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醉》 第一章 前因 青峰山,断肠崖。 “师叔可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我迎风而立,任凭冷冽的寒风吹乱我的秀发。 身后那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师叔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么作为晚辈,我们也只能听从了。” 几个徒子徒孙相继告退,独留我一人在崖顶。 我八岁被师尊捡回来,后来师尊以身殉道,这世间疼我爱我之人,又少了一个。 之后师兄闭关遭遇偷袭,强行提高修为,以致一身经脉尽废,很快便如同凡人一样老去,自从师兄走后,再也没有人唤我一声“阿芜”了。 我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也没有了。 师尊总说我是不世出的天才,有朝一日绝对可以踏破虚空,得道成仙,我却宁愿自己是个凡夫俗子,也好过因为被觊觎根骨而为宗门招惹来灾祸,连累师尊和师兄。 师尊和师兄去后,支撑我唯一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亲手杀了那些人,为他们报仇。 于是我拼命修炼,终于得以手刃几个仇人,只除了一个——凌虚阁阁主,元槐安。 他实在是修真界百年来难以想象的天才,他的一生简直就是一个传奇:二十岁才踏入修炼之途,是个连筑基期都没到的杂役弟子,没想到短短数十年就声名鹊起,修为一日千里,整个修真界都鲜有敌手,后脱离其宗门,自己创立了凌虚阁,势力庞大,不容小觑。 其实我私心里是很敬佩元槐安的。 天赋再好也离不开努力,元槐安能取得那样的成就,绝对付出了不少的汗水。 奈何师尊说元槐安就是那个最大的幕后黑手。 他一心想要我的根骨,据说是为了心上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元槐安,但是我知道,他绝对会是我此生的劲敌,更何况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然而不止我一个人在进步,我杀了几个元婴期的大能之后,就听说元槐安已经步入了化神期,并且正在闭关冲击半步飞升! 我急了,倘若真的让他飞升成功,那我这仇,怕是永远也报不了了。 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心有所求,已成魔障,修为易得,心魔难除,想要进入化神期与元槐安一战,必要破除心魔,而我的心魔就是打败元槐安,替师父和师兄报仇,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成了一个没有终点的圆。 于是我炼制出一味名曰七日醉的药,可以将修为提高一个大境界,是我从藏书阁里翻阅出来的,至于服用下去的后果,并未记载,但是有所得必有所失,我也做好了随时成为一个废人的准备。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瓶来,瓶里装着的,就是我花费了三年时间才炼制成功的七日醉。 我轻轻抚摸着瓶身,脑海里全是往日的时光。 想到幼时我和师兄偷偷溜出去,结果迷了路,到了晚上,周围黑黢黢的,我怕得要死,紧紧揪着师兄的胳膊,后来我才知道,师兄的胳膊都被我掐紫了,他当时却一声不吭,任凭我像个幼崽一样紧贴着他,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走路了,师兄就把我背了起来,却因为年幼,累得半死。 师兄真的是一个很倔强的人,有什么事情嘴上从来不说,然而早已经默默做好了一切。 而师尊,则是这个世界上最宠我的人,不论我做了什么,师尊永远都是一副宠溺的样子,摸摸我的头,笑着说“我们阿芜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师尊,师兄,别急,阿芜马上就能替你们报仇了。 我回到洞府,布下结界,盯着手里的青瓷瓶看了一会儿,之后干脆利落地拔掉瓶塞,仰起头,一饮而尽。 第二章 流浪 好疼啊,疼得快要死掉了。 每个骨头都是疼的,像是被马车翻来覆去碾过一样。 我迷迷糊糊地强撑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打量这是在哪儿,就听见一个带着惊喜地声音:“你醒啦?” “我,我怎么了?”话说出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到没比蚊子的嗡嗡声大多少。 “你发高烧了,但是我们没有药,我去求了药草堂的大夫,他们给了一副药渣,我熬给你喝了,也没有用。后来我只能烧点热水喂给你,他们都说你活不下去了,幸好你醒过来了!”说话的小小少年,情绪由低落转变为高兴。 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这两句话我都消化了半天,怪不得浑身难受呢,原来是这具身体发烧了。 咦,我为什么要称这具身体呢? 看来是烧傻了。 我用手撑着地,勉强坐了起来。 “你,你要再喝点热水吗?”一个破了好几个角的碗,递到了我面前。 我这才仔细看了一下这个小少年。 明明已经是深秋,他身上却依旧穿着不知道补了多少补丁的单衣,其实完全就是由碎布片拼成的吧,露着半拉脚脖子,嘴唇冻得发紫,脸上没有一点肉,显得那双眼睛越发得大了。 我慢慢抬起胳膊,接过碗,一口气喝完了那点热水,随之而来的就是肚子发出的叫声。 好饿啊。 我不停地舔着嘴唇,想压下这股汹涌而出的饿意,却越来越饿。 最后实在忍不住,我开口询问道:“有,有吃的吗?” “有,有的,给。”小男孩从怀里珍视的掏出来一块黄饼子。 大概有成年人半个巴掌那么大,我咬了一口,没咬动。 余光却瞥见小男孩直勾勾地看着我手里的“石头蛋子”,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我用力想掰开,却高估了我自己现在虚到不行的身体,也低估了这个饼子的硬度。 但是让我一个人吃,我又不好意思。 最后我急中生智,想出来一个好主意。 用热水把饼子泡软,这样就可以分着吃了。 捂着嚼得发酸的腮帮子,我强迫自己把这剌嗓子的饼咽下去,感觉自己快要被噎死了。 小少年几口就把饼子吞下肚子里了,末了还舔了舔碗底,满是不舍。 胃里有点东西垫着,我也来了精神,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 “你叫什么?”我伸手戳了戳小少年。 “我,我叫二蛋。”他有点羞涩地说道。 好吧,贱名好养活,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饭都吃不饱,谁还在意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呢? 那我叫什么来着?嘶——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五官都皱成一团了,停下来!不能再想了,我尝试控制自己的思绪,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那我就叫二妮儿好了。”我随口扯了一个名字。 我的身体还没彻底恢复,不能再受冻了。 但是就目前的情况,长痛不如短痛,我拖着病体,和二蛋一起去找一些柴火,用来维持这座破庙里的温度。 “火是一个大哥哥帮忙生的,他们在北头的房子里,好多人,还能喝上米汤呢,我也想加入他们,不过大哥哥说要是能熬过这个冬天,就有机会。”二蛋向我表示他的羡慕和神往。 我点点头,二蛋所说的应该就是另一群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他们已经可以靠自己的劳动获取报酬或者吃食,起码不会被饿死,但是马上就要到冬天了,东西有限,他再心善也要顾着自己的一群人,顶多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个忙,至于现在就让我们两个加入,突然多了两张吃饭的嘴,怕是所有人都不乐意。 不过,愿意帮忙就很好了,不然我怕是早就烧死了。 还没走多远,我就已经气喘吁吁,头晕眼花了。 好在各种杂草和树枝我俩也捡了不少了,顶着寒风出来一趟,我其实还想找些吃的,哪怕是野菜也行啊。 也许是上天眷顾,一无所获的我们,垂头丧气,但在回去的路上,竟然发现一窝鸟蛋! 我和二蛋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巨大的渴望和欣喜。 “快,快装好。”二蛋催促道。 我把手里的几根树枝递给二蛋,像呵护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似的,把那五颗鸟蛋,小心翼翼却紧紧攥在了手里。 终于见了一点荤腥,三颗被打成了蛋花汤,一人喝了一大碗。 剩下两颗被好好地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夜幕降临,温度越来越低。 “这样……这样不行,我们,得去一个,更暖和一点,的地方。”我被冻得结结巴巴。 二蛋用眼神询问,他已经不想说话了,一开口,热气就顺着嘴巴跑了出去,只会加剧寒冷。 神像下面。 我用眼神示意,二蛋有一瞬间变得惊慌,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是信仰神灵的,所以哪怕自己都快要冻死了,也不敢轻渎神灵,以免降下惩罚,让自己遭受不幸。 我是不信这个的,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是打心底里就觉得,神灵是不存在的。 然而我们两个并没有僵持太长时间,因为外边的风更大了,远远听去,就像是有无数只厉鬼在哭泣、在哀嚎。 二蛋很明显害怕了。 之后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我俩扯下神像上的披风,用来包裹身体,重新引火,利用神像下面的莲花座来遮挡寒风。 就这样将就了一晚上。 “二蛋,咱们得想个办法弄点厚衣服穿了。”第二一大早,我刚醒过来,就异常严肃地对二蛋说道。 他十分乖巧地点点头,十分赞同我的话。 吃完昨日留的两颗鸟蛋,我和二蛋再度离开破庙,准备去走昨日的路,而且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倘若今天没有收获,就再往山里面走一段,哪怕有危险,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干等死。 第三章 师兄 果不其然,已经走到山的外层了,还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根本不顶饱,我的肚子又开始了每日一“嚎叫”。 “二蛋,咱们得往山里走走,不然今天怕是就要无功而返了。”我皱着眉,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冒险。 二蛋显然没想过要去山里面,他愣了一会儿,我看他踌躇不已,刚准备开口让他留在原地等待,他就说话了:“好!” 掷地有声,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不用担心,不去太远,就去看一看,好歹弄点吃的。”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气氛陡然轻松多了。 也幸好这次去了,我竟然在山里面发现了已经完全成熟的连翘! 泛黄的花蕊和果实,在一阵阵寒风中微微摇摆着,可爱极了。 这下子我也顾不得寒冷和饥饿了,连忙招呼二蛋一起摘果实。 二蛋不明所以,但好在乖巧听话,也不多问,就开始和我一起摘了起来。 回答破庙已经过了午时,我饿到头晕,用保存下来的火种烧了水,灌了两大碗,才略微有一点饱腹感。 “这个东西是连翘,可以入药,咱们没有炮制的工具,简单拾掇一下,就去卖给药铺吧。”我向二蛋解释道。 “好啊好啊。”他的大眼睛里,全是兴奋。 我俩拣净杂质,搓开,除去枝梗之后,带着这些来之不易的连翘,去了药铺。 这个小镇里只有一个药铺,他们当初也不是见死不救,坐堂的大夫出门看诊去了,学徒自己在家看门,就舍不得那些药材,于是只给了药渣,却只熬过一次,药性还在,也算得上救了我的命了。 “您好,请问您这里收连翘吗?”我尽量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点。 其实也没好太多,衣不蔽体,乱七八糟,不过手和脸看上去都干干净净的,讨喜多了。 老大夫上下打量了我,弄得我有些紧张,就在我以为这是拒绝了的意思时,他开口说话了:“拿出来叫我瞧瞧罢。” “好!”我惊喜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赶忙拿出那些连翘来,捧到老大夫的面前。 老大夫拿起其中一个,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之后点了点头,“嗯,可以。阿东,去取一百文钱来。” “那个,老先生,”我忍着怯意,开口打断了老大夫的话,“一百文不够我们两个人买冬衣的……” 话还未说完,就被那个叫阿东的学徒工打断了,带着嘲笑和不满:“好啊,嫌钱少就……” “好了阿东。”老大夫冷着脸截住了徒弟的话。 我赶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不如您给我们换成两套旧棉袄,我们不要钱。” 说完,我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似乎是被我这个回答惊到了,老大夫一时间没说话,静默了片刻,他咧开嘴笑了,“好。” “谢谢您。”我拉着二蛋向老先生鞠躬致谢。 回到破庙,我俩穿上厚棉袄,哪怕是旧的,也比一件单衣强得多。 二蛋摸着身上的衣服,眼里带着崇拜的目光看着我,“二妮儿,你好聪明哦。” 我笑了笑,没吭声,现在勉强解决穿衣这一件事情了,要熬过这个冬天,还得更努力才行。 从那以后,我和二蛋经常去采一些药材,贩卖给老先生,换取吃食或者钱财,也算马马虎虎能度日了。 那种每日里睡觉之前,脑子里全是想着明日去哪里弄吃的日子,我过了三年,再然后,一场大水,冲毁了一切。 意识消散之前,我好像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如漫天神佛,万物都不放在心上。 “师妹?师妹!你可算是醒了。”一个变声期的少年,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叫喊着,看见我睁开眼睛,他长出了一口气。 “我……我……这是哪里呀?”我摸了摸还有些钝疼的额头。 