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曾有明》 契子 契子 只记着着自己站在一个小石山上,山底下是怒涛汹涌的大海,微醺的海风,心神气凝间喊了一声:“大海,我来了”。突然身体向前一倾,脚下一滑,然后…… 就是怀中抱着一摞瓷碟,没有任何花纹装饰。抬头看一下四周,几个电视剧才有的青衣小厮,在一个简陋的仓库模样的地方,抱着各式瓷器来来去去。 努力回想,只记得在山上朝大海喊大喊一声,脚下一滑,后面的事情全不记得了。难道自己摔失忆了,怎么又拉来拍电视剧了。 正在努力思索间,突然一个声音在身边大喊:“贱口,…” 心头猛然一惊,接着身体颤一下,手头一滑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低头一看,一地的碎瓷片。正惊愕间,只觉得一只脚踹到了腰间,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异族服装,面部菱角分明,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用不太熟练汉语厉声喝道:“你这贱口,打碎了出洋的青瓷碟,你知道这值多少钱吗?”接着朝外喊道:“来呀,把这贱口抓起来”,嘴里还碎碎念叨:“真主啊,我怎么这么倒霉,要了这个贱口”。 腰间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浑身没有力气,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两个带刀的大汉架了起来,跟着那异族中年人走出仓库。在仓库门口,抬眼看去,各种各样奇装异服的人,喧闹一片,远处大大小小的船只,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大海。 留给自己的依然是一片迷茫,自己是谁,怎么会来这里,好像又是在拍电影,不应该是自己生活的世界。大脑中瞬间划过依然还是不小心滑下了山,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眼前的这一幕到底为什么。 还在一头雾水之际,看到那个中年人走到一个同样服饰的长须老者面前,单手贴胸低头行了一礼,接着说到:“尊敬的班沙达尔,前几天从四明来了一个商人,买走了我的一批香料,用两个贱口顶一部分货款,我看这个贱口手脚利索,就叫来仓库搬东西。” “结果,他竟然摔碎了我四个青瓷碟,这可值500个第纳尔。真主啊,我真是太倒霉了”。 只听那长须老者道:“愿真主护佑你,老规矩,剁手扔海里,真主会原谅你的”。 只见那中年人单手贴胸又低头行了一礼,说道:“尊敬的班沙达尔,感谢你的仁慈,愿真主与你同在”。 接着就被两个大汉架着朝海边走,穿过人流窜动的简陋仓储区,来到一个人迹稀少的海岸大礁石上。海风吹动衣角,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掩盖了方才的喧闹。还是一头雾水,脑子木木的,到现在都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是做梦吗,好像不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是真的。眼前人物、场景那么真切,海风吹到脸上,有真实的触感,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几欲撕破耳膜。架胳膊、推搡的力度,能把身体震散架。 拍电视剧吗,周围没有摄像机,也没有其他的群众演员。而且人物是那么真实,真实到是自己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自己被周围的一切震撼的茫然无措,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稀里糊涂被架着来到了这里。 突然听到“噌”的一声,是刀出鞘的声音,心中一阵寒意无名升起。想要出声询问几句,脑中毫无头绪,不知从何问起。 正在思索间,就被一个大汉一脚踹倒在礁石上。坚硬的礁石搁在身上,膝盖、胸口的痛楚冲击的身体几欲休克。一只脚踩在脊背上,接着手被拉出去,又是一只脚踩在小臂上,剧烈的疼痛,终于一声“啊”喊了出来。 潜意识喊出了:“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我要报警…”隐约听见那几个人说了些话,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太大了,什么都没听到。 想挣扎,扭动了几下身体,发现自己的挣扎太无力了,一直大脚在自己瘦弱的身上重如泰山,身体的扭动除徒劳无功外,带来的只是那只脚更用力的揉踏,胸口和礁石的剧烈接触,火辣的疼痛,使人几欲窒息。 只听“铛”的一声响,是刀碰礁石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的才是痛楚。撕心裂肺的疼,疼的浑身战栗,细密的汗珠从浑身渗透出来。潜意识中好像在厮喊,喊得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了。好像在哭,也好像没有哭。 是真的,应该不可能,怎么会发生这么荒唐的事。不是真的,也不对啊,这是自己从未经历过得的痛楚。痛的自己都不敢动一下,除了潜意识中的呼喊,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不受支配,身体似乎像被肢解了,每一寸肌肤都不是自己的。 能够定神的一瞬间,看见自己的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手已经齐腕断掉,鲜血不断的滴在礁石上。 自己从来没有有过的无力感袭来,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鱼肉,任人予取予夺,这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在痛楚的刺激下,这些想法只在心头划过一瞬。只觉得,要死了,就这样死了。 死就死了吧,赶紧从这噩梦里解脱吧。在嘶喊中,茫然的抬了一下头,看见了礁石下的一个身影,一袭白裙,衣摆在海风中飘荡,长发披肩,努力的想看清容貌,但细密的汗珠迷住眼睛,没有看清楚。 这是在这个世界上有记忆的第一天中,最美好的一瞬,一个影响自己浴血重生的开始。 接着就昏死了过去。 十天后,事情的轮廓终于浮现出来了,自己是穿越了,穿越的故事就这样荒唐的开始了。 第一章 禅语 第一章禅语 前身的记忆只留下点滴的碎片,记着从小山上失足掉下去了,其余的记忆都被抹除了。穿越到了大宋的泉州,灵魂来到一个卑微的身体上,是一个贱口奴婢。在这个时代,奴婢分为两类,一类是良口奴婢,一类是贱口奴婢。 良口奴婢和主人签订一种官府承认的契约,一般是抵债委身为奴,到期或者花钱赎身就可以恢复人身自由,不能随便买卖。贱口奴婢一般是罪犯,被充作官奴,也有一部分流落民间,被人当成牲畜一样,做为别人的财产,可以自由买卖。这种制度起源很早,魏晋南北朝达到极盛,隋唐时期开始限制,到本朝开始弱化,曾一度下令禁止,但民间一直存在。 穿越者灵魂托生在一个十六岁的贱口奴婢身上,兜兜转转被抵债给番坊的商人,不小心打碎了青瓷碟,按番坊的习惯,剁手是为了杀鸡儆猴,扔进海里是为了祭海,希望出海平安。一个贱口奴婢,就是一个家奴,性命不是自己的,私刑处理也没有人捅到官府,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一切和为贵,这样处理家奴的也没有不妥。 就在穿越的这一天,泉州曾氏大族旁支曾祖辉家中的大小姐去顺济庙上香,回城途径码头救下了自己。曾氏是泉州世家大族,先祖曾延世在唐代光启年间迁居泉州,端拱二年曾会荣中榜眼,此后家中数十人中举,在科举成风的大宋,曾氏大族在泉州是豪族。 曾祖辉是曾家旁支,中过举人,由于资质有限,未能进入官场。不过颇具商才,随着本朝对商业地位的提升,依靠家族的关系网,加上自己经营有道,是泉州的大地主和大茶商。作为曾氏后人,曾祖辉虽未涉足官场,但也自诩诗书传家,胸中怀有救世济民,为万世开太平,为先圣断绝学志愿,经常济世救民,做了一些善事,是泉州有名的儒商。 对曾祖辉而言,最头疼的莫过于自己的这支人丁单薄,虽有一妻两妾,但孩子大多夭折,剩下的只有正妻生的一个女儿。名叫曾福,取“寿山福海”之意,今年年方十七,自幼学习琴棋书画,知书达理。可能是父亲遗传的缘故,曾福并不喜欢诗词歌赋,更喜欢筹算之道,经常参与家里的生意,由于对女儿的溺爱,曾祖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这个时代是男尊女卑的时代,一些豪门大族的女子,往往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但对于曾祖辉来讲,他的这个身份比较尴尬,虽说是曾氏大族,但自己是旁支,没有撑起家族文风的重任。这是一个文风鼎盛的年代,一个举人,一来进不了士大夫阶层,二来也成不了让人高山仰止的圣贤大儒。虽说宋代商人地位提高,但千年以来的重农抑商之风,已经深入人心,商贾小道在士大夫心目中是看不起的。所以,曾祖辉并没有打算让自己的女儿联姻攀关系的打算,但也不知道怎样安排自己的这个女儿。 曾家人丁不兴,始终是曾老爷心中的一个梗。想起自己家业继承问题,曾老爷曾经考虑过从本家中找一个合适的过继过来,但看来看去没有合适的人选,几个亲缘较近的没有成才的,成才更愿意参加科考,成为士大夫阶层,过继的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由于早年求子心切,加上丧子之痛,曾老爷在一段时间内意志消沉,常有求僧问道、大肆施舍之举,和一些高僧往来颇密,曾家和顺济庙的觉全大师交情很深。曾家大小姐曾福受家庭影响,对觉全尤为尊敬,觉全对曾福也以子侄辈相待。最近家中常提起婚嫁之事,对养在深闺中的大家小姐,羞怯之心是免不了的,同时也难免有小女儿的期待之心。恰好这天心烦意乱,又有家中一批茶叶从法石港运往四明,就先去永济庙拜佛,然后到港口看一下发货的情况。 一开始曾老爷不愿让女儿参与商事,让她参与一些账房事务,主要是给女儿找些事做。但后来发现这个女儿兰心蕙质,好多商事触类旁通自己的家业将来也需要有人继承,抱着看一看的心态,就让她参与一些简单的对外事务。虽然这个时代重男轻女,女子经商在泉州也是常有之事,何况交给女儿打理怎么说也比交给外人强。 这天,曾小姐带着丫鬟和四个家仆坐船顺晋江到了城外,来到了永济庙。这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古刹,古朴的石板路延伸向庙门前的台阶,周围参差的种着茶树,古朴幽静的感觉扑面而来。庙宇宁静感染到心间,女子明媚的面庞露出一丝笑意,恬静的心头飘荡起期待和憧憬,希望菩萨能给自己带来好姻缘。 带着丫鬟跨进庙门,只看见大殿前空空荡荡,殿前的大香炉烟雾缭绕,木鱼的敲击声伴着诵经的声音,似乎能把人带到另外一个神秘的佛境,让人不自觉的虔诚起来。带着丫鬟上完香,虔诚的磕完头,起身之际,一个沉稳而苍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曾小姐,今日来礼佛啊,有段时间没看到你了”。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回身俯首行了一礼,说:“大师,今日出城办事,顺便来给菩萨上香”。然后向身边的丫鬟使了一个颜色,身边的丫鬟赶紧奉上布施的银钱。 大师挥了挥手,身边的小僧从丫鬟手中接过了钱物,退到了一边。 “看小姐眉心有郁色,必是心事久结于怀,今日来拜菩萨是来解心中事吧,来求姻缘。”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少女面露难色,没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说的这样直接,不好意思的放低声音说道:“大师,我…”后面的话不知道怎样说下去,正在难为情之间,听大师说道:“曾小姐,人间世事,便是如此。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多行善举,必得善果,今日或行一善救一人,来日未必不是有缘人”。 少女听完这话,对大师这些没听明白,问道:“大师,行一善救一人,有缘人,这禅语何解?” “出家人不打诳语,禅语不可尽解,不可全知,小姐自己慢慢参悟吧,小姐是有福之人,愿佛祖保佑”。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辞别了大师,少女心中充满疑惑。萦绕在心间行善、救人、有缘人,这些都是什么意思,细思之下始终不得其解,忧心忡忡的一路来到码头。检查完要装船的货物,心烦意乱的带着丫鬟和家丁在码头四周乱逛,逛着逛着来到了海边。 海风冲动衣摆,吹佛着俏丽的脸庞,但始终冲不散心中的郁结。今日本来想通过礼佛以解心结,没想到一结未解又填一结,想想真的好笑,不免心中怏怏的。面朝大海,春暖花未开,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沿着海边,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隐隐听见一个凄惨的喊声传来,少女心头一紧,放快了脚步,远远看见几个蕃商拽着一个小厮往海里推搡。看到这副情境,少女用焦急口吻向身边的一个家丁说道:“吴护院,赶紧过去看看,问问怎么回事,最好能把人救下来”。 护院一路跑过去,和那几个蕃商交涉了一会,回头一路小跑来到少女面前,说道:“大小姐,那边几个蕃商在处理家奴,听说那个家奴打碎了青瓷碟,要被剁手扔海里”。护院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私自处理家奴虽不被官府容许,但这种事情很常见。何况家中有跟蕃商的生意,这些蕃商向来团结,你看我们是不是…” 看大小姐皱眉听着,护院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后面的话没敢再说出来。只听少女说道:“你去给他们说,这个家奴我买了,多花点钱,这些蕃商重利,或许能答应。”护院转身要走,只听少女又叮嘱道:“多花点钱没关系,一定要把人救下来”。护院转身去了。 少女抬头看去,只见那边几个蕃商已经停住了手,望着这边。其实这些蕃商也有点心虚,毕竟动私刑是这边官府不容许,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私自处理汉奴可能引起公愤,对自己将来在这里行商造成麻烦。在和护院交涉一会,要了两贯钱而且是铜钱支付,就同意了放人了。 这个时代,中国的铜钱在海外是通行货币,在海外很吃香,政府禁止铜钱外流,但屡禁不止。拿了钱且把人交了出来,估计对方也不会去告官,这些蕃商满心欢喜的给这边单手贴胸行了一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两个家丁在护院的带领下扶着那个家奴来到少女身前,只见那家奴脸色惨白,脸上还有伤痕,浑身衣衫破烂,一只手已经断了,不停地滴下鲜血。