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自白》 第一章 一场婚礼 2017年10月6日,星期二。 国庆的假期还未结束,作为旅游城市的燕广市迎来了最后一波短期旅游的人群,街头巷尾喜气洋洋。 燕广市靠海,沙滩边上有许多并不怕人的海鸥,旭日初升时,整个海面有一种静谧恢弘的美。光国庆这几天,就不知有多少对新人在此结婚,拍下幸福的照片。 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李楠就被化妆师叫醒了。她随意摆弄了下凌乱的长发——前一天晚上,这一头直发被又烫又卷,如今成了打着细卷的小羊毛,衬得她的脸颊愈发尖小。 “得快点儿了,不能错过了好时候。”化妆师是婚庆公司派来的人,催促了一声。 门再次被推开,跑进来一个披着浴袍的女人:“楠儿啊,早上好,我昨天都还在跟她们感慨呢,竟然连你都要结婚了,咱们宿舍的幺儿也终于要出嫁了!那时候我们还以为你是不婚主义,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呢……” 洗漱台上放满了瓶瓶罐罐,其中有一些价值不菲。李楠对着镜子全神贯注地洗脸,任由身旁的大学室友汪倩倩叽叽喳喳。 “结果你倒好,不声不响就钓了个金龟婿!” “是么,”李楠浮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回头我问问他会不会下金蛋。” “说真的,你这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居然连谈恋爱也没告诉我们!”汪倩倩听到电话里李楠的伴娘邀请时都还一阵惊讶—— 说不清她是在惊讶自己为什么会被请求做伴娘,毕竟此前她与李楠的关系并不算多么热络;还是在惊讶李楠这个校园内有名的冰美人居然早早就选择踏入婚姻中。 “难道我还专门打电话通知你们我恋爱了?” “不是啦,”汪倩倩正到处找那双待穿的高跟鞋,“你也不发条朋友圈宣布一下,别说谈恋爱了,结婚你都不发,也太低调了吧!” “我没有什么发朋友圈的习惯。” 这话不假,大学四年里李楠发朋友圈的次数寥寥可数,点开她的主页也只能看到几条,一些读过的书、听过的音乐,仅此而已。 “好啦好啦,反正我们都知道了。”汪倩倩笑着剥了一颗喜糖塞进嘴里,说着些不过脑子的寒暄话,但心中却对这场婚礼起了隐隐的怪异感。 别说她们曾在大学共同学过美国心理学家保罗·埃克曼在1969年提出的“微表情”一章,仅是观察敏锐的人也可以发觉,李楠脸上并没有几分喜色。 准确说,她看起来甚至有几分不安,描着眉的手有细小却不可抑制的颤抖,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恐惧之中。 注意到汪倩倩的打量,李楠放下眉笔:“好久没画了,手都有点儿生了。差点都忘了,今天有化妆师的。” 李楠换上一套新娘的喜服,不是婚纱款式,而是中式的婚服,在袖口处绣着别致的金线。这身红衣服一穿,顿时印照着她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好看,太好看了。” 李楠去开门,请化妆师和摄影师进来,摄影师要拍一些送亲前的画面。 在李楠化妆时,汪倩倩忍不住开始打量起这个家来。昨晚她从机场赶到这里已经太晚,没有时间洗洗便直接睡了。 如今四处打量,越发觉这屋子里空空落落,老旧的电视机柜上放着一台电视机。这台电视机看上去已经很老了,款式上还有一个巨大的“屁股”,这种crt电视如今早已被淘汰,普通家庭也会用液晶电视了。 “这是你小时候吗?好可爱!”在电视墙柜上挂着一张洗出的大照片,那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一头短发,只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与李楠十分相像。 “不是,那是我弟。” “你弟?你不是独生子女?” “别动,”化妆师掰过想要扭头的李楠的脸,“待会眼线画歪了。” “对——”李楠僵硬着脖子说话,“他比我小十二岁,现在还在念书呢,读的寄宿学校。” 汪倩倩连忙说:“不好意思啊。”她们同寝四年,也只知道李楠的父母因交通事故去世,她是孤儿,因此绝少在李楠面前提起家中的长辈。可没想到,她竟然是有个弟弟的。 而李楠也更是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那今天是你的婚礼,怎么没见到他呢” “他才初二,国庆也就放三天假,学业紧张,我没让他来。”李楠淡淡地说。 这话一出口,连化妆师都有些诧异。这样的大喜之日,不说其他亲戚,家中至亲总该是通知到,陪伴着走过长长的红毯的。 “那你家的长辈……”汪倩倩小心地开口。 李楠轻轻地说:“我奶奶会来,她年纪大了,提前住到酒店去了。” 此时汪倩倩已经走到了另一处房间门口:李楠家是一处三室两厅的房子,昨晚她下了飞机后睡的是许久无人住的客卧,而李楠住的是主卧,那这剩下的一间房间,应该就是她弟弟的房间了。 汪倩倩下意识扭了扭把手。 门“咔哒”响了一声,并未打开。 门是从外锁着的。 汪倩倩更觉怪异,如果说是青春期的孩子,有了隐私的意识,在房间内时把门锁住,还能够理解。可人都不在,门却要这么紧紧锁住,是为了什么?这一家姐弟生活在这么大的房子里,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她离开走廊,回头望去,主卧梳妆镜前坐着的李楠扬起脖子,配合着化妆师的动作,仿若一只火焰中跃起的朱鹮。看得久了,又会觉得那是失了魂魄的人偶,被操纵着在戏台上表演。 ——一位青春正好、即将新婚、工作于业内知名的第三方测谎机构的测谎师,怎么会是人偶?汪倩倩在心里嘲笑自己是悬疑小说看多了,总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戏剧性情节。 与自己无端的联想相比,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楠刚戴好凤冠,门外的门铃便响了。 是新郎以及伴郎们来了,本地有接亲需堵门的风俗。李楠的伴娘只请了一位汪倩倩,她因此深感责任重大,一招手连同摄影师将门堵好。 “你们来接谁呀?说出新郎对新娘的五个专属称呼,少一种得红包伺候!” 门外的人们便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喊:“宝宝!乖乖!宝贝!” “还有呢?!” 汪倩倩这边人很少,但场面立刻被她闹得有几分热闹,她又问了些常规的问题:比如新娘的生辰八字,恋爱时的酸甜苦辣。门外那些人,不论回答对错与否,都从门缝中递进一个个红包。 门一开,伴郎们一拥而上,末尾是捧着一大束花的新郎,也穿着一身中式西服,头发被打理着全部梳起,相貌周正,戴着一副眼镜。 房间里,李楠盖好了红盖头端坐在床上,在她的身旁,是一柄细长的红伞。 当地习俗,出嫁的女子出门后需一直打着一把红伞,直到上了婚车才可取下。 随后是讨喜与找鞋,到处是人们的欢呼与尖笑声:“这鞋子能藏哪里啊?姑奶奶,给点儿线索吧!” “不会是藏在电视机里面了吧!这我们可怎么找得到!” 有莽撞的伴郎嚷嚷道:“诶,这有个上锁的房间,鞋子不会是在这里面吧?!” 汪倩倩注意到床上的李楠似乎身形晃动了一下,连忙摆手:“我给你们线索,在最高的地方!” 那鞋原来藏在了空调机柜上。 众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找完鞋,新郎端了一杯酒在客厅的黑白照片下,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脸是瘦尖的,黑发有些稀疏,因着是照相而露出一个局促地笑来。这是个内向而谨慎的人。 新郎将酒洒在地上,又跪着磕了头,说:“爸,那我就把楠楠接走了,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随后便是上婚车,汪倩倩一手帮着打伞,一手挽着李楠,后者的手汗津津的。等到了定好的酒店三楼,汪倩倩因着第一次做伴娘紧张,憋不住地一溜烟跑进了酒店的洗手间。 等她重返现场,却十分诧异地发现—— 新娘不见了。 *** 当地新闻 案件发生在广东省燕广市卫虎区,2009年6月1日,雅贵小区李某被发现在家中被害身亡,其子因藏在电视机柜中而侥幸逃脱凶手魔爪,家中丢失钱财约三万元钱,造成极恶劣的社会影响。警方在接到报警后迅速行动起来,此案目前正在侦破中。 据悉死者为一家海鲜工厂员工,此前并未有任何仇家,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被残忍杀害?走访中记者得知,死者生前是个踏实肯干的工人,人缘不错,大家都深表同情。目前本案正在寻找6月1日晚经过雅贵小区3单元的目击者,提供线索者可立刻与警方联系。 第二章 半张照片 半张照片,边缘被撕破而露出弯弯曲曲的白线。 看得出来这原本是一张全家福,但如今撕下了一角,上面的女孩鬼气森森的望着镜头。 李楠看了一眼,将它从地上捡起来,那上面女孩的眼睛与她一模一样。 她沿着走廊慢慢走了过去。 新娘不见了的这件事没有声张,一开始都以为是酒店太大,是不是逛迷了路。汪倩倩在走廊急匆匆地跑过,来宾们陆陆续续进场——婚礼十一点正式开始,现在还有半个小时。 她拨了两次李楠的电话,第一次没有接,第二次被直接挂断。 “到底怎么了……接电话呀!”汪倩倩格外的头大,她记得在大学时,李楠不是这样任性的人,她做事妥帖,有时她去上早课,拜托她一声,她便会帮忙带回整个宿舍的早餐。也因此尽管性子冷、话少,大家也没有渐渐边缘化她。 第三次打时,电话终于接通了,汪倩倩还未着急质问,那头传出极冷静的女声:“倩倩,来二楼的女洗手间一趟,我衣服不小心弄脏了。” “好,好,我马上过来。”汪倩倩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不是逃婚就好。跑到二楼洗手间,发现李楠浑身冷汗,大红的喜服下摆有一小块褐色的褐迹,像是有什么人把咖啡一类的东西泼了上来似的。 “这——这是怎么搞的?”汪倩倩慌乱地拿湿纸巾去擦,“谁这么不小心……” 汪倩倩有个小披肩,正好可以遮住那块污渍,便让李楠先披上,后者恍惚地看了一眼门口,抿了抿嘴唇说道:“没什么,不小心碰倒一杯咖啡。” 什么不小心能从三楼碰到二楼来? “那待会儿婚礼开始怎么办?” “不要紧,幸好选的中式的,看不太出来,再说了,谁会盯着衣服看。” 汪倩倩觉得不可思议:“这可是所有女孩子心中最梦幻的一天!还有摄影师拍的!” “这些婚礼照片和视频,之后没有人会再去看的。”李楠忍不住说。 “可是、可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说啊?结婚这种大日子,我总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汪倩倩索性直接问了。 李楠拿着纸巾的手一顿,缓缓说道:“可能是我最近备婚没太睡好,精神有些差。” “是么,毕竟是你的大日子……” “是啊,真希望我妈妈能来。”李楠轻轻叹了口气。 返回三楼时李楠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神情也放松了些,在门口笑着迎宾。 她站了会儿扭了扭一边的脚踝,此时正好新婚丈夫卫志宇来了,他是个做事体贴周全的男人:“累了吗?待会儿还得陪我去敬酒,要不你先去歇会儿,这里我来。” “没关系的,”李楠摇头,“有倩倩在这里陪我。” 婚礼开始的时间逐渐逼近,李楠再次探头望了望门口。 “你在等什么人吗?你朋友?” “不是,”李楠叹了口气,“就是担心。”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走近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型已经很高,与成人也差不了多少。他直直走进来,汪倩倩拦下他问:“你好,你是……” “你问她我是谁。” 李楠却意外地松了口气,瞪了他一眼:“小斌,不要再胡闹了,赶紧回去上课。” “我姐姐的婚礼,我凭什么不能参加?”他说话时有一种青少年特有的流里流气的调调,斜着眼睛扫了一眼李楠,嘴里又冒出几句极不干净的脏话来,“你还结婚?!呸!” “你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汪倩倩叉腰拦住他,这熊孩子未免也太不懂事了!考虑到是在婚礼上,否则怎么也得好好训训他。 “你是我姐姐朋友?”李斌忽然又笑嘻嘻的,“真没想到,我姐还有朋友。” 他们在门口有些吵闹,一旁卫志宇亲戚的大伯来看是怎么回事,李斌收敛了表情:“叔叔你好,我是李楠的弟弟,待会儿要陪她走红毯的。” “好好。”大伯笑眯眯的,不疑有他,带着他进去了。 汪倩倩拉过李楠问:“你弟弟不是初中生么?” “嗯,他今年十三岁。” “现在的小孩营养也太好了,看着我都以为十六了呢!” 十一点钟一到,婚礼便开始了。汪倩倩已经明了姐弟两人感情不好,便总疑心他是来捣乱的。 婚礼现场布置得很浪漫,蓝色的绣球花连成了一片海洋。大门推开,在舒缓的钢琴声中,李楠挽着弟弟的手,落落大方地款步向前。 她脸上戴着笑,吸引了所有的眼光,而一旁的李斌则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嘴唇微张、正说着什么: ——“李楠,我祝你永远也不会幸福。要是爸爸在,他也一定会这样说。” “一条红丝绸,两人牵绣球,月老定三生,牵手到白头喽!”司仪说着已经说了五百遍的套词,场上更加热烈。李楠丝毫不为所动,走过红毯来到她的丈夫面前。 “卫先生,您愿意娶您身边的这位李小姐为妻吗?无论贫穷和富贵,健康和疾病,你都将关心她、呵护她、珍惜她、陪伴她、一生一世直到永远,你愿意吗?” 卫志宇牵过她的手,低声回答:“我愿意。” 李楠也眼眶含泪。正当司仪要继续问李楠时,李斌却大声地说他也有话对即将出嫁的姐姐说。 这一环节是此前并未准备的,司仪经验丰富,立刻又说:“我们新娘的弟弟有话要说,心爱的姐姐出嫁,他一定十分不舍,那你来说吧。” 司仪要递话筒给他,却被李楠拦下:“你就直接说好了,不用话筒。” 卫志宇离得近,但因为音乐声开得太大,他也只能听清两个字——“婊子。” 李楠倒是听清了,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抽了李斌一巴掌:“清醒了吗?” 台下一片哗然,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反而见到台子上的李楠突然打了弟弟一记耳光。 饶是司仪见过的场面再多,这一幕也是未见过的,于是机械地说了几句圆场面的套词,又问李楠愿不愿意嫁给她身边的这位先生。 汪倩倩在台下看得格外紧张,她也不知自己是在紧张什么,是怕她说不愿意,还是说我愿意。 “我愿意。” 婚礼如常进行,汪倩倩松了口气。 流程走完后李楠便陪着丈夫敬酒,她脸上的笑意不减,只是若细细看,还是有几分冷清。伴娘的作用之一便是挡一些酒,但汪倩倩这回没废一点事——李楠来者不拒,见酒就喝。 酒喝多了时,眼角才泛起一些红,妆浓时看不大出来,但汪倩倩忽然感觉她其实很伤心。 卫志宇是个体贴的丈夫,他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背,两人又一同敬了剩下的酒。等敬得差不多了,汪倩倩便陪着李楠去了酒店预订好的房间休息片刻,李楠浑身酒气,进了门便踢掉高跟鞋,凤冠摇摆,发出细小的似铃铛一般的声音。 “倩倩,我、我……我头好晕。” “快坐会儿,”汪倩倩拉她在床上坐下,“那都是白酒,哪能喝这么快。你和你弟弟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忽然在仪式上打他一巴掌?” 李楠苦笑几声:“他?我管不了他,从今天一进酒店开始,我就捡到了这个。”她掏出一张照片的碎片,“照片上面这个小女孩是十二岁时候的我。” “好可爱!”汪倩倩十分地捧场。 “这张全家福,是我们家唯一拍过的一张全家福……”李楠因醉意变得多话,“但它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警察当年都把它们收走了……当年照片的碎片拼起来时,唯一空了的一块,正是我的照片。” *** 六?一民宅男尸案的目击者陈述: 刑警:小朋友,好好想一想,你还记得什么? 目击者:我、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叔叔,我害怕,我很害怕,为什么爸爸躺在哪里一动不动了……爸爸是不是睡着了? 刑警:你仔细回忆一下,就在昨天,你调皮躲进柜子里后发生的事? 目击者:不是……不是调皮。 刑警:那是什么? 目击者:是爸爸把我塞到柜子里的,还让我不要出声!叔叔,我的头好痛!进柜子里后,里面很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有人开门进来。 警察:开门?是用钥匙的开门的那种声音吗?你有没有觉得来的那个人你很熟悉? 目击者:没有……没有。 刑警:你再想想,叔叔们研究了一下你们家的电视柜,发现门是关不严的,从里到外能有一条缝的空间,看到外面。 目击者:我看、看到了…… 刑警:是谁?! 目击者:……妈妈,是妈妈。 第三章 闹事者 “什么当年??”汪倩倩替她解开似乎勒得李楠喘不过气的领口,“你爸妈的事吗?他们究竟是……” 问到这件事,李楠似乎又清醒了一些,不欲多说,反而说起她与弟弟来:“不是。小斌这孩子……可能因为疏于管教,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这种死小孩揍一顿就好了,真是的,世界上就你们两个亲人了,他还这么不懂珍惜。现在姐姐也嫁人了,看谁以后还管他!” “其实有些话他说的没错……”李楠抚着额头,倒在床上蹭了被单一片粉底,“我爸要是看到我结婚,估计也得来大吵大闹一番。” “嗯?” “毕竟他一直想让我把他的宝贝儿子养大呢,”李楠叹了口气,“倩倩,这场婚礼……多亏了有你。” “哎呀,我们是好朋友嘛!这些算不了什么。”汪倩倩真诚地说道,从前她在宿舍里一直是“糊涂虫”这样的形象,受了许多照顾。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都对大学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怀念。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没休息好,我一直觉得这几天有人在暗中盯着我,进了酒店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我当时捡起相片,沿着走廊一直走便看到尽头有楼梯。我本想去查看一下酒店的监控。忽然就撞上了我弟。这几日,估计跟着我的都是他吧。” “他故意想吓唬你?” “可能是。不然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张照片呢?”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李楠觉得头晕有所缓解,正要出去继续招待客人,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你闻到没有?”李楠皱了皱鼻子,“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着的味道。” “是不是鞭炮?”汪倩倩去拧门把手,转了两圈,门却纹丝不动,下一秒顺时响起剧烈的爆竹声,震耳欲聋的同时从门缝下冒出大量的白烟,外面是个得意到极点的声音:“姐!姐!你怎么骗的人家,哪个正常人会跟你这种带着弟弟的人结婚!” 接着又是一阵跑动声。 房间里两人连连咳嗽,李楠不停地帮汪倩倩拍着后背,使其顺气。 “他怎么这么没完没了地闹,咳咳……他是不是其实不舍得你出嫁?” “不是、咳——是我爸原来在时,一直强调他是我的责任,我要把他养大——那时我才十几岁……” 李楠从床上爬起来,扭了扭门,发觉是门缝和门把上涂了胶水。不过时间尚短,胶水还未完全凝固,两人用力一拉,门还是开了。 走廊上是一串鞭炮炸过的碎片,有气急败坏的酒店工作人员正在拐弯处拿着对讲机:“别让那小子跑了!” “倩倩,我有点儿不舒服。”李楠捂住肚子,匆匆跑向洗手间。 喝多了的她趴在洗手台上大吐特吐,抬起头望向镜中的自己,妆有些花了,脸上虚浮着一层粉,索性用纸巾打湿,一点点的踩掉。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镜子最右边贴着一张什么东西。 她垫起脚费力地够到,拿下来看到是一张纸牌,上面画着一个扛着包袱的人,下面则有一行英文:“thefool”,愚者。 “恭喜你,拿到了这张愚者!”李楠的肩膀被猛得一拍,她回过头,看到一个剪着短短头发,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巾的女孩,她鼻尖上有些小小的雀斑,上面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这张牌是没有编号的哦,是所有塔罗牌的开始,亦代表着塔罗牌的结束……” “不要找我,我没钱算,也不买课。” “没事儿,现在不收你钱,我算得很准,可以算出你的命运——” 李楠本就难受,闻言更没有好脸色:“那你倒是说说看。” “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对吧?对于女人来说,婚姻无疑就是她的第二次人生……契约一旦生效……”短发女孩摸出一根项链,在她面前晃动,“让我来看看,让我来看看……一切的开始常常是因为一桩婚姻,你一定很好奇,你的丈夫究竟爱不爱你……” “神棍。”李楠要走出洗手间。 “别出去。”女孩一把抓住她。 “为什么?”李楠狠狠甩开她的手。 “我进来时见到一个男孩,他在门口——” 这时,李楠的电话突然响了,她一看是李斌的班主任,对着她一阵训斥:“你们家这孩子,才初中就逃课、打架、惹是生非,你们家长究竟还管不管?再这样不来上课,你们家长直接领回家教吧,我这个特级教师教不了!” 李楠连声赔礼道歉,承诺下午一定会送到学校去。挂了电话,她脸色更加阴沉,一旁的女孩识相地开口:“那、那如果你不算的话……把牌还给我吧。” “你看到一个男孩,然后呢?” “啊?” 李楠扶了扶晕晕的脑袋,耐着性子问:“你刚刚说的,后面想说什么?” “他好像想在门口破坏你的婚纱照。” 李楠皱起眉头,正要走出去又被抓住手臂,那女孩睁大眼睛:“对了对了,我怎么感觉你很面熟,我叫未可心!你是不是……” “你认错了。” “是么?我记得你小时候总爱在卫虎路那边的花园玩啊,你爸当时是在厂里上班?”未可心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又有一阵响动。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李楠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对未可心说:“还有事得我去解决呢。今天是我的结婚日,不管你是想骗钱还是怎么,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闲聊了。” “那——给你一张我的名片,如果你想起什么了或者算塔罗,可以随时来找我!” 李楠接过这奇怪女孩的名片,匆忙离开洗手间。门口的李斌已经被酒店的安保人员抓住,旁边跟着怒气冲冲的汪倩倩和脸色也同样难看的卫志宇。 “终于把这小子抓到了!”安保大叔提着李斌的后衣领,“信不信把你送看守所里去!” “小斌,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卫志宇揽住新婚妻子,他显然也对妻子这位弟弟有些不满。 李楠开口:“我待会把他送学校去。” “可是婚礼还没结束,还有很多客人在呢……而且你还喝了酒。” “很快的,我打车送他去,一个小时内就回来。”李楠说。 “我陪你吧。”汪倩倩依然有些担心她。 她们匆忙换了件衣服,“押送”李斌回学校,车内气氛很消沉。李斌不屑地扭过头,一直望着窗外,汪倩倩想帮着这对姐弟稍微缓解一下紧张的关系,但转头发现李楠也没有尝试去与他说话。 “去三中。” 市三中是一所寄宿制学校,校内百分之七十都是住校生,管理上较为严格,在校学生的手机都要在周一统一上缴,周五才会发下来。两人把李斌送回学校,李斌的班主任姓严,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见到李楠后严老师说:“李斌姐姐,我知道你们家里情况特殊,但你弟弟现在正是在青春期,也是很需要家长引导的。你看看他现在的成绩,已经是倒数第一……咱们不说成绩,班上已经有很多学生来反映他打扰别人,搞恶作剧。” “我一定好好去教育他,老师您费心了,”李楠客客气气地点头,突然开口问道:“他是这个星期都在逃课吗?” 严老师喝了口茶叶水,不假思索地摇头:“这周我把他的位置搬到讲台旁边了,只有今天他突然第二节课后没来上课。” “好的,谢谢老师。”李楠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到教室,在门口把李斌喊了出来。 汪倩倩听到这对姐弟的交流,李楠的话称得上冰冷:“李斌,我不管你想不想学,因为我不在乎你未来是扫大街还是上大学,但是你不要给我惹事、影响别人。” “要你管?死三八。” “你的零花钱,我不会再给你。” “谁稀罕啊。” 李楠厌恶地说:“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再管你,根本没人想管你,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说完她直接走了,汪倩倩扭头看李斌,他似乎眼眶慢慢地红了,但她顾不得再安慰,跑去追上前面的李楠。 “楠儿啊,你也别太伤心了,他是小孩嘛,青春期小孩真的都这样。” “你不用安慰我,”李楠咬着后槽牙,“我十七岁时把他带大,我知道他本性如何,早晚有一天他要坐牢的。” *** 《三中初二六班班级周刊》 小编辑:刘雯萱 今天我们的班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俗话说得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足以见得语言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而我们班的这件事,也是由于几句话而产生的矛盾。 今天在第二节课课间,我们班的李斌同学正趴在课桌上睡觉。李斌同学是一位“调皮鬼”,所以被老师调到了讲台旁边坐着,因为这件事,班上的同学都不太爱跟他玩。但李斌同学一直很爱找其他同学玩。 他睡醒后,便去找了教室后排的其他同学,但那些同学也不想搭理他,反而说:“李斌,你讨人嫌,你连爸爸妈妈都没有,赶紧走开。” 李斌同学一听,火冒三丈地与那位同学大打了一架。很多同学都不敢靠近他们,我连忙跑去叫老师。可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李斌同学已经不见了,他又逃课了! 我想,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我们不该随意伤害同学,更不应该逃课。我们应该关爱同学,营造一个和谐友善的班集体氛围。 第四章 三大悬案 走出校门,李楠的酒意又少了几分,她喝起酒来并不怎么上脸,也因此除了一路陪着她的汪倩倩,其他人并未察觉出她有什么异常,并且正处于失控的情绪之中。 汪倩倩出生于一个工薪家庭,平淡而稳定地生活至今,她从前只觉得很是无聊,可面对着眼前的复杂状况,她一时手足无措。 好在另一个人适时地打破了尴尬,李楠说:“那会儿他五岁,很小。我父亲走后,对他的刺激很大。” 李楠没有说出口的是,在陪弟弟长大的这些年,她总是做着一个梦。梦里有一只修长软绵的手,从很高的地方滑下来,轻轻地拍在她的后背上,这是一个让她不要驼背的提醒,但这个动作频率很高,以至于显出这双手主人的执拗。 在梦里她总是不停地抬头,想去看那手的主人,但每一次那张脸都笼罩在雾气中,看不真切。但醒来时,李楠会意识到,那是妈妈。 “回去吧。”李楠回头看了看街道,无意再解释更多。 一向咋呼的汪倩倩没说什么,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从前她并不知道李楠家发生了什么事,那时李家姐弟都是未成年,哪怕有报道也是化名。但她这次的搜索栏不同,她搜了她们家的地址。 跳出来的新闻推翻了她们从前在宿舍讨论时的一切猜想。 上面显示在李楠如今居住的那栋屋子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凶杀案,死者是屋子的户主,也就是这对姐弟的父亲。这起案子在燕广如此出名,以至于它被称为“燕广三大悬案之一”。 户主死于家中客厅的沙发旁,那个汪倩倩今早敷着面膜,做简单拉伸的地方。 案件发生在八年前,但因为证物过少、现场曾遭到二次破坏、唯一目击者年龄过小等原因,至今都没有结案。 “你是坐明天的飞机走还是今晚的?” “啊?”汪倩倩从手机中抬起头,“明天上午的。” 李楠若有所思:“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啦,听说这里的海鲜好像很不错。” “你刚刚在看什么?” “啊,一些娱乐八卦,都是明星的事。”汪倩倩差点结巴。 李楠笑了笑,扭过头。 这时才意识到什么的汪倩倩有些讶异:“你刚刚……不会是在对我进行一次测谎吧?” 一辆出租车在她们面前停下,李楠点了点头,有时她的坦诚是伤人的。汪倩倩愣在原地,“可是,老师一直跟我们强调,测谎是一项精密的科学,不该在生活中滥用它。” “哦,你还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李楠,你这是什么态度?”汪倩倩感到不可思议,刚刚看到的新闻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恼怒地开口,“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千里迢迢来给你做伴娘!可你呢,大学四年参加我们的活动有超过五次吗?哪怕不说这个,我们谁不是有什么零食,都会往你桌上放一份;你要早睡,我们就跑去走廊里讲话;我们知道你……父母不在身边,我们都想帮你。可你从来都不肯相信我们,甚至现在还对我、对我测谎?是不是别人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出租车不耐烦地响起了喇叭。 “来了来了。” 李楠将自己摔在后座上,这一天发生的事已经让她感到精疲力竭:“每个人被戳穿谎言时,都像你这样恼羞成怒。师傅,麻烦去伊雅小区。”她升上车窗。 汪倩倩用力拍了几下车窗:“什么啊!李楠!你有种下车!这么跑了算是怎么回事——” 司机踩下油门,不满地小声嘟囔了几句:“现在的年轻人吵架啊……”车载cd放着一首烂俗的老歌,李楠揉着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残缺的照片。 被抛下的汪倩倩正愤怒地在手机上打字,五指翻飞地控诉今天遇到的这一“极品事”。在大学宿舍小群里众人义愤填膺着: ——“你可是大老远跑过去诶!怎么能把你就这样丢在路边?” ——“而且这次她结婚也真的很突然,也不通知我们……” 汪倩倩原本想要说说今天她查到的李家新闻,不知怎么忽然手指僵住,将打好的字一格一格删掉。 一直以粗心闻名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事。究竟是什么呢?就好像是中学时的数学卷子,如果一道题里同时有一单元、三单元和四单元的知识点,只有全部知晓,才能够得到答案。 她一条条发着消息: 李楠在婚礼这几天很不安,在酒店捡到残缺的全家福照片,这张照片只有当时出现在过她家的人才会有;而李斌的班主任说,李斌只在今天下午逃课了;而我今天看到新闻,李家案子的凶手,至今还未抓到。 ——这不可能。 “哈哈哈,我估计是我想多了吧,总不会是这几天盯着她的人就是凶手吧,难道就为了蹭一顿喜酒啊……” 汪倩倩干笑几声,慌乱地关掉了对话框。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有些发冷,又觉得很荒唐,就算真的是凶手那也是一个逃犯,怎么可能冒着自己暴露的风险还回来? 这一番胡思乱想冲淡了她的怒气,她忍不住“啊”了一声,这些李楠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呢?所以她刚刚是故意的? 另一边出租车上的李楠正望着手里的照片,那个十多年前的自己也无声注视着她。 她还记得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父亲一如往常地皱着眉头,他人很干瘦,总穿着灰扑扑的工服。 “怎么突然要照相?又不是过年过节的,一次还得花十几块钱。” 她妈妈则在镜子前左右照着,母亲戴了一顶很新潮的橘黄色女帽,正细细扎起脖子上的丝巾,她说起话来是细声细语的,但内容却是另一码事。妈妈说道:“是啊,是你半个月工资了,可真是,连照张相都照不起了。” “你什么意思?!” “凶什么,”妈妈将小李楠抱在怀里,“宝贝啊,以后找男人可要擦亮眼睛,不能找又穷又脾气大的废物。” 她依然还记得妈妈身上像栀子花一样的淡淡香味。妈妈亲着她的脸蛋,将她弄得有些痒。 小李楠注意到脸色铁青的爸爸,他扬手砸了个杯子。 那天拍照唯一高兴的人是妈妈,她的头发有些乱了,但被她归拢到脑后,说是全家福,不如说是母女的合影,因为父亲与她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她仰头看到妈妈的下巴,那里有淡淡的淤青,但被粉盖住。而一旁的父亲则显得惊慌不定——他曾是个街坊邻居都认为的老实男人,但如今多次被厂里领导批评谈话,让他处理好家庭关系。 两人打架后,妈妈不像其他被打的母亲一样,遮遮掩掩耻于见人,这张容貌姣好的脸上的任何伤口都裸露在外,旁人问起时她也不抱怨,欲言又止地连连叹气,以至于最后妇联的同志也来过。 李楠想的有些头痛,车子已经到达,卫志宇来门口接她——这是一个与父亲截然不同的对象,他高大,并不贫穷,总是很绅士。 李楠将手递给他。 她想,这是妈妈希望她找的人。 “还好吗?他们都在问你去了哪里,不过我挡下来了不少……我说你醉了。” 李楠懒懒地倚在他身上,答非所问:“我想妈妈了。” “她也会想你的,”卫志宇亲了亲她的发顶,“别不开心了,不是说过,我们结婚之后,就把从前的那些不好的事忘记吗?” “我是不是从没跟你说过我妈?” “恩。” “她……你知道吗,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是我们那块最漂亮的妈妈,小时候,别的孩子都很羡慕我,”李楠擦了擦眼角,“可是有一天,她就突然离开家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那时家中刚生下弟弟小斌,一日她回到家里,爸爸端着饭碗平静地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妈妈回娘家了。 桌上的确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宝贝儿子女儿,妈妈最近回娘家坐月子,过几天就回来,好好照顾自己。对了,厨房里炖了苦瓜莲子排骨汤,楠楠你记得热一下喝,妈妈爱你。 字迹清秀,但内容奇怪。 哪怕那时李楠才十二岁,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母亲会丢下新生儿回娘家呢? 打断他们的是李斌号啕大哭的声音,这个才一个多月的小婴儿,哭起来时好像能引起五级地震似的。 李楠没想到,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母亲。 后来他们报案,报了失踪,外婆家说根本没见到过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晃十三年过去了。 “别想了,都过去了。” 李楠点点头,走进酒店中。晚上有属于年轻人们的派对,对这种场合她一向敬谢不敏,但因为从全球各地赶来了许多卫志宇的兄弟,他们许久没见,到处都是酒杯碰撞的声音。 迎来的婆婆倒也没指责她什么,让她去换礼裙,重新弄好头发。卫家如今有钱了,排面上很阔气,李楠僵笑着脸应了,她又走出几步,背后有人喊:“卫太太,卫太太,跟他亲一个!” 是酒鬼在起哄。 卫志宇走过来牵过她的手,将她挡在自己身影下,在她额上亲了亲:“好了,别理会这些。”转头笑骂那酒鬼,“你自己没老婆啊,回家亲去!” 李楠跟着笑了笑。 按理来说,她应该高兴的,这是她人生中重要的日子,而她的丈夫也温柔体贴。 她真的该放下过去了。 *** 《李妻周一柳失踪案的调查走访记录》(部分) 时间:2004年11月10日 走访地点:燕广市卫虎区雅贵小区 走访人:郑伟国 被访者:【信息已做匿名处理】 走访人:你上一次见周一柳是什么时候? 被访者:挺久了,我得想想。她怀孕之后,就不怎么见得到她……毕竟她不是生她丫头那会儿了,年轻时好生呀!那会儿我们生娃娃就跟生个鸡蛋似的!我说到哪儿了?哦,上一回见她,她好像刚生了老二,脸色不是很好,就在楼下散散步,碰见她,我就跟她打了个招呼。我瞧着她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走访人:找什么人?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被访者:哎,我可不是背地里说人闲话,我这也是配合你们工作啊。柳姐可漂亮了,没结婚时就一堆人追她,厂里有小伙,见她眼都直。哪怕她嫁人了,也有人在学校外头转来转去等她!都传呢,说是她在外面有人了,跟着情夫跑了! 第五章 一份录音 李楠要搬家了。 她的婚假时间不长,商量后蜜月旅行全推到了过年。说要搬家,主要就是指从这个她从小住到大的房子里搬出来,去到她丈夫的家里。 另一方面,她发现自己被踢出了大学有自己的那个宿舍群,大概汪倩倩已经把事情告诉了其他人。 这是她可以料想到的结果,但汪倩倩并不是因为愤怒离开,根据测谎结果,她是因恐惧离开。 防盗门旁边不知哪年贴的春联已经卷了角,显出几分凄凉。这房子挂在李楠名下——为这事父母吵过许多回架,最后周一柳一锤定音:“这单位分的旧房子过户给她,咱们用积蓄再买套给儿子,新房也好以后娶媳妇。” 李父依然不同意,后来不知妈妈用了什么办法,最后还是将这套房子留给了她。 妈妈总将冰冰的脸贴在她的脸上,神情温柔:“我宝贝不比人家差,别人有的,我宝贝也有。” 所以哪怕奶奶和爸爸不喜欢自己,李楠也知道,妈妈会永远与自己在一起。 新房是个虚幻的泡影,过了户后妈妈就再也没提过了。 如今,李楠有些纠结,这房子要不要卖掉?可到底是凶宅,价格比市场价格要低一些。而且,这毕竟是妈妈给她留下的东西。 她带了五个大纸箱来,原本以为没多少东西要带走,真收拾起来却发现怕是要装不下。 小熊布偶、八音盒、藏在床底的英语试卷、丢了帽子的芭比娃娃……仅仅是客厅的茶几下,就有许多过往的回忆。 “这些东西就不带走了吧……”李楠想带一些更实用的东西走,不知怎么的她进了主卧。原本是父母的房间,他们不在后,李楠搬了进来—— 她不搬不行,那时弟弟小斌总是溜进这个房间不停地哭泣。 她自己从前的房间反而变成了客房。 久了,李斌也不哭了,他会很长时间直愣愣地站在走廊里,也不知看着什么。 主卧里挂着一张九十年代的婚纱照,如今被一块布遮着。李楠打开衣柜,里面还挂着一些原本主人们的衣服,鲜嫩的黄、优雅的蓝,一件件都是曾经的时髦。 她忽然看到在衣柜的最上方,有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盒子放得很高,小时候他们谁也看不到,大了也不会在意那个角落,特意还得搬来凳子,才能够到。 “咳咳……”李楠被灰尘呛得咳嗽。 拿下来才发现是个有些重的饼干盒子,表面有潮气导致的黑斑。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厚信封,里面装着两千块钱、一本结婚证、出生证明、新生疫苗本、一本相册、一盘录音带和零碎的证件。 相册里照片很少,基本都是姐弟两人小时候的照片。而最奇怪的东西却是那盘录音带,如今这种带子早就被淘汰了,得专门买个播放器才行。 或许放英语磁带的学习机也可以。 这么一想,李楠突然迫不及待想要听到里面的内容。她匆忙去了一趟商场,路上那种心神不宁、被人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末可心今天的生意很不好。做塔罗师这一行,四舍五入的意思就是待业在家。 她决定午饭热一热早上的面汤时,忽然听到手机响起了铃声。 “喂?” “喂,你好,”电话那头传出一个平静的女声,但仔细听时,能感到声音下隐藏着的恐慌,“我是你酒店遇到的那位新娘,你现在有空吗?” “有。”末可心对这样的声音很熟悉,无论是网上找来的顾客还是现实中的客人,当他们遇到棘手的、难以处理的困境时,他们会以一种恍惚的状态来算塔罗牌,期望得到己身命运的答案。 她们迅速约下了在雅贵小区旁边的一个公园里见面。 “来活了来活了~”末可心对着镜子嘟起嘴巴,涂上一层不知哪个地摊买的廉价口红,又背起小挎包,里面放着一套牌和一本空笔记本。 赶到公园时她发现李楠已经到了,后者穿着一件薄外套,仰头望着梧桐树上的叶子,背影看着很萧索。 末可心点了点她的肩膀:“你好,又见面了,我是未可心。” 李楠的反应是吓了一跳。 “李楠。” 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紧绷得像一个发条:“在酒店里时你说你认识我的父亲。我想和你一起听听这些东西。然后,帮我占卜一个心里的问题。对了,您的收费是?” “哎呀,我收费不贵啦,”未可心见她穿着不菲,大胆地开口,“一百块钱。” “好。” 未可心跟着她上楼,雅贵小区是个老小区了,早年都是安置房,不少工人家庭住在这里。如今已经有些破旧,在墙壁的两边印着许多开锁广告,三楼的楼道灯忽明忽暗,未可心脑中不由闪过种种恶性案件新闻—— “到了。” 进了门四处都有些凌乱,客厅堆着几个大纸箱子。李楠叹了口气:“正准备搬家,乱了些,不要介意,随便坐吧。你是本地人吗?” “对,一直在这边。” “那你应该是知道燕广三大悬案的吧。”李楠轻声问。 未可心看着客厅正中央的遗像,更加摸不着头脑,随后“嗯”了一声。 李楠把学习机摆在纸箱上:“那来听下这个。” 磁带有些久了,间杂着卡带的声音。未可心发现李楠跪坐在地上,像是难以呼吸似的。 第一声出现时是一个稚嫩的童声:“妈妈。” ……妈妈。 ……滋啦……滋啦…… 随后是拖鞋从远处踢踏至近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下来!你爬窗台上去做什么?” “车车,妈妈要回来了,车车开。” “赶紧的!赶紧下来。”接着是一阵走动与衣料摩擦的声音。“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讨厌爸爸……爸爸走开,坏爸爸!” “闹什么!”那头的动静像是打了那孩子两巴掌,“瞎说什么东西。” “我想要妈妈……”孩子哭泣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知怎么,末可心为这孩子的哭声感到一丝揪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妈妈,狠心扔下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 啪,啪。 “还哭还哭,一个男孩子这么爱哭!” ……滋啦……滋啦…… 在断断续续的磁带声中,孩子的抽泣声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了单调的抽打声。“都跟你说了,不要把家里翻得到处都是,你又把家里搞得一塌糊涂!什么都拿出来玩,啊!” “别这样看着我,这么小就不懂事,就知道……滋啦……滋啦顶撞大人——你妈,我告诉你,你妈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听清楚没有?不管是自行车还是电动车,上面都不可能是你妈!” 死寂。 未可心抬头,看到面色苍白的李楠。 ……滋啦……滋啦…… “……听到没,待会把你这堆玩具都给收起来,摆这乱七八糟的,别瞎按瞎碰。这磁带都给你拽出来玩了……” 拖鞋离开的声音。大约过了五分钟,录音结束了。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这段录音听起来只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孩正在家里胡闹,不知从哪按到了收音机的录音键,录下了一段平常日子的对话。 “这个里面男人的声音,就是民宅男尸案的死者,而孩子……”李楠扶住隐隐作痛的脑袋,“就是当时唯一的证人。” “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是这家的长女。进入正题吧,在我们家里,妈妈在案子发生前几年就失踪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李楠原本以为,说完后未可心会有惊讶,或是害怕的神情,但后者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淡定得过分。 “所以你一直觉得你的妈妈是失踪,直到你听到了这盘带子,里面的男人说——‘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对吗?”未可心坐得离她更近了一些,“但,这不能说明什么,这或许是一句气话。” “这需要你仔细听,像我一样闭上眼睛。”李楠闭着眼睛,声音犹如喃喃细语,又像抽离出的灵魂在说话似的。 “恼怒、笃定、厌烦……以及,得意……音质太差,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了。” 末可心觉得她简直比自己还神棍,她闭着眼睛只听到一个不断在卡带的磁带而已。她决心进入正题:“所以你想让我占卜什么?事先说好,我比较擅长占卜感情、事业这两方面。其他的嘛……” “你不能算?” “也可以,不过——我已经好几天没吃晚饭了。” 李楠从钱包里抽出两张钞票,放在她面前。 未可心笑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大眼镜,用手机放出冥想音乐,“好。你可以提一个问题,然后抽取卡片,它们只能告诉你‘是’与‘否’。塔罗是命运的指引,需要你心无杂念,将所有的其他想法都抛开,专注在你要提出的问题上——” “哦?” 难缠的客人。末可心硬着头皮将牌铺在地面上:“想好后,可以在这里抽取一张牌。听从直觉就好,不要多加考虑。” “我想问,我的母亲是否还活着?” 末可心猛地抬头,李楠已经抽走了一张牌:“告诉我吧。” 排面翻开,是一张正位的“审判”,那代表“是”。 “这张牌代表什么?” “通常来说,这张牌的意思是总清算的时候到了,一切是非功过都将会有个了解。这是……末日的审判的意思,也有赎罪的意思,”未可心越说越觉得悬,“其实吧,你这种问题,我是真没遇到过。这个东西有时候就跟星座一样……你也不能太……” 李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样做生意,能有回头客?” “我这就是爱好,兴趣爱好!”末可心也头疼起来,“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这平常也就是算算桃花运,卖点塔罗牌而已,你这得报警啊!” 李楠把牌握在手心里,仰躺在地板上:“小骗子,警察来了把你抓走怎么办。” “我这怎么是骗呢!!我这个属于……传授知识!” “但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一段录音,代表不了什么。就算我拿去报警,又有什么意义呢?” 太阳渐渐落下,室内的光线也昏暗了下来,而客厅黑白照片上的男人,如同高空俯视的神一般,望着躺在地板上的两个女孩。 “其实我也不敢确定,毕竟过去那么久了。我家原来也住这一块,但不是这个小区。不过你小时候就很漂亮啊,大家都爱跟你玩……我那会儿很羡慕,但不敢过去一起玩。” 李楠对她毫无印象。小时候她确实很受欢迎,每日妈妈都会为她细心梳发扎辫子,那时孩子们的衣服大人总倾向于往大了买,可以多穿几年,而她的衣服每回都是买的正正好好,可爱靓丽。 “女孩子呢,每天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这样心情就会好!” 又想起妈妈,李楠捂住胸口。 “喂,要不我帮你吧,你这样子不去找,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件事。” “帮我?为什么?” 未可心又推了推眼镜:“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失业,缺钱,所以除了塔罗师以外,我还顺带干私家侦探的活。” 李楠思酌片刻,她并不相信眼前的女孩,以她的经验来看,未可心隐瞒了不少事情。 “好。” *** 《燕广新闻》报道,当地一直流传着三起未破获的悬案,分别为:民宅男尸案、连环失踪案、三中尸块案。 第六章 民宅男尸案(一) 李父,全名李建军,2009年5月12日被放学回来的家中长女发现死于家中客厅。根据案件第一发现人称,当时家中的大门并未关上,反而是虚虚地掩着。门锁上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无法确定防盗门是由熟人打开,还是散发着浓烈酒气的被害人进家时就忘记了关。 成为悬案的原因之一,在于报案的长女并非案件的第一发现人,现场甚至遭到过多次破坏。 “因为没关门,导致现场除了受害人,凶手,还有其他人进出过这里,但他们没报案,”李楠对这些情况如数家珍:“因此案情格外复杂。那时候我十七岁,正在准备高考。” “那警察没调查出都是谁进出过现场吗?”未可心注意到她并不称李父为父亲,而是称之为受害人。 “其中有两种脚印都找到了对应人……一个据说是受害者的情人,另一个则是受害者的债主。后来情况怎样,我也不清楚了。” 李楠向末可心粗略地介绍了一下当年自己知道的案情,但对于如何调查也实在是一头雾水。两人都不是职业刑警,李楠则是心理学出生,承办过几起交通肇事案件的委托罢了。要找周一柳,如今只能从李建军处入手,两人探讨了一番,决定下周末先从李建军的“情人”作为突破口,开始调查。 隔天李楠搬好家,犹豫许久还是没有把这套房子挂在市场上。 白天李楠如常工作,但每到夜里,她总难以入眠,磁带机中“妈妈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声音,像是某种梦魇。 一晃过了几日。 “姐!你真的来了,我还怕是做梦呢!”未可心跳着挥手像只蘑菇似的,“我银行卡里的钱是你打的吧?” 周六上午李楠在办公室加了一会班,所以整个人是职业打扮,她点点头。 “对了,我在网上也查到一些资料!有个咱们这里的本地论坛,大家好像还在讨论这些事呢……” 那些大多是些网络侦探,通过收集新闻做些键盘推理。 “网上怎么说?” “有很多人认为,李建军后来的情人朱楚楚作案的可能性最高!你想啊,这起案子是没有丢钱或者财物的,被害人之前还喝了很多酒,那不熟的,或者债主,怎么可能陪着他喝了那么多?那不就只剩朱楚楚了!” 她们沿着老城区的街道一路往上走,迎面而来的是一处巨大的厂房园区,矗立着冷冻库、海鲜加工厂等建筑。 整个园区繁盛时,可以容纳近五千名员工,整个区域都是这里的工人,可如今沉寂下来,则像个废城,空旷而荒凉。她们各怀心思地看着这堆钢筋水泥,海鲜厂曾经是燕广市的大型国企之一,燕广靠海,资源丰富,不过在九十年代改革后进入市场化。 走过厂区,后面便有几栋家属区,她们也不知道具体朱楚楚住在哪里,只能想办法找在楼下下棋的大爷大妈们问。 “你说谁?!啊!听不清!” “我找朱楚楚!原来在海鲜厂上班的!”未可心回之以大嗓门。 “不知道!不清楚!” “就是……就是,哎呀!就是李建军那事儿!您还记得不?” 提到李建军,那帮老头互相望了望,其中一位大爷撇了撇嘴:“你说那个扫把星哦……” “扫把星?” “谁跟她一起谁倒霉啊。” 李楠与未可心互相看了一眼。