那个少年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我一圈,才开口说道:“这里是仙灵秘境。” “师妹,你怎么啦?”他俯身凑近我。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低声回答。 “什么?!!!”这一声大到惊飞了许多正在树枝上栖息的鸟儿,“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子可完了,师尊命我保护好你,谁能想到刚进秘境,你就出了事,天要亡我啊!”少年猛地一下跪在了地上,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在旁边也不敢随意说话,实在现在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更遑论眼前这个少年郎了。 “哎,算了,现在懊恼也没用了,我是你师兄,叫林景阳,你是我师妹,叫阿芜。”少年郎走到我身边,把我拉了起来。 “我,我没有姓的吗?”我轻声细语地问道。 “啊这,师尊带你回来就只交代了你的名是阿芜,至于其他的,师尊没多说,我也没敢问啊。”林景阳红着脸,挠了挠后脑勺。 第四章 遇险 “哎呀,天色不早了,夜间会有一些凶兽出没,咱们还是速速回到洞府里去吧。”林景阳看我脸色不佳,忙转移话题。 我点了点头,“都听师兄的。” 歇了一晚,我大概弄清楚了一些关于自身的经历。 当然,我也假装没看出林景阳对我的试探。 现在是修真界,只要有灵根的都可以进行修炼,此界最大的势力有三,逍遥门,昆仑山和清河仙府。 而我和师兄林景阳就是清和仙府掌门的入室弟子。 这靠山不可谓不大啊。 据师兄所言,这次秘境并无太大危险,故而师尊做主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历练一番,毕竟温室的花朵,总是经不起风吹雨打。 我与师兄在秘境闲逛了两天,竟发现一个万年钟乳石,师兄拿出深海玉石做成的瓷瓶,接了五滴汁液,还找到了一些火灵,都一并放在了储物袋里。 第五日,师兄说他发现了一个好东西,要去收集一点它的黏液和皮肤。 “师兄——不然就别去了吧,我心中总是有些不安。”我恳求林景阳。 “嗨呀,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就是胆子小,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收拾了那蛤蟆,再过来与你汇合。”林景阳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提议道。 “那我还是跟着师兄吧。”我摇了摇头拒绝了。 林景阳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他的神情,明显就是“我自己的师妹,胆子再小也得护着”,我无奈地笑了笑。 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不知为何,我的心绪如此不宁,心神不定。罢了,到时候也只能小心行事了。 刚进山洞,就有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我和师兄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我有心想说句话,奈何一张嘴,就忍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只得闭口不言。 洞口极窄,而且狭小,我与师兄一前一后,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走出那个黏黏腻腻、腥臭无比的小路。 刚直起腰,我就立马深吸了一口气,长时间的憋气让我脸色通红。 “师兄,”我轻轻拽了拽林景阳的衣角,“这里太空旷了,是不是……” “别担心,”师兄安抚了我,“我有追踪灵,确定那只蛤蟆就在这个洞里。” 但是,看起来也不像啊。 一个蛤蟆,怎么会住在这么干净的洞里呢? 外边的那一条路脏乱不堪,说有蛤蟆还有点像,这个洞府,着实不符合一只蛤蟆的风格。 我与师兄分头去查看周围,想要找到一些线索,但是这个洞,干净得比我脚踝上的皮肤都白。 “不好!”我还没反应过来,师兄就拉着我的手开始朝洞口跑去,“中计了!快走!” 然而此时,洞口已经被封住了,那些血腥恶心的东西,刚刚还在我们的脚下,现在却蠕动着,飞快地堵死了洞口。 这下子,我和师兄彻底成为了请君入瓮的鳖。 师兄把我护在身后,浑身的气息都绷紧了,青阳剑流光闪烁,随时准备出击杀掉敌人。 我也拿出各种保命的法器,据师兄说大部分都是师尊送的,奈何我现在记忆不全,好多都忘了怎么使用。 我却不敢将这焦急表现在脸上,两军对峙,一方底气不足表现出来,就容易被对方抓住把柄,之后就很难再占上风。 就在我还没想好先用哪个法器的时候,忽然一阵凛冽的风声从我耳畔呼啸而过,要不是师兄拉了我一把,怕是此时我的项上人头已经掉在地上,还会滚上几个圈儿。 我果然给师兄拖后腿了,早知道我就在原地等待,我心里越发懊悔,却不敢出声说话,免得让师兄分心。 那蛤蟆藏在暗处,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师兄又要护着我,一时不慎,竟被带着腐蚀性的毒液击中了右臂,连青阳剑都握不稳了。 冷汗顺着师兄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我心上。 看着师兄受伤,我只能在心里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然而情况如我料想般,越发地糟糕了。 那毒液的毒素很快顺着师兄的胳膊开始往上蔓延,我强行呵止师兄,让他坐下调息,逼出毒液来。 而我则拿出护身镜构建出一个结界,替师兄护法。 这护身镜是临行前师尊亲手交给我的,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得动用,我是刚刚脑子蓦然闪过一个片段,至于用法,更是简单,只要将自己的鲜血滴在镜面上,就能启动它。 情况危急,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鲜血滴在镜面上的一瞬间,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向我袭来。 我把舌头都咬破了,强撑着不露怯。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开始觉得虚弱,站着都有点腿软,那护身镜,竟然在不断吸取我的精血! “师,师兄,你怎么样?” 师兄没有答话,我料想还没祛除那毒,怎么办?这样下去,我恐怕迟早要被吸干。 不行了,破釜沉舟,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第五章 哥哥 我强行切断与护身镜之间的联系,遭遇反噬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没有了结界保护,我和师兄就彻底显露在那蛤蟆的攻击里了。 我敛色屏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希望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蛤蟆的舌头,从而挡住它! 但我好像高估了自己,仅挡了一次,我就觉得气血翻涌,聚不起灵力了。 我半跪在地上,用师兄的青阳剑支撑着身体。 “师兄?”我看见林景阳睁开了眼睛,大喜过望。 然而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惊喜,就看见那血红色的舌头,从师兄的后背方向,势如破竹地冲了过来。 来不及思考,我的身体就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我替师兄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摔在地上的刹那,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阿芜——” 留在我脑海里最后的印象,就是师兄红着眼睛,喊着我的名字。 “喔,小公主醒了。”半梦半醒之间,我感受到一双温柔而干燥的手,轻轻抚摸着我。 “饿了吗?”妇人一边给我穿衣服,一边细心地询问。 我点点头。 “来人,把给公主做的膳食端上来。”妇人吩咐道。 妇人喂我吃完一大碗蛋羹后,就停下了。 看到我渴望的眼神,妇人轻声细语地哄我,“公主太小了,一次不可以吃那么多哦,下次我们再吃好不好?” 我几乎要溺死在她的温柔敦厚里了。 我慢吞吞地走到她身边,伸出双臂,要抱抱。 “哎呦,小公主可太乖巧了,该让你父皇好好看看,可真真是惹人疼。”妇人把我抱了个满怀,还轻轻拍着我的背。 “陛下驾到——”一个尖细而高亢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妇人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抱着我起身走到门口,刚准备行礼,就被一双大手给托住了。 “梓潼不必多礼。”来人有浑厚的嗓音,还带着一丝低哑。 “哎呦,朕的小公主睡醒了?”我从一个软软的怀抱,被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 有些不开心,我撅起了嘴。 “阿芜可用过膳了?”很明显,他在逗我。 我扭过头,不搭理他。 男人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我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却只换来他的放肆大笑。 “陛下可别再逗阿芜了,若惹哭了她,您自个儿哄去。”妇人眼波流转,美目一瞪。 男人只得投降,“好好好,怕了你们娘儿俩了,阿芜今天有没有想父皇啊?” 带着浅青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仍旧没回答,只突然伸手拽了拽他嘴上的胡子。 “阿芜呀,你父皇最是宝贝他这些美须,平日里掉了一根都心疼得不得了,现在你要是拽下来一把,他怕不是要痛哭流涕一番。”妇人很明显在打趣,一边说着话,一边笑着看向旁边的男人。 他们两个情意绵绵,我则只顾着玩男人的胡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顺手就给胡子编了一个麻花辫,小小的一串,看起来可爱极了。 我笑出了声。 男人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我有些紧张,伸手要找妇人抱。 “阿芜果真是冰雪聪明。”他顺势把我放到了妇人怀里,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尖。 “我这几日政务繁忙,今日忙中偷闲来看看你和阿芜,阿槐,嫁给我,委屈你了。”男人替妇人拢了拢垂在肩上的头发。 “说什么呢?”妇人娇嗔一句,“今生能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是我的福气,况且,我从来都不觉得委屈,只要你的心在我和孩子们这里,就够了。”妇人眼含情意,动容地说道。 “我也是如此,今生能娶得贤妻阿槐,幸运至极。” 无声的情谊在空气中蔓延,我轻轻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里出现了泪花。 “阿芜也要睡觉了,陛下,您再心系天下百姓,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妇人转过头,朝着大太监嘱咐道:“请公公务必保证陛下的饮食和睡眠。” “娘娘折煞奴才了,这本就是奴才的职责。”那太监慌忙行了一个礼,惶恐地答道。 “母后,母后——”一个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飞快地跑了进来。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男人口吻十分严厉,“你是一国太子,要行事周全,礼数齐全,不可过于懈怠松散!”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谨遵父皇教诲。”来人十分年幼,行的礼却十分标准。 “嗯,你妹妹已经睡了,你不可打扰到她,看过之后就回去东宫,课业都按时完成了吗?” “回父皇,都已按时完成了。” “好。”男人带着欣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不错。朕就先走了。”后面的话显然是对皇后说的。 皇上一走,坤宁宫就空了一大半。 “我儿,可有那不长眼的奴才欺辱于你?”皇后,也就是我的娘,刚准备把我放床榻上,我就醒了,紧紧抱住她的胳膊,不撒手。 “你这小机灵鬼,一刻也不让你母亲得闲。”虽是说教,却满是宠溺。 “妹妹醒了?”略带惊喜的语气,还特意压得很低。 “妹妹,我是哥哥哦。”包子脸少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草编的蝴蝶,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叫哥哥,叫一声哥哥就给你。”他诱哄道。 我往母亲的怀里钻了钻,眼睛却依旧盯着那个蝴蝶。 小少年还使坏,一个劲儿地在我眼前乱晃,挥动着这个假蝴蝶。 我最终没有抵过诱惑,张开嘴巴,无声地用嘴型喊了一声:“哥哥。” 喊完便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小少年显然是激动坏了,脸上都泛出几点红晕来,“母后,您听见了吗?妹妹喊我哥哥了,妹妹喊我了!” “听见了听见了,那你还不赶快把蝴蝶给妹妹,瞧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你呢。”妇人亲昵地说道。 我拿着蝴蝶,在妇人柔和的话语里,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第六章 新生 从那天起,高大威猛的男人,我总是隔三岔五才能见到一次,他还很喜欢逗我,每次都要把我惹到不高兴,再举起来,哄我开心。 至于那个小少年,倒是每天都来,不过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他的,因为我有时候会睡得早一些,于是就错过了。 不过他送的小礼物,我专门让母后找了一个小箱子,妥帖珍惜地锁了起来。 是的,我现在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叫出“父皇母后”时,妇人脸上滚烫的泪珠,像我屋子里的珠帘断裂时,珠子一颗一颗滚落在地上。 