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故阳》 第一章 “师傅,麻烦再开快点” 谭芸翻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到八点。 这次晚餐很重要,绝对不能迟到。 “大姐,回家也不急这一会儿啊。你看这蓝湾半岛都是豪车,要是一不小心给磕着碰着,我十个出租车也不够赔啊!” 出租车师傅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脚边却猛踩油门,车速立刻提起来。 “蓝湾半岛,这名字不错耶!” 谭宝儿被这小区名字吸引,便放下手机,放眼朝窗外望去。 蓝湾半岛道路两旁种满了银杏树,现已入秋,树叶不再翠绿。 傍晚的风迎面拂来,兴许是今天穿了裙子的缘故,谭宝儿感到格外凉爽。 路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杏叶,汽车驶过,车轮卷起的叶子随风翩翩起舞。 “你们不住这儿啊?” 出租车师傅眼尖心细,立刻反应过来,便开始向谭芸母女绘声绘色的介绍起来。 “这蓝湾半岛是石云县的富人区,瞧瞧这一栋栋的独栋别墅,瞧瞧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还有这别墅外面的大花园,还有花园旁边的室内游泳池,还有别墅另一边的车库。” “叔叔,你说的这些我都看见了,然后呢?” 谭宝儿顺着出租车师傅所指方向看了看,似乎都看见,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然后什么,贵啊!这房子面积少说也有三百多平,加上这装修,没有个小五百万哪儿拿得下来!所以啊,小姑娘,要好好读书咯!” 出租车师傅察觉到风太大,便关上车窗。 谭宝儿最害怕听到“好好读书”这几个字。 在学校老师天天说,回到家老妈也念叨,好不容易出了家门和谭芸参加个晚宴,连出租车师傅也不放过她。 她把脖子上的耳机重新戴上,拿起手机,不准备和这位大叔继续聊下去。 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稀饭:之前让你选文科,非要跟着我来理科班,这次入学测试你不垫底谁垫底。宝儿啊,好好读书吧! 谭宝儿按下电源键,心想肯定是今天是撞了什么邪。 “大姐,你们在哪里下车?” 这出租车师傅耐不住寂寞,三分钟不说点什么就憋的难受。 “蓝湾半岛我熟,开了十几年的车,什么大街小巷没去过,叫我活地图一点儿都不过!” 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拍拍胸膛说着。 “二期65号,应该快了。” 谭芸翻开手机,再三确认后才说着,生怕说错。 “你们找邢医生啊” 出租车师傅偏过头来看了一眼谭芸,嗓门也跟着提高了些。 “你知道他?他不是刚到这儿不久吗?” 谭芸有些诧异,右手把头发理到耳边后,顺便把两边肩膀的针织衫往胸前微微一拉,身体往前一倾,似乎在等着这位活地图继续说下去。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两边的银杏树已然被黑夜完全笼罩。 树下路灯显得格外的明亮,谭宝儿扭头,在谭芸眼里看见了星河。 这光亮,谭宝儿活了十六年,还是头一次见到。 “邢一刀嘛,咱们这谁不认识。邢医生妙手回春,救活了这四面八方好多人,听说他在国外待了好几年,这也难怪,毕竟给脑子开刀,一般人还真不敢。邢一刀,牛!” 出租车师傅一努嘴,朝谭芸比了个大拇指。随即瞟了一眼谭芸问道: “大姐你不会是......” “我妈是那邢一刀女朋友。” 谭宝儿一眼便看出来他想问什么,她知道以谭芸的性格,肯定会说: “师傅见笑了,我只是邢医生的普通朋友。” 谭宝儿觉得这一没偷二没抢,没什么好隐瞒的,谁还不会谈个恋爱呢?便一口帮谭芸回答了。 毕竟从她爸离开后,这是谭芸第一次谈恋爱,谭宝儿可重视着呢。 “65号到咯!” 如果再不到,这出租车师傅铁定还会再打探点什么消息。 他一看时间,八点十分。 “哎呀晚了几分钟,对不住啊姐!” 上车前定好八点之前到,结果出租车师傅路上光顾着闲聊,完全没有了时间观念,他担心谭芸以此为由和他砍价,便一个劲儿地道歉。 “不碍事,下班高峰期,路上堵。” 谭芸拿出手机扫码,一分不少的付了款。 “师傅慢走。” 谭芸向车窗内的出租车师傅点头致谢。 “谢谢邢嫂子” 出租车师傅咧嘴一笑,右手挂倒车档,车稳稳往后退了一米,随后麻利换挡,一脚油门,车轮一转,连人带车一溜烟儿便没了影。 “这大叔真会说话。” 谭宝儿也被这声“邢嫂子”逗乐。 “走吧老妈,我迫不及待的想去见见我那位‘邢爸爸’啦。” 说着,她便拉起谭芸转过了身,朝别墅里走去。 谭宝儿抬头望了望眼前的这栋别墅。 这一路所见的别墅都是浅蓝色墙面,深蓝色屋檐,就连路灯下的垃圾桶都呈蓝色。 确实是,名副其实的蓝湾半岛。 可唯独邢家这房子和蓝色不沾边。 这是栋以白色为主,深灰色为辅的房子。 无论是房子风格还是花园布局,都和这小区其他房子迥然不同。 这房子明显重新装修过。 由于光线不好,她看不清别墅的细节,只辨别出这房子一共三层楼,顶楼有个大阳台。 她想着,秋季的午后,在这阳台上,一手拿画笔,一手拿书,身边的圆桌上再放上一盘水果,那生活该是有多惬意啊。 “阿芸!” 远处传来一个男人厚重的声音。 谭宝儿顺着声音望过去,那个方向,灯火通明,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身着黑色西装,戴着金色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 他左手拿着一束花,右手正朝她们挥着,虽然他只说了两个字,但谭宝儿还是在这二字里听出那掩盖不住的喜悦。 她觉得,这个“邢一刀”和自己想象中的“邢一刀”不太像,当医生的话,不是应该再严肃点儿吗? 中年男人背后,一个颀长的背影正抱着双臂靠在墙边。 那人穿着黑色卫衣,下身着黑色休闲裤,与其说休闲裤,谭宝儿觉得更像是条睡裤,他右腿微微弯曲着,白色的袜子从裤脚边探出头,如果谭宝儿没看错,那人还穿着双黑色的拖鞋。 谭宝儿嘴巴一嘟。 为了这次晚餐,她破了戒,十二年头一回穿上裙子,而那人,居然趿拉着一双拖鞋。 他把卫衣帽子戴在头上,头埋的很低,只露出了鼻尖,谭宝儿看不到他的脸,便猜不出这人的年龄。 不过她可以确定,他至少有一米八,因为她知道江弋站在门口时头顶离门上端有多远,她记得这个距离。 江弋的身高,也是一米八。 “抱歉堂山,晚了几分钟,让你和顾阳久等了。” 谭芸听到邢堂山的声音,先是低头抿嘴一笑,顺势用手把被风吹散的头发理在耳后,随即拉着谭宝儿大步向他们走去。 邢堂山也大步朝谭芸母女俩走来,手里依然稳稳地握着那束花,谭宝儿看见那束娇艳欲滴的蓝色妖姬,从邢堂山手里被递到谭芸手中,瞬间感觉自己这颗电灯泡的瓦数有点高,便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被别人发现。 “这是宝儿吗?好乖巧的女孩儿啊。” 邢堂山察觉到宝儿在往后退,立刻反应过来刚才只顾着谭芸,全然忽略了相互介绍两个小辈。 “顾阳!” 邢堂山向门下的少年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邢顾阳应声抬起头。 谭宝儿看见了那刚才被帽子盖住的长长的睫毛。 邢顾阳并没有转过头,似乎故意不给谭宝儿看正面。 他抬手取下两边耳塞,白皙的颈部跟着露出来。 耳机挂在胸前左右摇晃个不停。 邢顾阳朝屋外望一眼,又转过头看向屋里餐桌上丰盛的晚餐,不耐烦道: “我饿了。” 他放下卫衣帽子转身往餐厅走去,谭宝儿只看见一头乱糟糟的黑发。 大概是被邢堂山夸了一顿的缘故,谭宝儿感到脸颊微热,便低着头。 在邢顾阳转过身的那一瞬间,谭宝儿看见那双拖鞋,是蓝色的。 第二章 “宝儿肯定也饿了吧,走,我们边吃边聊。” 邢堂山做了个请的动作,颇有绅士风范。 邢堂山也没有感到多尴尬,毕竟他自己的儿子,脾气如何他自己最清楚。 这么多年来,邢顾阳对邢堂山带回来的女朋友,从来都没有给过好脸色,此刻若是他笑脸相迎,那才是奇了怪了。 他敢打赌,今晚这顿饭,他这儿子铁定一句话不说,而且是第一个下桌子。 当然,他也不怕谭芸生气,他知道谭芸向来宽容待人。 谭宝儿跟着谭芸一路从客厅走进餐厅。 这别墅里的装修并没有谭宝儿预期中的金碧辉煌,没有华丽的欧式沙发,也没有绚丽的水晶吊灯,整个一楼,从上到下,都散发着极简主义气息。 唯独靠近餐桌一旁墙上的琉璃灯,仿佛是由数千块大大小小不同材质的物品拼接而成,灯光微弱,颜色却又炫彩各异,在这纯色的餐厅显得格外突出,犹如清澈的湖面飘着一朵七彩花。 她想着第一次来别人家就看东看西着实没礼貌,便没有继续四处张望。 她自己倒是没礼貌惯了,但这次她是跟着谭芸来的,不能让谭芸也丢脸。 想到这里,她便很安分地靠着椅子就近坐下来。 她怕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便自始至终地这脑袋。 余光中,她瞥见那身黑影来到自己右手边,推开椅子,坐下。 琉璃灯彩色的光斑在他白皙的颈部散开,谭宝儿忍不住用余光里瞥了眼这朵七彩花。 再瞥一眼。 不知道是这花,还是这颈子的缘故,怎么看都好看。 等谭宝儿斜眸准备再看第三眼时,刚好被邢顾阳的冰冷目光截断,她赶紧收回目光,自讨没趣似的拿起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碗。 虽然邢顾阳还没有和谭宝儿正面接触过,但谭宝儿觉得这邢顾阳对她们母女俩充满了敌意。 谭芸来之前和谭宝儿说过邢顾阳的事情: “这孩子一岁时母亲便出车祸去世,堂山这么多年也一直忙于工作,经常通宵加班,没有好好照顾他,太可怜了。以后你要好好和顾阳相处,可别欺负他!” “老妈,你就不担心我被那邢顾阳欺负?你这还没过门呢,就帮他说话。” 谭宝儿穿上熨好的连衣裙,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认真打量着这条粉色波点裙,裙子领口刚到锁骨部位,不算大,裙摆齐膝,裙摆下是纤细的小腿。谭宝儿常年不穿短裙短裤,所以腿上的肌肤比双臂白皙很多。 加上这泡泡袖,谭宝儿显得太淑女了点。 谭宝儿心里嘀咕着: 这裙子太短,踢人不方便。 “老妈,你真决定好了吗?” 谭宝儿走到谭芸跟前,转过身背对着她。 “以后啊,要好好和顾阳相处。” 谭芸抬起手把谭宝儿背后的拉链理整齐,从下拉上,转身离开时还不忘帮谭宝儿把裙摆皱起的地方抚平。 