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街》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一章 秦军进犯 八月十五中秋夜,位于大晋王朝西北部地接北凉、前秦两大王朝的兴宁郡突然燃起烽火,今夜本该安宁祥和的兴宁城瞬间陷入了惶恐不安的氛围之中。 城主府内,一个头发近半数花白却身材魁梧的男人戴上银白色战盔,穿上铠甲,已然一副准备厮杀的模样。此人正是兴宁城城主颜士韦东。 一个士兵跑的飞快,一路上喊着“报”字,不一会儿,重重跪在颜士韦东身前,面色苍白,大声道: “禀报城主,城北有秦军进犯,声势浩大,看样子不下五万人!” 颜士韦东心里一颤,面色凝重,语气坚决: “传我命令,西门军队负责护送百姓撤离,其余军队随我去北门守城。” 二人毅然决然走出门,一袭红衣叫住颜士韦东,满眼期望道:“活着回来!” 红衣女子正是城主的妻子李清竹。 颜士韦东扭头望向那一袭红衣及其身旁的两个孩子,纵然有万分不舍,但此情此景只能义无反顾的去迎战敌军,不能有半点胆怯,因为他是城主。 颜士韦东眼涌柔情:“快带着孩子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说完便匆匆而去。 看着颜士韦东离去的背影,李清竹心里清楚秦军进犯的后果,知道丈夫此去将会九死一生。 传闻前秦若要入侵一个国家,必然会先屠一城,给被侵犯国一个下马威,起到威慑作用。传言那燕国大王被这阵仗吓到,继而俯首称臣,甘愿成为前秦的一个附属国。 话虽如此,燕国也是因为国力太过弱小,燕王不想看到燕国尸横遍野,所以对前秦俯首称臣,以保燕国百姓免遭战火。不过,燕王此举确实过于软弱,不知遭到多少百姓多少勇将的反对。 兴宁城头,颜士韦东望着越压越近的秦军,满腔热血,振奋道: “诸位将士,你我皆大晋男儿,今日终会九死一生,我兴宁郡地处国门之地,哪怕是战死也绝不后退,绝不做临阵脱逃的懦夫!” 听完城主的话,站于城内外的将士们紧握兵器,齐声嘶喊:死战不退—— 秦军将领闻声,于两里外放声:“早就听闻颜城主威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倘若让我战的痛快,一定留你满城百姓个全尸!” 这话在兴宁城回荡,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单凭这点,那秦军将领准是个于江湖有名的高手。 这江湖上有很多称号,称号带个“甲”字的人准是个一等一的高手,甚至在江湖排行上能排进前列。 颜士韦东在江湖上以“忠义”二字闻名,但论实力,最多算得上个二流高手。 颜士韦东怅然一笑,随继面露狰狞之色,拉扯着嗓子,铿锵有力回了秦军将领一句: 奉陪到底—— 秦军逼近至离兴宁城门五百米处停下,一面面书有秦字的血红战旗飘扬于军队最前列。 秦军将领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步迈出已然三百米,金黄色战甲在一轮明月下显得格外耀眼,手握长枪,给人带来足足的压迫感。 待看清面孔,颜士韦东沉声道: “我小小兴宁城竟能让宋纪大将军亲自领兵,真是荣幸之至啊!” 秦军将领宋纪正是江湖闻名的枪甲,号称地仙之下再无敌手,因为带领着秦军屠过大大小小几十城,又被称为“宋屠城”。 宋纪对着眼前将近两万人的晋军轻蔑一笑,目光森寒,有些不屑道: “堂堂大晋王朝就只有这点兵力吗?还是说你们的晋王光顾着花天酒地,忘了多部署一点兵力在这边境?尔等能否抵挡住我这十万铁骑的进攻?” 宋纪说的不假,颜士韦东曾多次上书请求朝廷在兴宁郡多部署一些兵力,但都是得到些没有实质性的回应,加上护送百姓撤离的五千军队,兴宁城仅有此次进犯秦军兵力的四分之一多。 兴宁城已然兵临城下,哪怕是旁边两郡看到烽火后立即出兵增援也不济于事,况且近年大晋王朝不重军队发展,可能两个晋兵死战才可以换取一个秦兵的人头。 颜士韦东放眼望去,发现眼前秦军根本没有十万人,而后心头一震,满脸狰狞之色看着宋纪,嘶声问道: “你当真要屠我满城百姓不成?” 宋纪又是轻蔑一笑,“这是秦军的习惯,攻打一国,必先屠其一城。” 话音刚落,兴宁城西门方向南门方向相继燃起了用于传达信号的烟花,表明撤离队伍已被秦军堵截。 颜士韦东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面色森白,大喊:“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晋不成?” 话语一落,继而死盯着宋纪,双目血红: 尔等放手厮杀便是,我大晋男儿定会死战不退—— 手握晋刀,颜士韦东一步跳过城墙,在空中再一步来到宋纪的对立面,沉声呵道:“宋纪大将军,颜士韦东请求一战!” 宋纪目光坚定,像是来了兴趣,笑道:“是条汉子,你死后,我定会将你厚葬。” 这是两大将领间的生死较量,赢的一方必然会士气大涨。此时此刻,不管是晋国军队还是秦国军队,都死死注视着这场较量,等分出结果时便放手厮杀。 颜士韦东手持晋刀飞身砍去。 宋纪将枪尾向地面重重一掷,顿时尘土飞扬,平地起大风,颜士韦东还未近身便被弹到十米开外。 宋纪郑重道:“你我不是一个境界,能否撑过三个回合?” 方才被弹开的颜士韦东此时嘴角一抹红,内力已然用去一成,况且还是在宋纪没有直面接招的情况下,这江湖枪甲之称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颜士韦东畅然一笑,道:“我看大晋气运将尽,宋大将军放开手脚便是,倘若颜某能撑过三个回合,此生无憾也!” 宋纪敬重地看了一眼眼前的晋军,手握长枪一横指向颜士韦东,铿锵有力道: “此枪名为夺魂,跟我已有几十载,死于它口下,你不冤,请接招!” 宋纪内力迸发,风起,已然有了全力一击之势,又道一句:“不留实力是我对你的最大敬重。” 夺魂七枪第六式——破杀! 宋纪一步踏出已然近了颜士韦东的身,枪尾一砸,将其再次掷出十米,继而跟上,夺魂枪不停挥舞着。颜士韦东也拼尽全力去接每一枪,但能接到的也就寥寥几枪,没接到的均破甲刺进了身体。 待宋纪停下手中枪,对方已然血肉模糊。吊着最后些许气力,颜士韦东猛地睁开还没被刺瞎的那只眼睛,死死瞪着宋纪,嘴唇艰难动着:“请枪甲宋纪再接我一招!” 此时,颜士韦东所在位置也平地起风,阳刚之气迸发。 宋纪见况,有些可怜颜士韦东,道:“强行提高境界,仅有短暂时间,最终会魂飞魄散,你确定?” 颜士韦东用力一笑:“反正终是一死,我愿蜉蝣撼树一次!” 颜士韦东奋力一跳,速度不知是先前的几倍,挥刀砍去,宋纪也是被惊讶到了,愣了一下,差点就没及时接上去。 二人兵刃相接,相持起来…… 宋纪敬重道:“你现在与我境界相同,但你终会气绝身亡,敬你是条汉子,我不会杀你子女。” 颜士韦东淡淡一笑,唯剩的一只眼睛透出感激。 未到半刻钟,颜士韦东向后径直射出,重重砸在了一个晋兵身上。 此时,在场所有晋兵皆呼:“死战不退,为城主报仇!死战不退,为城主报仇!” 战鼓鸣,晋军率先冲出,继而秦军冲出……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二章 如此人间 兴宁城北门,两万晋军死战不退,奋力挥舞着手中的晋刀。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晋兵嘴里吐出过一个“降”字,也没有一个晋兵临阵脱逃,皆以身报国,用最热的血祭天地,心怀国家,虽死不悔。倘若能杀上个秦兵,去阴间也好脸上有光的面对城主。 兴宁城熬战一个多时辰,敌强我弱,敌多我少,终是晋军全军覆没,以惨败结尾。 兴宁城南门西门半个时辰都没撑过去,手无兵刃的百姓,拿着锄头,扔着石头,拎着劈柴斧头,与那前秦铁骑正面对抗,虽不能一换一,但也能以七八条大晋百姓的命换一条秦兵的命。 兴宁城内燃起大火,火光与月光汇聚,你可以看见百姓被杀,孩童被掳,以及衣冠不整头发凌乱的芳华女子疯狂挣扎的场景。 有的秦兵喜好怪异,干出一些难以启齿的勾当,比如对着女尸谈论风月。 不知多少芳华女子被玷污后杀害,不知多少老妇被残忍虐杀,不知有几人侥幸逃离? 一些有天资的孩童会被秦军掳走,未来培养成前秦的死士,没有天资的孩童则会被无情抹杀。 城主府内,一红衣绝美女子正梳头打扮着,想着即使身入黄泉也好以最好的模样去见自己的丈夫,旁边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害怕而吐字不怎么清楚地问:“娘,爹爹呢?” 红衣女子满眼泪水,强行一抹笑,呜咽道:“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很难回的来了,不过,我们很快就可以去见他了。” 年纪小些的孩子一听很快就可以见到爹爹,脸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笑意。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姐姐叫颜轩成玉,弟弟叫颜轩成宇。 小成玉看着外面的火光,听着百姓的惨叫声,怯生生地问了娘亲一句:“娘亲,爹爹是不会死的,对吧?” 一时间,红衣女子竟有些不好回答,只是苦笑着嗯了一声。待那一袭红衣打理好妆容,起身,手握一把晋刀,缓缓走出房门,身后两个孩子两步一颠、摇摇晃晃地跟着。 此时,秦军将领,江湖枪甲宋纪带着秦兵破门而入,离红衣女子所在院落百米而已。 李清竹知道逃是不可能的了,最大的愿望就是身后两个孩子能活着,自己无所谓,只要能放过两个孩子,她甘愿为奴为婢。 秋风扫落叶,梧桐静无声。一轮明月照城墙,兴宁城内有秦腔。府外血染街道,府内亦满是狼藉。砸东西,抢财宝,辱女子,杀男丁。 月下一大两小影子缓缓向那秦军将领走去,那一袭红衣,泪水风干,头发轻飘,手握晋刀。