宫里人都说,我自生出来就是一个傻子,不会哭也不会闹,长到三岁,还不会开口叫人。 直到我满四周岁生辰那天,我才喊出声来。 母后把我当成命根子,吃饭睡觉都要亲力亲为。 我对她也甚是依赖,我不清楚以前的我是怎样,至少那天睁开眼睛的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母后。 这也许就是雏鸟情节吧。 更何况,母后是真心实意地疼爱我,为了我,她放了宫权,还疏忽了哥哥,不过哥哥也不在意,他更加疼我,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掩藏着愧疚与不安:他一直觉得,是他过于强壮,抢走了属于我的生命力,才导致我出生后的病弱与痴症。 我的傻哥哥呀,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虽然我不知道当初母后怀着我们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吃了什么,但是我体弱,与你绝无干系。 我在宫里快活地长了半年。 半年后,我就不满足于只待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了,我总觉得,我应该自由地奔跑在大街上,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但是父皇与母后都不允许我出宫,哪怕有侍卫跟着,他们也不放心。 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的我,无计可施了。 转而变得闷闷不乐,连御花园的花都不祸害了。 还是哥哥有一日前来看我,察觉到我不开心,在我百般恳求之下,态度从游移不定慢慢变为了毅然决然。 哥哥向我保证,五岁生辰那天,一定会带我出去,他说我现在还太小了,还要再长大一点才行。 我欣喜万分,之后每天都数着日子,恨不得五岁那天,马上就到来。 终于到了我们两个共同的生辰,我穿上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裙装,小腿跑得飞快,一溜烟儿就飞奔到了东宫。 哥哥也已经准备好了。 统共带了五十名侍卫,暗中分布在各处,看护我们的安全。 街上也太好玩了吧! 我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无比,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没一会儿,身后跟着的侍卫手里,就拿满了我要的东西。 我快活得像是一只刚飞出笼子的小鸟,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 哥哥紧紧跟在我身侧,寸步不离。 然而即使这样,我最后还是丢了。 丢到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地方,没有父皇,没有母后,更没有哥哥。 我是一个孤儿,刚出生就被抛弃在了福利院门口。 在社会的资助和国家的帮扶下,我念完了高中。 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准大学生了。 趁着还没开学,我正在做兼职,存钱交我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兼职的地方,是一家很小很小的店。 具体干什么,我已经做了两个星期了,都还不知道。 我每日里的工作就是打扫打扫卫生,打印一点东西,倘若有人过来,就留一下联系方式。 不过工资还算不错,毕竟我还差好几个月才满十八岁,好多工作岗位不要我,哪怕我说工资低点也不行。 “您好,欢迎光临。”我正收拾着桌子上的文件,看见有客人进来,赶忙笑着欢迎。 来人一身黑色中山装,还带着一个同色的帽子,压得极低,只能看见鼻子以下的部分,白得发亮,简直比石灰还要白上几个度。 “客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我侧身站立。 “我要见你们店长。”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像是磨破的锣鼓,听得人头皮发麻。 “不好意思客人,我们老板到晚上才会过来,现在时间还早,距离我老板上班至少还有三个小时,您……”我没有再说下去了。 “我可以在这里等吗?”他很有礼貌,但是不容置疑。 “当然。”我无法拒绝。 店铺不到五十平,两侧放着书架,又放了一台打印机,就显得有些逼仄。 黑衣男人果真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松树,雪地里的青松。 我偷笑了一下,静悄悄地走过去,递给他一杯水,又搬了一个四角凳给他。 他似乎很诧异,看到我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愣了一会儿,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里没有其他杯子,只能让您将就一下了。” “不,谢谢您。”他很郑重地向我道了谢。 “没,没关系。”我猝不及防,收到如此认真的谢意,略微磕巴了一下。 之后我就去忙我的事情了。 屋子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直到我老板的到来,片刻就打破了这满室的寂静。 “嗨,小芜,我回来了——”人还没到,声音老早就传了过来。 我略显无奈,还带着一点尴尬,毕竟还有一个客人在。 “老板,有人找您。”我用眼神示意,门口还有一个人呢老板,您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都没看见? 老板瞬间变得正经了,语气也变得极为冷酷:“找我什么事?” 黑衣男人静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我还需要三滴朝花露。” 我猜测老板生气了,因为他满口讽刺的语气,“你以为那东西是地摊货,随便一抓就一大把的啊,可真够没脸没皮的,说要就要,人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是挺美。” “我可以用东西交换。”男人再度开口。 老板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就炸毛了,“交换?你拿什么交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能动用的东西,已经用尽了!” 第七章 觉醒 我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天哪,城门失火,会不会殃及池鱼? “我还有一个东西。” “你疯了?!”老板盯着男人看了好长时间,仿佛是在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在说笑。 “好好好,你厉害,你赢了。”老板三分无奈,七分冷漠无情,“你知道,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东西我只要四分之三,三滴朝花露明日来取,至于你,能不能坚持下去,就与我无关了。” 男人鞠了一躬,“多谢。” 正转身离开,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我说了一句“再见”。 我后知后觉那是朝着我说的,意识到这一点,我赶忙笑着说了句“再见”。 等男人离开,老板坐在我旁边,问我是怎么跟那个男人熟起来了的。 我不解,“不熟啊。” “那他为什么单单给你说再见!” “大概,是因为他有礼貌?”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 老板嘴角瓮动,最后也没说什么,只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我一眼,然后叮嘱我,“离他们那些人远点。”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吗?们是谁啊? 平静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也收到了我的第一份工资。 我决定今天晚上请我老板吃一顿饭,并且异常豪气,十五块钱以下的,随便点。 老板听罢,笑着骂了一句“小气鬼”,换来我谄媚的笑。 我们两个去了一家麻辣烫店,刚吃几口,我老板脸色一变,“你先吃,我有要事,不必等我。” 我话还没说出口,眼前就已经失去了他的身影。 然后我就一个人吃了双份的麻辣烫,撑到肚子都鼓起来了。 晃晃悠悠地走在回家的巷子里,感受着晚风吹拂过我脸颊的温柔,被独自留下吃饭的坏心情,也好了许多。 走到一半,我倏地听见几声低吟。 出于安全考虑,我没有第一时间过去,但是直接就走掉我也于心不安。 故而我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低吟声仍然断断续续,我控制不住自己,悄悄地循着声源,走了过去。 声音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响。 只能强忍着对未知的恐惧,躲在一个死角处,缓慢地伸出头,想要一探究竟。 我知道此时我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报警,或者联系我在这个城市唯一认识的人——我的老板,但是不知为何,我的脑子里有一个异常清晰而悠长绵远的声音,在呼唤着我。 我终于看清楚了小巷子里发生的一切。 大型凶杀现场! 血液和肢体到处都是,一个人,不,准确来说,是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靠着墙面,大喘着气。 地上还有鸟类翅膀的东西! 我短暂地清醒了,转身就跑,却撞入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眸里。 “终于找到你了。”语气里带着欣慰。 下一秒,我就晕倒了。 “老……老板?”我揉了揉太阳穴,“我怎么了?” “你一次吃太多东西,进医院了。”老板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天哪,这是什么社死现场! “对,对不起。”我扭着手指,低着头。 “不用道歉,要道歉也是我说对不起,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不不不,不关老板的事,是,是我自己贪吃。” 老板轻笑了一声,这下子我的耳朵尖都是红的了。 没有大碍,我很快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小尾巴似的跟在我老板身后。 走在大街上,我本来正盯着老板的手出神,那真是一双鬼斧天工的手,洁白无瑕,修长细腻,我一个女孩子看了都忍不住嫉妒。 “老……老板!”就在我不经意间抬头时,竟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她凄惨至极,乍眼看上去,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好多伤口都往外翻,像是刚被宰杀的猪肉,每一块都被刀仔仔细细地分割开来。 我一阵反胃,昨天夜里吃的东西骤然向上,似乎堵到了嗓子眼里,我用手捂住嘴,眼睛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别看。”那双大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带着清冷的果茶香味,也慢慢平复了我紧张的心情。 “怎么,回事啊?”我带着一丝哭腔。 “没事哦,小芜,不用担心,走,我带你回店里。” “那……那个人……”我咬着唇,犹豫不决。 “不用管,走吧。” “真的,没事吗?” “嗯,会有人专门过来处理的。” 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便顺从地跟着老板一起离开了。 哪怕走的时候我一直想回头看,都死死忍住了。 到了店里,我灌了两大杯热水,才缓过劲儿来。 我捧着水杯,缩在角落里,那股子恶心劲儿总算压了下去。 老板看着我期期艾艾的样子,不禁抚额长叹,“行了行了,怕了你了。” 他眼底阴翳了几分,“那女人确实已经死了,你看见的是她的鬼魂。” 听见这话,我陡然产生了一种猜中事实后的茫然感。 “那,那也太惨了吧。”我嗫嚅道。 我第一次看见老板抽烟,他点了一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深吸了一下,又从嘴里吐出一口浅白色的烟气,“她是被虐杀致死的,枉死之人会有七天停留在人界的时间,七日内,只要她不牵连无辜,且不亲自动手杀掉那个害她的人,无论用何种手段复仇,都是被允许的。”说到最后,老板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我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深想。 “那我呢?我怎么能看见她呢?是意外吧?”我迫切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老板沉默了。 他的沉默让我意识到,我从今以后祥和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第八章 求助 “你别担心,说不定有办法可以封掉你这阴阳眼呢。”看我沮丧无比,老板出声安慰了我。 哪怕知道这只是口头上的安慰,我心里也好受了许多,人活着,总得有点希望不是。 “小芜儿,我姓晏,日安晏,你以后叫我晏大哥就行了,最近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切记不可看见那些东西就惊慌失措,一定要保持镇定,知道了吗?”燕大哥仔仔细细叮嘱了我一番,也许是怕再吓到我,连鬼魂都用东西代替了。 我认真地回答了“好”,至于后面那个要求,我尽量做到吧。 分开之前,我好像听见晏大哥喃喃自语“第三个鬼节要来了”。 之后,我就住在了店里。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书架后面竟然别有洞天。 里面有一间很空旷很大的屋子,放置的都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东西,我弄了一张小床,紧贴着墙壁,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 我从不主动询问晏大哥外面的事情,除非必要,我甚至连店门都不想出去。 