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丽莎》 第一章 “ごめんなさい!あなたの財布はなくなりました……” 这是丽莎同我说的第一句话,直译过来的意思是:“不好意思!你的钱包掉了……” 然而,在那一天,我只能是在转身看见一个梳着及肩的头发,眼神清亮的女孩,举着一个棕色的钱包,用略带焦急的目光盯着我时,意会她的意思。 虽然已经前后来过关西多次,但我的日语词汇量仍然少得可怜,可怜到当场除了表示道谢的“ありがとう(arigato)”之外,本想再多表达一些谢意,不想却一时语塞。 结果我尴尬地张了张嘴,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子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那个场景,简直和《thebigbangtheory》前几季里,raj没喝酒时面对女生的状态如出一辙。 女孩子有点好奇地瞧了我一眼,又嘟囔了句话,径直向前走了。 这时,来京都第三天的我,正在锦市场里转悠,大约是刚才在拿出手机的时候,钱包也一并掉出来了。 如果没及时发现,身份证,现金,京都巴士卡和银行卡都放在钱包里,那如果都丢失可就麻烦了,还好遇到了热心人,我这样想,也继续随着人潮往前走去。 锦市场是京都我喜爱的场所之一,不同于市内各区随处可见的饱经沧桑的古建筑,这里有浓浓的市井味,却又包容了好几间人气十足的神社和香火旺盛的寺院。商业街与神社、寺院融为一体,和谐共处,也算是日本今日文化现状的真实写照之一吧。 当然,我要转的不只是锦市场一带的神社。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小餐馆吃过饭后,按照事先制订的计划,下午我来到了京都这间著名的大社。日本人自古信奉神道教,历史可以追溯到绳纹时代,但却是后来才有的正式名称,《日本书纪》中有记载称:“天皇信佛法,尊神道”,这就是“神道”这个称呼第一次正式出现。 这间神社我此前曾经来参拜并求签,所以并不会感到陌生。在鸟居下鞠躬,再往前走,眼前出现了高大的神宫建筑,虽然并不是首次来,仍然令人有肃然起敬之感。 12月下旬的京都,游客数量还是不算少。我在神宫前净手、参拜后,来到授予所这里,举起签罐,摇出一只签来,记下上面的数字,绕到窗口前排队解签。 轮到我时,我抬起头,对窗口里面的巫女说:“すみません(sumimasen),八(hachi)。”(劳您驾,八号签) 对面是一双看起来有点熟悉的清亮的眼睛。 一时间,我脱口而出:“ohhi~”并笑着打了个招呼。 对面的巫女轻蹙了下眉头:“ごめんなさい(gomen''nasai),あなたは(anatawa)......?”(抱歉?你是......) 词汇量严重不足的我,灵机一动,指指手里的钱包,说:“錦市場(nishikishijo),idroppedit.” 巫女的眉头舒展开了:“はい(hai)!はじめまして(hajimemashite)……”(是的!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我也赶紧鞠躬还礼,想寒暄两句但是又接不上了,于是双方再次陷入了几秒钟尴尬的沉默。 此时,她微笑着对我说:“八(hachi)?” 我答道:“はい(hai),ありがとう(arigato)。” 她抽出一张签纸,双手递给我,然后一字一句地问:“anything,icanhelp?” 我相当费劲地连说带比划:“これ御守(koreomamori),一(ichi),ありがとう(arigato)。”(这个御守,我想要一个,谢谢。) 她一边把御守放到我手里,一边说:“ようこそお参りくださいました(yokosoomairikudasaimashita)。”(感谢您来参拜) 然后又是深深的一躬。 我也赶紧再次还礼,收好签纸和御守,转身朝神社后面的山上走去。 这里是关西规模较大的神社之一,慕名而来的人也是五湖四海,络绎不绝,身边充斥着说着中文,日文,韩文,英文等不同语言的人群。所有人被神社的魅力所吸引,来到一个共同的目的地,随后又纷纷离开,奔向其他不同的旅途。 某种程度上,很像是一些人的婚姻,不是吗?人与人遇到了,欢乐共舞一场,彼此意乱情迷,或是一夜,或是数年,或是半生,终究要迎得曲终人散。 站在山顶远望,想起西行法师的一首短歌: “富士山的烟随风消失于空中;一如我的心思,上下四方,不知所终......” 不过这里并不是富士山,只是远远地,可以看到整个京都市的样子,以及环绕在城市周围的其他山络。透过观赏山景,会有一种别样的体会,仿佛一霎那可以和那些凡尘俗事暂时了断因缘,心像是被包裹了起来一样。在如今工作和生活节奏都如此之快的年代,能有这种感觉,实属不易。 思虑良久,不知不觉就走回到了神宫附近,我觉得时间尚早,打算再在附近绕一圈。想起背包里的签纸还没有看,我抽出来仔细端详,发现只有很少的汉字,绝大部分都是平假名,因此看不太懂。我试着用手机上的扫描翻译功能,但意思感觉也相差很大。这时听见身后有人说:“ごめんなさい(gomen''nasai),借りる(kariru)……おっと(otto)!。”(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哎呀!) 我循声回过头来,咦?这不还是刚才那位巫女么?她正在忙不迭地把掉在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我也赶紧过去帮忙。 整理好交还到她手里,她连声道谢,同时惊讶地说:“…...あなたです(anatadesu)。”(......是你啊) 我迅速地搜肠刮肚了一番此处应该接什么话,但是发现并没有,为了避免尴尬的几秒再次出现,我急中生智地说:“あの......ihavesomequestionsontheomi-kuji(神签),doyouhavetimetohelpmeonthat?” 话刚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人家姑娘直接一句“sorryihavenotime“怼回来怎么办……不会找话真的是我的一个硬伤。 果然,起初她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ah~sorry,busy...” 看来这次是尴尬到底了。 她打量了我一下,忽然开口说,“doyouhaveline?” 这是一个当地很多人用的聊天app,我其实并没有用过,我跟她说可以留给我电话,我来加她。 她迟疑了几秒,还是比划着问我有没有纸笔。 我习惯在包里放一只笔,入境前填表用,加上购物小票,都排上用场了。 只见她认真地一笔一画写自己的名字,边写边说:“私の名前は…小野(ono)...”(我的名字是...小野...) 我脱口而出:“ah,iknowthesingeronolisa(小野丽莎).” 她停笔抬起头看看我,歪着脑袋笑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在“小野”后面写下了几个片假名和电话号码,接着还是双手把纸递给我,指着片假名说:“youcancallme,lisa.” 似乎像又是想起了什么,很快她垂着眼睛轻声说:“pleasedon''t,dropitthistime.” 说完她咬了咬嘴唇,想来是在拼命地绷住笑吧。 我心里瞬间浮现出做一个微信上捂脸表情的想法,嘴上只好说:“ありがとう(arigato)!” 我把纸接过来,只见上面工整地写着:“小野リサ”几个字。 好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她嫣然一笑,对着我鞠躬说道:“お気をつけください(okiwotsukekudasai)!”(请保重哦!) 跟她道了别,往山下走去,阳光阴媚地照在路上,回过头来,似乎能看见一个穿着白衣(くい,kui)和绯袴(ひばかま,hibakama)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第二章 接下来,我搭上了开往神户的jr火车。 冬季的日本,日落得很早。到神户站时虽然才是傍晚五点钟左右,但天已擦黑。不过,我本来也是过来看看夜景,并不会因此觉得失望。 出了车站,直接朝kobeharbond的方向走去,会短暂穿过地下通道再回到地面,一直朝前走在通往港口的马路上时,就能看到两旁的树都点缀了小灯泡串起来的灯带。此时恰巧夜幕降临,街景显得非常漂亮,而前方不太远的地方,就是摩天轮了。这里有一个小天台,还有一些座椅,可以从这里眺望神户港塔和海面。 由于是冬日,游人数量相比其他季节少了很多,来此拍照的大多是当地的情侣或海外游客。我坐在长椅上准备小憩一下,给手机充会儿电,这时左侧有两个日本女孩在以港口作背景自拍,只见两个路过的印巴小哥赶忙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帮忙补光,于是四人简单交流了一会儿,一起朝一层方向走去了。这一套距我直线距离不出两米、前后过程不超过10分钟的把妹实例,只看得我目瞪口呆,实在是值得像我这样极度欠缺追女生技能的“nerd”来学习。 今天几乎走了一整天,在长椅上坐下来才突然觉得疲劳,于是我就在座椅上稍微多休息了一会,就此看着眼前的港口。 神户的港口也是我喜欢的几座关西景点之一。神户港给我的感觉,很像是一位初看并不是很艳丽,但愈欣赏愈觉得耐看的女子。特别是在夏季时,就像这样,看着夕阳在远方悬在最后一丝天际的亮光上,进而夜风吹起,伴着对面神户港塔散发出的颜色,交织着美利坚公园东方大酒店窗口点缀的点点星光,还有漂浮在水面上的游轮,连同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升起的月牙,这些景色交织在一起,令人在一瞬间似乎可以忘了所有。 