少女心生恻隐,赶紧让家丁包扎伤口,心里不仅叹息一声,这人还能活下来吗。 此时,少女想起来大师的禅语… 第二章 有名 第二章有名 在被救回来的十天中,昏迷了三天,在奄奄一息中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不过这在曾家是一件小事,没有惊起任何波澜,大家只认为是小姐拜佛后心生恻隐救下来了一个家奴,只能说小姐宅心仁厚,至于家奴的死活全府上下关心的也就一两个人。 第一个是吴护院,家奴救回来后就安排他来照顾,人是他交涉救回来的,找大夫照顾日常起居就交给他了。吴护院出身贫寒,闽南自古贫寒,土地稀少,饥荒中家人已经去了七七八八,自己卖身到曾家跟了小姐,小姐对他很照顾,对生活也算满足。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娶到一个媳妇,给人买命刀口舔血,很少有人愿意嫁给他,现在已年逾三十,算是他的一件憾事。 醒来的这几天,这个家奴一直跟着吴护院住在西跨院的偏房小院中,由于要养伤就把另外两个同住的家丁护院打发出去了。吴护院慢慢发现这个家奴虽然有些木愣,不过说话彬彬有礼,精神气质完全不像家奴,隐约感觉这个小家伙和自己不属于一类人,但属于哪一类人就搞不清楚了。 另外一个关心这个家奴的人就是曾小姐,自从那天救下人后,大小姐的心中就多了一些牵挂。大师的禅语始终萦绕在心头,行善、救人和缘分,真的这么巧。而眼前的事实又不像,一个落魄成这样的家奴,怎么可能是有缘人,但这样的巧合始终没法想象。 在回城的路上,小姐不免多看了几眼家奴,蓬乱的头发,满身满脸的擦痕,破烂的青衣,瘦弱的身体,满身的污垢,怎么也不像是自己的有缘人。撕裂的衣服裸露出些许肌肤,在这个年代的少女心中,再看就有些不成体统,后来就不好意思看了。于是回家后就交给了吴护院照看,交代了一下要好好照顾,然后就回了自己院落中去了。 几天来曾小姐一直想去看看,但碍于身份还是没有过去看,期间打发丫鬟兮儿看了一次,回报说已经醒了,虽然受伤很重,性命已经无碍,于是就放下了心。 我们把目光回到穿越者的身上,这几天醒来以后,一直在思索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思来想去也得不出的结果。断掉的左手手腕处一直隐隐发痛,有时候还纱布中流出浓水,不过这已经不是自己关心的主要问题。晚上有时候做噩梦,不过醒来后已经不记得梦中的事情,可能是哪天遭遇厄运的后遗症。 这天坐在院落边看着一簇火红的花发呆,这种花自己以前没有见过,枝叶繁茂,火红火红的花瓣,看着就有喜庆的意味,不免走神了好一会。 突然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心头一惊,回头一看是穿着劲装的五大三粗的吴护院。 吴护院哈哈笑道:“小子,今天气色好多了,走,吃饭去”。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才发现自己出神了一两个时辰。 跟着吴护院回到居住的屋中,桌上摆着米饭和一条咸鱼,也算自己能下地走路后午饭的标配了。按照吴护院的说法,这是大小姐吩咐的结果,下人吃糙米是很正常的事情,白饭加荤腥已经是格外施恩,每次吃饭都对大小姐夸奖一番,怎样对下人好啊,怎样宅心仁厚啊,不免听得有点烦了,不过寄人篱下,真能硬着头皮听着。 给两人盛好饭后,吴护院又问道:“小子,你是不是没有名字,这几天一直问你叫啥名字,你总是笑着不说。” “我有名字,就是发高烧忘了。” “那不等于还是没有名字吗。” “那这样吧,吴大哥,你以后就叫我有名。”这几天一直对吴护院以大哥称呼,吴护院挺乐意听这样叫他,慢慢的也适应了用“吴大哥”称呼他。这几天一直被称“小子”,心中一直不爽,可也没心思反对,就随口说出自己叫“有名”。 吴护院又笑道:“你小子蒙我吧,随便说出个名字”。 “没有的事,我这几天一直在回忆自己以前的事情,虽然以前的好多事情记不起来了,但还能隐约记着我好像就叫有名,吴大哥,以后就叫我有名吧”。随口应付着吴护院,就是没有想到从此之后这个名字一直伴随着自己,要早知道一定给自己起一个更加霸气的名字。 “好吧,以后就叫你有名”。 “哎,吴大哥,院中的那种花叫啥名字,就是火红火红的那种”。 “你不知道啊,这里人都知道,叫刺桐花。据传说啊,是晋江王带来的,满城都是,我就不信你没见过”。 “可能是我前几天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嗯,也对,你小子前几天的确是烧的厉害,算你命大,能活着就不错了”。 “是啊,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哎嘿,你这小子又说我听不懂的话,我说你以前到底是干啥的,你是怎么沦落成贱口的”。 “哎,吴大哥,刚才不是给你说了吗,我就有名,不要再叫我小子小子的”。 “哦,对对对,有名。哎,不对,你小子又打岔,我问你的事你还没说呢”。 “叫有名,怎么又是小子”。有名又打岔道。 “记住了,记住了,有名,吃饭吃饭”。吴护院放大嗓门说道,不过又把刚才问的事忘了。 有名在扒饭的空隙看了吴护院两眼,这人虽然有点愣,但心眼挺好。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看见的几个异族恶汉,那个白色身影,也就是眼前这个人。不过这人对自己挺好的,现在同住在这个小院中,也算是相依为命的人,醒来以后对吴护院一直礼敬有加。 这时不免想起来脑中飘过那个白色身影,应该是救下自己的曾小姐,于是就问吴护院:“大小姐是一个怎样的人,一直没见到,还没感谢大小姐的救命之恩”。 吴护院笑道:“是啊,要是没有大小姐,你小子早就被扔到海里喂鱼了”。 又是答非所问,有名无奈的说道:“叫有名”。 吴护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嗯,有名”。接着说:“大小姐啊,那可是大家闺秀,只不过大老爷这边人丁稀少,大小姐有时也处理点生意上的事。哎,不对啊,你说要见大小姐,你一个家奴,是能见就见的吗,以后给你分派个差事,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你小子,花了那么多钱把你从那些蕃商手中救下,你知道吗,那么多钱可以让我舒舒服服的过半辈子”。 有名苦笑道:“是啊,尊卑有序吗,我记住了”。说完这话,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确实有点悲哀,再看看自己的手,自己是一个穿越者吗?有这样的穿越者吗?心中不仅泛起了嘀咕,可能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可能是一直在做噩梦,把自己的身份颠倒了。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活着就有希望。 吃完了饭,吴护院闲着没事,嘱咐自己不要出去乱走,然后就出去了办事了。有名在院中待了一会,实在无聊,就出了小院大门,想出去走走,又想起吴护院刚才的交代,又回到大门口坐在门槛上,这些天实在太无聊,只能坐着发呆了。 看着眼前的石板路,红墙古厝,院落中的天井,错落的小水渠,心中又回到了几天来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想着想着又神游天际,不知过来多久。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嗔怒的喝道:“你是谁,怎么能坐在门槛上,你不知道门槛上不能坐吗?” 有名抬起头,看见一个一身青衣,头上带着花环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的眼前,两眼死死盯着自己,一副没有满意答复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有名一头雾水,喃喃的说到:“对不起,我不知道门槛上不能坐,不好意思啊,我这就回去”。说完赶紧起身往院中走去,心中对不能坐在门槛上的说法很奇怪。但想想刚才少女的那副模样,再想想自己前几天的经历,心中不仅后怕,假如再飞来横祸砍掉自己一只手或者一只脚,那将来真没活着的希望了,确实被前几天的遭遇吓怕了。 看着着急忙慌进院的身影,少女也愣住了,心想这人怎么这样,还没说清楚就走了。另外对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也感到奇怪,什么“对不起”‘“不好意思”,怎么有这样说话的。还有就是这人好像哪儿见过,想想又记不起来。刚才应该叫住这个无礼的家伙,坐在门槛上会触犯神灵,给家里带来灾祸,应该好好教训一番,怎么就这样放他走了。 是不是进去把这人叫出来教训一番,转念一想还是先告诉小姐,让小姐定夺。就这样少女满腹怨气的从小院门前走了,朝着西跨院的主院走过去。 一路走过廊道,来到了主院中的小楼前,看见小姐正在大圆桌的小几做女红。 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里面走去。 第三章 初见 第三章初见 这个少女名叫杏儿,是大小姐的另外一个贴身丫鬟。出于对女儿的疼爱,曾老爷把西跨院的事务交给大小姐处理,一般不会插手。现在遇到有下人坐在门槛上,这样不懂规矩的事情理应要告诉小姐。不过好久没有见过小姐做女红,不忍心去打扰,可刚才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还是应该告诉小姐的好,要不然做丫鬟的可能就不本分了。 在主楼门口敲了敲门框,看见小姐抬起头,抬脚走了进去。微微低头行了一礼,说道:“小姐,刚才我路过吴护院住的那个小院,看见一个小厮坐在门槛上。我上去问了一下,没想到那个家伙没说两句就跑进去了。我想这不是小事,怕给家里带来灾祸,就赶紧过来告诉小姐”。 曾小姐把手中的针线放在一边,思索一下说道:“你说吴护院那个小院住的人,是不是前两天救回来的那个家奴?” 杏儿犹豫一下说:“没看清楚,只听那个家伙说了两句奇奇怪怪的话,然后就跑进去了。小姐,要不要找人抓起来?” 曾小姐愣了一下,问道:“那人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杏儿想了想说:“什么“不起”,什么“意思”的,我当时生气,没听清楚。小姐,是不是让吴护院把那人抓起来?” 曾小姐笑道:“不用了,这样吧,你一会把那人叫过来,我想见见,给他交代一下府中的规矩”。 杏儿着急的说道:“小姐,下人怎么能来这里呢,再说交代规矩的事交给廖管家就行了。” 曾小姐笑了笑,说道:“没事,这个人是哪天我去顺济庙上香救回来的,算是有点缘分吧,带过来没事的,就在院里见见。” 杏儿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笑着说:“小姐,是大师说的有缘人,哪天兮儿给我说…” 曾小姐脸上露出一丝嗔怒,说道;“怎么这么多话,还不快去。” 杏儿吓得缩了缩脖子,赶忙说道:“我这就去。”说完放快脚步朝外面走去。 看着杏儿出门的身影,曾小姐心中不仅泛起了嘀咕,这个是自己的有缘人吗,应该不可能吧。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有缘,身份地位也不和礼法,大师说的有缘人,应该是这个人将来能给自己的带来的有缘人吧。转念一想,不会是大师和自己开玩笑吧,不过再细想一下也不对,大师德高望重,不会随便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 回到这边的有名,被刚才那个女子愤怒的几句话吓住了,知道自己可能又闯祸了。不能坐在门槛上,应该是这边的风俗习惯,不会把自己拉去祭神吧。回想自己记忆中第一天发生的事,这种可能性很大。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等吴护院回来一定要问个究竟。 过了一会,坐在院中焦急的等待着的有名,隐隐听见院外出来说话声,心想吴护院应该回来了。看向院门口时,心中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原来进来的是刚才的质问自己的那个女子,后边跟的是低头哈腰的吴护院,看来这个女子地位挺高,弄不好自己这下又惨了。 只见那个女子走到自己眼前,没好气的说:“小姐要见你,跟我走吧。” 有名脑子一团乱,喃喃的说道:“去哪里,那个小姐要见我。” 女子瞪了有名一眼说:“让你走你就走,你说是那个小姐?” 旁边的吴护院赶忙圆场说:“杏儿姐,你不要生气,这小子前几天受了重伤,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啥都不记得了,你不要生气。”接着赶紧对有名说道:“有名,赶紧跟杏儿姐去,大小姐要见你。” 有名看了吴护院一眼,吴护院挤眉弄眼的暗示让他赶紧跟着去,可能是惹麻烦了。有名心想横竖一刀,是福是祸到时候再说吧,于是就跟着这个叫杏儿走出院门。 干净的石板路,红墙古厝,庭院楼阁,有江南园林的味道,但看着天井高阁又不像以前有点记忆园林风格,有名思索着这些建筑风格,倒是把刚才的紧张感抛在脑后。前面的这个叫杏儿姐的小姑娘明显对他不满,一路上对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来到了这一片的主院。 这个院子明显比周围院子要大,正门对着主楼,侧屋同构廊道相连,走进大门,院子里干净的一尘不染。从门口望去,远远看到一个浅绿色长裙的女子站在院落中,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子,是自己见过的叫兮儿的丫鬟,这应该就是救自己的大小姐。 这边的大小姐也朝门口望去,看着这个救回来的家奴,只见这人穿着护院劲装,身形消瘦,算不上仪表堂堂,不过气宇安宁,这样不卑不亢的下人在府中很少见。本来就对这个人感兴趣,现在更加感兴趣了。 杏儿把有名带到小姐跟前,微微俯身行了一礼说道:“小姐,人带过来了。”然后就站在了小姐身旁。 有名这下也学乖了,没敢直着身体看小姐,也没敢看小姐的容貌,怕再惹出祸端,学着下人的样行了一礼,没敢说话,等着眼前的这个算是自己的主人的小姐训话。 曾小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有名回答,旁边的杏儿说道:“听吴护院说叫有名。” 曾小姐一听笑了起来,说:“有名啊,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前几天你一直养伤,没办法了解你的情况,现在伤好一些了吗?” 有名努力回想着这个时代下人对主人的说话的方式,但越想越乱,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正愣神间,小姐身边的杏儿不耐烦的说道:“问你话呢,小姐体恤下人,你这家奴怎么不识好歹。” 只听曾小姐说道:“杏儿,不得吓唬人,你让他慢慢说。” 