自从上个月在医院偶遇邢堂山,谭芸的脸上便比往昔增添几分气色,以往的谭芸只有温柔,现在的谭芸,完完全全沉浸在幸福中。 谭宝儿很感激邢堂山的出现。 就冲这一点,谭宝儿发誓,她一定和这位未来哥哥好好处。 谭宝儿冲着谭芸背影乖巧地点点头,她知道,谭芸已经做好决定。 那么,谭宝儿也做好决定。 “那出租车师傅说对邢叔叔您熟的很,结果居然把我们带到了后门来!” 谭宝儿是个自来熟,而且她对这 “邢一刀”很满意,便慢慢放松下来,开始夸夸其谈。 “那活地图说您号称邢一刀,石云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哈哈哈,那他还说了什么?” 邢堂山被夸得不亦乐乎,拿起饮料给谭芸杯中添满。 “他说您这房子少说也要好几百万。” 谭宝儿把那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通通说给邢堂山听。 “哈哈哈!” 邢堂山夹一块酱汁排骨,放入谭芸碗里。 “这师傅消息挺灵通的,我这才到市中心医院一个月,他就什么都摸清楚了,哈哈哈!” “堂山,你别听宝儿瞎说,这孩子总是口无遮拦的。” 谭芸把排骨吃完,骨头放在旁边的碟子里。 “阿芸,你这女儿,真是惹人爱啊!对了,排骨味道如何?” 邢堂山用筷子指指谭芸面前这道酱汁排骨,他知道谭芸最喜欢吃排骨,专门为她准备这道菜。 “味道一流,邢大厨。” 谭芸领会到邢堂山的良苦用心,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地夸道。 邢堂山应声一笑。 宝儿见谭芸和邢堂山这般你侬我侬,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 谭宝儿的眼睛也会笑,笑的时候,嘴里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确实惹人喜爱。 她给自己夹一片牛肉,轻轻吹了两口,小心翼翼送入口中。这肉片香滑柔嫩,麻辣爽口,谭宝儿顿时也觉得邢叔叔这手艺,不去掌勺实在太可惜。 忽然,谭宝儿耳边渐渐传来熟悉的歌声: 圈圈圆圆圈圈 天天年年天天的我 深深看你的脸 生气的温柔 埋怨的温柔的脸 不懂爱恨情愁煎熬的我们 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相信爱一天抵过永远 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离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浓 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 心碎了才懂 “咦,邢叔叔您也喜欢林俊杰的歌吗?” 谭宝儿抬头望了眼墙上的音响,觉得这音效很不错,配上林俊杰的歌声堪称完美。 “我家cd上全是林俊杰的歌。” 她见自己觅到知音,满心欢喜。 “cd?” 谭宝儿右手边的黑影终于吭声,再不说话,谭宝儿可能会怀疑他刚才被人在碗里下了哑药。 “那是几百年前的古董了吧?” 邢顾阳没有抬头,只自顾自地说着。 他夹了块面前的南瓜,觉得味道不错,又伸手夹一块,仿佛也觉得邢堂山更适合做厨师。 “哈哈,邢叔叔不怎么会听,阿芸说你喜欢,我便让顾阳找到这歌曲,放来听听” 邢堂山没想到儿子居然来这么一出,他瞧见谭宝儿脸色通红,赶紧圆场道。 说完他还不忘狠狠瞪一眼邢顾阳。 邢顾阳瞥了一眼邢堂山,他读懂 邢堂山的眼神: 小兔崽子你还是闭嘴的好! 邢顾阳嘴角一扬,对于邢堂山的呵斥丝毫不在意,端起杯子呡一口饮料,胃口大开,继续挑菜。 旁边的谭宝儿就没这样轻松,虽然邢堂山已经帮自己解围,但是一想到家里的cd,确实也算是古董。 现如今,家家皆是电脑和智能电视,什么cd,影碟机,比她晚出生几年的孩子可能见都没见过。 韩康霖抛弃谭芸后,家里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这十二年来,谭芸身体本就一直不好,一边工作,还要一边照顾谭宝儿。 有时谭宝儿会想,她能顺利长大成人,确实已经很不错。 所以她从未奢望家里能有台电脑。 谭宝儿能有部手机,已经很满足。 电脑有的功能,手机都有。手机有的功能,电脑还不一定有呢。 手机可以插卡打电话,电脑能么? 她不敢再多想,只一股脑的夹菜往嘴里送。 突然,舌尖传来剧烈的辛辣,这辛辣一路横冲直撞,从嘴唇到喉咙再到胃里,然后毫不留情地向全身蔓延开来。 “这小米椒......” 谭芸见谭宝儿心不在焉,在跟前的碗里夹了两根鲜红的小米椒,本想阻拦,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谭宝儿被辣的脸红脖子粗。 “快喝饮料!” 谭芸指着谭宝儿手边的杯子,眉头一皱。 她知道谭宝儿很能吃辣,所以邢堂山专门托人买了进口小米椒,做了这道麻辣水煮牛肉片,邢堂山还贴心地把这菜移到谭宝儿跟前。 本来她还想把这事告诉谭宝儿,结果看谭宝儿这表情,估计被辣得够呛,心想这事还是不提为妙。 谭宝儿被谭芸一提醒,终于反应过来。 她端起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辣意仍然未消半分,又端起手边的杯子再次饮完,终于稍微好点。 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像是在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一般。 谭宝儿拿起饮料准备将酒杯添满,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空杯,谭宝儿的心又是咯噔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把盛满饮料的杯子推过去,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 谭芸和邢堂山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夹着菜,扒着饭,都装作没有注意到。 “啪!” 邢顾阳放下手中的筷子,举手重新戴上卫衣帽子。 推开椅子,起身,上楼。 至始至终也没有看那杯饮料。 谭宝儿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喝了口你的饮料嘛,至于这么生气? 小气鬼。 走了正好,杵那还挡了我的风了呢。 邢堂山瞟了一眼邢顾阳的背影。 他心想: 两个猜想,对一个。 第三章 “堂山,怎么想起喝红酒?” 谭芸喝了一口热汤,觉得有点热,脱下针织衫,正寻思着该将衣服放到何处。 邢堂山贴心地接过针织衫,起身把衣服放到沙发的靠枕上。回来时顺便从橱柜里拿出一瓶红酒,正准备打开。 “难得高兴嘛。” 邢堂山递给谭芸一支酒杯,谭芸接过杯子后,他递杯子的手收回来扶了扶眼镜,笑着望向谭芸。 “你肯定不允许宝儿喝酒吧!” 邢堂山给谭芸斟了少半杯红酒,又看了眼正在碗碟中埋头苦干的谭宝儿。 “我吃肉,你们喝!” 还没等谭芸点头,谭宝儿便很识相地拿着鸡爪拼命朝邢堂山他们挥着手。 “妈,邢叔叔,你们慢慢吃。” 谭宝儿三下五除二扒完碗里的饭,起身推开椅子准备离开,放下筷子前还不忘再夹一片牛肉。 这水煮牛肉片确实好吃,还容易上瘾。 “顾阳,带你妹妹去参观一下,顺便选个房间。” 顾堂山冲二楼喊道。 宝儿心里还有“古董”的阴影,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面对邢顾阳,便委婉拒绝道: “不用麻烦,我去外面看看风景。” 说完扭头就跑,这奔跑姿势像极了百米冲刺,和这条淑女裙完全不搭。 邢顾阳刚走出房门,站在二楼楼梯口,对这背影只轻蔑一笑。 这妹妹,要不起。 他心想着。 邢顾阳转过身往房间走去。 “你说你转到石云二中?” 邢顾阳戴上黑色挂脖式蓝牙耳机,耳机那头传来一少女声音,这声音充满诧异。 “我爸说石云一中太远,二中走路十几分钟就到家。” 邢顾阳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脑中突然浮现那被谭宝儿喝过的杯子,顿时心生恐惧: 如果这谭宝儿真住进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东西会被玷污。 “那周末再来找你。我出去一下,先挂了。” 电话那边似乎有事,不等邢顾阳反应,便匆匆挂掉。 房子似乎不隔音,邢顾阳戴着耳机也能听到楼下的欢笑声。 邢堂山这十几年来是带过一些女人来家里吃饭,却从来没有让哪个女人留下过夜。 但这次,邢堂山居然准备直接让这谭氏母女住进来。 从邢顾阳有记忆开始便是自己独居,现在突然要来一位女主人,还带着个油嘴滑舌的拖油瓶。 邢顾阳不习惯,也不想习惯。 邢顾阳方才打量过这两人的衣鞋包包,加上谭宝儿的谈吐,他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是来傍大款的。 想到这里,邢顾阳不禁叹息: 邢堂山一辈子阅女无数,没想到在这里栽了跟头。 “顾阳!” 楼下再次传来邢堂山的呐喊声。 “和我送送你芸姨和宝儿妹妹。” 邢堂山不知何时也脱去外套,他见邢顾阳从房间趿拉着拖鞋出来,便朝他招招手。 邢堂山本想亲自开车送谭芸和谭宝儿,但他刚才喝了些许红酒,安全起见,谭芸执意自己打车回去。 “外面风大,快进屋吧!” 谭芸打开车窗,和邢堂山挥手告别。 “邢叔叔再见!” 谭宝儿也把小脑袋挤过来。 邢堂山后方一米处,邢顾阳抱着双臂百无聊奈,用脚踢飞跟前的石子,石子砸到白色栅栏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车子启动,出租车师傅关上车窗。 谭宝儿从后视镜看到邢堂山揽住邢顾阳肩膀,朝家里走去。 红色的尾灯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 车停,下车。 谭宝儿家在六楼。 不是家,临时租的房子罢了。 这一片区域是居民自建房,房租便宜,附近就是谭芸工作的超市,离石云二中也近,这地理位置对谭宝儿来说,也算十分优越。 唯一的缺点就是小区环境并不怎么好,没有绿化不说,随地都是垃圾,没人清理。 谭宝儿总会在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看见老鼠蟑螂。 起初,谭宝儿会被这些突然从下水道跑出来的老鼠吓得失声尖叫,或者哇哇大哭,慢慢的见多后,也就习惯了。 