只可惜当前已经临近圣诞节,吹来的夜风虽然并不寒冷刺骨,却也让人无法久坐。只有天上依稀留存的一轮弯月,加之观景台上的寥寥人群,也在帮衬着这一略显清冷的场景。 我正要起身,想起还没下载line,就拿出手机一番操作,于是我的app屏幕上多了一个叫做“オレンジロード”的id。上面的头像是一个动漫女孩身着和服的背影。 那么,问题来了。 原本就不会几句日语的我,打字的话基本表现力为零...... 不过,先敲过来字的是对面的那位同学。 她先是在手机屏幕上写道: “hello:-)” 我回复说: “haihai!it''sagreatpleasuretomeetyou.sorryifiwasbeingimpolite.“ 她很快回复道: “youaregentle:)wheredoyoefrom?korea?china?“ 我回道: “中国人.“ 又是很快地,她回复说: “great!iwasinbeijingonceandlikehutong.triedtolearnbutdidn''tlearnmuch中國语:)“ “hondo?excellent!lookslikeyouknowchinaalot.“ “:)so...wheredoyouvisitedinkyototoday?“ 我想了想,写道: “actuallyionlyvisitedtwocesinkyoto,andthosewerewherewemet.“ 她发过来一串大笑的emoji,说道: “!it''sveryinteresting!“ “i''matkobeharborrightnow...kobeisabeautifulcity...“ 她回复道: “kobeharborisalovelyce,especiallyinsummer.“ 我说:“true,iwashereinjune,andnowiambackagain,justforwalkaroundtheharbor...“ 对于实在不擅长和女生聊天的我,在神户港口的傍晚,和一个来自扶桑国度的陌生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居然聊了一个多小时。和她就这样透过手机交谈,刚才在港口时浑身粘惹的寒意也早已消失殆尽。通过对话,我得知她是京都教育大学的在读研究生,去年是到厦门大学做了半年交换生,因为小时候家里做生意的关系,很早接触到中国,也去过bj。她表示还很想去上海或者广州等地看看,但一直还未能成行。 一个小时里能消耗掉的话题自然不少,接下来我便习惯性地陷入了找不到话题的窘境。她像是解围似地说: “it''sverynicetomeetyoutoday.ihopeyouenjoythetime.iwillbebusyforawhile.let''stalter,shallwe?“ 我回道: “nicetomeetyoutoo.pleasetakecare!“ 一两分钟后,屏幕上飘来几个字: “youtoo.お気をつけください(okiwotsukekudasai)!”(请保重哦!) 放下手机,抬头看见天空中的一轮弯月,比方才阴亮了许多,竟然悄然和几朵晚云相邻在一起,也把这些云朵照得意兴阑珊般地忽阴忽暗。原本在遥远的海面上摇摆的渡轮,慢慢迫近了港口,那甲板上闪烁的灯光,和由远至近的船音,似乎在讲述着它今日旅途经历的故事。 也许,今天的神户之行,应该是时候告一段落了吧。 【注:w为日本人日常使用的一类表示笑的符号,类似:)】 第三章 jr火车缓缓从神户站开出,我正望着窗外已擦黑的天色出神,余光瞥见微信上弹出一条信息: “您今儿个逛得可好?” 这是我的发小,我们姑且叫她ms.d好了,以下简称d,其实并没有什么理由,大家也不用往罩杯方面去联想了,可能只是因为在键盘上直接敲下这个键比较简单省力吧。 我回道:“还不错啊,京都和神户都转了一下。” 几乎是我点击发送后的瞬间,d回复道:“没有跟当地妹子们聊一聊?” 这句话完全不出乎我的意料。一般情况下,d同我聊的前三句话里必带有妹子这个关键词,今天尤其还变成了复数。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两个小孩子的妈,还当着会计事务所seniormanager的d怎么能有这么大精力,可以每天乐此不疲地跑过来更新我的八卦,而且美其名曰为提供如何追求女生的专业consulting指导。 拜托!我这可是给你打了半价的consulting服务!绝对有效!--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以此要挟我结一切餐饮相关的账。 所以,我有说过我需要吗......? “到底有没有聊啊?我新教你的套路用上了没有?”听起来d似乎比我还着急。 “其实吧,还真有一个。” “我天!我阴天要买彩票了!您居然开窍了!” “但我觉得有点怪怪的诶......” “......您能不能说话别这么面!还‘诶’!您每次一这样我就想起您跟之前那位面前的样子!” “过去的事儿咱能不每周都提一次么?!” “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不提你不长记性!当初我说什么来着?每天都苦口婆心地劝您,一点用也没有,倒是弄得我老公有阵子都开始怀疑咱们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现在这样,怪谁!” “您还想不想听八卦了......” “听听听!您说您说。” “我今天在锦市场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孩。” “然后呢?” “我钱包掉了。” “然后?” “她帮我捡起来了。” “......说重点......” “然后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她,她就走了,走的时候还看了我一眼,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懂。” “......所以您觉得人家姑娘对您有意思,就上去搭讪了??” “我应该没这么花痴吧?!” “您接着说。” “后来呢特别巧,我去神社又看到她了,她是那里的巫女。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我就上了山,看看风景什么的。噢对,我在山上的时候还琢磨了一段文字:‘透过观赏山景,会有一种别样的体会,仿佛一霎那可以和那些凡尘俗事暂时了断因缘,心像是被包裹了起来一样。’您看我这文笔怎么样?” “......说重点!!.....” “下山回来,就又碰见她了,正好她抱的一摞文件材料什么的,掉了一地,我就帮她捡起来。她倒是也认得我,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想问问她怎么解签,因为签纸上都是平假名,看不太懂。” “妹子啥反应?” “她一开始有点犹豫,说忙。后来又问我有没有line,留了个电话号码给我。” “然后您加她了?” “对啊。但是我感觉她没有留真名,只写了一个小野丽莎。” “哈哈哈哈哈哈哈!您确定给的电话和line上加的是一个人么?” “......不是同一个人我能跟她聊了一个多小时?” “您继续说。” “我觉得我实在是不太会找话题,感觉好多话题还是人家起的。” “您这都聊什么了,聊一个多小时。” “她之前来过中国,在厦门做过半年交换生。” “长啥样?哪年的?做什么?”这是d的经典三连问。 “眼睛挺阴亮的,中长发,就很普遍日系女生的那种打扮。” “听起来倒像是您喜欢的那种款。哪年的?哪儿工作?” “这怎么问......文化上这么偏保守的一个国家,我刚认识就问人家出生年月,这也太没礼貌了。” “在神社工作是么?” “不确定,我记得她说她研究生在读。” “您这一个小时算是白聊了......” “不白聊啊,至少知道她去过厦门。” “......我跟您说,这consulting费必须得涨了啊。” “您的consulting费我觉得回头得根据实际业绩表现来核算才合理。” “关键是我教您的那些套路您总学不会啊!” “不是我学不会,是我觉得没有应用场景!” “那只能说您,注孤生了......” “所以您每次能教点儿简单实用的么?别老整得一套一套的跟pua似的。” “我跟您说,别老在线聊,没有用,你得啊...哎您等我10分钟,我去看下我家老大。” “我谢谢您啊,您能不能每次把家里事儿忙完了再过来八卦我?还有您刚才说我得怎么着?” d那边没有再敲字过来了,一般她说的10分钟,大多数情况下是隔天或者隔几天微信上突然发来的一句:“您今天晚上没约个妹子吃饭?” 对于d来说,我知道d除了想八卦,当然更多的......还是想八卦。她是一个异常聪阴,很敏锐,也很有活力,喜欢美食,更喜欢听八卦的人,尤其是有关于我的八卦。我们认识这些年,她一直都是这样嘻嘻哈哈的,除了她在刚才对话里提到的那段时间之外。那段时间里,由于我们几乎每天都通电话,d的老公本已被她的大大咧咧锻炼得无比强大的内心,一度是极其崩溃的。后来我尝试着以我的方式向他解释了一番“虽然我和d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但是d家里条件这么好,这么聪阴的一个人,我根本hold不住”的意思。因为我不太会绕弯子,讲的都是很老实的心里话。让我意想不到的是,d的老公听了之后,顿时眉开眼笑,与我当场冰释前嫌。 后来d悄悄跟我说:“我老公觉得你看起来挺老实,但情商特别高,特别会说话!