李清竹已然准备赴死,倘若那宋纪不愿放过孩子,自己定会鸡蛋碰石头一次,以小宗师之力战他一次江湖枪甲。 百米距离,不一会儿,李清竹三人便与宋纪撞了个正着,几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那一袭红衣表情肃杀,那一身精甲的主人却面露尊重。 李清竹语气坚定道:“天要亡我大晋,我一介女辈无能为力,但恳求您放过我和颜士韦东的孩子,倘若不可,请宋大将军肯与我一战,事后,将我和两个孩子的尸体扔在一处,他俩儿小,我怕他们在黄泉找不到路。” 闻言,宋纪心里五味杂陈,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和女人一战的。见李清竹的举动,宋纪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曾几何时,自己的母亲也为了保护自己而义无反顾,只身一人对几个敌国死士,最终与其共赴黄泉,以死为代价,换得自己的生机。 宋纪敬重地看着眼前这位母亲,语气比之前平和些许,道: “我答应过颜城主不会杀害他的子女,他是条汉子,我宋纪定会说话算话,不过,你不能留,去黄泉路陪他吧。” 话音刚落,宋纪向手下打了个手势,随继一条红菱映入眼帘。宋纪亲自将红菱送到李清竹面前,显然是想她自己了结。接过红菱,李清竹恳求道: “请大将军遵守诺言,如此一来,我赴黄泉也好面对他。” 那一袭红衣转身蹲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脸,眼里透着不舍,面对孩子,脸上依旧浮着笑意,她对两个孩子柔声说道: “娘亲马上就要去找爹爹了,你们要先去这位大叔家里待几天,记住,不许哭闹,不然他会凶你们喔。” 说到这儿,李清竹回首看向宋纪,在孩子面前假装问道:“你会好好照顾他们对吧?” 宋纪点了点头,并嗯了一声。 那一袭红衣起身,走向刚才打理妆容的那间屋子,两个秦兵抱起了她的两个孩子。她几步一回首,眼里装的眼泪全是不舍,但没有办法,可能这就是命吧! 两个孩子见娘亲离自己而去,哇哇大哭起来,几岁孩童当时怎么也想不通,爹爹明明是去了外面,娘亲为何要往回走,为何几步一回首? 性格孤僻的宋纪听不惯孩童的哭闹,于是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涌出一些些内力,让两个孩子昏睡过去。 过程中,宋纪似乎发现了什么,眼里甚是惊奇,自言自语道:“颜城主,你是生了两个不同境界的孩子啊!” 宋纪抱着两个孩子,若有所思起来。待手下把城主府内的值钱物件都收走,宋纪缓缓跟在队伍后面,脸上多了一抹奇怪的笑。 这空空荡荡的城主府内的一间屋子,一袭红衣用红菱上吊自尽了,风吹着她的红衣,整座城主府安安静静,满地狼籍。 今晚的兴宁城很安静,没了前些日子的喧嚣,大火焚烧着房子以及那些不幸被停放在房内的尸体。 城内处处可见血迹,各种惨像都有,浓郁的血腥味让人想作呕,原先一条干净的河水,被染了个通红,上面漂浮着不计其数的尸体。 秦军整理好队伍,准备从北门原路返回。宋纪看着怀中两个孩子,见一处尸体堆的多,又没燃起大火的地方,将那三岁多的孩子往上一扔,沉声道:“不杀他们是我的承诺,我带走一个,给兴宁城留下一个,我养一个,剩下一个全看造化。” 秦军此战大获全胜,在北门踏过一条由晋兵尸体铺成的路,举着旗,吹着凯旋,十万大军浩浩汤汤,返回前秦。 旭日东升,霞光如潮水般推进,直到彻底照亮这满目疮痍、一片死寂的兴宁城。 昨夜一些侥幸身在外地的人回到兴宁城,看着眼前的情景,完全愣住了,心里满是绝望,想着回来会看见此情此景,不如做个不归游子。 兴宁城已然什么都没了,那些得以逃离死亡的人试图找到家人的尸体,但尸海茫茫,哪有那么容易,一些人找着找着,便绝望自尽了,一些人找着找着,找不到,泪流不止颓然离开了这座死寂的城池。一些人找到了,挖穴埋葬后,亦是颓然离开。 午时光景,兴宁城已经看不到一个活人在城内走动了,万千尸体被太阳晒出味道,此城已是人间炼狱。 在一堆尸体中,一个三岁孩童睁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叫唤着娘,哭够了,便在尸体上摇摇晃晃的走来走去,不怎么好走,索性爬来爬去,看着眼前这么多尸体,孩子会去一具具的看,看能不能找个可以跟自己说话的伴儿。 孩子肚子不听使唤的咕咕作响,慌乱起来,便又是一顿哇哇大哭。 孩子爬着爬着,看见一处还燃着些许火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有一大块被烧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肉,肥肥的像是猪肉。 孩子爬了过去,胡乱伸出双手撕下一块放在嘴里,然后又是一块,就这样填饱了肚子。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三章 夜行赶尸 且看兴宁无人烟,落日余晖天际边,昏鸦栖枯木,血池死尸浮。 临近傍晚,十几个从京城赶来的锦衣卫来到着满目疮痍的兴宁城查看情况。 虽说事发不久,与兴宁郡相邻的上水和晋宁两郡都有上书,但身为锦衣卫,他们想亲眼目睹一番。 来到南门,十几个锦衣卫匆匆跳马而下,闻着尸体散发出的味道和百米外即可闻到的血腥味,几人便对屠城有了认识。 这几个锦衣卫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屠城,只是听说场面令人窒息。今日一见,胃酸涌动,呼吸不畅,有一两个锦衣卫已经吐了出来。 走进兴宁城,种种惨像映入眼帘,首当其冲便是那无头女尸,其衣不蔽体。 一行人把所见情景记下,比上水晋宁两郡上书说的要惨上几倍。看着满街的尸体,几人咬牙切齿,痛恨那前秦铁骑没有人性,抱怨这大晋君主昏庸无能,眼泪难以控制的流了下来。 几人从南门一直走到北门,来到北门,看到那一具具晋兵尸体,几人动作整齐划一,脱帽,深深鞠了一躬。 来到一处尸体最多的地方,一行人唉声叹气,从始至终,一直痛恨着前秦铁骑的残忍行为,连几岁孩童都不放过。 一行人又从北门向南门走去,估摸着是要返回京城了,为首的锦衣卫神色恍惚,语气严肃道:“回去定要请求大王出兵来此将尸体埋葬。” 几人就这么走了,都没有发现,有个三岁多的孩子在那尸体最多的一处熟睡着。孩子可能是太累了。 随着锦衣卫一行人的离开,孩子的生机又少了几分。此时此刻,小成宇能不能活下去就真的全看造化了。 八月十七日夜,一轮明月升起,月亮的西边缺了一小角,传说是被天狗咬的。 小成宇醒来,像前些日子一样,习惯性的哭闹几声,以为娘亲会把自己抱起来安慰,但哭闹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娘亲,便哇哇大哭起来。 叮叮当—— 叮叮当—— 夜深人静之时,兴宁城不知从何处响起了铃铛声。听到铃铛的声音,小成宇渐渐停下了哭腔,向四周张望起来,像是想要找到那铃铛声的起源。 铃铛声越来越近,近眼望去,在大人看来,这是一种可以让人屏息而瞳孔收缩的阵仗,但在三岁多的小成宇看来,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 终于有人可以和自己做个伴儿了,近两日,小成宇和这满城尸体为伴,倒不怎么怕,毕竟年纪尚小,不知道所谓的死亡,还和那冰冷的尸体睡过那么一段时间呢。 映入眼帘,一个身穿破布麻衣,脚踏草鞋,头发有些凌乱,眼睛有神,背微驼,左手持一铃铛,上书一魂字,右手提一灯笼,上书一尸字,嘴里时不时念叨句“阴人过路,阳人勿近”的话语,年纪至少已过花甲的老人正缓缓走着,身后是长长四列晋兵死尸跟着。 老人离小成宇越来越近,小成宇激动起来,支支吾吾口齿不清地喊着:“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老人往小成宇所在方向撇了一眼,随后瞳孔收缩,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随继向那三岁多的孩子走去。 “真是造孽啊!”老人自语道,眼里流露出几分可怜,同时又有几分怨恨,怨恨那前秦铁骑的屠城行为。 小成宇看见老人很是兴奋,胡乱挥手打招呼,待老人近身,便哭了起来,咬字不怎么清:“娘亲不见了,爹爹也不见了。” 老人有个破布包袱,他把那书有魂字的铃铛挂在腰间,将眼前这三岁多的孩子放到破布包袱里,只露出一个头来,然后挎在肩上。小成宇没有反抗,继续说着娘亲不见的话语。 老人面露慈祥语气温和:“乖,不哭,不哭,跟爷爷走,爷爷帮你找娘亲。” 小成宇闻言,用哭腔回了句:“不要骗我!” 老人拍了拍胸脯,慈祥道:“不骗你!”说到这儿,小成宇便没再说什么,悄悄睡着了,可能是近日都躺在那冰冷的尸体上,好不容易能感受活人的体温,让他想好好睡上一觉。 老人来到那一堆尸体旁,撇眼见到一块被烧的看不出是什么的肉,上去一看,依稀可见一只被烧黑的手指,以及被撕掉的肉,老人惊叹:“这孩子莫非是吃这东西熬过来的?” 老人来到一具较为完好的尸体旁,左手轻捏其脑袋,一股肉眼可见的内力缓缓在手上浮现。老人闭上眼睛,似乎知道了什么。 老人姓黄,名世语,他自称“黄尸语”是江湖闻名的赶尸人,江湖中人称其为“尸甲”,可以通过死尸知道发生过什么,其一手“拘灵遣将”更是天下第一。 尸甲大叹一口气:“好你个宋纪,竟将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扔到尸海中自生自灭,既然让我遇见,证明这个孩子命不该绝,你就等着因果报应吧!” 老人起身,挎着一个睡着的孩子,掏出那腰间的铃铛,继续向兴宁城南门走去。 