毕竟它们才是弱者,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谭宝儿一口气从一楼爬到六楼时,谭芸还在三楼转角处歇气。 她打开灯,见一直蟑螂从厕所惊慌失措爬出来,沿着墙边爬到厨房。 她一个箭步追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踩扁正躲在菜油桶旁边的蟑螂。 “遇到本姑娘,算你倒霉!” 谭宝儿一边清理着蟑螂,一边得意着。 见到蟑螂就毫不留情的踩扁它,这是周舟教她的。 “老妈,我们什么时候搬进蓝湾半岛呀?” 谭芸刚走进门,谭宝儿便问道。 “下星期吧。” 谭芸放下水杯,还喘着粗气。 “希望蓝湾半岛没有老鼠蟑螂。” 谭宝儿一听下星期就可以搬走,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虎牙来。她双手合十,轻闭双眼,像许愿一般说道。 可一闭眼就想到邢顾阳冷冽的目光,谭宝儿忽地睁开双眼,愣了一秒,接着又闭眼默默许下第二个愿: “希望我那未来哥哥没有老鼠蟑螂可怕。” “宝儿,到那边,你如果不习惯一个人睡,可以和妈妈一起睡。” 谭芸摸摸谭宝儿的脑袋,眼神中流露出不舍。 这十几年来,谭宝儿一直和谭芸一起睡在一张床上,倒不是因为她们的房子本身就是一室一厅。 韩康霖离开那年,谭宝儿四岁。 谭芸没有拿韩康霖一分钱。 谭宝儿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四岁之前,谭宝儿的衣帽间有三十多平。 四岁之后,谭芸给谭宝儿买了一个超大收纳箱,这是她的新衣柜。 四岁之前,谭宝儿在市里的贵族幼儿园玩着滑梯。 四岁之后,谭宝儿在离谭芸工作地方最近的一所公立幼儿园滑滑梯。 四岁之前,谭宝儿的家比蓝湾半岛任意一栋房子还大。 四岁之后,谭宝儿和谭芸开始租房子,从单间渐渐增为一室一厅。 于谭宝儿来说,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除了,少一个人。 但谭芸把一位母亲能给的爱与包容,全部倾倒给谭宝儿。 有这些就够了。 “我很喜欢邢叔叔,不和他抢被窝。” 谭宝儿朝谭芸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走进厕所。 谭芸原本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此时此刻的谭芸,比任何时候,任何人,更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除去邢堂山,没有人知道,她盼这一天盼了多久。 厕所传来哗哗水声,谭宝儿在里面哼起林俊杰的歌: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我挥剑转身而鲜血如红唇 前朝记忆渡红尘伤人的不是刀刃 是你转世而来的魂 ...... 当年谭芸和邢堂山一见钟情却不欢而散。 十六年,恍恍惚惚,像是已经隔世。 十六年后,谭芸再次与邢堂山重逢。 这份感情被时间发酵,又被生活磨去棱角,虽然激烈,却十分稳重。 第四章 谭宝儿洗完澡出来,穿过客厅时,在电视柜面前顿了顿。 她蹲下身,打开抽屉,翻出cd,指腹轻轻划过背面长短不一的划痕。 这十年积累下来的划痕,大概就是歌曲卡顿的原因吧。 水珠从发尖滴落下来打湿了cd,谭宝儿扯起睡裙边缘慌张擦去水滴。 她重新把光碟装回去,动作十分温柔。似乎这确实是一件宝贝。 “古董嘛,越老才越值钱。” 她关上抽屉,走进房间。 ———————————— 石云二中。 “叮铃~~上课时间到了,请同学们走进教室,准备上课。” 校园广播传来熟悉的上课铃声。 “叔叔,快开开门。” 门卫斜靠椅子,翘着二郎腿,一手拿手机刷着短视频,一手拿烟。 刚吸了口烟,被门外的声音一惊,手机从手里一滑,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想去接住手机,烟却先杵过去,被烫的哎呦直叫。 门卫弹去衣服上的烟灰,弯腰捡起手机,然后扭头朝门望去。 门边站着一个扎着高马尾,身着白色宽松t恤,黑色运动裤的女生。 这女生正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喘着大气,一看就知道是踩着点来上课的。 “哪个班的?有没有校牌?” 门卫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高二(5)班。” 谭宝儿迅速从斜挎包取出校牌,绿色牌子在门卫面前一闪而过。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在干嘛?” 门缓缓打开,门卫一脸严肃呵斥道。 “谢谢叔叔。” 谭宝儿收起校牌,直奔教室。 谭宝儿屁股刚坐下,董老师便踩着高跟鞋踏进教室门。 每周一清晨第一节课,董老师都会晚到三分钟进教室。 谭宝儿早已摸清董老师的尿性。 语文科代表起头,大家开始整齐朗读着上节课学的课文。 “你什么时候可以准点到呢?” 同桌周舟翻开语文书,低头假装很认真地读着课文。 “董玲准点进教室的时候。” 谭宝儿焦急地翻着书,每一页都仔细看看,却怎么也找不到同学们读的那一篇课文。 “24页。” 周舟低声提醒她。 他见谭宝儿迅速醍醐灌顶一般翻到24页,然后认真地跟着读起来,本不想打扰,还是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谭宝儿。 “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按时间顺序吧。” “叫声哥哥来听听。” 周舟带来的着两个消息都是有一定份量的,必须要从谭宝儿这里捞点好处。 “哥哥。” “叫爸爸。” “稀饭!” 谭宝儿伸手在桌上一拍,声音虽不大,却是在告诫周舟别得寸进尺。 “高三(5)班来了个转校生。” “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谭宝儿不解。 周舟翻了一页书,继续补充道: “这个人抢了你家江弋第一名的宝座。” 谭宝儿有点诧异,转头看向周舟,马上察觉到董玲的目光已经盯上自己,赶紧回过头假装读起课文。 “这孽畜......” 从她高一知道江弋起,他的成绩都稳居年级第一,唯一一次第二名,是他高二月考,由于感冒状态不好。 谭宝儿想知道这个转校生的更多信息。 “叫邢什么阳。” 自己话未说完,耳边便响起这五个字。 这次谭宝儿没有顾及董玲,一把抓住周舟手臂,扯着嗓子问道: “叫什么?” “什么叫什么?课文里有这一句吗?”董玲站在他俩旁边,把她最后一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早怀疑他们俩没认真读,果不其然。 此时课文已经朗读完,整班瞬间安静。 “滥竽充数!给我去教室后面站在。” 董玲一手抱怀,一手拿书指向教室后方,似乎是担心这两个人在教室后面继续聊天,又指指后门口: “周舟站后门口,谭宝儿靠窗站。” 两人拿起语文书灰溜溜地分别走向教室的一左一右。 “他叫邢顾阳。” 等到董玲转过身,周舟朝教室对面的谭宝儿说着哑语。 “他好像是我哥。” 谭宝儿以哑语回应。 远远的,谭宝儿好像看见周舟满意一笑,也跟着笑了起来,脑中浮现一个念头: 稀饭笑起来真好看,他要是个女孩子,肯定是班花,不对,是校花! 周舟是谭宝儿同桌,虽为男生,却长得格外秀气乖巧。 “同桌你好,怎么称呼?” “周、舟。” “粥?” “行舟绿水前的舟。” “背什么诗嘛?稀饭多好,通俗易懂还管饱。” 就这样,谭宝儿认识了周舟。 高一一年,谭宝儿拆了周舟不少其他女生写给他的情书。但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周舟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 谭宝儿估摸着,这人很可能天生没长爱情这根神经。 “累死本宝宝了!你刚才在笑什么?” 谭宝儿站了一节课,腰酸腿痛,趴在桌面,把脑袋埋在语文书里。 “看你身边都是学霸,我为你高兴啊!” 周舟合上书,把数学试卷拿出来写。 “都?” 谭宝儿稍稍偏头,露出少半张脸,一只眼睛盯着周舟。 “我,江弋,还有你那新来的哥哥。” 周舟扳扳指头认真地数着,数着数着,突然恍然大悟般手拍大腿,拉着谭宝儿的胳膊往起拽。 “差点忘记和你说,刚才上课前江弋来找过你!” “真的吗?” 本不愿起来,一听江弋这名字,谭宝儿瞬间打满鸡血,双腿一弹而起。 “这就是好消息咯。” “他说什么了?” 谭宝儿猛地抓住周舟双肩,瞪大双眼,满怀期待。 “见你不在,他就离开了。” 周舟甩开谭宝儿的双手,揉了揉被她抓过的地方,有点红,他一瘪嘴,似在怪罪谭宝儿刚才太没轻重。 谭宝儿眼神在那微微泛红的手臂停留片刻,也来不及多说,便跑出教室。 “你冷静点!” 周舟知道谭宝儿要去干什么,在她走出教室那一瞬间朝谭宝儿背影大喊着。 谭宝儿认识了江弋一年,也倾慕了江弋一年。 高一最后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让江弋认识了自己。 你选文科?可惜我不擅长政史地。 就因为江弋这句话,一个物理考18分的人,暑假里苦苦哀求了班主任好几天,终于如愿以偿,进了理科班。 班主任不理解一个政史地都上a线的人为何执意选择理科,谭宝儿双眼放光,一本正经地说: “为了突破自我”。 她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爱情就是如此无理取闹。 石云二中有三栋教学楼,兴许是为了方便管理,三个年级分别占一栋,互不相干。 那个炎热的夏季,江弋从高二教学楼搬去高三教学楼。谭宝儿从高一搬到高二,进了江弋曾经呆过的那个教室。 高二开始,她每天被各种“三元二次方程式”、“函数”、“电磁感应”、“还原反应和氧化反应”、“质壁分离”等问题困扰。 这些都不是她擅长的。 也正因如此,谭宝儿便有了诸多正当理由去高三教学楼找江弋。 但今天,是江弋第一次主动来找谭宝儿。 所以,让她冷静,不可能的。 第五章 学校为了给高三学子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专门把高三教学楼安排在学校最里边。而高一高二两栋教学楼则坐落于校门口。 如果把整个二中比作一个圆圈,校门口和高三教学楼两点的连线刚好就是这圆的直径。 谭宝儿知道,按她速度,五分钟是绝对跑步完这条直径的。 