《明月明年》 楔子 青山隐隐中,别有良田人家。 远远望去,轻烟薄雾,飘飘渺渺如有仙人。 一处浓荫深处,影影重重有一座阁楼。 重楼的楼檐飞翘,却只是灰瓦青砖,显得有些幽深静穆。 楼宇的大门前早有一位花青色锦衣人翻身下马,对着迎出来的小厮叫道:“辰良在吗?快通报辰良,说雁行来了。” 小厮忙答应着接了马,对门里叫道:“傅公子来了,快快通报先生。” 门里很快就传出飞奔而去的脚步声。似乎是去后房通知先生去了。 花青色锦衣人不待要找的人出来,便径直往里走。没有人拦他。 对迎上来的管家道:“管家,我去见他。” 一边说一边步履如风直往院子里去了。 锦衣人走的飞快,管家只好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过了两重院子,在一处细柳如织,花香如缕的地方,花青色锦衣人进了雕花院门,叫道:“辰良,辰良……” 早有一个四十上下的素衣妇人脸色焦虑地奔出来,慌神道:“傅公子来了,先生他旧疾犯了。” 被叫傅公子的花青色锦衣人推开挡在他面前的素衣妇人,箭步直往门里去了。 嘴里叫道:“辰良。”声音有些紧张。 进门过了屏风,又过了珠帘门,花青色锦衣人见一白衣人蜷着身子,跪在床下,一只手搭在床沿上,鬓发垂落。 正背对着他。 锦衣人一把将白衣人抱起,唤道:“辰良,辰良……” 转头对着门外大叫道,“快请大夫。” 白衣人面色惨白,额上密密的汗珠,缩着身子,轻道:“无妨。” 锦衣人慌忙从桌上取了水,道:“喝点水吧。” 见白衣人轻轻饮了一口,锦衣人又慌忙伸手取了药匣过来,慌慌张张打开,取了一小瓷瓶,取了一粒药丸,道:“快吃药。” 白衣人却只伏在花青色锦衣人胸前瘫软无力,并不张嘴,只闭目微弱道:“好痛。” 锦衣人见白衣人说痛,竟慌乱中落下泪来,道:“怎么会这样?” 说着忍不住低下头,将脸贴在白衣人额上。 白衣人已经瘫软在花青色锦衣人怀里,任由锦衣人紧紧抱住,几欲喘不过气来。 四十上下的妇人跪在地上,落泪叫道:“先生,如何是好?” 白衣人气息微弱道:“无妨,四合香……” 妇人慌忙将屏风外香盒里的四合香取了一支,点上了。 这心痛之疾,已快二十年了吧。可是这痛并不经常,何故今日又犯? 白衣人软软地地伏在锦衣人胸前,动也不动。 半柱香的时间,白衣人似乎好了起来,有气无力道:“雁行,你要勒死我吗?” 锦衣人慌忙送了手,道:“可是好些了?” 白衣人叫宋辰良,此时面色惨白,软在锦衣人怀中,汗水涟涟道:“好些了。” 锦衣人叫傅雁行,掩饰地擦了泪,急促道:“怎会如此痛楚?你是大夫,为何不研药医治?” 宋辰良道:“心疾,无妨。歇歇就好。” 傅雁行急道:“如此痛楚,怎会无妨?” 宋辰良不再理他的抱怨,只转头对着妇人,声音虚弱道:“秋月,去将九洛叫来。” 叫秋月的妇人是这院里的内院管家,道:“先生,少爷还未散学。” 宋辰良有些喘息道:“叫来吧。” 叫秋月的妇人飞快起身出了房门。 傅雁行就这样抱着宋辰良坐在床前的地上,道:“你知道我来了看你一眼,就要走,所以着急叫洛儿回来?” 宋辰良道:“你披星戴月来了,看一眼就走,自是要叫洛儿回来与你见面。你带兵擅长夜行,此番你的大军定在不远处修整吧?” 傅雁行不接话茬,似乎是军中之事不便多言。 只道:“洛儿怎么那么像我?” 宋辰良闭眼道:“洛儿像我。” 傅雁行嗫嚅道:“上次我陪洛儿洗澡,我发现他的脚指头像我,左脚的小脚趾总搭在另一个脚趾上,这叫叠趾,一般人没有。” 宋辰良虚弱道:“那就像你好了……” 又抱怨道,:“你胸前怎是如此硌得慌,坚硬如铁。” 傅雁行在宋辰良的身上到处捏了捏,道:“你的身上倒是细弱,像个娘们。” 说着嗤嗤地笑,将宋辰良往怀里抱了抱,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时,心里突然一阵慌乱。 傅雁行愣住了,他的心里突然漾起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愣神之间,外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爹地……” 宋辰良此时已经恢复八成体力,不那么疼痛。 闻声弹了起来,赶忙整理了衣衫和鬓发。 傅雁行只是坐在地上看着他笑,心里不知为何早已经慌乱不堪。 宋辰良也不理他,只道:“洛儿,你亚父来了,快进来吧。”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飞快进来,白皙的脸上漾着笑容,叫道:“父亲大人来了。” 傅雁行只坐在地上怜爱地看着少年道:“洛儿,长高了。” 少年叫宋九洛,此时忙上前道:“父亲大人何故坐在地上,快快起来吧。” 说着伸手去拉。 只听得傅雁行道:“小心洛儿。”说话间伸手点向宋九洛的肩井穴。 宋九洛身形一侧,两人便过起招来。 宋辰良侧身出了门,在外面的厅里叫道,“别玩了,我给你们泡茶。” 说话间只听得瓷器碎裂的声音。 傅雁行知道不妙,身形顿起,一手将宋九洛半护在怀中,奔至宋辰良身边。 只见宋辰良衣袂已动,人如魅影,一晃便到了院子里。 只听得他低徊的声音在空中飘荡,“私闯山庄者,死。” 傅雁行带着宋九洛又掠至宋辰良身边。 宋辰良面色冷峻,低声道:“你没有带副将来?” 傅雁行与宋辰良背向而立,也低声道:“我孤身前来。” 话音还未落,劲风四起,傅雁行只觉得自己的鬓发已被风掀动,瞬间他的长剑已经在握,而宋辰良身形已动,杀气四起…… 远处传来缥缈的声音道:“冒犯阁下,实非本意,给阁下赔不是了……” 说话声音不男不女,渐行渐远。 第一章 滴水楼主 江湖上有名的山庄除了秋水山庄,能排上第二的怕就是传说中的滴水楼了。 滴水楼,据说是个隐在山中的巍峨山庄。 所以被江湖中人列为第二山庄。 但是这江湖中富有盛名的滴水楼在何处却少有人说的清楚。 江湖传闻滴水楼不仅财富惊人,实力也惊人。 其门下有十大公子,个个武功高强,深不可测。 据说滴水楼楼主是个女人,面如春花,心如蛇蝎。 也有人说滴水楼楼主是个丑陋不堪的残废,心机多端,手段残忍,见过他的人无一例外,全部成了死人。 还有人说滴水楼主已经垂垂老矣,老的分不清是男是女,是个十足的老怪物,出手狠毒,爱财如命,在他手下生还的人,闻所未闻…… 江湖传说莫衷一是,一切似乎都只是个传说。 江湖中似乎谁也没有见过滴水楼主,更别说和他交过手了。 又似乎江湖中人连滴水楼在哪里都不知道。 有的说在江南,有的说在中原,也有的说在塞外。还有人说在海上的一处孤岛。 总之滴水楼到底在哪,到底存不存在,江湖中人也是莫衷一是。 可是最近万花门的人重金打探滴水楼楼主的消息,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 凡是提供滴水楼楼主消息的,一经查证,赠金百两。 据说是因为万花门的万福婆婆惨遭滴水楼楼主的杀害。 可是百两黄金似乎少了点。 但也是千两白银的价了。 看来,万花门真的和滴水楼扯上关系,结下梁子了。 天色有些阴沉,宋辰良正在研药。听得前院有奔跑的声音。 宋辰良心道:这孩子,着什么急啊。 “爹地……”宋九洛泣不成声跑了进来。 宋辰良慌忙起身,将宋九洛揽在怀里,道:“洛儿,怎么了。” 宋九洛哭泣道:“福婆婆她要死了。” “什么?你可见有人害她?”宋辰良惊道。 “没有,没有人害她。” “她可曾和你说了什么?” 宋九洛含泪道:“不曾,一个月前,她只是让我每日都来看她。今日刚到,她就要不行了。” “你每日去见婆婆,她可曾有什么异常?” “不曾,福婆婆慈祥如祖母,我每次去,她必拉我的手半个时辰,和我说些陈年旧事……”宋九洛的眼泪啪嗒啪嗒打落下来。 宋辰良慌忙拉起宋九洛的手,往他的脉上一搭,宋辰良愣住了。惊道:“她竟将你的奇经八脉全部打通了,竟将内力传输与你……” 宋九洛哭泣急促道:“爹地,你快去看看她老人家还有救吗?” “没救了。让黄伯伯去帮忙料理后事吧。”宋辰良颓然坐下,摇了摇头。 看来福婆婆这般做法,是打定主意,不活了。 宋九洛大哭道:“不会的爹地。你去看看她,你精通医术,一定能救她的。” 宋辰良眼圈红了,只好飞速起身,背上药囊,带上宋九洛。 在院外叫道:“黄伯,带人去万家坝,给福婆婆料理后事。” 宋辰良的骑术如果在江湖上称第二的话,绝对没有人可以称得上第一。 所幸很快就到了福婆婆的住处。 宋辰良在一处精舍前停了下来。 此处房舍掩映在青山绿水之中,并不突显,却很清幽开阔。 早已经有个绿衣女子奔了出来,面色凝重,却不见悲切之态。 宋辰良问道:“福姨可好?” 绿衣女子垂下头,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了看宋九洛。 宋九洛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素色衣衫,身形挺拔清瘦。 加之唇红齿白,神色雅正谦逊,在市井之间自是能得不少青睐。 可是今日却不同。福婆婆的人似乎对宋九洛格外尊重。 一行人似乎格外谦卑。 宋辰良带着宋九洛径直进了院门。匆匆往后堂奔来。 一路,没有人拦他。 院子里的人见他们进来,都默默垂手立着。 此时万福婆婆锦衣华服,端坐在厅堂中间,双目微闭,面色如金。 白色的鬓发一丝不乱。 她身侧默默地立着两排白衣人。 此番景象,似乎在等人。 屋内的人见宋辰良和宋九洛进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阻拦。 也依然是垂手立着。 宋九洛扑了过去,叫道:“婆婆。” 福婆婆眼中闪过一丝慈祥的光,下意识地看了看宋九洛腰间的那块墨玉。 那块墨玉是她前日赠送给他的。 那是她万花门的象征。是九洛在万花门身份的象征。 宋辰良飞快地放下药囊,上前扶住万福婆婆,轻声叫道:“福姨,我是辰良。” 回首对宋九洛道,“取叁号白色瓷瓶。” 万福婆婆似乎是牵了牵嘴角,睁了眼睛,微弱道:“不必了。” “福姨是寂寞了吗?”宋辰良有些戚然,还是给她看了看脉象。 万福婆婆张了张眼睛,又合上,笑了笑,低低的声音道:“良儿懂我。” 顿了一下,又道:“他去了,我再无念想。” 宋辰良眼圈红了,大滴的泪滚落下来,道:“福姨心思我懂,只是生者不忍。” 又轻声道:“福姨对洛儿太过厚爱了。” “一切,随缘吧。” 万福婆婆闭上眼睛,慢慢息了气息。 宋辰良一看,忍泣将她扶正,道:“福姨走好。” 俯首长跪不起。 整个厅堂内静默无声,所有白衣人垂手肃立,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出声。 只有宋九洛清脆的哭喊声响彻院落。 这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万福婆婆精舍的上空:“婆婆,婆婆……” 看灵堂的阵势,宋辰良知道自己不宜久留,抽身出了厅堂,取了药囊,出了院子。 厅堂内,宋九洛拉着万福婆婆的手嚎啕大哭。 此时厅内的两排白衣人齐齐跪下,其中一人道:“少爷节哀。” 良久,宋九洛隐隐听到宋辰良远远的声音道:“洛儿节哀。” 便也只好抽抽搭搭地停了哭泣。 抬眼一看,这才发现,身侧齐刷刷跪着两排白衣人。 宋九洛忙道:“哥哥姐姐们都起来吧。好好安顿婆婆。” 宋九洛忍着泪,轻轻将福婆婆的衣衫整理平整,拢了拢她的头发。 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大厅。 见绿衣女子默默跟在身后送他,宋九洛道:“姐姐,有事你来宋府,来我家里找我即可。” 绿衣女子躬身道:“是,少爷。” “姐姐不必远送,我和爹地回去了。” 绿衣女子住了脚步,躬身道:“绿娆恭送少爷。” 宋九洛出了门。 宋辰良见宋九洛有些悲切,便将他拢在身边,道:“福婆婆并无痛苦,洛儿节哀。” 宋九洛含泪问道:“福婆婆她可以不死的是不是?” 宋辰良颔首道:“福婆婆她太寂寞了。她想离开。” “婆婆身边有很多人陪伴,我也可以陪她,爹地也可以常常去看她,她怎会寂寞?”宋九洛眼泪又落下来。 宋辰良抱了抱宋九洛,道:“人若是老了,寂寞了,只有那个对的人才能让他不寂寞。” “我们都不是对的人?婆婆很喜欢我们啊。” 宋辰良道:“回去吧洛儿,你长大了就懂了。” 宋九洛却又返身往院子里奔去,抽抽搭搭哭泣不已。 这个慈祥的福婆婆如同他的祖母一般亲近,此番他又怎能忍心离去。 宋辰良太息一声,一个寂寞的人,是不是真的会这样决然离去,安安静静,一语不发? 离去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告别,不需要挽留,也不需要打扰。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选择除夕那天,静静离去。 幼时和母亲一起住在城里,总有人家在除夕会有丧事。 那时候的自己每每看着母亲叹息,总不理解。 现在似乎明白了。 因为那天是个天下团聚的日子,最适合归去,最适合一个人寂寞离去。 毕竟,离去后,山的那边或者河的对岸,会有人等候吧。 也许死去才有希望。 他笑了,不知道自己为何懂的寂寞人的选择。 也许他也是一个寂寞的人吧。 又或许,他曾经懂的寂寞。 傍晚的太阳有些刺目。万福婆婆的院落外开满了鲜花,尽是猩红的月季花。 这个爱花的老人家,从此化羽为仙人。 只愿她在山的那边或者河的对岸不再寂寞。 只愿山的那边或者河的对岸有人能等着万福婆婆,也能有她喜欢的灿烂的花朵。 天气转凉了。 立秋过后就是不一样了。 天空如明镜,太阳更高远了些。 秋月给从外面回来的宋辰良换下衣服,道:“先生,万花门的人出一百两黄金打探滴水楼的消息,想要找到滴水楼主。” “为何?” “说是因为万福婆婆是滴水楼的楼主所害。” 宋辰良淡淡道:“不用理会,江湖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不听也罢。” “是,先生。” 宋辰良叮嘱道:“近日看好少爷,不要让他到处乱跑。只要有陌生人接近少爷,一定要告诉我。” 秋月想了想道:“先生,福婆婆家的下人们似乎很在意少爷。我带少爷去集市,几次见他们远远地跟着。” “由他们去吧。他们不算是陌生人。” 话虽这样说,宋辰良的心里可不这样想。 秋月沉默了半晌,问道:“先生,滴水楼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也许是个知道什么是寂寞的人吧。” 宋辰良答非所问地说道。 “也是啊,这个神秘的大人物,在江湖上从未出现过,知道他的人都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这位楼主大人躲过了所有人,怕在他心里感觉到万分寂寞吧。” 也许是的,他的心里,感觉到万分寂寞吧。 这深入骨髓里的寂寞,便是再无他念的寂灭吧。 这寂寞是如何懂的的呢? 大约是始于二十年前的那场秋雨吧? 宋辰良苦笑了。 他还有个小名字,叫君回。是他娘给他取的小名。 因为他年幼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被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所救。 后来这位大夫就成了他的义父。 这位大夫姓凌,因此他娘便将他的小名改作凌君回。 知道他叫宋辰良的人不少,知道他叫凌君回的人似乎也不少。 但是知道宋辰良叫凌君回的人似乎很少,很少。 第二章 凌君回 那是家不大的小酒馆。 凌君回坐在门外的棚子里,他的对面是位不年轻也不老的姑娘。 也许风尘的姑娘都这样,不年轻,绝对不老。 他们在喝酒。 这个姑娘叫今朝,她熟练地给凌君回倒满了酒,道: “君回,今日我特地来请你吃饭。想着和你说说话,就没有请别的朋友。” 凌君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我知道。” “尝尝这家的小菜。”今朝一边夹菜一边道。 凌君回自顾自地边饮边吃,似乎是饿了。 今朝只是笑着看着他吃。 “你用了烧酒壶盛满顾家的花露白来喝,太斯文了些。” 凌君回看着不停给他斟酒的今朝说。 烧酒烈,花露白是米酒,相较烧酒酒劲就淡的多了。 喝浓烈的烧酒自然是要酒壶和小酒杯。 可是米酒大多数是要用大杯或碗。 特别是喝这江南顾家的酿造的花露白,爽口不上头,妇孺皆宜的米酒。 今朝笑了,道:“我就喜欢用这白瓷的酒壶和这白瓷的小酒杯,不停地给你斟酒。” 江南顾家的三白酒,今朝最喜欢的就是这花露白。 凌君回道:“你高兴就好。” “你在南浦酒楼做帮厨,可还顺心?”今朝问道。 “还好。大师傅是个和气的人。”凌君回道。 “你性情好,到哪里都讨人喜欢。” 今朝斟了酒,递了帕子给凌君回擦拭嘴角的酒渍。 “你在酒楼都做些什么事情?南浦酒楼可是白沙城里最高档的酒楼。” “我这样的下等帮厨,能做什么?无非是做些剥皮,剔骨,抽筋,灌汤的活。” 说着,心中暗笑。 这南浦酒楼摆的谱可不是一般的谱。 单单是剔骨,就说不出的摆谱。 他剔骨剔的是鱼骨,将鱼骨头从鱼的内部全部剔出来,剔完骨头和刺,一条鱼看上去还要完整无损。 抽筋,可不是一般的抽筋。他抽的是鱼筋。 这鱼筋细小,用力少一分则不出来,多一分则断。 剥皮,也不是一般的剥。 一只鸽子,将整张皮剥下来,皮里灌汤,要求是整张的皮灌进汤汁,还能够滴水不漏。 南浦酒楼的这些活,真不知道是离谱还是靠谱。 日日将他折磨的小心翼翼,凝神屏气。 干活的时候,喘个大气都能前功尽弃。 今朝哂笑起来。她哪里知道凌君回天天干着这些不靠谱的活。 只是听着他说,觉得有趣。 事实上,这活一般人还真干不了。 凌君回一边喝酒一边不停地吃。 今朝一边倒酒,一边又笑道:“你的那位朋友怎么没有和你同来?” 凌君回愕然道:“哪位朋友?” “就是你大爷。你那位不喜欢女人的大爷。” 凌君回噎了一下,知道今朝说的是傅雁行。 便不想搭话。 这世上哪有天生不喜欢女人的大爷呢? 特别像傅雁行这样英武神俊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女人? 又忍不住辩解道:“你别乱说啊。他只是不贪恋女色。” 今朝笑了,用手比划道:“他若是看到我在这里陪你喝酒,一定是要将我赶走,赶的远远的,然后坐下来和你喝酒。” “他也不想我贪恋美色。”凌君回面无表情道。 今朝嘴角上扬,道:“他是你亲大爷吗?你这样护着他。” 凌君回又噎了一下,内心挣扎了一下,道:“亲大爷。” “你有这样的亲大爷真好。” 今朝眼睛里突然就流露出由衷的艳羡。 凌君回此时心里有些懊恼。 明日这江边的白沙城定是要传遍了,他有个亲大爷。 “我们乐工坊,你大爷从来没去过。”今朝道。 凌君回又忍不住辩解道:“就算他去过,你也未必知道。” 他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做这样的辩解。 他知道,乐工坊傅雁行是绝对不会去的。 哪怕是他的同僚,也绝对不敢邀请他去。 “乐工坊里无小事,你大爷若是去了,怎会没有记录?一点痕迹都没有?” “你们乐工坊的客人是要登记在册的?” 凌君回确实也没去过。 “你又不是不知道,乐工坊是官家的乐工坊。来乐工坊寻乐的人自然是要登记在册。任他是多大的官,都是要登记在册。” 今朝只是给凌君回倒酒,夹菜,自己并不喝也不吃。 乐工坊的姑娘,陪吃陪喝的时候太多了。 只有凌君回从来不勉强她们,随着她们,她们爱吃不吃,爱喝不喝。 爱付钱就付,不爱付钱他自己付。 凌君回惊吓道:“幸亏我也没去过,不然我也要登记在册了。” 他倒是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他怕傅雁行。 今朝笑了,道:“那倒不会,你可以来找你姐姐今朝啊。探访姐姐不必登记。” 凌君回伸了个懒腰,道:“你今日提起我大爷,你莫不是看上他了?” “说的哪里的话,我们这样的人看上谁看不上谁还不都是一样。” “吃饱了。我该回去了。谢谢款待。” 凌君回神情有些倦了,一边说着,一边警觉地四处看了看。 今朝看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全白沙城的姑娘都想请你喝酒,因为你比别的男人都可爱。最可爱的是,还有一个可怕的亲大爷管着你,让你不近女色。” “你可别说了。”凌君回翻了翻白眼。 看着笑弯了腰的今朝,又道,“我有那么可笑吗?” 今朝看着他漠然却不疏离的样子,笑出眼泪来。 她坚持要把凌君回送回他的小院子。 凌君回也似乎从来不管她们怎么回去,从来也不担心她们走夜路会不会有危险。 可就是他这样爱理不理的性子,乐工坊的姑娘们还是喜欢他。 因为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爱理不理的体贴。 她们从乐工坊出来,还是爱来找他。为的只是和他说说话。 不过乐工坊的女子有个妙处,从不打扰别人。 似乎也从无非分之心。 她们不过是喜欢凌君回那种不把她们当外人,却又爱答不理的做派。 凌君回在这白沙城里,在南浦酒楼做帮厨,他的本意就是做个帮厨,配配菜,切切菜,装装盘。 甚至是剔剔骨,剥剥皮什么的。 只要能有例钱,混口饭吃就行。 可是事不遂愿,南浦酒楼的大厨也姓凌,无论如何都要教他做大厨。 因为他觉得他们两个都姓凌,亲切。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他有当大厨的天赋。 凌君回就有这样的特质,让人觉得亲切。 无可奈何,他只好遂了凌大厨的意思,学着做大厨。 第一次颠勺的时候用力太大,把菜颠到手上了。差点没把他烫死。 凌大厨可不那么容易放弃他。 天天让他颠勺,配料,看火候,天天把他累的半死。 所以他回到小院子里,就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早上太阳很好,透过婆娑的树叶,照进了凌君回的房间。 竹漪默默地给他收拾房间,放好了洗漱的水,默默地坐在门口看着门外。 “你别再给我做衣服了。我一个酒楼的帮厨,怎能穿那些体面的衣服。” 凌君回似醒非醒,在房间里嘟囔几句。 竹漪低下头微微红了脸,回头道:“先生醒了?” 竹漪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姑娘,看上去文静,像个邻家妹妹。 可是谁要是真的这样认为,那绝对就错了。 也许还会死在她手,死的很难看。 凌君回面朝床里面躺着,道:“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竹漪单膝跪地道:“先生,十八楼的姐妹传来信息,问淮扬郡主的单子接不接。” “淮扬郡主?什么事?” “郡主的夫婿在外面有了小妾,郡主她想……” 凌君回翻了个身,飞速打断她道: “不接。十八楼是做暗标的,这等事情不必理会。” “是,先生。” “这等事情,以后不必问我,都不必接。” 竹漪道:“是,先生,属下这就传令下去。” 凌君回愁眉苦脸地坐了起来,叹息道:“世间弃妇的名头都是自己给的。自己若是不给自己弃妇的名头,谁能强行加了去?” 一边揉眼睛一边又道:“喜欢就是喜欢了,散了就是散了。负心人只管忘了就是。 已然被负了,再搭上一辈子去恨那负心人,这不是要蠢一辈子? 人重要的是自己开心,重要的是自己能好好活。 别人岂能托付终身?若是有人负了你,你就当他死了便是……” 竹漪愣愣地听着凌君回坐在床上懵懵懂懂,轻言细语地唠叨。 只好道:“先生说的是。” “你去吧,让十八楼安置好自己的人。” 说着自己叹息了,一大早,自己这疯疯癫癫都说了什么? 淮扬郡主什么意思?夫君在外面偷偷纳妾,是要处置他的夫君还是要处置妾? 总之这等事情,十八楼不要掺和为妙。 这等男欢女爱的事情,再高的酬金都不插手。 凌君回看着房内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禁揉了揉眼睛,心道:竹漪是改了性子了,怎么那么爱收拾。 还爱给他收拾了,还爱给他做衣服。 一个女子一旦改了性子,爱收拾了,那她就一定是变了。 凌君回叹息了一声,最让他苦恼的是南浦酒楼的凌大厨。 今天他又得比别人早到半个时辰,接受凌大厨的无休止的训诫和指点。 突然间有人猛烈地敲门。 “君回哥,君回哥。” 凌君回惺忪着眼睛赶忙开门,只见和他同在南浦酒楼的孙二江慌慌张张,一脸着急地站在门口。 “出什么事情了?”凌君回忙把孙二江让到屋里。 孙二江和他同是凌大厨的徒弟。 一见到凌君回,忙道:“君回哥,师傅他昨晚上摔伤了。” “什么?”凌君回大惊,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伤了。 忙道:“走吧,走吧,快去看看。” 凌大厨伤的并不严重,只是有些皮外蹭伤。 凌君回看着躺在床上的凌大厨,心下一凛,这一定是竹漪的人干的。 一定是某天早上起来,竹漪听他唠叨凌大厨,所以派人教训了他。 真是拿了棒槌当针了。回去得好好收拾他们。 凌大厨受了伤,毫无悬念,凌君回和孙二江就更忙了。 因为凌大厨动不了手,可以动嘴。 帮了一天的厨,比练了一天的功都累。 第三章 傅雁行 凌君回还没有时间找竹漪,就看到了傅雁行。 他慌忙往房间里躲,他真不知道自己躲什么。 他与傅雁行是多年的好友,他来到白沙城,就是因为傅雁行。 因为傅雁行的军队就驻扎在白沙城外。 他若想经常能见到他,只能在他驻军不远的地方住下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了。 傅雁行曾随大军驻守西北边关,他也曾经在边关小镇住下来。 那时候的洛儿还小,他曾带着洛儿一起到西北边关。 洛儿自小便和傅雁行亲如父子。 傅雁行没少带着洛儿在军营里居住。 也可以说洛儿是在军营里长大的。 他们两人的交情,傅雁行身边多年的随从都知道。 他们的关系,惹得军中副将们羡慕不已。 两人情同手足。 人生得友如此,一夕也足矣。 傅雁行也跟着进来了,问道:“你躲什么?” “没,没,没躲什么。”凌君回突然结巴了。 傅雁行追问道:“你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 “没有,哪有。” 傅雁行看了看他,指着房中挂着的一排衣服道:“谁给你做的衣服?哪来那么多新衣服?” “那个,竹漪,竹漪送来的。” “这么多新衣服,你想干嘛?” 凌君回心慌道:“我没想干嘛,我都没穿,你拿走好了。” 傅雁行盯着凌君回,盯得凌君回心里发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是怕傅雁行。经常是怕的要死。 “你老看我干嘛?”凌君回缩着脖子低声道。 傅雁行瞪他道:“竹漪给你准备这么多衣服,想干嘛?她想嫁给你?” 凌君回吓了一跳,跳起来摆手道:“你千万别胡说啊,你想吓死我。” “你若是想娶她,我这就给你做媒去。”傅雁行冷冷地看着他。 凌君回吓到腿软,扑过来拉着傅雁行的胳膊,道:“千万不要,你别吓我雁行。” 看着傅雁行眼睛里渗出的冷气,凌君回感觉自己能瞬间冰冻。 凌君回眼睛里蓄满了哀求。 “雁行,你别吓我,这事我处理好,我处理好行不行?” 傅雁行看着凌君回,眼神渐渐柔和,低下声音只道:“我口渴了。” 凌君回急忙倒茶,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刚好过来城里办点事情,所以来看看你。” 凌君回道:“晚上必须回营吗?” “今晚上不必,明晨一早,点兵之前要赶回去。” 凌君回喜道:“明晨我叫你。” “明晨你叫我,不是要日上三竿?” 凌君回掩饰不住地喜悦,讨好道:“晚上我陪你喝酒。” “你那酒量,也就只能够陪陪乐工坊的姑娘喝。” 凌君回惊叹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什么?” 凌君回不敢搭话,只是看着傅雁行的手,忍不住伸手去抠了抠他的指甲。 傅雁行拉着凌君回的手,仔细地看了看,有些心疼道:“手怎么烫伤了,不会小心些?” “凌大厨想要我和他一样,也做个大厨,所以,我每天火里来油里去的,难免要烫到。” 傅雁行心疼道:“不行就不去了。” “那不行,万一以后我真的做成了凌大厨呢?我要坚持下去。以后哥哥解甲归田了,我给哥哥做美味佳肴。” 傅雁行忍不住心疼地摸摸凌君回的头。 “别摸了,人都知道你是我大爷了。”凌君回躲开道。 傅雁行哑然失笑:“我怎么是你大爷了?” 凌君回从柜子里取了酒具,道:“还是亲大爷。” 凌君回一定要傅雁行陪着去买些下酒的小菜。 幸亏他住的地方离卖小菜的铺子不远。 买了菜,二人并肩往回走,悠闲地说着些闲话。 路上有灯笼的光照着树林,暗影憧憧,更显幽静。 回到凌君回的住处,开门的一瞬间,傅雁行飞快地将凌君回揽了过来。 身形一拧,两枚袖箭已经脱手而去。 只听得“哎呀”一声。 凌君回听得声音,知道是竹漪。 赶忙推门进去,只见竹漪的臂上已经染红了一块。 飞快放下手中的小菜,对竹漪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又关心道:“可伤的要紧?” “不要紧先生,皮外伤,箭上没毒。”。 竹漪看了一眼被擦伤的胳膊,看了看跟进来的傅雁行。 心道:此人出手如此之快,我竟防不胜防,看来此人武功不在先生之下。 凌君回忙给竹漪包扎道:“以后自己要多加小心。没事不要来找我。” 回头抬眼一看,傅雁行的脸色竟已经变了。 凌君回心下一慌,对竹漪道:“尽量不要来找我。” 再一看,傅雁行竟转身出了门,头也不回走了。 凌君回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里僵了一下。 问竹漪道:“晚上可有事情找我?” 竹漪摇了摇头。 凌君回沉下脸来,道:“没事不要随意出现在我的住处。快走吧。” 说话间也慌忙出了门,不忘回脸对竹漪道:“还不快走!” 傅雁行出了门竟径直走了。 凌君回慌了,追了上去,叫道:“雁行。” 傅雁行怒道:“滚回去,别跟着我。” “雁行,你别这样。” 凌君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是紧张的话里带着点哭腔。 傅雁行头也不回,大踏步在前面走。 凌君回跟在后面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双腿发僵,身体发硬。 伸出手来拉他道:“雁行,你别这样。” 傅雁行甩开凌君回的手,怒道:“走开。” 凌君回只好默默地跟着傅雁行,一直跟着他,和他一样,走的飞快。 直到走到一处河边,傅雁行才停了下来。 凌君回不知如何是好。从身后一把将傅雁行抱住。 傅雁行还在生气。 凌君回这一抱,自己整个人战栗不已,压抑道:“雁行,你别生气,我错了……” 听着凌君回压抑又微微颤抖的声音,傅雁行心里一软,轻轻拿开他的手,回身将他抱在怀里。 抬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天空,天空高远,新月西坠。 傅雁行的心里闪过一丝绝望,他这是怎么了? 他为何要对君回生那么大的气? 此时他为何又要心疼他,心疼到想要落泪? 此时凌君回却伏在他肩上,突然间压抑抽泣到气结,眼泪流到他的脖子里,湿漉漉的。 傅雁行从来没有对他生过那么大的气。 这一刻,他是害怕的。 傅雁行心疼道:“别哭了。” “对不起,我错了雁行。” 凌君回压抑着哭泣,带着浓重的鼻音跟他道歉。 傅雁行鼻子一酸,轻轻摸了摸凌君回的头发,人已经僵了。 轻声道:“对不起君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对不起……” 二人就这样在树影里相拥落泪。 两人竟都不知道,此时的彼此何故如此感性,如此夸张。 他们相识已经十几年了吧?也许是快近二十年了吧。 傅雁行从未生过这么大的气,凌君回也从未见傅雁行生气过。 他们似乎从未闹过矛盾。 夜色里划过一点微弱的剑气。傅雁行本能地将凌君回护在怀中,衣袂飞张,弹指之间,只听得当的一声,一个黑影倏忽飞去。 傅雁行抱着凌君回,身体半移,袖间飞出两枚袖箭。 他本就是大马金刀般的人物,力大而敏,在这江湖上能全身躲过他奋力一击的人不多。 可是今晚傅雁行似乎并不想下杀手,他护着怀中的凌君回,没有追过去。 因为几乎同时,他发现在寂静的夜空之中突然间滑过一道蓝光。 那是军中的讯号。 军中有事。 傅雁行飞快地带着凌君回回到住处。 看着有些疲倦的凌君回,疼爱道:“我得马上返回军中。在家保重,等我回来。” 凌君回吃了一惊,随即微笑。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不舍。 “好,你也保重。我送你。” 看着身手矫捷的傅雁行飞身上马,凌君回仰脸笑道:“驸马爷真帅。” 傅雁行在夜色里看向他的眼神,有一丝缱绻。 轻声道:“不要乱说。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凌君回手下一慌,抓住了傅雁行的袍角,仰脸道:“我不会让你生气。” 傅雁行笑了。这个迷人的笑容,如明月星辰,能融化掉整个凌君回。 凌君回也笑了,半弯的眼睛在星光下闪着亮光。 他的笑,也许在傅雁行的眼里,能照亮他余生的全部时光。 傅雁行消失在夜幕里,凌君回眼睛里的光瞬间熄灭了。 他回到院子里,厉声道:“出来!” 倏忽间院子里站了四个黑衣蒙面人。 没有人看到凌君回拔剑,没有人看到凌君回出招,可是他们四人脸上蒙面的黑巾瞬间断落。 而且院子里的四个人都有一缕被削断的头发,跌落在自己的面前。 凌君回道:“私自窥探,该当何罪?” 院子里的四人赶忙俯首,其中一人道:“先生息怒,在下四人奉大公子容与之命保护先生安全。” 凌君回舒了口气,道:“你们不必如此紧张我。所有的事按门中规矩办,不必例外。都退下吧。” 说罢转身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凌君回默默地躺在床上。他感觉到自己真累了。 也许傅雁行已经回到军中了吧。 他这样想着想着就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梦,是梦,似乎又不是梦。傅雁行就在身侧。 太累了,凌君回努力想看看傅雁行,却怎么也醒不来。 就这样微微带着笑意睡到太阳出来。 转头一看,傅雁行并没有在身边,可是凌君回还是微微地笑了,他还是愿意相信,昨夜傅雁行就在身边。 第四章 不为人知 南浦酒楼在白沙城内是家不错的酒楼。 在城中是家老字号。菜品不错,服务公道。 适合老主顾,也适合新客人。 天有些阴沉,雨下的断断续续。凌君回在后厨的小门口往不远处的小街看着。 南浦酒楼的后门对着一条僻静的小街,街上干干净净,柳树在街边不远的小河边上郁郁葱葱,随风飘舞。 雨雾里成行的垂杨柳特别好看,雾气缭绕,朦朦胧胧颇有觉些仙气。 今天的客人不是很多。 在这样有雨的傍晚时分,多少有些闲适,可以无所事事地看着黄昏的落雨,这样的时光让人说不出的愉快。 凌君回就这样愉快地看着后门的小街,倚在门檐的边上。 这样愉快的傍晚,他想起了傅雁行。 他微微地笑了。 就在他心里想要开出花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身着军装的人,从小街的那一头慢慢走来。 那个中年人相貌英俊,身材魁梧,牵着一匹栗色的骏马,身后跟着同样牵着马的两个随从。 他们衣衫考究,都佩带大明阶位不低的军刀。 看这身装扮就知道这个人身份地位不凡。 凌君回默默地退了进来,轻轻地掩了门。 人竟软了下来,连气息都弱了。 他感觉到自己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赶忙找了个墙角,默默地蹲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心疾又犯了。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傅雁行能在他身边。 能将他用力抱在怀里,让他的痛缓解一点。 剧烈的疼痛很快就将凌君回痛的有些神志迷离。 这种痛他知道,不会很久,不会要他的命,可是会痛,痛的他了无生念。 上次痛的时候,傅雁行在身边,他记得很清楚,傅雁行的身上一股淡淡干柏叶的香味。 那种香很淡,却让他念念不忘。 那天的傅雁行真好看啊。 躺在他的胸口真舒服啊。 那天,他第一次见傅雁行哭,虽然哭的克制,他却是能感觉到他伤心的气息。 人在心疼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悲痛欲绝的伤心气息是装不出来的,也掩饰不住的。 这心疾有多少年了?是不是二十年了? 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下着雨。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天,柳树枝叶婆娑,林间新黄的落叶浅浅地铺了一地。 也是一处柳林掩映的精舍,他站在窗户外面,看着他青梅竹马的师兄周自衡在窗户里面。 还有一个女子。 他的师兄和那位女子,同在一张雕花的床上,影影绰绰…… 他永远忘不了。 那心痛的病,就是那天落下的吧。 那天的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打湿了他的衣服,打湿了他的眼睛…… 那天,他突然心痛,他的心痛差点要了他的命。 从那时起,他就落下了心痛的病。 此时的心痛,和那天如此相似。 因为他刚才看到那个从小街的尽头慢慢走来的男人,那个就算二十年没见,也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人,就是他的大师兄周自衡。 凌君回笑了,笑的眼泪都流下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闭上眼睛,任由这种疼痛捏紧他的胸腔。 将他的心脏绞成一团地痛。 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这位兄弟,你没事吧?” 凌君回的汗瞬间就从背上冒出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温和的声音就是周自衡的声音。 慢慢地抬起头,凌君回额上有汗滴滚下来。 他痛的脸色惨白,五官有些变形,用努力用平稳的声音道:“无妨。” 很显然,此刻吃惊的人是周自衡,他差点摔倒。 蹲下身子扶住凌君回道:“辰良,是你。”脸色已经变了。 说着就伸手想要将凌君回抱住。 突然间,他感觉到喉间一冷,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到他的咽喉处。 凌君回也就是宋辰良淡淡的声音道:“别动。” “辰良,是我,我是师兄啊。” 凌君回的眼泪已经落到嘴角,他感觉到此时的自己一定是泪如雨下。 不知是太痛了,还是太难过。 冷声道:“阁下认错人了。” 周自衡急切道:“辰良,我是师兄自衡啊。你忘了我吗,我们年少时……” 凌君回努力稳了稳心神,惨然道:“我与大师兄的情分早已经在二十年前结束了,那年秋天,在林州城罗府的精舍……” “辰良,你还记得我……”周自衡伸手来拉他。 不想凌君回虽然痛不欲生,脸色惨白,可手下却一点不慢,飞快地挡住了周自衡。 周自衡听到二十年前罗府的精舍,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愣住了。 他似乎明白了当年的宋辰良为什么不辞而别,弃他而去。 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就是那时候,在林州罗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良久,低下声音道:“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师兄弟们怎么都没有你的消息?” 声音惨然。 凌君回笑了,他满脸泪痕,脸色惨白,却努力地笑了。 “我每年都回师门拜谒师傅,师兄说的哪里话?” “辰良,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周自衡默默地跪了下来,眼圈已经红了。 原来是师兄弟们瞒着他,不肯告诉他辰良的消息。 “我这是二十年前落下的心疾,大师兄不必费心了。” “辰良,是我的错……”周自衡突然落泪,声音压抑又凄怆。 也许他这些年一直以为宋辰良已经死了。 或者是他一直以为当年的那个对他千依百顺的辰良背叛了他,离他而去。 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他在罗府之事,被他撞见了。 这些年,他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可是总没有他的消息。 他何尝不难过? 二十年前,是他自己的错…… “大师兄言重了。”凌君回此时只感觉自己痛到喘不过气来。 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攥紧了一般痛楚。 “辰良,对不起。”周自衡突然掩面抽泣。 凌君回突然间觉得自己流下的每一滴泪水都是滚烫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热泪吗? 这二十年里,他终于流出了热泪。 泪水就像秋天的暴雨一般汩汩而下。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压抑抽泣,凌君回想伸出手去拍拍他,可是他忍住了。 不曾想过,他们竟还有相对而泣的一天。 只可惜一切美好,都在那个二十年前阴雨的秋天结束了。 此时,天空的雨在小小的天井中簌簌落下,像是零落的细针,却在坠地的瞬间散为水流。 后厨传来孙二江的声音,“君回哥,开工啦。” 凌君回此时挣扎着答应道:“来了来了。” 周自衡一把抓住凌君回的衣角,道:“辰良,你改了名字?” “我幼时叫辰良,现在凌君回是我的本名。”凌君回挣脱了周自衡道,“我是这家店的帮厨,失陪了。” “我在店里等你。”周自衡跟着起身,看着脸色惨白的凌君回弯着腰进了后厨。 夜雨看起来有些华丽。 因为城里的灯都亮了,灯光照的路面湿漉漉,亮闪闪。 天空飘落的雨,在灯火的光影中像烟花飘散的雾霰,灿烂又明丽。 周自衡确实在等凌君回。 凌君回在后厨忙完了事情,出了酒店就看到立在门口等他的周自衡。 周自衡换了一身衣服,这身衣服看上去很随意,但也说不出的华贵。 凌君回自顾自地笑了笑。 他的师兄本来就是州府大人的公子。相貌英俊,武功过人。 这样身份的人,就该娶罗府的千金。 毕竟罗府的老爷也是朝廷的大官员。 周自衡回头看着凌君回,笑了。 眼前这个人,曾经在一起渡过了近十年的少年时光。 他找了他近二十年,竟在这白沙城又见面了。 只是不同的是,凌君回变了,变得落拓风霜了些。脸上写满了坦然的淡漠。 凌君回微微笑了笑,道:“走吧,找个路边的小酒馆,我请你。” 找到那次今朝请他喝酒的地方。那家路边的小酒馆。 可是这家的小酒馆并没有顾家的花露白。 原来那天今朝请他喝的花露白是她请人从江南带来的。 周自衡对喝酒并不挑剔,他只想和凌君回说说话,和他在一起多待上一会。 他忍不住想拉凌君回的手,却被凌君回毫不留情地挡住了。 “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周自衡忍不住问。 “在江湖飘荡,南南北北到处走。”凌君回一边倒酒一边回答。 “过的还好吗?”周自衡眼睛里都是关切。 “还好,现在想想,过的真不错。”凌君回想了想才回答。 “你现在在这里,不如跟着我一起走吧,我把你带在身边,我们……”周自衡眼睛里闪着亮光。 凌君回笑了笑,道:“我现在过的挺好。师兄就不必费心了。” “我是认真的。我每天都将你带在身边,没有问题。” “我也是认真的,我现在的生活很好,不想改变。” 凌君回的声音低小,却也不容置疑。 “你现在想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周自衡伤感道,“是我不好,对不起。” “师兄好好生活,升官发财,我知道了,会替师兄高兴的。” 凌君回说的很诚恳。 周自衡又来拉凌君回的手,道:“我对不起你,你要我怎么样都行,答应我,留在我身边做个护卫,我们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凌君回避开了他的手,看着他笑道:“谢谢师兄美意。辰良现在的生活很好。请不要勉强。” 话说到这里,似乎就说不下去了。 第五章 随风往事 雨落在夜晚的大街上,簌簌有声。 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凌君回此时想到了傅雁行,这个家伙现在也不知道干嘛了。 是不是也在和将士们喝酒聊天。 他若是看到了他在和别人喝酒,会不会又要生气? “你如今这番打扮,可是为了躲避谁?” 周自衡看着凌君回灰色的粗布衣衫,一副市井扮相,小心问道。 “我是南浦酒楼的帮厨,我就该这副打扮。” 凌君回笑了笑,感觉自己语气生硬了些。 又抱歉道,“我在江湖多年,这个样子游走江湖,少了很多麻烦。” “可是你的眉眼依然那样好看,身形还是那般挺拔。” 周自衡轻声道,“无论你什么样,你在我心里还是当年的那个辰良。” “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好看和挺拔。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做好自己的事情。”凌君回淡淡道。 周自衡嗫嚅了一下,问道:“你成家了没有?” “你看我这身打扮,像是成家的样子吗?” 周自衡点点头,他似乎有些骨鲠在喉,不停地喝酒。 今天的酒是浓烈的烧刀子,虽是南烧,也足以让人很快就醉。 “师兄若是醉了,最好让你的随从接你回去。师兄是有身份的人,最好不要在这里失了身份。”凌君回淡淡道。 “你还肯叫我师兄,我心里真的是很……”周自衡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个叫辰良的人变了,但是还肯叫他师兄。 “你永远都是我师兄。” “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真美好啊……”周自衡醉了。他开始唠叨起往事。 凌君回默默地听,不再搭话。 临分别的时候,周自衡告诉了他自己的府邸,告诉他有事一定不要忘了去找他。 凌君回笑了笑。 那些明亮的少年时光,那些快乐的青春往事,他又何尝不是历历在目。 周自衡,曾经给过年少的宋辰良多少美好的欢喜和幻想。 可那又怎么样呢? 没有一段往事会没有遗憾。 现在想想,他当年的选择,依然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人的日子辛苦,总好过两个人的怨恨煎熬,总好过两个人的反目成仇。 事情总是要过去,情感总是要淡化,无论爱恨。 人总是要真正成为自己,独自生活,安宁度日。 很庆幸,当年他离开了师门,选择了相忘于江湖。 真的还要将往事捋的很清楚吗? 那么师门中唯一知道他是女人的,只有周自衡。 或许还有师傅。 是周自衡,或者还有师傅,他们俩联手,将他的性别隐瞒掩饰的非常好。 谁能想到,这个混迹江湖多年的凌君回,他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凌君回回到自己小院子,头有些晕。有些微醺。 往事就那么清晰地浮上心头。 那些年,有阳光或者没有阳光的时候,他和他的大师兄在山间的树荫下,在田间的小溪边,在林间的小路上,春夏秋冬,朝朝暮暮,日子绚烂、明亮又美好。 那又怎么样呢? 美好的日子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 对,就是相忘于江湖,见或者不见。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傅雁行,那个爱生气的家伙。 离别总是惆怅,好在他很放心他。 哪怕不在身边,他也很放心他。 夜晚很美好,天悄悄地晴了。繁星很快就在夜空中闪现了。 傅雁行是个很傻的家伙,在他的眼里,他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凌君回苦笑了。 他怎么能不知道傅雁行是谁? 他可是当朝定国公傅将军家的二公子。出身金贵,身世显赫。 他还有个更显赫的名头,他是当朝驸马。 只可惜,造化弄人。 奈何,公主还未嫁给他时,便薨殁了。 从此这个傅家的二公子,公主的准驸马,身份随着公主的薨殁而飘零了,始终没有再娶。 他也拒绝了皇帝的赐婚。 不管坊间的人呢说什么,那都不是他。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坊间传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已经无法再婚配。 坊间说没人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因为他是皇帝的妹夫。 坊间说他为了皇家的颜面,为了傅家的地位,只能终身不娶…… 这个事情谁知道呢? 当然这个事情如果真的有人知道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凌君回。 凌君回是什么时候见到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呢? 二十年前,还是十八年前? 遇到他的时候,他还年轻,他也年轻。 他们都还年轻,都像少年那般羞涩。 而他,凌君回,也就是宋辰良。 因为撞见了师兄的事情,大病一场。 他的母亲就将他接回黔地。 他的舅舅是黔地水东宋氏其中一脉的头人。 所以他也姓宋,随母姓。他的名字就叫宋辰良,。 在黔地的家中,大家都叫他辰良。 他在雪山派跟随恩师学艺的时候,所有的同门都知道他叫宋辰良。 有一个土司舅舅,在黔地。 他想着想着就流下泪来。 夜深了,他很快就睡着了。 傅雁行那天遇到宋辰良的时候,天气很好,正是艳阳的秋天。 那天宋辰良大病初愈。所以他出门走走。 他的穿戴像个富贵人家的少年,一个人独自在离家不远的河堤上出神。 河堤上到处是盛开的月季花。 那时候,傅雁行即将迎娶的公主似乎刚刚薨殁不久。 家人为了让他遣散伤感,让他随军南下,也刚好至于黔地。 他们就在那个时候遇上了。 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两个人神情落寞,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默默地在河边立着,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两个奇怪的人几乎天天都能看到对方在河堤上。 他们都是一样落寞和孤寂,默默地看着河面,看着河上的舟行,看着远处的青山。 直到有一天,傅雁行讪讪地上前搭话,“阁下昨日为何没有来?” 宋辰良如实道:“家里来了客人,昨日陪了一整日。” 两人的对话简单到没有第二句话,彼此看对方更没有什么表情。 两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深深的孤寂中。 又或者两个少年般的人只是有些矜持,不知道如何搭讪而已。 就这样,两个人每天都在河边的堤上坐着或者站着,风雨无阻。 每天一起在河堤上静静地待上几个时辰。 成了他们的习惯。 不同的是,两人的距离也慢慢地靠近。 直到有一天,两个人坐在一起,相距不到三尺。 虽然不怎么说话交谈,一个月后,两人都习惯了彼此同时出现在河堤上。 他们似乎成了朋友。 成了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熟悉的朋友。 不聊天,也不说话,似乎每天只要能见到对方,有彼此在身边就觉得很好。 他们的相见和相知,在开始的时候就那样沉默寡言,可以说毫无乐趣。 一点都不像少年直接愉快的友谊。 倒像两个迟暮的老人,只是互相看一眼。 更甚的是,互相在不远处看一眼,似乎便是友情的一切了。 直到三个月后,傅雁行要离开黔地,前往云南,两人的关系才密切了些。 那天,傅雁行早早就来河堤上等宋辰良。 傅雁行站在高高的河堤上,他的斗篷随风飘扬。 黑色锦缎做成的斗篷说不出的好看,衣角上却绣着一朵火红的月季花。 很快,他就看到了宋辰良。 宋辰良穿着锦衣,月白色的披风上也有一朵火红的月季花。 因为傅雁行知道,宋辰良非常喜欢月季花。 他之前日日来河堤,就因为河堤上有一大片月季花。 所以,他的披风一定要和宋辰良的一样,也绣上一朵火红的月季。 看到他在堤上,宋辰良就一路小跑向他奔来。像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 傅雁行就这样看着他慢慢靠近。 他们两个人相见已经会腼腆对视,彼此看着对方,微微地笑。 “辰良,我明日就要离开,前往云南。”傅雁行一边说一边低下头。 宋辰良也低下头,吸了口气道:“你来了很久了。是该离开了。” “来了三个多月,和你相识,也整整三个月了。” 宋辰良点点头,没有说话。却不再看他,只看着堤上不远处的花丛。 傅雁行明显感觉到宋辰良的眼睛里有些感伤。 “你和我一起去云南好不好?” 宋辰良笑了笑,低下头,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只道:“你还回来吗?” “要回来。因为你在这里。如果此地没有你,我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傅雁行看着他道,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真诚的光。 “那就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我家有个客栈在镇上,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小凌客栈,明日我将它的匾额改名为小傅客栈……” 宋辰良还没说完,傅雁行就笑起来。 “笑什么?我是认真的。你回来就到小傅客栈打听我的消息。”宋辰良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傅雁行坚持要把自己的短刀送给宋辰良,留作纪念。 宋辰良也将自己的短剑送给傅雁行。 “你的短剑怎么会有个凌字?” “我叫凌君回。也叫宋辰良。” “可是,我喜欢叫你辰良。” “你喜欢,叫什么都行。” 两人第一次一起吃了饭。 虽说是送行,却是傅雁行付的帐,因为宋辰良没有带钱出来。 那时候,他们都已经弱冠,到了娶妻婚配的年龄。 可是他们两个似乎都错过了。 那次黔地一别,他们两年后才见面。 不是傅雁行没有回来,是他回来的时候,凌君回不在黔地,他去了江南。 虽然没有见面,他们的友情却加深了。因为这两年里,他们几乎每个月都有书信往来。 两个年少不善言辞的人,在书信中却能更贴切地表达友人之间的心意。 直到那天,傅雁行的信里说,过年的时候,他会在黔地,会到小傅客栈等他。 凌君回那时收到信的时候,心里很高兴,却又有些为他难过。 他在想,是什么事情让傅雁行过年了,不回京城和家人一起团聚,却要数千里之遥赶过来,和他在黔地过年? 京城富庶繁华,亲朋旧友对于一个常年羁旅在外的人来说多么美好。 他却要选择这样生疏的黔地。 第六章 要命的事 黔地的冬天远远没有京城的冬天那么寒冷。 傅雁行的到来,让凌君回的整个冬天更加的温暖,更加明媚。 他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三年里他改变了许多。 就是在那个冬天,凌君回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决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他需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他看中了傅雁行。 孩子的父亲必须是傅雁行。 十几年前,他还年轻,可是他是一个多么果断的人。 傅雁行也许一生都不会婚配,他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 那么他一定要为他弥补这个遗憾。 虽然他们的情分或许没到那个份上。但是,这更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对于他来说。 虽然也许有些事情,永远都不能说出去,但是他还是决定那么做。 事情不会那么难。 因为凌君回的义父本就是个江湖有名的郎中。 他自幼跟随他学习医术,若想在傅雁行毫不防备的情况下,将其致幻,让他与女人同房,然后怀孕生下孩子,也绝不是难事。 如今九洛已经满十四岁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凌君回时时会想,那个年轻的他,做出的这个决定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啊。 他果真再也无缘姻缘。 而他也再无婚配之念。 彼此相识将近二十年的时光里,傅雁行虽然与他相见不多,却一直在他的生命里不曾离去。 他也一样吧。不曾在傅雁行的生命里离去。 人生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一路同行。 这个人无论他在不在身边,都可以信任他。 可是傅雁行最近突然变的小气了。 似乎是在他上次心疾犯了以后,他就变了,变得爱生气了。 太阳很好。凌君回总是很喜欢这样有太阳的早晨。 也许他黔地的家里中,太阳总是很少的缘故吧。 他的院子虽然很简陋,但是显然是被精心收拾过的。 房间的窗前有一株牵牛花牵出了一支细嫩的藤,藤上有稀疏的几朵紫色的喇叭花,将这早晨点缀的有些喜悦。 这些小的布置一定是竹漪做的。 虽然傅雁行那个傻子不喜欢竹漪,不得不说竹漪真是个贴心能干,还会讨人喜欢的的下属。 凌君回刚刚洗漱结束,竹漪就来了,就站在他的房间里。 凌君回起身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竹漪竟突然跪在地上抽泣。 凌君回突然间非常冷静,甚至有些冷酷。他感觉肯定是出事了。 只淡淡道:“起来吧。别哭了,出了什么事情?” “先生,康姨娘,她,她死了。” “什么?她是怎么死的?”康姨娘与竹漪一样,是滴水楼的使者,她在滴水楼的排名可不低。 因为年长,所以在滴水楼颇被尊重。因为这些后辈的传令使者们,都曾受过她的教诲。 “她是自杀。”竹漪忍泣道。 “竟有此事?我记得不错的话,康姨还不到五十岁。她怎么可能是自杀?” 凌君回吃了一惊,又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十八楼总管庄成前说,近日得知康姨她在外面欠了十万两白银。” “什么?”凌君回懵了一下,据他所知,康姨是个十分简朴善良的人,怎么会无端欠了十万两白银? 凌君回沉吟了一下,道:“让十八楼当家的庄成前来见我。” 康姨娘住的地方,是十八楼管辖的地方,就在扬州城的近郊。 “十八楼楼主庄总管此刻就在外面等着见先生。” 竹漪起身,飞快地引了庄成前进了门。 庄成前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三十多岁。 在大明的朝廷里,英俊帅气之人更容易受到重用。当然,滴水楼也是如此,各楼总管大都是英俊帅气又有能力的人。 庄成前行了礼,凌君回请他坐下。 问道:“康姨娘的事情,你且细细说来我听。” “康姨娘三日前被十八楼的弟兄发现死在家中,她并无外伤,是服药自杀。她服的药是最简单的毒药。” 庄成前表述很简洁,“十八楼的兄弟仔细勘验,没有被迫迹象,从康姨娘的衣着和遗容上看,她是准备好了……想要自杀。” 凌君回点头,示意庄成前接着说。 “康姨娘死后第二日,十八楼发现她欠了扬州票行十万两白银的债。” “跟在康姨娘身边的是谁?”凌君回若有所思。 “跟在康姨娘身边的是竹沁。据她所言,康姨娘平日里并无异常。” 庄成前有些欲言又止。 “据竹沁所言,唯一有些异常的是,一年之前认识了一个叫郎羽墨的男人。他们经常有往来。那个郎羽莫会留宿在康姨娘家中……” 凌君回脸冷了下来,道:“这个人查了没有?” “这个叫郎羽墨的人,是京城人,四十不到,常常与年长于他的女子交往,康姨娘只是其中一人。据说郎羽摸非常富有,常在江浙一带做生意,具体做什么生意,十八楼的兄弟还没查出来。” 庄成前答道,“目前了解的就那么多,其他事情,十八楼的兄弟们还在查他。” “一个做生意的人,怎么会查不出他做什么生意?” “所以,这个人有问题。”庄成前道。 “康姨娘的欠了十万两白银是怎么一回事?”凌君回问道。 “回先生,康姨娘十个月前,在淮扬票行以十八楼在江南的三处宅院做抵押,支取出十万两银票。 说是半年以后还款。不想迟迟未曾归还。康姨娘自杀的第二日,淮扬票行找到了我们江南宅子的管家,出示了康姨娘签下的抵押字据。” 凌君回点点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事前竟然不知?” “是属下的错。那淮扬票行的总管是康姨娘多年故交,他相信康姨娘的人品,故而并未向宅院管家核实宅院归属,所以属下身为十八楼总管,也并不知晓十八楼的宅院被抵押之事。” “罢了。依你看,康姨娘的自杀,是何原因?” “据属下等人分析,康姨娘的自杀,应该与这十万两银票有关。”庄成前的语气里微微有些愤怒。“但是还不敢下定论。也还没查出这十万两银票去了何处。” 凌君回沉吟半晌,道:“竹漪,请三公子兰泣露出面。带人前去核实康姨娘的死因。请十八楼总管庄成前盯紧郎羽莫,看看他到底与康姨娘的死是否有关。请十三楼总管带人去淮扬票行了解情况,看看银两的支取在何处。一个月后在扬州十八楼分舵会合。” 竹漪和庄成前赶忙道:“是,先生。” “还有,康姨娘在扬州是个本分住户,她的事情,先报官吧。” 庄成前马上又答:“是,先生。” “我滴水楼的人,不会枉死。那个郎羽墨,你们先不要动他,一定先将他查清楚了再说。”凌君回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竹漪和庄成前都知道,先生凌君回派三公子兰泣露去核实情况,这事绝对不会简单。 这个兰泣露的身份,在滴水楼的十大公子中排名第三。 此番让他出马去核实康姨娘的死因,可见先生对这个事情的重视。 帮中十大公子,只有在处理大事是才出现。平素无关性命,财物不多之事皆有各楼自行处置。 毕竟滴水楼的人莫名其妙地死了。还莫名其妙地背上了十万两的债务,可不是一件大事,可以说是两件大事了。 在凌君回眼里,这是有人在挑战滴水楼的实力。 南浦酒楼的工作,凌君回一点也不敢怠慢。 难得凌大厨那么肯教他。他不能辜负了凌大厨的一片心意。 可是事情有些明显,滴水楼出了事情,他在南浦酒楼的工作怕是做不了多久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一定要亲自过问一下。 前一阵子万花门福婆婆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江湖传言是滴水楼楼主杀了万福婆婆。 难道此次滴水楼康姨娘的自杀与万花门有关? 到底是和万花门还是与郎羽墨有关,还是个问题。 看来万花门的事情还是要请九楼总管卫无介先过问一下。 滴水楼总共有十八个分舵。每个分舵的当家的称为总管。每个分舵都设有八门,又都设有门主。 每一个分舵都有自己的分工。 有的接暗标,有的接明标和运送,有的负责搜罗情报,有的负责商铺,有的负责田庄,等等。 滴水楼庞大的家业也需要有人统筹和打理。所以又有十大公子,每位公子都配有三个到八个不等的副手。 十位公子所司之职,又各有不同。 滴水楼还有负责传送情报的专门机构,称为传令使。他们的领头叫传令管家。 滴水楼楼主与公子和使者们的关系最为密切。 因为公子们直接对楼主负责,而使者们经常要传递消息,上传下达。。 凌君回看到竹漪的时候,他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 竹漪气息不稳,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一见竹漪这样,就知道出事了。 竹漪说,江海阁的秦八娘死了,据说是自杀。 凌君回的心突然想到了万福婆婆,康姨娘,现在又是秦八娘。 他是该捋一捋她们三人的关系。 为啥她们接连自杀?是不是还有自杀的江湖有名的女侠,他们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滴水楼与她们不熟,所以没得到消息? 看来这白沙城他是待不下去了。 因为还有更让他惊讶的消息,秦八娘的自杀也与滴水楼主有关。 几日之后,江湖又有传言秦八娘是滴水楼主所杀。 这到底是什么鬼在作祟? 到底是什么人想害他? 第七章 江湖流言 江湖突然多了许多关于滴水楼主的传言。 每一条传言都足够毁了滴水楼,都足够让滴水楼淹没在江湖正义人士的唾沫之下。 万福婆婆的死,康姨娘的死,秦八娘的是,无一不与滴水楼主有关。 凌君回除了苦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还能说什么。 江湖人甚至不知道康姨娘就是滴水楼的人。 这江湖传言,到底要置滴水楼于何地?置滴水楼主于何地。 他已经让竹漪传他的话,滴水楼的人千万不要因为这些传言恼怒,与任何人产生冲突。 大家就当听不见,看不见。 千万不要说话,不要试图辩解,也不要愤怒。 就先等着看。 但是康姨娘的死,是滴水楼的大事,一定要抓紧查清楚。 这一个月,凌君回的厨艺似乎精进了不少。 凌大厨一点也不感觉到意外。只冷淡道:“你之前用三年的时间做那些看起来没用的事情,正是那些看起来没用的事情,成了你今天精进的垫脚石。” 凌君回想了想,果然,他断断续续地做帮厨,差不多真的有三年的时间了。 “是是是,师父说的极是。”凌君回忙恭维凌大厨。 他有些诧异,凌大厨能看得出他有三年的帮厨功底。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凌大厨立刻骄傲起来。 孙二江笑起来,“那么多盐,师傅不是要齁死。” 凌大厨白了他一眼,“干活去。今日我说你师兄的话,你要记心里。” “是,师父,那些看起来没用的事情都是有用的,不能惫懒,不能眼高手低。” 凌君回回到家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菜。 傅雁行来了。他备好了酒菜,等他回来。 凌君回高兴地跳起来,从院门就开始跳。 没有什么比累了一天,回到家中,发现有人在等,发现那个喜欢的人正在等他,更让他高兴的了。 傅雁行含笑看着他,眼睛里满满都是星星。“换了衣服,洗了手坐过来吃饭了。” 也许奔波半生,所有的幸福终点都只是这一句:洗手吃饭了。 凌君回对傅雁行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师傅说我厨艺精进了,不久就可以出师了。” “那好啊,以后你就可以在家做饭,我回来也不需要去铺子里买小菜了。”傅雁行一边喝酒一边说。 两人闹了一会终于坐下来说正经的了。 “你那么久没回来,在军中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只是军中最近有些事情。没有什么特别。” “过了这个月,我要去趟扬州。”凌君回偷偷看了看傅雁行。 “为什么?”傅雁行有些愣住了,他停下筷子盯着他问道。 一般情况下他在什么地方驻军,凌君回就会在什么地方出没。此次怎么突然要离开白沙城,去扬州。 “我去扬州有些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 能看出来,傅雁行突然有些闷闷不乐。 “没事的,我只是去处理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的。”凌君回努力安慰他。 “你自己注意安全,早些回来。我这些年习惯了我在哪里,你跟到哪里,很少会离开我。现在你突然要自己离开,我有些不习惯。” “你最近爱生气了,爱生我的气。”凌君回伸出一只手拉着傅雁行的手道。 傅雁行半晌没搭话,只是将酒一饮而尽。 “我最近没有爱生你的气。” “你上次生气了要走。” 傅雁行没有搭话,他不停地喝酒。凌君回急了:“一会又要喝多了。你慢点喝。喝多了又要作妖,作妖了我就弄不了你。” 傅雁行有些醉了,看凌君回的眼神已经变了。凌君回似乎并不在意,只道:“你喝多了。” 灯突然就灭了。黑暗里,傅雁行抬手就将凌君回揽了过来。 “雁行,你醉了。”凌君回还不及说别的话,就已经说不出话来。 傅雁行将他抱在怀里,微烫的脸已经贴紧他的脸,他的嘴巴就说不出话来。 只要喝醉,傅雁行总是这样,他这样多久了? “辰良,我为何总是梦见你……”傅雁行的拥抱让凌君回喘不过气来。 “你醉了,雁行。” “我怕你离开我……” 凌君回挣扎着从腰间摸出了个瓶子,悄悄打开了瓶盖…… 这个药瓶是专门为傅雁行准备的,他会因为这个药,神志迷离,。 无论如何神志迷离,傅雁行每次叫的都是“辰良,辰良……” 这一点,让他很放心。 他真的特别享受这美好的时光。凌君回安宁地躺在傅雁行的身边,听他有力均匀的呼吸声。 傅雁行醒来的时候,转身就来抱凌君回。 凌君回推他道:“要不要我去乐工坊,给你寻个中意的姑娘?” 傅雁行僵住了。颓唐了下来,“不用。军中有歌姬。” 轮到凌君回坐了起来,道:“你是不是与歌姬有苟且之事?” “我倒是想有。军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稍有差池,皇帝不得要了我的命去?” “也是啊,好歹你也是个当朝驸马。怎么能随便行那苟且之事。”凌君回松了口气。 “我现在受的是驸马的封号。此生只能做个鳏夫。”傅雁行不知道是不是命苦,公主还未嫁给他,便薨殁了。“我只是个御赐的鳏夫。” “我陪你,一直陪你。陪你一起,直到老死。”凌君回轻声安慰道,“我们两个都是鳏夫,好不好?” 傅雁行又来抱他,凌君回躲开了。 “我有你也算是此生有幸。你不要离开我。不过你要是觉得寂寞了,你娶一房妻室吧。还能有人帮你料理一下,给你做新衣服。” 傅雁行有些伤感道。 “不用了,你帮我料理,你给我做新衣服也是一样。”凌君回用力推了傅雁行一下,下了床。 “我要是想有妻室,早就有了,还要等到今天。”说着又用光脚摩挲了一下傅雁行的脸。 傅雁行吃吃地笑,也不理他。只道:“我怎么觉得身体有些乏?还想睡。” 凌君回心道:昨夜发疯自然是要累。 “你身子有些乏,莫不是喝了假酒了吧?”凌君回幸灾乐祸地说。 “军中的酒,哪里来的假酒。你尽是诓我。快做些吃的,我饿了。” 傅雁行只是盯着凌君回看,看着看着眼神就迷离了。 他此时在想:还是忘记那些荒唐的梦吧。可是醒来一切正常,连碰一下辰良都要遭他嫌弃。 果真是一场梦,喝了酒就爱做梦。 有美梦也是好的,也算是上天不曾辜负。 可是为什么这心里总是温存的要滴出水来。 看着眼前的凌君回,心里升起些无端的心疼,心疼的心都起了波纹一般。 他也只有在喝醉的时候去抱他,他才不会拒绝。只要是他没有喝醉,他就不让他碰,总是威胁他,要给他找个乐工坊的姑娘。 傅雁行想着想着,自己竟吃吃地笑了起来。 凌君回回头笑道:“一大早一个人吃吃地笑,莫不是个傻子?” “快做吃的吧,我饿了。” 吃早饭的时候,傅雁行俨然像个家长一样,果然天生有一副大爷的做派,“昨晚你说要去扬州?” “嗯,过了这个月。差不多半个月后。” “为啥要去?” “去扬州有点事情。你以前不是从来不问的吗?”凌君回道。 “以前不问,以前你也不出那么远的门。我现在想问。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一个多月,或者两个月。会给你捎信。” “怎么要那么久?”傅雁行惊的瞪大眼睛。 “家里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九洛去了雪山派,你可以放心。” “九洛是不是还需要半年的时间才可回到家中?也好,等九洛回来,我若能回去就好。若是我不能回去,你将他带来我看看。想他了。”傅雁行道。 “好。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平日里行事多小心。” “我知道了。”傅雁行欲言又止。只道,“你早点回来。我不放心。” “我本就是江湖人,远走江湖一直都会。今日怎么如此在意?” “你早点退出江湖吧。” 凌君回哑然失笑了,他还没有打算这几年退出江湖。“我早点退出江湖和你一起诗酒田园?” “好主意。等我寻个时机,告病养老。然后回到家里,和你诗酒田园。” “回到家里?你不回京城?” “京城时局瞬息万变,说不定哪天我就没命了。不回去了,和你一起在黔地挺好。黔地的那片庄园,我颇是喜欢。” 凌君回看着傅雁行。眼神突然就温柔了。这个傻子一样的人,看来是认真的。 “你打算和我一起养老了?” “我想好了,要和你,和九洛一起生活。” 凌君回定定地看着傅雁行道:“等你想好再说。等你以后真的想好了再说也不迟。”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傅雁行又瞪大眼睛看着凌君回。 “我敢不要你?你现在天天就是我亲大爷。这家还是你说了算,我哪里敢有半点忤逆。” 傅雁行笑了。在凌君回的眼里,这世间就没有比傅雁行的笑更好看,更迷人的了。 “雁行,你的笑真好看。”凌君回一边忙着手中的事情,一边由衷地赞美道。 “以后我们回到黔地的家中,我每天都笑给你看,你每天都能看个够。” 傅雁行一边忙着穿戴整齐,一般漫不经心地回答。 第八章 此情须问天 凌君回到达扬州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空中微微飘起了小雨。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传说中夜晚的十里扬州,灯火不休,繁华如昼,果然不假。 凌君回牵着马,走在扬州城内的石板路上,看上去有些寂寞。 马蹄声寂寞,人影也寂寞。因为夜雨,路上已经没有行人。 可是这注定不是个寂寞的夜晚。 竹漪早已经飞鸽传书到了十八楼。扬州的传令使竹沁已经在等他了。 那是家临水的客栈,清雅幽静。这应该是十八楼的家业。 十八楼分舵在扬州,有些家业是一些不太在江湖露面的兄弟还在打理。 这里应该是个安全隐秘的地方。 竹沁是个典型的扬州女子。柔美纤秀。 凌君回又看到了他住的房间里一排新衣服。 无一例外,这些竹子辈的传令使们都是不错的下属。衣食住行安排的妥妥帖帖。 此时凌君回想到的是傅雁行,这个家伙见了他身边有美女在,还给他做了新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又要生气。 竹沁拜见了凌君回。 凌君回直接问道,“康姨娘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先生是今夜就要见十三、十八楼总管和兰公子吗?”竹沁小心问道。 “不急,等明日吧。今日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整一下。” “是,先生。” 滴水楼的人似乎有个习惯,总是喜欢在早上做事。 凌君回心里嘟囔,江湖人士不是该夜行昼伏的吗?怎么滴水楼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呢? 难道滴水楼的人不是江湖人士?这一大早的怎么又齐刷刷地全到了。 因为他刚刚起身,就看到竹沁进了房间。 竹沁像个很好的婢女,又像个贴心的管家一样,事事考虑周全。 “他们可是都来了?” “是的先生。他们在隔壁房间等候。” “那我是先和他们见面,还是先收拾一下?”凌君回问竹沁道。 “先生收拾好了,再移步隔壁吧。”竹沁贴心地说。 竹沁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凌君回了。她了解凌君回这样谦逊的秉性。 但是先生就是先生。要收拾停当了才可以见他们。 竹沁特意请凌君回换了新衣衫。这衣衫是她在扬州城最好的铺子里订制的。凌君回穿了体面又威风。 凌君回换下了他那身粗布衣衫。 “果然很妥帖,这衣服看起来很合适我。” 竹沁一边点头称是,一边道,“先生穿了这衣服,英俊神武,光彩照人。早茶我给您准备好了。” “是早饭吗?” “是的先生,您先用早膳。” 扬州的早餐很好吃。凌君回微微地抿嘴笑了。“他们不会等急了吧?”用手指了指隔壁。 “不会的先生。两位总管和兰公子,我也请他们吃了早餐。” “你吃了没有?” “婢子已经吃了。”竹沁微微抿嘴笑了,先生的动作体贴又可爱。 凌君回似乎有个超人的能力,就是能让贴身照顾的人一点也不难做,经常会非常喜欢他。 凌君回在竹沁的指引下,到了隔壁的房间。 屋里竟然摆放了一张长桌子。 十三楼总管李待波,十八楼总管庄成前,三公子兰泣露正在房间里等着他。 此时三人见凌君回进了房间,齐刷刷站了起来,“见过先生。” “都坐吧。辛苦了三位。” 十三楼总管看上去要沉稳些,身形干练,面容黧色,却很精神。 加上他身形健硕,衣衫得体,看上去英气逼人。 十八楼总管看上去英俊些,肤色白一些,像个潇洒的江湖剑客。 兰泣露却像个少年一样羞涩,整个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事实上他和十八楼总管庄成前差不多岁数,三十多了。 也许江湖上最怕的就是这样羞涩少年模样。因为越是羞涩的人往往出手如蛇蝎一般的毒辣。 无疑兰泣露的名字好听,人好看,偏偏他在江湖上是个如蛇如妖一般的人物。 他不但武功好,手段多,据说人缘也不错,还非常非常地聪明。 不知道为什么当年的滴水楼主没有选择他作为继任,偏偏选择了不是滴水楼门人的凌君回。 彼时凌君回并不是滴水楼门中之人,他只是个外人。可是上一任的滴水楼主执意要传他断水剑法,执意要将他带在身边。 见到兰泣露时,当时的凌君回都有些叹息:可惜了这绝妙的人,为什么不是他做滴水楼主? 凌君回和兰泣露认识的早,他们两人有差不多相似的羞涩气质。两人见面第一眼,就心生好感,惺惺相惜。 有一回,凌君回问兰泣露,“你若想做滴水楼楼主,也未尝不可。我在明,你在暗。一切依你,你说了算。” 兰泣露当场拒绝了他,“我练不了断水剑法。我很愿意做个滴水公子。” 凌君回将这次谈话当做是朋友的交锋。知己之间的成全。 自那以后,他们似乎已经成为知己,但是两人似乎很少私下见面。 不多的私下见面,两人都忘记了彼此的滴水楼的身份。互相只会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私事。 若是此时凌君回和兰泣露单独在一起,凌君回一定是要向他显摆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大厨了。 一个月前,凌君回让传令使者竹漪传令,兰泣露核实康姨娘的死因;十八楼继续查郎羽墨;十三楼盯紧银票的下落。 看来今天事情都有了眉目。 兰泣露先说他查探到的情况。 凌君回知道,兰泣露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果然。 康姨娘的死,确是吃了毒药自杀。康姨娘五十岁,并无疾病,也无仇怨。生前为人和蔼敦厚,生性豁达,爱与人结交,不是无端忧虑自杀之人。 问了几个康姨娘生前的朋友,朋友皆不信康姨娘会自杀。 其中一个朋友说,她们还约了过了冬天,一起去京城去探望旧友。 所以康姨娘的死,绝对是有诱因。 查访康姨娘的各种关系,朋友,亲戚,家人。 康姨娘年轻时丈夫去世,再没有成家,曾领养一个女孩,女孩已经成家嫁人。这些关系都没有能让康姨娘自杀的理由。 后来找到了郎羽墨这条线索,郎羽墨与康姨娘交往,超越了朋友之情。 在检查康姨娘的居住处的时候,找到了几封书信。看来是康姨娘故意没有焚毁。 康姨娘似乎是料到了滴水楼会查她的死因。 信里看出来康姨娘和郎羽墨的过分亲密的关系。