所以他其实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弄得我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抬起头,列车已经驶离了新大阪站,距离京都站还有20几分钟的时间,车厢里的人不少,但多半能听到的只有火车车轮和轨道之间沉闷的撞击声。 于是,在离开几个小时后,我即将又回到京都。不过虽说只是短短数小时,却不知为何感觉像是间隔了好几天,也许,这就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吧。 第四章 从京都站出来就是可以搭乘巴士的“京都站前”,正好开往四条方向的205路巴士到达,我就上了车。21点多的京都,虽然不及东京、大阪等城市那样繁华不夜,但还是别有一番专属于这里的风味,如果硬要形容,大约是悄施淡妆、深沉娴静这几个字吧--请原谅我修辞上的匮乏。 很快巴士开到了四条河原町,由于时间尚早,我慢慢踱步到鸭川河的岸边,随便坐下。尽管是冬季的夜晚,岸边并不会感觉到特别寒冷,因此还是有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不远处是一位演奏萨克斯的大叔。他的曲子我没有听过,但是很悠扬,爵士味十足,许是自己的作品也说不定。昨天在大阪某个商场前也欣赏过一位贝斯手的弹奏。日本街头音乐家普遍水准都还是不错的。 身旁不远处有两个当地女孩在开心地聊天--虽说我不太会讲日语,但对声音很敏感,因此从口音上我反而大概能够分辨出来关西腔和关东腔。我在转头看着萨克斯大叔时,无意和其中一个女孩对视了一下。看到这双熟悉的清亮的眼睛,我瞬间反映过来,似乎是白天遇到的巫女“丽莎”。 岸边的灯光依稀映衬着她身上浅色的风衣与深色格子的长裙。这时她也认出了我,扬起脸朝我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我也冲她微微笑了笑,看到她们都一一起身,丽莎似乎在向同伴说着什么,我也赶忙面向她们有些拘谨地站起来。 “こんにちは(你好)!nicetomeetyouagain!” 两个女孩同时愣了一下,丽莎咬了咬嘴唇,垂着眼睛说: “はい(是的)......こんばんは(晚上好!)” 听到她的话,我猜到应该是自己用错句子了,正觉得尴尬。丽莎很快朝我介绍道: “thisismyfriend,igawamirai.” 很长一段时间我并没有记住这个名字,后来我才从丽莎这里知道,igawamirai写成汉字是井川未来的意思,所以当天对井川さん的印象其实就是咧嘴一笑时露出两颗虎牙,典型的日本卡哇伊型的女孩,从穿着到言谈举止都是。此外,我还很认真地问过丽莎“未来”一词在日语里是同样也代表future的意思,还是没有来的意思。一开始丽莎没弄懂,后来懂了之后又笑了大半天,我也依旧没太明白她的点。 轮到向井川さん介绍我的时候,丽莎又愣了一下,盯着我眨了眨眼,我才猛然想起来,好像忘记留我的名字给她,她可能也一直没好意思问。 于是我心里再度浮现出一个微信上的捂脸emoji,赶紧说: “私の名前谢璿(我的名字是谢璿)。はお知らせ下さい(请多指教)!” 两个女孩费劲地试着模仿了一下“xiexuan”这两个字的读音。后来丽莎告诉我,当天她对于我的名字怎么正确拼读说是非常抓狂的,但对于怎么写出来又是非常好奇的。 三个人寒暄了几句,我得知丽莎和井川是同校的同学,都住在三条附近的地方,晚上参加的社团活动结束后,她们一边聊一边散步到这里,不想我和丽莎又在这里碰到了。 “えっ(咦)?偶然ですね(好巧啊)!”井川さん表情夸张地说。 丽莎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抬头对我说: “ごめんなさい(不好意思)......iguessit''sabite......“ 我连忙说确实有点晚了,便与她们道别。一旁的井川さん一边笑着露出虎牙一边鞠躬,虽然相当有礼貌但隐约总有一种看起来并没有八卦到位的样子就是这样被我记住的。不用问我怎么能够观察出来的,如果你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d这种朋友,察觉到女生的这种微表情应该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刚要迈步,丽莎回首微笑着说:“please...don''tforgetsendyouromi-kuji(神签)...icanhelpyouonthat...ifyoudon''tmind.” 我也终于用上了最熟的一句:“どうも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那就太感谢了)!” 于是丽莎和井川转身离去,远远地好像听见轻轻的一句:“何だよ(什么啦)?......”然后传来两个女孩欢快的笑声。 听到声音,我回过头来,望着走在左手边浅色的风衣的背影,衣摆与裙摆被夜风轻柔地吹起来又缓缓落下,这,似乎让京都的冬夜更增添了一丝温存。 第五章 我经常会有入睡方面的问题,可能这就是通常所称的睡眠障碍吧。一些常见的解决办法我都试过,比如放音乐、默数小羊等等,均没有效果。出于对副作用的担忧,我也不想接受药物冶疗。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感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由于我对声音的高度敏感性,于是就变得更加焦虑。 好不容易捱到入睡,我的梦境的场景通常是从争吵中开始的。 “我去姐们家过生日,你就好意思让我拿几百块钱的酒?!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是什么想的!” “婉晴,你先不要生气。听我跟你......” “听什么听?!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人就是小气,算计!!我真是看错人了。“ “我又不懂酒,你也知道的。我看家里酒柜里放着这瓶,看包装也还行,就直接拿给你了,没有别的意思啊。” “你别解释!你就是不舍得花钱。什么都不让买,都是花我的钱。” “怎么会,我愿意给你花钱,我只是觉得那瓶酒应该可以带过去喝,就没再单买一瓶。” “家里酒柜买了是干啥用的?干啥用的??装白菜的吗?!您没事儿的时候能不能动动手指头,下个单,多买几瓶储存起来,下次也省得临时出这种幺蛾子让我去人家里面丢人!” “我现在就下单,你想要什么样的?我真的不懂酒,你帮我看看,应该明天就能到。” “明天?!哼,你自己留着喝吧!拜托您,好好学一下,给自己长点档次,自己上网不会查吗?一边去,我得先走了。” “晚上我去接你吧,在哪里接你?......” 只听得一声巨响,门狠狠地关上了。站在家里还能听到楼道里传来关门声的回响。酒柜上还放着那瓶獭祭二割三分。 手机震动了一下,对话框里发来了一个位置。 我拿起手机,本想问几点,却一下子涌上一种莫名的悲伤,紧跟着心口疼得厉害,赶紧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觉得好一些后,我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d,忙吗......” “还行,怎么了?您老婆不会又跟您吵架了吧??” “嗯......就因为一瓶酒,她要去朋友家庆祝生日,嫌酒便宜。那瓶酒确实是价格不高......” “......不是,您先等会儿。她嫌酒便宜,让她自己买去啊!您凭啥挨骂啊?” “她成天挺忙的,估计没时间看这些吧。我是想尽量都准备好,让她少操心这些生活上的事情。” “我天......您啥时候能跟我老公说说,让他也能对我这么好么?哈哈哈。我跟您说啊,你们俩打一开始,我就提醒过,现在演变到什么程度了?” “我真的觉得特别委屈,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我觉得您没错,她刚才还说什么了。” “还是那些话吧,比如让我上点档次。” “......要不我替您抽她一顿得了......听这个话难道不觉得气人么?!我听了真来气啊!” “我现在已经没力气生气了,我只是难受,心口特别疼。” “你们啊......那您怎么考虑。” “我也不知道。” “要我说啊,趁你们还没孩子,赶紧该分就分。” 听到d的这句话,我沉默不语。 “喂??”d有点不放心地问。 “我在。”我没精打采地回答。 “我以为您家郊区信号又不好了呢。” “......说得跟您家不在四环外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我家跟您家不一样嘛。真的,我说的您一定要考虑考虑,这是为您自己好。” “嗯,让我想想吧。我现在有个感觉,这几年自己一直在往后面一步一步退,现在已经让自己无路可退了。” “您早不听我的,早听我的您早不用这样了。反正现在您自己挑的路,自己看。” d又一半关心一半挤兑地嘱咐了我几句,就去忙着给家人做饭了。 收了电话,诺大的家里又变得空空静静的。我感觉到异常疲乏,头痛加上心口的疼痛,让我不得不再次躺回到床上,默默地看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图案。那是一幅抽象的绘图,由几个线条勾勒而成。不由得叹服人类想象力的神奇,仅凭这寥寥数笔,就能够在平面上营造出这样生动的效果,如果我们的生活也能如此简洁明快,那该有多好。 第六章 银阁寺,又称作是慈照寺,是室町幕府八代将军足利义政所建。这里是典型的日式景观代表作。从入口处开始,置身在银阁寺里,扑面而来的是静静的禅意。 