有名听到这话,心想这大小姐挺好说话的,鼓起勇气说道:“回小姐,小人伤已无大碍。”说完后心想这好像是自古以来的通用语言,这样回答应该没有大问题。 这边大小姐听了反倒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的回答有些文士的雅气,虽说本朝文风鼎盛,但泉州地处偏远且重商事,商人重利,语言往往粗鄙,家奴的话倒是把小姐愣住了一会。 略微思索一下说道:“没事就好,那你会做什么,家中不养闲人,既然把你买了来,总得给你安排个事做。” 有名一直没敢抬头看,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就行。转念一想,毕竟人家花钱把自己买来,又救了自己一命,让做事也是理所当然,大难不死也是拖这大小姐的福,以后给人买命就是。心念一定,便说道:“大小姐把小人救下来,有再生之恩,小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就是不知大小姐这边缺那种类型的人,如若小人不会,给小人一些时日,一定尽快学会。” 曾小姐听到这样的回答,抿嘴一笑说:“听你说话,能识文断字,我自幼喜欢筹算之道,你懂筹算吗?” 有名犹豫一下说:“小人会一些,要是做的不太好,可以学。” 曾小姐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家奴,虽然一直低着头,但说话沉稳,说不定真捡了一个账房,回头给身边兮儿说:“兮儿,你把南安、晋江那边茶园的账目拿过来,让他看看。” 有名心想这是当场考察啊,是不是自己刚才话说大发了,把自己套进去了。不过心一横,考就考吧,反正自己总的有个事做,在这个世界上有个安身立命之本,想要活下去总得有别人看得起的地方,现在都这么惨了,说不定当个算账的能改善一下现在的处境。 不一会丫鬟就把两个账本拿到了有名的面前,有名伸手接了过来,低着头打算翻阅一下,另一只手刚要伸出来,才发现不对,自己只有一只手。有名这才面色为难抬起了头,准备说点什么。抬头的一瞬间,第一次看清了曾小姐的脸,第一感觉是温婉贤淑,清丽的面庞,属于那种一眼之间不会给人惊艳的感觉,可确实秀外慧中,心中有一种这才是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的感觉。一眼之后,再也不敢多看了,今天真的怕节外生枝。 曾小姐看出了有名的为难,说道:“没事,你可以拿回去看,如果账目有什么问题,明天你拿过来就行,明天我叫杏儿去叫你。” 有名应了一声是,然后说道:“大小姐,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 曾小姐说:“你说吧。” 有名低着头说:“小人房中没有纸笔,可否赠与小人一些。” 曾小姐道:“可以,看你一只手不方便,我叫杏儿帮你拿过去。” 有名依旧低着头,学着吴护院对杏儿的称呼,说:“就不劳烦杏儿姐了,小人在院门口等着。” 曾小姐说:“好,你去吧”。 有名一只手拿着两本账本,行了一礼,转身朝屋外走去。 曾小姐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微微笑笑,心中很好奇,对明天的结果充满期待。 第四章 对话 第四章对话 有名在院门口等着杏儿拿笔墨纸砚出来,从内心里讲他很想再看一下大小姐的容貌。自从那天出事之后,有名一直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初来乍到的遭遇使自己心中绷紧着。有时候也想着什么时候自己能够变强大,在残酷的环境中生活下来,从本质上说是怕死,现在还得夹着尾巴活着,抬头往里面看一眼的勇气一下子全卸了。账簿自己未必看得懂,但不懂也得学,不管怎么讲,以后在这个残酷的时代生存,总的有些让别人利用的东西。 院子里边的杏儿从屋中拿出纸笔,出门走到小姐身边,小丫鬟心中总感觉哪里不对,想想对小姐说:“小姐,我记着刚才叫他过来是为了坐门槛的事,还没给这个可恶的下人治罪,就这样放他走了”。 曾小姐微微一笑说:“没关系,只要他能做事,这件事就这样压下去。”然后看着身边的兮儿说:“这件事你也不能对外说”。 兮儿应了一声是,然后朝门口看了一眼说:“小姐,这个人就是那天救回来的那个家奴吧,就是大师说的…”正说话间,看见小姐瞪着她看的眼神,没敢再说下去。身边的杏儿看了兮儿一眼,也没敢说话,满脸狐疑的拿着纸笔朝走出门外。 门外的有名也没敢让这个凶神恶煞的小丫鬟送纸笔过去,把所有的东西单手贴紧在胸前,向杏儿简单行了一礼,朝着自己住的小院走回去。 回到小院,吴护院赶忙走过来询问,有名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给吴护院交代了一下不要打扰自己,就回到屋里看账簿了。繁体字虽然不好认,但根据前后文能推敲出来,账目有些乱,整理起来很费精力。晚饭的时候随便吃了几口,就接着看,吴护院也看自己正在忙,没好意思打扰,吃完饭无聊的在外面转悠了半天,回屋倒头睡了。 看账簿主要的麻烦在于字体和换算方面,经过前后推敲,大概明白行文和计算方法。几乎是一夜无眠,总算是大概弄明白了。昏暗的油灯,加上油灯的烟,弄的眼睛干涩难耐,走神的一瞬间,不免叹息一声:活着真难,为了活的好点,这样拼命希望能拼出结果。抬眼朝外望去,黑暗的天空,自己这样有个孤寂的灵魂,该走向何处。不知不觉间,趴在桌子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手在自己的身上拍了一下,惊醒过来才知道已经到了清晨,刺眼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眼睛被阳光刺的难受,就像自己在灵魂的挣扎。只听吴护院说:“兮儿姐在外面等你,小姐要见你。” 有名一直有很奇怪,为什么要叫这些丫鬟姐,这会意识不是很清楚,就问吴护院:“吴大哥,我看她们年龄和我差不多,你怎么都叫她们姐。” 吴护院说:“大小姐的丫鬟,这府里的下人谁不供着,怎么这么多话,兮儿姐还在外面等你呢。” 有名赶紧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吴护院帮着拿出了院门外。有名跟着吴护院到门外,吴护院谄媚的对兮儿行礼,说兮儿姐辛苦。有名也对兮儿行了一礼,兮儿看了一眼有名,微微一笑说:“我帮他拿着,吴护院你就不要管了。” 吴护院转身对有名说:“怎么能让兮儿姐拿着,你小子赶紧拿着。”说着就要把东西给有名。旁边兮儿顺手把东西接了过去,说道:“他手不方便,我拿着吧,只要他能给小姐帮上忙,这些都是小事,吴护院你就不用管了。” 有名见这个丫鬟好说话,也就没有说什么,跟着向前走去。 一路无语,跟着丫鬟到了主院,来到侧屋的厅中,有名也没敢大量屋中的陈设,低着头向大小姐行了一礼,害怕言多必失,也没敢说话。 大小姐也没说什么,看着有名写的东西,过了好一会才问道:“这是你写的东西。” 有名赶紧说:“是小人写的。”记得以前自己练过毛笔字,应该不会出现错别字,有些自己吃不准的字还照着账簿对过。 只听大小姐说;“你说说这两个账簿有哪些问题。” 有名想了一会,回忆了一下昨晚看账和自己写的东西,谨慎的低着头说:“大小姐,这两本账的日记、月算、岁会,从总账目上看没有太大的问题。但里面的有很多细节的缺失,每一项中的旧管、新收、开除和实在混乱,有很多不明的地方。小人认为,筹算之道不仅仅是计算出收支,更应该体现经营之道。筹算之道并不是结果上的体现,而更多是经营的体现。比如说晋江茶饼的产出,茶饼的质量,今年卖出的价格与以往的比较,支出情况的变化,日记、月算、岁会的之间的关联等等。以小人愚见,这种账簿记账方式还需要很大的改进,一些想法小人已经写在上面了。” 大小姐也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有点兴奋的说;“以前我学的筹算之道就是为了把账目及清楚,听你这样一说,缺失有值得改进的地方。这几天就不给你安排事情了,你把你的想法都写下来,要是手写不方便,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有名有点受宠若惊,不过想想自己的厄运,不知道是不是好事,祸福相依,总的未雨绸缪,最后能靠这份差事能给自己赎身,先变成自由身再说。 有名低着头说:“是,大小姐,那小人告辞了。”说着往后退了退,准备转身出去。 只听大小姐说:“你叫有名是吧。” “是的,大小姐。” “还没问你,你以前是干什么,是蕃商的账房吗?” “回大小姐,小人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自己仓库中搬东西的。后来摔碎东西被砍了一只手,再后来就昏迷发烧,剩下的事情就不记得了。至于小人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小人这几天一直在回想,就是记不起来。” “看你关于账簿的事,很有见识,你还会其它的东西吗?” “回大小姐,小人忘记好多是,不过小人觉得学东西挺快,可能以前接触过很多事情,所以学起来很快。” “哦,这样想想我把你买回来看来是赚了,那你记恨那些蕃商吗?” 这个话题转的有点快,有名愣了一会,思索了一下才说:“回大小姐,小人这几天脑子很乱,说实话还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情。不过小人觉得。可能人性没有好坏,就算是性相近吧,人性的变化可能和周围接触的任何事有关。比如说一个小孩生下来,就像一张纸一样,上面干干净净,周围人想在上面画什么或者写些什么,都是被动的接受。在周围的人的影响下,有的孩子学会了写字,有的孩子学会了打架,而有的孩子学会偷盗甚至打家劫舍,所以我不认为这些蕃商一开始就是坏人,而是在周围人的影响成这样的。他们生存的环境就是获利,如何获得更多的利益,是他们做事的动机,所以就无所谓记恨,可能把小人放到那样的环境中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小人觉得现在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事,这得感谢大小姐的救命之恩。”说完之后向大小姐又行了一礼。 大小姐随便问了一下,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家奴,没想到听到这番话,听的目瞪口呆,这番话听起来浅显,好像还暗含一些大道理,随口问道:“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大小姐这样问,有名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硬着头皮说:“回大小姐,小人是这样想的,就这样说出来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大小姐指教。” 大小姐听他这样回答,笑着说:“我就随口一问,你不要紧张,没什么可指教的,你说的很好。”接着又问;“你是不是以前读过书?” 有名突然发现,今天可能话说多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就接着说:“回大小姐,小人应该读过书,不过以前的好多事记不起来了。” 大小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然后说:“子曰:巧言令色,鲜唉仁。此语何解。” 有名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说账簿的事吗,这怎么还考上论语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了,于是说:“回大小姐,这句话的意思是花言巧语,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不是仁德的表现。人之大道在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人并没有在大小姐面前巧言令色的意思,只是有问必答,请大小姐见谅”。 大小姐终于咯咯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说:“你不要紧张,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考考你看你读过书没有,看来你不仅读过书,而且读的还不少,我这是不小心捡到了个宝。不过我对诗书之道向来不感兴趣,以后有些通信的是也可以交给你了。别低着头了,虽说尊卑有序,但你怎么也是读书人,说起来算我失礼,把头抬起来吧。” 听大小姐这么说,有名便把头抬起来了。 第五章 家变(一) 第五章家变(一) 对有名来说,这已经是第二次见到救了自己的大小姐,可出于内心的恐惧,还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大小姐的容貌。不是不想看,是怕节外生枝,记忆中经历的惨剧,在内心里始终抗拒着一些未知的东西,毕竟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自己还没有把握。不管以前是怎样的,内心中始终小心翼翼,生怕那个地方出错,始终认为这里还是目前最好的容身之所。 听大小姐这样说,有名鼓着勇气抬起了头。自己想象中那个想仙女一样的白色身影终于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当然穿的不是白色长裙,而是一件浅色的大袖长裙,挽着发髻,下巴微尖,略带婴儿肥,稚气中兼有文静端淑,知书达理中又显露出坚毅的一面。 有名的眼神没敢过多的停留,微微颔首说:“大小姐,小人的命的大小姐救下的,一切听大小姐安排”。 曾小姐笑着说:“家中的事情我管的不多,看你很有见识,以前可能有些特别的遭遇,以后有事我叫兮儿去叫你,你先去吧。” “大小姐,小人告辞。” 有名行了一礼转身之际,才意识到大小姐身上淡淡的清香,不过也没来得及细想,朝门外走去。在走出远门之际,看见一个丫鬟声色匆匆的一路小跑着进了院门。 回到自己的院中,吴护院不在,闲来无事,昨天晚上基本没有睡觉,便躺倒床上,天气很闷热,不过困的厉害,不一会就沉沉睡去了。不知过来多久,感觉一直手在使劲的推自己,睁眼一看是吴护院,还没来得及问,只听见吴护院着急忙慌的说:“快起来,兮儿姐说老爷要见你”。 有名感觉莫名其妙,忙问:“老爷要见我,我今天又犯错了吗?” “你小子怎么这么多话”说着伸手把有名从床上拽起来,“还不赶紧起来”。 有名赶忙套上外衫,一边单手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加快脚步跟着吴护院朝院外走去,远远看见院门口提着灯笼的丫鬟。 有名走到丫鬟面前,忙问:“兮儿姐,这么晚找我有急事吗?” 只听丫鬟不耐烦的说:“别问了,跟我走就是了。” 丫鬟转过身放快脚步朝前走去,有名忙着跟在后面,一路无话,跟着走了半天,天黑没看见周围的建筑,不知不觉来到大院,绕过院中的廊道,来到后院的一个房子前,只见房门大开着,几个女的在床边哭哭啼啼,还有几个掌柜模样的人,不及细看,就跟着丫鬟走进房中。 