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囚》 第一章 犯错之人 “公主,您瞧,花开了。” “是吗?” 我躺在窗前的软榻上,抬眸一看,褐色的树枝上坠满了密密麻麻淡粉色桃花。 闭上眼一闻鼻间都是清新的味道。 彼时,我手里拿着玉瓷杯,抬头看着远处的桃树,突然意识到又是一年春。 是啊! 又是一年! 突然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遐想。 脚步声一阵一阵。 我一听便知道是谁,但是我就没有开口说话。 是的,我在等。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也许是一个解释。 也许是一个让我释怀说词。 “皇姐,你可好。” 多么熟稔的语气,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所有人都还在。 父亲,母亲,还有,他。 “好,我很好。” “这么多年,你对我避而不见。你其实是恨我的吧!” “这话说的妙,我恨你做什么?” “你恨我,恨我杀了他。” “你杀了谁?” “将军,白玉。” “啪。” 手里的瓷杯骤然掉在地上,我低头看去,一地碎片。 我俯身拾起却划破了手指。 我愣愣地看着手上的伤口,任由血液流出。 突然眼前看到了,漫天白雪,嘶哑的马叫声,僵硬的身体。 手不自觉的抚上胸口,感觉心的跳动,我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起身回头看着我的阿弟,皇袍加冕。 象征天子的九龙玉佩挂在腰侧。 显然已是王者,君主。 我突然清楚的意识到,时间不只是改变了我,也改变了他。 或许我们从来就不是同路之人。 也许是现在。 也许是从前。 也许在更早以前,在那年的关外他就已经不再只是我的阿弟了! “陛下,有什么要事来到我的静安宫?” “皇姐,我们之间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话音刚落我便看到他的眼里涌出哀伤,我已经许多年不曾看到他这般难过的神情了。 忍不住抚上他的脸颊,我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是我的弟弟,我的血肉至亲,他同我有些相似的面容。 他的冷心冷情像极了父皇。 他的忘恩负义也随了父皇。 我立刻收回了手,“陛下你不该来这里,回去吧!” “皇姐。” “回去吧!” “皇姐,你忘不了他。我也是。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他是在元国十六年3月。也差不多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桃花满枝头。” 是元年3月吗? 时间太久了,我已经开始习惯去忘记他,忘记他们了。 我突然恍惚了。 许久,我才记起来。 是的。 阿弟没记错。 只不过他是第一见他,而我却不是。 我闭了闭眼睛,“陛下,你该回去了。” “皇姐。” 嬷嬷进屋开口道:“陛下,走吧!” “好。皇姐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不要再来了,陛下。” 我躺回软榻上闭上眼睛,看不到弟弟的尴尬,也看不到一个属于上位者的怒气。 许久,身上传来着一阵阵的暖意。 我睁开眼看到林嬷嬷。 嬷嬷是母亲的陪嫁丫头,母亲过世后她一直陪着我。 “嬷嬷,我累了。” 嬷嬷轻抚着我的头顶,“公主,累就放下吧。” “嬷嬷,是我不好。” “我无法原谅自己,我……。” 我想,我是该清醒了。 第二章 宫变之日 我躺在嬷嬷的膝头上,我细细回忆起从前来。 回忆那些让我喜悦,让我痛苦的过往。 “嬷嬷,您还记得我从前的样子吗?” 嬷嬷怀抱着我轻轻拍打我的脊背开口道:“记得,公主从小就很讨人喜欢,每天都笑盈盈的。” 是啊! 从前,我很爱笑的,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笑了呢? 是从宫变那天开始? 还是什么时候? ———— 元国,一十六年腊月二十三。 邻国皇子以求亲保护皇子妃为由带入大量士兵入京,引发宫变。 烟花,爆竹。 欢声笑语,巧笑嫣然。 烈焰,燃烧。 血雨腥风,尸山血海。 一纸婚约,人间炼狱。 是不是很讽刺,小年夜,阖家团圆。 顷刻间,我没了家,也没了国。 我必须承认我的父皇是个好父亲,但不适合当国家的君主。 他空有野心,却能力不足。 易欲求和,却搭上自己。 我对家人的记忆永远的停留在那天灯火通明的长安殿上。 长安殿,长安殿。 常安,长安。 皇爷爷,肖温。 性子温和,武学奇才。 一生战功赫赫,以战赢天下,最后陈年旧伤去世了。 他此生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肖霁。 打出生身体就不是很好,后来不知为何早早也……。 然后就是父皇。 他时时穿着一身藏色长袍,腰间坠着玉佩,儒雅学者的样子。 可惜空有谋略,却不擅长治国。 其实,从他登基死国家边疆就不是很稳定,国力不足。 边疆屡屡出战乱,他一直隐忍不发。 可没想到邻国借口求娶以我为饵入京。 我还记得赴宴前他对我说:“我们愉芫不会嫁给任何外族,我们肖家的儿女也绝不会作为工具。” 我的父皇啊,我没想到这是他就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父皇的后宫有两人。 一个是母亲。 一个是嘉贵妃。 母亲是吏部尚书顾清的女儿,皇爷爷亲自定下的婚约。 据说当时父亲欢喜不已。 可自我懂事起,我就没看到他们二人好好相处过。 母亲总是常年居住在偏殿。 一身素衣,守着佛像。 只有大型节日,全臣朝贺或者大事时才会出来见客。 其他时间,就连身为君主的父皇她都避而不见。 我记得宴会上母亲穿着大红色带暗纹的宫装,戴着白玉钗。 她端庄的坐在父皇身侧。 像个精致的人偶。 在我儿时记忆起她从未对我温和的笑过。 那种对家人关切的笑容一次没有。 我每次请安她只会远远的注视。 即使笑,她的笑容也极其冷淡。 唇角勾起来的弧度都像计算好的一样,仿佛是座被人供奉已久精美的神女像。 她的眼里充满悲悯,她怜悯众人,从不怜悯我。 嘉贵妃,史官纪白的女儿。 关于她,我的心充满了对父皇的叩问。 如果说他对母亲是真心爱慕。 可若真的喜欢。 父皇又怎会抢娶了阿弟的母亲嘉贵妃。 这个问题无人作答。 嘉贵妃,她同母亲不一样。 如果说母亲是水,平静的。 嘉贵妃那就是火,她是热烈的。 她总是花园里吵吵闹闹,最喜放风筝,每当风筝高高的飞起却又一剪子把线剪断。 在那次宫宴上嘉贵妃一身绛紫色衣袍坐在下方,看似“宠妃”的傲气收回了不少,眼里也带着少有真心的笑意。 大臣们互道祝福,女眷们也微笑示意。 上一秒大家都在互相祝福,下一秒血人闯进大殿。 还未等血人说完话,大量士兵涌入。 带血的尖刀一把又一把刺入来宾的客人身体。 瞬间整个大殿血流成河。 第三章 帝王的尊严 那时,我在哪儿? 在哪呢? 对,我在内殿。 那时我让我的贴身侍女小桃悄悄去厨房偷拿些葡萄酿,因为提前吃酒头痛就去了内殿。 后来我迷迷糊糊的闻到一阵阵的血腥味觉得不对悄悄地走了出去,然后便看见我一生无法忘怀的惨烈景象。 灯光璀璨的大殿上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台阶不停的流淌。 方才一个个鲜活的人全部变成了死尸。 我僵硬的走上前去看,每个人的脸都面目狰狞,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这些都是我曾经认识的人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眼神飘忽突然看到熟悉的粉色宫装,我记得那是小桃离开时穿的衣服。 用力的把人翻过来一看,是,小桃。 我轻轻的拍打小桃的脸:“小,小桃,小桃你醒醒。” 只看见小桃浑身都是鲜血,我根本分不清她的身上哪里有伤口。 顺着小桃的尸体,侧过头一眼望去,林大人,王大人……。 唯独没有看到父皇,母亲。 我瞬间喜出望外,那是不是说明他们没事。 我立刻奔跑起来去找他们,第一觉得这条宫路那么长。 一路上都是追兵,这些人看见内宫的人二话不说就杀。 见状我立刻把头发打散梳成宫女的发样。 衣服也同样更换。 想到这样即使被抓到,也不会有性命问题。 我又欣喜,又担心,一路上开始胡思乱想。 顺着花园里的假山,来到了宣政殿。 左顾右盼,见没有人立刻溜进去。 便蹑手蹑脚的打开殿门,左右观察。 我抬头一看,瞬间呆滞。 我的父皇,头发凌乱,一身长袍上面都是血渍,口里鲜血淋漓的坐在椅子上。 我泣不成声,我不知道他身上哪里有伤口生怕弄疼他。 我只能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手,“父皇,我是芫芫啊,父皇,你哪里痛,告诉芫芫。” 我一声声的呼唤,他不曾给我一丝回应。 我颤抖的用手指试探他的鼻息。 我知道,我失去他了。 但我不能大哭。 现在我必须冷静,我不能引来其他的人。 我的父皇,是一个君主,他那么爱整洁。 我理理他的衣服,即使他离开也要体体面面的离开。 这是他作为君王的尊严。 我认真的看着他,把他深深记在心里,郑重的行礼关上门立刻跑去偏殿。 我一路上狂奔,我第一次庆幸,母亲居住的这般远。 “开门。” “林嬷嬷,开门,我是芫芫。” 只见宫门,开出一个小缝,一只手一把将我拉进去关上门。 我回头看见林嬷嬷手里拿着木棍守在门边。 便开口问她:“母亲呢,禁卫军呢。” “娘娘在里面,禁卫军护送路上都死了。” 我立刻告诉她“嬷嬷收拾收拾东西我们离开,我进去看看母亲。” “好。” 就在此时我突然想起嘉贵妃:“嗯,嬷嬷,嘉贵妃呢。” “公主,奴婢不知道,我们走散了。” “那先收东西吧。” 我一步一步走进内殿,说实话我不是第一次来。 但此时不知为何,在这里我感觉到了内心的宁静,即使外面是无间地狱。 小小的一道宫门,割裂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第四章 被困住的人 我走进内殿,穿越层层白纱。 最终看到眼前那个背对我的人。 那个宛若神祗无悲无喜的女人。 她跪坐在蒲团上,四周的香烟缓缓升起将她衬得像仿若飞升的神女。 我强忍着哭意开口道:“母亲,父皇死了。跟我走吧。” 我不知道是我情绪激动下错觉还是什么,她拿着念珠的手似乎颤抖一下。 “不走。” “为什么,母亲这里真的很危险跟我走吧。