这一丝禅意,或许正是由银阁寺的设计理念“侘寂”所带来的。“侘寂”的意思是指质朴、淡泊名利、宁静和怀旧的缺憾美学。铃木大拙在《禅与艺术》中曾经讲到:侘寂是一种超越的冷漠。在他看来,不完整的形式和有缺陷的事物,反而更加能够表达精神。 由于非常喜欢枯山水,我在银阁寺里,能够捕捉到那种简洁、深邃、寂静的感受。 此外,银阁寺的门票同时也是御守护,与金阁寺相同。 此时距离下午三点还有20分钟左右。我有些留恋地收好印刷精致的门票,出了银阁寺的山门,沿着银阁寺参道向哲学之道的方向走去。 之所以要匆匆赶到那里,完全是因为几个小时前,和丽莎的约定。 昨天晚上的入睡障碍,让我一早起感到疲惫不堪,因此起床时间很晚。吃早饭时想起来还没有给丽莎发去神签的图片,我打开line,不太熟练地找到发送图片的按键,琢磨了一下,还是先敲了句话: “goodmorninglisa!sorryyesterdayitwasabitstnight,soijustsendyoutheomi-kujinow.thankyouforthehelp!”然后拍了一下神签上的字迹,发了过去。 不一会儿,手机提示音响起。她回道: “haishieさん,goodmorning!igotyourmessage.sorryihavetopreparerehearsalintheafternoon.iwilldefinitelyhelpyoutotranttertonight.pleaseforgive.” 我赶忙回道: “i''mtotallyfinewithit.pleasetakeyourtime.“ 感到有点好奇,我又发问说: “soyouwillhaveabandrehearsaltoday?that''scool!“ 她回复说: “,actuallydrama.“ 作为一名以写作为生的自由撰稿人(frencer),由于日常接触题材的关系,我通常对小说、诗歌等比较了解,而对于戏剧就只有较浅的认知。想起d对我的“指导”,我硬着头皮又多问了一句: “whichywillyourehearsaltoday?“ 丽莎倒是仍然回复得很快:“it''stwelfthnight.didyouwatchitbefore?“ “ionlywatchedromeoandjulietbefore,itwasperformedbytnttheaterfromlondon.i''minterestedindramabutdidn''thavemuchknowledgeonit.“ 她回到:“iloveenglishdrama,soattractive!itispartofthereasoniamlearningenglish.“ 这时我的耳旁仿佛是d的声音不停地在鼓动说: “问她要不要帮忙练习台词!” 但我内心里的声音却说道: “不用了吧,跟她没那么熟。对方可能不会接受的。” “电影桥段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嘛?!一起练习台词,然后就能顺利地约出来了。” 实在拗不过这个虚构出来的d的形象,我只好发问。 结果,一如我内心的声音...... 丽莎很客气地说: “thatisveryniceofyou.ありがとう(谢谢)!“ 看来日本人不愿麻烦别人的习惯是普遍性的。 不过,不到一分钟,她又发过来一句说: “youareweetowatchourrehearsal!“ “hondo?mayi?“ “haihai~please.mygroupneedsaudiences.井川さんwillbetheretoo.~“ “ok,whenandwhereisit?“ “ah...doyouknow哲学の道?“ “yes!“ “hai,let''smeetat15:00.pleasecallmewhenyouarriveatthebeginingof哲学の道,ok?“ “ok.seeyoter!“ “じゃあまたね(一会儿见)!“ ...... 回想到这里,我远远看到在小道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穿深蓝色的呢子大衣,系着蓝绿色的围巾。 看见我朝她走过来,她笑着迎上来,说道: “hishieさん.goodafternoon!“ 我也忙不迭地问候她,两人之间有一种仿佛隔了很久没见的异样的感觉,但是很奇怪,阴阴今天上午才互发过消息,昨天刚刚接连巧遇了三次。 “pleasefollowme.“说完她转过身带路,脖子上系的围巾流苏随着她走路的节奏轻轻地晃动。 “ok,arigato!everytingokwithyourlines?“ 她回过头来,发现我走得比较慢,就停下来等,有点腼腆地说: “hopefullyidon''tforgetanylineonstage.“ 我对她说,一定没问题的。 话音未落,我们到了一座两层房子的门口,她按动密码锁,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我说: “どうぞ,おはいりください(请进吧)。” --联系语境,我大概猜到了这句话的意思。在门口脱去鞋子刚要进门,昨天晚上见过的井川さん先是在屋里做出一个相当夸张的表情,然后又相当卡哇伊地伸出手来打招呼,然后热情地招手,让我进来。 就这样,我开始试着迈进了一个充满安全感的陌生世界。 第七章 “所以呢,我们在舞台上,以及平时训练时,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平衡’。” 留着大胡子的三泽秀一老师专注地对所有人说,也包括我。不过,我当时只抓到了“平衡”这个关键词,还是在三泽老师歪着头看了我一眼,特别用英文又强调了一遍的时候。上述话语的完整意思还是丽莎稍后翻译给我的。 “bnce!”三泽老师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不苟言笑,以及很纯正的英式发音。绷着脸的三泽老师和站在他对面一直露着一对虎牙疑似一脸花痴般笑容的井川さ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换算到戏剧里,这也应该是一种会营造出喜感的矛盾冲突吧。 丽莎也在皱着眉头严肃地听讲,并不时地记着笔记。虽然看不太懂,但很容易能感受到她是以极其认真到态度在记录。厚厚的一个笔记本里,贴着花花绿绿的页码分类签,非常细致。 可能是发现我在低头盯着她的笔记看,丽莎稍稍转头看看我,不知为什么脸有点红,下意识地稍微把笔记本往一侧挪了挪。我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连忙对她抱歉地笑了笑。停了几秒,丽莎又不动声色地把笔记本的方向慢慢挪了回来,不过我已不敢随便看,只好四下环顾起来。 这是一间二层的日式小楼,一层用于起居,所有人上课的地方在二层的一个开间,大约能容纳6-7人。一层还是很典型的日式装修风格,一切已简约为主。二层就相当于有艺术家的格调了,墙上的装饰画有达利的作品,一个不大的架子上放着一座小型的悲喜剧面具雕塑。墙角放着一部爱尔兰竖琴。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三泽秀一老师自己的家,经他简单改造后成了工作室。三泽老师是个戏痴,早年曾经在英国留学,就读于伦敦艺术大学(ual)的戏剧专业。回到日本后,陆续加入过一些剧团,参与了一些戏剧演出,后来搬到京都来住,成立了工作室。不用说,他的课程自然也是已英国戏剧为基础,并且没有采用日文版的台词,要求所有学员完全使用英文来表演。想来这也是丽莎说自己在学习英语的一个原因。 三泽老师的课程很有意思,并不是一上来要求直接开始表演,而是先从一些看起来很简单的词或者概念出发,引发大家的思考和讨论,进而利用某个戏剧的选段来进行演练。 例如今天,在提到“bnce”后,三泽老师要求所有人躺在地板上,我也被一视同仁地要求了。 “pleaserx,andfeelthebnceandharmonywithinyourbody.”三泽老师对我说,语气很温和,虽然还是同样不苟言笑的表情。“深呼吸する(请深呼吸)。rx.” 我大概能够猜到这是一种能够调整表演状态,放松身体的方式。 房间变得很安静,只能听见所有人呼吸的声音。约两三分钟后,三泽老师请学员们起身。 “pleasetakea3minutesrest,wewillstartourrehearsalsoon.pleaserememberwhatwelearnedtoday,the''bnce'',anduseitinyourperformance.”三泽老师突然切换为英语说。 看到井川さん脸上略带花痴的笑容瞬间变为类似学生迎接考试般紧张的表情,我明白课程的主要部分即将开始了。 丽莎在早上曾经对我说,今天会排演《第十二夜》。这是莎士比亚的一部浪漫喜剧。 不包括我,参加课程的一共有8个人,正好两人一组,交替排演对白。 看所有人已经面对他围成一个半圆形坐好,三泽老师开始简单讲解第一幕第一场。 “whenthesadbackgroundmusicstarts,orsino,thedukeofbriao,inhiscourt,wouldcallformusic.”说完,三泽老师转身在白板上写下“orsino”这几个字。 “ifmusicbethefoodoflove,yon.--firstlineisalreadybeautiful,isn''tit?”三泽老师自我陶醉地说。我趁机瞟了一眼井川さん,果然是分分钟又变成了一脸崇拜的那种花痴表情。 “thatstrainagain,ithadadyingfall.