但她也知道,这条直径的另一端点,有句话在等她,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让她失望的话语。 一想到这里,她便加快了步伐。 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阳光透过绿叶洒下来,谭宝儿被水泥地上的光斑晃的眼花。树上的夏蝉吱吱呀呀叫个不停,明明很喧闹,谭宝儿却不反感,因为蝉儿们是在为她喝彩。 这种子,在土里埋了一个春夏秋冬,终于,探出了幼苗。 四分钟后,谭宝儿来到高三(5)班教室门口,发现老师坐在讲台前面。 一大清早就考试,还残忍地把课间十分钟休息时间也占用了,谭宝儿心里直呼高三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同学,请问......” 谭宝儿偷偷移到教室后门口,半蹲着身子,做贼似的瞅了半天也没发现江弋的影子,便轻轻拍了拍离门口最近的那人。 那人穿着白色连帽卫衣,右手不停地在桌面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着,并没有理谭宝儿。 她想,可能是在专注解题,没听到吧。 “宝儿。” 谭宝儿刚想换一个人继续问,身后便传来江弋的声音。 谭宝儿转头,刚好迎上江弋的目光。 江弋微微低着头,脸上写满了惊讶。 “你怎么来了?” 江弋刚洗了手,他甩甩手上的水,然后把挽起的浅蓝色衬衣袖口放下来,掏出手腕银色的手表,再扣上袖口处的白色小纽扣。 “哎呀!” 谭宝儿仰着的头忽然低下,在兜里掏出一包纸,取出一张,指指江弋的眼镜,然后递给他。 “刚才洗手不小心溅到的。” 江弋接过纸,取下眼镜擦拭着。 “周舟和我说了,早上你来找过我。” 谭宝儿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 这还是谭宝儿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江弋不戴眼镜的样子,这眉宇间散发着无尽温柔,着实好看。 “我听说你这次考试不理想,怕你沮丧,来看看你。” “不沮丧,不沮丧。” 谭宝儿有点受宠若惊,拼命摇着头,心想如果这样可以换来江弋的关怀,次次垫底也心甘情愿。 “我今天下午放学不打篮球,你把试卷拿给我看看。” 江弋把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戴上。 “好啊!” 谭宝儿觉得,江弋戴上眼镜多了一丝斯文气,这样也好看。 “你赶紧回去吧,别迟到了。好好上课!” 江弋说着抬起右手拍拍谭宝儿的肩膀,一副大哥哥的样子。 “你也好好考试哦!” 谭宝儿点头准备转身离开,转过身那一瞬,又看了眼门口那白影,她判定: 坐在教室最后排,还靠近门口,肯定和她一样。 做题不行,吃饭积极。 ———————————— 连续订正了两节课的试卷。 为了不让江弋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谭宝儿卯足了劲,认真地做着笔记。不管重要与否,只要是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通通抄下来,一字不漏。 终于熬到最后一节课。 体育课。 体育委员集合,全班跑两圈,简单地做了些热身运动后老师便宣布自由活动。 不同的人对体育课的定义不一样。 男生觉得体育课是打篮球的时间。女生觉得体育课是她们为小卖部做贡献的机会。 周舟本想去打篮球,但察觉到谭宝儿连续两节课一言不发,眉心紧锁,多半是受了什么打击,便主动提出带谭宝儿吃喜之郎。 这是谭宝儿唯一喜欢的甜食。 “表白被拒了?” 周舟买了两个果冻,拿出一个递给谭宝儿。 “江弋让我下午放学把试卷拿给他,他帮我看看错题。” 谭宝儿见着了果冻,两眼放光,拿起果冻一扯,轻轻松松打开了果冻封面。 “放学后加上吃饭也就一个小时,检查你这些错题,时间恐怕不够吧。”周舟毫不留情地嘲笑着谭宝儿,笑完后又接着说: “不过还是有戏。” 周舟拿起果冻捏着封面撕了半天,怎么也撕不开。 “什么戏?” 谭宝儿一勺果冻送进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咀嚼,听他这样说,连忙一口吞下果冻。 “你俩有戏。” 他急了,用牙齿啃,还是打不开,便把自己的果冻递给谭宝儿,顺势接过谭宝儿的果冻。 “此话怎讲?” 谭宝儿拿起果冻用手撕了撕,奇了怪了,撕不开。 “男女之间能产生纯洁的友谊,穷丑胖矮总会占一条。” “所以?” 谭宝儿只好使出杀手锏,用小虎牙咬住果冻的一丢丢封面,一用力,最终撕开。 “所以你矮咯。” 周舟接过果冻,吃了口,继续调侃道: “不过说真的,早上我问他是不是找你,他一脸醋意。唉,你这男神,小气得很哦!” “你也太主观了吧。” 谭宝儿狠狠瞪了一眼周舟。 她的男神,不允许任何人诽谤。 “那你客观点试试?” 周舟吃了口果肉,舔了舔勺子,随后用勺子指着谭宝儿。 “我主观喜欢他,没办法客观评价。” 谭宝儿抢去周舟的勺子大步向前走去。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把勺子放回周舟手中的果冻里,问道: “你有你妈妈的消息了吗?” “没有。” 周舟原本雪亮的眸子突然暗沉下来,他扭头看向远处操场。 篮球在人群中前后传动,最后在空中划出一道接近完美的抛物线,砰地一声,砸中篮板,就在众人都以为投篮无望时,篮球一个漂亮的转身,跳进篮筐。 众人高声欢呼。 周舟几口把吃完果冻,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一齐用力,咔嚓一声折断勺子,左手握拳一捏,把果冻壳捏扁,随手一抛,果冻壳不偏不倚,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去打篮球吧,我回教室改数学试卷去了。集合叫我。” 谭宝儿接过周舟手里的勺子。 这天下午,谭宝儿陷入了沉思: 如何客观评价江弋? 肤白,貌美,性情温和,成绩好,擅长打篮球...... 她怎么就找不到江弋一丁点儿缺点! ———————————— 下午第四节课下课铃声响起。 石云二中的体育一直优于石云一中,这点不仅体现在运动会上从起点跑到终点所耗时长上,也包括学生下课从教室到食堂的平均时长。 民以食为天,这仿佛是石云二中的校训。 就连董玲也常告诫谭宝儿他们说: “吃饭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从高一到高三,从(1)班到(21)班,下课铃声一响,老师立刻收嘴,学生纷纷停笔收拾课桌,五分钟内,全部抵达食堂。 自建校以来,一直便是如此。 当然,这期间也出现过不少小事故。 在楼道或者食堂门口滑倒这类事件早已司空见惯,当然,在食堂因插队而打架斗殴也是常事。 不过最近刚出两件新鲜事。 据说高二(1)班班长在食堂踩到一摊油,摔成了轻度脑震荡。 还有高三(19)的一名学长,成绩优异,五官端正,身材高挑。本来都已经被中国民航大学选中,未来妥妥的中国好机长,结果上周在跑去食堂的路上摔断了右臂。 像是后知后觉,学校这周出了新规定: 学生下课后以班级为单位,由体育委员和班长一起整队,有序进入食堂,不得乱跑,否则扣班分5分。 谭宝儿躲在高三教学楼下的大树下,等到高三(5)班大部队离开教学楼后,才蹦蹦跳跳走进教学楼。 一楼是1-4班,(5)班在二楼第一个教室,上楼梯就到。 江弋的座位在第四排,斜对着前门口,一上楼梯就可以看见。 第六章 “喵~~” 江弋正背靠窗台,一手拿笔,一手拿草稿本,仔细推算着小物块在匀加速直线运动的货车上静止时所受的最大摩擦力,刚到关键步骤,一声猫叫从教室门口传来。 他在刚才算到的地方以圆圈标识好,然后放下手里的草稿本和笔,望向门口。 只见这只猫咪怀抱一叠试卷,在门口左右看看,确定安全后,轻手轻脚从讲台上坐过来,生怕被人发现。 但她也确实应该这样,毕竟乱闯教室,被有心人举报的话会扣班分的。 “被老师罚站啦?” 谭宝儿走到江弋面前,放下把试卷乖乖递给他。 “站着晒晒太阳。” 江弋用手帮谭宝儿把椅子拉开,接过试卷,紧接着自己也坐在了谭宝儿旁边。 “试卷都评讲过了吗?” 江弋看着这满篇的红色笔记,竟是有些诧异。 谭宝儿一边啃面包一边点头。 这可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改试卷,倘若这试卷被班主任看见,铁定感动落泪。 “还有没有不懂的问题?” 江弋见谭宝儿连英语阅读题的几篇文章的翻译都写了,便放下英语试卷,继续翻着其他的试卷。 谭宝儿喝了一口牛奶,摇摇头。 “宝儿,这歇后语......” 江弋的目光停在了语文试卷上。 “这道题没扣分呀。” 谭宝儿放下牛奶,身子稍微往江弋这边倾了倾。 “曹丕媳妇进菜园——甄姬拔菜。” 读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江弋说得很慢,倒不是他没有读懂其中内涵,而是因为他几乎是咬着唇,才没有当场笑出来。 “有什么问题么?” 谭宝儿见江弋抿了下唇,自己也着魔似的用舌尖抿了一下唇,顺便把嘴角的面包屑舔干净。 “还有这个,麻雀啄了牛屁股。” 江弋纤细的食指在试卷往下滑动一厘米,然后定住。 “雀食牛b!” 谭宝儿还记得自己所写。 “确实牛b!” 江弋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朝谭宝儿一笑。 “喏。” 谭宝儿把江弋的那份面包撕开送到他跟前。 “我怀疑你中了游戏的毒。” 江弋伸手接面包,指尖无意中划过谭宝儿的手背。 谭宝儿被江弋指尖的温暖吓得一愣,却故作冷静,稳稳收回手,然后另一只手轻轻盖过来,希望这份温暖永远停留在手背。 她心里暗想: 我是中了你江弋的毒! “董老师肯定被你气得不轻。” “气得手发抖,你看这里的分数,92的2,最后一笔都飘了。” “宝儿,你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 江弋终于笑了出来,他用手摸摸谭宝儿的小脑袋,眼里露出无限溺爱,这动作和神情像极了谭宝儿摸牙膏的样子。 牙膏,是二楼房东阿姨家的猫咪。 五年前宝儿刚搬到自建房的时候,牙膏才三个月。房东阿姨说它只有牙膏长,所以便给了它牙膏这个名字。 牙膏全身是橘色的,只有尾尖有一丁点儿白色,房东阿姨很是疼爱牙膏,把牙膏的一日三餐安排的十分营养,这五年下来,牙膏已经活脱脱长成颗橘子。 很快,谭宝儿就要搬去蓝湾半岛。 这颗橘子,是她唯一放不下的东西。想到这里,谭宝儿忍不住嘟起了嘴,心里怪难受的。 