你是不是担心我们走不出去,我知道一条密道,我们不会死的……” 她出口打断我的话“不是。” 我楞楞的问,“那是为什么?” 忽然她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我,“这里才是我的归宿。” 我不懂,我或许从来都是不懂她的。 我看着她不为所动的面庞,哭诉“求求你了,娘,跟我走吧。” 那是我第一次开口叫她娘,我想过千万种的情景,但从未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此时,她的眼睛涌出笑意,对着我莞尔一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芫芫,走吧,带着林嬷嬷走吧。我的命运从这里开始,也该从这里结束。” 我不理解也无法理解,当时只当她是讨厌我,“你就这么厌恶我,不肯多跟我说一句话,甚至宁可死也不肯同我一起走。” 守在院外的林嬷嬷早早的就收拾好包裹在门口等我,不出意料的听到我们在争执走了进来。 “姑娘。” 她们二人点头示意。 林嬷嬷便拉着我走离开了。 我失望至极不停的回头望去,看见她跪坐在蒲团上看着我笑。 那好像又是欣喜,又是安慰。 林嬷嬷带着我出殿门不停的走。 我心里乱糟糟的感觉不对,边挣扎边说, “不行,母亲怎么办?那里有追兵她会死的!” 林嬷嬷把我拉回来看着我的眼睛道,“公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走吧。” 我楞楞的看着她,任由她带着我走。 我想扭头看看母亲,却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红色殿门。 宿命?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将她永远的“丢弃”了。 ———— 回忆戛然而止。 我闭着眼睛任由泪水顺着眼睑下至流淌在我的嘴角,我尝一口是苦的。 我躺在嬷嬷的膝头上,“林嬷嬷,你说,母亲,现在自由了吗?” “自由了。姑娘困在宫里一辈子,终于可以自由自在了。” “嬷嬷,其实我那天不该那么对她说话,是我不好!” “公主,姑娘不会生气的。您好好想想姑娘最后见到你时她是不是开心的?” 我脑海里想起她看着我的样子。 是啊,她是喜悦的。 是微笑的。 甚至,她还叫了我的名字。 此生唯一的一次。 遗憾的是她不肯同我走。 但她那般聪慧一定是知道同我离开日后定是还要回到这里的。 她那般爱自由,已经将自己困住小半生,不想在继续下去,所以才不要同我离开。 我叹口气,“嬷嬷,哪天去看看她吧!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 “好!” 我的母亲。 我的娘亲。 儿臣祝福你得偿所愿。 即使我是那般思念你。 第五章 求而不得 次日,我和林嬷嬷出宫。 我坐在马车上缓缓的走在官路上,掀开帘子,望向两侧的百姓。 他们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一改四年前的悲戚绝望。 我突然觉得我的决定是对的。 即使我失去的太多。 彼时莫名觉得自己很寂寞,即便我现在身处闹市。 随后,车夫将马车牵好。 我决定下去走走。 “林嬷嬷,陪我下来走走吧!” “是。” 我不知不觉的走到茶楼前,便随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一面赏着雪景,一面品着茶。 耳边忽然传来楼下的说书声。 *好,今天的故事讲起来。 *咱们说一说,当今长公主与将军白玉的密闻。 我顿时手一抖,杯里的茶撒了小半。 *这你都敢说,小心命丢了。 *不会,当今陛下仁慈! 嬷嬷担心的询问道“公主?” “我没事。” 楼下的先生绘声绘色的讲起我和他的初相识。 *据说,那时一个春日盎然的三月。 *年少貌美的小公主与小公子的初相识。 我侧尔不闻转过头来看向窗外问,“嬷嬷,你看,这雪是不是很美。” ———— 三月吗? 其实,我和他的初相识并不是在三月。 是父王在位的一十六年正月。 当时我十六岁,他十七岁。 我们是在一个夜晚,一面宫墙,一场烟火下相识。 那天也是像现在一样洋洋洒洒的下着小雪。 我还记得,当天无意间听入宫的大臣说,今天民间百姓会在子时聚集在同心桥上放烟火。 我自幼很少出宫,也没有见过百姓聚集的样子。 所以我决定晚上偷溜出宫看看盛况。 可没想到我拜别父皇,母亲守岁后已经快到子时了。 我急忙的跑到外围宫墙,让人准备好梯子打算一跃而下去看看。 可就在我爬上宫墙的那一刻,烟火在天空绽放了。 我抬头看到了打算出宫欣赏的美景,低头却遇见了此生“独一无二的惊喜”。 我趴在墙头,我在里面,他在外面。 我出不去,他进不来。 因为这一场“独特的意外”,我和他相识。 彼此熟悉了起来,也交换了姓名。 我才知道他是丞相的公子,林珏。 我的母亲与他的母亲是手帕交。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书信往来。 他同我说宫外的美食,美景。 我不知道同他说什么,因为我的生活无趣得很,我只能同他说自己的起居日常。 直到同年三月我求了父皇许久终于出宫了。 就在我出宫得那一刻,我没想到阿弟也跟了来。 为了避免麻烦,我瞒下了自己早早与他相识的事。 我们三人吃过了小摊,走过闹市。 赏过花,品过茶。 后来阿弟累的睡着了,我们无奈做客到丞相府。 夫人很温柔,丞相大人也和善儒雅的很。 我们聊着天,夫人拉着我说了些她和母亲的过往。 天色渐晚我回到了自己落脚的院落再次遇见了他。 我觉我们很像。 有着自己的求而不得。 我以后想成为一个自由的侠女惩恶扬善。 他想成为一位优秀的先生,下可以教贫民,上可以成为帝师。 我们都有自己的愿望。 但我们都被困住了。 被一个看不见的囚笼所禁锢。 而我们的奋力挣扎却只能让它越来越紧。 所以便只能被迫的朝着一个固定方向前行,即使这条路并不怎么美好。 ———— 第六章 亡国人的叩谢之礼 顷刻间我收回了赏雪的目光,暗自道这雪冰凉刺骨。 “嬷嬷,走吧!” “是。” 我缓缓走下楼,楼下的说书先生还在讲我和他的过往。 他口中的故事临到尾声。 *二人情意绵绵,就在小公子上达天听易欲求娶时,查出叛国,年轻貌美公主挥剑断情。 *将军凌迟处死。 *哎呀,真惨。 *啧啧啧。 *不过,护国公主也真是有胆识啊,心上人说杀就杀。 *陛下也是火眼金睛,自己的姐姐怎么能嫁给这种人。 *你们说,公主殿下是不是孤寡命啊!她的两段情都没有好结局。 一个是丞相府公子,林珏,刚想求亲结果一家都没了。 另一个就是将军白玉叛国了。 *说啥呢,命不要了。 *我这张嘴呸呸呸。 调笑声在耳边密密麻麻,使我的脚步突然一顿。 身侧的茶童问我“姑娘要走了。” 我胡乱点头示意,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车夫见我在门口等待,将马车迁了过来,接着我被林嬷嬷扶上马车。 不知不觉我的手越攥越紧,修长的指甲刺破掌心。 强忍冷静开口道:“换路,去那里。” “是。” 林嬷嬷见状提示我“公主,莫要伤了自己。” 莫言伤了自己,我的心早就寸寸皆断。 嬷嬷紧接着打开马车里暗匣拿出伤药轻轻涂在伤口上用纱布将我的手裹了起来。 马蹄声滴滴答答,我的思绪也开始飘散。 再次将我带回那个宫变夜晚,我一切痛苦的起始。 ———— 我通过密道将林嬷嬷还有阿弟成功带出宫。 这一路上看见的死人数不胜数。 着火的屋房,被迫害的女人,丢失家人的孩童。 每个人的脸都是惊惧。 我们楞楞的站在角落很快便缓过了神,敌军现在没找到小皇子和公主。 等他们回过神肯定会守好卡口。 我们三个目标太大这样下去谁都走不了。 我决定让林嬷嬷带些阿弟回到临江乡下。 一个老妇人带着孩子还能好走些。 守城门的士兵也不会太在意。 我要留在这里打听消息活下来,只要有一线可能我都要报仇,不只是为了父皇母亲他们,还有无辜的百姓,惨死的人们。 我看着年幼的阿弟,泪水在眼里打转。 “姐姐,不走。”他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声音里又害怕又惊恐。 我蹲下身看着他,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脸,“听话好不好,我过些日子就去接你回来?” “不行,不走。” 我看着他固执的样子,一狠心甩了一巴掌,低头呵斥他,“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任性。走!” 手掌心头皆隐隐作痛,嘴里满是血腥味。 突然手上传来一阵暖意,我低头看去,阿弟在拉我的手,“阿姐,不要气,梁梁听话。” 我低下头字字句句细细交代。 “你要听听嬷嬷的话。” “不要任性,乖乖的。” “阿姐很快就回来接你。” 我拉着林嬷嬷的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嬷嬷这是珠钗和耳坠,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必要时你将它当了换钱用。” “公主使不得,姑娘就是我的亲人,你也是,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嬷嬷,求你了,好好照顾我阿弟。” 林嬷嬷要对我行礼,“公主?” 我退后一步,行叩谢大礼。 “嬷嬷,我早不是公主了。肖氏,愉芫叩谢您的大恩。” 紧接着怒喊:“走!” 第七章 识不清的故人 我躲在暗处看着他们二人混迹在逃难人群中一步一步走到卡口,心里紧张不已。 眼睛紧紧追随他们直至看着他们最后成功逃离这座城,渐渐的我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背影。 随之我开怀大笑留下眼泪,“真好,我没有了后顾之忧。” 我恨恨的看向周围的追兵,胡乱的擦干眼泪看到墙角的淤泥,伸出手便往脸上涂抹,开始往回走。 一路躲躲藏藏没想到却意外经过丞相府门前。 我看着眼前的这座府邸,那里装满我曾经的美好记忆,看上去不善言辞的丞相,温和的夫人,还有他。 曾经,也,也是我心中的一个家啊! 我暗自嘲讽一笑,国都没了,何况家! ———— “公主,公主醒醒。” “嗯?” “到了。” “好,我自己下去走走。” “是。” 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府邸,推开大门,缓缓走进去。 