前面的丫鬟象床上的人行了一礼,说:“老爷,人带来了。” 有名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一头雾水弄不明白情况,在一旁站着,也没敢向床上的人行礼。 只听床上的老人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福儿,廖管家,吴掌柜留下,其他人出去吧”。 只听床边的夫人哭泣着说:“老爷,我…” 只听床上的老人说:“出去吧,我有事安排。” 几个妇人哭泣着一步三回头的朝外走去,丫鬟也转身朝外走去,有名感觉很尴尬,不知道自己是留下还是跟着出去,准备转身离去,突然听见床边的大小姐哽咽的说:“有名,你留下。” 有名赶紧应了一声是,低着头站在了原地。 等人都出去之后,只听床上的老人说:“福儿,不要哭,我想过有这样的一天,只不过来的有点突然,把事情没有安排好,从此之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床前的大小姐哭着说:“爹,我…”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只听见轻声的抽泣。 床上的老人接着说道:“福儿你说的那个家奴来了吗。” “来了,爹。” “你让他过来。” 有名听到这话,看看前面的两个人,想想这两人肯定是府中有身份的人,家奴这个身份自己虽然不适应,但说的应该是自己,于是上前一步行了一礼说:“老爷,小人来了,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只听床上的老人说:“你就叫有名,上前来。” 有名不及细想,赶紧走到床边,看见床上的人头发半白,脸色苍白,但威严犹在,吓得没敢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站着。 只听床上的老人叹息的说:“我这一生也算富贵,能享受的都享受过了,唯一的遗憾的家中人丁单薄,膝下只有福儿,没让你早点成亲,也是我的不对,今天突患恶疾,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去。”有名以为是要跟自己说活,认真听着,后来发现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就一眼不发的在原地低头站着。 大小姐抽泣着说:“爹,这是我的不对。” 接着房中一阵沉默,有名想按照套路这个时候该是表忠心的时候,也没多想便说:“老爷,小人的这条命是大小姐救下来的,不知道老爷有何吩咐。” 床上的老人咳了一声说:“该吩咐事已经吩咐了,你的任务就是演场戏,帮助家中渡过这场难关。听说你读过书,实属难得,这样也不会太委屈福儿,你在那边的婚书上签个字就行了,具体的细节廖管家会告诉你的。” 有名一头雾水,来不及细想就退了一步,刚转过身就看一个满脸悲痛的中年人颤抖着手向旁边的大圆桌上指了一下,圆桌上放着纸笔。有名没敢说话,朝圆桌走了过去,身后的管家跟了过来,在纸上指了指签名的地方。有名没敢看纸上的内容,只是在昏暗的油灯的闪烁中提笔写下了名字,签名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写下了“曾有名”三个字。 写完后便向床上的人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老爷,那小人退下了。” 只听床上的老人用虚弱的声音说:“好,你下去吧”。 有名也没敢看其它的人,退了一步转身朝门外走出去。出门后看见院中好多人站着,有的哭着,有的焦急的朝里面张望,有的在窃窃私语,有名没敢过多停留,出了大院们一路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思绪万千,心中大概能明白发生的事情,这种事情可能涉及到争夺家产,可自己对曾家是一无所知的,只能寄希望老爷的身体好转,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毕竟自己还寄居在曾家,大小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何况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自己已经被牵涉到这件事情中,假如说这个家换个主人,以现在的身份可能也没有好下场。 回到小院,吴护院也不知道跑那里去了,借着昏暗的灯光想了半天,没有结果。看着摇曳灯光,思绪乱飞。刚醒过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一个过客,过一天算一天,哪天自己伤好了,逃出去改头换面,或许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苟且一生。现在看来,自己是被套进去,说不好真会在曾家为奴一生,或许搞不好渡过这个难关曾家会把自己弄死了。再仔细想想,可能的结果有三个,一是老爷活着,这是家丑自己得死;二是老爷死了,大小姐在这场斗争中失败,自己可能也会被弄死;三是大小姐平稳掌权,可能结局会是卸磨杀驴,自己还是得死。越想越丧气,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睡梦中隐隐的听到了悲戚哭声。 不知道过来多久,自己又一次被人推醒,连续两天没休息好,有名抬起头强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吴护院,听吴护院:“你小子怎么还睡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兮儿姐在门口等着你,快起来”。 有名赶紧起身跟着吴护院走了出去,看见兮儿一副熊猫眼,抽泣着说:“吴掌柜把府里出卖了,族叔要见你,边走边给你说。” 看着兮儿沮丧的模样,有名大概猜出了一些事情,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一边和吴护院跟着兮儿向前走,一边听发生的事情。老爷昨天晚上已经去世了,得的急症,大夫也束手无策,晚上吴管家就通知族叔曾祖泰,今天一早就来闹事,声明要把大小姐赶出宗族,把有名抓起来。理由是二人的婚书不合礼法,不符族规,应该有宗族选出合适人选继承老爷的遗产。 一路上,有名已经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又想兮儿打听了这个族叔的大致情况。不知不觉来到主院的门口,大门、院廊和屋檐下已经变成了白色,灵堂已经陈设起来,院中除了站着几个麻戴孝的人外,多出了昨天见到的吴掌柜和一个一身长袍的中年人。有名心想,这个人就是那个族叔吧,看起来很儒雅,四十多岁,面容方正,看起来不像坏人。再看看那个吴掌柜,慈眉善目,感觉也不像是坏人。但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两人可能早有勾结,谋夺曾家的家产。 有名刚走进院子,只听那族叔厉声喝道:“来人哪,把这家奴抓起来”。 这已经是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二次了,有名心中无名火起,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搞屁倒灶的事情,来到这个世界上没多少天,又有人要把自己抓起来,难道还要砍自己另外一直手。第一次是自己没反应过来,这一次就算把这条小命搭上,也得反抗一次,要不然也太窝囊了。 第六章 家变(二) 第六章家变(二) 只见族叔身边的两个大汉朝有名走了过了,有名扫了一眼灵柩旁边的大小姐,只见她扶着自己的母亲,眼神坚毅,正准备说话,有名抢着厉声喝道:“我看谁敢,光天化日之下,曾府不容外人在家中杀野。吴护院,召集家丁看家护院,今天是老爷过世的日子,不经通传不得任何人入府”。 旁边的吴护院被这气势吓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声应了声是,转身着急忙慌的召集人手去了。 除了几个知情的人,在场的人愣住了,不知道这个穿着青衫,温文尔雅而且看起来有点稚气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只听前面的族叔大声说道:“你一介家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 有名冷冷的说:“我们之前见过吗,你凭什么说我是家奴。” 族叔愣了半晌,示意身边的吴掌柜站出来说话。 吴掌柜刚走出一步,就听有名大声说道:“吴护院,把吴掌柜抓起来。” 有名也没看外边,不知道外面吴护院在不在,但自己现在唯一信任的只有吴护院了。 没想到吴护院正好在外面,出于对小姐的忠心,外加对这些丑人恶嘴脸的憎恶,耿直的吴护院没有细想就带着几个不明就里的家丁冲了进来。几个家丁挡在了族叔带来的四个大汉身前,吴护院上前一把抓住了吴掌柜,吴掌柜那是五大三粗的吴护院的对手,没敢反抗就被制住了。 族叔一看形势不妙,壮着胆子说:“难道你敢对抗族规,不想活了。” 有名刚才从兮儿哪里大致了解了这个族叔的情况,大声说道:“你说族长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如何处理吴掌柜是我们府里的事,怎样处理轮不到你在这里说话,吴护院,送客。”说着看向了吴护院,吴护院也不多话,冷冷的看向族叔。 族叔看一时半会也占不上便宜,盯着有名冷冷的说道:“你等着,我去请老太公。”说完带着自己的手下扬长而去。 看着族叔走出远门,有名看向大小姐,这时的大小姐也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有名,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也没有向有名说什么,向吴护院说:“把吴掌柜关起来,等这事完了再处理”。 这时的大小姐被有名的举动激起了血性,反正是破釜沉舟,别人都欺负到家门了,已经退无可退,父亲一手创下的家业,不能就这样拱手让给别人。同时心中还保持着一份清醒,为今之计首先要处理的是族叔搬来的老太公。这个世道礼法、族规甚至大于国法,自古王权不下县,族规就是王法,凡事讲究合情合理,不合纲常伦理的事就是人欲,要“存天理、灭人欲”,父亲仓促的决定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想到这里,大小姐向有名示意让他跟自己出去,也没有看旁人的表情,率先朝院门外走去,有名也跟着走了出去。 来到院外的一个假山旁的凉亭里,看着亭外的水塘,大小姐思绪万千。突如其来的变故使自己乱了方寸,还没有从父亲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自己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又是一个女儿身,在这样一个讲求三从四德的世界,在突然的变故面前,真不知该怎么办。有名今天的举动,好像家中又有一个主心骨。 还没有从纷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就听见有名说:“大小姐,小人刚才越轨之举,还请大小姐见谅。” “没有,没有,你做的对,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小姐,不知道我刚才的举动会不会坏事”。 “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什么地方,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大小姐,小人以为族叔没有资格插手此事啊”。 “族叔已经觊觎家中财产很长时间了,家中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族叔早就盼着这一天”。 “那大小姐,族叔也不是府中的直系亲属,按理讲没有继承府中财产的资格”。 “除了他也没有更合适继承的的人,我们这支一直人丁单薄,更何况没有特殊情况身为一女子也不能继承家产,所以爹爹才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有名也直了身子,不在卑躬屈膝了,反正这件事自己也牵扯进来了,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于是说:“虽然是下策,但说明这件事还能行的通。” 大小姐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是你的身份,哎,事起仓促,当时只能这样了”。 有名说道:“小人的命的大小姐救的,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件事事就交给我吧。” 大小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有名,愣了一会说:“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有名说:“不就是合情合理吗,礼法我好像也知道一些,我们现在主要解决的问题是小人的身份问题和婚书的问题,只要这两样合理,剩下的事应该问题不大”。 “可最麻烦就是这两个问题,族叔就是吃准了这两件事情才敢来家里闹事,他和吴掌柜之前就可能有勾结,吴掌柜又是知情人,所以很麻烦啊。” “大小姐刚才不是说了放手一搏吗,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但始终感觉我有挽狂澜的能力”。说着说着,有名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自信,但始终感觉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不就纲常伦理,看我怎样把什么老太公辩倒,到时候大不了胡搅蛮缠,偷换概念不就完了。 大小姐叹了一口气,心中自然不会相信有名能在老太公面前说上话,那可是曾经当过侍郎的大儒,高山仰止般的人物,想到这里刚起的一点血性卸了一半,无力地说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不能总呆在这里,灵堂那边需要人主持。你跟我来吧,这段时间老太公没出去讲学,听到这样不合礼法的事,估计一会就会带着族中的长者过来,到时候你也得在场。” 有名看着大小姐这样的神色,不免心生恻隐,但这时候也不是用言语安慰的时候,只能默默的跟在后面,一起来到了灵堂。这时灵堂里的人不免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有名,老夫人看着有名,刚要说话,不免悲从中来,放声哭了出来。有名感受着这样的气氛,想想自己有记忆中的这十几天的遭遇,眼眶发酸,差点流出泪来。