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倒马金枪传.第二卷,千秋报》 〖头回〗 诗曰: 尽忠报国平生愿,锄奸荡恶万代长; 春光美景有时住,旌旗裹甲志气昂。 英雄磊落意豪强,何惧奸佞百箭伤; 闻鲸楼前一声吼,唤来杀街假六郎! 一曲闲词吟罢,接演《北宋倒马金枪传》第二卷《千秋报》的头本儿书《跳楼杀街》。上一卷书正说到,天齐庙里杨七郎登台打擂,一时怒气难耐,把三国舅潘豹劈死在擂台之上。有打北国的大同府——那阵儿的大同可算北国的地儿,北国来的武生名叫刘子裕,一看潘豹死啦,这台官儿可就换了这位了,意欲登台和七郎接着还在擂台之上争锋夺印——按擂台上的规矩就得这么办。汝南王郑印着急哇,七郎这祸可惹大发啦,哪儿还能跟这儿等着你呢,拿话把刘子裕给支到挂号棚去了。刘子裕前脚儿刚走,郑印这儿赶紧领着七郎往庙外头走,想要趁着乱劲儿混出天齐庙。哪儿承想啊,几个人刚刚走到瞻岱门口儿,天齐庙的山门就已然叫守擂的军卒给封上啦,监擂官要盘查出庙的人口,“防备走了打死国舅爷的凶手哇……都挨个儿地慢慢地往出走,大家伙儿都瞧仔细着……” 那么说这时候小苗青想起来了,“哎,七爷,才刚进庙转七十二司的工夫……哎,就在岱岳殿旁,不是曾会过把守东侧门儿的二位总兵爷吗?我记得一个是叫陈林,还有一位是柴干。这二位受过老相爷的托付,说到这儿了,说您七将军要是惹下了祸端,出不去这座天齐庙了……您想着点儿还可以奔他们哥儿俩值守的这东门儿。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他们哥儿俩担待着干系也得说把您给私放出庙。”这是老相爷赵普想得周到的地方,准知道杨七郎要是按捺不住,上台打了潘豹,说不好监擂官会怎么办,我还得给小七儿留出一条活路,得能让他脱身。所以老爷子托吕蒙正找到了陈林、柴干这二位总兵官,私下地把这事交代给这二位,要是七爷打擂惹出了祸事出来……人可得从你们哥儿俩这儿出去,这干系绝不叫你们俩担,我们自有办法。“那没错,吕大人您就放心啵!”这才有前文书说到的那一场,陈林、柴干两位总兵爷专门跟山门里憋着死等杨七郎。苗青赶紧就跟大家伙儿说,咱们赶紧奔东门儿,那儿……有人给您看着门儿哪!可七郎不干,七郎心说,我不能为了我能得活命去连累他人,那哥儿俩是公差,人家的职责就是看着庙门儿,不能放我出去。逼着人家放我出庙,能不叫人瞧见吗?只要是有一张嘴把这事儿说出去,这哥儿俩保不住饭碗,这大好的前程……还算是好的,弄不好就得掉脑袋!所以七郎是说什么也不肯走东门。这几位正犯愁呢,从身后涌过来不少的人,把七郎和郑印这几位推推搡搡,一块儿往西跨院儿这边儿裹送。七郎不明白呀,刚想要分开众人,你们这是干吗的啊?旁边过来一位,嘭,一把攥住了七郎的腕子,“七将军,甭蘑菇啦!您还打算走门儿哪?早就叫人给封严实啦,您呀,想要出庙,您得跟我来,咱扯呼!” 这人谁呀?正是金顶太行山盘龙山窟窿寨的山大王——金刀将刘金龙。前文书咱们交代过,太行山的绿林人物盘龙山大寨主刘金龙、二寨主马飞熊,还有精挑细选好的一百名精明强干的弟兄——这几位今天到天齐庙,本来是想给屈死的史文通和前几天被打死打伤的弟兄们报仇,要搅闹天齐擂。一开始呢,刘金龙跟马飞熊领着自己的几家弟兄也凑到擂台底下瞧史文斌打擂,眼看着史文斌将将不是潘豹的对手,这几位连家伙都快拔出来啦。哎,有杨七郎蹿上台救下了史文斌,小黑虎一下台来,弟兄里有明白人就指给他了,史二爷,上去救您的那位,跟那个小孩儿是一伙儿的——这位非是旁人,乃是天波府的七爷——杨七郎!刘金龙、马飞熊这么一说,史文斌还不信,过来跟小苗青打听:“小兄弟,跟你一块儿来的这位到底是什么人物呀?我得知道知道是哪位英雄救了我的命啊。”苗青很喜欢这位小黑虎爷,没瞒着他,凑到他耳朵边儿上照实这么一说,史文斌一高兴就给嚷嚷出去了:“哎呀,原来上台救我的这位就是天波杨府的七将军啊!”