我不想变成受惊的鸟,故而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我都不出去了,总不至于还能再遇见什么鬼怪吧。 我自己也开始查阅各种有关精怪鬼魂的书籍,尤其是与阴阳眼有关的,更是一点线索都不放过。 虽然我是孤女,磕磕绊绊长到现在,但我也没有什么大志向,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生来不凡。 我只想平平安安的,上个大学,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无波无澜地过完这一生。 就这样平静过了一个月,再有一个月我就要去学校了。 我渐渐放下了提着的那颗心。 这一日,我一看时间快十点了,准备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关店打烊。 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刚抬头,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被快得都看不清楚人影的晏大哥,拉住我的手腕,逃命似的奔跑在大街上。 高速的奔跑让我肺部开始缺氧,嗓子像个破风箱,疼痛中带着沙哑。 直到跑到一个古怪的三岔路口,才停下来。我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晏大哥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他径直走到一棵大树下,念念叨叨地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出于对晏大哥的信任,我并没有出声询问,只在旁边等候。 大约过了有十五分钟,晏大哥才转过身,走到我面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跟我说道:“小芜儿,之前那一个月我去查了各种古籍,并且向一些上了年纪的师叔们打探消息,得到一个不太好的结果,”晏大哥顿了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确实很诧异,这件事情成为我心上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之前一个月相安无事,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沉默了许久,我听见自己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说道:“你说吧晏大哥,我承受得住。” “据说有一人,天生魔心,做尽世间一切坏事,后被几大仙君联手消灭,没想到却留下了一缕神魂不灭,转世投胎去了。” “所以,我就是那个,人?” “不确定,但是你的阴阳眼,不,准确来说根本不是阴阳眼,是天生的能力觉醒,来得太过蹊跷,这一个月里,我用尽各种方法都查不出来源,最后还是偷拿了我太师父的轩辕镜,看到一丝破绽。” “就是,之前那个刻着镂空雕花的镜子?” 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有一天晚上,晏大哥突然过来,让我拿着一个铜镜照一下,尽管不明所以,我还是选择相信他,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是的,我在那面镜子里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看见了,一缕黑气。”晏大哥解释了我的疑惑。 “那,那……”我一时心乱如麻。 我是天生的坏人?我是吗?可是我这十八年来,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啊。 我在坐公交车的时候会给老人让座,平日里遇见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帮忙,别人顺手帮了我一下,我真诚无比地说谢谢,一有时间帮孤儿院的院长妈妈照顾小朋友…… “小芜儿,听我说,”晏大哥捏着我的肩膀,逼我直视他,力气大得我觉得骨头都疼了,“你现在这副身体刚刚觉醒,对什么都懵懂无知,且因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成为了一块唐僧肉,一块所有妖魔鬼怪都想咬上一口的唐僧肉。” 我本以为刚刚那个事情,就是最大的打击了,没想到后面的更让人无法承受。 我彻底六神无主了。 “别慌别慌,听晏大哥说,我今天晚上故意制造出一些动静,让周围那些守在旁边等着抢你身体的鬼怪错以为你偷偷跑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躲起来,凭我一人之力,恐怕护不住你。”晏大哥的眼神沉了沉,带着夜色独有的浓墨。 “那,我要怎么做呢?”我垂下了眼睑,既然我是这样一个“宝贝”,那晏大哥你呢?你不心动吗? “听着,这个三岔路口是一个空间交错点,这棵老槐树是这里的守护者,你只需要与他结契,自然可以受到他的庇佑,可以暂时隐藏在这。”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底的青色和眼中的血丝分外明显,胡须也冒出来许多小茬子,一个向来收拾得干净利落、妥妥帖帖的男人,这次却丝毫没有顾及到自身,元槐芜,你可真是够幸运的。 我笑着“嗯”了一声。 “好孩子。”晏大哥欣慰地揉了揉我的脑袋,不知为何,我莫名觉得这样会让一个人不高兴,至于是谁,为什么,我都不得而知。 “宜早不宜迟,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第九章 契约 晏大哥牵着我,竟然从一棵树的树干里穿了进去! 里面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我一个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晏大哥?”我不安地喊了一声。 “别担心,马上就到了。” 几个呼吸之间,眼前的情景就焕然一新。 充满绿色生机的树叶到处都是,偶尔还会有几只鸟儿飞来飞去,地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各种颜色的都有,漂亮极了。 我一时看呆了去。 “小芜儿?” “啊,晏大哥。”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明明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我竟然只顾着看美景?!天哪,我也太没心没肺了点吧。 “抬头。” 听见晏大哥的话,我抬起了头。 那一霎那,我觉得自己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满天繁星都不及这十分之一。 青绿色的烟雾一样的东西,随风飘散,几颗珠子发出柔和的光,相互点缀,像是流动着的绿色瀑布,飞珠溅玉,让人目酣神醉。 “你们来了?”正出神,一个青年人的声音隔空传来。 “是,多谢槐灵肯舍命相救。”晏大哥弯腰致谢。 而我听见这句话,本来就已经不怎么会运转的大脑,彻底死机了。 什么叫舍命相救?难道要用那个名叫槐灵的人的性命,来换我的? 我是想活下去,也许很艰难,但是也不能以这种方式啊。 许是我的控诉太过明显,晏大哥刚准备开口说话,就被刚刚声音的主人截胡了。 “你不用内疚,我与你签订的是同生共死契,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总而言之,对你没坏处,对我有好处。”一个绿到发青的珠子,漂浮在半空中。 我正要反驳,那珠子就接着说道:“与你签订契约,我可以平白多增加百年修为,又没什么损失,何乐不为呢?” 我感觉自己像是刚进城的村姑,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小芜儿,签了吧,之后你就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有槐灵护着你,不会有事的。” 一直待在这儿?那我大学不上了? 不过我现在这种情况,恐怕刚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还是性命要紧。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晏大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针,扎破我的无名指,挤出一滴鲜血,那血滴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半空中,与珠子融合在一起了。 与此同时,我的脑海里猛然出现一道声音,我还来不及疑惑,那声音就为我解答了,从此我与槐灵,同生共死。 “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办成了,你就赶紧走吧,这里不是你可以多待的地方。”槐灵的语气瞬间暴躁。 “晏大哥——”我有些不舍,还有一点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 “别担心,小芜儿,晏大哥有空了就过来看你,你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嗯,晏大哥也要照顾好自己。” 两个人就此别过,此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再见面会是在那样的场景里。 “你很喜欢他?”带着一丝怪异的语气,槐灵问道。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是。 他嗤笑一声,不再开口,也不知信了没有。不过这都与我无关了,我现在精神、肉体都累到不行,“有床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里面。”槐灵语气明显不是很好。 我轻声说了句“谢谢”,就进去了,我迫切需要睡一觉,来缓解我紧绷的神经。 与槐灵相处久了之后我发现,他不过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也许是平时没有玩伴,所以脾气才会有些乖张,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好相处的。 时间慌慌张张,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底,我坐在藤椅上,有些惆怅,大家现在应该都在军训吧,唉。 许是看出了我的郁闷,槐灵这个小孩子傲娇的脾性嘴上不说,实际上却总是带着我做一些消耗精力的事情,最初我还不太明白,后来才懂得这样一个平日里吵闹得不像样但异常体贴的小朋友,默默做事更让人忍不住软了心肠。 于是我俩经常鼓捣一些美食,做一点小手工,布置一下住宅,日子充实极了。 这一日,我正在编一个小篮子,用来装花,槐灵脸色不佳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我有点担心,总感觉自己身上有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晏溪楠出事了。”槐灵的语气很低落。 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晏溪楠,就是晏大哥。 “怎么回事?”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得知他把你藏起来的消息,现在联合其他人向他逼供,一定要得到你的消息,找到你。”槐灵快速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我掐了一下自己,最终做出了决定:“我要去帮他。” “你疯了?”槐灵显然很意外,“你现在出去,就等着被撕成几份吃掉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语气低落了下来,“如果,我说如果,最后晏大哥真的……我就用我自己换回他。” “只是,要对不起你了,槐灵。” 我满含歉意地看向槐灵,但也知道这根本无法表达出我内心的歉意。 “行了行了,算我上辈子欠你们兄妹俩的。”槐灵满脸不耐烦,“你不用担心我,我是树的化身,只要根不死,就还活着。”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那我就走了,谢谢你槐灵。” “你知道晏溪楠在哪儿吗?现在就走?做事情都不动脑子的吗?”槐灵的嘲讽让我的脸色陡然变得通红。 “我猜晏大哥应该在店里。” 槐灵悻悻地回了一句:“还算有点脑子。” 我有千言万语想和槐灵说,也知道槐灵有话想告诉我,但是,几个月的相处,我们两个都明白,那些肉麻的话,决计说不出口,不如就在心底,默默祈求一切顺利,万事顺意。 第十章 救人 “晏大哥?!”小店里确实灯火通明,在一众漆黑的衬托下,越发显眼,我推开门,七分凄楚三分愤怒地喊了一声。 晏溪楠现在的情形十分凄惨。 浑身都是血迹,根本看不出伤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如果不是胸口还微微有起伏,看上去就与死人差不多了! “嘿嘿嘿,我就说只要抓住这个姓晏的,她肯定会自投罗网,我们只用守株待兔就行。”旁边一个长着四只眼睛的怪物,桀桀地笑着,像是漏了气的轮胎,在石头上摩擦,令人寒毛直立。 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佯装镇定,“你们不就是想要我吗?现在我来了,可以放了晏大哥了吧?” 其中一个模样看上去最正常的,用惊奇的目光扫视了我一眼,就好像是在打量一个物品,不含任何感情。 “据说你的一切都大补啊,可以媲美万年人参,不如你先放点血让我尝尝?”那只四眼怪不怀好意地提议。 他们人多势众,而且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怕是无法和他们硬碰硬。 只能智取了。 “好啊,”我笑了笑,“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就一个人,失血过多怕是直接就死掉了,至于死掉的我有没有用,谁也不敢冒这个险,所以,我可以放一点血,但是,你们要怎么分呢?” “切,挑拨离间倒是一把好手!”一个拖着蛇尾的女人,不屑道。 “但我说的,不就是事实吗?”我把手心的冷汗,悄悄往衣服上蹭了蹭。 