南门,一具具晋兵尸体被老人还魂而起,南门起,北门出,一个老人,一个孩子,两万多晋兵尸体,浩浩汤汤,向北凉方向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孩子醒了,嚷嚷着饿,老人这辈子的后半生独来独往惯了,难得有个伴儿,况且还是个孩子,肯定不会让他饿肚子。 老人将书有尸字的灯笼吹灭,嘴里念了几句停尸话语,用不同手法摇了摇铃铛,两万多晋兵尸体瞬间停止了前行的脚步。 四周是大片芦苇,尸体在官道上停下,月亮正大放光芒,估摸着,此刻应该是子时将过半。 老人挎着孩子,扒开芦苇丛,来到水边盘腿坐下,从旁边拔一根草,去掉几片叶子,用力向水中一掷,那柔软的草如刺客的坚针一般,化为一小道流光插入水中,径直向一条大草鱼射去。 月华洒在水面,那鱼被一草封喉,在水中扑腾几下便没了动静。老人伸出一只手,稍稍使些内力,那鱼便飞入手中。 乖乖,好一手隔空取物! 老人将鱼处理一番,又取来些干枯芦苇,生起火来,草鱼一穿,撒上些盐巴,在水边月色下烤起鱼来。 鱼熟,孩子笑。吃饱,老人起。 灯笼亮,铃铛响,万尸动,向北凉。 第二日,黎明时,两万多晋兵从晋宁郡出发,待来到兴宁城,众人皆惊:“前两日战死的晋兵尸体呢?” 兴宁城内不见一具晋兵尸体,全是些百姓的尸体,离前秦铁骑屠城才过去三日多,尸体不可能消失的啥也不剩,况且那些百姓的尸体也还没真正意义的开始腐烂。 这些从晋宁郡来的晋兵是大晋朝廷派来掩埋尸体的,如今大量尸体凭空消失,少数人不得不怀疑:那颜士韦东是不是带着两万多晋兵临阵脱逃,留下这满城百姓被屠? 如果不是相邻郡的城主以及朝廷来的锦衣卫亲自看过,恐怕真的会营造出一种晋军临阵脱逃的假象。 夜间赶尸,北凉城池。 北凉都城,王宫内,一个穿着破布麻衣的老人与北凉王交谈。 北凉王开口便问,“黄老,此次收获如何?” 老人有些呆滞,道: “前秦铁骑太过无人性,终有一日会被颠覆,今日收得一义子,未来可能成为一世无双猛将,我平时也没什么伴儿,索性收他为徒,未来可以报效北凉。” 彼时年少芳草长,此间青衫志四方。不知那颜轩成宇未来如何。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四章 长夜街 当今天下,北凉、前秦、大晋可谓三足鼎立,北凉与前秦势均力敌,大晋较弱,从前几日前秦出兵屠兴宁城便可看出。 以上三国都想一统天下,但大晋若是再不做出可行变革,迟早要被灭国。北凉、前秦对峙着,因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十足把握可以一举消灭对方,但也不敢全面出兵攻打大晋,生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前些日子,前秦屠大晋一城,无疑是想大晋给自己些好处,并不急着全面攻打,毕竟北凉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兴宁城被屠不久,大晋朝廷便主动派遣使者去前秦求和,有传闻,说是大晋每年要向前秦进献绸子、黄金、美人,至于数量,就没个准确说法。 这天下在未来几年算是不会有什么大动静了,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天下由哪个国家统一,全看国力强弱。 天下事,江湖事,将由三座庙堂与各路江湖能人异士共同决定。 北凉王宫,一身穿破布麻衣的老人与北凉王论天下事:“大王,这三足鼎立之势已定,若想一统天下,唯有发展国力。加上此次收得的两万晋兵死尸,北凉未来可以拥有十万尸兵,我将其放于清凉山的寒洞中,可保尸身不腐。” 这清凉山可谓天下之最,山里有一巨大洞穴,容纳十万尸体绰绰有余,因四季如冬,常年有冰,固称寒洞。 北凉王欣喜道:“甚好甚好,北凉有黄老可谓如虎添翼,我也定会整治军队,打造出让人真正闻风丧胆的北凉铁骑。” 二人论完,来到一花园,站于桥头,看着一亭子下,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孩童嬉戏玩耍,一旁有六个宫女。 男孩是黄老从死人堆里捡到的颜轩成宇,女孩是北凉王的小女儿,北凉公主之一,名叫徐晴汐。小晴汐一身华服,小成宇一身新的粗布麻衣。 两个孩子玩闹着,但小成宇笑的并不灿烂,小晴汐轻声问道:“你爹爹呢?我爹爹可是北凉王,谁也不敢惹的北凉王。” 小成宇闻言,哭了起来:“我爹爹和娘亲都不见了。” 小晴汐见况,连忙安慰,帮小成宇抹去泪水,说着些安慰的话语。 黄老轻叹一口气:“此子便是那颜士韦东的儿子,满城尸体,唯剩他一人活着。或许是天意,我也算后继有人了。” 北凉王徐震北面露可怜之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午时光景,黄老带着小成宇离开北凉王宫,去往靠近清凉山的昌县。 据说昌县有个小镇一年四季的白天都比其它地方短那么两个时辰。这个镇子有一条街因为经常出现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被称为长夜街,传说这条街连接着通往地府的门。 长夜街上有好多家做白事生意的,棺材铺却唯有一家,老板姓刘,名千丞,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干这行的,其棺材也是北凉境内远近闻名的。 刘家棺材铺到了刘千丞这里就有些香火没保证了,四十九岁,还是擀面杖一根。 刘老板为人吝啬,又好赌,人送外号“刘守财”。前一日,不知怎么,人们发现这刘千丞一天精神萎靡不振,还有些说胡话。 第二日,有人觉得不对劲儿,便去刘家棺材铺探望他,一进门,何曾想,那刘千丞的头竟被一口直立朱砂棺材压着,也可以说那头不叫头了,毕竟已经脑浆炸裂,头骨破碎不堪。 那一口直立朱砂棺材周围全是血。朱砂涂的棺材是专门为横死之人准备的。刘千丞死的太过诡异,人们都说是冤魂索命。 这天一个身穿破布麻衣的老人,挎着个三岁多的孩子来到了这条怪事频发的街。闻言刘家棺材铺发生的事,老人去一探究竟,还真从刘家棺材铺的一间偏房里找到了三口已经盖上了的朱砂棺材。 老人进门,突然棺材板弹起,随继三个死人跳出,一同攻击老人,却不曾想遇见个厉害的角儿,被几下制服,打的动弹不得。 老人说那是活死人,三魂七魄,唯剩两魂一魄。 老人解释道:“死人怨气过重,两魂归体而六魄不在,诈尸而起,成为活死人。方才那三个估摸着是死了没有棺材,于是寻到了刘家棺材铺,上门定了三口朱砂棺材。” 老人能通过死尸知道过去事。 那夜下着大雨,棺材铺老板喝多了,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只见三个人,说是定棺材。 刘千丞没多想便让他们进了棺材铺,可能是喝多了的缘故,他并未发现那三人面色惨白,走路脚跟不着地,最重要的是没有影子。 那三人进门便要求做三口朱砂棺材,说是走的急,没来得及做。 刘千丞知道朱砂棺材是给横死之人用的,见三人着急用,便狮子大开口。那三人也没讨价还价,愣是当场把钱给结了。 那三人称雨大想多避会儿雨,后觉得无聊赌起钱来,刘守财赌瘾上来,陪着赌了好久,最后把那刚收的棺材钱给输了,还欠了一些钱,随后三人便走了。 待刘千丞把三口朱砂棺材做好,昨夜三个活死人上门取棺,刘千丞这才发现那三人不是活人,当初还陪着他们赌钱,重要的是还欠了死人的钱。 那三个活死人也不是什么善茬,愣是亲自为刘千丞漆一口朱砂棺材,随后用棺材将刘千丞活活砸死。 这条街怪事很多,人们都相信老人说的话,并认为老人是个高手。 老人也会做棺材,得到大家认可,接手了棺材铺。从此那棺材铺改姓尹,一老一小以此作为生计。 老人自称黄四鱼,说孩子叫尹珺澈,有“澄澈明达,珺景光芒”之意。 自从长夜街来了这一老一小,怪事便少了许多,许多年以后,人们称老人为“黄大师”。 这日惊蛰,棺材铺里,有个少年,一手持蜡烛,一手持桃枝,在棺材铺里,东照照,西敲敲。 俗话说,二月二,烛照梁,桃打墙,蛇虫无处藏。 少年做完惊蛰要做的习俗,立马跑去打水,生火,煮饭。 一直忙活到正午,一个头发花白,胡须也白的老头儿乐呵呵地提着一条大鱼来到棺材铺门口,转身用屁股撞开门扉,进门: “小尹,准备煮鱼!” 少年一听有鱼吃,眼眸子都亮了,脑瓜子不自觉一想,口水都流出来了。 待饭菜弄好,一老一少对立而坐,两双眼眸透出杀气,死死盯着那桌上冒着热气的鱼,同时不忘看一眼对方。 几声筷子碰撞声后,少年碗里多了一个鱼头,老人碗里则是整个鱼身。少年撇了一眼老人,老人满不在乎,上手于鱼,满脸享受地啃了起来。 少年满脸无奈,看上去还有些可怜巴巴的,他夹起那鱼头,又撇了一眼老人,也啃了起来。 吃好饭,少年再次抱怨:“爷爷,倘若我们做棺材收钱,也不至于吃条鱼都要抢,这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让我吃鱼头。” 老人白了一眼少年:“小子,多做点好事,以后对你益处多,我老了,是享受不到那些东西了,你不一样,外面的世界可大着呢。” 尹珺澈自记事起,便从未出过昌县,今年十四岁,能读书识字,打柴煮饭,会一些通灵术。棺材也是会做的,但没有自己一个人做过,一是爷爷不让,二是力气不怎么大,一个人抬不动棺木,难以独立完成。 十年来,尹家棺材铺很少收钱,最近两年更是一分不收,做棺材的木头大多由官府亲自送上门。 官府也纳闷,不知那北凉王为何要送木头给尹家棺材铺,难道是棺材做的好?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五章 黄昏里的悲哀 昌县有三大有钱家族,分别是许家、张家和李家。以上三家在昌县财力逼人,三家的老爷少爷在大街上都可以横着走。 不过近两年,张家的势力有些走下坡路,有小道消息称,张家老爷去倒腾生意欠了一屁股债,还清债务后,在昌县已不再是一流势力,但比起平常有钱人还是可以压上一头。 