一个传一个,太行山的这些弟兄就都知道啦,等到七郎劈了潘豹,跟随郑印下了擂台,一看这位王爷是要带七郎从正门儿出去。瞻岱门这儿想混出去可不那么容易,看热闹的这些个老百姓就都给窝到天齐庙的山门里边了,谁都不许出庙,得由看护擂台的军校在山门口儿这一个一个查验。刘金龙手底下有个机灵的弟兄挤到前边一张望,哟,这个大门是出不去了,赶紧回来给刘金龙报信儿。有认得道儿的,早跟刘金龙交代好闹完天齐庙怎么走的道儿,刘金龙这才带着手下的弟兄们一拥而上,先把七郎几个人从人堆儿里带出来,再找出路。刘金龙这么一攥七郎的腕子,七郎心里一惊,“哟,劲儿可不小哇!”心说这样儿的,看来也是一位要来打擂的好汉,他这是想帮我,那我借坡儿就下吧。七郎跟着走,史文斌抓住小苗青,郑印也就跟着一块儿走出人群。 眼看着来到了西跨院儿,身边儿闲人可就不多了,七郎顿住身形,一拽刘金龙,“这位兄台,您先停停,我问问您,您当怎么称呼?这是因为什么要护着我出庙哪?”“噢,不敢!您客套了,在下姓刘,名叫刘金龙。您看这位,这是我的把兄弟,叫冲天炮马飞熊,我们哥儿俩都是他的朋友。”拿手一指史文斌,哦……这就都认识了,大家伙儿相互引见一番,再一块儿给郑千岁施礼。郑印说:“好啦,你们哥儿几个就不要多礼了。小刘,那你说说,咱们该如何出庙?”刘金龙一歪头,千岁,七爷,咱们听他的——马飞熊晃身形出来,低头一乐,这主儿惯走江湖,见多识广,从袖子里翻出来一张地图,拿手一指,“千岁,您瞧瞧,这天齐庙东西两厢都有两道旁门儿,正东喽那儿是九天娘娘宫,正西这儿是关王祠,都有小门儿可以出庙。可有一节,监擂官也都派了人把守住了。从东边儿出去,就一条胡同,南北走向,北边儿到天齐庙的后门儿,南边儿回山门,两头儿都不好脱身,咱们不能从东边儿走。西边儿,一出关王祠,是牛市街,四通八达,进城、出城,您是奔北边儿走,还是奔东边儿走,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依小的我看,咱们就从西边儿的旁门出庙!”郑印纳闷儿了,这个地方我进进出出都那么长日子了,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旁门啊,你们怎么就都摸底呢?他哪儿知道啊,刘金龙、马飞熊这一伙儿都是干什么的,个个都是杀人越货、江洋大盗出身!这一伙儿人到哪儿都先得踩好盘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来来去去的道儿都先摸一个一清二楚,这才敢来搅闹天齐庙呢。七郎说,老兄您这盘儿踩得是挺明白,可是西边儿这不是照样儿有人把守吗?“哦,西边就两员将官把守,因为门洞儿小,这两位也就随身领着二百名军卒,您看,我们山寨下来的就一百多人,还都是精壮的喽啰,个个以一当十!咱们要想冲出西庙门儿,我看是不难。”“这可不成!”七郎说,“几位哥哥、兄弟,你们的好意杨希我是心领了,可是我不能够这么做。打架我不怕,可是甭管把守西门儿的是什么人,我这么闯出去,都得给他们摊上一身官司,弄不好连命都保不住,要走你们走,这儿没你们的事,你们几位好兄弟要出天齐庙应当是不难。”郑印说:“不然,我看……小刘啊,你们这些弟兄都随身揣着家伙呢吧?”“嘿哟,千岁,还是您眼力高明,不瞒您说,个个儿揣着家伙呢,可都是短的,长的可没带出来……”把小苗青给气乐了,“得了,我的哥哥,您还想带长的哪?这阵儿这一百来号人要想出庙就难啦,人家把住庙门可得搜身。”郑印说:“不错,虽说你们的人也不少,这庙门儿你们要想闯出去是不难,可是硬闯出去,别忘了,京城的守备森严,咱们这儿还跟外城里呢,禁军巡城这两天是特别的频,真要说硬闯,我看最后……难保没有点儿伤亡啊!”郑印这是说得好听一点,要是赶上禁军巡游到此,你们硬闯天齐庙?天齐庙你们是能出去,可是禁军把这大街小巷一封,你们这帮子人谁也跑不了。 