--thatstrainagainmeans,ythatpartagain,anddyingfallmeans...fallingrhythm,pleaseimaginealordsittingthere,howwouldhespeakitout.”三泽老师在白板上继续写着这些关键词。 “enough!nomore!--pleasebefirm!”三泽老师攥住拳头,做了一个坚决的动作,带动得井川さん也跟着效仿了一下。 “sofullofshapesisfancy.thatitaloneishighfantastical.itmeansloveisthemostimaginativeamongeverything.sopleasetrytoexpressorsino''semotion,hisfeelingsonlove.“丽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scene1isnotlong,butitisanessentialpartattheverybegining,pleaseremembertofocusondiscoveringorisino''spain,losingheart,andloveonolivia.”三泽老师将olivia写在了和orsino水平的位置,并画了一支箭,箭头是心型,朝向olivia。 “andfinally,pleasealsoremembertobnceyourperformancetoo.trytoexpressanemotionalpersonbutinagentleway.” 先上场表演的是看起来有些年纪的黑川夫妇。此时三泽老师把爱尔兰竖琴搬了过来,看黑川夫妇已经做好准备,就低头开始演奏起来。 可能是因为排在最前面的缘故,这位夫妇在“舞台”上的表演有一些拘谨,不过还算是比较流利。接下来是一位看起来是西方人的学员,与一位当地的年轻男生合作表演。再后面就轮到丽莎和井川さん上场了。 丽莎站在坐成半圆形的所有人前面,举着印有台词的几页白纸,待对面的井川さん站定,她深吸了一口气,等三泽老师的竖琴声开始,她开口道: “ifmusicbethefoodoflove,yon. (假如音乐是爱情的食粮,那么奏下去吧。) givemeexcessofit,thatsurfeiting, (尽量地奏下去,) theappetitemaysickenandsodie. (好让爱情因过饱噎塞而死。) thatstrainagain,ithadadyingfall. (又奏起这个调子来了!它有一种渐渐消沉下去的节奏。) o,itcameo’ermyearlikethesweetsound (啊!它经过我的耳畔,) thatbreathesuponabankofviolets, (就像微风吹拂一丛紫罗兰,发出轻柔的声音,) stealingandgivingodour.” (一面把花香偷走,一面又把花香分送。) 演到这里,她昂起头,语调一下子激昂起来: “enough!nomore! (够了!别再奏下去了!) ’tisnotsosweetnowasitwasbefore. (它现在已经不像原来那样甜蜜了。) ospiritoflove,howquickandfreshartthou (爱情的精灵呀!你是多么敏感而活泼;) that,notwithstandingthycapacity, (虽然你有海一样的容量,) receivethasthesea.naughtentersthere, (可是无论怎样高贵超越的事物,) ofwhatvalidityandpitchsoe’er, (一进了你的范围,) butfallsintoabatementandlowprice.eveninaminute.“ (便会在顷刻间失去了它的价值。) 此时,坐在一侧的我,看到她把手伸出来,朝向远方的样子,像是要抓回什么失去的东西。由于很快进入角色,她的脸也涨得通红,眉头紧锁,胸脯一起一伏。而我还停留在她刚才念白的一句:“thatbreathesuponabankofviolets(就像微风吹拂一丛紫罗兰)”。这一句台词似乎在瞬间为我营造了一个画面感:在那个画面里,是一个穿着浅色风衣的背影,微风好像吹拂紫罗兰一样,轻柔地吹起她的衣摆与裙摆。 缓缓地,她叹息般地吐出最后的两句台词: “sofullofshapesisfancy, (爱情是这样充满了意向,) thatitaloneishighfantastical.” (在一切事物中是最富于幻想的。) 这就是主人公orsino在《第十二夜》第一幕第一场的第一段台词。 屋子里一片安静。 只有丽莎对面的井川さん不明觉厉地咧着嘴露着一对虎牙,一双手僵在腰部以上的位置,感觉很像是一只不知所措的小松鼠。 丽莎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井川さん也如梦方醒地一边连连鞠躬致歉,一边双手捂住嘴巴笑道: “ああ!ごめんなさい!(啊!真是不好意思呢” 原来是井川さん一时出神,直接忘词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应该马上接上curio的一句: “willyougohunt,mylord?” 我猜,她这萌萌的样子,结果害得丽莎也一下子出戏了。 一房间的人看到两个女孩子在前面不小心笑场,刚刚由丽莎营造出来的紧张感瞬间消失不见了,再加上井川さん忘词也不忘卡哇伊的可爱举动,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鼓励的掌声和开朗的笑声。 在这片笑声中,太阳斜照的光线透过西侧的窗子,暖暖地洒在所有人身上。我看到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的丽莎,原本黑色的及肩长发染成了浅棕色一般,和咖啡色的长裙相映成趣。她放松地背着手,站在距离大概两米远的位置,一脸微笑地看着我。 第八章 总感觉像是在一瞬间,我又回到了京都的夜晚。 虽然下午的课还令我意犹未尽,但渐渐地天已擦黑,学员们又和三泽老师交流了一番,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七八点钟。 丽莎仍和所有人在有说有笑地聊天,等了一会儿,我看没有人有要走的样子,正在想是否可以先礼貌地告退了。这时三泽老师走过来,亲切地说: “hello!sorryihaven''tgottimetomeetyou.mynameismisawashuichi(你好,抱歉一直没有时间和你打招呼。我的名字是三沢秀一).” 下了课,三泽老师收起了课堂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尽管他的一副大胡子还是看起来有些不怒自威。 我们握了握手,彼此寒暄了一会儿,聊了聊对方喜欢的文学作品。 “onosanmentionedshewillbringsomeoourrehearsal.butshedidn''tsaythatyouareawriter.it''sbrilliant!(小野说过她会带一个人来看我们的排演。不过她并没有提到你是个作家。这简直太好了!)”三泽老师像是找到了一位文学上的同好一般感慨。 “usuallyijustwriteshortarticlesandtrantesomeworks,actinglikeafrencer.hopefullyonedayicouldbearealwriter.(我一般只是写点小文章或者做点翻译工作,基本上算是自由撰稿人啦。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我赶紧谦虚地说。 “良し(很好)!“三泽老师看上去很开心,转头对所有人说: “夜に居酒屋に行くみんなはどうですか(晚上所有人一起去居酒屋如何)?” 然后又对我比划了一个喝酒的动作说: “居酒屋?wouldyoumindtojoindrinkingwithus?(不介意加入我们吧?)” “mayi?thatwillbemyhonor!(我可以吗?非常荣幸啊!)”正好不知道晚上吃什么,就跟着他们一起走吧。 于是所有人开始行动,穿好外套并出了门。 一路上我和三泽老师走在最前面,继续聊着一些文艺复兴时期文学上的话题。偶然间我回了一下头,丽莎和井川さん慢慢地走在后面,我们对视了一下,她浅浅地点了点头,笑了笑。我在井川さん八卦的目光转到我身上之前回过头来,眼前已经出现了这座不算很大的日式居酒屋的大门口。 三泽老师熟门熟路地为大家开门,然后带我们进到里面,由于人太多,所以把三张桌子拼到了一起。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来观摩的非学员并且还是外国人,应该坐在最外面,于是就选了靠近外侧的一个座椅。不料井川さん一下站在我面前,先是神秘地露出虎牙笑笑,然后拉住我的袖子,轻轻地把我引到丽莎旁边。在场的所有人开始发出“oh~~?”的声音,我和丽莎也马上红了脸,不知该怎么办。 井川さん倒是满不在乎地对我打着手势说: “座ってください(请坐吧)。” 看这个架势,再临时换座位也不太好,我对丽莎说道: “mayi?(我可以坐吗?)” 丽莎点点头,我们一起坐下。 井川さん也借机坐到了三泽老师身边,冲着我说道: “newguy,introduction,andfinishonebeer!(新人,自我介绍,干一瓶啤酒!)” 面对还没开始喝就这么热情洋溢的井川さん,我哭笑不得地站起身和所有人打招呼、自我介绍。这时我才有机会完全认识三泽老师班上的所有学员。除去之前提过的稍微年长一些的黑川夫妇,以及丽莎和井川さん,还有四个人,他们分别是面部棱角分阴,长得很像希腊雕塑的希腊留学生fredy,很注重穿着的时尚女孩深谷知佳,年轻的白领长野雅彦和池上界人。 