那女人面色一变,“你——”愤怒中夹杂着忌惮,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我数了数,今天晚上来到这个小店的,总归有三个人,不,是四个,还有气息隐匿在黑暗里,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倘若我没有现在的这一双眼睛,恐怕也发现不了。 一个蛇女,一个四眼怪,一个正正常常的人,还有一个鬼魂,几乎没有交叉的种类,所以我推测,他们是每个物种里最厉害的那个,打败了其他同类,才有资格来到这里。 既然这样,不如就试一试离间他们,左右我也不吃亏。 气氛渐渐凝重了起来,蛇女和四眼怪最先沉不住气。 “喂!虽然她确实在挑拨离间,但是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我们四个人呢?万一每个人均分得太少,不起作用怎么办?” 蛇女的话音刚落,四眼怪就嘲讽道:“那不如你主动退出?” 蛇女显然没料到会被怼,气急败坏,本想开口反驳,却被那个冷面男人扫了一眼,立马闭上嘴,不敢再吭声。 我眼瞧着,心里略微有点数了。 看来这四个不同的物种,实力也不同。 冷面男人应该比蛇女和四眼怪厉害,蛇女和四眼怪不相上下,至于那个鬼魂,至今毫无动静,实力暂且不说,倒是城府够深,到现在都能沉得住气。 不能这样僵持下去了,晏大哥伤得太重,不及时送到医院去,怕是会失血过多而亡,毕竟地上的血迹颜色越来越深了。 “不如——我先放一点血?更何况,我也不一定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我偷偷看了那冷面男人一眼,就立马低下了头。 没有人反对,我随便找了一个杯子,拿出一把美工刀,割破了手指,我不敢让自己受伤太重,晏大哥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我倘若再失去了行动能力,我俩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我一点一点往外挤着血,看着血迹铺满杯底,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让人不太好受。 我把杯子端了出去,放在屋子正中间的地上。 四眼怪和蛇女猛然露出痴迷的神情,连冷面男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真香啊。”像是闻到了陈年佳酿,令人忍不住沉醉。 许是血液的刺激,让他们心底的暴躁都释放了出来,他们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剑拔弩张了。我包好伤口,鬼怪果然没有太多的理智。 蛇女先动手了,本来就四眼怪和蛇女两个人在打,渐渐地,剩下两个也掺和进来了,变成了一团混战。 我躲避着他们,溜到晏大哥身边,“晏大哥?晏大哥?你醒醒!”我不敢动他,怕对晏大哥造成二次伤害。 我握着的手指慢慢动了动,轻轻抠了一下我的手心,我一瞬间热泪盈眶,俯下身子,听见晏大哥说了句“去密室”。 我搀扶起晏大哥,顾不得许多,迅速往密室跑去。 “不好!他们要跑!”四眼怪眼尖,看见我和晏大哥逃走,立马喊了出来。 鬼怪的力量,远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我把晏大哥推进了密室,从外边封住,自己却已经来不及进去了。 我像只被掐着脖子的鹅,在冷面男的手上挣扎着,脸色涨得通红,呼吸越来越急促,视线也开始模糊。 “咳咳咳”就在我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的时候,冷面男松手了,我被摔在了地上,不停咳嗽着。 “哼,年纪轻轻的,诡计倒不少,不如直接杀了了事,省得多生事端。”蛇女刻薄道。 其余三个人对这个提议也有些心动,我见事情不妙,握紧了手里的那颗种子。 是我临走时槐灵交给我的,他说倘若真的命悬一线之时,可以捏碎这颗种子,说不定会换得一线生机。 四眼怪慢慢逼近我,我在地上爬着往后退,“别挣扎了,没有用的,哈哈哈哈,我马上就能实力大增了!” “你们就这样看着吗?!他想要一个人独占这具身体,现在还不出手,一会儿怕是连汤都喝不上了!”我刺激他们,我要让剩下的三个人也聚到我身边,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不漏掉任何一个! 果不其然,听了我的话,三个人也慢慢朝我移动,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咚咚作响,我告诉自己,不能急,要稳住,不可以被他们看出破绽。 第十一章 被困 就在四眼怪的手几乎抓到我的瞬间,我捏破了那颗种子。 巨大的爆炸声瞬间炸裂开来,我的脑海里一片嗡鸣,那几人躲避不及,几乎都受了重伤,我不知此时自己是否还能笑得出来,不过现在大概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了。 “阿芜——” 晏大哥?晏大哥怎么出来了?不过也好,现在应该没有危险了,刚好可以趁此机会赶紧离开。 也许我的脑袋还没被炸成粉尘,闭上眼睛之前,我看见一头青丝正逐渐变白的晏大哥,他身边赫然是之前来店里的黑衣男人。我竟还有心思在想,听说过一夜白头的,还没见过一时半会儿就变白头的。 不枉此生。 “有没有人啊?”乌黑的山洞里,只回荡着我一个人的声音。 我被关在这个山洞里已经三天了,整整三天时间,除了最开始有一个全身包裹着白衣的男人,我再没有见过任何人。 不管我怎么声嘶力竭地吼叫,都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我从最开始的破口大骂,到低声求饶,再到沉默不语,只经历了短短三天。 实在是嗓子都喊哑了,我出不去,因为我的手脚都被一根铁链紧紧束缚着。 我最多只能活动三米的距离。 那离洞口还远着呢。 一直到第七日,我感觉到腹中饥饿难耐,才有人过来,塞给我一颗药丸。 我闻了闻味道,和我进山洞之前吃的那颗一模一样,于是我就填进嘴里,咽了下去。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绑到这里来?”我隐隐约约觉得那人还没走,想了解一些情况,就开口询问道。 没有人回答,四周仍旧静默一片,我的心往下沉了沉。 遭遇绑架,最怕的就是这种无所求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对面的人是不是疯子,下一秒就将屠刀挥向我的脖子。 之后每隔七日,他也许是她,都会过来给我一颗辟谷丹。 我是个嘴不能停下来的人,通俗点讲,就是个话痨。 一旦有了力气,补充了精力,就会不自觉地说一些话。 许是被我给吵烦了,第三个七日,我终于得见那个他的真实面目。 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生得一副玉雪可爱的模样,打扮得像个道童。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被困在这山洞里好长时间了,我慢慢不再惊慌,大概是看出来绑我的人并没有杀我的心,于是就自在多了,反正也出不去,憋屈死还不如让自己痛快舒心。 仍旧没有理我。 我也不气馁,一个被关押的,一个看守者,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好聊的,不过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执着,于是在我日复一日地主动搭话中,小道童终于理我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意思是他不会说话。 “那你会写字吗?”我有些好奇,歪着脑袋问。 他从地上拿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写了两个字。 “小——溪——”,我边念边点头,“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溪咯。我叫阿芜。” 小溪点了点头,我第一次从他沉默无言的面容上,看见了隐隐的欣喜。 “小溪,你来啦,今日有好吃的哦,我做了一条鱼,新做法,你一定喜欢!”我用余光瞥见小溪的身影,他抱着一大捆柴火,脚步稳当地走进山洞。 现在这个山洞已经完全不是我最初来的样子了。 除了一张石床,又多了张石桌和两把木椅,床头的地方还放了一个插着野山菊的花瓶,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靠近最右边的地方,被我改成做饭的灶房,平日里小溪会给我送一些生的吃食,大概是触发了我的天赋,我做的菜好吃到不行,连小溪也默认每日的饭菜都有他一份,不然为什么给我送的菜品会多了一倍呢? 今日做的是麻辣鱼,辣椒是小溪无意间摘花的时候,一起拿过来的,我第一眼看见这红彤彤的拇指粗细的小东西时,不自觉地就分泌出口水来。我试着用它们做饭时,小溪还用一种“你不想活了吗?”的表情看着我,把我给逗的,泪都笑出来了。 小溪吃了第一口后,眼里都直冒光。 虽然最后他被辣到一双眼睛泪水涟涟,却自此就喜欢上吃这玩意儿了。 今天的鱼特别的新鲜,而且肥美,一半用来炖汤,一半用来做菜,两全其美,人间美味不过如是。 “明日你来给我带一些,嗯,那个什么吧?”我的脸色红彤彤的,好在吃的是辣椒,也看不太出来是害羞的缘故。 之前吃辟谷丹,几乎不需要如厕,现在吃了五谷,每日里都得排出一些废料,幸好小溪帮我挖了一个小山洞当做茅房,不然我怕是宁愿憋死,也不想露天地里上厕所。 但是问题随之而来了。 我这具身体已经满十八了,又是女孩子,自然每个月里都会有那么几天,之前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我也刚被绑,对环境不熟悉,心里只焦急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也就没注意这个问题。现在虽说算不上高枕无忧,但是也安定了,自然而然地,万物的规律它又回来了。 小溪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 我闹得连耳朵都红了,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解释好。 “就,就那个!”天哪,这要我怎么说得出口!太羞耻了。 他仍旧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我欲哭无泪,就这样在他无声地追问下,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是女孩子每个月都要用的东西!你去店铺里一打听就知道了。” 小溪见我这样,他以为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故而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还比划着保证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我更想哭了,有心想表达一下那东西对我不是特别重要,奈何事实上却是必需品,我人生第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境界。 第十二章 眼盲 三日后,小溪满脸通红,手里掂着用布料包裹着的一个包,鼓鼓囊囊的,我一见他眼神飘忽,神情慌乱中透着羞涩,马上就猜到了包裹里是什么东西了。 “咳,你,你给我就行了。”我眼睛看着他的肩膀,尽量不与他有眼神接触。 小溪连话都没说,直接递给了我,转身就准备离开。 “哎,快没吃的了。”我一见他如此羞涩,瞬间觉得自在了些,就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故意说没吃的了,看他怎么回我。 背影僵直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小溪才开口说道:“我,我明日来给你送。” “好啊。我想吃桂花糕了,你顺便摘一些桂花带过来吧。”我笑嘻嘻地提出要求。 他点了点头,之后连忙跑了出去,活像身后有恶鬼在追似的。 第二日,小溪果然带来了许多桂花,我捧起一把,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吸了一口气,金黄色的小花闻起来香极了。 “我先把这些桂花清理一下,过不了几天你就可以吃上热气腾腾、香气喷喷的桂花糕了。”我开心地说道。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桂花糕,小溪和我,再也没有机会吃上了。 此后连着三日,小溪都没有来,我有些担心,却无可奈何,毕竟现在自己身陷囹圄,对于外面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真是急死我了,只能在心底暗暗祈求小溪平安无事。 然而事情很快就越发糟糕了。 一个蒙面的白衣男人突然出现在山洞里,他饶有趣味地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眼神停在了我身上。 我料定他与小溪的失踪有关,想要与他虚以委蛇,套出一些消息来。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仙气十足的男人,竟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二话不说就将我掳走了,关在了一座地牢里,每日对我动刑,我直觉他想要杀死我,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动手,让我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半死不活的。 不见天日,我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我甚至都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只心里还有一个念想,倘若死前能再见一眼小溪,我就知足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见了我的祈求,我撑开眼睑的瞬间,好像看见了小溪。 “小溪,是你吗?”我忍着疼痛转动脖子,想要看清楚。 没有人回答,我却安心了许多。 也许是我产生幻觉了,小溪还是不要出现在这里的好。 “是他。”那蒙面男人开口说话了,“没想到啊,堂堂魔心神魂,竟然也会对一个凡人动心,还是最低劣的凡人。” 这个男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把小溪抓过来想干嘛?!