康姨娘似乎对他很中意,但是妾有意,郎无情。 这个郎羽墨在和康姨娘交往期间还和几名其他女子交往。单单在扬州就有两位。 在走访这两名女子的时候,发现两名女子都与郎羽墨有金钱往来。 当时的郎羽墨说,他不过是做生意暂时缺了周转的钱,从她们哪里暂借,付与利息,半年还钱。 无一例外,郎羽墨至今没有还她们的钱。 不过是她们没有十万两那么多,她们变卖自己的财物,抵了自己挪用的钱。 凌君回看着兰泣露,点点头。 兰泣露一向仔细,做人机智聪明,他的调查不会有错。 此时的兰泣露语调平稳,神情凝重,完全不是羞涩的少年,却像个持重有章法的将军。 十八楼的庄成前对郎羽墨的调查也有了些新发现。 郎羽墨四十岁,京城人氏。在京城的有宅院,无妻室,却有子女数人。 家中是其母亲和姐姐在操持。 在京城和江淮等地,此人与数名女子交往密切,都为不一般的情人关系。 据十八楼兄弟调查,所知道的女子中,无一例外,年龄上都年长于郎羽墨。且在江湖上或市井中,多少都有些头面的女子。 都是些能经历风雨独当一面的女子。 郎羽墨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走访了他在京城的邻居和朋友,查了官府的户册,最后得知,他只是在江湖上飘着,主要在江南和京城出没,遇到什么生意两边撮合,从中获利,并无什么正经生意做。 有人发现他会出入赌场。 据说这个人有个长处,他极善言辞,很会讨人欢心。 还有人说,他的武功极为阴毒。表面上是个善人,其实是个十足的恶棍。 凌君回看着十八楼兄弟拿回来的画像道,“模样还不差。你们可有人见过他?” 庄成前道:“有几个兄弟见过。我去了京城调查,那时候有兄弟在杭州见过他。” 庄成前的十八楼兄弟看来为了这个郎羽墨,也是下了不少功夫。 十三楼总管李待波,看来他的性格和行事风格真的与他的名字有些相似。 他擅长不动声色,却能等得了结局。 十三楼的兄弟先到了淮扬票行,查清楚了康姨娘从票行借的十万两白银的借据和抵押签票。 淮扬票行大额银票的借出的规则是,银票兑换必须有借出人特有的签章才行。 这签章在借出银票时,已经由淮扬票行特别定制,一起交付给借款人。 十万两银票共二十张,每张都是五千两。 她抵押的不仅仅是十八楼名下的三处江南大宅子,还有她自己居住的扬州小筑的宅子。 此事康姨娘的女儿已经报官。十万两白银,已经不是小数目,官府很重视。 十八楼江南大宅院的管家也已经协同报官。 淮扬票行在京城,扬州和杭州、长安等地都有分号。他们家的银票兑换也有固定的地点。 十三楼兄弟在扬州、杭州和京城等地方的分号多方查验,得知这十万两白银在杭州兑换了八万两,还有两万两的银票没有出现。 也就是还有四张五千两的银票没有出现。 在杭州兑换的八万两银票,是由不同的人去兑换的。 有赌坊老板,有丝绸店老板,还有药店的伙计等。均已经找到兑换人。 兑换银两是为一位客官所差。持的是康姨娘的签章。 其中三人指认郎羽墨的画像,就是他。 淮扬票行也已经受康姨娘女儿委托,在杭州已经报官。 官府现在正在查证。 今早收到飞鸽传书,郎羽墨在杭州一处富贵人家的私宅被抓,现在已经收押在杭州府大牢。 十三楼的兄弟们还在盯着此事。 凌君回点点头,有些吃惊,这么快,竟这么简单? 其实不过是滴水楼人多士众,在江湖上行事方便罢了。 不禁叹息道:“只是可惜了康姨娘。” 第九章 杏花疏影 兰泣露低声道:“大哥容与,已经带着他的左右属下到达了杭州。就等着楼主您的消息了。” 凌君回露出了笑容,滴水楼的大公子出场了。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好的呢。 怪不得康姨娘的事情那么快就抓到了始作俑者,原来是大公子到了杭州。 竹沁早已经准备好了胭脂笺。 “若是他从大牢里出来,废了他的武功吧。”凌君回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淡淡道。 “怕是不一定出得来。”兰泣露也淡淡道。 滴水楼多的是如芝兰玉树般的英豪。 似乎上一任楼主在选滴水楼门下弟子的时候,专门挑选容仪如仙般的人。 那日凌君回第一次见到容与的时候,正是杏花满枝头的春天。 容与正在杏花林里练剑,他的剑影之下,落英缤纷。 他那翩翩如惊鸿般的风采,让凌君回叹息不已,“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这句话与他真是绝配。 一个男子能光彩照人,还能神光内敛也是世间的完人。 人与人的相逢,都是缘分。 能放下自己,真心倾慕对方,一定不是一世的缘分吧。 凌君回就是真心倾慕容与的那个少年。那时他见到容与时也不过二十几岁,也应该算是少年。 据说容与少年成名。在江湖上一度有盛名。 可是他自从遇到了滴水楼主以后,自愿绝迹江湖,从此托身在滴水楼门下。 江湖至今还有容与的传说。 凌君回从未与容与交过手。就从他少年成名的事情上来说,容与一定是江湖上绝顶的高手。 可惜他们并未交过手。凌君回只见过他练剑。 为什么滴水楼主是他而不是容与呢?凌君回自然是不得而知。 容与在他眼里是多么优秀的人啊。 现在凌君回眼里的盖世英雄容与,带着他的左右使,去了杭州。 康姨娘的事情就有了着落。 他此时心里怎么能不生出一丝满意呢? 兰泣露道:“康姨娘的事情,事已至此,属下认为先静观其变。江湖传言的万福婆婆和秦八娘的死,楼主可曾听闻。” “有所耳闻。万福婆婆是万花门的人,秦八娘是江海阁的人,来头都不小。江湖传言他们都是滴水楼主所杀。”凌君回道。 “万福婆婆不是他人所杀,她是自杀。这个可以肯定。 万花门的传言不过是他们万花门内部争执的幌子。因为万福婆婆的那块墨玉令牌不知所踪。那个墨玉令牌可是万花门门主身份的信物。 万花门门下的四大弟子很清楚那个墨玉牌在何处。所以他们的传言不必太理会。 秦八娘是江海阁的人,我只在江湖上听过她的传说,并未见过她。她被杀之时,我还远在白沙城。 竹漪和十一楼的兄弟们应该可以作证,我从未出白沙城。 再说了,我滴水楼的人从来不随便杀人。若是我滴水楼的敌人,我敢肯定,杀他们都不需要我动手。”凌君回还是认真地解释了一下。 “容与在调查这些江湖传言。五日前我有幸见到他,他托我给您捎个话。说他在调查这些江湖传言,不日将有消息传来。”兰泣露道。 凌君回笑着点点头。 现在滴水楼楼主的声名受到了玷污,滴水楼的公子们当然是义不容辞地查出源头。 “庄总管和李总管可了解江海阁的秦八娘?”沉默了一会,凌君回问道。 庄成前看了看李待波。李待波似乎对秦八娘有些熟悉。因为他们都是江右人。 李代波想了想才说话。 “秦八娘是江海阁的人。江海阁在福州、漳州、江右等沿海很有势力。” 才说了一句,李待波就停下来了,半天说了一句:她是上一任江海阁阁主的遗孀。 刹那间,房间里静的成了没有鸟鸣的深山一般,有些空寂。 秦八娘是上一任江海阁阁主的遗孀! 滴水楼的几个人一句话也没了,甚至像是屏住了呼吸。 上一任江海阁阁主邓贤文为人据说温文尔雅,心地善良,乐善好施。在福州附近海面上一度急危救困。 据说邓贤文为所救之人所杀。那被救之人据说是倭寇。 所以江海阁的人一度视倭寇为仇敌,将半数家产奉与朝廷,资助抗倭将领招兵买马。 他们的人在沿海深受爱戴。 邓贤文的遗孀竟然被杀了!还是被滴水楼楼主所杀! 此时的凌君回脸上简直是要泛起一股黑气。 怪不得兰泣露告诉他秦八娘被杀时神情那么凝重。 怪不得滴水楼第一使者容与亲自出马,调查秦八娘的事情。原来竟是他孤陋寡闻了,没有意识到事情这么严重。 不管真相是什么,事情都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兰泣露低声安慰道:“这个事情很快会查清楚的。楼主不必担心。” 凌君回靠进椅子里,若有所思。“此事必有蹊跷。你们三位分析一下这个传言的目的。” “滴水楼楼主在江湖上很是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有人识得楼主的真容,属下认为他们放出传言想逼楼主现身。”十八总管庄成前面色凝重。 “或者想让滴水楼方寸大乱,他们想嫁祸给滴水楼,掀起江湖人对滴水楼的仇恨,借以对付滴水楼,以便在江湖上渔翁得利。”十三总管李待波道。 凌君回看着兰泣露。 “我滴水楼历来有个传统,滴水楼主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现身。出面的永远是滴水公子和十八位管家。此番江湖起这样的传言绝不是江湖闲人的以讹传讹,定是别有用心。”兰泣露道。 “有别有用心的江湖闲人想看看断水剑法?”凌君回叹息一声,“这断水剑法初始有招,真正用起来根本无招可寻,或者只有一招,叫向死而生。” 凌君回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这个断水剑法不能示人,只要示人,必要杀生。 万花门门主的身份一定要有墨玉令牌才能确定。 滴水楼楼主的身份,就是一柄传说中的断水剑,配上传说中的断水剑法。 而江海阁阁主一定是会用破雷十三式。 不管如何,先等容与的消息。 秦八娘的事情,大家很快恢复了平静。 兰泣露道:“最近梅二姐给滴水楼带来了几个武功一流的新人。” 十八总管和十三总管都默默地相视而笑。 滴水楼的门人中,这个梅二姐是在是个少有的可乐之人。 她是滴水楼的第二使者,身份地位排在兰泣露之前。 从这一点就可见她的武功和能耐。 可是这个梅二姐偏偏叫梅谱儿。 谱儿这个名字真是世间少有的好听名字。可偏偏她姓梅。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靠谱了。 事实上,这个梅二姐也确实是个不靠谱的人。 连十八总管和十三总管那样持重的人,听到她的事情都忍不住嘴角带笑,可见她平时有多么不靠谱。 可是这江湖上靠谱的事情又有多少呢? 只要是不靠谱的事情找到了梅二姐,那一定更是谬之千里。而且一定是耐心谨慎地谬之千里,越发不可收拾。 只要滴水楼的十八个分舵遇上了江湖骗局,遇到了不靠谱的事情,找梅二姐处理,绝对可以将“不靠谱”三个字满满地扣到对方脸上。能让对方觉得整个世界都恍惚。 所以,梅二姐在滴水楼,就是传说中“不靠谱”的祖宗。 她不但说话不靠谱,做事也不靠谱。 如果你和她说今天下雨了,她一定能告诉你吃了咸鸭蛋能长生不老。 如果你告诉她吃了咸鸭蛋,那她就一定能得出结论,秦八娘就是你杀的。 据说去年的时候,她说春天她要去趟长安,结果到了冬天,她还在房陵。 这么不靠谱的人,她的主要任务就是找些靠谱的人加入滴水楼。让滴水楼星火传承。 并没有要求她找多少人来加入,只要她开心就好。 谁也不知道,梅谱儿这么不靠谱的人是怎么加入滴水楼的。 凌君回也笑了。“哦,都找了哪些人?” “二姐说她近期会来找您,她估计已经把新人交给四哥了吧。四哥也回来见你。” 兰泣露口中的四哥就是滴水楼的第四位使者,衣锦绣。 难得凌君回在滴水楼的扬州分舵露面。附近的公子们当然争着想见他。 因为在他们眼里,他是个性情温和又低调有趣的人。而且他是他们的主人。 主人来了,这些做下属的都想露个脸,至少能加深一下彼此的印象。 可是凌君回却不想那么多人在他身边。因为这样太容易暴露身份。 第十章 风动千里 兰泣露和凌君回两人难得单独在一起喝酒,单独在一起闲逛。 特别在扬州这样美好的地方。 但是,这样单独在一起的时光,很快就被一个人打断了,这个人就是四公子衣锦绣。 衣锦绣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让人怦然心动的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见到他都会怦然心动。 他整个人的气度就那么动人。 虽然他的名字馥郁绮丽,有些像女子的名字,但是他是个十足的男人。 动人的人总是美好的。 但是也有一点不好,若是他做了坏事,一定会很快被人指认出来。 和衣锦绣这个名字一样,他锦心绣口,喜欢穿锦衣。但是他的锦衣看上去并不奢华,只隐隐露出一股逼人的贵气。 在凌君回眼里,衣锦绣的贵气与傅雁行的贵气有些不同。 傅雁行的贵气是整个人的落拓威严,不染尘渍的仙贵之气。 而衣锦绣的贵气是隐隐的威严和霸道,散发着市井烟火间最珍贵最明丽的韶华。 那天晚上,刚好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凌君回和兰泣露难得能单独在一起,能单独拥有这样的美好时光。 他们彼此都是对方最好的朋友和知己。 两人穿行在扬州城内最深远的小巷里。巷子深处,有扬州地道的美酒,有地道的美食。 没有比两个人都愿意做同一件事情更美好的了。 正当他们惬意地坐在酒馆里,坐在酒馆临河的窗边,看着窗外灯影里的人家,享受独特美好时光的时候,衣锦绣来了。 他一定是闻声而来。 衣锦绣的锦绣衣衫,呈褚色,恰恰和这家低调奢华的小酒馆非常搭配。 幽暗的灯光也掩饰不住逼人的富贵之气。 能看出来,这家小酒馆的桌椅是鸡翅木和黄花梨木做成的,颜色搭配,相得益彰。 干净的小酒馆,亮着幽幽的光。 四下里的灯笼静默无声,上菜的店小二也静静悄悄。 豪奢的酒馆在扬州比比皆是,但是那么安静的酒馆却不多。 衣锦绣也这样静静悄悄地来到了凌君回和兰泣露的面前。 因为是在外面,衣锦绣就省了对凌君回见面时的礼节。 竟然都没有惊喜,也没有诧异,三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笑容,浅浅的微笑,看着彼此。 却很由衷。 三人就这样坐下来,兰泣露又多要了一份碗筷。又多上了一坛子花露白。又加了两样小菜。 衣锦绣善豪饮。但是此时却拒绝了烧刀子,地道的南烧他也不要。 因为豪饮只为待客。此时他们三人确实谁也不是客。他们都是自己人。 如果说一起经历过生死就可以为兄弟,为家人的话,那么他们三人是不折不扣的兄弟,自己家的兄弟。 因为他们三人不止一次一起经历生死。 三人用最低柔的声音说话,用尽量优雅的动作喝酒。 不为别的,就为这家安安静静的小酒馆,为这幽幽的灯光,和这烟火中的韶华。 这家小酒馆里,像他们一样的人还不少。 和他们一样,不是豪情畅饮,都是安安静静地莞尔一笑,切切嘈嘈,小酌欢喜罢了。 凌君回三人偶尔为某个人的话吃吃地笑,笑倒在桌子上。 凌君回询问了衣锦绣关于新进滴水楼众人情况。 很大程度上说,衣锦绣的身份是滴水楼门人的教习。很多新人是从衣锦绣的手下走出去的。 包括现在十八楼总管庄成前。他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师傅。 梅二姐从外面找了人加入滴水楼,第一时间不是让凌君回过目,而是要衣锦绣过目。 所以关于新人的消息,问衣锦绣绝对没错。 衣锦绣的声音也很好听,低沉,宽厚。 他只淡淡地说,“二姐最近找的人,不是书院的教习,就是武学堂的教官。似乎还有一个是县学的山长。” 凌君回笑了。这批新进滴水楼的人,开始有文化了。 兰泣露也笑了,“二姐最近怎么看上学堂了?” “是学堂的人看上了二姐。” 衣锦绣的话不无道理。三人又吃吃地笑起来。 没有见过梅谱儿的人,只是听说她的人,都会以为这个梅二姐神志昏聩,不修边幅。 其实完全不是这样。 梅二姐是个少有的美人,妆容精致,装束从来一丝不苟,眉心还有颗天生的美人痣。 她不但人美,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哪怕让她去乐工坊做一名琵琶教习师也是合格的。 所以有文化的人喜欢她的才艺也是难免。 梅二姐平时是不说话的。看上去矜贵高冷。她不说话的时候没人知道她没谱。 “这些有文化的人,四哥还好带吗?”凌君回问道。他口中的四哥就是四公子衣锦绣。 “没什么区别,只是更礼貌些。明事理,知进退。二姐这次带来的这几个人,生性都还算醇厚。”衣锦绣想了想道。 “可是有拔尖的人?” “还看不出来。时间尚短,他们的过人之处也还未显现。”衣锦绣又想了想道。 “慢慢来吧。他们都是有公务的人,按老规矩吧。”凌君回道。 “大哥说了,关于江湖传言,已经委托梅二姐去处理。” 衣锦绣说的是关于江湖上秦八娘和万福婆婆为滴水楼主所杀的传言。 对付谣传和诽谤这类的事情,交个梅二姐绝对不会错。 她绝对能很快平息。 凌君回笑了笑。滴水楼那么庞大的家业,没有对付谣言和诽谤的能人,怕是在江湖上也很难立足。 三个人的夜晚时光融洽又温馨,像好朋友相聚。 三位玉树临风之人,在夜晚的灯火之下更显得有江湖英豪的韶华和眼波流转间的神采。 凌君回第一次见到衣锦绣的时候,是在上一任的楼主的身边。 上一任楼主似乎用了一年的时间,带他走遍了十八楼,见过了滴水楼十公子。 虽然十位公子中有两位是女子,但她们的行事风格和地位,一样被称为公子。 凌君回和前楼主是在咸阳的街头见到衣锦绣的。 那天是个阴天,微微有些凉。 那时候正是秋天,咸阳的大街上,满街的银杏叶子,树上,空中,地上到处都是。似乎这条街上到处都堆积了黄金叶子一般。 他们远远看到衣锦绣,他就在街的那一头,锦衣如玉,就像一只玉蝴蝶在黄金般大道上翩翩飞动。 衣锦绣身长玉立,体格不宽阔,也不瘦弱,看上去刚刚好。 他回脸看过来的那一刻,凌君回记得很清楚,他眼睛里满是逼人的清辉。面孔的轮廓坚毅不刻板。神情冷漠又魅惑。 那时候凌君回心底只浮现出一个词:迷人。 这个人的风姿真是迷人。 忍不住侧脸对滴水楼主说,“师父,四公子长的真好看啊!他怎么能那么好看啊!” 凌君回是天山派第十五代掌门的关门弟子。 后来滴水楼主传授他断水剑法,他也叫他师父。 当然确切地说,四公子衣锦绣不是好看,是迷人。 用后来兰泣露调侃的话说:四哥身上有迷死人的气质。男女通吃。 那时候的衣锦绣就已经是滴水楼的四公子了。 滴水楼的公子们,似乎个个都是世间少有的神俊峭拔之人。凌君回不止一次地叹息。 四公子衣锦绣的能耐远远不只是他人长的迷人。他有着惊人的酒量和喝酒的豪情。 什么样的宴席,只要有他在,就不会冷场,也不会尴尬,更不会跑题。 因为他文武双绝,锦心绣口,控场能力极强。 他喝酒的时候,尤其是他喝烧刀酒的时候,他那潇洒豪迈的样子真是冠绝天下。曾一度让凌君回赞叹不已。 凌君回是欣赏他的。 在衣锦绣面前,凌君回经常会毫不掩饰露出一股崇拜的样子来。 而且从不掩饰他就是衣锦绣的小兄弟小跟班。 但是衣锦绣在江湖的盛名,绝不是靠的外表迷人。 他的排名能在滴水楼位列第四。他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绝非泛泛之辈了。 凌君回的话很少,在人多的时候,哪怕只是三个人的时候,他的话也会很少。 似乎只有在傅雁行面前,他的话才多的很。因为傅雁行的话少。 哪怕是跟兰泣露和衣锦绣在一起,凌君回的话也不多。他更多的时候流露出一副神态,他是这两位使者公子的崇拜者。 从来不掩饰看他们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的笑意和赞赏,甚至有些宠溺。 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是气场最弱的那一个。 总之使者公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凌君回总是被夹在中间,也像是缩在他们中间。 他很少说话,很少发表意见。总是微笑惊喜地看着他们。 也许他总是真心实意地流露出对公子们的惊叹和崇拜,让这些公子们不远千里,听说他来扬州,都愿意来见他吧。 可惜,三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们三个锦衣神俊的人在扬州的街头并没能出现过多少次,他们美好的三人行时光就被打断了。 那天太阳很好,风也很好,天气不太热。 扬州临水的街道很多。兰泣露知道凌君回喜欢临水的客栈,喜欢临水的酒楼。 他们选了一家临水的酒楼。兰泣露和凌君回两个正在杨柳抚堤的河边坐着说着话。 衣锦绣在他们身后的酒楼定了晚餐,在楼上悠闲地看着凌君回和兰泣露的背影。 还没等到夜幕降临,他们就感觉到了四处似乎充满了些慌乱的气息。 果然,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飞奔而来的庄成前。 凌君回赶忙起身,走到路中间。待庄成前靠近的时候,轻轻拉住了他。 他用的是断水剑法中的“一衣带水”招式,变剑法为身法和掌法,拉住了飞奔的庄成前。 他的动作和化解力道的手法,看的兰泣露一愣。 这个在他们面前总是露出崇敬他们的先生,此时这招“一衣带水”用的真是不动声色,却说不出的巧妙。 兰泣露从来没有见过凌君回这样的手法,见过最多的就是凌君回看他的眼神,眼神里的信息从来都是:哇,三哥好棒。 不曾想这个整天看别人,眼睛里都是崇拜的人,此时的却让人惊叹到目瞪口呆。 只听得凌君回轻言细语问庄成前道:“怎么了?” 庄成前的力道早已被化解,但是情绪有些激动,脸色也有些苍白。 稳了稳气息,急促道:“容公子出事了。” 第十一章 追寻 庄成前说的容公子,当然就是大公子容与。 虽然使者们的武功和特长有些时候不分伯仲。但是在滴水楼排名第一的公子,在公子中绝对不简单。 可是现在他出事了。 兰泣露一听容与出事了,身子一晃就到了近前。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庄成前。楼上看着他们的衣锦绣早已经飞奔过来。 “出什么事?”凌君回问道。 “容公子被江海阁的人带走了。”庄成前急促道。 “什么时候?带去了哪里?” “大约是前天夜里,据说带去了漳州,江海阁。” “容公子可是伤到了?” “并不清楚。容公子的左使也不见了,只有右使得到了消息,才传消息过来。” 兰泣露和衣锦绣紧张地看着凌君回,此时他们都不好插话。 “带走容公子的人可是留下什么话?” 庄成前看了看凌君回,垂下眼睑道:“容公子不让说。只让我带话给锦绣公子。” 衣锦绣看了看凌君回,只好道:“没事,说吧。今日先生已经知晓,不必再瞒着他了。” “他们想让楼主前去江海阁,换回容公子。容公子请锦绣公子务必瞒着楼主……” 凌君回笑了笑。 衣锦绣点点头,心里有些慌乱。这事确实不应该让凌君回知道。 兰泣露看了看凌君回,又看了看衣锦绣,欲言又止。 可是凌君回已经知道了。 凌君回问庄成前道,“容公子在何处失踪?” “在杭州,西湖东岸的一处酒家。” “通知十三楼主李待波迅速回到江右分舵,打听容公子的下落。十八楼在杭州探访消息。一有消息迅速传报于我。记住,千万不要动手。各楼总管们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先动手。你们是我滴水楼的基石,不可轻易暴露,不可无谓牺牲。” 凌君回突然间像变了个人,轻轻拍拍庄成前道,“去安排吧,随时保持联系,江海阁,他们是想逼我现身。不必紧张。事情我们会处理。” 兰泣露看着凌君回,又看了一眼衣锦绣,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凌君回道:“走吧,先吃了饭,商量一下对策。” 衣锦绣为了方便,将所订的饭菜换成了简单的汤饭和几样熟食。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压低声音说话。 衣锦绣淡淡道:“江湖上知道楼主真面目的人少。容公子的意思是我代替楼主去。去看看江海阁是什么意思。秦八娘的死因,绝不是楼主所为。堂堂江海阁,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不可能是为了秦八娘的死来找滴水楼的麻烦。事情必有蹊跷。” 凌君回点点头。 “我觉得可以一试。我陪在四哥身边。和他一起去江海阁探查一番。”兰泣露道。 凌君回道:“容与会不会有事?” “既然他们带走容公子,想要楼主去换回他,暂时应该没事。” 兰泣露接着道,“我们滴水楼与江海阁素来互不相干,并无多少交集,更没有什么仇怨。江海阁不应该对我滴水楼的大公子下杀手。” 衣锦绣也觉得容与暂时不会有事。 因为江海阁也算是正道的帮派,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还是滴水楼的大公子。 凌君回还是有些担心容与,他怕容与不安心等他们到来,和江海阁的人起冲突受伤,受到伤害。 “我想今夜就前往杭州。江海阁的总舵在漳州,他们带走了容与,没有道理会往北走,应该会往南走。他们现在应该在去漳州路上,或者还留在杭州等我们前去救人。”凌君回道。 “依着大哥的性子,江海阁的人没那么容易对付他,他为了更有利于我们对付江海阁的人,他会竭力让我们找到他。他会竭力拖延。”衣锦绣道。 兰泣露点点头,“我们两个和你同去。” 衣锦绣道:“也好,今晚就出发。先生您委屈一下。由我来扮演楼主角色如何?” 凌君回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我不会离你左右。” 滴水楼楼主的角色不是谁都能做的,不仅仅是因为断水剑法不是一般人能练的,还因为这偌大的滴水楼,高手如云,性格各异。 楼主想要被认可,可不是那么容易。 可是看上去非常普通又弱势的凌君回就是被认可了,而且做的风生水起。 夜里他们三人一直在赶路,只在凌晨最累的时候,草草休息了一两个时辰。 很快,他们进了杭州城。 三人在快到杭州的时候,在城外修整了一下。为的是进城以后不显得困乏。 恐怕他们三人的行踪江海阁的人早就知道了。也许江海阁的人早已经在城里布置好了陷阱。 但是,滴水楼在有些地方的实力非常浑厚,就包括江浙一带。 所以在杭州就有不少滴水楼的人。 加之兰泣露对杭州很熟,因为他是金陵人,离杭州很近,他经常在杭州办事。 他的左使和右使在兰泣露还在扬州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杭州。 所以他们进了杭州城后,非常小心地依着消息,避过了可能出现的危险。 天竟下起了雨。他们三个人牵着马,在空荡荡的后街上走,这样的雨天,这样寂寥的后街,他们走在这里略略有些别样的滋味。 若不是容与的事情,他们三个一定是谈笑风生,意气风发,在这繁华富庶的江南锦绣地。 此时不一样了。 说不定现在,他们在明处,江海阁的人在暗处,随时都可能出来暗算他们。 他们故意走进后街,因为前街一般都更繁华,人多眼杂。 如果江海阁的人跟踪他们,在杭州对他们动手那就说明,容与就在杭州。 如果江海阁的人不在杭州对他们动手,那就说明,容与已经被他们带离杭州,在回漳州的路上。 很显然,此时他们很安全。 一路上什么动静也没有。虽然他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仍然没有感觉到异常。 可是他们路过一家客栈的时候,听到了客栈有异常的声音。 凌君回身形已起,向发出声音的窗户无声迤逦而去。 兰泣露和衣锦绣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 做戏就要做足。 兰泣露做出一副保护衣锦绣的模样,衣锦绣此时气定神闲地站在路上,看着凌君回破窗而入。 只听得窗内一阵响声。凌君回的声音从窗内传来,道,“接住。” 兰泣露身形已起,接住了从窗户里跌落下来的人。 此人竟是容与的左使! 此时容与的左使被人封住了嘴巴,穴道也被封了。 兰泣露在他身上一摸,摸了摸他的脉象,飞快地解开了他的穴道。 衣锦绣没有动,其实他此时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在凝神听凌君回在楼上的动静。 很明显,他听得很仔细,若是他听出凌君回有一丝的危险,他定会破窗而入。 但是很快,凌君回已经从窗户里飘然落下。 衣锦绣听得出来,楼上房间里的四个人全倒下了。 左使飞快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张了张嘴,活动一下。看来他被困很久了。 见到凌君回,容与的左使眼泪竟然流下来。不顾地上有雨水,噗通跪地,只叫了声,“先生。” 凌君回扶住他道,“受苦了。” 左使一时间竟哭到气结。半晌才道:“是我连累了公子。”他说的是容与。“他们抓住了我,胁迫了公子……” 凌君回点点头。“不妨事,不是你,他们也会想别的办法胁迫容公子。不必自责。” 凌君回三人带着容与的左使,飞快往前走。 既然容与的左使被困在这里,是不是容与也被困在不远的地方呢? 离十八楼定下的客栈已经不远了。 兰泣露走在凌君回身边,道:“刚才可是费了你不少周折?” 凌君回凝神道:“并没有。这四个看守容与左使的人,只是几个普通的人,武功并不出众。他们应该不会料想我们会这么快就能找到左使。” 左使毕恭毕敬插话道,“是先生的武功太不可测了,我竟没有看清楚什么情况,就被先生从楼上抛了下来。” “你被封住了穴道,感知力已经迟钝了不少。”兰泣露道。 衣锦绣始终没有说话,他在听。他疑心这条路上还会有情况。 看来十八楼将他们引上了这条路,一定也是发现了异常,又不知道哪里异常。 衣锦绣此时的位置是核心的位置,因为他此时是扮演楼主的身份。很有可能此时有状况就直奔他而来。 因为毕竟江海阁的人,他们的目的是找滴水楼楼主。 所以他需要十分的小心。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因为他们此时都感觉到了异动。 江海阁的人不可能让被他们看管的人,容与的左使那么容易就被带走。 或者让他们很快带走容与的左使,也是他们的诡计。 也许是江海阁的人,故意将容与左使的看管位置透露出来,为的就是要他们来就他,这样能很容易找到他们。 果然,很快在一处拐弯处,他们见到了黑衣蒙面人。 前面是八个人,后面也是八个人。一共有十六个黑衣蒙面人。 第十二章 过招 看着前面的八个人,又看了看后面的八个人。 凌君回看了看他们手中的刀,竟然都是弯刀。 江海阁的人原来用的是弯刀,刀不像刀,剑不像剑。 曾见东瀛的刀有如此模样,却又不完全相同。 兰泣露和衣锦绣早已背向而立,蓄势待发。 凌君回带着容与的左使,猫着腰,悄悄地退到了拐角处,在靠河的树上,将马栓好。 两人默默地缩着身子坐在河边的小亭子里。远远看着他们。这两个旁观者的动作,真是有些让人发笑。 容与的左使本还想去帮他们一把,见凌君回拉他回来,也只好跟着躲起来。 很显然,前面的八个黑衣人和后面的八个黑衣人的注意力被兰泣露和衣锦绣吸引住了。 这是两个神俊的男人。不但神俊,而且还气定神闲。 可就在这气定神闲里,透出一股逼人的杀气。杀气自然能吸引前来戮杀的人。 杀气冲天的两人竟然都没有拔剑。 可惜这场一触即发的场面竟然没有打起来。 只听得一个远远的声音道,“都散了吧。” 说话间,一个黑衣人飘然而来。 堵住兰泣露和衣锦绣去路的十六个黑衣人竟慢慢收了手中的刀,默默地退去。 十几个黑衣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涨潮退潮一般自然,没有什么痕迹。 那位后来的黑衣人默默地立在兰泣露和衣锦绣的面前。 兰泣露笑了,上前施礼道,“原来是江海阁二当家的魏二爷,失敬失敬。兰泣露这厢有礼了。” 飘然而来的人一身黑衣。衣衫光滑贴身,是上好的锦缎做成。 他的身形很健硕,浑身上下却无一处累赘,堪称完美。 来人的一身衣衫,远远看上去,又像穿着上好的水靠,随时准备下水。 他样貌也是海边人特有的黧黑色。牙齿很白,眼睛很亮,笑起来很爽朗。 江海阁的人有些特别,不但装束特别,人长得也有海边人的特别。 魏二先生又笑了笑,道:“原来是滴水楼的三公子。怪不得气度超人,英气逼人,真是幸会。” 说话间两人竟动起手来。 兰泣露身形玉立,烟白色的衣衫如玉蝶飞舞,而魏二先生的一身黑衣定力十足,出手力道浑厚,落落大方。 江海阁的二当家的身手果然不凡。 兰泣露自然也不弱。 电光火石间,已经几十招过去了。 第六十招的时候,兰泣露虚晃一招跃后一丈,笑道:“二当家的身手不凡,功力远远在我之上,三百招内,在下必然落败。” “闻说滴水楼十大公子个个武功盖世,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多谢三公子手下留情。江湖传闻兰公子的暗器天花刺例不虚发,今日若是三公子存心为难用了天花刺,在下恐怕躲闪不及。” 魏二当家一边说,一边露出诚恳的微笑。但是他收敛笑容的时候,脸上现出一抹凶狠。 一般小白脸的凶狠不那么深刻,可是脸色黧黑的人,眼睛里的一丝凶狠,就会让人觉得惊骇。 魏二的话不无道理。兰泣露的武功稍逊他一筹。 可是滴水楼十大公子关键时候,据说都有杀人秘技。 江湖盛传,三公子兰泣露的暗器天花刺,据说发射出来的时候,不是从袖中发出,而是从天上飞落,让人防不胜防。 天花刺像烟花般从天而降,据说看上去像暗器孔雀翎,威力却像冠绝天下的唐门暗器:暴雨梨花钉。 暴雨梨花钉的威力江湖人尽皆知,但是兰泣露的天花刺却很少有人见过。 一个高手配上这么霸道的暗器,一般不需要用。 因为在必须用的时候,对方肯定已经死了。 兰泣露心下一惊:看来江海阁对我滴水楼多有了解。不知他们意欲何为,定要通知滴水楼的兄弟多加提防。 衣锦绣背着手没有动,只是微微地笑了笑。他看出来了,魏二爷看到他们面色似乎有些失望。 不曾想此时魏二对着衣锦绣一揖道,“这位锦衣富贵,面如华英的公子定是四公子衣锦绣了。” 说着竟欺身而上。 衣锦绣却已退后一步,避开了欺身而来的魏二。他知道,此番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 便笑道,“二当家的果然好眼力。”一边笑,一边深深一揖。并不接招。 魏二当家又逼过来,衣锦绣又挪身避开。这身形看起来只是漫不经心地一错身,却不知道这一错身用了他十二分的力气。 待魏二当家第三次欺身而来的时候,衣锦绣还是避开了。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三次躲开魏二的欺身而上,要有相当的轻功,和相当的武功才能躲得开。 毕竟魏二当家如何出招,出什么招,对方要足够机敏才能感觉到,才能避的开。避开的人需要足够好的轻功和内力。 “四公子的轻功和阅历果然名不虚传。”魏二立住了,脸色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笑。 “可是阁下不是楼主。因为江湖传言断水剑法的身形轻若飞絮,动静无形。阁下的身形可以动静自如,却略略沉稳了些。” 衣锦绣哈哈大笑,不置可否。只道:“江海阁二当家的果然名不虚传。容与容公子,可在阁下手里?” “容公子是在下盛情邀请的客人。明人不说暗话,我请了容公子,就是想邀滴水楼楼主前往一叙。”魏二道。 “阁下觉得我二人前往,可能算数?”衣锦绣收了笑脸。 “抱歉,四公子,不能算数。”说话间,黑衣人已经飘然退去。随手抛出一封信来。 确切地说,那只是一张便签。 便签上写着:明晚亥时城南梨花巷,梨花宅见。 远远传来魏二的声音,“特请滴水楼主前往一叙。” 很明显,魏二不想纠缠。他心里清楚,若是此时他和衣锦绣对阵,再加上个兰泣露,一点胜算也没有。 在他看来这滴水楼真是名不虚传。 阴毒的暗器,一等一的高手,他今天就见到两个。不曾想这样的高手,滴水楼竟然有十位! 他们江海阁不知道是找对了人还是找错了人。 魏二知道,滴水楼的大公子容与,看上去温文尔雅,笑如朗月。他绝对是个难对付的人,如果不是抓住了他手下的兄弟胁迫了他,不是给他下了梨花三味的迷药,怎么可能留住他。 只怕这个容公子的手段比眼前这两位有过之无不及。 空气里隐隐传来远远的叹息声。 这滴水楼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坐拥这么多高手? 这些高手们还个个是气宇不凡,家境丰厚。 更出奇的是,他们个个师出名门。 雨已经停了。 店铺人家的灯火将夜晚的街道照的水亮亮的。 杭州城已经安静下来。雨中的夜晚显得尤其静谧。 凌君回默默地坐在房中。传令使竹红默默地为他收拾房间。 这里是杭州,自然有杭州的传令使接待他。这个传令使便是竹红。 “竹红,传令给十八楼,已经找到容公子下落。” “是,楼主。”竹红和竹沁、竹漪一样,负责楼主的衣食起居,负责传令和招待。 衣锦绣来找凌君回,惊诧道:“三哥呢?”他在找兰泣露。 “吃了饭我就没见到他。”凌君回请衣锦绣坐下。兰泣露吃了晚饭后,似乎就不见了。 “杭州城里三公子熟的很,他的左使和右使也来了,许是去见他们了。”凌君回一边给衣锦绣倒茶一边说。 衣锦绣一边喝茶一边道,“今日楼主可都看出来了?江海阁二当家的魏二咄咄逼人,却并无杀意。所以我和三哥不敢恋战,只怕伤了和气,对容与不利。” “看出来了。魏二这个人在江海阁的威望很高,今日他肯亲自前来,可见事情非同一般。” 凌君回若有所思,“既然他说容与是客人,应该不会有大碍。其他人就不要过多参与了。我已经让竹红通知十八楼和十三楼的兄弟,容与有消息了。” 此时,凌君回不想让太多的人卷入这件事情当中。 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休息一下。 第二天清晨,凌君回吃早饭的时候,没有见到兰泣露。 问竹红道:“三公子吃早饭没有?” “三公子昨夜至今未归。”竹红道。 凌君回一愣。 竹红见状,忙道:“三公子有两位朋友在城南住着,昨晚上他应该在那里住下了吧。” “他没事吧?” “没事先生,有什么事情,兄弟们会传消息过来。” “那就好。”凌君回知道,兰泣露一定是做了周密的查探和部署。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 既然江海阁的魏二当家已经把地点说了,那么提前查探也对于凌君回来说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养好精神,今天晚上准时赴约。 “一早上,四公子也出门去了。”竹红道,“他让我和楼主说一声,不要等他。” “好。”凌君回微笑了。“等会我也要出门一趟。” 此时他想到的是傅雁行,这个家伙,他喜欢杭州的小青瓷盏,他想去趟集市,给他买了带回去。 “中午回来吃饭吗?” 凌君回含笑看了看竹红,道:“要回来,不如你和我一起去逛逛杭州城的店铺吧。” 竹红笑了。 她不知道别的楼主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别的门派掌门人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现在她眼前的这个滴水楼楼主,就像她隔壁亲堂兄弟一般亲切。 第十三章 梨花深巷 江海阁二当家的魏二约他们辰时到梨花巷、梨花宅里见面,说容与就在那里。 那时候,凌君回第一次见到容与的时候,青天白云,微风送暖。正是梨花盛开,将谢未谢之时。 那时候的容与光彩照人,风度翩翩。在梨花深处舞剑,翩若惊鸿。 容与偏爱梨花,传说他的门前就有百亩梨花。每每到了梨花盛开时节,他必会在他的梨花园里日日舞剑,日日对酒。绝不出园半步。 今日江海阁的二当家的竟然约他们在梨花巷的梨花宅里相见,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虽然现在不是梨花开放的季节,这梨花巷和梨花宅还是让凌君回颇感兴趣,多了几分思绪。 难道江海阁的人,真的对滴水楼了如指掌吗? 凌君回微微地笑了。 他已经秘密派人前去漳州查探江海阁情况。他就想看看江海阁是不是如江湖所言,上任阁主是为东瀛人所杀。 去江右查清楚上任阁主的夫人秦八娘是不是真的被人所害。 最能胜任探查任务的,当然是在江右的十三楼总管李代波和九公子秘云疏。 九公子秘云疏,据说比滴水楼楼主还神秘,因为他从不露面。 江湖盛传,他就是滴水楼楼主的影子,楼主在哪,他就在哪。 也许他就是滴水楼主。 还没到午时,天已经放晴。 凌君回看着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三个小青瓷盏。“雨过天青云破”,便是他桌上的青瓷盏的颜色。 这个漂亮的天青色,是傅雁行最喜欢的,傅雁行一只,九洛一只,他一只。 刚刚好三只杯子。 他想九洛了。九洛这孩子有师傅传授武功,定是没时间想他吧。 凌君回微微地笑了,他收好了杯子,又想梨花巷的事情。 杭州的梨花巷颇有盛名,因为这梨花深巷有着动人的故事。 传说是前朝的一位王爷,在杭州落水,被一位叫梨花的姑娘所救。便在此处建立了梨花林。后来住满了人家,就成了梨花巷。 每每到了春天,梨花巷里梨花胜雪,不远的河面上春水镜一般明净,是难得的盛景。 那一处的梨花宅,便是当年的那位梨花姑娘的宅子。 那位叫梨花的姑娘救了那位少年王爷后,两人暗生情愫,不久生下了小梨花。 这座梨花宅就是那位少年王爷为他那位流落在民间的小郡主小梨花所建。 王爷和梨花姑娘有没有一直住在一起不知道,只知道梨花姑娘生下了小梨花,一生陪伴爱女,幸福到老…… 凌君回只觉得自己背上发紧。这江海阁的人,到底知道滴水楼多少事? 滴水楼的往事他们到底知道多少?滴水楼门人的事情,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 兰泣露来了。 凌君回忙给他倒茶。“昨夜又奔忙了一夜吧?看你的眼睛都红了。” “也没有。昨晚上还是睡了觉。”兰泣露端起茶一饮而尽。 “辛苦了。”凌君回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周边已经布置好。四哥会全天守在梨花巷。” “昨晚上,你可曾见到容与?”凌君回问道。 “昨夜我夜探梨花宅,梨花宅内似乎并无布置。但是我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容大哥确实在梨花宅。只是不知怎么,他行动极为迟缓无力。” “他们若不是给容与下了药,怎么能那么容易就留住他。”凌君回舒了口气。 “可是据我所知,容大哥对各种迷药都有研究,深知解迷药之法。看来江海阁给他下的药非同一般。” 凌君回心中一凌。 道:“我已经将后事布置一番,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记得带人离开,再图大事。” 兰泣露一把抓住凌君回的小臂,手掌竟然微颤,“先生,你不能这样想。我们拼死也会保你周全。” 凌君回拍拍兰泣露的手,“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不一定会有最坏的结局。事情急迫,我们等不到江右和漳州传来的消息了。万一我有事,你要把控好全局。” “我一定要和你共进退。” “你我都有不测,那就让锦绣把控好全局吧。”凌君回竟莞尔一笑。 “你的笑,从来都是我的定心丸。”兰泣露也笑了,兰泣露笑起来,牙齿非常漂亮。 这是凌君回和兰泣露第几次共同对敌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一起对敌的次数越多,就越了解对方。就越相信对方。这也许就是知己吧。 “叶泫霜回来了,她从琼州护送香料到扬州。估计很快要来杭州了吧。”凌君回道。 “她若是知道容与被江海阁的人抓了去,怕是要只身独闯江海阁了。”兰泣露笑了笑。 “泫霜长大了,不是从前了。”凌君回也笑了笑,在他心里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滴水楼有个规矩,门下弟子不许私定终身。一旦私定终身,必责令退出滴水楼。 叶泫霜中意容与,似乎知道的人不多,但至少兰泣露是知道的。 因为兰泣露和叶泫霜是生死过命的交情,他们感情极好。 “中午要将这杭州城最好吃的东西吃了,走吧,我带你去。”兰泣露说着伸手来拉凌君回。 凌君回笑道:“晚上必有一战,出门去我是无所谓,你这么英俊潇洒,看上去又多金,昨夜还夜闯梨花宅,你不怕被盯梢?” 兰泣露无奈放了手,“人怕出名猪怕壮,今日竟也用在我身上。”说着吃吃笑了。 滴水楼十大公子的名头似乎都比楼主的名头大。 凌君回作为楼主,似乎只是为了帮衬他们,为了赏识他们,为了赞美他们而来的。 在江湖上,滴水楼的公子们,似乎个个都比凌君回有资历,都比凌君回有盛名。 可是老楼主偏偏就选中了凌君回。 也许滴水楼的楼主注定就是个默默无闻的人,注定就只能隐藏在幕后,看着众人在台前精彩纷呈的人。 也许这个最适合默默无闻,最适合在幕后的人就只能是凌君回。 当然,不是谁都能练成断水剑法。断水剑法的精髓是断、舍、离、分。 这世间的人,谁能真正懂得断舍离分? 所以断舍离分的理解一半是天分,一半是境遇。 也许凌君回正好都沾上了点。可是他自己最近总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个厨子。 凌君回终于忍不住开始炫耀,向兰泣露炫耀自己可以做个厨子了。 “我在白沙城里的一家老字号南浦酒楼做了半年的帮厨,现在我可以掌勺了。”凌君回抬了抬下巴,有些矜炫地跟兰泣露说。 兰泣露脸上一半是惊喜,一半是愁苦,“你怎么又整出这些事情来。好好的大夫不做,去做什么厨子?” “做饭和做大夫两不耽误。反而相辅相成。” “你去白沙城?大军在白沙城驻扎了?”兰泣露知道他和傅雁行交好。也知道他经常随傅雁行的大军驻扎落脚。 “嗯。这样挺好,这些年我都习惯了。” 兰泣露笑了,“你对我若是有对他一半好我就知足了。” “去,你还缺对你好的人?我怕我对你好,遭人妒忌,不知不觉便被姑娘们灭了口。”说着凌君回笑起来。 “我是正派人。你可不要拿姑娘们来编排我。”兰泣露敲桌子急道。 “我还听了传言,四哥说你爱喝花酒。” “爱喝花酒?春天里看花喝酒不是正常的事情?家姊擅长做花食,也擅长做花酒。” “竟是这样。”凌君回吃吃地笑了。 两人开始说正经事情。 “九哥你派他出去了?”兰泣露问道。 “嗯,派他去漳州查探了。” “梨花巷的地形你应该不陌生吧?” “不陌生,每次来杭州,你都带我去几次。巷子里的梨花豆腐、梨花糕念念不忘。” “梨花宅呢?内部地形你可清楚?” “大致清楚,在梨花宅的宴宾楼上喝过酒。三进三出的院子,分左右夹道。我记得不差吧?” “不差,他们在第二进的院子,东边的正堂,我昨晚上见到了大哥。” 凌君回点点头,“我看他们虽没怎么动杀机,但是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眼下第一步是先救出容大哥,先生一定要全身而退。我们不被他们要挟,事情才好办。”兰泣露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凌君回。 “好啊。你一定要听我的,如果我被胁迫,或者不测,你,一定要统领起全局。一定要请老楼主出山再找新楼主。” 兰泣露只觉得自己一阵胸闷,脸色变了,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的命令。这是我的信物,梅花笺。我要交代的都在这笺上。你万万不要弄丢了。”凌君回给了兰泣露一个小锦囊。 他们共同对敌数次,凌君回从来没有这样过。 从来没有和他交代过什么事情,更别说什么后事了。 可是今日,他连楼主的信物梅花笺都准备好了。 兰泣露的眼圈突然红了。他似乎突然明白了,老楼主为什么千山万水找来这么个对滴水楼毫不了解的人,一无所知的人做滴水楼的新楼主。 因为他心性敦厚,甘心为滴水楼默默无闻,甘心默默无闻地站在他们身后,为他们生死相付。 这样敦厚谦逊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能练成世间最无可奈何的剑法,断水剑法。 兰泣露悄悄地背过脸去,拭去滴下的泪。他不知道自己此时为何如此伤感。 第十四章 蜃楼夜景 凌君回似乎并没有看到兰泣露几欲泫然。 起身道:“我还有一件私事要拜托你。” 说着,他转身取了那三个精致的杯子,道:“我若是不在了,你将这三只杯子,想办法送到傅雁行的手中。他看到了就明白了。” 他的事情,似乎只有兰泣露知道的多一些。 兰泣露竟一时无语凝噎,起身夺门而去。 凌君回吃了一惊,追至门口,小声道:三公子今日怎么如此脆弱? 摇摇头调侃道:猛虎落泪,其情可哀。 过了半晌,凌君回慢慢来到兰泣露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见没人应答,自己便推了门进去。见兰泣露躺在床上,侧着身子,似乎是睡着了。 这家伙昨夜一定是忙了一夜,没工夫睡觉,此时困成这样。 叹息了一声,便在兰泣露的房间里找了张舒服的椅子,在靠窗的地方坐下。 看着窗外的阳光和树影,还有不远的河面上来往的小船。 这一生,能默默地坐在兰泣露的房间里,互相陪伴的次数恐怕不会多。 不管他今夜会不会有事,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都不会多。 好朋友,有些人会是江湖作伴,终老一生。 也有的,就像他们俩,江湖相交,江湖相见,江湖分别,江湖相互惦念。 凌君回静静地坐在兰泣露的房间里,看着窗外,雕花的窗棂,低矮的窗台,窗台下面有几株猩红的月季花,开的刚刚好。 房间里是兰泣露均匀的呼吸声。 兰泣露于他是知己,是好朋友。想来他于兰泣露,也是如此吧。 看着兰泣露熟睡的样子,凌君回心里升起一丝安宁。 人在江湖,大战在即还能安睡,还能安心,都是不错状态。 衣锦绣果然一天都没有回来。 他一定是留在了梨花巷,盯着梨花巷里的一举一动。 凌君回在兰泣露的房间里也打了个盹。 也许是因为凌君回就在他的房间里。兰泣露非常放心,整整一下午都睡的天昏地暗。 直到天黑了才起床,两人没说什么话,草草吃了点东西。 夜风微微有些凉爽。 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凉爽不酷热。 兰泣露身形高大,看上去像是护住凌君回在杭州的大街上慢慢地走。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要爱惜自己。”兰泣露一边走一边说。 话音里带着点鼻音,但是却很温柔。 凌君回拉着兰泣露,停了下来,认真确认了一下微笑的眼神,给了他一拳,“你也一样。” 此时他们已经弃了马。 衣锦绣已经来接他们了。 衣锦绣站在不远处的暗影里,背影说不出的挺拔。 他们三人都穿着斗篷,并肩走在无人的大街上。 衣锦绣一改富贵奢华,只是穿了件白色锦缎的斗篷。在夜晚的灯影里,看上去灵动醒目。 他这身装束,似乎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人注意到他。 他的这点小心思,无非想让对手少注意凌君回和兰泣露,减少他们的压力和危险。 凌君回心里一暖。 兰泣露的斗篷却是凝夜紫的颜色,庄重又霸气。 此时他眼睛里经常有的羞涩变成了凝重和坚毅,让人觉得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赴会。 “角色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他此时的心里一定也有一丝悲壮,也一定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凌君回的斗篷是竹红给他准备的。天缥色锦缎,领口两边绣着两小朵猩红的小花,煞是好看。 这样平和高雅的颜色,竹红偏偏绣上了两小朵猩红的小花,不曾想,那两朵猩红,一下子就将凌君回整个人衬托的非常生动。 此时凌君回面色从容自然,衣衫和斗篷看上去郑重、清丽。就像是去赴一场庄重的夜宴。 可是他不经意地一低头,又有着一丝说不出的落寞和惆怅。 这落寞和惆怅里带着些许的倦意。 也许这就是江湖的感觉。 三人并肩在大街上走着,凌君回的身形矮小了些,但远远看去,都一样的潇洒,一样步履如仙。 进了梨花巷,因为此时已是亥时,巷里人家早已安静下来。 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梨花巷里梨花宅。 巷子深处,梨花宅的大门竟然洞开着。 三人立在门前端详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老仆模样的人从暗影里出来,咳嗽两声。很快出了门来,什么话也没说,只做了个手势,将三人引进了门。 可是就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大门咣地关上了,老仆倏忽间不见了。 凌君回低头笑了笑。 此时万分警觉的人是衣锦绣和兰泣露,两人同时回头,神色已经变了。 只见得身后影影绰绰,似乎有人拖着重重的枝杈直直地撞了过来。 两人的手已经按到了剑柄上。 身形已动。 就在他们要飞身跃起出剑化解的时候,凌君回淡淡的声音道:“别回头。” 这是楼主的建议,也是他的命令。 此时兰泣露和凌君回虽然觉得已经到了危急时刻,也只好断然转过脸来。 虽然两人转过脸,背后却一阵发凉,感觉有巨大的枝丫很快就撞上来。 两人就这样后背僵直地等着枝丫撞上来。 额上密密地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院落中间的路边上挂着灯笼,发着幽幽的光。 院落里并不显得黑暗。 却不见人影,空寂无声。 风吹过院落,劲风在院墙边上,有一丝回旋。 院子里静的只有微微的风声。 凌君回似乎毫不在意,大踏步向前走。很明显,他的脚步比平时轻了不少。 此时他一定提了一口气,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衣锦绣和兰泣露两人此时的心都提起来了。 他们背后那些危险的枝丫竟然还没有在背后撞上来。 兰泣露顿时醒悟,轻声提醒衣锦绣道:“蜃楼夜景!” 衣锦绣猛然间明白了。 江海阁的人久居海边,自然懂得海上的虚幻蜃楼。对海市蜃楼的虚幻和玄妙自是深有体悟。 不曾想江湖传说江海阁的人善用蜃楼夜景,竟然在今晚上遇到。 一切都是假象。莫不是昨晚上他们看到的也是假象? 难道容与不在这里? 兰泣露顿时觉得自己后背上起了汗。 在他们即将跨进第二进院子大门的时候,突然间一股劲风扑面,兰泣露和衣锦绣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凌君回飞速扯了他们一下,身形暴起,如流星一般冲进了院门。 幸好兰泣露和衣锦绣明白凌君回的用意,两人侧身一滑,紧随其后也冲进了院门。 只听得身后咣地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兰泣露和衣锦绣心里一紧,幸好冲了进来。 他们两个但凡慢一点,就会被这道门隔在门外。 很有可能就是凌君回一个人进来了。 也可能有一个人会被留在外面。 如果他们三人一旦被分开了,现在的形势就不一样了。 只要有人被分开,他们就会互相担心,担心那个落单的人。 那么今晚他们一起来的三个人,就一定不成中局,很可能就成了个互相牵扯的残局。 江海阁的心机果然不同。任何一次对垒,都不如让对方在开局的时候,就成为残局更有杀伤力。 可惜了,滴水楼同来的三人没有成为残局。 整个院子里空寂无人,也无机关算计。 原来他们的心机不过是在这院门上。 第二进院子里,依然亮着灯笼,亮的竟然是红灯笼。 整个院内明亮又温暖。 但是四周依然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与第一进院子冷冰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相反,这种明亮的温暖,不禁让人心气虚浮,口中燥热。 衣锦绣和兰泣露心里明白,江海阁的人用灯光在扰乱他们的心神。 也许这空气中还弥漫着迷药。 两人此时明白了,为什么第一进院子里,凌君回让他们不要回头,为什么他们觉得背后有枝丫要撞过来。 蜃楼夜景的用处是在于乱人心神。 每一个人都有渴望,都有恐惧,都有贪念。 蜃楼夜景的布置就是利用人的这些心里,在空中撒下让人致幻的幻药,营造虚幻的境像,让遭遇的人看到心中恐慌的幻象,达到蜃楼夜景的迷幻作用。 江海阁的人久居海边,深知海市蜃楼的虚幻和奥妙。 他们布置的蜃楼夜景自然是得心应手。 所幸今晚上滴水楼来的是他们三人。 他们三人的定力,原本就对江海阁没多少恐惧。 面对这样的蜃楼夜景,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恐慌。 若是心智稍微欠缺,对此行恐慌的人,对此行内心有愧的人,也许会感受到更多的乱象。 此时兰泣露想到了凌君回说:不要让过多的人牵扯进来。 连一再哀求的容与的左使,凌君回也没有让他同来。 原来他怕滴水楼的人在这蜃楼夜景中迷幻,迷失,生出纷乱来。 滴水楼看起来内外和气,可是谁也不能高估人性中的弱点,哪怕只是恐惧。 此时,没有看到乱象的人,似乎只有凌君回。 衣锦绣和兰泣露在第一进院子里看到枝丫的暗影,向他们冲撞过来,他们内心的紧张和恐慌,一度到了背上出汗的地步。 所幸凌君回在他们身边毫无异样。成了他们的定海神针。 也所幸他们相信凌君回。 他让他们别回头,他们就强忍着恐惧,不再回头。 凌君回就像在无人之境中一样从容走过。 此时的衣锦绣暗暗心惊,楼主是个怎样磊落空明心无旁骛,又功力深厚,才能在如此这般的蜃楼夜景中毫无干扰? 凌君回在院子中间立定,用清冷的声音道:“滴水楼如约前来,请问有人在吗?” 第十五章 断水剑法 这是一个极为平常的询问,就像隔壁人家来串门子一样寻常。 可是这样清冷的声音,将这温暖到燥热,如同中暑般发昏的心神一下子提醒了,顿时让衣锦绣和兰泣露如同吃了冰一般凉沁。 只听得院子的上空一个舒朗的声音道:“请进来吧!” 衣锦绣觉得这沉闷的蜃楼幻境一下子消失了。 影影绰绰的灯光,有些微凉的夜风,星星在空中闪烁,树影幽暗婆娑,一切都那么普通和平常。 只听得第三进院子的大门咣一声开了。透过院子的大门,能看到院内灯火通明。 此番没有什么心神上的异常,兰泣露和衣锦绣却心里一凛。 此时他隐隐感觉到了院子周围的暗影里,有逼人的杀气。 或许江海阁的人正虎视眈眈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也或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未可知。 一个褚色衣衫的人坐在院子的中央,身侧坐着一个身着海天色衣衫的人,正是容与。 他们的两侧是数名黯色衣衫的人,垂手而立。 那些黯色衣衫的人,低着头看也不看别处,只是低着头,似乎都在看自己的脚尖。 又似乎都在用心听他们的动静。 容与看上去恹恹无力,斜倚在椅子里。 但是神情俊朗,嘴角带着一丝微微的坏笑。满脸的不在乎。看到凌君回的一瞬间,眼睛里掠过一丝惊异。 稍纵即逝。 凌君回回头轻声对兰泣露和衣锦绣道:“小心。”快步飞掠进了第三重院落。 兰泣露和衣锦绣没有迟疑,紧随着凌君回进了院门。 凌君回竟飞快地直奔容与去了,他走的迅疾,心无旁骛,丝毫不迟疑。 天缥色的衣衫在身后蓬起,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飞起的鹏鸟。 竟没有人拦他。 想来也是因为根本拦不住。 谁都能看出来,他周身散发出来的一股真气已经到了逼人的地步。 容与见凌君回旁若无人地直奔他来了,急道:“别过来。” 凌君回完全不理会他,飞速掠到了容与的面前,只听得当一声,凌君回袍袖一甩,已经击落了袭来的数枚飞蝗石。 头也没回,眼睛里似乎只有容与,关切道:“可还好?” “还好,只是有些瘫软无力。”容与此时却是目光如电,逡巡着四周。 凌君回轻轻将容与扶起,上下看了看,道:“无妨,你只是中了梨花三味的迷香。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就可解了此毒。” 言语间非常轻快。竟抿嘴笑了一下。 说话间,已经将容与带离了褚色衣衫人的身边,交于紧紧跟着他的兰泣露,道:“你们带着他先退后三丈。从头到脚,浇容与一盆冷水。” 看上去似乎整个院子里的人都静默无声,安静地等着凌君回将容与带走,等了很久似的。 事实上凌君回带走容与,不过在言语之间,不过只是说句话的时间,就已经结束了。 似乎很多人根本就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凌君回回转身来,对着坐着的褚色衣衫的人一揖道:“相必阁下就是江海阁大当家的黄正青。” “阁下若想见我,托人带信就可,何必如此伤了和气?”凌君回说话间脸色冷了下来。 褚色衣衫人正是黄正青。江海阁的阁主黄正青。 他一直冷眼看着凌君回,此时嘴角牵动了一下,整个人动也没动。 黄正青似乎很乐意看到凌君回怎么对待他的大公子容与。 看上去他似乎很满意凌君回的举止。 不禁欠了欠身,道:“正是在下。想来阁下就是滴水楼楼主了。果然气度不凡。楼主入我江海阁的院子,对蜃楼夜景毫无感知,看来也算是江湖奇才了。” 又若有所思道,“看来楼主的这两个随从,对阁下也是忠心不二了。不然他们可不可能那么顺利就进了这第三重的院子。” 黄正青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在如此蜃楼夜景之中,兰泣露和衣锦绣不像是气定神闲,没有恐惧的人。 他们彼时内心如此之恐惧,却没有独自行动,单独去对付蜃楼幻象,看来是对楼主万般的信任,又是毫无二心听命于他了。 “阁下旧伤未愈,不如和二当家的一起联手吧。” 此时凌君回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只听刷的一声,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长剑。 “楼主大人何以知道我旧伤未愈。”黄正青已经站起来了。 他解下身上褚色斗篷,一身利落的藏青色衣衫,显得他身形容长,洒脱异常。 浑身上下竟毫无草莽之气。却有一股强大的逼人之气。 “阁下内功深厚,呼吸却不绵长。略显短促,所以阁下是受了内伤未愈。方才见阁下微抬右臂,动作略有迟疑,身上还有淡淡的金疮药的味道,所以阁下的外伤应该也未痊愈。”凌君回淡淡道。 “滴水楼主果然是个妙人。竟然能知道容与中了梨花三味的迷香,还能闻到我身上金疮药的味道。” 黄正青竟微微露出了笑容。说话间手里也多了柄长剑,“今晚就让在下,以残废之躯领教楼主的绝世武功,断水剑法。” 魏二此时着急地上前一步,还不待说话,黄正青已经示意他退下。 凌君回面色冷峻,只冷冷地退后三步,道:“那在下不客气了,在下今晚让阁下三招,三招之后必全力以赴,不负阁下盛情之约。” “果然是位谦谦君子。”黄正青又笑了笑。 他似乎很久没有笑了,他笑起来一点也不自然,确切的地说,看上去他笑的一点也不熟练。 可是今天晚上,他真心想笑一笑。 衣锦绣不知从哪里弄了一盆水来,兜头就从容与的头上倒了下去。 容与打了个冷战,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心气就通了,手脚瞬间就充满了力气。 不禁对衣锦绣苦笑道:“这梨花三味的毒好生沉闷,困了我多日。不想解起来如此简单。” 说着,容与盘膝坐下,调了一下气息。 衣锦绣护住容与,对兰泣露道:“你且看好楼主。” 兰泣露一颔首,向前掠了一丈。 凌君回和黄正青已经动起手来。 黄正青竟然是昆仑派的武功。 江海阁的惊雷剑法竟然在他手里有昆仑派迅雷剑的气韵。 无论是惊雷剑法还是迅雷剑法,都是沉稳浑厚,力压千钧。 而断水剑法,一向遵循“断舍离分”的四字要诀,剑若飞絮,人若飞絮。 在凌君回和黄正青对阵的前三招,凌君回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忽不定。 三招一过,凌君回的剑瞬间变了套路,像电光火石一般,快而锋利。 黄正青作为江海阁的阁主,怎么会是泛泛之辈。 任凌君回怎么犀利杀招,他都能堪堪化解。 但是,毕竟此时的黄正青重伤未愈。 能看出来,他在拼尽全力。 令人惊诧的是,他拼尽全力似乎不是为了杀掉对手。因为他的出招不险也不狠。但是绝对有效。 他似乎只为陪着对手过招,让对手尽兴。 也显然,凌君回许久没有真正对敌了,许久没有真正放手一搏了。 此时他并不想有什么收敛,他料定黄正青不能撑得太久,但是五十招之内,一定没问题。 所以他以为他在五十招之内对阵黄正青,可以为所欲为。因为黄正青撑得住。 黄正青拼尽全力,奈何他的内力远远跟不上他的招式。 江海阁二当家魏二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黄正青,只有他心里清楚黄正青的伤。此时的魏二脸色已经变了。 院子的四周突然风起。 兰泣露知道,江海阁的人动了。他的整个人神经崩了起来。 容与此时站起身来,身形一晃,在魏二不远处立定。 衣锦绣知道此时的容与已经没有大碍,他也身形一晃,立到容与对面的另一侧。 三人成了犄角之势,将凌君回半围在中间。 挡住了魏二上前的路。 还没有到五十招,黄正青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院子里突然大乱了。 容与挡住了魏二,衣锦绣和兰泣露挡住了逼近的黑衣人。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黄正青有些飘忽不稳的声音道:“都退下。” 凌君回见他吐血,吓了一跳,他猛然收住手。 他预计的五十招有些过了。此时刚刚四十五招。 黄正青身形微微有些摇晃。凌君回上前一步,伸手扶住,道:“快坐下。” 说着将黄正青扶到椅子上坐下。 凌君回伸手给黄正青摸了一下脉象,不由得叹息一声。 又将黄正青扶起,放到地上坐好。 “阁下这内伤已经缠绵数月,筋脉已损耗严重。怎会任由这伤到了如此境地?” 黄正青已经闭上眼睛,脸色惨白,额上已经渗出汗来。 魏二噗通一声跪倒地上,脱口叫道,“大人……” 那么一个高大威猛的人,此时竟落下泪来。 凌君回道,“二当家的,阁主他暂时无妨,不必忧虑。” 魏二伏地哽咽道:“若不是为了楼主大人,黄阁主他万万不敢从漳州长途来到杭州。” 凌君回一听,心下不忍,来不及细问。转头道: “容与,你和三哥四哥替我护法,我现在替黄阁主疗伤,要一炷香的时间。” 容与此时也听出诧异来,着急的上前一步道:“先生……” “不妨事。”凌君回已经将双手抚到了黄正青的背上。 “素来听说滴水楼楼主有两大绝招,一是断水剑法,一是转魄神掌。不想今日我都有幸一见。” 黄正青惨然一笑道。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竟又是半口鲜血漾出来。 “放松神志和四肢。不要用力抵抗。你不会有事。” 凌君回的绵密的掌力已经缓缓地向黄正青的后背舒去。 黄正青闭上了眼睛,放空了心神。 此时,他似乎回到了春日的阳光里,和煦的微风吹过面颊,吹过发梢…… 蓝蓝的天空,丝丝缕缕的白云,地上的小花闪着快乐的光辉,他似乎回到了故乡,在故乡的原野里,看到了一抹红色衣衫…… 黄正青的心里慢慢泛起了柔波,他的嘴角微微有一丝笑意。 第十六章 黄正青 魏二出神地看着黄正青,往他面前挪了半步。 容与毫不客气地欺身过来将他挡了回去。此时在他的心里,谁也不能靠近凌君回,哪怕是一分一毫。 兰泣露和衣锦绣两人像两尊佛像一般,动也不动,面无表情,护在凌君回的两侧,虎视眈眈地盯着不远的黑衣人。 也许此时就能看出来,滴水楼的实力。 不用看楼主座下公子的武功,只看他们此时的状态,就知道滴水楼绝对是江湖山庄中最强最有实力的山庄之一。 凌君回在梨花宅里第一眼看到黄正青的时候,就认出了他。 黄正青曾是并州的捕快。 他一定是他见过的那个并州捕快。 凌君回很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他。 在黄正青动手的时候他就确信,这个人就是曾经的那个并州的总捕头黄正青。 因为他熟悉黄正青的招式,他清楚记得他的招式,还有黄正青的那张英俊刚毅的脸。 十年前他见过他。 幸亏是十年前,还不算太久。现在黄正青也还不算老。 曾经的并州府衙总捕头,叱咤江湖,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是为何这个当年的并州总捕头,竟然到了漳州,做了江海阁的阁主? 他记得很清楚,他的师傅曾经告诉他,黄正青的师傅是昆仑派第十代掌门的大弟子。 虽然昆仑派的门人一向孤傲,恃才傲物,但这位大弟子在江湖上却以宽厚、方正享有盛誉。 今日看来,黄正青的剑法,承袭了他师傅的衣钵。 虽然黄正青用的是江海阁的惊雷剑法,却与昆仑派著称的迅雷剑法极为相似。 此番对峙,凌君回能看出来,他的心性也像他的师傅,宽厚,恢弘。却也当仁不让。 那日凌君回第一次见到黄正青的时候,是在一个秋天的下午。 并州的秋天,色彩斑斓。并州城郊外的群山延绵不绝。 天气很好,天空湛蓝高远,太阳也明亮。 秋天的风也很好,凉凉爽爽。 在连绵的群山之中有一处简单茶肆,有几家简单的小客栈。 凌君回坐在茶肆门口的凉棚里,等着师傅回来。他等的师傅就是上一任的滴水楼主。 一身官服的黄正青年轻,英俊,威严。恰恰经过了那家茶肆的凉棚。 那时候他三十来岁,应该是他最帅,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凌君回看到黄正青的时候,差点看的呆住了。 他长久没有见过那么英气逼人身着官服的官人了。 这个英气逼人的人就坐在他旁边的桌边,从容地喝了茶,正准备离去的时候,有一枝响箭穿云而来。 黄正青截住了箭。转头对正在喝茶的凌君回道:“小兄弟,快躲起来。” 又叫道,“店家,快躲起来。” 那个时辰,酒肆刚好只有凌君回一个客人在喝茶。 听了黄正青的话,凌君回非常配合地缩着身子,慢慢躲到屋角处的一个大水缸的后面。恰巧有个筐可以遮住他。 就像前日遇到江海阁的二当家魏二那般,他带着容与的左使,非常娴熟地躲起来一样。 但是十年前的那次躲藏,要狼狈的多。那是真正的躲藏。 他躲在水缸后面,就能从大筐的缝隙里看着这个龙城最负盛名的捕头如何对敌了。 那时候,黄正青看着他仔细地藏好,还赞许地点点头,交代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 凌君回记忆犹新。当日他的神情宽厚,言语笃定自信,还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看得出来,黄正青在危险的时候,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和店家没事。保护他们就像保护他的家人朋友一样。 真是个少有的好捕快。 那天确实是一场恶斗。 凌君回都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匹疾驰而来的骏马,马上都是极为体面的人,不知道他们为何一语不发就打起来了。 更不知道来的那几个人是什么来头。 可惜后来凌君回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了。 因为他们几个打完就走,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 而且那天黄正青一对三,打的如同殊死搏斗。看的凌君回紧张起来。 打完后,黄正青也只是扔下一句,“没事了。”便也飞身上马,疾驰而去了。 凌君回跳起来,看着黄正青和那群人疾驰而去的烟尘,他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可是一切都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酒肆的店家对他嘟囔道:“说来奇怪,这位官爷每年都要在这里喝上几次茶,每年都要在这里打上几次架。” 每年都要在这里打上几架,可惜凌君回不能在这里再次等着看他们打架了。 可是黄正青看上去并不知道凌君回,似乎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也难怪。十年前的凌君回是个普普通通不起眼的人。就是现在,他依然是个普普通通不起眼的人。 可是并州府衙的总捕头就不一样了。 并州向来是商贾巨富云集之地,向来是晋地的龙城,是江湖纷扰之地。 有多少在并州行凶作恶之徒都栽在并州捕头们的手里。 多少江湖上的大奸大恶之徒,在并州栽在总捕头黄正青的手里。 曾有江湖好汉特意赶到并州,只为能见到总捕头黄正青一面。 因为这位总捕头为江湖惩奸扬善,做了不少江湖人拍手称快的事情。 传说这位总捕头为人冷漠,对仰慕他的人从来不苟言笑,不刻意结交。 无论慕名而来的人在江湖上有多么高的声名,他都不刻意结交。 不曾想今日竟在杭州梨花巷的梨花宅里见到了黄正青。见到这个当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总捕头,换了身份,还受了重伤。 奇怪的是,曾是总捕头的黄正青要想找一个江湖人物,手段多的多。 为何找滴水楼主,却要挟持容与,给容与下药,用这种江湖不齿的方法? 凌君回心里有些疑惑。 转念又想,也许江海阁的事情太过情急。 也许是因为滴水楼主为人太过低调,很少在江湖露面。江湖上自称是滴水楼主的人真假难辨。 一炷香的时间对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三人来说,简直漫长到无法等待。 兰泣露额上渗出了冷汗,却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怕凌君回分神。 所幸此时的梨花宅里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静默无声。 也许所有的人都希望,能静悄悄地过了这一炷香的时间。 寂静的夜里远远传来几声狗叫。 清晨的太阳很好,远山有薄薄的轻雾。 凌君回睡了一晚上,精神很好。 昨晚他费尽心力为黄正青疗伤,今晨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他坐在桌边,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陪着他坐着。 他们在等早餐。 昨晚他们就在梨花宅里住下了。 因为昨晚他们没办法带凌君回回去。 因为凌君回替黄正青疗伤之后,身体极为虚弱。加上黄正青的极力挽留,他们便留了下来。 还好,一夜安宁。 凌君回看了看他们三人,道:“让你们担心了。” “先生宅心仁厚。是我滴水楼的福分。”容与道。 容与的语气里明显有不满。他有些怪凌君回不顾安危为黄正青疗伤。 毕竟那时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 “黄正青是十年前是并州的总捕头。我见过他。”凌君回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道。 容与吃了一惊,道:“竟是他,怪不得楼主如此对他。” 毕竟十年前,并州总捕头在江湖上正道中,有口皆碑。 衣锦绣道:“先生竟认得他是十年前的并州总捕头黄正青?” 这个黄正青,不但容与知道,衣锦绣和兰泣露自然也是知道他的声名。 凌君回点点头,“那年我和师傅在并州山中,师傅他老人家去找云疏,要我在山中的茶肆等他。那天刚好黄正青也在茶肆喝茶。他还与人打了一架。我记得很清楚,他的招式和模样,大概不差。” 凌君回还没说完,就听外面有人说话。 “楼主阁下,黄正青求见。”黄正青来了在门外道。 凌君回对容与笑了笑。黄正青这说话的口吻,正是并州的官腔。 若是不注意就听不出什么,这一注意,果然带着并州口音的官腔。 “请进来吧,黄阁主。” 凌君回站了起来,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三人也站了起来,退到凌君回身后。 很显然,他们尊重黄正青。 黄正青进门深深一揖,“昨夜承蒙楼主阁下为在下疗伤,多谢!” 他身后的魏二也随着他一揖到底。 “不必客气。二位请坐吧。” 黄正青在凌君回的对面坐下。 魏二见黄正青坐下,便退了出去。 容与见魏二退了出去,便带着兰泣露和衣锦绣也出了门。 魏二见容与三人出来,赶忙上前一揖,“多有得罪,还望容公子海涵。” “罢了,你们虽然挟持我,给我下了药,倒也未曾为难我。”容与道。 容与是个看起来极为温文尔雅的人,事实上他的手段极为强硬。是十大公子中最为霸道强硬的一个。 “滴水楼楼主果然名不虚传,竟识得容公子中的是梨花三味的迷香。偌大的江湖,识得梨花三味的人不少,但是一眼看出中什么迷香的人却少有。”魏二赞叹道。 “二当家的和黄阁主离开漳州来到杭州,所为何事?”容与问道。 “自然是为了见到楼主阁下。”魏二道。 容与心道,难道真只是为了见楼主一面? 看来江海阁一定有大事。 不然江海阁阁主和二当家的不可能一同出现在杭州,还布了那么大的局,挟持他,逼先生现身。 第十七章 直接 他猜得没错。 江海阁的实力在江湖上不容小觑。特别在沿海,势力庞大。此番他们劳心费力来到杭州,布局设计逼滴水楼楼主现身,确实不是那么简单。 凌君回轻轻给黄正青搭了脉。“脉象尚好。阁下这伤不是一般人能伤的了。” 黄正青苦笑了,“楼主果然见识非凡。这是东瀛武士所伤。” “阁主武功高深,对敌无数,怎会被轻易被东瀛人所伤?”凌君回惊道。 “此一众东瀛人武士,与倭寇朋党,盘踞漳州、福州一带,以武林人自居,为祸江湖。奈何在下武功浅薄,一直设法除之,却为他们所伤。” “黄阁主谦虚了,以阁下的武功,一般人不可能伤的了你。” “楼主有所不知,东瀛武士中也有高手,伤我之人确实武功高超,我与之对阵数次,每次都以命相搏,却并非对手。” “原来是这样。阁下的内伤,一月之内不要动武,才能有望恢复至先前。若是再受伤,恐怕功力就要减损了。” 黄正青突然起身,跪下道,“昨晚在下试探了楼主阁下的武功,知楼主的武功远超在下,望楼主能随在下前往漳州,共同谋取对敌之策。” 凌君回不想黄正青竟如此直接。 原来他们江海阁费劲心思就是想要他和他们一起去漳州共同对敌。 凌君回扶起黄正青,没有答复,只道:“快起来。阁下可否曾是并州的总捕头,当年的龙城飞捕黄大人?” 此番黄正青起身,只低头叹息了一声,却不搭话。 “十年前我见过阁下,那时候阁下英气逼人,武功超群。在下自信不会看错。 我记得那日在并州城外不远的山中,有一处茶肆,我坐着喝茶,阁下也坐着喝茶。不想飞来一只响箭,后来有三个人和阁下动了手。” 那天阁下叮嘱我,快躲起来小兄弟。我便躲在一口大缸的后面,用簸箕挡住自己……” 凌君回还没说完,黄正青接话道,“那日之事,我确实记得,当时在下就已经看出,楼主少年英武,神光内敛,虽然是少年模样,却沉稳不张狂。 我能看出来阁下身手不弱,可是阁下丝毫没有逞强斗勇之意,依言躲在大缸之后。 那时正是深秋,我着急去京城办事,在茶肆与人动手,耽误了时间,便不敢停留,所以事后也无暇结交阁下,真是憾事。” 黄正青突然觉得自己失言,慌忙住了嘴。 “阁下为何不做捕头,却到了千里之外的江海阁?”凌君回问道。 黄正青突然低头,半晌不语,只抬头道,“往事何堪一问?” “说的也是。”黄正青这样一说,凌君回虽知他有意隐瞒,竟也深有同感,便不再多问。 只道:“我的身份,还请黄阁主为我隐瞒。” 杭州城的早餐很合凌君回的心意。 “为何官府的人不剿灭了那伙为害武林的东瀛武士?” “先生有所不知,此东瀛一众人在漳州,以商人或武士身份示人,平日里狡猾异常,行为并不违反大明律例。 加之漳州异邦商人云集,对异邦人的惩戒牵一发而动全身,官府对江湖之事并不好出面。” 黄正青已经依言将楼主称呼换成了先生。 凌君回心念一动。朝廷对异邦商人一向怀柔。想来是不能为了这帮东瀛人坏了大明的盛誉。 那么当年的并州总捕头突然成为江海阁的阁主,成了江湖人士,是不是也有朝廷的深意? 黄正青话锋一转,却淡淡道:“京城人氏郎羽莫涉及多起诈骗,强占他人财物,致人性命案。前日杭州府总捕头梁大人处传来消息,说郎羽莫至少要在大牢关押二十年以上。所欠钱财悉数归还。” 凌君回笑了笑,“多谢!” 看来江海阁对滴水楼的事情,是做了不少了解。 康姨娘的十万两白银看来黄正青此番是会帮忙办妥了。 但,若是不答应黄正青去漳州一事,是不是他还有招数? 果然,早餐后,黄正青递给了凌君回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凌君回看到黄正青递过来的小盒子的时候,腾地站了起来。 “你何来此物?”凌君回脸色已经变了。 “这是秦八娘托在下一定要送到阁下手中。”黄正青道。 秦八娘是上一任江海阁阁主邓贤文的遗孀,江湖传闻,为滴水楼楼主所杀。 显然,这只是个谣传。或者是江海阁有意为之的谣传。 “她人可好?”凌君回缓缓坐下道。 “她人已不在。” “为何人所伤?”凌君回的声音里有些变了。 “东瀛倭人。”黄正青抬头看着凌君回。 “她可曾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只要见到滴水楼主,就将这个盒子送给他。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她可曾向你说起我什么?”凌君回此时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无意间道破,忍不住又问道。 “八娘弥留之际,心力交瘁,什么也不曾说。” “我知道了。”凌君回颓然坐下。“阁下所言去漳州的事情,且等我消息。” 此时凌君回还不能给黄正青任何答复,他知道自己的行动不能鲁莽。 越是在危急之时,越不能鲁莽。 若他以私己的身份,倒是可以马上答复。 但是江海阁劫持了容与,弄得他不能以私己的身份插手漳州之事。 就算他偷偷插手,容与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现在最想亲自去趟漳州,若是没有容与被挟持之事,他一定可以单人独骑。 但是此时,他绝对做不到了。因为九公子秘云疏已经去了漳州。 兰泣露已经在他身边。兰泣露是他滴水楼门下公子,更是他的知己,绝不会容他私自前往。 容与也绝不会放他独自去漳州。因为此事看上去似乎是因容与而起。 衣锦绣自然也不会放手离去。因为他最重情谊,最重家国。此番涉及到楼主和番邦的恩怨,他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凌君回不能马上答复,暂时也不能以私己的身份插手。 黄正青递给凌君回的那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里是一枚雕花的金簪,是凌君回当年还在师门的时候,送给同门师姐秦雪月的结婚礼物。 为何到了秦八娘手里?为何要托黄正青带给他? 秦八娘是谁?她和他的同门师姐秦雪月是什么关系? 难道秦雪月就是秦八娘? 凌君回此时还担心他的同门师姐是否道破了他在雪山派的身份。 毕竟他在雪山派是第十代掌门人的关门弟子。 他怕的还不仅仅是这些。 江海阁对滴水楼似乎了如指掌,他最怕的不是他的师承身份被道破。 他这辈子最怕的是他的男女身份被怀疑。 凌君回叹息了一声。 再三问道,从黄正青的反应看,他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秦八娘一定得到了雪山派掌门的帮助。 因为知道凌君回是滴水楼楼主的,除了他这位雪山派掌门师父,没有其他同门知道他的楼主身份。 师父不可能见外人,更不可能将自己弟子的身份泄露给其他人。 这是雪山派多年的规矩。 雪山派弟子一旦出山,身份隐秘,绝口不许透露雪山派的山门之事。 莫不是这位秦八娘就是师姐秦雪月? 竹红已经将凌君回的房间收拾了一番。 窗前的小瓶子里插了一枝红色的小花。 凌君回温和地对竹红笑了笑。他最喜欢这样的小花小草。 “公子们都回来了。都在隔壁房间里坐着。我看到容公子也回来了。”竹红一边给凌君回倒茶,一边道。 “我换了衣服就过去见他们。你先出去吧。” “是,先生。对了先生,昨晚收到一封信,我放在先生的枕头上了。”竹红说着出了门,轻轻地将门关上了。 凌君回扑向床边,果然看到了放在枕头上的信。 他飞快地展开,信上只有几个字,“我想见到你。” 凌君回笑了,这是傅雁行的信。竟也没有几个多余的字。 算起来,他也没走多少日,这家伙就催他回去了。 凌君回微笑又想,也不知道他的九洛想他了没有。应该给九洛也写封信了。 九洛这孩子虽然只有十几岁,却见惯了和他的离别。 傅雁行此番不来信,他也想着该写信给他,告诉他要去漳州的消息。 凌君回推门进了隔壁的房间,看上去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在等他。 凌君回笑了笑,坐了下来。 兰泣露给他倒了杯茶。 凌君回喝了茶,又笑了笑。他平日里就这个样子,笑笑,再笑笑。 容与挠了挠头,也笑了笑。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的楼主有点憨。还是真憨。只会笑笑。 在滴水楼,这个楼主似乎没有一点私自的欲念。只要他们好,他就开心。 此时他是说话也不好,不说话也不好。毕竟凌君回是楼主。 楼主不开腔,他们真不敢先说什么。虽然楼主从不严厉,但是他们却是最有素养的滴水楼十公子。 凌君回先说话了。 “江海阁设那么大的局,就是逼我露面,请我去漳州。说有一群倭人武士在沿海一带肆虐,挑战武林人士。漳州的情形想来你们也知道,官府不好出面。他们想让我去和他们一起对付那群倭人。你们怎么看。” 第十八章 漳州 “你是滴水楼主人,主人去了,我们自然要跟随。不能让主人孤身犯险。” 容与避开了去与不去的问题,只表明了态度:你去我也去。 “漳州江海阁素来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按理说他们的江湖之事不可随意插手。但涉及到倭人挑战武林,此乃民族大义,我滴水楼不该袖手旁观。”衣锦绣很认真地认为,该去。 兰泣露看看凌君回,又看看容与,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认为衣锦绣说的对。但是他不想凌君回去漳州涉险。 “我愿意替楼主一战。” 容与和衣锦绣看了他一眼,暗暗叹息,若真的能替楼主一战,他们愿一同前往。 兰泣露有实力,他们也绝对不会差。 凌君回点点头,“我曾在漳州数日。漳州城内繁华异常。番邦各国的奇珍异宝、各种香料在漳州云集如山。外域商人遍地都是。 倭人流寇盘踞漳州必有依仗,也必有所图。所以江海阁的人对付那帮倭人武士才会力不从心。 你们也有耳闻,衡山派曾应江海阁之邀,在漳州遭受重创,贵州七星门在漳州也折了数名高手。据说失踪的万花门门主也铩羽漳州。” “江湖之事一向诡异,他们各家为何不联手对敌?”衣锦绣叹息一声。 “恐怕没那么简单。”容与点点头道。 “据说他们联手了,各路豪杰被倭人暗算才至受创。”兰泣露道。 凌君回听着容与三人聊了一会,半晌才道,“听黄阁主说,漳州气候特别,中原和关内各大门派长途跋涉到达漳州,往往不宜漳州气候和水土,很难正常应敌,他们也怕会有无谓伤亡,便也不曾邀请诸家。” “为何邀请我们?”容与道。 “我们的人灵活多变,居于江南甚多,甚至在漳州也有牙行,这些江海阁定是多有了解。”凌君回道。 “恐怕不止这些,他定是知道滴水楼实力不菲吧。”容与道。 “这是当然,黄正青有州府总捕头背景,纵然我们在江湖上低调神秘,但是只要有一点线索,他们想要查我们就不难。” 凌君回顿了一下又道: “既然三位都认为应该去漳州,那么今日修整一下,明晨出发如何?” 三人虽然觉得仓促了些,但都点点头没有说话。 “黄正青就是并州的总捕头。他于三年前卸任,来到漳州。两年前做了江海阁的阁主。”凌君回喝了口茶接着道。 “当年的并州总捕头有口皆碑。为何突然卸任,来到江湖中做了江海阁的阁主?”容与问道。 “我问了他,他只说了句,往事不堪一问。”凌君回道。 “不妨事,九哥秘云疏一定很快就会打听清楚的。”兰泣露道,“不知道这江海阁是否还有官府背景,是否为朝廷效力。” “漳州可不比并州。漳州到处都是番邦人,语言定也难通的很。九哥的打探怕是要遇到不少麻烦。”衣锦绣道。 凌君回点点头,道:“也是。云疏此行困难重重了。另外,康姨娘的事情,让十八楼的人盯一下。黄正青说杭州府总捕头透出消息,郎羽莫已经收押大牢,所骗财物悉数归还。他怕是要在牢里过下半辈子了。” “康姨娘的十万两白银能追讨回来,十八楼的宅院没问题了。只是可惜了康姨娘。”容与道。 三人又叹息了一番。 “以后门下众人出了事情,最好找总管想办法。万万不可再出现康姨娘这样的事情,枉送性命。”凌君回惋惜道。 康姨娘的事情十八楼善后,就算是完结了。 凌君回从白沙城赶往扬州,此时又到了杭州,很快又要奔赴漳州。 看来江湖之事从来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兰泣是露和衣锦绣先到的漳州城。 容与与凌君回同行。他们似乎不着急。进了漳州府地界就慢了下来。 兰泣露和衣锦绣是直奔漳州城而来。 漳州的繁华比扬州稍稍逊色。但是漳州风物却有自己的特色。 傍晚时分,漳州城内下起了小雨。 兰泣露和衣锦绣穿了看上去不太起眼的衣衫进了漳州城。 两人衣衫都不显眼,一个是罥烟紫,一个雾霾蓝色。 似乎兰泣露总是有些偏爱紫色。 他们牵着马,慢慢走在漳州的青石板路上。像两个悠闲的旅人。 二人目之所及,流光溢彩,熙熙攘攘,一片繁华景象。 刚刚到了傍晚,人群还未散去。 漳州,他们不熟,但也不陌生。他们二人都曾来过多次。 因为在漳州,有滴水楼的两家牙行。 牙行里,也有镖行的生意。 在江湖上,滴水楼的家业可不是一点点。 两人拐进一条人少的路上,在一家不太起眼的客栈落了脚。 当然,这个客栈,也是滴水楼使者们经常联络的客栈。 “他们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兰泣露此时有些惦记凌君回。 “明日可以问问竹影。竹影来了。”衣锦绣一边吃饭一边道。 竹影和竹红,竹漪、竹沁一样,是滴水楼的传令使。 但是竹影的身份更为尊贵,因为她是传令使中的长使。 她们的任务是传令,是照顾好出行的楼主和随行门人的住行。 并不是因为楼主有多尊贵。而是楼主出现,必有大事发生。所以传令使们的跟随就显得尤其重要。 竹影的武功比十公子们要弱的多,但是她绝对也非泛泛之辈。 此番来漳州,看来是动用了滴水楼的大部分精英力量。 这家小酒馆的灯光有些暗淡,这暗淡的灯光让人觉得平静又安宁。 恰巧也能将兰泣露和衣锦绣隐藏的很好。 街上有巡夜的捕快列队走过。 看来漳州的夜晚很安全。商铺的财物也很安全。 漳州如此太平,为何不太平的总是江海阁? “不是说叶泫霜也到了杭州吗?在杭州怎么没有见到她?”兰泣露问道。 “听大哥说,先生安排了叶泫霜其他事情,泫霜并没有去杭州,她直接折回漳州。她一直在漳州。”衣锦绣道。 叶泫霜从琼州押运香料到扬州,本想前往杭州,被凌君回截住了。让她迅速回到漳州,协助秘云疏将秦八娘的事情,还有整个江海阁的事情调查清楚。 “云疏在漳州,泫霜在漳州,你我二人,容与与先生都在漳州。看来漳州之事,我们滴水楼人多势众啊。” “人多势众。”衣锦绣笑了笑。确实,还没有什么时候滴水楼要出动那么大的阵仗。 看来江海阁的事情,对滴水楼来说是件必须插手大干一场的事情了。 大公子容与,三公子兰泣露,四公子衣锦绣,五公子叶泫霜,九公子秘云疏。 十大公子,竟来了五个。 连滴水楼主凌君回也来了。 在外面为了避免麻烦,他们只称楼主为先生。 这样的阵仗,之前确实少有。至少他们做滴水楼公子的时候是第一次。 当然,他们也曾闻言当年的滴水楼主,曾率领十大公子,决战掖城。 那一战滴水楼扬名立万,但是十大公子损失过半。滴水楼一蹶不振,将近数十年。 应该说,他们所在的滴水楼,也算是辉煌不错的时光。 那么此番他们大半的人齐聚漳州,结果会如何呢? 滴水楼任何一次重大的事件,绝对不会少了九公子秘云疏。 少不了他的汗马功劳。 秘云疏就像是影子一样,隐身在滴水楼的诸公子中。 因为,见过九公子秘云疏的人很少,连秘云疏是男是女也不得而知。 不过在滴水楼,似乎从来也没有人考虑这个男女问题。 行走江湖,各司其责,各有各的身份。 没有比男女这个问题更无足轻重。 因为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人还是影子,大家在乎的是有没有能力,能把事情办得怎么样。 秘云疏似乎比楼主都神秘。楼主,至少公子们想见到他不难。 但是秘云疏,谁也别想见到他。他主要任务只是打探消息。 他传递消息出来,有他的左右副使帮忙,他不需要亲自出面。 一个打探消息的人,必须让所有的人都不设防,才能得到真实的消息。 所以没有人见过他也属于正常。 还有一个版本说,秘云疏有项绝技就是易容。 他的易容术堪称一绝,是易容界中的绝顶高手。 就是说,就算见到了他,你也不知道他是谁。 或者说你见到他,也不知道你见到那张脸是不是真的是他。 据说他的真容极为清秀,也有人说他的容颜极为魅惑,只要有人见到了,就会情不自禁。 据说秘云疏才是当年才是滴水楼真正的大公子人选。当年滴水楼的大公子应该是秘云疏。 可是据说他有个癖好,就是偏爱九这个数,所以就成了九公子。 秘云疏的武功如何,他的绝招是什么,就更是没有人知道了。 因为绝招之类对于他来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秘云疏能混迹江湖,不被人发现,不与人冲突,还能带回来有用的消息。 秘云疏的消息从未有诈,在任何一次他参与的行动中,从未让滴水楼的门人因为假消息误入险境。 第十九章 城南义庄 兰泣露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一个玄色衣衫的人正在等他。 玄色衣衫,高高挽起的马尾,笔挺的背。 “泫霜。”兰泣露叫了一声。 “三哥,我等你很久了。”声音低低的,很温和。正是叶泫霜。 兰泣露笑道:“我才和四哥出门吃了餐饭,知道你来,叫上你一起了。” 叶泫霜转过头来,微笑道:“晚上我请三哥四哥出去喝个花酒如何?” 叶泫霜面容一般,神情端庄,算不上美人,却是个庄重飒爽之人。 “你可省省吧,容与就在城外。”一边说一边找杯子给泫霜倒茶。 叶泫霜果然缩了缩脖子瘪了瘪嘴巴坐下了。 兰泣露知道叶泫霜倾慕容与。每次架不住泫霜胡闹的时候,他就爱把容与搬出来。屡试不爽。 “你又蒙我。” “爱信不信。先生和容与一起来了。” “先生也来了?江海阁真是要作死。”叶泫霜愤然道。 “你对先生倒是爱惜的很。”兰泣露调侃道。“先生来有先生的事情。” “江海阁的烂摊子,莫不是要先生来给他背锅不成?” “烂摊子?你知道多少?放心,先生他不是鲁莽之人。” 兰泣露与叶泫霜一向感情很好,情同兄妹,说话随意的多。 “三哥,康姨娘的事情可是妥当了?” “听先生说,始作俑者郎羽莫已经被关押在大牢里。他做了不少害人的事情,都已经坐实了。” “那个江湖骗子秋后可是要问斩?” “虽然他害死了康姨娘,但是却不是直接杀人,问斩不了。至少要关押个几十年吧。康姨娘的十万两白银,能如数追缴回来。” “唉,可惜了康姨娘,她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呢,先生说了,以后滴水楼的门人遇到问题,要和总管说,不要自己想不开。尤其是你,叶泫霜公子。” “我才不会自己想不开。想不开的都是你们。动不动就想着要拼了性命。活着不好吗?” “话也不是那么说,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古人的话没错。” “知大义,识大体倒是没错。可不要逞凶斗狠,着了江海阁的道了。” “为何对江海阁如此不爽?” “倒也没有不爽,江海阁在漳州也是有目共睹。只是怕他们连累了先生。” 兰泣露取了一包蜜饯来,道:“给你的。” 叶泫霜在漳州的时间要多一些。因为漳州牙行的镖行生意,叶泫霜最合适。 因为她从小在福州长大,熟悉水性,熟悉海路。习惯船行。 每次兰泣露从江浙来漳州都要给叶泫霜带蜜饯来。 “三哥对我最好。”叶泫霜笑了。她的笑容非常灿烂。 “嗨,我可告诉你啊,容与真的来了。” 叶泫霜翻了个白眼,“干嘛,你还让不让人说话?总拿他吓唬我。” “你也收收你那表情,一提他你就老鼠见了猫似的。你那点小心思,小心路人皆知。”兰泣露笑了,“你可知道滴水楼规矩的,门人之间有私情,必须退出滴水楼。” 叶泫霜眼里突然噙了泪水。 兰泣露慌了,忙道,“那个,你看看你,漳州牙行的金字招牌,怎么还掉金豆子。” “我不想离开滴水楼。滴水楼从来没有怠慢过我。”说着竟真的滴下泪来。 兰泣露知道叶泫霜身世虽然富贵,处境却凄苦。 她出生世家望族,奈何母亲是府中婢女。所以她在府中,身份比婢女还不堪的多。 “好好好,泫霜,我们不提容与。据说容与早有妻室,也已经有了儿女……” 叶泫霜僵在座位上,泪水飞快地滴下来,看着兰泣露。 兰泣露自知失言,但似乎又没有失言,只有硬着头皮又道,“那个,泫霜,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考虑,三哥我会给你撑腰。” 良久,叶泫霜用手背揉了揉泪水,“嗯”了一声就专心吃蜜饯。 “你见到云疏没有?” “没有,云疏不在漳州城,他去了江右。” “那个,泫霜,三哥和你说个事情。” “你说呗,怎么那么扭捏?娶了媳妇啦?” “嗨,哪有的事情。我那个,我想和你说,你千万不要学了康姨娘,为男人丢了性命。” “怎么会,当然不会。” “咳咳,那个,我是说,为了坏男人丢了性命不值得,为了好男人丢了性命也不值得,你说哥说的对不对?” “当然对,你想说啥?” “那个,啥,泫霜,我的意思是说,咱滴水楼的规矩是对的。我们几个经常处在江湖,处境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能丢了性命。哥不想你因为感情乱了心神,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知道了,我惜命的很。对哥哥容与,我也不是一天见到他。也不是一天喜欢他。我在江湖也近十年了,哪能在关键时候给大家添乱。” “我是怕你犯傻,犯迷糊。大敌当前的时候心神不宁。” “我知道了。”叶泫霜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真的愿意呆在滴水楼。至少滴水楼的关心是真的。 “你看看,你看看,咋还哭那么狠?”说着兰泣露手忙脚乱地给她找了条毛巾递过去。 漳州从北到南,一路延绵数百里。 凌君回和容与每至一处县城,总是要停下来打听查探一番。 所以兰泣露一直没得到他们进城的消息。 那个晚上,他们却等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天刚刚才黑透。 兰泣露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他刚刚坐下,一杯茶还没喝完。 衣锦绣“当”的一声推门进来,脸色极为凝重。 兰泣露一看,心里一慌,忙站起来道:“四哥。” “江海阁的二当家,魏二爷死了。” “什么?”兰泣露本来是以为本门的人出了什么事情。不曾想竟是江海阁的二当家的出事了。 魏二武功绝对在他之上,不想不久前在杭州才见过不久,竟然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说是中毒后,被人围攻杀死。” “竟有如此卑劣手段。是什么人杀了他?” “江海阁的人还不确定是否为倭人所为。”衣锦绣长叹一声。 接着道,“先是上一任江海阁阁主邓贤文,现在是二当家的魏二爷。江海阁近年是不太平啊。” 衣锦绣坐在桌边上,兰泣露给他倒了杯茶。 “魏二爷的武功应该在我之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人截杀?这不是江海阁的地盘吗?” “看来此行凶险无疑了。你我二人定要多加小心。”衣锦绣将茶一饮而尽。 “有意思。”兰泣露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杀气。 “明日你随我去魏二府上吊唁吧。与江海阁取得联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今晚上要不要先去看一下?”兰泣露道。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去看看也可以,顺便打探一下这漳州的夜晚到底凶险都隐藏在哪里。” 魏二的灵柩竟然停放在了义庄。这是江海阁的人给他们的消息。 也许是为了保护他们两人,江海阁的人并没有出面给他们接风,根本就没有来见他们。 不过漳州的义庄不同于别处。 此处的义庄看上去比较宽敞。好一点的义庄,会有多个单独的停棺房。 毕竟在漳州的客居之人甚众。漳州大户人家或者官府设置的义庄规模都不小。 若是有人客死在漳州,寻一个义庄,租得一处停放棺木的灵堂,合情,也体面的很。 魏二的灵柩停在城西南一处宽敞的停棺房内。 灵柩前燃着长明灯。只有一个素衣重孝的年轻人,默默地跪在灵前,慢慢地烧着纸钱。 义庄里大一点的灵堂内会有耳房。魏二灵堂的耳房里有没有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衣锦绣和兰泣露是从义庄的大门进来的。 爱穿暗紫衣衫的兰泣露特意换了一件素白的衣衫。 衣锦绣还是那件浅蓝色的锦缎衣衫,低调有奢华。 义庄里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是女人嘤嘤的哭泣声。 兰泣露看向衣锦绣,衣锦绣轻轻摇了摇头。 这不是魏二灵堂的传出来的声音,因为魏二的灵堂在东南角上。而这个低低的哭泣声,是在西北角上。 望见魏二的灵堂时,有个身着孝衣的人迎过来。 “二位可是来魏二爷灵前吊唁的?”来人施礼问道。 “正是。”兰泣露和衣锦绣忙还礼。 来人引了二人直奔灵堂。 到了灵堂外,又换了一人引着他们二人上了香,磕了头,烧了纸钱。 结束后,竟又换了一人来引他们进了灵堂的耳房。 耳房内有一个身着重孝的人起身一揖,问道:“阁下两位是何方贵客?” 兰泣露和衣锦绣还礼,如实答道:“在下两人是滴水楼的人。” 不想重孝之人竟突然跪下,目中含泪,道:“有劳滴水楼兄弟们了!” 看来此人在江海阁的地位不低。知道滴水楼的人已经到达漳州。 衣锦绣伸手扶起跪在地上之人,道:“快快起来。” “我江海阁在遭受重创几欲灭门之时,滴水楼的兄弟能千里奔波到漳州,此时还能不惧危险,亲自来吊唁,在下及江海阁的弟兄心中不胜感激。” “我等与魏二爷在杭州一别,不过月余,此番二爷由此劫难,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兰泣露问道。 “魏二爷身手不凡,怎会遭此劫难?到底是什么情形,兄弟可否描述?”衣锦绣轻声道。 “二位有所不知,我江海阁的人在漳州,早已被盘踞在漳州的倭贼视为偷袭对象。那日二爷因帮中有事,夜间出城,不想在在一处树林,遭倭人忍者十余人围攻。苦战力竭,被乱刀所伤,身上有伤三十一处……” 身着重孝之人不禁目中又闪泪光。 至于夜半,衣锦绣和兰泣露便告辞出了灵堂。 第二十章 蹊跷 义庄离城内繁华还有一段距离。 虽然过了枝叶茂盛有荆棘的小树林,到了不大的小山包脚下。 兰泣露和衣锦绣慢慢走在路上,没有说话。 他们两人同时感觉到了一股逼人的阴气。 兰泣露侧头朝着衣锦绣笑了笑。 衣锦绣也笑了笑。 这是什么鬼,在他们面前驱使阴风。 难道扮鬼之人不知道他们今晚上想找人撒气吗? 倏忽间,有个鬼影急速飘过。 两人竟然像是没发现一样,若无其事,慢慢走往回去的方向。 四野突然响起一阵女人磔磔的笑声。 阴风嗖嗖,加上缥缈的磔磔笑声,真是说不出的可怖。 衣锦绣和兰泣露如同没听见一样,若无其事地慢慢走。 这个装鬼的把式,对他们两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在路上遇到有人说笑一样,完全没有半点恐慌。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确切地说,是个女鬼,飞一般地向他们撞过来。 两人竟然微微侧了身,非常忍耐地让女鬼从他们中间飘了过去。 就像在大街上遇到了匆匆的行人,从他们的中间匆忙离去一般。 也确实是这样,他们两个这样的阳刚之人,怕什么阴气衍生的鬼呢? 所有的恐慌都能滋生阴气,才会衍生出鬼来。在他们眼里,这些鬼都不过是活着的人,或者死去的人罢了。 他们终归都是人。鬼也是人。不过是死去的人罢了。 兰泣露竟然转过头,淡淡对飘然离去的鬼道:“别闹了。我们与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且去吧。”声音虽然小,却听的清清楚楚。 飘在路上的女鬼竟真的不见了。只见身后升起了淡淡的烟雾。 衣锦绣道:“快走。” 毕竟这团烟雾起的有些蹊跷。 漳州多瘴气。不管是人为烟雾还是夜间的地气,远离为妙。 两人联袂飞身离去,一时间竟比刚才的女鬼快了不少。 一个声音道:“两个比鬼还快的身影,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说话间,似乎从天上滑下一串人来。 就像是狼蛛从一根丝上无端地从天而降一样。 五个黑衣人齐刷刷地挡住了兰泣露和衣锦绣两人的去路。 兰泣露和衣锦绣顿时感觉到了逼人的杀气。 衣锦绣急速道:“破它!” 人立刻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起起落落,冲过了五个黑衣人的堵截。 而兰泣露长剑已经在手,人影倏忽,如同起了一阵旋风。 衣锦绣说“破它”,兰泣露就明白了,他们要冲破五人的对峙。 以两人之力对五个人形成合围之势,靠的是快。 他们两人的身形极快,剑也极快。 两个人,合围五个人。也只有他们敢这么做。 一时间五个人腹背受敌。 在他们五个黑衣人还没有形成新的阵势应敌时,已经有三人倒下了。 衣锦绣和兰泣露的武功不是最强的。 但是只要他们一起联手对敌,杀伤力却是最不可揣测的。 那要看他们当时的心境。 一般人,二人对峙五人,不会分开单独对阵。 可是此时衣锦绣却不这样认为,他就想单独对敌。 而兰泣露恰恰是最懂他的。 无论衣锦绣出什么主意,兰泣露总能配合的天衣无缝,还能锦上添花。 他们两人的默契,在滴水楼也算的上是最让人放心的。 所以凌君回让衣锦绣和兰泣露单独来到漳州,让他们先进城。 所有事宜,让他们便宜行事。不必拘泥。 杀人是要看心情的。魏二当家的突然死去,无疑激发了他们想杀人,为魏二报仇的心境。 不久前刚刚见过魏二,不曾想到了漳州不久,就得了他的死讯。 被人下毒,然后乱刀砍死,这让人怎么不愤恨?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任何人挡住他们的去路,任何人挑战他们的心情,怕都是最好的死亡时刻。 兰泣露和衣锦绣都会让他们死的干脆利落。 因为,他们放过了女鬼,不是无能,也不是软弱。只是觉得女鬼并无多少杀气,只不过想吓唬他们。 但是不依不饶的追杀,对方不死,难道他们两人要等死吗? 他们两人怎么可能会死,他们两人可是惜命的很。 五个人都倒下的时候,兰泣露用洁白的帕子拭去剑上的血渍。 衣锦绣又道一声“走。” 两人如同夜空中两只空灵的夜莺,倏忽而去。 只听得夜空中渺茫的声音道:“有意思。” 淡淡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一切才刚刚开始……” 衣锦绣听得耳边的声音,停了下来。 “心里冒火吗?”兰泣露停下来笑了,“快走吧。暗处的宵小等着你冒火失了分寸,然后坐等渔翁之利。” 衣锦绣出了口气,跟上兰泣露急速离去。 已经是三更了。 城里有捕快们巡逻的队伍。有的店铺门口还亮着灯笼,照亮了城里的大街。 兰泣露和衣锦绣内心平静地走在大街上。 “杀人的时候,内心一定要平静。他们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做什么。”兰泣露开始絮叨。 “晓得了。”衣锦绣有些闷闷不乐。毕竟魏二爷死的太过可惜。 到底是什么人,与魏二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下毒又杀他。 “我知道魏二爷死的可惜。如果我们不冷静,不冷酷,那么很有可能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兰泣露温和地说。 此时兰泣露已经将自己的心情调整到什么也没发生的状态。 他要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地步,他要判断敌人的方位,他需要衣锦绣绝对冷酷状态,这样他们才能配合好,才能在这样凶险的地方活下去。 早上的太阳很好。风吹过来有一丝凉爽。 等到日上三竿,衣锦绣和兰泣露出了门。 今日他们要郑重去义庄吊唁江海阁的魏二当家。 义庄并不远也不算近,要绕过一座小山,路上要穿过一小片树林。 昨夜他们初探义庄时经过的小树林,他们还记得清清楚楚。 白天看来,这片小树林里有几条小路,并不是很荒芜。 两人在树林的的小路上仔细看了看,并无什么特别。只是枝叶浓密,林间有不少荆棘。 待他们走出树林的时候,他们发现原来去义庄和离开义庄是两条路,从义庄进城的路是绕过义庄的一侧,回来的路又是另一侧。 不是树林有什么问题,是义庄进出的路别有用心。这倒也是合情合理。 毕竟生死的路不同。进义庄的要走一条宁静平坦的路,那是去往生的路。 出义庄的活人,路要难走的多,绕远一点。活人总比死人要难一点。 义庄的大门是朝西开的。这个一点也不让人吃惊。义庄的大门朝着哪个方向开都不会让人吃惊。 可是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进了义庄竟然怎么也找不到魏二的灵堂! 虽说义庄的房舍不少,义庄的庄院也不小。但是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找不到魏二的灵堂?! 莫不是昨夜是一场梦?昨夜一切都是幻觉?难道魏二爷没有死?他们倒是真的希望魏二爷没有死。 难道昨夜一切都是江海阁设下的蜃楼夜景? 兰泣露和衣锦绣不禁后背发凉。但是昨晚他们确实得到消息,消息不会错!因为消息是叶泫霜让牙行的人传过来。 那么,他们昨天确实得到魏二爷被杀的消息,昨夜他们确实来过义庄。 义庄里静悄悄的。四下里除了飘荡的灵幡和偶尔被风吹动的树梢,没有什么活物在动。 兰泣露和衣锦绣回到大门口,门口除了一个打盹的老人,也根本没有其他人。 兰泣露试图向老人问些情况,可是老人似乎听不懂他说什么。 因为看上去已经很老,是本地老人,听不懂官话,耳朵还有些背。 衣锦绣笑了笑,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放在老人的膝上。 老人突然微微抬手指了指他们俩的身后。 衣锦绣一转身,一抬手,一枝袖箭夺一声钉在了不远的树上,因为树上有人。 但是他没有射杀树上的人,只是钉住了隐藏在树丫间那个人的衣衫。 兰泣露并没有回头,他看着老人慢慢起身,走进了大门边上的耳房里。 他感觉这个老人似乎没那么简单。 义庄的大门忽然间咣一声关上了。 这是又要开始了?又要开始昨夜那般的恶战? 兰泣露幽幽道:“我们今天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有点悬。”衣锦绣道,面色竟然有些凝重。 因为他们都发现了隐藏在树上,灵幡后面,树干后面的人,四面都藏着人。具体有多少人,不好估量,但是不下十余人是一定的。 在这伙人的围攻之下,他们两个能不能成为第二个魏二爷也还真是未可知。 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竟然相视一笑。 瞬间从两人的眼睛里溢出了杀气。 老人在里面的屋子里剧烈地咳嗽,咳嗽的声嘶力竭,听着声音简直是要一口气上不来了。 兰泣露心下有些担心老人有什么不测。他一挪身子,推开门。 他想给老人顺一下气。刚想张口却见老人剧烈地咳嗽,眼睛却盯着他。朝着他有意无意地抬了抬手。 第二十一章 天花刺 老人房间里,竟然有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暗门,看样子是直通外面。 兰泣露笑了,轻声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出去打,别毁了我的义庄。”老人突然间竟是字正腔圆的官话。 声音竟很洪亮。似乎根本不怕别人听到。 “好!”转头道,“四哥,走。” 在义庄里打起来他们一点胜算也没有。 因为义庄情形太诡异了。藏在义庄的人太多。 走大门出去不太容易,因为刚才大门非常诡异地关上,定是有了玄机。 随着兰泣露钻出了不大的暗门,衣锦绣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轻松道:“走吧。” “走了那个老人家怎么办?”兰泣露道。 “你看不出来吗?这个义庄是官府的义庄。那个老年人说的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他怎么会怕那伙人为难?” “你怎么知道?” “我打听过了。这义庄是漳州府衙专门辟了田产,给那些流落到漳州的,那些外地孤寡落魄之人落脚或者停丧的地方。” “那在义庄埋伏的人,莫不都是外地人?” “我猜八成与倭人有关系,也许魏二爷的灵柩消失就与他们有关。” 两人一边说,一边飞快往回走。 魏二的灵柩为何突然不见了,难道真的与这伙藏匿在义庄的人有关? 现在他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回到城里,到滴水楼的牙行找人打探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好能找到竹影。竹影一定比牙行知道的清楚。因为她是传令使。 但是如果竹影回到城里,那就说明楼主和容与也回到了城里。 可是他们没能很快回到城里。 那片树林挡住了他们飞奔的脚步。 那片树林就这样看过去,似乎一点也没有异常。 可是多年的江湖经验,让衣锦绣和兰泣露远远感觉到了一股隐隐的杀气。 两人立住了,站在树林外面,往树林里张望。他们回城,必须路过这片树林,不然,看样子他们就回不了城。 兰泣露笑着对衣锦绣道:“四哥,千万不要被激怒。千万不要火起。” 因为从昨晚的事情看来,倭人似乎喜欢激怒别人。 “知道了。我们一面对敌,能不能挡住四面八方暗器的袭击?” “我看有点悬。” “你的独门暗器天花刺是不是可以破解他们的暗器?” 兰泣露有个独门暗器,叫天花刺。但是他似乎很少用。 据说这个天花刺是从唐门最霸气的暗器暴雨梨花针改组而成。 据说天花刺是出自唐门的大公子之手,因为这位唐大公子感念当年兰家的兰老爷的救命之恩。 但是威力与暴雨梨花针有所不同。 天花刺能同时发射出来的暗器数目不及暴雨梨花针,但是威力大,穿透力强,而且暗器淬上剧毒。 “破解应该不能,围魏救赵可以一试,进了林子先发制人。但是天花刺有个缺陷,要人命。” 可不是,天花刺的穿透力再加上剧毒,虽然不是铺天盖地让对手无路可逃,但只要中了,绝对要人的命。 衣锦绣哑然失笑,兰泣露此时竟像个妇人,还担心他的暗器会要人命。 “你看着树林里的杀气,不要他们的命,他们恐怕要我们的命。”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一照面就要人命,是不是有些不妥?” “你想成为第二个魏二爷?” 兰泣露的话音还没落,就感觉有暗器袭来。 两人急忙用剑击落,飞身进了树林。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 江湖对敌能够心意相通要靠默契,甚至要靠天分。 兰泣露和衣锦绣的默契程度在十公子中是少有的高。 当年他们进滴水楼的时候,曾经有数月的时间里,十公子日日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日后能够默契对敌。 能够更有防御力和杀伤力。 他们两个也算是默契度极高的两人了。 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十公子在一起的时候的默契和杀伤力。 滴水楼十公子,若是真的有一天共同对敌,那么以他们的资质和默契,会不会跻身武林中最可怕、最难对付的十人,还真不好说。 树林外面,他们是明处,到了树林里面,他们也是明处。 但是好在进了树林,他们两个能感觉到树林里有什么情况。 树林里的危机远远比他们想的要严峻的多。 几乎是一瞬间,他们感觉到了四面八方射来的暗器,如同箭雨一般。 兰泣露本能地将天花刺打开,衣锦绣努力将他护住。 天花刺与江湖盛传的暴雨梨花钉和孔雀翎都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杀伤力极大。 传说江湖中武功平平之辈,只要得到了暴雨梨花钉和孔雀翎,都可以跻身为一流高手。 树林里有被天花刺打中,从树上跌落下来的人,却没有人发出声音。 看来伏击他们的人训练有素,绝不是乌合之众。 衣锦绣早已经催动内力,剑气凌然,划出一道白光。又有人从树上跌落下来。 两人身形一掠,起落间已掠至树林边缘。 暗器的再次袭来看来也需要时间判断他们的方位,奈何两人身如游鱼,以树干为掩护,也并未受伤。 很显然,走出这片树林没那么容易。 也很难和树林里的人大马金刀地对阵一场。因为敌人都在暗处,还不打算出来和他们直接对阵。 很快他们滑到了树林的边上。他们想用树干做掩护的时候,树干的后面是斜刺过来的刀甚至刺破了兰泣露的衣衫。 这是一群鬼吗?青天白日之下竟那么难发现。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瀛忍者?善于伪装,善于追踪,善于用暗器,善于出冷刀? 衣锦绣和兰泣露突然来了兴致。他们迅速走到一处,背对背立着,等待着忍者的袭击。 果然,忍者如同无声是蛇一般,从树上蜿蜒而下。无声无息地向他们袭来。 衣锦绣的剑气非常凌厉,兰泣露的剑式迅疾而变化莫测。他们都已经是江湖一流的高手。 但是他们在对敌拼命的时候,却是一流高手中的顶流。 忍者的袭击,在他们凌厉而迅疾的攻势中并占不了多少便宜。 毕竟这不是夜晚,而是白天。他们的袭击更容易被发现和感觉到。 但是忍者的招式和套路对他们两人来说是太陌生了些。让他们防不胜防。 忍者人多,有的在明,有的在暗,他们应付起来很快有些吃力。 衣锦绣道:“走。” “好。”兰泣露明白衣锦绣的意思。此处不可恋战。 他们此时要尽快逃脱这片树林。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队迅疾的马蹄声。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呼哨声,树林里黑影遍布,倏忽间如同一群蝙蝠一般,呼啦而去。 衣锦绣和兰泣露一惊。这群忍者竟突然离去。 不一会才发现远远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是一群驻防兵士,在树林外不远的官道上呼啸而过。 原来这群人是害怕官兵。 原来他们危害江湖,躲在暗处击杀漳州的江湖人士,却害怕官兵。 因为以他们之力根本无法和官兵对抗? 还是他们躲着官兵,只做出自己是江湖人的行径来,让官府不好插手。所以他们才能在漳州立足? 怪不得江海阁的人在漳州那么吃力。 那么这伙人能在漳州立足,他们的依傍是什么?如何存活? 到底是谁在支持豢养这伙倭人? 绝对不是漳州的义庄,义庄能收容他们,但是绝不会有那么多的财力来豢养他们。 他们到底为何要袭击江湖人士?仅仅是因为他们是敌寇,天生嗜血?还是对大明有天生的敌意? 衣锦绣和兰泣露还是迅速离开了那片树林。 他们一边走一边在讨论着这伙人的武功招式和套路,似乎发生的事情平平常常,就像是在街边邻巷的寻常事情。 他们认为这伙人的武功比他们所见中原武林的武功大有不同。 忍不住又叹息起来,如果魏二爷在,情况肯定不同。 他们可以直接问问魏二爷这伙人的武功到底还有什么不同。至少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倭人的信息。 毕竟江海阁的人和这伙人对战多次,有经验。比他们更了解这伙倭人。 上了大路,他们一路走过竟再无什么危险。 凌君回和容与进了漳州府地界,两人就走的很慢。一路上走走停停。 他们一路走来,每到了大些的城镇总是要停下来,呆上半天。他们到漳州城外比衣锦绣和兰泣露要晚了五六天。 同行的有竹影和容与的右使。容与的左使早已经飞奔去了漳州城里,他们会在漳州城内先安顿下来。 凌君回和容与一路行来,细细打听江湖的消息,了解漳州的风情。有时候甚至对所到城镇的地形颇有兴致。 容与哂笑凌君回:“先生像是出京暗访的钦差,又像防城的将军。” “我滴水楼的兄弟此番来漳州,人数甚众,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凌君回对容与的话不以为意,每到一处不遗余力查探一切情况。 到了离漳州城最近的一处镇上,他们停了下来。这个热闹的小镇不过在漳州城内十里处。 刚刚安顿好,竹影神色凝重,进了凌君回的房间,见容与也在,有些迟疑。 凌君回道:“但说无妨。” “先生,三公子和四公子在城南义庄遭遇倭人,苦战两场。所幸两人都没有受伤。”竹影道。 “也好。看来倭人盯上我们了。”凌君回思忖道。 第二十二章 辛苦遭逢 凌君回和容与已经得知江海阁二当家的魏二被暗杀一事。知道兰泣露和衣锦绣一定是去义庄吊唁,被人盯上。 “这倭人很嚣张。”容与道,“仅仅是去吊唁,便如此追杀,欺负我大明江湖无人吗?” “万不可动怒失了方寸。定要冷酷面对,将倭人尽收眼底,寻机会灭了他们的主脑。” 凌君回似乎并无什么情绪。 又转向竹影问道,“泫霜和云疏可有消息?” “五公子和九公子在打探消息,九公子不日就要从江右回到漳州城。城内的城北牙行,一切照旧,城西牙行也无异样。”竹影道。 “好。此处离漳州城不远,虽是城外小镇,我看情形不那么简单。在此盘亘一日吧。” “是,先生,属下这就去安排。” 凌君回微笑道:“辛苦了竹影。注意隐藏身份,注意安全。” 又道:“传我的令,全力保护三公子和四公子的安全。” 容与又道:“传令给三公子和四公子,为了安全,近日不要与先生相见。” 因为容与知道,兰泣露和衣锦绣此时已经被盯上,他怕他们和先生相见,必要连累他。 待竹影离去,容与道:“今日我和先生同住一室如何?” 凌君回知道容与担心他的安全。 笑道:“不用担心我。你们一定首先保全自己,不要让我分心。” 容与还是想派人守护在凌君回房子周围。凌君回拒绝了。 “不要动作太大。万不可在时机未到之时,先泄了自己的身份。” 此时容与明白了上一任楼主在选择凌君回接替他的时候是何等心情了。 若是他是楼主,选择自己的继任者,也一定要选凌君回。 这个不动声色的男人,身形并不魁梧,却是如此的不慌不忙。 每次遇到事情,他都会叮嘱他们:好好照顾自己,保全自己。 容与的心里有一丝心安和喜悦。滴水楼何其有幸,得此楼主。 两人聊了一会,凌君回道:“明日起,你也不要跟在我身边吧,你加入三公子和四公子行列,正面对敌,记住,保全性命为上策。” 容与吃了一惊,“你一个人我们怎么放心的下?” “没事,我得了云疏消息,他会在暗处警示我,你们一定要保全性命。否则,滴水楼定将你们除名。” 容与起身跪拜,“属下谨记先生诲谕!”此时容与心里流动一股热流,说不出的感动。 他知道,凌君回担心兰泣露和衣锦绣,怕他们势单力薄。 “快起来吧。对漳州我和你已经了解诸多风土人情,近日得了江海阁的消息,再等等云疏和泫霜的消息,就可以制定杀敌计划。那时候,我们明暗两处,一定要一击必杀。” “还有,尽量不要让让泫霜在暴露,泫霜是城北牙行的人,日后漳州等地的事情还等着泫霜处理。” “是,先生。明日一早我就进城。”容与态度突然谦恭了。 “明日进城,带走自己的右使。我有竹影,竹影的武功虽然低于你们,但是她极为机敏。江海阁也有两人在暗处保护我。” 容与有些犹疑。 “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反而好应对。你们三人是我滴水楼的精英,加上各自的左右使,一共九人。遇敌一定要配合好,不要互相牵制。” “是,先生。”容与此时心里担忧,却知关键时刻,楼主的命令无法违抗。 “遇事千万不要动怒,传闻倭人善于迷惑和伪装,善激怒对手。前日在市井听书,听说书的说,有倭人对决时,脱光衣服,辱没斯文,还有当众揭发对方家族丑事,激怒对方,乱对方心神。” “倭人竟如此可笑?” “若是我们遇上,可能做到无动于衷,正常对决?” “先生这一提醒,或许可以正常对决。” “那就好。安排好三公子和四公子。且不可中了倭人的奸计。时时警醒,心中只存杀敌之心。” “是,先生。”容与此时心神冷冽起来。 此时他们心里清楚,这不是简单的江湖纷争。这是大明江湖和倭人匪寇的对决。 午饭过后,竹影给凌君回换了新衣衫。衣衫是漳州本地的格调,颜色普通黯哑,也不金贵,只类似普通商贩常穿的衣服。 他们都不想凌君回太出众,也不想他看上去太过外乡人。不想让他引人注目。 竹影还特意找了个懂官话的本地人,教凌君回说本地话。 凌君回就带着这位本地人,在这座离漳州城最近的镇上,转悠了半日。 夜幕降临的时候,容与从外面回来。 他明日一早就要进城,今晚打算带着凌君回去外面最繁华的小酒馆喝酒去。 他们刚想出门,竹影匆匆进了凌君回的房间。见容与也在房间,便又迟疑了一下。 凌君回道:“无妨。” 竹影递给凌君回一个荷包,道:“先生,有人送了东西来。” “何人所送?” “店家说一个年轻人将东西送到门口就走了。” 凌君回打开一看,竟是江海阁的玄铁牌令。 凌君回腾地站了起来。 这个江海阁的玄铁牌令,只有江海阁的阁主才有权持有。这个玄铁牌令据说是上古玄铁所制,坚不可摧,无可仿制。是本门阁主的信物。 此时的玄铁牌竟被送到他的手上,是何道理? 凌君回看了看荷包,发现荷包里有张纸条。上面有一行蝇头小字:出门左拐,巷口右拐,再右拐…… 凌君回将玄铁牌抛起,拔出腰间短剑,短剑曾是傅雁行所赠,削铁如泥。 一剑挥出,玄铁牌啪掉在桌上,竟毫无痕迹。 容与吃了一惊,“先生,这牌子……” 凌君回点点头,“牌子是真的。江海阁的玄铁牌。”迅速取过夜行衣,蒙上面。 容与见状,也迅速换了夜行衣,蒙了面,跟随凌君回出了门。 “跟着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 “是,先生。” 此时还未到夜深时分。但是他们住的偏僻,家家也到了熄灯时候。 凌君回在前面,容与在他身后的三步之遥。 凌君回已经记住纸条上的路线,他们转了两个巷口的时候,似乎有个黑衣人在前面引路。 黑衣人身体轻巧,轻功极高。 凌君回心下一凛,江海阁还有如此之人。凝神只按纸上路线,不受黑衣人干扰。 但是路线恰是黑衣人带领之路。 原来他们要去的地方离住的地方并不远,只是故意绕远罢了。 那是一处镇中的院子。地方极为隐秘,看上去院子里的人已经睡了,没有灯火。 院门是开着的,凌君回进了门,容与观望了一下,便也跟着进了门来。 进了门来,凌君回才发现院子里立着几个黑衣人。静悄悄的,似乎每个人都在屏气凝神。 容与被挡在了外面。 凌君回一看,心里明白了。他朝容与点点头,示意容与在门房等他。 此时凌君回看的出来,院子里的人无论从站姿还是手中的兵器,都能看出来,他们是大明军中的卫士。 因为他和傅雁行相熟已久,他从气息中就能分辨出军中卫士的身份。 即是军中之人,他便应该是没有危险的,所以他示意容与安心等他。 凌君回大步流星往门内走去,进了第二进院子,竟没有人拦他。 推开第二进院子的大门,院内灯火微弱,却看得清楚。 一处房间赫然是灵堂,灵堂内一口黑漆棺材,灵幡上赫然写着:魏二爷千古。 看来魏二的灵堂设在了这里。怪不得兰泣露和衣锦绣没能找到魏二的灵堂。 原来他们连夜搬到了这里。 凌君回急忙紧走上前,伏地跪拜。 早已经有人在灵堂前回了礼。 凌君回起身上了香,已经有人来引他到另一处小院。 进了小院,又有四五人守卫。 凌君回心里想:为何不见江海阁阁主黄正青? 从房间里走出一个人来,灯光虽然幽暗,但还是看的很清楚。 来人面容清秀,身形高爽,神色凝重,一身清俊之气。 虽然衣着颜色暗淡,质料却不普通。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看到凌君回,愣了一下。凌君回看到他,也愣了一下。 来人很快掩饰道:“先生快请进屋。” 凌君回略一点头,便随着来人进了屋。他看得出来,此人身份不俗。 进了房间,凌君回吃了一大惊。房间东侧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黄正青。 黄正青此时见他进来没有一点反应,躺在床上,面色惨白,一动不动。 房间里有浓浓的药味。 黄正青的床边上站着两个挎刀之人。凌君回心里清楚,这些人是在保护他。 看来黄正青一定是遭受到了重创。现在伤势很重。 莫不是和已故的魏二爷同时遇敌? 凌君回径直上前,轻声道:“黄阁主——” 黄正青没有回应。 凌君回对跟在身后的人道:“我可否看看阁主的伤?” 跟在身后的人施礼道:“在下方辰休。先生但看无妨。” 凌君回点点头,心里愣了一下,自己叫辰良,这个人叫辰休。这个人引他进来的人,无论是名字还是样子,怎么那么熟悉? 第二十三章 迷惑 顾不了那么多,凌君回赶忙坐在床边,给黄正青搭了脉。 心中一惊,黄正青的脉象竟极为微弱。一个月之前,他还叮嘱过黄正青,一个月不要动真气,武功可恢复如昨。 今日看上去已经命悬一线了。 “方公子,黄阁主可是与人起了恶战?” “正是。两日前,魏二爷战死,黄阁主重伤若此。”方辰休面色充满了担忧。 凌君回叹了口气,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阁主心脉受损,内伤严重,恐难度过生死关。” 凌君回点点头,轻轻揭开黄正青身上的薄被,鼻子一酸,眼眶一热。 黄正青身上刀伤累累,可用体无完肤形容。 转头道:“是何人所为?” “在城外山中,遭遇倭人匪首,被倭人十数人围攻。” “官府和驻防将士为何不设法围剿这伙倭人?” “先生有所不知,此处倭人持有官文,以拜会大明武林人士为由,横行山林,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官府捕快很难抓到把柄。 驻防将士不便轻易围剿,怕引起东瀛和大明国事争端。” “在下明白了。”凌君回说完,轻轻拉着黄正青的手,一股真气缓缓疏入黄正青的体内。 滴水楼主的转魄神掌,可渡人于生死边缘。黄正青十数日之前,已被凌君回用转魄神掌疗治过一次。 可是渡人之人,功力要一昼夜才能恢复。其间必须有人护法。 不过此时,凌君回未尽全力,因为此时的黄正青,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承受不住转魄神掌过多的内力。 转魄神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渡活的。凌君回此时也没有把握能将黄正青从生死边缘带回来。 “阁下竟会江湖传说的转魄神掌?”方辰休惊道。 “略懂一点。今日引我前来,可是为了黄阁主的伤?”凌君回问道。 “也不全是,在下不知先生会转魄神掌绝技。之前受黄阁主之托,要求我照顾好先生。所以今日不得已,才引先生前来。” “有劳了。在下等人此番来漳州,虽然做了多方面准备,还希望方公子能提供更多些倭人的消息,也好知己知彼对敌一战。” “先生一路行来,所作所为,在下多少有些了解。心生感佩。难怪我数月前路过少林,方丈大师向我推荐阁下。 方丈大师说滴水楼英雄荟萃,个个武功非凡。楼主更是非比常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少林寺方丈大师?他老人家抬爱了。今日我与方公子相见,竟有熟识之感,却想不起是否见过。” “我见到先生,竟也有旧友之感,在下反复思虑,是不是我看错人了。原来先生与我有同感。” 凌君回心下思虑,这些年来,他行走江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只听得方辰休道:“在下是戊寅年闰四月,后四月初三辰时出生,不知兄台何年何月,不如我与兄台结为兄弟如何?” 凌君回此时心下大惊,道:“我竟与阁下同年同月,同时辰出生。” “真是天生的兄弟,今日不如当着黄阁主的面,起誓结为兄弟如何?”方辰休也惊喜异常。 “也好。”凌君回爽快道。 此时黄正青床边的护卫插话道:“二位长得也有几分相像。” “哦,原来如此。看来我们是天生的兄弟了。”方辰休噗通跪下。拉了凌君回一同跪下。 凌君回也只好跪下。 “先生尊姓大名?”方辰休这才想起还不知道要结拜人的姓名。 “在下凌君回。”心下道,这位方公子看上去也该是位城防将领,做事竟有些轻率。说结拜就结拜,这位黄正青黄阁主还未醒来…… 却听方辰休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在下方辰休和兄弟凌君回结为异姓兄弟,我俩同年同月同日生,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永不相背。” 也不待凌君回说话,就拉着他磕了三个头。 又对着黄正青道,“今日我和凌君回结为异姓兄弟,请黄大哥做个见证。日后定要荡平作乱倭寇,给黄大哥报仇,还大明清明。” 凌君回还没说话,方辰休便又拉着他对着黄正青磕了三个头。 方辰休起身,将凌君回也拉了起来。 有些犯难道:“你我同年同月同时辰生,谁是大哥?” 凌君回只微笑不语。说实在的,方辰休这做派,做他的大哥,似乎有些稚嫩了些。 半晌,方辰休道:“你做我的大哥吧,你武功比我高。” 凌君回笑了笑,“也好。这些年,我还真没和谁结拜为兄弟。朋友就是朋友,知己就是知己。今日却与你一见如亲人,也罢,我就做你的大哥吧。” 说着伸手拍了拍方辰休的臂膀,“你这胳膊孔武有力,看来身手不弱。” “我自幼习武,不瞒大哥,我一直在军中任职。虽武功不如大哥,也算是强健有力。” 两人就在黄正青的床前坐下,聊了起来。 “你的武功可是出自少林?” “正是,在下幼时被家父送至少林寺习武,十年后方返回家中。” “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想来你在少林寺十年,功力非比寻常。” “习武虽须勤奋,也需天赋。我在少林十年,武功差强人意。” 二人聊到了江海阁。 “据说上一任江海阁阁主邓贤文为倭人所害,可是真的?” “是真的。邓阁主生性敦厚,深明大义。不想却为倭人所害。黄阁主之前是江海阁二当家的,邓阁主遇害后,也只好临危受命。” 方辰休叹了口气,又道,“不想黄阁主今日这般。江海阁门下弟子皆为我大明好儿郎。” 凌君回起身,又看了看黄正青的伤势。 黄正青气息竟突然稳了不少。凌君回此时松了口气。 “黄阁主此次重伤,请大夫好生照看,或可躲过一劫。” 说着从腰间取出江海阁的令牌,放在黄正青枕边。道:“这块令牌乃江海阁阁主的信物,我不能收。” “大哥还是收好它。进了漳州城,在城东临江的地方有一处红楼,对外看来是一处酒楼。那是江海阁的总舵。三当家的林照壁在那等着大哥。 为了避人耳目,不便派人引见,到时候大哥持了这块玄铁牌,便可顺利见到林照壁。” 凌君回点点头,将铁牌放回腰间。 “夜已深,我该回去了。” “我送大哥出去。”方辰休起身道。 “你贵为军中将领,却能与我一介布衣为兄弟,此时还愿意称我为大哥。让为兄颇为感动了。” “大哥这是哪里的话。辰休虽然鲁莽,称你为大哥,却是心性所至。大丈夫当机立断,不然怕留遗憾。大哥不要怪我莽撞才是。” 驻防军士,战事无常,不知何时就能捐躯殉国。 不当机立断,怕真会阴阳两隔,徒留遗憾。 再说,这方辰休才不是鲁莽之辈。少林寺方丈盛赞愿意相帮的人,怎么会差? 凌君回心中有些感慨。从颈项上扯下一块玉饰来。 递于方辰休道:“此乃我家传玉玦,今日赠与你。你即做了我的弟弟,便是我的家人。赠与你也是情之所至。” 方辰休一时感动,双手接过,道:“谢谢哥哥。” 说罢也从腰间扯下玉佩,递于凌君回道:“此乃我随身玉佩,我奶奶将玉佩赐予我,保我平安,我今日将它送给哥哥。” 凌君回也双手接过,带在腰间。 容与在门房等着凌君回,虽然看上去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经急的想冲进去一看究竟。 此时只听有脚步声,似乎一霎时,凌君回已经到了面前。 容与大吃一惊,因为和凌君回同来的人竟与凌君回长得有几分相似。 身形眉眼,尤其是露齿一笑的样子,极为神似。 凌君回见容与吃惊的样子,只道他是惊叹自己毫发无损,遇到不认识的人,还能如此亲密。 便道:“这是我弟弟,方辰休。” 容与这才缓过神来,道:“容与见过方公子。” 心道,先生几时有了的弟弟,还有几分相似。 “原来是滴水楼的大公子容与,幸会。” 二人还想再寒暄,凌君回插话道,“今日时辰不早,等他日再见,你们再叙吧。”。 凌君回迅速蒙了面,带着容与离开这处院子。 凌君回和容与迅速回到了住处。 容与道:“先生和方公子长得有几分相像。” “我见他,说不出的亲切,想来是因为他像我,我在镜子中看到的那个我与他相像。” “方公子一众人,虽是普通人打扮,但看他们的容姿和佩刀方式,当属军中人。” “是啊,他们是驻防漳州的将士。” “先生与方公子只见一面,何故如此信任于他?” 凌君回叹息了一声,竟说不出话来。这不是他的做派。 虽然方辰休对他心无芥蒂,一见如故。而他久经江湖,怎么能见了一面,就如此信任于他,还将家传的玉玦赠送与他。 真真是有些荒唐了。不过方辰休到底是少林俗家弟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见凌君回叹息了,容与忙安慰道:“古人云,人生有三迷。人有些时候会做些让自己都迷惑不解的事情。也无妨。” 凌君回点点头。“明日你先进城,要多加小心。” 第二十四章 汇合 凌君回看着手中的短剑,微微地笑了。 他想起了傅雁行。今天要请竹影替他将信寄出去。 寄给傅雁行的信,要告诉他,他来到了漳州,暂时不能回去看他。 太阳出来了,透过窗棂照进了房间。 凌君回趴在床上看着自己的短剑出神。 房间里有一丝淡淡的香味,昨天竹影插的花还很娇艳。 滴水楼的传令使们,个个都很可爱。似乎都爱这些小花小草。 想来,这些可爱的传令使们,都是梅二姐调教出来的。也难怪。 外面有敲门的声音。凌君回知道是竹影,便道:“进来吧。” 竹影进了门,手里是一束鲜花。她轻轻走到窗边,换下了那束还是很鲜艳的花。 “先生,十三楼的管家李待波来了。” “好,请李管家一起吃个早饭吧。” 李待波在江右,他的十三楼实力横跨江左江右。在漳州,以至整个闽粤,江海阁的实力强大,所以十三楼在漳州除了两个牙行,并没有多少势力。 凌君回让十三楼暂时按兵不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面。 对敌动武,或者付倭人,他们有公子们来对付他们。 如果东瀛倭人好对付的话,江海阁早就将他们对付了,不会弄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但是有一点,他们一定要保护好叶泫霜的安全。不能让叶泫霜暴露在漳州的武林之中。 李待波刚刚离开,竹影就来报说,有位叫方辰休的公子来拜访。 凌君回笑了笑,这个家伙还真是很惦记他。 “让他进来吧,带他到我的房间来。” 凌君回亲手泡了壶茶,坐在桌边等着这位叫方辰休的公子。 很快方辰休的声音传来,“哥哥。” 凌君回早已起身迎到门口。 只见方辰休满面春风地从回廊里走过来。手里竟还提着一坛子酒。 要说方辰休的长相,“皎皎如玉树临风”应该有些贴切他。 虽然他年岁已经不小了。 凌君回将方辰休让进房里,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递于竹影。 “这是芦溪的红曲酒,可补养身体。带了一坛子给哥哥尝尝。” “谢谢辰休。今日不忙吗?”凌君回给他倒了茶。 “近日不是很忙,军中有师爷和副将。眼下就是黄阁主的事情让我忧心。” “阁主可是好些了?” “说不好,哥哥可能随我去看看?” “也好,我今日留在镇上,也是想四处转转。并没有什么大事。” “我知道哥哥心细。将这漳州了解了大半。” 凌君回只是笑笑,道:“哪里,我只是觉得漳州是个好地方,细细走走看看。” 凌君回随着方辰休走在大街上,慢慢地走去黄正青的住处。 一边走一边聊着黄正青的伤。 方辰休本是面色凝重,见街角一处卖山楂香片的,转头道:“哥哥,这个香片是本地有名的点心。我买来给你。” 两人面容有些神似,只是方辰休的个子要魁梧一些。 卖香片的阿婆很麻利地给他们包了一小包香片。笑道:“哥哥小时候吃了苦,让着弟弟。长大了,弟弟要体恤哥哥。” “阿婆说的对。”方辰休笑道。 方辰休将山楂香片捧到凌君回面前,道:“哥哥,你尝尝。” 凌君回虽然觉得方辰休小孩心性,还是依言尝了一块,果然这山楂香片酸酸甜甜甚是好吃。 赞叹道:“好吃。”说着塞了一块在方辰休的嘴里。 方辰休笑的一脸憨厚。 凌君回看着方辰休憨厚的脸,对他有些略略讨好的笑容,心中一热。 恍惚间在想,这个人莫不真是他的亲弟弟? 转瞬又想,天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 他的身世虽有些不明了,但是也不至于这样离奇吧? 况且他的母亲从未谈起过他有什么弟弟哥哥。 也是,他的母亲竟从不谈起他的父亲,也从不谈起他父亲家里有什么亲人。 这些年他竟也从未为此事多想。 黄正青的房间还有两个大夫在诊断。 凌君回问道:“可是比昨日好些了?” 其中一位大夫道:“脉象稍稍有力了些。” 待两位大夫处理好黄正青的外伤,凌君回这才靠近黄正青身边。 果然,黄正青的脉象平稳有力了些。 “黄阁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要努力。” 说着,凌君回握住黄正青的手,一股绵绵的真气缓缓疏入黄正青的体内。 黄正青似乎动了一下。 见凌君回收了手,方辰休关切道:“哥哥可是有些乏?” “还好。黄阁主可是你的朋友?” “是。黄大哥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袍。” 凌君回吃了一惊。同袍这个词,他是了解的。 难道黄正青做了江海阁的阁主,还是有官职之人?还是军中之人? 凌君回觉得不便多问他们的消息。只知道他们是朋友就够了。 毕竟黄正青曾经是并州的捕快他是知道的。 哪怕今日黄正青托身江湖,依然是官府中人,依然是军中之人,他也没什么惊诧和要躲避他的。 毕竟黄正青曾在江湖人眼中,是个方正的人,做的是正事。 昨日方辰休提起少林寺方丈大师,既然是方丈大师在方辰休面前面前提起过他,想来少林寺方丈大师与方辰休相熟,也知道方辰休的职务。 少林寺的弟子要求极严。方辰休自然不会是歹人。 凌君回与少林寺的方丈大师不熟,但是似乎他娘和他的师父们都与方丈大师颇为熟识。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今已经到了漳州,且安心看这江湖和东瀛倭人的纷争乱象。滴水楼既然前来,必定也要做出点事情来。 滴水楼在江湖上虽然神秘,但从来以正道自居。绝不与蝇营狗苟之人同流合污。 无论这漳州此时是什么局面,滴水楼也一定要自己查探清楚。 不会一味为他人传言所左右。 此番凌君回前来还有另一重目的,他要弄清楚秦八娘是怎么死的。也要弄清楚秦八娘到底是不是他的师姐秦明珠。 若是他的师姐秦明珠死于倭人之手,那么他与倭人的江湖争锋,可能也要加上私人仇怨了。 秘云疏去查邓贤文和秦八娘的身份,已经在回漳州的路上了。 叶泫霜在漳州也查到了些事情。 他们只等着他进了漳州城,向他汇报。 兰泣露和衣锦绣已经搅动了倭人的神经。他派大公子容与进城与他们汇合,为了更好地牵制倭人的注意力。 牵制了倭人的注意力,他们的暗中行动才能更有保障。 倭人毕竟在漳州的耳目有限,出了漳州城,他们的眼线对外观察,便不会那么细致。 这也是凌君回迟迟不进城的原因。 方辰休竟能花整天的时间来陪凌君回。 两人吃了午饭,方辰休带他去看了附近的海防营地。 凌君回从方辰休那里听到了很多漳州城的事情,包括江海阁,包括倭人的铺子和船只。 漳州城里的外邦人很多,虽然他们有时候看起来就与大明国人没什么区别。 那些外邦人很多能说着流利的漳州话,也能说流利的官话。 私底下,他们都说着自己本邦的语言,很难听懂。 但是他们不懂大明的礼法,时时都有违礼违法之事发生。 府衙的捕快和城防的将士们防不胜防。 所以到了漳州,诸事都要小心。 漳州的局面何其复杂。凌君回心里叹息了。朝廷的府衙和城防的将士真不容易。 天黑时分,方辰休将凌君回送回客栈,竟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来。 凌君回心下一软,道:“我经常来看你,可好?” “好,哥哥一定经常来看我。”方辰休竟笑了,笑起来灿烂好看。 “在军中是不是有些想家?家中可有妻儿?”凌君回忍不住伸手理了理方辰休的衣衫,轻声问道。 “曾经婚配过,不想我经年在外,妻子难产身殁,这些年也未再有什么心思。家中人也曾张罗再续弦,我终是没放心上。” 凌君回心生不忍。道:“无妨,你还年轻,过些日子,再续一房夫人吧。生几个孩子,也好有个家室,不会寂寞。” “哥哥说的是。”方辰休垂下眼睑,竟露出一丝黯然。 “我只有一子,已经十五岁了,小名九洛。以后我让他来拜会你这个舅舅。” “不是应该叫叔叔吗?”方辰休小声思忖道。 凌君回愣了一下,“这舅舅和叔叔的区别我还有些迷惑。就依你,叫叔叔吧。” “哥哥明日可是要进城?” “还不着急,我明日早上去看看黄阁主的伤,或许傍晚进城。” “那我明日还来接了哥哥一起去看正青哥。” “也好,你自己多当心些,好好照顾自己。” 凌君回看着方辰休带着两名随从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看着方辰休离去的背影,凌君回内心叹息了一声。 他已经不小了,怎么看起来却像个少年一般神情。眼神里竟还有几分怯然,几分依恋。 难道是军中太过单调,还是他作为守城的将军太过孤独? 抑或是因为他们天然有着亲密的好感? 这个已经不是少年的方辰休,总是在他面前流露出少年般的神情。 回到房间,竹影正在等他。 秘云疏来信了。 信上说,他已经顺利进了漳州城。 第二十五章 进城 容与的装束显得有些低调。 他在一大早就告别了凌君回,单人单骑进了漳州城。 他的左使已经在城里,他的右使也先他去了漳州城。 容与笑了。 他还没进闹市区,太阳还没有出来,路上只不过有几个睡眼惺忪的行人。 在一处少有行人的林子拐角处,他看到了有人打架。 这打架也要约在在清晨吗?现在还是个睡眼惺忪的清晨。 城门不过是刚刚开而已。 想来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吧? 容与饶有兴趣地下了马,远远地看着。 很明显,这两个人的武功不分伯仲。 其中一个黑衣人的武功招式,明显有异于中原武林的招式。 整个人看上去像只黑蝙蝠。 两人看上去,身手干净利落,招招都是杀招。 一早就要杀人,这也太直接了些。 难道他们是还没睡醒吗?以为自己都是在梦中杀敌吗? 另一个灰袍人的武功看上去却是峨眉派的武功。 原来峨眉派也来到了漳州城内。看来这漳州城里要热闹了。 想来这江海阁没那么简单,他们自己说没有邀请其他武林中人,以现在的形势看来,不请自来漳州城的人应该不少。 有意思。现在的漳州城里是不是卧虎藏龙呢? 容与一时间心里蠢蠢欲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 还是先生英明,他们分批进城,一如既往地隐藏滴水楼门人的身份。 兵马未动,探马先行。 此时的云疏一定将漳州的形势摸的一清二楚了吧? 容与饶有兴致地看着灰袍人和黑衣人恶斗。 一边想着要是自己和黑衣人恶斗胜算能有几分。 看着两个险象环生的恶斗,两人完全不顾性命,拼死一般。 看着一早就拼命的两个人,容与突然起了恻隐之心。 于是笑着朗声道:“一早不吃了饭再上路吗?” 又大声喊道,“吃饱了再上路吧。” 虽然话里的意思很欠揍,但却是实情。 突然间两人同时刺向对方,互相竟都没有躲闪,看来都想同归于尽。 情急之下,容与的分水峨眉刺已经飞出,当一声,磕偏了两个人的长剑。 峨眉刺回到容与的手中。 只见两人分别退后,各自向容与抱拳施礼,一前一后飞身离去。 所有的动作都在转瞬之间,根本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看清他们的容貌。 容与摇摇头,飞身上马,朗声道:“后会有期二位!” 声音旷远清晰,竟震的林中树凌簌簌落下。 看来容与此时也不是善茬,他也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武功。 也想告诉他们,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兰泣露看到容与的时候吃了一惊。 不是因为见到容与感到意外。而是因为他们三人现在汇合在一处,让凌君回一个人留在城外,让他担忧。 衣锦绣也有些担忧。 他们见过东瀛忍者们的手段。那伙人擅长伪装,偷袭,暗杀,下毒,围攻。可能还不止这些。 凌君回一个人怎么能应对? 关键凌君回无论到了何处,都是那样让人不放心:不怎么机灵,时时一副随和到没有主见的样子。 兰泣露一想到他那样,就几乎要冒出汗来。 容与叹息道:“先生心意已决。你们两人在明处对敌,他始终不放心。他说,九哥云疏会在暗中提醒他,让大家不要担心他。” “还有,你们可见着叶泫霜了?不到万不得已叶泫霜绝对不能在明处。这是先生的意思。” “好,我负责通知叶泫霜。只是你来了漳州,叶泫霜怕是想见你一面。”兰泣露看着容与道。 “我有什么好见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见面。” 衣锦绣看看容与,又看看兰泣露。没有说话。他知道兰泣露和叶泫霜情同兄妹。 可是容与虽不近人情,但是说的极对。生死关头,见面会有危险。 再说了,滴水楼的门人,门规上写了,本就不能婚配。 既然不能,那么残忍些,便也就算是仁慈吧。 容与自己自嘲地笑了笑。今天他说话真是欠揍的很。 “早上路过城北一处僻静处,看到一个黑衣人和一个峨眉弟子在恶斗。那个黑衣人如同蝙蝠一般。” “蝙蝠一般的黑衣人?我们遭受围攻,也是像蝙蝠一般的黑衣人。他们应该是东瀛的忍者。”衣锦绣道。 三人开始比划忍者的武功招式。 “峨眉派的人怎么也到了漳州?” “江海阁受到重创,他们每个人都会有几个江湖朋友。想来峨眉派来漳州也应该来寻仇的。” “我们看到衡山派和七星门的人在城内。” “衡山派和七星门离漳州不远。据传在漳州都受过重创。此次又来,肯定是想报仇雪恨了。” “这次倭人和我大明这场架到底怎么打?” “放心吧,擒贼先擒王。灭敌先灭粮草。现在我们看到了峨眉派、衡山派、七星门的人,估计还有不少江湖人在暗处盯着。” “我大明武林怎么会任由倭人作祟。”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话。 兰泣露问道:“大哥可是吃了饭?” “早饭?还没有。” “走吧,选家小店吃早饭去吧。” 三人稍事收拾就出了门。 这是三个身形颀长,容貌英俊,气宇轩昂的男人。 如果一个人可能还没那么引人注目,可是三个仪表堂堂的人,就是路人也忍不住要侧目了。 他们也真够高调的。完全不怕暴露在倭人面前。甚至有一丝挑衅的意思。 容与还是亲自去了趟牙行。他去找叶泫霜。 牙行的管事将他引到了一个小茶室,让他稍等。 果然不久,容与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到一匹疾驰而来的快马,马上一个黑衣黑衫的女子,面容坚毅,矫健如飞。 容与的心里咯噔一下。叶泫霜来了。 他竟心头一热。装作若无其事地倒了杯茶。 手指竟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自嘲地笑了笑。 叶泫霜在院子里神情自若地和牙行的人打了招呼。大步走来。 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容与稳了稳心神,道:“进来。” 很明显,叶泫霜以为是兰泣露来了。 此时她看到容与,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也变得不自然,施礼道:“大哥,来了。” “快坐吧。”容与也似乎不敢看她。只默默地给她倒了杯茶。 叶泫霜坐在容与的对面,努力稳了心神,但是人还是有些僵直。 “大哥一路辛苦了。先生可是来了?” “先生还在城外,我一个人进城。” “那先生一个人,他……”叶泫霜明显有些担忧。 “先生说不必担心他,九哥会暗中警示他。先生担心你,所以让我来告诉你,千万不要暴露在明处……” “是,泫霜记下了。” 两人就这样默默坐着。 容与一向欠揍的嘴,此时也说不出话来。 喝了一壶茶,又喝了一壶茶。 容与告辞的时候,叶泫霜将他送到牙行的中门。 容与又叮嘱道:“自己多当心。现在,我和三哥四哥在明处,所有的人必须都在暗处。切记。” “是,大哥多保重。”此时的叶泫霜已经舒缓了些。 容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疾驰而去。 衣锦绣和兰泣露正在客栈等容与。 客栈可以看到外面不远的街上,也可以看到后面不远的河面。 屋内倒是没什么好看,也算是整洁。 兰泣露见容与进来,忙迎上去道:“可是见到泫霜了?” “见到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容与面无表情,竟松了松领口。 衣锦绣道:“没别的啦?” “你希望有啥别的?” “那个,大哥,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紧张成这样?” 衣锦绣见到容与,说话经常欠揍到无以复加。 “我什么时候紧张了?” “你有个毛病,你爱紧张,你一紧张就扒拉领口。” 衣锦绣指了指容与的手。 容与下意识地把手放到身后。 掩饰道:“今天我们去逛逛商铺去吧。” “好啊,对面那条街上,据说有不少外邦人的商铺。一起去看看吧。”兰泣露道。 他们三人刚刚进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大的商铺,就退了出来。 因为有人打架。 容与看着商铺里的珠宝和香料,小声念叨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早上看打架,未到午时,又看打架。” “还拉架吗?”兰泣露道。 “不拉了,这是大街上的商铺,官府的人很近,他们自己会克制。” 容与带着兰泣露和衣锦绣转身就走。 衣锦绣跟上来道:“那是中原武林人在打架。看上去没有倭人。” “打去吧。千里迢迢来漳州打架,都是有兴致的人。” 三人专挑铺面大的商铺进去。因为铺面不大的商铺,他们三个人进去容不下身。 一个容不下身的地方,多少有些危险。 三人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在漳州城内逛了几天。 将所有的大街所有的铺子都看了个遍。 衣锦绣躺在床上问道:“大街小巷都看遍了,明日我们干什么?” “从今晚上开始,我们晚上出门,再把大街小巷逛个遍。”容与道。 这是他们三人难得的快乐时光吧? 江湖相遇,江湖相交,江湖还能相聚。三个人平时天各一方,竟还能相聚那么久。 对他们三人来说真是难得的快意时光。 第二十六章秋水为神玉为骨 天还没有黑,秘云疏传来消息,先生进城了。 就住在城北。 兰泣露吃惊的几乎要跳起来。 因为容与说,他就在城北的那片树林里,看到倭人和峨眉派弟子恶斗。 先生竟就住在树林不远处的一处小院里。 小院倒是挺隐秘。可是倭人中的忍者,就喜欢这样隐秘的地方。 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三人坐在桌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十三楼这安排了个什么要命的地方让先生住? 果然,第二天就传来消息,竹影受了伤。 而且是重伤。 兰泣露飞快地冲下楼。 容与挡住了他。“你想害死他。” 兰泣露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绝望的惨白。“死,我也要与他死在一处。” “听他的,死不了。”容与面容狰狞,眼睛已经红了。 衣锦绣只在楼梯上看着他们两人在楼下拉扯纠缠。 他们已经憋不下去了。 整日混在这城中闹市,根本连倭人的影子都看不见。 而江海阁的人,他们熟悉的两个人,魏二爷已经被杀,黄正青生死未卜。 衣锦绣和兰泣露在去义庄的路上,就被人堵在了树林里。 莫名其妙地惹来一场厮杀,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这是对他们的蔑视和侮辱。 可是他们得忍着,直到倭人找上门来。 或者等着云疏的消息,他们才能出动。 “先生他怎么样?” “他没事,你不要莽撞。” 容与连推带搡把兰泣露拦了回来。 衣锦绣在楼上不停地大声咳嗽。 秘云疏从江右回来了漳州城。 他带来了凌君回想得到的所有消息。 秦八娘是雪山派传人。她的夫君邓贤文是峨眉派弟子。 他们都是被东瀛武士所杀。 原来秦八娘真的是凌君回雪山派的师姐。她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和东瀛人决战之前就将事情托付给了黄正青。 她让黄正青把当年他送她的结婚礼物,一枚金簪带给了他。 是想告诉他,东瀛人杀了她。让他记住她的血海深仇。 凌君回落下泪来。 问道:“他们可有子嗣?” “据说他们夫妇二人有一双儿女,一直在峨眉派学武,尚未归来。” “也好。” 东瀛武士,东瀛浪人,东瀛忍者。这是凌君回从方辰休那里听来的称呼。 武士是东瀛领主豪强们豢养的军人,浪人是失去豪强领主的军人,忍者,是豪强领主们的秘密队伍,专事暗杀跟踪下毒绑架的见不得人的事。 既然他们都是军人,为何大明的军队不能绞杀他们? 任由他们祸害江湖? 因为他们来到大明,是扮作商人往来于大明和东瀛。 竹影受伤了,她是在独自外出时受了伤。 伤的很重。 凌君回不想把她留在身边。因为他此时已经愤怒。他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不能把竹影留在身边。万一不能保全她,她一定会死在倭人手里。 他想了想,便托牙行的人,将竹影送出了城。 他想将竹影送到方辰休的身边,让他帮忙照看。 此刻看来,在方辰休身边应该是最安全的。 秘云疏留了下来。他留在了凌君回的身边。 虽然他习惯了一个人像影子一样漂泊。 可是此时,他不能离开凌君回,也只有他最适合留在凌君回的身边。 因为他依然像个影子一样。 现在,只有像个影子一样,才能在暗中保护先生的安全。 也许东瀛的忍者不久之后发现他们是江海阁请来的,会像他一样,也在暗处,像个夜晚中的蝙蝠一样关注他们。 随时能让他们陷入险境。 忍者擅长追踪,暗杀,侦谍,他们的忍术非常人能敌。 当然秘云疏也没有那么简单。 他能在江湖中将滴水楼所需要的信息以最快最准确的方式打探到。一是因为他能力超群,二是他身边的人多,不仅仅只有左右使。 秘云疏身边的使者足足有八人。 这八个人,都是他一手调教的。个个都有绝技。 可是这八个人,并不都在漳州。此时在漳州城的也只有四个人。 以他们四个人,加上秘云疏自己也只有五个人。 这区区五个人,能不能应对在暗处数不清的忍者,真的让人捏把汗。 - 突然又传来消息,兰泣露受伤了。 凌君回没能沉住气。他单人单骑出了自己住的精舍,直奔城里去了。 此时他周身都是戾气。竹影受伤,兰泣露也受了伤。 倭人太过嚣张。 兰泣露是自己出门的时候受了伤。 他因为不放心凌君回,偷偷出了客栈,在往城北的路上受到了围攻。 往城北去往凌君回的住处,必经过一处荒无人烟处。 所幸兰泣露的天花刺救了他。让他得以狼狈逃走。 他没有逃往凌君回的住处,他逃回了城里。 忍者一般不敢到没有屏障和人多的地方。 被官府的人查到轻则驱逐,重则杀头。所以他们不敢公然追杀。 衣锦绣面色凝重,他默默地给兰泣露整理好衣衫。 刚才大夫来过了。 容与坐在兰泣露的房间里,轻轻地擦拭自己的长剑,桌子上摆满了他的暗器和短剑。 凌君回突然间像一只无声的猫一样,进了房间。 容与衣锦绣吃了一惊。他们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凌君回一声不吭,直奔兰泣露走过来。 他半跪在地上,轻轻摸了摸兰泣露包扎好的伤口,摸了摸他的脉象。 抬头问道,“感觉如何?” “无妨,一点小伤。”兰泣露眼圈红了。一只手微颤,试图摸凌君回的头发,但是忍住了。 “自己要当心些。” 凌君回的眼睛里满是关切。转头又道, “你们三人不要单独行动。