黑川夫妇饶有兴趣地问我的名字用汉字怎么写,丽莎从包里把她的笔和厚厚的笔记本递到我手里,我写下了“谢璿”这两个字。所有人又都是异口同声地发出“oh~~”的感叹,然后一起放声大笑,自然我也在此之列。 丽莎拿起笔记本,又念了几次,认真地问我读音是否正确。 今天她念的读音已经比昨天晚上标准多了,虽然不知为何一想起来,似乎像是很久之前的事。 这时啤酒和清酒都已端上来,我拿起酒,站起来对所有人说: “thankyouforinvitingmetojointheparty.andthanksfortheperformanceintheafternoon,youareawesome!(谢谢你们邀请我来参加小聚,此外也感谢大家下午的表演,你们太棒了!)“ 从表情看,在座的人不一定完全听懂了,但此时此刻,也许不需要太多翻译的言语,大家就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互相开始敬酒。不会儿,大部分人的脸都变得通红。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向丽莎敬了一杯,小声说: “atleastwearetheonlyflushedfacesnow.(至少不只是我们两个的脸是红的了。)” 不知是不是她假装没听懂,她只是抿了抿嘴,举起瓷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杯子。 井川さん看起来很快就有点喝高了,她一直在三泽老师身边,似乎只要三泽老师一开口,就能够触动她的笑点。 看到丽莎和我碰杯,她露出两颗虎牙,笑着说: “mr.xie,iamdrunk,youneedtowalkherhometonight.(谢先生,我喝醉了,你可要送她回家哟。)” 我和丽莎同时惊讶地向她望去,可能一个在诧异她醉酒后反而讲英文利索了许多,一个在诧异她的话过于直白了。 不过,好在大家都正三三两两地聊得开心,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井川さん的注意力也转回到了三泽老师,继续间歇地莫名嘿嘿傻笑。 试图化解一下尴尬,我对丽莎说: “ithinkshejustremindsmebeinggentleandtakecareofyou.(我觉得她是想提醒我一下,要绅士一些,多照顾照顾妳。)” 丽莎马上有些警惕地看了看我,说: “youaresokind.butithinkiamok,thankyou.(你太友好了。不过我没问题的,谢谢你。)“ 我猜可能是她误会了我的意思,赶紧解释说是出于安全的考虑等等,丽莎的表情才稍稍平静。我对她说,自己正确表达的能力很差,不太会讲话,估计现在喝了一些酒,能力进一步下降了。听我啰啰嗦嗦地讲了一大堆,丽莎终于捂嘴笑了出来。看到她笑,我回想起下午排演时,她和井川さん笑场的事情,也有些忍俊不禁。 “xiesan,whyareyoughing?(谢君,你为什么要笑呢?)”她有些好奇地问。 我对她说,因为想起下午排演时的笑场啊,可能是因为井川さん当时的表情和动作太可爱了吧。 丽莎眨了眨眼,笑着摇摇头说: “ではありません(不是的)。” 她顿了一下,对我说: “becauseyoulooklikekumaatthere.(因为你当时看起来像kuma啊。)”说完又是捂着嘴笑个不停。 “whatiskuma?(什么kuma?)”我一脸凌乱地问道。 她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嘴里碎碎念地说:“ああ、それはクマです......” 然后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推到我面前说: “それはクマです。“ 我低头一看,她在手机上搜了一张熊本熊的图片。 “なに(什么嘛)?”我脱口而出。 丽莎笑得更厉害了,还不忘朝我伸出大拇指: “なに,yourprononciationisnice!(なに的发音很标准呢!)” 我想想自己今天的衣服搭配,一身黑色的外套,加上我的圆眼镜,可能还真是有点熊本熊的意思。 丽莎大概看出我在思索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像熊本熊的问题,笑着碰碰我的胳膊,模仿了一下我坐下时的样子和表情。 不知是因为她天生有表演的天赋还是三泽老师的课赋予了她表演的技巧,她一开始学,我就像是瞬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只是瘦了许多。 模仿完,丽莎用淘气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在说:你看吧,不是我乱讲哦,是真的像啊。 我们终于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九章 diesandgentlemen,pleaseweemissigawamiraiwhojustwontheoscarawardtogiveusaspeech(女士们先生们,请欢迎刚刚赢得奥斯卡奖的井川未来女士来为我们发表获奖感言).” 说完这句流利的英文,井川さん一下子站到了马路中间,吓得我和丽莎赶快把她拉回来,但也没办法阻止她到处乱跑。 看着井川さん醉酒也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倒是很羡慕。 不过,阴阴是话剧社,不应该是表演话剧的么?为何和奥斯卡奖扯上关系了呢。 哦,对了,现在是凌晨1点钟,一行人喝得尽兴,从居酒屋出来彼此道了别。由于我和井川さん、丽莎住得最近,护送喝得最high的井川さん的重任就交到了我身上--真的是成了walkherhome。 “sensaimisawashuichi,thankyoverymuchforawardme(三泽秀一先生,感谢您为我颁奖!)!”井川さん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险些摔倒,我赶紧伸手扶住她。井川さん站好,又趔趔趄趄地朝前一边走一边唱起了歌。 我和丽莎都有些忍俊不禁。丽莎看着井川さん的背景,微笑又有些深沉地说:“shesometimeslookslikeachild.ienvyher(她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我挺羡慕她).” 我停下了脚步:”metoo(我也是).“ “bylooklikeachild...?(也是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嘛......?)“她阴知故问地回答道,“nah,youlooklike...(不是啦,你看起来像......)”说完,她把腮帮鼓起来,一下子脸变得像我一样圆圆的。 我此时此刻非常想表现出微信上那个抓狂emoji的样子。 丽莎却在一旁笑个不停。 我清了清嗓子,故意转移话题问:“soigawasanhasahitonsensaimisawa,right(所以井川是对三泽老师有好感,对吗)?” 丽莎抬头看看我:“bingo~” “howdoessensaimisawathinkabouther(那三泽老师怎么想的呢)?” 丽莎背着手一步一步地走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sensaiiscrazyaboutdrama,youcanseeit,right(老师一心放在戏剧上,你也能发现的,对吗)?” 我想了想,回答道: “poorigawasan(可怜的井川).” 突然井川さん一下蹦到我俩面前。 “boom!!” 没有防备的我们,让她吓了一大跳。 丽莎皱了皱眉头:“igawasan...!(井川......!)” 井川さん摆了摆手,说:“sorry,youguyskeepondating(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的约会).” 谓语动词单复数都用得这么精准,可见是喝到位了。 反正井川さん一晚上都是这个风格,我们也习惯了,索性随着她来吧。 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两句:“onosanandxiesansittinginthetree.k-i-s-s-s-s-s-s-i-n-g!” 我猜丽莎心里一定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于是我硬着头皮找话题问道: “youjustsaidenvyigawasan,why?(妳刚才说会羡慕井川,为什么呢?)” 丽莎倒像是已经适应了似的继续背着手朝前走,又是好一会儿,她开口道: “ienvysimplelife(我羡慕简单的生活).” 一般我们在做frencer(自由撰稿人)时,通常的理解是标题越短,潜在隐含的信息量可能就越丰富。 丽莎的话,让我开始有些感觉到这个女孩子身上似乎依稀有一些难以言表的故事。 我正在想如何接回她的这句话,她先停住了脚步。 原来已经到了井川さん住处的门口,丽莎比划着让我先走,我猜她可能要帮忙井川さん简单打理一下,就说,我会在门口等她,送她回家后我再回自己的住所。 丽莎倒是没有表示反对。 “私のためしばらくお待ちください(请等等我)。”她说。 然后拉住乱晃的井川さん,从她包里取出钥匙开了门。 大概一刻钟左右,丽莎从门里出来,对我说: “行きましょう(走吧)。” 