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在为民除害啊,这可是大功一件。”他眼神里隐隐流露出一丝癫狂,让我心惊肉跳。 “废话不多说了,现在呢,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死,要么他死。你自己选吧。” “这还有的选吗?你抓他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死吗?”我讽刺道。 “说得对,真聪明。”男人扔下来一把匕首,“那你就自我了断吧。” “凭什么?蝼蚁还尚且偷生呢,要杀要剐随便你,但是自杀,抱歉,我做不到!”我硬气地顶了回去。 “那,不如试试?”蒙面男蹲了下来,拿起匕首,二话不说就插在小溪的胳膊上,他猛地闷哼出声。 “我是丝毫不在乎的,就看你,在不在乎了。”说话期间,他又朝着小溪的身上扎了几刀。 “住手!”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我目眦欲裂,“我,答应你。” “早点答应不就好了?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呢?”男人眉眼的冷光,越发凛冽。 “我有一个条件——” “现在的你还想谈条件?” “让我猜猜看,你杀不了我,想让我死,我只能自杀,对不对?” 男人没再说话,我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给他治伤,送他走,我自会自行了断。” “呵!他一走,你又不死了怎么办?我看着很好骗吗?” 我并没有回答,直接拿起匕首,一刀插进自己的胸口处,“现在,可以了吗?” “不错不错,哎,要不是……我都有点喜欢你了。”蒙面男的语气里带着惋惜。 我根本不在意,他们最初抓我的目的恐怕就是想要我死,不过毫无办法,只能先关起来,至于小溪,是我连累了他,现在,也只能我来了。 看着黑色的丹药被塞进小溪的嘴里,我笑着闭上了眼睛。 小溪,那桂花糕,真的很好吃,可惜你没吃到。 “师尊?”我躺在床上,听见开门声。 我看不见,但是味道不会出错,是一股熟悉的青楠木香。 我听见师尊叹了一口气,赶忙笑着说道:“师尊干嘛叹气啊?这次徒儿还有命回来,只失去了一双眼睛而已,够幸运了,师尊万万不能心里不舒服,凡事多往好处想不是?” “罢了罢了,为师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你一个小孩子来劝慰。阿芜,你切莫担忧,为师已经与你其他师叔们在商讨了,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嗯,我相信师尊,”不过话锋一转,“治不好也没关系的,师尊不要有太大压力,徒儿有心理准备的。” “你呀你——” 我知晓师尊心疼我,却也不忍师尊为难,我自己受的伤,我心里清楚,怕是不好医治。 从受伤回来到现在,我已在床榻上躺了有四五日了,以我那受不得安静的性子,这已经是极限了。 第六日一大早,我趴在门口,贴着门框,听见外边没动静,我便偷偷打开门,摸索着出去了。 幸而我对住处比较熟悉,故而哪怕眼睛看不见,也很快就适应了,不至于磕磕绊绊,走一步撞一下。 我溜达了一圈,觉得无聊,遂准备去找师尊,求他允我下山几日。 第十三章 真相 走到师尊的洞府,我喊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人应答,心里猜测师尊怕是在议事大厅与其他几位师叔商量事情,我便换了方向,去往议事大厅。 刚到大厅门口,竟没有一个守在这里,我心下疑惑,师尊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有些好奇,又怕闯进去被责罚,心里转过几个念头,最终决定偷偷听个两句,也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我用了师尊给的幻影散,隐匿了行踪,悄悄贴在门口,竖起耳朵仔细探听。 “掌门,此事如何处理啊?”柳师叔率先开口。 我师尊并没有回答,屋子里沉默得有些令人窒息,在外面的我只觉得奇怪,最近宗门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于是我更加仔细探听。 师尊开口了,我第一次知道师尊说话竟是这样冷冽且不留情面,“这件事情是你该过问的吗?” 柳师叔不料会被这样下脸面,想反驳却摄于我师尊的实力和地位,只能把自己憋屈得脸色通红。 小师叔打圆场,“掌门师兄,柳师兄也是出于对宗门和整个修真界考虑,您就别责怪他了。” “那我责怪你?”师尊又对小师叔冷喝道。 我一时诧异,小师叔是师叔祖最小的弟子,而且是四个弟子里唯一的女弟子,一向颇受宠爱,师尊也对这个小师妹疼爱有加,今日怎么? “师兄!”小师叔气得声音都大了。 “你还当我是师兄?!你们不顾我的意愿,背着我……那孩子做错了什么?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心里不清楚吗?!怎么能……”师尊的语气里压抑着的愤怒和痛惜,令我不寒而栗。 师尊说的,那个她,到底是谁?师尊只有我和师兄两个弟子,师兄又常年闭关,他来宗门时已经不小了,只有我约等于是从小在宗门里长大的,师尊说的她,是我吗? 我一时思绪杂乱,心乱如麻。 那师叔他们,到底背着师尊对我做了什么?会让师尊生这么大的气。 “师兄——”小师叔的语气率先软了下去,“我们也是逼不得已,那孩子现在看着是没问题,但是随着年纪渐长,那……恐怕会蚀其心智,到时候我们做什么都晚了。” 中间的话那后面的东西,我没有听清楚,小师叔特地压低了声音,我直觉这个,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荒谬至极!这就是你们对那个孩子下毒手的缘由?”师尊似是气坏了,大口大口地喘气,“我说了,我已经找到办法,你们怎敢擅作主张,不告知我一声就害她失去了双眼,一个正正常常的人,突然失去了光明,换做是你们任何一个,不心性大变才怪呢,我乖徒儿却依旧乐观开朗,待人亲善,你们不觉得羞愧吗?!”师尊最后的话,说得我面红耳赤,其实我也不好受,不过看师尊为我劳心劳力,不好表达出来罢了。 “师兄,我们从不否认阿芜师侄的优秀,可问题是,倘若真叫那魔心的神魂彻底苏醒,谁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啊,现在刚好全部聚集在师侄的眼睛里,直接将其捉拿,再封印起来,防患于未然啊。”小师叔苦口婆心地诉说着苦衷。 师尊似是被打动了,沉默不语了好长时间,我心里一紧,带着一丝紧张与期盼。 “小师妹,你可知现在的魔心神魂,是两股?”师尊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这平静的背后,却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什么?!” “怎么会这样?” “这下可怎么办啊?” …… 几个师叔七嘴八舌,震惊中带着巨大的恐慌。 “我一直要你们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你们有谁做到了?到现在还在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师尊的话里全是怒其不争,“罢了罢了,反正清和仙府也不交到你们手上,不如就将功赎罪,与我一起为整个修真界谋一个出路。” 师叔们面面相觑,都几百岁的人了,还被大师兄如此训斥,心中着实不好受,但也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都不敢吱声,是以对我师尊提出的要求,毫无二话地就答应了。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至于之后如何行事,我仔细斟酌后再做打算,你们切莫声张。” “谨遵掌门之命!”师叔们异口同声,心悦诚服。 我听见这话,心知师尊就要出来了,今日能隐匿行踪偷听到谈话,并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师尊的心绪起伏太大,并没有注意到,要是放在往日,怕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我就被师尊逮个正着。 我赶忙走到院门口,假装自己刚刚过来。 “阿芜,你怎么来了?”师尊看见我,立马过来搀扶着我。 “师尊,我在房间里待得太无聊了,就出来随便走走。”我抱怨道。 “唉,是为师考虑不周全,多出来走走也好。”师尊的神色欣慰中夹杂着愧疚,我突然觉得满心羞愧,想要把刚刚偷听的事情讲出来,仔细一想,现在人多,不如日后寻个好时机,再单独与师尊说。 自那日后,我几乎都待在房间里,不怎么出去了,师尊也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猜测他是在忙之前说的,能彻底解决掉我身上那个东西的事情。 我其实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并非一无所知,失去双眼之后,我的灵台确实更加清明,心境也宽和了许多,修炼速度倒慢了下来,不过依旧是其他弟子望尘莫及的程度。 五日后,师尊开始频繁的炼药,隔着大老远,我都能闻见那股子刺鼻的药味,又过了十日,师尊竟端过来一碗绿油油的药汁,要我喝干净,我闻着那味道,差点没吐出来。 第十四章 生机 “师,师尊,确定是内服的?外用不行吗?”我带着一丝期待,希望师尊点头同意说可以。 “当然不行,这药内服效果最好,阿芜听话啊,乖乖喝完了有糖吃。”师尊还是一副对待小孩子的口吻。 太让人羞耻了,我阻止师尊继续说下去,“我喝我喝,别说了——” 我捏着鼻子,闷头一口气喝了下去,顺便打了一个青草味的嗝儿。 之后连着数十天,我每日都要喝一大碗那个药汁,最后我觉得自己都变成一棵草了。 “阿芜,走吧,今日就是最后一次吃药了,今日之后,你就会康复了。”师尊的语气里带着激动,还暗含着一丝不舍。 “辛苦师尊为我劳碌奔波了。”我满含感激,虽然那日听到了那些对话,但我也愿意相信师尊是真的对我好,哪怕这次选择错了,我也绝不会后悔。 后山,青云堂。 我被搀扶着走到一个地方盘膝而坐,因为看不见,所以我并不知道我坐在了一个五芒星正中间的位置,而其余五个角各被我四个师叔和师尊占据。 太安静了,安静到有点不同寻常,我有些慌乱地喊着“师尊?” “为师在。阿芜,还记得师尊教导过你的话吗?”师尊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 “弟子都铭记在心。”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你得好好的,记住了吗?” “师尊?!”这疑似交代遗言的话语,让我心惊肉跳,然而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一股撕裂般的疼痛由内而外爆发,我疼倒在地上打滚。 “阿芜,忍一忍,你喝了十日拓宽经脉的药,只要忍过去最初的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疼得意识已经不甚清楚了,只隐隐约约听见师尊在说话,却没有力气去思考,慢慢地,疼痛感开始减弱,浑身变得暖洋洋的,像是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安心又舒服。 我降生了。 原来师尊和各位师叔,耗尽修为,送我去到几千年以后,完全将我与修真界隔离开来,那样我就可以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了。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神魂的另一半也跟着来了,还唤醒了我体内被封印住的那一半,以至于被鬼怪觊觎,迫不得已再次轮回。 其实后来师尊他们施展那禁术的全过程,我都看见了。 肉体承受不住,灵魂被迫离体,漂浮在半空中。 我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原来没有一点重量,是这样一种感受,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没有归途。 我知晓师尊他们看不见我,我却依旧大声呼喊着,希望他们能够停下这个阵法。 然而事实告诉我,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 我看着师尊的头发一点点变白,额头上慢慢长出皱纹,爱漂亮的小师叔也老了,这个阵法,耗费的不仅是他们的修为,更是生命。 我不知道灵魂会不会流泪,但在那一刻,我确实心如刀割。 我最敬爱的师尊,为了我殚精竭虑,本来还有好几百年的寿命,这下子,恐怕没多少年好活了。 还有我的师叔们,哪怕他们用计借机剜去了我的眼睛,我对他们也恨不起来。 小时候,我还向师尊抱怨师叔们对我不假辞色,是不是不喜欢我。师尊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爱怜中带着纠结,“阿芜这么乖,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你师叔们就是那个样子,阿芜做好自己就行了。” 我那个时候还不懂得师尊的话里暗藏的含义,因为得到了肯定,于是就自顾自地向各位师叔撒娇卖乖,哪怕对我最不耐烦的小师叔,也给了我许多护身的法器。 他们该是纠结的,一面是世道大义,一面是师徒私情,倘若问出去,大概那些老学究肯定毫不犹豫就选择大义,而我的师门,却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地方,宗门里知道我身负魔心的人,就那么几个,这么多年严防死守着这个秘密,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对我也是表面上疾言厉色,暗地里依旧护着我。 我八岁来到宗门,按理说那个时候就直接斩草除根最好,我却衣食无忧地在宗门长大,甚至拜了掌门为师,学习高深的仙法,成就了天才之名。 我该是对宗门充满感激的。 尤其是现在,几位师叔和师尊,为了让我活下去,几乎都拼了老命,我何德何能,能被如此厚待呢? 师尊…… 云灵秘境。 我正懊恼地坐在地上,轻揉着自己的脚踝。 天知道我都开始修仙了,一个修行者竟然还能崴到脚!简直是奇耻大辱!传出去恐怕要叫人笑掉大牙。 现下是不能走路了,飞行法器也因为没有灵石而用不了了,我不禁悲从心来,太倒霉了吧,第一次历练就遇见这种事情,四周荒无人烟,人迹罕至,我想寻个人帮忙都找不到人。 太阳慢慢落山了,我心里焦急难耐,到了晚上恐怕有妖兽出没,实在不行,我只能御剑飞行了。 然而我并不善于此道。 我学的功法灵活无比,与我的火灵鞭互相配合,相辅相成,御剑飞行嘛,我还从未单独尝试过。