想想自己这一段时间为了活着表现出的奴性,和现在的身份倒是挺贴切,但想想谁都不是生而为奴的,大丈夫死则死尔,总不能天天俯首为奴,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眼看时间过了晌午,肚子虽然有点饿,但在这样悲伤的氛围中,没有人提出要吃饭,府中的下人也没人敢进来送饭。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才看见从住院门口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一个青衣长衫,头戴纶巾,合下长须,满脸皱纹但眼神深邃的老者,后面跟几个年龄小一些神色类似的老者,还有十几个中年人,包括大清早来闹事的族叔。不过这次没带家丁,估计以这样的阵势,在泉州府横着走也没人敢拦。 只见老者在灵柩前微微行了一礼,身后的人也跟着行了一礼,可能这个时代也有死者为大的说法吧。 只见老人转过身,不知道啥时候两个中年人已经弄来一把太师椅,老者也不客气,理了一下长袍的前襟,坐了下去。 只听老者用沉稳威严的声音说道:“曾氏,曾福,你两人跪下。” 有名看着这阵势,略微一愣,只见大小姐扶着老夫人向中间走去,同时也向自己是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也跟上。大小姐扶着夫人在中间跪了下来,有名也没有思索,虽然讨厌跪拜,但今日局势凶险,事关自己,也跟着跪了下来。 只听老者说道:“祖辉虽然经营商贾末道,也是中过举人,算是诗书传家。没想到身患恶疾,重病下做出荒诞之举,使我曾氏先祖蒙羞。做为族长,我为正族风,守族规,使我曾氏家族重文风,重科举,光大曾氏大族风气传扬下去,今日特来处理此事。死者为大,祖辉已经病故,但祖辉遗泽不能败在你们两个妇道人家之手,你们伪造婚书,入赘家奴之事我可以不追究。你们府中财物大部分收归族产,以供科举、济救族中老弱、修桥补路造福一方,做为祖辉遗孀,你二人可有异议?” 只听老夫大哭着说了一声“老太公”便晕厥过去。 这时的大小姐看母亲晕了过去,呼喊着拉拽母亲,已经方寸大乱,下人们看着这阵势,也没人敢出声制止。 有名看着孤儿寡母被欺负到这般田地,这老头坐在上面满口仁义道德,实质上是明抢豪夺,气不打一出来。拿出祖先旗号,就要籍没别人家产,这不是赤裸裸的礼教吃人吗。 于是大声说道:“老太公,你缘何以为我是家奴”。 第七章 家变(三) 第七章家变(三) 只见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公眯了眯眼,扫视了一下下面跪着的有名说:“下跪者何人?” 有名毫无畏惧的说:“在下曾有名。” “曾有名,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就是那个家奴吗?” “不知老太公从何处得知在下是家奴?” “哦,那你说说你的来龙去脉。” “在下原名有名,只因家道中落,被人诱拐为奴。辗转买入蕃商之手,失手打碎瓷碟,被蕃商砍掉了一只手,被大小姐花钱从蕃商手中救下。在下感恩大小姐再生之恩,决议留在曾家,改为曾姓,情愿入赘小姐为婿,敢问老太公,这事有何不可”。 老太公微微一愣,好奇的说:“有名,那你姓有,老夫从未得知《百家姓》中有“有”这个性。” “天下之大,敢问老太公,《百家姓》中能包括普天之下所有姓氏吗?” 老者捋了捋颌下胡须,点头道:“恩,那倒未必。据老夫所知,你来曾家不过十来日,祖辉为何答应把曾福许配与你。” 有名接着说道:“在下的确来府中不过十余日,其中有几天还在吴护院的院中养伤。但在七八日前,小姐见在下伤势初愈,便招小人去讨教筹算之道,并给在下两本账簿整理。次日,在下把整理的条陈交予小姐,小姐颇为心喜,而后把条陈的交给曾老爷。后来曾老爷私下见了在下,颇为欣赏。府中常年经营商道,又没有男嗣继承家业,曾老爷曾问过在下是否可以留在曾家,皆因感恩老爷、小姐大恩,又没有遮风挡雨之所,在下欣然允诺。只因事发突然,老爷才在重病之中仓促定下婚书,在下也在婚书写下曾姓。” 没等老太公说话,站在众人身后的族叔气急败坏的说道:“一派胡言,据我所知,祖辉从未见过此人。” 有名抓住时机马上反问道:“敢问族叔,老爷有没有见过在下,你从何得知。更何况,昨天晚上老爷卒于寅时,你卯时就伙同府中的吴掌柜在老爷的灵堂前闹事,被我制止。申时你就搬来老太公,可见你觊觎府中家产多时。而且你对府中底细探听的一清二楚,拿婚书和我的身份死缠烂打,你的所作所为符合仁义之道吗?难道你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你读圣贤书,不懂修身吗?“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族叔莫怪晚辈不敬。” 老太公眯眼看着族叔,问道:“祖泰,此话当真。” 族叔愣着不知道怎么辩驳,嘴里喃喃的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老太公愤怒的瞪了族叔一眼,喝道:“你给我住嘴,你的事一会再说。”然后把眼光扫向有名,顿了顿问道:“那婚书一事该如何解释,自古婚嫁之事,明媒正娶,婚姻事关家国。我朝太祖曾三令五申,婚丧嫁娶以礼而行,你们这一纸婚书,又无旁证,置族规国法于何处?” 有名向人群中看了看,朝着兮儿站的的方向说道:“兮儿,把我写的条陈和婚书拿过来。”然后正了正身子,说实话跪的膝盖生疼,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跪着,接着说:“老太公所言极是,自古以来,国事家事天下事,从来没有小事。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重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次之。董公讲三纲五常,君臣父子,仁义礼智信,然后才成体统。国之重者为君,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主辱臣死,天下以为君,所以才有天下的体统,才成刚纪存续。家者以父母为大,古人云:百善孝为先,父母在不远行。在下孑然一身,父母早逝,没有亲人。曾福对我而言有再生之恩,老爷的话就是父亲的话,我答应这门亲事,敢问老太公有何不可。再者说,婚书一事,最大的是父母之命,难道还要上报官府和宗祠吗?老爷生前曾为此事亲自叫我和小姐谈过,父母之命已有。老太公今日受小人蒙蔽,来府上问罪,我知老太公德高望重,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鸿鹄大志,今日一叶障目,非要为一纸婚书破天地之常理吗?”说完这些,有名心中坏坏的想,我把道理说在前,再给你带顶高帽,你不是大儒吗,我就拿我知道的儒家说事,看你怎么办。 脑子里正想着,看着老头怎样的反映,只听沉默良久,抱着母亲哭泣的大小姐揉了揉鼻子,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回老太公,有名说的的确是实情。我记着救有名那天,去顺济庙上香,当时的觉全大师曾给我说过一段禅语,大师说:今日遇一人,救一人,或是有缘人。刚好那天在海边救了有名,回家后我一直奇怪。后来发现他不仅会筹算之道,还会诗文,又懂《五经》。奴家颇为惊喜,就把这件事告诉爹爹,爹爹见过有名后也颇为惊喜,于是就定下了这门亲事。禅语的事情可以问大师,大师德高望重,佛法精深,绝对不会撒谎。” 这时的大小姐被有名的一番应对惊掉了下巴,半天缓过神来,敏锐的发现了事情的转机,才有了这番说辞。这时的兮儿也拿来了婚书和条陈,老太公看看婚书,又仔细的看着条陈。这时周围的人议论声不断,对眼前的事情窃窃私语,不过刚才的一番对话已经使很多人改变了一开始的看法,等着德高望重的老太公做最后的决断。 过来好一会,老太公才说道:‘“看你精神气度,不可能是一介家奴。婚书一事,你说的对,父母之命足以,其它人参与实属越轨之举。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老夫今日受教。人死为大,今日祖辉丧期,老夫此举确实不妥。曾氏、曾福,哦,还有你”老太公看着有名,然后站了起来,拱了拱手接着说道:“曾有名,老夫在这里给你们赔礼了。” 这会刚醒来不久的老夫人和大小姐忙不迭的跪着回礼,嘴里不停的说:“老太公,不敢,不敢”。有名也随口应付的说道:“老太公,不敢不敢”。可心里憋屈的想着,那有这样赔礼的,明显不对等吗,这老头把人家搞得家宅不宁,这会还摆高姿态,这些大儒确实虚伪。 这时的那个族叔看鸡飞蛋打,跳出来嚷道:“老太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的婚书是伪造的”。 老太公厉声喝道:“祖泰,人死为大,你在祖辉灵前这般聒噪,成何体统,今日之事因你而起,罚你到祠堂思过半年,望你能悔过自新,如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那个族叔听老太公这么说,吓的大气都不敢出,呆立在哪里一动不动。 老太公接着说:“你们起来吧,今日老夫一叶障目,都是我的过错。曾有名是吧,你不错,来日可来老夫府上一叙。” 有名早就跪的不耐烦了,听完立马站了起来,为了把戏演的更真一些,着急忙慌帮大小姐扶起老夫人。 老人朝老爷的灵柩略微一礼,算是对死者的敬意。然后走到三人面前,对着大小姐说:“曾福,你家有进贡的好茶,你爹生前常来府上送,以后就由你来送,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曾有名见识不凡,今日老夫受益匪浅,以后你们一起来送。等祖辉百日之后,你们则个良辰吉日,完婚吧,到时候老夫也会来讨杯喜酒。你们好好安葬祖辉,老夫走了”。说完老太公健步朝门外走去,其它跑龙套的人匆忙朝灵柩行了一礼,也大朝门外走去,彼此不时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只有那个族叔灰头土脸,一语不发的走在后面。 有名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平白无故的还套了一个媳妇。想想这未必是件好事,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谁不想有一场感天动地、海枯石烂的爱情,其实这是不可能的,但这是人的劣根性,越得不到的越会去想,其实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是这种心魔的家奴。 好在今天还算尽到了一个家奴的本分,大小姐终于掌这个家了,今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至于婚事吗,现在的这个身子才十六岁,结婚是赤裸裸的迫害,真的不想。 另外内心之中还向往自由,自己不知道前生,来世吗有点太遥远,想这个问题有点扯淡。今生要好好活一回,至于以后怎么活,也得好好规划一下。不过再细想一下,想这些问题更荒唐,给理想插上翅膀,可能会摔得更惨,没有理想活着就像行尸走肉,那最好的状态就是介于两者之间了,即不被摔死也不能活成行尸走肉,这个度确实不好把握。这些念头掠过后一瞬,发现自己是个神经病,还没站稳就想着跑,自己现在还在看别人眼色,醒醒吧,还是回归现实的好。 还在走神间,听见大小姐用已经显的平稳的语气说道:“有名今天全靠你了,府中上下都得感谢你。” 第八章 家变(四) 第八章家变(四) 老太公率先走出府门,给管家吩咐了一下,并未和众人说话,和族另外一个老者走上马车,众人躬身向马车行了一礼,不一会马车就消失在喧嚣的长街尽头。看着远去的马车,其中一个中年人对方才的那个族叔说:“祖泰,你有没有搞清楚事情啊,今天这么一出,不仅没有捞到好处,还受了老太公处罚,你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只听另外一个老者说:“我看福儿不简单,你说的那个家奴一番言论,把老太公都折服了,可能更不简单。你今日这样闹事,小心他们以后对付你啊。” 另外又有一个中年人附和说:“我们曾家诗书传家,最重礼仪。今天那人对你的质问,句句切中要害。老太公今天当众处罚你,这事要传出去,你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族叔一脸死灰,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随后一声不吭向自己的马车上走去。 我们把目光回到老太公的马车上,伴随着马蹄声和木质车轱辘碾压石板路的声音,马车已经走出了很远。二人在马车上各怀心事的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老太公打破了沉默,说:“本朝开国时,太祖曾问丞相赵普天下该如何治天下,赵公曾言“半部论语治天下”。这话确实有些夸张,但后来被太祖采纳,可见本朝文风之盛。自魏晋以后,士族门阀被打破,隋唐开始兴科举。唐自安史之乱以来,武人当道,祸乱地方,百姓苦难数百年,家国纲纪难振。太祖开国,采纳赵公条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我曾氏先祖延世自唐光启年间迁居泉州,直到端拱二年先祖会荣荣登榜眼,才有我曾氏一族的发扬光大。” 老太公轻咳了一下,接着说:“我曾氏能够发扬光大,靠“学而优则仕”的科举之路,短短百余年“一门三相”,顺应了科举取仕的大潮。光靠科举也不能够奠定我曾氏一族百余年的荣耀,我们靠的依然是家风。不管是为官还是做人,都受世人爱慕和仰望。宗族中有人经商,在本朝也不是坏事,但涉及到争夺家产的事,老夫真的忧心。老夫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我曾氏一族的荣耀能延续下去。” 对面坐的老者颔首捋须,但用略微不解的表情问道:“老太公,我认为你对今日之事处理欠妥。” 老太公笑着问:“哦,有何不妥?” 老者接着说道:“对于那个人身份的怀疑,倒是其次。我的疑问在于两点,其一是未经宗族大会商议就姓曾,其二是婚书。我在你身边看到了婚书的内容,虽有纳采、问名、纳吉的内容,但明显过于轻率,祖泰说的不无道理。” 老太公又是一笑,说:“你可否知道我今日为何放他们一马,对这些事视而不见。” 老者面带不解的表情,说:“愿闻其详。” 老太公面容严肃的说:“就是那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想当年我与张横渠有过一面之缘,这四句话传的范围不广,但出自于一个黄口小儿之口,着实令人震撼。学贵有用,道济天下,惠于民人,这些正好符合我曾氏家风,也是我曾氏一族受世人敬仰的关键。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有这般见识,的确不凡。另外我也对此人的很好奇,虽然是欲盖弥彰,但都是步步为营,有的放矢,也是很难得的。不管是姓曾,还是继承祖辉家业,其实都是小事。这也是今日我对身份、婚书、姓氏不闻不问的原因,也是出自我的私心。” 