那么马飞熊自己也明白,自己是来来往往老到京城来了,东京汴梁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地方,知道深浅,“王驾,您说得太对了,依我看,咱们还能走一条路。”“噢,还有哪条路可以走?”“千岁,我探查过,就在这天齐庙西跨院儿的顶南头儿,那儿还有一座小门儿,通哪儿呢?从那座门儿能直接通往山门外的一座酒楼,从那儿要是能出去的话,应当说进的是酒楼的后厨房。”“哦,好好好,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就赶紧奔西南角儿。”太行山来的弟兄也忒多了,刘金龙也犯愁,马飞熊给安排了一下,不少兄弟把随身带着的家伙就藏在了庙里的犄角旮旯里——有的给塞到大树洞里,有的给扔到香火堆里,还有的干脆给插到七十二司的神像手里……害得香客们后来发现了都以为是显灵了呢!这些位好汉爷各自找地儿等待解禁出庙的时候再溜出去得了,留下来两三个机灵的,跟着刘金龙、马飞熊。有马飞熊给领路,算是够快的,穿过几个院门,人是越来越少了,就来到西南角儿的一个僻静之所。七郎和苗青一看,这是一座印经院,是天齐庙印制经卷的地方,今天日子特别,掌管印经的道总都到山门外去看热闹去了,印经院一时无人看管。马飞熊领着列位又朝前走了两步,就到在了西南角儿的墙根儿底下,嘿,没人领着还真找不着,就在紧把角儿这儿,有一棵大槐树,在这棵大槐树的后边儿开了一道小门儿,有大槐树挡着,不知道的人根本就瞧不见。天齐庙专门从这儿开一道小门儿,这是为了方便从人家酒楼里点菜给庙里送。书说至此给您补几句闲言,道教里的正一道属于江西的天师一派,在非斋戒日里可以荤食饮酒。当然了,在咱们这部书说的这个朝代,主张守戒律的全真教还没创立呢。这部书里说的天齐庙,是按照清朝时候北京的东岳庙给您说的,也是正一教派的一座丛林,因此上饮食也不戒荤腥,庙里头要是来了贵客,进斋堂用餐,庙里的师傅做不出好菜来,还得说去酒楼上点去,就为了来去方便。几个人凑近一瞧,哎,这道小门儿上还上着锁呢。 刘金龙抢步当先,伸手去拉这只锁头,按他的意思,我两膀的膂力过人,就这么一用力,这锁头也就开啦。就在这个时候,就听众人身后有人说话了:“七将军,废人我王升在此恭候多时了!几位好朋友且慢动手,待我来给你们打开此门。”众人一回头,打这天齐庙的后院儿那头儿急匆匆拄着拐走过来一位,个儿不矮,身高有九尺,膀阔腰圆,一身的粗布衣衫,铁青脸,短钢髯,手里头拄着一根拐棍儿,左脚落地有点跛,这人是面带微笑。书中暗表,正是方才在擂台之下指点七郎和史文斌的镖师王三爷。“哟?您是……”“呵呵呵,七将军,您还记得小贼子潘豹抽出暗器来,擂台下边可有一人出言提醒您……”“噢……噢,原来是恩兄在此,请受我杨希一拜!”“哎,哎,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七将军,您是我们大家伙儿的恩人,您把潘豹给劈了,您是给我们报了深仇大恨啦!得了,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您快快随我进酒楼。”说完了话,把身上揣的钥匙就拿出来了,来到小角门儿前,快插快扭,开了锁,单手推开了门,回头一招手,“来吧,几位朋友,咱们一起到这酒楼之中躲一躲风头。”大家伙儿挺高兴,郑印赶紧冲大家伙儿一挥手,“得嘞!我把这惹祸的家伙带到这儿,就算是交代差事了。老七,你得赶紧换身衣服,自己先躲几天,哥哥我就不陪着你回家了,我还得去照看照看庙门儿外头去。”又凑近了点儿,轻轻耳语:“你赶紧回家,这个事儿跟你爸爸,还有你妈,你可都不能说……这几位好朋友咱们就后会有期啦,再会,再会。”刘金龙还客气呢,“怎么,王爷您不跟我们一起上酒楼喝一壶啦?”“哈哈,本爵是圣上钦点的监擂官,我是不能够玩忽职守啊,还得跟这儿好好看着,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得啦!