虽然谭宝儿尽量在用笑容掩盖,但江弋还是察觉到她的忧伤,以为谭宝儿是在为这次考试难过,便放下手里的数学试卷,对谭宝儿说: “要不,你这学期住校吧。” “啊?” “周内每天下午我抽二十分钟给你辅导理科。” 他重新拿起这数学试卷,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 “那你篮球不打了?” “周末打也一样。” 江弋随口说着,但余光依旧放在谭宝儿身上。 谭宝儿也想过住校,但是这周五就要搬去蓝湾半岛,刚去新家就提出住校,恐怕不合适。 吃完手里最后一口面包,把面包口袋在手里揉成一团,揉地格外认真,揉了又揉。 他见谭宝儿没有吭声,便没有再问,只继续看着这数学试卷。 第一大题选择题对了两道,第二大题填空题全军覆没。 江弋觉得,如果要补课,数学是首选。 他翻过试卷,想看看谭宝儿后面六道证明题对了多少。 然而,试卷背面并没有任何笔记,而是立着一个颀长的背影,这人身着球服,一手叉腰一手托着篮球。 光看这背影很难辨别出画的是谁,但是这球服上的大大数字10,江弋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自己的球服,正是10号。 “宝儿啊,” 江弋望向谭宝儿,一脸不服气: “我的腰,真有这么粗么?” 谭宝儿刚开始还很是不解,放下手里那团面包口袋,顺着江弋的手指看过去,才想起自己下午的数学课都想江弋去了,还在试卷上留下了有力的证据! “哎呀,有人来了,那个,今天谢谢你,我先走了!” 犹如偷东西被当场抓住,谭宝儿的尴尬都化作红色,大摇大摆地显于脸颊两边。 她从江弋手里一把抓去这罪证,低头嘴里支支吾吾的说着,手里匆匆忙忙收拾起其他试卷,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教室,走之前还撞歪了门口的课桌。 江弋望着谭宝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嘴角不自觉地扬了上来。 他两口吃完自己的面包,弯腰捡起刚才被谭宝儿手肘碰掉的面包口袋,把它装进自己的面包口袋里。 他起身拿起那盒她喝过的牛奶,却诧异地发现牛奶盒还是沉沉的,可能是觉得嘴里的面包过于干燥,他忍不住把吸管放到唇边,轻轻吸了一口。 收拾好东西,江弋拿起草稿本,在刚才标注的地方继续算了起来,可思路却早已像断了的弦,无论怎么拨弄,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他只好从头开始,画受力分析图,列公式,带数值...... 谭宝儿一路狂奔,头也不敢回。 “哎哟喂!” 她走到一楼楼道,没刹住车,和迎面而来的白衣男生撞了个满怀,自己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怀里的试卷在谭宝儿和那人碰撞那一瞬四处散开。 谭宝儿一手撑地,一手摸了摸屁股,屁股似乎被摔成了四瓣,痛的她直咧嘴。 做了亏心事被发现,谭宝儿的脸早已红的透亮,她不愿意被人看见,所以也没抬头,只三下五除二捡起试卷,一瘸一拐的离开了高三教学楼。 这次,从高三教学楼到高二教学楼,一路上谭宝儿走得格外的慢。 画就画嘛,怎么还把球服上的数字也写出来? 这不就是画蛇添足吗? 一想到江弋刚才的表情,谭宝儿又气又恼,伸出左手狠狠地打了一下右手手背。 但她马上又想到这个地方曾被江弋的指尖划过,便又忍不住轻轻抚摸起来。 这手背的温暖,弥足珍贵。 一路上蝉鸣不断,耳边全是学生的嬉戏打闹声,再搭上广播传来阵阵情绪高昂的英语歌曲,傍晚的石云二中显得格外聒噪不安。 回到教室,谭宝儿准备把这件事告诉周舟,但是把桌子里里外外翻了三遍,却再也找不到那张刻着江弋背影的那张试卷。 第七章 “周舟~~” 化学老师刚进教室,翻开书才说了几个字,秦一鸣便在周舟后面轻拍了一下他的背。 “还有38分钟才下课!” 周舟头向后转了30度,不耐烦道。 十分钟后,秦一鸣的手又伸了过来,在周舟肩膀拍了拍。 “你不想听课就睡觉,下课我会叫你!” 还没等秦一鸣开口,周舟就转过头朝他凶道。 后面的秦一鸣立刻安分下来,乖乖趴在桌子上睡觉。 终于,周舟可以安静听课。 毕竟化学,是他最喜欢的一科。 谭宝儿左手托下巴,右手翻到新的章节,用笔尖漫不经心地在书上戳着点点。 化学课对她来说,和数学物理生物课一样无聊。 好像理科中就没有她觉得有意思的。 “钠是一种金属元素,在周期表中位于第3周期、第1a族,是碱金属元素的代表。” 化学老师姓白,三十出头,整个人高高瘦瘦的,皮肤却是小麦色,抬头纹很重,戴着副黑框眼镜,文邹邹的,标准理科生形象。 白老师用手指着白板上的图片,点了点这银白色小块继续解释: “质地柔软,能与水反应生成氢氧化钠,放出氢气,化学性质较活泼。” 谭宝儿看了眼周舟,这人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真不知道这化学哪里有趣了。 听见白老师说到“活泼”二字她心里就硌得慌,最不喜欢活泼金属了,遇上谁都可以起反应,化学方程式超级多,贼难记。 “我请位同学来回答一下。” 白老师放下手中的书,抬头在人群中巡视一番,目光停在教室中间一组倒数第二排。 “周舟” 白老师食指中指贴一起,朝着周舟的方向一点。 谭宝儿暗自幸灾乐祸,活该你周舟是化学科代表,白老师提问题,你首当其冲。 “后面的那位同学。” 白老师手微抬,将原本指着周舟的手指向了正趴在桌上睡觉的秦一鸣。 谭宝儿低头闷声咳嗽一声,好在秦一鸣和谭宝儿还算有点默契,立刻反应过来情况不妙,迅速起身,但又不知道要回答什么,便一个劲儿得朝谭宝儿使眼色。 “我不知道啊。” 谭宝儿耸耸肩,跟秦一鸣说着哑语。 很明显,秦一鸣问错了人。 挣扎许久无望,秦一鸣只好投降认输,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白老师本就没打算让秦一鸣回答问题,他早就看见秦一鸣在睡觉,本以为他只是小眯一会儿,结果十多分钟过去了,见他仍没有要醒的意思,便借着提问把他叫了起来。 白老师继续抽问: “周舟的同桌。” 谭宝儿一惊,前一秒还在为秦一鸣的遭遇感到惋惜,下一秒灾难就降临在自己头上。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你来回答一下。” 很明显,白老师察觉到谭宝儿也在走神,所以准备连她一道惩治。 “白老师,你刚才问的是什么来着?” 谭宝儿应声起立,想着不能像秦一鸣那样轻易放弃,势必要挣扎一下。 周舟读懂了谭宝儿的话,拿起草稿本开始写着。 “小苏打,苏打和大苏打的化学名分别是什么?” 白老师再次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次问题,这次他刻意提了点音量,顺带给其他走神的学生也提个醒。 周舟写字很快,就着白老师说话的功夫,他已停笔。 但这草稿本离谭宝儿太远,她拼了老命望穿眼珠只能看到前两个字。 “低着头干什么?桌子上有答案?” 白老师朝谭宝儿走近一步,眼神咄咄逼人。 “小苏打是.......” 谭宝儿支支吾吾。 周舟硬着头皮,把手边的草稿本往谭宝儿方向推移了几厘米。 “抬起头!” 白老师一声喝道。 这一声把后排好几个昏昏欲睡的学生吓清醒过来,纷纷正襟危坐。 隔壁(6)班后门口的学生趁老师在黑板写字,偷偷探出头,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着,仿佛在期待一场暴风雨。 这是上节课给学生布置的预习作业,随机抽了两个学生,都不会,虽然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应该表现出生气,不然作为老师的威严何在? “小苏打是碳酸氢钠,苏打是碳酸钠,大苏打是硫代硫酸钠。” 谭宝儿一气呵成。 周舟收回草稿本,翻篇。 (6)班那人悻悻收回脑袋,坐正身体。 “接下来,我们来看一下钠遇水的反应。” 白老师面无表情,转过身走向讲台,放下书,取出一个玻璃器皿,将烧杯里的水倒进器皿。 “别看这么小块钠,就这样扔你家马桶里,你妈明天就可以去买个新马桶了。” 白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密封罐子,用镊子取出一方方正正的银白色小块,这块钠差不多麻将骰子大小。 “当心牛皮吹破!” 秦一鸣在背后嘀咕着。 “站着都不老实!” 谭宝儿用手敲了敲秦一鸣桌底提醒着。 “他刚才不帮我,却帮你,偏心!” 秦一鸣拿笔戳了下周舟,看着谭宝儿,愤恨满满。 周舟本认真地盯着讲台,正满心期待着白老师把刚切下来的一小粒钠放进水里的反应,被秦一鸣突然一戳,差点叫出声来。 “你自己放弃挣扎的,还怪稀饭。” 谭宝儿用手揉揉周舟的背,有些心疼,嘟着嘴说道。 秦一鸣还想说什么,但是谭宝儿早已转了过去,没有再理他。 谭宝儿倒不是生气,只是现在全班都静静地等着白老师把钠放进水里,好不容易坐下,她不想又被罚站。 “哇!” 周围传来阵阵惊讶的声音。 谭宝儿听见讲台上传来嘶嘶响声,抬头,一个闪亮的小球在水面四处游走,像极了在滑冰场翩翩起舞的小女孩。这小女孩越滑越快,身子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缕白烟。 窗口蓝色窗帘微动,白烟渐渐淡去,最后随风消失在半空中。 谭宝儿没想到看上去平平无奇豌豆大小的钠,遇上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自来水,会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 化学,也挺有意思的。 “还有几分钟啊?” 秦一鸣站了一会儿,又嘀咕起来。 “五分钟。” 周舟放下手中的笔,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太好了,等会儿体育课一定要打会儿篮球犒劳犒劳自己。” 秦一鸣说着看了眼窗外的阳光,对今天的天气很满意。 就在最后四分钟,天空突然暗沉下来。 最后一分钟,一道闪电划过天边,雨开始哗哗啦啦下了起来。 “下课。” 白老师的声音被雷声盖住。他皱起眉,早上出门没有带伞,现在不知道如何回家了。 第八章 石云县的天气向来捉摸不定,前一秒阳光明媚,下一秒乌云密布,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 谭宝儿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对这样的突变早已见怪不怪。 