不一会儿站在朱楚楚的家门口,这是个几乎背阴的房子,李楠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没人应。 再敲。 门终于被打开,露出一个憔悴的女人,一头干枯的黑发夹杂着白发披在肩上,看起来像有六十多岁了:“你们找……谁?” “阿姨你好,我们找一下朱楚楚。”未可心刚说完,那女人看到李楠,立刻便想关门,但被李楠眼疾手快地撑住了门边。 “不认识、不认识,你们找错了。” “阿姨,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问她。” 那女人依然执拗地想关上门,屋里传出虚弱的声音:“楚楚,是谁啊?”墙后缓缓有一个轮椅上的男人转了出来。 此人竟然就是朱楚楚! 她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展现得苍老很多,嘴上嘟嘟囔囔地重复着:“我都说了,我都交代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朱楚楚似乎很抵触与她们打交道,终于还是狠狠把门关上了。 “什么嘛,我们就是问问情况,她这么凶干什么?” 李楠皱眉想着什么:“如果是你,你已有家室,却被传出是个也有家室的男人的情人——不管怎么说,我妈那时候报的是失踪,两人并没有离婚,你会被怎么看?” “这……那怎么办?”未可心顺着墙蹲下。 “人是有解释自我的冲动的,”李楠再次敲响门,“这些年外界传了这么多风风雨雨,难道她不想说出自己版本的故事吗?” 末可心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楠大力拍着放到栅栏里的窗户:“朱楚楚!无论这件事中的其他人怎么说,或者曾经来找你的办案人员怎么说,还是你介意我是家属人员心存偏见!我告诉你,我都是一个中立的态度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罢了!你错过这个机会,再也没有人会听你说了!” “看不出来……你,你这么有勇气,找真相……”未可心嘴角抽搐两下,她一直以为李楠是安静孱弱的贵妇太太。 李楠喘着气微微一笑:“不,我是来找谎言的。往往是那些虚构、否认和隐瞒,更能代表人们究竟是谁。” 说着李楠要去找石头砸窗户,未可心还在震惊,铁门缓缓地拉开了,朱楚楚两眼红彤彤的,但依然倔强地昂着脑袋:“进来吧。” 随后,朱楚楚跟她们讲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故事。 “我跟李建军是在海鲜厂认识的,但我从来就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根本就不是。那会儿厂子里效益不好啊,我们都听说是要裁员。我家里我爱人的腿是出车祸搞成这样的,我要是再没工作的话,我们家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了。这个时候李建军说他愿意来帮我,跟我说,他有办法……他在厂里一直人缘蛮好蛮热心的,我就没问什么就相信他了。” “那时候,大概四月份吧……一大早,他就叫上我,我也不知道具体要干什么,我就跟着去了。到了才知道原来他是要拉着大家去领导面前闹事,不止我还有其他工人,结果当时领导说得好好的,答应我们的要求!反脸我们去了的一批人,就上了裁员名单!就他李建军不在上头!” “别人之前提醒我他就是看起来老实,背地里坏,打老婆什么的,我还都不信呢!这一遭我是彻底明白了,我就想找他要个说法,他可能是自知理亏吧,根本就不敢见我。我只好每天都在厂大门那一颗梧桐树后面躲着,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逮着一回他。他怕我闹,就说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当时还拉拉扯扯了一下,可能就是这样被人看到,外面的人就开始乱传了。他就一直说没收好处费,骗我是畜生。” “那会儿他可能是看我走投无路了,就开始想让我跟他在一起。我知道他老婆跑了的事,怎么可能还会跟他一起?然后五月十二号的时候吧,他打电话给我,说是帮我向领导求情,不辞退我,给我调个岗位,让我去他家跟他谈。” “当时我想在外头谈不行吗?他说他家儿子还小,出来没人看小孩,我想想就过去了,但是我怕……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就在包里放了一把水果刀。结果那天,下午的时候我过去,敲门很久都没人应,我忽然发现门没关,一拉开发现他就倒在门口死了!我当时太害怕了,而且我想到时候解释不清楚,诬陷我怎么办?!我就赶紧重新把门掩上走了。” “这些年,我到处想说啊……可没人听我的。为了这事,我丈夫跟我整天都吵个没完,孩子也不理我……” *** 《燕广水产海鲜加工厂申请破产,是天灾还是人祸?》 燕广市海鲜加工厂诞生自1982年,为全国各地的批发商、加工厂、食品公司及零售商等提供优质冷冻海产食品,集团业务涵盖捕捞、采购、加工、检测及分销等范畴。近年来受全球变暖影响,公司管理层目标激进等原因,经营状况每况愈下,于2013年申请破产。 第七章 民宅男尸案(二) 朱楚楚的家中很暗,白色的沙发坐久了,显出许多无法洗清的黑灰痕迹。 她讲的时候,房间里就不断有轮椅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 这是个充满着死气沉沉的家,所有的物品都好像停留在了九十年代,样式古老的热水瓶、摆在窗台的发条青蛙、红白搪瓷盆…… 末可心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想问关于周一柳的事,而眼前的老太太看上去像是已经死了,灵魂无力的飘荡着。 逝者与生者的界限在这里并不那么明显。 李楠说:“事情也过去好几年了,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对……我配合过警方很多次调查,所以对那段时间记忆非常深刻。” “那警方告诉过你案件的一些现场线索吗?” “没有。” 李楠点了点头,她的神情没有变化:“谢谢您,或许我们还会来打扰您几次。” 一出门未可心就忍不住拉住李楠:“你觉得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如果是真的,那咱们怎么帮她澄清?” “我是测谎师,不是神仙。不过通常来说,她讲的既不是真话,也不是假话,人们在叙述中常常是真假混杂的。诚实远比人们想象得要困难。” 李楠淡淡开口:“日子要想过下去,人连自己也会欺骗。但有一件事是很明显的,她描述的进屋看到死者倒在门口与事实不符,死者死亡的地方是在客厅。” 说话间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了那片海鲜厂园区。 “我在网上搜到新闻了,的确这里有过几轮裁员,13年这里的经营就不行了。” 末可心好奇地跟在李楠的身后,后者似乎是在这块区域里兜圈圈似的。 “你是不是在想刚刚她说的那些话……”末可心转着转着突然“诶”了一声,她急匆匆跑到门口的几棵树那里去,这些梧桐树长得并不好,细细瘦瘦的仿佛病入膏肓。“这就是朱楚楚说的那些树吧,就这么种在人行道上而已嘛,我感觉挡不了什么人,来来往往一下就能看见。” 李楠点了点头:“是的。我们没有办法对她进行测谎,只能想办法用事实或者其他证词交叉印证。” “难道她是一个坏人?” “她是一个普通人。” 两人原本打算去图书馆查一下当地的报纸,但李楠的电话响了,是她的丈夫打来的,问她在哪里。 “我和朋友在外面,调查一个委托的详细情况。” “这可是周末啊,平常你就忙得不着家的,怎么结婚后还更忙了?”卫志宇说,“咱妈来了,你快回来吧。” “嗯,我马上过来。” 坐在车上李楠靠在窗边,她与卫志宇认识是在三个月的饭局上,那时卫志宇是一个委托案件人的朋友来的,是个调查公司内部腐败的案件。 据他自己所说,他是对李楠一见钟情。 当晚吃过饭后,稀里糊涂的就变成两人看电影环节,此后便追起了李楠。 卫志宇小时候家境不好,但这几年扶摇直上,成了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偶尔有些大少爷的脾气。 快进家门时,李楠从包里拿出一双高跟鞋换上,进入房子内灯火通明,正是晚饭的时候。 这顿饭吃得非常沉闷,因为婆婆围绕着一个中心思想在进行聊天,即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由这个问题衍生出的问题则是,李楠什么时候辞职。 “你那个工作,又那么忙,耗费太多精力了呀,咱们家也不需要你再辛苦……哎呀,我跟你们说哦,不是你们刚结婚我就要催,年轻人啊,身体好,恢复得快。” 李楠也不反驳,专心致志地吃着桌上一道红烧肋排。 “我们会考虑的。”卫志宇说。 这套房子是他们的新家,早在半年前就已装修通风完毕,那时候他们甚至还不认识。李楠住进来的第一天就了然,卫志宇大概也是被家里人催到了极致,今年无论是谁,他都会找个人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这里很大,平常他们两个人住,卫志宇不喜欢家里有外人的感觉,因此家政都在白天他们上班时来打扫。 “咱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一直就爱操心。”卫志宇从后抱住她,“你的工作你喜欢,就先做着吧。” 李楠温顺地点了点头,垂下了眼睛。 “我爱你。” 再次见到朱楚楚不是在她家,而是在海鲜厂家属区的花园里,朱楚楚穿着件黑色旧大衣,面红耳赤地捂着左胳膊与人争执着。她的声音不大,颇为尖锐:“你家的狗不看好,到处跑出来咬人,狗养狗吧你这是!” 狗的主人是一对情侣,其中有个年轻小伙,脾气也十分冲:“怎么是墨宝咬你了!它从小乖的很,咬你这老怪婆做什么,你在这里血口喷人想讹我!” 两人中间,躺着一只被打死的小狗,棕色卷毛的茶杯泰迪,穿了件可爱连帽的超人服。狗的眼睛闭着,身下有一大滩血。 末可心蹲下身子,摸了摸那只小狗,它已经全然没有了心跳和温度。 一旁围着的群众们纷纷评理,有的人说这狗没有牵绳子啊,那年轻人愤愤举着牵狗绳,“怎么没有,我刚打算让它在这花坛里玩一玩才解开的!” 朱楚楚反驳:“就是在路边哦,直接就冲过来咬我的,幸好我穿得厚没咬到,我才拿了这个石头想把它赶跑,我刚扔你就把我推在地上,害得我胳膊受伤!” 事发突然,又是偏僻的角落,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一人一狗起的冲突,加上这地方是个监控盲区,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年轻的丈夫说,是朱楚楚主动打狗,自己并未推人,是她自己摔倒,要她赔偿,朱楚楚则说是狗要咬自己,被推倒在地,也需医药费。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啧啧评价:“我瞧着这小狗很机灵很可爱的,怎么会偏偏就去咬你呢?” “就是啊,而且这么点点大的小狗,怎么会主动跑去咬人。” 人群中的朱楚楚瞪着眼睛,气得浑身发抖。李楠知道他们报了警,但这种情况下来了也是各执一词,互相调解。 不一会儿民警赶到,但也同样对这样的情况束手无策,围观的人纷纷在批评朱楚楚“为老不尊”。 “这年头,老人自己摔倒结果就诬陷别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网上怎么说来着,不是好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朱楚楚被围在人群中间,如同一头孱弱的母兽,她太老,太不体面了,对面的小夫妻呼朋唤友地叫来了一堆人,而她提着几个买菜的塑料袋,眼圈发红地站着。 “只要你赔钱了就行,我们情感上受到的伤害你多少钱也赔不了,但我们家墨宝当时买来的时候是花了七千多的……”那家的妻子说道。 民警驱散了围观人群,决定把这三人带回局里调解。李楠瞥了一眼他的警号,上前递出一张自己的名片:“你好,我是和卫虎派出所有合作机构的测谎师……如果有需求的话,可以委托给我们。” 小民警收下名片后对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说道:“去去去,闲杂人等都退到一边去,散了散了。” 人群作鸟兽散了。 李楠正想着下一步去找当年那债主问问情况,扭头看到未可心脱了外套,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只小狗包裹了起来。 “它已经死了,救不了的。”李楠说。 “我知道,”末可心将它抱到一边的花坛旁边,哼哧哼哧地用手拨开一个小土堆,“可人类吵架跟它有什么关系呢,这种被不断培育繁衍出来的小小狗,原本就是畸形的……哪怕什么事也没发生,它也活不了多久。” “命和命之间也是不一样的。”李楠站着看她忙活。 末可心一愣,难得反驳道:“没什么不一样的。” “小孩子气。” 李楠懒得和她争,就像看到小学作文里写我的理想,和现实中长大的人,最终都需要自己亲身体悟到两者中巨大的差别。 “没什么不一样的。”末可心又重复了一遍。 原本以为今日的拜访计划泡汤了,哪成想半个小时后,李楠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 当事人们一致要求进行一次测谎。 李楠当仁不让的答应了。 与大众印象里的不同,测谎并不是一项玄学,究其本质来说是一项心理学实验。测谎师需要以逻辑为网,构建出一整套测试题目,以客观的人体反应为基准,找寻被测者的“心理痕迹”。 放在这起纠纷中,李楠一一列出关键点: 一,是狗先咬被害人,还是被害人先打狗发泄? 二,被害人胳膊受伤,究竟是自己摔倒导致,还是被推导致? 未可心此前从未接触过测谎,见到那些专业仪器连连惊呼,又怕把它们碰坏了,不一会儿看着李楠的眼神中都冒着小星星:“你是不是有读心术?!” “没有。” “我觉得你有!你不光能凭借仪器测……这个真的什么谎话都能测出来吗?” “当然不是,那些感情,心里的想法,没有客观出现的行动,都不在测试范围内。” “这样啊……” 末可心在实验室里找了本书翻看。 “你没别的事要做吗?”李楠忍不住问。 “显然没有。” “……” 准备好测谎前的必备事项后,李楠分别约了朱楚楚和那对夫妻中的丈夫来接受测谎,妻子因有事无法参加。 时间分别安排在两个上午,李楠饶有兴致的又过了一遍事情的起因经过。 闭上眼睛,她依然能听到无数种声音:哀求的、陈恳的、自信的、弱小的、愤怒的、咒骂的…… *** 《民宅男尸案的现场勘查报告》:在现场粗略发现了六种脚印,有五种已找到相应的对应人:最小的脚印,是受害人的小儿子;女式运动鞋的脚印,是发现尸体并报案的大女儿;男士拖鞋为受害人本人脚印;另有一男士皮鞋脚印,为受害者之前的债主;一女士高跟鞋脚印,为受害者之前的同事。 有一枚42码的男士运动鞋脚印,至今未有排查出对应人员。 第八章 民宅男尸案(三) “一般来说,正常人测试时的机体电阻为40欧姆,而在紧张、惊惧、混乱中的机体电阻分别为1284欧姆、8467欧姆、740欧姆。我会问你一系列问题,最后我会将前后的数据加以分析……” 朱楚楚在板凳上坐立难安:“你这机器真的靠谱吧?不会到时候冤枉我吧?我、我现在心就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不会,”李楠微笑,“哪怕是无辜者,在被测试时也难免会紧张,这种干扰也能够被识别出来的,请您相信我。”她对这些机器的态度显得很亲昵。 “那么,现在将会开始对你进行测谎——” 皮肤电位、呼吸、心率、血压……数据跳动着。语言从未被如此测量,以至谎言无从遁形。 ——“那只狗咬的是你的肩膀吗?” 隔天是那位年轻的丈夫来测试。 ——“你是否看到受害人后退?” 测谎的结果显示,朱楚楚的称述为真:那只狗闻到她的菜袋里的炸肉香味,扑过来抢她的袋子,朱楚楚以为是要咬她,因此扔了石头过去。随后被匆忙赶来的年轻丈夫看到,爱宠被打死,因此一怒之下将朱楚楚推倒在地。 结果出来后,李楠将鉴定表及结论发给派出所。朱楚楚照例穿着那件黑大衣,知道结果后便一直坐在走廊长椅上默默的流泪。 末可心在窗后咋舌:“结果不是对她很有利吗?她怎么还哭成这样。不过你还真挺厉害,你这个测谎技术啊,我想了一下,要是用来算命买塔罗牌,咱们就发了呀!” “你怎么一天到晚掉钱眼里。” “我哪有,你教教我呗。” “不教。测谎不是给你用来招摇撞骗的,”李楠看向窗外,“……常常是给黑暗中的人,一瞬间的理解时刻,她渴望能作为人被看见。人没有爱、没有尊严,也能够活下去,但没有理解,生活的痛苦会超出欢乐太多。” “别玩了,还有正事呢。”李楠出门坐在朱楚楚的旁边,等着她逐渐平静下来。 “您愿意再跟我们讲讲,当年您和我父亲的事情吗?时间过去很久,有记错记不清的地方也很正常,因为我们回去又查了些资料,发觉有矛盾的地方。” 未可心怕朱楚楚一气之下恼羞成怒地走掉,悄悄挪到出口处堵住门。 朱楚楚擦了擦眼睛,在恍惚中第二次说了她与李建军的故事。 “我和我丈夫刚结婚半年的时候,他就瘫掉了。家里家外,都是我一个人在撑,我真的没办法,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朱楚楚抓住李楠的衣袖,“娃娃,你原谅我吧,我对不起你妈妈。李建军那会儿一开始没告诉我去闹事,但是我逼问他,他就还是告诉我了……但是后来,我还是被裁掉了。不是因为闹事,是我家里的事太多,我总不在岗……” “李哥帮了我很多,他说他老婆跑了,家里两个娃,他也是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当时觉得,我们同病相怜。” 李楠对父亲当年的情史并不太感兴趣,但朱楚楚对讲述这段经历显然十分难受,以至于她说一会,就得休息一会。 在李楠小时候的记忆里,父母二人要么是在冷战,要么是母亲无情的讽刺声。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靓丽年轻的妈妈会和干瘦没本事的父亲在一起? 不过,现在她的重点在于五月十二日的时候,朱楚楚究竟去没去李建军家,又看到了什么。 “那天的事,其实我不怎么记得了,真的,”朱楚楚皱拢眉心,“我那天,我记得我是上午出门的,但是我老公后来跟我讲,说我是给他做了午饭后,下午出门的。有没有带水果刀……我也有点儿糊涂了,我——我不知道对不对。” 李楠说:“你怎么会不知道?” “可能我的确带了吧。因为后来家里的水果刀找不见了……我来到李建军住的那个小区里,上楼后,没人来开门,我刚想打电话,听到里头好像有争执打闹的声音,我想着别被人看到,就赶紧走了。” “你有听清楚他们在争执什么吗?”未可心脱口而出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现在记性越来越差了……要不是你,”朱楚楚扭过头看向李楠,“要不今天是你的话,我估计又以为是我搞错了呢,我家那人说是我招惹的那只狗。” 李楠问了几个细节,朱楚楚每个都很认真地想回答,但归纳到一起,就是无法全部都自圆其说。 “那你到底有没有进过室内?” “我、我——”朱楚楚竭力回想着,“我可能没有进去,又或许进去了,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终于,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很沮丧地开口,“他说,说我要得老年、痴呆了。” 李楠说:“你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细节,什么都可以,或者你当时留意到的不同寻常的事情?” 就在此时,外面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小雨。 “我想想……”她迟疑地点了点头,“当时,门没关。我以为是因为我要来,他就没关门,我听到有陌生男人的声音,但玄关处只摆着一双鞋,我觉得很奇怪。如果有其他的客人,也会是换双拖鞋再进入的吧?” “我不想被人发现,因此赶紧悄悄走了。” 李楠点了点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见过李斌,就是那个小男孩,如果有,他称呼你什么?” “见过一两次,都是李建军带他去吃洋快餐的时候……他就叫我阿姨。” 问完这些,众人一齐走到门口,但雨还未停。未可心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有伞,她们便只好干巴巴地等雨停。 未可心没话找话说:“那你最近去医院检查了吗?” “没有,哪有这个钱。” 雨久久没有要停的迹象,朱楚楚急着要回家做饭,不顾下着的雨便离开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未可心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说道。 “什么?” “就是她和上次挺不一样的吧,上次说的很笃定,但这次却很犹豫。”当年的朱楚楚,应该回答的就是第一个版本,因为回答过许多次,所以格外的流利。 “怀疑……沮丧、难堪,占比百分之九十五……哦,还有害怕。她在怕什么……” “你到底在干嘛?”未可心戳她两下。 李楠说:“没什么,她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白忙活一趟!”未可心掏出笔记本画了一个横线,“我来看看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一把黑伞,从雨中慢慢接近她们。 伞近了才逐渐看到伞的主人,是之前那个赶走李楠的警察,这回他倒没有穿着制服。这回末可心看清了他的脸,他的确看起来很年轻,皮肤有些黑,眉宇间有些戾气,但额角有一处短小的疤痕。 “诺,他是不是来找你的啊。”未可心话说得很小声。 实际上,她猛地意识到了自己今天与李楠之间的差别。李楠有一头柔顺光亮的黑色卷发,一身职业简洁却优雅大方的衬衫和长裙,反观自己,乱糟糟的短发和休闲到能垂在地上的外套。 “之前不好意思啊,”那警察走到她们面前,“还以为你们是捣乱的,所里刚收到你们的结果,他们协商好了。我看下雨,估计你们没有带伞。” “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徐有初。” “李楠。” “……未可心。” 徐有初左手打着一把伞,右手则还带着一把伞:“姓未?这个姓不多见啊。” 未可心愣愣地点头,又匆匆低下头,站到一旁急忙地说:“你们顺路吗?我用这把伞回去就好。” 虽说她知道李楠已经结婚了,但她想徐有初一定是特意来接李楠的。 “一起吧,我请你们两个吃个饭,这次还真多亏你们。” *** 《民宅男尸案》:根据现场调查,在被害人家中发现数十张欠条,欠款金额达到二十五万逾元。 第九章 2008年(上) 2008年8月8日星期五的晚上,在一家手机店里坐着一家三口。店内两排摆着透明的展示柜,里面摆放着许多模型机,杂七杂八的logo标志如今没有亮起。晚上没什么顾客,因此出于省电的考虑,店主把背景墙的灯关了。 在店铺收银台旁边,放着一个液晶显示屏幕,正传出激动人心的倒数声:“九、八、七、六、五、四……” 那耀眼的光环正正巧巧照亮了古老的日晷,伴随着敲击缶的声音,未鑫达将跳个不停的小女儿扯到腿上:“快看开幕式,看完了你还要写一篇作文的!” 话音刚落,就到了开幕式正式开始的时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鸟巢上空绽放出盛大的欢迎焰火,灿烂而热烈。屏幕前的小女孩更加兴奋:“爸爸,爸爸你看!好漂亮的烟花,哇!” 未鑫达笑了起来:“比过年的时候给你放的烟花大多了,是不是?” “是啊是啊!”小女孩用力张开双臂,以此来形容她心中的“无限大”。 “可惜了哦,今年咱们一家没抢到票,不然啊咱们就去现场看了。”一旁的女人端着杯热茶,放在桌上。 “没事儿,”未鑫达拿起老婆的杯子喝了口,“暑假不还有一个多月,咱们抽几天也带孩子去北京玩玩,让她也见见世面。” “要去北京咯,要去鸟巢玩咯!” 未鑫达满意地眯起了眼睛,他是该对目前的生活感到一万分的幸福的。两年前,他与妻子还不得不在街边奔波,连带着孩子也过了不少苦日子。最终一咬牙,借了钱与贷款,开了一家手机店,卖一些便宜的智能手机。 恰巧赶上潮流,生意做得很红火,短短两年不仅还完了钱,还开了一家分店。小女儿虽说调皮贪玩,但也健康活泼,并没有让他们太操心。 开幕式还在进行着,未鑫达逐渐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 妻子则制止着小女儿想离电视越来越近的举动:“那么近,眼睛不想要啦?!到时候戴个眼镜,小心班上同学叫你小四眼……” “妈,我想吃宵夜。”小女儿一头扑进妈妈怀里,撒着娇。 “吃吃吃,就知道吃,”妈妈捏了捏小女儿的鼻子,“小猪。” 这家手机店是商铺,但在后面有一个小小的仓库,除了摆放货物外,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简单的烧水壶等,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吃食。 不一会儿,未鑫达拿起手机,严肃地点了点头,对着里面说道:“老婆,上次那个大客户想看样机,我过去一趟啊。” “这都晚上了,不能明天吗?” “估计他们在那吃饭吧,我尽早回来,”未鑫达打开抽屉里,拿了家里钥匙和钱包,又将手机揣进外套里,蹲在女儿面前,“待会和妈妈看完电视就回家去,晚上要乖乖刷牙,知道不?” “哦。”未可心的眼睛仍然死死黏在电视上,那上面有“空中飞人”之称的李宁将要点燃主会场的火炬。 如果她当时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看到爸爸,那么她一定会死死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知道知道,”她摆了摆手,“我又不是小孩子啦。” 当天晚上,未鑫达没有回家。 第二天是周六,未可心不用上学。她一早上醒来就要跑去爸爸妈妈的卧室,让他们两个大懒虫起床给她做早饭、梳辫子,带她去游乐场玩。可今天她“咚咚咚”敲门之后,看到的是妈妈肿得像两只核桃一样的眼睛。 “心心……”妈妈跪下来抱住未可心,“心心。”她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屏幕上是一个挂断的通话记录,上面的备注是“老公”。未可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是绑匪打来的第一通电话,他们要五十万现金,如果报警或者他们感觉到不安全,会立刻撕票。 家里一时没有那么多钱,于是绑匪答应给妈妈一上午的时间凑钱。 电话里,妈妈曾听到过爸爸还活着的呼吸声,但已很微弱。 未可心头一次没有哭闹,她搂住了妈妈的脖子,用脸贴在妈妈不断流泪的脸颊上。凑钱并不简单,他们家看起来很富裕,其实钱都压在房东和货款里面了,但如今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爸爸呢?” “爸爸出差去了,”未可心注意到妈妈再抬起头时泪水已经停了,她的眼睛里有某种燃烧的东西,“你乖乖的,去奶奶家住几天。”妈妈立刻站了起来,将小孩的衣服裙子等一股脑丢进行李箱里。 “住几天……”未可心眨着眼睛,一种让人窒息的氛围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很难自如的呼吸,小孩是对环境极其敏感的生物。 “不准跟爷爷奶奶耍脾气,”妈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事情办完了,爸爸妈妈就会去接你回家。” ——爸爸妈妈就会去接你回家。 第十章 2008年(下) 未可心被急匆匆送到楼下,三个星期后,只有她的妈妈来接她回家。 未鑫达案轰动一时。未鑫达的妻子详装筹钱,实则悄悄委托朋友报警,警方布下天罗地网后,绑匪一伙却并未现身,而是打来了第二通电话。 第二通电话是从公共电话亭打来,冷冷宣布了未鑫达的死讯:“你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最恨有人骗我。” 随后不久,未鑫达的尸体在海边被人发现。被发现时,未鑫达依然穿着当夜离开时的衣服,外套里的短袖上印着五个环,旁边有八个小字:奥运加油,中国加油。 在他身上钱包和家里的钥匙都不翼而飞。 这些是新闻的报道,几周之后,人们渐渐忘了这件事。那一年有漫天的飞雪,有剧烈的地震,而落在未可心身上的灾难是,她爸爸死了。 未鑫达作为这个小家的支柱轰然倒下后,生活的轨道立刻偏离到幽暗的小径上。两家店铺缩减成一家,未可心的妈妈患上抑郁症——在随后的十几年,未鑫达的妻子都饱受第二通电话带来的痛苦。 无论后来的未可心怎么说,妈妈都坚定的认为是她的报警行为,最终导致了丈夫的死亡。“如果我没有报警,凑够钱,说不定他们就会放过他的。”这个可能性在案发后,立刻成为了妈妈的心魔。 哪怕警方告诉她,绑架案即使支付赎金,人质的存活率依然不到百分之五时,她也难以接受。 一开始,妈妈会尝试不停地回拨电话,但后来她也不再这么做了。 原因是当时的未可心是个很晚熟的孩子,也就是说她还对“死亡”根本没有概念。她认为“死亡”和“出差”的意思是一样的,只要再过几天,她就能看到爸爸。因此他们没有搬家,十二岁的未可心强烈的不同意:“爸爸不在啊,怎么能在他不在的时候搬家呢?” 为了小女儿,妈妈不得不打起精神,尽可能地让生活运转下去。 但家里的经济状况还是逐渐的走下坡路,未可心去公园玩的装扮从时下最新的小裙子变为小了一截的校服。 在她六七岁时,她经常去家旁边的公园玩。在那她注意到有一个大她四五岁的小姐姐,小姐姐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似的。大孩子通常是很少跟她们这些流鼻涕的小孩子玩的,因此未可心也只是远远看着。 虽然被所有的孩子包围着,但是那个小姐姐看起来也并不是很高兴。有一次傍晚,所有的孩子都被叫回家吃饭的时候,她看到那个姐姐独自坐在栏杆上。 她刚想上去搭话,却看到那姐姐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猝不及防地把姐姐拽倒在地上。未可心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拦住那人:“怎么回事?姐姐他是谁啊?” 姐姐捂着后脑勺站起来,依然没有什么波动:“一个神经病。” “你说谁呢!我是你老子!” 没等她想多说什么,那男人已经边踢打着那女孩,边赶着往家走了。 此后,她注意到那几次,那男人的确是那女孩的爸爸,而女孩的全名她不知道,只听过其他孩子叫小姐姐叫“南南”。 在未鑫达去世一年后,未可心终于明白了“死亡”是什么意思,又或者说她从来都是知道的,但她太害怕这个词了,以至于不断地骗着自己。 十三岁的她在公园里再次听到了这个词,但大人们讨论的对象换了一个人,这次死的人是“南南的父亲”。 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餐厅里人头躜动,正是用餐高峰期,加上不少人进了商场避雨,到处都在排位。徐有初取了号,正和李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据他说他也在警校念过犯罪心理学,两人因此比较有的聊。 相比较而言,早早辍学的未可心专心致志玩着手机,从地摊上购买的手机链子晃来晃去,那是个小仓鼠的吊坠。 *** 尸检报告 死者卫鑫达的死亡时间在2008年8月9日上午9时到12时左右,受当地气温及海水长时间浸泡的影响,无法精准至更确切的时间。死者口鼻腔前可见多量的白色或淡红色泡沫状液体,在呼吸道中发现有溺液和泥沙,综上死者死因为生前溺毙。 第十一章 未鑫达案 “你是未鑫达的家属吗?”徐有初说道。 未有心抬起头,愣了愣,她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个案子,而且他看起来很年轻。 “嗯,我是他女儿。” “难怪,”徐有初有些感慨,“你都长这么大了,跟档案上变化好大。” 李楠看了过来,她为他们倒茶时嘴角抿着一丝丝的笑意。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未可心垂下眼睛,她有时并不怎么喜欢李楠审视的目光。 “这起案子,我师父一直没忘记,局里每次来新人,他都会讲一遍。我们也都没放弃,上个月还用新技术去为当时的物证做检验了,一定会早日抓住凶手。”徐有初赶忙跟家属做沟通工作。 “谢谢你们。”未可心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这反而揭了她的伤心事。 她父亲的案子没能破,很大原因是犯罪团伙很专业,具有非常强的反侦察意识。那两通电话,都经过一定的变音干扰处理,而后来弃尸的地点则也选在了无摄像头的一片海滩,尸体在一次周期性的大退潮时才被发现。 这样缜密冷静的手法,不是第一次作案的人能够做出来的。 “不过话说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凑一块的?”徐有初换了个话题。 李楠说:“我结婚的时候,她正在酒店里到处拉人算塔罗牌,就这么认识了。” 这是一句真话,但这是一句隐瞒了无数信息的真话。 “你还会算塔罗啊!”徐有初说,“那给我算算?” “可以——不过要收费哦,你想算什么?” “嗯,工作可以吗?” 未可心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包牌,她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徐有初,发觉他现在状态比较放松,但整个人显得很疲劳,眼下已有淡淡的黑眼圈。“这个是测工作的阵型哦,你现在抽六张牌,分别放在这六个位置就好。” 徐有初从卡堆中抽了六张,按顺序摆好。未可心示意他可以一一翻开:正位宝剑国王、逆位圣杯侍从、正位权杖8…… “你的工作状态目前是好的,具有权威性,专业性也足以让大家信服;然后是你的假期……嗯,几乎没有呢。” 徐有初听着偷笑:“那当然的,我好久都没调休了。” 接着分析薪水和升职,徐有初听得很高兴,毕竟没有人在听到自己升职加薪这种结果时不开心。最后一张是“当前遇到的挑战”,这是一张逆位的权杖骑士。 “……嗯,这张牌的意思可能是,现在的方向有可能是错误的哦,或许要转变一种思路,去看看一直忽略的地方。” 徐有初拿过这张牌,画面上的骑士拿着宝剑:“这样啊,我还挺喜欢这张牌的呢。” 菜上齐后,他们边聊边吃,徐有初感慨了一番:“你结婚可真早。” “你呢?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哪有啊,念书的时候一帮和尚,工作后全是大老爷们。” 吃完饭后徐有初还要回单位值班,未有心告别了他们,独自往家里走去。她所谓的“家”是个租住的地下室,面积不大,冬冷夏热,好处是无人打扰。 潮气扑面而来,这毕竟是个在海边的城市。 跟着台阶往下走是昏黄的灯光,未可心从门的把手处拿起夹在上面的纸页——广告、兼职、推销……她翻到最后,发现是一张账单,来自燕广市第三人民医院,这个医院被燕广人称为三院,但当地的孩子对此有更直接的表达,他们称其为“疯人院”。 账单上是催缴费的。未可心看着上面的数额有些烦心,她随手塞进口袋里,再往下走时,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副巨大的燕广市地图。在地图上贴着许许多多的新闻剪贴画和不同颜色的图钉。 未可心把自己摔进一个软沙发里,目光如常地搜索过去…… ——2001年,燕广市林南区失踪一名二十六岁男子。 ——2003年,燕广市创新创意区失踪一位五十四岁中年男性。 ——2004年,燕广市城郊失踪一位三十岁男性。 …… ——2008年,未鑫达案。 这些资料都是未可心一手找到的,有很多甚至只是简单的便签记录。如果一一数下来,会发现这数据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燕广在八年的时间就有11名男士失踪,年龄从十五岁到五十五之间都有。 但实际上,报案的人并不多。一来是许多人只是以为家中的男人出去打工了,久久联系不上罢了;要么是认为与家里闹矛盾了,赌气外出一阵子;就算是家长跑去报案了,也只是以为孩子被人贩拐走,不知卖去哪个煤矿做劳工了。 这少数的家长便开始在全国各地的煤矿、矿井之处寻找,他们竭力安慰自己,这样一个大男孩,哪怕被拐去做坏事、做苦力,但总归命还在。 这一系列的案子被称为燕广三大悬案之一的“连环失踪案”,从未有人把这些案子跟“未鑫达”连接在一起。未可心却觉得蹊跷,在“未鑫达”案后,当地的连环失踪案突然停止,并且根据她的调查,不少被害者在“失踪”前,都曾突然有取款或者向家里要钱的行为。 “嘟……嘟……” “喂?未小姐是吧?您母亲的费用好久没交了?还有上次的探视时间您也没来,请问需不需要我们为您再安排时间啊?” “我马上把钱转过去,”未可心揉了揉眉心,“我最近工作很忙……可能就不过去了。” 这两年,母亲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尽管未可心在家照顾了一段时间,但母亲的病情依然无可避免的越来越恶化,甚至出现了幻想幻听的行为。 她拿起另一本文件,上面赫然是几张偷拍的李楠照片,分别是李楠在上班、回家之类的生活照,一旁的档案也格外的简短,其母周一柳失踪的下方画着几条加粗的横线。 “爸爸,”未可心倒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我过得很累,很不开心,我很想你。” 无人回应。 室内很暗,房间里的未可心闭上眼睛。关于父亲的案子,她调查了近五年,而这一切调查的开始,是一件发生在她十三岁时的事情。 至今她回想起来,依然有毛骨悚然的战栗。 那是她爸爸离开的第二年。那天是周末,妈妈早早就去店里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她正做着语文作业,忽然听到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十分的克制与礼貌。 敲了三声后,停止。 会是谁呢?她感到纳闷,妈妈爷爷奶奶都是都是有钥匙的。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袋里,会不会是爸爸回来了? 咔哒。 小未可心站了起来,她激动得直蹦,一定是爸爸!为了确定,她搬了个板凳到门口,“谁啊?” 咔哒。 门口某种声音停了下来。 许久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小朋友,你一个人在家吗?” “嗯……”未可心失落地说,“对啊。” “你家大人呢?我是来抄水电表的。” “妈妈去上班了啊。” 通过猫眼,未可心看到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长发女人,帽檐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那你能帮忙开一下门吗?我抄一下水电表就好,免得再跑一趟了。” 未可心记得妈妈说过,不可以给陌生人开门。 门后的女人笑了起来:“没关系,你家里人给了我钥匙。” 咔哒,咔哒,咔哒。在寂静的空间里,钥匙插入锁孔,向右扭动。未可心惊骇地站在板凳上,铁门在她面前打开。 “啊,原来你是妈妈的朋友。”未可心急急跳下板凳,那女人随手关上门。 未可心注意到她戴着一副工人常用的手套,但她看起来丝毫不像做体力活的人。 她怎么会有钥匙?真的是妈妈给她的吗?未可心乖巧地走进厨房:“阿姨,那你忙吧,我给你倒杯水喝。” 她竭力镇定,一下都没有回头。在厨房里烧水,那个女人则独自在客厅里。 “你叫什么名字?” “嘶——”未可心的手背不小心地碰到了滚烫的水壶,她连忙捏了捏耳朵,“我叫心心,可心。” “烫到了?” “嗯。” 那女人隔着一道开着的门依然在搜索着什么:“小心一点好吗?你爸爸呢?” “我爸爸出差了,好久没回来了。” “你喜欢爸爸吗?” “喜欢,”未可心吃力地拿下两个杯子,“爸爸说要带我们出去旅游!他会开那种很大的汽车,还老用胡子扎我。”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爸爸并不是你想象的样子,那你会怎么样?” “怎么会呢,爸爸就是爸爸的样子啊。” 那女人走到厨房,倚在门框上看着似乎很忙碌的女孩。末可心笨拙地在水池边上洗杯子,当啷一声,杯壁碰撞在一起。 “不是哦。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王朔写,‘童话中两个贪心的人挖地下的财宝,结果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埋上了,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底下埋的是什么。看见树,看见花,想的却是地下的那具骸骨。’你有没有觉得,他写的很好?” 未可心含糊地应了声,她没有听懂,但在水龙头扭曲的反射中,她看到女人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分量不轻的钉锤。 咔。 *** 心理诊疗记录(部分) 患者,女,47岁,无攻击性,半个月前进入我院治疗。 医生:你好,今天感觉怎么样? 患者:哦……很好,很好。 医生:能告诉我你最近看到了什么吗? 患者: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我老公心特别大、他要带家里小孩去买运动鞋。 医生:他什么时候说要去买的? 患者:前几天吧,不是最近马上要到奥运了嘛,他就临时抱佛脚,想也培养个什么郭晶晶出来。医生:你觉得现在是几几年? 患者:这问的、哈哈。现在是二零零八年,开奥运会的时候咱们得给中国加油,拿多多的金牌! 医生:好。你看到你丈夫了,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患者:他……他…… 医生:不着急不着急,慢慢说。 患者:他说,他爱我。 患者:我……我不能再陪你聊了,我,我还有事,我得去挣钱了,再不挣钱就来不及了……挣钱…… 2017年4月13日 燕广市第三人民医院 第十二章 再次拜访(上) “杯子碎了……”未可心手忙脚乱地去捡碎片,“我爸爸也给我讲过格林童话,还讲过小矮人。其实都是假的。我妈妈跟我说,虽然故事是假的,但是里面的情感是真的。” “是么?” “我也不知道,我爸爸一直说我是憨小孩,脑子笨。” 那女人重新整理了一下工具箱:“你不是笨,你是太相信别人了。” 脚步声逐渐离开,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末可心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死亡”这件事从未离她如此近过,以至于她无法再欺骗自己,装作父亲是出了一趟远门。 那枚打开门的钥匙,上面贴着一朵小红花,是未可心第一次在幼儿园得到的奖励,她兴奋地贴在了父亲的钥匙上。 父亲已经死了,那他身上钥匙,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未可心瞬间变了脸色,她的晚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冲到铁门口将门从内反锁,又搬了两条长凳堵在玄关处。 接着她打电话给妈妈,告诉她刚刚有个阿姨,是拿着钥匙进来的。 很快妈妈和民警赶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差——没有人能想到案件竟然有这样的进展,如果她是绑匪,竟然事隔一年后拿着被害人的钥匙,来到被害人家中! 如果她不是绑匪,那么又是如何得到钥匙,锁定对应的住址的? 不仅如此,她为什么特意要来这一趟? 在民警的询问下,末可心双腿发软,啜泣着回答着一连串的问题:“我……我看到她戴了帽子,脸、脸看不到……我当时,很怕。但是……我能感觉,她——”她那时候还太小,词汇量中没有“优雅”一词,因此绞尽脑汁,“她像个公主。” “你的意思是说,她穿的衣服很华丽吗?是裙子吗?” “不是,她穿得灰扑扑的。” 接着又问了许多,关于口音和当时说了什么,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是正在检查丢失了什么的妈妈,她指着空荡荡的柜子:“项链和存折都没了!” 一旁立刻有现场勘测的警察来对柜子做指纹检验。 为首的是一位像是专案组长的民警,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发根已经白了一片:“折子里钱多吗?” “里面有三万多。” “把这个账户监控起来,一有取钱的动静立刻汇报。” “好的,”一旁的民警说道,“郑队,这伙人看来就是冲着钱来的。……上次作案的时候,他们没拿到钱,不甘心,所以拿走被害人尸体上的钥匙,等时机成熟后,想办法找到了受害人的家,偷取财物。” “可是按照他们一贯的作风,为什么留了这孩子一个活口?而且如果这个女的是绑匪之一,那么为什么是她一个人来,她的同伙呢?” 案情愈发复杂。 这件事发生后,末可心当晚突发高烧,体温一度达到了四十度,被匆忙地送往了医院。此后连着高烧了两天,据说她在睡梦中也不停地喊着“爸爸”。 而她醒着时,会不断地在纸上试图画出那天见到的女人,她从未如此地恨过一个人。她恨她,三次撕碎了她的生活。 第一次,是父亲的死;第二次是,母亲的自责;第三次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 母亲很快换了锁,两个星期后,她们搬了家。 这一次未可心没有哭闹,从那时起,她开始想尽办法地去调查父亲的死。在数年的调查中,未可心深深怀疑在燕广有一个隐藏极深的连环杀人犯,而并非民间被认为的“拐卖青年卖去黑砖窑”。 未可心从沙发上醒来时已经快到下午。她爬起身煮了一盒泡面,一边用手机在本地论坛上看看有没有新的信息。这个论坛并不算多么活跃,常年在线的成员也只有四十到五十人,唯一的“版主”就是未可心——实际上这整个论坛都是她创建的。 论坛名为“凝视罪恶”,每天都有成员出现针对燕广案件的讨论。但今日有些不同,最火热的帖子是一个匿名未注册的ip,此人发了一个贴: 楼主:“总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念头,已经开始为此做准备了,我该挑选什么样的对象?” 一楼:用这种方式博人眼球,召唤版主前来封贴! 二楼:板凳!看热闹吃瓜子…… 三楼:哎呦,给我看笑了,楼主有本事就来砍我。 楼主:不。不。你们不明白。如果你们有与我一样的遭遇,那你们也会觉得难以忍受。我得,挑选,合适的目标。 楼主:凭什么只有我在饱受折磨? 底下的回帖里有骂人的,有说要报警的,未可心用权限把楼主及相关ip全部永久封禁,并发布了一则加粗的版规新帖,“心念”发言:本论坛不允许发布任何涉及想要犯罪或其他危害他人行为的帖子。 很快成员们都来表示支持,未可心的面已经煮好,她放下心吃起面来。“凝视罪恶”在她及两个义务管理员的帮助下,一直运营的很好,这里的资料齐全,深度分析贴也不少,最核心的成员通常是一些案件的受害者家属。他们可以在这里表达思念和缅怀。 租用服务器也是未可心每年必出的一笔花销,好在从前年开始,服务器的费用采用了捐助制。 这几日李楠都没有在打电话来,未可心白天在便利店做兼职,晚上在网上给人算塔罗,一旦知道什么线索,她便直接辞职去进行调查——反正临时工的活到处都是。 过了一周后,李楠打来电话,她的声音里有一些疲倦,或许是平日工作太忙了,她约未可心再去拜访一次朱楚楚。 更准确的说,是想找朱楚楚的丈夫聊一下。 “最近怎么了?听你的声音好像没太休息好。”未可心与上次一样,和李楠两人前往朱楚楚的家。 “太忙了,一大堆事情,”李楠简略的回答道,“上次朱楚楚说的一些话,我还是很在意。” “她现在在家?” “应该不在,今天是个工作日。”李楠特意向单位请了半天假。 “可是他应该什么也不知道吧,他那个腿……哪儿也去不了。” 李楠耸耸肩膀:“我们不能只听朱楚楚一个人怎么说,交叉印证是很重要的。” 朱楚楚的丈夫的状态与未可心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在听到敲门声后,门好一会儿才被打开,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位穿着舒适的短袖,腿上盖着灰棕色毛毯的中年男人。比起朱楚楚的状态,他看起来不算苍老,也不算阴郁:“你们好……不过我老婆现在不在家。” 第十三章 再次拜访(下) “没事,”李楠很职业的笑了笑,“我们可以等她回来。” “好,那你们随便坐吧,想喝水的话就自己倒吧,”轮椅男人也很客气,“不好意思了,你们只能自己招待自己。” “没事没事,是我们打扰了你哈,你不用管我们。”未可心连忙说。她坐在沙发上,上次并未好好观察这间屋子,如今仔细观察下发现,这个家所有的设计与装饰几乎都是围绕着这男人打造,地面之间没有任何落差,方便轮椅到达各处;镜子被摆放的很低,哪怕坐着也可以照到脸。 “您太太一般几点钟下班?” 那男人已经重新回到卧室摆弄着电脑,但看不到他的屏幕。 “她啊,六点二十吧。” “她还没退休吗?”李楠继续问道。 “没有,她现在在面包店里做事。” “上次我听她说,她好像身体上有些不适?好像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您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那男人拿着鼠标的手停了停,在李楠的追问下,他说了一个他版本的故事。 “我跟楚楚是单位介绍认识的,原来我也在厂里上班。出车祸后没办法,就办理了病退。楚楚她是个好女人,为我、为这个家都付出了很多。刚这样那几年,我脾气挺不好的,她也很包容我。外面传的那些风风雨雨,我是不想相信的。她脾气很硬的,一般很少需求别人的帮助,唉,你觉得呢?” “要说那天的事,她其实稀里糊涂的,成天忙哪里能记得住那么多,还是我跟她说,她回来给我做了饭,她才记起来的。这几年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好多事总得我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 “我?说笑了,我平常就在网上解解闷,偶尔做点网上的兼职,补贴家用。” 正说话间,朱楚楚回来了。她有些茫然,提着一袋从面包店拿回来的边角料:“你们来了。” “我跟她们聊了聊,她们来找你的。” 朱楚楚看起来很不安:“是不是我之前说错了什么话?” “没有,我们顺路路过,想上来看看你。”末可心觉得氛围有些奇怪,连忙撒了一个小谎。 那男人说:“不是早上让你带一瓶蚝油回来吗?你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在外面可不能再乱说话了。” “是吗……”朱楚楚走去厨房。 未可心起身表示去帮忙,在厨房里朱楚楚用力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怎么又忘记了……怎么会呢?” “这有什么呀!”末可心拦住她,“我也经常忘记把洗衣机的衣服拿出来晒啊!” 朱楚楚摇头:“不一样……你还那么年轻,我老了……明明记得昨天家里还剩了大半瓶蚝油,脑子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窗户上倒映着她的脸,显得格外的失落,未可心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妈妈。 在灶台上,的的确确只剩下了一个空着的蚝油瓶。 “你有去医院检查吗?”未可心跟她说了几个燕广有口碑的医生,“咦?”她忽然拿起那个空瓶子,“你们平常用蚝油很多吗?” “这个,一般要腌肉的时候会放。” 未可心对在光下仔细看了看:“可是你看,瓶子中部有一条很深的印记,对吧?说明里面的液体曾经在这个高度有一些时间,这条印记上也有一些很浅的印记。” “还真是。”