这群倭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嚣张。” “是,先生说的对。”容与起身跪拜道,“三公子兰泣露独自出行,是容与的错。” 衣锦绣和兰泣露赶紧挨着容与跪下。 “罢了,没事就好。都起来吧。” 容与想起凌君回在杭州时候,带着衣锦绣和兰泣露来救他,也是这般关切的眼神,也是这般不顾安危。 心念一动,眼圈竟也红了。 “兰公子今日擅自行动,罚去秋季例钱,再观后效。”容与严厉道。 滴水楼公子的赏罚,大公子是有发言权的。 此时容与心里着急,只怕此番凌君回冒险前来,再难掩饰身份。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凌君回便告辞了。 兰泣露心下愧疚,“对不起,又给先生添乱。” “无妨,该来的迟早要来。你们一定多加小心。现在云疏和泫霜在暗处保护我,我身边这组人也不弱,你们不要担心。” 说罢,飞速下了楼,疾驰而去。 三人僵在屋内,容与盛怒,抬手就想给兰泣露一巴掌。 衣锦绣赶紧拦住。“先生说了,要来的迟早都要来的。大哥不要动怒。” “你们俩看看,此番先生若是半路出了差错,你们于心何忍?”说罢,摔门而去。 竹影受伤,受的是重伤,先生自知保全不了他,才将她安置到城外方将军的军中养伤。所幸兰泣露的伤不太重。 此时容与的心里愤怒到了极点。 兰泣露脸色惨白,颓然坐下。 衣锦绣忙劝道:“不必自责,若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这群倭人如何嚣张?” 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我现在只担心先生的安全。”兰泣露眼圈又红了。 “不必担心,要相信他。他既是楼主,就一定有过人之处。他一定能避过此次危险。” 确实,凌君回怎么会是泛泛之辈。 他在城中的老字号买了几坛好酒,几方上好的猪头肉,几方烧鹅,几包点心,从容而去。 他离去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江海阁的红色酒楼,据说,三当家的林照壁就在这里,等着他去相见。 今晚明显不是时候。 凌君回看上去只是个贪吃的,半夜出来采买的公子爷罢了。 但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 凌君回在回程的时候,特意路过兰泣露遭到阻击的地方。 不远的树丛中凌乱狼藉。 空气中竟有隐隐的血腥味。 此处明显经过了一场恶战,绝不是兰泣露一人的恶战。 这地方在兰泣露之后,一定又有一场十余人的恶战。 只是此时恶战已经结束了。 凌君回下了马,仔细查看了留下的痕迹。看来双方的伤亡都不小。 会是谁呢? 凌君回不便久留,也不便四处查看。策马很快回到了住处。 他知道,秘云疏会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凌君回回到房间,就看到了秘云疏。 秘云疏坐在幽暗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月亮。 月光将云疏的影子照的有些清冷,落寞。 凌君回特意在房间的拐角处点了灯。好让灯光不那么明显。 他想让云疏觉得舒服点。 “先生不该那样冒险。”秘云疏的声音如金玉入盘。 秘云疏极擅长易容。但是他有一点改变不了,就是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怎么改变,总有金玉之声。 “出来不就是冒险的吗?不能你们出了事情,我还没有动作。” 灯亮起来,凌君回吹灭了火折子,问道: “三里外树林里有一场恶斗,是什么人所为?” “是雪山派的人灭了东瀛一小群倭人。” “什么?”凌君回吃了一惊。雪山派的人来了。 他自己就是雪山派的弟子。秦八娘也是雪山派的人,是他的师姐秦明珠。 “秦八娘是雪山派的弟子,她被倭人所杀,雪山派怎么能坐视不理?” “雪山派的人在何处落脚?” “就在三公子兰泣露受伤的那片树林的外面。” “云疏,密切关注雪山派的安危。只要雪山派有危险,一定示警,求助滴水楼,调度所有人驰援。” “是,先生。”秘云疏起身施礼。 晕黄的灯光,隐隐照射过来,将秘云疏的侧脸打上一层柔和的光。 那是一张清绝无虞的脸。 年轻,刚毅,不染风尘。秋水为神玉为骨,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第二十七章 局面 凌君回看着云疏那张清冷却俊美的脸,忍不住道,“云疏,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是,先生。” “峨眉派住在什么地方?” “城南义庄。” “什么?峨眉派竟……”这峨眉派竟住在城南义庄。 凌君回说不下去了。 一直默默不被关注的魏二爷,他也是峨眉派的弟子。 是前任阁主邓贤文的师弟。 看来峨眉派和雪山派对漳州的了解不比他们少。 而且他们在漳州一定已经开始布局了,他们选自己的住处也一定是费了苦心的吧。 峨眉派竟然住进了城南义庄。 衣锦绣和兰泣露在城南义庄遭受伏击,差点要了命。 据他们说,城南义庄诡谲异常,东瀛的忍者出没频繁。 义庄还经常有棺木尸体停放,峨眉派竟住进了城南义庄。 那里离城里颇有距离,恐怕吃喝用度也多有不便吧。 而自己的师门雪山派的人,竟然住进了城北荒郊。 此处也是东瀛倭人出没频繁的地方。 凌君回苦笑了一下。 这是送羊给狼吗?倭人江湖的盛宴即将开始了吗? 而他们滴水楼的人,将城内繁华地段的大小商铺转了个遍。 万花门的人下榻何处还不知道。 江海阁将这些人江湖人引到漳州城,不会不给他们牵线搭桥? 不可能让他们各自为阵,孤军奋战吧? 不管会不会暴露身份,凌君回都管不了那么多。 他要回一趟师门,去雪山派的住处。 他不知道雪山派是什么人出山了。但是无论是谁,他都要去看看。 没有竹影在身边,凌君回觉得有些不习惯。 不是什么其他的不习惯,是他的衣服穿什么才能显得他很庄重,他有些茫然。 若是平时就算了。可是此番是要去师门去看看,总是要穿的得体些。 清晨醒来,他看到了秘云疏。 秘云疏第一次出现在阳光下,早晨的阳光将云疏照的像天上的仙人一样。 凌君回第一次在太阳下细细端详着秘云疏。 秘云疏真好看啊,滴水楼从哪里弄来那么好看的人。还那么可爱。 桌子上的花瓶里,是秘云疏新换的鲜花。 此时,秘云疏正认真地帮他扯平他挂在架子上的衣衫。 那是一件新衣衫,天缥色。质料像锦,又像缎。 他最喜欢的天缥色,这样的颜色,他穿起来觉得舒适自在。 “先生醒了吗?起来试试这件衣衫可合身。” 凌君回惺忪着眼睛道:“云疏,昨晚睡得可好?” “还好。今日先生拜会雪山派,要穿上得体的衣服。传说雪山派都是高雅体面人,非富即贵。先生也不能落了俗套。” “云疏说的对。”凌君回伸了个懒腰。 “容大哥一早就让牙行的过来探听消息,问先生可好,我替先生打发了。” “也好。过些日子,我们也搬到城中,离他们近些,省的他们忧心。” “是,先生说的是。十三楼的李总管早已经租了个小宅子,派了人打理。就等着先生住进去。” 凌君回嗯了一声。滴水楼的兄弟们就是那么贴心。他在想,自己何德何能,竟经常能得到他们如此多的厚爱? 他忽略了自己对他们的尊敬和关切。 只道是自己得了上天的厚爱,才能得滴水楼,得滴水楼的一干兄弟厚爱。 凌君回到了一处院子的门口,下了马。 秘云疏说要陪他同来,他拒绝了。 房子周围绿树成荫,偶有盛开的茶花装点,天成自然,又雅致。 凌君回轻轻地扣了扣门,门开了,一个老妇人开了门。 妇人竟不问什么,将他让进门来。 后院的房间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声。 凌君回径直进了后院,径直往厅堂走去。他看到了自己的七师兄穆韶。 穆韶也看到了他。 “七师兄。”凌君回飞快地进了房间。 很明显,穆韶见他如此打扮,迟疑了一下,道:“辰良,小师弟……” 一时间两人欢喜异常。 宋辰良是凌君回的本名。 因为他后来行走江湖,他娘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凌君回。期望他无论什么时候出门都能早些回来。 穆韶见宋辰良此时的打扮,便也没有问他何故如此郑重。 雪山派的门人一向神秘,身份也有多重。 所以在外面,他们一向谨慎,不随意叫破身份,给同门师兄弟带来麻烦。 “师兄怎么咳嗽如此,待我看看。” 穆韶笑了,道:“小辰良现在长本事了,能瞧病了。先等等,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转头对四个年轻人道,“这是你们师祖的关门弟子宋辰良。” 穆韶身边四个年轻人,齐齐叫道:“弟子见过小师叔。” “辰良,这边两位是大师兄的弟子,高景平和萧之余。这两位是三师兄的弟子郭友安和陈谷风。” “四位师侄少年英俊,都是我派后起之秀。”说罢,挨个捏了捏肩甲。 穆韶拉着凌君回坐在身边,道:“多日不见,可是瘦了些?” “并没有,先让我看看七师兄为啥咳嗽。”说着伸手摸了摸穆韶的脉象。 “七师兄染了点风寒,加之耗了些真气,所以咳嗽加剧。” 穆韶笑了起来。 凌君回矜炫道,“师兄,你说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我们辰良小师弟现在厉害咯。”穆韶言辞宠溺。 “我还有更厉害的,师兄你别动。” 凌君回此时越发神气起来。 看的身边的四位年轻人忍不住抿嘴笑了。 这位小师叔看上去也不年轻了。此时是向七师叔炫耀本事呢。想来幼时在师门时候没少被宠着。 很快,穆韶就收敛了笑容。因为他发现凌君回给他输入的真气,用的竟是转魄神掌的功法。 待凌君回收了掌。穆韶道:“你怎么会此种掌法,你竟有如此机缘?” “教我掌法的似乎是师傅的一位故友。” “你受苦了。”穆韶拍了拍凌君回,面色有些戚然。 世间只道是转魄神掌为江湖秘技。 有谁知道,能练成转魄神掌的人,必是心神俱灭,万念俱灰之人。 人人都羡慕的江湖神技,只有自己的兄弟会伤心,伤心他这神技是怎么练成的。 凌君回当年曾从师门失踪离去,师兄弟们再无他的消息。 只有师父他老人家讳莫如深,让他们不要去寻他。 想来当年的小师弟是受了劫难,练就了江湖秘技转魄神掌。 世间的事情从来变幻无常,最不可把握的便是这世间的俗情俗事。 看现在眼前凌君回的状况,应该早已经走出困境。 问道,“可是为了师姐的事情前来?” 他们的师姐秦八娘,正是雪山派掌门的嫡传二弟子。 “是,师姐托黄正青传信给我,还带着当年我送给师姐的金簪子。”凌君回此时才显示出黯然的神情来。 也许只有在他们面前,自己师兄师姊面前,他才能有如此毫不掩饰的神伤来。 “秦师姐他们夫妇二人,也是当今武林的楷模。我受师门之托,前来了结师姐的仇怨。你就不要插手了吧。” 穆韶对凌君回疼爱有加,此时自然是舍不得他有闪失。 “我已经来了,定要和师兄同进退。要为师姐报仇。” “也罢,近日我要去峨眉派拜会,你同我一起去吧。” “一切听七师兄安排。” 能会转魄神掌的人,江湖上不过寥寥数人。 穆韶早已猜到了凌君回的身份。知道他是滴水楼楼主。 也知道滴水楼行事低调神秘,声名虽不如江湖上数百年传承的大门派人尽皆知,但是实力却不弱。 便又道:“以你行事方便为准,不必强求。” “我今日来看师兄,自然是方便的。门中可有弟子受伤?”凌君回问道。 昨日在树林中和倭人遭遇的事情,他仔细看过,一定是双方都有受伤。 穆韶道:“在与我贼恶战之时,只有我动了真气。门中弟子无人受伤。” “我看了昨日恶斗的场面,应该是双方都有伤亡吧?”凌君回有些纳闷。 “昨日在三里外树林,我们只是偶尔看到,是万花门的人和倭寇一场恶战。他们有人伤的极重。” “竟是万花门的人。师兄可是知道他们的住处?” “知道,他们在城中的玲珑绸缎庄里落脚。他们半年前来的漳州,听说来的人与倭贼对战中伤亡不少。也算是我辈楷模了。”穆韶说完长叹一声。 凌君回吃了一惊。万花门的消息,他竟忽略了。 “师兄还知道哪些?能否细细和我说说?” “你想必知道,万花门在江湖上的曾一度有盛名。万花门门主绢纨身份特殊,所以在江湖上行事极为低调。” 万花门凌君回自然是知道的。上任万花门门主绢纨的身份,凌君回也是知道的。 绢纨不是本名。万花门的人习惯重新给自己定个名字,本名在江湖中是不用的,没有必要也绝不会流露出自己本来的身份。 所以他们与滴水楼相比就更神秘了几分。 绢纨,据凌君回所知,他是不折不扣的男人,长相英俊潇洒,行事落拓不羁,做人笃信不疑。 是个江湖中为人称道的君子。 第二十八章 绢纨 江湖人之上,谁还没有自己的故事呢。 江湖人所谓绢纨的身份,事实上是对他性别的称呼。 绢纨看上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高大,骨骼清奇,风度翩翩。可是他自己心里却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女人。 他一直认为自己不过是因为投错了胎,出落个男儿身罢了。 这本就是他自己的私密事情,江湖上本就不该有他关于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的流言蜚语。 不是他做错了事,不是他爱错了人,也不是他愿意将自己想将自己对自己的看法公布于众。 而是因为有个女人爱上了他,爱而不得,心生怨毒,发誓要将他的声誉毁于江湖。 一个爱慕他的女人,爱而不得的怨毒,在江湖上不过是个谈资而已。 江湖人甚至会认为这样的流言蜚语,不过是那些爱而不得的女子对他的诽谤罢了。 可是这个爱慕他的女子可没那么简单。她几乎耗尽自己所有的精力来跟踪纠缠诽谤绢纨。 只要绢纨和男人交往,这个男人的家人就会收到绢纨是变态的信。 信上说绢纨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是个始乱终弃负心薄幸忘恩负义之人。 有些人不会在乎这样的信和说辞。 可是有些人肯定会将信将疑。 只要将信将疑就会生出很多的事端来。 当然,也有些人是信的。他们毫不思索就相信绢纨不正常,甚至会将绢纨想象成恶人,十恶不赦,忘恩负义如同恶魔。 那些将信将疑,或者深信不疑的人久而久之,就让江湖就有了绢纨是变态恶魔的传说。 慢慢绢纨就很少在江湖上出现,万花门也变得更加低调。 本来江湖人都知道,以万花门的实力,对付一个或者多个是非者,传言者,诽谤者,有很多方式让她或者他们消失。 但是万花门没有这么做。绢纨也没有这么做。 因为绢纨他本就是个君子。万花门本就低调神秘。 将近十余年的时间里,万花门的人成了江湖上的传说,似乎变得若有若无了。 但是似乎万花门的人从没有人背叛绢纨。 也没有人出面来制止和澄清江湖上恶语烁金的积毁销骨。 也许万花门的人深深知道,众口铄金本就是江湖。江湖本就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穆韶叹息了一声道:“万花门的门主在漳州殉难了。” “什么?绢纨竟也殉难了?可是倭贼所杀?” “正是,你可能不知道,万花门主和江海阁阁主邓贤文关系极好。那邓贤文出事,他岂能袖手旁观?” 确实,绢纨和邓贤文交好的事情凌君回是不知道的。 此时斯人已逝,唯有感佩。 虽然江湖的关于绢纨的传言在凌君回心中辗转一番,到底也没有问出口。 绢纨和邓贤文的关系到底是手足知己,还是其他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师姐秦明珠,秦师姐似乎从未有微词,不然他们不会不知道。 往事到底如何,已经无从知晓,也不必知晓吧。 凌君回只道:“我曾见过绢纨,神形清朗,武功超群,绝非蝇营狗苟之辈。可惜再无缘相见。” 说罢长叹一声,又道:“所以万花门的人一直在漳州,他们也是来报仇的?” “那是当然,万花门主命殒漳州,万花门怎么会不来寻仇?他们和半年之前到达的江湖各家,贵州七星门的人,还有衡山派等数家江湖中同道一同在漳州,受倭人重创。七星门、衡山派等众家已然退出漳州修整,万花门的人却依然留在漳州。据江海阁说,他们没有找到杀害门主的真凶,执意不肯退出漳州。” “确实让人感佩!” 凌君回想起了半年前的万福婆婆,她本是万花门的万字辈护法,却因自己的郎君意外去世,将毕生武功传于他的儿子宋九洛,自己溘然而逝。 凌君回此时心中一惊,万福婆婆虽是与九洛有缘,看来此种做法多少也有些深意。 莫不是万福婆婆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滴水楼主? 万福婆婆自然知道九洛是他的儿子。 当年他刚刚继任滴水楼主的时候,他确实在别人的引见下见过绢纨,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身份。 此时的凌君回心里清楚,要想办法保全万花门的一点人脉,劝他们先撤出漳州修整,再卷土重来。 哪怕他不是顾念万福婆婆的情分,也该这么做。 因为绢纨让人敬佩,万花门的人让人敬佩。 凌君回此时虽然千转百回把万花门的事情想了一番,却还有一件事情让他始料不及,几乎让他心神崩溃。 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整整说了一上午。 “你现在的身份,可是有些吃力?还是已经习惯了?”穆韶见弟子们退下,轻声问道。 “师兄,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身份。并不觉得过分吃力。” “江湖险恶,你现在身份特殊,千万要小心,若遇为难之事,定要与师门联系。师兄弟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是,师兄,我会多加小心。” “家里还有什么人?” “母亲大人还健在。还有一个儿子叫九洛。数月前我将他送到了雪山派,送到师父身边,请他老人家提点管教。” 穆韶吃了一惊,道:“上月因为师姐的事情,我曾应召回到师门,见了师父,他老人家身边有一个叫九洛的少年,竟是你的儿子!” “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好?” “师父心阔体健,事事了然,甚为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凌君回不禁露出笑容,“师兄见过洛儿?洛儿可是有不通情理怠慢师兄?” “哪里,洛儿彬彬有礼,小小年纪便落落有大方之气,我还惊叹师父得了一个好徒孙。” “难得师兄瞧得上洛儿。” “看得出,师父对洛儿疼爱有加,听说常将洛儿叫至身边陪伴。一直留在师父身边照顾的十一师弟颇是高兴。” “那就好,那就好。师父高兴就好和十一师兄高兴就好。” 凌君回本觉得自己将洛儿放置在师父身边,给师父和雪山派增加了不少麻烦。此番听穆韶这么说,心中略略宽慰。 午饭时分,穆韶提醒道:“你如此这般小儿女模样行走江湖,你的同伴定会担心你,不需要报个平安?” 凌君回吃了一惊,道:“坏了!已经午时啦?” 说完撒腿就往外跑。 穆韶只是摇头微笑,这个小师弟,是如何适应现在的身份了? 见到师兄就要露出幼时心性来,如何能隐藏好身份? 又想到自己年少时爱撒娇的小师弟,竟能练成转魄神掌,不禁有些黯然心疼。 这些年里他是受了多少苦!才能练成这样黯然销魂的功夫。 - 凌君回跑的之所以如此之快,因为他怕秘云疏担心他的安危。 所幸他们的住处离雪山派的住处并不很远。 秘云疏远远看到飞奔而来的凌君回,微微笑了。 此时正是多事之时,看样子先生怕他担心他。所以着急回来报平安了。 雪山派掌门的嫡传弟子有十八人。现在这些嫡传弟子们已经可以收徒了。 凌君回将宋九洛送至雪山派,本就是想让留守雪山派的十一师兄帮忙提点。不想自己的师父对这个小徒孙厚爱有加。真另他高兴。 大师兄和三师兄的弟子已经成为青年才俊。 此次如此重大的事情,竟然能让他们这些后辈们出面了。 只可惜在他们的住处时间太短,和穆韶师兄有说不完的话,未能看看他们的武功到底如何。 凌君回此时心里想的,一定要滴水楼的兄弟们暗中关注雪山派。 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 不久后,穆韶带着凌君回去见了峨眉派门人。 传说峨眉派是江湖上少有的倨傲之人。可是听说是他们秦八娘的同门师兄弟,立刻便放下了戒备。 却并未见得倨傲之气,原来峨眉派也是如此通情达理礼数周全之辈。 峨眉派此时下山十数人,他们此来报仇之心急切,因为师门两名高足皆被倭人所杀,所以他们此次下山人数颇多。 穆韶提议峨眉派和雪山派协同行动,不要势单力薄为倭人有机可乘。 虽然没有介绍凌君回的身份,却说了城里有滴水楼和万花门的人,也是为了相同的目的。建议大家互相放下门户恩怨,共同对敌。 凌君回只是默默地跟在穆韶的身边,没有说话,也没有被介绍名讳。 峨眉派的二师兄薛百意是此番带头之人,对穆韶的话深以为然。 即刻便想拟定派出门下弟子去江海阁打探消息。 他们所有来漳州的江湖门派中人,多少都与江海阁有联系。 所以与江海阁联系,打探消息和通知消息最为稳妥。 看来峨眉派对滴水楼和万花门也颇有了解。 薛百意道:“听说数月前江海阁主黄正青和我师弟魏仲亲自去请滴水楼主,想来这位楼主先生应该到了漳州。” 此时凌君回心道,怪不得江海阁二当家的叫魏二,原来是叫魏仲。 “想来应该到了。”穆韶便也点头称是。 “听闻滴水楼主武功盖世,可惜只听传闻,不曾一见。” “听说滴水楼有两样秘技,转魄神功和断水剑法,我也是多年前见过段老老楼主用过。”穆韶道。 “听说此两种秘技并无特别,只是需要机缘才能练成,不知道真假,江湖传说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听有传闻若此,并未求证。” 两人一时间闲聊起来,闲聊里便也多了些了解。 薛百意道:“虽说滴水楼主武功卓绝,但是江海阁主黄正青在重伤之中,不远千里前去相邀,多少有些奇怪。” 经薛百意这样一说,凌君回心中一凛。确实,江湖武功卓绝之人,绝不止他一人,为何黄正青在重伤的情况下,颠簸千里之遥,费不少力气来找他? 况且秦师姐已经将金簪子给了他,派个人送金簪子即可,为何要不顾性命亲自到杭州威胁容与,逼他现身? 第二十九章 街角偶遇 莫不是真有玄机? 但是穆韶却并不觉得异常,道:“江海阁行事颇为讲究。毕竟滴水楼主神秘,在江湖上真假莫辨。黄阁主亲自前去,该是为了万无一失吧?” 薛百意微微颔首,奈何魏仲已经离世,有些事情不好亲自去江海阁求证了。 为何黄正青对各门各派的人都没有亲自前往,为何要对滴水楼主如此特别,看来要存疑了。 凌君回在雪山派和峨眉派的这次见面中,始终都没有说话。 - 容与就坐在街角,坐在一处铺子的拐角处。 他默默看着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这里的人群与中原不同,与西北也不同。 毕竟这里的气候不同,风物不同,人的衣衫气度自然不同。 人群中似乎有一丝小小的混乱。 很快,他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飞奔而来。 后面跟着一个黑衣男子,飞奔追来。 小男孩个子小,在人群中左躲右闪,看起来很是机敏。 后面的黑衣人步伐明显是功力不弱的人。可是身法却有些奇异。 容与心中一凌。这个黑衣人是东瀛人。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手里捡起来了一小块石头。 待黑衣人奔过来时,他手里的小石块嗖地打向他的膝盖下方。 黑衣人一个趔趄,竟然站住了。 容与朝他扬了扬下巴,道:“追一个小孩是何道理?” 黑衣人竟是一口流利的官话,“他偷了我的东西。” 小孩竟然在人群中停下了,远远望着容与。 容与招了招手,待小男孩走近,道:“给他。” 黑衣人身形一晃,竟抓向小男孩。 小男孩的身形竟然也不慢,身子一缩,又滑向人群。 容与有些怒了,身形一晃,啪一掌打在黑衣人肩上。 虽然只用了三成力,黑衣人已经痛的面色变了。 一时间二人便打了起来。 黑衣人明显不是容与的对手,但是容与似乎并不想胜他,只想与他过招。 五十招以后,黑衣人还手已经困难。因为容与封死了他的所有空门。 小男孩自己又溜回来了,冲着黑衣人叫道:“你败了,为什么不自杀?” 黑衣人竟瞪了小男孩一眼,竟跃出圈外,转身就走。 容与看了看小男孩,“去,把东西给人送去。” 小男孩翻了个白眼,“不。” “大丈夫不可偷偷摸摸。” “他们杀了我爹……”小男孩低下头。 容与突然愣住了,他此时有些骨鲠在喉。 “为什么不报官?” “报官没用,因为我爹他也杀了人。” 小男孩竟是十分的懂官府定罪的规矩,看来他爹的死于江湖械斗。这孩子看上去不过十来岁。 “以后别随便拿那些人的东西,很危险。快回家去吧。” 容与快到客栈的时候,一回头,发现小男孩还跟在他后面。 “怎么还跟着我?” “我爹死了,我不知道我去哪里。”小男孩说着又低下了头。 “你娘呢?” “我没有娘。” 容与心里一酸。伸手拉了小男孩的手,带着他进了客栈。找了个位子坐下,问道:“肚子饿不饿?” “饿了。”小男孩低下了头。 容与给小男孩要了吃的。 容与看着眉清目秀的小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爹都叫我大帅。” “大帅?大帅这个名字很好听。吃了饭,我送你去官府,官府会想办法送你回家去。” 大帅突然变得闷闷不乐。 他默默地吃了饭,眼睛一眨,眼泪啪嗒地掉下来。 “你哭什么?别哭了,大丈夫不能随便哭。”容与轻声劝道。 “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孩。”大帅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吃饱饭,我和你去官府。” “我不去。官府只会把我关在一个院子里,整天不让出去。” “你去过了?” “嗯。我不想再去了。” “为什么不想再去?你这样流落在外很危险。” “我不怕。我不想进官府的小院。” “那怎么办?”容与此时的心里真是有一百个念头。他不能带他在身边,危险。 那怎么办呢?把他送去牙行? “你平时都怎么住的?”容与还想再说,大帅做了个手势,让他别说话。 容与顺着大帅的眼神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出来。 很快大帅站了起来,鞠了一躬,道:“谢谢,我走了。” 容与一把拉住这个叫大帅的小孩,刚才还是哭哭啼啼,此时倒真像个大帅一样利落。 “你干嘛去?” “我看看去,倭人有行动。”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他们,听得懂他们说话。”大帅说话竟像个大人。 “我和你一起去。”容与也站了起来。 “你不能去,危险。” 容与笑了,这个小孩竟然和他说危险,自己却要去。这个小鬼要出什么花招。 “你不用怀疑我的话。我一个小孩自然不会有人注意。你这样的打扮,肯定会有危险。” 大帅似乎看到了容与的狐疑。他的话果然不是一个小孩那么简单。 “我武功好,不怕。我和你去。” “那你带上你的朋友吧。”大帅道。 容与吃惊地瞪着他。这小子到底是谁?还知道些什么? “你们三个天天在大街上逛,一看就是大侠。我早就知道你们了。”大帅面无表情道。 容与仔细看着大帅的眼睛,心道,这个小家伙果然机敏过人,一本正经还真像个大帅。 看上去不像是个说谎的孩子。暂且信他试试。 一声响亮的呼哨,很快他们见到了衣锦绣和兰泣露。 这是他们的暗号。若是在不远处,听得口哨声就是要集合 容与跟着大帅在大街上走,衣锦绣和兰泣露远远地跟在后面。 这个叫大帅的小男孩果然有些不同,他的脚力真不弱。稍不留神,这个小家伙可能就会跟丢。 大帅终于在一处宅子面前停了下来。 他似乎是怪容与跟着他,妨碍他靠近那处宅子。只远远地看着,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 容与看了他,又看了看那处宅子,果然听到了兵器撞击的声音。 “你藏好了。我去看看。”容与轻声对大帅道。 说罢身形一晃,到了宅子院墙边上。 寻了个他看起来比较僻静安全的地方,飞身跃上树上,试图向院子里看去。 容与一看,心中气急。 瞬间如同一只离弦的箭一般掠向院墙。 衣锦绣和兰泣露盯着前方的容与,顾不得问叫大帅的小男孩,也飞身掠上院墙。 到了院墙上,兰泣露的天花刺瞬间如天女散花一般出手了。 院内站了十余人黑衣人,中间围着两个浑身是伤,血流不止的人。 十余名黑衣人个个手握东瀛刀,招式凶狠,手段残忍,如同荒野的饿狼一般嗜血。 中间的两个人拼死抵抗,奈何生死一线。 兰泣露和衣锦绣终于明白魏二是怎么死的,黄正青是怎么重伤,几乎不治的。 原来倭人是这般对待大明的武林高手。 天花刺的威力足够让那群黑衣人慌乱了一番。 容与从天而降。长剑在手,杀气冲天。 那是一场毫无克制的厮杀。容与几乎愤怒到了极点。 兰泣露对衣锦绣道:“救他们!” 说罢和容与一起冲进了院子。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 此时却是衣锦绣的声音道:“冷静。” 衣锦绣护住两个身受重伤,浑身是血的人。试图找寻出口。 他不想送他们出去,他想让他们走,自己留下来和容与、兰泣露一起与这伙黑衣人决一死战。 很快,他看到了大门被开了一条缝隙。 衣锦绣快剑如电,带着两个重伤之人退到大门口。 那个叫大帅的小男孩,正趴在门槛外,紧贴着地面,躲避袭来的暗器。 兰泣露奋力将两个重伤之人推出门,道:“快走。” 说罢自己将大门拴死。他希望门外的大帅能带走这两个重伤之人。 大帅没有辜负他的希望。很快带走了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将这两个黑人带到安全地方。 - 那是一场血腥的厮杀。是一场全无人性的厮杀。 容与、衣锦绣和兰泣露被血腥场面激起了野兽一般的杀气。 他们兄弟三人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冷酷到如此地步。 因为他们眼里,对手不是人,是旷野里嗜血的饿狼,他们拿出杀狼的心性,做了一场竭尽全力的厮杀。 一时间剑气如电,血溅庭院。但是除了刀剑碰撞的声音,没有别的声音。 他们不是在比试武功。他们是在和野兽对峙,是在杀狼。 院子里的世界此时天昏地暗,似乎只有你死我活的厮杀。 这十数人的武功非常不错,四人一组很快改为六人一组。 他们是不是在将中国武人当成靶子,练习一种残酷的阵法? 容与心念一动。 只听得衣锦绣道:“破它!” 兰泣露心神领会,早已冲出六人圈子,向在外围蠢蠢欲动的几个黑衣人冲杀过去。 这群人的剑沉,力大,斩劈有力,人又多,根本无法正面对敌太久。 衣锦绣也冲出圈外厮杀向外围。 此时容与的分水峨眉刺脱手,在围攻他的人中飞旋如魅。 院子中,已有不少黑衣人倒下。 他们三人很快就感受到了人多势众的压力。 关键这伙人的武功路数与中原不同,个个臂力超群,堪比一流武林高手。 但是滴水楼的公子们怎么会那么容与对付。 他们三人根本不可能一成不变地在场中对敌。 他们三人中总是有人冒死要冲出重围,在外围与他们厮杀。 这让这群黑衣人也很费力。 一个时辰的苦战,院子里十几个黑衣人现在只有四人是站着的。 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刚想松口气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又是一群黑衣人。 与刚才一样,又是十数人。 第一拨人中,还站着的四个人很快退下了。 看上去这伙黑衣人想要用车轮战法,置他们于死地。 第三十章 小朋友 容与见状冷冷笑了,神情说不出的凌厉。 三人同时跃出圈外,他的分水峨眉刺已经脱手,兰泣露的暗器天花刺也打了出去。 衣锦绣身形一矮,他的暗器却是正宗的丧门透骨钉。 打向对方的下三路。 奈何倭人训练有素,竟生生用身体站成前排,为后排的人挡住了暗器。 这样倭贼的伤亡就变成了最小。因为后面总有没伤着的人。 三人迅速散开,容与用暗语说了声“起。” 飞身跃起,暗器又脱手,在漫天的暗器保护下,三人趁乱跃下。 暗器也总要有打完的时候。 容与一看这阵仗,心知再战下去难以脱身。 用暗语道了声:“撤!” 飞身跃起不过是个虚招。 三人向后直跌滑向大门。 容与断后。 衣锦绣用足了力气,长剑劈向大门的门栓。 兰泣露飞身向外撞开了大门。 这两个人看起来很笨的开门方式,却是最安全的方式。 浑身是血的三个人冲出大门,飞也似的向城中掠去。 竟没有人追出来。 可是他们刚刚绕过一处街角,就看见官府的捕快们结队前来,一行十数人。 容与带着他们二人赶紧避让。 看来官府的捕快很有经验,对容与三人的背影毫不在意,直接向前奔去。 远远地,容与看到大帅的身影。 大帅很明显看到了他们,飞也似地奔过来。 直奔容与过来,小脸煞白,紧张道:“你可是受了伤?” “没事,死不了。那两个人呢?”容与问道。 “官府的人将他们送去医馆了,大夫说他们死不了。” “可是你报的官?” 大帅低下头,没说话。 “没事,你报官是对的。” 衣锦绣和兰泣露看着容与和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在说话,样子竟十分熟稔亲切。 容与道:“大帅,这是我的两个朋友,这个是兰三爷,这个是衣四爷。你以后见着了就叫三爷四爷就可以。” 又对兰泣露和衣锦绣道,“这是我新交的小朋友,叫大帅。” 兰泣露和衣锦绣非常配合地抱拳道:“大帅好。” 大帅竟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容与的伤口,道:“快去医馆包扎一下。三爷和四爷的伤也不轻。” 大帅在前面飞快地走,容与只好跟着。 很快转过两个小巷子,看到一家小医馆。 看来,这也是一家武林中人开办的医馆。 容与心下一惊,这个大帅到底是什么来路。 真真是死了爹的孤儿? 看他这样对江湖如此熟悉,那么他爹一定也是江湖中人,还不是等闲之辈。 医馆的小医倌过来给容与包扎。大帅就默默地坐在容与的面前。 小医倌问道:“这是你爹吗?” 大帅嗯了一声,没有否定。 容与看了大帅一眼,也没有揭穿他。 包扎好了伤口,三人回到了客栈。 大帅还是跟在容与身边。 兰泣露和衣锦绣虽觉得有些奇怪,但看容与的态度,似乎并不在意。两人便也回房去了。 容与问道:“你平日都住在哪里?” 大帅指了指西北,道:“爹买了一处宅院,有个老伯照顾我。” “你爹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被倭人杀害?” “我爹是做丝绸生意的,他有个朋友叫魏二爷……” 容与伸手将大帅揽进怀里,道:“我知道了。” 不一会,门口有人敲门道:“客官,门外有位年轻人,他找一位叫大帅的小少爷。” 容与的外伤已经包扎好,他扯了扯衣衫掩饰了身上的伤,轻声问道:“外面有人找你,你可是愿意跟他们走?” 大帅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容与的衣衫,低头道:“你不想要我,就将我交给他们吧。”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经常有人找我,应该也不是坏人。”大帅说事情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稳。 “他们是魏二爷的人?” “我不知道。”大帅低着头。 容与带着大帅出了门,果然外面门厅里站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似乎认得大帅,见了容与和大帅出来,忙上前施礼。 “少爷,跟我回去吧?”语气中尽是商量,说不出的耐心。 看来此人找过大帅多次了。 容与看了看年轻人,又看了看大帅。 大帅只看着脚尖,不说话。 “这位小兄弟,在下容与,麻烦你回去和府上说一声,就说大帅的亲爹容与来了,往后不必劳烦老爷们了。” 大帅吃惊地看了一眼容与,又迅速低下头。 年轻人也吃惊地看了一眼容与,忙又施礼道:“原来是大帅的爹地回来,我这就回去禀报。” 容与此时说出自己的名讳是有深意的。 这个找大帅的年轻人,如果是江海阁的人,他回去禀报说容与来了,就一定明白了。 如果不是江海阁的人,那么那位年轻人也该知道,自己带不走大帅了。 见年轻人离开了,容与和大帅回到房间。 容与问道:“我这样说,你可满意?” 大帅低着头,竟然点了点头。 容与见大帅点头,自己竟尴尬起来。 这可怎么办,无端多了个儿子。总不能这样带着个孩子行走江湖吧? 一瞬间,容与想到了叶泫霜。他激动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叶泫霜一定有办法照顾这个小家伙。 容与以为自己能将大帅托付给叶泫霜,结果他想错了。 - 叶泫霜看到大帅的时候,露出了微笑。 看的容与都呆了一下。 叶泫霜不美丽,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有着渔家女子特有的栗色皮肤和魁梧身材。可是她笑起来怎么那么妩媚温情。 牙齿真好看。 大帅竟然也笑了笑。 容与见惯了大帅哭鼻子,可是此时大帅竟然笑了。 容与心里竟泛起一丝失落。这两个人的笑那么少见,今天竟都见到了。 没见他们说几句话,大帅这个家伙竟瞬间和叶泫霜熟络起来。 叶泫霜竟也喜欢大帅,看上去好像比喜欢他还要多一点。两人嘁嘁喳喳地说起话来。完全不顾他的感受。 容与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好,就这样看着叶泫霜和大帅嘁嘁喳喳。 不一会,叶泫霜起身出门去了。 大帅过来问道:“姐姐问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和她一起生活。” “你想不想?”容与问道。 “我听你的。”大帅低下头。 “我得看看她有没有能力照顾你。” “姐姐说了,她在城东有一处宅子,家里有个奶奶照顾。我可以和她一起生活,叫她娘。因为她家里还有个妹妹,也叫她娘。” 容与差点跳起来。这个叶泫霜,也太直接点了。竟然让大帅叫她娘! 她是嫁人了吗? 家里竟然还有个女孩。看来这个叶泫霜还真是不简单啊,都有了女儿。 容与莫名地烦躁起来。 叶泫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梳子。看上去她准备给大帅梳理头发。 容与道:“泫霜,你不要想多啊,大帅不可能给你。” “容大哥带着小帅出门多有不便,将小帅托付给我照顾,有何不妥?”叶泫霜也不示弱。 “他叫大帅。他现在叫容大帅。” “容大帅,好啊,名字多好听。我只是替大哥照顾小帅,不给他改名。” 容与一时说不出话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叶泫霜的对手。 他几次想问:你是不是结了婚,到底还是忍住没问。 容与不由分说地带着大帅回到住处。 见兰泣露正在等他。忍不住抱怨道:“叶泫霜太过分了,她竟然想让我把大帅托付给她。” 兰泣露愣了一下,他和衣锦绣还没搞清楚大帅的情况。 只道:“大帅没人照顾,托付给泫霜也是挺好。毕竟大哥行走江湖多有不便。” “泫霜她……”容与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自己是舍不得大帅,还是看不得叶泫霜已经嫁人,还养了个女孩子。 大帅也许是累了,早早就睡了。 容与怕打扰他睡觉,就跟到了兰泣露的房间。 见到衣锦绣,容与又抱怨一次,“叶泫霜竟然想让我把大帅给她照顾。” “大哥找泫霜,不就是想把大帅托付给泫霜照顾的吗?”衣锦绣淡淡道。 容与愣了一下。他确实是想让泫霜照顾大帅,不知为啥自己改变了主意,还怪起泫霜来。 三个人的伤虽然不重,但是此时皆有些疲累,看上去面容疲倦。 “这个小家伙的父亲是邓贤文邓阁主的侍卫。邓阁主被杀,他爹也被杀了。后来魏二派人照顾他,现在魏二爷也被杀了。”衣锦绣道。 “什么?他的父亲不是做丝绸生意的吗?”容与吃惊道。 “也许是做丝绸生意做掩护吧。我从那位来找大帅的年轻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不会错。据说这个小家伙聪明过人,邓贤文曾经亲自传授他武功。” “我说这个小家伙在漳州城内怎么那么吃得开。”容与道。 “所以,你和泫霜都不用照顾他,江海阁有人照顾他。” “可是他已经愿意叫我爹了。我已经说了我是他亲爹。”容与愁苦起来。 衣锦绣笑起来。 兰泣露忍不住笑道:“你才见他一日不到,还不曾弄明白他什么情况,就收了他做儿子?你几时这般任性?” 虽然大帅没有说清楚他在漳州的关系,但是容与听到他爹是魏二爷的朋友,就觉得其他不重要了。 毕竟魏二他们见过。现在魏二为倭人所害,魏二朋友的遗孤自然要善待。 突然窗外闪过一道人影,只听笃一声,一只短箭射了进来。 第三十一章 搬家 “别追。”容与叫回兰泣露。三人中兰泣露的伤势最轻。 “这是九哥秘云疏的箭。先生进了内城了,住在另一条街上。”容与看了箭上消息。 “可能见先生?”衣锦绣问道。 “先睡吧。明日再说。”容与说完出了门。 兰泣露微微露出了笑容。 他放心了,秘云疏回来了,先生进了漳州内城,就住在不远处的街上。 衣锦绣看着躺在床上的兰泣露,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 “今晚不要乱走,大哥已经罚了你三个月的例钱。别再添乱。” “知道了,你也快休息吧。忙了一晚上了。” “你要相信先生,他虽然看上去是个容易被骗的人,事实上他最有主意。” “嗯,别啰嗦,我知道。” 衣锦绣笑了笑,也睡下了。他们的房间是通着的。 这一整天够他们累的。 衣锦绣却定定地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屋顶。 因为他在白天那个院子里恶战的时候,他送走的那两个血衣人,有一个是女人。 两人身受重伤,神志有些迷离。 他将那个女人扶住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她。 也许她没有认出他来。 - 秘云疏送信回来,见凌君回在等他。忙进了房间。 “他们可是受了伤?” “受了些伤,并不严重。三哥的动作还是一样敏捷。我走的时候,他追到了门口。” “那就好。辛苦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先生,刚才有消息传来,今天他们救出的两位江湖人,是万花门的人。” “什么?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万花楼花字辈的两位护卫。”秘云疏道。 “万花楼花字辈的护卫有八人,他们的地位就类似我滴水楼的公子。竟然今日就见到了两人,看来万花楼的人也来了不少精锐。” “属下还没有摸清楚万花楼在漳州的情况。” “无妨,明日你拿着我的玄铁令牌,去江海阁打探一番。那两位花字辈的人伤势可严重。” “严重的多,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起不来床。” 凌君回点点头,若有所思。 看来,漳州的形势比想象的要好一些。雪山派的人,峨眉派的人,、还有万花门的人。 秘云疏离开以后,凌君回穿上夜行衣出了门。 这个漳州城繁华,他要探查一下。 现在雪山派在西北郊外,峨眉派在西南义庄,江海阁在东,他们在城的正中。 万花门似乎离他们不远。 - 清晨是最美好的时光。 凌君回坐在院子的一株花前,默默地看着。 他和云疏搬了新住处。 他们搬进了内城的一处院子里。 离闹市很近,相对安全的多。 这是个不大的院子。两进的院落,十来个房间。 十三楼的管家李待波早早就备好了,还请了人照看着。 秘云疏只是透过窗户默默地看着凌君回。 先生是个不显眼,也不多余的人。 他到了哪里都是安安静静,可以说是个非常乖又听话的人。 经常默默地坐在人多的地方,似乎就是家里那个最小,又最乖,最招人疼爱的弟弟。 但是不会被人注意。 秘云疏没有出门见凌君回,是因为他知道,兰泣露来了。 他很少出门见他们。 而且他今天易了容。他是十大公子中身份最神秘的一个。 兰泣露这个跟屁虫,是十位公子中,最爱粘着先生的人。一早就粘了过来了。 他怕扰了先生休息,只是在外堂等着。 上次他因为私自想见凌君回,差点让凌君回处于不利境地。 把容与气的要崩溃,差点打了他。 今日这家伙还敢来。 凌君回听说兰泣露来了,笑了笑,道:“让他进来吧。”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更亲密,也许是兰泣露不放心他。总之这兰泣露总是想看到凌君回。 凌君回立在院中里,阳光照在他身上,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个少年。 虽然他已经三十多岁,可是有时候他背影看上去还是像一个少年。 兰泣露也是易了容来的。 凌君回笑了,“你这番打扮,怕是费了不少时间。” “若是在大街上,你可能认出我?” “要是对视一下,那肯定能认出来。眼神骗不了人。” “我不信。” “嗨,说正经的。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事情。大哥容许我来的。近日他收留了个叫大帅的孩子。机灵可爱,让云疏查一下呗。” “我听云疏说了,你们上次和倭人打了一架,据说是那孩子给你们的消息。” “是的。大帅听得懂倭人说话。听力极好。四哥查了,说这孩子是邓贤文身边一个侍卫的孩子,邓阁主还曾教授他武功。也算是峨眉派的弟子了。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 “也好,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孩子也该请云疏查一查。” “竹影还没有回来吗?九哥云疏出门,没有人在你身边,总不让人放心。” “我收到竹影的消息,说是伤已经痊愈,很快就能回来了。前天来的消息,应该今天就能回来吧。” “怎么放心将竹影让城防的方将军照看?” “彼时竹影受伤,我们刚刚到了城里,人生地不熟,我没有信心保证她的安全。把他托付给方将军也是权宜之计。” 兰泣露颔首道:“也是,毕竟竹影一个女子,她受了重伤,我们把她留在身边确实不能保证安全。” “方将军在城外小镇有秘密宅邸,那里重兵把守,黄正青还在那里疗伤,肯定是安全之处。” “原来是这样。但是竹影是一个女子,方将军是一位军中将领,分寸可好把控?” 凌君回竟然笑了。 “竹影已经不小了。方将军三十大几眼见着奔四十的人了,还没有家室。把控不好不也是挺好?” “可是能如你的愿?”兰泣露瞪大眼睛看着他。 “八成,你信不信?” 兰泣露撇了撇嘴,不搭茬。 此时大敌当前,先生还能有这般玩闹心思。 他们在一起也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八卦和八婆的话也能说出口。 堂堂滴水楼楼主,什么时候变成了个拉郎配的猥琐媒婆。 兰泣露又翻了翻白眼。 - 凌君回说的八成,事实上似乎远远超过了八成。 他低估了滴水楼门人的心性和能力。特别是这群滴水楼使者们的心性和能力。 低估了她们江湖中历练出来的野性和判断。 他也低估了他自己在他们这些人心中的重要性。 很快方辰休就来见他了。 竹影还没有来,倒是方辰休先来了。 方辰休见了凌君回,神色异常。 凌君回吓了一跳。 竹影出事了? 进了房间,方辰休跪下了。 “我对不起哥哥。” 凌君回稳了稳心神道:“出了什么事?” “竹影姑娘她,她……” “她怎么了?” “她,她,我……” “辰休,你快说她怎么了?她可是重伤不治?”凌君回脸色变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她,她,她想我出兵保护哥哥安全,所以她,她委身于我……”说着竟低下头,蔫吧了一般。 “这个荒唐的家伙。”凌君回松了口气。 “哥哥,对不起,我是被迫的。竹影她给我下了药。” “那是我该对你说对不起?”凌君回脸色又变了。 “不不不,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我不对,我对不起您,没把您托我的事情办好……” “快起来吧。你打算怎么办?” “哥,我说了我一定娶她为妻,可是竹影姑娘不愿意,说只愿意给我留下子嗣,不会嫁给我……” 凌君回听方辰休的话,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 这真的是竹影的想法? 堂堂滴水楼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想法? 也许竹影觉得自己配不上方辰休这样的将军吧? 凌君回又稳了稳心神,道:“你起来吧,别老跪着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也怪我。” 留下子嗣?莫不是这竹影已经怀上孩子了? 现在若是问方辰休这个呆子,八成他不知道情况。 “你们每天都住一起?” 方辰休竟又低下头没说话。 这个呆子。竟天天住在一起。莫不是竹影天天强迫他了? 凌君回挠了挠头。这才多久? 若是真的怀上了孩子,这竹影还真的不能让她回来。 这真是求仁得仁啊。可是他忽略了,此时的滴水楼正是用人之际。 话又说回来,谁知道竹影和方辰休他们能那么快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谁让他乌鸦嘴呢? 他不是觉得哪怕是他们不好处理分寸也无妨吗? 是他想竹影是个单身姑娘,也老大不小了。 方辰休看上去像是自己的亲兄弟,该有个家室。 将竹影托付给方辰休照顾,根本无需考虑太多,有分寸很好,没分寸也无妨。 这下好了。家室还没着落,这子嗣都有了。 这事还真不好让旁人知道。 方辰休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坐在桌前,默不吭声。 凌君回也微微有些慌乱。 “若是真的有了子嗣,你就不要让竹影回来了,把她好好安顿在小镇的府邸里。” “不不不,哥,你可千万别说,竹影她会恼我。她说了,这是她和我的约定,不能和别人说。她还逼我签了文书。” 凌君回看到方辰休那个样子,心里忍不住生气,真是个没出息的样子。被个女人逼成这样。 还签了文书。这和签字画押有什么区别? “你是将军,怎么还被个女人逼成这样?” “我心里想着是哥哥托我照顾的人,就没提防……” “我这个哥哥也不过与你相识不过半月,我若是和竹影合谋害你,你还有活命?” 看着凌君回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方辰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其实方辰休哪里会是莽撞之人,不过是他对凌君回知道的太多而已。 他们这些人,对凌君回到底有多了解? 第三十二章 惺惺相惜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一定要把竹影留在身边。她若是来了,遇到倭人,你可想而知结果会如何。” 凌君回一时有些无计可施。 “哥,你给我想个办法。我对付不了她。” “你喜欢她?” 方辰休竟又低下头。 凌君回心道:完了,这个呆瓜可是个坏事又没用的家伙。 “你假意派人留在城里,说可以暗中保护我。然后威胁她,不回去你就不派兵……” 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有人叫道,“我回来了。” 竟是竹影回来了。 凌君回看着方辰休,这个呆子竟是红了脸。 “竹影回来了,快进来吧。”凌君回假做镇定道。 “先生,我给你买了你喜欢的桂花糖。”竹影一边说,一边进了门来。 见到方辰休也在,忙道:“竹影见过方将军,谢谢方将军照顾。” 方辰休慌忙起身还礼。 “竹影,方将军今日来,想派他的贴身侍卫进城,留下来打探倭人消息,也是想保护武林各派的安全。我想来想去,你和将军比较熟,为人一向机敏,你就留在城外小镇上,在外围保护将军。” “先生,我……”竹影很明显不想留在方辰休的身边。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我没事,现在他们都在我身边,你安心留在方将军身边。那个,若是城里我这边有急事,也好第一时间通知你,你也好找到将军,恳请他帮助。” 凌君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思路不通,指令也不明确,就是那个意思:竹影必须留在方将军身边。 “是,先生。”竹影有些失落。 虽然心中失落,竹影对凌君回的话却不敢违逆。 此时凌君回的心里也不那么顺畅,因为在此时的漳州城,以竹影的机敏,若是留在他身边,一定比谁都管用。 可是现在,他不能将竹影留在身边。 城防的将士虽然也随时有战事,但是将军城外的秘密宅子,还是要相对安全些。 此时的竹影心中怅惘无趣。 但是有一个人却是非常开心,这个人就是方辰休。 竹影久在江湖,通事故,懂人情,深谙其心。方辰休在内心深处是非常喜欢这个机敏的女子。 毕竟竹影也已经年近三十。他们年岁相差也不是太大。 这些年来,方辰休独居军中,现如今能得一个知冷知暖的心仪女子夜夜相伴,真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 江海阁三当家的林照壁来找凌君回。 虽说是三当家的,二当家的魏二爷已经过世,大当家的黄正青还重伤在床,这个三当家的真是里外都忙。 林照壁的衣着很随意。看上去是个三十多岁,干净利落,隐隐透露一股英气的年轻人。 也许是常年在海边,风吹日晒的结果,他的皮肤有些黝黑。 不曾想,林照壁竟是苏州人。苏州男子多俊秀,林照壁黝黑的皮肤却像个地道的漳州渔民。 凌君回知道他辛苦,顿时心中又生出几分敬畏之意。 “在下并非有意怠慢楼主。实在是形势所迫,不便与楼主相见。”林照壁抱歉道。 “无妨。在下凌君回,滴水楼在江湖行事隐秘,不想过多被江湖人提起,请照壁兄还是称呼我名字吧。” “是在下唐突了。黄阁主多有叮嘱,一定不要将滴水楼的消息透露出去,是在下疏忽了。” “无妨无妨。黄阁主的伤可是好些了?”黄正青受重伤在城外调养,凌君回已经数日没有他的消息。 林照壁起身一揖到底,道:“多谢先生出手相救,黄阁主已经能下床。” “那就好,那就好。”凌君回叹息不已。只可惜了魏二当家的。 “近日多亏先生门下公子们的奋力杀敌,加上雪山派和峨眉派各位同道的奋力搏杀,牵制了倭人寇贼,我江海阁才有此番喘息的机会。” “来到漳州,才知江海阁同道实属不易,乃我辈楷模,令人感佩不已。” “惭愧,此番情形实乃形势所迫。幸得江湖同道支持,也幸得朝廷庇佑。” “接下来,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三当家的尽管吩咐。” 凌君回才知道江海阁的同道们有多么不容易。 原来他们不但在漳州城内外,还在海上与倭人周旋。 官府的海防在重要码头和水域。而他们江海阁的人总在不起眼的地方,阻断那些准备偷偷上岸的寇匪。 以前江海阁的生意一向在海上居多,不曾想近年来,在海上却是他们的生死江湖。 “我这里有倭人最新的据点图。请先生过目。”林照壁双手递过一张纸给凌君回道,“江海阁能得江湖同道如此相助,心中感激不尽。” “照壁兄的不必客气,这是我大明武林一致攘外寇。可称民族大义,匹夫有责。” “先生能有如此高论,乃武林同道之福,我江海阁之福。” 此时两人心里都有惺惺相惜之意。 林照壁此番心里想,不曾想江湖神秘莫测的滴水楼楼主竟如此温润如君子,还识大义。 凌君回却想,不曾想眼前这个面色黧黑的,衣着随意的江海阁三当家的,竟如此识大体,顾大义,知恩怨。 “为何不见倭人的海上据点?”凌君回看完舆图递给了身边的秘云疏。 秘云疏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易了容,只是默然坐着。 林照壁从怀中又拿出一张舆图,递给凌君回道:“海上凶险,需乘船作战。各位武林同道无海上经验,所以不敢劳烦各位下海……” “无妨,在下先了解一下周边情况。”凌君回看着海上的舆图,苦笑了一下,道,“江海阁的兄弟们辛苦了,我大明武林应以江海阁的兄弟们为荣。” “惭愧。先生做事颇为谨慎,令在下感佩不已。”林照壁道。 看来江海阁也是知道他们滴水楼对漳州的查探了,凌君回道:“抱歉,实在是因为其中还涉有私人恩怨,所以才在下等才私自又查探了一番。” “原来还有此等事情?” “不瞒林当家,上任阁主的夫人秦八娘,乃在下同门师姐。” 林照壁心中大惊,忙起身施礼道:“先生节哀。夫人她女中豪杰,从不曾后退,直至战死……”声音竟至哽咽。 “了然。还望三当家的能为我的师承保密。”凌君回的声音也有些沉痛。 “当然,当然……” 此次和林照壁相见,从林照壁的口中得知原来峨眉派就住在了倭人的据点里。 雪山派就住在了秦八娘殉难的地方,城西北的小树林外。 也怪不得,只要有倭寇在雪山派住的附近出现,雪山派必杀他们。 想来峨眉派所住的城南义庄,是不是也如此做派,只要有倭贼在义庄出现,也必死无疑。 峨眉派此时来人甚多,看来此番与倭人的仇是非报不可了。 毕竟已经殉难的上任阁主邓贤文,此番二当家的魏二爷都是峨眉派的人。 城中的其他据点,需要他们滴水楼的人盯住了。 但是凌君回没有说什么。 林照壁叮咛道:“先生在城里万万要小心,以保全性命为重。为难之时万不要忘了通知江海阁驰援。” 临别之时,林照壁说出了万花门也在城中之事。 他提起万花门的时候,神情有些戚然,心中似乎多有不忍。 “希望先生在城中能与万花门多有照应,别让倭贼算计了。” 凌君回颔首道:“照壁兄的意思我明白,近日会亲自去万花门拜会,与他们联手对敌。” 林照壁又深深一揖。 从来到走,林照壁共有三次起身作揖,第一次是感谢凌君回救治黄正青,第二次是听闻秦八娘是凌君回的师姐,第三次就是此时,凌君回说会照应万花门。 虽然不知道为何林照壁对万花门的事情为何如此,凌君回还是没有多问。 毕竟他和万花门的人不是很陌生。 万花门的金万福婆婆曾经和他相距不远,还多有交往。 万福婆婆在临死之时将毕生之功力传授给了他的儿子宋九洛。还将万花门的墨玉牌送给了九洛。 万花门事情凌君回不想太过追问。 不久之后,他们就和万花门的人联系上了。 不过他们去万花门的方式真是有些尴尬。 - 林照壁离开后,凌君回就和秘云疏看着城中倭人分布的舆图陷入了沉思。 前日容与带着三公子和四公子已经恶战了一番,但是那个据点里的倭人有没有离去还不知道。 他们总不能住进这些地方,时刻等他们出现。 如何能等到他们聚集的时候将他们灭掉呢? 倭人善用昼行夜伏,善伪装,据说还善说官话。 事情来的有些突然。 倭人竟然给容与三人下了战书。 决战的地点在城南郊外山脚下的一处破庙中。 这几日来,他们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 又可以全力一战。 但是大帅不愿意了。他不停地抽泣。 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不要听他们的,不要听他们的……” 容与也有些伤心地看着大帅,差点也落下泪来。 这孩子怎会如此伤心? 等大帅情绪稳定了,才道:“为何?” “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们全都是骗子。你们去了,定要遭他们暗算。我爹和我师父武功很高,全是遭了他们暗算,才会惨死。”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就是教我武功的人。他和你们一样,也是个大侠。” 大帅无论多么机敏,到底也只是个孩子,想来两年前他还不到十岁,怎么可能把事情弄得清楚。 第三十三章 剑气动四方 毕竟大帅的师父邓贤文差不多是两年前就去世了。 再说大人的身份,大人的事情,也不会和他说的那么清楚。 看来衣锦绣的消息是真的了:大帅的师父就是邓贤文,他爹就是邓贤文的护卫。 容与竟听了大帅的话,凌君回也同意了大帅意见。 他们没有应战。 只让秘云疏去了城南郊外的破庙里送了封信,信上大意是:大明武人不会应战。因为他们东瀛武人言而无信,暗算大明武人,是武林中的败类。 容与、衣锦绣和兰泣露住的客栈已经被暴露,凌君回当即让他们搬回小院,他们一起居住。 容与当即拒绝了。 他觉得他们三人已经暴露,不必回到小院,让其他人也暴露在倭贼的视野之中。 但是凌君回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即刻搬回来。 既然拒绝了倭人的挑战,那么找寻他们就有些困难。 他们不应战,但可以挑战。 凌君回准备让秘云疏给倭人再发一封挑战书,挑战书就放在城郊山脚下的那家破庙里。 决战的地点就约在城南义庄。 为了找到倭贼,这样或可一试。 他们想的很清楚,城南义庄住着峨眉派,那里的地形峨眉派肯定书。 倭人不可能在那里布置暗算他们。对他们与倭人对战而言,应该有利。 挑战书还没有发出去,大帅又开始哭泣,他说倭人集结去了城西北。 城西北住的是雪山派。 最后是衣锦绣和兰泣露去了义庄,凌君回和容与去了雪山派的住处。 可是一夜无事,无论是城南的义庄还是雪山派的小筑,都什么事情也没有。 清晨,秘云疏传信来,方辰休重伤。 凌君回大惊失色。问道,“竹影如何?” “竹影无恙。” 凌君回略略松了口气。 昨夜倭人上百人在西北山中行进,被方辰休所带领的海防巡逻军士发现,发生恶战。 当时正是方辰休亲自带队。 原来大帅听来的西北,是城外二十余里之遥的小镇附近。 倭人竟有百余人。也许还不止。 竹影很快又传来消息,方辰休重伤,但并无性命之忧。 凌君回略略放心。 看来将竹影留在方辰休处还是英明的决定。 竹影信上说昨夜方辰休帅部杀敌十余人,巡逻军士损伤十余人。 其余倭人尽数逃往山中。 不曾想第二日,林照壁传来消息,从城南十余里处一处渔村,上岸数十余名倭人。 有村民三人被杀。当捕快和军士们赶到时,倭人早已消失不见。 林照壁让他们在城中小心应对。 看来此时漳州的形势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他们已经不存在明处暗处的危险了。 他们统统在明处,而倭人,都在暗处。 很显然,倭人知道城防和海防的官军不会在城里动手。 那么很快这群人就会潜入城中。 最可怕的不是倭人穿着黑衣黑衫,带着东瀛刀。 而是他们穿着大明的服饰,说着大明的官话或土语,混在大明的人群中,真假难辨。 - 兰泣露从来没有见过容与如此慌张过。 他认识容与十数年,容与从未如此慌张,慌张到失魂落魄,脸色苍白,言辞无序。 因为大帅突然不见了。 是不是倭人挟持了他? 容与飞奔下楼,奔向大街上。 在大街上一路狂奔,不停挨个铺子叫:“大帅,大帅……” 衣锦绣也奔出来跟着他。 看他一路上到处问:“你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没有,他今天早上穿着桔色衣衫……” 只要兰泣露非常冷静地楼上楼下看了一遍,问了问客栈的伙计和老板。 伙计说看到大帅半个时辰之前就出了门。 兰泣露吃了一惊,他到街上背静的小巷里转了转,找了一圈,未见大帅身影。 想了想,又去河边找了一圈。也未见身影。 兰泣露心里也慌了,这孩子去了哪里?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很整齐,似乎有四五人。 兰泣露下意识地躲进了小巷。小巷道是院墙的后面,很僻静。 幸好,这条小巷不是死胡同,可以通向另一条路。 这群人很快就转到了这条小胡同。 兰泣露笑了笑,这真是很巧的事情。 江海阁刚刚传消息说海边有倭贼上岸,这就遇上了。 他轻轻地往后退,所有的神经都崩紧了。 江湖那么多年,他的直觉此刻告诉他,此时很危险。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临近了危险。 但是在危险降临之前,他不打算逃走。 因为危险降临的时候,安全逃走的几率会很少。 果然,兰泣露看到了五个人,黑衣人带着窄沿帽子,恰恰微微低着头就能将眉眼遮的严严实实。 其实遮不遮得住眉眼都不重要,因为彼此根本就不认识。 五个人看到他的时候,立住了。 几乎没有停顿,齐刷刷地拔出了长刀。他们拔刀的样子很奇特。 很快他们不由分说,就向兰泣露发起了攻击。他们进攻的队形也挺奇特。 兰泣露又露出他特有的笑容。他英俊的脸说不出的诡谲。 只见他一抬手,天花刺已经打开。 无论是那五个黑衣人还是兰泣露,动作都是快到猝不及防。 彼此看到对方,来不及喘口气就出手了。 当第一个人冲过来的时候,兰泣露欺身而上,长剑已经划过对方的脖颈。 因为冲过来的人不知不觉中了暗器,他的出手便慢了几分。 倒下一个。还有四个。四个人中应该还有人中了暗器。 幸亏只是个小巷子。四人没有办法将兰泣露团团围住。 但是黑衣人中有两人同时向他劈来的时候,兰泣露感觉到了压力。因为他腾挪不开。 这几个人绝对是倭人中的武士,他们的刀法凶猛狠厉,长刀沉重,招招都是最快最有效的杀人招式。 只有快,比他们更快,才有一丝胜算。 当第二个人倒下的时候,兰泣露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一阵剧痛。 突然间,传来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哭声,竟是大帅的声音。 忽然间只觉得巷子里人影一闪,一阵剑风袭来,剑气如同冬日塞北的冰雪一般凌厉。 竟是凌君回。 兰泣露心气大震,剑招一紧,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五人已经全部倒下。 凌君回的剑在这小小的巷子里,堪比雨夜闪电,快而迅疾,又有雷霆万钧之势。 人随剑走,翩然若羽,腾挪之间简直没有了人在俗世的一丝重量。 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容与和衣锦绣顺着大帅的尖叫声,已经奔到了巷内。 只不过他们没有看到危险的一幕,只看到地上躺着几个人。 大帅缩在墙角,脸上还有泪痕。 容与一把将他拉过来,“你去了哪里,没事吧?”说着仔细将大帅检查了一遍。 大帅只是指着兰泣露说不出话来。 兰泣露背上受了刀伤。 衣锦绣已经到了兰泣露的身边,凌君回在给他止血。 兰泣露伤的有些重,后背的衣衫已经被血染透,露出白生生翻卷起来的刀伤。 衣锦绣赶忙撕了内衫的衣襟,给兰泣露从前胸到后背,紧紧地扎上伤口。 不远处躺着五个人,此时已经成为五个死人。 凌君回和兰泣露没有理由放过这五个人。 因为这五个人太过凶狠,招招夺命,只要留他们一口气,他们都不会放过拼命的机会。 这五个人简直就像是来索命的夜叉,没有一点人间的情分。 容与拉着大帅绕过地上的人,到了兰泣露身边。 兰泣露冲大帅笑了笑,道:“你那么大声哭叫,也不怕他们会伤你。” 确实是大帅尖利的哭叫声惊动了不远处的凌君回。 大帅低下头没有说话。 兰泣露的伤口有些吓到他了。 四人带着大帅回到客栈,又请了大夫来给兰泣露重新包扎了伤口。 见兰泣露并无大妨,容与开始收拾大帅。 “大帅,你过来。站好!” 大帅就这样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偷偷走了不和我们说?” “我没有偷偷走了,我出门到大街上逛逛就会回来。” 容与生气道:“出门要和家里大人说,你不知道吗?小孩怎么能随便去大街上逛?现在大街上认识你的倭人很多,他们随时会抓你,要了你的命!” 大帅低着头不说话。 容与看他看上去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更是生气了。 衣锦绣见状,忙拉过大帅道:“大帅,现在江海阁传来消息,到处都是从海里刚刚上岸不久的倭贼,他们凶残异常。出门要和家里的大人说,好不好?你若是不说,容伯伯,也是你现在的爹,他会很担心,担心你有危险。” 大帅抬眼看了看容与,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出去?”容与问道 “我听到倭人在说话,就想下去看看。” “你懂倭语?”衣锦绣问道。他好像是才知道这件事。 大帅点点头,“能知道他们说什么。” 怪不得他总是能知道倭人在什么地方聚集,知道什么地方有危险。 原来他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没听到什么。” 容与看了看大帅的样子,道:“真没听到什么?” “真没听到什么。” 大帅说着就起身要走。 凌君回笑了笑,道:“大帅,来叔叔这里来。” 大帅见到凌君回对敌时候的剑法,心中颇是敬佩他。依言走的凌君回身边。 “大帅很勇敢。告诉叔叔,是不是倭人又要杀人?” “没有,他们只是说在城外西北处山里集合……” 大帅自知失言,看了看容与道:“你不要去。” 容与走过来道:“为什么不要去?” “他们人很多。”大帅低下头。 第三十四章 秘密 “传令给竹影,让竹影带话给方辰休,说有消息说倭贼在城外西北处山里集结。”凌君回道。 方辰休虽然受了伤,他的部将众多,防守肯定没问题。 不管消息真假,防范总是应该。 所以只要让人把消息带到,凌君回便也不是很担心。 容与起身道:“是,先生。” 凌君回看着容与又道:“前日云疏和我说,大帅是个不错的小探侦,他想收他为徒。” “好事啊。”容与松了口气。 谁都知道云疏的本领。 大帅的特长也很明显,能将大帅交给云疏调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 衣锦绣最近几天有些变了。 这几天他酒喝的越来越多。话越来越少。 傍晚的时候,兰泣露见他又在喝酒,默不吭声地跟在他身边,随他进了房间,问道:“四哥想家了吗?” 衣锦绣叹了口气,问道:“你的伤可是好些了?” “无妨,已经好几天了,恢复很好。”兰泣露看着衣锦绣,又道,“现在是大敌当前的时候,四哥可还有斗志?” 衣锦绣苦笑了一下,“何出此言?” “我最近觉得四哥精神似乎颓靡,神情有些恍惚。所以随口问问。” 衣锦绣长叹一声,半晌道: “事情怎么那么巧?那日我们从那处院子里救出的两个人,是万花门的人。” 兰泣露点点头,他也知道,他们都知道,那两位受伤颇重的人是万花门的人。 因为这些天里,秘云疏查到了他们。 这两个人一个叫花南,一个叫花北。这是两个人在万花门的名字。 当然,万花门的人一般都不用自己的真名。 只是用些代表万花门身份的名字。 万花门万字辈的门人身份地位最高,其次就是花字辈的身份地位高,武功也高。 “你知道吗,我抱住的那个人,是个女子。” 衣锦绣苦笑了,从手边又摸过了酒壶。 兰泣露又点点头。 是女子不足为奇,因为江湖女子很多,且巾帼不让须眉。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只那么一抱,我就知道是她。我都不用看她长什么样。” 衣锦绣脸色有些惨白。 愣了半天又道:“当年,是我毁了她。” 兰泣露有些错愕,他定定地看着衣锦绣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四哥衣锦绣这些年,在江湖上颇有盛名。年少多金,风流倜傥。 关键是他品行端方,惹得多少江湖人家想将女儿嫁给他。 可他就像个不近女色的浪子一般,在江湖上飘荡,侠肝义胆,重情重义。 此时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自己毁过一个女人! “四哥,你醉了。”兰泣露过来扶他。 “是我毁了她的清誉。” 衣锦绣的酒倒的太猛了,从口中流进了衣领。 他并不想停下来,他还在自言自语。 “可是那时我胆小怕事,却逃之夭夭……” “留下她一个人,让她一个人,独自收拾残局。” “她一个被毁了清誉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下,独自收拾残局,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过来的。她这些年,这些年……” 衣锦绣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小,哽咽住了。 兰泣露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衣锦绣在说。他将酒壶拿了过来,自己猛灌了两口。 他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问些什么。 只有听着衣锦绣在絮叨: “可是那天我抱着她,看着她不停流血的伤口,我感觉整个人都碎了……” 兰泣露想起来那天在那个院子里和一群倭人对阵的时候,他一瞥间看到了衣锦绣的眼睛充血,似乎有泪珠。 “我这些天,我这些天,我夜夜梦见她,浑身是血,脸色苍白……” 看着不停喝酒,半晌也不说话的衣锦绣,兰泣露拍了拍他的手,道:“我知道万花门的人住在哪里。走吧,去看看她。我陪你去。” 衣锦绣挣脱了兰泣露。“我怎么还有脸去见她?” 可是兰泣露又再次拉住他,看着他的眼睛道:“这次你再逃走不去见她,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是的,此时的漳州,大敌当前,倭人贼寇多的数不甚数。 也许他们在对敌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能阴阳两隔。 这一点兰泣露心有体会。 数日前那次在小巷里遇到五个人,若不是凌君回及时赶到,只怕他早已生死一线。 衣锦绣是被兰泣露拉着出了门。 他此时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颓唐和落寞,脚步有些虚浮。 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被兰泣露拉着走在幽暗的大街上。 街上有风,风起的时候,有一两片叶子飘零下来。 “不管怎么样,四哥今日去要道歉,要表白心迹,要忏悔。哪怕是接受惩罚,这样四哥以后的生活才会轻松。” “原不原谅,四哥都要道歉,都要忏悔……” 轮到兰泣露喋喋不休了。 “这样四哥后半生才能活的坦荡无愧……” 衣锦绣有些恍惚,他似乎醉了。 兰泣露说的对。 他要去见她,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愿意将那段往事再偷偷地放在心里。折磨自己一生。 他不想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一直横亘在心里,时时让自己懊悔。 是十几年前?十八年了还是十七年了? 他似乎一刻也没有放下过。似乎并没有那么久。 记不清了,那时一个英俊的少年,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少女。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少女性情温婉,静柔如玉兔。 这个少年不爱说话,可是他就喜欢看着这个美丽的少女。 直到看得她脸红低下头,心里才会有一丝说不出的快感。 等到他第二次遇到这个美丽的姑娘时,已经是三年以后了。 两人都长大了。那个美丽的少女长成了美丽的姑娘。 这个美丽的姑娘跟随着武当派的弟子们一起来到崆峒山。 他们千里迢迢从武当来到崆峒,只因为当时的崆峒派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被关外十八营的人血洗山门。 武当派的掌门特意让门人来崆峒支援和安抚他们。 因为武当派的掌门和崆峒派的掌门是莫逆之交。 这个美丽的姑娘叫庄宝儿,就是武当掌门最小的女儿。 而他,衣锦绣是崆峒派掌门的得意弟子之一。 从江南办完事,刚刚回到崆峒山。他没有亲历那场十八营的血洗之灾。 崆峒派的山庄内一片惨状。整个崆峒派都笼罩在深深的悲伤之中。 毕竟关外十八营的人没有那么好对付。 十八营是关外有名的杀手组织。他们武功高强,特别善于马上攻击。 据说是当年留守在关外前朝将士的后裔。 虽然他们袭击崆峒派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但是他们烧杀的手段却让崆峒派的山庄内满目破败。 崆峒派弟子和武当派弟子那些日子在查探劫后山庄的情况。 他和庄宝儿是为什么单独留在了一起? 好像是他们在查点庄内情况的时候,和一群人一起到了一处竹林。 其他的人分成三路,两路绕过竹林,他们走的是竹林中间的小路。 那个竹林一点特别也没有,之前衣锦绣并不陌生。 但是那天,在十八营的人血洗山庄之后,这片树林就有些变了。 不知道他们是触动了哪里,竹林的隐秘处突然射出密集的暗器。 想来是十八营的人为了逃走时方便,给自己留的后路。 是他们在竹林里布置下暗器,为的是阻止追击的人。 因为有些大意了,庄宝儿受了伤。伤的并不重,只不过是中了一枚小小的梅花针罢了。 可是十八营的暗器充满了关外的野蛮和邪性。 暗器上显然是淬了毒。 衣锦绣迅速将庄宝儿带到林中的一处避雨用的小房子里。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庄宝儿已经面色绯红,气息急促,整个人几乎是半昏迷状态。 衣锦绣迅速放好她,给她将衣衫解开,将钉在肩甲的梅花针取了出来。 他急的额上冒出了汗,因为他看出来梅花针上有毒,庄宝儿肩上的伤口处颜色异常鲜艳。 伤口远远不是一小枚梅花针那么小。 情急之下,他只好封了她的穴道,用刀将皮肤割开,为她吸出毒液。 可是不一会,庄宝儿虽然瘫软无力,却焦灼地向他的身上贴过来。 脸色绯红,却依然神志不清。 衣锦绣努力将她身上看得见的余毒和着血渍清理干净。 庄宝儿却像一个饥渴的婴儿一般缠着他,搂着他的脖子,吮着他的脸。 不停地在他身上揉捏抚摸…… 年轻的衣锦绣被她弄的心旌摇动。在庄宝儿扯开衣衫,将自己的身体贴上他的肌肤的时候,他再也没能忍住…… 庄宝儿尚是处子之身,却像一只饥渴已久的饿狼一般吮噬着他,一遍又一遍…… 在他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满足庄宝儿的时候,庄宝儿竟睡着了。 她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伤口处的明艳也渐渐暗了下去。 衣锦绣力竭虚脱地看着身边这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和衣衫不整的自己,吓傻了。 他是真的吓傻了,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做如此这般之事。 那一刻他真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 第三十五章 笑尽一杯茶 衣锦绣慌忙起身,慌慌张张地收拾好自己,顾不上自己脖子上庄宝儿留下的咬痕。 慌慌张张给疲倦至极的庄宝儿穿好衣衫,努力抹去痕迹。 听到不远处有人找过来的声音,他们在叫庄宝儿的名字。 在众人找到他们的之前,他偷偷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只觉得自己脑子一阵空白,腿脚如同千斤一般。 幸亏他对崆峒派的山庄很熟,得以避开人群。 后来武当派以疗伤为名,将庄宝儿带回了镇上,再也没有在崆峒派的山庄出现。 衣锦绣那段时间面对崆峒派的被血洗的伤悲,加上庄宝儿事情的失魂落魄,真是让他耗尽了心力。 他也曾在夜半偷偷溜到镇上,试图去看看庄宝儿,可是最终未果。 因为武当派高手如云,他根本不可能不知不觉地就能找到庄宝儿。 他也最终因为恐慌,不敢正大光明地去看望她。 崆峒派笼罩在浓重的悲伤之中,那段时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也没有人发现庄宝儿不见了,也没有人提起她的事情。 当有人问起庄姑娘的时候,被问的人总是会说:宝儿中了毒,染了风寒。 再后来,衣锦绣托人问起庄宝儿,也无非得到一些消息:宝儿随师兄弟们云游去了…… 也许是他这些年有愧,有惧,有悔,所以并不敢去武当山,真正地面对和查询庄宝儿的消息。 谁知道造化弄人。 他竟在漳州遇到了庄宝儿。 