老者听完笑道:“原来如此,让老太公费心了。” 有名要是听到两位老者的这番对话,会郁闷死,难题的化解,并不在巧言令色或是应对得当,而是无意间给老太公戴的顶高帽。 时光回转,来到曾府的院中。有名听到大小姐感谢的话,心里被冲击的一塌糊涂,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而且是身为自己的主人的大小姐说出来。但内心中还是在提醒自己,有可能身份地位提高了,但在这个家里还是无根之木,如果面前的这个大小姐要整他,举手之间可能会让自己灰飞烟灭,谨记家奴的身份,好好为府中做事,才是自己的本分。 有名看着大小姐无助的眼神,恻隐之心再次泛滥,说:“大小姐,家中遭此变故,可能后面还有很多的麻烦事,有些事情我想跟大小姐谈谈”。 大小姐面露羞色,低声地说:“以后叫我福儿吧,老太公当着族中长者的面答应你我之间的婚事,爹爹百日之后就成亲吧,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守住家业,可一个女儿家谈何容易。” 有名心想,看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一个女人要守住家业,觊觎的人太多。自己是被人用钱买回来的,当然把自己看成一件商品,心中始终无法接受,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受人之恩忠人之事,还是为府中未雨绸缪的好。 于是还是对大小姐说:“大小姐,我知道你心中悲伤,可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做准备,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还是想跟大小姐说说。” 大小姐皱了皱眉,说:“不成熟的想法,什么是不成熟的想法。” 有名惭愧的笑了笑笑说:“大小姐,就是想的不是太清楚,但大概想明白了,这儿人多眼杂,小人请大小姐移步到今日我们说话的凉亭边,听小人细说。” 大小姐无奈的笑了笑,说:“以后就不要再自称小人了。” 有名无奈耸耸肩,笑着说:“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从有记忆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是大小姐用钱买来的。今日虽巧言令色占了大小姐便宜,可小人自知自己的身份,在重生活一回,拜大小姐所赐,以后鞍前马后,惟大小姐马首是瞻”。说着做了一个比较夸张的弯腰伸手动作。 大小姐听到他这些话,不免心生慰藉,心情好了很多,最后看到这个动作,终于噗嗤笑出了声。但回头看一下灵堂,不免心生悲伤,哀泣的神色重新布满苍白的脸庞。随后向有名示意一下,朝门外走去,在众人的注视中出了院门。两人在池塘边的凉亭说了很久,具体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最后大小姐向众人宣布,家中的生意暂时由有名掌握,代替了吴掌柜。对于吴掌柜的处理,也由有名决定。有名也搬出来吴护院住的小院,住进了大小姐院子旁边的一处小院落,安全由吴护院和两个家丁负责,生活由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之一的兮儿负责。为了尽孝道,大小姐在老爷百日内守孝,对家中的一切事务不再插手。同时府中上下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有名,相互打听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的底细。 这天晚上,有名来到了关押吴掌柜的小屋中,昏暗的灯光下,多半日未见的吴掌柜头发蓬乱,长衫几处被撕破,明显是被人殴打过。吴掌柜虽然狼狈,但目光平静,明显对自己的可能的失败有心理准备。 有名走到吴掌柜跟前,吴掌柜也没有看他,始终目光平静的看着墙角。有名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无奈的说:“吴掌柜很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估计今天晚上很难撬开你的口。” 吴掌柜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墙角,一声不吭。 有名一副极不情愿的表情,冷笑着说:“大小姐念你多年来为家中事务不辞辛劳,府中生意有今天的规模,吴掌柜功不可没。” 有名顿了顿,吴掌柜抬起了头,茫然的看着有名,不知道这小子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有名接着说道:“所以大小姐打算放了吴掌柜,希望吴掌柜能感念家中恩情,从此之后一心向善,不要再做出这种被人不耻的事情。” 吴掌柜茫然的望着有名,略微定了定神,突然大声说道:“妇人之仁,怎能成事。我忠于老爷,但老爷不在了,这个家会被你们败光。小姐是聪明,但一个女儿身怎能守住这个家。老爷糊涂啊,怎么会听小姐的话,让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出身下贱之人入赘。虽然我失败了,但我不认为你有能耐能守住这个家。” 有名无奈的笑道:“说的挺有理,你自己信吗。天下熙攘,利来利往,你敢说你一点私心都没有。好了,就像小姐说的,望你感念家恩,以后出去好好做人。”然后把吴护院喊进来给吴掌柜松绑,吴护院极不情愿的给吴掌柜松了绑,然后站在了一旁。 吴掌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依然面无表情,也没有看站在身边的两人,一瘸一拐的朝外面走去。有名低声的对身边的吴护院说:“你负责把吴掌柜送出府,任何人不得难为,就说是大小姐的意思。还有,回来后你来我院中一趟,我有事问你。”身边的吴护院领命出去了。 第九章 无事 第九章无事 打开房门,一阵狂风吹来,瘦削的身子被风吹的一震,差点被风推着向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天,狂风卷积着乌云,几欲从天穹中掉落下来,狂风中夹杂着零零落落的雨滴,闷热被吹散了些许,几日堆积的疲惫,被带走了一半,脑子清醒了很多。 顶着狂风,步履维艰的出了小院门,看见狂风中站着一个人,手中的灯笼摇晃着泛着斑点般的微光,就像被狂风卷积着乱飞的萤火虫。艰难走近那人身前,才发现是大小姐的丫鬟兮儿,没来的及细问,大喊了一声快走,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就拽起小丫鬟的手,朝大小姐新分配给自己的小院跑去,狂风咋起,带着些杂物,逆风而行,与其说跑,比平时走路还慢。 好不容易才进入小院,来到主房,点亮了油灯,才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慌忙向兮儿说:“兮儿姐,刚才我不是故意要牵你的手,主要是外面风太大了,怕说话你听不见。” 屋内灯光昏暗,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听屋外狂风嘶吼,夹杂着雷鸣声,估计兮儿也没听见说话声,只能用肢体语言示意兮儿去休息,昏暗中只见对方推门出去了。屋内的一个带有蚊帐的古朴大床,一个大圆桌,屋子的一角有个大方桌,旁边摆着一个书架,上面有一些书。 听着屋外的嘶吼的风声,不一会外面暴雨入注,不知不觉间思绪乱飞,回忆着这十几日来发生的事情,不觉恍若隔世又略带荒唐,不经意间右手摸摸包扎这绷带的断腕,心酸中泛起一丝慰藉,不禁觉得,应该能在这个世界上有立足之地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起身打开门,原来是浑身湿透的吴护院,赶紧闪身让进门,吴护院大声说:“起台风了”。能听见吴护院说话的声音,但在这样的环境中说话太费劲了,转身翻箱倒柜给吴护院找衣服,可是一件衣服也没有找到,只能转身向吴护院摊摊手,对面吴护院也没有多话,知道也不是太大的事要给交代,拱了拱手就推门出去了,出门后关好了门。 屋外还是狂风暴雨,转身合衣躺在床上,床确实比和吴护院同住时舒服,可哪有心思去感受这些,思绪有回到之后该如何活着这个无趣的主题,以前的事情不记得就不记得了,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好好活着,该怎样活着,困扰了好多时代的千千万万人,思考着、困扰着,就这样沉沉睡去,不知不觉间天亮了。 推开房门,明媚的晨光依然刺眼,扑面而来的微风夹杂着大海独有的腥味,并不刺鼻反而使人神清气爽,这是十几日来第一次这样心神恬静的感受一个清晨,并不燥热的环境使人安适,第一次真切的感到,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公子,起身了。”一个略到倦意的清脆声音在身边响起,转身一看,是端着洗脸水,胳膊上打着一条白巾的兮儿,看见这边看过来,脸微微一红低下了头。不觉心中犯起了歉意,这个保守的时代,牵手之举确实唐突了。 为了不让小丫头为难,单手抓起毛巾放在水中,拿出来胡乱的擦擦脸,然后把毛巾放进了脸盆,说:“兮儿姐,今天是老爷入土为安的日子,你去大小姐那边帮忙吧,我这个身份不方便过去,顺便把吴护院叫上,今天府中来的人杂,让他看护好府中的周全。另外告诉他,我要问的事等老爷入土为安后再说吧。”接着补充说“这两天我就在院中待着,等府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再去见大小姐。” 兮儿为难的地说:“小姐让婢子在这里伺候公子。” “兮儿姐,不要叫我公子,我还适应不过来。我是大小姐的家奴,我今后的人生就和大小姐帮在一起了,请你转告大小姐,安心的处理府中事务,今天可能很忙,你去帮忙吧。”这番话主要是安丫鬟的心,也有给自己安心的意味,这样的日子让一个贴身丫鬟伺候在身边,换谁心中也过意不去。 小丫鬟想了想,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院门。 隐约能听见木鱼的敲击声、哭声和诵经的声音,可能府中会来很多人,有的是真心来祭拜的,有的是来尽人事的,或许更多的是来刺探虚实的,自己在这个小院中躲着,可能是最好的安排,留着一些神秘感,或许能使一些人不至于马上落井下石。 天空湛蓝,空气清新,没一会暑热袭来,下意识的移步走到屋檐下,愣了一会,回身走进屋中,在方桌前坐了下来,找了一本书看了起来。原来是本《崇宁茶法引》,署名是蔡京,蔡京这个名字好像哪里听过,但又记不起来。线装竖版的书,加上繁体字又没有标点符号,看的真难受,不过能看出里面的一些信息,无非是如何与民争利的,设立盐茶司,不是盐铁专营吗,难道茶也要搞国家垄断,真是奇怪。 放下手中的书,又在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一看是《茶经》,陆羽著卷上,心想这曾家确实是大茶商,书都和茶有关,随后敛了小心思,认真看着书上的内容,虽然一知半解,但总能从里面获得一些东西,可能以后能用的上。 来到这个时代,除了短暂的一瞬记忆外,就一直待在这个府里,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可不管生活在那个时代,普通人都在忙于应付自己的生计,人们常说,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可是有几个人能静下心来感受世界的美好,芸芸众生大多数时间都在盲从,美好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只是人云亦云罢了。 一日无事,转眼间夕阳西下,时近黄昏,暑热退去,也带走大宅中嘈杂,远望视野尽头若隐若现的小山,有点青山郭外斜的感觉,可心中哪有那般的惬意。隐约听见小院外脚步声出来,不一会就看见三四个人从院门外走了进来是披麻戴孝的大小姐、廖管家和两个丫鬟。 有名赶紧起身走上前去行了一礼说:“大小姐过来了。” 大小姐说:“以后少些礼数吧,你和廖管家进来,有些事情要商议一下。”说完向屋中走去,有名和廖管家赶紧跟了上去。 进屋后,大小姐在圆桌旁坐了下来,有名和廖管家站在圆桌旁,听大小姐训话。 只听大小姐说:“你们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两个人,家中事情我们合计一下,看现在该怎么办。爹爹去世后,家中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冲击,我们现在除了自己的几个茶山外,一些以前的散户茶农可能会见风使舵,蔡家和欧阳两家会乘机打压我们,吴掌柜也被放走了,泉州府茶商三足鼎立的形势可能以后就不存在了。” 只听身边廖掌柜说:“大小姐,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放走吴掌柜,他可是家中的大掌柜,对家中生意再清楚不过,如果他投靠了蔡家和欧阳家的中任何一家,都会给我们的生意带来巨大的冲击。”说话间不经意的看了看有名。 只听大小姐淡淡的说:“吴掌柜跟着爹爹好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放了就放了吧,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听大小姐这样说,廖管家也就没有在说话。 只听大小接着说:“生意的事先放一放,现在最主要的事是先稳住家中,虽然哪天有老太公的话,族中没人敢对家中下手,但为防万一,廖管家你吩咐家中众人最近不要外出,人多口杂,家中的任何事不能对外透露。”廖管家应了声是。 接着对有名说:“有名你准备一下,我在家中守孝三日,三日后你跟着我一起去拜访老太公。”又对廖管家说:“你准备家中上好的茶饼,然后给老太公送上拜帖,准备好马车,三日后我和有名去拜访”。 说完后站起身来,也没有看站着两个人,朝门外走了出去。廖管家和有名跟着走出门外,屋外夜幕降临,大宅中掌起了灯笼,有名看着大小姐带着两个丫鬟和廖掌柜走出院外,本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交代,原来是为了见老太公的事,心里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接下来的两日无事,本来打算找人打听一下这个老太公到底是什么来头,见大小姐也没有怎么搭理自己,就识趣的在小院中待着,没有出门。 第三日早上,大小姐的丫鬟来叫自己出门,想想还没有见过府外的世界,心里有些小激动,赶紧收拾了一下出们去了。 来到府门外,看巷外川流不息的行人,红墙古厝的建筑,对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实感。门外大小姐和丫鬟杏儿站在马车边,旁边有吴护院,廖掌柜和几个家丁,心想这可能就是这个时代大户人家出门的标配吧。上前行了一礼,只见大小姐挥了挥手说:“你跟我坐一个马车吧,杏儿和廖掌柜坐在后面的马车上。”