得了,你们赶紧走吧。”说完了一摆手,转身再返回庙里去。 郑印是满心欢喜地走了,这儿还剩下七郎、苗青和史文斌、刘金龙、马飞熊这几位,王升拿眼睛扫了扫刘金龙这几位,一瞧就知道,这是绿林人物,王三爷原本也是保镖的出身哪。我估摸你们几位虽说没惹什么祸事,你们想要出天齐庙也难啊,出庙的时候得搜身查验,尤其是这小黑虎史文斌,您这相儿跟七爷也忒像啦。“几位,咱们院儿里请。”“好,您头前儿走着。”王升在前头带路,这就进了后院儿了。 这儿是哪儿呢?书中暗表,此处乃是天齐庙山门外右手的一座酒楼的后厨房,这座酒楼叫作“闻鲸楼”。为什么叫闻鲸楼呢?因为这酒楼紧挨着天齐庙西首,山门里紧西首就是钟楼,钟声在道家又叫作“鲸音”,就是说这钟声很悠远,就像大海上巨鲸的鸣叫一般,所以这酒楼就叫闻鲸楼。那么鼓声叫什么呢?鼓声叫鼍音,这个字古音念“图”,什么东西呢?据今天的研究,就是鳄鱼,它的皮可以用来蒙鼓,所以这鼓声的外号就叫作“鼍音”。这座酒楼,就是任道安俗家的一处产业,这儿得给您交代几句,任家可是货通南北的大商户,在南北两地都有不少的产业。天齐庙山门外这块地就是任家给买下来的,买下来起建这么一座酒楼——一来,南北走道货物的贩运要进出京城都是从东边儿,这样在东门外置办这个酒楼,后院也就是自己的库房了,暗含着也是自己的一个货栈;二来,也就是为了老道来往京城有这么一处落脚的地方,还方便他做功课,和自己道家好友来往也很方便。久而久之,这座闻鲸楼也就成了天齐庙的大施主了。前文书交代过了,王升被小人暗害之后,就是叫这位老道任道安给收留了,安置在这个闻鲸楼后院的客房之内,所以王升怀里揣着这个小门儿的钥匙,因为这腿脚不好,也是紧跟着七郎这帮子人,稍稍有点儿落后。王升给开开这小角门儿,把众位英雄给引进了后厨房,“来来来,各位,随我来。” 大家伙儿钻进院子一瞅,这儿是个存放杂货的小院子,王升回身把小门儿从里边再给上上锁,然后带着大家往前厅走。等来到饭庄的前厅,有几个小伙计迎出来了,“哟,三爷,您看热闹回来啦?”“啊,回来了,这几位是我的朋友。哎,道爷这会儿在不在?”“哎呀,还真是半天儿没见着了,估摸也是进庙里头去看热闹去了吧?”“好,他要是回来了,就说我在二楼上等着哪,请道爷移尊驾上楼来一会儿,好不好?”“好嘞,三爷,那您就陪着这几位好朋友上楼先歇着去吧!”“啊,还不成,这几位呀……”王升这时候把杨七郎拉过来,单对着其他几位,“你们几位……在下我就不多留你们了,都是好朋友,就不多客套了,得要知道如今是国舅被人打死在天齐庙,这个地方,也不是诸位的久留之地,好在这时候你们能够出得去酒楼,你们赶紧得先走。”王升这话说得对,刘金龙、马飞熊还有这小黑虎史文斌舍不得走,可是这时候留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再不走夜长梦多,说不好还有什么麻烦,“好,就听三爷您的,我们这就走,免得横生是非。七将军您得留下来,这一身儿得换换……”七郎点点头,史文斌再次跪倒给七郎磕头,“七将军,我们弟兄几个就不再相送您了,您在这儿……兄弟我也就放心了。我哥哥的大仇是您给报的,您就是我史家全家满门的大恩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您的大恩大德,有我史文斌偿报您的那一天。你我……后会有期!”七郎赶紧把史文斌给扶起来,苗青也不想走,可是人家赶自己,搭上自己出来工夫儿也不小了,总该回府去给苗军师捎个信儿,得了,那我也家去啦,七爷,您可得记着点儿我呀!“嗨,好兄弟,别看咱哥儿俩的交情儿就这半天儿,我就不能忘了你啦,有咱们常来常往的日子。”七郎和这几位一一作别,太行山的弟兄护着苗青、史文斌一起从酒楼的大门走出去了。 王升陪着七郎上二楼,找了一个包间儿,让七郎先跟这儿坐一会儿,他自己呢,先到楼下的客房去找几件衣服来好给七郎换换。