她就是花南。 谁说江湖不小? - 万花门的住处在闹市中心,竟然是一家绸缎庄的后院。 兰泣露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出来迎接的万花门弟子礼貌地笑了笑,非常客气地请他们进了门。 衣锦绣有些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努力地笑了笑。 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镇定一些。 院子里有些幽暗,也很幽静,窗户里有微微的光透过来。 衣锦绣觉得自己有些冷,酒劲几乎散去了大半。 客厅里亮着灯,一位中年人面色凝重地坐在桌前,看上去神情威严庄重。 显然他听到通报后,在等着两位夜晚到访的客人。 毕竟来的二位是滴水楼的公子。 他们曾经救过万花门的两位花字辈弟子的命。 一阵寒暄后,兰泣露表达了来意。 “在下二人晚上前来,是想探望一下花南大侠。她是四哥衣锦绣的故人。” 中年人看着有些不自然的衣锦绣,道:“花南受了重伤,多亏公子们相救。既是故人,自是可以相见,只花南行动不便,请二位公子不要怪她怠慢。” “哪里哪里。”衣锦绣忙道。 中年人让弟子先去通报,喝了茶才带衣锦绣和兰泣露起身前往后院花南的住处。 中年人在后院叫道:“花南,滴水楼兰公子和衣公子前来探望。” 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道:“请大哥和二位公子进来吧。” 三人进了房间。 一个素衣黑发,面容苍白的女子微笑着坐在桌边,欠了欠身道:“有劳大哥。二位公子快请坐吧。” 衣锦绣的腿似乎已经僵直,根本无法迈开一般。 兰泣露在他腰间轻轻一扶,他这才进了房间坐下。 面色苍白的花南神态自若,微微浅笑对兰泣露和衣锦绣示意,请他们坐下。 衣锦绣看着脸色惨白,没有戴发箍的庄宝儿,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兰泣露掩饰地将衣锦绣往自己的身后遮了遮,又是一番礼貌性的寒暄。 很快,兰泣露便向中年人道:“在下有些事情想问阁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成功将中年人从花南的房间里带了出来。 兰泣露走出房间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衣锦绣,衣锦绣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两人已经离开房间。 房间里此时只有衣锦绣和花南。 花南又微微笑了笑。 似乎只只是和一个平平常常的客人相见,丝毫没有往事的尴尬或者熟稔。 衣锦绣这才意识到只有他们二人,稳了稳心神,转身轻轻将门关上。 花南一愣,努力做出淡淡的样子,看着衣锦绣,惨白的脸上努力微微带着些礼貌的微笑。 衣锦绣慢慢走过来,在花南的面前缓缓跪下。此时他似乎已经恢复神智,恢复成那个可以叱咤江湖的滴水楼四公子。 轻轻叫了声:“宝儿。” 花南微微地笑了,她的笑温婉凄美,眼泪却缓缓流下来。 “你救过我两次。”花南尽量用平淡的声音道。 显然,她所说的救过她两次,也包括第一次,在崆峒派的山庄里。 她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 说着,轻轻地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推到衣锦绣面前。“请喝茶。” “对不起宝儿,当年我太害怕,我太无能,是我不好,你处罚我吧……” 衣锦绣却不敢看她,跪在地上低下头。 他觉得自己的心纠在一处,除了伤心,似乎内心深处还有些不知名的委屈和不甘。 为什么会是那样?为什么会与她阔别那么多年? 为什么当年要选择逃走? 庄宝儿努力抬起胳膊,端起桌上的茶递给他。 见庄宝儿递过来的茶,衣锦绣端过来一饮而尽。 此时他真希望这茶里有毒,能让他一死谢罪。 庄宝儿也许是情绪波动太大,突然气结,轻声地咳嗽了起来。 衣锦绣慌了,慌忙起身,将她连扶起,半抱在怀里道:“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床上歇会吧。” 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庄宝儿被梅花针所伤,他也将她半抱在怀里? 他已经看出来庄宝儿有些坐不稳。 庄宝儿半倚在衣锦绣的怀里,没有一丝的抗拒。 衣锦绣侧脸一看,庄宝儿满脸是泪,眼睛里也满是泪水,静静地盯着他看。 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姑娘,她还是当年的那个眼神,静静地看着他,甚至眼睛都不眨。 衣锦绣心中一热,不知是心疼还是爱惜,不由分说将她抱起,轻轻回到卧室,轻轻将她放到床上。 “不妨事。”庄宝儿躺在床上,人有些虚浮,闭了闭眼睛道。 她想安慰他。她想告诉他,没事。 庄宝儿努力微笑,眼泪却从眼角汩汩流下,收也收不住。 衣锦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拉过庄宝儿的一只手,双手握住,放在唇边,一时间也泪流满面。 他知道她的意思,她告诉他说没事。 两人相对落泪,竟都说不出话来。 门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凌君回和容与来了。 他们二人得知兰泣露和衣锦绣出门的消息,因为是夜晚,不放心,所以追了过来。 毕竟江湖还有传说,是滴水楼主残害了万福婆婆。 不知道此时万花门的态度如何。 所以凌君回必须亲自过来一看。 门外迎接的中年男子竟是万花门万字辈的弟子。 与万福婆婆同为万花门的万字护法。 万福婆婆的武功凌君回是知道的。这位中年男子看来武功绝对不弱。 中年人似乎知道了凌君回的身份,上前施礼道:“在下万花门弟子万禧,见过先生、容公子。” 凌君回点头还礼。 容与还礼道:“原来是万字辈的护法,幸会。” 兰泣露本是和中年人寒暄,此时见凌君回和容与来了,心中大喜。道:“四哥在探望故人花南护法,花护法伤势不轻。” “可否方便一同前往探望?”凌君回问道。 “当然,随在下来吧。”万禧点头道。 万禧一边走一边叫道,“花南,有客人探望。” 花南想要起身,衣锦绣制止了她,道:“先生平和,你不必拘礼。” 说着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拭了眼角的泪痕。自己也在脸上摸了两把,努力将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弄的自然些。 动作竟自然并无隔阂之意。花南竟也默认了衣锦绣这种毫无顾忌的动作。 一行人进了房间,完全没人注意到房间中两人有什么异样。 凌君回径直走了过来,看了立在床边的衣锦绣一眼,点点头。 花南已经坐起来上,脸上惨白,气息微微有些不稳。 凌君回见状,知道她伤重体虚,道:“快躺下吧。在下等人前来拜访,不想打扰到南护法休息了。” “无妨,多谢各位,谢谢滴水楼公子们的救命之恩。花南没齿难忘。”花南声音温婉,却自然大气。 衣锦绣此时却上前扶住花南,轻轻道:“躺下吧。” 他的那种神情和肢体上自然而然的接触,所有的人都看明白了。 这不是普通的朋友,也不是很好的朋友。这是家人手足亲人之间的动作和关系。 凌君回朝着容与点点头。 容与心领神会,道:“花南护法多保重,在下不打扰了。” 说着带着人出了门去。 万禧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也跟着出了门。 凌君回温和道:“让我看看。” 说着拉过花南的手腕,看了看脉象,“无妨。南护法放松心神,不要抵抗。” 花南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衣锦绣。 衣锦绣在边上,轻轻朝花南点点头。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凌君回便松了手,道:“很快就能痊愈。” 还不待花南说话,衣锦绣便施礼道:“多谢先生!” 凌君回起身笑了,笑的有些意味深长,道:“我先回去了,你们聊吧。” 衣锦绣见凌君回也不多说,也不多问的样子,一时间讪讪起来。 他此时意识到众人似乎知道了什么。 其实此时众人知道的真不多,不过是看他对花南极为上心,动作极为亲密,不便打扰罢了。 真正知道什么的人是叶泫霜。 叶泫霜竟然也闻讯赶来。 叶泫霜才是那个知道最多的人,甚至包括衣锦绣自己,都没有叶泫霜知道的多。 第三十六章 俍兵 第三十六章俍兵 回到前院,叶泫霜竟然也来了。 一副谁都欠她钱未还的生气样子。 还不待凌君回开口,叶泫霜便冷言冷语道:“负心薄幸之人竟出在堂堂滴水楼,真是丢死人了。” 兰泣露忙拉了拉叶泫霜,道:“你少说两句吧。” “我为什么少说两句?你知不知道,花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叶泫霜情绪有些激动。 “那个,毕竟他也是我们四哥。” “什么四哥,我这些年真是看走眼了,不曾想他是那样的人,负心薄幸,薄情寡义,始乱终弃,忘恩负义。” 万禧尴尬地咳嗽两声,道:“那个,我去厨房看看茶水烧好了没有。” 显然,此时他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这个尴尬的场面。 显然万禧是知道什么的,也显然,他认识叶泫霜,很了解她。 容与连忙起身对万禧拱手道:“好好好,有劳了。” 毕竟此时似乎已经涉及到了滴水楼的私事了。万禧自己回避确实是个好事。 待万禧出了门,容与道:“泫霜,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叶泫霜突然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半晌道:“总之是四哥负了花南。四哥是坏人。” 凌君回转头看着兰泣露,兰泣露也说不出话来,只张口结舌,半晌才道:“确实。” 容与挠了挠头,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只道:“那个,到底四哥也救过花南,也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错吧?那个,据我所知,四哥这些年也没有婚配……” 叶泫霜突然瞪眼道:“什么话?你知道花南被抛下时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她为了四哥这个负心薄幸的人,这些年守口如瓶,被所有人误解,甚至被爹娘嫌弃,过的有多辛苦吗?她一个人带着孩子……” 她突然不说话了,可能自知说漏嘴了。 可是此时的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愁苦万分的一群人,为她这句话,突然变得一脸的八卦和期待,甚至都伸长了脖子,希望她接着说下去。 结果叶泫霜却道:“走吧,回去睡觉吧,我困了。” 兰泣露急切道:“你干嘛走啊?你朋友你不管了?” 叶泫霜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容与忙拉着她,热切问道:“孩子多大了?” 叶泫霜又白了他一眼,看了看凌君回,见凌君回默默地看着她。 声音突然低下来道:“十四了,半月前才离开漳州,跟随衡山派的师傅们回去了。” 容与扼腕叹息道:“你说真是失之交臂啊,娃都这么大了没见过……” 兰泣露也扼腕道:“真是遗憾,四哥要遗憾死。我也一直是纳闷,四哥在江湖上品行端方,武林世家多少人攀亲他都不动心,这原来是早已成亲,侄子都那么大了……” 一时间房内充满了莫名轻松的气氛。 只有叶泫霜一个人愤愤不平。 此时看上去反倒显得她有些格格不入,过分计较了。 叶泫霜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想再数落时,见凌君回安静地坐着,微笑看着她,她立刻便说不出话来。 凌君回只对着她说了两个字:“幸好……” - 秘云疏慌慌张张地进了凌君回的房间。 “怎么了云疏?何事惊慌?” “先生,容大哥在街上和人打起来了。” “何故?可是倭人?” “并非倭人,说是从西面黔桂过来的俍兵……” “什么,竟是俍兵!”凌君回腾站了起来。 漳州竟出现了俍兵。 凌君回久居黔地,与军中之人傅雁行相交多年,对俍兵征用自是深有了解。 朝廷每有边僻之处出现匪患,便会征募俍兵对付匪人。 俍兵凶狠善战,对敌不惧生死。动作机敏,尤其善于山野作战。 他们多为土司治下的土人军队,并无官军之军纪和严明之军令。 匪类见俍兵望风丧胆。民众见之也惧怕不已。 素来民间传闻,俍兵出征,抢掠之事,匪类莫及。 据说俍兵所过之处,时常为害乡民,抢夺财物,抢掠妇人,胜于悍匪。 凌君回久居的黔地也有俍兵。 黔地的四大大土司都有自己的队伍,他们的队伍在朝中也被称为俍兵。 大土司、小土司都有自己的军队,不过人数、规模不同罢了。 如今俍兵在漳州出现,莫不是朝廷又征募俍兵对付倭患? 凌君回想都不用想,此时容与与俍兵产生冲突,一定是俍兵为害城中百姓,容与看不下去出了手。 “先生,大哥已经被捕头带进了衙门大牢……”秘云疏道。 “当时情形如何你可知晓?” “一队俍兵当街抢夺店铺钱财,调戏店铺女客,殴打上前阻止的店家伙计。” “可有街上民众看到,可为容与作证?” “街上店铺皆可作证。” 凌君回点点头,“通知竹影,我要出城见方辰休。此事设法通知江海阁三当家的林照壁。” 秘云疏迅速离去。 此时兰泣露和衣锦绣飞快进了门。 凌君回急切道:“你们两个可是受了伤?” “没有。先生已经得到消息?” “是,云疏刚刚离去。我让他通知江海阁三当家的,请他出面打点。我即刻出城去见驻防将军方辰休。” “漳州城内竟出现俍兵,抢夺财物,猥亵妇女,状与倭人比,有过之无不及。”兰泣露急促道。 “俍兵素来多有恶名。你和四公子见机行事,尽快去大牢探视一下,万不可让容与有闪失。泫霜的关系你们可以用一下。但是泫霜要保护好。” “是,先生。”兰泣露和衣锦绣转身离去。 兰泣露又回头道:“先生,你自己多加小心。” 在这样的漳州城,兰泣露总是不放心凌君回。 毕竟他身形略单薄,像个书生,他总怕他被歹人惦记。 - 凌君回到达城外方辰休驻地的时候,已近中午。 竹影听到他要来的消息,早已经在大门外迎接。 进了院门,方辰休也等在院外。 见凌君回过来,方辰休忙迎上前,叫道:“哥哥。” 面色如三月春风。 凌君回见状略略放心了些,道:“伤可有碍?” “并无大碍。竹影姑娘深懂疗伤之道,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今日我来有事相求。” “哥哥不必客气。可是为了容公子的事情?” “正是。” “哥哥不必担心。竹影已经将事情和我说了。哥哥来之前我已经派副将前往漳州府衙,保容公子出来。” “太感谢方将军了。”凌君回说完深深一揖。 方辰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道:“哥哥何故如此客气?” 竹影也着急上前一步,却也隐忍没有说话。 此时在竹影心中,先生的地位自然在方将军之上。 凌君回又将漳州府城内容与和俍兵冲突的事情细说一遍。 所幸俍兵被容与打伤,伤的不重,并无大碍。 方辰休并不惊诧。 看来他对俍兵伤民之事也有所了解。 只道:“了然。就是城中知府大人也心中了然。放心哥哥,他们不会为难容公子。” “此次漳州俍兵从何处征调过来?”凌君回问道。 “现在漳州倭贼甚众。朝廷也有耳闻,情不得已从黔桂土司处征调五千俍兵。是黔南和桂西土司的军队。” “我朝俍兵素来军纪极差,对敌能克敌制胜,于朝廷是有利处。对民,抢夺无度,于朝廷是个害处。”凌君回此时说话有些直接。 凌君回在黔地居住,知道黔南与桂西接壤之处为田氏土司。 田氏土司向来凶狠霸道。在黔地四大土司中,最为虎狼之性。 此时凌君回心中倒是希望此番朝廷能征调杨氏俍兵。 虽然田氏俍兵凶狠如此,却比不上黔地的另一大土司——杨氏土司的俍兵。因为杨氏俍兵比起田氏来军纪完备。 奈何杨氏俍兵离漳州要更远一些,远在黔北和黔西北,已近川蜀。 田氏俍兵与桂北俍兵属地接壤,征调更近,许是更容易沟通协同。 “朝廷对俍兵秉性也多有考虑。特派了监军前来。”方辰休道。 “此时漳州是否已经倭患成灾?” “倭患情形远比漳州城内严重。据侦探来报,已入漳州府的倭人,仅仅在梅山一带就达千人。” 凌君回点头不语,梅山一带就如此之多,倭人这哪里还是与武林人士切磋武功。这是要公然入侵大明。 “漳州府沿海数百里,我区区十万大军在海边日夜守防,防不胜防。在设防不利的地方,倭人冒险登陆。最近半个月来,倭人入我大明境内者,甚众。”方辰休道。 凌君回心道:原来是近半月的事情。怪不得他之前和容与在漳州府境内一路行来并未发现倭患如此严重。 也是难怪,现在真是临近冬季,倭人顺着北风一路南下正是时候。 预测不错的话,在开春之前还会有大批倭人上岸。 看来朝廷的举措深谋远虑。 “坊间传闻,朝廷的军队都是酒肉之徒,并无战力……” “唉!坊间流言蜚语之徒哪里知道海防艰苦。数百里海岸,十万大军,处处设防,还要海上拦截悍匪,每年恶战不下百场。每战必胜,才能勉强确保沿线商船畅通,让漳州成为我朝番邦货物集散地。 海上风雨瞬息万变,我区区十万大军真是防不胜防,捉襟见肘。每年都有数百将士殉难……” 方辰休不禁黯然叹息。 凌君回拍了拍方辰休道:“不必介怀流言,坊间哪里懂得将士辛苦。” “哥哥有所不知,我此时所在的将军驻地,驻防将士不过三千人。其余人皆布防在沿线各地,所有兵士日夜驻防,从不敢懈怠。” “辛苦了。”凌君回此时心中了然,征调俍兵乃不得已之举。 此时若是倭人骚动,没有俍兵对敌,这将军驻地的兵马必捉襟见肘。 大明的海防将士如西北边关将士一样,尽力守防,并不像坊间传闻那样,都是些酒肉之徒。 传言他们是酒肉之徒的坊间闲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海边驻防何等情形。 “方才所谓的俍兵监军,可是从京城来的?”凌君回问道。 第三十七章 铁甲横戈 方辰休道:“监军傅将军是京城人。他不只是监军,他还是此次对敌的主将。” “傅将军幼时我曾与他一同上过太学。他是当朝驸马,不过他这个驸马有些可惜。公主还未过门,便薨殁了。” 凌君回心中震惊,方辰休说的莫不是傅雁行! 却依然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 果然。 “傅将军,名叫傅雁行,他是我幼时旧友。傅将军一直在外驻防,不愿回京。京城与他是个伤心地。虽说皇帝对他恩典有加,没有让他为公主殉葬,可是他仍然不愿回京。” 方辰休并不知道凌君回和傅雁行为知己至交。只道他惊讶是因为公主还为过门就薨殁之事。 凌君回点头不已,却不敢多言。 “傅将军骁勇善战,多有战功。此番他带领五十神机营精锐将士前来监军,俍兵应该有所收敛。” 方辰休言辞间赞誉有加,竟有几分矜炫之意。 看来他与傅雁行关系不错。 凌君回心中一凛,傅雁行只带五十兵马,来监军五千俍兵。 很有可能路遇一千余倭贼。 区区五十兵马,如何应对? 他顿觉自己背上出了汗。 这是要置傅雁行于何地? 是要让傅将军早点给公主殉葬吗? 虽然凌君回也知道,神机营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 配备精良,火器,弓弩,良马,而且将士们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骁勇之士。 可是这里是漳州!山瘴之地。 五千俍兵,千余倭人! 傅雁行一个将军,只带五十兵马? 五十,五千,一千,这些数字简直让凌君回喘不过起来。 再说,傅雁行久居黔地和巴蜀,怎么能熟悉漳州的地形和气候? 就算他懂俍兵之语,他怎么控制好五千如狼似虎,完全不懂大明军纪的俍兵? 他区区五十兵马,若是遇上千余倭人,倭人个个下手狠毒,擅长暗中攻击。 就算他的配备再精良,他如何面对千余东瀛的忍者和武者? 凌君回此刻心里千转百回。 也只好努力不动声色,淡淡道:“傅将军此番从黔桂奔波近千里前来漳州,漳州上千倭寇,五十人,虽说是大明的精锐将士,也委实凶险。” “当年傅将军在漠北,曾以五十人,夜破敌军十万人。你莫要小看他区区五十人。” 凌君回顿时语噎,气结。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以五十人攻敌军十万人的大营吗? 这个傅雁行,如此凶险之战,他竟从未向他提起过。 他还当他在军中不过就是个副将,就是个闲职,最主要的事就是升帐议事。 这些年来,只要他在他不远处,他还时时抽出时间来,从军中溜出与他见面。 不曾想,他竟是如此这般骁勇,如此这般在战场上拼命。 “哥哥有所不知,傅将军自幼习武,臂力超群,而且博闻强记。文武双全。我幼时颇崇拜他。奈何我已经和他多年未见,此番若是能相见,也能解多年未曾得见将军的遗憾。” 是啊,不是文武双全神武过人的人,皇上也不会肯将公主嫁给他吧? 方辰休似乎看出了凌君回面色有些不对,“哥哥可是有些不适?” 凌君回忙掩饰道:“许是饿了。” “赶紧上饭!”方辰休叫了起来。 “怠慢哥哥了,哥哥移步膳房,吃饭去吧。” 凌君回努力笑了笑。此时他心中纵有万般担心也只有竭力掩饰。 这个方辰休对他可真是没得说。 不但关心他,连知心话都和他说。 这家伙是在军中生活太久,人变得单纯了吧,不懂江湖险恶,见人只说三分话的道理。 难道他也不懂间谍之事?不担心自己做了倭人的间谍? 反向又一想,完了,这家伙是不是对他早已了如指掌? 是不是查过他? 从少林寺方丈大师,到黄正青,再到傅雁行。这些都是方辰休的熟人,或者旧友。这些人多少都了解他。 方辰休这家伙到底知道些什么?他的身份为人他到底知道多少? 凌君回迅速冷静下来,移开话题道:“你与竹影的事怎么样?” 方辰休脸竟然红了。 “你脸红了,你虽然长得和我有些相似,但是我不爱脸红。”凌君回戏谑他道。 “我也不爱脸红啊。许是今天热了。” 方辰休下意识地拭了拭额头,“我和竹影姑娘……我希望她能留下来,陪在我身边……” 凌君回挠了挠头。这个丫头留不留下来,他也没把握。 他了解竹影,竹影不是普通女子,她在滴水楼能坐上滴水使者之首的位置,绝对不是靠容貌得之。 她的能力和见地,不是一般女子可比的。 竹影竟想给方辰休生个子嗣,以此要挟他保滴水楼周全。 竟还不想嫁给方辰休。这个丫头,真是在江湖久了,成妖了。 现如今的江湖女侠们,都是竹影这般想法吗?只要个子嗣,不想嫁人? 做滴水楼一个区区的滴水使者,能比做将军夫人更好? 难道江湖上的这些“妖女”们想的就是给自己的娃找个好爹,不想给自己找个好夫婿? 凌君回安慰方辰休道:“我劝劝她,但是不一定管用。” 凌君回随着方辰休去膳房的路上,心下又想,此时对敌之时,自己何故如此八婆? 莫不是见不得方辰休还没子嗣? 为何对他如此关心? 真是让他自己费解。他几时如此不靠谱过?竟不自主地想做媒婆。 之前兰泣露和衣锦绣似乎也没有家室,自己怎么就不如此这般想做媒婆呢? - 凌君回等在傅雁行将要来的路上。 他就想静静地看看他。哪怕一眼也好。 他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到,知道他将会在哪里驻扎。 方辰休已经在山里给傅雁行准备了行辕。而且派了一队人马前往五十里外接应他们。 今晚上,傅雁行一行人就会住在行辕。 当凌君回看着一队人马从山间奔腾而过的时候,他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这是大明的将士,这是大明最精锐的神机营的将士。 这是傅雁行的队伍。 他们此时如此壮观、如此铁甲横戈、气势夺人地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速度飞快,声势浩大。 这是一队最英武神俊的将士们。这种壮观的场面,热血沸腾的健儿们英姿勃发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感动地落下泪来。 这群神武的将士们,将在世人不知道的地方,安邦定国,抛头颅洒热血。为国为民送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他们的职责。 凌君回远远看着行辕前的吊桥放下来。傅雁行一马当先冲进了行辕。 傅雁行真是神武的如天神一般,金戈铁马,飒沓如流星。 此时,他不能去打扰他。 他怕扰乱他的心神。 此时的傅雁行最需要的就是了解此处的状况,了解俍兵的情况,制定对敌的方略。 他不想去打扰他。他怕他连日行军辛苦,想让他敛心修整。 可是,两天以后,凌君回就见到了傅雁行。 因为方辰休宴请了他们。 凌君回不知道方辰休为何宴请了傅雁行,还要宴请他。 他们都是军中将军,他只是一个草民而已。他们见面可商量军情。 那样的场合,他去了可如何是好? 那么大的场合,方辰休竟不想想,他怎么应对? 但是他不能不去。 毕竟容与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府衙的老爷就做了判决,两方皆有错。各打五十大板。 因俍兵已经归队,无法双方到场执行,只好判容与暂时出狱,五十大板也暂且不论了。 待俍兵有状诉时再做别论。 总之无情无理,容与第二天就出狱了。 容与能很快从大牢里出来,与方辰休的帮助有关。 当然也与江海阁的帮助有关。 现在方辰休请他去,他没有理由不去。 此时于情于理也该去感谢一下方辰休。 傅雁行是一身铠甲进了方辰休的驻地。 也许是铠甲太过厚重,让傅雁行看上有些瘦了。脸色也黝黑了些。 凌君回默默地在不远处看着傅雁行,眼圈不禁红了。 这个傻子穿了盔甲竟如此英武过人。 以前傅雁行每次出营房和他相见的时候,总是要穿着便装。 此时的凌君回真想跑上去将傅雁行抱住,告诉他:雁行,我也在。 可是他不能。 这是戒备森严的海防驻军的将军行辕。他不能如此唐突。 凌君回在外面磨蹭了很久,才径直往方辰休的营房走去。 营房门口的卫士经常换人,所以方辰休曾给他一块腰牌。 凌君回亮了亮腰牌,进了大门。 他今天穿的衣服是秘云疏准备的。 衣服的质地比较硬,看上去有型,让他显得壮实了不少。 凌君回一边走一边低头寻思,傅雁行这个家伙见到他会做什么表现。 兵士将他领进了大厅,道:“方将军请凌先生在前厅稍等,他很快就到。” 果然此时的礼遇与前日他来时不同,礼数正规的多了。 凌君回进了门,就看到傅雁行正在喝茶。 傅雁行一抬眼就看到了他。 竟然,像不认识他一样,一点也没有反应。 傅雁行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第三十八章 心有猛虎 凌君回笑了笑,他的笑非常由衷,他喜欢傅雁行这个大马金刀八风不动的样子。 每临大事有静气。 也不动声色上前不卑不亢道:“在下凌君回,见过傅将军。” 凌君回突然感受到一股凌然之气,吓得他连忙往后退了半步。 只见傅雁行起身抱拳道:“幸会!” 傅雁行起身时身上特有的霸气还是让凌君回心中一惊。 让他心中有一丝亲大爷来了的恐慌。 两人落座后竟然就像是刚刚见面一样的陌生人聊了起来。 傅雁行问道:“凌先生何时到的漳州?” 凌君回也老老实实回答:“一个月前。” “先生在漳州城内可有喜欢的风物?” “漳州城内繁华不输扬州,又与扬州不同,番邦物资随处可见,番邦店铺也随处可见。谈不上喜欢,却很惊奇。” “可还有喜欢的膳食?” “这里的海蛎,牛肉,鸭子,甜汤和泡饭都非常鲜美。” “改日我去城里,还请先生指点一二,推荐几处好吃的去处。” “那是自然,随时恭候傅将军大驾。” 凌君回客客气气地告诉了傅雁行自己的住处,欢迎傅雁行来做客。 傅雁行竟也客客气气地告诉了凌君回自己的行辕,欢迎凌君回到访。竟还递给他一块腰牌。 凌君回心里翻了一百次的白眼。这家伙太能装了。 而自己也太能配合了。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 这时候不应该憋不住狂笑吗?可是方辰休来了。 能感觉方辰休一路小跑进了院子。着急来见他们,来不及卸掉盔甲。 凌君回看着穿着盔甲的两个人,默默地缩了缩脖子,本来自己与这两个魁梧的人比就矮小不少,这下可好,显得自己更加瘦小。 看着方辰休和傅雁行一番寒暄,一番哥俩好的派头,凌君回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嘴角挂着持久不变的微笑。 他一门心思,只等着上菜上饭,上酒。 这两个傻子,说话如此动情,看来之前关系真的不错。 竟然没有别的人一起吃饭。只有他们三人。 凌君回左右看了看,也没其他护卫在,只是三个大老爷们在坐着吃饭。 关键他还有点像一个被忽视的局外人。 虽然方辰休认真地将他介绍给了傅雁行,说他是他新近结交的朋友,也是他的大哥。 还说他是江湖上的大侠,和江海阁的兄弟们在漳州城内牵制了不少倭人的精力。 也挡不住很快,他又被忽略在一边上。 那两个人推杯换盏,推心置腹,他只有在边上全程露出慈祥的笑容。 要是换个别人早就觉得此情此景让人心累不堪。 要是换了别人的场合,他也早就累了。 可是此时,他却兴致盎然,就像看一出精彩兄弟相逢的戏,心里还有一丝丝希望,这场戏不要结束。 看来方辰休和傅雁行的见面是个非常重要,又有些机密的事情。 连竹影都没有出现过。 全程没有任何其他人。 他们谈到海防,谈到梅山中的倭人据点,谈到漳州城内倭人情形。 原来方辰休这个傻子很忙,什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连他们滴水楼和倭人做了几次较量,他都清清楚楚。 他真是小看这个叫方辰休的家伙了。 他也小看叫傅雁行的这个家伙。 这两个将军在查探舆图时的姿态,真是像调动千军万马于须臾之间的将帅。 看的凌君回心头一热。 没有哪一位将军是庸才,只是他们没在战场上,只是他们没有在对敌之时罢了。 傅雁行一副不认识凌君回,多亏方辰休引见,才有幸相识的样子。 方辰休也不遗余力地将凌君回引见给他,还极力赞誉凌君回的武功和见地,希望傅雁行与自己的兄弟多结交。 傅雁行顺水推舟,邀请凌君回明日到他的行营做客。 凌君回看着这两位将军,不停地微笑,不停地点头,还不停地说好。 事后,凌君回暗暗地笑了自己,跟傻子一样,还傻的心甘情愿。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三人总之是要曲终人散的。 是凌君回先离开了。他还是想给傅雁行和方辰休留点私人时间。 出了方辰休的营房,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凌君回就下了马,在傅雁行必经的路上停了下来。他上了山坡,默默地坐下来。 太阳很好,应该是深秋了吧。 可是漳州的秋天并不是那么明显。碧绿的草,干净的石头,随风舞动的树林,一切都那么温暖美好。 很快凌君回看到傅雁行的马飞奔过来,身后是两个护卫。 凌君回看着看着,眼睛就模糊了。 他还是忍不住吹了声呼哨,这个呼哨是他独有的吹法,傅雁行一定听的出来。 此时他不忍心打扰傅雁行,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呼哨。 很快,看到了已经远去的傅雁行,独自一人飞奔回来了。 凌君回从山坡上飞掠下来,冲向傅雁行。 傅雁行飞身下马,远远地向他张开双臂,他毫不掩饰的笑靥在阳光下如此明媚。 他上前一把将凌君回抱住,原地转了几个圈。 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朗又清澈。 傅雁行将凌君回放下时才发现凌君回满脸是泪。 “怎么还哭了呢?”傅雁行慌忙用手给凌君回拭擦泪水,心疼道,“可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没有,在这里见到你,高兴。” “高兴怎么还哭了呢?”傅雁行说话间,一愣。 因为此时他想起两年前他回京,他的母亲也是这般模样,一把将他抱住,眼泪就流下来。 傅雁行又一把将凌君回抱住,拍了拍道:“不哭了。” “嗯,可是我忍不住。” “不哭了,忍一忍。要不跟我走吧,晚上和我睡一处。” 凌君回一听,忍不住又笑了,这个傻子说的什么话。 傅雁行放开他,认真道:“你天天和我在一起就不会哭了。” “你也知道久别重逢会高兴的要哭?” “当然知道。” 凌君回掩饰地锤了傅雁行一拳,“累不累?” 两人肩并肩走在山坡上,一副环佩相碰的亲密。 “一点都不累。九洛给我来信了。” “说啥?” “说长个了。说师祖对他疼爱有加。就是师祖膝下徒弟不分男女一律称作师叔,让他颇是惊奇。” “小孩子家家什么都惊奇。在师祖身边可是有相好的小姑娘?” 傅雁行嘿嘿笑了,拍了他一下道:“说什么呢,八卦。他还让我见了你的面,和你报个平安。” “你可是给他回了信?” “那是当然,我花了半天时间写信,还模仿了你的笔迹,签上了你的名字。” “别做那些没用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你是模仿的。” “我每天都看着你的签名,照着练你的名字,相似有八九分了。” 凌君回瞪着眼睛看着傅雁行,这个家伙每天都练他的名字,这个家伙。 越练越像他自己的字,还不自知。 凌君回拒绝和傅雁行回行营,因为他想回城里和秘云疏见个面。 若是贸然不回去,秘云疏他们没有了他的消息,会紧张。 奈何架不住傅雁行软磨硬泡。 加之两人有说不完的话,他自己也确实想和傅雁行在一起,也便跟着傅雁行回到营中。 傅雁行再三再四地答应他,会派人去城中送信报平安。 回到营中,傅雁行处理完事情,便回来和凌君回一起坐着。 两人说不完的话,就是没话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两人似乎天生就爱待在一起。 傅雁行的房间中放着两张床。凌君回知道,两张床不过是个幌子。 夜里傅雁行绝对是要和他同床而眠的。 看着凌君回在收拾床铺,傅雁行便有些失控。 他过来想抱他。 那一瞬间,凌君回心里多么渴望能被他拥抱。 但是他忍住了,威胁道:“你若动手动脚,我敢肯定,你哪天早上醒来,被子里就会有个乐工坊的姑娘。” 傅雁行后退一步,颓然坐下,生气不语。 傅雁行最怕凌君回说:你再动手动脚,我给你找个乐工坊的姑娘。 凌君回也不理他。 有时候傅雁行也会失神,动情,对他说:“你若是个女子多好。” 凌君回就会冷酷地说:“我若是个女子,与你整日厮混在一起,传出去,你早就被皇上赐死了。公主薨殁,没让你殉葬已经是大恩了,你若与女子厮混,莫不是不想活了?” “你这行营可是安全?”凌君回问道。 “三面是水,后面是绝壁,方将军说很安全。” “你可曾听说东瀛忍者,善攀援,善水下行走,善隐藏行迹?” “那是自然。你且来看。” 说着傅雁行走近大书桌旁,取出一卷卷帙,打开。 凌君回上前一看,吓了一跳。 卷帙上详细地写了东瀛忍者习性和装束,还有东瀛忍者的画像。 傅雁行又翻下一张。 上面写的武士。 东瀛武士为东瀛军人,凶狠勇猛。佩带短刀和长刀。长刀用于杀敌,短刀用于自杀。 卷帙上画了武士的画像和装饰。 又翻了一张卷帙。赫然写着浪人。 状如武士,却称呼不同。 傅雁行道:“东瀛武士类似于大明的俍兵,为土司私人军队。武士属于私家军人,东瀛的霸主们所养武装看护称为武士。若是霸主死了,被人灭了,那他属下的武士成为无主之人,就只能称为浪人。” “武士流浪无主,称为浪人。也是贴切。”凌君回点头道。 “这三类人中最难防御的是忍者,他们昼伏夜行,善伪装,善侦谍,善暗杀。 武士凶猛如兽,每对敌必杀之,战败必自杀。所以对阵起来,必须拼命胜之,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浪人,可想而知,没有主人,没有家园,出来就是想死之人。他们如放出笼的饿兽,残忍异常,不能以人伦论之。与此类人对阵,需破釜沉舟之勇气,不然不能胜之。” 凌君回看着傅雁行,道:“可要小心应对。为何只有五十人马?” 第三十九章 交锋 傅雁行看着卷轴,淡淡道:“不止五十。先入漳州已有六十侦谍,分三路入漳州,每路二十人。他们个个能力超强,博闻强记,善攀援,善做舆图,善突击作战。不比东瀛忍者差。 还有三十后援,在暗处。用于救急。他们配备精良,火器威力大,弩箭强弓,佩带东瀛长刀,个个都是神机营的精锐,手中握着大明军队最好的武器。” 凌君回点头,又道:“我看你前日行军之时,所过之处,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似乎有千军万马。” “我们虽只有五十人,但每人三匹战马,一路同行,自然像是千军万马。” “怪不得,看上去声势浩大,如同天兵天将降临人间。” “你在何处见到我?为何不和我相见?” “将军带兵行军,我岂可贸然相见?” 傅雁行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凌君回的头,道:“你是我的手足。” “当然,兄弟如手足。” “不是兄弟,就是手足。” 凌君回白了傅雁行一眼,不理他。 “你可是见到俍兵统领?” “还不曾。” 凌君回自知自己对军中之事不便多言,便道:“睡觉吧,我困了。” 傅雁行出门巡查了营地,便很快回来。 凌君回已经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傅雁行洗漱一番,灭了灯上了床。 拉了凌君回的手道:“我手痛,你给我捏捏。” 凌君回依言给他捏了手。 只听得傅雁行又道:“我胳膊疼,你捏捏。” 凌君回翻身起来,踢了他一脚,“我知道你浑身疼,不捏你睡不了。别动,我给你捏。” 长时间不见,傅雁行亲近凌君回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叫着浑身疼,然后凌君回就会给他从头到尾地捏一遍。 凌君回捏骨的手法真是无人能比。每次捏完都能让他浑身舒泰。 可是他最期待的不是单单的捏骨。 每次凌君回给他捏骨的时候,他就会陷入一种幻境中。 他的凌君回,就是他的辰良,总能和他有秦晋之欢。 那些好,对于他来说,只能在深深的梦里,不知真假的梦里。 傅雁行真的有些累了,他感觉自己很快就有些恍惚。 他似乎感觉到了辰良在他身边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轻轻地贴着他的脸。 他的身体很快就膨胀起来,那种快乐的蓬勃感让他感到幸福。 因为他感觉到辰良柔软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地动,小心地等着他。 那是一种天地契合的幸福和满足。 他甚至能听到辰良轻轻的声息,听到他轻轻地叫他:雁行,雁行…… 他一遍又一遍地像一个丈夫那样爱他。 而梦里他就是他的妻子。 有时候他会在这样恍惚的幸福境遇里潸然泪下。 因为他幸福,也因为他太想要这样人间普通的幸福,可是怎么也不能拥有。可 一切都是一场梦。可是梦又那么真切。 他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叫他:辰良,辰良…… 他不想这个梦境很快就结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梦。 直到自己累的瘫软在床上,在一瞬间就能酣然入睡。 这样的梦里,每次他都因为贪婪和不舍而泪流满面。 泪水和汗水弄湿了他的头发…… 这又是一个深沉而幸福的夜晚。 可是这个宁静的夜晚很快就被打破了。 突然间似乎有一阵警哨声。 傅雁行已经从床上弹起来,长剑已经在手。身形一滑,已经穿上了床边的衣衫。 凌君回早已累的散架,睡的正沉,根本听不到军营里特有的铃声。 只听得傅雁行的声音道:“辰良,快——” 他便整个人弹了起来,枕边的短剑已经在手。 翻身下床,飞速裹上衣衫,随傅雁行出了门。 只听得暗处冷厉的声音道:“别动,动一动万箭穿心!” 傅雁行拉着凌君回的手如同两个魅影一般,一晃就到了后院。 看到后院的空地处有三个人正严阵以待。 他们显然是从后山闯进来的。 三人面前的空地上多是射来的羽箭。 这是傅将军的行营,是神机营最精锐军队的行营,怎么可能那么好闯。 凌君回早已经急了,道:“住手!” “住手!”傅雁行叫道。浑厚的声音在行营的上空萦绕。 本就在暗处的兵士突然沉默下来。 凌君回跑近三人面前,道:“你们,怎么如此唐突。” 院中三人正是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 三人惊道:“先生!” 此时不远处的绝壁上又有两人飘然而下。 正是是秘云疏和叶泫霜。 虽然他们都带着面具,凌君回心里一清二楚,是他们两人无疑。 此时的傅雁行吃了一惊。 江湖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好手! 凌君回回头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傅雁行道:“既然是我兄弟的朋友,那就进屋喝一杯吧。” 说着转身就回大厅。 只听有人道:“将军——” 傅雁行道:“无妨,都退下吧。” “我让你给他们消息了,你怎么弄的?”凌君回追上傅雁行,急道。 “我派人传了消息过去。”傅雁行不急不恼道。 “今晚如此危险,若是他们有什么不测,你让我如何是好?”凌君回气恼道。 “放心,能进我大营的人,没那么容易死,我一定会活捉他。” 凌君回气急,跺了傅雁行一脚。 傅雁行一把拉着凌君回道:“快回房换衣服。” 容与一行五人被一个副将模样的人领到客厅。 厅里竟已经摆好了桌椅和茶水。 看样子似乎是在等着客人前来。 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取下了面具。只有秘云疏和叶泫霜依然带着面具。 门外走来两个面带笑容的军人。 容与蹭地站了起来。 只见其中一人笑道:“容公子不必惊讶。我们将军就是想看看你家先生手里有几位高手兄弟。” “你传了假消息给我?”容与冷冷道。 容与得到的消息是:先生有难,速援。 “不好意思,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容与将手中的剑往兰泣露怀里一塞,怒道:“今日我倒想领教一下神机营兄弟们的能耐。” 说着越过椅子,直往送信的兵士掠过来。 送信的兵士连忙躲开,赔笑道:“恒山派弟子梁世吉给容师叔赔罪,请师叔莫怪。” 容与一惊,怪不得这神机营如此盛名。 像梁世吉这样的江湖正规门派弟子,也算是江湖的一流高手,竟也在这神机营中,还仅仅是个传令小官。 这梁世吉他是有印象的,本是二师兄的高足。许是数年不见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只道:“你小子讨打!” 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梁世吉的盔甲,有些疼爱道:“军中辛苦,你是好样的。” 衣锦绣朝兰泣露翻了翻白眼,容老大最近似乎慈祥了不少。 很快他们所有的人都吃惊起来。 门外走来了两个衣冠楚楚之人,一高一矮,环佩相连,如同两个绝世的翩翩公子联袂而来。 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翩若惊鸿,两人皆星眉朗目。世间传说的一对璧人想来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傅雁行带着凌君回进了房间,房内所有的人一时间鸦雀无声,气结语凝。 傅雁行的将士们心里此时在想:从不曾想到将军竟如此英俊潇洒,周身还有些委婉绵长之意。 凌君回的几位公子此时在心里也想:从不曾见过先生如此翩然如惊鸿一般好看,整个人灵动闪耀,眼睛里竟流光溢彩。 “各位请坐!”傅雁行一开口,他的将军气度顿时弥漫开来。 兰泣露不禁微微笑了笑。谁说军中多是酒囊饭袋。 那一定是坊间闲人不曾见过真正的军人。 这传说中的神机营的军士们个个都是大明的精英。 穿上盔甲就是霸气神武的军人,脱下盔甲就是世间少有的翩翩公子。 果然不假。若说他们个个宛如天人,也不为过。 关键是此时的傅将军是如此会说话。 他将他和凌君回的关系说的惊心动魄:刎颈之交。 他昨夜将送信的内容改了,目的就是想看看他的这位刎颈之交的兄弟到底有多少好兄弟在漳州。 看看他的兄弟们会不会来救他。 因为他就是想知道他的手足兄弟凌君回有没有足够的实力,继续留在漳州城。 他认认真真地向凌君回和前来的五位兄弟道了歉。 他话锋一转:他们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有交锋,才能更好地彼此了解。 他将他想知道的敌情了解的一清二楚。 他将他们在座的其他人应该知道的敌情也陈述的一清二楚。 凌君回只是坐着,自始至终除了微微笑,一句话也没说。 滴水楼有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他们三人已经足够将所有的事情和状况都陈述清楚。 身边有傅雁行。傅雁行能将所有的事情和事态也陈述清楚,还能自圆其说。 他还需要说什么呢? 所以,他不必多说。 虽然他刚才趁着换衣服的时间将傅雁行拳打脚踢了一顿。那是他们之间的私事。 此时,他不必公然表态。什么也不必说。 叶泫霜和秘云疏始终坐在角落里,带着面具。 他们不想露脸,也不想说话。 甚好,整个大厅内没有勉强任何人,也没有让任何人感到意外。 一切都理所当然。 第四十章 战场 凌君回不顾傅雁行的挽留,稍作休整便带着容与等一众人离开了他的行营。 傅雁行看着要走的凌君回,坐在房间里闷闷不乐。 凌君回愠怒道:“你是将军,带的是神机营的将士,来监军俍兵,驱除倭寇。我留下来合适吗?” “我没有说不让你走,我心里不好受也不行吗?”傅雁行垂着头道。 凌君回心中一软,柔声道:“走吧,送送我。等倭患结束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大营外,容与一行五人在等凌君回。 凌君回翻身上马,与五人一起疾驰而去。 傅雁行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门外的空地上,看上去说不出地落寞。 蓦然间,他回头叫道:“备马,出营。” 不一会,傅雁行带着十余骑疾驰出了大营。 十余骑全副武装。 神机营的人全副武装那是有些派头的。 他们带着弓弩,带着火器,带着长刀和短刀。骑着最快的马,奔腾而去。 神机营的将士们,也分三种,步兵,骑兵和炮兵。 傅雁行是小股作战,带的多是骑兵,也有步兵,当然也有发射火器动作最快的炮兵。 神机营的将士无论是步兵还是炮兵,都善骑。所以他们虽然各有所长,但都善骑。 无一例外,他们都配备火器。 他要去俍兵的营部,巡查一下俍兵的大营。 据兵部信函,五千俍兵,主帅是一介女流。 他想看看到底这位女流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人。竟能统领手下都是凶狠善斗,杀人不眨眼的俍兵。 她作为女流,如何服众? 傅雁行去的不是时候。 也或许正是时候。 俍兵和倭人竟然遭遇上了,那是真正的战场,是一场真正的战争。 虽然不过区区数千人的混战。 在这样的梅山山坳里,看上去一场浩大又惨烈的战争。 俍兵自幼习武,自幼在深山里操练,打猎攀援,不时与其他族人发生争斗。 生来便知争勇斗狠,无论是遇到野兽还是敌人,便知强者生弱者死的道理。 俍兵如狼似虎,身形矫健敏捷,对敌作战时,动作如猿如猴。 有的身量短小的俍兵甚至挂在倭人身上,让其无处下手,趁机割断敌人咽喉。 傅雁行的十余骑很快听到了熟悉的战场的厮杀声。 傅雁行在马上大叫一声:“备战!”立刻马蹄声如雷鸣,状如天神。 十余人在马上迅速准备好的弓弩,全力向厮杀声的方向奔去。 漳州地形复杂,山多林密。此处却比较平坦开阔。 适合步兵作战。 此时凌君回也正和十余骑人马飞奔而来。他们箭一般地穿行在山道中。 不久前,他们接近城门的时候,遇到了出城的林照壁和七八位兄弟。 他们得来消息,今日俍兵和倭人有一场恶战。 江海阁似乎知道他们会去战场作战,早已经为他们配备了弓弩。 凌君回吃了一大惊,江海阁的弓弩竟是官制。 凌君回只带了滴水楼的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 秘云疏和叶泫霜此时不在身边,他们已经秘密回城了。 林照壁和凌君回等十余人一路狂飙而来。 林照壁的人对漳州的地形很熟,他们在前,凌君回一行人在后跟随。 到了空旷处,凌君回远远看到傅雁行的一队人马,心中一惊。打了声悠长尖利的呼哨。 傅雁行扭头之间看到了一行奔腾而来的快马,他知道是凌君回来了,也回了声尖利的呼哨。 此时的凌君回无法看到傅雁行眼中的不舍和缱绻。 很快凌君回看到了傅雁行队伍中的旗语:护住俍兵帅旗,其余骑兵冲击倭军主帅旗。 军中的主帅到底与常人不同,他只远远看了看战场的形势,便做出了决定。 凌君回心中一热,这个傻子真的非同一般,他做三军的主帅一定能战无不胜。 此时的傅雁行看不到凌君回眼中的泪花。 凌君回是能看得懂军中的旗语的。 因为凌他与傅雁行相交多年,傅雁行经常将将军中规矩讲与他听。 此时军中旗兵旗语他自然能看得懂。 能看懂旗语的不仅仅有凌君回,江海阁的三当家的林照壁也看的懂旗语。 他也知道此时傅雁行下令兵分两路。 战场上的形势是步兵作战,他们数十人的骑兵正好可以奔袭主帅,让战斗提前结束。 只此一举,林照壁便知道,此次来的监军傅雁行绝非泛泛之辈。 原来他并非传说中的皇亲国戚,无能之辈,而是一个真正懂得战场的勇士,真正懂得战术的军中主帅。 林照壁心中大振,大叫道:“滴水楼保护俍兵主帅,江海阁随我冲击倭人帅旗。” 此时的凌君回心里全明白了,江海阁名为江湖帮派,事实上一定是官府安插在漳州的暗桩。 只怕江海阁的飞奔而来的兄弟们都曾经是战场上的将士。 怪不得当时名噪西北的并州总捕头黄正青能继任邓贤文做了江海阁的阁主。 江海阁就是官府安插在漳州的江海阁。 只怕他们的阁主在朝廷的官职阶位不会低。 也怨不得他这些年一直没有师姐秦八娘的消息,原来他们不是真正的江湖人。 一听林照壁的安排,就知道林照壁绝对是军中将士,不可能是个江湖人士,也不可能是个未经战场战争的地方小官。 凌君回着急大叫一声:“嗨……” 他此时想和傅雁行并肩作战。 他想说江海阁保护俍兵主帅,滴水楼冲击倭人主帅旗。 奈何根本来不及,林照壁早已带着人马从坡上斜刺下去,直奔傅雁行而去。 他们的速度简直如天兵降临一般,勇猛异常,毫无犹疑。 很明显,林照壁带来的人都熟悉战场。 凌君回心中明白,就算林照壁带来的人武功不如他们,但是战场上,作战力绝对不比他们差。 只是保护俍兵主帅的任务不轻,但是冲击倭人帅旗更加凶险。 也许林照壁的一彪人马跟着傅雁行,更有把握完成任务。 战场上的将士们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对于真正的军人来说,没有贪生怕死。只有舍生忘我。 而他们这些经历过很多次械斗的江湖人士,上了战场,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容与与此同时大叫一声:“走!” 说话间一马当先,直奔俍兵帅旗方向去了。 容与的马上功夫非同一般,他的弓马身手在骑兵中,也能比得上一个旗官的威力。 衣锦绣紧随其后,两人从战场的外围直奔俍兵帅旗。 两人手中的弩箭早已经射发出去,几乎是例不虚发。 虽然他们未经历过军中行伍的训练,但是他们打起仗来,互相配合互为犄角的道理是懂的。 凌君回带着兰泣露从中路冲进战场。 他们拔出佩刀,此时的佩刀是江海阁为他们提供的战场军刀,沉厚有力。 两人也一路策马厮杀,直奔帅旗方向。 江湖人士,虽然战场上的经验少,但是规避风险,保护自己的道理是一样的。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们杀敌不想战士那样直接一刀毙命,他们更习惯是伤敌,让敌人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四人是江湖上顶级的高手,在战场上自然是腾挪自如,所过之处,死伤一片。 此时的俍兵一看,如有天神降临,助阵杀敌,顿时又是擂鼓大振,杀声冲天。 不愧是傅雁行。 他一路大马金刀如闪电流星,直往场中冲去。他的勇猛远远超过凌君回他们。 因为他久经沙场,身穿铠甲,声势夺人。 他身后的十余骑顿时分成两翼,在后方将他护在中间。 他们骑的是真正的战马。 铁骑所过之处,尽是血路。 林照壁带的人马也冲过来,跟在身后,一路奋勇厮杀。向倭军主帅方向直冲过去。 此番战场上是步兵厮杀,而此时的二十余匹战马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直奔主帅旗而来。 快若流星,阵势夺人。他们勇猛,所向披靡。 但是很快,他们的阻力可想而知。 短暂的混乱之后,倭人立刻后撤摆阵,严守在前。他们用的是人肉阻击。 傅雁行的队伍是神机营出身,反应极快。 趁着俍兵还未杀过来,护卫们向倭人后方扔出霹雳弹,将倭军方阵炸出一个空处来。 此时的林照壁一马当先,从空处飞奔而入。 虽然林照壁并没有穿铠甲,可是他也是气势夺人,战马如闪电流星。 很显然,他也曾经在军中,军阶一定不低。 一时间随行的人发射弩箭,挥舞大刀,奋勇冲击而来。 但是他们之中也有人被倭人钩落马下。落入倭人围攻之下。 此时傅雁行随行的神机营军士见状,向后又扔出数枚霹雳弹。 傅雁行怒吼一声:“杀!” 一时间在霹雳弹的掩护下,骑马的数十人奋力厮杀,所过之处血肉飞溅,厮杀声和惨叫声不断。 凌君回四人临近俍兵主帅旗时并不很难,但是他们难的是抵挡倭人对他们的攻击。 倭人自然也懂的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奈何俍兵大旗下的主帅似乎并无危险意识,也不安分。 战场上进攻的鼓声震天响。 俍兵大旗下的护卫们群心激昂,跃跃欲试,似乎就等着倭人厮杀过来。 当俍兵主帅看到凌君回临近他帅旗的时候,突然骑着战马冲出队伍,叫道:“来者护旗!” 话音未落,人已经骑着战马,像一枝离弦的箭一般冲杀出去。 主帅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他身边的护卫十余人一时间也奋勇直追,护住主帅。 一彪人马手起刀落,冲过厮杀的中路,也直奔倭人帅旗杀去。 正在厮杀的倭军和俍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冲出了上百米。 此时凌君回和容与等四人大吃一惊。 这俍兵主帅竟将帅旗和战鼓都放心交于他们,自己带人冲向倭人后方。 第四十一章 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俍兵主帅竟如此信任与他们? 他们也不怕失了帅旗? 战场上人人懂得,帅旗在,将才在,军才在。 大明军中的规矩就是失旗者,斩。 若是杀敌的将士们看不见主帅,哪怕主帅已经遇难,只要能看得见主帅的帅旗,那就表明大军在,帅在。 所以帅旗在,军就在。 帅旗被敌人击倒了,那么主帅就是还在,也将溃不成军。 叶君回和容与等四人自然是懂这个道理。 倭人对阵,也自然是懂这个道理。 一时间攻击过来的倭人叽里咕噜几声,向帅旗奔涌而来,直取帅旗和鼓手。 如果鼓手不在了,那么将士们将听不到杀敌的号令,他们也将因为没有号令,溃散而败。 此时虽有俍兵士兵和护旗手在奋勇杀敌,凌君回和容与等四人知道厉害,压力非常之大。 四人被迫下马,近身肉搏。 虽然他们武功高强,但是战场人多,倭人源源不绝。让他们应不暇接。 战场上鼓声冲天,杀声如雷。 凌君回和容与、兰泣露、衣锦绣四人,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 最多只见过江湖混战,被多人围攻过。 从未见过这种源源不断的敌人围攻而来。 也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厮杀。 血溅沙场,尸横遍野。他们踏过尸体要继续厮杀。 俍兵五人为伍,三人作战,两人砍去敌人头颅,战场之惨,实在是惨不忍睹。 幸亏他们此时身居其中,无暇顾及眼前的惨状,只顾奋力搏杀。 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喊杀声渐渐弱了下来。 但是战鼓声还一如既往。 不知道过了多久,到处都是战死的士兵,有俍兵,也有倭人。 凌君回的身上满是鲜血。 容与的身上也满是鲜血。他们四人的身上都满是鲜血。 战场上站着的人越来越少。 这不是傅雁行经历过的最惨烈一次。与他而言,不过是他近二十年沙场生涯中的一次不大的战场厮杀。 倭军主帅被擒时,他们让他下令停战。 事实上战场上的倭人已经不多了。 此次作战,倭军主帅竟然当场破腹,身边一人顺手将他头颅砍下。 砍头之人也取出短刀破腹,然后身边又有一人瞬间将他头颅砍下。 林照壁和俍兵主帅,身边的将士们一时看的吃惊,他们一瞬时,十余人已经自杀毙命。 倭人已经停止了厮杀的号令。 突然间,有倭人大喊大叫,不知咕噜什么。 还未阵亡的倭人兵士竟停了下来,纷纷效仿,破腹倒地。 战场上顿时寂静下来,只有俍兵的鼓声一如既往震天动地。 瞬间传来俍兵们的大喊大叫声。 俍兵胜了! 傅雁行此时飞身上马,直奔凌君回飞驰而来。 凌君回此时已经浑身是血,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傅雁行的盔甲上也满是鲜血,但是他看上去还是凶悍异常。 他飞奔至俍兵帅旗之下,飞身下马,将凌君回抱起,在他耳边轻声道:“走吧。” 轻轻捂上他的眼睛,转头对容与道:“走!” 说着将凌君回放在马上,带着他直奔山坡奔去。 傅雁行是懂的。他只想此时将他们带离战场。 因为他们不是军人,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战场,他们不应该多看。 他怕他们会因此神志受到刺激,余生再难安宁。 傅雁行在山坡的背面,看不到战场的地方,轻轻地将凌君回放下,轻声道:“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说罢,抽身离去。他要返回战场,清点人数,清点自己人马的伤亡。 他要和俍兵此次战场上的主帅见面,还要查看战场情况。 林照壁浑身是血,但是他和他的兄弟没有撤出战场。 或许他曾经是大明的军人,也或者他一直就是一名大明的军人。 只是他们现在在漳州这样复杂的城里,掩饰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成了最普通的江湖门派中的一员。 他们这样做,无非是因为要去办那些官府不方便出面办的事情,江湖人又办不到的事情。 他们无非是为了漳州的安定,为了大明的安定。 兰泣露默默地给凌君回检查了一下身体,担心他受了伤。 还好,四个人都没有严重的伤。 他们草草包扎了一下不太严重的外伤。 四个人默默地坐着,什么话也没说。 太累了。 兰泣露看着凌君回脸上的血迹,抬起衣袖,给他轻轻拭了拭,可惜血已经干了。 容与看了看衣锦绣,衣锦绣神态自若,只是看上去有些疲倦 他又转脸看了看兰泣露,兰泣露的心思似乎全在凌君回身上。 兰泣露看上去非常担心凌君回。 容与吃了一惊。赶紧往凌君回的面前挪过来。 衣锦绣也赶忙挪了过来。 此时的凌君回面色苍白,神情有些恍惚。 容与慌了,连忙检查凌君回的后背,道:“可是受了伤?” “别看了,没有伤。”兰泣露道。因为他刚才仔细地检查过了。 衣锦绣忙拉过凌君回的手,摸了摸脉,没有吭声。因为他的脉象也无大碍。 “为什么会是这样。”凌君回喃喃道。 兰泣露将凌君回的手握在手中,道:“没事了。” “雁行呢?他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凌君回有些木然道。说话的声音有些漂浮。 “他在忙,你别着急,我去叫他。”容与轻轻拍他。 他知道,此时的凌君回在战场上看到如此惨烈的场面,是受了惊吓。 虽然他们在江湖上不仅一次地见过鲜血,见过杀人越货。 可是不一样,这些素未谋面的鲜活的人,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倭人残酷,对敌时如野兽。 俍兵的作战凶悍残忍,他们一边杀敌,一边砍下敌人的人头…… 俍兵主帅当时在看到他们过来的时候,便将保护帅旗的任务扔给了他们。 自己带着人马直奔对方帅旗去了。 凌君回在主帅的位置,虽未发号施令,可是身边的俍兵还是将他们围在核心。 眼前的俍兵砍下的人头,堆叠在眼前,是谁看了也要崩溃。 还好,他们四人在一起,他们的身边是自己的兄弟。 他们的心里会踏实的多。 可是凌君回,一向很少杀人,也许他在江湖上伤人无数,但是若是提到杀人,恐怕他也只是到了漳州杀过人。 可是此次在战场上,他恐怕杀的不止是一个人。 或者他眼见着自己杀伤的倭人,被俍兵砍掉头颅。 此时此地他的表现,正如他们之前听闻过的,那些第一次在战场上杀敌的新兵一样的反应。 害怕,哭泣,神情木然,灵魂出窍…… 容与见凌君回这种样子,心里有一丝恐慌,“别怕,我去叫傅将军回来。” 说着起身就跑。一边跑一边眼泪流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堂堂七尺男儿眼泪止不住就流下来。 他牵过不远处的马,飞身上马,直奔战场而去。 傅雁行一定是在清点战场。 此时的傅雁行正在俍兵的后营,他在和俍兵的主帅商议事情。 当他回头看到容与的时候,心下一慌。看着容与的脸色,顿时明白了大半。 傅雁行草草交代了几句,飞身上马,随着容与奔向山坡。 离凌君回的地方并没有多远。 傅雁行从马上下来,连滚带爬到了凌君回身边,他太慌张了。 凌君回空洞的眼神,道:“雁行,你怎么才回来。” 说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傅雁行慌的更厉害,一边擦眼泪一边道:“辰良,别哭,别哭,我们回家吧。” 说话时声音已经颤抖了。 傅雁行军中多年,见惯了从战场上下来的小士兵。早已经习惯。 可是此时,他慌乱的自己都抑制不住自己。 傅雁行一把将凌君回抱进怀里。 “雁行,我想家了。”凌君回的声音里满是哭腔。 他突然剧烈地抽泣起来。 兰泣露的泪瞬间流下来。 衣锦绣也红了眼眶。 两人赶紧离开,找了棵树的背后掩饰地拭去泪水。 凌君回压抑的哭声在他们耳朵里弥漫。 容与也有些伤感,默默地站在不远处。 一时间神机营的将士们都从战场上撤了出来,围了过来,在不远处默不吭声。 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保护自己的主帅。 江海阁的人也聚拢过来,大家默默地在不远处站着,也默不吭声。 只有凌君回掩饰不住的抽泣声,在山坡上飘荡。 良久,傅雁行将凌君回抱起来,道:“不哭了,我们回家。” 凌君回收了泪,默默地跟在傅雁行身边。 他此时眼睛里似乎空无一人,只有傅雁行一人。 傅雁行温存道:“我们骑马回家好不好?” “好。”凌君回像个孩子一样。 “你可以吗?” “可以。” 傅雁行转头对容与道:“跟我回营房。”说着,扶凌君回上了马。 自己也飞身上马。 很快夜晚就降临了。 方辰休早已经得到了战场获胜的消息,派人送来了酒肉。 容与此时终于明白了,大战过后,为什么要犒劳三军。 像他们这样第一次上战场的,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需要痛饮,需要大醉一场。 他们需要将战场上血腥冲淡,他们需要痛饮。 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是被人扛回房间的。 因为他们喝的酩酊大醉。 晚上傅雁行一直没有露面。 他在陪凌君回。 他们难得那么久地在一起,在一起两个人什么也不做。 一直都是傅雁行在小心翼翼地说话,他想让凌君回舒服些。 凌君回的话有些跳跃。 “九洛今晚上回来吃饭吗?” 凌君回问道,眼神有些失神,整个人有些迷糊。 第四十二章 不好办 看着凌君回无神游移的眼神,傅雁行心疼的眼泪流下来。 军中多少年轻的战士,在第一次经历战场之后都是他这般模样。 傅雁行耐心道:“九洛今晚上不回来。你不是送他去了雪山派了吗?洛儿来信了,说在雪山派师祖的身边,非常开心。 你以前喜欢的银杏林子,他也喜欢的很。在那里玩就好像你也在一样。 你以前用过的佩剑,他用起来很顺手,就是微微有些轻了些。洛儿又长个了。” “我想回家看看我娘,她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凌君回神情迷离。 “好啊,等过些日子,我陪你一起回去看看她老人家。你娘她老人家特别喜欢我。对不对?” 两人就这样说不完的话。 天黑了,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辰良,自己能洗澡吗?泡个澡好不好?” “好,你不能偷看。” “我不会偷看,你认真洗澡。我就在屏风边上等着你,给你准备好衣服。洗完澡,我陪你喝酒好不好?” “雁行,你别走远,走远了,我找不到你……” 傅雁行根本不敢走开。 他就默默地坐在屏风下面,时不时地和凌君回说话。 他怕他出事。 他甚至怕他在澡盆里出事。 傅雁行陪着凌君回喝了酒,喝了整整两坛子酒。 他们说了很多话,整整说了两个时辰。 从相遇到相知,到约定永不分离。说到动情处,两人抱头痛哭。 只是凌君回从头到尾斗有些傻。整个人已经没那么清醒。 凌君回醉了。 他将脸放在傅雁行的脖颈间,温柔的像一只猫咪一般。 安静绵软。 傅雁行的心里有一团腾起的烈火,但是此时他非常的清醒。 他要让他心里最爱的人,安宁地度过今晚。 他努力地克制自己,直到自己有些微微颤抖。 他甚至想给自己浇上一桶冰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此生,在公主去世的那时候起,他就是大明皇室待宰的羔羊。 他本没有资格活下去,可是他非常偶尔地活下来了。 他时常觉得自己活得一点都不踏实,他错走一步,或者他什么也不会错,他也可能会命丧黄泉。 他的活和不活,只在一念之间。 皇上随时可以给他一道密旨,让他去九泉之下陪薨殁的公主。 给公主陪葬。 他如履薄冰地活着。在生死之间战战兢兢。 午夜梦回,常常因为自己还活着欣喜不已。 此生本是了无生趣。 可是他遇到了凌君回,这个叫宋辰良的人。 他将他看作自己的知己,看作是自己的希望,看作是生活的一点甘甜,看作是生活的一丝微光。 可是这个人,此时软软地在他的怀里,趴在他的肩上。 怀里的这个人遇到了自己不能,也不该承受的东西,那就是杀戮和战场。 他不知道自己哪天被赐死或者战死沙场,怀里的这个人会怎么表现。 他知道,他一定会在乎他。 傅雁行的眼泪流下来,他没有动,他想让他肩上的人舒服点。 直到他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放心地把他放下。轻轻地给他拉上被子。 他默默地看着眼前脸色绯红,睡的安宁的人。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可是,他这样的人,他有什么必要去弄清楚他深爱人的身份呢? 他是男是女重要吗? 他弄清楚了又能怎么办? 他甚至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他的身份。 傅雁行的眼泪又流泪下来。 他不想失去他。虽然知道自己这样也许最终会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他。 他不能没有他。 此生的希望是他,此生最深的无助和绝望也是他。 因为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给身边的这个人有一个笃定的誓言。 傅雁行轻轻地贴着凌君回的脸,他知道此时他不会醒,因为他喝醉了。 天地安宁,他就在他身边。 - 清晨的阳光总能让凌君回心情愉快。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神志清明。 昨日的事情似乎已经恍惚如梦,不再清晰。 看着在边上睡着的傅雁行,他笑了笑,默默地起身。 这个憨厚的家伙。 睡觉也睡的规矩。 每每看到傅雁行那么规矩的睡相,凌君回就心生疼爱。 方辰休来了,一大早就来了,在傅雁行的行营。 凌君回出了小门,就看到方辰休在亭子里看着远山。 方辰休转头看到凌君回,笑了,叫起来:“哥哥。” 凌君回笑了笑,走了过来。看着亭子里恰好有一盘棋。 “来,下盘棋吧。”凌君回坐了下来。 “哥哥可还好?可有什么不适?”方辰休也坐了下来,摆好棋盘和棋子。 “还好。并无不适。” “听闻昨日俍兵和倭人大战,哥哥也参加了。” “是的,江海阁的三当家林照壁传消息说梅林外有战事,便和三位兄弟随着林当家的一同去了。” “哥哥虽是江湖人士,见惯了刀剑,怕是在那样的战场上,也多有不适吧?” “昨日战场确实惨烈异常,超出江湖械斗。” 此时的凌君回已经恢复了神态,神情自若,言谈淡然。 他似乎不想谈起昨日自己失态之事。 “哥哥没事就好。俍兵作战,凶悍残忍。喜欢割掉敌军人头。” 方辰休此时穿着便服,看上去温文尔雅,说出这样的事情来竟也言辞淡淡,神态自然。 就像谈论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一样。 凌君回心中叹息,只怕眼前的这个温文尔雅的方辰休也是久经沙场,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腥惨烈。 不知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人,第一次经历战场血腥的时候,是何种状况。 那时候他应该还是个少年吧。 凌君回不是不记得昨日自己下了战场后失魂落魄的行状。 只是此时他已经恢复清明神志而已。 方辰休今日一早就过来,就是担心他昨日状况。因为他对第一次上战场作战的士兵状况是了解的。 也许他对自己第一次经历战场残忍场面时候的状况也历历在目吧。 虽然不是每个人的反应都会那么强烈,都会那么失魂落魄,但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下来,确实是极端不适。 他甚至呕吐虚脱,颤抖。 “我竟不知道漳州境内倭贼如此之多。”凌君回转移话题道。 “哥哥还是回到城里去吧。待城里的倭贼一旦摆平了,哥哥就迅速离开漳州吧。” 凌君回知道他担心他,便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们对倭人登陆漳州之事,预计不足。不想倭人短短十余天内大批涌入。据说不下千人。看来他们有入侵我大明的野心。漳州最近少不了有战事。哥哥千万不要随意出城。” “辰良……”小门内传来了傅雁行低低的声音,声音虽然低低的,却有一丝慌张。 只听得有军士的声音道:“将军,方将军来了。” 不一会,傅雁行出了小门,正声道:“方将军到访,何不及早通报?” “是我不让通报的。”方辰休已经站了起来。 凌君回也随着他站立起来。 “将军昨日大战辛苦,我来的时候太早,便没让他们通报将军。” “方将军一早前来可有军务?” “并无重要事情,只是来和将军聊聊昨日战况,向将军请教。” 傅雁行正待搭话,此时又有军士进来道:“将军,俍兵来信。” 傅雁行接过信,忙打开看。突然哑然失笑了。 军中将士都知道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此时却笑的如此忍俊不禁。 方辰休道:“俍兵又传捷报?” “你自己看。”傅雁行笑着将信递给方辰休。 方辰休看了也笑了。 两人都侧头看着凌君回笑。 凌君回只道是军情,也不便搭话,也不便附和,也礼貌性地微微一笑。 方辰休和傅雁行看凌君回莫名其妙的样子,大笑起来。 傅雁行笑的很开怀。 凌君回以为是笑他昨日失态之事,便也讪讪地笑了笑。 “哥哥,你自己看。”方辰休不忍再笑他。 凌君回接过信,忙展开一看。 信写的还不错,字迹端正。 竟附了一张图,图上画的人面目如猴,头饰却很明显,一个马尾,一根红色丝绦束发带,扣结奇特。 这个马尾和丝绦的发带只有他,凌君回一人用的是这般模样。 看来这作画之人还是懂的特征的。 凌君回看着面目如猴的画像讪讪地笑了笑,“这个人好像是我,是够丑的。” 再看信,信上的大意是,请这个人来做俍兵主帅,在战场上护住帅旗和战鼓。而他们自己的主帅要上场杀敌,无暇保护旗鼓云云。 凌君回又讪讪地笑了笑,假装不知道怎么回事,把信递了回去。 他想起来了,自己当时在俍兵主帅冲出去的时候,说了句话:擂鼓助威! 他用的是俍兵听得懂的黔地的口音。 “俍兵的主帅很快就要来我的行营,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做他们的战时主帅?”傅雁行笑道。 傅雁行本来想抱怨凌君回为什么早起了也不叫他。 不曾想方辰休来了,便也只好装腔作势起来。正色叫凌君回为先生。 凌君回慌忙摆手,说不出话来。 方辰休也笑道:“哥哥可以考虑一下。” 凌君回此时有些慌了。 “既然俍兵主帅要来,那么我马上回城里去,不打扰二位将军军务。” “听闻俍兵各部主帅多有女子,若是俍兵的女帅看上了哥哥,到时候还真不好办。”方辰休又开始笑起来。 第四十三章 小院里的生活 这个方辰休对俍兵看来多有了解。 不愧是驻守漳州多年的统帅,知己知彼的功夫做的很足。 只有傅雁行心下一慌。 他最不能忍受女子跟在凌君回身边。这已经是他的本能反应。 如果这个世上还能有什么让他任性的话,那就是他恣意妄为地将凌君回占为己有。 任何人都不能觊觎他。尤其是女人。 凌君回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讪讪地笑了笑。 他也知道,傅雁行最受不了他身边有女子。 吃了早饭,凌君回就飞快地带着容与等一干人离开了傅雁行的行营。 他知道傅雁行很忙。 傅雁行最终有些放心不下凌君回。 寻了个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机会,问道:“你可好些了?” “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说着努力笑了笑。 此时他离开傅雁行,心里总是有万般不舍。 傅雁行此时也一样不舍,甚至有些慌张。 “我担心你入夜后,睡的好不好。若是不好,你就回来找我。”说着递给凌君回一块腰牌。 凌君回接过腰牌道:“我知道你军务繁忙,不能经常来打搅你,让你分心。雁行,你好好保护自己。我们,我们,还要相伴过一生呢。” 昨晚的话,他自然是记得的。 傅雁行忍不住过来抱住凌君回,“你要多保重,余生我一定要和你相伴到老。” 凌君回想起傅雁行在战场上威武雄壮,又不顾性命的样子。 此时无法掩饰自己的感情,回手一把将傅雁行紧紧抱住。 “昨天,让你担心了。” 这次凌君回没能忍住自己的感情,他没有推开他。 兄弟相拥没有什么不妥。 以前他和傅雁行在一起,他总是在傅雁行神志迷离的时候才敢如此亲密。 而此次是他们都在神志清明的时候。他怎么也舍不得推开他。 傅雁行忍不住贴着凌君回的脸。 在他心里,不管凌君回是男是女,他都一样喜欢他,一样爱他。 他并不介意他是何身份,甚至不管他是男是女。 和他在一起,看到他,有他的消息,他才心安,才快乐。 人生才有意义。 外面传来方辰休的叫声:“哥哥……” 凌君回赶忙推开傅雁行,摸了摸他的脸,微微笑道:“我该回城了。” 眼睛里满是不舍和眷恋。 方辰休送凌君回的时候,悄声问道:“哥哥可愿入伍?” “哥哥年岁已大,不能为国尽沙场之力了。我会努力做个匹夫。” 凌君回婉言拒绝了。 “也好,那哥哥一定多保重。等城里和沿途太平了,我就送哥哥离开漳州。” “费心了辰休,一定多保重!” 凌君回走的时候,方辰休欲言又止。 凌君回知道方辰休想提竹影的事情,可是他确实也不能多说什么。 因为竹影的私事,他也做不了主。 可是在回城的时候,凌君回突然愣住了,昨夜他和傅雁行说了很多话。 他很清楚记得。 傅雁行说,方辰休的身世有些神秘。他从小不是家人带大,是在少林寺长大。 方辰休是他的父亲方将军和外族女子所生。 他还有一个孪生的亲兄弟,可惜失散多年了。 怎么会是这样? - 凌君回等一行人回到城中,竹影竟然在他的小院里收拾。 见凌君回回来,竹影跑过来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道:“先生可还好?” 凌君回道:“挺好。你为何回来了?” “方将军说了,最近要打仗了,不是江湖纷争那么简单了。他说,我不能留在他的军营中,不安全。”竹影道。 “也好,将房间收拾一下,我让容与、三哥和四哥都搬过来一起住。你也一起住下吧。” 竹影心中大喜,忙道:“是,先生。” 难得他们能一起住在处。因为滴水楼一向隐秘,很少如此结伴在江湖上露面。 此番漳州城内形势复杂,顾不了那么多了。 据邻居们说,此时的漳州全城已经戒备森严。 出入的人要经过盘查。倭人不能随意出入。 但是也有例外,有些倭人换了本地人的衣服,操着大明口音夹杂在入城的百姓中间,守城的官兵有时候也难以分辨。 已经有城外的富人和百姓躲入城中。 有些百姓的村子遭受倭人的抢夺和烧杀,没有办法才入城。 有些人是听闻城外的村子里,有倭人悍匪出现,烧杀抢夺,惊慌失措也进了城。 毕竟漳州城内,比沿海的村子要安全的多。 因为漳州城内有守城的将士,还有当街巡逻的捕快。 据说城内还住着江湖的义士。 在城内,至少倭人不敢随意掠夺他们的财产,更不敢杀他们。 凌君回看着竹影忙碌的身影,才发现竹影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囤聚了不少食物。 竹影是个聪明人。 倭贼若是再乱,城外的物资就很难在路上行运。 城内的物资就要紧张了。屯一些物资是很必要的。 虽然城防很忙,也有城外的灾民涌入。 但是大部分的城内人没什么影响,照常做生意,照常生活。 邻里也照常寒暄说笑。 凌君回的小院里显得很清闲。 真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兰泣露问正在院子中忙碌的竹影:“你和那方将军关系怎么样?” “还好吧,我感激他。感激他照顾我,让我好好养伤。” “没别的了?” “还能有啥?你想有什么?” “方将军在军中辛苦,你没有想过报答他,留在军中照顾他?” “我是滴水楼的人,我要为滴水楼做事。再说军中岂能随意去留?”竹影一边收拾,一边白了兰泣露一眼。 也是,竹影更不就不知道军营在哪,她不过是在城外镇上的一处私宅住着。 只是私宅秘密,有军士守卫罢了。 不远处容与和衣锦绣在小亭子里下棋。 这是他们难得的相聚时光,他们难得相聚那么久。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谈笑风生。 “三哥,帮我把刚沏好的茶给大哥和四哥他们送去吧。”竹影叫道。 兰泣露赶忙过来。 “你怎么拿了那么多东西堆在这个房间?”兰泣露吃惊道。 “要是倭贼再作乱,外面会休市吧,能多屯点就多屯点。” “我们不离开漳州了?要长久住下去吗?” “这不是要看先生和你们的意思。多准备些总是没有错。” 兰泣露笑了笑。 这倭人能有多大的能耐,要作乱,要和大明打仗。 就算他们真的要打,也不用太久吧。 叶泫霜和秘云疏没有在院子里。因为他们有他们的事情。 - 一天下午,凌君回没什么事情,便带着大帅出了门,在街上溜达。 最近大帅在容与的管教下,已经很少独自出门。 难得有人带他出门。 可是大帅这个孩子却与普通的孩子多有不同。 他不是欢呼雀跃,贪玩的孩子。 在小院里,在容与的身边,他日日刻苦习武练字。几乎没有一刻停歇。 容与曾叹息,十年以后,大帅绝对是可怕的后起之秀。 此番凌君回带着他在街上走,大帅保持着孩童少有的警醒和老成。 这漳州的街上繁华异常,物资丰富。有很多东西是凌君回在内地难以看到的。 街上人的服装也形色各异,大食人,各种南番人的模样也个个有异。看起来饶有趣味。 大帅像个大人一样在跟在后面。 在一处店铺前,凌君回觉得店里的物件很特别,便停了下来。 大帅也停了下来。他默默地走进铺子,坐在凳子上等凌君回。 