二月二日傍晚,一辆马车在昌县县城的街道上疾驰,还撞翻了几个小商贩的摊子,有个小商贩愣是在街上哭天喊地,好些人骂那车夫不做人。 此时,一个体态修长,身着华服,眉宇秀丽,瑞凤眼,桃花眸子,手持一红折扇的富家子弟径直走向那躺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小商贩: “那马车撞坏的东西,我赔便是,若是再有人聒噪,休怪我真的不做人!” 此话明显带着威胁,待那小商贩看清来人,瞬间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去眼泪,强行挤出一抹笑,随继向那年轻男子跪下: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那是二少爷家的马车,若是知道,就算是给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哭街。” 男子闻言变脸,不知是虚荣心未得以满足,还是平日里喜欢欺负人惯了,一脚踹在那小商贩脸上。 小商贩再次倒在地上,鼻血直流,嘴里念叨着二少爷饶命。 年轻男子从随从手中取来一袋银子扔在地上,看份量应该不下六十两。 可能是风头出够了,年轻男子狂妄一笑:“这些钱够赔你们几个的摊子了,自己拿去分。我大哥回来了,小爷今天高兴,做件好事。” 摊子被撞的几个商贩一个个点头哈腰地向年轻男子行礼并多次道谢。 方才目中无人的年轻男子正是许家二少爷许牧川,昌县一大纨绔,在昌县欺男霸女是常有的事,夜不归宿,勾栏听曲,甚至干过些天谴勾当。相比昌县其它纨绔,许牧川多上几分残暴。 话说那许家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人,暴力威胁,用低价买地盘,贿赂官府,在昌县黑白通吃。昌县最大的青楼便是许家的。老一辈人说,许家老爷许向清年轻时比现在的许家二少爷还要不做人。 许府占地面积在昌县是数一数二的,虽说不比李家,但其奢华程度不逊色于昌县任何一家,内种有多种名贵花木,可谓,秋雨飘窗门可见,硝烟散尽见枫丹。 许牧川来到自家府邸外,仆人上前轻扣门扉,门开。待来到许家一处院落,只见地上有一草席包裹着的人,旁边围着些正在哭泣的人。 许牧川一抹笑浮出,不一会儿变脸,带着哭腔上前:“娘,大哥这是出了何事啊?” 那死人便是许家大少爷许砚希,自幼读书刻苦,长大之后更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近两年在北凉都城求学,不像许牧川那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这事情来的突然,许母哭的那叫一个厉害。许向清也是不敢相信横死会发生在自己的大儿子身上,虽说自己是个老混蛋,但也会因为儿子的突然离世而伤心不已。 白发人送黑发人,看尸忆往昔,此时无温存。 尸体颈部有一道口子,加之衣服还是湿的,八成是被人杀害后,想毁尸灭迹,抛尸于河。这尸体还是一渔夫打渔时发现的。 事发突然,许家快马加鞭,赶去那长夜乡的尹家棺材铺,定了口上好棺木的朱砂棺材,走时不忘留下一袋银子,暗示那黄四鱼今夜可以挑灯夜战了。 第二日清早,许家人来取棺材,并请求黄四鱼一同前去。 待一行人回到许府,抬棺进门,尸体已然身着华服,配饰华贵。 尸首入棺,仆人挂上白绫,满是丧意。 许家老爷请求黄四鱼判一判许家大少爷的冤情,黄老手持一杆烟枪,吸上几口,向那许砚希的尸体吞云吐雾。 这是黄老近十年都在用的招式,美其名曰:点烟辨冤。 烟雾聚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缭绕开来。黄老沉声:“确实死的不明不白。” 黄老继续看着烟雾,似乎知道了什么: 前天午夜时分,京都雾气蒙蒙,有两个黑衣蒙面人从背后将令郎杀害,而后抛尸于河。 黄老表示只能知道这么多,凶手是谁,还得看官府的作为。 送走黄四鱼,许家请来各路神棍来为许砚希超度。许母的眼泪就没怎么停过,想着想着,便嚷嚷起来: “儿啊!你命好苦啊!都还没有娶妻,为我生个孙子,你走这么急,让我咋活啊!” 旁边一穿着怪异的老妪听到娶妻,像是来了精神一样,来到许母身旁: “夫人,可否听闻过冥婚?” 许母闻言,顿时一个激灵:“对啊,还可以冥婚啊,这样一来,砚希在地府就有个伴儿了。” 那老妪是个四处游走的鬼媒人。 许母去和许家老爷商量一番后,没有半分不愿意,当晚便将消息放了出去:许家将以重金为许家大少爷找一婚配! 次日一早,一个满脸胡子的猥琐男人扣响了许家的门扉。说是从尹水乡来的。 找到许家老爷,说是愿意将自己从小收养的女儿嫁给许家大少爷。 这男人是远近闻名的赌鬼,欠下不少钱,前两年,把家产输的差不多了,妻子带着亲生骨肉跑了,只留下个收养的哑巴姑娘为伴。 那姑娘除了不能说话,其它方方面面都堪称完美,低头不见脚尖,丹凤眼,桃花眸子,骨相绝美,身姿婀娜,十九芳华。 这姑娘叫陈凤丹从小被爹娘遗弃,幸亏被现在的养父收留,不然早就饿死了。在养父陈烈没染上赌瘾的岁月里,有过十年美好。 自从陈烈染上赌瘾,家产败光,养母离家出走,陈凤丹经常被醉酒后的陈烈打骂,说是要送她去当别人的胯下玩物替陈烈还债。 昨夜消息传到陈烈耳里,便铁定心要把陈凤丹卖掉。 许家老爷再三思索,问陈烈:“黄花大闺女否?” 陈烈当时心里乐开了花,暗想:幸亏没有早早送她去青楼,不然就亏大发喽! 陈烈拍了拍胸脯:“是,倘若不是,天打雷劈!” 钱一收,陈烈便带着许家仆人来到家中,那些个仆人拿着些彩礼。陈烈来到陈凤丹跟前跪下,扇起耳光: “闺女,我这当爹的该死,把家赌败,把人赌没,现在不想将你也赌没,之前爹打你骂你,对不起,现在有人要来娶你了,你愿不愿?” 凤丹知道自己是被卖了,心想还有彩礼,最坏去做个小妾,起码比沦为数人的胯下玩物好,于是一抹冷笑,点了点头。 许家女仆走进陈凤丹房内,为其梳妆打扮,换上华丽婚服,果然有倾城之姿。 许家也是给足了陈凤丹仪式感,八抬大轿,敲锣打鼓。 凤丹若有所思。 要嫁入大户人家?新郎会不会是个老头儿?会不会成为地位卑微的小妾?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要嫁给一个死人。 八抬大轿过石桥,养父偷偷乐弯腰。 轿内美人苦苦笑,新郎棺里待人抱。 新娘看见一处桥头,一男一女背对而坐,赏着这难得的黄昏,谈天说地,甚是乐乎! 新娘虽不会说话,但心头冒出一句诗:且看桥头人欢颜,落日余晖天际边。 八抬大轿最终停在一府邸外,陈凤丹缓缓走下轿子,看着眼前府邸,她知道自己八成要做小妾了。 门扉缓缓打开,一个穿着怪异的老妪对着新娘挤出一抹怪笑。 一具尸体正等着她的新娘……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六章 白喜字 陈凤丹望着眼前的府邸,心里五味杂陈,说高兴吧,可以远离那赌博成性、醉酒打人的养父。说难过吧,可能会成为人家的小妾,永远被正房压上一头。 一个抬轿子的小厮满脸笑意:“你以后就要成为我们的大少奶奶了,笑一个,别愁眉苦脸的。” 凤丹一听不是成为小妾,心里的波澜立刻就少了几分,原本愁容满面的俏脸终于有了一抹笑意,冲着方才说话的小厮点了点头。 那站在门口的老妪嘶哑着:“新娘到,开始迎亲!” 两个女仆走出府邸,迎面向陈凤丹而去,一左一右,挽着她的手,带着她缓缓走进门,那老妪在前面引路。 这许府里的路比官道窄一点,但比起寻常有钱人家的,又要宽上一二,道路两旁站着仆人,目光各异,有的可怜,有的高兴。有仆人在奇怪的笑,有仆人苦涩着脸。更奇怪的是,那些个仆人胸前都戴了朵白花。 陈凤丹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她不是没有看过结婚的场面,相比那些小家小户,这许家要冷清许多,自从下了轿子就没再敲锣打鼓,府内也没有唢呐助兴。 当她看见那些从房梁上垂下来的绸子时,瞳孔收缩,内心再次惶恐不安起来。 那些挂于房梁的绸子,都是有规律的一红一白。陈凤丹现在想起还未到许府时,那些街上行人看见这许家轿子一个个避到一旁,三五个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陈凤丹越想越不对劲,当看见一个白底喜字时,她开始慌乱起来,试图挣脱两个女仆,拔腿就往回跑。 可无论陈凤丹如何挣扎双手,那两个女仆愣是死死拽着。 离高堂越来越近,陈凤丹清楚看到那高堂坐着两个衣着华贵,同样胸前有朵白花的一对老夫妻,她知道他们便是自己未来的爹娘。 那高堂,挂了三分之二白绸,仅有那三分之一是红绸,更加醒目的是,那高堂上有个大大的白底喜字! 待那陈凤丹被拽进屋,那老妪转过身来,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张神似猫的脸,眼睛更是奇怪,瞳孔泛绿。老妪用怪异的语气道: “莫要害怕,过了今夜,你便再无烦恼。” 话音未落,一个小厮高声:拜堂—— 陈凤丹疯狂挣扎着,许家老爷看那两个女仆有些抓不住了,对俩男丁使了个眼色,而后,两个男丁把陈凤丹死死拽住。此时此刻,无论陈凤丹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闻声,两个男丁架着新郎官走进人们的视野。那新郎官衣着华贵,身挂大红花,四肢僵硬,若没人架着,准会立马倒地。 此人,不对,此尸正是许家刚横死不久的大少爷许砚希。 陈凤丹看到那张惨白的脸,闻见那空气中尸臭,人已经崩溃了。 要是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死人,她宁愿进入勾栏,哪怕没有艺,哪怕不会说话,也可以成为妓,成为数人的胯下玩物总比现在强。 陈凤丹虽不能说话,但哀嚎着,拼命挣扎着。 