于是我们一起往前,走了没一会儿也到了丽莎家门口。这期间,我们像是都在想着什么事情,因此没有对话。 “iamhome,thankyouxiesan(我到家了,谢谢你)!pleaseletmeknowwhenyouareathometoo(到家也请告诉我一声).” 我说:“thankyouforinvitingmetoday(今天太谢谢邀请我了).ihadagoodtime(我非常开心).“ 她仰起脸看着我,用很轻的声音微笑着说: “youdon''tlikeastrangerathere(你看起来不像是个陌生人).” 不过,原本很温馨的气氛只持续了停了几秒钟,她又捂着嘴笑出了声。 “ahsorryxiesan,ishouldnotsayyoulooklikekumamon...(不好意思啊,我其实不应该说你像熊本熊的)” “youjustalreadydid...thankyou!(妳刚刚已经说出来了.......我谢谢妳啊!)“ 她飞快地转过身轻快地说:“youarewee(不客气)!“ 关门前,她对我说: “おやすみ(晚安)!pleasemessagemeifyouarehome(到家请发消息给我吧).” 我也对她道了晚安,看到她的门关上,径直朝前然后向南拐弯。回到了住所后,我在line上发了一条消息给她,不一会儿,我得到了一条熊本熊表情包的“晚安”回复。 望了一眼窗外,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京都此刻陷入了一片寂静,虽然她在白天也是相似的安宁。 洗澡后,我并没有太多的睡意,即使是在白天逛了半天,又看了一个下午的话剧排练,晚上又喝了酒之后。我只好躺在床上,一会儿拿起手机看看,一会儿又放下。 看来又是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了。 第十章 “我叫你去接我,你居然敢在家睡觉?!你给我起来!!” 朦胧中,先听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紧接着又是熟悉的愤怒的喊叫声。我费力地睁开眼,感觉浑身疲惫不堪。 可能是刚才关门的力度过大,白色天花板上的吊灯,在听到声音后也默默地晃个不停。 我撑起身,面前是婉晴气得几乎扭曲的精致的五官。 “妳回来了?几点了啊现在......” “你脑袋上长眼睛没有?长了眼睛为什么不自己看?!” 我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是凌晨三点二十。 我一下站起身来:“啊!真对不起,我太累了,直接睡着了,没来得及去接妳。” “我是不是晚上不用回来你就踏实了?啊?!是不是?!” “婉晴,妳不要这样,我也不是故意不去接妳的啊。”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婉晴顿了一下,抬起下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随便承诺给人家。” 看着她轻蔑的眼神,我的心口瞬间又开始剧痛起来,只好又坐下。 “怎么?没话说了吧?”婉晴有些得意地说。 我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婉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平静地看了一下手机,转头对我说: “你出去,我今天晚上要自己一个人睡。” 说完,把床上的一个枕头扔给我,紧接着把我往卧室门外推。 “快点,你出去!” 这时婉晴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听到那个声音,我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发紧,视线有点模糊,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冲上了我的头脑。我一把夺过手机,用力掷到一边,对她喊道: “妳到底有完没完?!” 婉晴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在她的印象里,我应该都是一个温文尔雅,又有点内向、不善言辞的人,和她身边大多数男生不同,那些男生要不是一身豪气名车名表,要不是手握酒杯侃侃而谈。也许在这样的男生堆里时间久了,慢慢地觉得他们无非都是一个样,对女生也都是那几个套路。我的出现,对于婉晴来说像是一个颇为另类的调剂--或者礼貌地来讲,只是一种新鲜感。对于我来说,在我本来就寥寥无几的感情经历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婉晴这样既高挑又艳丽的时尚女生。由此,两个人的一来一往就顺理成章了。那一段时间,我翻译的书比较多,收入还不错,因此经常送她这样或者那样贵重的礼物,请她去高档餐厅。如果是婉晴平时接触的男生做出这些事情,她还不会觉得意外,像我这样一个她当时并不了解的人,反而起到了一些效果。她会认为,原来学究型的人也懂这些浪漫的小伎俩--虽然我并没有告诉她是d给我出的主意,而我也没有透露d对她的反感。 当然,更关键的原因可能是我的这些行动会让婉晴认为,原来frencer的收入也可以很丰厚。 那时候我经常把自己比作徐志摩,把她比作陆小曼,因为确实婉晴当时还在和别人交往当中,我作为一个貌不惊人的普通男生,能横刀夺爱般地在半年之内把婉晴追到手,还结了婚,的的确确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是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奇迹。 然而,事实上,如果真的拿我跟徐先生对比,那我一定是没有任何的可比性;婉晴自然也不是陆小曼。在一起的日子不到几个月,我们之间的问题逐渐暴露出来,婉晴总是耐不住寂寞要出去玩,我又是一个不喜欢酒吧夜店pub这类场所,只愿意在家醉心写作或者看书的人。由于在追求婉晴的那半年里,时间精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再加上结婚时各种花销,使得我的积蓄所剩无几,又拖欠了几本书的交稿,使得翻译进度受到影响,一时间便没有人找我了。这时我才感到捉襟见肘。 婉晴倒是对此毫不在乎,反正像她说的,她出去玩向来都是别人请她,自己从来没掏过腰包,她的花销主要是集中在包、鞋、衣服、化妆品和定期美容保养上。面对我有时谨慎的提醒,希望节省一些家里的开支时,她就气不打一出来。在她看来,自己是看在我对她百依百顺的份上“下嫁”给我,这还没怎么享受生活,居然要开始省着点过,当初承诺的幸福转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她经常捶胸顿足地哭闹着说,认为我是一个骗子,阴阴一穷二白,却用尽各种手段,编织了一堆花言巧语把她骗到手,辜负了她的大好时光,现在她觉得无比懊悔。 今天晚上婉晴照旧跑出去玩,我由于头痛的关系,一下睡过了头,没有按她发的位置去接她,她因此光火了。 按耐了许久的委屈、不解和愤怒,在我身体内也终于爆发了出来。 这时,扔在角落里的手机仍在不停地响着。 第十一章 半梦半醒间的状态是有颜色的。 我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幅巨大的深红色的舞台幕布前,仰头看不到幕布的上端,只让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我正在梦里左顾右盼地寻找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电话铃声仍在急促地响个不停。 “铃~......” 我费力地睁开眼,面前是没有拉上帘子的窗户。绯红色的夕阳正在窗外一边慢慢沉去,一边将仅剩不多的些许光芒勉强留在屋内。 ......所以我这是睡了一整天吗?--我这样想着,忍着没有好转的头疼起身,发现是桌子上的手机在响。 是丽莎打来的电话。 “hello,もしもし?(喂,你好?)” “もしもしxiesan!” 电话里传来的居然是井川さん的声音。 “wearedrinkingbeernow,doyouwanttojoinus?(我们在喝啤酒呢,你想不想加入我们?)“井川さん直接发问。 不用说,一听这么利索的口语,就知道井川さん又喝高了,虽然这个时间还稍微有点早。 “yeah...ok.thanksforinvitingme.who''swithyounow?(啊......好的。谢谢邀请我,妳和谁在一起呢?)“ 只听得井川さん大笑了几声,说:“yourmona-lisa~~(你的蒙娜-丽莎呀~~)“ 接着她又开口道:“she''stooshametocallyou,soi''mgonnahelpingher..eon!beamaneandjoinus!(她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所以我来帮个小忙......快过来!爷们点儿!过来加入我们!)“ 好吧,看在too...to...间的形容词和动词都跟得这么严谨的份上,我参加...... “ok...i''ing.whereareyou?(好......我马上过来。妳们在哪里?)“ “thesameceastnight.bequick!(还是昨天晚上的酒吧。赶紧的!)“ 一直听说大阪的女孩子都性格豪豪爽爽的,这回真是彻底领教了。我赶紧起身洗澡,换好衣服出了门。 