这种细微之处的变化裹在包装里,常人不认真看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可是这条印记下面,这么干净,根本就……就像直接被倒掉了一样。” “怎么会呢,那不是浪费东西……”朱楚楚难以置信,她的声音忽然放得很低,“一定是你搞错了……” “可是你是每天要用这个东西的啊,”未可心轻轻地说,她也很迷茫,“而且被狗咬的时候,您在李老师那里做的陈述,不也说明你的记性没你想的那么差吗?” “电视上……也说,老了会得老年痴呆的。” “那不一定的,我觉得你不像,你看你现在都还出去工作呢。” 朱楚楚没回答,而是在光下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个瓶子。 “可心,今天打扰得够晚了,我们该走了哦。”李楠走了过来。 “要不你们留下吃个晚饭吧?”朱楚楚面对李楠,总是有几分突如其来的局促。 “不用不用,太打扰你们了。” 几番客套的拉扯后,李楠终于拉着未可心走出了防盗门。 “刚刚发生了一件特别特别奇怪的事。”下了楼后未可心立刻把刚刚在厨房的事告诉了李楠。 后者听了听,冷笑了一声:“跟我猜的差不多,她的心理印记被‘污染’了。”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听说过‘煤气灯控制’?” 未可心摇头。 “在心理学研究中,这种在关系中,通过‘扭曲受害者眼中的真实’来控制对方的情感控制,被命名为了‘煤气灯控制法’。名字的来源是一部叫《煤气灯下》的电影,这种方法本质是一种情感控制。” “这真的能做到吗?” “其实非常常见,”李楠淡淡地说,“只是程度不一罢了。它的效果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在日常点滴中慢慢渗透。尤其是如果这个人原本就占据强势的地位,那么被控制的人怀疑自己的记忆力、认知力和精神状态,乃至整个自我的价值,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到最后只能被迫相信控制者,从而让他们实现对自己情感和行为的控制。” 李楠犹如在说一份实验报告:“朱楚楚遭受过重大的创伤,工作不稳定,人际关系极其封闭,被外界排斥。这个时候她缩回到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是非常容易受到影响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认识李建军,他们曾经是好友,同事。就我跟他的谈话来看,他并非认为朱楚楚那些外界的传闻是假的。” 未可心依然气愤:“就算是真的,他不爽就离婚啊,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做什么!” “他一个残疾人,离婚了还有谁会来照顾他?但我们不知道他这样已经做了多久了,朱楚楚自身关于那天的记忆,也因为他被‘污染’了。” “如果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记忆,那么无论怎样测试,结果都会是徒劳。” *** 5月23日星期六天气晴 又是在家里做作业的一天。妈妈和爸爸吵架,黑色,黑色,深红色,深灰色。 妈妈气得在纸上写了很多个“死”字,她跟我说她讨厌爸爸。 红色。蓝色。 没人带我出去玩,我一个人去公园里玩吧。爸爸是黑色的。 记录人:李楠 第十四章 无域空间 “那怎么办?!” “你已经提醒她了,不是吗?”李楠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别人帮不了她什么,被控制的人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摆脱,不然也只是落入另一个控制中罢了。” 未可心目瞪口呆:“你是怎么做到每件事都事不关己的?” “我必须再次重复,我只是测谎师,不是神仙,也没有资格和能力改变他人的命运。” “好人没有能力和资格,坏人却总是可以轻易改变他人的命运,世界真不公平。”未可心忍不住讽刺。 李楠笑了起来,是愉悦的口吻:“未可心小姐,你是二十岁,不是十二岁了。” 她们走到了一处路边摊,仅仅吃了一顿泡面的末可心肚子叫了一声,用最真挚的眼神望向了李楠。 “我请你,正好还有事跟你说。” “来三份肠粉,两份在这吃,打包一份!”末可心坐在塑料凳上撑着下巴,“你说。” “我偷看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似乎是叫‘无域空间’的论坛,你知道吗?” “好像没听说过。” “我记得李建军从前在家里也登陆过,因此刚刚特意留意了一下。” “我晚上回去查查,朱楚楚这边走到死胡同,那我们只能接着去找那个你爸的债主了。” 肠粉端上了桌,李楠看着热腾腾的白汽浸湿面前女孩长长的睫毛,末可心一脸幸福地狼吞虎咽。 “债主那边估计新东西不多。当年警方的调查方向重点就是他,据说是我们家当时找他借了很大一笔钱,那天他上门去要债的。去的时候李建军还活着,他打了李建军几巴掌就走了,但的确没有动刀,生物检材也没有匹配上。”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毕竟是多年未破的悬案,绝不是几天就能找到方向的。 而周一柳,她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她又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两人各怀心思,皆沉默不语。 唯有燕广夜里的海风,永不知疲倦地吹来凉意。 回家后未可心就开始查起这个“无域空间”,信息很少,早年间是个聊天室的名字,供给一些寂寞的人们瞎聊天。后来聊天室随着时代而消亡,这个名字就忽然在网络上杳无音讯。 ——这就很有意思了。 如果是常规的论坛,就像末可心自己创办的“凝视罪恶”一样,那么搜索名字就会直接出来网站链接。 未可心尝试了各种方法,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疑似链接,点进去后差点儿电脑中毒。 她打了个电话去问李楠,她当时看到的详细界面长什么样子。 “我匆匆瞥了一眼,可能信息不准确。底色是黑色的,板块的字都很小,标志——好像是两个圆圈,哦,或者说是一个空心的圆环。” 末可心放下电话,在纸上画出这个标志,随手贴在了地图旁。 她用了几天时间去查这个网站,为此甚至去找了一趟徐有初。 徐有初是去年刚从警校毕业,年轻有为,工作起来就干劲十足,一幅恨不得一天破十个大案的样子。 无奈天不遂人愿,警局人手不够,警力紧张,因此他时时被抽调去处理种种鸡毛蒜皮的琐事。什么丢了几只鸡啦,什么家庭纠纷啦……于是末可心见着他时,他胡子拉碴,全无风度地啃着一个大肉包子。 反正就和上次判若两人。 “你要不要来一个?” 末可心考虑了三秒钟,果断点头。 于是在门口吃包子的人变成了两个。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查个链接?” “嗯嗯。” 徐有初无奈地摊手:“你想什么呢,这也不是我想查就查的,现在管理很严格的。而且你这……该去找网警。” “我这不是不认识嘛。” 徐有初吃完最后一口包子,咕咚咕咚喝下半瓶水——末可心觉得他有些像某种大型野兽,需要大量的肉和可以巡视的领地才能生存。 “先告诉我你在查什么,说不定我能从别的方向帮你。” 未可心瞥瞥嘴:“不帮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你们在调查什么,但我能猜到,大概跟你的父亲有关,对吗?” 末可心不说话了。 徐有初低下脑袋找了根烟,但看了一眼末可心后只是咬在嘴里,并不点火。他说:“放弃调查吧。” “为什么?”末可心扭头看向他,“我又不是来抢你的饭碗的。” 徐有初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做《谜样的双眼》,我很喜欢的一部悬疑片。因为当地的官僚与系统败坏,被害人家属不得不自己逮捕凶手,对其使用私刑。被害人的家属将凶手锁在地下室里二十年,没有跟凶手说过一句话。可是,与此同时被害人的家属也被永远困在了这件事里。他同样判处了自己无期徒刑。” 徐有初望着这个二十岁的短发女孩,她的肩膀看起来很小,任何东西压在上面都会使其破碎。 “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不仅危险,而且是在浪费你的人生。这原本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像你这样的人们,不用一直困在亲人离世的那一天,能够恢复正常的生活。” “可是,你们有那么多要破的案子,”未可心十分勉强地挤出了一个接近哭的笑脸,“我只有一个爸爸。” 徐有初黯然道:“我们所有人都在为这个案子努力。”他想到他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在念书、在恋爱、在与父母顶嘴、在苦恼人生方向。 未可心说:“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怪自己。” 徐有初自知说不动她,站起身来沉声道:“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一旦感觉遇到了任何不妥或危险之处,第一时间就来联系我。” 未可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感觉他有点儿和老是念叨“过马路要先左右看”的老父亲重合了起来,大约是一样的啰嗦吧。 “呦!小徐,你女朋友呀?多大了?”路过的同事挤眉弄眼地调侃。 “说什么呢,”徐有初飞起一脚被那人灵巧地闪过,“这我妹妹!” “小徐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又有一个更年长的声音响起。徐有初笑得颇为无奈 “郑队,您怎么也跟着拿我开涮……” 末可心眨巴眼睛,十分茫然。 “咳咳咳,好了好了,案子有什么进度我也第一时间跟你说……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哈。”接着又是一通假咳声。 徐有初掩饰害羞的行为真是过于好懂了。 末可心恶从胆边生,捏住他的下巴,用一种山贼头子的语气说:“好的啊,我亲爱的哥哥。” 随后她甩下忽然耳廓爆红的徐有初,扬长而去。 “你竟敢骚扰民警,该当何罪——”某人还在跳脚,末可心掏了掏耳朵,充耳不闻地骑上单车。 徐有初也靠不住,未可心发动了下“凝视罪恶”论坛的力量,找到一位网络黑客大神,让其想办法找到相应的网站。 等了一天,该大神丢来了一个地址,伴随着四个字“这是暗网”后,就下线了。 暗网? 末可心听说过,并未真的见过。她点开后发现网页很粗糙,首页上清晰地写着“无域空间”四个字,下面是小字:一片没有规则的狂欢乐土,有你想要的一切。 不需要注册,但进入有层层权限。未可心是级别最低的用户,铺开在她面前的是大量的灰色产业,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偷拍。 大量的照片和视频正在一刻不停地被上传着:车站、街头、宾馆、公园、学校……大多像素不高,画面劣质,能够看出拍摄者在隐秘地偷拍着。而视频的内容大部分是各种各样的女性,或胖或瘦,无知无觉。 末可心注意到每个视频下都有“圆环”的标志,旁边则有一行小数字,原来这个标志代表的是眼睛,而数字则是“观看量”。 观看量越高的视频,就会展示在越前面。末可心强忍着恶心看了几个视频,看得出来都是拍摄者偷拍一些女性的裙底,或是一些酒店里隐秘摄像头。 末可心头晕目眩地打电话给李楠,李楠听完立刻约她出来见面。 两人坐在公园里,李楠面无表情地一个个看过,这是无孔不入的恐怖,每一个拍摄都是在日常拍摄中,而被拍摄者常常一无所知。 “你看,点击率最高的视频差不多就是偷拍和酒店情侣的……也有可能并不是情侣。再想去其他板块,就得更高的权限了。” 李楠扶着额头:“这些东西就算报警了也很难管,打掉后他们只会做的更隐秘更小心。” 任何的人类在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时都会产生强烈的不真实感,本能的会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很远。但只要看到过一次,在随后人生无数个细碎的瞬间,都会闪过一个念头:这里不会有摄像头吧? 末可心注意到李楠脸色很差,渐渐苍白得可怖。她连忙问:“楠楠姐,你没事吧?你要觉得不舒服,咱们还是先别看了……” 李楠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可你看起来很难受。” “恶意,非常渺小而普遍的恶意……像灰尘一样,弥漫在空气中。你不能因此停止呼吸,但在你呼吸的每一口,都吸进大量的灰尘,”李楠闭上眼睛,“我没事……只是我对人类的情感非常敏锐。” 恶念丛生。 *** 实验检测报告 经过测试,该名实验对象具有一定的通感能力。 通感指的是人们日常生活中视觉、听觉、触觉、味觉等各种感觉往往可以有彼此交错相通的心理经验,如看到数字,会联想到某种味道。在本实验对象的身上,主要是一种复杂综合性的通感,结合了视觉和听觉。 实验对象能够在一定程度量化感情,即在脑海中将不同的感情转化为颜色,并从颜色的深浅程度感知。当故意给实验对象说出一些谎言时,实验对象能够超出常人范围的识别,并将谎言形容为“一种介于褐黄与脏绿之间的颜色”。 第十五章 暗网 “你永远不知道你的身边人在做什么。”一切的人际关系都在这里崩塌,这件事对有些人来说无足轻重,对有些人来说犹如雪崩。 未可心说:“这还有级别更高的房间,但是咱们进不去……”她点击可一下,蹦出来一个窗口,“上面说,得上传三个点击率过千的视频,才有下一级别的权限,会有……更刺激的内容。” 周围很安静,此时正是清晨,逐渐有晨练的老人家来到公园。 年轻女孩小小的、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感觉……这跟黄色网站差不多,跟我们要查的东西好像没什么关系。” 李楠的头很痛,神志反倒极为清醒:“现在下这个结论还为时过早,我们没有看到更高权限的内容。” “你是说……” “会有级别更高的犯罪,和恶意。” “我可不想去偷拍别人!” 李楠仰头望着天空,今日是个很不错的天气。 十五分钟后。 “不——我不干!我干嘛要偷拍你,我又不是变态!” 李楠平心静气:“就其本质来说,这只是一些印着图案的布料。” 末可心忍不住咆哮:“所以你洗完澡后不是拿短裤,而是拿一些印着图案的布料?!”她沮丧地哀嚎,“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有人做这种事。” “当然,如果只靠窥私欲是运转不起来的,”李楠神秘莫测地伸出一根手指,“重点是情绪是值钱的,而负向情绪比正向情绪更容易赚钱,因为前者更会使人丧失理智。也就是说,这并非一条简单的裤衩,而是在美国西雅图海边的一艘游艇。” 未可心目瞪口呆。 “而要潜伏进这艘游艇,只需要几张裤衩子的图片。现在你愿意拍了么?” “你说得……有点道理,”未可心神志不清,“可是,你毕竟是女生。要不……我们可以去找人民警察想想办法。” “比如说?” “徐有初啊,平心而论他身材还不错吧!也是肩宽腿长……呃,让他假扮一下女生就好?” “太麻烦了,而且——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这么熟了?”李楠了然地点她脑袋,“放下你的思想包袱,说不定这里面早就有你我的偷拍了。” “你不在乎,就不会被此伤害。” 未可心听完,严肃地点点头:“你说得对,那拍我吧,反正也不用露脸。” “有什么区别?” “偷拍的人更可耻一些,哪怕是为了……你说的目的。” 李楠笑了起来,她有很多种笑,但这次稍有温度,不那么像个智能ai了:“哦,那很抱歉,因为我的拍照技术很差。” 之后的拍摄随意到潦草的地步,未可心拍了几张照片,用电脑软件处理了一下后插上一些随意找的音乐,将三个视频如法炮制传到了“无域空间”里。 “好了,这样就行了。” 到晚上未可心再登录的时候,视频的点击量已经很高。她的账号上出现了一个表示“升级”的小图标。 未可心深吸一口气,点了进去。 这里的视频时长更长,画面等都更加精致,而且出现了一些“悬赏”。“悬赏版块”是一些人可以发布一些特定的,想看的“拍摄内容”,提供者则可以得到“赏金”。而当日点击量最高的是一段虐猫的视频,凄厉的猫叫声在地下室一遍又一遍的响起。 未可心将自己扔进沙发里,她尝试着以燕广作为关键词搜索,立刻有数以千计的视频被刷新了出来。很难想象这座如此美丽的海滨城市中,也蕴藏着如此多的罪恶。 连着几日她都没有出门,直到两星期后李楠打来了一通电话,约她见面。 对此李楠中途很担心,她自己看到这些视频时,会因为接触到过多的情绪而引发无法抑制的呕吐,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未可心看多了,也会引起心理上的问题:消沉、抑郁、厌世…… 当她来到公园,眼前的一幕是——未可心咬着棒棒糖听着五月天,屏幕里血腥的肉块从桌面掉在地上,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在逐渐变得冰冷。 “咦?干嘛这么看着我?”未可心摘下耳机,“你的眼神好像在说你看到我正在厕所里掏大粪一样。” “……” 未可心掏出另一根棒棒糖丢给她:“这里百分之九十九的视频是让你观看后引起生理性不适,但够不上犯罪的东西,额……但没发现什么线索。” “你全看了?!” “也没有啦,现在基本看前面几秒,就知道视频拍的什么。我主要是把零八、零九两年的视频看了,但是,没有进展,最接近的也只是伊雅小区附近的街道上的几起偷拍而已。” 恍惚间抬起头,两人发觉二零一七年就要过去了。 这两个月,她们始终在悬案的迷宫里打转。未可心把电脑合上,燕广常年无雪,两人并肩坐着。 “今天找你不是为了调查的事,”李楠给了她一个拥抱,“一起去吃个饭吧?” “啊?”未可心感觉李楠今天有些不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却很难描述。 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是未可心的人生信条。 她背上包,屁颠屁颠地跟着李楠走了。去的是家火锅店,一推门,“彭”。一个小小的彩带筒被引爆,徐有初说:“附近礼品店都关门了,这都是我好不容易搞来的。” “你在做什么?”未可心纳闷。 “今天是你生日啊,我在档案上看到过很多次了。我就想着让楠姐约你出来过个生日,本来我师父郑队也是要来的,他……他也是一直有些不敢来见你。所以特意委派我来,务必带你好好过个生日!” “没有——我知道他真的为我爸的案子费心了。” 当年未可心的妈妈报警,接到电话的人就是郑队,当时的现场布控等都是郑队在带队。人质死亡后,郑队始终觉得对她们家属有亏欠,每到过年过节时,都会派人送来大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 “哎,今天不扯这些,来来来,都来坐。” 李楠含着笑意:“是啊,今天是未可心小朋友的二十一岁生日。” “天啊,你竟然会给人过生日,楠姐,是你吗,你莫非是被人替换了灵魂?”未可心嘻嘻哈哈的,“我今天也可以打包吗?” 徐有初很豪爽:“你想把后厨搬空也可以。” 咕噜咕噜的热汤是感情最好的催化剂,三人举杯碰撞,在满满一桌的菜品中发出年轻人的笑声。未可心很放松,与他们大聊在职高里逃课的经历,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快要近十年没有过过生日了,但更大的可能性是—— “这家的火锅也太好吃了吧!”这家正宗的广式火锅店平日里就人满为患,桌上满满摆着的都是牛肉:纹理清晰的牛氏辈、劲爽弹牙的吊龙、秘制的牛肉丸…… 末可心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奢侈的一餐,因此格外感激,并认定生日在冬天是一件好事情。如果在夏天,或许两根冰棒就把她打发了。 “哦,对了,”李楠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们还给你订了个蛋糕。” 末可心没想到流程如此齐全,尤其是李楠逼她戴上生日帽的时候,整个餐厅的顾客都注目了过来,尤其是还在等位的那些——他们目露凶光,以此表示他们的饥饿与愤怒。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李楠五音不全地唱着,徐有初一开始想笑她,但因为她神情的认真而讪讪鼓起掌来,他跟着唱,“祝末可心生日快乐。” “谢谢。” “你该许愿才对。” 末可心看着他们,想说什么,目光里有什么闪动着,饱含感情:“以后我可以给你们免费算一次塔罗牌!” 徐有初敲了敲她的生日帽:“赶紧许愿!” 末可心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有流着泪的脸、有恶心至极的秽物、有无法抵抗的动物挣扎、有原始的动物……在二十一岁这一天,她又被往早熟的方向推了一步。 吹灭蜡烛,未可心睁开眼睛,第一句话是:“楠楠姐,我们来拍照吧!”她长臂一伸,拉住李楠挤在手机巴掌大的框框里,嘟着嘴巴不停地按动拍摄键。 李楠没遇到过这种人,完全无视冷空气,并试图用幼稚的大头照片、喝得醉醺醺的脸还有劣质的小鼠吊坠融化她的心灵。 “你喝多了。” 末可心“咯咯咯”地笑:“我也觉得。” 徐有初拿走她的杯子,和李楠对视一眼,如同家长看着还不懂事的孩子。 这顿饭吃了很久,以至于末可心完全醉了,不过她的醉相很乖,看上去随时可以被拐走。因此最终李楠和徐有初两人不得不送她回家。 末可心带着他们在家门口兜转了四五圈,终于想起自己住在哪一栋的地下室。当她打开家门时,她的另外两个朋友看到了她的家和整面墙的地图。 徐有初把她轻轻放在沙发上,擦掉她眼角的泪水。 此时的末可心不会知道,当她明天头痛欲裂地醒来时,会看到一张李楠留给她的纸条,上面简短的写着: 从今天起,本次调查彻底结束。 *** 未可心档案:女,1996年12月24日出生于燕广市卫虎区,丧父。社会闲散人员,从燕广职业技术学校毕业后,一直在社会上混迹,无正式工作。 第十六章 寻找刘雯萱(上) 2018年1月1日,元旦。 值班室里廖廖三两个民警,其中一个的桌上摆着大量的文件,看着好像要将主人都吞噬在其中。徐有初匆匆翻着几个档案,旁边有同事打趣道:“你也太拼命了吧?刚执勤完回来都不下班?” 每到节假日,就是他们的高峰工作时段。 “哪有啊,”他点了支烟提神,“这些旧案……真的没一点其他资料了吗?” “哪有啊,时间太久了,燕广那时候电子眼摄像头什么的都没普及,很多逃犯都是流窜犯,估计早就不在我们这里了。” 徐有初说:“我再看看吧。” 夜更深了,警局依然灯火通明。许久有人来轻轻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徐有初抬头看到是郑伟国,他的师父已经是位老刑警了,身体代谢慢后的结果是整个人圆了一圈,像尊十分好脾气的弥勒佛。 虽然大家都叫他郑队,但其实他只是副队长,并且人人心知肚明他很难再有升上去的机会了。在他任职的二十五年里,郑伟国立功很少——能当上副队长完全是因为他吃苦耐劳,并且包揽脏活累活。 许多吃力不讨好的案子,最终都踢皮球一样的踢到了他这里。徐有初曾看到过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一言以蔽之,和他现在一样意气风发。 “郑队。” 郑伟国看了一眼那些资料,依然乐呵呵的:“又在加班,小同志也要注意身体啊。” “郑队,我觉得很奇怪,”徐有之有太多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零九年之后,绑匪们不再作案了呢?按照常理来说,他们这次得手没有被抓住,应该极度自信才对。但他们没拿到多少钱,却没有下一步行动……” “现实是,可能有很多原因。比如因为打人已经在牢里被判了十年,比如不小心被车撞死了,”郑伟国说,“我原来也觉得,一切都应该有个答案,我现在不敢这么说了。” “师父,”徐有之说,“我没办法。” 郑伟国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他们都没有办法。就像九年……啊呸,十年前,他在一家手机店里看到一个绕着他疯跑,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女孩。 这是他们这类人的通病,对他人的命运抱有无限关注,并将其视为自己的责任。 “好吧,”郑伟国挠了挠下巴,“那小姑娘还好不?” 徐有初从桌面上抬起头:“末可心?她……她,很难说。” 反正她好像突然不理自己,也不理李楠了,真不知道这点点大的小丫头哪来那么多气要生。上一次徐有初去找她,是在她生日后过三天,他打算请人再吃个饭,结果她气鼓鼓地说:“不要你管!你跟楠楠姐是一伙的!” 发生什么了? 于是他又去联系李楠,后者沉默许久说:“我让她停止调查了。我们都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的精力,而影响到了我们的正常生活。” 徐有之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在叫李楠的名字,大约是她的丈夫,在催促她换好礼裙。 李楠匆忙地挂了电话。 难怪末可心认为他们是一伙的。 他放下卷宗,苦恼地想着,末可心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但她如果执意变成一个人调查,反而会更加危险。他该想想其他办法,重新打入其内部,这是一名好人民警察该做的,绝非他有什么私心。 “弄好了就早点休息吧,”郑伟国语重心长,“想抓住凶手的条件之一,是尽量比凶手活得久一点。” 然而徐有初没料到的是,就在他閤眼的五个小时里,燕广即将迎来一轮“地震”。 2018年1月2日,凌晨一点十分,一则消息正在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疯转: 全城紧急寻找爱女刘雯萱!刘雯萱,女,十三岁,就读于燕广市第三中学,离开家去上学时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外面裹着一件长到脚的白色羽绒服。她一头长直发扎成马尾,穿一双咖啡色的雪地靴,背着一个灰色的双肩学生包。自早上六点二十去上学后,晚自习九点半下课却没有回到家中。 搭配这则新闻的是一个摇晃拍摄的小视频,画面里有一个伤心到极点的老人家,正拍打着自己的儿子:“就知道忙生意,就知道忙生意!女儿丢了也不管……这下好了,萱萱要是找不到了,我……我……” 任何感情正常的人听到这有些绝望的话,都会引发恻隐之心。 一时之间,“寻找刘雯萱”成了口口相传的事,不少人和救援队自发的走上街头,想找到这个快要青春期的,可能只是不知道在哪贪玩的孩子。 第十七章 寻找刘雯萱(下) 徐有初从狭小的床板上一跃而起,披上皮衣外套坐进警车:“他们家的地址我短信发给你!”徐有初看了眼地址,随手打开车内广播。 心急的家人们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原因是他们以为孩子只是叛逆期到了,和家里人吵架赌气。但在找了四五个小时后,他们意识到事情可能并非如此。 徐有初与同事赶到家属所在的地点,那是一处三中旁边的文具店兼教辅书店,隔着中学仅有两个拐弯路口的距离。 按理来说,从学校出来后,只要走五分钟,刘雯萱就能回家了。 技术部门的人在调取这条街上的所有摄像头,这个工作在两小时前就在做了,到目前为止并未传来任何好消息。 徐有初的心往下沉,摄像头没能拍到是不详的征兆。 “所以学校除了正门,还有南门外,还有哪里可以进出吗?” 燕广市第三中学采用封闭式管理,住宿生不可外出,走读生需要评价颜色不一样的门卡,在门禁处刷卡外出。 ——这是官方说法。 “不可能,”徐有初斩钉截铁:“一群中学生,不可能没有找到些另辟蹊径的小路出去。” 他们紧急在校园内搜索,以专业眼光寻找这所封闭式校园的安全漏洞。在微微发白的天际下,两栋学生宿舍已有零星的学生苏醒,他们惊讶地发现操场上停着警车。 三中校园颇大,很快就找到两处垫了砖头石块的“翻墙”路线。 顿时陪同的教务主任就不停擦着脑门的汗,也是一个劲地抱怨;“现在的学生不好管啊,我们也是三天两头地查啊,抓逃课上网吧的,你看看,铁丝网这些一项不落,可他们呢,拿老虎钳都给你剪断了!” 他说的是实情,这里唯一和监狱的区别是,这里没有狱警。 “我们家小女很乖的!从来都不做这种事情,她还是班上的宣传委员和英语课代表,怎么可能会翻墙出去?!” 徐有初点头:“更何况,她明明是走读生,她用自己的卡刷卡出去就可以了。” “门禁那没有她出去的刷卡记录。” “学校里有仔细排查过吗?存在她一直没出去的可能性。” 教导主任有些为难:“教室里保安都看过才会锁门,学生宿舍里学生都睡了,昨晚学生会点到了的。” 言下之意是总不能现在去把学生们一个个喊起来吧。 “这两个翻墙的地方的监控调出来,”徐有初工作不久,但已经很有一番样子,“她的教室里应该也是有监控的,先顺着教室监控查一遍。不仅要看她的走向,还要看看有哪些孩子在跟她接触。”一个乖女孩,很难独自突然想要翻墙逃课。 他说完,教导主任想过去把墙下的砖头们搬走,以免有学生继续翻墙,徐有初赶忙拦住人:“先不急,这可能是重要的现场。” 原本众人都以为,查一下监控就能水落石出,可没想到的是很快街面的监控排查完了,“徐哥,没有找到,昨天晚上没有学生翻墙出校。” 事情至此,透出愈发古怪的味道。 “小卖部、超市和食堂这些地方都有搜查过吗?那里的监控有查到什么?” “能看到的有——刘雯萱中午出现在食堂一次,表情、肢体都自然正常,下午第二节体育课的课间,她出现在小卖部一次,买了一根冰棒,和小卖部老板好像说了什么。” “那老板呢?他人在不在你旁边?” “不在,监控都是统一调的。” 徐有初联系那老板,那老板语气格外的凶:“谁呀!六点打电话来?!是不是有毛病!” 嘟……嘟…… 电话直接挂断了。 *** 燕广车内广播紧急寻人:“……司机朋友们,现在紧急插播一条广播新闻,全城紧急寻找走失女孩刘雯萱……她的特征是……据悉,刘雯萱在早上出门时,和家里的奶奶顶了几句嘴,随后就上学去了。家中都很疼爱这个孩子,所以并未让其住宿……奶奶在晚自习去校门口接孙女,却迟迟都没有等到孩子出来……” “如果您在路上看到这位女孩,请帮助她前往最近的警局……” 第十八章 徐有初额角跳了一下,又拨回去。 又被挂断。 不得已只好派人去找那个老板,人来时嘟嘟囔囔的:“什么啊,竟然还真是民警……吓死人哦。” “你见过刘雯萱吗?跟她说了什么?” 老板迷茫地瞪眼:“啥,啥子刘雯萱?我昨晚在牌桌上打牌起,才躺下两小时蛮。(方言)” “这个小姑娘,你好好想想。”徐有初把照片放在他面前,不使用任何诱导性提问。 “哎呦,我啷个记得嘛,一天到晚那么多学生,我哪能各个都记起,”老板凑到照片前翻来覆去地看,“好像有点印象,蛮乖塞,好像……好像来买过雪糕,她咋了?出啥子事了?” “你有没有跟她说了什么?” “啊?没有没有没有,我能跟个女娃娃说撒子!”老板急忙说。 民警们带他回去做笔录,核实他的发言,因着他的慌张而感到一些怀疑——这是新入行常犯的错,看到谁都容易觉得不对劲。 事实上是犯罪者会紧张,无辜者更加会紧张,他们害怕自己被冤枉,被牵连。 “她确实来上学了?监控有拍到?”徐有初身旁的人又说出一种可能。 “她奶奶证实看着她走进学校,监控拍到她走进了南门。” 但很快事情有了一丝转机,小卖部的老板透露出学校是有第三道“门”的,“学校南门旁边,有一排商铺。其中有一家宾馆,它的后门正好在学校旁边家属区的小院里,我看到过……一些小混混,经常偷偷走那条路出去。” 美丽好宾馆一大清早人头攒动,宾馆老板苦着一张脸,今天是他最倒霉的日子:一大早一堆警察就来查这家手续和操作上都有诸多不规范的小宾馆,并且迎接数个大喇叭似的质疑声。 ——“后门为什么是敞开的?!为什么让学生从店内过?!” ——“摄像头为什么这样装?!这样完全是有死角的!” ——“所有的顾客你都登记身份证了吗?!我看可不像……” 一个上午,老板的宾馆接近被查封的状态,显然老板与混混达成便利,他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出校离校的隐秘通道,而好处是被照顾生意和收取费用。 徐有初揉着太阳穴低声骂:“学生的钱也好挣是不是,赶紧地问他和前台有没有见过刘雯萱!” 调取宾馆的监控后终于有了一丝好消息,尽管后门的监控有死角,但正门的监控是百分百有的,并且清晰地拍到了刘雯萱。 在晚上的十点四十二分,在她的家人正焦头烂额地找她时,她从宾馆正门离开,拐弯,走进一片黑暗之中。 那不是回家的方向。 刘雯萱的家人目瞪口呆,随后愤怒的互相指责,要不是民警们将他们拉开,那铁定会有一场斗殴发生。 妈妈腰上戴着一个卖菜的腰包:“怎么可能呢,萱萱平常那么乖的,她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她一定是看你,有样学样学坏了!她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可能……” 爸爸铁青着脸:“等她回来,我得好好说说她。” 徐有初问:“你们知道她有哪些好朋友吗?” 爸爸妈妈张着嘴开开合合几下,说不出话,在一旁的奶奶倔犟地钻进人群里:“孙女好呢,好着呢,大家都喜欢跟她玩,她对谁都很好。” 徐有初开口:“把她进出宾馆前后两小时的人全部查一遍,重点排查三中的学生,如果没有的话就把范围扩大到一天。” 刘雯萱离开的方向,有许多小巷、沿街还有商铺,更远还有一个正在建设的施工工地,人员复杂,监控缺失。 摸排工作迅速开展了起来,不停地询问、观察、核实,工作极为琐碎。不过进度很快,大约不到半小时,徐有初们就锁定到了一个极可疑的学生——李斌。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徐有初快速地介绍着情况,郑伟国坐在最后,目光里有震惊。 “李斌是刘雯萱的同班同学。李斌是一位寄宿生,昨天晚上他原本应该在宿舍里,但他的室友帮他点了到。据说是因为李斌经常溜出去上网打游戏,导致宿管没发现他没回来。第二天上午,早读课他旷课,第一节课时他才出现。” 大屏幕上出现了李斌的图片,一个耷拉着眼皮的青年,绝不能算是孩子的范畴,因着他人高马大,已有接近成年人的体型。 “班主任注意到了这个异常,询问李斌怎么回事,李斌说不小心睡过头了。但是,我们在排查宾馆部分监控是发现,李斌晚上九点二十五分从宾馆正门离开,在凌晨三点多钟翻墙回学校。” 郑伟国说:“那他差不多也消失了一夜。” “据班上的其他同学所说,”徐有初按动指关节,“李斌在班上风评很差。几乎没有人愿意跟他玩,老师认为他可能患有多动症——他的成绩常年垫底。班上唯一肯跟他说说话的只有刘雯萱。” 其他的刑警讨论了几句,其中一个捧着一卷理论书战战兢兢地起身,是单位同期的新人邱田:“我……我负责、负责摸排……刘雯萱的同学的情况。今天、今天早上他们班……开班会的时候,有件特别的事。” 邱田能当上刑警是个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最后大家神秘莫测地认为他背景很强。 “班会的时候,李、李斌私下里一直在找其他……同学,说让他们作证,自己、自己昨晚都在学校里。”邱田竭力维持着自己在众人面前讲话不要颤抖,但事与愿违。 “他满十四岁了吗?”有其他人问道。 邱田说:“……没有,还差一个月。” 他说完后急忙坐下,哪成想动作幅度太大,连带着椅子不稳,连人带椅摔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咳、注意休息。”徐有初赶忙替他找补。 那么看来目前的关键人物就是李斌了,众人没有异议,分配好接下来的工作后解散。 调查未成年人,不可能不通知其监护人。徐有初考虑再三,还是自己给李楠打了电话。 “我向单位请假,马上就过去。” 自上次未可心生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联系,徐有初忍不住想,究竟是为什么,李楠像注定无法从这些漩涡中脱身一般。 手机又响了起来,上面备注着三个字:末可心。 “喂?!”末可心那头声音嘈杂,“你们在调查刘雯萱那个案子吗?!有没有看网上的新闻,吵翻天了!现在反响好大!” “嗯?” “我把链接发给你,你赶紧看看!” 徐有初打开电脑,点进去是一个已经显示“爆”的帖子,标题就已极其吸引人的眼球:《燕广现少年绑架犯无恶不作残害女孩》。帖子十分耸人听闻,是以“李斌”同学的身份所写,并且真假掺杂着不少信息。 “网警呢?!赶紧赶紧查一下是谁,这个人把受害人、嫌疑人的照片都传网上去了!”徐有初一个头两个大,这是他第一次带队的案子,竟然就出了这种差错:“影响了破案谁负责,怎么空口胡说?!” 邱田弱弱举手:“徐哥,这个帖子好像要上电视了……学校门口来记者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那是当然的,大家都很关心这起案子,”徐有初眉头皱得死紧,“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我去吧,”郑国伟说,“我比较有经验。” 徐有初看向他的师父:“直接把他们赶走就好了。” 郑国伟摇头:“媒体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放弃话筒的话,登台的就是妖魔鬼怪。” 再次赶往三中,徐有初在路上把帖子完整地看了一遍,可当李斌真的坐在他面前时,他发觉他与网上说得很不一样,又或者说——他在大人与同伴面前截然表现出了两幅样子。 李斌在长相上随父亲,不像李楠的脸小巧美丽,他看上去是“苦”相。眼尾和嘴角都耷拉着,坐在椅子上扣着手指,并不抬头。 “李斌同学,这次我们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些关于你同学刘雯萱的情况。你不用紧张,如实说就行了。” 窗外有匆匆赶来的李楠,因着匆忙她耳侧两只精美的白色珍珠耳环晃动不止。她的目光很冷,仿佛一眼都不想看到李斌。后者抬头匆忙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玩手指。 对于警官们的询问,他表现出一种消极的抵抗。李斌只回答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但对关键问题一律表示“不知道”,按照他的说法,他与刘雯萱是普通同班同学,两个人在班上也没什么交集,昨天晚上他的确跑出学校了,但是他是去大街上溜达着玩而已,根本没看到刘雯萱。 “那你为什么要跟班上的同学说,让他们替你撒谎说你没出校?” 李斌低着脑袋,抬起头时是个茫然无措的小男孩神情:“我害怕,因为我正巧出校了,我怕挨学校处分。” 众人正焦急间,警局接到电话,刘雯萱找到了。 *** 《燕广现少年绑架犯无恶不作残害女孩》 楼主(潇洒滴我):……学校里今天来了特别多警车。估计都是来抓我同学的,我平常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鸟。三中混的都瞧不起他,读书读不好,打架也打不赢,平常就嬉皮笑脸的,其实谁都懒得搭理他。主要是他太喜欢捣乱了,别人做点什么事,他都过去手欠一下,瞎捣乱,上课的时候就一个劲在下面接话。老师都管不了他,差不多就是放他自生自灭吧。班上唯一理他的就是宣传委员咯,她人比较好,估计就因为这样被他盯上了吧。 第十九章 发现尸体(上) 柴油机车轰鸣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处不在的铁锈味。那搅拌场的水泥粉灰扑面而来,徐有初捂着口鼻,正在勘查现场。 找到的是刘雯萱的尸体。 第一发现人是个被吓坏了工人,歪歪斜斜地戴着顶安全帽,“哎呦,吓死我了。我早上来上工,那边是废料堆嘛,我就也没注意。我就上那头去了,结果不一会儿有我哥给我来讲,说让我跟着一起去捡点铁皮卖。我就想去废料堆那拿个趁手的袋子,刚走过去…就看到个白白的袋子。” “我连忙就过去,一看!是件羽绒服哦!那料子好着呢,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我捡起来,又走了两步,然后……然后就看到地上很多头发,再往上一瞅,就看到耷拉在砖块上的一个女娃的脑袋……” 无论多少次,徐有初都不习惯看到人类的尸体。 昨天背着书包,扎着马尾辫出门的刘雯萱仰躺在废料堆里,她的羽绒服被丢在了一旁,双目无神地睁着。致命的伤口在左胸和腹部之间,有两根拇指粗细的钢管插入其中。这是个死角,显然凶手想办法将她逼到了此处,然后对其实施了杀害。 不仅如此,刘雯萱的一头长发被剪得乱七八糟,仅剩大概半根小拇指的长度。 根据目击者所说,在他来的时候,地上还掉落着很多碎长发,但因为工地是露天的,现在那些头发基本上都被风吹没了。 现场已经被第一时间封锁,徐有初站在空地上,感到四面八方的凉风从心底那个空洞上吹过。 “徐、徐哥,凶手……为什么要将她的头发剪掉呢?”邱田站在他旁边,他声音更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 这是这起案件中最为特别的一点,一般来说凶手在作案时,并不会去做一些多余的事情,以免增加自身暴露的风险。就算是想着留下标志,也大可不必采用这么麻烦的方式,剪头发时头发会四处散落,很容易就可能粘在凶手的衣服上。 “只剪头发,但没有毁去面容特征,凶手的目的不会是隐瞒她的身份。也可能是凶手是知道瞒不了多久的,也没有能力处理尸体。目前我的猜测是,有可能是一种‘恶作剧’行为。” 邱田瞪大眼睛,好半天又支支吾吾:“徐哥,还没……通知受害人家属。”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这么大个现场封锁,周围的人不知晓才奇怪。徐有初硬着头皮:“跟我过去,不要让家属看到尸体这个样子。” “萱萱……”为首的是哭成泪人的奶奶,她已经无力支撑着双腿,是她的儿子架着她的半边身体。旁边刘雯萱的妈妈像顷刻间老了十岁,她还站着,但就像已经一同和女儿死去了。 面对受害者家属,常常是最难的事。 “萱萱,我是奶奶啊!”一旁已有现场的人员拦着他们,那老太太擦着眼泪说,“我知道的,萱萱在里面,她胆子很小的,你们这样问她她一个人肯定害怕的……” “有什么情况我们立刻通知您,好吗?” “我就进去看看她呀,你跟她说,让她不要怕,她爸要敢说她,我骂死他!”奶奶依然很坚持,“我保证不耽误你们工作。” 徐有初拉开封锁线走了过去,他当然知道被害者的家庭资料,在出警时就早已烂熟于心—— 刘雯萱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小康家庭里,父母都是二三十年前进城打工的第一波人,母亲在菜市场有个鱼摊,夫妻俩挣了第一笔钱后又马不停蹄地买了商铺,在中学旁边开了一家文具店。平日里因为工作缘故,两个人都非常的忙,也因为种种原因,夫妻两人已经快走到离婚的边缘,而刘雯萱基本上是由奶奶一手带大的。 “刘奶奶,”徐有初向这对失魂落魄的父母使眼色,“咱们到那边去慢慢说,好吗?” 那对夫妻没什么动静,他们心里知道警戒线意味着什么,但依然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道,“是不是……把萱萱送到医院去了?她受伤了是不是?” 徐有初听到自己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我们很抱歉。” 刘奶奶固执地摇头:“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妈,咱们,咱们要不……”妈妈说到一半,有些说不下去了。徐有初赶忙让邱田带他们离开这里,他走到一边掏出烟狠狠抽了几口,拿出手机打电话:“那小子说了什么没?” 那边的警员非常恼火:“这小孩滑头得很!又没法强制审讯他,他现在在这装哑巴,什么都不说!你知道他刚刚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他说不是他干的,就算是他干的,那他也没有满十四周岁!” 第十九章 发现尸体(下) 徐有初把烟折弯,冷静地问:“然后呢?” “我问他,他怎么知道干了什么事?他说在网上看到的,他随便猜的。要我说,这案子哪怕零口供,只要线索链办实了,他是……” “他姐呢?什么反应?” “哎,没什么反应,徐哥,真没见过这样的姐弟,就跟仇人差不多了。有时候他好不容易说几句吧,他姐就在外头冷笑。他们家的家庭背景也特别复杂。” 徐有初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学校方向走。他走完这段路花了大概八分钟,考虑到刘雯萱是个小女孩,起码也得走十分钟。并且因为施工等种种原因,这边的摄像头还没安装。 根据刘奶奶所说,萱萱是个乖女孩,不可能无缘无故走这么远来一片工地上。他挂了电话,走进学校。出于调查案件的缘故,今天的校园里很不活跃,哪怕下课学生们也被要求待在教室里。 徐有初走进一间小办公室,李斌依然是老样子。他忍不住看向李楠,她站在走廊外,不知想着什么。 随后赶来的邱田小声地说目前的情况,在李斌的宿舍发现了一件沾满了灰尘的外套,上面有几条撕破的口子,还沾染了生石灰的痕迹。在李斌的鞋底发现了小石子和泥土,经比对与工地的地面匹配。在所有衣物和鞋子上并未发现血迹。 这也就是说,李斌的的确确去过工地。 “他以为、他死不承认就没事了,”邱田生气地说,“这要是我家孩子,我早、早……把他腿都打断了。……现在他还在嘴硬,说他就是在大街上闲逛,摔了一跤。” “他有可能把有血迹的衣服扔在外面,没有带回学校。” “我也想到了这点,附近的垃圾桶现在都在……排查,”邱田说得很平淡,“方圆二十分钟的步行、步行距离有七十六个垃圾桶。现在还在搜,人手不太够……郑队也去找垃圾桶了。” “你怎么知道有多少个?” 邱田“啊?”了一声,又变成弱弱的语气,“有、有网络地图……我自己做的。” 徐有初惊讶地看他一眼。 “徐队,你觉得是他干的吗?我、我……” “你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徐有初吼道。 邱田鹌鹑似地缩了缩脖子:“我去、去看了他的外套,这个天气,别人都穿羽绒服了,他就一件薄外套,一件校服。而且你看、他、他的袜子也是夏天的短袜……宿舍里没找到他其他的鞋子,很有可能,他就只有一双鞋。” 徐有初从窗户看过去,李斌恰巧看过来,这是个介于大人与孩子之间的人,哪怕在这样的处境中,他展露出惊人的早熟。 “我、我不是给他说话。我是想……这有可能,是他的动机吗?比起他,刘雯萱显然幸福很多,她是个有父母,并且得到宠爱的孩子。你看,同样消失了一夜,没有任何人找他。连他姐姐都、不知道他晚上在外面。” 徐有初摸着下巴:“你认为他可能是出于妒忌?” “嗯,而且我想,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审讯方式,”邱田天真地开口,“这样下去,他也不会说的。不如我们、用‘软的’办法,对他好一点,买点衣服和吃的给他,说不定他会松动。” “我看他是油盐不进的,要知道刘雯萱原来就是对他态度比较好的人,结果呢?而且,别把他当小孩看,黑脸白脸都唱过,老刑警审过那么多犯人的,你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这种是天生的。” 邱田动了动嘴唇,不说话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徐有初走到了李楠的身边,他踌躇了一霎——火锅店的酒杯碰撞和寒风中老人的银丝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他们曾经,当过朋友。 “李楠,能不能请你对你弟弟进行一次测谎?他什么都不肯说,我想现在能引导他开口的人,就只有你了。” “当然,我们会全程监控这一过程。” *** 《燕广第三中学·证人口供》(部分) 警察:你有没有注意到班上的刘雯萱最近和谁走得比较近吗?或是和谁玩得好。 同学(因要求进行匿名处理):她啊,她和方慧是好朋友,两个人经常一起上下学,去厕所都一起。 警察:哦,那这几天她们有一起吗? 同学:这个……我想想。好像这几天没有,她们吵架了。 警察: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同学:不知道。 警察:那班上还有其他同学跟她比较熟吗? 同学:呃,好像还好吧。她跟大家相处得不错的,班委选举很多人投她的票。 第二十章 与罪同行(上) 李楠第一次见到李斌的时候,就讨厌他。 这个被裹在被褥里的、皱着脸的丑猴子,是害妈妈衰弱、精疲力竭的罪人。她低着脑袋看摇篮里的猴子,第一万次不愿相信这是弟弟。 “你妈妈生了弟弟后,就把你丢掉了?”回家时听到亲戚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小李楠凶巴巴地做了个鬼脸,跑掉了。 对于这第二个孩子,李楠是觉得妈妈并不情愿的。而要生李斌的原因也很简单,李楠是个女孩。 从爷爷为她取的名字来看,李家真正想要的是个男孩。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周一柳在生下孩子一个多月后失踪,从此杳无音讯。 李楠觉得妈妈或许是被李斌气跑的。 这个猴子成天不是吃,就是睡,要么就是拉。而妈妈对自己是很好的,常常贴着她的小脸说:“你是我的小福星。” 妈妈不见后,李楠尝试找了一段时间。父亲在外愁眉苦脸,回到家中却没什么着急的神色。 无论如何,反正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可对李楠来说,生活一落千丈。 从前她上学前,妈妈会替她扎好辫子,换上最漂亮的裙子,为她涂上一层香喷喷的面霜,走在路上所有的孩子都想与她做朋友。 而李建军是另一幅做派,他想要男孩,但对李斌也并不好——实际上他根本就不会养孩子。 李建军的妈妈早些年还偶尔来几趟,但不久就拍着胸口说:“哎呦,这是个小阎王,这样对着我哭早晚把我的命哭没啊。” 因此也再也不来了。 李斌爱哭,称得上从早哭到晚,嗓子哭哑了后就发出难听的撕裂声,没了力气后,仿佛一只微弱喘气的恶鬼。 几个月后,他终于不再哭了。李建军去世后,李楠那时自己才十七岁,便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念书。 说是姐弟,两人比陌生人还要生分,是彼此憎恨却又无法脱离的血亲关系。 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对他进行测谎? 李楠深吸一口气,避开徐有初的眼神。 “被害人才十二岁,一个小女孩躺在废料堆上,要我带你去看看吗?” 李楠拨弄了一下卷发,没什么感情地说道:“刑事案的委托我们单位接得不多,而且本次情况有些特殊,您得联系一下我的领导。如果流程上都没问题,我可以进行测谎。” “我们马上去联系,然后布置场地,”徐有初松了口气,“一台隐秘的摄影机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不会。” 顷刻间办公室就被临时改装成了一间心理学实验室,李楠观察着已经坐在凳子上数个小时的李斌——她是在用打量实验对象的角度看他。 作为测谎师,她永远需要做到客观、中立,不让过往的经历和偏见影响测试结果。 后者看上去疲惫极了,这是奔波了一夜的结果吗? 李楠匆匆的构思这次测谎的逻辑框架,做起这种事时她显得很兴奋,并且难得的有了些人味。具体表现在她走出门拉住个小民警:“得让他吃点东西,稍微休息片刻,否则会影响数据。” “好、好的。”那民警结结巴巴地回道。 下午四点,一切准备就绪。 “你要做什么?”李斌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工作,他看到怪模怪样的测谎椅,警惕地问。 “对你进行测谎。” 与常人想象的不同,测谎师并不是一个故弄玄虚的职业。在早年,许多测谎师认为不应该告诉被测人员测谎原理,一来是解释起来较为麻烦,二是可以利用信息上的不对等,对被测人员有极强的心理震慑,让其不敢撒谎。 比如告知被测者:“这仪器厉害得很,只要你一撒谎,就会知道。所以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在如今已经有大量的实验室实证研究证明,当被测人理解了测谎仪的基本工作原理后,与并不清楚测谎仪工作原理的被测人相比,前者接受测谎所得出结论的准确率,要显著高于后者。 这里涉及到两点: 一,测谎师在测谎过程中能撒谎吗? 