记忆扑面而来。 开心的,喜悦的,羞怯的。 眼前好像迎面而来一对恩爱夫妇,他们笑盈盈的在对我打招呼? “公主,快进来坐。” 那是谁? 啊! 是丞相夫妇,他们还穿着我们上次见面的衣服。 他们还送了我礼物。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他们行礼。 我刚抬头人影微风一吹便散了。 幻觉罢了。 穿过大厅,顺着回廊来到后园。 院内的景致似乎什么都没改变。 池塘。 风铃。 还有,那颗桃树。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我暗自笑道真是应了那句诗词。 我停下驻足开始看着桃树发呆。 眼前模糊出现一个少年郎的身影。 那个少年郎生的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剑眉星眸,身着一袭月牙锦的长袍。 整个人温润如玉。 他看上去笑盈盈的。 低下头眼睛默默注视面前的姑娘。 注视那个身着淡蓝色宫装,看似冷静毫无羞怯的女孩。 他们二人在交谈,彼此说着一场烟火带来的奇遇。 那个交谈的女孩,是我,肖愉芫。 曾经天真无邪的公主,呵。 那是当年的我。 眼里天真嘴角常常挂着笑意的我。 有着可笑梦想的我。 从未见过血腥杀戮的我。 那个男孩是他,丞相公子,林珏。 那个风光霁月的他。 那个神采飞扬宛若太阳的他。 那个天真说以后要成为先生的他。 是什么变了? 不,是什么改变了我们。 是那场大火。 是那场宫变。 它把我们变成截然不同的人。 它把我从一个受尽宠爱天真的公主变成一个卑微下贱的洗衣奴。 任人欺辱辱,任人践踏。 万般苦难,只要能活下来,都我心甘情愿。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粗糙不已,上面还留有疤痕。 即使有了太医院的药膏,冬日还是会痛痒无比。 手上的伤口都无法愈合。 何况是心上的伤口。 他。 那个有着青云志阳光般的少年郎。 他本该有着属于自己的未来。 他那般好,却毁了脸,丢了一切。 转眼一瞬变成了无法相识的故人,最终走失在那个寒冷的冬日里。 我忽然想到我这一生的悲欢离合都围绕着冬日。 第八章 第二只雀 我哂然一笑,嘲讽自己,也嘲讽命运。 随后走向桃树身后的一个孤坟,跪坐下开口道:“是我,我又来了。我知道该为你报仇?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些年我故意装聋作哑,避而不见,我对不起你。”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是我的过错。 我看着坟塚心痛到无法呼吸,明明是那样一个人死后却只能随意葬在这里。 他活着该受万人敬仰,死后也该受人祭奠,可现在连祭拜的人都没有。 他们都信了那些拙劣的谎言,没有一个人信你。 担受着污名死无全尸,却只能立衣冠冢。 我甚至无法洗刷你的屈辱,还你的清白。 我载着满腔的内疚与后悔,随后便离开了府邸。 “回宫吧!” “是。” 我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 突然问嬷嬷“是不是到宫门了?” “是。” 掀起帘子一眼望到的就是高高的红色宫墙。 不只是庄严,肃穆,还有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就在此刻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已故的嘉贵妃爱放风筝。 为什么每次都要等在风筝飞到最高处然后一剪子剪短风筝线。 她想出去,想要自由。 那个高飞的风筝里承载着她自己的愿望与希冀。 因为自己出不去,便想让风筝代替自己越过那高高的宫墙,穿过层层的禁锢,感受自由和幸福。 这个皇城里面的人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自由。 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这真是好笑。 而我如今也被困住了,也竟然和母亲一样。 我痴痴的笑了起来,竟然笑出眼泪,“嬷嬷,你知道吗?我在儿时和,阿,不对是陛下,还有他出宫时意外遇见一个人他拦住我们说要批命数。” “公主,是什么签文。” “他说我是雀命。” “江湖术士的话不可信。” “我当时也是不信的。可你看,我现在就是被困在宫里。像不像那垂死挣扎的金丝雀。出不去和挣不脱。” “公主,莫要多想。” 我看着嬷嬷,她真是担心急了我。 我紧紧拉着嬷嬷的说,“好啦,好啦,我随口说说。” “公主,我就您一个亲人了。老爷夫人没人了,姑娘也,你不要有事!” “哎呀,我知道了。放心,如果我走了,我也会提前安排好你,告诉你。” 我看着林嬷嬷要哭出来,“我不说了。” 我心里默默想着当初给我做批注的签文。 *红墙朱颜枯骨,万金囚雀。* 其实挺准的,是吧! 门口的禁军看到马车上的标识立刻放我们进去了。 那扇门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仿佛是一只巨大的兽。 我眼看着宫墙和越来越近最终将我完整的吞没。 “咣!” 然后落下重重枷锁将我锁在了里面。 我伸出头去看着头顶上方方正正窄小的天空,活着每天重复的生活,没有期盼,没有自由。 我的此生就在深宫。 我不知道我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是不是也会像母亲一样呢。 在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 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同丝雀一样的宿命。 第九章 救不了的人 车夫停下后,我缓缓走下马车,明明我的家就在前方。 此刻,我却忍不住驻足回望。 这座城,究竟还要吞噬多少人呢? “殿下。” “殿下。” 突然左右两侧宫女的问好声打断了我在心底的叩问。 我点头示意,随后便同嬷嬷回到我的偏殿。 静安宫。 我疲惫不已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不留意间竟睡了过去。 ———— “愉芫,你找到我了。我会帮你,你信我。” “愉芫,我们约定2年后,我会回来。” 我看着眼前的人,催促他,让他快走。 可我这般急切不知为何却张不开嘴。 只能在心里焦急的说,不要回来。 求求你,不要回来。会,会死的。 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梦中的人再次走上无法挽回的路。 我却无法阻止。 我,救不了他。 那是,我把阿弟和嬷嬷送回乡下的第二天。 我上街打探情况,无意间在当街的流民中看到了他。 林珏。 我看过许许多多的他,却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我混过府内守卫偷偷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此刻的他是否清楚自己已是孤身一身了。 我们二人相对无言,寂静无声。 “我爹娘没了是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这户人家当洗衣奴,休沐的时候打探消息。” “我留在外面打探消息。” “不行,你太引人注目了,城里很多人认识你。” 我没想他从衣衫里拿出匕首在自己的脸上顺着眉头到脸颊划出一道伤口。 血液一滴一滴的流淌殷湿衣服。 我看着他,眼泪不自控的流下来。 他看下笑盈盈的问“芫芫,你哭什么?” “我没有,你的伤。” 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也许是有人陪伴,也许是庆幸他的存在,也许是悲伤我们的未来。 我此刻心里五味杂陈。 “这样别人认不出我。” 是的,他的脸太出众,在这里认识的人太多。 时间一长可定有会人认出来而走漏消息。 这是最好的办法。 也是唯一留在这里的方法。 我们安稳的度过了几天,林珏的伤口也开始结痂了。 可是没想到敌军没有死心,依旧还在找皇室的人,为了逼我们出来连着好几天杀人。 我们知道一天找不到,一天就不安稳。 一天夜里,林珏偷偷绑了我与阿弟相似2个孩童以平民的身份偷偷给士兵留了信。 这是,我与他的第一次争执。 我坐在窗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低哑着声音道:“他们还是个孩子怎么能代替我们死。你疯了。” “他们不死,就是你死。” “那也不能这样。” “所以呢,你还要不要报仇,要不要复国。” 他一系列回答打断了我。 我的理智告诉我,他在此刻做法是对的。 这是唯一可以保全我们也阻止他们杀戮的方法。 甚至,我在潜意识里也默认了他的办法。 我抬头看着他泪水涟涟问:“我们怎么会这样?” (此处疑问,一是我们怎会丢了国家,二我们怎会如此伤害自己的子民。) 林珏抱着我,默不作声。 我闷声痛哭。 我的隐忍,我的痛苦,我的思念。 在元国十六年腊月三十,迎接次年的除夕新年夜。 宫变后的第七天,倾泻而出。 第十章 不会聆听的神 这场眼泪我在心里忍了太久太久。 以至于我的每次呼吸,心跳都带有撕心裂肺的痛感。 这段日子在我拜别父母,送走阿弟,找回了他,我那一直紧绷的弦彻底松开了。 后来,我病了一场。 在梦中我见到了很多来不及告别的故人,说了很多话。 可美梦终归会醒。 只是,周公怜惜我,做主送一场黄粱美梦于我。 (周公:指的是掌管做梦的人,解梦的人。) 醒来后,我们开始谋划,分析当前形势。 我们真的毫无胜算可言。 交好的国家远在千里之外,换做平时还有可能相助。 可现在这样的状态,他们不攻打但也不会相救。 城中已然混乱不堪,边关也不会太平。 街头都是难民。 高官们死的死,投敌的投敌。 我们目前只有忍,忍到他们把城中管理好,放松戒备,联络人残余旧部再打杀。 否则,我们就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我们赌不起也输不起。 这一忍,便是许久。 头一年,我让自己忙碌,让自己冷静,让自己清醒,让自己变成“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我时不时也会想起那些故人,还有嬷嬷,阿弟。 不知晓她们平安否。 