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刚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剑,就听见身后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像是泉水叮咚,又似玉石撞击。 “咦——这里有个落单的小可爱——” 我表面上看不出神色变化,心底里却暗自戒备了起来,虽说我修为现在并没有多么高深,但也不知道连身后有个人都察觉不出来,来人恐怕修为要比我高得多,倘若他起了歹心,怕是不好对付。 “不知阁下有何贵干?不如现身一叙。”坐卧着实在不礼貌,更何况也不能叫他发现我受了伤,于是我顺势起身,把全身的重量集中在左脚上,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 一个身着蓝白色广袖服的男人翩跹而至。 第十五章 同行 他身法曼妙,风姿绰约,长相也属于人中龙凤,眼神清澈明朗,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我略微放心了些。 “你受伤了?”他打量了我一番,眼神看向我的脚踝。 我戒备地看着他,也不回话。 “喏,我这个药专门治扭伤的。”他随手扔过来一个瓷瓶,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抓住了。 “啧,年纪轻轻的,不过有戒心是好事。”他看我没用,自言自语了一句。 我感觉不出他的恶意,却也不会轻易就用一个陌生人给的东西。 就在思索间,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咔擦”声,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竟然把自己手腕掰折了! “你疯了?!”我不可置信。 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还带着浅笑问我要瓷瓶,一边倒在骨折的地方,一边温声说道:“这下你该相信这药没问题了吧。” 我只能沉默以对。 药确实是好药,一打开就有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抹在脚上,一阵清凉,不一会儿疼痛感就消失了。 我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因他的行为而莫名心慌,最后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我抬头看,却觉得他的眼神更让人心惊。 “你不必谢我,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说谢谢。”就在气氛越来越压抑的时候,他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啊这……莫不是我俩是老相识? “你,认识我?”我有些疑惑,因为我实在不记得记忆里有这样一个人物。 他摇了摇头,“接下来你准备去哪?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也好。我叫阿芜,不知公子贵姓?” “阿芜,阿芜,真是好名字。我姓元,你就叫元哥哥吧。” 我觉得这称呼过于亲密,最后只憋出一声“元大哥”,然后我就只顾着探查方向,是以并没有看见这个新上任的元大哥,眼底的暗光。 虽说我答应与这个所谓的元大哥一起在野外过夜,但是我心中仍旧提着一颗心,对其有所警惕,毕竟和一个感觉心理不太正常的人相处,多少都得有点防备。 夜深了,我俩找了一个背阴处,他生了一堆火,竟然在烤兔子! 我看着那油水“滋滋”往外冒,香气四溢,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是个好口腹之欲的,哪怕修行伊始,师尊就告诉我平日里的俗食杂物会让体内留有过多杂质,不利于修炼,我也没有戒掉吃热气腾腾的饭菜这个喜好。 是以,此时我看着这个“活色生香”的烤兔子,口水早就泛滥了。 我却不好开口,只能扭过头去,假装看不见,那香味却如空气,无处不在,钻进鼻孔,刺激着大脑,叫人越发沉醉。 “给。”一个大腿递到了我眼前。 “给,给我吗?”我有点不知所措。 “不然呢?”元大哥笑了,颇有种一笑倾人城的风采。 “谢谢。” “再说谢以后可就没得吃喽。”他斜眼晲了我一下。 我不自觉发笑,这可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次日一早,我是被浓郁的香气叫醒的。 清醒的那一霎那,我惊觉自己竟然没有一点警惕心,夜里睡得那么沉!可随即就被眼前的美味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不知这元大哥为何带了这么多厨具,近处支起的火堆上面,架着一口小铁锅,里面煮的是白粥,还放了鲜鱼,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吃起来也没辜负这粥的外表,实在是色香味俱全,鲜得让人想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去。 “元大哥,你这厨艺,绝了!”我朝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他眸色温柔,笑着说道:“你喜欢就好。” 我一时有些不自在,并不是那种出于男女之情的羞涩,而是觉得这样的温柔,让我有些许不适应。 “好了,既然吃完了,咱们就离开吧,这秘境里好东西可不少,人也多,去晚了怕是就没了。”元大哥十分贴心,见我不吭声,就转移了话题。 我俩一路向北,据说北边苦寒之地有一种冰蝶,是传说中的疗伤圣药,千百年来只有极少数人见过,但是具体怎么入药,没有人知道,不过我还是想去找一找。 “元大哥,极寒之地危险重重,要不,我们就此别过吧?” “嘿,我说你这丫头,都叫我一声元大哥了,我还能撇下你不管?”他用手敲了一下我额头。 我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然而心里对于有人能结伴同行还是欣喜的。 一路上走走停停,就好像来游玩一般,我竟觉得比我过去十几年的生活都快乐。 元大哥实在是个妥帖不过的人,有他在,我几乎不用操心,每天只想着今日又吃什么好吃的呢? 走了十几天,终于到了。 这里酷寒难耐,呼出的空气都瞬间凝结成冰雾,幸好有元大哥给的火焰珠,可以保持身体的温度。 “元大哥,你不舒服吗?”我本惊叹于这冰山的鬼斧神工,扭过头却看见元大哥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没事。”他摇了摇头。 我有些担心,“真的没事吗?” “无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我见元大哥坚持,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过去搀扶着他,找了一个地方暂且歇息一下。 “你别担心,我不过是多年前受了伤,落下了病根,一遇到严寒,就会有发作的迹象。”元大哥咳了两声。 “怎么会?”我惊诧极了,修仙之人除了心魔,其他的伤几乎都不是大事,不过就是好不好医治的问题,我心下暗忖,元大哥究竟是怎样严重的伤,能让元大哥落下病根呢? 第十六章 冰蝶 他不多说,我也不好多问,毕竟萍水相逢,虽然说结伴同行,我们俩也是志趣相投,几乎快要引为知己,但是时日尚短,太过于私密的事情,也不能大剌剌地开口询问。 “没有找到合适的药吗?”刚问完,我就暗骂了自己一句白痴,要是找到了,元大哥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没事,我都习惯了。”他虚弱地一笑,还反过来安抚我。 我的心猛地一涩,好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情不自禁地想要流泪。 这股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异常迅速,我还来不及深思,就已经消散了。 “走吧,再不走恐怕就要错过冰蝶展翅的时间了。”元大哥起身,看了看天空。 我不明所以,也跟着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我被强烈地震撼到了,太美了!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头顶上的那片天空,被一道嫩白割裂成两部分,一半是落日的余晖,泛着金黄色的光芒,另一半是雪原上极致的白,带着幽蓝色的白,互相映衬,美不胜收。 “这人间美景,怕是穷极一生,也见不到几次。”我赞叹道。 “是啊,而且还是和自己最重要的人一起。”元大哥附和了一句。 “什么?”后面的那句话,我没听太清。 “没什么,走吧。” 我和元大哥沿着一条宽阔无比的路,一路向下,走到了一个悬崖下面。 这崖底全是各种冰刃,尖锐锋利,每一片都能映出人的倒影,像是一朵炸裂开来的寒冰花。 我和元大哥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冰刃,一直往最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路越窄,好在还能容纳一个人通过,我和元大哥一前一后,侧着身子,穿过那条缝隙,便看见一个开阔无比的圆。 确实是一个圆,而且圆润无比,每一个地方都恰到好处,在一片凌乱中显得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这个圆,也太大了点,可是周围有没有别的路,元大哥,你说这么明显,会不会是陷阱啊?”我有点怀疑。 “不一定,或许是反其道而行之呢?”元大哥笑着摇了摇头。 “也对哦,好烦啊。”我很苦恼,因为大部分时候,我是个不怎么喜欢动脑子的人。 “走吧。”元大哥说着就牵起了我的手腕。 “啊?都不再试试其他的方法?”这也太果断了。 “不必了,既然想让咱们走这一条路,何不如了他的愿?”元大哥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但是话语里流露出的霸气,让我不禁心潮澎湃。 “说得也是,是我着相了,不如元大哥看得透彻。”我的修为已经到了瓶颈期,那么去见识一下未知的危险,说不定还能别有一番际遇,更何况,修行之人,本就该迎难而上。 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元大哥御剑飞行,我颤颤巍巍地站在他身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掉在下面的冰刃上去了。 “怎么?你还没学会御剑?”元大哥饶有兴味地问道。 “嗯,我也不知怎地,就是对御剑不感兴趣。”我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不如我教你?” “啊?不必了吧。”我推辞道,我是有师尊的,还是不要让别人教我了,若是以后师尊知道了,该多难受啊。 “你既叫我一声元大哥,我也不吝啬,教你最简单的御剑飞行术,也算不上师徒之谊。” 我只好点头,没想到元大哥把我的心思猜得如此透彻,失算了失算了。 如此这般,我俩在那圆滚滚的通道里耽误了两三天。 “对,就是这样,身体稍微往下,不要那么僵硬,自然一点,再试一次。”元大哥在一旁指导,我站在剑上练习。 真不明白怎么回事,明明我学其他术法时都得心应手,一点就透,唯独在御剑术上,简直跟没开窍似的,一站到剑上,就浑身僵硬得好像一块冰雕,动也不敢动。 “你小时候骑马也这样。”元大哥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满是不解。 “我说现在可以了,这个姿势。” 我的心思一下子被拉回到剑上,“真的吗?” “嗯,屏息静气,用灵力贯到剑上,心随意动,剑随心起。” 我听着元大哥带着鼓励和肯定的话语,本来还很忐忑的心,便安定了一些。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镇定模样,将灵力汇聚于剑身,慢慢地,剑起来了,刚开始还有点摇摇晃晃的,我张开双臂,平衡自己的身体,屏住呼吸,总算把剑御了起来。 在空中飞行了一圈,我一高兴,身体就失去了平衡,从剑上掉了,“哎——”我惊慌了,这一刻我连自己有灵力的事情都给忘了。 元大哥瞬间飞起来,一把揽住我,带我稳稳落在了地上。 “呼——吓死我了。”我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你呀你,叫我怎么说你。” “嘿嘿嘿,我已经学会了,没想象中那么难嘛。” “好了,快到终点了。”元大哥收敛了笑意,郑重地说。 “这么快吗?”我惊诧道。 确实不出元大哥所料,还没走一炷香的时间,一座波光粼粼的湖,出现在路中间。 湖呈半月状,一眼看上去就像是悬挂在天边的月亮,耀眼而明亮。 湖面平静无波,跟镜子没有两样,就好像镶嵌在地面上的透明宝石,如果不是偶尔有风吹过,怕是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一片湖。 “元大哥,这湖,我总觉得有古怪。”我皱着眉。 “确实,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湖啊。” “什么?!”我失声喊道,“不是湖?可是……” 我又仔细盯着面前的“湖”看来好大一会儿,仍旧没什么头绪。 “这个湖全是由冰蝶覆盖而成的。”元大哥蹲了下来,“你看,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它们的翅膀,会有波动,那不是湖面被风吹成的波纹,而是冰蝶翅膀在抖动。” 我也跟着蹲下,定睛一看,果然如此。 第十七章 梦醒 在亮光和冰面的映射下,冰蝶的翅膀呈现出一种梦幻的蓝,唯美而忧伤。 我感觉到脸上一阵冰凉,伸手一摸,是泪! 我怎么哭了? 还没来得及思考,一块看着很旧的帕子,一双温暖的手,替我擦掉了泪珠。 那帕子好旧啊,而且上面绣的是什么?!一只胖孔雀? 但元大哥却十分珍惜,又叠得整整齐齐,贴身放在胸口处,一看就珍爱得不行。 见状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转移话题,“那这可怎么抓呢?” “抓不住的,冰蝶只有有缘之人才能得到,我们已经见过世间最美的风景,就不要贪心更多了。”元大哥摇了摇头。 “那这有缘之人有什么要求吗?”我不死心,追问道。 “不知道,就是没有具体条件,大家才不知道要怎样得到冰蝶。” 我有些不开心,但也知道强求不得,只好悻悻地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我刚扭过头,瞳孔都忍不住颤抖。 湖面上的冰蝶全都飞起来了! “元大哥!”我嗓音都破了。 “什么?”