如果从一开始,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不同的谎言,那寻求真实,本来就是一场镜花水月。 李楠厌恶将测谎原理变得“神秘”,这会显得她像名神棍,而非科学人员。 二,当无辜者不知晓原理时,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测谎最难的一点在于,不止犯罪者会有心理波动,无辜者同样也会有。 要怎样区分是犯罪的紧张,还是测谎本身带来的紧张? 那些无辜者的小脑袋里充满着那么多胡思乱想: ——他们是不是怀疑是我干的?怎么办?!我成嫌疑人了!要是这机器不小心搞错了,我被冤枉就完了…… 在测试前简单的如实告知原理,能让诚实者放松,撒谎者更加紧张。 真实自有万钧之力。 “我会告诉你我现在在做什么,实际上测谎是一项成熟的心理学应用技术……”李楠冷静地对他进行一系列的告知和说明。 李斌像头一次认识他的姐姐一样,两眼瞪得大大的,僵硬地躺在测谎椅上。 在正式开始测谎前,会有一次谈话,目的是记录被测者在正常状态的各项数据。 李楠:“你叫什么名字?” 李斌:“?” 李楠皮笑肉不笑地说:“开个玩笑。” 在摄像头的背后,徐有初一行人正面色凝重地看着这对姐弟。 “平常你在学校都喜欢做什么?” “发呆、打架、睡觉,”李斌挑衅地看了眼她,他预备好了接收来自李楠的冷言冷语。 这次后者只是“哦”了一声,甚至接着说,“我上学的时候也总发呆。” “但你成绩很好。”家里的墙上有许多李楠拿回的奖状。 “我遗传了老妈的聪明。” 谁也不曾想过,姐弟两第一次平和的聊天竟然是在这种情境下。 随后的正式测谎中,李斌开口说起昨晚的事情: “昨晚六点多钟下课后,我去食堂吃饭,那时候碰见了刘雯萱,她看起来慌慌张张的……呃,我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跟家里人吵架了,心情不好,不想回家。” “她跟我说她要离家出走,我觉得她是开玩笑的。然后七点半开始晚自习,我就在睡觉。然后醒了我觉得很无聊,就想着晚上去网吧上网。嗯……大概八点五十的时候,我就翘课准备溜出去了。因为一般放晚自习的时候查得比较严格,提前比较好溜走。” “九点多……吧,我就出去了。但是出去后我发现身上没什么钱,每个月生活费也不多。我又不想回学校,就在学校周围瞎溜达。嗯。一个人。然后逛到两三点我觉得累了,就回了学校,这中途也没看到过刘雯萱。我根本不知道啊。” 数据异常。数据异常。数据异常。 如果看表情,会觉得李斌这番话很诚恳,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闪躲。 “九点十五你在哪里?” “呃,”李斌说,“就是六点多下课后,我先是……”他将刚刚那段称述又复述了一遍。 “嗯,你详细说说你晚上回学校之前的事吧,从后往前回忆,可以吗?” 这下李斌就更加吃力了,说了一半自暴自弃地闭上嘴,双臂交叠叉在胸前。 刻板化称述,通常是编造的记忆。李楠同样深深地望着他:“妈妈还在的话,不会希望你是个谎话连篇的孩子。” “哈哈、哈哈,”李斌闻言发出了刺耳的嘲笑声,“对不起,没见过她,可能她早就死了。” “请你说出实情。” 李斌从狂笑中回过神,显得更加阴郁:“实情?什么实情?你不就是想从我的嘴巴里听到是我干的吗?想听我说我跟踪刘雯萱,然后对她下毒手了?我说了,就算是我干的又如何,我还没到法定的刑事年龄。与其在这里问我,不如去问刘雯萱——” “你说什么?” “嗯?你耳朵聋了吗?我任你们怎么说——” 李楠说:“你让我去问刘雯萱?” “对啊,用你这些东西去测她吧!” 数据异常。 屏幕后的徐有初与邱田面面相觑,因为李斌在一上午就被关在这间办公室里,也收缴了他的手机,并没有人去告知李斌任何案件的进度。 他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假装自己并不知晓?数据的异常是心虚还是愤怒?人类的感情实在微妙极了。 耳麦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李楠微微偏过头听耳麦,里面是徐有初的声音:“告诉他,刘雯萱已经死了。” “刘雯萱已经死了,今天上午发现了她的尸体。” 数据大幅度异常。 ——肉眼可见的,李斌脸色发白,瞳孔放大,长时间的僵立不动。 他的确是不知道刘雯萱已死的。 “她死了?!怎么可能?!” “那你以为她是怎么了?” 李斌抱着脑袋,他愣愣地说:“我以为她被打了……或是被、被强奸了。她死了……怎么会?怎么会?” “是的。所以我希望你说出昨晚的真实经历,好让重案组能够快点将凶手绳之以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李斌尽可能地蜷缩着身体,“不可能……是梦,这是梦。醒来就好了,是梦,奇怪的梦。” 数据波动极度异常。 随后,数据回落到平均值很快,大约只过去了一分钟,李斌恢复如常,仿佛已经对这种程度的痛苦习以为常。他说:“我知道是谁干的。” *** 1991年,中国第一台测谎仪通过了公安部组织的专家鉴定。根据国内外测谎资料显示,测谎的准确性较高,甚至能达到98%的准确率。但因为并非为百分之百确定,因此在使用中仍然存在着争议。目前在我国,有部分法院在审理案件中运用测谎技术作为参考。 第二十一章 与罪同行(下) 以下是李斌的自述。 “上初中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刘雯萱。她看起来很开朗,总是在班上帮忙做事,那天只有她来问我的名字,然后给了我一个橘子。其实她挺痛苦的,有一次她跟我说,她爸妈可能要离婚了,我说我爸妈早死了,我本意是想安慰她。但她好像理解错了意思。那之后,她偶尔会给我带一些零食吃。” “我在班上没什么朋友——他们都是群白痴、弱智、神经病。但他们人比较多。他们学混混的样子也很傻,我不是对他们恶作剧,我是觉得很可笑……这也会被测出来吗?我是骗你的,我对他们做恶作剧,是因为我……有一点想加入他们。我希望能交到朋友,但我好像总是不太受欢迎。不论在哪。姐姐,你结婚的时候我很难受。我一直跟自己说,你是工作比较忙,不是真的恨我。奶奶跟我说了很多你的坏话,我其实并没有相信。但是我去你婚礼的时候看到你的眼神,我知道,你希望我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在我这里就这么的难。到了初二之后……班上就开始有人谈恋爱,打架什么的了。” 在李斌的称述中,出现了一个势单力薄的小男孩,他不幸被挑选了出来,成为了被霸凌的对象。这个小男孩因为成绩不好,老师也格外的头疼,因此对他的状况也不上心。而这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在他们想把我堵到课桌下面踹的时候,刘雯萱回教室了。她制止了他们,并且说如果再这样,她会告诉老师。因为她人缘好,所以当时他们都只好放过我,算是给了她一个面子。但是这件事让他们非常的不爽。我当时故意骂了她,我说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带点嘶哑的、正在变声期的男声在室内安静的回响着,在这座监狱一般的校园中,被欺负的人很不好过: 被扔掉的运动鞋、打湿的床铺、故意锁起来的宿舍门、角落的围殴、被搜走大部分的生活费、无尽的奚落和嘲笑…… 因为大多数是寄宿生,家长们大多不是离得很远就是漠不关心,所以如果帮助或制止他们,自身也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目标。但刘雯萱不是,她是走读生,她是一个可以半脱离这个环境的人。 “她太傻了。她太傻了。我跟她说过,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果然后来他们就开始造谣,他们就说她暗恋我,或者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因为我……我就是、很差么,所以他们觉得可以用我侮辱她吧。而且她又是女孩子,那些话就很难听。额,你知道的。就那种话。表面上不说,但是私底下就欺负她。她真的很傻的,她还以为大家是她的朋友。” 工地上,现场勘查已经结束。刘雯萱被盖上了一层纯白的布,她依然睁着眼睛,维持着生前的最后一个表情——惊恐。 “她原来有个朋友,叫做方慧。呃,也是住校生,然后她就是很不爽刘雯萱跟我玩,因为她也是觉得我不好么。其实我和刘雯萱之间不是那样的,就是看到会打招呼那种……那天就算不是我被欺负,是别人,她也一样会站出来的,她就是这样的人。大家喜欢她……也是因为,她总是考虑别人。刚开学大家都不熟的时候,她就给大家做了花名册,还给我们吃糖。是牛奶糖。不过方慧的男朋友,就是,你这么理解吧,就相当于年级老大,叫做胡卓洋的。刘雯萱就想去找方慧说,让她男朋友不要再欺负我们了,方慧说只要她再也不跟我玩,就不会再欺负她。” 屏幕前的徐有初记下这几个名字,让邱田和另外一个警察赶紧去查一下,进行核实。 屏幕里的李楠歪靠在椅子上,依然陷在回忆之中:“她跟方慧吵了一架,就是这段时间……其实她也差不多是被孤立了。但是……我真的没想过会这样子。她跟我不一样,到初中了,而且家就在旁边,她奶奶还是会每天来接送她上下学,所以基本上他们想欺负她,也没什么机会的。” “昨天的事是这样的,”李斌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她晚自习的时候给我传过一张纸条,说是方慧约她今晚解决‘此事’,但是她奶奶会来接她,然后她问我有什么办法不从学校的大门出去。” “我也没想那么多,我以为就是她们女孩之间聊聊而已,然后她说,只要她说动了方慧,我们肯定就都没事了,大家都是同学。我就告诉了她,坏学生们常走的一条路——你也看到了,女生校服都是裙子,墙上还是铁丝网,很难翻墙过去的。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不放心,就是我感觉……就是、就是一种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我就旷了一节晚自习,提前从那条路出去,找了个铁的棍子藏在衣服里面。我当时就是想,悄悄跟着她,如果她们真的聊天谈事,就躲着,如果是要欺负她,我还能招架一下。我真的……真的没想到……” 李斌那层无坚不摧一般的壳在破碎,他的大手大脚像个孩子一样想要抱着自己,这时他的心智全然是个十三岁的男孩,嘟嘟囔囔地说着:“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不会告诉她这条路的……” 细节质量、意想不到的复杂化、前期无组织的叙述、内部逻辑结构、交互行为的描述、自我否定……这一系列的符合,能表露这段称述的可靠性和可证性都是极高的。李楠点头,继续听他说着,没有打断他。 “出了美丽好宾馆,我就找了个地方躲着,就等她出来。那会儿就……等人,发呆,不太记得。等到晚自习结束后,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她就从宾馆那出来了。我不知道她们约在哪里谈的,大概隔了二十米的跟着她。之后走到学校旁边的工地里面,我那时候就觉得很不好了。昨天晚上特别冷,风吹得我都受不了了。这个时候她就走进去了,晚上那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穿着羽绒服的刘雯萱缓缓推开工地生着铁锈的门,她尽力推开了一条可供人通过的缝,然后钻了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三四个手电筒的光亮,照在她的脸上,丝毫睁不开眼睛。她抬手挡住脸,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胡卓杨、曾经欺负李斌的两人、一个没见过的高大男生。 独独没有看到方慧。 刘雯萱抱着书包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问:“方慧呢?” 此时李斌也进来了,看了一眼他知道大事不妙,而让胡卓杨一行人没想到的是,李斌居然也跟来了。 “这下省事了,免得还要分开找你们算账。” 李斌把刘雯萱挡在身后:“你们找我就找我,找个女生欺负,你xx啊?” “其实根本打不过,人家好几个呢,所以说完我就把铁棍砸过去了,拉着她往工地里面跑。工地里面挺大的,黑灯瞎火的也不太看得清。但是他们几个人有手电筒,所以我们很难躲过去。眼看要被追上,我就觉得这样不行,就说我们分开跑,我想着起码我能拦一会儿。就在一根很大的铁柱子后面,我们就分开了。” “徐队!”邱田从门口急匆匆地赶来,“网络发帖的那个人ip查到了,帖子就是胡卓杨发的。” “嘘!”一旁有人赶紧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李斌挡在了过道中间,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砖头。 “李斌,你在这给我装什么有种,不是你被我们揍得屁滚尿流的时候了?”胡卓伟个子没李斌高,但也差距不大。他看了一下李斌身后,“她丢下你跑了?跑得掉吗?你们去从旁边过去,抓那个女的。” 李斌说,“你女朋友让你这么干的?” “她懂个屁。” 见那两人要去追刘雯萱,李斌扬手就把那砖头砸了过去,但是没砸中,众人混战成一团,其中一人去追刘雯萱了。“当时我们打得很凶……干嘛这么看我,好吧好吧好吧,就是我单反面被打。但是我有非常丰富的挨揍经验,所以我就抱着脑袋到处滚啊滚……因为没有动刀子,他们也没拿什么东西,就是些拳脚。” 徐有初听得喉间发紧,恨不得冲进屏幕里摇晃李斌的肩膀,那个小女孩呢?!她怎么样了?! 刘雯萱独自奔跑在黑夜的工地里,月光淡淡地照耀在她的身上。 她意识到自己的白色羽绒服实在太显眼了。她注意到在一旁有一处狭窄的,能容纳一个人的泥沙搅拌车,里面不算干净,她想了想把羽绒服脱下垫在里面,自己小心地爬了进去。 当天燕广的最低温度是零下六度。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细细地发起抖来。她想要克制住牙齿打颤的声音。 很远的地方传来什么东西砸在肉上的声音,还有呼痛声、惨叫声。是李斌——是了,他说什么分开跑……其实就是…… 窸窣。 有什么声音,离她很近。刘雯萱僵硬着身体,屏住呼吸仔细地听。 嚓。 是鞋底极轻、极慢的蹭过沙地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 他们还是追来了吗?李雯萱的额前流下冷汗,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走得这么慢呢? *** 《三中初二六班班级周刊》 小编辑:刘雯萱 成长的烦恼,总是无处不在的。最近我也有了一些烦恼,罗曼罗兰曾说过,“有了朋友,生命才显出它全部的价值。”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有朋友,朋友让我们的生活多姿多彩,五彩斑斓。但有时候,朋友也会为我们带来烦恼。 小编想,大家都曾和好朋友吵过架吧?吵架的时候,双方都想着吵赢对方,却不知,这样非常伤害朋友们之间的情谊。吵架后的我们,也常常因为放不下面子,而与对方渐行渐远。这样的做法是不好的,有矛盾是正常事,我们应该客观地看待,努力的解决。我相信,只要陈恳、耐心地与对方进行交谈,一定能够互相理解,重归于好。 祝大家都能和好朋友友谊长存,开心度过每一天;也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二十二章 与弟与谜 数据正常。 一次成功的测谎,被测者常常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里就像一间小小的祷告室,供世人倾吐心声与秘密。 李斌呆呆地靠在椅子上:“我没想过……会是这样。他们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我以为、以为……最多只是……” “之后呢?”李楠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我晕过去了一段时间,然后被冻醒了,我就想赶紧回学校。” “那时大概是几点?” “我不知道,天很黑。” “醒来后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听到李楠的话,李斌显得有几分困惑,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会儿后开口:“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不同寻常。我起来后,原本是想去找一下刘雯萱的,但我没听到一丁点声音,所以我想她可能跑走了,先回去了。” “当时就感觉安静,特别瘆人。因为被打得比较狠,所以我全身上下都特别痛,站起来都觉得没力气,腿软。我叫了几声她的名字……然后,我听到一些动静。” “什么样的动静?” “是那种踩过沙地的声音,很轻,”李斌脸色更差了,“我当时就觉得纳闷,如果是刘雯萱,那她直接出声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我就说‘是谁?!出来!’那会儿没手电筒,什么都看不见。我有点慌,就跑了。” 监视器屏幕前的徐有初紧锁着眉头,此次测谎是他安排,原本他担心李楠会因为是自己的弟弟,从而从中作梗。但眼看李楠如此公事公办,他心中又生起一种古怪的感觉来。 “那么,你为什么要同学们作证,说你当晚没有离校,一直在学校里?” 李楠问完后发现生理指标数据明显又变了一下——当然,这是李斌之前找同学们想撒的谎。 李斌迟疑片刻:“回到学校后,早上听到走读生说全城人都在找刘雯萱,我才晓得她没回家。肯定出事了,万一查到我身上,到时候不管我怎么说,没人会相信。” 测谎总共进行了近五个小时,结束后李斌久久回不过神来,他轻声问:“你信我吗?”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李楠收拾着仪器,神情有淡淡的疲倦。 “不,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执拗地看着她,李楠说:“报告到时候也会给你看的。” “姐,你是不是很恨我?”这个时候他无疑是世界上最执拗的孩子。 “不,没有,或许以前有过。但那都过去了。” “为什么?” 李楠微微一愣,她心平气和:“因为这种感情并没有什么用,反而会影响我的判断。” 监控室外的徐有初已经无暇观看这对姐弟的内部家庭矛盾。这起案件事发突然,影响巨大,他身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更何况他的师父郑伟国都还在外头带领小组掏垃圾桶呢。 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立刻联络上胡卓杨和方慧,向他们询问情况。 邱田说:“已经在、在问了,他们支支吾吾的,都说不清楚。” 比起李斌,这两个学生在民警面前皆是脸色苍白,号称“三中老大”的胡卓杨如今小腿发抖,几乎带着哭腔:“叔叔,我真不知道!我哪知道她去哪里了啊!” 一开始老师在场时,他死不承认和方慧有任何情侣关系,不得已只好让老师家长们都离开,徐有初单独与他进行谈话。 胡卓杨挠了挠脸上的青春痘说:“我们没有早恋,我们就是……呃,走得比较近。是她来主动找我的。” “网上的帖子是你发的吗?” 胡卓杨含糊地应了声,又说:“是方慧叫我发的。” 有时候,判断一个人说没说慌根本用不到测谎仪。徐有初一眼就能看出他没有说出实话。胡卓杨的慌张全部写在了脸上。 “你想清楚再回答,凡是做过的事,常常会留下很多证据,并且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会去核实。” 胡卓杨改口:“那时……不都猜是他干的么,我也就是猜的,写着玩的。” “无缘无故写这么一个帖子玩?” “不行么?” 徐有初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来看,简直看透他的一切小心思:要是当晚他们没做什么,又何必欲盖弥彰去发一个这样的帖子。 轮到与方慧谈话时,这小姑娘上来就哭得梨花带雨的,抽噎着几乎说不了话。不一会儿纸巾就用了半包,徐有初脑门上青筋猛跳,换了邱田去问她。 过了半小时,邱田也红着眼眶出来了。 “她……她现在情绪很不好。毕竟,刘雯萱是她的朋友。” “问出什么没有?”徐有初正与看监控的民警打电话,间隙中抽空问他。 “我问了半天,发现她们虽说是朋友,但其间也是有很多自己的小心思在。看着好像是因为她们身边出现的男孩,胡卓杨、李斌他们两个。” 徐有初皱紧眉头:“早恋还引发了感情纠纷?” “不过我问下去,发现事情不是这样。这么说吧,方慧原来觉得刘雯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但是刘雯萱又要和李斌做朋友,她觉得很不开心,就是那种朋友被抢走的感觉。” 邱田认真地说,“在方慧心里,她觉得她哪怕和胡卓杨谈了恋爱,可还是最最看重刘雯萱,每天两人结伴去食堂吃饭,她也没说跑去跟自己男朋友一起。” “就是她觉得刘雯萱‘重色轻友’?” “差不多是这意思,她觉得刘雯萱没拿自己当最最好的朋友。她知道自己男朋友和李斌有点过节,但她没想管。” “那……那张写给刘雯萱的纸条?” 那张纸条下落不明,没有在现场找到,因此根本无法做笔迹鉴定。 “她说不是她写的。” 案件一时又陷入死胡同。徐有初一行人回到所里,匆匆吃了份泡面,连一夜长起来的胡子也没法刮。 作战室里烟雾缭绕,老刑警各个都是大烟枪。徐有初以前在警校时不抽烟,工作后也开始抽,一是为了提神,二是有时对着案件卷宗,实在喘不过气来。 他忽然想起什么,给未可心打了个电话:“小朋友,现在网上有什么新动静没?” “嗯?”电话那头传来呼噜呼噜吃泡面的声音,“网上还在大吵呢,你们抓住凶手没?那个男孩现在都被骂死了!都说要让他去坐牢,那、那是李楠弟弟啊。” “你跟李楠现在还有联系吗?” 未可心沉默了一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再联系。” “而且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你不觉得这些事都好像围绕在她的身边。一个普通人都很难遇到命案,可在她的周围却接二连三的发生,你不觉得太巧了一点吗?” 不论是多年前的案子,还是如今的女童案,似乎总是与李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未可心说:“我也猜不透她……她简直像一个谜。”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电脑上搜查着什么,很快双眼一凝。“现在网上的评论很凶猛,他们正在人肉李斌。” 徐有初一愣,随后未可心发来一张图片,上面满满的都是群情激愤的群众的留言,他们认为李斌家中背景不一般,大约是什么有权势的人家,因此才能够摆脱警方的追查。 如今谣言愈演愈烈,连同着李家许多年之前的事也被扒了出来,包括之前李家的命案也被认为是有意纵容了凶手。 但说不通的是,那时李斌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因此不少人将矛头指向了李楠。 “天哪,他们找到了李楠所在的单位和家庭住址!你现在跟李楠在一起吗?让她小心一些!”未可心的话听起来有些颤抖。 “我们回到所里了,当时她为她弟弟做完了测谎,就自行离开了……或许我现在紧急联系她!” 网页上的留言还在持续的刷新着: 岁月静好:去死吧,做出这么歹毒的事情! 违规昵称37289:难道国家的法律就管不了这种天生的杀人犯吗?我看该直接判死刑! 努力过四六级呀:要我说这对姐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他们应该给受害者家属道歉! 小贷生意请联系137xxxx:你们知道吗?听说李斌还在正常的上学!他犯下这样的罪行,还企图撒谎来逃避惩罚,难道我们不该做点什么吗? 有时,群体的善良与恶意并不那么容易分辨。 徐有初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他的语气十分焦急,他说李楠的电话打不通,往她的单位试了一下,他们说她请了一周的假,目前情况未知。 “可李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怎么会说是豪门世家?”徐有初疑惑。 “对,但他们并非是空穴来风。我在网上看了几个扒她家情况的帖子。先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未可心匆匆挂断电话,背上一个双肩包。 一桶红色的油漆被肆意的溅洒着,雪白的墙面上,显得十分狰狞。一旁的保安正在费劲地维持着秩序。 “把女儿还给我们!严惩杀人凶手!”人们歇斯底里地喊着。 《深扒一下凶手的家庭背景……》 楼主:最近刘雯萱案闹得比较凶吧,大家懂得都懂,我来说下我刚查到的事情……都知道这个李斌是刘雯萱的同班同学,我查到她还有个姐姐。因为他们父母我看了看,有个过世了,可能就因为这样小小年纪就心理变态了。 楼主就转而去查了下他姐姐,这一次查还真查出料来了!他姐姐今年刚结婚,嫁的人是个富二代哦……在燕广生意做得蛮大的。呵呵……他们这样的家境,也不知道是怎么攀上的呢。 第二十三章 风波发酵 卫家的小区是一个较高档的小区,这里虽地处市中心,但闹中取静,无声透露着业主们的财力。 如今往日的寂静已不复存在。 很快便有民警来到此处,维持秩序。愤怒的人群将这里通通包围了起来,他们要见到杀人犯李斌和包庇他的姐姐李楠,将卫家为他们提供的保护伞连根拔除。 未可心骑着自行车来到此处,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哪里是李楠的新家。 她混在人群中,但小区的安保绝不可能让他们踏入一步,因此尽管大家愤怒得要拆了这里的所有房子,却无一人可以进入。 加上时间越来越久,慢慢的,人群也就散去了。 她再次拨打了李楠的电话,这次那边很快就接了。 “天呐,你在哪里?现在先不要回家!” 那头很平静的说:“我现在在汉堡店。” “你在汉堡店里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刚刚打你电话打不通?” 焦急,无奈,疑惑和……一点埋怨。李楠用纸巾擦了擦嘴:“刚刚手机没电了,我才找到插座。” “没人发现你吧?” “哦,没有,我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也没认出我来。网上那张照片都是我高中时候的了。” 未可心想了想说:“把你的位置给我,我去找你。” “怎么,你也要上门来找我算账?” “不是,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未可心拿到地址信息,转手便发给了徐有初。 她先骑自行车到了汉堡店门口,果然看到在玻璃后面的餐桌上正坐着一个女人。李楠穿着朴素,一身黑色的大衣,长长的卷发垂在胸前。她的模样看上去并不憔悴,但总有几分说不出了说不出的异样。 桌子上空着几个可乐杯与汉堡盒子。 未可心在她面前坐下,不一会儿她拨开李楠左脸的黑发。在她精致小巧的左脸颊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痕迹。 “这是?” “没什么,就是有人太激动了。”李楠淡淡的说道。 据她所说,是在人群中被不幸误伤了。不过好在她立刻通知了他的丈夫和家人,因此他们现在紧急生活在另一套房子里。 “有钱人真是好,哪怕出了事儿换一个房子就行了。”不像自己无论如何都只能回到那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室。 李楠听出她微微的嫉妒,但因着她直接的坦率而显得让人接受。“放心吧,我没有什么事儿,我想,等风波过去后就会恢复平静。” “可是你老公他们家对你没有意见吗?”未可心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道。 李楠结婚后一直风波不断,就连未可心都感到诧异。 李楠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她也显出困扰:“我与他……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她看起来不欲多说。 “你要先走了吗?其实吧,我的肚子也有些饿了,从骑车过来就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了。哎呀,真是好巧,不过哎呀,好像忘记带钱包出门了……”未可心装模作样地在身上一阵翻找,但很显然一个钢蹦也找不出来。 李楠默默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 就在此时,变故横生。 已经散去的人群中不知有谁经过了这家汉堡店,实际上这家店离小区不远。透过店内的玻璃,正好可以看到聚众的人群。 此时便有一个其中的典型代表,他看起来很是年轻,岁数与未可心差不多大,戴着鸭舌帽,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上面印着大学的校名。 他经过汉堡店注意到了两位女生,并尽可能自然的打量着李楠。虽说李楠与高中时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可人的相貌经过时间也依然保留着某些本质。 “他、他、他不会是认出你来了吧?” 李楠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别这样疑神疑鬼的,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打量,这样就算没鬼也显得心中有鬼。” 她的话晚了一步。 那男学生已经开始生疑。但他没有走进店里,反而是转身就走了。 未可心松了一口气:“好险好险,我还以为他认出了你。” “不,我觉得我们是该走了,你的汉堡不如就打包吧。” 未可心想徐有处怎么还没有到,这样放李楠走到大街上,不知会惹出多少恶劣事件来。 她转动脑筋,跟在李楠的身后。可刹那间,那之前的学生已经领着不少人又往这边走来,看着来势汹汹。 “就是她就是她,别让她跑了,她就是李楠,绝不会有错的!那眼睛我比对了好几次!”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未可心见势不妙,慌忙的打了打圆场,还未等李楠开口想说什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跑!” 此乃未可心毕生“打不过就跑”绝学。她带着李楠从街道两旁径直的往最附近的商场和人最多的地方跑,身后人群见状也知道已经找对了目标,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东西砸了过来。 李楠原本跑的跌跌撞撞,但却不露痕迹的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挡了下来。 顿时她精致优雅的浅蓝色小碎花裙被溅上了红油漆的印记。 “凭什么法院都还没有定罪,他们就来审判你?” 李楠虽说脑子聪明,但体力不行,没一会儿她们就被众人追上了。他们将这两个女孩团团围住,未可心才注意到,为首的人看着并不像受害人的家属、亲戚或朋友,反倒是两手纹满了龙虎的纹身,戴着墨镜,一脸凶相。 李楠说:“可心你先走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我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未可心挺着胸膛说了一句。 “你就是李楠吧,你弟弟李斌呢?他既然敢做,就不要躲着!” “不是他做的。” “你当然会这样说了,他毕竟是你弟弟。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的下杀手,我看你们是早就管不住他了。”那大哥粗声粗气的说道,拳头捏得很紧。 “你想怎么样?” 那大哥冷笑一声:“把你老公叫出来,他应该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他用钱买通了关系,让你们可以逍遥法外。” “他要真是这么手眼通天,你又怎么敢站在我面前威胁我?”李楠冷冷的看着他。 “你!”那人捏紧了手中的棍子。未可心注意到,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愤怒,反倒是显得虚张声势。 “你们是刘雯萱什么人?” “我是她舅舅!我告诉你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你别想走了!” “大白天的你还想闹事不成?”未可心想着尽量拖延时间,她悄悄看向李楠发现,尽管在这种情况下,李楠也并未表现得多么害怕,但也轻轻的皱着眉头。 李楠说:“案件还没结案,你或许找错了人。” “你、你说的是人话吗?!叫你老公出来,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吧!” 此等关头未可心连忙拉了拉李楠的衣角,她是知道李楠平常讲话就不太看场合的,现在面对着一群壮汉,识时务的就知道不该再继续激怒他们。 “各位,各位,都消消火,有什么事我们去局里说。” 唰的一声! 未可心仅用余光看到为首的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出木棍,她来不及多想,反身便抬起右臂生生挡住了这一击。 她的第一反应是冲击,这一下简直就要将她撞到地上。 随后是从上臂蔓延出的爆炸般的疼痛,她无法忍耐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句,“疼……好疼。” 未可心捂着自己的右臂,她低估了一个男人竭尽全力的力量。一时间冷汗直冒,手指尖也微微发抖。 她想站起身,感觉到一股力量正稳稳的扶着自己。 “你做什么!她与这件事根本无关?!”李楠扶着她,这个总是如机器一般冰冷运转的人终于表露出愤怒的情绪,“故意伤人,你好得很。” “我就打了,怎么着?就允许你们随随便便的杀人……” “那要不这个案子你来破?”颇具威严的声音从旁边的路上传来,警车才堪堪停下,徐有初已经迫不及待的拉开门冲了过来。 “都在做什么!当街闹事是不是?你们的性质很恶劣!” 徐有初看到了半跪在地上的未可心,她迟迟的没有站起身来。走得近了,他看到她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还打人是不是?好,全部都跟我回所里一趟。邱田,待会儿去陪她验伤。” 《深扒一下凶手的家庭背景……》 74f:匿名用户 今天我好像看到了她,她在街上被人打了呀,实在是大快人心!可惜的是我不在场,这种人谁碰到了都想打她一顿。 第二十四章 血迹来源 两根触须,短短的、胖胖的。它探出一个小脑袋,沿着窗台的行进路线向前走着。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断裂缝隙,它疑虑了一会儿,想要从旁绕过,但那同样是一条死路。 终于它决心往下走去,这是作为一支工蚁的使命,哪怕它极有可能并不知晓为何要这样做。这一切是刻进dna的本能。 很不幸的是,缝隙下是一片汪洋,那是下雨残留的积水。它试图挣扎着越过,但很不幸的是没有帮手和伙伴。 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的勇敢来自于无知和天真。 李楠收回目光,惨白的墙壁照进她的眼睛里。有时候很难解释动物的利他主义,就像这只小小的工蚁,死在了为群体寻找粮食的路上。 “未可心病人家属有没有?待会儿要去楼下缴费,”医生正在开各种需要检查的单子,“这个手骨折的比较严重,需要做手术。” 未可心正龇牙咧嘴闻言立马问道:“啊,那手术多少钱呢?报不报销啊?” 邱田磕磕巴巴的说:“如果、如果的确是那人打的,可以找他要赔偿医药费的。” “你不用担心。”李楠说道,她走到那窗台旁边将窗户关上,那只积水中的小蚂蚁已经不动了。 “嘶,疼疼疼。医生,疼。” “我知道,这不是给你做检查吗?上去拍片子。” 李楠和他一起走进电梯里,邱田跟在她们身后。这位小民警有一种无法摆脱的萎缩感,就仿佛永远是刚出社会那样,总是试图躲在某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 “为什么?”李楠按下电梯中的5楼按钮。 “你说这个?”未可心指了指右胳膊,“你可别想太多了,我那就是一个条件反射而已,就算是个陌生人,我也不会就那么看着见死不救的。” “哦,我只是想起了什么。” “想到了什么?是跟案件有关的吗?”邱田不禁问道。 “不是,是一只蚂蚁。” 经过一番检查,得出未可心的右臂错位骨折,需要手术。当天她就住进了医院。 而另一边徐有初与家属对谈了有半个小时,他气坏了,一度忍不住拍着桌子警告:“你现在当街打人,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影响我们办案!” “我也没想到她会那样傻傻的冲过来啊,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们,我哪里知道会……” “你专门带棍子去,就是为了吓唬她们?” 刘雯萱的舅舅低着脑袋,自一来警察局,他就被查出了曾经有过偷窃的前科。在三番五次的逼问一下,他终于承认今天聚众闹事的目的。 “我听说他老公有钱呢,他都把我们家搞成这样了,还不得多赔一些钱吗?我是怕他们赖账跑了,我今天才来。” “先不说她们是不是凶手,我就问你,赔偿的金额是你说了算吗?这是敲诈勒索!” 匆匆赶来的刘雯萱父母脸色也不好看,因着女儿的事,他们都饱受折磨。尤其是做母亲的,似乎短短几天就瘦脱了相。 “你在这里耽误办案,还惹这么多事……”刘母擦着眼睛,一旁有民警连忙将她扶着坐下,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把一个不相干的女娃娃打了……” 在最初的疼痛过去后,未可心也渐渐习惯了只能使用一只手的感觉。 徐有初来看望她时担心她会因此心情不好,特意又去书店挑了几本书。没想到走进病房,看到她正在与同病房的小朋友一起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在青青草原的歌声中,李楠面无表情地翻着手上的一本心理书。 “咳咳。” 未可心扭过脑袋看到是他,顿时咧嘴一笑:“你来啦,再不来我真的要闷死了。” “姐姐姐姐,后来怎么样了,它们会被吃掉吗?”一旁的小朋友两只眼睛还死死的黏在电视上。 “会,大灰狼会把它们全部抓走吃掉,over。”未可心丧心病狂地招惹小朋友,后者闻言眼泪汪汪。 “搁这欺负小朋友呢?”徐有初走到她身边,将带来看病的水果篮与花篮放在一旁。 “哇哦,我看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没想到生病一趟还有这么多福利……”未可心笑嘻嘻地拆开果篮,将两只橘子滚来滚去的摆弄着。 李楠见状,便自然的拿过橘子剥开。 “你赶紧劝劝她,别在这里守着了,我又不是瘫痪不能自理。” 李楠说:“等我走了之后,你就会躲进被子里,悄悄的哭鼻子。” “姐姐这么大的人也会哭呀?”小朋友又嚷嚷了起来。 “乱讲,我才不会呢!” “况且你的家人都不在身边,你现在这样,生活上也不太方便。”李楠说到,“我已经跟单位请了假,准确说他们也希望这段时间我不要去单位。” “可是,可是……” 李楠撇了她一眼:“你觉得不自在,因为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就把我当做一盘摆放在这里的花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徐有初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掏出那些书堆在她的面前:“没事儿没事儿,有时间多看看书。” 未可心一看,都是什么《我与地坛》、《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这手养几个月就好了,又不是真的残疾了!” “道理是相通的,你啊。” 徐有初告知了他们目前案件的进展,又说因为李楠现在的情况很敏感,如果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通知他们。 “那个死者家属不会再来找事吧?” “他要被拘留了,如果你不接受调解的话。” 未可心叹了口气:“虽然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无论如何这孩子都回不来了。可就算再怎么伤心,也不该像今天这样……” 徐有初与李楠对视片刻,他说:“你别想那么多了,就待在这儿好好养病吧。” 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徐哥,你赶紧回来一趟,他们在垃圾桶里搜出了证据。” 几根稀疏的白发在风中飘着,郑国伟见到一张湿漉漉的纸条,在生活垃圾的臭味中耐心的听着一位清洁工大爷说话。 “这东西我没印象……早上的时候这里没什么人。我大概4点多不到5点的时候来到这里,每天的工作都差不多。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垃圾桶是满的,我扒拉了几下,就见着一件校服。” “校服?” “对,我想着这校服好好的,如果不要了还能自己捡来穿。就把它拿了出来,可是没想到这...这上头有血,而且……还是三中的校服。这血看上去、看上去就像是人血…” 原本象征着青春活力的校服,如今却污泞破烂。 老头说,他想到最近民警们都在搜查这一片地区,或许是什么重要的线索,他才赶紧的打电话报了警。 的确,他们在现场最先注意到的是丢在一边的羽绒服,那件羽绒服很大,只能够外穿。而当时现场中发现死者时,她仅仅只穿着一件较为贴身的保暖内衣。 这样的天气,死者不应该主动将这么多衣服全部一件件脱下。 “小徐,”郑国伟徒劳地薅了一把为数不多的头发,“你怎么想?” “很难解释。在寒冷的地区曾有过这样的案例,死者因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得了湿温症,他反倒会觉得热,因此将衣物一件一件全部脱下。但这种情况下衣物会离死者不远,而在这起案子中这件衣服显然是被凶手丢到这里的。” “可带走这件衣物又有什么用呢?死者的身份信息非常明确。” “有一个可能性是,这件三中校服对于凶手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而在衣服口袋里搜出的纸条,给了案件一个巨大的突破口。 ——纸条上正是那晚方慧写给刘雯萱的纸条! 但在上面与李斌所得知的内容稍有出入: “雯萱,我们和好吧,不要再冷战了。今晚就在学校旁边的工地上,我让我男朋友去把话跟李斌说清楚,以后大家互不招惹。你告诉李斌吧。” 徐有初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这张纸条原本我们认定就是方慧所写,这上面的内容有些出入,看来我们得在跟她谈谈了。” 再次见到方慧已经不是在学校的办公室里,而是在警方的审讯室里。 “我不知道,我没有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尽管过了一天,但方慧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平复。据他的父母所说,这两天她都需要靠药物才能够进入睡眠,否则便会惊醒。 “警官们呢,这事儿非得问我女儿不可吗?她也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与好朋友走得近一些,吵吵架都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方妈妈捂着心口,“我这女儿也是我们家的宝贝啊。” “阿姨,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您有女儿,应该明白失去女儿的父母的心情。” 方妈妈听了,含着泪点了点头。 “方慧同学,请问在刘雯萱失踪当晚,你在哪里?” 经过检验科分析比对,发现从垃圾桶捡回的校服上的血迹与死者的血迹属同一来源。 第二十五章 幽灵供述 “我、我在宿舍里。”方慧支支吾吾。 “可是根据你的室友所说,那天晚上你并没有出现在宿舍里。”这是警方询问他的室友得来的回答,实际上在这所住宿学校中有许多学生,常常会想尽设法在外逗留。 “我那天心情不太好,我就去教学楼的天台上坐了一会儿,可能是时间太晚了,门锁了我就没回去。” 徐佑初拿出了那张纸条的照片摆在他的面前,沉默在审讯室里蔓延着。许久低低的啜泣声响了起来,与其说是极度的伤心,方慧显得更像是沉浸在某种恐惧中。 她在害怕。 许久,方慧都并未平复心情。邱田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她喝了几口,终于吞吞吐吐的说了起来。 她承认那天她的确不在学校里。 “我、我那几天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总觉得好像怪怪的,有什么人在暗中看着我。平常我和雯雯没有吵架的时候,我们做什么都结伴一起。” 徐有初注意到方慧神情不定,总是说一会儿便停顿许久,看来她已经被这些秘密折磨的快要崩溃。 “我告诉我身边的朋友,他们都觉得我是恐怖小说看多了,”方慧说道,“我认为凶手真正想杀的人,其实是我。”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她与凶手是什么关系?她认识凶手吗?为何她会认为原本自己才是被害人呢?而刘雯萱真的做了她的“替罪羊”? 无数问题萦绕在人们的心头。 为保证资料确凿无疑和第一手资料留档,现将方慧的自述记录如下: 案发前两天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我打算去校门口的小店买点零食。那会儿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只有几个人。 我挑了大概有5分钟,再出去时外面接孩子的家长就已经都离开了。 那会儿我就突然注意到,身后有那种叮铃叮铃的声音。那种声音非常小,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很安静,我绝对听不到。 那个声音离我不远不近,但一直存在。起先我以为是钥匙的声音,很快我就觉得不对劲,因为那种节奏是持续的。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当时我有往后看,但是因为路灯有一个坏了,街巷里黑咕隆咚,我也看不清楚。不过我很明显的感觉到我的身后就是有人在的。 我越想越害怕,就加紧脚步赶忙往学校走去。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脚步声。说是脚步声也不准确,那更像是某种像是在地面上爬行或蹭过的某种生物。 正常人走路都有抬脚放脚的过程,但这个人他没有,似乎像是潜行在黑暗中,两只脚是从泥土和沙砾中缓缓的挪动,而并非像常人走路时发出的声音。 那时候我就在想,什么人会这样走路,难道是个腿脚不便的人?想到这儿我就觉得有些放心了。 没想那么多,我就赶忙跑回学校了。 就在我写好纸条递给雯雯的那天晚上,我打算与她和好。这事儿是我男、咳,胡卓杨决定的,他说他们男孩好面子,原本这事不能如此轻易的就结束,只要李斌肯给他道个歉,这事儿就算了。 我当时说你要面子,人家也要面子,别把事情待会儿闹大到老师那去了。 他说,好,既然这样那找个没其他人的地儿,这总行了吧? 我真没想到雯雯竟然也会跟着一起去。她大概是误解我的意思了。 ……对,我知道她也去了工地。其实我也去了。 最开始我和胡卓杨他们在工地大门后面守着,风真大呀,那晚很冷很冷。胡卓杨就把他的外套给我了,让我去里面避风。 我当时一个人有点不敢,但的确很冷,我想着离他们不远,也就几步路而已,没什么关系。 我大概走了三十米,到了一堵水泥墙后面,这里没有风。 那是一堵还没有建好的墙,青灰色、泛着冷意。 ……我蹲在那里的时候感觉一切都很荒谬,我们是普通的中学生而已,为什么要假装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在墙旁边,我觉得自己非常的可笑渺小。 我当时就想说算了吧,把一切都告诉老师,让他们去处理吧。哪怕被骂,被处分…… 随后,我又听到了那种声音。但是这次没有叮铃叮铃的声音,那种脚步并非是从门外传出,而是从门里传出,并且与我的距离极其近。 在我们到达工地之前,这个工地里就还有人! 我能感觉到那个人的迟疑,因为声音一度停止,这意味着他既没有前进,也没有远离。我们或许就隔着一道墙的距离。 这时工地大门那儿传来动静,是雯雯他们来了。 我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我知道是我不够勇敢,但那我想没有什么人能够做出勇敢的选择,我没有高估过自己。 我开始缓缓的移动,将脚步放到最轻,我怕惊动了那个人。因为如果他是工地值班的保安叔叔,为何故意隐藏声音?又为何不驱赶这些半夜来到工地的学生们呢? 再后来,是李斌的声音,他一直在被打。 我想去劝一下,但我不敢。我怕他们在气头上连我也会打。 我听到了雯雯跑的声音,还有他哭的声音,如果我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勇敢,我会出去帮她,但我没有做到。我不像我想的那样子。 叔叔,你能明白吗? 我听到了雯雯哭,并且她跑向了另一个地方。 ……我没有在意太多,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墙的后面。 那个脚步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好像是往雯雯的那边走了过去。 我当时就很害怕,一动不动的躲在角落里。 ……之后?之后。 我听到了雯雯的尖叫声。 这个才刚刚十几岁的少女,在审讯室里再度落下眼泪。 “每天晚上睡觉前我一闭上眼睛就是这种声音,她一直的叫啊叫,不管我怎么让她停下,她都永远不会停下。” “你意识到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知道她在遭受着强烈的痛苦,而我一旦出声,下场只会与她一样……” 当邱田记录完最后一个字,在刘雯萱失踪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已经有三个人说出了自己视角的经历。 他们的讲述中,有重合的地方,也有不符的地方。 究竟如何,还需要进一步的现场勘查。但那个李斌和方慧都提到的脚步声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幽灵供述?什么意思?”病床上的未可心好奇地问道。 李楠合上书,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模模糊糊间像风雨欲来。 “幽灵供述,用比较易于理解的话来解释,指的是被测者在供述的时候,内容里出现了一个幽灵。” 打个比方来说,某地发生了一起抢劫案。这起案件中的关键人物是一对兄弟。他们声称自己一开始没有抢劫的意图,被害者受伤也并非他们所为,他们只是偷拿了一些钱罢了。 而受害人的伤口是因为从一旁冒出一个凶狠的歹徒称与受害人是仇家,早就看其不顺眼,所以从背后捅向受害人,随后扔下刀,溜之大吉。 一切发生的太快,连他们都惊呆在原地。 在这里突然出现的仇家就是故事中的幽灵。之所以称为“幽灵”,就是很难判断这究竟是为了逃脱罪责编出来的人物,还是因为真的有那极少的可能性确有其事。 通常来说,幽灵都出现的非常突兀,甚至让人在听到的第一瞬间就觉得很怀疑,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 在办案或者是测谎的过程中,任何的细节都不容忽视,更不能想当然。