待死新郎来到高堂之上,陈凤丹的正对面,方才喊拜堂的小厮继续大声道: 一拜天地—— 陈凤丹被强行拉着拽着完成了第一拜,紧接着完成了二拜高堂,与此同时,许家老爷对着陈凤丹冷冷一笑。 夫妻对拜—— 陈凤丹满脸泪水,已然是个泪人,可结婚礼仍然进行着。 那老妪嘶哑着:“行入门礼!” 猫脸老妪拿着把剪刀缓缓走向陈凤丹,剪下一缕头发,交给旁边一女仆,然后另外一个女仆迅速从新郎官头上剪下一缕头发交到老妪手中。 两个男丁死死拽住陈凤丹,又来一个男丁强行掰开陈凤丹的嘴巴,老妪将那已死新郎官的头发塞了进去。而后立马从兜里掏出已经穿好的针线。 数声惨叫后,老妪手上满是血,本就是个哑巴的陈凤丹的嘴被针线缝上了。 做完以上天谴勾当,老妪冷冷一笑:“送入洞房!” 两个男丁拽着陈凤丹走出高堂,老妪及一群佣人紧随其后,那已死新郎官也被架着走出高堂,空气中夹杂着尸臭。 待来到一屋外摆放有花圈,屋内放一朱砂棺材的屋子。新娘被两个男丁强行抬进棺材,随后按住手脚,那猫脸老妪一只手持锋利大木钉子,另一只手持捶,大木钉子沾有公鸡血,对着陈凤丹的脊梁骨钉去。 嘴巴被封住的陈凤丹叫不出声,但看其表情,那不是人该忍受的痛,直到她没了动静。 那猫脸老妪诡异地笑着,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陈凤丹身上愣是被活活钉了九颗大木钉子,被死死钉在了棺材里。 那猫脸老妪冷冷笑道:“新娘子给新郎官暖被窝喽!” 话音刚落,新郎官也被放进了棺材,盖上棺盖,人间又多了一起天谴勾当…… 第二日一早,大街上传来阵阵唢呐声,有人一路撒纸钱。七八个人抬着一口朱砂棺材,后面是八抬大轿跟着,里面坐着许家老爷夫妇。 街上行人看着抬棺的几个男丁去有些吃力,估摸着,棺中人不止一个! 街上行人一看是朱砂棺材,一个个躲的躲避的避,因为这朱砂棺材啊,专为横死之人准备,民间称其“不吉利”。 抬棺一行人,来到事先准备好的墓地,刨坑,下葬。 这天没出多久太阳,阴风阵阵,乌鸦乱叫,有个帮着下葬的小厮,脚还被锄头挖到,脚趾都给挖掉了,血流不止…… 尹家棺材铺,一少年看着灰蒙蒙的天,对一破布麻衣的老人说:“爷爷,又要下雨了,冷飕飕的!” “是啊!这天咋说变就变嘞?还阴风阵阵的,我看啊,又有的忙喽!”老人若有所思起来。 北凉王宫内,一面容极可,身姿婀娜,十四五岁模样的女孩蹦蹦跳跳的来到一座大宫殿内。宫殿富丽堂皇,上有一块金丝楠木牌匾,书有“静宁殿”三个字,一看就是帝王之寝宫。 一华贵床榻上,一个头发近半数花白,看样子花甲之年,身材依旧魁梧的男人卧于其上,一旁燃着上好沉香。此人正是北凉之王徐震北。 女孩正是北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北凉小公主徐晴汐。 徐晴汐满怀欣喜来到父王床榻边,笑嘻嘻的帮北凉王捶起腿来: “父王,过两天,我想和姐姐们去昌县赏花。” 徐震北撇了一眼自己这一天总想着跑出去玩的小女儿:“外面危险,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出去多不安全啊!这腿不捶也罢。” 徐晴汐不依不饶,撒起娇来:“哼!姐姐们说去哪,不见你不让。” 那昌县在北凉境内啊,是最好赏花的了,北凉靠北,一年能赏的花也屈指可数,固每年昌县在这个季节总会迎来大批游人。 北凉王摸了摸脑袋,想着前些日子一直忙于政务,最近也没什么事,眼睛转了一圈,又给小女儿赔了个笑脸: “正好,父王也好久没看过桃花了,要不这样,父王陪你们一起去如何?” 徐晴汐本来想着自己跑出去玩上几日,可不和眼前这老爹说一声也不好,心想,能出去总比闷死在宫中强,索性强行挤出一抹乖笑: “说话算话,不许骗我!” 徐震北点了点头。 这日傍晚,许砚希的坟旁站满了乌鸦,好些蛇虫鼠蚁聚集于此。 离此坟不远,有一片正盛开的桃花林。 不知为何,那棺材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还可以闻见尸臭,与这桃花香混杂在一起,仙人难待啊!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七章 北凉小公主 二月七日,北凉王宫没有上早朝,据说是北凉王与三位公主要去昌县赏花,休整两日。 一寻常马车内,五个穿着普通的人正谈天说地。五人中有三个女子,两个起码年过半百的男人。 三人女子越看越不像普通老百姓,哪怕是一身寻常布衣,也挡不住眉宇间透出的贵气,均是美人。年纪稍大的两女子,可谓窈窕淑女,低头不见脚尖,已有倾城之姿。 年纪小些的女孩,没有两个姐姐那妩媚妖娆而丰满的身姿,毕竟还在长身子,但论其骨相,准是个美人胚子。 马车中的人正是那北凉王与其三个女儿,以及一个侍从。 那侍从脸上有一道疤痕,胡子拉碴。此时他正闭目养神,怀里抱着把包好的刀,看样子是这次凉王出游的侍卫。 徐晴汐掀开马车的帘子,一双美眸望向远方,满脸欣喜: “还是外面好啊,宫里闷死了。” 徐震北轻敲一下徐晴汐的脑袋,撇了一眼: “外面可乱着呢?宫里什么都有,还不知足?” 北凉王宫在徐晴汐眼里,除了不愁吃喝就没啥好处了,不像这宫外,处处有人间烟火,处处有同龄人在嬉戏玩耍。在宫里,她就没个同龄人为伴儿,多是些大姐姐。 徐晴汐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自己那护女若魔的老爹:“是啊,除了吃喝不愁,就没个同龄友人,你这闺女啊,命苦。”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和你玩过的小成宇?我们去找他可否?”徐震北语气温和道。 徐晴汐怎会不记得?从小到大,和她玩过的同龄人也就那么几个,对那颜轩成宇更是记忆犹新,她还给人家取了个“鼻涕虫”的外号。 “那小鼻涕虫啊!记得,当然记得,不知他还哭不哭鼻子?行吧,去找他。”徐晴汐表面满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很期待的。 北凉王也是好久没见过老友了,百忙偷得一度闲,今日无事,索性去一趟长夜街。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最终在一处院落前停下,门前有块宽敞但有些腐朽的木板,上面潦草写着“尹家棺材铺”五个字。 徐晴汐摸了摸脑袋:这棺材铺不应该姓黄或者姓颜吗?咋就姓尹嘞? 凉王上前扣响门扉,不忘叫一声老黄。 一个少年打开门,很是高兴:“各位是来定棺材否?我家棺材可是被朝廷赞赏过呦!” 一听定棺材,徐晴汐那刁蛮脾气便上来了,跑到父亲身前,冲着少年白眼,没好气道: “呸呸呸,你家才死人了呢?非要定棺材才可以来啊?” 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轻挠着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凉王嘿嘿一笑:“别和这丫头一般见识,你爷爷呢?” 话音未落,一个慈祥的声音响起:“谁找我啊?”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少年的爷爷。待老人看清来人,满脸欣喜:“话说也有半年多未见了吧?近来如何?” 徐晴汐见到黄四鱼,也是满脸激动: “黄爷爷,好久不见,小晴汐都想你了。” 老友相见,一行人进屋,坐下,老人敲了一下少年的头: “小尹,你还不赶快去烧水泡茶?” 尹珺澈摸着头,显然被敲痛,满脸无奈,但也不好说什么,一米七的个子灰溜溜的走去烧水泡茶。 老人又补充了句:“泡最里边的那罐。” 最里边那罐?那可是棺材铺里最好的茶叶,平日里黄四鱼还不舍得喝,有一次尹珺澈偷偷泡了一点,愣是被追着满街打。 尹珺澈心里有些不平衡,印象中,这些人他见都没见过,一来就喝好茶,而且棺材也不定。平日里,那些上门定棺材的,也只能喝铺里最普通的。 尹珺澈有些想不通,一时没看脚下的路,绊到门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徐晴汐看见哈哈的嘲笑起来,其他人也被逗乐了。 出场本来就有些尴尬的尹珺澈此时此刻更是有了钻进土里的冲动,爬起身来,迅速从人们的视野消失。 徐晴汐有些好奇地问黄四鱼:“他不是姓颜吗?” “他现在姓尹,名珺澈,就别叫他颜轩成宇了。” 徐晴汐点了点头。珺澈?澄澈明达,珺景光芒?好端端的为何要改名字呢? 午时光景,徐晴汐囔囔着饿,话席间,黄四鱼说是要尽地主之仪,领着凉王几人到长夜街最好的酒楼好吃好喝的摆了满满一桌。 尹珺澈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心想:我到底还是不是他亲孙子了?平日里,我吃鱼头,他吃肉,现在还请一些我没见过的人好吃好喝。淡了,感情终究是淡了…… 满满一桌子好吃好喝的,尹珺澈像是好久没吃过肉一样,敏捷不输飞鸟,就三个字,快,准,狠,好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在三个美人面前,丝毫不注意形象二字。 徐晴汐见一盘肉才过一会儿就已经半数不见,于是放下公主包袱,学起尹珺澈也狼吞虎咽起来,二人好似赛吃一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二人吃相惹得座上宾哈哈大笑,黄四鱼看着尹珺澈也是一抹慈祥笑意浮出。 暮黄飞鸟归巢时,离散才到人不知。 傍晚时分,凉王与黄四鱼道别,二人今日畅谈许多。临走时,徐晴汐撒起娇来,说是想在长夜街留上两日。 不知是耐不住女儿的撒娇,还是放心女儿留下不会有什么危险,徐震北竟答应了。 凉王放心地对黄四鱼道:“老黄,这小丫头片子就跟你住几日,让你体会体会我平日里的烦恼。” 黄四鱼也是爽快答应下来。 有一少年坐在门前心里甚是苦涩,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那胳膊肘往外拐的便宜爷爷。 