元大哥听见我的叫喊,也跟着回了头,没想到也被震惊了。 “这,这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我有点心慌。 “不会,”元大哥斩钉截铁地说,“冰蝶从无害人的先例。” “可是,万一,被害的那个人死了呢?那确实不会传出去冰蝶害人了。”我反驳道。 元大哥没料想我会这样说,一时有些怔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倘若真是这样,那你就先行离开,我来拖住它们。” 我嘴唇瓮动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眨眼睛,冰蝶就飞到了我俩眼前。 想象一下,一大片海蓝色的蝴蝶,正对着你,看起来诡异又美丽。 我握紧了火灵鞭,只要一个不对劲儿,就立刻挥鞭。 然而那一大群冰蝶就停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不前进,也不后退。 我和元大哥都严阵以待,生怕它们猛然发动攻击。 就这样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有一只冰蝶动了! 我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来吧,若真的是要动手,来一只杀一只,来两只杀一双。 那只看起来有些孱弱的冰蝶,呼扇着翅膀,缓慢地飞到了我眼前。 那一刻,我好像被什么东西诱惑了,竟然伸出手,让它停留在我的指尖上。 好像时空被分裂成了两个,外面的元大哥拼命叫喊着,我在里面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 最后我醒来时,只记得一句话:冰蝶有让人忘记一切的能力。 后来出了冰原,我们又结伴去了很多地方,没想到最后元大哥却不告而别,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哥哥不告而别是因为体内的神魂苏醒了。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冰蝶藏在了我体内,关于云灵秘境的记忆,我一点一点地忘记了。 等再次听说元大哥的消息,就是他已经成为我的仇人。 而师尊编造这个谎言,不过是因为我在现代受害被迫回到了修真界,神魂已经苏醒,只有一个可以活下去,师尊自然想让我活下去。 “师叔,您醒了?!您突破了?” “嗯,我睡了几日?”我点了点头,低声询问道。 “带上今日刚好是七日的时间。”弟子恭敬地回答。 “好,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是。” 七日啊,我运转了一下体内的灵力,汹涌澎湃,像是无尽的大海,波涛翻滚。 那么,这境界也只能维持七日了? 我敲着桌面,思索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得抓紧时间了。 第一日,我对门下的弟子进行了授课,同时定下新的门规,用来约束他们。 第二日,我拿出自己的储物袋,只留下本命灵鞭,将其他东西尽数分给弟子们。 第三日,我去了藏书阁,将那本制作七日醉的药书撕毁,并且将自己新创的功法留在阁内,等待有缘人发现。 第四日,我加固了护山大阵,防止宵小之辈前来找事。 第五日,我叫来师兄的嫡传弟子,嘱咐他一些事情。 “越风,你是大弟子,也是以后清和仙府的掌门人,切记行事要多加周全。当初师父和师兄故去,多少人打我清和仙府的主意,还是我提鞭杀了几个元婴期,才震慑住了他们,现下我们宗门青黄不接,长老们非要事不出,下一辈又没有长成,你肩上的责任重大啊!”说到最后,我都带出来许多不忍来。 “师叔!”越风跪在地上,凄怆地喊了一句,“弟子定不辜负师叔的教诲,一定会护住宗门,庇佑师弟师妹,更会勤加修炼,绝不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 “好好好,”我连说了三个“好”字,“今日我就将掌门令传给你。” “越风听令!” “弟子在!” “今清和仙府第六十四任掌门阿芜,将掌门令传给越风,令其为下一任清和仙府的掌门,从此肩负重任,振兴宗门,耀我门威!” “是,”越风哭着答道,“弟子绝不辜负掌门所托!” 我把掌门令戴到越风的手上,托起他,“傻孩子,哭什么,今日过后,你师尊和师公的大仇就得报了,你该高兴才是。” “师叔——” “好了,师叔有些累了,你下去吧。”我挥挥手。 越风的眼眶红了,他死咬着嘴唇,几近颤抖地答道:“是,弟子,遵命。” 明日,也该去凌虚阁,做个了断了。 翌日,我穿着一身青衣,红色的火灵鞭缠在腰间,乌黑的秀发高高扎起,干脆利落。 “你们不必相送,此去随所偶,晚风吹行舟,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我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 让我来生,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撑船人吧。 第十八章 对决 凌虚阁,雾渺山。 “我是清和仙府的清和道君,今日来此是为挑战凌虚阁阁主,元槐安,请代为通传。”我对守山门的弟子客客气气地说道。 “您,您稍等。”守门弟子神色复杂,也回了一个礼。 我颔首,示意可。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弟子就回来了。 “道君,我家阁主现正在闭关,怕是不能和您切磋了,不如您日后再来?”他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我。 我眉头一皱,此事怕是不行,哪怕被人说三道四,说我趁虚而入,我也不能就此罢手了。 “我听闻前几日阁主不还在传道授业解惑吗?” “是,是,不巧,昨日阁主才闭关。”你弟子擦了擦冷汗。 “你再去询问一声吧,我之后有要事,怕是耽搁不得。”我嘱咐了一句。 “好的,好的,仙君您稍等。” 这次等的时间更短,我正数着地上的蚂蚁,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我以为的元槐安,是那种气势凛冽,给人压迫感很强的男人,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像一个书生,而且是那种病弱书生。 我仔细打量了元槐安一下。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唇色也是,眉心有颗痣,一双丹凤眼微微上调,而不失妩媚,而且和那鼻梁搭配起来看,我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我是阿芜。”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脱口而出我的名字,而不是昭告天地的尊号。 “阿芜,真好听。”他笑得很温柔。 “元……元槐安,你应当知道我今日来的目的,废话别多说了,直接动手吧。”我尽力忽略掉心里的那一丝不安,甩出了腰间的鞭子。 “不能,再多说几句话了吗?”元槐安似乎有些受伤。 “你我本就是仇人,没什么好说的,动手吧!”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倘若你赢了,这副根骨,就归你了。”我不再迟疑,直接甩出了火灵鞭。 从地上打到天上,从凌虚阁前门打到了后山,烟雾四起,天昏地暗。 “拿出你的武器来!”我恼羞成怒。 元槐安只身接我的鞭子,双手已经被甩出了血迹。 他似是轻笑了一下,“你关心我?” “好不要脸!”我越发愤怒,下手也不再留情。 一招接着一招朝着元槐安的死穴打去,招招要置他于死地。 元槐安只闪躲,却不还手。 被我追着打,我们两个打了好几个回合,都没有分出胜负。 我一急,没收住力气,火灵鞭拐了个弯儿,直冲我脑门而来。 元槐安想伸手阻挡,却因距离过远,只抓住了鞭子的前部,火灵鞭的尾羽最终划伤了我的脸。 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疼痛感延迟,过了一会儿我才感觉到疼。 我吸了一口冷气,压下这股疼痛感。 再抬头,对面的人,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眼底喷涌而出的是占有欲和疯狂,血红色完全占据了白色的眼球,身上散发着若隐若现的黑气。 元槐安,他,走火入魔了。 我心里一惊,握紧了手里的鞭子,看来今日,怕是不能为师尊和师兄报仇了。 但是我绝不会退缩,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这一战,自然是我败他胜了。 在元槐安的剑插入我胸口的那一瞬间,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向我的脑海,我记起了喝下七日醉后的那七个梦,也明白了,眼前这个让我一看就忍不住想亲近的人,是我的哥哥,元槐安。 隐藏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一层又一层,越重要的,遗忘越深的,越是最后才能梦见。 对不起。 对不起哥哥,我欠你一个道歉。 “阿芜——阿芜——不要,不要,快,吃了它。”哥哥把我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捂我流血的伤口。 我颤抖着吐出一大口鲜血,视线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我的亲哥哥,元槐安。 “哥……你,你听我说,”我想抬起手替他擦掉眼泪,却只能想想而已,“都怪阿芜,是,阿芜不好,让哥哥,担心了。” “不不不,阿芜,都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离开哥哥好不好,不要离开我。”哥哥抓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是我不好,小时候跑丢让哥哥失去了一根手指,长大却忘记了哥哥,被人蒙骗,非要挑着哥哥闭关的日子前来挑战,还弄伤了自己,让哥哥走火入魔,才伤了我。 “哥哥,皇兄,阿芜会永远陪着你的,你,你答应阿芜,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带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我哥哥目眦欲裂地吼声,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不甘。 我叫阿芜,姓元。 是大元朝的公主。 我与皇兄元槐安一胎双生,本以为龙凤胎是大吉,却没想到上届有仙尊卜算,双子星中有一灾星降世,必会导致人间界大乱,百姓生灵涂炭。奈何不能确定是谁,想要再进一步算出是龙还是凤,却不得其法,于是只能将两个都掐灭在摇篮中。 还是清和仙府的仙君不忍心,最终提出来一个折中的方法。 倘若一直锦衣玉食、顺风顺水,怕是看不出心性,只有在困境中才能真正磨练一个人,于是我和哥哥就被弄丢了。 第十九章 夙愿 最初我不是不怨恨的,凭什么呀?我和哥哥不过是两个小孩子罢了,何至于如此狠心呢? 后来我就想开了,走到这一步,纵然有他人插手命运,但主要也是自己做出选择的结果,要说恨,归根到底,应该恨这不公平的天命,恨这个无情的世界!明明天道不公,却偏要我们兄妹来承受这灾祸,我一直被欺骗,无意间伤我唯一的亲人至深,哥哥一直在被逼着走向深渊,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诩正义的名门正派,硬生生逼着一个孩子堕落,最后还要说上一句:看吧,果然是天生坏种。 可笑至极。 然而临终前,我心里的郁气蓦然消散了,甚至有点庆幸那七日醉的功效,不然我与哥哥,怕是永远都相见不相识了。 我这一生颠沛流离,多灾多难,每次九死一生之际,总会遇见一些心地善良的人,救我于水火之中,温暖我的心,我不是圣母,但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了,只是遗憾自己不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尘中人,和哥哥无忧无虑地过一生。 师兄本来是一个笑谈人生、风流恣意的人,却因我受伤而自责不已,变得成熟稳重,一点点朝着师尊口中的门派大师兄的模样改变。 槐灵也因为我只能重新开始修炼,不知何时才能再修炼出人形。 还有那个特别容易害羞的小哑巴,单纯可爱,那桂花糕,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 还有二蛋,老先生,学徒工,父皇,母后…… 不论是做推手的那些仙师,还是那些想要害我性命的人,我其实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这短短的两辈子时间,最让我后悔也是最遗憾的事,就是当初不懂事非要闹着出宫玩耍,即使知道哪怕当时不出去,那些仙师也有其他手段让我和哥哥流落街头,然而却因我的走失,让哥哥背负着愧疚而活,后来更是蒙受诸多冤屈,遭遇各种苦难,以至于心性大变,变得阴狠诡谲、喜怒无常。 我的哥哥呀,本来应该是天上谪仙,风光霁月,一尘不染,受百姓敬仰,受万民期待,最后却让世人唾骂。 我不为自己难受,只为哥哥心酸。 因为我的一生不过是个糊涂鬼罢了,唯独哥哥,一直清醒地在与命运做抗争。 我比哥哥幸运,更比哥哥幸福,因为无知。 哥哥呀…… 师尊也是个心怀悲悯的人,我被困在那山洞后来要被逼着自我了断,是师尊救了我,又哀求天机子测算一条生路,最后拼尽修为,将我送到了现代,以换取活下去的生机。 我在师尊座下这些年,他从未亏待过我,也许最开始收我为徒是机缘巧合,迫不得已,可慢慢的师尊也是真心对我好,一心一意待我。 我也许不够聪明,但是心思纯净,别人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我都能感受出来。 师尊提出那个折中的法子,不过是不忍心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就此夭折,多亏有了师尊,我才偷来了这许多光阴。 虽然他们最终阴差阳错让我和哥哥自相残杀,毕竟魔心已成,外力已经插手不了了,只有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才能彻底摧毁神魂。 我一死,魔心已除,我利用那只冰蝶,为哥哥祛除了记忆,只希望,我死后,哥哥可以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山河锦绣,有一路美景,大好风光,都在等着你呢,元槐安,盼你往后的日子,眉目舒展,岁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