说完就踩着小凳掀起车帘进了马车。 有名有些为难,这个大小姐在自己的心中威严依旧,虽然单独说过话,坐一辆马车,还在一个这样的半封闭的空间,心里着实有些为难。犹豫一下,还是迈步踩着小凳上来马车。 第十章 拜会(一) 第十章拜会 掀开车帘,一阵淡淡清香传来,不适的感觉在鼻腔中泛起,强忍着没敢打喷嚏,抬头看见大小姐坐在马车中间,一身白裙,头发用发簪挽起,简单的用发带拢在后面,清丽的脸庞略显疲惫,有名微微行了一礼,在大小姐的目光示意下在坐在了侧面。 随着外面马蹄声响起,马车微微一震,接着车轱辘碾压石板的声音响起,局促的空间有些压抑,尴尬的气氛中二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 最后还是有名先出了声,说:“大小姐,小人以前的事大多都不记得了,有时候想起一些,但总是弄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不敢期满大小姐,小人的名字都是被吴护院问烦了临时给起的,现在好了,以后可能得一直叫个这个名字了。” 大小姐抿嘴一笑,说:“我以为你真叫有名,那天老太公问你的姓氏时我也感到奇怪,后来听你那么说,大家都信以为真了。” “这事都怪吴护院,小人刚醒的那几天见天跟在后面问我名字,说我一个家奴可能根本就没名字,我一生气就临时起意起了这个名字,让大小姐见笑了。” “以前不是给你说了吗,以后就不要在自称小人了,不过叫大小姐可以。” 有名一听心想,这大小姐真有意思,不称小人叫你大小姐,不还是尊卑有序,可能还是在提防自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有点能力也有些捉摸不透,换谁都有可能这样做,这样一想心中就坦然了些。 于是接着说:“大小姐,那小人,哦在下,在下以后就不自称小人了,另外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什么事情。” “两个事情,第一我希望大小姐给我讲一下老太公的事情,主要为今天的见面做些准备;第二是在下能不能看一下外面,这一段时间一直呆在府里,我都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你真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吗,看你的见识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人,感觉像一个几十岁的。” 气氛开始活跃起来,有名放松了一些笑着说“我可能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以前活了几十年,再来这里活了十几年,所以说起话来就像一个几十岁的老爷爷。” 大小姐听完咯咯笑了起来,说:“哪有这样的事,不过听你的说话还真有这样可能哦”。笑完以后略微一想,记起来刚才有名的问题说:“今天没有时间带你到城里逛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让兮儿带你出去逛吧。你从窗帘向外看看吧,顺便我把老太公和曾家的一些事给你说说。” 得到了大小姐的许可,有名便掀起窗帘朝外看去,大街上车水马龙,各色人种都有,片段的记忆中知道泉州是一个大港口,曾经好像是“世界第一大港”,大港目前是没看见,不过沿街看见很多的寺院,甚至还有清真寺,路上有很多的僧人道士,这种直观的影响很奇怪,感觉好像不是大港口,反倒是一个宗教聚集地。 边往外看,边听大小姐说关于老太公的事。听大小姐说:曾氏大族是泉州的望族,底蕴深厚,从本朝开国以来,人才辈出,中进士的人有几十个,甚至有御赐国公府的牌匾。老太公名叫曾括,进士出身,从县令做起,为官数十年,直至兵部侍郎,后来由于母亲去世,辞官回家丁忧。从官位讲老太公不是宗族中最高的,但一方面老太公是先祖延世的直系嫡传,另一方面老太公儒学造诣深厚,是福建路有名的大儒,常有一些人来拜访老太公,于是老太公就不住在东湖的国公府,而搬到了清源山下的精舍中居住。 从本朝开国后,随着与蕃商贸易的繁荣,泉州府经济繁荣,有大量的外来人口迁入。本朝重科举,泉州有很多的世家大族,不过和曾家比起来要稍逊一些,甚至州府有事都会找老太公商议。我们府里虽然经营有道,家资丰厚,但只是曾氏大族的旁支,和老太公这一支的血缘关系离的已经很远了,而且曾氏大族最重科举,家里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中一个进士。府里从我爷爷开始都希望家中能中个进士,可是父亲再努力也只中了一个举人,后来到我这里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科举之路就断了。 爹爹活着的时候经常把府里进贡的茶饼给老太公送去,算是投其所好,和老太公拉好关系,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依靠老太公的人脉,其二是府里能在曾氏大族中有一席之地。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老太公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府里经商,只有每年给宗祠交份子钱的时候,老太公才会正眼看我们。爹爹每年都会拿出很多的钱给族里,可这次府里出事,还是很多人不把府里当成一回事,在族叔的挑拨下向府里下手。 我们家从太爷爷开始就一脉单传,族叔的爷爷和我的太爷爷是兄弟,所以从血缘关系上讲族叔和我们府上是关系最近的,这就是族叔为什么先跳出来闹事。其实在老太公眼里,家里的生意算不上什么,没收就没收了,留一部分我们孤儿寡母也能过一辈子,从这个角度上讲老太公并没有恶意。 听到这里,有名有点摸不着头脑,便问道:“大小姐,这明摆着是抢劫,怎么会没有恶意呢?” “老太公要有恶意,一句话就会把家里的财产都没收,官府都会帮忙,还会宣扬老太公的仁德,这就是我当时说没办法了的原因。” 有名喃喃的说:“这是什么世道,一点王法都没有吗?” 大小姐奇怪的看着有名说:“这就是王法。没有问题啊。” 有名不好意思的说:“哦,对,这就是王法。”接着问:“大小姐,我看这城里有很多的寺庙,街道上有很多的僧人道士,这城里以前就是这样吗?” “听老人们说,这城里以前没有这么多庙宇,就是最近几十年才出现,泉州府以前不是大港口,最近几十年蕃商越来越多,僧人才多起来,家里也信佛,爹爹活着的时候很迷信的,还记得老太公来的那天我提起的觉全大师吗,他和家里关系很好的。”说完后才觉得不对,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有名。 有名想了想,也意识到了,说:“大小姐,真有觉全大师啊,我还以为那天你是在配合我演戏。” 大小姐看着有名,想了一下说:“是真的,那天我说的话有一部分是撒谎,但基本上都是真的。记得救你的那天,我到顺济庙去上香,觉全大师刚好在庙里,就给说了那段禅语。正好回来的时候我在海边散步,遇到了你和那几个蕃商,把救了下来。一开始我没有在意,后来家中发生了这么事情,现在我确实信了。” 听到这番话有名愣住了,车厢中中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马车里只有车外的吵嚷声,两人都不知道这个话题该如何进行下去。 最后还是有名打破了尴尬的氛围,说:“也不知道大小姐把我就下来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来府里不到二十天,府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大小姐想了想说:“可能这就是佛说的缘法吧,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于是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有名笑着说:“大小姐这么信佛法吗,我看天下这么多老百姓,佛祖很忙的,哪能全照顾的到。” 大小姐脸色严肃起来说:“哪能拿佛祖开玩笑,以后这样的话不能再说了。” 有名也意识到这个玩笑开大了,忙说:“大小姐,我记住了,以后再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大小姐接着说:“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就是感觉拿佛祖开玩笑是不应该的。还是回到今天的事情上吧,见到老太公要毕恭毕敬,以后家中还有很多事仰仗老太公。” 有名点头说:“大小姐,记住了,见到老太公我就使劲的说好话。” 大小姐一听笑着说:“也没那个必要,老太公很刻板的,弄不好可能适得其反,只要今天的拜访能顺利就行。” 有名点了点头,掀开车窗朝外看去。 马车已经来到了城外,穿过了护城河,朝城西绵延的群山驶去。不一会马车已经来到了山前,开始向蜿蜒的山道上驶去。到了一个山门前,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大小姐说:“马车只能到这里了,我们下车吧。” 有名先下了马车,在马车前等着大小姐下车,只见山门前还停着几辆马车,有一些仆人甚至还有一些捕快模样的人在山门前的空地中站着。 等大小姐下车后,有名凑到身边问:“大小姐,这些是什么人?” 只听大小姐说:“可能是州府的人,说不好是知府大人来拜访老太公了。让其他人在这里等着,你跟着我上山吧。”接着对其他人说:“杏儿,你们在这里等着,廖管家你把礼品给有名,我们进山去拜访老太公。” 有名从廖管家手中接过东西,跟着大小姐向山里走去。 第十一章 拜会(二) 第十一章拜会(二) 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向上行去,路两边山石嶙峋,溪水流淌,远远望去,山石间瀑布飞驰而下,宛如仙境。 有名跟在大小姐后面,心想这老太公真会挑地方,可能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满嘴仁义道德,可以乱管天下事,真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啊。 来到精舍的门前,从门口望进去,木楼草亭鳞次栉比,简陋中显着富贵,说实话真有一些精气,就是那种让人高山仰止的精神气质。 门口站着一个青衣纶巾的年轻人,大小姐小心翼翼的送上拜帖,那人没多说话,拿着拜帖走了进去,一会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上。 不一会出来了一个中年人,大小姐赶忙向那人行礼,有名也跟着行礼一礼。 听那中年人说:“曾小姐,老太公交代过,请跟我进来。”说完转身朝里面走去。 大小姐赶忙说:“有劳大管家了。”说完跟着向前走去,有名也跟着向前走去。 庭院并不深,没一会就来到一个大厅里。大管家说:“知府大人今天来拜访,老太公一会还要静修自省,有劳二位在这里多等一会。” 大小姐欠身行礼说:“大管家客气了,我们哪敢打扰老太公和知府大人,我们二人就在这里等着,不着急的。” 大管家看了一下有名,也没有说话,穿过厅堂朝里面走了进去。 等大管家走进去后,有名对大小姐说:“大小姐,这大管家一点都不客气,把咱们撂在这里,连碗茶都不给。” 听到这话,大小姐的脸立马阴沉起来,对有名说:“不得无礼,这地方不是谁都能来的,我们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有名听到这话,再也没敢说话。 半个时辰后,只见两个人从厅堂前走了出去,朝里面看了看,大小姐赶紧起来行了一礼,有名也跟着行一礼,那两人相互说了两句话,也没有回礼,朝外走了出去。 大小姐低声说:“是知府大人,可能很意外怎么会有这样两人在这里,我们耐心等着吧。”有名应了声是,然后坐下来无聊的朝周围张望。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大管家才出来说老太公要见两个人,于是二人跟着大管家朝里面走去。 穿过厅堂,穿过一片幽静的丛蕉,来到一个木质的大房屋前,房门开着,远远看见穿着单衣的老太公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掌书,大方桌放着茶盏,边看书边捋着胡须,一副老学究样,有名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心思,感觉有点可笑。 跟着大管家进屋后,有名跟着大小姐向老太公行礼,老太公微微抬头,单手示意让二人在侧面的椅子上坐下,并吩咐管家奉茶。 等下人端上茶后,有名发现茶放在一个小几的两侧,座位也没得选了,只能在大小姐的下手坐下。 半晌之后,只听老太公才缓缓说:“福儿,最近家中还好。” 大小姐赶紧说:“回老太公话,家中一切都好,母亲身体也算安康。” 老太公笑着说:“那就好,以后你要掌好家里的事。” 大小姐赶紧应了声是。 老太公接着说:“今天真知府来这里,是想让老夫联络城中富商出钱征发劳力疏通晋江河道。近来海水倒灌,晋江河道淤积,大片良田被淹,刚好你今天来拜会,顺便知会你一声,望你早做准备。” 大小姐说:“老太公,这是应有之事,爹爹活着的时候对救济乡民的事向来积极,老太公吩咐就是了。” 老太公欣慰的笑了笑,说:“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就放心了。我曾氏子孙,虽然经商,但要始终记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 有名心想,这还没说几句话,就开始敲诈了,这老头真会给知府大人卖人情,你占着这么的地方讲什么修身养性,遇到事情一句话就让别人买单,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让人无法反驳,这里面总感觉透露些无耻,想到这里脸上不免露出一些不屑的笑容,可没想到的是老太公一直在不经意的观察他,看他这幅表情,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便对有名说:“老夫记着你叫曾有名是吧?” 有名站起身行礼说;“回老太公,在下正是曾有名,不曾想老太公还记着小人,小人确实受宠若惊。” 老太公说:“你这一会在下一会小人的,前言不搭后语,看你刚才有些不屑的表情,是否对我刚才的话有些看法。” “在下不敢,只是在下认为这样解决河道淤塞的事情有些不智,每年都让商贾出钱,这些人虽然嘴上不说,但谁又愿意把钱白白拿出来,另外这样做也是治标不是本啊。” 大小姐赶紧想有名使了一个脸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老太公想了想,说:“你认为我说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对吗,那你说说怎样才能治本啊?”