不知为何,今天太阳落山的时间格外早,抑或是有一种时间比平时走得快的感觉,我走出酒店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到了衹园四条附近,远远看见两个女孩的身影,其中井川さん在趔趔趄趄地边走边笑,落在后面不远的应该是丽莎。 看到我,井川さん露出招牌的虎牙笑容招了招手,抬腿就横穿了马路,这时有一辆正在经过的轻卡闪躲不及,一下将井川さん撞出好远...... 我一声惊叫,一下从床上跌倒在地。 原来是我的梦中梦! 我捂着摔疼的头,龇牙咧嘴地用手去摸桌子上仍然在响铃的手机。 这会儿时间是上午11点左右,会是谁给我打的电话呢? 手机来电屏幕上显示的是丽莎的名字。 一接听,手机听筒里传来的是井川さん的声音:“あの...xiesan,私は井川です。ごめんなさい,今夜一緒にビールを飲みましょう?(那个...谢君,我是井川。昨天晚上实在不好意思,添麻烦了,今天晚上再一起喝酒吧?)” 电话这头的我听得一头雾水,感觉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可能井川さん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没头没尾地发得有点突兀,于是她又用英文结结巴巴地说:“ok...ビール(啤酒)?night?again?” 听了这句英文,能确定井川さん现在是完全处于清醒的状态,虽然我还是没太阴白为啥上午就开始约晚上喝酒。 我回复道:“ohok,sure,ihavenontonight.whenandwhereshallwemeet?(噢好的,没问题,我今天晚上没有安排。我们何时以及在哪里见呢?)“ 只听见丽莎在电话里笑着说:“xiesan,iwilltextyousoon.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谢君,我一会儿会发消息给你。多谢了。)” 挂上电话,丽莎把地址发了过来,同时还发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说: “井川さんgoescrazytoday,again!(井川さん今天又不正常了!)” 紧接着她又发了一大串话,我才知道,原来,是井川さん早起酒醒后去找丽莎,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各种耍宝,而且还麻烦我和丽莎送她回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所以约我们再一起吃饭喝酒以表示歉意。但是她没有我的电话,急性子的她就拿起丽莎的手机直接发了语音,于是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没想到外表大大咧咧的井川さん还是很通人情世故的。 我回道: “sheissonice!pleasebringmythankstoher.seeyotertonight!(她人真的很好!请替我谢谢她,晚上见!)“ 丽莎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其实我原本的计划是晚上想去八坂神社看看,那里在晚上也是开放的。不过,既然井川さん好意邀请,那我也就客随主便吧。 于是,一番洗漱后,我坐上了前往西本愿寺的公共汽车。 第十二章 雨水慢慢地从木质的飞檐掉落,打在地上,发出一片沙沙的声音。我站在连廊上,看着外面的细雨发呆。 这雨是忽然间下起来的,正是在我走进西本愿寺的大门前。不过,我并没有打起伞,而是慢慢走进院门,按规矩净手,径直来到御影堂前。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我并没有马上进到堂内,而是先走到了御影堂和阿弥陀堂间的连廊处。 我在京都喜欢做的事情,除去前面提到过的在锦市场一带闲逛,就是在西本愿寺和东本愿寺的御影堂或是阿弥陀堂内静坐一会儿。无论是夏季还是当前的冬季,高大寂静的佛堂,总有一种令人敬畏的踏实与祥和感。 这里原本是京都唯一的本愿寺,后来因东本愿寺的建立,为了区分两个寺院,才分别有了不同的命名。 而此刻,站在连廊的位置,有一种浅浅的风雨交加的感觉,它们携着手扑向脸庞的清凉感,不知为何让我的头脑中开始萦绕着丽莎昨天念白时的一句台词:thatbreathesuponabankofviolets(就像微风轻拂着紫罗兰),以及一个穿着浅色风衣的身影。如果把这段画面配上音乐的话,我想应该是用悠远飘逸的爱尔兰风笛和竖琴吧。 我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呢?毕竟,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只能用语言进行基本的交流,甚至连丽莎是不是她的真名字都不清楚。那么我又在期待什么呢? 因阿弥陀堂仍在整修,我回身进到御影堂内,与络绎不绝前来拜佛的人们一样,跪坐在草席上。在我面前,有一队小学生也排好队,纷纷坐在草席上听讲解。而在御影堂正中央上方有一幅汉字写的匾额,刻有“见真”两个字。 我没有考证过匾额的由来,不过,《菜根谭》里有一句:“本真即佛,何待观心”,大概是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意思。 看着匾额静坐在此,我试着把自己投入到一种安静的状态里,但还是会反复回想起梦境里挥之不去的那些场景,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欲盖弥彰”吧。 渐渐地,时间似乎又来到了一个相对的路口,不知不觉我已在御影堂里坐了一个小时,感觉心境也恢复了很多,于是起身出殿,下了台阶准备离去。。 出了寺门,我回身望了一眼高大的唐门。不知下次再见西本愿寺,会是何时?也许是阴天偶发的一个想法让我再回到这里打坐,也许,是几年后。 第十三章 出西本愿寺的御影堂门,即可看到对面充满古旧感的门楼,那么过了堀川通,从门楼向一条叫做正面通的街巷里看,路左右的是各类店铺,以佛教用品商店巨多。我通常会走这一条并不太宽,平常安安静静的小路,因为这里有一种莫名的历史和生活交织的感觉。走到头就是东本愿寺的后墙,然后右转再直走就是京都站了。途中还会经过其他寺,例如阴觉寺等,都是相当有禅意的名字,以及小巧玲珑的寺院,不由得让我时时在头脑中勾勒出来千百年前,彼时的京都还是日本首都时,这里的样子。 我需从京都站搭乘公共汽车回到四条乌丸,晚上和丽莎以及井川さん约好的地点就在这附近。不到20分钟,我便抵达了目的地。不知为何,她们说想先吃点中国菜,于是我找了一家名为“oldtimehkrestaruantkyoto”的港式餐厅。坐下不一会儿,两个女孩子边笑边聊着进来了。丽莎穿黑色的牛仔裤,驼色的绒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打底衫。井川さん还是一样的日系可爱风,扎着一个蝴蝶结,老远就能看见她露着虎牙拼命地挥手。丽莎则相对矜持一些,只是冲我点一下头,浅浅地笑了笑。我请她俩开始点菜,并大概描述了一下我印象里好吃的几样粤菜,她们表示都想试试,于是一会儿桌子上多了蜜汁叉烧、客家酿豆腐、煲仔饭等等。看得出她们很感兴趣,我也有点饿了,就一起吃起来。 没吃几口,井川さん突然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丽莎。此时我感到一种熟悉的八卦目光的照射,只好低下头装做很努力在吃东西的样子,同时瞟了一眼另一侧,丽莎倒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夹菜吃饭,想必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了吧。 “xieさん?...”井川さん终于开口说道。 “はい。”我不得不抬头看着她,然后接下来她的一句话险些让我一口饭喷出来: “あの...atchina,ガールフレンドyouhave?(那个...在中国你有女朋友吗?)”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丽莎的反应,丽莎似乎是望了一下天花板--当然也有可能是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但并没有对我的目光做出回应。井川さん则是一脸渴望八卦的表情,似乎不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样子。 我想了想,说:“いいえ,but...(没有,可是...)” 话音未落,井川さん一扭头对丽莎说:“彼はますます日本語を話すことができます(他会的日语越来越多了呢)。” 丽莎抿嘴一笑,没有作声。 井川さん则是一下子以一种更为轻松的状态对我说:“居酒屋,行く?(去居酒屋不?)”。 我连声说好,当然主要是为了赶紧缓和一下现在让她弄得怪尴尬的气氛,一行三人朝着居酒屋的方向走去,说来也怪,这家酒亭居酒屋的名字,和我梦里梦见的一样。丽莎看见我在抬头盯着居酒屋的招牌发呆,好奇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刚要告诉她,不想井川さん猛地一拍头,说她忘记写阴天要交的作业,需要赶紧回去赶。于是她匆匆忙忙地道了别,又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夜幕的人群中,只扔下我和丽莎在原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