所以哪怕极微小的可能性,也要仔细核验。 “这好像是我原来上课迟到,就编造说是因为发生了一起车祸那样。明明很不切实际,但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人将信将疑。” 李楠平常很少跟行外人聊测谎的细节,但今日在看书时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与未可心的谈话,让她感到放松。 为了打发时间,未可心拜托李楠拿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这样她就可以继续上网浏览信息。 她默默记下了李楠所说的话,在网页中搜寻了一会儿,发现破解幽灵供述一个关键的方法便是完整的逻辑链以及证言之间的相互印证。 换言之,如果某个情况在不同证人的证词中都有出现,那么证词的可信度会增加。 “对了,你觉得刘雯萱的这起案子会是谁做的?那次对你弟弟的测谎有没有什么线索?”未可心小心翼翼地问。 有一点我很在意。李楠说到,他曾提到过在工地上,也出现了一个“幽灵”。 《方慧的日记》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一切或许是一场错觉。我的好朋友她总是喜欢出现在我的梦里,是来找我玩儿的。我知道她不会怪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们和好吧。我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第二十六章 浮出水面 未可心大打开电脑,发现这起案子的热度依然在网络上发酵着。 如今是信息时代。每日热点稍纵即逝。可这一起未破的案子,始终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她浏览起“无域空间”的帖子,发觉最新的热帖内容是:三中再现残忍一幕,是否与三中迷尸案有关? 这已经不是三中第一次发生案件了。 平心而论,每座城市的中学都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有学生跳楼跳湖,又或者是感情纠纷,小混混打架伤人。但手段如此残忍的恶性伤人案发生了两起,这在全市绝无仅有。 三中迷尸案发生在近十年前。 这起案件未破获的理由是最特殊的,其中最大的问题则出在至今都还未发现这起迷尸案的受害者身份,导致案件无从查起。 早前在三中校内的一处人工湖中,发现了第一批尸块,尸体被分解成近三十块。 随后在一周内又陆陆续续发现在不同区域的尸块。 因为第一次发现是在三中,因此被称为三中迷尸案。而被害者身体部位都被破坏的十分严重。根据尸块拼凑出来的信息仅有,这是一位约莫28~35岁的男子,身高约在1米70到1米75之间,身形矮小。以前没有看过牙医。身体的健康状况不是很好,背部有多处陈旧已愈合的刀伤,坡腿。 这么多年警方始终在找受害者究竟是谁。可无论如何比对,都找不到。受害者的身份有人曾猜测:这是一起随机杀人的极端恶性案件受害者,八成是一个没有家属、没有交际圈的流浪汉。 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引发市民人心惶惶,使得这起案件被称为燕广市三大悬案之首。也是信息量最少的一起案子。 可要将这两起案件联系在一起,又显得很牵强。 这起案件最为引人注意的是手法,凶手如果没有专业背景或筹备良久是不可能做到的。而刘雯萱的这起案件,手法上是简单的。凶手通过威逼将被害者用力推至钢筋连接处,然后又用水果刀在其前胸前刺了一刀。 这两起案件除了都靠近三中以外,并未有什么联系。 不过网上依然分析的头头是道,但更多的是一种根据结果来推导过程的方法,并不让人信服。 未可心浏览着:“你原来在哪念书?也是三中吗?” “嗯,我们那个片区的孩子都在三中念。” 未可心接着往下看,热帖的楼主提出了一个假设: 在燕广市中,一直深藏着一位反侦察手段极强的连环杀人犯。 回帖里质疑声不断,一方面有人提出问题——既然是连环杀人犯,为什么每一次作案的手段和方式不一样? 通常情况,连环杀人犯有自己喜爱的模式和受害者类型,而不是随意的挑选对象,哪怕更换对象通常来说也是一步一步的犯罪升级,很少出现先杀害成年男性,再将目标转为幼年女童的情况。 另有一栋是为刘雯萱祈福的高楼,也很活跃,正在直播最新消息——刘雯萱的舅舅把李斌的姐姐打了,现在正在派出所拘留呢! 什么?! 明明是我被打了!! 这次的伤够得上伤害鉴定中的轻伤二级,刘雯萱的家属中途想与她私了——来病房求情的人是刘雯萱的奶奶。她高龄之年,竟然在这些接二连三的打击中成了坚强的主心骨,望着未可心时她的双眼里依然有无法熄灭的火焰。 她是来跟未可心道歉的。未可心说道:“我又不是您打的,为什么是您来道歉?” 李奶奶颤颤巍巍地放上水果篮:“那个不孝子……我早就、早就教训过他了。要我说就让警局多关他几天……” “奶奶,您坐。”未可心很尴尬,坐立不安。 明明是子女犯的错,没想到却让自己的母亲来道歉。未可心更加瞧不起那人。 “都说子女债,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雯萱那么乖、那么懂事……”李奶奶又擦了擦眼睛。 最终未可心同意私了,以获得一笔价格不少的赔偿。李奶奶走后,未可心在病床上闷闷不乐。 晚上徐有初来了,察觉到她情绪不好。未可心对着他带来的烤鸭毫无食欲,戳了几下后说:“我想我爸爸了。” “之前——其他组有去又做了一轮匹配。是做的燕广周边的一些城乡结合部里的匹配……或许总有一天,能将凶手捉拿归案。”徐有初看到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一根根蜻蜓的小腿,在眼下淡淡地投下一片阴影。 “或许……”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抓到之后的生活?”徐有初坐到她旁边,循循善诱。 “什么?”未可心纳闷。 “你看看,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每天的生活多有意思,到处玩玩,谈谈恋爱……” 咚咚咚。 病房的门被敲开,李楠走了进来,徐有初站起身与她握了握手,动作有些许局促。 “我是来再问你一些关于你弟弟的事情……” 病房里还有一位小朋友病人,因此两人转去走廊里谈正事。 徐有初要问的正是关于“幽灵”的事情,在得到了李楠专业的答复后想了想,将电话打给了邱田。 “刘雯萱”案出现重大嫌疑人,并且此人近段时间一直都在三中附近徘徊。 回到所里已是深夜,徐有初进去看到邱田和其他同事正在紧急调监控来查,其余人脸上都有疲态,快要睡着。 查监控是办案工作中最无聊、最枯燥的一项工作。一条街上的监控可能会拍到数百数千个行人、无数的车辆,而从中去发掘那百分之零零零一的线索。更多的时候,是无功而返。 一片萎靡中独独邱田两眼放光,他面前摆着个早就凉了的披萨盒,戴着耳机正全神贯注的四倍速看着眼前的视频,时不时地,他会按下暂停,忽然以慢速看某一片段。 “发现什么了吗?” 邱田摇头晃脑,没有听到。 “小田,发现了什么?”徐有初拍了拍他。 “啊,徐哥,”邱田摘下耳机,“三中正门临近一条主干道,一条人行道,后门则连接着几条小路,日常人流量比较大。我目前看的是案发日当日和前三天的后门的监控,这里有几个小卖部的店主,也给我们提供了店内的监控。” “咦,你怎么不结巴了?” “我、我……”邱田顿时结巴了,“我目前还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我的感觉是……凶手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 办案中,他们遇到过许多有意识躲避摄像头的嫌疑人。 “但是、这个凶手……他,他不是那种拙劣的凶手。他不是戴帽子、戴口罩,把自己捂得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的那种傻子。他……”邱田揉了揉揉眼睛,“可能是、是我想多了。他像是一滴水,把自己融进了人海里。” 徐有初说:“我不信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样,把每晚的监控分给我来看。” 一夜无眠。 在天蒙蒙亮的时刻,邱田看到了这样一段监控视频: 约莫晚上十点,在三中的后巷里正迎来一天中的最后一批顾客,那通常是下了晚自习的学生前来购买一些所需的文具。 监控摄像头的像素不高,因此成像显得有些模糊。 不过依然能看清陆陆续续来购买文具的学生,有些身边有家长,有些则是独自一人。不多时进来一个女人,大约是某位学生的家长,她左右看了看,往笔记本的区域走了过去。 货架上堆着几叠笔记本,她左右翻看,最终挑了一本,前往柜台结账。 “怎么了?” “我……之前好像看到过她。” 徐有初望着他,眼睛里有不解。 “那时候她穿扮不是这样。” “女人都有很多套不同的衣服。” 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收获则是—— “就是这个男孩,惯偷了,总趁着人多偷拿东西。”徐有初也注意到了,“明天我去提醒一下店主,找一下他资料,我去跟他班主任说说。” 转眼就是刘雯萱的“三七”。近半个月过去,案件也逐渐有了眉目:重案组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是刘雯萱父亲的情人。 这位情人一直与刘父维持着地下情,在他们刚在一起时,她甚至不知道他已婚。 直到迫切的想与他领证时,她才震惊的得知,他已经结婚,并且育有一女。在刘父看来,这不是他的错,“我一个快四十的男人,可能还没结婚吗?!这是不用问都知道的事情!” 而这位情人则沉默地流很长时间的泪。 她与警方说:“我没怎么谈过恋爱。我一直想等一个特别的人,所以哪怕家里再怎么催,我都不在意……我曾经真的以为,他就是那个人。” 在已婚事实败露后,刘父表示他会离婚,他像每个已婚出轨的丈夫那样说道:“我跟她早就没有感情了,我们分床睡了很多年,只差没去办离婚而已。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爱。” 她第二次相信了他的话。 “他一直跟我说,他在离婚了,他们在办手续了。每次问的时候都这么说……后来,他跟我说在想办法,但他女儿还小,说他老婆不肯,怕离婚给那孩子造成什么心理阴影……哈哈,这个时候他倒为他的家庭考虑了。” 那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时他们的关系已经极其僵硬了。她三番五次地逼他去离婚,甚至一次动了刀,刘父每每说就快了,事到临头却又变卦。 “你们也是男人,你们懂的啊,这离婚又不是小事,不是说离就离的。再说了,本来就是在外面玩玩,那肯定不能把家都玩散了……” 徐有初一拍桌子:“谁跟你‘你们’、‘我们’的!继续说!” “我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我就说,‘等我女儿高考完,我们就离婚!’” 刘雯萱今年十三岁,还有五年才高考。 而她早就不年轻了。 “然后她怎么说?” 刘父愤愤开口:“她气疯了。” 《笔录》 民警:你是否说过要砍死他老婆女儿的这种话? 嫌疑人:……是的,我说过。 第二十七章 死娘娘腔 23 忙了许久刘雯萱案,邱田被徐有初强行打发回家休息一天:“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怎么行?!” 在单位总是被无视的邱田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他是那种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人,温顺得像只绵羊,要不是徐有初偶尔关照他几下,怕是早就被人欺负成杂工了。 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做了警察。 邱田换下警服,穿上一件黑色冲锋衣,背着包走出警局。 他没有打车,反而沿着脑内的地图一步步走着,一切脉络像是印在心中。他走了四十分钟到了一个破旧的老小区里,墙壁的两旁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已经退休的大爷大妈零散的坐在大门口,边摇着扇子边喝茶。 “阿田,回来了呀,今天下班这么早?” “对,明天,可以……休假一天。”如果说话足够慢的时候,他的口吃就不明显。 “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还好的。”邱田回答道。 走到四楼,在贴着歪歪扭扭的福字的铁门前停下,他原本想要敲门,想了想还是掏出钥匙开了门。 阳台上坐着一个老妇人,眉眼间乐呵呵的。邱田说:“妈,王姨呢?” “她去买菜了。”邱田的母亲曾经是人民教师,如今已经退休。年纪大了以后,腿脚出了问题,又因为是老小区,不太方便出门,整日便在家中活动。 “你看看你,走路的时候背更要挺直。” 邱田点了点头。他小时候被管教的很严格,或许是因为这样,他对许多事都抱着一种逆来顺受的态度。 回到房间后,他打开电脑,上面赫然是无欲空间的页面,他随意的浏览了几页之后,打开了与版主的聊天记录,那上面有一个之前他发送过去的链接。 这是一个暗网,他没有权限的情况下,仅仅看到一些不太道德的灰色地带的视频。网站经过层层加密,好在他破解了第一二层,这让他能够目睹更多的视频。他发现这个网站很不一般,无论如何,这其中一定隐藏着犯罪行为。 而权限最高的的房间需要审核才能进入,但安全级别提高了许多,连他也一时无法攻破。 网站域名都是在境外,追查起来有很大难度。 他以关键词“三中”进行检索,忽然一下跳出了近100多个视频,他从点击量最高的开始看起。但很快脸色苍白,因为这个视频记住的是一场赤裸裸的校园霸凌,为首的人看不见脸,只能听到声音。 画面的镜头对准着被霸凌者,那是个白净的男孩,他被一脚踹翻在地。霸凌者发出刺耳的笑声,并要求那人跪下。 “娘娘腔!去死吧你!” 过去了这么多年,三中还是一如曾经。这座以高压和升学率闻名的学校,在私底下有着难以想象的残酷,这些被关在这里的青少年一腔暴涨的荷尔蒙无处释放,他们总能找到最适合的“猎物”。 邱田皱眉看了会儿,他点了一旁更高权限“房间”的按钮,上面隐晦的透露了加入条件:想要进入,需要提高“更棒”的视频。他叹了口气,目光移向一边,那里有一罐手工折叠的星星。 打开罐子,“星星”们显然都出自年代久远的手工之作。像往常一样,他一颗一颗数了起来,一共有九十九颗,所有的星星都是蓝色,只有一颗是白色。 邱田打开那一颗,上面用稚嫩的字体写着:周老师,谢谢您教会我勇敢的价值。 这些星星原本是要送出去的。 光阴流转,所经历的一切依然如昨日一般浮现在他的面前。 “邱田,今天的作业又拜托你了!”课桌旁几个嘻嘻哈哈的男生随意拍打着正埋头苦读的“小眼镜”。 “小眼镜”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支支吾吾地说:“可是今天的作业很多……我自己都做不完。” 男学生“切”了声,“有你不会的?找削呢?” 在沙包大的拳头面前,邱田闭紧了嘴巴。他是“超前教育”的典型,三岁识千字,过早就显露出惊人的天资。自小学开始,一路跳级,这也使得他比一般的孩子提前两年就上了中学。 吵闹的学生们都走了,教室里剩下了邱田一人。他做完自己的作业,又拿过旁边的一摞,认命地抄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咦?怎么还有学生在?” 邱田抬起头,看到是新老师周老师——今年才参加工作。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说话语气轻柔,不少的学生都很喜欢她。 “我马上回去。”邱田收拾起书包。 周老师走了过来:“这些作业是谁的?”她有种奇异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温柔所软化。邱田敏锐地察觉到,尽管所有的老师对他态度都很好,但周老师在其中却并不一样,她不以他的成绩高看他,望着他时像看一个误入狼群的小绵羊。 “是我的。” 周一柳翻了一下练习本和一旁的课本,在邱田的书上,胡乱写着许多不堪入目的脏话,全是对邱田的谩骂。 她目光如水似的看着他。 邱田很早熟,但不足以看透她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晚还出现在学校里。“那我先回去了……” “这些作业本上都不是你的名字。”周老师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早就说,办公室的老师一致反映你们班好几本作业一模一样。” 邱田沉默。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想不到故意错几题来混淆。你想用这种方法摆脱他们,是吗?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我妈妈、不希望我在学校惹事。” “她管你很严吗?” “是的……”邱田犹豫了一下,“她也是老师。” 周老师“哦”了一声,“你准备一直这样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邱田老成地推了推眼睛,“就是有点费时间。” “不不不,不能这样。你要知道,人就活这一辈子啊,”她的语气称得上轻快,“价值是不一样的。” 许多年过去了,邱田都记得那个傍晚周老师的话。那之后,他也没有多么冲动地去找那些男生打架,这不是他的解决方式。 他的做法是又跳了一级。 邱田搬教室时,周老师又来了,她送了他一本笔记本:“邱同学,你绕过了问题,很巧妙。但总有你绕不开的时候,那时候别忘了勇敢些。” 随后这个刚刚在学校任职了半年的老师便辞职不知所踪。这是一份许多人打破头想挤进来的编制工作,进来后只要不出重大差错,可以就此一眼望到安稳平静的老年。那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小老师,就这么走了。 后来,邱田就用这本笔记本写日记。 说是日记,更像是每日计划表。因为他所有的东西,母亲都会翻看,因此他不再将任何心情记录在纸面上。 十四岁的时候,他说想要一台电脑来学习,没过多久,妈妈就为他买了一台。 那年过年时,妈妈没有买任何新衣服。 他不是真的结巴,是与他讲话的人太少,身边从未有过同龄的朋友的缘故。后来有了电脑,渐渐地他更加不说话了。 等到他长大后选取专业,妈妈想让他去最顶尖的学校,邱田终于大着胆子摇了摇头。他执意要念警校。 警校的分数线对邱田来说是一种浪费,母亲因此与他争吵,将家中所有的碗摔碎在地上,“我费这么大劲培养你,你真是不孝!” 邱田把房门摔上,充耳不闻。 他被人欺负过,知晓是什么滋味。如果是只活一次的人生,该让它更有价值。 邱田把星星再次折好,轻车熟路的点进了一个系统库中,上面是失踪人员的记录系统。他敲了三个字,弹出一条对应档案: 周一柳,中专毕业,之后分配到燕广市第三中学做教师,2004年7月失踪。上面的亲属关系里写着几个名字,最前填的是李楠。 这份档案邱田已经很了解了,但其中有太多他想不通的问题。无奈之下他不抱希望的尝试了一下以“周一柳”为关键字,在暗网中搜索。 无任何结果显示。 他改用其首字母缩写,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跳出来了一堆视频,不过这些视频的播放量大多只有个位数,甚至有的仅有一两个浏览量。 视频的制作很粗糙简陋,大多就是黑底配上一些白字,连声音都没有: ——z,又可以见面了。 ——z,左侧脸耳朵下面有一颗小痣,头发盖住。 ——z,头疼,总是在头疼。 ——滴。 《邱田的日记》 早上6:30起床。 早上6:40洗漱。 早上6:45开始晨读。 早上7:30早饭。 早上7:50出门上学。 晚上10:30放学。 晚上10:45写作业。 凌晨01:00睡觉。 第二十八章 神秘快递 刘雯萱案仍在调查中,刘父的情人矢口否认杀人。 “我那是一时气话,我跟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有什么过不去的。骗我的人是他,我要杀人的话……第一时间也是找他算账。” 不仅如此,现场也没找到关于她的任何蛛丝马迹,随后的调查也找出她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一晃又过去了不少时日,除了受害者家属,这起案子也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而被卷入其中的人们,方慧受此次事件的影响太大,不得不在家休学一段时间;而李斌则不得不换到了一中去就读。 李楠的假一停就没完没了,单位几番暗示——她不用再回去了。这次的事无论如何,影响太过恶劣,环绕在李楠周围的凶案让其余人都感到担忧。 “好吧,我知道了。”李楠听出了领导的为难。 “等风头过去……你再回来吧。我们一直很相信你的能力。” “谢谢您。”李楠知道,这是不再帮自己的意思,有时她痛恨自己的敏锐。她挂了电话,房间里没有开灯,床的正对面是一张冲洗放大的婚纱照,她凝视了一会儿。忽然身后有细小的动静,她犹如被吓到似的回过神,“是谁?” “楠楠,”卫志宇好脾气地笑了笑,“我们家里,还会有谁啊?” “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李楠扶着额头,“就是……有点儿头疼。” 卫志宇坐在她旁边:“上次去医院看,不是说没事吗?” “可能就是最近没有休息好。”李楠低下头,有一件事她从未告诉别人,她一向对他人话语中的情绪极为敏感——而卫志宇是第一个,她无法感知的人。 这事说来不可思议,也是李楠真正注意到他的原因。 这并不是说卫志宇没有“情绪”,她的丈夫在表面上与正常人无异,但在她耳朵里,却完全是一片空白。就好像他现在这一番话,究竟是在关心她?还是在释放某种不满?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在他们短暂的甜蜜期过后,李楠越发看不懂这个人。 工作被耽搁,她顿时清闲了下来,每日准时准点去未可心的病房报到。后者手臂的伤已经全无感觉,她推门进去时,未可心正在吃力地往自己的石膏上画猪头,一旁的小朋友“咯咯咯”地笑得畅快:“姐姐是大猪头!” “又在玩什么?” 未可心说:“算不算塔罗?” “不算不算,妈妈说都是骗人的!” 正吵闹间,病房有护士来提醒她们小点声音,又问:“谁是李楠?有人寄了个快递来,一直放我们护士站那。” 李楠与未可心两人面面相觑。 之前未可心被打的事让她们警惕性都很高,也从未对外公布住院的院址。更何况是知道李楠会来这家医院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不会是你网购了什么东西,填错了地址吧?”未可心挠了挠脑袋。 “我有什么东西买了不能寄到家里,要寄到这里?”李楠皱起眉头,问那护士:“快递什么时候到的?” “不记得,赶紧去拿,护士站可不是前台。” 两人犯着嘀咕,走去护士站果然发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快递盒,看上去颇有分量:“寄件人被涂掉了。”整个快递面单上的文字信息都被人精心地抹掉了。 “要不还是别收,直接联系这家快递公司,让他们退回吧……” “恐怕他们也不记得了,”李楠说道,“不如打开看看。” 未可心担心有什么危险,因此这回风险意识十足,避得远远的看李楠拆快递,仿佛里面一打开就会飞出几根毒针来似的。她看到李楠打开后,似乎只是呆住,并未有什么危险,才凑近去看那是什么。 一开始,她们都很疑惑。 里面是一叠拍立得照片,但每一张看上去都像是废片。这些片子连最基本的对焦都没有,十张里有九张是模糊的,拍摄的内容也丝毫不恐怖血腥,大多都是拍拍天空、树木等场景罢了。 未可心拿起一张左看右看:“这人拍照技术也太差了吧?” 李楠快速地把这叠照片翻完,从头到尾有七十八张,也松了口气。 “这么巧。” “嗯?什么这么巧?” “数量啊,”未可心说,“塔罗牌也一共是七十八张。可能是谁恶作剧,或者寄错了吧。” 李楠左看右看也没有任何头绪,一时不知怎么处理这些照片。 “不如放我这吧,如果再寄来什么,我就连同着这些一起退回去。”未可心没有在意,没一会儿同病房的小朋友嫌闷得慌,跑来与她玩,未可心随手拿这些照片打发小朋友去玩。 她哼着歌去洗漱,回来时见李楠居然在陪小朋友玩——这一幕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天知道李楠对小朋友的尖叫和哭泣有多不耐烦。 但是当她走近的时候,看到李楠脸色苍白。未可心瞥了一眼,是那位小朋友玩闹时将照片们分门别类,按照“天空”、“树”、“地面”分别放了三堆。 这样分以后,原本杂乱无章毫无规律的照片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这几张应该都是在一天拍的,是阴天;街道是在一个地方拍的……” “拍立得”的像素不高,仔细才能注意到环境上的细节,未可心依然疑惑:“这怎么了吗?” “你看这些白色噪点,有些模糊……可是,不觉得很眼熟吗?你把这些地方,想象得大一点,或者是小一点,”李楠的声音微微颤抖,“比如这张,像不像是把一个人的皮肤放大了很多倍的拍摄?而这张,这里的这个小点……是个人?因为太远了,所以只有这么小。” “拍的是谁?”其中有一张,呈现出肌肤的淡黄色,在右下方则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仿佛是某种疤痕。 李楠望着她,右手拨了一下脸侧带着卷的黑发,在下巴处一个很不明显的地方,有个微不可察的伤口。太不显眼,以至于未可心认识她这么久也不知道。 “姐姐,姐姐,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那孩子好奇地睁大眼睛,随后便因室内寂静到可怖的气氛而缩起脖子。 未可心不停地翻看着那些照片,试图将它们盯出一个洞:“或许是个巧合呢?” 可摆在她们面前的是一道奥赛题,一旦掌握了规律,将再不复当初。每一张照片里都是李楠,很偶尔的,旁边会出现另一个小点——那大约就是未可心了,是她们之前一起调查的时候。 “要不要……报警?” “就凭这几张照片,又没有实际的犯罪证据,恐怕不行,”李楠依然恍惚着,“会是谁呢?” 这么近的照片,还能掌握她的行踪。 “那、那……跟那位徐警官说说,让他私下留意一下吧……”未可心着急起来,“你也别来医院了,出门不要自己一个人。” 李楠从冷汗中抬起脸,她的神情与多年前未可心在母亲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极度惊恐又极度冷静:“藏着是没有用的。他敢寄来,就说明他做好了准备。” 她的头更痛了。 “那怎么办?!” “别太担心,”李楠用力晃了晃脑袋,勉强笑了笑,“要真想做什么,也不用寄快递来。对了,你还有在继续调查吗?” “嗯。”提起这件事,未可心不愿多谈。 “之前……我们都想让你停止调查。是我不好。没想过有些事情,是不由我们决定,无法单方面结束。” “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都不让我调查了,”未可心憋了这么久,总算一吐为快,“特别是你,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你就走了,你到底还想不想找你妈妈了?” 李楠嘴角泛苦:“我都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那你现在怎么说?我提前跟你说好,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一个人查清楚的。” “我们一起吧。照片上有很多你我同时出现的情况,我们调查时,或许就碰到过拍这些照片的‘那个人’。” 未可心讶异:“你想借着这个机会……” “不只是这样,可心,我会帮你。” “为什么?” 李楠指了指她打石膏的手,“塔罗师,你怎么就是算不到自己的命运呢?” 咔嚓。 透过阳光的窗户有些刺眼。 无域空间板块-《关于刘雯萱案的一些猜想》: 1l楼主:案子也过去了一段时间,为了寻找线索,公安公布了一些信息出来。根据这些信息,我可以合理推测,李斌应该不是真正的凶手。这起案子目前有两个巨大的疑点一直没有得到解释:那就是为什么凶手将被害人的头发剪掉了?被害人又是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工地那么远的死路? 如果是李斌所做,哪怕是他带着刘雯萱走向死路,雯萱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她就会乖乖地跟着去吗?何况对他来说,刘雯萱死在工地里,不管具体是哪里,第二天都一定会被工人发现的。他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刘雯萱觉得没有任何威胁性的人,要么是她的家里人,要么是看起来非常安全的那种人。而凶手将其带到死路并剪发,我认为要么跟凶手的职业有关,要么就跟凶手的特殊癖好有关…… 你们觉得呢? 第二十九章 三中怪谈 郑国伟锤着腰脊,沿着会议室的桌子看去,边缘处散着不少烟灰。他压着喉咙咳嗽了几声,见桌旁的徐有初敏锐地抬起头,快速地看了自己一眼。 自己这个小徒弟,工作年龄还不久,但资质很好。不像一般刚来所里的人,要么总是背地里满腹牢骚、要么只当打卡上班。 他们都知道,徐有初对旧案悬案很有热情,几乎是以所为家。但郑国伟总觉得他心事太重——陈年旧案是暗河的水鬼,不知不觉能拖死人的。况且他还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平日里除了抽抽烟,简直没有别的爱好。这样有什么劲呢? “师父,你都咳嗽几天了,下班后去医院看看。”徐有初录完信息,眉目间有些疲倦。 “不要紧,就是些感冒。你呢?怎么这么累?”郑国伟没有孩子,拿他当作半个儿子,忍不住训他,“少抽点烟。” “没什么,昨天小田给我传了些网上的资料看。当年的绑架案,还有太多的疑点。” 郑国伟端着茶杯,忽然问:“未家那小姑娘,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她骨折了,总算安分几天,我去医院看过她几次。” “多去看看,她——实在是不容易。她爸出事后,他们家算是就垮了。你也看过卷宗,之后有一个陌生人,用钥匙进了她家里。据她妈妈所说,他们家只有三把钥匙,两把都在她们自己身上,另一把是……未鑫达丢失的那把。当时笔录说,来的人是个女的,怀疑就是绑架团伙中的一个。” “我就是奇怪,如果真的是绑架团伙中的人,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去被害人家中?” 郑国伟说:“当时也有人猜,未鑫达的钥匙或许不是被绑架团伙拿走,而是之前就不小心丢了,被人捡到。捡到的人看到新闻,或许就生了歹念……毕竟那时卫家的小生意做得不错。” “虽然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面对突然拿着钥匙打开家的陌生人,竟然能镇定应对,还给警方提供了不少信息。” 郑国伟放下茶杯:“你看的是记录在案的文字,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们见到她时,她吓坏了,当晚还发了烧,那之后就经常整夜的做噩梦,她妈当时也生病,有几回还是我们帮着送去医院的。” 徐有初坐在一旁,点了支烟静静地听着。 “当年大规模排查过一次卫虎区所有符合条件描述的女性,也用照片找她认过人,可她太小,又没怎么敢看那女人……” “是什么时候排查的?” “一九九九年左右吧。”郑国伟艰难地唤醒记忆,“范围还是小了点,实在是当时人手不够。” “我好像也有印象。那会儿我还在上学,模模糊糊记得街道的人挨家挨户地敲门,”徐有初若有所思,“那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有找到几个符合条件的人,但一一问过,都排除了嫌疑。那时还没装摄像头,很多事情无法核实。其中有个女人,我们盯了很久,最后还是因为没有证据,她又怀孕了……”郑国伟目光沉沉,“但我有个直觉,她一定不简单……” “是谁?” “叫周一柳。” 徐有初将名字在心中记下,“她现在还在市里吗?” “很久前听她丈夫说,她跟情人跑了,好好的工作都不要了。” 郑国伟想起曾见过那个中年男人,穿一身工人装,老实巴交的模样,喝得醉醺醺地跑来所里,嚷嚷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给我判个死刑吧!” 不知为何,那眼睛通红的男人总在郑国伟心中挥之不去。 “我们当时怕真有什么事,就问了他很久,一来没有发现任何尸体和能够对应上的最近走失人口的报案,二来他对杀人细节一问三不知,最后酒醒了说是老婆跟人跑了,不想活了。” 临近下班,陆陆续续有人约着去吃晚饭,独独有个人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邱田怎么还这么不合群?”郑国伟小声问了问,当时邱田是以笔试第一的名字考进单位。 “没事,他就是这性格。” 徐有初过去一问,邱田啃几口中午吃剩的披萨饼,依然还在看监控。 三中附近的工地原本是要建一栋办公高楼,工地上到处是大器械和泥瓦材料,平日里只有工人们会进出,管理上很疏忽。邱田在电脑上模拟了一张当晚学生们的行动路线图,“当晚刘雯萱在黑夜里乱跑,有好几条线都是很有可能跑进死路的。如果她不是跑得那么远,或许不会……” “或许、她不是自己想跑那么远。” 邱田在他面前才会说出一些想法,手指摩挲着鼠标:“如果没有人带领或追赶,她要怎么从大门口这附近,跑得这么远呢?” “现场的脚印比对过很多次了。” 邱田点头:“那晚在工地的脚印,能提取的都提取了,有不少都是工地的工人。还有一些奇怪的痕迹,我怀疑是、可能是个坡子。” 另一侧的院内,未可心正在办理出院手续。按理说原本她骨折不用住院,但因为她家人都不在身边,又担心再遭到刘雯萱家人们的袭击,因此才住在医院里。 眼下出院,也是李楠的主意。后来她看了很久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仅仅露出了一角的电脑屏幕,在底部导航栏上有一个小标志。 “无域空间!”未可心一眼认出是自己的论坛。 “是什么?” “就是我建的燕广本地的论坛,里面主要就是汇总一下咱们本地的新闻信息之类的。” “看来这个人……真的很了解我们。” 两人更加警惕,原本谈事都在公园或者李楠旧家里,如今觉得这几处地点都不安全。倒是李楠有了想法:“我知道个地方,绝对是安全的。” 三中。 校门口往来的小贩叫卖着,但生意十分惨淡。“哎,现在管得更严咯,原来学生还能偷溜出来买买零食,你看看现在的墙,加得多高。”卖糖葫芦的大娘唉声叹气,“你们是学生家长吗?” 李楠点头,拿了一串给旁边眼巴巴的未可心:“我弟弟在这念书。现在学校是得管严些,这些青春叛逆期的孩子要闹翻天了。” 她这么一说,大娘猛拍大腿:“可不是嘛!就说那个小女娃子,就是她那同学做的……” “现在都还不知道呢。”李楠状似不经意地问,“后街都还开着吗?” “有些开着,好几家在转让呢。” 李楠谢过大娘,带着未可心往后街走。后街就仅靠在三中旁边,走个百来步的距离就到了。这里是一条小巷子,两边是文具店书店和餐馆,这条小路颇深。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买东西,那时我算是同学们间条件最好的。” 未可心左顾右盼:“知道,我记得在公园里就见过,你有那种一按会唱歌和弹起来的文具盒。” “我妈没走时,经常给我买这些东西,”李楠的话中有些怀念,“她总是跟我说,人与人的价值是不一样的,好的东西能增加人的价值。” 沿着后街一直走,人烟稀少。这条巷子修得比较直,有什么可疑的人士一眼就能看到。而李楠停在了一堵墙前面。 “你?这是?”失心疯了? 李楠将靠着墙的木板们挪开,露出了个可供八九岁孩童钻过的洞。未可心拍了拍胸膛。 “这是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李楠带头钻了进去,一向文雅的她皱着眉,又走了一段路,面前是生锈的铁门。 “这里是个废弃的防空洞,附近的人都传这里闹鬼,因此很少有人进来。”门上积着重重的灰尘。 “可是、可是这里好恐怖啊!”未可心小心透着锁眼往里看,里面一片漆黑,连风声也不存在,“我们要不找个快餐店的角落……” 李楠艰难地将门拉开:“我原来天天来这,这里面没人比我更熟悉了。你不敢进来吗?” “怎么会?” 未可心望着李楠深不见底的眼睛,抖了一下,走了进去。 防空洞里很黑,未可心回头望去,最后一丝光也随着铁门合上而消失。下一秒李楠打开了手电筒,在那一束光亮里是平静如水的声音:“这个地方没法拍照,也没法在很远的地方偷拍我们。” “真佩服你,那么小就敢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未可心紧紧靠着她,想象着穿着一身白色小洋纱裙的李楠,一个人走近这其中。 “不是,”李楠往深处走着,两边青灰色的墙壁透着寒意,“我那时候还小,我想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 “‘害怕’就是‘害怕’啊!”未可心已经哆嗦了起来。防空洞里湿冷阴森,时不时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某些小型锯齿类生物。 她终于演不下去,哭丧着脸绝望地说:“楠楠姐,你有没有感觉到,从刚刚开始就有人跟着我们?” 《三中防空洞频闹鬼,记着带你一探究竟!》 本报讯最近接到市民反应,称听到三中防空洞里有不明声响。记着走访后发现,这个防空洞早已废弃,但洞内形成了“穿堂风”,因此时不时有些声响,属正常现象。 第三十章 虚构与真实 话音刚落,李楠便即刻将手电筒转过,在离他们有四五百米的地方,果真有个人影。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戴着帽子看不到脸。 “就是他!”李楠猛跑了过去,“站住!” 那人见被发现,也不肯乖乖就范,撒腿就跑,未可心嘴上比谁都逞强:“我们已经报警了!” 那人逃得速度太快,防空洞里又错综复杂,望着一个转角处跑了过去。 李楠追了几步停下,对着气喘吁吁的未可心扬起嘴角:“别忘了,我跟你说过,我对这里很熟悉。走!我们上去。” “你……你,你真是胆子太大了!” 未可心眼露星星,跟着李楠匆忙跑出刚刚的大门。就在昨天,李楠提议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以她们自身做饵,将藏在暗中的人揪出来。 “他逃去的那条路是死路,他如果要出来,必须回到这个正门这离开。”这也是李楠精挑细选这里的缘故,她沉思道,“我总觉得他有些熟悉……” “给你那个徐警官打个电话,让他过来看看。” “我跟他才没那么熟!” “让你打就赶紧打。” “用完我就这么凶,刚刚是谁陪你进去……”未可心拿着手机低头拨号,忽然是一阵猛烈的钢管敲打铁门的声音!正是从防空洞里传出!李楠拼了命地推着那门,“赶紧过来帮忙!” 两个女人的力气也只堪堪与那其中的人相当,还未僵持一会儿,里面又是传来一阵气急败坏地捶打。李楠眼疾手快,将一旁的一块红砖塞进门把手里。 渐渐的,声音停了。 “他放弃挣扎了?”未可心心有余悸,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是疯了才陪你干这种事!” 李楠冲着里面喊:“不管你是谁,告诉我你的目的,否则再也别想出来了!” 没有回应。 “让里面的老鼠都啃死你,为什么偷拍楠楠姐?!” 防空洞里不正常地安静着,仿佛没有任何人在里面。 “他想跟我们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刹那间,一把水果刀的刀锋从缝隙中猛地深处,差点就刺中李楠。李楠猛地后退,那刀往上一挑,将卡着的砖块撞到一边。下一秒则踢开铁门,胡乱挥着刀仓皇地跑走。未可心追了上去,李楠被那人刚刚这一番撞到在地,“可心!不要再追了!” 好一会儿,未可心愤愤折返:“差一点就追上了!” “他带了刀,要是我们两个他还有点忌惮,你一个人怎么办?”李楠的外套被割开了一条口子,“看来,他没我想得那么聪明。不过这次……总算让我知道了他大概什么特征。” 未可心拍着胸口,“对了,我捡到这个。”她递上一个黑色的帽子。 “他掉的?” “对,”未可心眨了眨眼睛,从帽子上小心翼翼取下一根粘连的发丝,“楠姐,我们会知道他是谁的。” 原本检验物证这些事都得符合流程的来进行,但这起跟踪案根本没有立案,根本无从比对。 李楠拉着未可心请了徐警官吃了几次饭,总算让徐有初答应私下里帮他们拜托同事,查查这根头发是谁的。“不过,如果dna库里没有,也可能匹配不上,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平常出门也小心些。” 徐有初后半句是对着一个劲喝可乐的未可心说的。 “不管查不查得出来,经过这一次,他估计是吓破了胆子。”李楠露出个比往常真切很多的笑容。 “会吗?” 席间李楠给她讲了个故事:“我们大学的时候,都说附近有个露阴癖的变态,到处吓唬人。有一次我在公交车上碰到,他把衣服一打开,我就平静地看着,最后他落荒而逃。这就是诀窍,他们期待的正是尖叫,这样的眼神却受不了。活在泥潭里的人,哪怕被一丝光照着,也会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我们见了他这一次,他要么是从此收手……” “要么是更加小心。”徐有初不赞同,“以后你们再有什么行动,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你们太冒失了,都不敢确定,万一就是个路人或者是个附近的工人……” 然而徐大警官的一番话无人听进去,不然等这忙人赶来,黄花菜都要凉了。 另一方面,未可心在独自调查时也有了新的收获。如今她地下室的常客就有李楠,后者说是近几日与丈夫吵架,都不太想回去。 二手的笔记本电脑发出噪音,屏幕上泛着幽蓝色的光。“之前暗网的事,我查到了一个线索……似乎跟你妈妈有关。” 在沙发上翻书的李楠扭头,定定看了过来。 “你妈是不是姓周?叫什么?” “周一柳。”李楠凑到屏幕旁。 “嗯,你看这个账号,以‘zyl’为标题,发了很多视频,根本没有浏览量,但是……你看这个人的主页,他开过‘房间’,且‘房间’显示的观看量并不低。” 李楠滑动鼠标点了点,弹出一个对话框: ——您的账号没有对应权限,无法进入。 再一看未可心的账号,显示“lv2”。未可心说:“没办法啊,就咱们上次发了视频,才有了权限可以看这些,不然连这个视频都看不到呢!” “下一个权限需要什么?”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未可心点了几下,“诺,你自己看。” 在“lv2”才能看到的版规里,写着: ——如需进入下一级别,需提供一位女性的照片及其详细资料,并缴纳五千元会员费。 “你知道有多详细吗?那个表格我也看了,根本就不是随便胡编可以糊弄过去的。这种东西一旦被传到这里,我实在是觉得……后患无穷。这可不是几张反正也不知道是谁的照片。” 未可心说:“况且……还不知道这上头有多少级别,万一是骗财骗色真的就血本无归了。” 李楠浏览了下那张表:“把我信息填上去吧。” “你还嫌你身上的麻烦不够多啊?”未可心说,“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毕竟谁也不知道拿了这些信息去做什么,总归不是好事。 “或许……全部胡编不行,但如果是真假混杂呢?”李楠说,“在测谎中时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全部说谎话的可信度很低,因此不少人都使用只在‘关键信息’上撒谎这一点。” “要怎么做?” “交给我吧。” 李楠的方法说来简单,就是把她和未可心两个人的信息混在一起——照片是精心调整过的,其余的信息基本是把他们两人的经历做了个大融合,如果得到信息的人去考证,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在某某地的确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但只有仔细调查,才会发现驴头不对马嘴。 “楠楠姐,就这样咯?” 一个ip只有一次提交的机会,足以说明这个论坛的规则设定者多么谨慎且多疑。 鼠标点击,信息提交。 “我从小是在燕广长大的。”未可心突然说。 屏幕上表示进度的圆圈缓慢地旋转着。 燕广的传说,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无知不知,无人不晓。据说,燕广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居住在这里的人都善良淳朴,从没有任何坏心思。但好景不长,连年战乱和天灾导致村落里颗粒无收,正当众人绝望之际,不知从哪飞来了许许多多的海燕,从空中撒下许许多多的麦穗,解救了所有的村民。 小时候,未可心信以为真,那些码头上胖乎乎的、爱抢行人面包吃的小家伙们,真的是这座城市的大功臣。这些飞翔的海燕如何预料到,在燕广地下藏着这样庞大的恶意。 叮。咚。 ——审核已通过。 “楠楠姐,我来看吧,免得你又吐了。” 第三级别的暗网界面上没那么脏乱了,变为了一个个独立的“房间”,有的房间是“上锁”的,即还需要二次密码才能进入。而有一些则是可以直接进的,看起来和市面上的“直播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五千块钱就这?!什么也没有啊!”未可心点进每个房间,里面什么内容也没有,“或许是要等到晚上。” 果然,到了晚上许多灰色的房间就亮了起来。排在第一的是一个粉色调的房间,观众数不断地上涨着,未可心注意到在最底部有一个竞拍模样的按钮,不知做什么用。 接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出现在画面中。化了妆而无法察觉其真实年龄,但……应该不会比未可心更大,她穿着一条暗红色的吊带长裙,披着一件薄薄的披肩,所在的环境精心装饰过,满地白色毛毯与花瓣。而她的周围,有好几只漂浮着的金色气球,看着层高比较低。 她面对着镜头,眼神里流露出局促感。 “大家晚上好,我是今天的……小菲。大家要多多给我打赏哦。” “就是色情直播而已,跟咱们查的案子没关系。”未可心失望地说道。 《李楠的日记》 今天妈妈跟我讲了燕广的来历,说是一群海燕救了我们。 我说不太可能。 妈妈说,这是故事,故事本来就是虚构的。虚构不是说谎,如果一个虚构的故事被人们相信,那就是真的。 我忍不住问,就像圣诞老人吗?妈妈说,是的。 第三十一章 荣辉集团 作为一个多年混迹网络的人,未可心对互联网暗处的情况也早就有所听闻。 不论是查询资料的时候突然弹出的奇怪小窗口,还是千奇百怪露出许多肌肤的照片,甚至是卖这些照片,未可心都见怪不怪了。 她之前所在的学校校风很差,学生们之间总是传着许多半真半假的流言,无非是男女之间的那些事。 屏幕中的小菲正在试图与观众们聊天,底部有闪过一些观众赠送的“礼物”。未可心看了会儿,小菲看上去已经不再拘束,熟练地向观众们要着礼物。 没一会儿,下方拍卖键的按钮亮了起来。画面越来越露骨,未可心提前跟李楠说了内容,“的确没线索,关了不看吧。小小年纪也不知怎么就这样了,我们学校也有这种,后来抓出来说是搞了高利贷,要还钱……” 李楠忍着不适看了会,提出疑问:“为什么她的摄像角度这么奇怪?” “可能是……咳、观众爱看。” “你仔细一些,看她的眼神,她总是在往画外瞥,”李楠指着那块,“你看你看,又看了一眼画外。” “会不会是戴了美瞳,眼睛不舒服啊?” “我来给大家跳一支舞吧?大家想看什么呢?小菲会的还不多哦……” “可是她调整的话,也不会只往这一个方向调整吧?”李楠又观察了一会儿,肯定地说,“画外还有其他人。” 音乐已经响了起来,是时下的流行歌曲: “……边拥有边失去着,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 我是浪花的泡沫,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经李楠这一提醒,未可心也感觉怪异:“那她不是自愿的?” “自愿?”李楠尖锐地笑了,“什么叫自愿?只有被刀逼着才叫被迫吗?你是自愿调查悬案吗?这女孩与你差不多大,她的家人、师长、朋友们呢?不说这些,这网站连你我要进来都费了这么多功夫,又是谁带她来这里?” 未可心目瞪口呆,在她印象里,李楠哪怕被人跟踪时都异常冷静,很难有这样失控的时刻。 “可是,这年头有手有脚,找份工做也能养活自己。”未可心反驳道。 李楠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选。” 画面中的女孩在几次“拍卖按钮”亮起后,已然不着寸缕,小菲脸上依然挂着甜美的笑容。未可心说:“或许吧,可是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我们可以报警。” “这种东西网上到处都是,怎么抓得过来?你自己也说过,域名都是在海外……”未可心用力摇头,“再说了,就算把这里封掉,他们换个域名重新来过就是了!可我们呢,费了这么大劲才进到这里,是来这里找命案的线索的!万一打草惊蛇,他们把整个数据库都删了,那我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李楠沉默片刻,“你说得对。” “不过……我可以保存下这些证据。等我查清我父亲的案子,再把这些东西全部给徐警官。” “那就全部保存下来吧,用手机拍下来,”李楠想着什么,“去看一下发‘z’标题的那个人,他的‘房间’里是什么。” 滴—— 奇怪的是,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开过“房间”,显示此人上一次打开的房间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难道是换了账号?” 未可心在各个房间里埋头苦找,发觉人气最高就是“小菲”的直播间。在底部可以看到每次“房间”开播的时间,看得出来已经播过好多次了。 滴—— “今天已经播了一个多小时呢,谢谢大家喜欢小菲哦!” “可心,你知道一般来说怎么分辨人是真笑还是假笑吗?”李楠说,“你可以观察眼尾。” 小菲虽然笑着,但一双大眼睛木木地睁着,好看是好看的,但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动着一言一行。 “她又在看旁边了。”未可心皱起眉,“放的这音乐可真吵,不过里头有个我感觉很熟悉的声音……” 滴—— “就是这个!你听到没有!” 李楠说:“不是配乐里的声音吗?” “不是。我不是跟你说,我原来经常去海边,这种声音一般是船进港口要停靠了,或者是要左转右转之类的,就会用鸣笛来提醒其他船只!” “难道这是在一艘船上?” 几个视频迅速翻过:“绝对是这样!她在船上,怪不得有时候会有些晃动——这声音之前‘z’的视频里也出现过一次。”未可心兴奋起来,“对了,码头,我还没去查过码头……当时我爸,就是在海滩上被人发现,那里离码头的距离如果开车,也只十几分钟左右!” 视频中已没再出现笛声,恐怕是船已出海。 “我记得你父亲,好像是海鲜加工产厂的员工。” 海鲜加工产一般为了就近距离加工原料,厂房设置的都离产地较近。燕广海鲜厂也是如此,同样紧紧靠着一段海岸。运货送来的金枪鱼等,在这里卸货后可以直接送入工厂。 “是,不过我们那个小区里都是那个海鲜厂的员工,很多安置的老员工都住在这里。” 因着这些联系,未可心就看了一晚上“小菲”的直播。这个女孩应当是这里人气最高的,到后半夜时,忽然画面外出现一只大手,手腕上有刺青痕迹。 在网上搜查一番,业已破产的燕广海鲜厂如今被转手给了“荣辉集团”。“来码头的货船也很多,不一定就是‘荣辉’的船。”李楠想了想:“这样,我回去问问我老公,他家有些人脉路子,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已是深夜,李楠准备要回去,未可心连忙拉她:“你让你爱人来接你吧,不然就继续跟我将就对付一晚上。” “……好。”李楠想了想,与卫志宇发消息。 近段时间,他们在悄无声息的冷战。