凌君回回头看了看大帅,真是个乖巧又讨人喜欢的孩子。 心想:等这事过去了,一定要好好安顿他。毕竟容与那么忙。 要给他找个学堂学文化,给他找个师傅教他武功。等云疏空下来再将大帅交给他。 不一会,大帅扯了扯凌君回的衣角。 凌君回以为大帅有什么看中的东西想买,低头看着他,只觉大帅脸色异常。 便带着大帅出了门来,回到大街上。 突然间,有几个俍兵装束的人冲进了店铺。 这几个俍兵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动作特别轻快而突然。 凌君回将大帅拉到安全处,正待跟进去看看,发现大帅死死抓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过去。 凌君回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里有倭人。”大帅有些惊恐道。 “快回去通知容与他们!” 凌君回说着推开大帅,身形一滑,进了店铺。 俍兵在店铺里大声呵斥客人,将客人们赶出了铺子。 凌君回叹了口气。俍兵只是粗暴,哪里是什么恶人。他往边上躲了躲。 店铺的老板待所有的客人都走了时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看起来很镇定。 接着又从内堂走出了两个人。 凌君回躲在货物的后面,看着走出来的两个人。 突然间叫道:“小心。” 屋内有星星点点的暗器向四个俍兵打过来。 俍兵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他们腾身而起,手中的刀挥舞着击落袭来的暗器。 反手一扬,俍兵的袖箭向屋内的三个人打去。 一时间俍兵和店铺里的人打了起来。 店铺里的人躲进柜台,似乎是进了柜台后面的小门,瞬间不见。 俍兵岂能善罢甘休,翻身跃上柜台,紧追过去,冲进小门。 凌君回一见,也急忙跟了过去。 他推开小门,发现后面还有一扇门。 他赶紧跃到门边,却发现里面那道门推不开。 左右一看,并无其他同道,也无机关。 看来是门被抵上了。 凌君回没有推门进去,他退了回来,退出了门外。 他并不想破门而入,他想从屋脊上翻过去,看看状况。 当他翻身跃上屋脊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当街是店铺,店铺的后面是个大院子。 这样的屋舍格局似乎是城里的特点。 院子里的情形让他吃了一惊。院子里竟有十余人将四个俍兵团团围住。 俍兵似乎还算镇静。 突然间,凌君回觉得有劲风袭来,他身形一翻,从房顶跃了下来。 显然,院子中的人发现了他。 第四十四章 医馆 凌君回跃进了院子,但并没有和俍兵站在一处。 他没有站在场中间。而是站在场外的一处墙角前。 凌君回的身形还没稳,便觉得有人向他迎面袭来。 瞬间场中俍兵的形势也大变。 围住俍兵的人向他们展开了攻击。 一时间小小的院落里一片纷乱,打成一团。 凌君回能肯定,袭击他的是个倭人,因为他的武功路数与中原不同。 而且这个人的武功不弱。 从战场上回来,凌君回还是有些变了,此时他手下毫无情分,虽然他不像俍兵那样残忍,也绝对没有手软。招招都是杀招。 很快这个人便倒地动惮不得。以为他的手筋脚筋全部断了。 当这个躺在地上倭人口中吐出一枚暗器的时候,凌君回快剑一挥,倭人脖子上便出现一道明显的血痕。 看来倭人这拼命的架势只能杀不能留。 瞬间又有数人扑过来。凌君回身形一晃,躲开一剑。 很快便与俍兵汇聚一处。 汇聚一处后背就安全了一些。俍兵训练有素,在对阵多人的时候自然攻守有度。 奈何倭人竟也是组织有序,分批攻击。 凌君回和俍兵被围困在场中,一时间并未两侧,只能奋力厮杀。 场中的情势有些危急。 倭人在收紧包围圈。而且他们的人已经搭好了弓弩。 凌君回心中一惊,用黔地土语道:“撤!” 说着向门边杀过去。身形顿起,长剑划过一道亮光,凌空将两个刺杀过来的倭人杀翻在地。 俍兵听得懂他的话,紧随其后,边打边撤。 门上竟是铁索! 俍兵反应很快,从怀中取出一枚霹雳弹,奋力投出,撞击在对面的墙壁上,弹回到半路,砰然炸裂。 响声震天。看样子倭人被炸翻数人。 倭人迅速后撤,只闪出凌君回和四个俍兵。 凌君回心道不好,倭人只留下他们,自己人撤出怕是要用火器,或者放弩箭。 赶紧回身直扑向倭人,长剑如风。 剑气所过之处,又有倭人倒下。 奈何俍兵虽然敏捷利落,却无凌君回那样武功,在弓弩射来时,有人中箭。 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正在赶来的路上,听到爆炸声音,心中大惊。 飞也似的向冒着烟的院落奔来。 三人飞掠上屋脊,向院中一看,飞身而下,直向倭人袭来。 他们三人的身手自然比俍兵又要敏捷的多。 有人增援,俍兵的压力轻了一些。 倭人一时间有些乱了方寸。 凌君回的压力也小了些。他再重新回到门前,将铁索斩断,打开门叫道:“走!” 一位俍兵飞快地躲出门外。 他并不是逃跑,而是引爆他身上带着的火榴弹。 凌君回一看回头大叫:“快走!” 容与一听,带着兰泣露和衣锦绣迅速撤到门边,等到俍兵出门,才推开凌君回夺门而出。 此时俍兵手中的榴弹已经将要爆炸,容与接过榴弹,猛地往院内扔去,飞速把门关上。 奈何爆炸时他和凌君回离得最近。 强烈的爆炸将门冲碎,容与被爆炸的气流冲的向外扑去。 房屋晃动,房梁摇摇欲坠。 容与飞身护住凌君回,急速向外冲去。 奈何躲闪不及,一堆飞落的梁上木头、瓦当将容与的腿砸住。 容与一掌将凌君回推出大门,自己躲闪不及,被砸在门里面的店铺里。 衣锦绣和兰泣露大惊,慌忙撤回,冲进去将木椽、瓦砾移开,将容与救了出来。 所幸房子坍塌的并不厉害。 见容与浑身是血,俍兵又抛出一枚榴弹,从房顶越过,抛进了后院。 又是一声爆炸。 四个俍兵有两人重伤,其他两人也浑身是血,生死之时杀敌,不忘将院内倭人赶尽杀绝。 他们如此心机,如此对敌,难怪朝廷此番征调俍兵。 容与伤的不轻。 凌君回虽然也是最后撤出来的,因为有容与护着,并未受伤。 远处传来捕快们的叫声:“闪开,闪开。” 捕快们听到爆炸声,已经飞速赶来。 远处也有俍兵的身影,看来俍兵在城里也有不少人。 俍兵的伤员看来有人救治了。 凌君回他们便放下俍兵。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赶来的捕快。 他们不想和官府有过多的接触。 捕快们似乎也懂,不想过多追问他们。直奔现场去了。 衣锦绣和兰泣露赶忙带着容与离开,他们想尽快找个地方给容与疗伤。 他们进了一家最近的李家医馆。 大帅一路跟来,小脸煞白。 大夫正在给容与清洗伤口。 容与此时脸色苍白,额上冒出密密的汗珠来。 努力朝大帅笑了笑,道:“没事,就是有点疼。” 大帅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却没有一点声音。 凌君回将大帅往面前拢了拢。 这个孩子,才十来岁,却见过那么多的死伤,经历那么痛苦的生死离别。 江海阁的兄弟们,包括上任的江海阁阁主邓贤文,三当家的魏二爷,大帅的亲爹,现任阁主黄正青,还有那些不知道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 他们中的好多人,大帅肯定是认识的。 叶泫霜冲了进来。 神色紧张,脸色也变了。 声音有些不稳,却只叫了声:“容与。” 容与努力睁开眼睛道:“没事,死不了。就是疼。” 叶泫霜眼圈一红,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容与,为他擦擦汗。 边上的大夫和他的小伙计轻轻将她推到了一边。说了声:“都出去吧。” 叶泫霜便只好远远站着,不敢出声。 凌君回带着大帅默默地退到后面。 他想起那个春天,梨花满山,容与白衣胜雪,明眸皓齿,剑气如虹,翩翩如仙的样子…… 一行人正在为容与的伤黯然无声的时候,有俍兵闯了进来。 凌君回起身迎了出去。 兰泣露和衣锦绣也跟了出来。 只让叶泫霜在屋内看着容与。 叶泫霜却转身像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她并不知道容与是怎么受的伤,将容与的伤怪到了俍兵的头上。 不由分说,刀已经出鞘,人随刀至,瞬间已经向来的俍兵砍了过去。 江湖用阔背刀的女人几乎没有,可是叶泫霜用的是比军中的刀还沉浑的阔背刀。 叶泫霜肩宽体阔,臂力不菲,典型的海上船家的女儿,她用得了这样的刀。 其中一个俍兵飞旋而起,侧身躲过。嘀咕一声:“好身手。” 一时间两人打了起来。 随行的两个俍兵面露喜色,饶有兴致地闪在一边观看。 凌君回道:“住手,泫霜。” 叶泫霜瞬间连劈出三刀,才跃出圈外。 跟她过招的俍兵后退了三步,忍不住竖了竖大拇指。 俍兵中也有女兵,此时见到叶泫霜女子打扮,武功不弱,自然是欣喜。 在他们眼里,汉人的女子多柔弱。不想遇到这样会武功的女子,竟还用的是大刀。 凌君回对叶泫霜道:“不是俍兵的事。” 又上前施礼,用黔地话道:“得罪了。三位前来可是需要大夫?” 和叶泫霜过招的俍兵道:“我们是给几位送药来了。” 说着随手抛了个葫芦给凌君回。 凌君回接住递给了兰泣露。 凌君回刚想道谢,俍兵指了指他的腰带,笑了笑。 凌君回看了看自己的腰带,笑着抱拳道:“在下黔中水东宋氏族人。” 黔地也称贵州,虽大明洪武年间就已经设省建制,但省内依然留有土司领地。 有最为有名的四大土司:播州杨氏,思州田氏,水东宋氏,水西安氏。 土司虽也接受朝廷的册封,称为土官。但事实上有很大的自由,是各地的土著势力。 也可以称为土霸主。 他们私家军人称为俍兵。 凌君回的腰带上的图案不是汉人常用的图案,而是黔地水东宋氏土司特有的图腾图案。 俍兵作为土司的军人,自然知道土司们的图腾标识,虽然各个土司标识各异,但样式不同于汉人。 一般汉人不会用这样的图腾标识绣在腰带上,系在腰间。 俍兵道:“我乃播州杨氏族人,名杨平道。” “原来是杨头领,失敬失敬。” 播州杨氏土司在黔地和湘地都有势力。 他们的势力范围遍布在黔地、湘地、赣地等。 杨氏族人有的在深山之中,有的在离汉人很近的地方。 众多土司中,杨氏土司最重教化,所以多数杨氏族人懂汉人之礼,也读朝廷之书。 两人一阵寒暄后凌君回问道: “杨头领为何和部下知晓此处有倭人的据点?” “我们在城内探侦多日,随他们的倭贼的探子找到此处。” “俍兵兄弟真是机敏过人,佩服。” 杨平道还待再寒暄,此时突然依稀间听到奇特的号角声。 杨平道很快从随从的人手中拿过一柄短刀,递给凌君回道:“这是俍兵大帅田将军的佩刀,请大侠珍藏。以备不时之需。” 凌君回双手接过,刀鞘上的花纹奇特,抽出一看,寒光逼人,不由得赞道:“好刀。” 杨平道和随行的俍兵匆忙告辞了。 此时的兰泣露和衣锦绣自从在战场上和俍兵共同作战,便已经对俍兵改变了看法。 知道俍兵并不是全然无理。 第四十五章 要小心 见俍兵离去,兰泣露道:“你和他们说的话很难听懂。” 凌君回转头道:“此人是俍兵的一个头领,姓杨,叫杨平道。是黔地杨氏土司的族人。” 他却没有说自己是宋氏土司的族人。 衣锦绣道:“先生竟懂俍兵之语。” “我曾居于黔地,勉强懂一些土司之间沟通的土语。与他们沟通并不流畅,大意能懂。” 兰泣露提醒道:“那位杨头领送了短刀给你,你好像没有回赠他东西。” “他们赠的短刀,是他们主帅的信物,不过是让我们以后进俍兵阵营的时候,出入方便。不是私人馈赠,我也不好回赠。” 后来凌君回将这柄俍兵主帅田将军的短刀送给了傅雁行。 却帮了傅雁行不少的忙。这是后话。 “这个杨头领的武功不弱,看来在俍兵中应该是个不小的官。”衣锦绣道。 “应该是,至少是个统领。” 凌君回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兰泣露手中的葫芦,打开盖子闻了一下,道:“药不错。俍兵的药多有深山奇药,疗效甚佳。” 衣锦绣赶忙也递过去一瓶,道:“这是俍兵的兵士给我的。” 凌君回取过来,道:“这是解毒的药。” 说着话的空隙,凌君回突然想起竹影,惊道,“你们快些回去,竹影一个人还在小筑。” 竹影一个人在他们的小院,而那个小院离不久前他们和倭人冲突的地方并不远。 兰泣露飞身离去,衣锦绣也飞身跟了上去。 叶泫霜看了一眼凌君回,也飞身追了上去。 容与身边只剩下凌君回。 因为大帅也趁机溜了出去。 凌君回想要叫住他,大帅一溜烟就没影了。 想着叶泫霜会照顾他,凌君回便略略放了心。 “公子,把刚才的药拿来给这位公子敷上。”给容与清理好了伤口,大夫道。 凌君回赶忙过来,将药递过去。 “据说俍兵的药都有神效,给这位公子涂上试试。” 大夫说着,闻了闻葫芦里的药味,点头道,“果然好药。此中有一味药极其难得。” 一边给容与上药,一边又道,“这位公子的伤不过是些皮外伤,并无伤到筋骨,无大碍,有了这药,三五天就该无恙了。” 凌君回只是点头,“有劳李大夫了。” 李大夫和他的小徒弟上完了药,出去忙去了,只剩下凌君回和容与。 凌君回内疚道:“我把你们带出来,让你们受苦了。” 容与努力地笑了笑。 “你是主人,我们为主人做事应该的。” 凌君回低着头默不吭声。 容与安慰道:“你待我们如兄弟一般,时时救我们于危急。我们此时同仇敌忾,你莫要愧疚。” “漳州战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你们早些回去吧,不要再留在这里。”凌君回低头道。 “此乃倭患,国之有难,匹夫有责。我等江湖上的侠义之士,怎可置国难不顾?当日来漳州,你也是征求了我们意见,我们自愿前来。你此番为何要如此内疚?” 凌君回只是低头不语。 容与只道他想起了战场上的惨状,柔声道:“且等闲看生死,不必伤感。” 说着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凌君回的头发,“此番在漳州,我们在心底,都将你视为我们的兄弟。大家情同手足,本就该同生共死。” 此时的凌君回真的如同兄弟一般,默默地低着头,也不说话。 他深切地感受到他们就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从战场下来,有彻夜噩梦。 凌君回是有的。 容与闭上眼睛,他想歇歇。 他们两个人完全不会想到,此时危险正慢慢地逼近他们。 凌君回也不会想到这危险完全是因他而起,因为他在刚刚过去不久的厮杀中,表现出了惊人的杀伤力,他用了凌厉的剑法,断水剑法。 若不是他凌厉的剑法逼退院子里的倭人,他们根本无法那么快就全身而退。 倭人来到大明的武士,他们总有目的,有的求发财,有的求生存,有的求学。 真正的倭人高手最想的是和大明武功最厉害的人过招。 因为遇到最厉害的人,遇到强敌他们才能学到更多大明的武学。 求学的人背后的背景大多不简单。 而此时,凌君回在厮杀中用最凌厉的招式杀退倭人带着几个俍兵全身而退。 不管因为什么,凌君回在此次厮杀中,让他们刮目相看,或者说怀恨在心。 他很快成了倭人的攻击目标。 不管这种攻击是为了求学,还是为了复仇。总之凌君回的麻烦来了。 简单地说,枪打出林鸟。 容与睁开眼睛,有些疼爱地看着凌君回,微微笑道:“你自己要小心。” 他感觉到了危险慢慢来临。 外面轻轻逼近的脚步声,不是普通人的脚步声。 这个人的武功一定很高。 凌君回当然也感觉到了,他懂容与的意思。 点点头,“你躺着别动,有我就行。” 容与又笑了笑。不得不说,滴水楼公子的笑都有些邪魅。 他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只是伤的有点多而已。 此时一点也不妨碍他杀敌,最多伤口崩开罢了。 “不要留情,杀了吧。”容与淡淡道。 “好。”凌君回笑了笑道。 凌君回变了,自从在梅山的战场上回来,他就变了。 两个人的对话非常的温情又低柔。 神态也说不出的亲善。 真难道也是滴水楼的招牌作风?杀人之前温情似水? 突然间,只见凌君回手一抬,一道剑光微微地闪过。 只听得后面有人惊呼:“大人……” 凌君回甚至没有回头。 容与淡淡道:“刚刚好。” 倒在地上的人一剑毙命,喉间一抹血色剑痕。 虽然剑未至,但是剑气与剑锋的威力一样大,一样锋利。 这是断水剑法的锋利之处。 断水剑法还有它的绵柔之气。 绵柔之时,便如春风过耳,却让人荡气回肠,气血翻滚,心脉尽裂。 据说江湖上的断水剑法几欲失传。 因为这是一种半疯半魔的剑法,杀伤力太大,太过霸道。 在江湖上能用断水剑法的恐怕只有滴水楼了。 在滴水楼能用断水剑法的人,恐怕只有一两个人。 因为断水剑法的心法太过酷烈,常人无法练习。 练剑之人必须在心神绝恸之时,万念俱灭,死志不渝的状态下才能练就。 这样的人还必须心性纯良。 但凡有一点戾气之性,也不能练就。 若是练就,怕会成血光之人,成江湖祸害。 懂断水剑法的人都知道,这个剑法迟早会失传。 因为它太挑剔了,很难找到传人。 据说上一任的滴水楼主就只会转魄神掌,不会断水剑法。 这也就是个传说。谁也不敢挑战真正的断水剑法。 事情还没有结束。 看来倭人出场是要有仪式的。 他们来的不是一波两个人,他们来的是一队人。 而且看上去是盛装而来。 清一色的黑衣,手握长刀,腰间是短刀。 据说是长刀杀敌,短刀自杀。也或许有例外。 凌君回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 容与躺在床上看着门外,他看着容与背对着门外。 容与笑了。“八个人,齐刷刷的。衣服是一样的,刀也是一样的,连鞋子都一样。看来是大户人家的武士,脸上都是白白净净的。” 凌君回低着头莞尔一笑,“可有三哥好看?” “眉眼都差不到哪里去,只是没有三哥的风流。” 他们说的三哥说的是三公子兰泣露。 兰泣露的风流姿态在于他的身段和一颦一笑。 大哥容与,也就是大公子,他的风姿在于他到了哪里,都是一副强健钢铁一般的正气凌然。 而四公子衣锦绣,他的风姿却是有点邪气,有点霸气。 “你不要动,我一个人就可以。”凌君回说着,将容与床上的褥子理了理。 又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领。 容与看出凌君回有些紧张,温柔道。“别怕,有我呢。” 凌君回低下头,眼睛里突然有了雾气。 电光火石之间,他身形已起,长剑出鞘。 剑光在不大的房间里划出了一个弧形。 而他整个人也在空中翻了两圈。 只听当当几声,来的八个人手中的剑就掉落在地上。 凌君回头也没抬,剑已经入鞘,转过身又坐在了容与的边上。 “你不想杀他们。”容与笑了笑,温和道。 凌君回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说什么,他确实不想杀他们。 因为他感觉到他们的杀气并不重,所以他只挑断了他们的手筋,那只拿着刀的手的手筋。 远处传来一个人低低的声音,浅浅淡淡又温暖,“都回去吧。” 凌君回忍不住回头,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空无一人,也不知道说话的人在哪。 只是那温暖又淡然的声音,听上去说不出的舒适。 那个温暖的话音一落,身后的八个人很快消失了。 医馆里的人似乎没有被打扰道,似乎也不知道这八个带刀的倭人来过。 医馆里安安静静,散发着特有的药味。 这个世间的人是不同的,有的人生来富贵,有的人生来聪明,有的人生来自律又努力。 凌君回就是那种特别聪明又自律努力的人。 可能江湖上的武林高手们,大多数都是聪明自律,又有好的师傅调教。 看来今天这个来的人,只见声音不见人的那个人,是什么都占上了。 他一定是个生来富贵,聪明,又刻苦努力的人。 因为从他手下的人的装束和素养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富贵人家的侍卫。 “是不是所有来大明的倭人都该死?”凌君回若有所思地问容与。 容与想了想,“若是来大明讨生活的,来大明做生意的人,来大明心地善良的,总不该死吧?” 凌君回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这世间该死的总是那些杀人越货,争名夺利枉害性命的人。不管他们是外夷还是本邦的人。”容与道。 第四十六章 不需要很久 兰泣露回来了。 他飞快地闪身进了医馆。 竹影并没有什么险情。他们回去的时候,她一直在院子里忙碌。 回去的三人只好默默地在边上看着她。 竹影知道凌君回平时生活里喜欢什么,所以她希望把院子收拾成凌君回喜欢的样子。 她从比较远的花市买了些花,清一色的月季,开着不同颜色的花 因为凌君回就喜欢月季花,她忙忙碌碌地在院子的四周栽满了开着鲜艳花朵的月季。 兰泣露调侃她:“你是要在这里过年吗?” “过一天也要让这里变得好看,好看地过一天。” 竹影根本停不下来。她小巧的身姿,白皙的脸,不时滑落下来的头发,让她显得特别可爱。 叶泫霜本来是抱着剑在边上看着,此时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剑帮她一起挖土,栽花。 竹影问道:“先生怎么没有回来?” “先生和容大哥在外面有事。”叶泫霜道。 他们此时似乎都不想告诉她容与受伤的事情。 这个想“好看”地过每一天的竹影,真实的像是邻家的大姐。 他们似乎不想让她听到容与的事情徒生伤感。 好像竹影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应该让她知道血腥和杀戮。 衣锦绣将剑抱在怀中,远远看着她们两个,对兰泣露道:“这两个滴水楼的剑客,成了两个花园的园丁。” “竹影可不是善茬。”兰泣露笑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凌君回还是个厨子。 剑客也是人。 也想好看地过好每一天。 想来俍兵也是人。倭人也是人。 可是挑起杀戮的倭人,就该接受杀戮。 叶泫霜和衣锦绣留下来陪着竹影。 兰泣露去医馆照顾容与。 竹影和叶泫霜一边忙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衣锦绣没有说话,他坐在圆圆的石凳子上,抬头看了看太阳,恍惚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凌君回问兰泣露道:“竹影可好?” “挺好,我们回去的时候,她在院子里栽花。现在泫霜和四哥都留下来陪她栽花。” 容与突然笑了,他笑的有些猛,牵动了伤口,痛的他嘶的一声。 有人厮杀,有人在栽花。 他们这几个人真的是一伙的吗? 兰泣露看到地上的一点血渍,警觉道:“出了什么事情?” “倭人来过。”凌君回淡淡道。 “你们没事吧?” “没事。此次来的倭人与以往的倭人似乎有些不同。他们杀气不重。” “那他们想干嘛?倭人带刀,杀气不重,莫不是自己想自杀?”兰泣露语气里充满了紧张。 他似乎特别紧张凌君回。 因为在他眼里,凌君回的气质里,总是带着要命的纯良和憨厚。 说白了就是特别特别好骗。 “这伙人衣着考究,长得都不错。行动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看着来头不小的样子。”容与道。 “来头不小?莫不是也有富贵人家的公子从东瀛来游历?还带着随从?那又何故带剑?何故到医馆这里和你们动手?”兰泣露道。 兰泣露看地上的血渍就知道是倭人动的手。不然凌君回不会让他们血染当场。 “以武会友呢,也未可知。”容与道。 - 生活真的很美好。 因为这一天滴水楼的小院里来了客人。 傅雁行来了。 想来已经到了晚秋时节。 可是漳州的天气却很好,不酷热,也不冷。 远山已经色彩斑斓。天空高远湛蓝,风里带着清爽。 傅雁行穿着便装,高大孔武。神形俊朗。 他带着人马来城里采买些物资,勘察一下城里的城防,顺道来看看凌君回。 凌君回从小院里大步流星地赶到门口,看到傅雁行正和衣锦绣在说笑。 他不禁抿嘴笑了笑。 傅雁行回头看到他,脸上立刻也像绽放的花一般生动起来。 衣锦绣知道他们是多年知己,相见定是有很多话要说,便推说要买些菜蔬回来,出了院门。 走的时候还不忘了叫上兰泣露。 傅雁行随着凌君回进来院子。 凌君回掩饰不住心里的高兴,忍不住想拉傅雁行的手,又忍住了。 傅雁行却关注凌君回平日里居住的小院。 院子里栽满了开着花的月季,微微散发着香味。 这些月季花绝对不可能出自凌君回、容与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之手。 因为他们几个没有那样的闲心和兴致。 门房不过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照看厨房和草料就已经够忙了。 也不见小院里雇有园丁。 傅雁行下意识地捏住了凌君回的胳膊。 凌君回轻轻地拍了拍傅雁行的手,心道:这个傻子莫不是又要打翻了醋坛子。 果然,傅雁行有些颓唐地松了手。 “我此生与你相伴,断不会青睐他人。” 凌君回忍不住将脸贴近傅雁行的耳边道。 自己说完这话,脸竟是红了。 傅雁行一时看呆了,心中一热,忍不住抬手将他拦在怀里,却又慌忙松手。 他怕人看到。 不知道为何,傅雁行此时的心里也很慌乱。 兄弟之间,相拥把臂,本就是平常事情,可是他每次贴近凌君回,自己就慌乱的如同做贼一般。 两个人的相见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凌君回默默地在院子里坐着。 太阳明亮又有些克制,因为它不那么炙热。 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依旧在闲聊:“近日军中可是很忙?” 傅雁行伸了个懒腰,舒了口气,道:“有些疲惫。倭人看来是蓄意先挑战我大明。历代朝廷都仗着大海天险,将大军多置于西北、西南。沿海海防甚弱。不曾想这区区倭人竟让我等疲于应付。” “此次在你营中,我比往日更了解你,方知军中辛苦若此。” “好在的我带来的人兵强马壮,能应付得来。” “俍兵那边可还省心?” “俍兵生性凶悍,作战勇猛。可他们不懂汉人风化,不懂大明军纪。有些俍兵,见了百姓的东西,直接拿了就走,看上谁家的姑娘,直接扛了就走。岂能省下心来。” 凌君回知道俍兵的习性。这些俍兵多非汉人。他们的男女婚配本就与汉人不同。女子在族中更注重能否生育,并非像汉人那般恪守“妇道”。 俍兵有些是不懂汉人女子可以用生命恪守的妇道。 凌君回叹息一声,他心疼傅雁行。知道他为这些事情操心,却也无可奈何。 又问道:“倭人什么时候能平定?平定了倭匪,俍兵就能离开漳州,我们也可以回了。” “方将军正在向朝廷要求增兵加固海防,不日朝廷就有消息。海防加固了,倭人就不可能随意登陆,倭人不能有后援,平定漳州境内的倭人也就不需要太久了。” 凌君回想起俍兵主帅送的短剑,忙取了来,递给傅雁行道:“这是俍兵主帅的馈赠,你要时时带在身上。” “为何?”傅雁行仔细看了看,短剑虽然锋利异常,但是并没什么玄机。 “这柄短剑是俍兵主帅的佩剑。上面有田氏俍兵的族徽。收到此短剑的人,一定他们可以信任的朋友。你少不了和俍兵打交道,要时时将此短剑带在身边。” 傅雁行虽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依言带在身上。 “可见到俍兵的主帅?”凌君回问道。 “还不曾,去过俍兵营帐,只见过他们的师爷。” “主帅为何不在?” “俍兵也到漳州不久,他们还在流动中,尚未定下住处。” “方将军不是已经提供了舆图和几处营地了吗?” “他们并不看好。想来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也好,说明俍兵主帅不是没有主见之人。你要小心应对。” 傅雁行点点头。 “倭贼是不是又有增加?” 傅雁行点点头。似有忧虑,还是微微笑了笑。 凌君回知道,傅雁行军中之事不愿多说,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你在城中要万分小心,不要随意对阵倭寇。等大军平定外围,一定将城内肃清。”傅雁行看着凌君回,眼睛里都是期待和温柔。 凌君回点点头。 两人说着话,说着说着天就近午了。 两人突然感觉又回到了白沙城的生活。 凌君回一边收拾准备午饭,一边随口对傅雁行道:“我愿意伺候你一辈子,给你做做饭,洗洗衣服,给你做个忠实的家仆。普普通通安安静静地过上一辈子。” 傅雁行就坐在边上,回头脱口道:“我愿意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为你打鱼摸虾……” 说着自己笑了,凌君回什么都会做,他好像会做的事情不太多。 莫名其妙两人的脸又红了。 他们虽是老相识,如此这般无心的表白却是来了漳州相遇之后才这样。 虽然傅雁行是是老相识,彼此如手足,凌君回还是用最慎重的待客之道招待了他。 午饭非常丰盛。 可是一直到了午饭之后,也没有容与等人的消息。 莫不是出了事情? - 确实出了事。 在城南义庄的峨眉派高手们悉数重伤。 是竹影传来的消息。 兰泣露和衣锦绣火速飞奔过去探望。 容与迅速飞奔前往雪山派的住处,他担心雪山派有事。 叶泫霜去了玲珑绸缎庄。那里是万花门的住处。 因为叶泫霜担心他的朋友花南。 竹影去了十三楼的暗哨探听消息。 他们没有及时通知凌君回,因为凌君回在陪他的朋友傅雁行,也是他们的朋友。 傅雁行难得进一次城,难得与先生相见。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离开了,都没有给凌君回消息。 伤亡最重的是峨眉派,但是峨眉派的人多势众,杀敌人数也最多。而且他们最为勇猛,最有斗志。 因为他们心中有恨。 兰泣露和衣锦绣在前往义庄的路上,看到了他们留下来的战场。 一地狼藉,到处是剑痕和血渍。 他们奔到义庄的时候,发现峨眉派的弟子重伤三人,轻伤六七人。 正在义庄内的住处包扎和救治。 第四十七章 竹里人家 这次不知为何倭匪又要挑起事端。 是倭贼挑战了峨眉派。 峨眉派正愁没有他们的踪影,就遭遇到了他们。 在峨眉派这群人的心中,这次遭遇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们正想报仇。 虽然他们伤的严重,但是他们依然觉得被这群倭匪围攻是件幸事。 没有受伤和伤的不重的峨眉派门人,已经暗暗地准备下一次拼杀。 有的弟子出了义庄,去城里打造暗器。有的在一起研究倭人的武功路数和攻击术法。 兰泣露和衣锦绣看了敬佩不已。 峨眉派的弟子们早已经对滴水楼改变了态度。 因为他们知道,在漳州此番与倭人的对阵中,无论是哪个门派行为都令人敬佩。 各个门派之间也多了一丝唇亡齿寒的相依感。 他们甚至会猜测,这个神秘的滴水楼十大公子中,说不定就有一位公子是峨眉派的高手。 容与探查的雪山派没有什么异常,叶泫霜去的万花门也没有异常。 可是在这件事情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了思考同一件事情。 能在漳州掀起那么大的动静,能让朝廷动用俍兵来对付的倭人,人数众多,甚至是组织有序,绝对不可能没有领头的首脑人物。 不管东瀛本土有没有人在支持和组织入侵大明这件事情。 在漳州,一定有倭人的先遣人员,他们一定是在接应和组织这一次又一次的倭人作乱。 俍兵和各个江湖门派尚有主帅和领头人物,倭贼背井离乡,不可能没有依傍,源源不断地在异国他乡挑起事端来。 可是这个领头人物似乎一直没有出现,更不知道他在哪里。 无论驻军还是江海阁等武林中人,也一直在找这个关键人物。 每次江海阁的人找到的头领,最终都不是真正的头领。 因为他们认为的头领人物,有的已经死了,但是他们这伙倭人还是层出不穷地作乱。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头领? 方辰休曾与傅雁行和凌君回到他的行营中闲聊。 那次是他们难得的闲暇时光。却又称不上是闲暇时光。 因为他们在一起多的是谈论战事和城内倭人的动态。 傅雁行和方辰休是军中的将军,他们了解战事,统帅有方。 凌君回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懂得战略战术,勇猛异常的将军。 按照他们的防御和打击,漳州的倭患看来不会持续多久,至少不会再蔓延。 傅雁行和方辰休都认为,他们还没有找到这个倭人的领头人物。 这个倭人的领头人物一定躲在暗处暗中操纵着这伙倭人。 不然这伙人不可能那么庞大,有组织地挑起战事。 这个在暗中操作这群倭匪的领头人物,若是被他们找到了,那么这场倭患就能结束的更早一些。 虽然经历了梅山之战,倭人被全歼,但是他们之中似乎并无这个领头人。 那个在战争中自杀的倭寇头领最多只是个小头领,不可能是那个在暗中操纵的人。 因为梅山之战之后,倭贼毫无消退之意。 反而有些猖獗。 凌君回与他们有一样的看法。 他们江湖人士也在找倭人的领头人物。 因为他们发现他们打来打去,死伤过后,还有下次。 凌君回有一种预感,这场江湖上的杀戮,背后的那个领头人似乎就要出现了。 因为据容与和秘云疏说,在查看峨眉派的伤势的时候,发现峨眉派七师叔的伤与江海阁阁主黄正青的伤痕很相似。 而且他们有一个相同之处,他们都遇到了面具人。 是面具人伤了他们。 如果能找到面具人,那么这场倭人挑起的江湖戮杀会不会结束的早一些? - 城中的西山脚下,有一大片竹林,竹林里似乎住着一户人家。 从外面远远看上去是一户普普通通的院落,走近了再看,却隐隐透露着些不平常。 若是看到了里面,那布置和陈设更是让人觉得精致异常。 院子里面,有溪水流动。 溪流上面有小桥,院落里面还有小院。 每一处小院都布置的干净清雅。 但是这么大的院落,从外面看上去却不起眼。 最奇怪的是这个院子里似乎没有什么人。 经常只有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在院落间徜徉。 这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身灵如猿,身姿如天上的仙人般不染尘渍。 他经常在院落里练剑,动作优美出尘。 很少有男人练剑的姿态能那么美。 他生的也极为俊美,星眸朗目,神态冷厉,仪表风流。 行走时飒踏如流星曦月般皎然动人。 那天,凌君回是误入竹林的。 可是他并没有进入院内,也根本没有见到那个白衣如仙的男子。 那天他从城外回来,不小心走错了路。 他拐进了这片竹林,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竹林里的院子。 因为半隐在竹林里的院子太不起眼了。 凌君回远远看着这个竹林里的小院落,心中竟产生一种说不出的熟稔气息。 这处院落,说是奇异,看上去又那么平淡,说是普通,却又有些不同寻常。 说是诡谲,却没什么危险的异象。 凌君回还是决定敲门讨杯水喝。 小院的门前的路和空地,说不出的干净。 院落外面有溪流绕过,溪里溪外尽是白色的鹅卵石。 溪流清澈如无。 不远的拴马桩,竟也是白色的,白色的石头磨成柱子,半埋入地下。 只是这不起眼的拴马桩,便能让人看出这院落的主人隐隐的奢华和精致。 凌君回栓好马,他踏上溪流上的小桥,过了小桥才是院门。 小桥上有清风吹过,有竹林沙沙的声音,听上去如波涛初起。 他径直走向院门,轻轻地扣了扣门环。 叫道:“有人吗?可否讨口水喝?” 门缓缓地开了,是一个老年人开了门,看上去很温和。 凌君回退后一步,施礼道:“老人家,可否讨些水喝?” 老人打量了一下凌君回,道:“公子进来吧。” 说着将凌君回让进了大门,大门正对着是影壁,看不清院里面更深处的情形。 老人领着凌君回进了一间小客厅。 老人请凌君回坐下,很麻利地给凌君回倒了一碗茶,道:“公子请。” 凌君回一看,便知这是刚刚泡好的茶,茶汤清冽。 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入口微甘,茶味清新。 不禁微微点头道:“好茶。”便一饮而尽。 老人微微笑着,也坐了下来,接连给他倒了三碗。 喝完茶,凌君回微笑起身,并没有多留,只道:“多谢茶水。叨扰了老丈。在下告辞了!” 老人微笑颔首,“公子慢行!” 凌君回出了门,过了门前的小桥,不忍的回头一看,那位老人竟还站在门口,目送他。 凌君回转身弯腰施礼,又挥了挥手,飞身上马离去。 老者见凌君回策马离去,忙关了门。 他绕过影壁,快步向后院走去。 此时院落的房间里,一个白衣男子从凳子上滑落,单膝跪在地上。 他面色惨白,鬓发有些散乱。 老人已经奔了进来,慌忙叫道:“少主……” “无妨,闵伯不要担心。”白衣男子道。 “少主在城里可是遇到对手了?”老人言辞有些担心。 “遇到一个大明的面具者,不想他的武功不弱。是我轻敌了。” “我速请人来帮少主疗伤。” “不必了闵伯,我自己调息静养就好。” 被称作闵伯的老人将白衣人扶到床上坐下,道:“方才有一位佩剑的公子来讨水喝,我看他的眉眼有些相熟,竟不知为何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 “可能看出他的功力?” “是个武林中人,但是此人看上去平和自然,已然看不出武功高下。” 白衣人道:“不曾想漳州竟来了这样的好手,有机会要会他一会。” 被称作少主的白衣男子声音低沉却清晰动听。 “这数月来,漳州又来了不少大明的高手。少主在外面,要多加小心。”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没再搭话。 “少主连日奔忙,要多注意身体。”闵伯轻声叮咛道。 白衣男子点点头,示意闵伯出去。 他闭上眼睛准备调息。 闵伯出了门,拍了一下手,小院里出现了几个素色衣衫的人。 闵伯吩咐道:“保护好少主。”言辞尽显威严。 - 凌君回回到住处的时候,竹影在远远地张望他。 远远见到他回来,竹影迎了过来。 她牵过凌君回的马,面色有些凝重道,“先生回来了。九哥他受伤了。” 凌君回吃了一惊,云疏竟会受了伤。 在滴水楼,如果秘云疏受了伤,对他来说简直就比自己受了伤还要严重。 滴水楼的消息收集和传递,需要秘云疏。 如果没有秘云疏,滴水楼各个总管之间,各大公子之间,滴水楼从上到下的消息都要受阻。 连上次的梅山一战,他都没有让秘云疏同去,他怕他有闪失。 此时秘云疏竟然受伤了。 凌君回飞快地进了院子,身影一晃,就去了秘云疏的房间。 只有容与在秘云疏的房间里。 见凌君回飞快进了门,容与忙起身。 三人都没有说话,此时说什么都不必要。 凌君回飞快地给秘云疏把了脉,松了口气,道:“你受了内伤,筋脉受损,所幸无大碍。” 此时秘云疏脸色苍白,只道:“不妨事。” “别动,我给你疗伤。”凌君回道。 容与道:“先生,我给九哥疗伤就可。” “不必了,他这伤,耗不了我多少功力。你自己也要保存功力,随时会遇到危险。” 从秘云疏受伤的事情来看,他们真的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 第四十八章 初冬的雨 容与心念一动,又回想起自己受伤之时。凌君回神情关切,时时守候在身边,事事亲为,唯恐他有闪失。 对待自己的属下,凌君回总是照顾有加,甚至不惜身体也要保全他们。 这样的楼主,如同手足一般,他们怎么能不心存感激,怎么能弃他而去? 凌君回拉着秘云疏的手,道:“别动,放空心力,不要抵抗。” 秘云疏只觉一股暖流缓缓弥漫全身,胸间的痛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一盏茶的功夫,凌君回收了手。 待秘云疏觉得好些,方才问道:“你何故受伤?” “遇到一个白衣男子,与他过了招。不想此人功力如此深厚,区区三十招之内便将我打伤。”秘云疏道。 “此人何种模样?” 秘云疏道:“看上去三十上下。身形矫捷,衣衫如雪,气质却是极为贵气。看不清眉眼,因为他带着面具。” 凌君回点点头,带着面具。他想起来黄正青被面具人所伤,峨眉派也遇到过面具人。 只是不知是否是同一人。 问道:“你奋力一搏,可能伤得了他?” 凌君回只道秘云疏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对方所伤。 “不能,他的武功远在我之上。” 秘云疏的话有些隐瞒,他当时见此人武功如此之高,便想拼命一搏。 对方也猝不及防叶中了他一掌。 但是对方似乎并不想纠缠下去,所以飞身离去了。 “竟远在你之上。是敌是友?” 凌君回的意思是,那人武功既然远在云疏之上,为何没有下手杀他,而只是打伤他。 “颇为难辨,此人似乎在正邪之间。武功诡谲多变,出招气象万千,竟也看不出师门来。” “此人你可还感觉到有何不同?” “我今日清晨,天还未明时在街巷里走,遇到一个白衣人,见他身形倏忽飘然,气度不同常人,便想跟过去看看。不曾想在巷口的拐角处遭遇他的袭击。” 凌君回点点头,这个人若是想杀秘云疏,应该不是太难。 可是他没有杀他,却将他打伤,而且伤的也不致命,这是为何? “可还能记得其他特征?” “此人当时与我一样,也带了面具。他一身白衣,身形容长,体态端正,其他并无更多特征。甚至连兵器我都未曾看清楚。” 凌君回又点点头。“若是还能找到他,你可还能认出来?” “或许吧。那人的气度,我想应该能认出来。” “那你认出他时,一定盯紧他,我定要会他一会。” 容与一直没有插话,此时插话道:“峨眉派的七师叔也被面具人所伤,据说也是一袭白衣,剑快如虹,竟也看不出那人的师承。” 连峨眉派的七师叔竟也没看出那人的师承来,还受了伤。 “七师叔的剑伤你可曾检查?”凌君回问道。 容与思忖了一下,道:“我看了,似乎与江海阁阁主黄正青的伤有些类似。” 凌君回微微点点头,“黄阁主说也是遇到一个白衣胜雪的面具人。莫不是同一人?魏二先生的伤,你可曾看了?” “看了,魏二先生的伤不好断定。因为不是一人所为,他是多人合力而伤,重伤之后才被人一刀毙命。” “你可曾想到,你受伤那天在李氏医馆,曾有八人进了医馆。外面有一人在操控,说了句:都回去吧……”凌君回学着那日的人说话,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所思。 容与思路立刻清晰起来,道:“想起来了,难道就是他们?他们莫不是同一拨人?” 凌君回的脸冷了下来。“气度不凡,那天带了八个侍卫到李氏医馆试探我们,看来多少应该有点关系。” 又若有所思道:“那么是上一任的阁主邓贤文和我的师姐有没有可能也是遇到了白衣面具人呢?” “我会亲自去趟江海阁,问问三当家的林照壁。” “你最近不要出门了,让你的左右使去做吧。不管如何我都要好好会会这个白衣面具人。” 秘云疏的眼里掠过一丝担忧,稍纵即逝。 因为在秘云疏的眼里,这个白衣人太可怕了。 他知道凌君回的武功过人,先生对敌时更是意想不到的机敏。 可是他也不能肯定凌君回能胜得了那个白衣面具人。 因为这个人的武功简直高深莫测,他连他的兵器都没有看见,就被他从眼前溜走了。 秘云疏受伤以后,他们几个人突然紧张起来。 他们更紧张凌君回。 能伤的了秘云疏的人,武功一定很高。 因为据说秘云疏的武功在他们十公子之中是最高的。 叶泫霜也住进了小院。 因为大家都很紧张,怕顾不上大帅,也怕他有危险。 所以大帅已经被叶泫霜带回了她自己的家里,让大帅和她领养的女儿一起念书习武。 叶泫霜无意间向凌君回提起,她的朋友花南也是曾为一个面具人所伤。 凌君回吃了一惊。 倒不是吃惊那个白衣人的事情,他吃惊的是这个花南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因为这个白衣面具人的武功极高,他绝不会对一个武功一般的人动手。 “应该见她一见。” 叶泫霜瞥了一眼衣锦绣。道:“让四哥去请啊。” “我明日去她的绸缎庄,见她一见。” 兰泣露听说凌君回要去绸缎庄,便跟叶泫霜说:“你请你的朋友花南过来吃个饭吧,我请客。就在江海阁的红房子饭庄,如何?” 叶泫霜看着兰泣露,调侃道:“先生就是说见她一见,你干嘛要请吃饭啊?” “请吃饭不好吗?”兰泣露也瞥了一眼衣锦绣。 衣锦绣像个木头人一样,没有表情,也没有动。 叶泫霜再一想,果然是个好主意,伸出手道:“钱拿来,我请先生和花南吃饭。” 兰泣露迅速摸出银子递给了叶泫霜。 在漳州这个遍地都是番邦货物的地方,兰泣露在来此地不久就已经通过牙行做起了香料瓷器生意。 他不但是滴水楼的公子,他还是个有眼光的商人。 洛阳兰家,可是个不小的富族。 钱对他来说自然不是问题。 可是凌君回并没有打算去江海阁的饭庄。 他知道兰泣露担心他去绸缎庄不安全,但他还是决定亲自去了趟绸缎庄。 这样做,他更能方便地了解到花南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背景。毕竟饭庄吃饭说话就没那么方便。 衣锦绣突然像是石头碎裂了一般开了口,道:“花南是武当派掌门的亲生女儿庄宝儿。” 还不待凌君回说话,容与扶额叹息道:“你这些年怎么没有被武当派灭口了?” “花南为了他,闭嘴了十几年。武当派就是想破脑门也不会想到那个坏人是四哥这样的君子。”叶泫霜翻了翻白眼。 每每提到此事,她都是对衣锦绣万般不满。 只有兰泣露替衣锦绣着急,低声道:“泫霜,你少说话。” “我为什么少说话?”说着叶泫霜咄咄逼人地走过来。 吓得兰泣露直往容与后面躲。 凌君回干咳了几声,道:“那个,泫霜,要不你亲自去请一下花护法,晚上一起吃饭,我想问问她见到面具人的情况。” 还不待叶泫霜说话,衣锦绣道:“花南今日一早出城去了。” 说着说着,声音竟低了下去。 叶泫霜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衣锦绣竟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最近每每遇到叶泫霜,话就特别少。 应该是因为叶泫霜是花南的朋友,他心中有愧。 被叶泫霜讥讽,更是一语不发。 兰泣露冲叶泫霜做了个轻慢的神色,道:“你看看,你看看,到底是你和花南亲近,还是四哥和她亲近?” “你闭嘴。”叶泫霜又伸手要打他。 凌君回问衣锦绣道:“为何出城?” “她没有说,只说花字辈的四个人悉数出城去了。”衣锦绣依然低头,此时他竟连凌君回也不敢看了。 不知道他此时是担心,还是因为尴尬不好意思。 总之没有一点表情。 也许他是在努力地控制自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据我所知,在漳州城内,万花门只有两个万字辈和四个花字辈的高手在,竟然出城去了四个花字辈的高手,所为何事?” 衣锦绣没有说话,其他人更不可能只道。因为毕竟这是万花门自己的私事,他们不说,谁也不好亲自去问。 凌君回一时没有想清楚。在此番情形之下,万花门竟然还能让那么多人出城去。 只道:“注意万花门的情况,有危险迅速支援。” 容与道:“是先生,我马上安排。” - 漳州已经是初冬。 初冬的雨下起来有些缠绵。 风卷着些青黄的绿叶在地上停落,又显得有些凄凉。 凌君回有意无意地避开容与他们。他要独自一人出去走走。 因为他想独自一人去找寻那个面具人,找那个武功高深的人。 毕竟此时他在漳州也算是声名在外了吧。 那个喜欢约战高手的面具人应该知道他了吧。 凌君回没有撑伞。 他身着戴帽子的斗篷,在细雨的深巷中慢慢走。 不临街的巷子中因为冬雨的缘故,更没什么人。 他独自走在巷子中,宽大的斗篷被风吹起,让他看上去很飘逸。又有些落寞。还夹杂着点神秘。 凌君回努力收敛自己有些怅惘的心情,让自己凝神静气。 毕竟他有机会遇到那个面具高手。 天黑了。 路上水亮亮的,因为路上的水渍反射着灯光,夜晚的街道上显得色彩有些斑斓。 凌君回在小巷的深处,找到了一家安静的小酒馆。 他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喝一杯。 这家小酒馆灯光幽暗,没有嘈杂的声音,看上去很安静。 安静到有一丝寂寞。 这个地方来的人一定不会多,因为太过孤独寂寥。 凌君回进了酒馆,他默默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侧脸一看,一个角落里正坐着一个独饮的人,那个人背对着他。 第四十九章 请君试问东流水 那个背对着他的背影看上去笔直挺拔。 只不过看上去似乎也有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店小二很快走过来,他的脚步很轻,没有多余的话。 只是微微地笑着,递给凌君回一张点菜的牌子。 凌君回也回报他一个微笑,默默指了指菜单上的酒和几样小菜。 店小二默默记下,颔首去了。 这个店铺如此安静,如同这个店里的人都是幽灵一般。 那个背对着他喝酒的人很安静,动作也很轻。 凌君回不想打破这样的安静,他也就默默地坐着,看着窗外的灯火在湿漉漉的大街上明明灭灭。 此时心中有些抑制不住的怅惘,他想起傅雁行。 在这样的雨天,在行人都少有的雨天,军中的雁行可能够清闲片刻? 可也有安宁的时间,默默地喝一杯酒? 他们到漳州的时间有些久了。流落在外时间一久,就难免会生出无端的惆怅来。 酒和菜很快端了过来。 酒具一个月白色的粗瓷酒壶,和一个不小的酒杯,同样是月白色。 凌君回看了看窗外,若不是雨天,此时应该是圆月吧。 酒竟然是温的。 初冬的漳州,夜雨的夜晚多少有些寒凉,不曾想这个小酒店竟还贴心地准备了温酒。 凌君回慢慢地斟满酒,慢慢地喝。 他喝酒的时候又想起了傅雁行。因为这酒不错,他想让傅雁行也尝尝。 可惜他们离的很近,却不能时时相见。 因为傅雁行是在军中。 凌君回想着想着眼睛里就有了雾气。傅雁行要比他辛苦和危险的多。 虽然他们不能时时相见,他们已经好过许多人的长久别离。 军中的将士又有几人能与家人常常见面? 凌君回忍不住又饮一杯。 很快壶中的酒就喝光了。这壶里不过能装的下半斤酒罢了。 若是往常,凌君回喝了一壶就不会再喝了。可是此时他有些迷离,有些意犹未尽,他侧脸望向柜台,想再要一壶,不曾想店里那个唯一的客人正望向他。 他的脸上竟赫然带着蝴蝶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凌君回想都不想,身形已起,脚下一弹,直向面具人掠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面具人竟坐着,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凌君回大惊,赶忙侧身收敛掌风。 奈何还是一掌打在面具人的肩上。 面具人被打的往后一跌,凌君回下意识地扶住他。 面具人忍痛站了起来,眼里竟闪过一丝怯意。 周身上下无半点敌意,更不要说是杀气了。 凌君回心中内疚,心道:我怎可如此鲁莽,竟随意将他当做面具杀手。莫不是我喝醉了? 忙抱拳道:“抱歉,是在下的错。快坐下让我看看阁下的伤。” 面具人顺从地坐下,只是似乎有些怯生生地看着凌君回。 凌君回的这一掌虽未用全力,在关键时候收了一下,力道也足够让人的肩骨碎裂。 凌君回轻轻捏了捏面具人的肩,他竟没有动,也没有喊痛。 又捏了捏面具人的臂膀,竟都无恙,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 抱拳道:“是在下唐突了,给公子赔个不是,望公子见谅。” 说完转身离开。 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突然觉得后背有劲风袭来。 凌君回身形一移,长剑已经出鞘。 对方却已经向后一滑,静静地看着凌君回。 此时凌君回才觉自己高高挽起的头发已经散落开来,滑到脸上。 面具人呆立了一下,跪地施礼道:“公子!” 凌君回大惊,他身形如电,瞬间到了面具人的面前,手一伸,面具已被他生生摘下。 面具下面一张清秀,带着点桀骜又有些哀婉的脸毫无遮拦地露了出来。 凌君回怔怔地后退一步,两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彼此。 凌君回半晌迟疑叫了一声:“含箫!” 那个清婉的面具人噗通跪下,叫了声:“是,公子……” 说着默默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 钱袋是青蜂蓝色,微微有些旧了。 凌君回认得,这个钱袋是他的,上面写了一个凌字。 当年是他将钱袋送给了含箫。他想起来了,当年他在大雪里见到含箫的时候,他万分落魄,也是披头散发。 所以今日含箫见了面,要将他的发髻挑落。 也许在含箫的心里,那个披散头发的样子才是最深的印象。 凌君回单膝跪下,上前一把拉住他,轻声问道:“含箫,真的是你吗?”声音有些湿漉漉的。 跪在地上的人默默地点点头,眼泪瞬间滑了下来。“是我,莫含箫。” 凌君回仔细端详眼前的年轻人,他还有幼时的模样。 看着看着,眼里也泛起了水雾,满眼都是疼爱。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公子临别时念给含箫的听的诗。” 是的,当年的凌君回和这个小小的莫含箫分别的时候,心中有多少不舍,却不知如何是好。 只含笑将他抱住,无奈念了句:“‘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这个被叫莫含箫的面具人一张清绝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面容更加如琢如磨,如春花碧玉般好看。 一双天生风情的眼睛里还有泪光,此时笑成了一条线,似乎因为害羞,整个眼睛周围的皮肤都红了。 这羞涩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更是可爱。 凌君回轻轻将莫含箫拉了起来。 叫莫含箫的年轻人就这样看着凌君回,满眼含笑,微微抿着嘴唇,眉目处是羞涩的红晕,神情温婉,竟如少年。 凌君回轻轻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 那个少年,个子矮矮的小含箫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还那么帅气。凌君回从心底感到高兴。 此时重逢,真是说不出的惊喜,却也有一丝酸涩。 毕竟分别的太久太久了。 也许快二十年了吧。 那时年轻的凌君回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是因为有含箫的出现,差不多二十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才有一丝的温情和转机。 那年秋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师兄与他人共度云雨良宵,心神如灰。 也许现在看来那时的事情都不算什么。 可是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与别人云雨良宵更悲伤的事情了吧? 这种被爱人背叛的失恋让他心神俱灰,寝食难安。 他颓然离开了师门,在江湖上游荡,像个行尸走肉一般,他想努力忘却伤恸,可是总也忘不了。 秋天过去了,到了冬天,他还在江湖上游荡,身边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也许他本身就是一个愿意自己守着悲伤的人。 因为痛苦,没有人能替代,也没有人能够缓解。 后来,他虽然也经受了生死离别的痛,但那些痛与爱人相背离的痛又有不同。 在那个极为寒冷的冬天,在他浑浑噩噩,痛不可抑的时候,他遇到了莫含箫,就是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叫含箫的年轻人。 那时,莫含箫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他默默地坐在河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白雪。 天地间早已经白茫茫的一片。 他也是像今天一样,穿着有帽子的斗篷,一动不动地坐在河边。 他想要这样彻骨的寒冷,来平息一下他万蚁噬心般的痛苦。 地上的积雪已经能没小腿了,他已经完全成了一个雪人。 在天慢慢黑下来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在河堤上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个小小的身影在白茫茫的大雪中慢慢地挪动。 竟慢慢地向他的方向挪动过来。 风雪连天,寒冷彻骨。这个小小的身影慢慢地近了,他看清楚了,这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单薄的小男孩。 小男孩不是慢慢地挪动,他是在跑。 再近些,他才看清楚,这个小男孩只穿了件薄薄的秋衫,头上身上满都是白色的雪。 凌君回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已经麻木。 他慢慢站起来,跺了跺脚,身上的积雪慢慢地滑落下来。 小男孩似乎是吃了一大惊,他没有想到这里会坐着一个人。惊吓地站住了,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 凌君回向他走过来,他就是想问问他冷不冷。 小男孩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就默默地站着,看着走过来的凌君回。 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 凌君回此时的心里突然有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伤,眼泪夺眶而出。 他蹲下身,拉着小男孩的手,慢慢把小男孩拉进自己的斗篷里,慢慢将他抱在怀里,想要用体温将小男孩焐的暖和些。 凌君回不知何故,在这个怯生生的小男孩面前,突然崩溃,战栗着身体,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一直哭到气结。 小男孩竟默默地贴着他的脸,慢慢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怀里一声不吭。 凌君回没有说话,这个小男孩也没有说话。 后来,在无边风雪的黑夜里,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再后来他带着小男孩回到了镇上。 这个叫含箫的小男孩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任何的话。 他乖乖地依在他身边,甚至没有一丝的疏离。 回到镇上,他默默地给小男孩置办了棉衣,默默地陪着小男孩吃饱了饭,一起住在一家小客栈里。 风雪的夜晚,小客栈显得非常温暖。 那时候的凌君回已经瘦到脱了相。 自那个秋天以来,他第一次觉得饭菜那么香,他那么饿。 他将小男孩的小床和自己的床并排放着,一起躺在床上,和他说话,问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他将火盆里的火烧的旺旺的。 那个秋天起直到见到小男孩的那个晚上,整整数月的时间里,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和安定。 也在那个晚上,是他整整半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 那个小男孩就是眼前的年轻人含箫,莫含箫。 第五十章 暗夜蝴蝶 第五十章暗夜蝴蝶 那时候的莫含箫个子真小。 小的不像十二三岁,只像十来岁孩子的样子。 后来,他和这个叫莫含箫的小男孩在一起整整呆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他们相处的半个月后,他就突然轻松了。 那时,这个叫莫含箫的男孩对他万分感激。 有一次他告诉他,如果没有他,他可能被冻死在雪里。 凌君回却不知道怎么和莫含箫说。如果不是他,他也可能会被冻死在雪里。 大雪消融过后,上一任的滴水楼楼主找到他,准备带他离开。 凌君回才和这个叫莫含箫的小男孩分别。 分别之前这个小男孩在他的帮助下,就已经找到了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自然对他千恩万谢。 不想这一别就是二十年。 两人并肩出了酒馆的门。 一起走在无人的小巷子里。 凌君回草草挽起了头发,道:“我已经老了,以后就不要叫我公子了。” 莫含箫道:“好,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名字或者先生都可以。” 莫含箫低下头,在他心里公子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 这些年简直是嵌在心里的一般。 他还是点了点头。 很快莫含箫带着凌君回穿过一道小门,经过一处门道,拐进了一处小院子。 小院子在重重叠叠的建筑后面,非常隐蔽。 院子不大,清幽干净。像刚刚被人收拾过一样。 进了门来,莫含箫点了灯。 房间里的布置雅致到有些奢华。 雕花的紫檀木坐塌边上几个撑衣服的架子,上面撑开了几件上好的女衫。 凌君回指着衣服,欣喜笑道:“含箫成家了?可是有子嗣了?” 莫含箫又低头笑了,抿着嘴,脸色又红了,道:“这些都是给公子准备的衣服。” 凌君回扶额叹道:“你这个傻小子见都没见到我,怎么准备这么多衣服?” 当年他曾经在莫含箫面前穿过女装的内衫。因为那时候他的女装都还在。 那时候他还曾跟莫含箫笑言,他喜欢穿女装。 毕竟大明的街巷,爱穿红妆的男子不是很突兀,反而大都是体面有身份的人。 男子着红妆,似乎很时尚。 当然他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 “不管找不找到公子,公子就像是以前一样在我心里,保护我。” 莫含箫笑了笑。 “我后来去找过你,可是你们的邻居说你们搬走了。”凌君回有些疼爱地说。 “我也一直在寻找公子,可是再也没有公子的消息。” 说着莫含箫伸手拉着凌君回坐在小几旁,非常麻利地给他泡茶。 他伸手的动作,就像一个年少的孩童一般,略迟疑,又迫切。 凌君回就这样微笑着看着莫含箫,满眼的疼爱。 眼前这个神情清冷的男子也该三十多岁了吧,可是看上去还像个少年。 而他,很快就要四十岁了。 在他眼里这个年轻人身上还有那时小含箫的影子。无论是眉眼还是动作。 莫含箫双手捧着茶递给凌君回,凌君回接过呷了一口茶,称赞道:“好茶,含箫泡的茶不错。” 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身边的不远处莫含箫给他准备的衣衫,道:“这么漂亮的衣衫,我再也穿不了这么好看的衣服了。别浪费了,送别的姑娘吧。” 莫含箫也不抬头,只道:“好,听您的。” 莫含箫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挽起的素锦衣衫,加上他干净的脸,动作也娴熟得当,看的凌君回心生欢喜。 真是自己的娃越看越喜欢。 凌君回始终含笑看着莫含箫的一举一动。 这是一个泡茶时如的神仙一般的人。 喝茶的境遇对于凌君回来说,不仅仅是茶泡的好,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泡茶人要自然,有得当的姿态和神韵。 而莫含箫都具备了。 “是不是该燃上一炉香?”凌君回轻声问道。 莫含箫抬头笑了,公子原来懂茶。 “好,是想要龙涎香、麝香还是沉香?” “沉香吧。” 凌君回心道:这个傻小孩竟还有龙涎香。这个邪魅金贵的东西他竟有,看来是这些年成了富贵的小孩。 “为何不想要龙涎香?这个要金贵些,好的东西都想给公子用。”莫含箫说完,自知失言,“下次记得不敢再叫公子,再叫公子罚我。” “含箫最听话,说了就会记住,从小就不用担心。”凌君回也抿嘴笑了,看着莫含箫,又道:“龙涎香有些金贵,略有些邪魅。” 虽然那么多年没有见面,可是此次见面,当年的那些亲密情分似乎依然不减。 只是莫含箫不能称他为公子,感情表达似乎欠缺了些。 “听您的,就用沉香。”含箫起身取了香炉,燃了水沉香。 “可有了妻室和子嗣?” 莫含箫的脸竟又红了,“有了子嗣,并无妻室。” “何故若此?” 莫含箫竟跪下道:“有子嗣只为家族延续。请您见谅。” “我并没有怪你,快起来。”凌君回心疼地上前扶起。 在他的心里,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些是弟弟,又有些像他的儿子九洛。 “以后看上谁家的姑娘,我给你做主,娶了过来。”在凌君回的心里,只道是莫含箫因为没有人做主,才不曾婚娶。 毕竟当年他离开莫含箫的时候,找到家人不过是莫含箫的仆人,并无父母兄弟。 据说父母和其他亲人是在大水中失散。 莫含箫坐在小茶几边上,道:“我只想找到你,陪着你。” 凌君回疼爱你看着莫含箫道:“我将你看做亲人,亲弟弟一般,也愿意看着你成家立业。” “我会永远陪在先生身边。”莫含箫一边倒茶一边道。 那时候的凌君回在悲痛的境遇里遇到小小年纪的莫含箫,曾经说过,希望他能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 莫不是这个傻小子就这么记住了? 可在分别的时候,他已经和这个傻小子说过了,好好长大,长大了娶妻生子,好好生活,他会回来看他。 “只要含箫好好的,我就高兴。” 看着莫含箫没有说话,就又道:“走的时候不是和你说了,好好长大,娶妻生子,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为何那时候你们搬走了也没留下什么消息?我找了好多邻居问,甚至请丐帮帮着查找你的下落,都未果。” 莫含箫的神情突然有些凄冷黯然,“我曾经将我要去哪里的消息给了邻居的小姑娘,你喜欢的那个邻居的小姑娘四儿,不曾想我后来才知道,她不久后就被爹娘送走了,去做童养媳。而她的爹娘也不知搬家到哪里去了。” 看着有些伤心的莫含箫,凌君回心疼道:“还好,我们还是见到了,你现在长得这么好,武功还这么高,看着你现在的生活应该也是不错,我心里真是开心。” 毕竟能在凌君回身后偷袭,弄散他的头发的人不多。哪怕是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莫含箫轻声问道:“你可还好?”眼睛里都是关切。 “挺好的。我有一个儿子,快十五岁了。我现在活得挺好。自从那时候我遇到你,我就变得好起来了,是你帮助了我。” 莫含箫这些年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凌君回。 他甚至找到了雪山派…… “是一个人吗?”莫含箫本来想问公子可有家室。可是想来想去,他只问是不是一个人。 凌君回想了想,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 莫含箫见凌君回欲言又止,也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 夜深了,凌君回要回小院去。 “留下来可好?”莫含箫轻声道,眼睛里满满都是期待,神情有些怯然,似乎还是年少时的那个样子。 凌君回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道:“明日我再来寻你,太晚回去我同住的朋友会担心。” 又补充道:“明日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言语间尽是宠溺。 莫含箫眼睛里有一丝喜悦,低头微微一笑道:“我送你回去,明日我来寻你。” 说着起身给凌君回整理斗篷,细心地给他整理好了帽子。 出门看了看天,道:“不下雨了,不需要撑伞。” 两人慢慢地出了门来。 凌君回侧脸看着莫含箫,“那时候,你不爱说话。只是知道我要走的时候,才和我说了很多话。虽然不爱说话,在我身边却很贴心,像个小猫咪一样,喜欢贴着我。” “您还都记得?” “当然,所以后来我也有了儿子,他贴过来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你,那时候的小含箫。。”说着露齿笑了。 叹息了一声又道,“洛儿幼时还真有点像你幼时那般模样。” “孩子能一直在你身边,真幸福。”莫含箫无声地笑了。 街上并不那么黑,在灯笼的微光下,莫含箫的脸又红了。 凌君回停了下来,轻轻给莫含箫戴上了帽子,道:“起风了。” 大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冷冷的风吹过空旷的路面,风里夹杂着被雨打湿的青黄色的树叶。 莫含箫比凌君回高出不少,两人并肩走着,莫含箫微侧着身子,将凌君回半掩在身前。 凌君回停住了,道:“含箫,别送了,你回去吧。最近漳州城内不太平……” 莫含箫突然笑了,笑的很灿烂,他知道凌君回担心他,还像在他幼时那样担心他。 这个曾经在风雪里给他温暖,让他念念不忘的人,还是那般疼爱自己。 “我长大了,我跑得很快,不信你看。”说着莫含箫嗖的一声掠了出去。 凌君回突然也来了兴致,身形一晃追了过去,道:“你尽全力,看我能否追上你。” 两个黑影突然在大街上飞起来一样,两个人的斗篷在身后飘了起来,远远看上去像两只暗夜的蝴蝶在追逐嬉戏。 第五十一章 很帅的人 夜已经很深。 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坐在房间里。 他们找遍了半个漳州城,也没有找到凌君回的身影。 此时的秘云疏并不在小院。 他和他的使者们有自己的事情。 竹影也没有睡,她不时走到门口张望,看看凌君回回来没有。 容与道:“都别慌,没有先生的消息,不一定他就是有事。” 他让大家不慌,自己却忧心忡忡。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凌君回推开小院门。 竹影正在院里坐着,叫了起来,“先生回来了。” 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冲了出来。 凌君回知道他们担心了,有些歉疚道:“遇到故人了,让你们担心了。” 兰泣露看了看凌君回胡乱绑上的头发,发带明显短了一截,上前道:“你没事吧?” 凌君回道:“没事,确是我的故人。不必担心。” 笑了笑,又道,“都早点休息吧,我也想睡了。” 容与几人明显能看出来,凌君回和人动过手。但见凌君回神色淡然,也便不好说什么。 第二天清晨,天又冷了些。 天气却很好。是个清朗的好天气。 竹影很快从门外跑了进来,喘息道:“门外,有个很帅、很帅的年轻人,等在门口,是谁的朋友?” 容与飞也似的掠到门口,兰泣露和衣锦绣也跟了过来。 果然,门外不远处一个身形俊逸的年轻人,素衣如雪,浑身却透露出一股清清冷冷之气。 倒是与这样清冷的早晨很相合。 他背对着小院的大门,远远站在梧桐树下。背影挺拔,风雅天成。 只这个背影,就让人惊叹不已。 竹影挤过来来,低声道:“我一早就看到他,以为是路过,不想一直在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凌君回在院子里道:“我的朋友,莫含箫。” 竹影忙回头道:“先生,要不要请你的朋友进来喝了早茶再走?” “不必了,我要随他出门去。你们注意安全。不必担心我。” 此时的凌君回也穿着斗篷,天缥色的斗篷,是竹影给他准备的。 “先生这是要出门吗?” “是,我今日出门和他四处走走,有事发讯号给我。” 说着走到门口叫了声:“含箫。” 莫含箫很快转过来,看到凌君回,露出了笑容。 容与四人此时心里一惊,这个叫莫含箫的男子如此神俊,如此清绝,笑起来唇齿生动,更让人惊叹为天人。 世间竟有如此绝妙的男子。 “天哪,太好看了,他怎么能那么好看?” 竹影轻声叹息道,“大哥、三哥、四哥已经是人中龙凤了,这个人却是来到人间的天仙。” 容与出神地看着莫含箫离去的背影,道:“先生几时有这么神俊的朋友,看上去还是个年轻的小朋友。” “他是小朋友,我们先生看上去老吗?”竹影瞪眼道。 “先生不老,不老。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太年轻。”容与忙道。 这些日子他们都了解竹影,她对凌君回的袒护,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容与不想和她争辩,赶忙解释。 还有兰泣露也一样。 果然兰泣露忧心忡忡了,“这个年轻人长得那么好看,会不会是个骗子?” 衣锦绣看着兰泣露张了张嘴,只说道:“这个人身形步伐很不一般。” 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个人身上说不出的气度绝对不是一般人。 武功也绝非泛泛之辈。 凌君回很快走到莫含箫面前,道:“怎么起的那么早,来了很久吧。” 莫含箫脸上现出掩饰不住的喜悦,轻声道:“和我回去吧,我请了宝香客栈的伙计给我们做了早点,我们回去,他们的早点也就该送过来了。” “为何不直接去宝香客栈吃早茶?” “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会影响他们的生意。” 凌君回忍俊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家伙太自信了。 随口问道:“那你觉得你的武功如何?能不能问鼎中原?” “至今还没有遇到对手。”莫含箫想了想,神态有些诚恳又有些小孩向大人求表扬的矜炫。 凌君回点了点头。抬头笑着看了看莫含箫,只疼爱道,“含箫真棒,是我的骄傲。走吧,我们回去吃饭吧。” 其实凌君回看的出来,昨晚莫含箫告诉他,他跑得快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这个莫含箫的轻功不简单。他的武功也绝不简单。 莫含箫听了凌君回的话心头一热,这个他找了二十年的人,果然还是那样,还像以前一样疼爱他,希望他好。 那时候的他,总是和他说:好好练功,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莫含箫又不由自主地将凌君回半护在身前,就像二十年前凌君回总是把他护在胸前一样。 不同的是以前凌君回将他护在身前,是为了给他挡住寒风。 他现在将凌君回护在胸前,是怕他受到伤害。 因为他也知道,漳州不太平。 早饭吃的很好,很美味,很精致,也很丰盛。 宝香客栈的东西贵,是有道理的。 据说就连他们家的伙计,客人看上两眼,都是要钱的。 这不过是个笑谈,不过漳州确实有人是因为宝香客栈伙计长的好,他们穿的干净,服务周到,而特意去吃饭。 “好吃吗?”莫含箫问道。 “这雪霁羹和菜胆,味道真不错。”凌君回道。“其他的小菜、生煎和敲鱼面都是绝品吧?” 莫含箫笑而不答。 早晨的太阳很明亮,小院里四处都清新干净。 莫含箫的小茶室里新点上了沉香。 凌君回细细地打量着莫含箫的住处,布置和装饰与大明的风格有些不同。更纤巧和细致了些。 漳州番邦人比比皆是,房舍布置不同大明也是正常。 他们滴水楼住的小院就与大明普通房舍的布置有些不同。 凌君回进了小茶室,莫含箫正在专注地泡茶。 今日的茶具似乎与昨晚的又不同。 莫含箫素衣敛神的样子更如出尘的仙子。 头也没抬,道:“先生快来尝尝我泡的茶。” 凌君回坐下,轻轻呷了一口,道:“好茶,与昨晚的茶又有不同。” “昨晚的茶是消夜的茶,淡而单纯。今早的茶,是解腻的茶,醇而浓了些许。”莫含箫淡淡道。 “含箫一直住在这里吗?” “五年前才搬来漳州,一直住在城郊的竹林小筑。偶尔才来此处小住落脚。” “竹林小筑?西山脚下有一处清幽的小筑,可是那里?” 莫含箫吃惊道:“先生去过那里?” “前一阵子误入西山,不想发现一处宅子,清幽雅致,很有气派。恰好我走路口渴,去讨了杯水喝。” “我想起来了,听家仆说了。那日是在午后,确实有过路人讨了茶喝。不曾想竟是先生。当时我若方便见先生一面,就能认出先生来。就能和先生早些日子相见了。” 凌君回呷了口茶,含笑道:“那处宅子虽不起眼,却够精致贵气。我们含箫现在是个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咯?” “算是吧。”莫含箫抬头想了想,抿嘴笑了道。 “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你会过的不好。”凌君回舒了口气。 “幼时遇到你,你给我买了新棉衣,给我买了吃的,临别你还把钱袋给我。那时我就下了决心,长大了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一定要给先生买最好的衣服,买最好吃的东西。一定要天天陪在先生身边。”说着又抿嘴笑。 凌君回也笑了。他心知莫含箫惦记他的好。 但他不想莫含箫觉得亏欠他的。便道: “我遇见你一个人在雪里奔跑,有一种同病相怜的伤感。后来有你陪在身边,我也才觉得能好好活下去。那时应该是你给了我生机。” “你那时候遇到了什么难事?”莫含箫低头问道。 因为那时候凌君回遇到莫含箫,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所以自然是没有告诉他自己的伤心事。 “年轻时候娇气,未经世事,一点点平常小事就容易伤心欲绝。”凌君回淡淡道。 此时的凌君回早已经不是少年,少年的情怀早已经看淡。 “我以后能不能天天陪着你?”莫含箫也故作淡定道。 “可以。只不过你天天陪在我身边,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莫含箫抬头又想了想,道:“好像陪你也不耽误我做事。” 凌君回笑了笑。 莫含箫竟没有问他什么时候来到漳州,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来到漳州。 凌君回无意间侧脸一看屏风后面的衣架上的女装已经不见了,却又是多了两套崭新的男士衣服挂在那里。 问道:“那衣服莫不是我的吧?” “是你的,要不要试试?” “早茶要在漳州最贵的宝香客栈买,衣服要在最好的苏样绸缎庄做,你小时候的心愿可都实现了。” 莫含箫笑了,白皙的脸又红了。 “为什么会那么有钱?”凌君回认真问道。 “我在漳州城内有几家店铺,还做海上生意。所以会赚到一些钱。” “因为要做生意所以才来到漳州?” 莫含箫又想了想道,“算是吧。想在漳州安顿下来。” “漳州是个好地方。繁华富庶,番邦货物众多,做生意挣钱很好。” “留下来和我一起住在漳州好不好?” 凌君回笑了笑,道:“我在黔州安家了。以后我能经常来看你。不会那么久不见,不会杳无音讯。” “能不能过来和我一起住?” 凌君回想了想道:“不能。就像是姐姐出嫁了,就要在自己的家里生活一样。” “姐姐一个人,为何不能搬回家和弟弟一起住。” “因为姐姐已经有家了。” “可是弟弟还是想和姐姐一起住。” “不可任性。以后你去了哪里也一定要给我留消息。我给你地址,你给我捎信。”凌君回说着起身找笔墨 “你说吧,我记在心里。”莫含箫说着拉了拉他的衣摆道。 凌君回疼爱地看着他,“那你可要记住了。”说了自己的地址。 “难得还能再相见,这次一定不能弄丢了彼此。” 第五十二章 原来 第五十二章原来 一个夜里,秘云疏回来了。 他找到了容与。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面具人的秘密。 秘云疏发又现了面具人。 之前和他交手的面具人,是个白衣人,金色的蝴蝶面具。 这些日子他在漳州城中又发现了同样的面具人,黑衣,也是金色的蝴蝶面具。 而那个黑衣面具人的武功似乎没有白衣面具人的武功高深。 而这一段时间里,那个白色衣衫的面具人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消息。 但是却出现了黑色衣衫的面具人。 无论是白色衣衫还是黑色衣衫的面具人,发现面具人对于云疏来说斗是一个新发现。 因为他们都意识到这场倭人的入侵一定会有头目。 一个或者几个头目。 峨眉派被伤,遇到的是面具人,黄正青被伤,也是面具人。 面具人绝对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也许面具人就是头目,或者他们是倭人中的高手,也许跟着面具人就能找到他们真正的头目。 城外的监军和俍兵虽然遭遇了几场和倭人的战争,但是他们也一直没有找到倭人真正的老巢。 