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没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是天下至理。可像老太公和范公这样的道德楷模,天下有几人,不是每个人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商贾本来是末道,历来都被人轻视,这些人难免有抵触情绪,现在拿道德说事,就像一个人遭了别人的白眼还要他们笑脸相向,有几个人能做的到。更何况这些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给他们边讲道德边让他们掏钱是不是有点难啊。” 老太公听完后哈哈一笑,说“道理是这样的道理,那你说该怎么解决这个事情。” 有名一听,这不把自己套进去了,便说:“在下以为这个事情本来是就没法解决,造福乡里是每个人应有的职责,不过应该多给他们一些地位,多一些的社会归属感,可能会好些。” “哦,归属感,什么是归属感。” “就是对这个社会的认同,只有认为在这个社会有自己应有的位置,他们掏钱才会干脆一些。” “社会重在教化,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自古以来,天下之民,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上有朝廷,下有官府,士绅约束乡里,教化才能行的通,你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不过今天就不追究你了,这个问题先放下,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你接着说说那个治本的事情。” “在下以为每年为了疏通河道,大量征发劳力确实劳民伤财。可以在河海交界处修建一个堤坝,派人看守,一方面可以挡住海潮,不至于海水倒灌把海里的泥沙冲积到河道中;另一方面,通过定期放水,可以把河中的泥沙冲到海里。这样可以减少官府的支出,也不至于劳民伤财,河岸附近的良田也不至于经常被水淹没,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在下以前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堤坝,就是想不起来了。” 老太公坐在那里捋着胡须想了想,说:“此法可行,回头我派人知会真知府,让他找一些工匠合计一下,如果这个事情可行,真是一件造福乡民的善事,你功不可没。可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儿,怎么会见过这样的堤坝,老夫真的很好奇。” “老太公,在下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以前的事情确实都忘记了。在下听说老太公每天都化时间自省,我们就不敢打扰老太公了,我们是不是”有名想着赶紧结束这番对话,溜之大吉最好,这样说下去不知道啥时候就把这个老太公得罪了。 只听上首的老太公笑着说:“无妨,无妨,那你在说说这个自省的事,老夫对你这些离经叛道的说法很感兴趣。” “那老太公,在下就说了,你老可不能怪罪我。”有名心想,得赶紧把路铺好,另外乱七八糟的说一通,说不定真能把这老头唬住,对以后应该会有好处。 于是说:“自省是为了修身,通过每天的自我反省,看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圣人之道,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提,所以自省非常重要。但在下以为,自省不仅仅是根据圣人的言行刻板的去做,可以去格物致知,但也能致良知,知行合一。” 老太公听到这里,脸色有些古怪,说:“如何格物致知,何又为致良知、知行合一?” 有名接着说道:“无非是自省的途径不同,格物致知就是从圣人的人伦、圣言、世故里去寻找儒家的微言大义,但是对于一些水平略低的人而言,这样的做法不仅可能找不到微言大义,甚至求而不得误入歧途;所谓的致良知、知行合一,就是自己内心中知道多少大义就做到多少,所知所行不分前后,最终的目的就是做到大义,这样教化的功效就能体现出来。老太公,在下这些话有些唐突,让老太公见笑了。” 老太公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有名,犹豫了一下说:“你前面的话有些洛学的味道,后面的话老夫却是未曾听闻过,不过殊途同归,也是至理,未曾想到这番话能从你这个黄口小儿口中说出,老夫确实有些难以置信。” 然后对大小姐说:“福儿,你听这些实属无聊,你到外面的院中转转,我有话要和曾有名说说,有意思。” 大小姐看看有名,然后起身向老太公告辞,满腹心思的走出了大厅。 第十二章 拜会(三) 第十二章拜会(三) 大小姐满腹疑问的从房中走了出来,来到一个亭台坐下。 刚才老太公和有名的对话,基本上没有听懂,可看得出老太公挺喜欢有名的,能留在精舍中和老太公说话的人,肯定不简单。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五味杂陈。回想见到有名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感觉那么的不真实。首先是大师的禅语,有名应该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有缘人;其次是家中发生的这一场变故,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 目前看来老太公这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接下来是家中的生意问题,哪天两人在亭台边的对话依旧记忆犹新,刚开始对他的说法还有一定的怀疑,现在看来应该放手把这件事情交给有名解决了。 最后回到二人之间的关系上,虽然这个问题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到时候还得解决,就像大师说那样,应该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有缘人,等府中的问题解决了,也该成亲了,从此之后就认定了,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怏怏的,不过还好,目前看来这个人还不错。 不知不觉在亭中坐了两个多时辰,才看见有名在大管家的陪同下从内宅中走了出来。 从二人的言行举止上看,大管家明显对有名态度友善了很多。 当二人走近,起身向大管家告辞,然后走出大门沿着山道向山下走去。 边走边向有名问起刚才的谈话,说:“老太公和你聊了些什么,怎么这么长的时间才出来。” 有名笑着说:“也没说什么,就聊一些儒学、茶道之类的,大小姐让我住的那个屋中,有一本唐代的《茶经》,我看了一些,今天刚好用上。” “是制茶方法还是烹煮方法,毕竟家中经营茶叶生意,我大概懂一些。” “老太公肯定不会讲这些,论的茶道的精神,主要是关于精行俭德等,我也不太懂,但能说一些,算是把老人糊弄过去了。” “能把老太公糊弄过去,说明你不简单啊,我现在对你越来越好奇你的身世,好在以后有的是时间了解。这一段时间家中生意就交给你处理了,所有的事你说了算。” “大小姐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家中的生意败光了。” “你不会的,看这一段时间的作为,我信任你的能力,更何况以后我们还要成亲。”说到这里不自觉的脸红起来,沉默不语。 有名也愣住了,想了想说:“大小姐既然不把我当外人,我会尽力把这件事情办好。要说我把以前的事情全忘了,现在想想也不对。 我脑子中还有一些记忆,这些东西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但通过和老太公的对话,我发现有些东西应该不会错。 大小姐你知道吗,我今天听老太公说朝廷收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以前我给你说的事情应该早做决定。我知道做这样的决定很为难,不过现在应该是下决断的时候了。” 大小姐不解的问:“收回燕云十六州和我们的生意有什么关系?” 有名接着说:“我始终觉得会有直接关系,估计现在朝廷缺钱,说不定很快会新的政令颁布,现在最好的情况是,你说的那些人急不可耐的跳出来。” “好,我信得过你,就按照你说的做。” 山下的下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大家都饥肠辘辘,眼巴巴望着山上,希望两人能早点从山上下来。 吴护院实在耐不住性子,走到杏儿身边说:“杏儿姐,你说大小姐和有名怎么还没下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杏儿瞪了一眼吴护院说:“你这乌鸦嘴,让你在这里等着就等着,怎么这么多话。” 不过自己也心虚,把吴护院怼回去后,自己走到廖管家身边问道:“廖管家,你说是不是那个有名把老太公得罪了,把两个人扣在山上了。” 廖管家想了想说:“应该不至于,有名我有点看不透,吴护院和他住过,应该了解的多一些。” 站在二人身后的吴护院抢着说:“有名那小子我佩服,哪天当着那么多的人一番话就把老太公说服了,我一直感觉他很不简单,到底哪里不简单,我说不出来。” 杏儿说:“等于没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吴护院缩了缩脖子,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转身走到一边。 一番对话到此为止,大家都焦急的向山上望去。 终于看到两人从山上下来,一番简单的对话后,各自上马车朝城里驶去。 进了义城门,沿着西街入了内城,大小姐吩咐几人下车到一个酒楼中吃饭。 上了二楼在沿街的隔间中坐了下来,几人都没心思看窗外的风景,饿了大半天,都眼巴巴等着饭菜。 饭菜没有等到,却等来几个不速之客。 几个人分三桌坐,有名和大小坐在坐靠窗的一个隔间里,只听帘外有一个声音传来:“曾小姐,出来吃饭啊,方便说话吗?” 然后听见外面吴护院等人的吵嚷声,大小姐低声对有明说:“是蔡晏,蔡家的二公子,这些人真是急不可耐了。” 说完后大声对外说:“吴护院,让人进来吧。” 只见外面进来一个衣着华贵,面容方正的翩翩公子,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族叔,一个是吴掌柜。 族叔和蔡晏走在前面,吴掌柜在后面跟着,低着头没有看众人。 大小姐起身向族叔行了一礼,有名跟着站起来也敷衍的行了一礼。 蔡晏拱了拱手说:“打扰曾大小姐用饭了,在下在这里陪个不是,今天这顿饭我请了。” 大小姐面不改色说:“蔡公子客气了,族叔,蔡公子请坐,今天这顿饭我请。” 二人也没客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有吴掌柜尴尬的站在一旁。 大小姐说:“不知族叔和蔡公子有何指教?” 族叔冷笑了一声,说:“指教就不用了,我开门见山吧,我和蔡公子准备把你府中的生意盘下来,我不能眼看着你把祖辉的产业败光,你一个女儿守不住家业,痛快点开个价。” 一边坐着的蔡公子微微蹙眉,没想到这个曾祖泰这么直接,不好意思的说:“曾小姐不要见怪,我听他们两人说你有意出售家中产业,大家都是同行,蔡家打算捷足先登,和曾小姐谈谈。” 大小姐说:“蔡公子,出售家中产业的话小女子未曾说过,不知道族叔从哪里听来的,另外家中的生意我已经交给有名了,我一个女儿家也处理不了。” 只听族叔说:“福儿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把这么大事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大小姐冷笑了一声说:“我们之间是有婚书的,更何况老太公也认可了这件事,家中生意不交给他我能交给谁,生意的事情你们和他谈吧。” 族叔不屑的看了一眼有名说:“和他谈,他有这个资格吗?” “我听说族叔被老太公罚去祠堂思过半年,这还没几天你就跑出来了,看来你贼心不死,鬼迷心窍了非得掺和一下,我奉劝族叔,最好不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到时候不要说我没有提醒过你。” 只听桌子啪的一声响,族叔愤怒的站起来说:“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说话。” 有名坐着没有动,冷冷的说:“我今天和老太公聊了几个时辰,和你这样说话觉得没有什么不妥,要不要我找机会给老太公说说你不尊族规的事情。 族叔,你是跑龙套的,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谈生意我也得和蔡公子谈。” 这话虽然刻薄,但族叔听见老太公气就卸了一半,涨红着脸重新坐了下去。 蔡晏以前就打听过有名的事情,今天初次见面,没想到会有这样一番对话。听到这番话心里咯噔一下,对这次趁火打劫的事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 不过泉州府茶商三足鼎立,如果这次能能够吞下曾家大半家业,以后在泉州府的生意就是一家独大,这是蔡家几代人的夙愿,机会千载难逢。 再看看对面的这个家奴,乳臭未干而且四肢不全,没什么可顾虑的,可能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天赐良机反倒却步不前了。 于是便对有名说:“初次见面,失礼失礼,既然曾小姐把生意都交给了你,我们可以谈谈。” 有名笑着说:“蔡公子客气了,生意有的谈,现在曾府的生意面临困局,我知道你们蔡家可能还有欧阳家都收买了府中的大小掌柜,知道府中的底细。 生意其实很简单,府里的茶山、一些制茶的工艺,包括茶农的契约都可以转让,我们等着谁出的价格高就卖给谁。” 蔡公子说:“哦,那我们蔡家是有机会了。” “府里走到这一步,既然要变卖,我们就坐等人来出价,但不会不会贱卖的。这里吴掌柜也在,他对府中的生意一清二楚,你们回去准备出个价吧。”说着看了吴掌柜一眼。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蔡公子,你可想好了,你要是出的价不够,我们就可能卖给欧阳家了。” 听到这话,蔡晏看了一眼曾福,看她没有半点表示,知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便站起身来说:“曾小姐,那这事就这样说定了,我回去和家父商议一下,这就告辞了。” 大小姐站起身来说:“蔡公子,就这样定了,慢走。”说完向族叔行了一礼,目送三人出门。 坐在下来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天空喃喃的说:“爹爹,女儿不孝,只能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