自李斌的事后,卫家的声誉一时受到影响,连带着李楠也不受卫家上下待见了。 虽说表面看着与平时没有两样,但听在李楠耳朵里,那些焦躁、怨恨,清晰地像是直接用笔墨写在纸上一样。尤其是原本就对她不满的公婆,更是懒得掩饰。 唯有卫志宇,依然是看不透的。 “志宇,睡了吗?我在闺蜜家待得晚了些……” 没想到这么晚卫志宇还没睡,他回复得很快:“我让司机去接你吧。” 卫家的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原来是给卫父开车,卫志宇婚后才专门来给他开车。原本是要接送李楠上下班,但李楠觉得太张扬了,因此只坐过寥寥几次。 说了地址后,没一会儿是司机打来电话,李楠走到小区,果然见一辆黑车停在门口。她礼貌地打招呼:“麻烦你了,这么晚还来接我。” 那司机很和善:“工作嘛,经常的事隔着。卫先生特意让我到门口来接,你加我个电话,以后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隔着车内的后视镜,他看着这位主顾,这么好命嫁入卫家,不上心也就算了,连喜色都少。不过的确是十足的漂亮,因此让人原谅了她难以遮掩的清高。 “志宇最近还好吗?” 司机斟酌着这话的意思——太太终于发奋努力,开始查岗了? “您有段时间不在家,卫先生平常忙,一空下来就问你回来没。” 这话也不知道跟多少坐过这辆车的人说过。李楠看不透卫志宇,但他的身边人的想法却总是很简单。 替老板做事,为老板说话,拿老板薪水。 她若有所思地开口:“好。对了,那他晚上饭局还那么多吗?” “最近这两天多,快要过年了,各个地方都要结账。” “哦,那有‘荣辉’的账吗?” 司机打过方向盘,有些疑惑:“老板的事我们也不知道啊。” 卫家在当地做的是建材生意,平日里的确也不用跟食品公司打太多交道。 回到家屋子里只亮着一盏幽黄的小灯。李楠把家里钥匙放在一旁,蹑手蹑脚走回房间,卫志宇已经睡了,淡淡的一抹光照在他的下颚上,李楠靠着门框凝视着他。 她答应过他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但她食言了。 “妞妞啊,你是女孩子,不可以跟男孩子跑得那么近,要是有谁喜欢你,你得领回来先给妈妈看。最要紧的是不要找你爸那样的男人……” “如果那个男孩子不经你同意,就要来亲你,妞妞要怎么做啊?”妈妈用梳子慢慢梳开她自然卷的黑发。 “推开,哭。”小李楠撅着嘴巴回答。在幼儿园时,就总有小男孩小女孩来亲她。 妈妈捏了捏她的脸:“那如果你喜欢这个人呢?” “什么是‘喜欢’?” “就是啊,你看到他会高兴,在他身边能睡得着。” 小李楠睁着大眼睛:“像爸爸‘喜欢’妈妈那样吗?” 妈妈的脸迅速灰败了一下,她用力梳了一下发尾,狠狠道:“那不叫喜欢。” 在李楠还小的时候,她对一切的感受还处于混沌的阶段,但当她长大,她几乎迅速感受和习惯了作为一个“好看的女生”的生活。她完完全全遗传了母亲的容貌,甚至走在街上,都有星探发掘她去做童星。 而李斌则没那么像妈妈,充其量被称作五官端正。 至今李楠也没想通,那么漂亮的妈妈,为何会嫁给其貌不扬的爸爸? “唔……”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困倦地睁开眼睛,“回来了?” “嗯,吵醒你了,”李楠轻声说,“没事,我去洗个澡。” 洗完澡李楠还很清醒,爬到床上想着自己的事,卫志宇自然地抱住她的腰,依然闭着眼睛:“还和我妈生气呢?” 李楠一头雾水,想来或许是之前李斌的事,婆婆在饭桌上抱怨了几句,但这种抱怨里的情绪实在过于明显,因而完全没在她心里留下什么印象。 “没有,我跟闺蜜出去玩了几天,散散心。你也不要生我的气了。” “是你大学同学?那个伴娘?” “不是,是有一次算塔罗牌认识的。” 卫志宇“嗯”了一声,嘟囔道:“要是不开心,就去逛逛街打打牌,那破工作原本就害你老加班……” “好。”李楠缩在他的怀里,她的手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背缓缓往上,搭在了肩颈处。下一秒李楠睁开眼睛,指腹上摸到了一些粗糙的痕迹,像是擦伤导致的痕迹。 “荣辉集团”目前是本地的支柱型产业,是一家大型综合性的食品公司。成立于1995年,一直以“安全、健康、放心”为宗旨,打造让全国人民喜爱的各类食品,“荣辉集团”不仅是当地的“纳税”急先锋,同样将自己的爱心最大程度的回馈社会,在多地建起许多所希望小学。 第三十二章 酒吧兼职 “你的名字?” “可可。”未可心说道。 “多大了?” “十八了。” 扎着小领结的经理点点头:“以前做过公主吗?”他并未要未可心出示身份证。 “我、就是假期来做做兼职,可不做不好的事啊。”未可心连忙说。 “我们这本来就是正规营业。行,去换衣服吧。” 未可心连连点头,跟着一旁领头的女孩走了进去。酒吧门头上挂着“燕广湾”三个字的闪烁霓虹灯牌。下面有一排小一些的字,写着:“酒吧、饭店、ktv。” 这里是码头边上最大的一家店,足足有三层高,经营范围交错复杂,据说是三位老板合伙开的。 “喏,里头那个柜子你可以用咯,自己东西小心收收好,丢了这里不赔。你叫我莉莉就好。”莉莉打着个耳钉,上下飞快扫了她一眼,“你这头发最好染一下,衣服可以穿店里准备的,平常来这里的客人基本都是船员,出海几个月,拿到工资手上都有一笔钱的。识相点就能挣大钱。” 莉莉丢来一套衣服,应该是刚洗过,但皱巴巴的很不上档次。未可心展开一看,是一件白衬衫和一条很短的皮裙。她盯着皮裙左看右看:“一定要穿吗?” “统一都这么穿,不干出门左转。” 比起经理,这位莉莉可没什么好脸色。 未可心不再多话,飞快地把裙子穿上了。裙子也没有短得太过分,露出一截白晃晃的大腿。她跟着莉莉走到二楼,透过窗户,就能看到不远处停泊着的许多船。 有的船是亮,有的船是暗的,点缀在海上,像是微微晃动的星空。 第一天晚上未可心的工作是在ktv等客人们走后打扫包厢,这活很累人,并且不讲素质吐得满地的客人太多。干了一夜后未可心腰都挺不起来,趴在床边与李楠汇报情况:“这是码头旁边最大的一家了,我打听过了,也是船员们最爱去的。” “的确生意不错,不过在一楼我都没看到你。”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给我安排了二楼保洁的工作!说现在楼下还不怎么缺人,等缺了再叫我下去。”未可心提起这事就郁闷,她是去调查的,不是去打工的! 这计划是她们两人一同决定的,未可心扮作“公主”,李楠扮作顾客,调查码头上的船和船员情况,借此能够找到那只在暗网中的“船”。 无奈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仅是未可心一直被安排在二楼工作,就连李楠也出了状况。 第一次进出酒吧还算顺利,但第二次她的家里人就有了意见,毕竟司机来接时看到地址是酒吧,总有些不好的想法。 因此卫志气宇与李楠大吵了一架,李楠又不好说出她们调查的真实情况,只得答应,此后如果想去酒吧玩,得提前跟卫志宇说一声,最好与他一起。 我都没管你在外面喝酒,李楠心想。 之前她也去过酒吧,常常有不少人来搭讪,甚至想要动手动脚,因而李楠的确不是很喜欢这种场所。 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终于让未可心被注意到。那是一次在包间里,未可心腰酸背痛的打扫着沙发上的瓜子皮,忽然包厢的门被推开。 莉莉神情焦急地说:“可可,楼下现在有点缺人,你要不要来?有一艘大船靠岸,不少客人可以招呼呢。比你在这儿打扫卫生是轻松多了。” 未可心假装懵懂的点了点头,跟着莉莉一起下楼。 “是哪家的大船呀?荣辉集团的吗?我听说他们家的船员都可有钱了。” 莉莉不屑的撇了撇嘴:“都是挣的辛苦钱,能有多少?” 在二楼工作的时候,未可心工作繁重,除了常规的送小食与果盘,最累的是打扫客人们走后的包厢。干久了她差点要忘记自己是来做“卧底”的,差点升级成二楼的领班。 好不容易有机会去一楼,刚一下楼,她就立刻着手想要从中挑选目标。 说来船员的特征很明显,他们大多在甲板上晒得黝黑,一双手又粗糙又有力。不仅如此,他们的目光里充斥着欲望,在几个月枯燥无味的工作后,人们渴望一场狂欢。 昏暗的灯光中。音乐劲爆的踩在鼓点上,舞池里到处都是人。 他们挨在一起,彼此碰撞。 而她要做的事,其实就是想尽办法的推销店里的酒水。 丽丽嘱咐了他几句,让她不要惹客人生气,有什么事来找她,之后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未可心在人群中一时无措。 很快这种无措被打破了,有人过来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机说道:“晚上好,加个联系方式吧,要不要来我们桌玩儿?” 未可心看了他一眼,那是个理着寸头眼睛很亮的男人,他大约有一米七五左右,笑起来时露着一排白白的牙齿。 她点点头。 跟着男人走到卡座上,这里已经有两男一女,女人也与自己穿着一样的衣服。 “又来了一位漂亮的小姐姐,来来来,一起玩!” 未可心喝了半杯酒,之前连她都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好在喝了半杯,依然神志清醒。很快他们就在玩起了摇骰子的游戏。另一个女孩对这种场景显得十分熟,反倒未可心显得呆头呆脑,总是需要来解释各种游戏的玩法。 为了打探消息,未可心非常主动,不停地问着他们有关航行的事情。 “所以说你们就是在全球各地到处跑了?”未可心装作好奇地问道。 “对啊,我们的船途径很多地方,不仅去了瑞典、比利时,还去好多国家。在船上就得一刻不停的工作。不过我实在欣赏不来外国女人,还是我们中国的女人好。”是之前来搭讪的男人,他自称“陈诚”,模样颇有几分英俊,但不论是说话还是行为举止,总有些粗俗和莽撞。 未可心有些失望。 能够说出这么详细的工作经历,那船一定是真的出了海,而不是被用来作为拍摄的基地。 “嗯,感觉你们的工作太有趣了,听得我也很想做船员。一边四处旅途一边挣钱。” “哪有这么的浪漫,做船员太辛苦了,很少有女孩子做。而且船上都是男的。如果有个女的话,凡事都有些不太方便。”陈诚说完,男人们都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唉,”卫可心捧着下巴,“有机会的话,真想去船上看看。” “这有什么,可以带你去看看,”陈诚挨得她很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可可。” 未可心注意到他很爱吹牛,凡事都胡乱答应,他们边喝酒边聊天,陈诚一会儿说自己舅舅挣了大钱,让他辞了工作去帮忙;一会儿说今年炒股赚疯了。 未可心在职校见多了此种男同学,心中十分不感冒,强打精神听着。 “啊,所以你们都是‘荣辉’公司的员工?” 未可心问完,气氛沉滞了片刻,陈诚向她解释:“不是。我们是航运,跟‘荣辉’有合作关系。一般招船员都是通过中介的。” 旁边一个男人问:“你怎么净爱问这些跑船的问题,真的这么感兴趣啊?” “好奇嘛。”未可心隐隐觉得再问下去要露馅,因此不再提问,专心致志玩起游戏来。 陈诚已经醉气熏天,反倒是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你说啊,别看‘荣辉’现在好像很了不起,又什么纳税大户,又什么做慈善捐学校的,其实就是想洗白。最早早年间,你知道他们靠什么发家的不……” “陈诚,你喝醉了。”他的同伴劝他。 “哎,没醉,大周,不要紧的,我……我、嗝——我酒量我知道的,这才几倍啊。”他摆了摆手,头一歪倒在未可心肩上。 这骤然一下,险些没把瘦瘦弱弱的未可心压倒。她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去扶他,“这、这脑袋真沉……” “我说到哪里了?”陈诚艰难地回想,“‘荣辉’、‘荣辉’……现在的老板,原来是道上的兄弟,混街头的。” 这些也不知真假,全靠他一张嘴在说。未可心正要把他扶起来,忽然腿上多了一只手,未可心面红耳赤,被开水烫着似地站了起来。 咚!原本歪斜的陈诚顺势倒在沙发上。 “……” 所有人都默默看向她。 “哈哈、哈哈,我去上个厕所。” 未可心狼狈地往厕所走去,苦思冥想着接下来怎么办。陈诚到底知道什么?还是又信口雌黄? 再次回到酒桌上,陈诚已经被扶了起来,看着是清醒了一些。 快到凌晨,众人有些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同桌的那个女人已与其中一位男人走了——明面上,她们是“卖酒”,但私下里究竟卖什么,酒吧是不会管的。未可心见陈诚看着自己,怕他误会,连忙说:“我不出去的,我待会还要去楼上打扫卫生。” “是么?”陈诚露出笑容,“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我们的船,很快的,五分钟就好。” 《一小段录音》 录音中是一个自称莉莉的女人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打火机的声音,随后是用力的吸气声。现将其中的文字内容记录如下,莉莉:先让她做保洁吧,不都这样吗,然后等她去了一楼,发现挣钱这么容易后,她肯定就不想再回二楼做事了。 第三十三章 莉莉的口供 一走出酒吧门,海风阵阵袭来。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陈诚注意到,一走进码头,可可就心不在焉起来。码头上的船款式各异,大的是货船,小的则是渔船,可可问:“你们的船停哪里了?” “前头呢。”晚上码头还有些工人正在卸货。 滴—— 又有船要进港了。两人站在岸边,见那条船上满载着集货箱,在甲板或舱盖上也堆放得很满。集装箱船的货舱口宽而长,航速也一般高于其他载货船舶,最高可达30节以上。 船身通体刷成白色,印着几个蓝色的字体,上面正是写着“荣辉集团”。船慢慢靠岸,可可仰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大船,目光中有惊异——当人看到数倍庞大与自己的物体时,总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渺小感。 陈诚搂住她的肩膀:“你想去船上看看吗?” “你有法子?” “这有什么,大家都是船员,抵支烟进去看看的功夫也不费什么事,”陈诚被夜风吹得脑袋清醒许多,“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想进去看。” “我很多年没来海边了,”未可心的声音有些僵硬,“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来看。所以现在……” 陈诚说:“你刚来吗?之前在店里没见过你。” “嗯。” 陈诚去牵可可的手,后者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抽出手来,指着天上的月亮,十分生硬地说:“看今晚的月亮!” 陈诚走到那辆白船前面,与工人搭话:“兄弟,你们船上还缺人吗?” “不缺,怎么了?” “你们这船上有个我同乡,我找他半天了,打电话也打不通,我们可以上去看看他还在不在,行不?”陈诚说着掏出一支烟,递给那人。 “估计不在了,船员都上岸玩了。” “我们就上去五分钟。”陈诚说道。 那工人摇头:“不是我不让你们上,平常肯定可以,但是这货物都没卸完,都是很贵的货,不好意思了哥们。” 未可心见他为难,便说:“算了吧,我们去别地再找找。” 陈诚便只好带她去了自己工作的船上,只有值班的人在,见到未可心,其余同事都狭促地看他,可可倒不在意他人眼神,在甲板上转了转才走。 “好了,看也看过了,”陈诚有点不耐烦起来,“今晚去我那里还是你那里?” 未可心惊讶地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与你一起?” “那你跟我出来做什么?”陈成一时语塞,想到的确是自己喊她出来看船,有些恼火,“算了算了,那你走吧。我也不喜欢勉强别人,有钱会花不出去?” 可可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望他一眼。 陈诚烦闷地抓了抓头发,想着如今还不太晚,回去ktv再找个别人也就算了。 他走得匆忙,没注意到那叫可可的女孩并未离开,下船后反而是一闪身躲进了一堆高高的货物之中。 陈诚走出一段路后才发现可可没有跟来,他回头一望,海水的颜色仿佛是黑潮升起,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汹涌。 回到“燕广湾酒吧”,这里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热闹。 陈诚在吧台处点了杯威士忌,独自喝着酒。 不一会儿,他又变得醉醺醺地,不知怎么想起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荣辉”的发家史,如今已经很多人不知道了。喝得发热,他挽起左手袖口,露出手腕处的一条刺青文身,是最常见的龙爪模样。 “帅哥,一个人?” 模糊的双眼前坐下了一个女人,一时竟感受不到她的年龄。陈诚双眼聚焦,看到个长相平平的女人,但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不过身材姣好,有一种让人十分安心的气质。不仅如此,女人将头发盘起,却散落了几簇黑发没盘上去,在端庄中又显出几分随性自然。 “嗯。” “刚下船吧,这下可以休息几个月了。” 陈成说:“是啊,是啊。你……是怎么想到来酒吧玩?” “无聊嘛,”女人点了杯与他一样的酒,“所有人不都因为这样,才来酒吧玩?” 陈成想到可可,摇了摇头,“也不一定。” “怎么了,失恋了?” 一种淡淡的果香味钻进陈成的鼻腔里,极近的气息消解了他的不快,他摇摇头,“怎么可能。” “哦?” 陈诚说:“刚遇到个怪人,玩不起还来酒吧,最讨厌这种装模作样的女人了……不说这个了。” “是啊……”那女人又笑起来,“毕竟你长得不错,应该会受欢迎吧。” 哪怕是船上的人,都知道陈诚很爱去酒吧,同时也将所有挣来的钱花在小姐和陪酒女身上。他明明长着一张还不错的脸,每次和女人搭讪也很难被拒绝,却是个根本不会谈恋爱的人。据他自己所说,他没有太多的耐心。 “你多大了?” “你觉得呢?”陈诚又喝下一杯酒,双眼里也染上一层醉意的红,“我二十岁出来跑船,如今已经跑了五、六年。嗯,挣了不少。” 以他一贯的喜好来说,他不喜欢看起来很完美的那种女人,尤其是那种难以接近、高高在上的类型。奇怪的是,面前的女人明明长相普通,却总给以他这样的感受,这种气质出现在美人身上不稀奇,但……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实在是喝的太多,思路不受控制了。 “你呢?”陈诚好奇地问。 “女人的年龄可是秘密。”女人随口敷衍了一句。 “那你肚子饿不饿?” “有点,不过这里吃的不好吃,都是些不知热了多少回的速食。” “那你想吃什么?”陈诚从善如流。女人将他扶了起来,靠得近,那股香味便更加明显了。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他听到那温柔的声音说着:“去我那吧,你给我做些吃的。” 就好像被带领着似的,他迈出几步,十分开怀地笑了笑:“好啊。” 他终于想起他觉得别扭之处:这张普通的脸上有一种极不相衬的明艳笑容。 《莉莉的口供》 莉莉:那天晚上人很多,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客人我也不记得了。一般来我们店里的都是常客……我们这里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反正我是没有听说过。我们老板是谁?这我哪知道,我就是个小员工而已,哪里有机会见老板。我不是不老实,我也就是听她们说起过几回,说咱们酒吧应该是荣总的,但他不方便出面,就找了个别的人假装做老板,其实真正的老板是……不过这都是私下里大家的猜测罢了。 第三十四章 危机 “荣辉”的船没有完全装载满集装箱,工人们将要送到燕广的集装箱搬下后,船上依然还有半船的货物。 未可心躲在岸边的一个集装箱后,此处是个视觉死角处,来来往往的工人如果不仔细看,不会察觉到这里竟然躲了个人。 “下工后去喝酒?” “不去不去,你嫂子还在家里等我呢。” “呦,你们得有半年没见了吧?嫂子肯定‘想’死你了……” “滚滚滚……” 不一会儿,卸货的工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刚刚她去了一条类似的船上,知道哪怕是没有工人,船上也会安排值班的人。因此她并未放松警惕,依然蹲在原处。不一会儿腿脚发麻,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挨到三四点的时候,估摸着所有人都睡了。未可心用力搓了搓手,让身体快速地恢复温暖。她蹑手蹑脚走到那条漆着“荣辉集团”的白船边,看四周无人,提脚跨过松松垮垮挂着的链条。 上去后发觉与她之前看的那艘船还是不一样,那是个油船,进了这里后却都是装箱货仓,一个货仓里大约有二三十个集装箱,共又有七八个货仓,还分为上下两层,简直一眼看不到头。 船头那竖起的雷达杆矗立着,仿若灯塔。 “别怕,别怕……只是上来看一看。”未可心拍着胸口,缓缓经过走道。光线较暗,她努力分辨着各个区域,一时晕头转向,猜测船员的生活区应该还在前面,便专心地在货架区查看。 未可心想,这样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况且事情还不一定与“荣辉”有关。她回忆着看的那次直播——背景的布置让人根本就看不清环境,只能看到粉色的墙纸,空间上并不大。 不过直播时有很大的音乐,如果真在船上,肯定十分引人注意。 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正准备偷偷下船,忽然听到在走道左侧远远传来脚步声与打哈欠的声音。 “哎,这班就是值给上头人看的,这么晚了,谁会来……真要有贼,这些东西一时半会也搬不走啊!” 未可心悚然一惊,她以为这半夜船员都会偷懒,没想到还是到了一定时间段便来巡视一圈。要是被人撞上,她要怎么辩解?! 眼下决不能被捉住,她压着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跳,悄悄溜到前方的一个集装箱区域。 但这一下尽管小心,依然发出了些声音,“谁在哪里?!” 未可心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个人要向这里走来,她只得再往一旁的道上闪躲。堆叠的集装箱与集装箱之间的距离很窄,仅仅能容纳一个人行走通过。 “大周?你们几个来闹我玩,找我寻开心是吧?”那人嚷嚷了几句。 见迟迟没有回应,值班的人不愿再做“猫捉耗子”的把戏,在集装箱区货物高,找个人很麻烦。因此他不在一层,直接反身去二层的驾驶舱,从上往下打着灯,有什么不对劲也一眼能够看见。 听出那人往楼梯处走去,未可心逐渐绝望起来,她在走道里从二楼看是一目了然的。她慌忙在集装箱之间游走,无头苍蝇似的想或许跑到生活区中,躲进房间。 但实在太远,肯定来不及了。从上往下的探照灯已经在一寸一寸的巡视,未可心猛地注意到这里的集装箱都是双侧开门,她慌乱掰了几个门,都没有打开,正想着要不要跳海,可那样的动静会太大…… 她忽然看到有个集装箱的门并未关好,开着一条缝隙。 她来不及多想,迅速将那门拉大了一些,闪身躲了进去,又悄悄将门掩上。集装箱里密不透风,很是憋闷,因此她不敢将门全部关上,而是留着缝隙。 透过缝隙,能看到照明灯在四处探照着。 那束强光并未停留多久,来回扫了几遍后终于停了。 未可心终于松下一口气,两腿瘫软地坐在地上,她暗暗想:爸爸,是你在保佑我吗? 她这才有功夫注意集装箱内,回过头用手机照亮视野,面前出现了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原来这些剩下没运出的货里装的是车。 这需要起重机卸货的,她暂时藏在这里绝对是安全的。未可心爬到车头上坐着休息了片刻,这一晚上的大起大落让她感到困倦和疲惫。 她想着等那值班的人走了,她再偷偷溜下船就好。中途她看了一下手机的电量,此前晚上都在酒吧工作,没怎么用,眼下还有百分之六十多的电量。她放下心来。 “你再说一句试试!” 嘈杂的声音从岸边传来,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仗着你舅舅是……” 听起来像是工人们之间的争执,两边都聚了不少的人,似乎是要打群架。 未可心打算趁乱离开,可没一会儿船上就到处是“咚咚咚”的脚步声,那群人对着嚷嚷了半天,狠话放了一箩筐,结果谁也不肯先动手。 徐有初原来说过,打群架的话现在很严重,如果去警局搞不好要留下案底的。 未可心刚推门,就有两人急匆匆走过,脚步声里满是火气:“怎么这么欺负人!动不动就罚款扣钱!” “大周,别跟他计较,船上的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船长前几天不也说他了。” 船上的人一多,他们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未可心心焦着想赶紧离开,船上的人却越来越多,再定睛一看,远方的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 她原本想着这船总归要停泊几日,维护一番再出发,但听着陆续赶来的船员所说,这船到今日中午就又要出海了!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实在不行也只好暴露…… “对了,有没有看到陈诚?那家伙昨晚喝那么多,我今早打电话给他他都没接。”那个叫做“大周”的人问道。 “你还不知道他啊,醉死温柔乡,没几天都联系不上他。” 大周笑骂了一声:“那家伙太虎了。不过……咦?那个集装箱的门怎么没关好,”大周随手将门合上,“谁做事这么粗心。” 门后的未可心吓得退了一大步,唯一的光线瞬间消失,箱内一片漆黑。 这一变故太突然,未可心不假思索地想再去看那门,但被外面关上后根本无法从内部再打开,这种集装箱的设计是外开,内里连把手都没有。 箱内也是封闭,未可心再也顾不得许多,用力捶起门来:“还有人!这里还有人在里面,被锁住了!来人啊!” 问题是为了载货,每个集装箱都固定得很牢实,厚厚的铁皮将所有的声音吞噬在其中——别说是大喊大叫,哪怕里面有个音响外面恐怕也不一定能听见。 未可心见此招不行,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正要打电话求救,转身又看到停着的豪车——“荣辉”是食品公司,为何船上要运车?其余集装箱都关得很严实,独独只有这里没锁…… 她举着手机绕车转了转,看到后玻璃车窗上可以看到车内一些金色气球的布置,恍然大悟,这是一份“礼物”。 而门没锁,极有可能是预备着今天上午下船。 集装箱里越来越闷,未可心掏出手机,微微一怔,按了一串数字。 “喂?” 未可心精明扼要地把自己的处境说了一番,说是与朋友打赌,不小心被关到集装箱里了。 那头一阵稀里哗啦东西掉在地上的声响:“可心,你赶紧把你的定位发给我。” “我发你了……”未可心竭力想将闭合的门推开一条缝隙,“楠楠姐,你听我说,‘荣辉’和小菲的事脱不了干系。今晚我打听到,荣总发家史不光彩……我推测应该是跟暗网有关的。” “我……记下来了,可心,你那还能坚持多久?”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紧张了,总觉得呼吸不过来了。” 李楠说:“不会的,集装箱毕竟有那么大,就你一个人在里面的话,应该还能撑上一会儿。” 哐当—— “哎呦!”未可心不知发生了什么,站立不稳,狠狠跌到地上。 集装箱在摇晃?! 这一摔让她手中的手机摔了出去,落进底部。未可心挣扎着要爬起来剪,忽然有强烈的失重感,使得她压根站立不稳。车子是提前固定锁死的,未可心赶忙去抱住一个车轮。 “可心?!未可心?!你还好么?!”掉落的手机里传出声音。 “我——还好——就是,集装箱——被吊起来了——” 哐! 未可心再次受到一震,拼命喊道:“有人、这里有人!救救我、救救我!” 她隐约地感觉到自己应当是被放到一辆货车上,车子开动时特有的颠簸的感觉,汽油的味道都提醒着她眼下的处境,这车正在公路上被运送! “我不知道他们正在往哪里开!楠楠姐,我用手机发定位给你!” 被放在车上后,不再到处乱晃,她把手机捡了起来,发现屏幕已经全碎了。无奈只好回忆往常的使用,去点上面的按钮,但完全无济于事,内屏和外屏都被刚刚这一下给弄坏了。 “楠楠姐,屏幕全碎了!我现在感觉到有转弯,这里面隔音太好,我什么都听不到……” 嘟嘟嘟…… 不知碰到哪里,电话竟然挂断了。 这下集装箱里彻底暗了下来,未可心绝望地摆弄了一下手机,试图让它再次开机。 车依然行驶着,不知将要驶向何处。 《走访记录》 “荣辉”集团公关部负责人:你好,两位警官辛苦了。今天你们来的不巧,我们董事长出差去了,不在这里。不过呢,我们一直都是合法企业,证件也都齐全,董事长也是经常跟你们老总一起吃饭,多多纳税为我们家乡做贡献嘛。喝茶,喝茶。我们老板不姓荣,我们都叫杨总的,你们可别听了那些不靠谱的乱传。不过要是有什么证据,我们一定配合调查。 第三十五章 永远幸福 集装箱内的空气越来越稀少,未可心逐渐喘不上气。 没多久她便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再次醒来的时候,未可心感觉喉咙干渴,似有血腥之气。不仅如此,她的双手双脚被捆绑着,因此动弹不得。 面前看着自己的女人穿一身红色的长裙,远不是在直播里见到那般楚楚可怜的样子,那目光像是打量着一个异类,使人感到不舒服。 “这里……是哪里?” 未可心注意到房间里很暗,一扇窗户都没有。布置上与在直播中看到的并无二致,金色气球、地毯、花瓣……不过这么近距离的看,会觉察到一切都十分的廉价,无法细看。不仅如此,小菲完全没有“直播”时的活跃,而是显得死气沉沉的。 哪怕听到了未可心的话,她也一言不发,低下头茫然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喂!我为什么会在这?你——”未可心头痛起来。 “你是谁?”小菲终于开口问道。“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未可心面不改色地编了一套谎言:“我是工作人员,不小心被同事锁在集装箱里了,他们跟我闹着玩呢……” 小菲“哦”了一声,根本不在意她话里的真假。 她的精神状态显然有问题,经常是未可心说了很多话,她仿佛一句话都没听到似的。而且房间里没有任何能与外界联络的东西,甚至一点儿打发时间的娱乐都没有,小菲就这么长时间地发呆。 就像是一只被关在动物园的猴子,出现了难以避免的刻板行为。 未可心拼命地扭动着手腕,忽然看到在房间的一角装着一个球形的摄像头。她立刻想到了逃跑的方式。 “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救命,求求你放了我吧……” 她拼命地拍打着门,希望可以获得救援,但是回应她的却是寂静无声,就连她的声音也消失了。 不管未可心怎么喊,小菲就这么坐在原地一声不吭。 未可心也没辙了,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未可心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浑身瘫软。 终于,在一分钟之后门被推开了,未可心立马爬到小菲的旁边。 一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的男人走了进来,小菲立刻便有了反应,她紧紧地靠着未可心。 男人看到了地上的未可心,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把她带出去吧。” 男人说完转身准备走出房间。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要求。” 未可心急忙说道。 “什么要求?”男人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快说。” “能不能给我一杯水。”未可心小声的说道。 她现在的确需要喝一些水。 “这里没有水,如果你乖乖配合的话,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男人说着蹲下身子,看向未可心的眼睛。 “我知道,可是我……很渴。”未可心解释道。 男人看了看未可心的脚,又抬起头看了看小菲,发现小菲的双手正在疯狂的挥舞着,似乎在阻止自己。 “不……不要……”小菲似乎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滚开……” 未可心强忍着恐惧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最终放下一个水桶便走了。他走后,小菲的脸色更差了。 “他是谁?” “一个恶魔。”小菲咬牙说道,“他会杀了我们的……” 未可心看着小菲,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出不去的,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听‘老板’的话。’”小菲说着,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老板。” 未可心看了看小菲,发现她现在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不知道。” “求求你了。” 小菲还是没有理会未可心,依旧像雕塑一般。 看着小菲的表情,未可心不由的叹息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从在集装箱被带到这里,所发生的的一切让未可心无从冷静下来思考,她挣扎着站起来, 看了看周围。 周围的墙壁上贴着许许多多的照片,有的照片上面的内容十分的暧昧,有的照片上面的内容却十分的严肃认真。 照片的背景是一栋别墅。照片上的别墅建筑物有点类似于欧洲的宫廷风格,每一个角度都拍摄的恰到好处,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东西,但是又会让人感觉到里面似乎是有活物一般。 未可心蹦到其中一张照片前仔细的观察,那上面的内容是一个少女的侧影。 少女的脸部线条很柔美,鼻梁高挺,嘴唇粉红。 虽然只能看到侧脸,但是还是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少女的美貌。 她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胸口处用金色蕾丝绣着花朵图案,腰身纤细,一头秀发披散在肩膀上,给人一种飘渺之美。在旁边的则是一个被撕去脸的男人,手臂初露出了一些纹身刺青的痕迹。 那少女正是小菲。 可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她一夜一天都没有吃喝,又一路挣扎呼救,如今早已疲惫不堪,艰难地移动到水桶旁边,吃力地喝起了水来。 未可心感觉到全身酸疼,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上竟然绑着两根绳索,一根捆住了她的脚,一根捆住了她的手臂,这是一根双链子,这样可以让未可心的腿更加剧烈的疼痛。 她试探性地扭动了几下双腕,腕口被磨得红肿发疼。 她知道这个东西不能轻易拿掉,必须要用蛮力将其弄断。 但是她现在积蓄了一些微弱的力量,试着将自己的双手从绳子中拔出来,却发现这根绳子实在太长,而且很坚固,自己的手根本就无法拔出来。 未可心尝试了很久,仍旧没有成功。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到小菲的身上。 后者正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仿佛正沉溺于某种快乐的幻想之中。 “小菲,照片上被撕去头的男人是谁?”未可心试探性的向小菲发问。 听到未可心的话,小菲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茫然地扭过脸看向未可心。小菲的反应是她预料之外的,未可心乘热打铁,急急问道:“你还记得是不是?” “我……”小菲犹豫了一下。 “你认识他吗?” 眼下也顾不得太多,她不知道李楠能否找到自己,必须想方设法的脱困——哪怕现在唯一能帮自己的人,是个疯子。 “……脸……照片上的脸呢?”小菲困惑地歪着脑袋,她注意到小菲是一时清醒、一时陷入幻想。 现在自己的处境极为危险,如果能够通过小菲获取一些信息、帮助自己解开绳索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看这,他的手腕上有个纹身,这肯定是你认识的人。” 青色的纹身,应该是一条龙的尾巴。 咔哒。房间外的门再次被开启,之前的男人来凶狠地抓住小菲,那人似乎是顾忌着未可心的存在,一直戴着头盔。带走小菲后,便将门再次从外面锁上。 小菲一被带走,房间里立刻变的空荡荡,未可心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艰难地挪动到刚刚小菲坐的那把椅子旁,慢慢地蹲下,用尽了自己浑身的气力,这才将绳索拉断,随着咔擦声音响起,她的腿终于能够活动了,只是双手还被束缚着。整个房间里都没有任何钟表,无从得知时间。拖得越久,她的处境越不利。 她的目光落在了墙上其他的照片上。除了那仅有一张的合照,其他照片都只有小菲一人。 未可心一张一张地翻阅着照片,希望可以从照片中找到些什么线索。 这些照片上面有一些是小菲在睡梦中,还有就是她在吃饭的时候,或者说是在洗澡的时候。这些时刻的表情、动作、神态都十分丰富,这些照片应该都经历过无数次的拍摄,才会留存下来。 未可心看着照片中小菲生动幸福的脸,突然想起一句诗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物证记录》 在未可心发现的照片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 ——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 第三十六章 一个条件 随后未可心在椅腿上摩挲到一处稍微凸起些的地方,咬牙将背后手腕上的绳索抵靠在那上面,用力向后一拉,顿时一条细长的血痕露了出来。 疼痛刺激了未可心的大脑神经,让她的眼睛变的通红,她使劲地按压着自己的伤口,试图减少伤口的疼痛,可是越是这样,伤口的血液流淌的速度便加快。疼痛感也更加的强烈,未可心的脸色苍白无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大约是借着血液的缘故,未可心在狂喜中发现一只手腕已能抽出。她没直接把手就此解放,反而故意靠在墙边,作闭眼假寐状。 如今,她需要等一个机会。等待时间过去,等待自己的体力恢复,等待伤口愈合,等待身体的机能达到最佳程度。 幽闭的房间里待久了,会令人感觉异常的难受。 尤其是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会在脑海中不断的闪烁,就像电影一般,让人的情绪不知不觉中便受到影响。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未可心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轻微的睁开一点眼皮,勉强看清来者——是鼻青脸肿的小菲。 “你……你还好吗?” 小菲眼神涣散,但神志还算清醒,也不知她究竟出门做了什么,反倒捂着额头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你也会习惯的。” 习惯?未可心冷汗涔涔,“小菲,你不想出去吗?” “去哪?要么是海上……有什么区别。” “海上?” 小菲漫不经心地点头:“是啊,有时候查得紧,就会在海上。”清醒的时候,她显得颇为懒散,像个无所事事的学生似的,有种不曾踏入社会的气息。 这时的她能够与此前未可心在直播时看到的“小菲”重合,那个扬着甜美和无辜笑容的“主播”。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我怎么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在墙上留下刻痕,后来刻不下了。房间换得多,也算不清了。” 从墙上的照片来看,此前她快乐幸福的模样至多也才十七、八岁,如今虽然化了浓妆,但眉眼间有遮不住的细纹。 未可心想到此前在暗网里,眼前的女孩是最惹人关注的。她不像偷拍视频,主角们是茫然无知的;比起其他“主播”,她又显得更加纯情自然。 加上长年累月的“播出”,小菲自然而然是最为吸金的一位。 未可心想到集装箱里的那辆跑车,更加头痛了起来。 “你没想过反抗吗?” “这有什么不好,每天躺着睡着就能挣钱。”小菲说了这几句话仿佛累极了,无意识摆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哦……我忘了,你跟我不一样。如果你有家人和朋友,他们一定会替你担心的。” “你的家人和朋友们呢?”未可心觉得她心绪都太过消极,“再说了,就算你之前没朋友……现在你可以拿我当作朋友。” “你还是不明白,做了这种事,就没有回头路了。” 未可心还想再说什么,小菲走到她面前慢悠悠掏出半个面包:“你手被锁住了没法吃,要我喂你吗?”未可心点头,她的确是饿狠了。 小菲撕掉半块面包,塞进她嘴巴里。未可心偶尔会碰到她的食指,那手冰得可怕,她才注意到小菲换了衣服,那是一件白色的碎花短裙,披着一件薄纱似的外套,露出一小片胸膛。 她将面包全部塞进未可心的嘴里,自己也咬了一口,然后一脸享受地咀嚼起来。 未可心看着眼前的情景,感觉到一股暖流从酸痛的胃里流出,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等你出了镜后,他们就不会这么绑着你了。” “他们是谁?”吃了点东西的未可心脑袋开始运转,“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外面?” “你还没有死心啊,不可能的,”小菲陷入回忆之中,“我都试过了,哪怕是报警也不会有用,他们不怕这些。” "那我怎么办?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有朋友在警局,我一定能带你一起出去!"未可心用嘴咬住小菲的手,发出含糊的声音,“唔!唔唔——”。 "别这样!别这样!"小菲用另外一只手去掰开未可心的嘴,"别这样!你这样会害死我!"小菲的表现更加失控,双手紧握成拳,脸颊扭曲在一起。 小菲抽出手指,这一口咬的狠,在牙印上已经渗出淡淡的血迹。 "小菲,你听我说,"未可心的眼泪顺着脸庞缓缓落下,滴在衣服上,她的内心却在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不管你经历了什么,这都不该是你我的终点,你懂吗?” "你别哭,我们有商量的余地。"小菲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帮你。" "什么条件?" "等我想到再告诉你,你先别哭,不然会乱套的。"小菲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擦拭着未可心的眼泪。 "求你了,"未可心恳求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的恳求并没有让小菲的心软下来,她仍然坚持着自己的决定,一脸严肃地说道:"你先答应我。" 小菲的态度很坚决,未可心的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好,我答应你。" 她从墙上把那张被撕掉脸的照片拿了下来,塞进未可心贴身的衣服里,“这个人……我记得,就是他……害我。你出去后,要找到他……他叫,他叫小荣。” “好。” 根据小菲的说法,她们唯一能与外界联络的机会只有“直播”的时候,但: ——“这是条死路,无论你怎样求救,反而会让观众们觉得更加的‘真实’和‘刺激’,”小菲说道,"所以不要向他们求救,不要以为会有任何怜悯,每一个人都是帮凶的时候,不要……乞求凶手……”她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但是……你的话……如果最近能够被转移到别的房间,路上……或许能有机会。我会帮你解开……到时候。” 未可心注意到她的精神状态再次陷入混沌,不知道她究竟是在说梦话,还是清醒状态。 “你受了伤……”未可心艰难地说,“这里有没有药?” 小菲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这种恍惚让未可心有了个可怕的猜想,“你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后者轻轻哼起某种轻快的小调,在寂静的房间里响着时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我会带你,一起出去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砰!”门上的锁被狠狠撞了两下,“走!有人来查了!” 小菲慌乱地把未可心扶了起来,那男人正是之前戴着头盔的男人,现在也看不到他的面目,但他粗鲁地拽着未可心的头发,把两个黑布袋子套到她们的头上,未可心拼了命地挣扎,“救命啊!来人啊!救救我!”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足够大,但仅仅喝了水和吃了一小块面包的她只不过发出了些嘶哑到仅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罢了。 男人粗鲁地扯着头罩往上拉,未可心的头皮被拉疼,她不由地皱眉,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行动,"放开我,放开我!"未可心用尽全力地去推撞,但男人纹丝不动。 “啪!”男人狠狠打了她一记,将她拖了出去。 相比之下,早已习惯的小菲同样也被罩在黑布里,被拉着手臂跌跌撞撞的向前。 “这是……怎么回事?” “偶尔、偶尔,会有这种事,需要转移地点。”小菲含糊地开口。 因着什么也看不到,未可心感到脸颊滚烫,耳朵充血。 “你......你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头晕,可能是被蒙住了眼睛,呼吸不畅,过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未可心大口大口的喘气。 “嗯……”小菲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未可心感觉她的精神快到极限了。 她已经度过了最慌乱的时期,远远的能听到车喇叭和电话的声音,那男人声音就是燕广本地口音,“避一下风头……好,我知道了。” 疼痛、眩晕和难以言说的晕车感袭来,未可心干呕了几声,但吐不出任何东西。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了一股气味。一种潮湿、咸味中夹杂着腐臭的气息传来,滴—— 她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再次被带到了海边。 “小菲,醒醒,码头上人……比较多,我们可以……求救。”未可心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因为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希望破灭得很快,这车似乎根本没有停止行驶,而是直接就开进了什么毫无人烟的地方。 “来海上了……”小菲疑惑的开口,“好久都没来过了?……为什么?” “别想这个了,你之前说转移地点的时候会有机会!” 无域空间-《版主去哪了?这么多广告贴不出来删除?》 1f楼主:奇怪啊?怎么版主这几天都没登录?真不管这里了? 2f:对啊,怎么会这样子,这几年版主每天不都会上线吗? 3f:不会是被盗号了吧? 4f:版主!赶紧回来! 5f(id:秋天):版主你赶紧看一下私信,有什么事跟我说。 第三十七章 下沉入海 她们被从车上带下来,未可心察觉到周围很安静。她踉踉跄跄地走着,脚上的绳索在下车时就被解开了,手腕上的则之前在房间里就已磨开,时间仓促,绑着她的人也并未检查。如今她只是装模作样地将手放在身后。 地在摇晃。 上船了,小菲离她很近,开口像是幽灵在说话:“别太相信别人,尤其是他们。” 船应该很大。但是没有灯光,只是隐约有些许的亮光照射进来。 她们被带入船舱,被扔进去后门再次被反锁。小菲帮她摘下头套:“他们一开始是做皮肉生意起家,我不是第一个,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未可心粗粗打量,这间船舱同样被简陋地装扮过,一层灰扑扑的粉调刷了半间,地毯也早已脏得看不出原色。一旁有两个衣架子,其余地方也堆叠的到处都是衣服,有纱裙、兔耳等等,有一些款式老土,布满了灰尘。 “除了我以外,在这里你有没有见过别的人?” 小菲回答道:"见过。" "谁?!" “多得很,那些男人……” “不是,”未可心打断了她的话,“你看这些衣服,像这条喇叭裤,都是十多年前的潮流了。那时你才多大?但那个时候,网络还没有普及,那么那时候就布置这样一个地方,是为了什么?” 她用余光看到,小菲蹲在地上,摸着一边墙壁上的刻痕,身子打起抖来,“也见过,不过……是死人了。” 未可心倒抽一口气,她听到小菲嘴中吐出这几个字时,血液也在刹那间凝固,"死......死人?!" 她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很久之前的事了。那女人死掉了,死状非常的惨。"小菲说道:"我只看到她身穿睡衣、拖鞋、拖鞋底部被割破,脸上被划了好多刀,胸部被割开,肚子被掏空了,肚腹上还插了一根刺......" 未可心的牙齿在打颤。 小菲继续说道:"到处都是红色的颜料……很臭很臭的颜料味道,赤身裸体,我看到时已经长了蛆………"她突然站了起来,转向一处角落,"呕......" 未可心也有种窒息感,如果自己不配合“出镜”,是不是也是一样的下场?李楠呢?她究竟有没有找到自己? “其实我不叫小菲,”小菲直起腰,虚浮出一个微笑,“但是……我也不记得我叫什么了。” 她旁若无人地开始换衣服,未可心注意到她的身体上有许多青紫,两边的手臂都细得不正常,这是一副被过度使用而毫不爱惜的身体,可残酷的是有种畸形病态的美感。在小菲的胳膊上,有针孔留下的痕迹。 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了,这是个被完全摧毁了的人生。 小菲把衣服穿好,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服放在了地上,说道:"喏。"未可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那是一双运动鞋。 "穿上吧。"小菲说道,"其余都是些高跟鞋和凉鞋,穿着也不方便。" 她说着,把鞋子放在未可心的脚边,然后又翻出一套衣物,款式应该是校服,很是宽松,“大概开播前半小时,他会带一个摄像头进来。那之后直到播完,监控者都会一直在。” 未可心穿上鞋子,"嗯"了一声。 "好了,现在就剩下一件事情了。"她抬起头,说道。 她的瞳孔是灰暗的,瞳仁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色泽。她的头发很长,垂在肩膀两侧,发尾却早已枯黄。“只有开门的这个时候,我会拖住他,你出去后要立刻跳船。我感受过,这里应该不会离燕广湾特别远……对了,你会游泳吧?” “……会,我爸教过我。”