而,阿弟,马上该过他的九岁生辰了。 也不知道他长多高了。 时光翩然轻擦,有些伤痛只是被掩盖,从未愈合。 转眼到小年夜了。 我痛苦万分的日子。 每到这时,看似寂静的巷口,一扇扇门悄然打开,家家户户在午夜十分,默默的蹲在十字路口,一人守着一个火盆祭奠往去的故人。 一阵阵微风带走烟火气,也带走每个人的思念与眷恋。 我坐在街边上,看着天上的明月。 神明啊,你是否知道,这里的人受着苦难。 您的子民心里承受着万千悲痛,仿若凌迟。 他们向你祈祷,向你求助。 你听到了吗? 我突然想了起来,神啊,听不到。 他们向来喜欢把这些个苦难,叫做天意,宿命。 我隐隐约约的看到有一个人跑了过来,在喊:“芫芫。” 我眯眼睛看了许久,“林,不对,是阿珏。” 林珏蹲下来看着我:“你不要乱走,我会担心。” 我点点头,“好。” “走吧,我背你回去。” 我在心里想,如果世上还有人牵挂我,那便只剩下他了。 他也只有我了。 我趴在他的背上问,“阿珏,我们是不是都死了。” 显然,他明白我的意思。 (这里,是指身份的死亡。公主变平民。公主找回男主时,男主在府里,早准备了自己的假尸体,否则他也不能被公主捡到。) “嗯?嗯,死在了那一天。你是芫芫,我是阿珏。” 我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他,“阿珏,我们会成功的,对吧!你也会一直在,对吧!” “对,我会陪着你。” 我们二人在这寒冷的冬日相互取暖,互相陪伴。 我们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时局也比之前稳定的不少,有些死里逃生的官宦人家也在偷偷联系。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十一章 风萧血冽,马革裹尸 树欲静而风不止。 (出自论语,寓意为表示客观事物是不以人的主观意识为转移,或比喻形势与自己的愿望相违背。) 在我们静静等待结果时,我收到暗部消息。 “边关,乱了。” 我看到消息,便知道计划有变。 急忙出门把外出做工的阿珏唤了回来。 在我和阿珏的规划中是随着城内趋于稳定后,旧部力量也趁机修整,在等到合适的时机一举拿下主权。 届时在推阿弟上台稳定朝纲,而我与阿珏处理剩下的敌部力量。 可没想到此时边关乱了,邻国(大昭国)整理军队扰乱边关也想瓜分。 而我们的计划也只能随着局势一变再变。 但仔细打算,其实乱也有乱的好处。 现在城中敌军强势征兵,我们可以称现在混迹其中。 一来在暗中培养自己的武装力量,二来找到被诛杀的朝臣之后联络,等到合适的机会一举颠覆朝纲。 我则继续留在城中,同暗部联络,传递消息。 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然后里应外合。 我想很快这件事就能有一个结果,而我们卑贱如土,恨意偷藏的日子也很快就会结束。 百姓们也会迟早解脱 只是他一走便会很久,战场上生死无常,我担心不已。 我看着他,颤抖着嘴道不清一二。 阿珏伸出手抚摸我的头,“哎呀,放心我一定回来的。” 我紧紧的抱着他,“阿珏,你一定一定要回来,平平安安的回来。” “嗯,嗯。” 我抬头看着他问,“什么时候?” “三天后。” “这么快。” “给我起个名字吧!芫芫。” “什么名字?” 他看着我笑盈盈的道,“日后大将军的名字!” 我知晓他怕我担忧故意逗我,便作势扭头不理他,“说大话!” 他猛的低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真的,开国将军! 还有,未来护国公主的夫君!” 我被他的话吓的心下一惊,抬头看着他,他的眼光仿佛要将我烫伤。 我便知道他一定会做到。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白玉。” “嗯?”他略带疑问。 “就叫白玉。” “好。” 我们相视一笑。 玉,寓意美好,珍爱,珍重。 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对吧! ………… 三天后。 除夕。 我感叹道又是除夕。 本该辞旧迎新团团圆圆的一天,可惜从早到晚城里都是乱哄哄的。 征兵处在城中强制带走了不少人。 我想他们很快就会走到这里。 他陪我坐在院子里看焰火。 我看着身侧的少年,虽然身着粗布却依旧风姿迢迢。 他不再是林珏,那个闪着珠光的少年郎。 也再不是陪我煎熬度日的睿智,机敏的阿珏。 而是一个士兵,他有了新的名字,白玉。 就这样,在这个新年夜的夜晚,我又送走了他。 我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拦住我们非要给我们批命的老先生。 临走时为他写下八个字,“风萧戎马,血冽裹尸。” 我当时不明白,此刻却突然读懂先生给他的签文了。 我是从来是不信这些的。 可现在我怕了。 第十二章 如约而至 我立刻冲出门在后面追着他跑。 风雪扑面冰冷刺骨,仿佛要掩埋掉他所有的痕迹。 我不知所措大声呼喊他的名字,“阿珏,阿珏,白玉。” “不,不要去。” 他突然回头看见我在后面追着跑,便伸手一把抱我在怀里,呵气暖着我的手,轻声问:“大雪天跑出来做什么,小心生病?怎么了?” 我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怕,你……。 我要该怎么说,我不想你去,但你必须要……。 可我怕你会像先生所解的签文里那样……。 在这里,可我只有你了。 他看着我似乎知道我的担心,无奈道:“好啦!” 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会回来的!我还有你这个小公主呢!” 我抓着他衣袖,固执的说:“那约个时间! 两年,两年后的今天,你,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 就这样他松开了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了远方。 走向那对他来说未知但又注定的未来。 隐姓埋名。 血雨腥风。 一身伤痛。 把从一个清雅的小公子变成了浴血奋战的将军。 这一别,便是许久。 他离开的第一年,我每每都刻意留意着城里的消息。 他们会在哪里驻扎,哪里打仗。 有时候会收到他们同行人报平安的书信。 我便知道他安好。 从同年冬月后,城里关于军队的消息越来越来少。 直至没消息。 他离开时,我记得是除夕新年夜。 那时院子的桃花树雪满枝头,可现在从花落到花开再到花落。 就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从他走后,这两年的日子我过分外清冷。 我始终没有把嬷嬷和阿弟他们接回来。 暗部的人也都说他们安好。 是啊,一切都好。 除了阿珏,不对,是白玉。 一天城里,突然传来消息,军队回城,择日就到。 我想他应该也该回来了。 我跑到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百姓,听着他们交头接耳说着那些消息。 *听说,这次回来的有一个将军? *好像是有。 *对,听说是从一个小兵爬上来的。 *好像救了谁,后来看他挺聪明的当个护卫,就人家一路高升成了将军。 *长的不怎么样。 *看脸干啥,打仗就行,长的丑还能吓吓敌人。 *别说,也是。 我听着旁边的人的话,暗自猜测,“将军,是不是他?” 走上前去问,“大哥,你说的将军是谁啊?叫什么名字?” 话说到一半,被我搭话的人抬手一指,“是,哎!你看,不来了吗?” 左右两侧的士兵把我们拦住,我看着不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 是他,他回来了。 就在我们当时定下约定的那天。 除夕。 他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我,翻身越下。 身着重重的铠甲穿越人群走到我的面前,低下头道,“回来了!如约而至!” 我细细的看着他,忍住眼泪,镇定的说,“好。” 我几百个日夜的担心,惦念。 终于所归。 ———— 这一场美梦让我不愿醒来,我“漂浮的灵魂”看着眼前“二人”相对的画面,想着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这里便好了。 第十三章 罪恶之人 如果,不发生后面的事就好了。 可惜这世间的路啊,从来由不得自己去选择。 我刻意忽略一切,忘却那了残忍的现实,泣血的真相,只顾着现在。 我从梦中惊醒,把自己从梦境中抽离,看着摇曳的烛火,蓦然想起初见时的满天烟火。 烟花易冷,景色误人。 太美的物什不宜长久,惊艳的东西让人执着。 物也一样,人亦是。 其实,我许久不曾梦到他了。 久到,我都快忘记他的模样了。 我回忆起梦中他的面容,眉眼。 肤色黝黑了些,也瘦了些,脸颊上有着小伤口,虽然它已经结痂了。 那个少年郎,虽然身着一身铠甲,但气质还是温润的样子。 那时,他还在,还能同我打趣。 是我的过错! 我总是在想,如果那时我拦住他不让他去,会不会避免这一切? 会不会,他们不会对他起疑心? 会不会,他也不会死? 会不会,我们能有一个结果? 但,这一切终究是我的妄想。 做错的事无法挽回,注定的事无法避免。 我的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让他陷入绝境。 他死了! 死了很久了! 是怎么死的呢? 对,他被人构陷致死。 罪名是叛国! 可笑的是,那些搜出来的罪证,简简单单打一眼就能看破的陷害。 他们都忘了,他是开国的将军啊! 是他戍守边关,才有那些人的享乐。 是他击破压城的大军,他们才能活命。 但凡他其中生出反叛之心,复国便不会成功。 他也不会在京中避而不谈王军,朝堂上大谈简简单单的做个纯臣。 (此处纯臣指:不贪图权利,金银钱财,结党营私摆弄权利,草菅人命的臣子。 是指,担忧国家,百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结党营私是指坏人集结在一起,谋求私利,专干坏事。) (草菅人命是指把人命看得和野草一样,指任意残杀人民。)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出自宋——范仲淹《岳阳楼记》,原句为:“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意思就是为官者(作者当时的身份)应把国家,民族的利益摆在首位,为祖国的前途、命运分愁担忧,为天底下的人民幸福出力,表现出作者远大的政治抱负和伟大的胸襟胆魄。) 