今夜不像前两日那般雾气弥漫,好歹可以看见月亮。 今日没干什么活儿,尹珺澈还是觉得舒服的,正当他想倒头就睡时,有人扣响门扉,听频率,应该又来活儿了。 尹珺澈打开门,一个面容焦急的老妇开口便是定一副白棺,说是明天就要,而后扔下一袋银子坐上轿子匆匆而去。 徐晴汐也在一旁看着。 民间习俗中,棺材分红棺、白棺、黄棺、金棺、黑棺(也称朱砂棺)五种。 这棺材的选择可大有讲究。 寿终正寝为喜丧,用红棺。 横死或战死沙场之人用朱砂棺,原因是,黑属玄水,可镇煞。 穷苦人家大多买不起棺材,索性草革裹尸,加上几块木板,就成了简易棺材,木板是黄色的,固称其为黄棺。 不过自从长夜街的棺材铺改姓尹后,几乎不收棺材钱,要收也只会收有钱人家的,所以一些穷苦人家也可以用上棺材。这黄四鱼在方圆百里有着大好名声。 金棺是给王侯将相用的,那些殷实人家有钱也不能用,用了便是大不敬,会被砍头的。 至于白棺,讲究就特殊了。白棺是专门给未嫁女子或未娶男子用的。年轻男女未娶未嫁便死了,那就是悲丧,固用白色。 听完尹珺澈讲棺材,徐晴汐是云里雾里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方才那老妇钱也付了,本来想倒头就睡的尹珺澈和正在喝先前没喝完的好茶的黄四鱼又忙活起来。 抬出一口没上漆的棺材,二人便漆起白色来。 徐晴汐呆呆看着尹珺澈,心想:他不会真的忘记我了吧? 其实,徐晴汐今天也问过尹珺澈是否还记得她。尹珺澈始终回答记不得。 或许是尹珺澈在这乡村里朋友太多了,把这北凉小公主徐晴汐给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晴汐睡着了。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八章 花魁之死 第二日清早,六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看样子可倒拔杨柳的男子来到尹家棺材铺,进门后,平均分成两列,站于路两旁。 一个穿着华贵,体态丰满,化着浓妆的中年模样女人缓缓走来,走路两步一扭,扭着她那肥硕的腰。 尹珺澈捂着嘴,欲笑而未笑,如果看久了,说不定憋笑都会把肚子憋疼。 这女人正是昨夜定棺材的人,可惜夜里光线不好,让人看见,误以为是个老妇。人家可不是什么老妇,人家是昌县最大青楼的管事,姓范,名春玉,人称“老妖精”。 据说,她年轻时,也曾惊艳时光,是那春香楼花魁之一。以其妖媚俏脸,勾人身姿,魅惑音色,被嫖客封了个“艳娘”的称号。 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人到中年,身不由己,这曾经的艳娘现在也是低头不见脚尖,可惜是因为肥胖。 范春玉眼睛带有血丝,看样子是大哭过。来到那口白棺前,自言自语一句:“若笙啊,我只能给你口棺材了,让你啊,走的安安心心的。” 范春玉口中的若笙是昌县乃至整个北凉都有名的花魁。身段修长,身姿妖娆丰满,黛眉如画,肤白如玉,一张小巧精致的美人瓜子脸,配上丹凤眼桃花眸子,宛若狐妖,魅惑无比,不似人间俗体。 在那青楼啊,有颜无才只能出卖色相,干些皮肉勾当。如若才貌双全,能歌善舞,能谈风月,方可只卖艺而免了皮肉之苦。 杜若笙便是远近闻名的青楼才女,从未有过皮肉勾当,不少富家少爷,大官之子愿来昌县,便是为一赏其的惊世容颜,二赏其诗才,三赏其歌舞。 更有甚者,一些普通老百姓攒钱只为赴勾栏听若笙一曲,虽不能一掷千金,好歹可以看看那梦中情人。 有不少富家公子哥愿为其赎身,但春香楼深知若笙不在,票子银子准会少上几成。除非是北凉王,其他无论是谁有钱也不能赎走杜若笙。 据说春香楼里有三位花魁,她们个个国色天香,懂风月,可诗词,善乐器,跳舞也为人称道。她们各有各的特色,总能惹得男人为其一掷千金。作为花魁,她们只卖艺不卖身,你要是馋人家身子,那想都别想。 范春玉肥手一摆,几个大汉便抬着棺材走了。待人走后,尹珺澈终于是憋不住了,终于可以放肆的笑了。 黄四鱼看完方才画面,同样摇头轻叹一口气。 可能是笑的太大声,吵醒了正熟睡的徐晴汐,徐晴汐从榻上翻身而起,气势汹汹,见尹珺澈还在笑,几个大步子来到尹珺澈身后,锁喉,放翻,随继骑在尹珺澈身上: “大清早的聒噪什么?吵到本公主睡觉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套让尹珺澈一脸懵:“大姐,这是我家,我还不能笑了?就你还公主啊?一点公主样都没有!” 闻言,徐晴汐更是火大,使劲捏着尹珺澈的脸,不一会儿就泛青了,看着就疼。 尹珺澈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放倒欺负,他怎么忍得了啊,加上昨日积攒的怨气,他气愤道:“快起开,不然别怪我欺负女孩子。” 徐晴汐依旧不依不饶。尹珺澈终于是忍不住了,用力翻身,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敌过这常年在棺材铺打棺材的少年。 尹珺澈一下便扭转了局势,把徐晴汐反压在身下。不知是谁教的防狼术,徐晴汐膝盖拔地而起,正中尹珺澈裆下。 只听见几声惨叫,尹珺澈捂着裆下在地上打滚,咿呀,看着就疼。幸亏小丫头没有用最大力气,不然啊,世间又会多一太监。 待尹珺澈不再打滚,静静躺在地上,头冒冷汗,怨恨地来了句:“差点就绝后了!” 徐晴汐也不觉得理亏,可能这就是刁蛮公主该有的脾气。她转身想回屋睡觉,却没注意脚下那根方才打闹时弄到地上的木棍,一脚上去,后仰转身倒去,好巧不巧,扑进躺在地上的尹珺澈的怀里,两瓣玉唇没有丝毫偏差地覆盖在少年唇上。 一瞬间,徐晴汐面色绯红,连忙爬起来,到一旁吐起口水。 尹珺澈也缓缓站起来,没好气道:“我有那么恶心?不至于吧!” 其实,尹珺澈长的还是颇为惹眼的,论其骨相,待其弱冠时,换上身好衣服,八成也会是一个公子哥。 徐晴汐满脸绯红,表情无奈:“还好意思说,你早上是不是吃大蒜了?臭死了。” 而后怒气冲冲地看着尹珺澈:“本公主要你死,我爹可是北凉王!黄爷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公主?公主!不会吧? 尹珺澈还是不敢相信,挠着头看向黄四鱼,还没等开口问,黄四鱼便跑到徐晴汐跟前安慰:“公主殿下,消消气,我帮你收拾他,我把他绑起来,要杀要剐,随你便。” 不会真的是公主吧?尹珺澈心里五味杂陈,身体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大步一跨,跪在徐晴汐身前,面带苦涩但满是求生欲:“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才动了太岁的土,小的还没讨媳妇,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吧!” 徐晴汐脑子一转,随后将尹珺澈揍了一顿,最后要求尹珺澈这几天做自己的跟班。尹珺澈没有半点不愿意,心想:活着真好! 今日的春香楼多了好多汉子的哭声。 春香楼外,两个粗头大汉如同山岳般屹立于门的两侧,看那壮硕而粗大的手臂,普通身板,估计可以一手捏死一个。 春香楼共有三层,内呈四合院,有一天井,下设有一个台子,足够六七十人在此一同起舞。 三层楼阁,第一层有三十个房间,其中有十五个是备酒备食之地,另十五个是供韶华不再的老姑娘们接客的场所,只能做些皮肉勾当,前些日子,在这儿不时会传来波涛汹涌的声响。 第二层有四十个房间,是正值韶华的姑娘们接客的场所,要做什么,全听客人吩咐,谈天论地可以,皮肉相见可以,至于诗词以对、歌舞相交的话,这些姑娘就只能做个听众,毕竟她们只有美色,没有才华。 第三层为贵客区,只有十五个房间,其中有三个最大的专属于三位花魁,其余的则专属于稍稍逊色于花魁的姑娘们。花魁们只卖艺不卖身,与花魁们同处一层楼的其他姑娘则要看贵客心情。 春香楼全木制结构,懂行的人就知道,这春香楼用的木头均为有名木材。里面的装饰更是精致而多样,奢华之气流于其间。 今日,那天井下的台上放有一口白棺,里面静静躺着一绝美女子,此人正是杜若笙。 棺材旁立有花圈,有一醒目牌子,上书“十两银子,可看一柱香”几个字。 在台下,有个很大的木箱,看样子是供人投钱的。 今早才去取棺材的范春玉笑着哭: “大伙儿,帮帮忙,每人一点银子,帮若笙找个风水宝地,我这也算她半个娘,在此多谢各位!” 有些公子哥听说杜若笙突然离世,不远百里,连夜赶来,只为最后赏一次她的容颜,最后一次来昌县一掷千金。 有的普通嫖客也是,不惜借钱,也要最后看一眼这北凉名花魁。 这春香楼啊,真是不做人,人死了还要压榨其最后的价值。 不知这杜若笙为春香楼赚了多少钱,仅仅今日便让春香楼赚的盆满钵满。 且看棺中人似玉,楼里几人藏心机?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九章 掘坟人 二月九日正午时分,一口白棺从春香楼抬出。春香楼内,除两位花魁外,其它青楼女子可乐坏了,一个个感慨着:那狐狸精终于不在了,以后咱们的客人不就多了吗? 范春玉此时正和许家老爷及其夫人在一奢华厢房内数着昨日从杜若笙身上榨取的钱,整整两大木箱,外加一个小木箱。那小木箱里装的可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物件。 许家老爷对范春玉咧着嘴笑道:“还是你有法子,人死了还能大赚一笔,这次估计是杜若笙为咱们赚的最多的一次。” 范春玉有些得意:“那当然,也不枉我这些年对她的栽培,可惜啊,才二三芳华,就这么没了,要是多活几年,肯定可以拿她赚更多的钱。” 这日,黄四鱼,徐晴汐,尹珺澈,三人来到昌县首府,说是赏桃花。 