未可心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可是,那你怎么办?” “放心吧,总归不会比现在更糟,况且我能为他们赚很多,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小菲瞥了她一眼,“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未可心点了点头:“我会的,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完成这件事情。” 小菲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真年轻,追你好运。” 这无疑是个极其冒险的计划。一来她不知道船的结构,二来不知道这里究竟离码头有多远,三来船上有多少人?这样的草率和莽撞就相当于送死啊。 可这是唯一的机会。 为了尽可能的提高成功率,她们将衣架简单地拆开。小菲身体很差,就算要拖也拖不了多久,唯有出其不意,才有一线生机。 未可心此前体力不错,但这几天吃的太少,现在身体早已虚脱。没食物,她只能又喝了几口水,忍受着胃里灼烧一般的感觉。哪怕往日早已吃腻的方便面,现在回想起来,那浸满汤汁的面饼让她忍不住想要大快朵颐一番,奈何她现在什么也吃不到。 “我爸曾跟我说,晚上的湖面是很暗的,什么也看不到。必须得往光亮处游。” “是,”小菲闭了闭眼睛,“或许你会死在水里。” 为了节省体力,未可心也闭目休息,但此时谁也做不到真正的“休息”,她的心越跳越快,紧张地手心全是汗,甚至能听见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爸爸,如果你在注视着我,那就再帮我一次吧。未可心像这些年每一次遇到困境时那样,像已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人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声音。未可心看不到小菲的脸,只能感受到小菲身上传递出来的颤抖。 “他有个习惯,因为……因为,时间久了,所以不会很认真,进来后有时也不立刻就将门关上反锁。” 一束光射了过来,让未可心和小菲都眯了眯眼睛。 戴着头盔的男人如常走了进来,他对黑暗的房间疑惑了一瞬,慢慢向房间深处走了过去。就在这时,在暗处的小菲猛地从后冲出,用手肘狠狠击打在男子后背,那男人猝不及防,往前跌倒! 与此同时,未可心像约定好的那样,一刻不停地往门外冲去。 那男人的反应同样很快,他一把掀翻瘦弱不堪的小菲,未可心的余光仅能看到小菲死死抱着那人的腿,被打的那几声能令任何还有正常情感的人类感到牙酸。 看到自己被拖拽,男子也有些急躁,一把甩开小菲的手,将她推倒在地上。 未可心已经逃出房间,她片刻也不敢停,慌不择路地朝着外面跑。她来不及多看,也就没注意到这是一艘颇为豪华的游轮,悠扬的提琴声在水面上飘荡着。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未可心知道,她的逃命时间可能只有十秒钟了,她拼命地跑起来。 “操!” 一个身影从后追了上来,未可心看都不敢看,拼命地向前跑着。眼看要被追上,未可心已到了船杆旁边。 未可心咬了咬牙,一把抓住栏杆,纵身一跃跳入水中,迅速消失在水底,而那男人也跟着跳入海中。 海水中,未可心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摆脱。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那男人始终跟随着她,并且还不断向她逼近。 "你到底想干嘛?给我滚开!滚开!" 未可心不断拍打着水面,想要摆脱对方。 这么一番挣扎已经让她感到手脚无力,夜晚的海水冰冷彻骨,使得她体内的热量比往常流失得更快。 未可心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不甘心。下一秒她感到脚踝被人拽住,游泳的平衡顷刻被打破—— “啊!唔……咳咳咳!”未可心不停地呛水,她感到一种无止境的下坠,仿佛就像坠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她想用尽全力挣扎,但是无奈,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这只手掌,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紧握着自己的脚踝,慢慢地将她向水底拉去。 "救……救……"未可心无力支撑,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呢喃。她想叫喊救命,但是她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此时已经完全处于溺水状态,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但下一秒钟,她屏住呼吸,在水下以扭曲的姿势转身,用了最后的力气咬了那男人一口。 丝丝的血迹混入海水之中,男人吃痛松开了手,未可心立刻拼了命地向前游去。 未可心不知道自己究竟游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重力一般,她的身体不断在海水中沉浮。 她感到浑身酸软无力,眼皮子渐渐地合拢起来。 爸爸……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帮你报仇了。 《荣辉集团再现辉煌游轮气派烟花美》 本报讯近日来,荣辉集团发出最新季度财报,业内依旧十分看好其走势。昨日荣辉集团举办庆功宴,在海上燃放绚丽的烟火,引得不少市民在海岸逗留、游玩。据悉,游轮船票一票难求,被炒出高价,仅少数人得以登船。 第三十八章 走访记录 砰—— 未可心从冰冷的水中机械地抬起手,她不能就在此停下。那男人已不知去了哪里,他大概是不能离游轮太远。 一声猛烈的爆炸声使得她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她扭过头,看到几道璀璨的烟火升腾在夜空之中,一朵接着一朵绽放,如同烟花绽放一般绚丽夺目。 那艘游轮远远看去,仿若是个醉生梦死的温柔乡。 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此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就是刚刚发生的,现在还历历在目,她还记得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切痛苦和绝望。 小菲……她会怎么样呢?当时未可心没敢多问,她竭力摸了摸自己上衣的口袋,双眼通红的盯着远处的烟花,嘴角微微颤抖。 她害怕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这样的痛苦和绝望。 未可心不敢再停留,咬着牙往光亮处游去。“再坚持一下……未可心……再坚持一下……”她不断在心里默念,游着游着,她已经无法再感觉到身上有任何的温度。 就这么不知游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一些属于人类的建筑,未可心总觉得是不是花了眼,不然怎么会觉得看到了“燕广湾ktv”的招牌? “喂,你们看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好像真的是——那好像是个人!” 未可心还未到岸边,已经有人注意到她,她不由得手脚发软,心中一松,直直脱力坠入水中。很快便有不少人向着她游来。 "喂,快救人啊!" "快叫救护车!" “是不是溺水晕倒了,快点醒醒啊!” 未可心听着耳旁嘈杂的声音,心中却是异常冷静,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感觉,只觉得脑子中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轻飘飘,渐渐的失去了意识,眼睛也慢慢的合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边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和呼喊声,她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墙壁,鼻尖是浓重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可心,你醒了。" 一个声音响起。未可心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不由得心中一暖:"徐哥……" 徐有初眼下青紫,嘴唇干裂,望着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两团火焰燃烧:“未可心!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未可心看到他的模样不禁愣住了:"徐......徐哥,你怎么了?" 徐有初眼中的怒火更盛:"医生说再晚一些送来,你就没命了。你勇敢,你搏命,是,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连命也不要了?" "我......我不是好好的……徐哥,"未可心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因此艰难地开口,“徐哥,你快去救小菲,她被他们关起来了,就在船上,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徐有初听到她的话,猛然站起身,“什么?” “‘荣辉’的游轮上,快去。” “我们怎么没查过,这几天为了找你我们都在加班。” 徐有初扶着额头:“你打电话给李楠后,她立刻就来报案。我们从燕广湾ktv一直查到‘荣辉’,”徐有初说道这里不禁停顿了一下,"但是ktv那晚的录像都清掉了,只有上半夜的,下半夜的看不到,船上的监控位置不好,我们只能看到你溜上船。" “现在先别说这个,就是昨晚的游轮,一定能查到的……” “这几天,我们查了六次‘荣辉’。”徐有初沉沉看向她,“没有问题,他们的船我也去看过,都是正规的。没有证据,我们不能无限度地骚扰本地企业……阻碍正常经营。” “怪不得!”未可心把最近这几日的经历一股脑告诉了徐有初,“中途我们转移过一次地点,我有听到那些看管我们的人说,最近查得严。” 徐有初将信将疑:“这里可是燕广。” “燕广怎么了?” “我们市治安一直很好的,更何况按你所说,这个犯罪集团在本地发展了十余年,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引起警方的注意?”徐有初冷静地分析着。 “或许引起了注意,但……”未可心哀求道,“你们再去船上查一查,小菲一定在的。” 徐有初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好吧,我再去一趟。" 未可心松了口气。 徐有初走后不久,病房里又走进一人,李楠穿着一袭黑衣,见到她后一时沉默,慢慢走了几步上来,轻轻环抱住她。 “楠姐,让你担心了。” 李楠摇了摇头:“你能回来就好。”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之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您好。"来人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带着墨镜,恭敬地向她门问候。 "请问您找谁?" "您好,我是''荣辉''的总助张建伟,我们老板要见您。"张建伟毕恭毕敬地说道。 未可心不动神色在被子下捏紧了拳:“我现在身体不舒服。” "这……"张建伟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我们老板说了,如果您不去,他今天就不放我们离开,我们也只好继续留在这里了。" “您放心,我们老板不会伤害你的。"张建伟笑着道,"他只是希望我们能尽一下地主之谊而已。” 未可心看着张建伟,他的眼睛虽然在微笑,可是却带着寒意,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下次吧,我们一定登门拜访,”李楠淡淡说道,“到时候让可心男朋友也一起去吧,哦……就是那位徐警官。” 张建伟干笑几声,“那就不打扰未小姐养病了。” 说罢退了出去。 待张建伟走后,未可心才缓过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现在看到他们的人……就忍不住哆嗦。” “他们已经知道你逃了。现在都传开了,不过外界以为你是要跳海自杀。这几天我也查了很多信息。”李楠微略一思索,将资料信息按照方便理解的方式告知了她: “荣辉”是在十多年前发家的,当时创始人一共有三位,道上认为是三兄弟,称“荣大”、“荣二”和“小荣”。一开始,他们主要是做洗浴中心,有一些灰色的背景。挣了一笔钱后,他们也觉得这事做不长久,就寻找上岸洗白的法子。 也有人说,是三兄弟之间起了内讧,还失手打死了人。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没人敢肯定。 “荣大现在就是他们集团官网的那个人,这些很多都是我在饭局打听来的,年代久远也没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证据。不过……” “怎么了?” “说是三兄弟,其实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属于‘结拜兄弟’。其中最让人注意的是这个‘小荣’,据说当年他失手杀了人后,进了监狱。不过这起案子也一直有争论,有一些人认为‘小荣’是顶罪的人。不管怎样,出狱之后他就这样消失了。” 李楠带了笔记本电脑来,未可心依然很虚弱,但她死死盯着屏幕。那上面有一张照片,边缘已经经过一定的图像处理和修复,因此较为清晰。照片上有三个勾肩搭背的男人:站在中间的男人看起来年纪约莫有二十来岁,是其中最大的,戴着一副那时算是非常时髦的墨镜,他大开双臂,分别搭在旁边两人的肩上。 左右两人则像是十几岁的青少年,一个笑着望向镜头,另一个则低着头,白背心外的两只胳膊都瘦瘦巴巴的。 未可心看了半天:“这两个应该是‘荣二’和‘小荣’吧。” “对,两个人现在都找不到了,‘荣二’据说是去了国外,很多年都没回来。” 也就是说,现在能找到的只有“荣大”。 未可心正想着什么,李楠幽幽开口,“还记得我跟你说说过,我爸案子的另一个嫌疑人,就是那个债主吗?我爸欠的债务应该就是‘荣大’的。” “这么巧?” 未可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她现在穿得是一套病号服,焦急地问:“我原来的衣服呢?” “应该是把你救起来的医生给你换了,毕竟那都是湿的……”李楠皱眉:“怎么了吗?” “里面有张很重要的照片!”未可心这下躺不住了,吃力地要爬起来。 小荣…… "别动,"李楠连忙扶住她:"我去帮你找找,不会丢的。" 不一会儿李楠便回来了,带来了那套已经脏臭的衣服,未可心摸索了几遍,总算摸出那张已经被水打湿的照片。因为被水长时间浸泡,照片上的人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不过依然能看到一个笑着的女孩的脸,一旁的黑色的空洞没有任何变化,注视着两人。 “在船上有人告诉我,一定要找到小荣。” 《走访记录》 根据“燕广湾ktv”的经理所说,可可平日里工作算比较勤快的,但是第一次来一楼工作后就突然消失了,连工资也没结。当天晚上可可在陪一桌熟客……对,那个船员经常来,因此我们店里基本都有点印象,因为那小子比较俊吧,所以总有很多人跟他搭讪的。那天晚上他先是跟可可出去了,但是没多久后又回来了。之后好像又有人跟他搭讪,就这样。 第四十章 寻人启事 李楠听完她那些话,皱眉道:“‘小荣’不是本名,应该就是个诨名,这名字太常见了。” “我一定要找到他。” 根据未可心的一番遭遇,“荣辉”集团说是已经洗白,看来依然参与了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可奇怪的是,几次检查都未查出什么问题,而未可心手头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不仅如此,她们之后又上了几次暗网,“小菲”都未再出现。 未可心因此噩梦连连,常常在半夜惊醒,有时她会跟李楠打电话:“我看到她了……我看到她了,她浑身都是血……” “你冷静一些。”李楠总是这样说。未可心偶尔会觉得她很冷血,在经历了这样的一切后,她怎么能做到还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可不管她几点打去,李楠都会把电话接起来。 而对“荣辉”的调查则不太顺利,因为没有证据,无法立案。哪怕未可心此后又带着他们去了几次码头,但都一无所获。 此后暗网也无法登录,大约是换了网站——这背后的人的确嗅觉灵敏。 甚至一度有人认为未可心是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在胡言乱语,目的是想要重启当年她父亲案件的调查。 李楠的精神状况也很差。虽然她一向掩饰的很好,但脸上的憔悴却是无论多少粉底都遮盖不住的。有一日晚上,她与未可心说:“我觉得有人在阻止我们调查,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丈夫。” “什么?!”未可心吓了一跳,继而压低声音,“明天来医院详细说。” 医院一楼门诊大厅。来来往往的病人与家属络绎不绝,焦急、不安、烦躁、祈求……这种种的情绪凝结成了一种特殊的气场,让出入这里的人都难免愁眉不展。 在等待区的座椅上,两个女人同样如此。未可心小心翼翼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了他手机。” ——哦。未可心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也是会看伴侣手机的那种人。 李楠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查他有没有其他女人的。” 在未可心怀疑地眼神中,她缓缓开口:“还记得那次跟着我们的人吗?那一次我就觉得很奇怪,我是临时决定和你去防空洞的,连知道那天我要出门的人都不多。但那时我还不确定,毕竟身高那么高的人也不少。” “但是我记得那个人穿得脏兮兮的,像是流浪汉。” 李楠叹了口气:“所以当时我虽然觉得异样,也没多想。回到家后,我发现他脖子后面破了道口子,我才开始留心。” 她曾在深夜无声地睁开眼睛,在月光下注视着面前男人的脸,直到感到这张脸格外的陌生,像是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她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眉毛,但这个小小的动静也让他含糊地翻了个身。 他真的睡着了吗?还是在装睡? 她开始慢慢靠近他,他的呼吸很沉很重,仿佛野兽似的。但是她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 她伸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她感觉自己的手在轻轻的颤抖。 这样一个动作,把他弄醒了。 "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是不是有些冷了。"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嗯……是有点。”他睡眠也这样浅,又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一个警惕心很重的人,有旁人在的时候,很难沉睡过去——就像自己一样。 “那些照片也让我怀疑,离我远很容易做到,但是离我近却很难,他是最方便的人。” “可是他是你老公啊,何必要做这些事呢?根本没必要啊!你们才结婚一年……” 李楠勉强笑了笑,未可心从未见过她如此。 “如果是别人,我不会担心……我说过,我对情绪一直很敏感,但他我一直看不透。你知道吗,百分之九十八的妻子失踪案或者杀妻案,第一嫌疑人是丈夫。” 未可心将信将疑:“哪里来的数据?” “我编的。”李楠面无表情。 ……这好像是一个李楠的冷笑话。未可心挠了挠脑袋:“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你看啊,就算有这些案子,我也看到过,大多数是为了骗保,你老公家这么有钱,根本就没有动机啊。” “如果不是为了钱呢?” 未可心依旧不太相信:“我还是觉得不大可能,是不是因为我们的调查,让你想太多了?” 见她怀疑,李楠左右望了望,“我刚刚跟你说,我看了他的手机。他的手机里很干净,因此我第一时间就怀疑,他应该有多部手机,这只是其中一部。但是不光这样,我还发现了个东西……” 李楠用自己的手机拍照了下来,那是手机里的“路线图”,但看起来很奇怪,上面标注的位置时常跳跃。 “然后我发现,他在我手机里安装了一个监听和定位的设备,”李楠全无血色,“这上面是我的位置,看频率应该是每半小时会发送到他手机上一次。” “天啊!”未可心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如果他真的监视你,为、为什么不把这些藏好?” “我平常从不去看他的手机。” “那现在怎么办?” “就算这样,也不能说明那个人就是他。” 未可心觉得夫妻间这样实在太过复杂:“你直接去问他就好了啊,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楠摇头:“那他如果随便给个答案呢?而且他会知道我发现了他在我手机里动的手脚。那样的话,我再想发现些什么就很难了。” 未可心说:“你别这么想,或许就是有什么误会,说不定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他不是一般的人,我怀疑他应该还有其他的目的,而且还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目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李楠说,“或许一开始结婚就是个错误。现在我们都住在上次搬的那套房子里,人少,平日里……很安静。”她苦笑了一声,望向未可心,后者的眼神中充斥着担忧。 她鬼使神差一般开口:“如果我死了,一定是他干的。” “你乱说什么!怎么可能!”未可心连忙开口反驳。 李楠苦笑了一声:“我只是说如果而已。” “打个比方来说,”她忽然抬起头,“我的世界里原本有一只眼睛,我一直仰仗着它生存,可有一天我发现,这只眼睛看不见离我最近的人。……我第一次明白恐惧。” “姑娘们啊,你们排到了么?我家老太婆腿脚有些不好……”忽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来问她们,他旁边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背驼得很厉害。 “爷爷,没事,我们已经排到了。”未可心连忙回答道。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了。” 未可心这次的病不严重,恢复了体温补了水后休息两日也就没事了。她许久没有回家,地下室一如往常,未可心检查了一番——幸好没有老鼠蟑螂出没的痕迹。 她原本的手机在集装箱里就摔坏了,如今只能用自己的破电脑勉强登录“无域空间”的论坛,一登录就弹出了不少消息的对话框。 ——“版主!版主我知道你在家,你别躲在家里不说话!” ——“有人在论坛里骂人,快把他封掉啊。” ——“怎么补签到啊……” 她迅速刷了下去,直到有一条消息刺进她的眼睛: “版主你好,这几天怎么一直都不在呢?上次我给你查的网络地址,好像也进不去了。我一直想问你,你是在调查这些事吗?我有些担心你的安危,之前我看到你是天天上线的,哪怕逢年过节也不例外。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复我这条私信。祝好,秋天。” 未可心看着这条私信,心中一动,随即点击了回复: 我现在没事了,前段时间发生了不少的事。那个网站……现在又封掉了,你能帮我找到新的地址吗? 那边回复得很快:很难,像这种网站在境外可能注册了无数个域名。 线索又这么断了。原本以为过去未破的悬案,是因为受时代所限,难道背后另有隐情?未可心自逃出后,一直噩梦连连。最让她不安的则是关于“小菲”的事情。她在网上搜索了很多燕广本地的“失踪人口求助”,按理来说,谁家丢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应该都录入了“全国走失人口库”中。 未可心又问:“那你能不能帮我搜索一下,燕广市,或者说这附近的地区,有没有一个失踪的女孩,名字里有一个‘菲’字?” 秋天:“怎么?是你什么人失踪了?” “是……我的一个朋友。”未可心想到咋阴暗的船舱中,似人非人的女孩。 “好,我找找看。” “秋天”的确是个网络大神,隔日便告诉了她不少信息。 “你说她年龄看起来大概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但这个范围很不好找,因为不知道她究竟是几岁走失的。这里有一些资料,我发给你……你看看有没有。” 未可心点了一下“接收”,屏幕上顿时弹出许多白底红字的图片:“寻找爱女”、“妞妞快回家吧”……等寻人启事,竟然有这么多人不知所踪。 她先是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先是找其中有两个女孩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位是叫做曹菲琴的女孩,在上兴趣班的路上走失,时年九岁,如今也有二十五岁;另一位则叫刘菲,要说是失踪也不准确,只是念完初中后便外出务工,许多年都没有与家里人联系。 但是从照片看,曹菲琴是圆脸,和瘦尖下巴的小菲脸型是完全不一样。而刘菲的照片则非常的模糊,只能依稀看出是个年轻女孩,离开家时穿着一套灰黄色运动服。回忆起墙上的照片,总觉得在气质上两人并不相符。 “不对,都不是她,我这里有一张她的照片……不过被水泡了,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楚。” 秋天看了会说,“或许有点比对的价值。” “拜托你了,无论如何我都想要找到她的家人。” 《寻人启事》 蒋微,小名小菲。女,16岁,身高1.6米左右,会讲普通话和燕广当地方言,上穿浅蓝色连衣裙,下穿深蓝色长裤,脚穿棕色平跟凉鞋,长直发,精神正常。当日与她父亲发生争执,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于六月十五日上午在燕广市火车站走失,至今下落不明。如有发现或知情者,请打电话至……定当面重重酬谢。 第四十一章 大游乐场 地下室的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白纸,上面画着许多凌乱的线。 在最上方写下了一个新的名字,蒋微。连接着她的线则是一位叫做“小荣”的巨大问号,而另一条线则连接着曾经的暗网网站。 李楠若有所思看着:“你确定你看到的‘小菲’就是蒋微?” “时间比较能对得上,你看这张照片里,她十几岁时生活得也不算特别差。况且这么小,应该也能跟她青春期叛逆吻合上……” “这种猜测不是很严谨。”李楠扶着额头说道。 “是的,所以我打算去找她爸爸,了解下情况,”未可心担心地看向她,“楠姐,你和你丈夫的事……” 李楠勉强笑了笑,“或许是我太敏感了。这两天他都出差,家里没别的人,我好好睡了一觉。” “好吧。”未可心叹了口气,“我们得尽快找到小菲……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从她找到的寻人启事上,有蒋微家人的电话,也不知道过去这么久后还能不能打通。 嘟……嘟…… 拨打电话后,未可心紧张地抿了抿嘴唇,那边很快有人接起了电话,“喂?”那是个听起来很苍老的男人的声音。 “你好,我在网上看到你贴出来的寻人启事——” 嘟—— 电话被立刻挂断了,地下室的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未可心重拨了回去。 这回那男人径直骂了起来:“骗子,别再来了!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我女儿早就死了!” “我不是骗子,你听我说,我不是为了奖金来的,我保证分文不取!但我可能见到的就是你的女儿,她、万一她还活着呢?” “真不要钱?” 未可心点头,“我发誓。” 那边沉默了片刻,依然一声叹气,“不,算了吧。” “叔叔,就让我去确认一下,那女孩小菲过得很不好,她被人控制……” 那头粗鲁地打断了她的声音,“姑娘,你找错人了。” 电话再次被挂断,未可心握着手机茫然地看向李楠,“这人是怎么回事?!” 李楠皱着眉来回踱步,“一开始很正常,他们这种寻亲的家属贴出公告,很多骗子会浑水摸鱼‘提供线索’,骗取酬金,他应该也对此烦不胜烦。但是后面一句里的情绪很奇怪。” “估计是他不抱希望了吧,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不对,在尾音上,有很轻的一个上扬……”李楠闭着眼睛,脑中涌现着无数的声音: 算了吧。 算了吧…… 算了吧! “是‘侥幸’,”李楠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未可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去找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你真疯狂。” “过奖啦。”未可心往包里随意地塞了几袋面包与水,如今这已经是她出门前的习惯。从船上逃下后,她总感到一阵从胃部升腾而起的饥饿。她身后李楠默默注视着她,随后叹了口气,跟在了她的身后。 根据网上透露的信息,未可心知道在蒋薇走失时,他们一家人都住在城郊“花蛇区”。早些年那里是一块巨大的棚改区,鱼龙混在,聚集着众多社会闲散人员。 城市公交上,未可心低声说着;“后来大多数人拿到了安置房或者拆迁款,就离开了花蛇,只有很少的人还坚持留在原地……花蛇的旁边,还建造了一个小的游乐场。” 车窗外的风景已经逐渐从繁华转向荒芜,远处能看到旋转木马的的车棚,是已经过时的模样。 “就在这里下车吧。说起来这里在我小时候还很时髦,不少家庭周末来玩,楠楠姐,你小时候来玩过吗?” “没有。这里太吵了……我小时候不喜欢。” 这些旋转木马因为是半露天的状态,马身上的漆都掉了许多,露出斑驳的颜色。她望着湛蓝的天空,有点目眩似的感觉。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工作人员,所有设备上都生了锈。眼前的跳楼机不算很高,大约有三四层楼的高度,最下方的座椅上已经布满了灰尘,显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游客来过了。 “现在看来真的很老土,你看那个城堡,做的真是太简陋了——”未可心指向更远的一栋建筑,那是栋欧式风格的二层小楼,墙皮已经剥落大半,尖尖的塔顶不伦不类。 “等等等等,这地方我好像见过!” 她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掏出照片,上面的女孩依然笑着站在一栋“城堡”前,但那时的城堡还很新,空气中似乎都有油漆刚刚粉刷的味道。 李楠说;“原来就是这里。” “没想到占地还挺大的……就是不知道原先的村民们都搬迁到哪里去了。这个被剪去脸的男人,应该也是这附近的。”未可心左右环顾着。 “最近的小区离这里还有两千米,我们得走过去了。”李楠在手机上看好地图,重新走回大路上。 燕广市花蛇区欢乐游乐园如今已经废弃,根据周围的居民所说,时不时地会看到有孩子偷偷溜入其中玩耍,但大多数大人都觉得其中并不安全。游乐园的范围颇大,因此很难保证孩子私自进入后不出现什么意外。 游乐园中的多个项目都已停运,据悉是因为这里曾发生过一起游客的意外事故,“云霄飞车”的安全带没有系好,导致在过程中有游客受伤。 第四十一章 探听消息 铁门内的装饰是典型的农家风格——即将所有可用的材料拼凑,而不考虑风格的风格。地面上帖的瓷砖有大有小,墙上倒是贴了一些奖状和照片。 未可心趁着喝水的功夫左右打量,那些照片都是近几年的全家福,左边站着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右边则是抱着小男孩的女人。 平心而论,这看起来本该是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笼罩在三人眉间的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你说你看到我们家小薇,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阿姨焦急地望了她们一眼,又迅速往里屋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当时我看到的女孩叫做小菲,她看起来——年龄与蒋微是差不多的,并且她有保存一张照片,就是在这附近的游乐园拍的。”未可心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被水浸泡过的照片,这种拍立得的胶卷原本就常常因为时间而愈发模糊,如今更是只能看到个大概。 阿姨拿过照片,快速看了看,摇头道:“不是。” 她回答得太快,未可心说道:“阿姨,毕竟也过去了那么多年,况且照片也有点模糊,眼下不好直接就确定……您能不能跟我讲一下,小薇是个怎样的女孩?” “我知道我知道!”那小男孩跳了起来,语气欢快,“姐姐对我可好啦!” “真的吗?” “胡说,”那妇人皱眉,“那时候你才多大,记得什么?” “记得啊,姐姐身上香香的……总是哄我睡觉,念故事。”男孩肯定地说。 “哪有这回事,说了那些都是你的幻想。”她叹了口气,“不瞒你们说,那丫头性格很倔,尤其是十几岁的时候,那会儿我们说的话,她真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要不是这样,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李楠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要说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爸跟我说,看到她和一个男孩子早恋了,要教训她一顿。她一气之下,就跟那男孩跑了……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有时候我会想,可能她已经在外地成家了也说不定……” 这种可能的几率极其渺茫,完全只是安慰的说辞。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如果安稳活着,为什么不能往家里打个电话、寄一封信? “那个男孩——” “嘭!”门猛地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脸涨得通红,“跟她们说这么多干嘛,赶紧走赶紧走。”他拿着一把扫把,不由分说就向未可心两人扫来,未可心被击中小腿,但都并未惊慌失措。 “叔叔,”未可心迅速地抓住扫把,“你女儿的情况很重要,很有可能她还活着。” “那又怎么样?我们家早就当没这个女儿了!” 灰尘四起,男人连连地推着她们,一直推到门外后又“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未可心顿时气恼,捂着小腿拍了几下门,一旁的李楠摸了摸鼻子上的灰,“你怎么想?” “他很奇怪,之前看阿姨在与我们说话的时候,他应该是一直在门后偷听着,”未可心说,“直到提起‘早恋’,他好像反应特别大。” “嗯,而且他们家里没有摆放任何长女的东西,就像这个人不存在似的。不光这样,姐弟之间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最重要的是——” “当年蒋薇的早恋对象是谁?”两人异口同声。 可无论两人怎样敲门,门内都不再应声。没一会儿,里面传出孩童嚎啕的哭声、妇女劝阻的声音、木板打在肉上令人牙酸的声音,听起来一片鸡飞狗跳。 无奈之下未可心想要打道回府,走出没多久忽然有间小院的门拉开了一条缝,探出个老大爷的脑袋,左右张望,“造孽啊,一天到晚这么打孩子,孩子非打傻了不可……” “爷爷,您怎么没搬走?” “我这么大年纪了,又搬去哪里呢?不管怎么说,花蛇也是我们的根啊。哎……” “那您知道那户人家的事吗?” 爷爷神秘莫测地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 “呃,您只知道一点?” 李楠嗤笑一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那爷爷的手里。这下那位爷爷才愿意说上那么几句—— “这里是花蛇,飞鸟走兽、奇闻异宝,凡是经过此处都被一条巨蟒所吞噬。这蛇的胃口被越养越大,需要吃的东西也愈来愈大,生活在这里的人都要担心,免得一不小心被这蛇卷走咯!” 这都什么啊? “爷爷,我们没想问您这名字的由来,那家人……” 爷爷用力拍手,“那家人,也是被蛇吞了哟!好好的人不做。” “什么叫被蛇吞了?”李楠喃喃道,“您知道什么?” “蒋家,喏,天天在家就是打老婆孩子,就这么把蛇找来咯。”爷爷慢悠悠地翘起二郎腿,在这里都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孩童的叫喊声。 “天天打?” “现在还收敛些,也是那男娃还小。原来那人喝多了酒,把他那女儿打得真是……说是身上没一块好肉都不夸张。那女孩……”爷爷漫不经心地说,“那女孩长得挺好,就是命不好。” “没人去管吗?” “家务事,怎么管,他毕竟是当老子的。但确实也过分了,毕竟女孩长大了,也是要脸的,哪能在外面说打就打的?” 未可心难以理解,“怎么会这样?我爸从来都不打我。” 未可心忽然明白了“花蛇”的生存法则:要么暴力,要么敛财。还在这里的人,很有可能不是为了所谓的“守护家园”,而是要挺到最后,拿最高级别的拆迁款。 “那蒋家的女儿早恋的事,确实有吗?那人是谁?” “这个嘛,我依稀记得。那次应该是那丫头被打得最狠的一次,我在门外都听得真真切切的……过年杀猪都没这么惨的声音。” 据老人所说,所谓的恋爱究竟是不是也不得而知,但的确曾看过有青年模样的人徘徊在蒋家门口,两人有时还一起上学放学。这件事被蒋父知道后,更是大发雷霆,那天打完后,蒋微披上校服,擦了擦肿胀通红的脸,几道泪痕在阳光下被照得亮晶晶的,之后她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家。 “他们家女儿没回来一两天吧,才开始找,那个男的也不见了,后来就慌了。”老人看向蒋家人的方向,终于把这些陈年旧事像竹筒倒烂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全倒了出来,如今背更加弯了起来,“造孽啊,那男的八成也不是个好东西……” “男的叫什么?” “大名都不记得了,有个外号,叫什么……老三。” 李楠问道:“那他之后有回来过吗?有没有再见到过他?” “我一个老头子怎么知道,你们要是想找她还是趁早放弃,那么老些人都没能找到……”老人干咳几声,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门关上了。 原本以为只是叛逆少女离家出走,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种隐情。可依然没能确定,蒋微是不是小菲。 两人顶着太阳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棚改区里边走边问,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深处,能遇到大部分人都是老人,年轻人似乎在这里已经蒸发消失了一般。无论是提起“蒋薇”还是‘小菲’,他们都一脸茫然,这个从“花蛇”离开的女孩是很不起眼的,或许是年轻人从这里离开是常态。 不过提起“老三”,这些老人倒是有很多话聊。 但他们完全误会了,未可心第六次解释“老三”在几年前应该是个青年男子,而非是他们某个排行第三的家族亲戚。 “那我们哪里晓得咯,没名没姓的,谁知道你们在说谁……” “我觉得你们可以仔细想想,这外号肯定曾经在这一代很出名,以至于这么普通却成为了这个人的专属称呼,”李楠深吸了口气,垂下眼睛,“他是个约莫十六到二十八岁之间的青年,不读书、混迹在大街小巷,八成父母不在身边;或许长得还不错,并且有属于自己的某个‘小团体’。” “他可能有过前科,不止一次进过局子,对外总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使得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信以为真,并且崇拜他……” 老人们冥思苦想,有几个还是摇头,忽然有人古怪地看向其他人,“她该不会说的是那个坐牢的老三吧?” “坐牢的老三?” “对啊,就是蛮多年前好像犯事,咳咳、就传来消息说是要蹲大牢,后来就不知道了。” “哦哦哦!”顿时也有人一拍大腿,“就那个瘪三……瘪犊子玩意儿啊,焉坏。” 未可心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问道,“你们知道那个人之前住哪里吗?” “他们家应该早就拆了吧?”老人们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会儿说他们家得了好几套房子,一会儿说他坐牢躲债,房子都给仇家推平了。 “我寻思着——他奶奶不是还在么?!你们上她家去问问不久行了?” “他奶奶是谁?” “好像就是……门口开小超市那个,脑子糊涂了,人还行。” 未可心拿起“康帅傅”,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第四十二章 三兄弟 再回到花蛇靠近主干道的那家小超市,两人都颇有一番被命运捉弄的感觉。 这一番折腾天已经黑了,她们远远看去,那老人正在摇摇晃晃地关上卷帘门。说是糊涂了,又好像没那么糊涂,还能尽可能地维系生活的运转。 “跟着她,看她去哪里。”未可心当机立断,闪身到电线杆后。 李楠默默扶额,如常跟在老人身后。那位老奶奶本来就耳背,丝毫没有察觉。渐渐的天越来越黑,,老人在小道上迷茫地走着,未可心犯嘀咕:“她不会是找不到家了吧。” “应该不会。” 夜晚的花蛇很静,大约是因为整个区域都在拆迁,因此连路灯都舍不得再安一盏。跟着走久了,会恍惚这里是一座死城。终于,老人在一间极破的屋前停下,这简直不能称得上是房子,充其量称为有墙壁和瓦片的空间。 老人进屋后,许久才亮起一盏昏黄的灯。 未可心有些不落忍,许久还是走上前一下一下的敲门。一直都没有人来开门,正当未可心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门却忽然被打开,面前出现了一张衰老至极、又呆滞至极的脸。 “奶奶你好,我们还想跟您打听点事。”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往屋里看,这一眼吓得她头皮发麻。 这哪是一间活人的屋子啊! 满眼都是白,白花寿衣寿鞋,把整间破屋子反射出一种刺人眼睛的光芒来。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个笑得很僵硬的老爷爷,没看到寿棺,整间屋子就已经像一个巨大的寿棺了。未可心此前就有听说,一些年纪大的老人,常会在家中备好寿衣寿棺,以备日后用到。但她从未见过,并且这么多。 “我家小子——好的很——” 这一声突然响起,未可心吓得倒退、一脚踩在李楠的脚背上。后者撑住她的肩膀,也半天说不出话来。 “楠、楠楠姐,现在怎么办?我是说,我感觉……问也问不出什么……” “进去再说,”李楠使用唯物主义思想作为武器,“平心而论,这些东西本质就是纸,纸有什么好怕的?” 未可心欲哭无泪,硬着头皮与老奶奶对视,扯着嗓子喊:“奶奶!我们就是来问问您家的情况!我们不是坏人!” 奶奶依然不动,李楠当她的沉默是默认,“那我们就进来了。” 进来后,她们立刻看到了刚刚因死角看不到的一个角落,那里贴着一张全家福,上面是五口人,两个年老,还有一男一女的中年人,与一个孩子。 “等等,只有一个孩子?”未可心纳闷,“可……不是老三吗?” 她一回头,见老奶奶依然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未可心心脏又是猛地一跳,“奶奶,能跟我们说说,你家那小子的事吗?” 李楠拿下那张全家福,上面的男孩阴沉着脸,他明明看上去年纪不大,但眉目间却有股少见的阴郁气。又拿着照片再问,奶奶支支吾吾地有些反应,“打工去了、打工去了。” 夜风阵阵,两人分工合作,一人竭尽全力调动老奶奶的回忆,一人则在老屋中四处查看寻找,未可心问得嘴干,总算得知了一些事:奶奶的儿子与儿媳常年不在家中,唯有她与孙子相依为命。她孙子平日里很乖,会帮她打水和做些家务,话很少,只知道他会有些朋友叫他出去玩。书没念几年,后来…… “他说要出去……出去挣钱,就出去打工了。” “那这些年他都没回来过吗?” 奶奶摇了摇头。 “可心,你来。” 李楠忽然说道,未可心觉得这样有些不好,讪讪与奶奶解释,“我们不乱翻,待会就给您收拾好……我们是在找人,找你孙子。” 她过去一看,李楠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泛黄的英语试卷,上面赫然是许多的红叉,分数则只有寥寥的个位数,但在试卷的背面,有用水笔画下的一个女孩的轮廓。笔法粗糙,但能清晰看到后脑勺绑着的马尾和眨动的眼睑。 “这张卷子被压在抽屉最底下,我一拿出来就看到,”李楠抬头,“你认认?” “这哪看得出来,都过了这么久了……”未可心想一个中学生能画得多真?可只一眼她就愣住了,因为这轮廓她感到莫名的熟悉,“我不能肯定,但确实有点像我见到的小菲。” 未可心把试卷折起来放进口袋,“楠姐,这下我们总算可以查下去了。” 李楠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卷子上学校姓名班级都有,接下来就好查了。”她们把翻乱的抽屉重新收拾好,与奶奶告别。 走出屋子没几步,未可心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呜咽的哭声,那老人靠在门框边上,“让他回来……回来……给俺……送终……” 未可心刚要扭头,李楠一把抓住她,依然往前走着:“别回头……你不是她在等的人。” “我不明白。” 路灯下,她们的影子越拉越长。“这么说你或许不信,你告诉我,你刚刚听到她说那话是什么感觉?” “哎,楠姐,她是个可怜的老人,子女都不在身边,老伴也去世了,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唯一的念想是孙子……而她还不知道孙子极有可能是个拐骗少女的——”未可心艰难地吞下更加不好听的词。 李楠声音平淡地陈述,“是吗,我听到的是,很深很深的怨恨。” 有时候,李楠很恨自己的能力,常人只会觉得这是个可怜的老人,可她偏偏能感觉到一个将死之人的不甘心与怨愤,不然她为何不用“回来看看我”这样的说法,而直接采用了“送终”这样的词。她对死亡的恐惧,已然压倒了其他任何情感。 “她希望用自己的死去报复那些忽视她的人。” 未可心听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楠姐,我一直想跟你说,你是测谎师,但你不是上帝,人心是很复杂的……” 寂静幽暗的小路上,李楠并不反驳,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 有了具体的人,接下来的调查就好做了许多。 隔日,未可心一行人便带着从家中找到的试卷,找到了这位“老三”钱铮荣所在的中学。 师出无名,未可心没法混进学校,好在李楠有工作证件,以“调查青少年学生的心理状况”和两包香烟混进了学校。 学校这么大,原本以为专门去查一个学生会很困难。没成想每遇到一个人,提起这名字都有点儿印象。“钱铮荣”这三个字仿佛是一个经久不衰的传说,永远活在一代代学子的心中。 有传见过他在学校的后巷里勒索低年级的学生,有传那并不是勒索,而是他在躲避校外混混的追杀。而关于坐牢的说法则更是不统一,有人说是因为盗窃,有人说是杀人。 钱铮荣的案子当年并未公开审理吗?甚至连他究竟有没有坐牢也不得而知。但每个人都说的言之凿凿,这是真相吗?还是谎言呢? 归根到底,每个人内心所相信的现实,就是其认定的真相吧。 “喂,徐警官,是我啦是我啦,拜托你帮我查个人,我到时候请你吃饭!”未可心找外援帮忙。 两人回到未可心的地下室,隔天才在咖啡馆里看到了“钱铮荣”的档案资料。因为涉及种种,她们不能把档案带回家去,徐有初叫了三杯咖啡,未可心不喝咖啡,改换成了水果茶。 “他真的坐过牢……”翻阅钱铮荣的档案只有寥寥几页,上面最后写着的罪名是:强迫妇女卖淫,因为不是主犯而是从犯,因此判处了十年有期徒刑。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了三年出狱。 未可心看到档案上他的证件照片,那充其量是个一脸凶相的少年,他的手腕上有奇怪的纹身图案。“这个图案我觉得在哪见过。” 李楠凑过来看了看。 “那个ktv里!”未可心肯定地说:“我见到一个人——比照片上这人大了很多,嗯……他手腕上也有这样的痕迹。他多大来着……我不记得了,不过我当时就觉得,他的年龄和他的长相不符。那时候他说他叫陈诚。” 徐有初瞪她一眼:“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跟人家走。这样的小混混,可不怕‘二进宫’。” 她鲁莽的事早就被捏着耳朵教训过好多次。 “更何况这案子,当时也是草草结案的。私下里跟你们说,你看他这样子,能参与到这种大案里么?就连主犯都跟他差不多大……” 李楠望他一眼,“那他是顶包的?” “也不一定,只是这里面……恐怕漏了主犯。” 钱铮荣当年被称为“老三”,那么他的“老二”和“老大”又是谁?他究竟与“小菲”蒋薇是什么关系? 未可心回想起那艘仿佛永远也不会沉没的船和集装箱里闷热的机油味道,忍不住反胃地干呕了几下。那之后在网上也再也没有看到过小菲的直播,未可心在心里发过誓,要救她出来的。 这群人依然做着老本行……不过是换了一种来钱更快的方式。 第四十三章 一个女人 自上次后,警方调查了数次ktv和港口处的所有船只,但大概是因为未可心的逃走让暗处的人都有所警觉,因而什么也没查到。 如今知道了一个重大嫌疑人,即钱铮荣后,调查顿时打开了。 可他人现在所在何处呢? 钱铮荣——亦或者说是“陈诚”,此时正在一辆大巴上。他是中途上车,这种长途大巴原本是不予许中途上人的,但他在偏僻的小路上出现,说着急看望远方的病母,因而还是让他上了车。 他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脑袋靠在车窗上,面上有说不出的焦急。 可快要上高速的时候,车子被拦了下来。 原来是交警检查超载情况。 也不知为什么,今日的交警查的格外仔细。不仅查人,还要乘客拿出身份证,一一检查身份。 原本钱铮荣坐在车子的后半段,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就举起他那个背包,这一举动立刻引来了交警的主意。 “你的包里是什么?” 陈诚低着脑袋不说话,护着他的书包。 高速收费站已经堵了许久,后面的车都响起不耐烦地喇叭声。