只是因为那简简单单的猜忌之心,嫉妒,他顷刻间就送了命。 甚至让他置死都担任着无法澄清的罪名。 任由他们在他身上添加着一条又一条可笑的罪责。 而我却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不能为他辩驳一句。 与其说他们是罪人,我才是这世间的罪恶之人。 不可饶恕之人。 我承了他的情,全了他的义,利用他,让他担任污名凌迟而死。 我在做些什么,为了这个责任,权利,放弃了他! “更深露重,公主添件衣裳吧!”身后的嬷嬷为我披上了外套。 我回头看着她,喃喃道:“嬷嬷,我不该如此,错了!” “公主,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两全之事,生而为人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神佛也亦是如此。” 第十四章 两难抉择 我心里知晓她在宽慰我。 “嬷嬷,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我记得公主和将军在上元节攻入王城,不久后将军把我和陛下护送至内宫。那时将军他当时穿着银白色的军甲威风凛凛。 奴婢,从未见如此这般的人。 冷冽,璀璨,像极了冬日里的暖阳。” 我低头道,“是啊,他,很好。” 嬷嬷转身为我端来一杯热茶,双手放在我手里。 好似这般就能温暖我寸寸冰冻的心。 不久,劝解道“公主,我知晓你放不下,日子过了许久,又何必如此执着。” 我摇摇头,“嬷嬷,这些日子我总在想,我是不是一开始便错了。” “公主,何出此言。” “我当年找回他时,就不该让他去当兵。 复国后,也不该让他去攻打关外,我若当时横加阻拦他也不会……,可笑的是,我竟无视。” “公主,你不该这么想。 大将军复国后民心本就大悦,而后在加关外一战更得民心,手握雄兵,朝臣忌惮,嫉妒,也是正常的。而你一个公主后宫也无法干涉他们,不是吗?” 我看向嬷嬷,“不,不是的。是我,是我,害了他。” ———— 那时。 我20岁,他21岁,阿弟12岁。 是复国后半年。 阿弟,肖宇梁登基为帝。 国号从父皇在时的“元”,变成了他的“梁”。 我封为了“护国公主”,还是居住在之前父皇在位赐给我的“落樱宫”。 他也一如承诺那样封为“开国将军”。 我不知他是如何求得阿弟赐的府邸,在宫外的“旧址”。 (男主曾经身份是丞相之子。) (旧址就是曾经的丞相府。) 因为阿弟和嬷嬷回到乡下为躲避追兵闭门不出,阿弟的课业也落下许多。 复国后,他登基不熟悉政务,我便一直代替他在书房处理朝政。 闲暇余我教他学识,帝王制衡之术。 好的是,阿弟很聪明一学便会。 我在政堂的书案上都是奏疏,有的关于赋税,有的是粮储。 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本是关于朝堂的。 奏疏表阿弟身为天子,意皇权逐渐移交与他,身为公主不得干政。 我知晓这是让我放权的意思。 细算这些日子,阿弟的政事处理的也很好,我也有心撒手,当即答复,准。 慢慢我撒手,让阿弟掌权。 他全权处理所有政务,有时吃不准的也会来问我。 我看着他从一个皇子,变成了一个学会治国的皇上。 一切过往云烟,尽数飘散。 万物复苏,期盼已久的春日来了。 所有都好了起来。 不久阿弟后我协商想追封追封父皇母后他们。 我想想也是好的,复国后是该进行此事,也能体现阿弟的仁慈孝道。 我与阿弟商议封号。 父皇追封“荣政皇帝。” 找到尸骨后葬入皇陵。 母亲追封“洛遥皇后。” 嘉贵妃追封“鸢鹄贵妃。” 阿弟问我为何拟定这个谥号,我笑而不语。 洛遥。洛:水,河水。遥:遥远。 我希望母亲可以流水一样,走过江河湖海远离这里。 鸢鹄。鸢:纸鸢,风筝。鹄:一种鸟。 愿贵妃她能似鸟儿,风筝,一样可以高飞自由穿越宫墙离开。 下葬时,我暗自找人把她们衣冠葬入皇陵,尸骨埋在了宫外的观月山下。 我知晓她们从不喜欢这里,私心希望她们不要像之前一样被永远的禁锢在深宫。 第十五章 必死之局 那些日子是我后半生仅有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百姓幸福安居,我在意的人都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 阿弟成为了一个好皇上,我也为家人报仇了,他也回来了。 我那时满心期盼想着以后会越来越好。 却又被打碎了。 大臣们都知道我手里有一个组织,一对人马。 朝中亦有我的亲信。 一天暗处传来密信向我禀告,我看着信件内容默不作声。 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暗流涌动。 我心里清楚朝堂的问题早晚都会爆发。 动一下,则牵全身。 朝堂三股势力为首,我,陛下,白玉。 一个陛下年幼,护国公主代为掌权,手里有暗处势力。 一个陛下掌权,女子不得干政,朝堂部分臣子支持。 一个手握70万大军执掌兵力,武将为首。 闭眼便能看到以后是何等腥风血雨。 护国公主,将军,陛下。 我,他,阿弟。 我终究还是主动退出了棋局,将问题抛给了阿弟还有他。 阿弟如何抉择?陛下又该如何抉择? (两个意思。) (如果只是身为弟弟该怎么办?) (如果是皇上又该如何?) 我坐在寝宫里看着眼前的棋盘,棋子错落有致,棋局错综复杂步步杀机。 服侍的宫女站在一旁,嘀咕道:“死局。” 我被打断抬头看着说话之人,宫女她惊恐万分立刻跪下来。 我看着她,“你会下棋?” “懂一点。” 问道,“为什么是死局。” 侍女抬头望着我道,“黑白两色,相互对峙,只有进攻或者防守。 公主的棋盘中,明显黑子主打进攻并掌握主动权。 白子在防守中进攻。 两军对峙,黑子占尽先机,白子必死无疑。” 我看着眼前的问,“能否相互制约。” “公主,已经错过时机。黑子围剿白子,已成颓败之势。 我将手心的白子呈给她看,“能否保下白子。” 堂下的侍女摇摇头,“白子困兽之斗,死局。” 死局。 我掌心棋子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提醒我,是死局。 必死之局。 小侍女好奇看着我问道,“公主是很喜欢白子吗?” 我无意识的喃喃道,“是啊,我很喜欢的。” 小侍女看着我认真的说:“棋盘上是不可以喜爱之心的。” 林嬷嬷端着托盘走来,“公主,吃些茶点吧。” 我微微颔首。 嬷嬷示意小侍女退下。 忽然间抬头看着走出门的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低头道,“奴婢,小桃。” 我突然幌了神。 小桃。 小桃。 啊,曾经我的身边也有一个姑娘叫小桃。 (指的是在第三章,公主身边的侍女小桃。) 一个笑起来甜甜的姑娘,像极了桂花糖糕。 “嬷嬷,一会给那个侍女找一个好去处。” “是。” 那个叫小桃的姑娘,就应该好好的。 我叹口气平复一下情绪,用起了茶点。 必死之局,这可好? 嬷嬷急匆匆送来信件,“公主,密函!” 我还没拆封信件。 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急匆匆走进来。 阿弟,不对,该改口称呼为陛下。 “阿姐!” 第十六章 违心之言 “阿姐,你看。” 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份边关奏疏。 我展开一看。 关外起战乱。 “你作何打算?” 我起身烧些热水,听着阿弟在身后的见解。 “阿姐,咱们才不久平定内乱,朝政也刚恢复,其实我不太建议出兵。” 我回头看他,“你确定?” “那阿姐,你什么想法?” “打,趁现在刚复国人心正热,也测测大臣们是否勾结外臣还留有逆贼未处理。” “那依阿姐说的那样,大臣们不可信,眼下也没有合适人选啊。” 阿弟在一侧嘀嘀咕咕。 我不知不觉紧握手心的棋子,难以开口。 许久,才开口道:“白玉。” 阿弟疑问,“开国将军?” “是,让他去。” “阿姐,可。” 我打断了阿弟的话,回头看向他,“你不说朝堂无人可信?他可以信。” 阿弟试探的问我,“阿姐,你很喜欢他?” 我低眉看着炉火,“并无。” 淡然笑盈盈的调侃道,“陛下,你登基已久是不是该选妃了。” 看着眼前的阿弟故意撒娇“哎呀,阿姐,你怎么和那些大臣一样啊。” 我板起脸问道,“你都多大了。” “阿姐,我走了,你太讨厌了。” 林嬷嬷转身送阿弟离开,我看着眼前烧好的热水发呆,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 “去关外,并无。” 承认吧! 自己私心不想让他去。 我们刚刚重逢不久。 他,又要走。 但这个节骨眼让他去,太过危险。 可眼下却无信任之人。 而且我有种感觉,他此去危险重重,侥幸回来也是性命攸关。 林嬷嬷跪坐身边,“公主,还看密函吗?” “看。” 我接过信件一扫而过,默不作声。 成如我预料的那样。 在我退出朝堂坐镇后宫后,朝堂已经两极分化。 皇权天子。 边关将军。 他深陷其中。 一个开国将军深得民心,远赴边关输赢都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处境会十分艰难。 “嬷嬷,出宫。” “是公主。” 我坐在马车上,胡思乱想,思绪杂乱 “公主将军府到了。” “嗯。” 我走进府邸,看到他背对着我。 心下便知,他,在等我。 白玉看着我走进来,伸出手道,“芫芫,来。” 我跟着他一路来到后花园,所有摆设都一如从前,甚至那颗桃树也都还在。 我侧头看着他,虽然主人还是他,只是昔日的丞相府,变了将军府。 开口问,“你把府内翻修了。” “对。” 我叹口气,“一切如旧,但今非昨日。” 随后白玉递给我一个盒子,“打开看看。” 打开竟是一对玉镯。 我有些疑问,“给我这个做什么。” “给你,你就收着。” 他看着我许久,仿佛要把我深深刻画在心底,“我要走了。” 我抬头看他,紧张问道,“你去哪?” “关外。” 我大喊,“谁让你去的?” “我自请的。我不是将军吗?,那里战乱我正好去。” 我怒急,“你知道现在……。”他打断我未说出的话“我知晓。” 他打断我未说出的话。 我气急你知晓什么? 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你在民间呼声太高,触及某些人的利益。 但眼下无人可用,皇城城内且还能自保,若远在关外你怎可是好? 