还未来到街道,就听见有些男子的哭泣嘶吼声,还不止一个两个,惹得三人好奇起来。 待来到街上啊,更是听见很多已嫁女子三五个的聚在一起欢声笑语: “那杜狐狸精可算是死了,前些日子,我丈夫被她迷了心窍,一天魂不守舍的,晚上睡觉说梦话都念叨着那狐狸精,现在好了,皆大欢喜了!” 一听是杜若笙,尹珺澈立马想起了昨晚做的白棺。徐晴汐也是想起这名字,青楼才女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几个大汉抬着白棺走在大街上,一路上有妇女叫好,也有汉子洒泪。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悲啊。 待那白棺从黄四鱼三人经过时,黄四鱼一个激灵,看着那白棺,看他那疑惑的表情,似乎发现了什么。 尹珺澈见爷爷的表情,好奇心作祟:“爷爷,咋了?” “我感觉那口棺材一点死人气息都没有,总感觉怪怪的,里面恐怕不是死人,这里头一定有事!走,跟上去看看。”黄四鱼摸着胡须严肃道。 不是死人?徐晴汐和尹珺澈也奇怪起来。 三人一路跟到杜若笙的葬身之地,原来啊,正是他们此行赏桃花目的地的附近。 待那白棺被埋入土中,墓碑立好,上书“名魁杜若笙”五字。几个大汉拍了拍衣服上沾的泥土,正准备走,看见尹珺澈三人在不远处看。 几个大汉走了过去,玩笑道:“黄老,莫非你好死尸这口?告诉你,你可别盗尸,虽说那妮子死后依旧气色不错,但你可别干那种掘坟的天谴勾当。” 黄四鱼撇眼道:“我就是想看看是谁葬在这风水宝地,谁想干那事了,瞎说,再这么气我,小心死后没棺材用!” 几个大汉尬笑起来:“玩笑话,玩笑话,黄老别当真,我们先行一步,你们慢慢看。” 说完,几个大汉便走了。 黄四鱼看了下太阳,道:“晚上再来看看!先去赏桃花歇歇。” 三人来到一间小客栈,名为红尘。黄四鱼选这地儿,不为别的,就因为它便宜。不知是撞了狗屎运还是怎地,掌柜竟没有收一分钱,说是这客栈最后一天营业不收钱。 掌柜叫司隶年,同时也是客栈唯一打杂匠,一个二四芳华左右的英俊男子。 安顿好尹珺澈一行三人,司隶年有些焦急地看着太阳,一副盼望着黑夜早些降临的样子。 待黑夜降临,司隶年一身黑衣,蒙面,走出红尘客栈。这一切都被尹珺澈几人看在眼里。 徐晴汐轻声问道:“黄爷爷,他要去干嘛?” “看见那墙上的画没?我曾经见过杜若笙,那画中人便是她,如果我没猜错,这掌柜八成是去掘杜若笙的坟。”黄四鱼认真回答道。 刚进客栈时,黄四鱼便注意到了墙上的画。加之司隶年焦急地等天黑,最后又黑衣而出。黄四鱼大概猜到了他想去干嘛。 尹珺澈三人为了一探究竟,悄悄跟了去。 待来到杜若笙的坟附近,尹珺澈三人找了一处草丛,静静看着那司隶年。 那司隶年拿着锄头焦急地刨着杜若笙的坟。 尹珺澈轻声问黄四鱼:“咱们要不要把他抓了?” “再等等!”黄四鱼轻敲了一下尹珺澈的脑袋。 月华下,一个英俊男子黑衣蒙面,焦急地挥舞着锄头,嘴里念叨着:“若笙,我来了,你千万要撑住。” 千万要撑住! 闻言,黄四鱼恍然大悟般道:“我没有猜错,棺材里真的是活人,杜若笙没有死!” 黄四鱼没有故意压低声音,但司隶年不管不顾,一心刨着土,嘴里念叨着:若笙,若笙…… 尹珺澈三人悄悄绕到司隶年身后,若不是看到影子,司隶年都不知道身后有人。 司隶年拿着锄头转身,没等看清来人就焦急而恳求道:“我不是偷尸人,若笙还没有死,我是来救她的,求求你们别管我。” “掌柜,我们是来帮你的,并无恶意。”尹珺澈道。 “我知道杜若笙没死,也知道你对人家有意思,不管这里面有什么事,把人救了再说。”黄四鱼语气温和道。 司隶年立马向黄四鱼跪下:“黄老,受我一拜。” 话音一落,四人便刨起土来,不一会儿,一口白棺映入眼帘,掀开棺盖,杜若笙面色如常人,不像死人,司隶年连忙将杜若笙抱了出来。 没有半分停顿,司隶年摇晃着杜若笙的身体,嘴里亲切叫唤着若笙。 见杜若笙没有半点反应,司隶年哭了起来,自责无助道:“对不起,对不起,若笙,我来晚了。你走了,我定不会苟活于世,你要等我。” 正当司隶年绝望时,一只肌白如玉的手爬上他的脸颊。 “傻瓜,你没来晚!”司隶年怀里的杜若笙有些虚弱道。 此时此刻,司隶年又高兴起来。 待几人将刨开的坟重新埋好。司隶年扶着杜若笙来到那墓碑前:“杜若笙死了,如今,我叫柳丹阳。” 几人回到红尘客栈,司隶年讲述了所有。 原来啊,杜若笙与司隶年一见钟情,早就开始谋划这场戏。那春香楼也只会在杜若笙死后才肯真正放过她。 杜若笙服用了一定量曼陀罗粉,进入了假死状态。如此一来,情郎掘坟,只为了那红颜脱离春香楼的苦海。 这对有情人将客栈留于此,还给了黄四鱼一把钥匙,说是交给他打理放心,赚的钱也全归黄四鱼。 此夜,一匹红马,一对有情人,策马下江南,无问前路漫漫,伊人相守便胜过一切。 第二日,尹珺澈笑着醒来,想着自己未来要当客栈掌柜了,心里那叫一个滋润,走路都牛气了不少。 幻想总是美好的。 尹珺澈没牛气多久,便被黄四鱼当头一棒打回现实:“别瞎想,尹家棺材铺都忙不过来,还开客栈?乖乖回去长夜街漆棺材吧!” 一日后。尹珺澈三人回到长夜街。 没错,那北凉公主徐晴汐还是不愿意回宫。 二月十一日夜,也就是今夜。 夜色凝重,如同腐烂的尸体上流出幽暗冰冷的血,似一张血盆大口将天地吞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月亮孤独地待在昌县上空,光线暗淡,仿佛女人眼角的怨泪。不知何时,乌云悄无声息地盖住月亮,甚至整个夜空。 滂沱大雨下在黑夜里,很多东西被冲刷着,桃木和泥土的皮肤像是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大雨像是洗礼着人间,冲刷着那些非人之事。 电闪雷鸣间,仿佛夜空被撕裂,一座坟墓的土堆渗出血,血被雨水冲淡,随水流游走四方。 雷公电母似乎在发泄情绪,一道雷电照亮昌县,打在一桃花林附近,近眼一探,好巧不巧打在了那陈凤丹与许砚希的坟上,墓碑被劈成两半,土堆几乎被推倒。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十章 冤有头债有主 俗话说“三魂七魄”,魂属阳,魄属阴,阴阳调和,人得以充满气血。 三魂分别为天魂、人魂(命魂)和地魂。天魂为阳,人魂为阳,地魂为阴。自人出生起,三魂常不聚首,唯人魂驻体。 七魄也分阴阳,又有天魄、地魄和人魄(命魄)之分。天冲灵慧二魄属阴为天魄,气魄力魄中枢魄属阳为人魄,精英二魄也属阳为地魄。七魄常驻人身。 人死后,七魄消散,人魂出体,因离肉身,属性转阴,与地魂相融,成为鬼魂。与天魂相融,又成阴阳,成为精灵。只有大善之人或修为不错之人死后才可能成为精灵。 普通鬼魂在人间漂泊,不到一个时辰便会忘却家人朋友,所以,头七夜,人还魂,归家看亲,是亡者的最后心愿。 待心愿了却之后,鬼魂被黑白无常勾魂而去,来到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后忘却自己今生今世,后投胎转世,如此而已。 自古便有人飞升成为天人的说法。 传说,修炼者若修为达到天道境,并感悟天道,方可让三魂融合,以成神魂,此后便可飞升。 一些人修为达天道境,未感悟天道,此时只拥有天人体魄,没有神魂,便不可飞升。 雨夜雷劈冤家冢,头七还魂怨念重。 莫道君去逍遥中,因果未断仇难终。 今夜大雨滂沱,那被雷劈的已经不成样子的坟,还在往外渗血,不过没先前多了。 奇怪的是,那面目全非的坟竟然隐隐约约闪烁着淡绿色光芒,与此同时,还冒出些白气。 那绿光越来越亮,白气越冒越多。 忽然,一道身影从坟里缓缓冒出。随着那身影的出现,白气渐渐淡去,那绿光也是如此。 看清身影,此人不正是那七日前惨死于冥婚的陈凤丹吗?换个说法,此时她是个鬼魂。 只见那陈凤丹头发凌乱,面色惨白,那眼珠更是白的可怕,七窍流血,身子上更是插有足足九根大木钉子,隐约渗着血,但一袭红衣,也看不清楚。 今夜刚好是那陈凤丹的头七夜,还魂之夜,诡异而起,怨气冲天,已是厉鬼。 厉鬼是比普通鬼魂厉害的,怨气似杀气。普通鬼魂有魂而无魄,这厉鬼就不一样了,因怨气过重,因果未断,本该随着人死而消散的七魄,还剩气魄力魄慧魄中枢魄,固有了强大力量,实力紧逼人间高手中的地仙但未及,如果执念未断,这恐怖力量也不会消散。 只见陈凤丹仰天哀嚎一声,惊得十里外的狗嗷嗷直叫,一只黑猫更是沾染她的怨气,直接倒地没了动静。 陈凤丹一步迈出,已然五百米,看她去的方向,正是尹水乡。 尹水街一赌场里,一个满脸胡茬,论相貌透着一股猥琐气息的中年男人正眯眼看着赌局。 骰子一开: 大—— 中年男人大喝一声:“是大!是大!我的!我的!” 此人正是陈凤丹那不成器的养父陈烈。 没错,是他的,这局只有他一个人压了大,桌上颇多的银两都是他的,这是他今夜赢的第五把。 一个地主模样的老汉咧着嘴,故意露出他那颗金牙,对陈烈道:“看来卖了个哑巴闺女,你是时来运转啊!” 陈烈也不低调:“要是知道她是个扫把星,我早就把她卖了,奶奶的,之前输那么多钱,八成是她带来的霉运,哪天得空了,定要去她坟旁拉屎拉尿,冲冲晦气。” 这北凉有个规矩,赌场不可开过子时。看时间,方才那局就是今夜的散伙局。 子时将尽,陈烈到酒馆喝起酒来,大口大口的吃,大口大口的喝,估摸着时间,应该是丑时到半,雨也停了。陈烈挎着他那满满一包袱赢来的钱离开了酒馆。 他家在尹水乡一胡同的最深处。 陈烈估计是喝大了,走一段路便吐上一回。待来到那条长长的胡同,他感觉有些冷,阴风阵阵的,怕还会下雨,顾不得头昏眼花,迈着大步子,晃悠晃悠走起来。 不知怎地?陈烈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他,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与此同时,不忘双手抱紧挎着的银两,生怕有人劫财。 胡同已过半,突然一阵阴风刮过,陈烈瞬间头皮发麻,寒冷刺骨。此时,他越发觉得有东西跟着他,猛地一回头,发现什么也没有。 