总之,面具人哪怕不是线索,也至少是个新发现。 秘云疏找容与商量,因为他想和容与先去探探面具人的底。 因为秘云疏已经找到了面具人出没的规律。 他们眼下还有一个新发现。 竹影的身形变了。 容与和秘云疏坐在房间中,突然相顾无言。 竹影的身形变的肥硕了好像。她穿着宽大的厚衣服,还是能看出来。 能看出来,竹影要生宝宝了。 他们想知道这是谁的宝宝。 可是竹影不说,他们都不好问。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考虑个办法,怎么保护竹影才行。 秘云疏道:“吃饭的时候直接问问竹影,毕竟我们都不是外人。” 容与突然释怀了,是啊,他们都不是外人。 困在漳州的这些日子,他们早已经成了家人一般。 终于,趁着吃午饭的时间,容与叫道:“竹影。”然后指了指她的肚子。 “还有两个月就生了。”竹影淡淡道。 兰泣露吃惊道:“都这么大了?我们才看出来。” 大家的目光都看着兰泣露。 兰泣露连忙摆手,“别看我,我也是舅舅,我也不知道什么状况。” “说说吧。”容与摆出一副家长的模样。 竹影翻了个白眼,道:“说啥啊,这孩子是方将军的。” 大家一听,都大吃了一惊。 怪不得方将军总是来找凌先生,他们以为他们两个兄弟情深,原来方将军是来看竹影母子的。 几人半晌松了口气。 毕竟方将军人也不错。 兰泣露推了推容与,示意容与说话。 容与清了清嗓子,道,“你们成亲啦?” “成什么亲?我给他生个孩子,留下个子嗣报答他的恩情。然后各走各的道。”竹影道。 容与突然语塞,现在滴水楼的竹影姑娘这样想得开? 脱口问道:“先生知道吗?” “先生,先生他,没问过我……” 兰泣露有些着急,敲了两下桌子,道:“乡间有些人家娶不上媳妇,便租一个女子为这家生个孩子,生完孩子,孩子留下,女人离开。你……” “你想多了。娃是我的,你为何不想我租个男人?我借个男人生个娃有什么不可?方将军是个好男人。” “你为何不嫁给他?”容与也急道。毕竟男女大妨,女孩子家要堂堂正正地嫁人才对。 “嫁给他做妾吗?我不想做妾。”竹影有些伤感道,“你们看泫霜姐姐,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爹还是个当官的。因为她娘是妾,她生下来就像仆人家的孩子一样。现在逢年过节她都不愿意回去。” 容与突然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生完孩子,还是滴水楼的人。我有自己的例钱,老来有孩子,也可以买处宅子养老,为什么给人家做妾?” 坐在边上的衣锦绣看了看左右,只好拍了拍竹影,道:“那个,你不觉得委屈,愿意就好。” 此时他还能说什么呢?花南可也是一个人带着孩子一直过了那么久。 秘云疏坐在对面,没有说话。 “都快吃饭吧,我的事情我想清楚了。”竹影道。 “人是有感情的。”秘云疏突然说了句话。 大家一下子不吭声了。 方将军想来应该很喜欢竹影,因为他总是抽空过来,哪怕就来一个时辰,也会绕道过来。 竹影似乎也是喜欢方将军的。 “习惯了就好。”竹影黯然答了一句。 这世间的事情,可不就是习惯了就好。 就像是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慢慢就习惯了。 感情,放下放不下,痛与不痛,最终都是习惯了就好。 公子们都已经不是少年。此时一听,心里也都明白,便不再多说什么。 容与此时想着怎么能将竹影安顿好。他又想到了叶泫霜。 几人沉默着吃了饭,秘云疏问道:“先生呢?” “先生遇到故人,和故友叙旧去了。”容与道。 秘云疏点点头。 竹影道:“先生的友人极为好看。九哥的面容轻易不示人,不知道九哥的样貌和先生那位朋友相比,可能比得过。” “我样貌奇丑,谁也比不了。”秘云疏道。 此时虽然秘云疏没有带面具,大家都知道,他是易了容的。 看上去像个黧黑的海上渔家兄弟。 而且他们这段时间,至少看到他三幅面孔了。 竹影撇撇嘴,没再搭话。 秘云疏总能把自己弄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在人群里,他就是那最普通的一个。 但是似乎他们的先生有一个绝世眼力,只看一眼就能认出谁是云疏。 “先生的那位叫含箫的故人,真是像天上的仙子一般。”竹影摇头叹息道。 兰泣露点头称是。 竹影看了看衣锦绣道:“四哥,你是想家了吗?看你连话也懒得说。” “花南最近可还好?”兰泣露追问问道。 竹影抿着嘴笑了。大家都知道了衣锦绣的事情。 “万花门的人不是已经撤出漳州了吗?” “没有撤出,四哥说了,只是四个花字辈的护法出了漳州城。不知道干嘛去了,万花门的绸缎庄好好地在呢。” 大家一时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花南嫂子出城去了,四哥可是放心的下?” “四哥家的嫂子,武功可不是一般的好。据说她和面具人动过手,过过招。能和面具人过招的,一定得是顶级的高手吧?” 衣锦绣只听的耳朵里嗡嗡的。并不想搭茬。 容与道:“四哥,你怎么想?”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又要开始新的战事了。来漳州这么久了,只要是太平一阵,就一定要来一波恶战。”衣锦绣道。 他说的没错。城里已经太平一阵子了。 城里的太平,一定是城外驻军的功劳。 一定是倭贼们尽力应付城外的驻军对他们的追剿。 因为倭人根本没有退出漳州。他们依然盘踞在漳州城内外。 傅雁行从城外带信回来,请凌君回前去一晤。 凌君回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立刻就打算前往。 容与不放心他,准备和兰泣露和衣锦绣一起送他过去。 但是凌君回拒绝了。 因为他知道傅雁行既然让他过去一定安排妥当了才会请他过去。 若是没有安排好,那他一定是自己亲自过来。 凌君回走的时候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斗篷。 他将自己收拾停当,特意请兰泣露买了些城里的熟食,带给傅雁行和他的将士。 天气很好,太阳有些暖洋洋的。 想来此时的北方已经进入隆冬了。可是漳州却依然暖洋洋。 不曾想,还没有等到出城的时候,凌君回就遇到了麻烦。 看来这伙人早已经盯上了凌君回。 在清晨的阳光下,凌君回穿过了主城区,策马向城北门奔去。 这条道走到底,他出了北门往西拐,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到傅雁行的驻地。 在离城门不足五里的地方,凌君回遇到了埋伏。 那是一处不大的山包,绕过山包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城门。 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大的山包下面,他被迫下了马。 任他的马再快,他也不敢贸然过去,因为他发现了异样。 大路上被设了埋伏。 他牵着马走上了林间的小路,很快拍了拍马,让马自己离开了。 淡淡道:“出来吧。”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身边就出现了黑衣人,这些人有的是从地上冒出来,有的是从树上滑下来。 凌君回没有说话,掌风骤起,剑已经在手。 他并不看自己的对手,长剑凌空划出一道白光。黑衣人便已经倒地一片。 凌君回依然在意自己的剑招,根本不看黑衣人的情况。 他像一个孤独的表演者,只专注自己的一招一式。 当第三招再起的时候,他的剑似乎在天地间织了张网,绵密的网,将所有的黑衣人都织在了网内。 他不想留给阻拦他们的人一丝的活路。不管这些人是谁。 因为他着急离去,傅雁行在等他。 看着地上黑衣人,他侧身想离开。 可是他很快就看到了面具人。 薄薄的金色面具,质地很华美的黑色衣衫。 看上去华贵优美的面具人,怀里揽着长剑,剑鞘看上去很华美。 静静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凌君回低下了头。 第五十三章 怒火 凌君回看也不想看对手。 他静静地看着腰间的剑。 此刻他只想尽快离开,因为傅雁行在等他。 突然间他身形如幻影一般从马上跃了下来,冲向对面佩剑华美的黑衣人。 长剑已出鞘,剑气在晨曦中如长虹一般。 此时人已虚幻,只有剑气在林间闪烁。 他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断水剑法的邪魅和残酷。 因为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见傅雁行。 此刻没有比见傅雁行再重要的事情了。谁挡他,杀谁。 这个华美的黑衣人的武功自然不弱。 可惜他根本连话都来不及说,自己便在凌君回的剑气之中喘不过起来,像溺水的野兽一般。 黑衣人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恐惧,这个架打的,还没开始就要结束吗? 他是对的,在他还没开始,在凌君回却让这场架结束了。 而且,他还也为此丢了性命。 对面这个身形不高,人也不威猛的人,成了他的谜团和魅影。 不曾想漳州还有这样武功深不可测的人,还有这样可怕的人。 这个衣着华美的黑衣面具人,倒在了地上,身上没有血渍,只在喉间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微微地睁着眼睛,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凌君回,似乎没有痛楚。 凌君回的剑很干净,但是他还是斩下袍角,轻轻地拭了拭剑锋。 - 莫含箫在竹林小筑的一处房间里研墨。 桌上铺着整齐的纸和笔。 一身洁白的衣衫,高高束起的黑发,笔直挺拔的背,让他看起来安静又神圣。 此时他的脸色是柔和的。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温情和快乐。 莫含箫的样子总能让人叹息: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高洁如神的男子。 老年仆人轻声敲门。 “进来吧闵伯。”莫含箫的声音淡而悠远,听上去很温和。 叫闵伯的老人进了门就跪下俯首道:“少主大人,少将军,少将军藤野君玉碎了。” 莫含箫神情滞了一下,道:“何故?” “为大明高手所杀。” “何人?” 闵伯显然犹豫了,半晌没说话。 “说。” “是和少主交好的那位先生,杀了他。”闵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先生性情温和,怎么会杀藤野?”莫含箫突然瞪大眼睛,掷掉手中的笔,站了起来。颤声问道,“为何要动他!他现在怎么样?” 他的语气里很明显,“他”指的就是与他交好的那位先生。 “似乎无恙,据说骑马出城去了。”闵伯声音低了下去。 “若有人再敢动他,我定要让他血溅当场!” 莫含箫的脸已经惨白,眼睛已经红了。紧张到有些语无伦次,“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闵伯伏在地上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这个神一般的少主,从未如此震怒过。 在他的印象里,少主事事都不多言,也无异议。 似乎从来这位少主无论什么事情,从来都不在意,也不放在心,都能超凡出尘。 平日里话很少,事事全由他人做主。 今日竟如此震怒。 “你们做的事,我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此刻开始,若是再有人敢妄动,我必不会放过任何人。”莫含箫简直是在咆哮。 房门外暗中守护的侍卫们突然瞪大了眼睛,互相看了看,默默地后退出去。 “这个人是我最重要的人,任何人不可动他!我找了他二十年,这些年,为何一直找不到他?你们当我不知道吗?” “当年是不是你们动了手脚?是不是你们为了让我与他永不相见,杀了我托付的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善良淳朴,你们为何如此对他们?你们将他们迁移到别处就罢了,为何要杀他们?” 莫含箫的脸色惨白,此时声音不大,却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量在说话。 莫含箫所说的那户人家,就是他将自己的消息托付给四儿的那户人家。 就是他和凌君回约定好,那户人家,就是他们可以找到彼此的联络处。不曾想那户人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听到声音,院子里匆匆走进来了一位黑色衣衫的中年人,他匆匆忙忙进了莫含箫的房间。 只听得莫含箫怒道:“松本君,你来的正好,我问问你,当年你们从苏州郊外带走我,为何要杀那户农户?为何?你们为何让我二十年里,与救我的那位公子再不能相见?” “少主息怒。主人将您托付给我等家臣,再三交代,不可让少主依恋大明,不可让大明人蛊惑了少主,不可让少主忘了国事……”叫松本的黑衣人早已俯首跪下。 “我自幼在大明长大,在大明习武,在大明读书,在大明经商,你让我如何不依恋大明?我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连我的恩人你们也不放过。东瀛人都是如此忘恩负义吗?” “少主,万万不可忘了国事。”松本俯首劝道。 “你们当年内部出了问题,自相残杀,将我一个人丢在山里。冰天雪地,我在寒风里命悬一线的时候,你们可曾救我,东瀛可曾救我?如果不是公子救我,我早就死了!你们还能让死人为了东瀛国事在大明的疆土上牟利吗?” “少主息怒。”松本低声道。 “在我心里,公子才是我唯一的家人。他才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你们听好了,他若有三长两短,我一定会为他报仇雪恨。” 莫含箫的语气突然低了下来。可是却说不出的冷冽和无情。 说完,他飞速取了斗篷,出了门。 此刻莫含箫完全顾不上那位拦截凌君回,因此玉碎的藤野少帅。 他要亲自去看看现场,看看凌君回是不是真的没事。 他的背影有点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风里漂浮了出去。 只听得叫松本的人道:“拦住少主。” 突然间空荡荡的院落里奔出十数人。 莫含箫回眸看了一眼松本,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道:“你敢!” 转过头长袖一拂,近前的两个侍卫跌了出去。 通道两边,十数名侍卫齐刷刷跪列两边,无人再敢拦他。 莫含箫急速出了门。 - 出了城门,凌君回就看到傅雁行在等他。 今日傅雁行穿着盔甲,看上去魁梧高大,英姿动人。 凌君回远远看见他,眼睛一热。这个英武的男人正坐在马上,看着他来的方向。 见到凌君回的身影,傅雁行翻身下马,立在路边。露出了笑容。 他看着这个远远奔来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欢喜。 从什么时候开始,凌君回便这样默默地跟在他的身边?让他如履薄冰的军旅生活充满了满足的温情。 他为了能和他相距不远,能够相见,他总是跟随着他,在他驻军不远的城里或者小镇上。 他为他做过厨子,做过大夫,还做过酿酒的师傅,甚至做过商贩。 那时他还曾带着年幼的九洛,一同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傅雁行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往事那些温暖的时光又浮上心头。 常年的军旅生活,他刻意让自己远离京都,远离皇家,远离自己的父母兄弟,为的就是让自己被皇室遗忘,能够活下去。 能够苟活下去。 幸亏有了凌君回。让他有了活着的快乐。 无论军中发生什么事,他每每想到自己可以去不远的镇上看看自己的好友,看看可爱的九洛,如同可以回到家中一般,心中就安宁了。 在公主去世的那些年,如履薄冰的岁月里,是凌君回和他们的九洛,给了他欢乐和勇气。 也许作为一个常年在军中的军人,羁旅经年,他有这番际遇,得这样一位知己陪伴,是这世间最为幸福的人吧。 眼前向他奔来的人让他的心里充满了温柔和笃定。 让他觉得自己的一生谁都可能弃他而去,唯独他不会。 很快他就要随着俍兵进山了。因为他们发现了倭人的踪迹。 在深山中,他们很可能要和俍兵一起和倭人周旋,决一死战。 只要还他能活下来,无论凌君回对于他来说是兄弟还是爱人,无论天涯海角,此生都一定要和他相伴,相亲相爱,不离不弃。 凌君回下了马,脸上现出由衷的笑容。 傅雁行也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两人这样傻笑着看着对方,直到傅雁行发现了凌君回身上的袍角缺了一块。 这么多年,他和凌君回在一起,他太了解他了,他的一点点习惯他都清楚的很。 凌君回喜欢用自己的袍角擦拭自己的剑。 “你杀人了?” 凌君回点点头。 傅雁行慌了,连忙上前检查凌君回的身体。“可是受了伤?” 凌君回任由傅雁行在他身上摸来摸去,道:“没有。” 见他无恙,傅雁行的脸色舒缓了些。 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傅雁行只是想他了。他想在自己进山之前能见到他一面。 他们只有两个时辰的见面时间,他没有办法去城里见他。 所以托人进城送信给他,让他出城相见。 两人走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遇到倭匪了?”傅雁行有些紧张。 凌君回想了想,道:“是。遇到的人武功不是大明的路数。他们应该是倭人武士中的精锐。” 傅雁行吃了一惊,“杀了吗?” “杀了。” “那就好。倭寇不比常人,万不可用常人之心留下活口,后患无穷。” “记下了。” 傅雁行知道凌君回变了许多。心中有些心疼和不忍,道:“早些离开漳州好不好?你在城中我不放心。倭寇有大明的将士对付。” 凌君回安慰道:“雁行,我没事,城里有捕快,还有城防的士兵。我不会有事。我在城里等你们平定倭患,我和你一起回去。” 傅雁行还是有些紧张。他要进山去了,不能随时关注他,担心他会应付不了。 下意识地拉住凌君回的手道:“辰良,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漳州府衙找知府张大人,我让他安顿好你。” 第五十四章 护身符 凌君回看着傅雁行笑了,道:“雁行,你看着我。” 说着轻轻碰了碰傅雁行的脸。 “相信我雁行,我能保护自己,放心吧。在城中出没的倭人不会像战场上那么多。若是他们人多,很快就会招来城防的官兵和城里的捕快。我不会有事。” 一边说话,一边盯着傅雁行的脸,一直看着。 傅雁行伸出手,摸了摸凌君回的脸,他的心里漾出异样的柔波。 他不想控制自己,他任由自己的心里漾起汹涌的柔波,忍不住将凌君回拉倒怀里,紧紧抱住。 此时,天地清明,阳光正好,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如心头温情的呢喃。 远处是傅雁行的同行的部下。 他们都背过脸去。此时在他们眼里,是爱人之间的不舍和依依惜别。 不管是兄弟之爱还是知己之爱。在他们心中都有一丝的悲壮。 他们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朋友和同袍,心中升起一股戚然,也不由得热泪盈眶。 这是出征前的依依不舍。 不管他们能不能回来,他们的心里都要有一次告别。 能回来,对于他们来说,便是重生。 不能回来,就是他们最后温情和不舍的诉说。 什么话都不必说,只要一个拥抱就足够。 “可曾见到俍兵的主帅?”凌君回问道。 “见到了,是个女子。看上去又好像是个男子。总之主帅不是一般市井女子,很有气度,也善用兵。” 凌君回舒了口气,那就好。傅雁行夸赞的人一定错不了。 傅雁行能有一个好搭档共同对敌,他就放心多了。 “你给我的刀,俍兵主帅认出来了。他问了我。”傅雁行道。 “你说了我是你兄弟?” “说了,给你带了好。” “嗯,那就好。他们可还欺生?” “比之前好多了。主帅田将军帐中有一个副将,叫杨平道,通晓事理,他起了大作用。” 凌君回想起来了,就是在李氏医馆的时候,送给他田将军短剑的头领。 “杨平道是播州杨氏子弟,自幼上的是朝廷官学,所以要明事理的多。播州地处巴蜀湘黔之间,官学相对盛行些,他们与汉人也有机会接触,彼此能沟通学习。” 傅雁行点头。凌君回跟着他,这些年学了不是军中的知识。而他和凌君回在一起,也更了解西南土司家族的特性。 “田将军身边的师爷姓宋。”傅雁行道。 “你见他身上可是有宋氏土司的族徽标志?”凌君回吃惊问道。 “似乎没有。” “不管如何,我将我的玉佩给你带上。这个玉佩是我舅舅送给我的。玉佩上的花纹就是黔地宋氏的族徽。”凌君回说着解下衣襟里的玉佩,给傅雁行带上。 傅雁行知道这个族徽可能会有用,毕竟这是宋氏土司的族徽。问凌君回道:“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的身上的标志多,不差这块玉佩。现在田氏土司和我黔地宋氏土司并未交恶,应该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是记住,这块玉佩不要轻易示人。需要的时候,可以试探一下那位宋姓的师爷。” “嗯,记住了。”傅雁行看着给他的衣襟里系上玉佩的凌君回,轻声道:“你还要给我多少护身符?” 凌君回笑了。 “我会在城里等你,你放心。就像以前在西北边关的小镇上等你回来一样。” 两个时辰过的真快。 傅雁行将凌君回送到城门口,眼看着他进了城。 以凌君回的聪明,和他对傅雁行的了解,他知道,傅雁行肯定是要出征了。 不然他不会在这样的的情况下约见他。 时间短,而且来不及带他回营。甚至来不及和他一起吃饭。 凌君回有一丝失重的迷离。 每到这样的时刻,傅雁行要出征,他就会失重,就会不由自主的迷离。 他默默地回头看着城外看着他的傅雁行,微微笑了笑,又默默地转过头来。 他不想让他担心,他也不想让他知道他担心他。 临别时,凌君回只道:“等你回来接我一起走。” 傅雁行朝他挥了挥手。 - 城内不远处的树林外,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立在马下,向城门的方向眺望。 这个白衣如雪风华卓绝的男人就是莫含箫。 他在等凌君回。 就在刚刚,他仔细地检查了凌君回和藤野交手的地方。 因为藤野的尸身早已被带走。他没能看到藤野的伤痕。 他无法判断当时的情况,因为现场的痕迹很少。 他也不知道凌君回到底如何,他现在也不知道凌君回出城的方向,所以他只能在这里等。 而在树林深处,容与和他的左右使在高处,静静地注视着白衣人。 他们也在等凌君回。 十三楼的兄弟传来消息,说先生在出城的时候被人拦截过。 可是他们赶来的时候,先生的好友却等在树林的外面。 他们不好过去打扰,只远远地看着,看着先生回城后是否还会被人拦截,是否安好。 凌君回出城后,容与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们知道傅雁行既然约了他,肯定会带着他的兄弟们在城外等他。 神机营的人,心思缜密,在战场上能让敌人闻风丧胆。 有他们在城外接应凌君回,一点都不需要担心。 据说俍兵们对傅雁行的区区五十人马也佩服的五体投地。无论在城中还是村落,行事规矩了许多。 因为容与他们来的晚,所以并没有等多久,他们就看到凌君回骑着马进了城门。 莫含箫赶紧上马,策马迎了上去。 很明显,凌君回的脸色没有以往那么自然生动。 莫含箫上前和凌君回并辔而行,小心问道:“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凌君回勉强笑道:“没有,有些乏了。” 莫含箫又小心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担心我,含箫,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凌君回温和道。 “我知道。先生渴了吗?可要喝些水?” 凌君回点了点头。 莫含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水壶,递给了凌君回。 容与和兰泣露、衣锦绣远远地看着,面面相觑。他们对先生如此忠心,一直不离不弃,可是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先生递水。 看来先生这位气度不凡的故人,还是个细心人。 没过多久,凌君回回了自己的住处。 在门外不远的地方,莫含箫下了马,他轻轻地上前,将凌君回扶住。“以后若是出城,让我送你。” “好。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看着凌君回进了院门,莫含箫转身离去。 凌君回请莫含箫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吃晚餐,可是莫含箫拒绝了。 理由是他不太愿意与其他人交往。 凌君回曾心中不忍,劝过他:“交些朋友,不要那么孤单。” 莫含箫总是笑笑不搭话。 - 在一处僻静的地方莫含箫停住了。 因为他知道有人跟踪他。 他默默地停下来等着那个跟踪他的人。 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蓝色衣衫的人。 确切地说是一件蓝色斗篷。斗篷的帽子将他的脸遮住了。 穿蓝色斗篷的人走了出来,在莫含箫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下来。 他开口问道:“你是东瀛人?” 他这一开口,便暴露了他的身份,他是秘云疏。 但是无论他是谁,莫含箫都不认识。 莫含箫淡淡道:“是。”却没有回头。 莫含箫似乎不想知道自己身后的人谁。 因为他似乎对什么人都不感兴趣。 “你接近凌先生是何居心?” “他是我的故人。我的恩人。” “据我所知,你的恩人不知凌先生一个人。可你却一个一个地将他们害死。凌先生今天也差点被你害死。” 莫含箫猛然回头,眼圈红了,一句话也没有,眼睛里满是杀意。 他的剑已出鞘,人如一道白光,刺了过来。 秘云疏早有防备,身形一倒,贴着地,从莫含箫的胯下滑了出来。 两人在一处狭小无人的小巷内,一白一篮两道身影如电闪雷鸣一般打在一处。 看上去两人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秘云疏这些天一直在外面,他自从发现了面具人就一直追踪不放。 江海阁的人给他提供了线索,十三楼的兄弟也给他提供了消息。 奈何江海阁的门下弟子苦撑着海上之事,无暇分身打听城内消息。 十三楼的兄弟在城内无非只有两个牙行,而且这两个牙行的生意也大都在水上。 所以城内的消息他们也并不是很灵通。 可是莫含箫给了他新的线索。 之前他并不确定莫含箫是什么人,但是此刻,他知道了。 当他问他是不是东瀛人的时候,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在和莫含箫动手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之前遇到的白衣面具人就是眼前这个人。 最终秘云疏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莫含箫就是白衣面具人。 虽然他遇到凌君回后,再也没有带上面具示人。 但是秘云疏依然认得出来他,他就是白衣金面具武功极高的人,也是伤他的人。 进了漳州城,秘云疏第一次被伤。 此时秘云疏再与莫含箫相见,岂能不早有准备。 秘云疏的武功在十大公子中本就是最高的。 此时他对阵莫含箫,可谓是两强相遇。 此刻更让人震惊的是秘云疏竟然也会用断水剑法。 江湖上似乎没有人知道,滴水楼的秘云疏也会断水剑法。 滴水楼竟然有数人会传说中的断水剑法。前任滴水楼主,现任楼主凌君回,九公子秘云疏。 断水剑法的非凡之处便在于忘我和舍命。 很显然,此刻的秘云疏用了断水剑法。 第五十五章 关键人物 江湖上,能学会断水剑法的人,必然曾经有过长久的,生死一念的体验。 秘云疏的过往,要何其惨烈,才让他练就了断水剑法? 这偌大的滴水楼,群英荟萃,真正彼此了解对方过往的又有几人? 过往已成往事,往事已成空。 但是谁也不能想到,莫含箫的武功修为,已臻化境。 年纪轻轻的莫含箫,武功如此之高。 两人的对决已经不仅仅在招式,而在内力和剑气。 他们这样的比拼,剑气侧漏,难免要被附近的武林中人察觉。 而这一带,除了滴水楼的人还有万花门的人。 果然,很快就惊动了江湖人来围观。 无论是谁来,对于秘云疏和莫含箫来说,都可视若罔闻。 但是有一个人来,却能让他们两人都慌了神。 那人就是凌君回。 秘云疏对面具人的暗中调查,早已有了眉目,但是他没有告诉凌君回。 他想自己和容与两个人把这件事扛下来。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实力。 他也了解容与的能力。 他们不想让凌君回有闪失。 关键是莫含箫在凌君回心里的重要性,简直让他吃惊。 凌君回若是知道了莫含箫就是白衣面具人,就是伤黄正青和邓贤文的人,他将如何面对? 凌君回恰恰来了,他比谁来的都早。 因为他比一般人都能够敏锐地觉察到剑气,他比谁都能更早知道有高手在对决。 他的动作比谁都快。虽然他因为傅雁行即将出征的事情神志有些虚浮。 但是他对危险的敏感能让他瞬间清醒。 凌君回到了,就这样默默地看着眼前交手的两个人。 一个是莫含箫,一个是秘云疏。 就算是秘云疏易了容,他也一样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个人的武功已经不需要招式比拼,他们只需要最直接的方式将对方的精力耗尽。 听着远远还有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向这边赶来的时候,凌君回知道,江湖人感觉到了剑气,赶过来了。 随即淡淡道:“别打了,都住手吧。” 说罢,转身离去。他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也不想让更多的江湖人知道,现在是秘云疏和莫含箫的对决。 他不想秘云疏的身份暴露在江湖人面前,似乎也不想让人知道莫含箫的身份。 秘云疏听到凌君回的话,只好跃出数丈,转过身默默离开。 瞬间剑气消失,一切都归于平静。 莫含箫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牵着马,慢慢地离去。 他穿过小巷,走在夜色降临的小路上,有风吹过来,树上有树叶簌簌落下。 初冬的灯影下,他挺拔的背影有一丝说不出的落寞和凄凉。 凌君回回到住处,脸色没有一丝悲喜。 他静静地坐在房中。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在他两边坐着。 容与问道:“先生一早就知道莫含箫莫公子的身份?” “也不是很早,才知道不久。” 不一会秘云疏走了进来,他又换了装束。 待秘云疏坐下,凌君回问道:“你查到了些什么,细细道来。” 秘云疏喝了口茶,道:“莫含箫公子是倭人在漳州的关键人物,他身边有十余位护卫,个个武功高强。近日我走访了江海阁阁主黄正青,他细细回忆了当时情形,一个白衣面具人与他比武,他败在白衣面具人手下。后面具人离去,他遭到了黑衣蒙面人的围攻,所以才重伤,差点没命。” 凌君回点点头,他心里清楚,能伤的了黄正青的人不多,这个白衣面具人只能是莫含箫。 “我拜访了峨眉派的几位高手,在月夜与他们恶斗之人,是一位白衣面具人,带着两名黑衣面具人。白衣面具人的武功最高。他们就在漳州城西南角的义庄和峨眉派的人动的手。后来白衣面具人伤了峨眉派的七师叔,就带着两个黑衣面具人离开。他们走后有众多黑衣蒙面人又围攻他们,幸亏义庄内有人相助,峨眉派的几位高手才幸免于难。” 秘云疏所谓的黑衣面具人,是不是已经有一人毁在了凌君回的手上?凌君回不得而知。 秘云疏接着道:“我本来不确定莫公子就是那位白衣面具人,今日我与他动手,他的武功和手中的剑,我确定他就是我曾经遇到过的那位白衣面具人。” 秘云疏停了下来,看了看凌君回,又看了看容与。 低下声音道:“大帅听得懂倭人语,我想其中必有蹊跷。便私下询问了大帅。得知大帅的东瀛语是与一位马行的丁师傅学的,这位丁师傅曾经是大帅父亲的好友。我便接近了这位丁师傅。丁师傅告诉我,他曾是位商船上的舵手。后因为海上遇到海盗,受了重伤,后来才上了岸,在马行做了喂马的师傅。” “后来我通过这位师傅的引见,见到了一些与东瀛商队做生意的船家和东瀛的商人。慢慢了解到一些事情。东瀛最有势力的豪强足利家族,他们有武士军队,在是东瀛大片土地的实际控制者。 为了养活自己的军队,他们利用对外经商和抢夺给他们带来的巨大的财物。他们在海上有强大的商队和护卫。渐渐地,他们想在海外有自己的领地,意欲在通往番邦的海上建立自己的属地。最终他们派出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带着大批卫士来到大明,想建立一个小属国,以便自己的商船往来周转。” “足利家族的儿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派往海外,据说是来到了大明,在这个儿子成年之后,他已经了解和习惯了大明的生活习俗,精通大明的文治武功,他们便开始寻找最合适的地方建立自己的属国,最终定下来,便是漳州外的一处小岛。” “他们在漳州布置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觉得时机成熟,便派出大批武士,并招募大明本地人,意欲占据漳州。这些都是东瀛商队的消息。后来,我的左使混入他们中间,了解到这个家族的小儿子就是莫含箫莫公子,好像叫足利源……” 秘云疏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凌君回,凌君回脸色没有什么表情,只点点头,问道:“可还有别的?” 秘云疏的脸色黯然下来。 “余下的事情,先生怕是已经知道了。” 凌君回苦笑了。 眼下正是冬季来临之时,远在北方东瀛商人和武士,正是趁着北风,大规模南下的时候。 方辰休已经长久未见,他和他的将士在漳州百里的海面上日夜布防。 江海阁的兄弟们也长久未见,因为他们也日夜守候在海上。 他们是大明海防民间的护卫。 因为有些商船,军队无暇顾及,也不好查勘。大明的海防需要这些民间的护卫。 而早已布防在漳州境内的倭人武士,也趁着此时正蠢蠢欲动。 他们在等待海上东瀛武士们的到来,准备做里应外合之势,一举攻下漳州。 此时的傅雁行带着俍兵进山,他们在侦查倭人的踪迹,在布防,千方百计御敌。 漳州城内还有多少倭人的武士等着接应那些准备上岸的倭人,接应那些准备攻破漳州城的武士。 凌君回不得而知。 现在他只知道,莫含箫才是真正的关键。 至少在这漳州城内,莫含箫是绝对的关键。 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默默地看着凌君回,没有说话。 事情怎么那么巧。 此时他们的心里都有些乱。 他们看得出来,先生对于那位叫莫含箫的年轻人爱惜倍至。 而那个叫莫含箫的人对先生也是极为关心。 若不是这层关系,他们处理起来要简单的多。 门外传来竹影的声音,“先生,有您的信。” 凌君回默默地走出房间,取过信看了看,信是方辰休托人带来的,信上说了些关于倭人的事情,托他好好照顾竹影和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 信上说,万一他不能回来,就让竹影带着孩子回去京城的方家。 凌君回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轻声道:“竹影,过些日子我替你寻个安全的地方,把方将军的孩子生下来,好好照顾。” 他的声音轻柔和蔼,竹影微微地笑了。 “先生是担心我身体这样,耽误事吗?” 凌君回也笑了笑,笑容从容自然,“孩子重要。方将军年近四十了才得一嗣,我们一定要好好替他照顾好这个孩子。” 竹影一听,笑了,脸红了。 凌君回后头道:“容与,通知十三楼的人,集所有力量,保护好竹影。” 在最危急的时候,凌君回的气度就显现出来。冷静自如,勇猛不怯。 竹影离去后,凌君回又回到房间里。 “云疏带队收集各路消息,带上黄正青送来的令牌,注意联络官府。兰泣露和衣锦绣联络峨眉派,容与联系雪山派,泫霜联系万花门的人,合力对敌。绝不手软。”凌君回知道,在方辰休出海,傅雁行进山之时,就是倭人蠢蠢欲动之时。 在漳州城内,官府的人在明,他们在暗,联手对敌才有胜算。 兰泣露有些慌张,凌君回安排妥当,独独没有他自己。 “先生的身边没有人不行。我留在先生身边。”兰泣露道。 “不必了,我自有主张。”凌君回淡淡道。 容与等四人虽然心里不放心,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静静坐着面面相觑。 此时他们才知道滴水楼来的人太少了。 “云疏,可有其他公子前来的消息?”容与情急之下问道。 “七哥和小十在来的路上,先生让他们在浙江和福建的交界处接应。以备不时之需。”秘云疏看了看凌君回道。 “你们不用担心我。”凌君回默默起身回房。 第五十六章 慌张 可是最让凌君回糟心的不是傅雁行的出征。 也不是莫含箫是东瀛人,还是东瀛派往大明的关键人物。 也不是方辰休出海,把身怀六甲的竹影放在漳州城。 很快,万花门的花南求见。 衣锦绣见到花南的时候,脸色变得煞白。不仅仅是因为花南受了伤。 因为花南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我要见楼主。” 衣锦绣看花南慌张的样子就知道出事了。 而且事情是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 花南见到凌君回的时候,噗通就跪下了。 凌君回脸色变了,道:“你们都出去吧。” 因为花南交给了凌君回一件东西,竟是宋九洛从小佩戴的玉坠。 玉坠是傅雁行家传的月牙坠,盈白如脂。 虽未见有多金贵,却是宋九洛的贴身之物,时时带在身上。 有时戴在脖颈间,有时系在腰间。 凌君回接过月牙玉时,整个人都慌了,他心痛的毛病瞬间犯了。 一时间凌君回脸色惨白,额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花南说,宋九洛已经到了漳州。 他在进福建地界,见到万花门前来接应的花字辈护法的时候,就将玉坠交给了花南。 他告诉花南:一旦出事,带着玉坠找滴水楼楼主。 其实宋九洛也不知道为何要让花南带着自己的玉坠去找滴水楼主。 这件事情是他在即将出雪山派的时候,他的师祖雪山派掌门告诉他的:进了漳州,就派人带着自己的贴身之物去找滴水楼主。 雪山派掌门是凌君回的师傅,他自然知道滴水楼主是谁,自然知道滴水楼主就在漳州。 他的意思是宋九洛到了漳州要找凌君回,凌君回自然会照顾他。 可是宋九洛认为:出了事就去找滴水楼主。滴水楼主肯定有办法。师祖说的话绝对没错。 毕竟宋九洛才满十六岁,他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大男孩而已。 这些年来,他在他的爹地凌君回和父亲傅雁行的保护下,成长的很好。 虽然不乏江湖经历,但是他少有遇到过江湖的凶险。 可是因为万花门万福婆婆的一块墨玉牌改变了他的生活,甚至是要改变他的人生。 凌君回强作镇定道:“玉坠的主人呢?” “门主过了北溪以后,走散了。”花南明显有些慌张。 一听到门主一词,凌君回的汗又多了一层。“这玉坠的主人可是你们门主?” “正是。” “他是何模样?”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高挑,面如冠玉。” 凌君回顿觉自己有些喘不过起来,他知道万福婆婆送的墨玉非比寻常,却不知道得了此物的人就是盟主。 可是洛儿他还是个孩子。他怎么能撑得起这么大的万花门? 花南跪地叩首,急切道:“恳请先生救援门主。我万花门上下定会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 说话间,急的眼睛已经红了。 凌君回强稳住自己,点点头道:“你们走散之时,他身边可有旁人?” “门主身边寸步不离带着一位年轻人,那位年轻人身手敏捷,武功不输我辈。还有我门中之人,万寿、万禄。花北、花东前去接应,应该也跟在身边。” 一时间凌君回思绪万千,这个跟在九洛身边的年轻人是谁?看花南的语气应该不是万花门的人。难道是师傅安排在九洛身边保护他的人? 万字辈的高手在万花门地位仅次于门主,他们的武功自然也极高。竟然有两位万字辈的人跟在九洛身边。 九洛身边这几位高手,若不是遇到大队人马,应该不会有事。 莫不是他将宋九洛送往雪山派的时候,万花门的这些人就跟在他的身边不远处? 宋九洛为何会突然失踪?他为何要来漳州?因为万花门还是因为其他? “你和他们为何会走散?”凌君回问道。 “因为我们渡河的人太多,我和其他几位兄弟是在另一艘船上过的渡口,上了岸,四处找不到门主及其他人。我们在找寻时又遭遇倭寇,所以我慌张进城报信。其他兄弟还留在北溪附近探寻门主的消息。” 凌君回点点头,强忍着心口的疼痛,叫道:“容与。” 容与早已经在门外等候,闻声推开门答道:“先生。” “通知所有人即刻出城,直奔北溪渡口,驰援万花门门主。” 容与心中有诸多疑虑,万花门门主绢纨不是殉难了吗?现在是新门主吗?但是他不敢多问,迅速起身离去。心道:万花门真是英雄虎胆之人辈出啊。 凌君回又叫到:“等等,记住万花门门主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形高挑,神情稚嫩,面如冠玉……” 听得容与一愣,万花门门主竟然是个少年。绢纨真是神人,竟然敢找一个少年来接替他。忙道:“记下了,先生!” 凌君回又叫道:“锦绣,迅速带上花南护法直奔北溪,护花护法周全!” 待衣锦绣带走花南,凌君回叫道:“云疏,迅速通知神机营的傅将军,让竹影迅速通知方将军。派人援助万花门门主,一个叫宋九洛的少年。” 凌君回的安排一气呵成。 他还知道军务和私人的关系。 宋九洛只是区区一个少年,他为何要动如此大的干戈? 因为宋九洛是傅雁行的儿子,如果宋九洛落入敌手,那么全军受制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希望傅雁行能懂,希望方辰休也能懂。 他绝不是没有分寸之人。 待秘云疏离去,兰泣露已经收拾停当,在外面叫道:“先生。” 说着,走了进来。 见凌君回脸色惨白,大惊,“先生怎么了?” “无妨,即刻出发。”凌君回虽然痛的喘不过气来,动作一点也不慢。 兰泣露看着凌君回的脸色,最终也没问什么。 竹影看着离去的一行人,第一次感觉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身怀六甲? 北溪,滴水楼是知道的。北溪的渡口,他们也是知道的。 此时他们都很佩服凌君回,他和容与在进漳州的时候就将来路和地形摸了个清楚。 至少是清楚了个大概。但是北溪这样的渡口却是摸的非常清楚。 容与带着兰泣露和衣锦绣,还有叶泫霜。花南也在其中。他们穿过漳州城内的大街,直往北门而去。 此时他们中没有人知道万花门门主宋九洛就是凌君回的儿子。 当然也包括花南。 凌君回骑着马在他们中间,他的脸色已经像大理石一样坚毅。 一行人难得的严肃沉默。 - 他们这样的阵仗,穿过大街直往北门。 只在半个时辰之后,莫含箫就知道了他们出城的消息。 因为莫含箫一直派人盯着凌君回的行踪,他怕他出事。 虽然他的人不敢靠近,但是凌君回此番出城如此大的阵仗,他自然是很快就知道了。 莫含箫竟然也没有犹豫,收拾了行装,也准备出城。 可想而知,他出城绝对不那么容易。因为他的家仆们和护卫们绝对不会放他出城。 莫含箫刚刚出了自己的房门,进了门外的小院,闵伯就来了。 他有些迟疑,问道:“少主是要出门吗?” “出城。”莫含箫淡淡道。 闵伯立刻面露难色。少主要出城,竟没有带护卫的意思。 而且他此刻的神色,看上去不是一般的事情。 所以,此时闵伯觉得当年他们从东瀛出发的时候,将军的话多少是对的:不要让少主被大明人摄去心智,不要让少主留恋大明。 也许是物极必反,少主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出门也是经常漂泊在海上。 可是最近他突然变了,变的任性,变得一门心思,讳莫如深了。 而且脾气还很大。 闵伯不敢多说,却对门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转身离去。 很快莫含箫还没到前院,就奔来了几个衣着宽大的黑衣人。 莫含箫立定,默默地看着他们。 奔来的三个人噗通跪地,其中一人道:“少主,请三思。” “这是我的私事。你们的事情我不管,我的事情你们也别管。” “我们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少主,都是征夷大将军足利君的意思。请少主不要为了私事弃国事不顾……” “国事你们做主就好,我连自己的私事都做不了主吗?”莫含箫说着绕开伏在地上的人就准备出门。 只听前院咣一声,大门已经关上。又咣一声,看来这三重院子的门,全都关上了。 莫含箫突然瞪眼,身形已动,此时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侍卫轻声道:“少主息怒,少主此刻出门怕是要对先生不利。” 说话的人是莫含箫身边的八个侍卫之一,叫原野一郎。也是莫含箫最信任的人之一。 每次关于凌君回的消息,莫含箫也只让他一人知道,一个人去打探。 这竹林深处的院墙还是大门,怎么可能关得住莫含箫。 可是莫含箫听得对先生不利,心中一滞,随即将手中的箭囊扔在地上,叫道:“都滚出去!” 说着转身气呼呼地回了房。 原野一郎默默跟在莫含箫的身后。 刚才闵伯让出去报信阻止莫含箫的人也是他。 莫含箫自然是知道的。却不开口问他。 原野一郎默默跪下道:“少主绝顶聪明,定能猜出下属此举的无奈。” 莫含箫点点头。 此番他若是也出城追随凌君回,他的四大家仆一定会派人跟着他。 那他们就会知道凌君回一行人的行踪,很有可能会对凌君回不利。 原野一郎又道:“少主,您该插手国事了。” 说着俯首贴地,跪地不起。 莫含箫默默地坐下,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半晌道:“起来吧。去将其他几位都叫进来。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在大明的这些年,莫含箫自然也有自己的心腹和佣工。 这些人,有的武功卓绝,有的文韬武略,都能独当一面。 有的擅长海上御航,有的通晓番邦语言,有的是对番邦商贸的天才。自然还有默默无闻的幕后的管家。 莫含箫的心腹和佣工,大多是大明人,也有海外人,当然也有东瀛人。 这些年在大明,莫含箫最高兴做的事情就是出海航行,看尽番国繁华,将番国的物品运送到大明售卖,将大明的货物运送到番国售卖。 他从这些交易中赚取钱财。 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海上商贸赚钱,然后回来享受在大明的安静生活。 对所谓东瀛的国事,他并不感兴趣。 这些年他似乎从未想过要回东瀛。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故意要回避东瀛。 也许因为他自己对东瀛早已没有印象,早已非常陌生,根本无法将东瀛的国事放在自己的心上。 甚至没有父亲母亲的印象,甚至没有家人的概念。 第五十七章 计虑深远 这些年来,莫含箫从幼年开始就远离家人,生活在大明,他没有被家仆们害死,完全是因为他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他从小就深深知道什么是听话懂事,就知道看人脸色,见机行事。 在他的记忆力,让他真正有家人感觉,真正有被疼爱感觉的人,只有凌君回。 长大以后的莫含箫甚至怀疑,那个真正的东瀛征夷大将军足利家的孩子已经夭折,而他只是个被他们从大明找来替代那个叫足利源的孩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明子孙。 不过这只是他的怀疑罢了。 虽然莫含箫这些年里,完全无心所谓的东瀛国事。可是那个他早已没有印象的父亲,足利将军,这位在东瀛炙手可热的征夷大将军权势能够超越天皇,这样一位东瀛的统治者绝不容许他派往大明的儿子沉湎于自己的小日子。 这些年,大将军经常派新人来监督他。 甚至给他二十岁的时候,安排了两位东瀛的夫人。让他顺利有了自己的子嗣。 在那将近五年的时间里,他稍稍安定了些。 可是在他的所谓夫人们产下婴儿不久,这两位夫人也先后被带回了东瀛。 自然,孩子们也被带走了。 当时的莫含箫伫立在大明的国土上,看着他们离去,真是欲哭无泪。 可是这样的无能为力,这样的欲哭无泪他习惯了。 这两位夫人本就是奉命来照顾他,奉命来完成足利家族使命的人,而且还是两个不容轻视的女武士。 想来如果她们和孩子们能顺利回到东瀛的话,孩子们也该有十来岁了吧。 那又能怎么样呢?孩子们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他这位父亲的存在? 足利家族的人根本不会在意这点蝇营狗苟的儿女私情。 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关于他的女人和孩子的消息。 重要的是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家族使命之一,繁衍。另一件事情才是他的终生使命。 但他自己还是偷偷地请人打听了孩子们的消息。 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东瀛生活的不错。 他们都在接受足利家的训练。 可是莫含箫却希望他们能生活在大明,像个普普通通人家的孩子那样,和父母兄弟姊妹们生活在一起。 征夷大将军当年将自己的第五位儿子足利源,也就是他莫含箫送到大明,就是为了让他能够了解强大的大明,学习大明的文韬武略,能在海外建立一方足利家的番属国。 甚至希望能分到大明的一方土地作为属国的领土。 莫含箫身边的四位家仆,就是他父亲征夷大将军的四位属下,个个武功高强,足智多谋。 他们就是为了成就足利将军的宏图大业,为了东瀛的国事,远赴大明辅佐他这位少主。 本来这些年莫含箫根本不在意家仆和随从们在他身边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对他也没有多少敬畏。他们对他的话根本也不放在心上。 这些年莫含箫也习惯了。 他们之间各做各的事情,多少有点互不相干,相安无事意思。 甚至在他年少的时候家仆们还闹过内讧。 那次四大家仆之间的内讧差点让他在大明成为孤魂野鬼。 幸亏他遇到了凌君回。是凌君回在生死边缘给他温暖。 想到凌君回,莫含箫鼻子一酸。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是他给他温暖,给他食物,才让他活了下来。 若不是他,他恐怕早已冻死饿死了吧? 在漳州见到凌君回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对整个世界有了新的感知。 这么多年以后,他对这个人世间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触角。 那个当年疼爱他的人,还像以前一样疼爱他。甚至在见到他的时候,泪流不止。 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甚至跟他道歉,后悔当年没有将他带在身边。 自从见到凌君回,这几个月里,他再也没有出海。 他最喜欢的那艘出海的大船,就静静地泊在了漳州码头。 在冬天来临的时候,若是往常,他一定带着自己的商队,前往南洋去了。可是现在,他哪里也不想去。 他就想守在凌君回身边,和他一起吃早饭,午饭和晚饭。和他一起逛东街和西市,和他一起喝茶闲聊…… 今天凌君回为何要出城?还带着那么多人? 莫含箫的心沉了下来。他慢慢地倒在了椅子里,微微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此时却不能去找他,不能和他在一起。 那么此时他最该做的就是要改变这些。 最近这几年,家仆们似乎是闹得他凶了些。 是时候弄清楚他们到底都干了什么。 - 很快,正准备进山的傅雁行收到了宋九洛来漳州的消息。 可想而知他此刻的心情,简直比凌君回还震惊。 北溪,他的儿子宋九洛在北溪的方向消失了踪迹。 这个孩子从小就在他的身边长大,哪怕是他幼时,凌君回也总是带着他,跟随在他大军的不远处集镇上,或者是城里。 如果在他的有生之年还能有父子之情的话,那么就一定是和这个叫宋九洛的孩子之间的感情。 那么他们现在唯一的方向就是是向北进发。 他不像凌君回那样,掩饰了宋九洛的身份。 整装待发的时候傅雁行道:“我儿宋九洛,昨日到了北溪渡口,与他的兄弟们失散了,至今毫无音讯。此番出征,先要找到他。” 他身边有几位副将,自然是知道宋九洛的,因为在宋九洛幼时傅雁行曾将他带到军中。 他们知道宋九洛是傅雁行的义子。因为傅雁行身份特殊,恐难再婚配,所以对这位义子视如己出。 而且他们也知道,叫宋九洛的这个孩子生性淳厚,对人彬彬有礼。 也深得他们喜爱。 其中一位着急道:“小少爷为何突然来到漳州?” “凌先生可与小少爷在一起?” “他身边可还有旁人?” 傅雁行冷静道:“我和凌先生都不知道他为何要来漳州。先生没有在他身边。只知道这小兔崽子身边有几位江湖高手,其中有一位武功不错的年轻人。我营中可有雪山派弟子?” 只听得队伍的末尾有人大声叫道:“弟子在!弟子师承雪山派。因师门有规矩,不暴露师承来历,所以属下一直隐藏师承。” “好,尊重各位的门派规矩。但是现在我儿宋九洛师承雪山派,身边很有可能有雪山派高手,所以各位尤其是雪山派的将士,注意甄别他们行踪。洛儿是我的义子,虽是私人之事,但是他的身份容易被倭寇利用,也怕被俍兵利用,所以,大家全力追踪宋九洛,确保他的安全。” 傅雁行的话在情在理,也计谋深远。 神机营的将士们异口同声道:“是!” 对于刚才有人说自己是雪山派弟子,这样的一干将士们,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惊诧,就算有人说自己是雪山派掌门都不会有人回头看。 因为神机营的人本就是大明的精英,谁的来头都不小,谁的能力都不小。 就算是再大的来头又能怎么样?在神机营必须是一名合格的战士。必须要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侦谍,格斗,使用火器,战场上厮杀。一样都不能少。 “通知暗中侦谍的将士,打探宋九洛等人的消息,迅速回报。” 只听一人在队伍中大声道:“是!” 大明的军队中,最振奋人心的出征场面,一定是神机营的将士们的出征。 一瞬间万马奔腾,一彪穿着铠甲的神机营战士们很快绝尘而去。 几乎同时,正在码头巡视的方辰休也得到了消息。 一个叫宋九洛的少年,身边几位高手,消失在北溪渡口的南岸。 方辰休笑了笑。转身出了码头。 上了岸,方辰休又笑了笑,他笑的有些苦涩,又有些意味深长。 最终道:“集合我的卫队,准备去北溪方向救人。” 他懂,凌君回绝对不会贸然传消息给他,让他去救一个无缘无故的少年。 只怕这个少年身份特殊。 那么这个少年是谁,又是谁让这个身份特殊的少年来到如此严峻的漳州? 方辰休很快带队向北出发。 凌君回从城里出发,直往北溪方向,他走的是中路。 傅雁行从他的行营出发,走的是西路,而方辰休从东边出发,走的是东路。 去北溪方向的路差不多就这几条。 他们开始了搜寻打探。只要有宋九洛的消息,他们会互相通知。 从城里到北溪南岸的渡口不远,快马走驿道的话,不过两三个时辰。 凌君回不会一路搜寻宋九洛的消息。 他第一时间就要赶到北溪的渡口,他要仔细查探一下宋九洛和花南他们失散的情形。 从北溪的渡口入手,寻找宋九洛。 他让容与带队留了下来,一路搜寻宋九洛的消息,自己带着秘云疏和兰泣露一路疾驰直奔北溪渡口去了。 容与虽然担心他们,但是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带着衣锦绣、叶泫霜、花南等人留下来,一路打听和搜寻关于一个少年和几个高手的消息。 他们的人也不少,因为有十三楼的人,和他们的左右使们也已经加入其中。 第五十八章 两个少年 凌君回带着秘云疏和兰泣露到了北溪的渡口。 那个渡口就是宋九洛上岸的渡口。 这个渡口可以南北横渡北溪,也可以顺着北溪河向东直接入海。 所以此处货运和客运都比较繁忙。 在渡口不远处就是一个不大也不小的镇子。 秘云疏让兰泣露带着凌君回找一家客栈住下来,他自己出去打探消息。 凌君回想了一下,也好,毕竟秘云疏打探消息比他们要在行的多。 再说他们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宋九洛和他的同伴失踪的消息。 傍晚时分,傅雁行也带着他的几个侍卫到了镇上。 他和凌君回的想法一样,他要迅速赶到北溪宋九洛失踪的地方。 在天将黑未黑的时候,方辰休也赶到了。 他们的想法看来都一样。 他们的做法看来也基本差不多。 小镇上很快有一丝骚动,因为大明的军人进了小镇,而且是两拨人。 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寻常,似乎比寻常更加安静。 这些军人并不多,也没有什么动作,他们只是找了个客栈住下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凌君回已经收拾妥当,他要带着秘云疏和兰泣露夜探西山,搜寻宋九洛的下落。 容与他们还没有消息传来,看来他们并没有搜寻到什么可疑的踪迹。 但是秘云疏打探到了消息,有人看到一个少年和几个人在小镇的西南方和几个歹人动手,后来沿着西南的路追了过去。 歹人到底是大明的人还是倭人,看到的人并不知道。 他们有了简单的方向,就是小镇西面的西山。 夜晚搜寻是最好不过的。因为山里只要有人,就要有灯火。 傅雁行也收拾停当,他自然要和凌君回一起去。 他的侍卫自然也要一起去。 方辰休已经知道那个少年就是凌君回的儿子洛儿,这个孩子还是傅雁行的义子。 他抽了口冷气,他自然知道这个孩子的重要。 凌君回道:“方将军不要同行,在此处等着接应我们。” 方辰休已经收拾利落,道:“我是洛儿的叔叔,自然是要去。” 又道:“我的身手虽然不如傅将军,但是我在漳州将近十年,这里的地形我比你们熟。” 他们在镇上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向导。 西山延绵庞大,他们的人只好分开找。但是他们之间相距不会太远。如果有危险,能确保其他人迅速赶到。 傅雁行自然是要和凌君回一处,方辰休当然也要和他们一处。 兰泣露和秘云疏面面相觑,只好和他们的侍卫们穿梭在山里,找过有亮光的村庄,找过有异响的山洞,去搜寻任何一处有灯火或者有异动的地方。 凌君回跟着傅雁行和方辰休,四处登上制高点,极目四望,找寻细微的亮光和有异常的地方。 幸亏他们找的向导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他们才能迅速沿着山路在山内搜寻。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一行人聚拢到山内的一处山顶,默默地坐着歇息。 凌君回默默地坐在陡峭的悬崖边上。 此时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傅雁行默默坐过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 此时,一轮微缺的明月高挂在天上。 山野之间看起来非常明亮。 兰泣露默默地看着他们,凌君回的侧脸上显出掩饰不住的悲切来。 默默地低下头,心中不忍,他知道了万花门门主宋九洛就是凌君回的儿子,也是傅雁行的义子。 突然间,凌君回看到了崖下面有一小片白色的织网飘在树冠上。 他猛然抓住了傅雁行,道:“这里可是有俍兵?” 傅雁行拍了拍凌君回道:“附近有,应该在十里以外的地方。”说着又抬手向西南指了指。 又道:“俍兵在忙于建自己的营地,忙着和山中的倭寇周旋。放心,我已经派了副将前去打探,有洛儿的消息很快会传来。” 凌君回却盯着崖下的那块白色的织网,默默地将不远处一位士兵手中的火把扔了下去。 傅雁行大惊,这火把能燃起这片山林的森森大火。脱口叫道:“辰良……” 凌君回却迅速拿过一位士兵手中的攀援绳,固定在崖边的树上,飞快地随着火把往崖底溜了下去。 凌君回的身手自然是让人惊叹的。他的举止更让人惊叹。 兰泣露已经冲了过来。 傅雁行挡住了他。 很快凌君回消失在崖底。 傅雁行也迅速地放出手中的攀援绳,飞速下了崖底。 秘云疏轻轻将自己手中的火把,用攀援绳系上,慢慢放下崖去。 他想让傅雁行和凌君回在崖底能看见亮光。 因为之前扔下去的火把也许是因为掉落下去,光亮已经很弱。 很快,凌君回感觉自己踩到了底部。 原来悬崖的下面有一处窄窄的斜坡。斜坡下面又是悬崖。 这是一处层叠的悬崖。 傅雁行很快也到了下面,叫道:“辰良。” 凌君回很快捡起了火把,道:“雁行,小心脚下。” 说着扶过傅雁行慢慢试探着向前走。 傅雁行转身,拉了拉绳索,通过攀援绳报了平安。 他们两人此时料想此处不远一定有状况,所以不敢出声报平安。 凌君回慢慢地走,很快他发现了树上有指引的标志。他朝着傅雁行点了点头。 崖下面因为缺少阳光,所以灌木丛不是很密,行走也不是很难。 两人试探着往前走,也没有什么状况。 很快方辰休跟了过来。他也从崖上滑了下来。 傅雁行朝他点点头。 两人都想在前面探路,但是凌君回制止了他们,因为他最懂这里的标志。最懂俍兵的痕迹。 崖上又有人下来。 一行人鱼贯往前走。 凌君回细心地看着崖底的窄坡。看着窄坡两边的状况。 大约走了一里多路,并无什么异常。 一行人微微松了口气。却仍然不敢说话。 此时在山顶守候的人也顺着崖下的火光慢慢移动。只不过他们是在山顶上。 又大约走了一里多路,他们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方向已经改变。 山顶的人却再也看不到火光。 又转过一处山脚,凌君回停下来了。一行人都停下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在这隐秘的山中,在这不知方向的深山之中竟然有一处湖面。 不宽阔也不狭窄。 水面的对岸,有一处亭子。亭子的四角挂着灯笼,灯笼明亮,却是黄绸灯笼。 有一行人挎着刀,握着弩箭,在水边的亭子里警惕地立着。 而水边有两个少年在钓鱼。 两个神态安然的少年,一个白色衣衫,一个黑色衣衫。 这两个少年和一行人静默无声,因为两个少年在专心夜钓。 而那个白衣的少年正是宋九洛。 凌君回一颗心终于落下,他舒了口气,默默地看着身边的傅雁行,笑了笑。 傅雁行也笑了笑。如释重负。 两人心中顿时像飞起来一样高兴。 凌君回坐了下来,他才感觉到自己有点累了。 方辰休默默地看着对岸的人,饶有兴致。半晌贴着傅雁行的耳边问:“找到了吗?” 傅雁行满面微笑,低声道:“找到了,河对岸那个垂钓的白衣少年。” 方辰休也笑了,他也舒了口气,默默坐了下来。轻声道:“这小子真好看。”不忘对后面的人传递信息:找到了,无恙。 兰泣露和秘云疏也笑了。他们示意跟来的侍卫回去报信。 崖上等着的人很快看到有火把移动回来,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找到了。 凌君回默默地坐着,他看着亭子里张开的那把大伞样的华盖,心里明白了,和宋九洛在一起的那个黑衣少年身份绝对不一般。 但是这个黑衣少年和一行警觉的侍卫看上去不是大明的官家服装。却是汉服。 看着傅雁行,凌君回问道:“你在俍兵主帅那里,可曾见过这个少年?” “从未见过。”傅雁行道。他也看出了端倪。 方辰休也伸过头来听他们说话。他也看出来,宋九洛身边的这个少年不一般。 怪不得如此隐蔽。 可是他们很难看出来这个身份不一般的少年到底是何身份。 只有凌君回看出来了,这伙人的装束虽然看上去像是汉人的装束,但是不是严格的官家服饰。 他们还有一点不同,仪容更加警惕坚毅,却无大明朝中仆役那般谦卑。 发饰也有所不同。 用黄色的宫灯,用带着弩箭的侍卫,这个少年很有可能就是田氏俍兵的土司,或者是小王爷。 看来俍兵出征不仅仅是有主帅,还有土司小王爷亲征。 怨不得俍兵选择营地如此谨慎。 宋九洛为何与他相熟?他们看上去很是亲密。 因为两人在垂钓的时候,不时凑到一起小声交谈,相视微笑,甚是熟稔。 凌君回有些诧异。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宋九洛有这样一个好友。 方辰休看着凌君回问道:“此时光景,我们如何是好?” 傅雁行看了一眼凌君回道:“既然洛儿安好,且由他们去吧。我们回去,明日再说。” 凌君回便也点点头。 一行人又悄悄地原路回去,在刚刚下来的地方又爬了上去。 他们以为无人知道他们的这些行为,很显然是他们错了。 他们刚刚到了山脚,就发现情况不对。因为四处静的有些奇怪。 此时搜山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 很快他们发现一行人被包围了。 来的人迅速将傅雁行、方辰休和凌君回三人围在了中间。 因为这些人是他们的护卫和属下。知道他们三人重要。 此时所有的人都是便装。外围包围他们的人没法识别他们的身份。 此时的凌君回已经断定了周围的人是俍兵,而不是倭寇。 他用土语道:“我们是大明人,此番来此地只为打探一位失踪少年的行踪。打扰各位了。” 说着,从傅雁行腰间取下当日杨平道送他的短剑高高举起。 那把短剑是俍兵主帅田将军所赠,他又送给了傅雁行。 此时他知道,这把剑一定会有人认得。 凌君回将短剑凑近到火把处,高高举着,有刷地拔了出了短剑。 短剑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荧光。 很快,傅雁行和方辰休都感觉到附近树林里的情况变得松弛了。危险似乎解除了。 这是他们作为久经沙场的军人的直觉。 在场的人似乎都感觉到了,松了口气。 第五十九章 虚惊一场 一行人松了口气。 方辰休却非常警觉。他很快让自己的队伍组成了三五成队的阵型,走在人群的最后。 果然,他们翻过了一座山,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在山下开阔的地方灯火通明。 看到了正在等他们到来的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装备精良,每个人都是背上有刀,手中有弩箭。个个看上去年轻有为,训练有素。 在他们出现在山脚下的时候,他们周围四野里也亮起了火把。 很明显,傅雁行等一行人看上去被重重包围了。 所有的人都抽了口冷气,这个阵仗确实有点大。从灯火通明的火把来看,周围的人看上去有上千人。 方辰休侧脸对傅雁行道:“若是打起来,我们可有胜算?” 傅雁行无声地笑了,道:“没有,一点都没有。” 很明显,他们这几十人面对的是成百上千的人。这不是偷袭,不是趁人不备。他们面对的这伙人是有备而来。 “能突围出去吗?”方辰休又问道。 “胜算不大。”傅雁行道。其实他们都清楚,他们的后路也断了。 因为他们来路的山坡上也亮起了火把。 突围出去,估计损伤绝对过半以上。 凌君回也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要是火拼起来,伤亡一定不轻。 最可叹的是,此番若是有伤亡,那很可惜,也很无辜。 因为凌君回知道,这是一群最精良的俍兵,是土司的卫队。 应该是友非敌。 那么他们为什么突然要来围攻他们? 他刚才已经出示当时杨平道给他的短剑,为何这伙俍兵还要来围剿?还如此声势浩大? 现在看上去这群俍兵要想以少胜多将他们绞杀,也不是不可能。 无论是傅雁行的队伍还是方辰休的队伍想要救援他们,都有点鞭长莫及。 在山脚的一处高起的小坡上,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傅雁行一行人默默地坐了下来。 此处离对面的一队人马不过一箭之地。 他们似乎还没有决定是否要殊死一搏。 傅雁行望了望方辰休,又看了看凌君回。 凌君回沉默了一会,道:“我先来和他们沟通一下,若是不行,再强行突围,如何?” 方辰休望着傅雁行,等他说话。 傅雁行沉吟半晌,点头道:“好。注意安全。” 因为只有试一试才能决定到底要不要硬拼。他知道凌君回熟悉俍兵,也熟悉他们的语言。 他们更容易沟通。 若是他自己去试,说自己是监军傅雁行傅将军,此时似乎不太可亲,也不太可信。 虽然是点着头,傅雁行的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凌君回的衣角。 凌君回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事不宜迟。” 说着拿过火把,从灌木从后面走了出来。 往前面俍兵的队伍似乎靠近了一些。 还没等他说话,突然间有箭射了过来。 凌君回身形一闪,突然间张开斗篷。 人如魅影一般消失在傅雁行的眼前。那张开的斗篷似乎中了数箭,缓缓飘落。 傅雁行大惊,如同一只大鹏一样凌空跃了出来。 他以为凌君回会说一些话,证明一下他们不是敌人。不曾想此时凌君回一句话不说,就直奔对方去了。 傅雁行的随行见状,也凌空跃了出来。 此时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凌君回已经进了俍兵的队伍。 俍兵的箭也很快射向傅雁行等人。 傅雁行等人急忙拔剑,格开射来的箭。动作自然就迟缓下来。 只听得一个低低的声音道:“都别动。我们是友非敌。” 声音虽然很低,每个人却听得真真切切。 凌君回已经挟持了一名俍兵军中的头目。凌君回所用的剑正是当日杨平道所赠送的俍兵主帅田将军的短剑。 也许是傅雁行太过英姿勃发,也许他的气场太过霸气,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 此时秘云疏也从灌木从中滑了出来,倏忽间径直进了俍兵的队伍,他此时也挟持了一名军士,与凌君回背向而立。 这群俍兵训练有素,与上次在战场所见的俍兵又有所不同。 他们更懂军法和配合,身手也不错。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伙人这样不守规矩,直接就摸进了他们队伍。 而且身手如此之快,让他们几乎没有还手的时间。 凌君回在冲进俍兵队伍的时候,他解下了身上的斗篷。给夜晚中的俍兵一个错觉。 让他们把斗篷错认为是他。 而秘云疏是趁着傅雁行和随行的几个将士吸引了俍兵的注意,以极快的身法进了俍兵的队伍。 他们和俍兵的队伍本来就不远。 方辰休自然是没有动,他示意所有人静静躲着不动。 因为不动对方就搞不清他们意向,搞不清楚他们的人数,神秘就是震慑。 俍兵队伍的后方一阵轻微的骚动,只听得一个声音道:“都住手。” 这个声音也不大,却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 但是有的人还是能听出来的,这个声音比凌君回的声音听上去,气息稍微短促了些。 他的内力必定不如凌君回。若是比拼起来,应该不是凌君回的对手。 很快俍兵停止射箭。 傅雁行等人站在不远的地方,停了手,却没有放松戒备。 很快,数匹马从队伍的后面暗影处走了过来。 人群中,一个玄色衣衫的少年和一个白色衣衫的少年并辔而来。 白色衣衫的少年正是宋九洛。 凌君回没有说话,傅雁行也没有说话。 他们都等着宋九洛的表现。因为他们怕贸然相认会给宋九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宋九洛没有让他们失望。虽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此时却落落大方,有了自己的主意。 宋九洛此时看清了眼前的局面,他看到了傅雁行,眼睛里闪过惊喜,却很快归于平静。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凌君回正在军中,挟持了一名头领。 忙翻身下马,疾步上前道:“爹爹,怎么是你!” 身边的玄衣少年也翻身下马,上前施礼道:“原来是叔父大人。得罪了。” 凌君回放了手中的人,道:“洛儿,这位是?” 宋九洛忙笑道:“爹,这是我在贵筑上官学的时候,同窗好友田长生啊。” 凌君回大惊,道:“是小长生啊,都长这么大了。” 他确实不曾想到当年的田长生会长成这样。 因为当年宋九洛在省城的官学上学的时候,田长生比宋九洛矮一头,神情恹恹,脸色蜡黄,瘦小堪怜。 他每次去看宋九洛,总能看到田长生跟在后面。 所以他每次去看宋九洛,准备的食物衣物总是要多一份。 田长生急忙施礼道:“小侄见过叔父。” 凌君回忙扶过田长生,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田长生的脉象。顿了一下道:“好,很好。只是夜半丹田处会有隐痛吧。” 田长生面上带笑,道:“叔父真是神医。当年幸得叔父医治,小侄才有今日体魄。” 说着又是一揖。 当年田长生的身体脾胃虚寒,体内还中了毒。凌君回常带些药丸让他偷偷服下。并叮嘱他饮食警醒些。 当时田长生虽然体型瘦小,年岁却比宋九洛大一岁多,而且极为聪慧。当年凌君回并不曾知道瘦小的田长生为何会中毒。只提醒他小心些,他便心领神会。 只一年后,田长生的身体便正常了不少。 不曾想他如今身形壮实,还能得如此身份,真是让凌君回欣喜。 凌君回还要再寒暄,只听得傅雁行咳嗽了两声。 忙转移了话题道:“今日之事……” 突然田长生后面有人大声道:“原来是凌先生,先生曾与我们在梅花山共同抗倭。” 田长生一听,转头对身边的头领道:“凌先生是自己人,传令收队。” “爹爹何故到了此处?所谓何事?”宋九洛急切问道。 凌君回疼爱道:“听闻你到了北溪,上了南岸不见踪迹,为父心中慌张,特带了朋友前来寻你。” 宋九洛惊道:“我昨日派人去城内报信,说我安然无恙。怎么会如此?” 凌君回点头拍了拍宋九洛,示意他没事就好。 平安的消息肯定是错过了。定是万花门花南等人不见了宋九洛消息,慌忙进城求助滴水楼。根本来不及回万花门等候消息,错过了。 宋九洛道:“爹爹何时到了漳州?” 凌君回道:“我数月前就到了漳州。听闻漳州东瀛武人残杀我大明武林同道。特过来助战。不曾想到了漳州,倭患严重,一时间无法离开。” “我也是听闻万花门门主绢纨在漳州为倭人所害,后得师祖容许,师祖还派了肖岚师兄保护我,所以我才到了漳州。不想到了北溪遇到了长生的队伍。长生对我说明了漳州形势,劝我留在他身边,与他共同对敌。我这才决定留下来。”宋九洛草草向凌君回说明了情况。 凌君回知道田长生此时身份非同一般,便道:“田将军身份尊贵,洛儿且莫失了礼数。” “孩儿记下了。”宋九洛道。 田长生在边上只是微笑,道:“叔父不必如此介怀。带着叔父的朋友到我的行营一聚可好?” “叨扰田将军了。”说着将傅雁行和方辰休等人一一介绍。 田长生始终一一回礼。 第六十章 身份 凌君回并没有向田长生介绍傅雁行和方辰休的身份。 不曾想田长生对傅雁行和方辰休的身份非常了解,此番也是郑重见过傅雁行和方辰休。 “田氏长生见过二位将军,在下失察,让二位将军受惊了。”田长生。 傅雁行此时也知道了田长生的身份。因为他之前得到过朝廷对田氏土司的册封细目。已经一一对应上了人物身份。 道:“想来阁下就是田氏土司宣慰使大人,田氏小王爷田长生,在下征夷将军傅雁行见过宣慰使大人。” 大明土司接受王朝册封,称为宣慰使,为从三品,宣慰同知为正四品。田长生为宣慰使,是从三品。 傅雁行严格来说属于准驸马,公主的未亡人,曾授宣武将军,临时授征夷将军监军俍兵,属于从四品,自然官阶要低。 方辰休则是武德将军,属于正五品按例都比田长生的官阶要低。 但是此时将军和宣慰使在战场上的作用不可同年而语。田长生是田氏土司的小王爷,自幼聪慧过人,此时自然是做低了姿态。 三人一番寒暄和谈论。傅雁行和方辰休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小王爷不禁有刮目相看之感。 此番对敌,小王爷田长生刚刚满十八岁,小小年纪竟敢亲征。 谈论军务时,竟对战场竟了如指掌。 傅雁行和方辰休此番心中又多了几分信心。 一行人往后方走去时,方辰休一时兴起,转头对凌君回道:“可否与侄儿切磋一二?” 他口中侄儿自然指的是宋九洛。 此番宋九洛虽然对傅雁行有千言万语,但是在小王爷田长生和方辰休将军等人面前,却不动声色。 宋九洛心中自是有些分寸。 凌君回此时却下意识地看了看傅雁行。宋九洛看了看凌君回,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傅雁行。 傅雁行此时微微笑了,道:“小王爷觉得如何?” 田长生此时也笑了笑,道:“傅将军折煞晚辈。九洛是我兄弟,方将军肯赐教是九洛的福气。恳请方将军点到为止。” 转头又对宋九洛微笑道:“九洛,为兄最为信你,可以一试,切莫伤了和气。” 宋九洛此时微微一笑,很谦虚地向在场的长辈作了揖。 转身对方辰休道:“请方叔叔赐教。” 方辰休此时眼中只有宋九洛。看着眼前清秀,身量未足的宋九洛,眼中不禁现出了一丝喜爱。 眼见这孩子心中竟生出几分亲近来。他与凌君回本就有渊源,也许是兄弟,也许是同族。 当时少林寺的方丈大师只是告诉他,凌君回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他还无暇去核实他们的关系。 不管如何,他第一眼见到凌君回,就当他是自己的兄长。那么这个眼前清秀异常的孩子就是他的侄子。此时他的心中会生出许多亲切来。 突然间,方辰休欺身而来,宋九洛在突然之间,身体直往后倒,向后滑了出去。 四面的人立刻闪身让出一块空地来。都露出看热闹的神情,还带着点喜出望外。 毕竟这是海防的将军方辰休和小王爷田长生的知己好友之间的切磋。 要看看他们的身手,将军的身手自然是要看的,关键是这个小王爷的好朋友。 王爷身边的卫队将士都拭目以待,想看看这位被小王爷极为重视的知己好友,到底有几分能耐。 不一会,二人已经过了十几招。 二人身形如穿花,人影倏忽灵动,轻功都不弱。 方辰休本来认为宋九洛是个少年,不曾想他的轻功如此灵动,甚至比他要强劲的多。 方辰休不想恋战,看准机会,一记厉掌拍了过去。 宋九洛竟然单掌过来,硬生生接住。 方辰休心中大惊,虽然他未用全力,此时来不及收手,心中只怕伤到宋九洛,不曾想两掌相交,自己竟被逼退后两步。宋九洛却稳稳立住。 方辰休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得少林方丈大师亲传,他的武功自然是正气而刚猛。 可是宋九洛得雪山派真传,还得傅雁行指点,武功纯粹深邃。 而他的内力根本不是他这样少年应该有的修为,因为他得了万花门万福婆婆数十年的功力。 此时宋九洛没有上前,只是后退一步拔出剑来,凌空跃起,飞旋舞出雪山派的独门剑法凌空断魂招。 整个人如同凌空的仙人一般,如影如幻,不受羁绊。 只听得傅雁行身后的随从中有人大叫道:“好。” 凌君回一听就知道这个人是雪山派的门人。 只有雪山派的人才知道这招如何难练,才知道练就此招需要什么样的修为。 雪山派掌门亲授的门徒中,能有一半的人练就就不错了。 而宋九洛不过是雪山派中第三代弟子,能将凌空断魂招练到如此境界不得不让人称奇了。 