交警擦了擦额头的汗,先让一些乘客从前门下车,陈诚并未阻止。 很快便有警车和记者赶来。 “你想要做什么?你现在不说,到局里也是要老实交代的。”交警正用记录仪拍摄着。 听了这话的陈诚有了动静,他将书包慢慢拉开,里面是一条带血的粉色床单。这条床单看上去已经很久了,装在一个塑料袋里。他说道:“我要举报荣辉集团董事长叶国荣,强奸未成年少女,还输送了一条罪恶的产业链,证据确凿!” 当地下室的两人看到这条新闻时,皆是心头狂喜。 “可是,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在其中是怎样的角色……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跳出来?” 原因在一天后浮出水面。 燕广市公安分局接到群众来电,在燕广湾的深海区域发现一具漂浮的女性尸体,肿胀、散发着臭味。经过生物信息比对,最终确认该尸体是在许多年前走失的蒋薇。 被发现时,她的身上发现多处外伤,曾经姣好的容颜也变得面目却非。唯有曾经的寻人启事上,那双带着几分倔强的眼睛,空洞的望着一切。 小菲死了。 作为案件中的关键人物,未可心再次被带到警局。这一次的问话细致、详细,她把那几日的遭遇从头到尾都说了几遍。直到她看到尸体照片,便开始忍不住的干呕与反胃。 她意识到,这原本是她的下场。 “我想见一见陈诚……不,我该叫他钱铮荣?” 一旁的民警都有些震惊,因为此案重大,还有许多信息并未对外公布。终于,在层层审批之后,未可心得以在摄像头和专门准备的审讯室里见到钱铮荣。 比起上一次见到他,他的变化很大。整个人瘦得脱了相——毫不客气的说,这是将死之人的模样。他看了一眼未可心,从喉咙里挤出许多“呵呵呵”的笑声,“原来就是、你。” “你对蒋薇做了什么?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问这些,重要吗?” 未可心深深地看着他,“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又为什么要答应与我见面。” 钱铮荣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十几年的时间太长了,真要从头说起,他忽然不知怎么去说。 “如果我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那我宁可永远也不认识她。” 钱铮荣用这样的话开头,讲述了他的遭遇。 最开始,他们的相识出于同情。“我们是邻居,又是念的同一所中学。我们那块治安很差,几乎所有孩子都是小混混。那时那里是一块‘三不管’地带,我也加入了帮派……哦,只是大一点的孩子们混在一起,所做的活动主要就是逃课和勒索年纪更小的孩子罢了。” 审讯室外,徐有初和李楠与一些民警们站在审讯室中看不到的另一侧,他们同样沉默不语。 蒋薇跟我们不一样。她一直想离开这里……我也这么答应过她。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办得到,但是我高估了自己。 我们是有一次勒索时遇到她,她身上什么钱也没有,但是手臂上都是伤口。我印象很深,其实我对她就有好感。那之后我就认识了她……算是我罩着她吧,我应该是曾经唯一对她好的人吧。 她想离家出走的事情,我也知道。她与我说好要一起走的。约好在游乐场见面,前一天被叫出去打架,撑场子,我也没想到被人打到腿上,住院住了半个月。那次她没走成,她左等右等没等到我,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我一直没问她为什么想走,我以为是她爸打她的事,后来才知道,她被人给“欺负”了。 具体是谁,她没有告诉我……我那时候就想给她报仇。就这样,我认识了我“大哥”。 “大哥”比我大七八岁,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就经常在一起混。 在钱铮荣的讲述中,李楠初步了解了事情的基本概况:“他知道蒋薇被欺负后,就加入了一个小混混组织,并在这个组织中找到了类似于‘家’的集体情感链接。一方面他替所谓的‘大哥’做事,另一方面则想寻找欺负了蒋薇的人。” 徐有初点头,“不过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他与蒋薇的关系已经很难证实。” “事情变得急转直下是在蒋薇第二次离家出走……现在看来,那时候她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她说她这次一定要走了。但那会儿……我和大哥他们待一块,觉得就在这也挺好的。可是——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她跑来跟我说,她杀了个人……是她的邻居,就是一个老头子。我想她是吓坏了,但是她求我帮她……” “于是我去找了‘大哥’,他说可以帮我,但是这样就欠他一个情,以后,我是要还的。我还是答应了。”钱铮荣的嘴角更加苦涩,“现在想想,那时候太小,发生的事又太多、太乱,没见过什么世界,却误以为自己掌握了世界的规则。大哥说帮她安排好了逃去外地,过段时间再送我走……” “然后呢?” “大概三年之后,我才知道,那个老头没有死,小薇推了他一把,将他撞在了后山的一个枯井上,当时流了很多的血。老头晕了,但后来被路人发现,送去了医院……并且老头一直坚称,他是迷路,自己摔倒的。但从那时开始,我就再也找不到蒋薇了。”钱铮荣以手掌掩住眼睛,“我再去问大哥的时候,他却怎么也不肯告诉我。” “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大哥对我们隐藏了很多东西。他的水很深,我们替他做事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住在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之类的事。” 随后不久,钱铮荣听从安排,被叫到了一间酒店里,随后被奇怪的“人赃并获”。在入狱前,大哥来看过他,告诉他,“这是还我的情。” 等他做完牢一出来,发现曾经的大哥成为了“荣辉集团”的董事长,已经洗白上岸。 “所以你要举报他,你觉得当年欺负蒋薇的人到底是谁?” “其实……我不知道。证据只有那个床单,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检测出来……但我总觉得与那人脱不开干系。其实在那人身边,我曾经看到过一个女人。” 未可心有点吃惊,“女人?” “嗯……我们有时候会叫她‘大嫂’,现在想想,她应该是个陪酒女,但是她却有种不是陪酒女的气质……虽然只见过几次,但让我印象挺深的。可是,我出狱后,却又遇到了一个有那种气质的女人,就在那家ktv里……奇怪的是,她长相平平。” “什么意思?” 钱铮荣皱起眉头,”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总觉得有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第四十四章 Angel 李楠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 这座漂亮的小洋楼的灯全灭了,她回想着今天在审讯室听到的陈年旧事,这其中又有多少真实,多少谎言?不知为何,她总是很在意最后提到的“那个女人”。 “楠楠,你回来了。”一声低沉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客厅并未开灯,在黑暗中显得赫人。 “志宇……你怎么还没休息?” “我在等你。” 李楠忽然有些心虚,她这周也只回来过两次。卫志宇的声音也有疲惫:“我想,你嫁给我,应该也很不开心吧。” 她立刻听出了这其中的隐藏的困倦、责怪、痛苦与无奈,一时之间她站在原地黯然。 “我一直在想,我对你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 卫志宇叹了口气,“如果你这样不珍视他人的感情,什么都不在乎的话,那么我们还是算了吧。” 她走上去几步,看到桌上摆着一份离婚协议。 “我已经签过了,你自己看看吧。”卫志宇说完后离开了。 他走了后,夜更静了。李楠坐在沙发上,这场短暂的婚姻她也承认,她的确是问题更大的那一方。自从遇到未可心,事态就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就像被卷入漩涡中的小鱼,无论怎么游也无法挣脱。 她慢慢在纸上签下名字,想起很多年前,妈妈将她抱在腿上,跟她说要找个能够让自己幸福的男人。 一切都要结束了…… 当晚,她便只在沙发上睡了。迷迷糊糊间,似乎有谁将毯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对不起……” “睡吧。” 李楠想,这句话里有什么感情呢?她太困了,一时没有察觉。 醒来后,徐有初说,局里再次牵线安排,让她进行一次对钱铮荣的测谎。 “上面对蒋薇一案很重视,这起案子涉及很多复杂情况,但时间跨度很大,许多人证物证已经无法追查。” “嗯,我需要一点准备时间。” "好的,我马上通知下去,还有可心的事,她的状况不好,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她。。"徐有初说道。 "好。" 徐有初挂断后,她开始整理自己的材料,这件事不简单,不仅涉及到一些复杂的关系网,甚至牵扯到市里的纳税大户,她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 她想着,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搜索起了相关资料。 很多年前她就在学校学习过侦破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于她而言早已驾轻就熟,现在只需要将她脑海中的资料翻译出来即可,这也是她现在所能做的唯一事情。 "有些资料有些难以找到,需要重新整理,之后还得打印出来。" 打印机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很久以后,她将资料打印完毕,这时,徐有初也带来了消息:"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后天下去可以过去测谎。" "好。" 她收拾好东西,带上了帽子和墨镜,向车库走去。 她开车去了地下室,在门口敲了很久的门。未可心许久才来应门,看到是她,用力抱住了她——蒋薇的死,对她刺激很大。 "楠楠姐......"她哭泣着。 她拍着她的肩膀,她的脸贴在了她的背上,这一刻,她终于能感受到了她的存在,终于可以安慰一下她了。有时候,肢体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李楠想。 两人紧拥在一起,许久才放手,她拉着未可心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喝点水吧,这样对你身体有帮助。" 未可心看着她,眼眶红彤彤的,她接过水杯,慢慢喝了起来。 “楠楠姐,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楠沉默了一瞬,决定不必告诉她自己正在离婚的事。她简单说了要为钱铮荣安排一次测谎,或许会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她注意到沙发上有几本测谎的书,未可心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这一次的测谎十分顺利,钱铮荣自杀式的自首让他几乎没有任何撒谎的动机。 “一直在听你说‘大哥’的故事,我有听说你们似乎是”三兄弟”……那么,“老二”存在吗?” “……”罕见的是,钱铮荣在这个问题沉默,并且心率变快。 “你一直避而不谈。” “那人——叫苏建鑫。我与他不怎么熟,印象中他个子不高,但人总表现出很硬气的样子,比较好面子。” “他与你有过节?” “不……准确说,我觉得他和大哥闹崩,我一直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楠点头,他们的关系,恐怕还需要去查证。 她继续询问道:"你猜想是怎么回事呢?" "与那个女人有关。一开始,她跟着大哥,但有一天,她与二哥同时失踪了。“ “当时那个女人叫什么?” “angel。真名不知道。” 他没说谎。 因为那一天,钱铮荣并不在场,他也不知道苏建鑫与angel去哪儿。 "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测谎结束后,警方以过往搜集到的证据与钱铮荣的口供及证物,逮捕了荣辉集团实际控制人,即大哥荣昌国。随机集团在股市暴跌,内部也出现了严重的财务危机,股票大幅度缩水。董事长荣昌国被抓后,荣辉集团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荣昌国年近五十,满头华发,老态毕现。他已经没有精力与心思去处理公司的事物。 在审讯室里,他则神奇地耳朵聋了,无论问啥一律都听不清楚,稍一拍桌子就要心脏病发作。又因为他的身份,众人只能跟他耗着。 在警局外的树荫下站着的全是记者,他们全部都拿着相机,对着任何具有爆料价值的新闻拍照,准备把这个画面拍成电影,或是刊登报纸。 荣昌国在警局呆了整整半个月,他的精神状况依旧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医院方面,也派专家对他进行了治疗,可是效果微乎其微,他的身体越来越糟——摆在他面前的证据越来越多。 有的证据甚至已经涉嫌杀人罪,足够判死刑。 徐有初发现,奇怪的是这样一个男人,身边的情人却很少,也没有明面上的家庭。最终,线索们汇聚起来,指向了两个最为可疑的人: ——“老二”和angel。 angel曾经是荣昌国的情妇。“我是在会所认识她的,她那时候长得很漂亮,并且有一般人没有的胆识,遇到我,她敢直接看我的眼睛。不仅如此,她的那种气质……与一般的夜总会小姐不一样。如果不是她出现在这种场所,我会觉得是哪家的大小姐。” “当时,我们认识后,我为她花费了很多,九十年代时就买过上万的珠宝。她都通通收下……她不是那种会欲迎还拒的女人,我不知道……”荣昌国长长的叹息一声,“可我确实永远搞不懂女人。我给过很多东西,她却和我的兄弟跑了。” 徐有初问:“你兄弟是谁?别告诉我他的名字你也不知道。” “这我知道,他叫苏建鑫,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你之后有再遇到过他,或者找过他吗?” “我托人找过,可这小子奇怪,我知道他,他一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可这次竟然一点马脚都没露。我知道只有一个人能够帮他做到……也就是angel。她……真是太傻了。” 荣昌国的头顶绿油油的一片光芒,因而只有在说起这两人时才滔滔不绝,情绪较为激动。 可一旦徐有初详细问他具体情况,他又支支吾吾,并不回答。 而未可心感觉到了一丝诡异之处,似乎这样的故事,她曾经在哪里听过。每当女人消失时,总会有许多猜测,其中最常见的一个则是,女人跟人跑了。 徐有初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表情。 许多年前,轰动燕广的案件,似乎要浮上水面。警局安排了犯罪画像的专家,搜查了荣昌国的几处豪宅,以尽可能还原这两人的真实身份和面貌。 自始至终,李楠都沉默着。 angel究竟是谁? 第四十五章 一九九三 1990年,海鲜厂与子弟学校职工的联谊会。 在四处旋转的霓虹灯下,许多人正在音乐声中跳着交际舞。桌上摆着橘子与糖果,泛着炫目的光。除了正在舞池中跳舞的青年们,一旁的桌椅板凳上还坐着一些没有舞伴的同志,他们吃着酸溜溜的橘子,说得话也难免也酸溜溜的: “早知道就在家睡觉了,都难看死了。” “小李,你看什么呢,眼巴巴的。不就讨个媳妇吗?” 那姓李的青年坐在角落,看着是个老实模样,别人调侃他,他就笑笑不说话。他盯着的那个女孩模样姣好,两条辫子温婉地垂在胸前,上身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白色衬衣,搭配着一条深色长裙,看着十分文静。 “那个老师确实不错,但是你看别人邀请她跳舞,她都没答应……在那看书呢。” 在嘈杂声中,那女孩竟然掏出一本书,悠闲地翻了起来。 她原本就好看,不知怎么在全场中竟是最吸引人的,那种气质让人忍不住靠近。就众人观望的功夫,已经有三个青年过去了。 “你等什么呢?还不快去。”有人推搡坐在角落的人。 终于,他鼓足勇气站了起来,走到那女孩面前,他注意到她在看的那本书是《飘》。他印象里这本书是讲一个叫“斯嘉丽”的女士的爱情故事,他开口说:“这本书我也很喜欢。” 那女孩抬眼看了一下他,他才注意到她的眼睛,那是一双长得极好的眼,睫毛纤长,眉眼如画一般,可那双眼睛很快垂了下去,那似乎是她不感兴趣的符号。 不仅如此,靠近她后,便有一种奇异的矛盾感:不论是她在舞厅里念书,还是长相乖巧却傲慢无礼,都在她身上拼凑出奇异的吸引。 “斯嘉丽最后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吧?” 女孩不理,他执着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那女孩有了反应,“周一柳。” 多么好听的名字啊。他深深的陶醉在了其中。直到联谊会结束,他依然回不过神来。 想和她在一起——要和她在一起——无论如何。 “散了散了……” “小李啊,一起喝酒去不?”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段时间那谁跟我说,我们厂要改革了,你们听说了吗……” “何止呀,据说学校现在的编制也卡得很紧,搞不好要有大变动。” 他什么也没听见。 如同找了魔一般,他托所有的亲朋好友去打探周一柳的消息,很快就知道她正任职一位老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其上还有三个兄弟姐妹——因为超生,这一家过得极其拮据,早些年一直在东躲西藏。这家人的户口也是分散着上的,其中大哥已经成家。 对于这个最小的女儿,一家人并不多么重视,据说她小时候一直寄养在乡下,到了上学的年纪才被接来。从小到大,她的衣服裤子都是她的哥哥姐姐们剩下的,但她却抱怨甚少,还一直努力学习。 在街坊大妈的嘴里,此女只应天上有,据说她的热门程度堪比交易所的第一支股票。 可她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执着的小伙。 女方不见,他就提着礼物在门口等。 每天都到女方下班的学校门口眺望,扮演望柳石。 不论刮风下雨,他都坚持出现,哪怕周一柳躲着他,他也毫不放弃。 一开始很多人看他的笑话,后来逐渐演变为一种怜悯,他的父母都忍不住劝她放弃,“世界上好女孩这么多,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可一年后,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周一柳居然答应了。是他的执着打动了她?还是另有隐情?两人迅速结了婚,可却没有举办婚礼,周一柳对她的丈夫称不上热情,有时候还显得极为冷漠。 没人知道这个女孩在想些什么,她乖巧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漫不经心或许会将人逼疯。 审讯室里,荣昌国正在回忆他第一次遇到angel。 “第一次遇见angel是在夜总会里,她与其他‘公主’不一样,一双眼很亮,主动来找我搭话……她是个很不安分的女人,那时候我就有所感觉。据说她还是那家店的‘头牌’,许多人喜欢……不过很少有人能约她出去就是了。” 荣昌国要了根烟,“据说她只跟钱多的大款出去,一次只跟一个金主。而且她不常驻某个店里,每家店只去一次。那时候,我大概给她花了十多万……” "十多万?"听到这个数字,一旁的警员有些惊讶的问道:"荣先生,您确定自己没记错?"那时候的九十年代虽然有钱,但是九十年代的钱还远没有现在这样有钱。 "没记错,当然没记错!"荣昌国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警员再次问道:"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在一家店待着吗?" 荣昌国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angel的为人。 "你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喝酒吧?" 荣昌国继续摇头:"这个不清楚,只知道angel的酒量非常好,喝酒就像喝水一样......我都没见过她喝醉酒之后是怎么样的。" "哦!"警员恍然,"你每次都会喝醉?" "是的,我们见面后,我喝醉酒后,把整张桌子上的东西都吃光了......还把自己灌的烂醉如泥,最后还是她把我送回的房间......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我就与她……嗯,算是在一起了吧。" "好的,我会将你的情况向上级汇报,相信上级很快就会查清楚的。"警员说着站起身离开了。 根据荣昌国的描述,又因为有名字,所以很快在系统内查到了十五个叫苏建鑫的男人,其中有一个立刻指认了出来。此人因为偷鸡摸狗等各类小罪,曾被拘留而有案底。 在档案上显示,该人在2010年时就已经死亡。 “他死了?” 徐有初讶异,没想到案件的突破口居然早在数年前就离开了人世。死亡原因一栏上写着车祸。 “这个人我知道……当时,有一些案子,我们已经追查到他身上,没想到他却出了意外,就这么死了。”徐有初的师父郑国伟忽然开口,“而且,我想我知道angel是谁了。” 郑国伟还差半年就要退休了,平日里已经不大来局里。据说是年轻时的案子,他追查了一辈子也没能抓住凶手。 自那以后,他的人生就走起了下坡路。他叹了口气,“你们来局里来的晚,局里警力也一直很紧张。几个悬案一直是压在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九十年代的时候,咱们燕广市出了好些案子,那时候‘天眼’还没铺起来,刑侦技术也落后,导致很多案子都走进了死胡同。” 听到“悬案”一词,李楠与未可心也皆是沉默。她们是至今还困在其中的人,至今还无法摆脱那些噩梦。 “您觉得,这些案子之间有联系吗?”未可心望向郑国伟,这么多年,她一直认为燕广市有一个连环杀人犯,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这种种诡异的案件。 可是连环杀手的作案对象、时间、地点,都常有一定的规律,而燕广的这一系列案件,看起来千丝万缕,却又无从连接。 “我不能贸然回答。但想必你们也听说过,燕广市有一段时间,接连出现了一些报失踪的案件。这些案件无一例外失踪者都是16-65岁之间的男性。一般来说,这些壮劳力失踪,我们都会往黑煤矿之类的方向去查。但这次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一些家属认为是小孩偷跑到外地打工去了,因此也不怎么上心。” 郑国伟回想种种,“但是后来我们终于得到了一个线索,就是这些受害者,有一个共性,就是经常出入洗脚房、ktv、酒店和夜总会之类的地方。我们当时就把目标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 “然后呢?” “我们认为这是有组织的‘仙人跳’,用这种方式……” 未可心不知怎么忽然开口,“确定就是这个方向吗?要知道这些男人也不是傻子,如果他们当场反抗,或者闹到警局,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的骗走他们去打黑工,又不露出丝毫蛛丝马迹呢?” “这就是因为我们的线索,是从一个逃脱了的受害者嘴里知道的。”郑国伟陷入了回忆。 1993年。 一个满身血痕,仅仅穿着短裤的男子冲进了警局。他受了强烈刺激,语无伦次,一时间被认为是疯子。 在民警的安抚之后,那是还是“小郑”的郑国伟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述了昨晚一夜的惊魂遭遇。 “魔鬼……魔鬼……警官,你救救我!我……” “没事没事,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你从头慢慢说。” 那小伙子哆嗦着喝下去半杯温水,牙齿打颤,说道,“前天晚上,我去了一家按摩店……咳咳、我去之前我以为是那种正经按摩的店。迷迷糊糊的,我就趴在按摩椅上睡着了。等我有感觉后,就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我身上游走……”说到这,他偷偷地瞄了身边的警官一眼。 “你老实交代,不然我们怎么帮你?” “我说、我说。我回头看了眼,那个按摩师是个女子,戴了口罩,所以我就看到了她的眼睛,很漂亮,我觉得是个长得不错的,就问多少钱?她说按摩八十八块。我说那其他的呢?她就笑笑,没说话。因为我看她漂亮……身材也不错,我就想多给她一些钱,让她陪我。” “嗯。” “一开始就是正常的聊天,问我做什么的,之类的。后来听说我在工地上包工程之后,她就对我很热情,跟我说她叫什么……‘rose’,反正说她们这一行都取的外国名。其实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取个中文假名不就行了,搞这洋命太难念了。我们聊得很投机,她就约我出去吃宵夜。我那时候真是色迷心窍,也没多想,把衣服穿好就跟她去了。” 郑国伟看他吞吞吐吐,拍了拍他的肩膀,恩威并施,“你主动交代,比我们去查到要好。” “好吧……然后我们就去了她的出租屋。一进去,我就闻到了一股臭味。你知道……一般女士的房间,不都是很干净很香的吗?她解释说,是有一只老鼠死在了家里,她一直没找到那死老鼠在哪里。可是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她说这个话的时候,表情特别特别平静,就感觉好像说过很多次这个理由了一样。” 郑国伟还记得他描述时极为惊恐的神情,那是无法从噩梦中逃离的眼神。 “我……我承认,我当时是被迷了心窍。她把我带到了卧室,然后让我脱了所有的衣服……这时,突然就有个男人闯进来。我意识到我肯定是中了仙人跳了,就说我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们……”血与泪在脸颊旁滚落,“他们抢走所有的东西后,却不肯放我走……他们逼我钻到了一个那种大狗的笼子里。这中途我试图反抗,结果反而被打了一顿……那女人不动手,但她是出主意的人!她让那男人用皮带和绳子把我绑起来,又要逼我家里拿钱赎人。” “我怎么能让我家里知道呢?我就说让我想想……因为很晚了,他们似乎还有事,男的就到另一间房间去睡了,女的出门了。女的就让男的把我塞到床底下——我动弹不得,那臭味就是从床下发出来的。因为光线昏暗,一时我什么也看不到。等到我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后,我……我看到了几块爬满了蛆的碎肉,我……呕……” 郑国伟躲闪及时,没有被吐了一身。 “什么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呕……” 第四十六章 出现嫌疑 等到郑国伟一行人突击到那个受害者所说的“出租屋”里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通过鲁米诺试剂,在出租屋里发现了大量的血迹和少量的人体组织。 这一发现很快就与此前的许多男性失踪案并案了,因为检测出的一个dna里正有其中的一个失踪人口。 根据来警局报案的小伙子的口供,当时也画了两分肖像。 “女的就是那种洗脚妹,不是特别引人注意,不过长得还蛮漂亮的。男的应该也是那种混混,两个人都有点儿本地口音,对……对,男的不高,但是蛮壮的……女的化了很浓的妆,没怎么看清男的的脸……” 当时为了调查这个案子,郑国伟一行人连轴转着排查了数千名的陪酒女及特殊行业从业者。在她们的口中,有太多凌乱无关的信息,那时候人力又有限,很多人只走访了一次。 “第一轮排查的时候,其实没查出来什么。想想也知道,自己的猎物跑了,他们肯定就警惕了起来。第二路排查的时候,我们把范围扩大了,只要是符合身高年龄的,都进行走访。警力不够,就先从出租屋的那块区域查起。” 在郑国伟的讲述中,徐有初模模糊糊想起记忆中确实有那么一段时候,总是有穿着制服的人在各家各户之间走动。 不过未可心和李楠就没什么印象了。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刑警曾经的经历,希望能够为当下带来一丝突破口。 “这一次终于有了收获……大概有四十多个符合条件,且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妇女。但那个幸存的受害者因为那天太晚了,光线又暗,所以怎么也认不出究竟是哪一个。” 说到这里,郑国伟忽然吞吞吐吐了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许久才避开李楠的眼睛,说道:“根据多年工作的直觉,我在这些人之中排查,很快锁定了几个目标。” “首先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很好,根据证词来看,绝对不是第一次作案。而且我当时一直在想,如果是陪酒女,第一轮搜查就应该找到些痕迹。但是也并没有,那时起我就怀疑,她的背景应该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郑国伟还记得那些无法忘记的瞬间,每一次当他认为靠近了一点之时,却又让凶手从指尖溜走。 “最终,我锁定了一个女人。其实——在走访过程中,她表现得很好,对我们的工作十分的配合。但问题正在于此,她的态度实在是太好,家庭背景和职业实在是太完美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过这样的感受,就好像在看着一张满分答卷:有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受人敬仰的工作……这样一个女人,在第一次警察问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任何慌张。” 郑国伟缓缓开口,“甚至,她有一点儿兴奋。” “也就是这一点点兴奋,让我怀疑她。” 郑国伟:“我安排了人盯梢她,我相信她总会露出马脚的。” “然后呢?”李楠忽然开口,她看起来脸色不怎么好,但竭力只靠着自己站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她还‘清白’的人了。她有正经的工作,据说丈夫也是苦追了她很久的……我以为是我的判断出错了。加上体形,与幸存者描述的有些差距,最终我们调转了方向,去从另一个作案人,也就是那个男的身上查。” “体形上有差距是怎么回事?” “受害人描述说,那个女的很苗条,但我们的嫌疑人却很胖……大概一个多月后,我们才知道她怀孕了四个多月。这样的人,实在没有去犯下这么凶残案件的能力啊。我们分为两条线去追查,更快掌握的是男的的信息……我们当时查到的人,正是叫苏建鑫。” 1991年。 苏建鑫是在后巷遇到的周一柳。她看起来狼狈极了,,像个乞丐一般,脸上还满是污垢,衣服破烂不堪,头发凌乱不已。 "这位姑娘你怎么啦?"苏建鑫看着这个女孩子,心里不禁产生怜悯之情。现在正是夏末,天气炎热无比,她怎么就落魄成这副模样呢? 周一柳依然呆呆地看着他,脸上落下两道眼泪。 "这位姑娘,你怎么哭了呀?" "我...我..."周一柳看着眼前的苏建鑫,不知从何说起。 苏建鑫看到她这副样子,便问道:"姑娘,有什么话你说吧,我一定尽全力帮助你。" "谢谢你。"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快点告诉我,要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要不然我只好报警了,到时候警察来了,我就不方便帮忙了。" "不...不用,我不需要你的帮忙,我自己可以解决……"她咬着牙齿,不停地打着抖。 "这......"苏建鑫听到他这番话,心里也有些犯难,但他并没有放弃,平日里他可并不是一个多么热心肠的人。 "这位姑娘,你既然不想报警的话,那你告诉我你家住哪里好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送你回家吧!" 周一柳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现在不能回家……不能。你把我,带到你家里去吧。” “到底是……?” “说出去,我的名声就毁了,”她脏污的脸上显露出某种不适宜的冷静,“那个姓李的……我一定要让他好看,敢这样轻薄我……” 苏建鑫点点头,他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姓李的到底是谁。 "当然可以,我带你过去。" 苏建鑫驾驶着自行车载着她向前走,一路按照吩咐避开不少道路。 "谢谢。"周一柳低垂着脑袋,看着脚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路边的树木,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很快到了苏建鑫的家,这栋房屋看上去有些陈旧。但没有其他人,周一柳的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是她短暂的遮身之处了。 这里是一个混乱的贫民窟一般的地方,房屋很多都是土坯房,看起来有些破败。周围都是一些流浪汉,没什么规矩。 苏建鑫把她领到了一个房间,然后拿来一些换洗的衣物。 "将就吧,都是我的,不过是干净的。" 他们的相遇便是这样,那之后,苏建鑫一直认为,正是自己的帮助,让周一柳这个好姑娘,飞蛾扑火一般爱上了自己。 可那个欺负她的人,逼迫周一柳不得不嫁给了他。 尾声 真相大白 梳理完一番案件,已经到了晚上,众人都没什么吃饭的心情。未可心频频看向李楠,但后者失魂落魄,未可心走过去说:“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你也觉得是她,angle……会是吗?”李楠直直看着她,“如果真的是,你要怎么办?你要怎样面对……” “不可能的,这不一定是一个凶手所做,我爸爸是不会背叛家庭的。”未可心执拗地开口,“他很爱妈妈和我的,每年他都带我们出去玩,给我们过生日……” “你的记忆会帮助你美化他。” 未可心深深看她一眼,“李楠,我们是有感情的生物,而这并不是我们的错。” 李楠背过身,摆了摆手,她要一个人静静。如今,她又察觉到了那道暗处的视线,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那道从婚礼后就没离开过的视线,在防空洞诡异的跟踪者…… 她越走越偏僻,就像那双脚并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大约过了四个小时后,她终于走到了曾就读的三中附近。这里离她曾经的家不远。她的母亲究竟在这些案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她现在又在何处呢?与她的母亲一样,她的婚姻也并不幸福呢…… 如果真的是她做的,又是为了什么? “妈妈……” 警局内。徐有初捏着一叠卷宗,指尖泛白。“当时你们既然查到了苏建鑫,为什么他又是车祸死亡的呢?” “我们当时一直在抓他。但那时候很多系统都还不完善,尤其是一个有反侦察意识的逃犯,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得到消息,他逃去了外地……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又因为什么事不得不回到燕广,最终在出城的国道上发生车祸。” “也太凑巧了一些……” 郑国伟叹了口气,“事故地点我也去看过,那一块没有路灯,又是盲区,平日里一直是事故高发地带。” “这样。” “不过我怀疑……说我多心也好,我总觉得事情或许是另一个原因。你看这个事故报告,在他身上什么也没找到,他人也被大货车压成一滩肉泥了,可却专门带了身份证……” “他是自杀?” “有这种可能。他自知自己已经暴露,余生也只能东躲西藏,不如回到燕广……都是一些猜想罢了。如今,那对亡命鸳鸯,也就剩下那一位了。” “李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应该对母亲还有些印象吧。“ “我不知道。我完全揣摩不了她的想法,就和她的母亲一样,一个全然的迷。我只知道,他们犯罪的动机里一定与钱有关,根据初步统计,他们抢劫和勒索二十万有余,那可是九十年代……” “这些钱应该是被他们挥霍一空,在苏建鑫的尸体上也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 李楠身心俱疲,她注意到此前的工地已经撤离,留下了半截烂尾工程,像个唐突的伤疤。她觉得好累好累,这些年身体接受到的一切负面情绪都涌动着:悲伤、绝望、徒劳、爱与恨,绝望与死亡。 “妈妈。”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能分辨人类的情绪呢?你总是说你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所有人都忽略的孩子……你也在群体里学会了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吧。” 李楠站在桥面之上,她不由自主地被那片湖面深深吸引着。她终于发现了自己渴望追求什么——平静,她渴望平静。 无论是爱人、朋友……还是什么,脑海里的噪音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根本就无法承受。 李楠任由湖水没过膝盖与胸口。 她第一次感受到外界的负面情绪,是大约两三岁的时候,听到父亲喊自己的名字,他叫着:“小楠、小楠,过来,到爸爸这里来。” 在每个“楠”字上,他的音调稍高,咬上了重音。她几乎是瞬间感知到了:嘲弄、愤愤和傲慢。直到她长大后,她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父亲并不喜欢女孩。 可她并不在乎,因为她的母亲给了她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 回想起来,那些东西早就超过了一个教师与普通工人所能支付的。 “钱可是个好东西哦,宝宝以后要嫁给一个有钱人呢。”印象中是轻快的、明亮的语调。 她忽然记起妈妈的样子,总是浅浅的、温柔的笑着,可只有她的话,她听不出什么负面的情绪。多么奇妙啊,李楠确信了,妈妈应该也与她一样——不、或许比她的能力还强上数倍吧。 脑子里如果一直有这些声音的话,人一定会疯掉的吧。 在冰冷的水中,求生本能让她不断地挣扎,在水的波纹里她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慢慢地靠近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眼角的泪水有没有涌出,哪怕有,它们与湖水混在一起也是无人察觉的一件事。 妈妈。她做出唇形,那张脸依然晃动着…… 她用力抓住了那人的衣服。 有哪个母亲会错过女儿的婚礼呢? 警局内铃声大作。在走廊里打着瞌睡的未可心被惊醒,地板上的脚步声震得她内心里发颤。 她看到徐有初匆匆离开,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小声地问:“怎么了?李楠呢?是不是她出事了?” 徐有初没回她,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当她再次看到徐有初时,他两眼呆滞,警服也被打得湿透,发丝上往下滴着水。他的身后有警员们压着一个中年女人。 那女人表情温和,如果不是当下的处境,她一定显得无比优雅。尽管她的长相普通,但长发与得体的装扮让她显得格外不俗。她看到未可心,甚至微微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包含着一种非人的怜悯。 她的胸前有一片巨大的血迹。 未可心拉住失魂落魄的徐有初,“怎么了?她……她是谁?发生了什么?” “angle……周一柳,她们是一个人。” “那岂不是——李楠的母亲……”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死刑,在我们抓捕的过程中,我师父郑国伟上前劝说她放过李楠的时候,被她刺了一刀……”徐有初说,“现在他和李楠都在医院抢救,李楠溺水了。” “天啊!”未有初没想到短短的一夜居然发生这么多事情。 更麻烦的事,周一柳声称因为遭到过头部撞击,许多过去的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而捅伤郑国伟则是出于正当防卫。她满口胡话,每隔一两个小时,就将此前自己的说法全部推翻一遍。 警官们与她耗了一天一夜——她都展露出惊人的冷酷和亢奋。 唯一让人稍振奋一些的消息是,郑国伟和李楠都脱离了险境,救回了一条命。就在下午,未可心忽然询问徐有处,她能不能进去和周一柳谈谈。 “你?” 未可心点了点头,“其实我跟李楠也学了一些测谎。” “可是,你毕竟不太专业。如果真要测谎,李楠现在没法测,我们可以去她工作单位再请一个老师来……” “只有我可以,”未可心看着他,“她认识我。你能感觉到吗?她是故意被你们抓到的,一个罪犯故意被抓到,是她自己渴望落幕。这时候没有卷入她制造这一切戏剧的人,是不可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的。” 经过一番商讨,最终还是以在摄像头和录音机的“眼皮”下测谎而同意。 未可心的第一次测谎,其实她的一切都是模仿着李楠的曾经。 她宣读了测谎之前要告诉被测者的内容,连接了仪器,终于坐在了周一柳的对面。女人一直以一种饶有趣味的眼神看着她。 “你是我女儿的朋友,是吗?” “算是吧。” 周一柳笑了,“如果我不出现,是别人问你这个问题,你会说‘是的’,但现在,你的‘算是吧’里有勉强和痛苦。自己朋友的妈妈是悬案嫌疑犯,应该很不好受吧?” “你与燕广的几起悬案有关吗?”未可心不理她的挑衅。 “重要吗?” “讲讲吧。我与你的女儿,为了这些事花费了全部的人生,她现在生死不明,总该得到一个真相。” “有烟吗?细的那种。” 未可心为她要了一支女士烟。周一柳抽了一口,烟雾飘渺,“我原本是不想动刀子的,那个郑国伟,呵呵,他算是个聪明人了,当时逼得我不得不用怀孕来躲过怀疑。” 未可心在桌下悄悄捏紧了拳头。 “哦,别太愤怒,他应该还活着吧。毕竟要不是他,我也不会生下李楠。”周一柳平静地说着,就好像在说他人的事情。 在审讯室外,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她们。他们意识到周一柳将要坦白罪行,就像是魔术师将要揭开谜底一般。 以下是未可心留下的记录: 1990年,李父在单位的相亲会上遇到了周一柳,后者容貌姣好,性格温柔。李父对周一柳一见倾心,但后者却很是冷淡,经过一番苦苦追求,李父发觉周一柳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感,正当周围人想劝他放弃之时,周一柳却答应了他的追求,两人迅速成婚。 周一柳从小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三个兄弟姐妹,在家中并不多么受重视,常常穿着哥哥姐姐们淘汰下来的衣服。在这种情况下,周一柳却很乖,同时成绩很好,但在中考后因为家境较穷,没有选择继续念高中,而是上了中专,毕业后被分配至单位。 在外人面前,周一柳的生活十分完美,但实则她与李父的成婚是逼不得已,全部出自于李父的强迫。 不仅如此,两人婚后的生活也因为经济压力格外窘迫。在婚姻中,周一柳逐渐冷眼旁观,并一步步掌控了李父,与此同时她则在街头认识了另一位男子,这位男人是与李父截然不同的类型,他外形彪悍,是在街头混社会的人,被拘留过多次,此人名为苏建鑫。在苏建鑫看来,周一柳飞蛾扑火一般的爱上了自己。 但实际上,周一柳所在单位因效益不好,将要辞退一大批员工,而周一柳也在这名单上。这将会使得她的生活更加的拮据,在这种情况下,周一柳主动办理了离职,并且开始与苏建鑫进行一些犯罪行为——周一柳巧妙的只适时提供“点子”,使得所有真正实施犯罪的过程基本由苏建鑫完成。 另一方面,李父与周一柳的婚姻也逐渐走向破裂,家中争吵打骂声不断——在旁人看来,周一柳为人温和,又是娇弱的女生,十分可怜,而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的是李父。但实际上,李父已经快要被妻子可能的婚外情和时不时流露的冷酷而要精神崩溃。 1992年,李楠出生。 李楠的出生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脱罪。 “她是我的福星。她刚生下来时,小小的,像个肉团子一样……只有她能够让我感到平静。她的眼睛是那么干净……“ 那时是周一柳与苏建鑫犯罪逐渐升级的时候,他们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偷窃和进空屋抢劫,而开始有意识地挑选有钱的猎物。在这个阶段,周一柳开始参与犯罪,她会使用种种手段接近目标,伙同苏建鑫主要以仙人跳的方式搜刮出“猎物”的钱财。但这样的行为没干多久,还是引来了警方的注意,为了摆脱嫌疑,周一柳让自己怀孕,成功躲开了警方的注意。 这一次警方的行动并未让她迷途知返,反而是觉得是犯罪计划太过粗糙导致。 在怀孕和生产过程中,周一柳感受到强烈的痛苦,而因为与李父的婚姻十分畸形,李父也未多加照料。在这种情况下,周一柳的另一面被激发得越来越深,在生下李楠后,李父短期的在家庭生活中占据上风,但很快周一柳开始反击。 1995年,周一柳和苏建鑫再次开始实施犯罪行为,但苏建鑫不知道的是,从此他们的犯罪将再也没有回头路。 周一柳使用一套更加紧密和反侦察的手段选取富裕的目标,两人前往外地实施该计划,在拿到钱财后绝不留下活口,并且指导苏建鑫完成犯罪、抛尸。计划实施得非常成功,两人短时间获利近十余万元。 在获取了大量金钱后,两人开始挥霍,但周一柳并不满足于此。在生下李楠后,她的犯罪动机已经从求财过渡了连环杀人犯中杀害特定目标,以获取心理上满足的阶段。 但在旁人的眼中看来,周一柳是个十足的好母亲,虽然生下的是一个女儿,但依然将其打扮得漂漂亮亮,并在她的各项教育上投资颇大。周一柳对李楠很好,尽管是为了脱罪才生下她,但对待这个孩子,周一柳如同补偿小时候的自己一般,竭尽所能提供了优渥的物质。 可李父却对此事十分不满,他们一家都更想要一个男孩,更不想为一个女孩投资这么多没有必要的钱。出于隐秘的报复心态,李父对李楠很不好,从起名的第一天便让她名“楠”。 与此同时,李父开始与厂中的其他女工传起了绯闻。 1997年,周一柳与苏健鑫再次开始作案。这一次他们在本地下手,选取的目标是一位出手十分阔绰的老板。此人姓未,名下有两家商铺,此人正是末可心的父亲。在作案过程中,末父提出可以向家里拿钱(以此拖延,寻找求生机会),但周一柳担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在问出末的家庭住址后,遂将其杀害。 随后周一柳乔装打扮后,前往了末家。末家没有大人在,只有一个警惕的小女孩,此人正是还是小女孩的末可心。周一柳进入后,与末可心进入了一番谈话,谈话中周一柳隐隐透露了其真实的犯罪动机。最终,周一柳没有拿钱,也没有杀害小女孩,说完谎言后离开。这是末可心第一次见到周一柳。 末父死后,末家的生活自此一落千丈。 随后五年,两人继续作案,频率大概在一年一起,因为尸体处理得很好,所以大多数人只以为受害者是因种种原因逃往外地,又或者是被拐卖失踪。此时两人共作案六起,受害者全部为男性,少的只获取了几千元,多则获取了数十万元。 尽管如此,苏健鑫却渐渐不满起来,在他看来,周一柳一直在婚姻中被李父强迫,而周一柳却因为孩子而不得不忍受。苏健鑫几次想对李父下手,都因种种原因被阻止。而苏健鑫的逐渐失控,警方的步步紧逼,让周一柳决定是时候“摆脱”苏健鑫了。 2004年,李斌出生。 风头越来越紧,苏建鑫在一次作案中不慎留下马脚,两人不得已逃往外地。 2009年,苏健鑫被通缉,他自知无法躲过追查,返回燕广市杀死周一柳的丈夫,但不慎被躲在柜子里的李斌看到。李斌从未见过母亲的样子,但在家中看过母亲的照片,加上年龄尚小,透过柜子时只看到了苏健鑫脖子上的项链(未看到脸),而项链上正是周一柳的照片。 2010年,苏健鑫被抓捕过程中死亡。周一柳开始在外地的逃亡生涯,因为失去了苏健鑫的帮忙,长达几年她都没有作案。 在平日的生活中,周一柳活得不错,但她心中却有停不下的犯罪念头。 2017年,她终于有一次返回燕广,本想看看李楠的婚礼,却看到了李斌——这个她被强迫生下的孩子,更加的愤怒。她原本想对李斌下手,但被李斌侥幸逃走,而与李斌同行的女孩,被作为替代品而下手。 在所有的讲述中,她都无比的平静。 一度,未可心想要离开,当所有的痛苦都被人以一种“随手打掉了一只蚊子”的语气说来时,让受害者如何接受? 周一柳说:“整容后,有一段时间我很虚弱。其实我们很早就见过面,只是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像你这样活着,多么幸福又多么麻木。我做这些事,一开始是为了钱,后来是为了获得平静。你要问我后不后悔,我只能说我是个善良的人,所有这些人里,我没有亲自动过手……苏建鑫才是实施者。” “是你出的主意。他后来为什么又遭遇了车祸。” “哦,他想自杀,那时候警方追的太紧了,他大概觉得他爱我吧。” “那你怎么认为?” “他只是一个自大、无脑,又渴望向世界证明自己力量的愚蠢男人。凭什么呢?”周一柳淡淡说:“说爱我却又毁掉我的人,可真是数不清啊。” 在法庭上,周一柳、荣昌国判处死刑。 在观众席上,李楠也来了,自溺水后她变得格外的虚弱。她辞去了测谎师的工作,将全部的积蓄赔偿给了受害者的家属们。 离婚后,她去找了许多次未可心,但都没有遇到她。她唯一的朋友。 这次她终于看到,未可心捧着她父亲的遗像,沉默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徐有初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 李楠收回了目光。 她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她所感受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谎言? 尾声尾声 在法庭上,周一柳、荣昌国一审判处死刑。 在观众席上,李楠也来了,自溺水后她变得格外的虚弱。她辞去了测谎师的工作,将全部的积蓄赔偿给了受害者的家属们。 离婚后,她去找了许多次未可心,但都没有遇到她。她唯一的朋友。 这次她终于看到,未可心捧着她父亲的遗像,沉默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徐有初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 李楠收回了目光。 她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她所感受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谎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