当他转身想继续回家时,一只惨白而带有血迹,手指破烂的手一把拍在他肩膀上,重重将其拍翻在地。 待他回过神来,看清飘于地面那个红色滴血身影时,心头巨震起来,瞳孔收缩,咽了一口口水,哽咽而恐惧道:“凤丹……凤丹,是你吗?” 陈凤丹缓缓抬起头,七窍流血,幽幽道来:“找你,找的我好苦啊,土里太冷了,来跟我做个伴儿怎样?” 鬼音刚落,陈烈只说出一个“饶”字,随继一声惨叫,倒地不起,七窍流血,今夜赢的银两散落一地…… 丑时过,寅时来。 一打更人路过此地,被眼前情景吓得瘫坐在地。待其缓过神,鼓起勇气,快步过去,慌乱地捡着地上散落的银两,害怕而激动来了句:“发财了,发财了。” 旭日东升,霞光如潮水般推进,直到照亮整个人间。 当地衙门来到陈烈事发之地,周围聚满了人,一个老妇囔囔着:“报应啊,这就是报应!” 话说那陈烈将陈凤丹卖给别人冥婚这天谴勾当,早就在尹水乡传开了。事发七日,尽管那许家大力打压消息传播,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最多三日,消息在整个昌县便会传开。 消息传到尹水乡也才一天,现在已经人尽皆知,都骂那陈烈是个畜牲,罪有应得。 正当官府准备抬走陈烈的尸首时,他猛地睁开眼睛,憨笑起来,嘴里吐着些白沫子,囔囔着:“大,大,好大的元宝。”随继从担架上滚到地上,对着一头老牛刚刚拉出来的粪满眼精光,整个人扑了上去…… 从此,昌县多了一个疯子,爱玩牛粪的疯子。 陈凤丹没有杀他,让他变成疯子,可能是陈凤丹最大的仁慈,或许是陈烈让她也拥有过十年美好时光的缘故吧! 赌博害人,不沾则不染,各位看官觉得呢? 消息传播之快,很快就传到了长夜街。 黄四鱼听到消息,愣是直拍大腿,后悔道:“就不应该打那口棺材,真是畜牲不如!” 听完陈凤丹的经历,徐晴汐也是咬牙切齿起来,终于,她明白了父亲说的话: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和谐! 下午光景,尹水乡二十多人来到尹家棺材铺,说是请黄四鱼去把陈凤丹的鬼魂给除了,怕她继续为祸人间。 十年来,黄四鱼也是哪有怪事往哪钻,一来二去,解决的事情多了,便在县内出了名,方圆几十里,一有怪事就会找他。 不过,自从尹珺澈记事起,黄四鱼出去处理古怪事情时,从不带着尹珺澈。 别人都说黄四鱼有多厉害,有多神,说他可以除鬼,尹珺澈却不怎么相信,因为他又没真正见识过。 尹珺澈认为自己那抠门爷爷八成是个江湖骗子,但内心也希望自己的爷爷是个高手。 无论那陈凤丹是否会继续为祸人间,黄四鱼都会去看看,他说以防万一嘛。 这次,黄四鱼依然没有带上尹珺澈,和上次一样,说是太危险了,让他在棺材铺打点生意,随便照顾他最近认的老大——徐晴汐。 棺材铺里,尹珺澈煮着饭,徐晴汐在一旁呆呆看着。 第一卷 如此人间 第十一章 百里见孤灯 黄昏时分,官道上,霞光拉长了一道影子,一个背微驼,麻衣草鞋的白发老人腰间挂一书有魂字的铃铛,背负一把三尺长剑,手提一书有尸字的灯笼,缓缓而行,往昌县而去。 待夜色浸染大地,一盏孤灯于昌县百里外的荒野发着光亮,此灯名为“立尸”。那孤灯所照之处,蛇虫难近。 借着撩人夜色,老人内力迸发,轻踏一步便两千米,似流星赶月,不到五十步,已到昌县一桃花林。 此人正是尹家棺材铺掌柜黄四鱼,在江湖消声灭迹多年的尸甲,本名黄世语,江湖自称黄尸语,赶尸第一人。 “昨日望气,感觉有妖物降世,果然于冥婚中生出一厉鬼,也是个苦命孩子啊!若她肯放下执念,不再杀生,自行散去四魄,我愿为其超度。”黄四鱼自语道。 身影一闪,黄四鱼来到一面目全非之坟旁:“不在!” 黄四鱼有些诧异,以前他遇见的鬼在破晓之光照亮大地时必须回到尸体里,然而这陈凤丹的鬼魂却不在坟里。 “难道是厉鬼,而不是怨鬼?”黄四鱼若有所思道。 厉鬼和怨鬼的区别在于有无煞气,厉鬼因为身负煞气而力量恐怖如斯,可力压人间地仙之下一切高手,可有实体攻击。 怨鬼比起厉鬼,少了煞气、力魄和气魄,只能通过迷人心智,让人干出傻事,也就是所谓的撞鬼或鬼上身。 尹水乡有鬼害人一事一日便传开了,一些人看到陈凤丹的坟不成样子,想想冥婚,想想尹水乡陈烈变成疯子,立马认为是陈凤丹怨气过重,成鬼报仇。 那许家财大力大,干过的天谴勾当不在少数,但这闹出个鬼来还是头回,惹得百姓骂其不是人。 这夜许府上下人心惶惶,那些帮着冥婚的仆人更是聚在一堆害怕起来,说是聚在一起相互有个照面。 说他们明智也不见得,要是那鬼魂见一个杀一个,他们不得来个团灭? 七日前,那猫脸老妪此时正在许府开坛做法,说是普通怨鬼松松拿下。 此话不假,你别看那猫脸老妪佝偻个身子,看着没什么实力,其实,她也是个婴玄境高手,江湖人称“猫婆”,因为经常坑蒙拐骗,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和这许家老爷凑一块,可谓“臭味相投”了。 除猫脸老妪外,许家老爷还请来各路自称可除鬼的人,有公鸡血画符,舞动桃木剑的黄袍道士,有跳大神的神婆,有一身僧衣的和尚,有自称灵童的小丫头片子。 许家老爷也想去请黄四鱼,只是听说他已经自己出门欲除鬼了,便没有登门。 其实,只要实力达到金刚境巅峰,拿下怨鬼是没有问题的。 修为从低到高分为金刚境、婴玄境、合道境、地仙境、天道境、天人境六种境界。金刚境前有小宗师、大宗师,这两种在江湖有名的寥寥无几,资质较好的人可轻松达到。 那猫脸老妪对许府众人有些心虚道:“我乃婴玄境高手,解决个怨鬼不在话下,若今夜来的是厉鬼,我亦可死战一回,让大家走!” 黄四鱼此时在昌县城中四处游走,寻找着那让他也感觉棘手的厉鬼,况且,他是个地仙,可见那厉鬼的实力有多可怕。 子时将至,阴风阵阵,似仙人幽怨吐息,抱怨着这天下不公。 突然,一阵阴风撞向许府大门,刹那间,两扇门扉轰然震开。映入眼帘是一袭红衣,身上插有九颗大木钉子,滴着暗红色血液,头发凌乱,低着头,双脚悬浮于空。 阴风突然剧烈起来,那些所谓的除鬼人见此情此景,个个瑟瑟发抖。如此看来,江湖骗子的称号实锤了。 江湖骗子们慌乱干起自己那些骗人手段。 撒糯米,舞桃木剑,跳大神,贴灵符,念经,撒童子尿,放童女屁…… 好一场群猴乱舞。如果鬼这样可以驱除,要那些江湖有名高手何用? 许府内顿时鸡飞狗跳,逃的逃,躲的躲。 唯有那猫脸老妪还存有半点镇定,但冷汗还是不自觉地淌了出来:“怎么会是厉鬼?” 猫脸老妪此时心里蹦出一句话:老妪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转身腾跃而起,老妪轻盈若鸟,轻功踏出,头也不回,上了房顶。 正当那猫脸老妪以为能跑时,那厉鬼轻踏而出,刹那间挡在老妪身前,幽幽一句:“跑,哪里跑?” 陈凤丹抬起头来,七窍流血,鬼眉紧缩:“偿命来!” 只见那一袭瘆人红衣一把掐住猫脸老妪的脖子,随继往地上一扔,老妪身撞一大石狮子,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陈凤丹又一步来到老妪身前,幽幽而满是恨意:“人间婴玄境高手就可以为非作歹是吧?看看这九颗钉子,钉的我好疼啊,今日便还你!” 鬼音未落,陈凤丹一巴掌拍在猫脸老妪胸口上,本来还有些峰峦的胸脯愣是平了下去,顿时,老妪大口大口的吐着血。这一掌估计已把老妪的功力尽数废去。 陈凤丹握住一根插在脊柱上的大木钉子,用力一拔,没有半刻停顿,一钉插入老妪大腿。 “我要一废你武功,二废你四肢,三碎你狗头。这许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该死!”陈凤丹怨声怨气哀嚎道。 正当陈凤丹准备钉入第二根木钉时,突然一把三尺长剑以流星赶月之势飞来,刹那间,陈凤丹那只手持木钉的手被一剑斩断。暗红色血液喷涌而出…… 啊……啊……啊…… 陈凤丹退开身子,仰天哀嚎: “谁?此事与你无关,他们该死!” 而后,一个麻衣草鞋老者于半里外一步踏出,瞬间来到老妪身前拔起插于地上的剑,剑指陈凤丹: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想到将怨气转移在蛇虫身上来吸引我的注意,真是让我好找啊!凤丹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老妪已是废人,仇怨就此放下吧!” 闻言,陈凤丹阴冷大笑起来,片刻之后,怨声道:“死一万次都嫌少了,她们干过的天谴勾当不在少数,死不足惜!” 话音一落,只见陈凤丹那只被斩断的手顷刻间长出。 “别以为我怕了你,黄四鱼,你口中的正道,所谓的执迷不悟都是屁话,你忍受过活活被针线缝嘴之狠,木钉钉身之痛吗?你没有!”陈凤丹怨恨道。 黄四鱼闻言后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犹豫不决,他以前杀的鬼皆是些没有因果便祸害人间的鬼,而这次,眼前却是个可怜的芳华少女。 他难以抉择,是任其杀戮报仇,还是将其斩之? 黄四鱼思索间,陈凤丹突然身形一动,瞬间抓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只手掐住其脖子,同是双脚不着地,悬于地面。 那大汉前几日还和黄四鱼开过玩笑。 黄四鱼见况不对,紧握手中剑,眉头紧锁:“不可杀无辜之人,速速放下,否则休怪我无情!” 陈凤丹非但不听,将大汉抛在空中乱撕起来,血肉飞溅,内脏滑出,肠子挂于树。已然肢解,胜过那五马分尸。 “你说他不该死?我身上有一颗木钉就是他钉的,也是让我归西的最后一钉。”陈凤丹怨毒道。 那夜,方才这大汉见那猫脸老妪用大木钉子钉陈凤丹时一副满脸刺激的模样,便请求老妪让他也钉上一钉。那老妪也是爽快,让他钉了最后一钉。 见这满地血迹,黄四鱼沉声道:“何必如此残忍,那就休怪我了!” 黄四鱼身形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