他安抚的摸着我的头发“好啦!” 第十七章 心之向往的光 我们相互偎依,一切尽在不言中。 衣袖层层重叠,这是属于我们的温情时光。 可惜的是,只能沉沦片刻。 二人彼此心知肚明,眼下大臣虽然都臣服,但可能仍有余下的叛国之人。 原来的武将并无可信之人。 只有他。 也只有他。 即使,我不做决定,也会有人让他去,逼迫他去。 他耀眼,他独行。 与其这样被逼无奈不如他主动提出。 “芫芫。我像陛下提出一个请求。” “什么。” “我回来会求娶与你。” 我惊讶的看着他。 白玉故皱眉头,“怎么,你不愿嫁我。” “也是,一个护国公主怎能嫁我一个莽夫。” 我手足不措,“不,不是”气急又羞又恼要打他。 他一把揽我在怀里,贴耳道,“等我回来,你戴上镯子,就是我的了。” 我眼带笑意,满心雀跃,“好。” 不久,我坐着马车回宫。 闭眼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前脚刚收到消息,他这边便知晓。 谁? 究竟是谁? 是谁要他远走? 是谁他性命? 又是谁在布局,坐收渔翁之利? 三天后。 启天殿。 早朝,关于关外一事有了旨意。 陛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关外民不聊生,开国将军奉天家意代为救民水火。 钦此。” “臣领旨” *大将军辛苦你了,刚回来不久就又要远赴他乡了。 *大将军,为民忧心,我等不及。 *大将军民生所向等回来便会更胜一层。 *大将军深得陛下之心,我们得仰仗于你啊。 我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一个个曲意逢迎,真心假意不得而知。 梁国元年八月十三。 大臣们在城外卡口前来送行。 我代替陛下也在其中。 他们一个个看似祝福,担忧,人心难测,真假难辨。 我缓缓走上前,开口道,“将军,远赴关外万事保重。” “臣,不负众望。” 我不知他又要走多多久。 身上又要添加多少伤口。 他又要躲多少次明枪暗箭。 我看着他要跪在我面前,便伸手要去扶他。 他装作不经意的躲闪。 我楞在原地,他此时不再是前几日府邸里白玉,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开国将军。 我任何的举动都可能带来流言蜚语。 一个护国公主,一个开国将军。 我们身上不仅仅单着称谓。 还有些权利的顶峰。 我刻意忽略那些,清晰的涌上心头。 我知道我们之间鸿沟越来越深。 我们之间沟壑纵横里面掺杂着太多的东西。 情感,利益,权利。 “起兵。” “是。” “我等定凯旋而归。” 一句一句的万人呼喊将我收回神。 我看着大军步伐整齐划一,威风凛凛。 他穿着银白色的军甲翻身一跃坐在军马上,手里拿着军旗,英姿飒爽。 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璀璨的让我心悸。 阳光撒在他的身上,光晕勾勒出金边,他在发光。 不对,他就是光。 热烈,刺眼,让人心之向往。 他带他们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话语,我知道这话不只是鼓励士兵,也是在告知我他一定会回来。 也会完成他许我的承诺。 第十八章 他人所遗忘 耳边号角声连连。 带着壮烈,带着悲悯,带着一腔孤勇。 也带走了“光”。 他们奔向了即知的方向,“未知的结局”。 我目送看着他们的离去。 看着他和70万大军远赴关外。 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远离我的视线。 看着他们慢慢淡出我的视野。 看着他们消失在天际,直至再也寻不到。 身边的恭维之臣在他们开拔之后熙熙攘攘的走了个干净。 而我伫立在他们离开的方向良久,竟也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侧的侍女让车夫牵来马车。 我示意他,让他离开了。 缓慢回头看向那扇城门。 陈旧的墨色之门。 笨重且令人窒息的枷锁。 这座城里面充满让人作呕的计划谋算。 吞没了大多人的理智,良知。 或许不久我也会成为被吞噬的其中一员。 我突然想不顾一切的追上他们,追上他。 就算以后风餐露宿,就算以后朝不保夕,我也都心甘情愿。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脑海里传来一句又一句的诱惑之言。 “只要一步,只要一步,你就可以远离所有的纷争,你就自由了。 来吧!来吧!迈出一步挣脱一切束缚。” 我的脚跃跃欲试缓慢抬起,仿佛要奔向那茫茫春日,田间乡野。 却在落下那一刻迅速收回。 我,不能啊! 我身后的国家,百姓,我的阿弟,他。 我离开了他们怎么办! 阿弟年纪尚小易操控。 国家根基不稳,外戚蠢蠢欲动。 朝堂混乱尔虞我诈。 这份责任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被困住了。 被困在这个城池。 被困在皇权之下。 我闭眼忘却所有,回头走回城中。 谁也不知在转身的一刻,丢下了我为数不多的期盼。 渴望有谁拾起! 渴望有谁能不顾一切的带我离开。 “回宫吧!” “是。” 我孤身的踏上了“设定好的路线”。 身侧空空如也。 义无反顾的奔向前方。 很久以后的我才知道那是我唯一一次的机会。 是放下所有和他远走的机会。 是和他有一个结果的机会。 …… 我一早起来看到,宫内喜气洋洋,便问,“嬷嬷,今天什么日子?” “公主,今天八月十五,中秋节啊!” 我一愣反问道,“是吗?” 中秋啊,他出发去边关有几天了。 从他去入兵以后我们二人见面的日子便越来越少。 相约过节更甚。 往年都是一个人冷冷清清。 不过今年还好有阿弟相伴。 许久,我开口便唤,“嬷嬷,去看看阿弟吧!” “是。” 我走出殿门看到两侧的宫女装饰各宫各殿。 这是复国后过得第一个中秋。 也是,我和阿弟过的第一个中秋。 夜晚,长安殿灯火通明。 宫女们布好菜品,大臣们坐在下方。 我看他们说着祝酒词,端坐一旁。 阿弟点头回应。 丝竹弦响,歌舞不歇,推杯换盏。 没有人记得,在3前的小年夜,同一个地点,同样的夜晚,这里曾血流成河。 也没有人记得,有一个人远赴关外,保他们的富贵荣华家国康安。 第十九章 醉酒 落在耳畔的一句句恭维之言。 我看着堂子的一张张面庞,试图看清他们有几分真心实意。 我看了许久,呵,不过就是利欲熏心。 在陛下面上博一个熟脸,在讨上份封赏。 我吃了几口酒假借头痛之意离开宴席。 嬷嬷扶着我走在园林里,身旁两侧的柳树枝借着月光,摇曳生姿。 池塘在莹莹月光下铺上一层银纱,鱼儿游动所带起的水纹,像极了微风拂过的衣摆。 我坐在凉亭里,望着天边的皎洁月。 想着某个人。 不知他们可好,是否已顺利到达。 他是不是也在望月。 又想到,他走了许久也没来封家书。 我暗自笑道自己越发像极了,丈夫出走在外,担心的妻子。 突然我脑海里想起了一句诗词。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比诗句出自宋代,女诗人,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讲述的她借用鸿雁传书之意,思念心上人的诗词。 诗句寓意:不知道云中有谁能托大雁给我寄来锦书,现在正是鸿雁排成一个“人”字南归的时分,我正在月光照满的西楼上翘首以盼。) 我想我此刻似乎同诗句的女诗人一样,等待他的信笺。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阿姐!” 我回头一看,是阿弟。 他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我让嬷嬷去扶他,我走进扑面而来的酒味。 伸出手来掩住鼻息。 让他们扶他去寝宫。 无奈的叹口气道:“你怎么喝的这么多。” “你从小胃就不好,应该少喝一些酒。” 我见到阿弟躺在软榻上。 伸手唤来他的随身小侍打盆温水,在去煮些醒酒汤。 我打湿面巾打算轻轻擦拭阿弟微红的面庞。 嬷嬷见状道:“公主我来吧。” 我摇摇头,“不用了。” 低头仔细打量阿弟的模样,暗自笑道,“真是长大了。” 阿弟微睁着眼睛,嘀咕道,“什么长大了?” 我见状问道“你醒了。” “头混浆浆的,阿姐,你说什么长大了。” 我笑盈盈的说,“我说,那时候你还是跟在我身后的小萝卜头啊,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我看着阿弟迷迷糊糊看着我说,“嗯,我从就跟在阿姐身后,阿姐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阿姐,也是我见过最心善的女子了。” “虽然我是母妃的孩子,但我从小就不讨母妃的喜欢。” “我也知道母妃是被父亲抢娶的,母妃厌恶我。” “那我也总想让她开心,虽然效果其微。” “因为母妃的不喜,宫里的人也连带着对我不好。” “父皇就不说了,母妃漠不关心,宫人的欺凌,我受尽苦楚” “只有阿姐,对我好,对我是真心的。” 我轻轻拍打阿弟的背脊,就像安抚婴孩一样,:“可你现在很好啊,成为了天子,英明的君主。天下的百姓因为你而幸福安康啊。” 阿弟摇摇头肯定道,“不,阿姐,才是最好的人。我要把阿姐喜欢的所有,都送但你面前。我的阿姐配得上世间所有的美好。”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想起了他多年前的模样。 我那时初见他瘦瘦小小,身着宫内华服,却腼腆默不作声。 后来才知道,他是贵妃之子。 他虽然在宫内居住,我却极少见他。 我见他这般,心生怜悯。 后托嬷嬷细细打听,才知道他的窘境。 因为贵妃是被抢娶的,她不喜父皇,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父皇对他,也是视若无睹。 即使他是贵妃独子,宫内唯一的皇子。 第二十章 射日 从那以后我便时时留意他,关照他。 起初他害怕我,躲避我。 后来日子久了,他逐渐放下戒备常常同我在一起。 跟在我的身后像极了一条小尾巴。 我们爬过树,抓过鱼,翻过墙。 到年纪读书的时候,我也带着他一起去。 而他也开始被父皇注意到。 慢慢的,父皇对他也温和许多。 窗前花火,不知过了几个四季。 在我不经意间,他从那个跟在我身后后面的怯懦孩童,转眼变成了手掌天下事的少年帝王。 我的心里百转千回,万般滋味。 “阿姐,阿姐。” 我发呆回忆起过去。 阿弟抓着我的手打断我的遐想。 “嗯?” 