但是班上其他同学就不这样了。 “啊!我的体育课!” 没等老师走下讲台,教室后方传来一声惨。 秦一鸣捶胸顿足,气得直拍桌面。 “下节课我来上,物理试卷准备好。” 雷老师从隔壁班出来,又走到(5)班教室门口大声宣布。 知道(5)班下节课是体育课,结果外面下起了雨,平时这类情况,体育课一般是上自习课。如果科任老师想占用,往往会和班主任打声招呼。 结果雷老师就这样直接把书放上讲台预订了。 依旧如此霸道。 雷老师出教室时发现白老师还没有走,便礼貌性地站在门口和白老师寒暄了几句。 “你看他俩,像不像?” 周舟把物理试卷从文件夹里拿出来,嘴里叼着笔。 “什么像不像?” 谭宝儿被问得一头雾水。 “像不像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周舟取下嘴里的笔,就着这支笔点了点正在门口聊天的两位老师。 谭宝儿仔细端详着他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后知后觉般,猛然醒悟般手拍大腿道: “像极了!” “哎哟!” 一阵痛感从周舟大腿传来,他手里的笔差点没拿稳。 “让他们知道了,你这化学科代表职位不保。” 秦一鸣捂嘴笑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伸脚在周舟椅子低下一踢。 “你敢到处乱说,狗命不保。” 周舟拿起物理书打开秦一鸣的腿,警告他道。 此时两位老师都已离开了教室,白老师回了办公室,雷老师去了楼梯转角处,靠着墙点了支烟。 石云二中敢在教学楼明目张胆抽烟的,也只有雷老师。 雷老师是高二年级组主任,顺便担任(5)班和(6)班的物理老师。 雷震天。 人如其名。 高二(5)班由于是理科班,男生居多,异常顽劣,经常把班主任董玲气哭。 这个班唯独害怕的人,便是雷震天。 谭宝儿还依稀记得,高二第一天升旗仪式,雷老师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裤,皮带把肚皮勒的很紧,在一排老师里面显得格外亮眼。 这就是典型的,人未到,肚皮先到。 他站在国旗下宣布新学期公区清洁安排: “去年高一打扫的食堂,今年高二打扫!” 台下学生一片哗然,喜的喜,悲的悲。 “吵什么,明年就轮到高三了。” 高一高三学生个个拍掌叫好。 雷老师上课有个习惯,喜欢抽学生起来回答问题,如果回答不上,便叫去教室后面罚站。 秦一鸣之前专门花了一个月时间做了个统计: 通常情况下,雷老师的抽问频率是60-80次每节课,有时还会高达100次。相当于每节课每个学生至少会被提问2-3次。 要知道,除去物理课上回答的问题,秦一鸣一个月最多也才回答4次问题。 可怕如斯! 一节物理课下来,教室后面通常会站一排“幸运观众”。 上周三的物理课,突破了记录,班上三十多个学生都被叫到后面罚站。罚站人数太多,不够站,谭宝儿和秦一鸣被挤到后门口的阳台上吹了一整节课的凉风,后来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从此,物理课便是谭宝儿的噩梦。 而如今,心心念念的体育课没有了,还居然是被雷老师给占着了。 然而,福如双至,祸不单行。 “检查的来了!” 门外走廊上传来声音: “快,戴上校牌!” 声源进了教室。 欧阳怡朵站在讲台,从一楼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朝同学们不停挥着手。 “检查的人已经在(4)班了!” 欧阳怡朵个子不高,身材圆润,肥溜溜的手指着楼下,眼睛充满恐惧,瞪的老大,齐刘海也因一路狂奔被风吹成中分,几根耳发钻进了嘴里来不及吐。 “妈呀我的校牌刚掉进厕所,还没来得及补办。” “你是不是有两个校牌,借我用用!” “这校牌绿不拉几的,老子不想戴!” “要死,我校牌忘在寝室了!” “这破校牌上次把我夹克衫都戳了两个洞,学校就不能换个挂脖式的校牌吗?” “挂脖式的更丑!” “来检查的人是谁?” “我哥是校卫队的,回头给打声招呼!” “来了来了,检查的人在楼梯口了!” 前一秒教室里还乱糟糟的,一群人走到门口时,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石云二中的校牌有鸡蛋大小,为了方便分辨,高中三个年级校牌颜色不一样。高一校牌是淡黄色,高二校牌则是绿色,高三校牌是紫色。 学校要求在校生必须佩戴校牌,为了落实到位,还会每周搞突击检查。为了避免同年级同学相互包庇,高中三个年级实行相互抽查制。 这群人一共七八个,胸前别着紫色校牌,个个左臂戴着红色袖章,像一群红卫兵。 “宝儿你绿帽子呢?” 周舟从抽屉里找出被书挤变形的校牌,麻利地别在左胸前。 “落家里了,不过不用担心。” 谭宝儿自信满满地说: “那是我哥” “邢顾阳?哪一个?”周舟望那群人望去。 “最高那个,黑色卫衣。” 谭宝儿指着正在第一组检查校牌的一个男生。 周舟顺着谭宝儿的手指看过去,那人正站在一组和二组行道中间,头向左微偏,仔细巡视着一组的学生,周舟只看得见他的右边侧脸。 “一组,两人。” 只见那人偏头对后面的眼镜女生说着,女生拿起本子开始记录。 继而,那人收回目光,又把头转向二三组,这一次,周舟看清了邢顾阳的面孔。 邢顾阳目光犀利,表情漠然,冷如霜雪,全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相比之下,江弋平易近人多了。 “你确定这人是你哥?” 周舟有点不放心,他轻咳一声,右手在嘴边半握拳问道: “我感觉他好像不认识你。” “我和他一起吃过饭,不会认错。” 谭宝儿朝周舟眨了眨眼,一副“这局稳了”的样子。 邢顾阳至始至终也没有挪动步伐,他微微颔首,朝谭宝儿方向望过去。 谭宝儿正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朝他咧嘴傻笑。 “三组,一人。” 邢顾阳转头对后面的眼镜女生补充着: “(5)班,三人未戴校牌,扣班分6分。” 说完便领着身后的红卫兵扬长而去。 “轰隆隆~~” 窗外一亮,随后一声闷雷震天响起,这声音很突然,把欧阳怡朵吓得尖叫起来,赶紧双手捂住耳朵趴在桌上。 谭宝儿脸上的笑容一僵,望着后门口久久回不过神。 “唉!宝儿姐,节哀顺变啊!” 后边传来秦一鸣长长的叹息声,他伸出手想拍拍谭宝儿的肩膀,手还没碰到肩膀,便被周舟一把打走。 “物理试卷改了么?” 周舟把物理试卷甩给秦一鸣,转过来安慰谭宝儿: “虽然不是你哥,但还好不是你仇人。” “不!” 谭宝儿终于缓过神,但眼神依旧无光,她拿起笔,用力往书上一戳,在书上戳了一个黑洞: “他是我哥,也是我谭宝儿的仇人!” “报仇的事后面再说吧,这周的教室,我陪你扫。” 周舟用大拇指指腹抚摸着自己物理书上的洞,再一页一页地翻着书,这洞最终消失在第11页。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谭宝儿想不明白。 她和邢顾阳的接触虽然并不多,也谈不上有何交情,但是好歹她妈妈也是邢堂山女朋友,再过两天她们也要搬进邢堂山家里,她谭宝儿也算邢顾阳半个妹妹,校牌的例行检查也不是多大的事,为什么他邢顾阳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道邢顾阳刚才没认出谭宝儿? 这个假设,即便是谭宝儿同意,她那对任谁见了都过目不忘的小虎牙也不同意。 还是,他当真如此刚正不阿? 但其实,他们班没有佩戴校牌的人又何止三个。 想到这里,谭宝儿又想起家里的cd被邢顾阳亲切的称为“古董”。 最后,她断定,这邢顾阳,确实比自建房的老鼠蟑螂讨厌的多。 头一次,谭宝儿没有在物理课上想江弋。 第九章 谭宝儿不喜欢打扫教室,不仅因为打扫教室意味着没有时间吃晚饭,还包括学校唯一的垃圾桶离教学楼超级远,来回至少十分钟。 这样,每天下午根本没有时间写作业,她倒是无所谓,老油条一根,被骂习惯了,但周舟就惨了。 所幸,成绩好的人,写作业的速度也快。 就在其他学生吃饱喝足时,谭宝儿和周舟终于把教室的垃圾打包好,两人一手提着两袋走下了楼。 “那对小情侣好像吵架了。” 谭宝儿从后面追上周舟。 “哪对?” “在(1)班门口,你没看到?”谭宝儿脑袋朝后一甩,看见门口的女生把手里的面包扔在地上,转过身跑去了厕所,大概是躲厕所哭去了。 “没注意。” 周舟把右手的两袋垃圾递给左手,然后右手伸到谭宝儿跟前。 “好像是因为那男生给女生买面包买错了口味,她不吃有坚果的面包。” 谭宝儿不客气地把右手沉甸甸的垃圾交给周舟。 “这有什么可气的?” 周舟接过垃圾,这两包垃圾确实重,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祸扔瓶子不倒掉里面的水。 “那男生明知人家不吃坚果还给她买坚果面包,说明他对她没上心,是该好好骂一顿。” 谭宝儿立在原地,远远的似乎看见那男生把地上的面包捡起来,无奈的摇了摇头。 “矫情。” 周舟步伐加快,他想着等会儿还要回去赶作业。 “你又没谈过恋爱,不懂很正常。女生其实都很在意这些细节的。” 谭宝儿也小跑着跟了上来。 “我怎么没见你什么时候注意过细节。” 周舟回头望了眼谭宝儿。 谭宝儿正朝空中奋力甩着右手,甩了几下,手臂的酸痛感明显弱了很多,她满意一笑,箭步跨出,定在周舟面前,一个马步蹲挡住了他的路: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女的了?” 看她那自信的样子,不知道的人可能真会以为她是男生。 “前不凸后不翘的,除了这马尾辫,其他还真不像。” 周舟绕过谭宝儿,继续往前走着。 谭宝儿被周舟这样数落惯了,也没生气,转身去追周舟。 结果刚一转身,迎面飞来一暗器。 谭宝儿眼疾手快,左手的垃圾袋一松,迅速抬起双手,一把接住了这暗器。 篮球被接住时只离谭宝儿鼻尖两厘米。 谭宝儿心道好险,幸好以前和周舟一起打过篮球,被篮球砸多了,反应便快了很多。 谭宝儿把篮球从面前移开,发现邢顾阳正立在她前方三米处。 邢顾阳身着红白相间的球服,谭宝儿没有仔细去看球服上的号码。 他一手叉腰,一手伸向谭宝儿。 “三。” 邢顾阳抬起叉腰的手,在脸上一抹,甩走了汗水,扭头望了眼背后的队友,似乎有点失去耐性。 “对不起都不说的么?” 周舟也被邢顾阳的傲慢无礼惹怒,他上前一步,站在谭宝儿和邢顾阳中间。 “你为什么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谭宝儿把篮球抱在怀里,俯身捡起刚才地上的两包垃圾。 面对邢顾阳的所作所为,她必须要讨个说法。 毕竟,邢顾阳是她谭宝儿的半个哥哥。 “二。” 这两个问题邢顾阳一个也没有回答,他听见后面的口哨声,知道队友们急着打完这局就回教室写作业。 他已经完全失去耐心,声音也和着愤怒提高了些。 谭宝儿听见就邢顾阳说了个“二”,瞬间明白: 原来,至始至终,认为他们是兄妹的,只有谭宝儿罢了。 她轻蔑一笑。 她笑自己自作多情。 也笑邢顾阳,笑他现在不得不向谭宝儿伸手要东西。 想到邢顾阳昨天如此绝情,害的自己打扫一周教室,还连累了周舟,谭宝儿顿时火冒三丈。 这篮球,她说什么也不会轻易还给邢顾阳。 没等邢顾阳的“一”没说出口。 谭宝儿激灵转身,拿出百米冲刺的架势,一股劲儿跑到了垃圾桶处,一抬手,一踮脚,球一扔,姿势颇为帅气。 三分球进了...... 垃圾桶! 邢顾阳愣住,全然忘记收回右手,任由它定在半空。 他身后的队友,欢呼的欢呼,高赞这投篮动作。诧异的诧异,也不知道哪来的黄毛丫头,居然敢拆邢顾阳的台。叹息的叹息,这垃圾桶这么臭,捡起来的篮球,着实没兴趣再打了。 周舟也小跑着把手里的垃圾扔进了另一个垃圾桶。 谭宝儿双手叉腰,大摇大摆地走到邢顾阳跟前,冲他咧嘴一笑: “想要篮球?” 她抬手竖起大拇指,大拇指指着身后远处的垃圾桶方向,朝邢顾阳高挑着眉,眼神里充满挑衅: “自己捡去!” 落下这句话,谭宝儿便和周舟一路小跑着回到教室。 谭宝儿素来没心没肺。 要让她讨厌一个人很难。 但邢顾阳,很轻易便做到了。 ———————————— “什么,你说后天就搬去他家了?” “是啊!” “刚才我看邢顾阳那表情,恨不得把你吃了。” 走廊上,周舟用肩膀靠了靠谭宝儿。 “他敢欺负我,他爸非打死他不可。” 谭宝儿双手抱在胸前,心里痛快极了。 “教室也打扫了,仇也报了,写作业去吧。” 周舟抬手圈着谭宝儿脖子,说着便把她往教室拽。 谭宝儿个子并不高,很轻易就被周舟拖走。 周舟曾拿身高笑谭宝儿,谭宝儿不服气,嘟着嘴说: “咱们身高都是由数字1,5和7组成的,稀饭你五十步笑百步!” 说着,她还握紧拳头朝周舟背上砸,周舟被当作沙包,结结实实挨了好几十拳。 后来周舟对身高只字不提。 “等下,先洗个手去。” 今天物理课谭宝儿完全没听课,都不知道讲了什么,更何况写作业了,她压根儿都不知道有什么作业,便以洗手为借口溜之大吉。 周舟经谭宝儿提醒,也去男厕所洗了手,迅速回到座位。 谭宝儿洗了手又去外面瞎转悠一圈,等她回到座位,周舟已经写完作业,正拿起书记着英语单词。 “别郁闷了,说不定他是嫌你成绩差。” 谭宝儿被周舟的话吓一跳。 “谁?江弋?” “我说你那哥哥。” “我才没郁闷,他不配!” “是是,他不配。不过你成绩是真的差!” 周舟一语戳中谭宝儿痛点,他见谭宝儿没理他,反而在抽屉里搜索着什么,警惕地问道: “你在找什么?” “书!” 谭宝儿抬起头朝他吼着: “我要开启学霸模式!” 周舟只笑不语,谭宝儿这话,他过去一年听了应该有一百次。 其实谭宝儿如果选择文科,最多数学差一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垫底。可惜这人被江弋一句话带偏,拼死拼活也要进理科班。 如果最后他俩不能修成正果,那这理科,算是白选了。 第十章 ———————————— 这周五天气很不错,邢堂山一大早就开车去自建房把谭芸和她们的东西搬进蓝湾半岛。 他知道谭宝儿和邢顾阳一个学校,便打电话让邢顾阳下午放学带着谭宝儿一起回家。 邢堂山知道邢顾阳有些不情愿,所以特别叮嘱: “今天是你老爸我40岁生日,小兔崽子别给我添乱!” 邢堂山和邢顾阳父子二人喜欢清静,从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 这是邢顾阳十八年来第一次见邢堂山主动提出庆生,虽然不喜欢谭氏母女,但是他却已经感觉到老爸对她们的重视,看来今天必须安分守己了。 每周五放学是石云二中最热闹的时候。 校门内,学生在班主任带领下排成两纵队,井然有序地走出门。 一走出校门,学生迅速放飞自我,朝四处散开,像无头苍蝇般乱窜着。 校门外的两边道路上停满了各种私家车和客运车,拥堵不堪。 “放心,他打不过我的!” 谭宝儿斜挎起她的黑色包包,把外套往身上一披。 “安全起见,你跟我通着电话,到家再挂。” 周舟说着便拿起手机拨了过来。 谭宝儿接通电话,戴上耳机: “莫西莫西。” 周舟也戴上耳机,挥手告别,转身,上了一辆公交车。 谭宝儿转过身,看见邢顾阳侧着身体靠在远处砖红色围墙上,正远眺着马路对面的高楼大厦。 他的侧面很好看,轮廓流畅漂亮,尤其是鼻梁的弧度,谭宝儿不知道这在数学里有多少度,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忍不住想再看第二眼。 谭宝儿朝他走了过去。 邢顾阳听到谭宝儿的脚步声,也开始迈着不大不小的步伐往前方走着。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间隔三米。 “你化学书带了没?” 耳机那边传来周舟的声音。 “带了带了。下周要默写化学方程式和元素周期表,我记着呢。” 邢顾阳过了马路,谭宝儿本想跟着过去,却被红灯拦下来,等到绿灯再次亮起,邢顾阳已经走到前方道路尽头。 “元素周期表你会背了么?” “没有。后面那些元素怎么读我都不知道。” 谭宝儿小跑着过了马路,邢顾阳左转,黑色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你不会用口诀吗?” 周舟的语气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谭宝儿一心追上邢顾阳,没作回答。 “哦忘记了,你之前没背过元素周期表。” 隔了三秒钟,周舟的语气稍微温和一点,他继续说: “等会儿我把口诀用文字发你微信。” “好稀饭。” 谭宝儿终于跑到邢顾阳刚才消失的地方,却没有发现那黑影。 她眉头微皱,四处张望。 见前方不远处就是蓝湾半岛正大门,谭宝儿松了口气,找到蓝湾半岛,就不怕迷路了。 谭宝儿跑的有点热,她脱下外套系在腰间,放慢脚步,开始优哉游哉。 蓝湾半岛的大门呈深蓝色,门的边缘镶嵌着金色条纹。两旁的柱子雕刻着金色的花纹,像湖面的水痕,由上到下飘散着,仿佛风一吹便会飘散开来。 虽然小区已建立十余年,但保护的确实很好。 上次来蓝湾半岛是傍晚,谭宝儿没怎么注意到这小区大门。 这样一看,果然气派。 经过大门时,她在门砖里看见了一个扎着高马尾,身着白色t恤衫,黑色运动裤的女孩,她咧嘴一笑,对着自己的身影说道: “蓝湾半岛,请多多关照。” “这么快就到了?” 周舟听见谭宝儿的话,想着这才走了不到十分钟的路,有点不相信。 “嗯,到大门口了。” 谭宝儿觉得腰间有点紧,便松了松腰间的衣服继续说: “昨天(18)班那女生和你说什么了?” 她继续往前走,见着小区风景甚好,心情也跟着放松许多。 “没什么,就问了我些问题。” 周舟故意说的云淡风轻,被女生表白,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也在问你元素周期表的口诀?” 谭宝儿知道那女生是文科班的,也知道她喜欢周舟,虽然没见过她几面,不记得那张脸,但谭宝儿记得她看周舟的那眼神,像极了谭宝儿看江弋。 谭宝儿见周舟没吭声,便知他又拒绝了别人。 “唉。” 谭宝儿叹气。 “走饿了?” 周舟那边传来风的呼呼声,谭宝儿知道,他又坐在靠窗的位置。 “不知是何等美女,才入得了稀饭的慧眼啊。” “相比美女,我更喜欢化学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 “齐刘海,大眼睛,瓜子脸,大长腿,性情温和。” 谭宝儿一边掰手指一边细说着。 “马?” 周舟问。 谭宝儿见周舟一语道破,不服气,于是扯了扯嗓子,装作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继续说道: “咦,难不成稀饭喜欢我这样的?” “正解。” “但是我的心里只有江弋啊。” 谭宝儿撅着嘴,满脸委屈巴巴。 “如果你还想要元素周期表口诀的话,那就打住。” 周舟见谭宝儿越说越离谱,不想和她继续扯犊子。 “打住了打住了。元素周期表口诀,发过来。” 谭宝儿马上收口。 她听见周舟那边的声音有回声,估计是已经下车走到家里楼道,便补充了句: “我这边也快到了,先不说了。” 谭宝儿踩上长椅垫脚远眺,在稀稀落落的几栋蓝色房子后面,她看见了一栋白色别墅。 “终于要到啦!” 她从长椅上一蹦而下,摸摸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去我家,你高兴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冷冽的声音。 谭宝儿被吓得差点叫出声,她转过身,邢顾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 她突然想到刚才和周舟的那一通肉麻的胡话,这个人肯定都听见了。 完了,江弋,和邢顾阳是一个班的! 想到这里,谭宝儿的脸瞬间憋的通红。 再三斟酌,她迈开腿继续向前走着,对邢顾阳的挑衅置之不理。 “江弋?” 邢顾阳不急不躁,慢条斯理从兜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试卷,甩了甩,试卷开了,江弋的背影从试卷另一面跳出来。 谭宝儿听到“江弋”二字,忍不住停下步子,回睨,果然在邢顾阳手里看见了那张丢失的数学试卷。 她再也淡定不下来,直接跑到邢顾阳跟前,想伸手抢去试卷。 邢顾阳把试卷举过头顶,谭宝儿跳起来,邢顾阳一会儿把试卷往左摇,一会儿往右摇,再加上两人的身高差,谭宝儿几次跳跃下来,连试卷边儿都没碰着。 和谭宝儿一起跳起来的发梢扫到邢顾阳侧脸上,怪不舒服的,邢顾阳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我的试卷,请还给我。” 谭宝儿跳累了,终于停下来,她伸出手,像是在请求,又像是在命令地对邢顾阳说着。 这场景似曾相识,她想起了在篮球场那天,自己把篮球扔进垃圾桶,让邢顾阳自己去垃圾桶捡篮球。于是又说了一句: “大不了,你把试卷扔垃圾桶,我自己捡去。” 那天的她有多傲慢,今天的她就有多懊悔。 邢顾阳没理她,他绕过谭宝儿,往家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 谭宝儿跑到邢顾阳面前,朝他无比虔诚地鞠了一躬,这躬至少有120度。 邢顾阳没有看她,只把试卷折回去,放回裤兜。再次绕过谭宝儿,离开了。 “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把试卷给我?” 