宋九洛稳稳地收了剑招,单膝跪地,对着方辰休道:“洛儿献丑了,叔父可还满意洛儿的雕虫小计?” 方辰休有些兴奋地上前扶起宋九洛,仔细端详道:“真是后生可畏,洛儿若是在我军中,必堪重用。” 凌君回只是远远地看着,也不说话。 傅雁行微微笑了,这小子到底是长大了。此番做法可谓是得当。 既是在众人面前展现了自己的实力,也给了方辰休面子,更是微妙地将方辰休放到了长辈的地位。 傅雁行侧脸看着面露微笑的小王爷田长生,道:“不知小王爷师承何处?” 田长生回脸微笑道:“在下师承点苍派。” 傅雁行道:“巧了,在下幼时幸得点苍派恩师教诲,竟与小王爷有师承之源。可否赐教几招?” 田长生随即爽朗点头道:“请将军赐教。”说着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身边的侍卫。 侍卫想要劝阻,田长生道:“无妨,傅将军乃我点苍同门。” 田长生身形一晃到了场中,傅雁行也跨入场中。 傅雁行身形魁梧,却很灵巧。 凌君回见状,不由得上前一步。他看上去有些紧张。 看来田长生的根基不弱,傅雁行更是老道。毕竟他久经沙场,他的武功路数虽是点苍一脉,却更注重战场格斗。 毕竟田氏的王爷就算武功盖世,也不会是武林中人。他注定要在战场上展示自己的能耐。 傅雁行对田长生是点到为止。 十余招后,傅雁行滑出圈外点头道:“小王爷真是人中翘楚,令在下刮目相看。” 田长生却恭敬一揖道:“多谢前辈指点。日后忘监军大人多多指教。” 凌君回此时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毕竟田长生的武功不弱,傅雁行出手也恰到好处。 待队伍重新往回走的时候,凌君回上前道:“小王爷,此时夜已深,我等在镇上安顿了住处,就此别过吧。” 田长生道:“叔父大人不要如此见外,叫我长生就行。既然叔父想要回镇上,那就按叔父的意思。如是明日叔父有意,可来我军中相聚。” “那就多谢王爷了。今晚我想带着九洛回镇上一聚,可好?”凌君回道。 “自然很好。九洛是我的好兄弟,他来去自如,只是要他注意安全。” 宋九洛在边上,道:“好,谢谢大哥,不日我将回到王爷身边,与王爷共同对敌。” 田长生比宋九洛略略矮了些,略略壮了些。 他走到宋九洛身边,轻轻为宋九洛理了理斗篷,温和道:“漳州凶险,不要贸然行动。为兄在军中等你。” 说罢,从腰间扯下玉佩,道:“我田氏中人都认得此物,你收好。” 一边说,一边握住宋九洛的手拍了拍。 凌君回虽然已经退开几步。却看在眼里,略略有些动容。不想这位小王爷对宋九洛如此兄弟情深。 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这位小王爷对宋九洛的情分是真是假,只要宋九洛感觉好那就行。 毕竟宋九洛也不是小孩子,更不傻。 宋九洛却自然地和田长生拥抱了一下,拍了拍田长生的后背道:“大哥注意安全,我会回来。” 此时一位白色衣衫的年轻人从人群中闪身出来,默默地站在宋九洛不远处。 神情淡淡,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的意思。 凌君回抬眼看了一看,知道他便是雪山派掌门安排在宋九洛身边的那位师兄肖岚。 一行人作别了田氏小王爷田长生,便往回走。 凌君回和宋九洛并肩走,问道:“你来时师祖可好?” “很好。他老人家谈到你就微微笑。”宋九洛一边说话,一边不由自主地四处找傅雁行的身影。 “别找了,回去我让你和他住在一处,到时候你们再聊吧。”凌君回道,“何故来到漳州?” “我无意间发现了之前万福婆婆送给我的那块墨玉牌的秘密。牌虽小,牌中却有处暗格,格子里藏着一块白绸,上面写漳州之匪与滴水楼主有渊源,要请他出山。” 宋九洛看了凌君回一眼,道,“我心知此事重大,便与师祖商量。不想师祖取过白绸,将白绸烧了。” 凌君回只默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后来师祖便将这块墨玉牌的来历告诉了我。他说这牌子是万花门门主绢纨之物。绢纨在漳州和倭贼对敌时被暗算身亡。他在江湖上虽然有些是非之词,但是了解绢纨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正气之人。他曾经在万花门下过令,得他墨玉牌的人,便可号令万花门,便是万花门的门主。” 宋九洛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说不出的沉稳和冷静。 第六十一章 短暂相聚 凌君回和宋九洛并肩而行。身前和身后都有人,都是刚才一同上山的同伴。 “万花门之事你意欲如何?”凌君回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 “虽然父亲和爹爹平日里对我教诲有加,师祖对我也是深有期许。但是我如今尚未成年,还不想过多涉足江湖之事。我想留在雪山派跟随师祖研习武学,直到我成年。万花之事门我想找一位可信之人,找一位武功和人品都不错的人,将这块门主的墨玉和万花门都托付与他,请他将万花门发扬光大。” “此意可曾与旁人商讨过?” “还没有,我怕我此意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至今并未对旁人说过。” 凌君回点点头,道:“万花门的人是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试图保护你?” “也并非如此,他们只是告诉我要下山或者远行时给他们消息,那时他们会暗中保护或者跟在我身边。” 凌君回又点点头,道:“此番漳州形势如此,你如何打算?” 宋九洛看着凌君回的脸,略略思忖道:“我想留在长生小王爷身边。毕竟我曾跟随父亲在军中,对军中章法略有所知。留在俍兵军中可辅助长生对付倭贼。同时也可为万花门报仇雪恨,算是一举两得。爹爹的意思呢?” “此事可依你。你可知道我和你父亲的身份?” “现在知道一些,也是刚刚才确定。从爹爹的武功和此番在漳州的作为,我猜出爹爹应该就是江湖盛传的滴水楼楼主。父亲的身份我很容易就知道了,因为我来的时候,长生就向我提起朝廷派来的傅将军,是来漳州规范俍兵的监军,叫傅雁行。” 宋九洛一向称凌君回为爹爹,称傅雁行为父亲,这样只是为了区别他们两人。因为他不想称傅雁行干爹或者亚父。 宋九洛又道,“想来师祖是知道爹爹身份的,也知道爹爹在漳州。所以师祖才会将绢纨墨玉牌中的白绸烧掉。所以他才容许我下山来到漳州,还嘱咐我到了漳州要将贴身物件托人带给滴水楼主。我当时直道是师祖的特别安排,安排江湖朋友照顾我,我照办就是。不曾想原来师祖是让我来找爹爹,告知白绸之事。只是不知道爹爹何故与此番倭贼作乱有了渊源?” 凌君回叹了口气,道:“也算不得渊源,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当年我曾经救过一个孩子,谁曾想这个孩子二十年后就是这场倭贼作乱的关键人物。” “那爹爹此番可是要为难了?”宋九洛微微叹息了一声。 “我是大明的子民,自是要为大明着想。幸好当年我救回来的孩子生性算是淳良,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洛儿不必担心,我自是有分寸。” “爹爹可曾为此事自责过?毕竟当年救的是倭人的关键人物。” 凌君回长出一口气道:“并未自责,当年他还只是个孩童,冰天雪地中,是个人都会伸出援手。况且那个孩童当年也曾助我走出困境。再者,倭人贼心不死,就算是那个孩童不在人世,他们也可做其他打算。” “那就好,爹爹莫要自责。此事父亲他可是知晓?” “他并不知道。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因为这个孩子虽然是倭贼的关键人物,却不是能左右倭贼情势之人。一直隐身漳州,辗转在各大番国之间做海上交易,知道他的人不多。就算我将他交于你父亲将他抓起来,恐怕也于事无补,还将落下囚捕倭人的口实,给倭人更多作乱理由。” 宋九洛点点头,道:“爹爹思虑深远,所做之事自是有爹爹的道理。若是需要洛儿怎么做,爹爹定不要顾念洛儿安危,定要和洛儿说。也请爹爹多注意安全。” “哪有做父母的不顾念孩子的安危的。你可知你此番在北溪失踪,你父亲和我如何惊慌失措?洛儿在外万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洛儿知道,让爹爹和父亲担忧了。此次来漳州之前,曾有书信送与父亲,知道爹爹会与父亲一处,所以并未单独书信给爹爹。想来父亲还没有收到,我人便已经到达漳州。” “田氏小王爷田长生少时与你兄弟情深,只是此番身份有别,你可能把握分寸?” “自幼念书,便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洛儿此时留在长生军中,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倭贼形势缓解,我自当离去。” “洛儿长大了。你此番决定我与你父亲大约并无什么异议。只是这次遭遇之后,你已经盛名在外,回到雪山派要加倍努力,才可在江湖立足。” “孩儿记下了。” “你留在俍兵军中,遇到事情要和你父亲多商讨。他毕竟是俍兵的监军,又是神机营的主帅。处理军中之事,有经验的多。你定要多向他请教。” “孩儿知道。” “我刚才所谓的倭贼中的关键人物,名叫莫含箫,他武功过人,远在你之上,若是他日不期而遇,可向他提起我。因此时他身份还未明了,先不要将他的名讳公之于众。” “孩儿遵从爹爹的意思。” 凌君回一路叮咛,虽看上去语态自若,却人流露出深深的担心。 关于宋九洛的事情,他要和傅雁行好好谈谈。 一行人回到镇上,凌君回又将自己身边的秘云疏和兰泣露介绍给了宋九洛。 这个晚上是凌君回和傅雁行、宋九洛一家的短暂相聚时间。 也已经深了,其他一同回来的人各自回去睡了,他们一家三人却在一室有说不完的话。 凌君回也沉沉睡去,傅雁行和宋九洛还在讨论军事。 直到鸡叫三更,一家人在一处才匆匆睡着。 第二日,凌君回问傅雁行道:“你们父子二人作何打算?” 傅雁行道:“洛儿要回到俍兵帐中,我同意了。日后我将与他们同进同退。” “你们的事情我也不甚懂,有你在,我也不用过分操心。洛儿是你我唯一的孩子,想来你和我一样放心不下他。所以你和洛儿都要注意安全。” “你打算如何?还是回到城中?”傅雁行点了点头,问道。 “城中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我要回去城中。你不必太担心我。” “我说我如何能不担心?” “有你们,倭贼并不敢太过嚣张。为了你们,我会保全自己。等倭贼的事情平息了,我们就回家去。” 傅雁行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柔情,道:“我们就回家去。” “洛儿血气未稳,你切莫让他鲁莽。” “知道了,喋喋不休像个妇人。”傅雁行嗔怪道。 凌君回一时语噎,只好微微一笑。 宋九洛醒来,又来粘着傅雁行,“父亲父亲”地叫个不停。一派小儿女情状,看上去更像个粘人的少年。 好在并无旁人在屋内。 凌君回只在一旁微笑不语,看着他父子二人推来搡去。 早上的小镇阳光明媚,虽是深冬,对于从北方过来的这群人来说,如同深秋一般晴好。 很快方辰休带着自己的卫队离开了小镇,走时不免一番叮嘱。 未到午时,宋九洛带着自己的师兄肖岚,还有两位万花门的人很快也离开了小镇。 因为田长生不放心他,早已派了人在小镇外的山里等候他。 傅雁行休整了一下,也带着自己的军士们离开了小镇。 而昨夜留在后面搜寻的人,早已经得到人已找到的消息,各自离开了。 凌君回看着宋九洛离开,看着傅雁行随后离去,心中怅惘很久。 这短短的一夜,似乎很长很长。 庆幸的是容与等人那边没有遇到倭人。 想来在这漳州城北往北溪的方向,应该有倭人的踪迹。他们在山中一日,竟没有遭遇到倭人。 倭人莫不是藏匿在别处?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回到城中,城外的倭人有俍兵,还有神机营的军士们,还有海防的官兵,他们会对付。 凌君回打定主意,便决定起身回城。 在他心里,有一件事情,始终都需要了结。 只是他还没有想到了结的方法。 太阳在天空中暖暖地照耀过来,凌君回默默地站在树林里。 树林间还有盎然绿意。 远处传来迅疾的马蹄声。 那是容与带着衣锦绣从漳州城的方向奔过来。 凌君回侧过脸问在身边的秘云疏道:“莫含箫的身份可是确定了?” “确定了先生,千真万确。” 凌君回点点头,道:“事情我会处理,你们不要妄动。” 秘云疏和兰泣露没有说话。 凌君回又道:“在城中可还查到其他关于倭人的事情?” 秘云疏道:“莫公子身边有十八位随从,只有八位是武功高手,其他人不过是些市井高人,有的精于航海掌舵,有的精于账房之事,还有的精于商贾之务。” 凌君回点点头,毕竟莫含箫喜欢出海做生意,他身边的人自然有这方面的高人。 “除了莫含箫,可还有其他头目落脚在漳州城内?” “还在查探。我的副使们还在城中查探,有几位东瀛富商在漳州城内。还有大明的商贾与东瀛人颇为亲近。” “可动用了官府和江海阁的人?” “动用了。还正在落实。不日既有消息。” 第六十二章 破局 回到漳州城内,很快,秘云疏就给了凌君回一张图。图上是东瀛富商巨贾在漳州的分布图。 凌君回和容与等人一整晚都在看这张分布图。 在闹市有十数家,闹市之外至于外城,有数十家。 有几家甚至有庄园。 有庄园的人家很难勘察。因为庄园占地广,别院多,勘探的人很难了解情况,也很容易被发觉。 看着这些数十家的商贾大户,他们感觉力不从心。 因为官府那里,这些人家都是本分商人。 谁都知道,这些人中肯定有倭匪的支持者或者内应,甚至是真正的组织者和蛰伏着。 可是如何甄别? 清晨,凌君回在院子里,默默地坐在花圃边上,看着盛开的月季花。 虽然是深冬,因为漳州的天气不是很冷,加上竹影栽培的好,月季在阳光下开的很好。 竹影从前院过来,道:“先生,万花门来访。” 凌君回站了起来道:“好,带他们到客厅吧。请容与他们也过来。” 很快花南带着两个万字辈的护法进了客厅。 凌君回起身迎接,花南等三人长揖道:“谢谢先生对我万花门鼎力相助。” “不必客气,三位快请坐吧。”凌君回看着花南等人,带着长剑,穿着斗篷,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还不待询问,花南道:“今日我三人前来,是来辞行的。” “你们要去哪里?要离开漳州吗?” “我们的人要离开漳州,今日悉数出城去。一路追随门主,努力杀敌,保证他的安全。” 凌君回大惊,道:“贵门主已经在军中,诸位近不了他身边,如何保护他?再者若是诸位这样出城跟随会很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诸位就可能遭遇大股倭匪。” 花南微微低下了头,看了看两个万字辈护法,见他们没有说话,便道:“跟在门主身边的两位护法传来消息,俍兵中运送粮草还缺些人手,我们或可加入俍兵粮草卫队,与门主同仇敌忾,一同对敌。” 军中将士各司其责,粮草营的兵士一般不上战场直接对敌。但是万花门的人既然有此心意,也不好再说。 凌君回看看容与等人,见他们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只好道:“万花门的事情,想来已经思虑妥当。在下也不知道如何劝阻,只望各位保全自己,平安无事。若是需要帮忙,只管传消息过来。” 花南等人又起身道谢。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凝重。 兰泣露看看衣锦绣,又看看容与,也没有说话。 平日里衣锦绣风流倜傥,神采飞扬,无论什么场合都能侃侃而谈,可最近每每遇到万花门的人,尤其是见到了花南就变成了石像一般。 别人也都顾着这层关系,弄得也拘谨了不少。 只有竹影添茶倒水,嘘寒问暖,让大家都觉得自如了些。 叶泫霜听花南要离开,起身出门去了。想来她是想给花南准备些路上用的东西。 不一会,花南和两位前来道别的万花门护法,就起身告别。 凌君回等人只好起身,将他们送至前院。 到了前院,众人都立住了,沉默地看着花南一行人离去。 兰泣露侧目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衣锦绣,只觉衣锦绣脸色变了。 此时花南走到门口,却慢慢转过身来。众人却听到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锦绣哥哥。” 只见衣锦绣已经像个离弦的箭一样,冲到门口,一把将花南抱住,叫了声:“宝儿。” 这一声“锦绣哥哥”让衣锦绣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光,仿佛又看见那个少女羞怯的小脸,脸上有一丝浅浅的崇拜。 那是个如何美好的少年时光。这一刻重新回到心间。一切都那么美好温情。 “锦绣哥哥”是花南幼时对衣锦绣的昵称。 衣锦绣泪如雨下,紧紧抱着花南,又叫道:“宝儿。” 这一刻,往事都已经不重要了,只有那个美好的少年时光涌现在心头。 衣锦绣几乎难以抑制自己,他微微颤栗,泣不成声。 这个美好的姑娘,因为他的胆怯和无能,独自成了一个坚忍的女人。余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呵护她。 花南喃喃的声音道:“我们的儿子念锦明年就满十五岁了,他的生日是四月十三。到时候你别忘了陪他……” “宝儿,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声声对不起听起来隐忍悲楚,肝肠寸断 花南的脸抵在衣锦绣的肩上,凌君回等人看的清清楚楚,大滴的泪水从花南的眼里落了下来。 凌君回深知此中滋味,不由得眼眶一红,鼻子一酸。 此时容与等人看的一阵心酸。 “四哥,你和四嫂一起走吧。”凌君回道。 只听得花南温柔的声音道:“不必了。” 花南走的时候,衣锦绣却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容与看了看兰泣露,兰泣露又看了看容与。 半晌兰泣露才走上前去,拉起衣锦绣道:“四哥。” 兰泣露从来没有见过衣锦绣哭成这样,不免有些伤感,道:“别哭了四哥。四嫂不会有事的。” 凌君回和容与不忍再看,并肩进了后院,容与道:“不曾想四嫂如此有担当。” “也是个知大义的女中豪杰。”凌君回道。 也是,从当年衣锦绣逃走,到如今万花门的诸种事端,花南表现出来的隐忍和勇气都不由得让人叹息。 关键花南还是武当派掌门最小的女儿,不骄不躁,武功过人。 想来衣锦绣遇到花南也是一生的福气。 “万花门上下有序,虽然门主是个少年,也是江湖上不容小觑的帮派。此时四哥虽是四嫂的人,但他到底是滴水楼的兄弟,四嫂怎么能让四哥一同前去?”容与道。 凌君回叹了口气,是啊,衣锦绣对于万花门始终都是个客人,因为他是滴水楼的人。不禁问道:“城内如今是不是已经成了僵局?” 容与没有说话。他心知凌君回此时心情。 万花门的事情对先生影响不小。 城里的这个局面是要破一破。 “请云疏过来一趟。” - 夜色苍茫,凌君回穿上竹影为他准备的黑色的斗篷,带着自己的长剑,出了院门。 外面的风有些清冷。 他默默地走在无人的小巷里。 转过一道又一道的小巷子,他径直来到了和莫含箫相遇的地方,那个静悄悄的小酒馆。 小酒馆里依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 凌君回找了个角落,默默地坐下。 他依然是要了几个小菜,一壶酒。 此时,他的背影清冷寂寞。而他的人,也清冷寂寞。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年少时的莫含箫,想起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和小小的莫含箫在小客栈里,围着炉火,烤着芋头。 第一个烤好的芋头,一定是给他的。小含箫一定只会等第二个。 那个清秀的小男孩,腼腆懂事,深深的依恋时时写在脸上。 可是他没能将他带在身边,因为那时候的他太过年轻,根本不懂怎么样将一个孩子带在身边。 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分开的时候,小含箫无声的眼泪。 当一壶酒喝完的时候,凌君回的眼泪流下来。 毕竟那个时候,小含箫陪伴过他,陪着他走出困境。 突然间,凌君回感觉到身后有人。 他瞬间弹起,从桌面上滑过,长剑已经出鞘。 来人明显看到他大滴的眼泪滴落下来,打在桌面上。 凌君回道:“拔剑!”人如闪电,对着来人就是一剑。 来的人默默后退,长剑也已出鞘。 他是莫含箫。 此时他无心拔剑,但是现在凌君回悲愤又有些迷狂的样子,他不拔剑必然会出事,也许会死在他的剑下。 凌君回的状态,容不得他有半点含糊。 不一会两人已经过了五六十招。 凌君回此时的情绪似乎已经稳定,却言辞冷淡道:“小心了。” 说话间,剑锋又变,更加凌厉,杀气逼人。 这是断水剑法。这剑似乎开了头,就收不住了。 莫含箫的剑法早已臻于化境,但是他对付凌君回的断水剑法,根本没有胜算。 此时店小二在后面颤声道:“二位客官,再打下去小店要毁了。” 凌君回猛然醒悟,断水剑的招式所用乃是极强的内力和剑锋,所过之处必是摧毁力极强。 凌君回扔下钱袋,冲出店铺。 莫含箫见状,伸手抄过钱袋,扔下一锭银子追了出去。 莫含箫最不能看到凌君回的钱袋送与旁人。 当时年幼时的他,与凌君回分别时,凌君回将钱袋给了他。 钱袋已经深深烙刻在他心中。 在他心里,钱袋比什么都重要。是凌君回对他的心意,此时凌君回的钱袋怎么能够给别人,万万不可给了店小二。 凌君回引着莫含箫向远处的树林奔去。 凌君回刚踏入树林的第一步,就感觉到了树林的异样。 似乎有人在树林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他的到来。 凌君回很惊诧,随即笑了。这是倭人忍者的布置? 可是他还是确信,这绝对不是莫含箫的意思,他绝对不会这样对他。 这些年,他似乎没有几次是全力以赴,以命相搏的时刻,但是今晚应该算是一次。所有的戾气今晚全部释放出来。 第六十三章 对决 凌君回瞬间衣袂飞动,抬手间,袖中暗器如细雨般射出。 这是兰泣露为他设计的暗器。兰泣露叫它兰花飞絮。 他这波暗器的发射,不过是投石问路。 果然有人从树上落了下来。他不止一次听说倭人的忍者如何善于隐蔽。今日他是亲眼见到了。 忍者的暗器也是无与伦比的。 此时的凌君回一点都不手软,将断水剑法中的一招乾坤霹雳用了十成的功力化了一个圈。 剑光所过之处,手腕粗的树枝扑簌断落。 黑衣人也在林中扑簌簌落下,已经有黑衣人倒地。 凌君回腾空跃起,剑光又起。整个树林里一片寂静,只有树枝断落和噗通噗通人影摔下的声音。 忍者岂能不还击。 奈何凌君回已如发狂的野兽,心中已无半点善念。 这些天的悲愤突然在此时发泄出来。人如旋风,剑如旋风。 剑风下的黑色斗篷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对方的暗器很难伤到他。 而他倏忽莫测的身形,又如同忍者一般收缩自如。 忍者从树上飞落,向他刺来。 凌君回此时心中已无他念,只有御剑杀戮。 莫含箫已经赶到近前,用东瀛语大声咕噜,他的意思是:不要伤他,若是伤他,我定杀你们。 不一会,树林里十数条身影倏忽而去。 不远处紧随其后,赶过来的容与的身影也一闪而去。 凌君回见立在不远处的莫含箫,道:“今夜你我放手一搏吧。你若胜我,我悉听尊便;我若胜你,你们在大明便无胜算。就离开吧。” 莫含箫没有说话,他轻轻地将凌君回的钱袋放入怀中。 凌君回道:“据我所知,上一任的江海阁阁主邓贤文曾经有恩与你,在海上救过你的命,可是他死了,他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很清楚。他的夫人秦八娘,是我的师姐,她也死了,她是怎么死的,你也很清楚吧?今晚,我要为他们一战,为大明一战。也请你为东瀛一战,用尽全力吧。” 莫含箫听着凌君回的话,神色黯然,后退一步,步态有些踉跄。 邓贤文和秦八娘的死,他有责任,人却不是他杀的。 当时他和邓贤文不过是比武交手,谁曾想邓贤文并未受伤,在回去的途中,被人围攻身亡。 而秦八娘,他甚至被她刺中要害都不曾还手,到头来秦八娘却身亡在郊外。 之前他还曾经传令保护秦八娘,谁知道竟会如此。 凌君回说完,紧了紧身上黑色的斗篷,斗篷下面,赫然穿着莫含箫为他准备的天缥色绸缎衣衫。 看上去华贵又得体。 因为绸缎衣衫的内衬还是绸缎,夹层里铺了一层薄薄的蚕丝。暖和又熨帖。 莫含箫心中伤痛欲绝,吼间如骨鲠在喉一般疼痛。 这是一场他不得不面对的对决。是一场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的对决。 是苍天要他一辈子孤寡吗,是想要他死吗? 莫含箫的眼里大颗的泪滴打落下来。 暗影处,兰泣露、衣锦绣等人默默地看着树林里的两个身影,踌躇不前。 这是一场真正的高手对决。这是两个绝顶高手的对决。 在年幼时,凌君回曾经教过莫含箫剑法,知道莫含箫天生是个习武的天才。 然而凌君回自己,阅人无数,经历丰富,心性阔达。这也成就了他的剑法。 莫含箫颓然跪下,给凌君回磕了三个头。 眼泪扑簌落下。 凌君回也转过头去,拭去流下的眼泪。 这个曾经的少年,是他疼爱有加的少年,此时他们要生死相搏。 不得不说,这个晚上是一场剑法上、心理上残酷又浩大的对决。 因为此时莫含箫和凌君回的对决,似乎江湖上所有人都出动了。 这是凌君回没有料到的。 莫含箫自然也没有料到。 可是,容与带着滴水楼的人,而峨眉派、雪山派早已得到了消息,倾巢出动。 秘云疏自然不会忘了官府的人,他在早早通知了官府的捕快。 因为他们是清醒的。不管凌君回怎么对待莫含箫,这到底都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对决。 莫含箫的背后一定是有不为人知的守护。 只要莫含箫处于不利地位,他背后的势力不可能袖手旁观。 从莫含箫几次与江湖高手对决就可以看出来。暗处盯着莫含箫的人非常可怕。 在漳州城的非常时期,捕快都从库房了领取了弓弩。 看上去这是一场江湖械斗,官府的人来善后罢了。 而莫含箫,他的身份,注定他就是这场倭人和大明战争的关键人物。 他是足利家族的儿子,是倭人在大明的少主。 他的身边有多少护卫,不得而知。有的在明,有的在暗。 只怕连莫含箫都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几波人,有多少人。 当莫含箫从城内奔出来,到这这片树林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的他的府中。 很快在城中的倭人武士便结集而来。 他们几次试探,知道了凌君回的武功。 如果莫含箫败在凌君回的手里,那么就意味着东瀛的倭人在漳州没有了少主人。 他们的谋划便没有了主心骨。确切地说,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可是倭人不傻,他们怎么能够容许莫含箫失败被擒? 就算莫含箫在他们眼中再无足轻重,可是他也是足利家的少爷。 现在足利家族在东瀛如日中天,天皇早已经是足利家的傀儡。 若是对莫含箫保护不利的消息传到东瀛,那么四大家仆和护卫们,他们的家人就面临着被足利大将军戮杀的危险。 所以此时出动的倭人绝对不会少。 凌君回此时已经意识到周围的变化。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是如此地步,他今晚和莫含箫的相遇,只是偶然。并不是他们筹划好的。 当他和莫含箫对阵到一百招的时候,他发现了端倪。 他趁着夜色,带走了莫含箫。 外围的人只道是二人比试时的躲闪和追逐,轻功卓绝,冲出了重围。 他们二人夺人心智的剑气,能摧毁人心脉的内力,让两方人都不敢靠近。 此时场中的两人三起三落,不共戴天的杀伐,惨烈又决绝,让远远围观的人叹为观止。 不得不说,围观的人为二人的身手不凡而心情激荡。 两个人如魅影一般,剑快,人快,如同电光火石一般。 在凌君回和莫含箫飞掠出重围之后,容与和各大门派的高手和莫含箫身后的守卫们就在动静之间遭遇了,他们开始了一场生死惨烈的对决。 捕快们早已经在外围布置了天罗地网。 他们在暗夜里很快就加入了混战。 不得不说,这场混战动到了倭人安插在漳州城内的根基。 - 凌君回很快带走莫含箫,在外人看来是两人恶战追逐,事实上是莫含箫受了伤。 莫含箫的外伤不是凌君回所为,他是在为凌君回挡住毒刺时受的伤。 在莫含箫为凌君回挡住从外围飞来的毒刺的时候,一分神,又受了凌君回一掌。 本来在凌君回和莫含箫对阵之时,没人敢打入暗器,因为无法确定暗器的准确性。不能确定伤不到自己人。 这枚暗器来的奇怪,至少发暗器的人不在乎伤到的人是谁,无论是凌君回还是莫含箫被伤,他都无所谓。 凌君回的掌力刚猛,威力十足,莫含箫一掌被打飞出去。 看着被打飞出去的莫含箫,凌君回大惊,他作势要杀莫含箫的时候,趁机勾住了莫含箫的腰带,带走了莫含箫。 凌君回连扶带抱,逃离了混战的树林。 刚跑不远,竟遇到了等候的马车。 是十三楼牙行的车。容与早已安排好了十三楼接应。 凌君回竟然带着重伤的莫含箫上了马车,而接应的人并不知晓具体情况,只道是他们的人受了伤,就驾着马车按照凌君回的命令出了城。 出城的时候,凌君回出示了傅雁行的同行令牌。 十三楼总管李代波早已经为凌君回在城外准备了住处。 还没有出城,莫含箫就撑不住了,晕了过去。 迷糊间,他听到凌君回的叫声:“含箫,含箫……” 他感觉到了有泪水打在脸上。凌君回抱住了他,他感到了他的温暖。迷糊间他叫了声“公子,哥哥……” 等莫含箫醒来时,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声道:“我死了吗?” 他以为像以前一样,身边没有人,不会有任何的回声。 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喃喃自语罢了。 可是他话音刚落,一个温和的声音就回应了他:“没死。” 说话间,他感觉到了温热的毛巾敷到了脸上,有人给他擦拭脸颊。 “早晨了,太阳都出来了,小鸟都在外面叫了,我们出去玩吧。”这个声音很奇怪。 莫含箫的眼泪迅速流下来。这是二十年前,他在凌君回的床边说的话。 那天凌君回睡的太久,总也不起床,他想出去玩,便说了这样的话。 他还记得。他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说的话:早晨了,太阳都出来了,小鸟都在外面叫了,我们出去玩吧。 他在学他说话。 看莫含箫默默地流泪,凌君回慌了,道:“哭啥?是不是哪里疼?” 莫含箫突然伸出胳膊,搂住凌君回的脖子,抽泣道:“公子,我想你了……” 凌君回轻轻地拍着莫含箫,“我在。别怕,不会有事的……” 莫含箫因为抽泣,伤到了伤口,突然叫了一声。 凌君回立刻拿开他的手,看了看他的伤口,道:“小心些,别用力。你中的是毒箭,幸好余毒已清。好起来也要半月以后了。” “我不想好。” “你不想好,你想干嘛?想变成呆子?” 莫含箫眼泪又流下来。他此时极端虚弱,见凌君回在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他幼时就被护卫们从东瀛带到大明,中间一度被大水冲散,独自一人流落在乡野间。还遭遇了四大家仆的内乱。 他自幼见惯了脸色和利用。时时担心自己稍有不慎,稍有不听话就会被害死。 是凌君回帮助了他,照顾他,让他感受到了家人般的温暖。 让他感受到不需要报答的恩情,感受到了普通人都有的家庭的亲情。 此时,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还是他在自己身边。 疼爱他,顺着他,无条件地照顾他。 他能感觉到,凌君回是真心疼爱他。 在这世间,他似乎有一种特别的能力,能看懂人的心。特别是他在乎的人。 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有他喜欢的人在身边陪着。 凌君回掀开了他被子的一角,细细检查他胸口的伤。 莫含箫才意识到,自己穿着中衣,浑身上下都换过了。脸顿时红了。 轻轻闭上了眼睛。 凌君回啪地拍了他一下,道:“身体别那么僵硬,有那么冷吗?”说着轻轻摁了摁伤口的四周。 “恢复的不错,真棒。”说着回头给莫含箫一个笑脸。 莫含箫看着他也笑了笑。 凌君回端着他盥洗的水盆出去了。 突然之间,“嘭”一声,巨大的响声传了过来。 第六十四章 意想不到 凌君回刚刚走到门边上,还没反应过来,突然间传来一声爆炸声。凌君回被爆炸烟浪冲的跌了进来。 凌君回就地一滚,滚到床边上,扶起莫含箫,道:“走。”说着扯过衣衫将莫含箫包住。 两人刚刚冲出房间,从后面的校门跑到一处密道的洞口,就又听到一声爆炸。 刚刚莫含箫住过的房子就又被炸了。 二人躲进洞里,莫含箫透过隐秘的枝叶,看着烟雾中闪过的身影,脸色变了。 凌君回默默地扶住莫含箫,给他穿好衣衫,披上斗篷,系好带子。 道:“放心吧,这里离守城驻军的地方很近,他们逃不了。” 他们住的地方本就是精心挑选的安全之地,在守城官兵营地不远的地方。 这个地方一般人不敢造次。真想不到,这伙人竟然敢在这里用火弹引爆房屋。 这是多么希望他们死。 这些人也不怕死吗? 果然很快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弓弩的声音破空而来。 听上去是大明的官兵出动了。 是什么人这么蠢,竟然在这里用火榴弹。 凌君回回头一看,莫含箫脸色惨白,面无表情,额上却渗出汗来。 凌君回一把扶住莫含箫,莫含箫的嘴角渗出一处血渍。他竟然将一口鲜血生生吞了下去。 “放松身心,别用功抵抗。”凌君回抓住莫含箫的手,掌心相对,一股绵密的真气缓缓向传到莫含箫的体内。 他用的是转魄神掌。 莫含箫心中顿时舒泰,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过了一小会,莫含箫轻声道,“可以了。你不能再耗功力了。” 凌君回慢慢收了手,道:“走吧,我们走。”说着扶起莫含箫缓缓离去。 莫含箫说的对,他们很有可能再遇到追杀,他不宜耗费过多的功力。 他们走出了不长的山洞。 洞外阳光明媚,风里有一丝温暖。 莫含箫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更是惨白。 凌君回把他扶到一处石头后面坐下。 他跃上一处高高的树枝上,向四处望了望,并没有什么异样。 便打了一声尖利的呼哨。 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很快有一匹马呼啸而来。 莫含箫坐在高高的马上,凌君回牵着马慢慢穿行在山林里。 在他们将要走出这片山林的时候,他们二人都感觉到了异样。 凌君回忙将莫含箫扶了下来。找了一处山石将他护住。 莫含箫惨白的脸色露出一丝可爱的笑容,依恋地看向凌君回。 可惜凌君回没有看到,他警觉地张望四周的动静。 远处传来迅疾的马蹄声,从马蹄声中能听出是四匹马,凌君回看了一眼莫含箫。 他知道,这来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容与他们。 至少和现在围堵他们的人不是一伙的。 凌君回抱起莫含箫,凌空跃起,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二人旁若无人地策马飞奔而去。 一只响箭从侧面呼啸而来。 莫含箫伸出长长的胳膊,两指一夹,手腕一抖,又将箭射向来的方向。 他只是左胸受了伤,他的右臂灵活的很。虽然也受了内伤,可是这点内力他还是有的。 “别动,咱们走。”凌君回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两人一路向北狂奔而去。 毕竟莫含箫受过箭伤,又被凌君回打过一掌,受了内伤。 他们不能长途奔波。 是什么人不顾自己的死活也要炸死他们,想要与他们两人同归于尽? 在他们二人对决的时候,那枚暗器就让人心生疑虑,有人希望他们两人都死。 此时已经是冬日,虽然漳州的冬天不是很冷,山里的寒气却很难耐。 凌君回看着山下不远的村子,他们不敢直接走进去。只在一处山岩下面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了下来。 奔波了半日,莫含箫有些虚弱。 凌君回检查了莫含箫的伤口,伤口渗出了血。 是新鲜的血,凌君回放心地点点头道:“没事了,含箫。你的伤没事。” 说着取出当日俍兵送与他的药,给莫含箫敷上,撕了自己内衫的衣襟给他绑上。 因为他现在穿的是莫含箫给他做的夹着蚕丝的外衫,他舍不得撕掉。 忍不住笑道:“我现在穿的外衫衣服是含箫给我做的,所以舍不得撕坏。” 莫含箫此时柔声道:“以后我给你做很多好看的衣服。” 眼睛里也充满了柔光。 “我们含箫是个大富大贵的人,是我的骄傲啊。” 莫含箫柔声道:“我长大了。” 凌君回愣了一下,看着莫含箫的脸,还是那张清绝秀美的脸。 “早晨了,太阳都出来了,小鸟都在外面叫了,我们出去玩吧。”凌君回又捏着声音学着莫含箫小时候的话。 莫含箫笑了,笑着笑着脸红了。轻声道:“你又学我。” 凌君回一边包扎,一边叹息了一声道:“那时候你已经十三四岁了,可惜身量瘦小,看上去不过十来岁,想来是因为受了不少苦吧。” “也没有,我长的慢。” 背风的地方有暖暖的阳光晒过来。 凌君回将莫含箫的衣衫穿好,斗篷裹紧,又脱下了自己的黑色斗篷给他盖上。 突然间他身形鹊起,一个人跃上了山头,在一处大树的顶上仔细看了一会,方才跃下。 他仔细算了时间。突然间飞奔上马,策马向山下奔去。 山下不远是一处村子,村子里一定有吃的,现在的莫含箫需要水,需要吃东西。 风里传来凌君回淡淡的声音:“等我回来。” 莫含箫在岩石下的太阳里,轻轻地眯上眼睛,看着伏在马上疾驰而去的凌君回,微微地笑了。 遇到凌君回的这些天,应该是他笑的最多,说话最多的时候吧。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凌君回就回来了。 他的脸上似乎还有汗水。看到莫含箫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凌君回给莫含箫带回来了水和一些吃的。 莫含箫非常体贴道:“真香。” 这是他能表达出来的最好的称赞和感激。因为其他的对于他来说都是多余的。 两人默默地坐在阳光里,吃饱了喝足了,感觉应该考虑一些事情了。 “他们是在追杀你,还是在追杀我,还是追杀我们?”凌君回问道。 “我们。” “这是什么套路,为何追杀我们?” “他们想杀我。” “谁想杀你?大明的官兵?大明的武林人士?” “不一定。” 凌君回一时语塞,他不是没有自己的判断,他只是想听听莫含箫的判断。 在凌君回的心里,不应该是大明的官兵,也不应该是武林人士。 因为大明的官兵追杀他们绝对不是这样的做派,他们会明目张胆大张旗鼓,不可能偷偷摸摸扔榴弹。 大明的江湖人,明明知道他和莫含箫在一处,也不会偷偷摸摸想杀他,就是要杀也会明里围攻,不会伏击。 在漳州的江湖人士里,早已经对抗倭寇去了,那还有人能抽身出来伏击他们? 莫不是黑道上的人?据他所知,江湖上的黑道人物也没有在漳州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因为十三楼的人时刻盯着漳州的形势,其他的他们不懂,但是江湖人的出现,他们一定会有察觉。 那现在就还有一伙人,倭人的武士和忍者。 凌君回的脸上现出一丝惊讶。 “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凌君回拉过莫含箫的手,试了试他的脉象,“外伤不严重,你的内伤需要好好调息,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莫含箫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只默默坐着,闭目调息。 此时两人不需要多说,心里都明白,他们今晚差不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因为他们若是进了村子,村子可能会被炸掉。 天黑了,凌君回升起了火,夜晚的火能取暖,御兽,却能招来追杀的人。 可是没有办法,冬天深山里的夜晚很寒凉,莫含箫的身体需要温暖。 他知道,莫含箫在努力想让自己的身体早些恢复。 但是这事急不得,纵使他有转魄神掌可以帮助莫含箫,但他的内力想要恢复如初,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 毕竟他的一掌杀伤力很大,莫含箫的五脏六腑都受了冲击,筋脉受损,需要时间修复。 夜半时分,凌君回被莫含箫摇醒。 在清醒的一瞬间他没有动,他在听远处的动静。 莫含箫用唇语道:“走。” 凌君回护住莫含箫,从岩石下方滚了出去。 两人滚到暗处,绕过树丛,乘着夜色,从山坡上滑了下来。 “回城。”莫含箫淡定的声音道。 从莫含箫的声音里,凌君回听出了他的情形好了些。便发呼哨寻找他的马。 低声问道:“会不会有霹雳弹?” “不怕。”莫含箫坚定而笃实的声音道。 两人顺着灌木丛悄悄地前行。 远处传来霹雳弹爆炸的声音。声音是从他们刚刚栖身的岩石方向传来。 因为他们走的时候故意又添了柴火。 凌君回松了口气,只要有声音,容与他们就会找过来。 只要他们找过来,这伙人就会被容与他们拖住。 他和莫含箫就有喘息和休整的机会。 第六十五章 回城 城门还没有开,天还没亮凌君回就带着脸色惨白的莫含箫回到了城里。 他这次进城用的是方辰休的令牌。 凌君回随着莫含箫的意思,去了一处小院。 小院的位置极为隐蔽,极不起眼。 到了门口,凌君回担心院子里又会有人暗算,忙把莫含箫护在身后。 莫含箫笑了。他的笑容里有说不出的释然,又有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他仔细看了看门口的地面和小院的墙,一把拉过凌君回,从瓦当后面取出钥匙开了门。 进了院子,莫含箫熟练地锁上门,点了灯。 凌君回这才看清这个小院很小,只是个夹杂在民居后面,进出都极不方便的一小处宅子。 幸亏莫含箫让他把马寄存在了不远的客栈。 院内却布置的极为精巧细致,家具陈设极为精致自然。 前后两进的房子。前面是厨房,餐厅,后面是客厅卧室和书房。 中间是院子,东侧是出入的小门。不经意看上去,还以为是别人家的侧门。 看来这个小宅子选的颇有用心。 莫含箫用一只手拉着凌君回进了房间。道:“那间房是你的。” 说着指了指西侧的卧室。 凌君回走过去一看,愣住了,雕花的黄花梨的床,罗帐,男式衣衫,斗篷,鞋帽,镶着宝石的短剑,一应俱全。 他的卧室和莫含箫的卧室中间只隔了一个客厅。 所有的东西都显得很干净。 凌君回忙收拾了一下,准备了热水,让莫含箫清洗了一下。 此处燃起炊烟,完全不会被人在意,因为这里本来就是有人家。 凌君回又仔细检查了莫含箫的伤口,还好,余毒早已清除,伤口没有变坏。 虽然一路奔波,所幸能顺利回城。 凌君回将莫含箫安顿好,却不去自己的房间,他不放心莫含箫。 见莫含箫似乎非常放心地沉沉睡去,凌君回将不远处的一张坐榻搬了过来,将自己房间的被褥抱来,就在莫含箫的床前躺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君回醒来,早已日上中天,到了正午时分。 前两日他们太累了。 转头一看,床上不见莫含箫的人影。 吓得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客厅传来温和的声音道:“吃饭了。” 凌君回跳下床,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两碗米饭,一大盘子蒸好的咸肉,一盘盐拌的绿色菜。 想来是莫含箫做的。 他一定是没有出门,不然以他这样的富贵性子,一定会买很多东西,早餐绝不会只有这些。 莫含箫默默地坐在桌边看着他,似乎等他吃饭等了很久。 凌君回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里突然满含泪水。 他坐了下来,吃了一口米饭,又夹了咸肉和菜,道:“真香。” 眼泪却扑簌扑簌地流下来。 莫含箫伸手轻轻给他拭了拭泪,道:“我天天给你做。” 一整天,他们都没有出门。 莫含箫整天都没有出门,他费劲心力在调息。 凌君回一整天都在忙碌,煮水泡茶,给莫含箫煎药,准备晚饭。 他本来就是个合格的厨子,一直在厨房里忙碌。他要精心为莫含箫做些吃的。 他也没有出过院子。 因为莫含箫的这个住处里有足够的东西满足他们的需求,吃的用的,药物,虽然简单,但也足够了,所以他不需要出门。 他也不敢出门,因为出门对他们来说意味着被跟踪,被找到的危险。 这个住处看来是莫含箫最近才准备的,他似乎知道自己会有劫难,也许他经常会遇到劫难,总需要时时准备一个洞穴,便于他疗伤。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凌君回给莫含箫检查伤口的时候吃了一惊。 他的伤口愈合的很快。他的内伤竟也好了大半。 他是神吗? 夜深的时候,莫含箫取出自己的梳妆台上的梳妆包,为自己剃了胡须。 凌君回看着那个精致的梳妆包,笑了,这个梳妆包人人都以为是女人的专用,不曾想有身份的男子他们的梳妆包才是正统。 莫含箫认认真真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取出了一柄长刀,暗夜中的刀锋闪着如水的光,又取出一柄短刀,别在腰间。 将自己收拾的焕然一新。 他这个样子看上去,如烟雨天青,夏荷初雨,新绿鹅黄一般惊心。 凌君回呆了一下,也赶忙换了一身衣服,取下斗篷。 莫含箫却道:“在家等我回来。” 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坚毅的神态,让他那张清绝的脸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凌厉。 凌君回慌了,他盯着莫含箫腰间的短剑,传说这是东瀛武士自杀的短刀,他在战场上也亲眼见到过倭人用短刀破腹而亡。 忍不住颤声道:“含箫……” 莫含箫淡定的声音道:“我会回来。” “含箫,你去哪里?我陪你去。”凌君回一把抓住莫含箫的胳膊。 “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你在这里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莫含箫轻轻拍了拍凌君回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温柔。 看着莫含箫离去的背影,凌君回的心里一阵空落。 突然一丝绞痛。他这是怎么了?心痛的病又犯了。 那年落下的心痛的毛病又犯了,他痛到流汗。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个在风雪里奔跑的少年。 那个少年似他的弟弟,又似他的洛儿。 - 容与带着兰泣露、衣锦绣和叶泫霜骑着快马在城外奔波了一天一夜,他们担心凌君回。 先是十三楼传来消息,先生住在他们准备的秘密住处被炸。 他们得到消息,放下城中所有对倭人的追踪,迅速集结出城。 那天夜里,先生和莫含箫恶战的那天夜里,他们遭遇了大股倭人的武士。 那是一场殊死的血战。 滴水楼的人,峨眉派的人,雪山派的人,还有江海阁的人,以及那些在暗处的江湖人物,数十人,倭人的武士和忍者也不下数十人。 这场混战中,伤亡不少。 而秘云疏早早通知过来的官府的捕快们带着弩箭在外围,将这群人团团围住,他们自然分的清东瀛武士还是大明的江湖人士。 这一场恶战,倭人面对的大明武林中人,再加上捕快们弩箭射击,伤亡惨重。 漏网之人寥寥无几。 想来此番漳州城内蛰伏的东瀛武士和忍者受了重创。 容与等一行人飞速赶到爆炸处,在那处被炸的住处并未找到痕迹。 没有凌君回和莫含箫的痕迹,就是说,他们没有遇害。 容与等人也有了个奇怪的发现。他们一路追踪,发现凌君回和莫含箫一路被人追杀。 竟然是东瀛忍者追踪他们。 莫含箫不是东瀛派来大明的关键人物,不是足利家在海外的少主吗? 他们在追杀谁?难道是在追杀先生? 不像,以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扔霹雳弹,似乎想炸死他们两人。 真是耐人寻味。 容与四人一天一夜的劳顿,与东瀛忍者一路纠缠恶斗,却没有找到凌君回。 但是他们知道凌君回一定是先于忍者带着受伤的莫含箫逃走了,他们躲避了追杀。 到底是谁下令追杀莫含箫和先生? 到底是先生连累了莫含箫,还是莫含箫连累了先生? 他们到底谁才是真正被追杀的对象? 这些事情先生一定知道。 希望他没事,希望他们两人都没事。 毕竟莫含箫是先生倾心倾力护着的人,他护着的人一定不会错。 他们的对追杀者的追踪和纠缠,让凌君回有了得以逃脱的机会。 一天一夜的奔波让四人疲惫不堪。 幸亏十三楼的人传来消息,先生进城了。 容与松了口气,顿感气力不支,困意浓重,几欲眩晕倒地。 兰泣露这才发现他们四个人连续奔波,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衣锦绣也顿时困意袭来。 只有叶泫霜警觉地看着四周,冷静道:“进城再说。” 容与看了看叶泫霜,他心中升起一丝欣慰,不想她区区一介女子,不仅勇猛,还如此心绪清明,不输男子。 怨不得她身列第五公子。先生还是有眼光的。 四人奔到城门下面,等了半个时辰方才开了城门。就轮流蹲在城门外睡了一会。 他们顺利回到了住处。 秘云疏竟在家中等候。 容与四人简直有一万个问题想问秘云疏,最终只说了一句:“先生怎么样?” 秘云疏和竹影给他们准备好了吃的,只道:“先生一切都好,让我们不要挂念,静观其变。” 四人顿时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先生一切都好。 兰泣露眼圈早已经红了,他与先生最为交好,深知他生性醇厚,醇厚到近乎傻。 他现在最想祈祷的事情就是,莫含箫那个小白脸千万不要骗他。 一天一夜的担心和奔波终于可以放心歇歇了。 竹影像个仆人一样开始了自己关切的唠叨。 疲惫至极的四个人听到竹影的唠叨,简直就如同天籁一般舒服。 他们感觉安全了,感觉回到了家中,很快就酣然入梦。 可是秘云疏却开始了自己的忙碌。 他得到了凌君回传回来的消息。 秘云疏突然就不见身影了。 简直就是在他们转个身的瞬间,他就不见了。 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大家都习惯了,他经常倏忽间就消失,不见人影。 没有人多问。 第六十六章 冰冷之气 莫含箫走在无人的街上,身上散发出来冰冷之气,几乎能让水成冰。 不是杀气,也不是戾气,而是滴水成冰的冰冷之气。 这么久了,他每每要杀人的时候,周身都是冰冷之气。 却从来都不会有杀气。 可是他似乎没有杀过人。可是这次是有人想要杀他。 莫含箫的身形极快,倏忽如魅影一般。 最终,他来到了一处宅院。 院子重门紧闭,静寂无声。 他竟径直走向紧闭的大门,推门而入。 院内亮着灯笼,灯下有几个侍卫。 看到他进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因为他们都认得,这是他们的少主。 莫含箫走过一道门,又走过一道门。 叫道:“野藤君。”声音平常不过。 门里有人跪坐在矮桌边。黑袍如漆,正在喝茶。 “伊川少主,这么晚来,有些不妥吧。”黑袍人头也没抬。 莫含箫极平常的声音道:“刚好路过,特来讨杯茶。” 黑袍人从身边的小厨里取了一只杯子,轻轻放在桌上。 突然寒光一闪,黑袍人颈间的血喷涌而出。 莫含箫轻轻拭了拭剑上的血渍,站在屋里,沉声道:“野藤君已然玉碎,传我的令,一切都结束了。” 说着走到门口,剑光一闪,将来到门前的武士斩杀在门外。 手起刀落,没有半点耽误,只在举手投足之间。 走到门外,步履从容不迫,一路行过,一路血腥。 毕竟他是足利少主。一时间没人敢上来围攻他,因为他们也来不及围攻,就倒在他的刀下。 因为一切都太突然。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也因为足利少主的武功出神入化,让他们来不及还手。 也似乎因为平日里的足利少主太过软弱,一向对藤野君言听计从。 谁又能想到呢,谁又能想到足利少主会用剑说话呢。 莫含箫气息平淡,道:“都好好待着,等我消息。若有妄动,便如他们一般。” 不得不说,莫含箫的剑真是一把好剑。锋利无比,只需剑风便可杀人。 说话间,他人已经离去,出了大门。 几位武士有些恍惚,自己都搞不清楚足利少主是否真的来过。 足利少主不是个脸色苍白,懦弱没有主意的傀儡吗? 他怎么可能杀人。这些人怎么可能是他杀的? 莫含箫出了门,从腰间取出一块白帕,拭了拭剑上的血渍。 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他又如魅影一般飘过了大街,走到了一处阔大的宅院前,扣了扣门。 淡淡的声音道:“请通报一下,足利源拜见彭老爷。” 当仆人带他进去的时候,他抬手一剑,仆人默默地躺到了地上。 迎出门来的彭老爷还来不及惊诧,就已经躺在了地上。 喉间鲜血奔涌。 有家丁走来,动作有些迟疑。也瞬间毙命在足利少主的剑锋之下。 毕竟这是足利君,是足利少主。 想反抗的家丁很快毙命,吃惊不已的家丁呆在当场,却毫发无损。 “彭老爷玉碎,不要妄动,都等我的消息。”还是那个淡淡的声音,从容不迫。 无论语气和步调,都寻常的如同来串门的贵客。 很快,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整整四个时辰。莫含箫有些倦了。 天快亮了,他该回去了。 他走出来的那一刻,一个银灰色身影在灯笼的暗影处,似乎在等他。不远处是两匹黑色的马。 那个身影始终都背对着他。 直到莫含箫走近,那个人才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莫含箫,自己骑另一匹马离去。 莫含箫没有犹豫,也没有怀疑什么,翻身上了马。 神色说不出的颓唐,说不出的疲惫,说不出的落寞。 骑马离去的人又折了回来,他拉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淡淡道:“我是秘云疏,这是我的真面目。你记住,我的脖子后面有一粒豆子大小的黑痣。大明的江湖没有人知道。” 那是一张清秀俊逸的脸,神态端良,仪态风流。 莫含箫愣了一下,轻声道:“谢过!” 他想起来,无论是在彭府,还是在野滕府上,或者是在其他家仆的府上,他进行的都很顺利。 他杀完人出来的时候,那些卫士大多数都出奇地安静。 一直以为那些人是因为他是足利少主,不知如何是好。很少有人反抗。 似乎偶尔会看到有人陈尸院中。 原来是他。 是秘云疏在帮他控制住了场面,让他能顺利完成自己的计划。 此时他对他说一声谢谢一点也不为过。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毕竟我们先生希望你安全。” 秘云疏说的很淡然。说罢骑马离去。 秘云疏是个极好的传令使,他的能力和素养,简直是滴水楼的神话。 这是后来滴水楼的传说。也简直成了江湖上的传说。 凌君回能得到秘云疏作为公子,简直是他作为楼主时的幸事。 滴水楼能得容与、兰泣露、衣锦绣等十大公子,怎么能不是幸事?怎么能不是江湖上的一段佳话? - 莫含箫回到住处。 他怕人发现,是弃了马,走了一长段路才回到住处。 他几乎是瘫倒在了门上。 凌君回一直在等他,他把他连扶带抱,弄回了房间。 把他放到了床上。 莫含箫脸色惨白。他默默地看着凌君回,什么话也没说,看着看着,眼睛一闭,眼泪流下来。 凌君回什么话也没问,只道:“别动,放松身心,别抵抗。” 说着握住莫含箫的手,一股绵劲的气流缓缓从莫含箫的掌心流过,漫过全身,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 顿时莫含箫觉得自己倦了,困意袭来,几乎是一瞬间,便沉沉睡去。 他这样一个从小漂泊无依的人,见到少时将他带在身边的公子,简直就如同回到了家中一样,简直就像是回到了安全的家中,无比安心。 早晨从来都是最美好的时光。暗夜醒来,阳光明媚。 有鸟叫,有风吹过树梢。 莫含箫睁开眼睛,有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他的床边。 凌君回竟还趴在他的床边,看上去是睡着了。 莫含箫轻轻起身。凌君回猛然惊醒。 莫含箫歉意道:“吵醒你了。” “没事。”凌君回说着,就伸手去摸莫含箫的脉象。 松了口气道:“没有大碍。” 说着起身,熟练地给莫含箫做了早餐。 看着桌上的早餐,莫含箫笑了笑。 这笑容有些酸涩。 “不合口味吗?”凌君回坐下来道。 “很好,自从幼时分别,我每天都幻想有这样的生活。有公子陪在我身边,和公子一起吃饭,晚上听公子给我讲故事。” “在你幼时,我应该把你带在身边的。对不起,含箫,是我错了。”凌君回道有些黯然道。 莫含箫没有说话,他很快就把东西吃的干干净净。 若是公子将他带在身边,不知道要招来什么样的杀身之祸。 “你肚子撑不撑?”看着他吃了那么多,凌君回忍不住道。 “不撑。” 莫含箫细细将所有的东西都吃完,连汤里的一粒米都没有错过。 似乎每一点东西他都吃的很深情。 吃过饭的碗和盘子就像洗过一样。 凌君回有些吃惊,他吃的如此珍惜,完全不是他平日里的富贵模样。 等凌君回将一切收拾妥当,回到后堂的时候,他发现莫含箫又换了装束。 看上去一副要走的样子。 凌君回吃惊道:“含箫,你要去哪里?” 莫含箫微微笑了,眼睛里都是温情,“我要出门办事。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已传信给你的朋友,请他们来接你。” 凌君回最终没有说什么,只点头道:“记得我给你的地址。不要忘了回来找我。” 说着上前给莫含箫理了理衣衫,忍不住又道,“好好照顾自己。” “我送你一个盒子,你记得拿好,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莫含箫道。 在莫含箫将要走出门的那一刻,凌君回一把抓住了他,“含箫,你对我来说比什么都珍贵。洛儿还没见过你这个亲舅舅……” 莫含箫僵住了,他感觉到凌君回抓着他胳膊的手,微微颤抖。 这次莫含箫没有说话,也没有说等我回来。 凌君回看着离去的莫含箫,颓然扶住门框。 为什么会是这样? 凌君回什么都懂,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想帮着莫含箫,可是莫含箫却并不想带上他。 什么也不想告诉他,什么都不想让他知道。 很快有人来敲门。 竟然是容与。 凌君回恢复了平静。 他随容与回到住处,兰泣露和衣锦绣正在门口张望,他们在等他。 凌君回问道:“云疏呢?” 兰泣露和衣锦绣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不知道秘云疏去了哪里。 容与道:“他出门打探消息了。他把他的副使们都带走了。” 凌君回点点头。“傅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他们进山了,俍兵也进山了。十三楼的人和云疏的人在盯着。还没有消息传来。” “方将军那边呢?” “方将军出海,目前还在防御,还没有遭遇倭寇。” “江海阁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黄阁主身体恢复,已经回到江海阁,前日还派人送了拜帖约先生见面。” 凌君回点点头道:“近日有些事情,改日登门吧。” 顿了一下,又道:“竹影可好?” “有泫霜照看,还好。”容与道。 - 莫含箫看到了身后的秘云疏,他在跟着他。 莫含箫站住了,他在等秘云疏。 秘云疏有些迟疑,但是还是走了过来,此时的秘云疏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眉目清秀,身形颀长,玉树临风。 看上去与莫含箫到有几分相似,都是人间的贵公子,翩翩若仙。 “你为何跟着我?” “因为先生在乎阁下。” “你可知我是何人?” “知道。” “你不必再跟着我。我的事情不容别人插手。” “我不插手阁下的事情,我只不想阁下有事。若是阁下有事,我怕先生会去拼命。” 莫含箫愣住了。问道:“你们为何如此爱戴他?” “因为他值得。” 对话戛然而止。 秘云疏果然如他所言一般,沉默不语,远远跟随。 就像是一个牵马的马夫,又像是个极为忠心的随从。 第六十七章 默默跟随 秘云疏是滴水楼的公子,武功最高,专管消息打探和传送。 他的侦探和隐藏能力不比传说的东瀛忍者差。 但是他能跟得上莫含箫的步伐实属不易,稍有不慎就被远远落下。 幸亏莫含箫不是有意要丢下他。 秘云疏跟着莫含箫,整整一天了,似乎没说过三句话。 还包括一起吃饭,一起小憩。 莫含箫西市东市地走,似乎买了很多东西,似乎见了不少人。 最终在海边码头的一艘大船上呆了很久。 秘云疏只是远远的跟着,并没有打搅他,也没有向他问起他做了什么。 他只是按照先生的吩咐,跟着他,保护好他。 有危险发讯息给他。 天色暗了下来。夜幕降临了。 惨淡的月亮在空中俯视着大地。 莫含箫从船舱的一处房间里出来,叫过正在另一个房间等候他的秘云疏,道:“我有事要做,你不必跟着我。” 秘云疏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 此时两人心里都明白,这话一点用也没有。 秘云疏不可能不跟着他。 莫含箫叹了口气,道:“你保护好自己。” 秘云疏依然是自己本来的面目,清秀,白皙,神情内敛。此时的漳州,估计能认得他的人不出三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真面目和莫含箫结伴而行。 难道是只有这样的盛装和俊美才能配得上和莫含箫同行? 秘云疏忍不住笑了。 不得不说,和莫含箫在一起是件舒适的事情。 有些人,哪怕不说话,不熟悉,和他同行,和他在一起也会舒适。 两人上了马,穿过漳州城的繁华,到了一处树林浓密的地方。 林木浓密不是有村庄就是有庄园。 这里是一处庄园。 莫含箫下了马,将缰绳很自然地递给了秘云疏。 “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个时辰不回来,就不会回来了。” 莫含箫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马牵了过来,找了个妥当的去处。 此时月光皎洁,四野澄明。 天地静谧。 秘云疏身形高爽挺拔,莫含箫也一样挺拔,两人都如出尘的仙子一般。 莫含箫那张清绝的脸,在月光下笼上一层柔和的光,看起来扣人心弦。 “先生等你回去。”秘云疏最终还是说了句话。 他知道,这句话对莫含箫管用。 这句话对他自己也管用。 两个人这样跟随和相伴,总之需要个借口和理由。提到先生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说话间,莫含箫早已出了树林,到了树林深处一处宅院的院门前。 宅院门前挂着灯笼,看上去庄重又富贵。 很快一个开门的年轻人就倒在了莫含箫的脚下。 莫含箫似乎没有说话,只是拔出了短剑。 又很快奔过来的几个黑色衣衫的人,也很快也倒下了。 莫含箫似乎只是衣袂飘动,举手投足之间就结束了。 他依然没有说话。 院子里出现一些衣衫有些怪异的人,发饰也有些怪异。 他们是东瀛武人,穿着东瀛的服饰。 莫含箫立住了,清冷的声音在清冷的月光下温和平静地传来:“佐藤君杀了足利少主,四大家仆也已玉碎。” 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今日我来,是为足利少主讨个说法。诸君听劝就各自回去吧,不听劝就留下来一战。” 莫含箫的话里有说不出的玄机。 院子里走出一个衣衫怪异,宽袍大袖的中年人,看上去有几分华贵。 衣衫怪异的中年人平淡的声音道:“足利少主真是好计谋。” 说着从腰间拔出了剑,道:“请赐教!” 声音里突然有了愠怒。 偌大的院子里却安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停止了脚步。 足利少主已经被藤原君杀了。四大家臣也玉碎了。 院子里的侍卫突然产生了迷惘。 足利少主虽然是个很少见人,据说个性懦弱,可是他的死,足以让他们感到震惊。 以后他们如何是好?为谁而战? 传说足利少主倚重四大家臣,事事由他们做主。沉湎于海上航行,热衷游览番国的风情。根本无心国事。 就是他自己妻儿的去留也任由家臣们做主。 可是现如今四大家臣也玉碎了。 这位藤原君莫不是要取足利少主而代之? 然而他们很快就又震惊了。 因为这位藤原君藤原一郎很快就倒在了院子里。 这位藤原一郎估计到死都想不到,传说少主足利源,武功平常,生性懦弱,原来只是个传说。 藤原一郎是见过足利源的。他是足利少主府上的常客。 足利源见他们的时候,不是在研墨,就是在画画。 无论什么事情听不到一半,就按他们的意思办,从不置喙多言,也从未有过异议。 这样一个废物,无心国事,也无能管束手下的人。 今日是怎么回事?竟能数招之内要他的命。 他从来不知道足利源少主的武功如此之高。 也不知道他杀人的时候如此之残忍。 但是藤原一郎在临死的一瞬间,奋力说了句:杀了他。 他到底是凶狠的。 这句“杀了他”让莫含箫全明白了。 下令杀他的人应该是藤原一郎。 这个野心勃勃的人,竟然想杀他,他想干嘛?取而代之? 莫含箫笑了,笑的非常诡异,眼神里说不出的邪魅。 院子的气氛突然就压抑了。 秘云疏如魅影一般飘进了院子。他的剑出鞘了。 两个人如月下的魅影一般,将近前攻击的侍卫击退了。 莫含箫淡淡的声音道:“我不想杀你们,这是足利少主的意思。” 从此莫含箫所到之处,“这是足利少主的意思”这句话就成了固定的叮嘱。 秘云疏伸手拉过莫含箫的衣袖。两人如飞天一般腾身跃起,长剑如虹,冲出了院子。 见莫含箫脸色惨白,脚步踉跄,秘云疏赶忙扶住他。 莫含箫没有拒绝。 两人飞速地穿过小树林,骑上马疾驰而去。 此处不宜恋战。 莫含箫似乎也不想杀人。 第二天的傍晚,太阳很好,天气也很好。 远山和树,近处的小河都很好。 莫含箫默默地坐在河堤上,秘云疏就坐在他的身边。 两人一样的坐姿,一样的挺拔清瘦,一样的俊美无畴。 莫含箫奔波了一天,秘云疏跟随了一天。 两人默默地坐着,没有说话,他们在等天黑。 天黑以后莫含箫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秘云疏轻轻舒了口气。也许忙过今日,明天就结束了。 第三天,整整一天,莫含箫奔波在山里。 秘云疏也跟随着他在山里奔波。 又到了傍晚。 傍晚很美好,莫含箫似乎钟爱这傍晚的时光,他默默地斜倚在山坡上,他的边上坐着秘云疏。 这一天的奔波,他们都累了。 在这样静谧的傍晚时光,他们难得能坐下来看看傍晚的太阳。 秘云疏又想,也许忙过今天,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并没有。 他们在一起又过了一天。 秘云疏跟随着莫含箫到了海边。 他们坐在海边的山石上,吹着海风。 听着海浪的声音和远处海鸟的叫声。 “我喜欢这大海,我喜欢出海去番国,他们陌生真实,习俗与我们不同,却能和我们一样生活在遥远的地方。一切都很神奇。”莫含箫终于说话了。 秘云疏点点头。 他眼见着莫含箫整日整日地奔波忙碌,见要见的人,说要说的话,打要打的架,杀要杀的人。 他很少帮他,只是想保护他的安全。 在阻止外围给他带来危险和伤害。 秘云疏还是默默地想,也许今天结束一切就结束了。 他就不会那么忙了。 终于,又过了一天,莫含箫回到了城内。 秘云疏跟着他也回到了城里。 莫含箫轻松了,他平平静静地收拾了自己,洗澡,换衣服,剃胡须。 他卸下所有的面具,和秘云疏喝了一次酒。 谁曾想,这是他们认识后第一次喝酒。 竟也许是最后一次。 秘云疏和莫含箫都喝的酩酊大醉。 醉的睡着了。 不知道是醉的睡着了,还是太累了,酒喝到一半就睡着了。 总之两个人就在坐榻上睡着了。 第六十八章 离开 城内突然出现了俍兵。 凌君回那日正在那家酒馆喝酒。 小巷子的深处,一处叫青舍的酒馆。 就是在那家青舍的酒馆,他遇到了久别重逢的莫含箫。 说是来喝酒,不如说他是在这里,日日等着莫含箫。 午后的漳州有些寒凉。 青舍酒馆烤着炭火,温暖宜人。 有人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很少有客人,因为不是午饭的时候,也不是晚饭的时候。 这个时候能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数就是等人,或者无处可去,来这里歇脚。 这两个俍兵的身份看上去不低。 因为他们竟知道礼数。懂的酒馆的规矩,知道要点单,付账。 知道安安静静坐着喝酒。 俍兵的交谈很少,他还是听懂了。 俍兵到海边的任务是将小股的倭人遣送到海边,让他们乘船离开大明。 永不许回来。 他们似乎是太辛苦了,错过了吃饭的时间,此时来此处是为了吃饭而来。 两位俍兵语气虽然不是很激烈,但是能听出不满来。 一个道:“这帮投降的倭寇,直接杀了便是,费那些事作甚?” 另一个道:“算了,头人的话,只需照做。” “来了个傅将军,头领现在也变了,变得啰里啰嗦,瞻前顾后。” “朝廷给我们发了饷粮,自然是要听朝廷的。傅将军是朝廷的人,所以头领只能听他的。” “听闻朝廷多草包,幸亏那个姓傅的不是个草包。” 凌君回微微地笑了。 他听到了傅雁行的消息,傅将军当然不是草包。 他是个深谋远虑的将军,气势夺人勇气过人的三军将领。 “倭贼好好的,怎么突然有人投降了?是不是见我们个个神勇善斗,投降了?” “有些奇怪,倭寇逞勇斗狠,不曾想还未交手,就投降了。” “倭贼他们的头人莫不是被捉了?” “没有听说,不管了,这些事情都是上头大人们的事情。喝酒,喝酒,喝完了早些回去交差。听闻朝廷最不能妄议,在外面说话要小心些。” 山里的倭人不战而降了? 凌君回猛然一惊,莫含箫,含箫。 凌君回迅速回到住处,他想给傅雁行写封信,想给方辰休写封信,想告诉黄正青,放过莫含箫,千万不要为难他。 可是,他们知道莫含箫吗? 知道莫含箫是谁吗? 凌君回将砚台里的墨弄的泼了出来,却依然没有写一个字出来。 还有谁知道莫含箫的身份? 凌君回默默地坐下,没有人知道莫含箫是谁,似乎只有他自己,秘云疏知道。 或者滴水楼的几位公子都知道。 可是他们似乎完全不记得莫含箫的事情。这些天似乎只字不提。 这是江湖多年落下的毛病。该忘的,不该忘的,滴水楼似乎都能忘的很快。 含箫在哪里呢? 他日日在酒馆等他,可是没有他的消息。 他去找他,日夜满城找他,没有找到他。 云疏没有回来。 他身边的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也日日游走在漳州城内,可是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不能让更多的人去寻找莫含箫。 因为其他人不知道莫含箫,他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莫含箫。 凌君回冷静、不动声色的外表下,内心是焦急万分了。 含箫,到底在哪?他还好吗? - 快过年了。 竹影生了一个宝宝。母子平安。 因为今年的秋天是个闰秋。竹影因为总是忙碌的原因,孩子早产了。 似乎是七个月就生下了宝宝。 七活八不活,这个宝宝生下来虽然很小,却活的很好。 凌君回特别给方辰休写了信传了过去。特意强调,生了个男娃。 想来方辰休要大喜过望了吧。他们方家后继有人了。 傅雁行写了信回来报了平安,说洛儿也很好。 但是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黄正青亲自来看他们,说海上平静了许多,可以安生过个好年了。 秘云疏却怎么也没有信息来,他的副使们的消息都是各方面的消息,山里俍兵的消息,路上倭人的消息,还有滴水楼内部的消息。就是没有莫含箫的消息。 十三楼牙行的生意也忙起来,他们忙着接应北来的商队。 一过年,南风吹来,他们就要忙着下一季了。 他们也要忙着北上的货船,借着南风,北上是个好时机。 可是叶泫霜却没有闲工夫去忙牙行的事情。 江湖上流血拼命的事情从来不分男女。 可是生活却分男女的。 叶泫霜在江湖上与男人一样拼命,一样强悍不容小觑。 可是竹影生了宝宝,叶泫霜做回了女人。 她日日陪在竹影身边,照顾她,陪伴她。忙的不分四时。 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三个,只能远远地在外面傻乐,谋划着怎么给小外甥取名字。 “先生说的没错,江湖儿女没有男女,可是生活分男女。你看这不就现出来了。” 容与坐在叶泫霜的院子里和兰泣露、衣锦绣两人聊天。 “泫霜平日里,没人把她当女人,此时,她就成了个女人。” “她一直都是女人。”衣锦绣漫不经心道。 “江湖厮杀,都一样的身份,就是江湖武林中人,不分男女。” “大哥今日怎么那么多感慨?”兰泣露问道。 容与愣住了,“可能只是想起先生的话来。” “先生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我回去陪他,你们在这里守着。”兰泣露说着从石桌上跳了下来。 “云疏长久没露面,这家伙在外面忙什么呢?这马上要过年了。”衣锦绣道,言语间有一丝担忧。 容与似乎并不担心云疏。问道:“花南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衣锦绣地下了头,连声音都小了,道:“传了消息来,说一切都好。他们门主虽是少年,却得体的很。对他们都照顾有加。” 容与舒了口气,连连点头,道:“你和花南的事情,你打算如何?” 衣锦绣突然间就慌了神:“大哥,你说我怎么办?” “你慌什么?我见你见到花南情深意重,为何一提到她你就如此慌张?” “我也不知道为何。”衣锦绣抬手抹了抹额头,似乎紧张到渗出汗来。 “你和花南的孩子都那么大了,至今你还没有见到过他,你这个做爹的确实不像话。花南还将这孩子取名念锦。真是个有个性的女子。”容与责怪道。 “宝儿她这些年为我忍耐了太多。我是欠她太多了。她现在竟然还肯原谅我。” “日后你要好好陪着孩子,好好照顾花南。你们两个的事情,我看要不就成亲吧,对花南的家人和你的家人,也有个交代。” 衣锦绣频频点头。 可是又忍不住去拭额头。 容与一把打落他的手,道:“你这是毛病?你慌什么?” 衣锦绣缩了缩脖子不说话。 “兄弟这边,你也有个交代,你请先生做主吧。” “先生怎么说?”衣锦绣问容与道。 “先生这些天的话已经很少了,我也没有向他提起你的事情,什么也没说。不过先生对花南的态度你是看到了,他对花南护法还是多有敬重的。”容与道。 “我知道,宝儿她为人隐忍忠厚。先生对她颇有好感。” 就在此时,秘云疏已经回到了他们居住的小院,带走了凌君回。 此时的秘云疏没有易容,就是本来的面目。 清秀,眉目含光。只是有一丝憔悴。 秘云疏进了门,只道,“先生,快随我去见莫公子。” 凌君回便什么也没问,便随着秘云疏,如风一般到了一处秘宅。 进了宅子,秘云疏慌慌张张将凌君回带去卧房内。 秘云疏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力,没能替先生保护好莫公子。” 凌君回点点头,扶起秘云疏,他的心里明白,道:“你尽力了。” 凌君回拉开卧房的帘子,他看到了床上的莫含箫。 莫含箫单薄修长的身体正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同白纸一般。 凌君回忙伸手摸了莫含箫的手腕,又摸了他脖颈间的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缓缓道:“他是自断筋脉。”说话间无比从容冷静。“我现在能保住他的命,却治不好他。” “那如何是好?” “你通知在闽浙的老七和老十,我不日将到闽北,请他们接应我。” “先生,你这是?” “含箫这伤,我虽然治不好,但是我知道有人能治好他。北少林的方丈大师才能救他。我们即刻启程,将他送去北少林寺。越快越好。” 秘云疏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飞速离去。 凌君回坐在床边上,看着双目紧闭的莫含箫,温柔道:“含箫,二十年前我没能将你带在身边,如今,我不会弃你而去。” 兰泣露很快找到了他们。 凌君回正在给莫含箫擦拭面颊,看到兰泣露来了,道:“三哥,通知十三楼的李待波,准备马车。再去帮我准备一些书,搜神记,山海经之类,明日一早我带含箫回北少林。你将书放我车上。” 兰泣露面色凝重地看了看凌君回,又看了看躺在床上,面如白纸的莫含箫,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去。 容与和衣锦绣赶来的时候,凌君回正在收拾行囊。 容与道:“先生作何打算?” 凌君回坐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莫含箫,道:“漳州之事,你和四哥留下来善后。安顿好竹影。泫霜的事情,你看她能否继续在漳州留下,不能留,让她换个地方。” “我带含箫回少林寺。他是自断筋脉,只有北少林方丈大师才能救他。” “时间是否来得及?”容与道。 “我一路陪他,用转魄掌护住他,应该能行。” “那就好。傅将军那边——”容与接着道。 “我会留信给他。你见到他,也告诉他,不要忘了我和他的约定。” “好,先生一定多保重。四哥你也一并带走吧,路上有个照应,我在这里有十三楼,有泫霜不会有事。” “不可,四哥机敏,他留在你身边我会更放心。还有花南需要四哥等候。漳州一切事情,你们做主就好。我已经让云疏传信给七哥和老十,他们会到闽北接应我。” 凌君回又道,“尽量善待那些不战而降,离开大明的倭人。” 容与和衣锦绣起身施礼道:“是,先生!” 番外 清晨的山道上,有斑驳的太阳透过林木。 一个年轻的赶车人慢慢地赶着马车,尽量让车走的平稳。 马车的后面,是两位骑马的公子紧随其后。 车上传来温柔的声音道:“含箫,你看我们是先讲搜神记还是先讲山海经?你不说话我可就先讲山海经咯。” “听故事的时候,不要害怕,我一直陪着你。再说了,这故事都是假的,你不要轻信了……” “我知道你能听得到,含箫,你要好好活着,过了这个坎,你就是重生了。云疏和我说过了,此次东瀛人离开大明,与你有很大的关系。你日日奔波,杀了想害死你的人。你安排了很多事情,劝阻了很多人,让他们离开大明。谢谢你含箫,你就是我大明的子民,你从小喝着我大明的水,吃着大明的饭,住着大明的房子长大,自然就是我大明的人。” “含箫,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们是一家人。你有个侄子,叫九洛。他已经长大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提携他。” - 两年以后,一位眉目清秀,神情俊逸的僧人在山间的路上挑水,一个少年跟在身边,道:“舅舅,方丈师父不是说了可以不剃度,你为何要剃度成这样?” “不是说了不要叫我舅舅,叫我重生法师吗?” “重生舅舅,我爹爹已经恳请方丈师傅让我留下来,在少林寺静修,我可以和舅舅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了……” 那个少年就是凌君回的儿子九洛,那个挑水的僧人,正是当年那个面容清绝,仪态端雅的莫含箫。 可是世间再无莫含箫,只有一个叫重生的法师。 林间传来清冽的笛声。 远远的山坡上,一个白衣人男子正在吹笛子,笛声婉转悠扬。 少年又道:“舅舅,云疏叔叔来了,云疏叔叔说想你了,一定要来看看你,我劝不住他。……” 《明月明年》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