我以为他不舒服便急着问:“怎么了,是不是胃不舒服?” “你等一会,宫侍去煮醒酒汤,等一会汤来了就喝下,好好上睡一晚。” “明天白日,宣太医好好看看你的身子。” 我叹口气道:“不要,不上心,少年时的病痛需要好好看看,不然等古稀之年会分外难熬。” 阿弟呆呆的看着我问道,“阿姐,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会啊,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的弟弟,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许久,他追问道,“哦哦。 阿姐,我也会对你好。那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我作势仔细想想,“没有。” 阿弟又紧接着问,“那有没有讨你喜欢的人呢? 有没有啊?” “比如,白玉。” 他仿佛是在无意间说出这句话, 我低头专心给阿弟细细的掖着被角。 抬头用不知所谓的样子,看着他笑道,“好啦,别操心我了,我的陛下该休息了。” “等一会,汤来了要记得喝。” 我回头看着嬷嬷问道,“几时了。” 嬷嬷低头告诉我,“公主,亥时了” 我低头纳闷,“这么晚了。” 而后便转过头来,细细嘱咐阿弟,“汤来了要喝,好好睡一晚。 明天记得看太医,知道了吗? 那我回去了。 别忘了我嘱咐的话。” 我起身要走衣袖被人深深拽住,回头看到那个少年帝王似乎深深的看着我,又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我出门暗自嘲讽自己,真是揣测人心久了,自己的弟弟竟然也要猜疑。 可,真的只是猜疑吗? 他在试探我? 试探白玉在我心里的位置。 试探我是否对白玉有情。 也是试探白玉是不是我在朝堂上放下的暗桩。 我回头看向身后的宫门,明月似乎垂直挂在宫殿上方。 我站在宫门口驻足观望天空那轮明月。 它熠熠生辉,冷冽如刀,暗藏杀机。 “嬷嬷,看到月亮了吗?” “公主,是担心明月被乌云笼罩?” “不。明月从来都是清冷的。 只是,大家习惯追着太阳,被阳光温暖笼罩的人们,让他们学会了忽视一切。 而明月被人遗忘太久,皎洁的月光会化为寸寸猎刃,最终射向太阳,将它诛杀。” 嬷嬷似乎知晓什么,抬头看着我,“公主?这?” 我喃喃道,“同一片太空下,岂能日月争辉。” 我看向嬷嬷说出心里早就知晓的真相。“你说,对吧?” 第二十一章 测与盼 嬷嬷叹口气道,“公主,你在难过?” 我伸出手心伸向天空,仿佛是在抓住些什么,又像是企图在阻拦些什么! 是啊! 我难过,是该难过的! 可又能做些什么? 我该阻拦吗? 又或者能阻拦吗? 我有时候真痛恨自己是个公主! 背负着这该死的责任! 违背自己的心意做下一个又一个由不得自己的决定。 我看着身后深色宫墙,那夺目红色仿佛要流淌出温热的血液。 随即淡淡的开口道,“嬷嬷,有些事从来由不得我自己。”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琵琶的乐声与伶人的歌声。 琴弦交错,歌声悦耳,动人心弦。 他们歌颂英明神武的君主,也在庆幸自己来到这里的机遇。 我闭眼便能看到,席间筹光交错,一张张涨红的脸,他们言语交谈着似乎达成某种默认的协定。 我再次抬头看着悬挂苍穹之上的明月,它周围的光晕,冰冷,刺目。 我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里。 心下便以了然。 此刻起,我与阿弟无法回到过去。 那个说一句话谎话就会脸红的小男孩,已变成洞察人心的高手。 长时间的温情使我忘了,他不在是我的弟弟,是一个国家的国主。 他在权衡利弊,稳固朝堂。 我需得认清自己的位置。 万万不得僭越,失了本分。 而我也知晓自己的心里悄然筑起了一面墙。 一面透明的墙,它将我和阿弟分隔开来。 我与他尽在墙的两端谁也无法翻越,谁也不得翻越。 (无法翻越:我们都知晓自己不再是纯粹的自己。掺杂了太多了的东西。) (不得翻越:我们的身份只能是公主,皇上。单纯的时候已变成过去。) 这个中秋节,乍然无味,痛人心扉。 日升月落,流水叮咚。 是了,时间从来由不得人作主,转瞬即逝。 殿前花谢花开已过几许。 茫茫夏日早已尾声,已是秋日,不久冬日便接踵而来。 我寄往边关的信笺一封未回。 他从离开到现今也就只有一封信。 我翻阅很多遍,信笺的边缘早被我摩擦的泛黄起皱。 上面的字,寥寥几笔,行云流水,潇洒不羁。 内容我都可以背诵下来。 我甚至都可以猜到他是怀着什么心情一笔一笔写下来。 “见字如晤,卿可安好? 久未通信,甚是抱歉。 都说鸿雁寄相思,不知你可否见到归来的候鸟。 我提起笔来字字句句斟酌又斟酌,可下笔又不知所言从何而起。 书信是真的想写,念你也是真真切切。 我看着窗前的虹日变成落月。 信笺一字未落,却在心头念你许久。 最后,秋深露重,望君珍重。 不忘诺言,定会成真。” 他如此危险的境地,还在念着我们的约定。 我们会如愿吗? 我们能如愿吗? 那我是不是可以放下肩上责任期盼一下?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很久了! 久到他为我奔波的日日夜夜。 久到他每个生死不知的战场。 久到他冒着风雪离开的那年除夕。 久到在我十六岁期盼烟火的那个晚上,我和他在宫墙上相视一笑。 第二十二章 故人不识 风雨如晦,秋水踏碎残荷,独留余香。 我坐在殿内,看着远处的落日余晖,残阳如血,静静发呆。 宫女点燃一盏盏烛台,整个室内亮如白昼,摇曳的烛火随风而动。 堂前微风徐徐带动几片枯叶悄然落下。 我的心似乎也随着落叶坠入低谷。 事实诚如我心中料想的那般。 从中秋宴的那次有意的试探开始,我和阿弟的关系开始心照不宣的淡了许多。 可能在外人看来,我们依旧亲密无比。 但只有我们二人彼此心知肚明,所有的一切都止步于那个晚上。 我知晓他将要所做的一切,我有意阻拦无果。 他切断了我所有的消息来源,同样我所有的消息都传送不出去。 我竟不知道,此刻该是庆幸还是伤心。 我庆幸,我教导出一个果断理智的帝王,他福泽天下万民。 伤心的是,他不在从前我熟悉之人,他的理智像把刀子在剜我的心。 我知道,他也被困住了。 被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被那座精致的龙椅所捆绑。 被那座富丽堂皇的宣政殿所禁锢。 也许不久后,他也会像父皇一样被那里所吞没。 我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一个方向。 它透过重重宫墙,仿佛看到了那个人在书案上提笔勾画。 他书写间,掌握着万千生命的命运。 他的心经历层层蜕变,变成了如今的帝王。 故人,不再是故人。 (第一个故人,是指从前的同我长大的男孩,弟弟。) (第二个故人,我印象中的那个人。) (通俗释义:我的弟弟,不再是我印象中的弟弟。) 可笑,往昔如旧,今非昨日,对面相逢不识君。 ———— 《雀囚》第二十二章 故人不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悔 眨眼间,那些过往,爱恨,嗔痴,犹如烟雾顷刻飘散。 我轻叹口气,手里的热茶逐渐冷却。 一口茶水喝下,满腔的冰冷刺骨,痛彻心扉。 我看着嬷嬷开口道:“嬷嬷,你知道吗?” “那是我第一次清楚的觉得我错了。” “错的离谱。” “我不是伤心阿弟对我的监禁,也不是伤心阿弟他对我的试探。” “我是怀疑自己这许多年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做下的许多决定,甚至是自认为对的决定结果却一步一步将所有人推到了危险的境地。” “早时,不该让他去当兵,不该让他回来,甚至不该让他去边关。” “这样他也不会死于为之付出的国人对他构陷。” “满身污秽,罪名压身。” “没人知道他是已故的丞相之子。” “他风光霁月,芝兰玉树,他曾是都城里最阳光璀璨的少年郎。” “即使他变成一个将军,也绝不会是下作之人。” “他的未来是在沙场,不该为我停止在这里。” “还有阿弟,我从未知晓他的想法。” “我甚至不知道,他多数时光是在怨恨我的。” “我自认为的关爱,在他看来是施舍,是挟恩图报。” “嬷嬷,你说说,我多失败。” “这数十年的光阴,尽数是错的。” “还有他,他不该死的。” “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吗?” “是冬至啊!” “我还记得,那天从早上天空便飘着纷纷细雪。” “我还记得有一个宫女说,明年一定是一个好年。” “是啊,确实是个好年。” 可惜,他,不在了。 我看着窗前。 身后燃起的炭火噼啪作响。 开始回想那天都发生了什么? 可是,太久了。 久到。 我,都,记不清了。 ———— 梁国元年。 冬至。 数九寒冬腊月来,远方故人盼归期。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 我的陈年旧疾,让我畏惧冬日,分外难熬。 我披着狐裘一步一步走出殿外,借着暗淡日光,看着眼前的四方院落。 华美塘池,卵石铺地,琉璃瓦,粉红墙,吃穿用度依旧是最好的。 看起什么都没变,可又什么都变了。 我被软禁了,一举一动都有监视。 说起来,也很是好笑。 我突然感觉自己很像是被人精心豢养的雀鸟。 被锁在精致贵气的笼子里,供人玩赏逗乐。 有着美好富足的生活,但无法获得自由,只能抬头望向仿若巴掌大天空畅想未来。 我想要是他(白玉)在的话,估计会轻拍我的脑袋说我冒傻气。 我日日担心于关外,可是确切的消息始终没有传来。 仿佛世间从未存在这个人,还有他的七十万大军。 日子久了朝堂上质问不断,阿弟也只能压下不提。 我终日里提心吊胆,不知关外他们可否安好。 那里有没有冬衣,粮草可充足。 不过我细想没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现在是攻打的紧要关头,他们即使想要动手处理,也断然不会挑现在这个时候。 第二十四章 访客 我以为! 总是我以为! 人啊,总以为自己可以掌握所有。 却不知,人心难测,人性却易测。 儿时遇见不平事总以为能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他们,去改变天下。 少时遇见视若珍宝的东西时,总以为自己尽力争取就可以得到。 却不知有句话叫做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人从来逃不过“宿命”二字。 