谭宝儿不服气,她再次追上邢顾阳,张开双臂拦在邢顾阳面前。 邢顾阳停下步伐,双手叉腰偏头看着山边的夕阳,说道: “学声狗叫来听听。” “汪~~” “猪。” “吼吼~~” 谭宝儿为了确保学得足够像,还特意用食指抬高鼻子,露出两个圆圆的鼻孔。 “哈哈哈!” 邢顾阳被这声猪叫逗笑。 谭宝儿第一次见邢顾阳笑,这笑声十分爽朗。 邢顾阳一笑,眼睛微微一弯,将山边夕阳的余晖吸入眼底,嘴里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嘴角左下方不远处一个浅浅的梨涡也浮现出来,显得格外迷人。 但对谭宝儿来说,这灿烂的笑容异常诡异,甚至充满敌意。 “给我。” 谭宝儿朝邢顾阳伸出手。 邢顾阳收回笑容,低着眼眸看了谭宝儿一眼,又绕过她离开了。 邢顾阳在和谭宝儿擦肩而过时,还半似故意半似无意的撞了一下她,谭宝儿被他突然一撞,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又追了上去。 “你让我做的我都乖乖做了,你倒是把试卷给我啊!” 谭宝儿追上邢顾阳,和他并肩走着。 “还要我做什么,你一次说完!” 谭宝儿耐着性子,恭恭敬敬地说着。 邢顾阳的步子更大了,谭宝儿开始由走改为小跑。 “邢顾阳,你有在听么?” 谭宝儿握紧拳头,指甲已经深深陷入肉里。 邢顾阳仍不回答,自顾自地走着。 “邢顾阳你不守信用,枉为人子。” 谭宝儿终于耐心耗尽,破口大骂起来。 邢顾阳似乎被惹恼,扭头盯着她,目光咄咄逼人。 “对不起。” 谭宝儿马上认怂,低头认错。 邢顾阳继续走。 谭宝儿继续跟。 邢顾阳走的路,是谭宝儿要走的路,她不得不跟。 邢顾阳拿的东西,也是谭宝儿一直在找的东西,弥足珍贵,她不得不认输。 至少,暂时是这样。 第十一章 几分钟后,终于到家。 “老妈。” 刚到门口,谭宝儿便开心的朝里面大喊着。 邢顾阳打开门先进去,谭宝儿紧跟其后。 “拿着。” 邢顾阳换上拖鞋,取下书包甩给谭宝儿。 谭宝儿正靠在鞋柜上穿拖鞋,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书包砸到头。 她走到书包面前,刚想踩上两脚,谭芸便从厨房端着菜走了出来。 她赶忙捡起书包,随手一挂。 “饿了吧,快去洗手。” 谭芸放下手中的汤,又转过头对邢顾阳说: “顾阳,你爸爸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糯米南瓜。” “嗯。” 邢顾阳极其敷衍地答了一声,甚至都没看谭芸,直径走向厕所。 谭宝儿也跟了过来。 “邢顾阳。” 谭宝儿关上邢顾阳刚打开的水龙头。 “你对我这样也就算了,我妈哪儿得罪你了?” 即使谭宝儿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也没能盖住她的愤怒。 “你以为你妈是什么货色?” 邢顾阳重新打开水龙头。 水从水龙头喷出,水花四溅,谭宝儿的t恤边缘被水滴打湿。 谭宝儿一愣,随即用手指着邢顾阳: “你嘴巴放干净点!” 邢顾阳挤了点洗手液在手里,颀长的手指相互揉搓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谭宝儿,见她神色黯然,嘴角一扬继续说下去: “我爸就和她玩玩而已,不瞒你说,其实我爸早已经有其他女人了。” 谭宝儿猛地抬起头瞪着邢顾阳,眼睛似有泪光闪烁。 “不得不说,你妈手腕比前几个女人高明一些,才不到一个月就把我爸迷的神魂颠倒。” 邢顾阳没再看谭宝儿,转身清干净手上的泡沫,在毛巾上擦拭着水。 谭宝儿双握拳,死死地盯着邢顾阳,指甲在肉里陷的更深,恨不得把这张小白脸打成大胖子。 “你爸呢?怎么就不好好看住你妈?” 邢顾阳落下这句话,便走出了厕所门,得意至极。 谭宝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又是水煮牛肉片,不知道我不喜欢吃辣吗?” 邢顾阳的声音从外面餐厅传到厕所,格外刺耳。 谭宝儿终于忍不住,一拳打在了镜子旁边的墙上。 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双眼布满血丝,两颗虎牙紧紧咬住下排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头野兽,濒临失控。 “宝儿,快来吃饭。” 谭芸一句话将这头野兽压制住。 她站在厕所门口,对谭宝儿温柔一笑。 谭宝儿挤出一丝笑容,朝谭芸点了点头。 谭芸走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洗了把冷水脸,关上水龙头,去了餐厅。 邢堂山和谭芸坐一方,邢堂山对面是邢顾阳,座位没变。 谭宝儿在邢顾阳旁边坐下来。 “你也真是,今天生日都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什么都没准备。” 谭芸瞪了眼邢堂山,这眼神依旧如此温柔。 谭宝儿也不知道今天居然是邢堂山的礼物,当然也是两手空空。 但此刻的她已经无暇顾及生日礼物了。 刚才邢顾阳的一番话,将她这十二年辛辛苦苦建筑的堡垒瞬间攻破,她犹如即将战败的将军,眼看着自己的士兵倒下,自己的城堡被攻占,她变得惊慌失措,狼狈不堪,丝毫没有将军的威风凛凛。 她也想知道,韩康霖为什么不好好陪着谭芸,非要跟去别的女人长相厮守。 她印象中的韩康霖是很爱谭芸的,也很爱谭宝儿。 抛妻弃女,一个人怎会绝情到这般地步? 这个问题,谭宝儿想了十二年也没有想明白。 “最好的礼物,就是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晚餐。” 邢堂山放下筷子,右手握住谭芸的左手,款款深情。 谭芸左手反握邢堂山的手,然后转过头看着谭宝儿: “宝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谭宝儿没抬头,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着白米饭。 “是不是学习压力大?” 这孩子向来话最多,今天却出奇的安静。 谭芸有点担心。 “顾阳,没事多给你妹妹辅导辅导。” 邢堂山右手重新拿起筷子,吃了颗花生米,拿筷子指着邢顾阳。 “你怎么又喝酒?” 邢顾阳当作没听见这话,吃了口南瓜,见邢堂山拿起一瓶白酒,一口咽下南瓜。 “难得家里这么热闹,庆祝庆祝。” 邢堂山倒了一杯酒递给邢顾阳,紧接着又倒第二杯,刚准备递给谭宝儿,又朝眼谭芸说道: “明天周六,宝儿他们休息,就小嘬一口。” 邢堂山见谭芸点头后,才把酒放到谭宝儿跟前。 谭宝儿斜眼瞟了瞟那杯酒,放下筷子,一饮而尽。 谭宝儿第一次喝白酒,不知道这酒这么烈,虽然只有半杯,但这半杯已足矣燃烧谭宝儿的胃。 她扭头偏向没有邢顾阳的那一方,手捂着嘴猛烈地咳嗽着。 “你这孩子,赶紧吃口菜。” 谭芸往谭宝儿碗里夹了块萝卜。 谭宝儿没有动筷子。 “真是巧了” 缓了好几秒,她抬起头,转身盯着邢顾阳。 邢顾阳刚准备去夹菜,听到谭宝儿在和自己说话,声音沙哑,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他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谭宝儿。 谭宝儿此时已是满脸涨红。 “什么巧了?” 邢顾阳问。 “你刚才不是问我爸去哪儿了吗?” 谭宝儿双眼通红,充满愤怒,眼角却隐约掩藏笑意,她继续说: “我爸被车撞死了” 谭宝儿说出这句话时,她余光里看见谭芸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听说,你妈也是。” 谭宝儿的身子向邢顾阳靠近几分,一字一句地说着。 她没有仔细观察邢顾阳听到这话的神情,转过身对邢堂山和谭芸说: “我吃好了。” 说罢,推椅,起身,上楼。 韩康霖离开时,谭芸没有哭。 谭宝儿也没有哭。 她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 何况还是这种大问题。 最开始的几个月,谭宝儿还会幻想着这一切只是梦,等自己睡醒,韩康霖早已出差回来,给她买了一条最美最美的公主裙。 可是,梦就是梦,现实也终归是现实。 她们搬出了别墅。 五岁那年夏天,谭宝儿穿不上去年买的裙子,家里也没有地方放这些裙子。 于是谭宝儿扔掉它们,开始只穿短袖短裤。 后来她终于醒悟,往后的日子,她再也等不回韩康霖。 谭宝儿主动跟妈妈提出改姓。 从此,韩宝儿,变成了谭宝儿。 她不怕自己没有公主裙,不怕自己没有衣帽间,但是她害怕谭芸受苦受累。 终于等到这一天。 但当她以为谭芸终于又重获幸福时,邢顾阳却给了谭宝儿当头一棒。 她不敢相信谭芸知道这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酒劲儿上来,谭宝儿的头一阵胀痛,她拍拍脑门,手背关节处传来疼痛。 她看了眼,破了些皮,毕竟她的拳头没有邢顾阳家的墙壁硬。 这卧室,也不知还能住多久。 ———————————— 邢顾阳来到谭宝儿房间门口时,谭宝儿刚洗完澡,正背对着他,双臂高高抬起,手拿吹风吹着头发。 谭宝儿的头发很密,吹了很久,发尖依然滴着水珠。 水珠断断续续滴落下来,打湿了谭宝儿的裙摆。 这人不会先用毛巾擦一擦的吗? 邢顾阳暗想。 真是笨。 “你来干什么?” 谭宝儿吹好头发,收起吹风,转身便看见了邢顾阳。 邢顾阳没回答,直径朝她走了过来。 谭宝儿有往后退的冲动,但她知道气场不能输,只稳稳地站着,就这样看邢顾阳朝自己走过来。 他右手在裤兜里一摸,拿出了谭宝儿心心念念的那份试卷。他再次打开试卷,对着这幅画认真端详起来。 “你想干什么?” 谭宝儿警惕地看着他。 “你喜欢他?” 邢顾阳举起试卷,用手指着这个背影。 “不可以么?” 谭宝儿上前一步,抬起头看着邢顾阳,眼神不躲不闪。 即使试卷还在邢顾阳手里,她也不能在气势上输一分。 “离江弋远点。” 邢顾阳说着,便把手中的试卷一撕,合在一起,继续撕,直至撕成小碎片。 “如果我说不,你能怎样?” 谭宝儿强装镇定,没有伸手阻止邢顾阳,眼睁睁看着江弋的背影破碎。 撕碎又如何,碎了也阻挡不了谭宝儿追求江弋的步伐。 邢顾阳对谭宝儿的镇定自若明显感到有些意外。 “我会让你爱上我。” 邢顾阳抬手,摊开手掌,纸屑从半空飘散开。 一片纸屑在空中飘飘摇摇,最终落在谭宝儿肩头。 邢顾阳的目光也顺着这纸片落在谭宝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