我们奋力挣扎的一生,可能对于掌管命运的神女来说就是困兽之斗。 闭上眼睛,细细感受。 冷。 好冷啊! 记忆深处那白茫茫覆盖的一层是什么? 是雪! 梁国,元年的冬至。 今年的雪来的格外的早。 我坐在殿内看着纷纷扬扬的落雪,赞叹不已。 梁国处于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冬天很短暂,每逢雪季也就一两个月。 降雪量很小。 而这般的大雪,我从孩童起也是第一次见。 都说冬至下一场大雪,来年定会有个好收成。 我披上雪狐裘缓缓走在庭院里,看着天空里飘摇的细雪。 自己只是短暂的停留一下,片刻便白了头。 突然,“吱哇”的一声,落锁已久的宫门打开了。 我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我回头一看,一身长衫,九龙佩坠在腰间。 是他。 阿弟,不对应该是“陛下”。 他依旧笑盈盈的唤我“阿姐。” “你来了?” “阿姐不请喝杯茶吗?”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仿佛我们一如从前。 仿佛将我软禁在宫的人不是他。 我示意嬷嬷,“来吧,嬷嬷烧水,沏茶。” 我在椅子上,与他四目相对。“说吧,找我做什么。” “阿姐。你不好奇我在你闭锁宫门的那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吗?” 茶壶盖因为热气的喷涌,噼啪作响。 我们之间静默不语。 身侧的嬷嬷,烧水,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好不雅致。 可惜在场的人无心欣赏,更无心品茶。 “说说吧!” 阿弟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 (奏疏:奏疏用来报告工作、歌功颂德、议礼论学、陈政要、言兵事、进谏、弹劾等等,其使用范围相当之广泛。奏疏同时也是有为之士关注社会人生、宣扬政治主张、驰骋王佐之才的重要渠道。) 两杯清香四溢的佳茗,放在桌角的两端。 (佳茗:意为:好茶,好茶叶。) (出自于,宋代,诗人苏轼《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芽》:“戏作小诗君一笑,从来佳茗似佳人。”宋郭彖《睽车志》卷一:“适得佳茗,愿共尝之。”) 我低头浅尝等待他的下词。 眼神在奏疏上一扫而过。 金色的奏疏,封面上似乎有流光暗纹。 那个应该是,边关的捷报。 (捷报:报告战争胜利的文书) (出自于:唐代诗人杜牧《少年行》:“捷报云台贺,公卿拜寿巵。”) 我心下了然,是他的消息。 “大将军捷报频传。” “阿姐,似乎早就知道了。” 我看着他,开口道:“大将军深受陛下信任,得陛下圣意眷顾,犹如神助。” “阿姐,这是赞誉我?” “国家是陛下的国家,臣子也是陛下的臣子。 大将军忠君爱国,也是梁国子民,陛下定会爱民如子。” 第二十五章 君未归期 我看着他的双眼。 真美啊! 一双灼灼桃花眼,喜笑薄怒,皆是含情。 可惜现在双目深邃,仿若那幽暗枯井。 谁也不知,那里深藏了什么。 是荆棘丛生,杀机遍布。 还是柳暗花明,渔舟唱晚。 (渔舟唱晚:这里是只阿弟的心理描写。 他是否顾念从前,有意放过大将军。) 渔舟唱晚取自唐代诗人王勃《滕王阁序》中:“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的诗句。 乐曲描绘了在晚霞辉映下渔人载歌而归的动人画面。) 我和他的温情全无,幻为泡影。 我们之间僵持不下,暗流涌动。 突然,他笑了起来。 “阿姐,我有时候真是不懂你。 你就像我手里的茶,说热那是真的暖啊。 说凉,也是真的是三尺寒冰。”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阿姐,你总这样?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冷静自持。” “你究竟想说什么?” “看看这个吧!” 他将奏疏放在桌子上,拿起凉了许久的清茶微抿一口。 “阿姐,你看。” “同样都是一口清茶,你这里的茶,就比我那里好喝的多啊!” (茶指关于大将军人与事。) “阿姐,慢慢品吧!” 我看下他留下的奏疏湛然不动,只见他放下杯盏转身离去。 在经过门口,像想起什么似的,留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阿姐,你猜所为何?” 我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做了什么?” 只可惜眼前空无所有,无人作答。 不知为何我突然间好心慌。 就像是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永远的丢失了。 我回头看着那被遗落奏疏静默不语。 不敢去翻阅。 我有种感觉,如果打开了,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挽回。 就在此刻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母亲了。 (公主母亲在本小说的开始部分有介绍。) 也许在父皇下旨的那天,他有意诛杀祖父祖母的时候,母亲她也许也是这般煎熬度日的。 (女主母亲,吏部尚书女儿。) 在等待中期盼,等待着结果,等待着尘埃落定。 等待着她心如死灰。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四句诗意:你问我回家的日期,归期难定,今晚巴山下着大雨,雨水已涨满秋池。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一起秉烛长谈,相互倾诉今宵巴山夜雨中的思念之情。) (诗句出自唐代诗人李商隐作品《夜雨寄北》。是诗人在晚唐时期身居异乡巴蜀,写给远在长安的妻子(或友人)的一首抒情七言绝句。 这里用作描写公主对将军的惦念与担忧。) 我独自端坐侧,从虹日到月上中天。 我知晓他难以自保,我无能为力 是的。 我打开了奏疏。 映入眼帘赫然几个字。 “大将军捷报频传,拥兵自重拒不归京,意图谋反。” 意图谋反? 他们大概忘记了,是谁鼎力相助复国了。 轻飘飘几个字足以判他死刑。 我该怎么救他? 谁能告诉我? 第二十六章 胡,不归 啪。 啪。 啪。 响三声。 宫内的更夫打梆子。 亥时到了。 我推开门走到庭院,抬头看着这一角苍穹。 墨色天际独挂着一弯明月。 那一弯明月像极了待出鞘冷冽弯刀。 它凌驾所有人之上,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意收割猎物的性命。 我们这些芸芸众生,都是他饮血的对象。 深夜,幽暗的宫殿。 这静谧的王城。 在华美的外衣下,步步杀意,危机四伏。 我知道他回来与不回来都难逃死局路! 从初始到现在我们是同路人。 我与他都在临近悬崖的一侧,即将跌落深渊。 我们孤立无援。 我们无人救赎。 城中的怪兽在吞噬里面人的意志。 他们以我们的惊恐,挣扎为食。 同样他们也在抱团取暖。 在这偌大的都城里,没有谁可以肆意。 没有谁可以孑然一身。 我们都是棋子,生死皆由执棋者掌握。 这座城是欲望城。 也是生死城。 我静静的看着这满天飞雪。 它层层重叠似乎要掩埋一切。 它要随着黑夜冰封一切污浊与令人作呕的真相。 我后悔了! 我不该找回他! 我宁愿与他早早相别在那个冬日! 式微,式微,胡不归! (翻译: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此句出自诗歌《国风·邶风·式微》) 胡。 不归。 我们陷入了两难! 这场命定的“宿命”里,独留我们彼此。 我终于知晓,陷入泥沼里的生命是无法拥有光的。 我是泥沼。 他是光。 同时,世上还存在这么一种人。 落入黑暗的人见到了光会难以存活。 同样他们也会将光拉入地狱。 借此同化。 从而抹杀。 可他们不知道,光之所以称之为光。 是因为它是与众不同的。 是带来温暖的。 ——————— 第二十六章 落 啪。 啪。 啪。 落杆声沉闷不已。 宫内的更夫打梆子。 我知道戌时到了。 我推开门走到庭院,抬头看着这一角苍穹。 墨色天际独挂着一弯明月。 那一弯明月像极了待出的冷冽弯刀。 周围的光晕带着森森寒意。 这把猎刃悬空而上,等待出鞘。 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意收割猎物的性命。 下方的我们。 这些芸芸众生,都是他饮血的对象。 深夜,幽暗的宫殿藏匿于这王城深处。 无人知道这精美绝伦的王宫之下是一具又一具尸骸堆砌而成。 它身着动人心魄的精美宫装,捧着一个个求而不得的至宝。 带来了络绎不绝的“好友”。 他们玩耍嬉戏,认为这里是人间天堂。 却不知这里是阎罗地狱。 只要轻轻扒开它一层层华美璀璨的外衣,就可看出白骨嶙峋。 在这里,我与他终将都会成为白骨一具! 我知道他回来与不回来都难逃死局路! 从初始到现在我们始终是同路人。 殊途同归理应如此。 此刻,我与他都在临近悬崖的一侧,即将跌落深渊。 我们孤立无援。 我们无人救赎。 城中的怪兽在吞噬里面人的意志。 他们以我们的惊恐,挣扎为食。 同样他们也在抱团取暖。 在这偌大的都城里,没有谁可以肆意。 没有谁可以孑然一身。 我们都是棋子,生死皆由执棋者掌握。 这座城是欲望城。 也是生死城。 我静静的看着这漫天飞雪。 它层层重叠似乎要掩埋一切。 它要随着黑夜冰封一切污浊与令人作呕的真相。 我后悔了! 我不该找回他! 我宁愿与他早早相别在那个冬日! 式微,式微,胡不归! (翻译: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此句出自诗歌《国风·邶风·式微》) 胡。 不归。 我们陷入了两难! 这场命定的“宿命”里,独留我们彼此。 我终于知晓,陷入泥沼里的生命是无法拥有光的。 我是泥沼。 他是光。 同时,世上还存在这么一种人。 藏匿于黑暗的人见到了光会难以存活。 因为他们会将光拉入地狱。 借此同化。 从而抹杀。 可他们不知道,光之所以称之为光。 是因为它是与众不同的。 是带来温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