七郎道了个谢,就跟这楼上等着王升,有小伙计来给送来了茶点,吃两口,喝几杯茶水,哎,也挺舒坦。可是自己刚一坐定,就听见楼下的大街上人喊马嘶,一场大乱!嗯?难道说是几家兄弟出去,叫人瞧出来了啊?自己走到窗户这儿一推,哦?探出头来这儿正好能瞧见天齐庙的山门口,就山门口这儿有不少的军校连声高喊:“打死国舅的凶手在这儿哪!弟兄们,快着点上啊,别叫凶手跑了哇……”嗯?七郎就纳闷儿了,顺着声音探出脑袋这么一看,不对,好几百名军校不是奔自己这个楼来的,而是朝着山门那头儿围过去了。再定睛这么一看,哟!就瞧见山门前还有一个杨七郎,叫这些个禁军将校困在了街心。七郎一看就急了,“哎!你们别冤枉好人,他不是我,你们要找的打擂之人,哈哈,我在这儿哪!” 〖二回〗 杨七郎要出天齐庙,冲天炮马飞熊给领到了西南角儿的闻鲸楼,镖师王三爷给开的门儿,到了这个地方就算出了庙了,几位好汉先走了,七郎上楼等着王三爷给换衣裳。那么七郎自己在这屋呢,刚刚坐定,就听见楼下是人声嘈杂,不少人在那儿嚷嚷,别跑了打死国舅爷的凶手啊!在这儿哪!快来捉拿要犯啊……嗯?杨七郎就愣啦,难道说是知道我在楼上呢吗?推开窗户朝楼下一张望,不是奔这儿来的,是奔山门那边儿去的,远远就瞧见了,山门口儿闪身出来一位,一身儿黑,黑脸、大个儿,太像自己了,这帮子人围着要抓的正是此人,谁呢?就是从大同来的公子哥儿刘子裕。 他是怎么跑到山门这儿来的呢?回到前文书交代另一枝的事儿。七郎刚刚上台要打擂,这擂台下就有人到太师府去送信儿。头一拨儿送信儿的是兵部侍郎傅鼎臣和南台御使黄玉派的人,这俩狗官被郑印逼着给小黑虎史文斌挂完了号以后,怕出什么意外,就派人赶紧到太师府去送信儿,请太师火速来天齐庙,看看怎么对付这位汝南王。潘洪闻听此信,啊?今天来了一位身高过丈的黑大汉?是汝南王亲自领着给挂的号?这会是什么人呢?来不及多想,赶紧吩咐鞴马,刚骑上——二一拨儿传信儿的就到了!来的是大管家潘福,给老贼报喜来了,说来打擂的武生史文斌已经叫三国舅给打趴下了,老太师您就不必移动虎驾啦!潘洪刚上马,一听这个信儿,哈哈大笑,“我儿果然是天下无敌,何劳老夫担惊受怕。”下了马回到府里坐下来,正跟这接茬儿品茶聊天儿呢,傅鼎臣和黄玉又派二管家潘寿来给报信,说又上来一位黑大汉,三国舅恐怕不是对手,还请老太师火速到天齐庙来。把潘洪气得上去啪啪给潘寿俩大嘴巴,叫你说丧气话!啊?刚才就说三国舅要输,我都上了马了又跑来说赢了,你们这帮奴才!不去了,就在家里等着,你们看看,准又得来一个,告诉我没事啦,不用去了。正说着呢,外边噔噔噔噔噔噔噔……跑进来一个小子,谁呢?三管家潘安,气喘吁吁,上气儿不接下气儿。老贼又是一通大笑,“怎么样?我讲的嘛,我儿不会输的,小潘安哪,算你来得快,来呀,有赏!”潘安急了,“哎哟,我的太师爷哟,您怎么还跟这坐着哪!三国舅他……他……”潘安心里话这个话我可怎么说啊?一着急,干咽吐沫说不出话。“啊?”老贼潘洪一瞧他这个样,知道不妙,“潘安,你待怎讲?你家三国舅,他在台上被来人打下擂台了么?”潘安直捯气儿,“那、那倒没有!”“嗯……”老贼心安了,“嗨,说了半天,我儿潘豹还在擂台之上?”“对呀,三国舅他人还在擂台之上呢!”“哈哈,我就说来,我儿潘豹无敌于天下,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不、不是,老太师,我说了您可千万别着急呀,他……三国舅,在擂台之上,叫来打擂的山后应州人石大力活活地给劈为两截儿!我们国舅爷他、他可是一命呜呼喽!”潘洪一听,什么?哦,死过去了。全家老小都凑上来给老贼胸前抹、背后拍,总算是给撅回来了,“老太师、老太师,您赶紧醒醒!”老贼苏醒过来,“哎……我的娇儿哪……”哭了两嗓子,腾就坐起来了,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怎么着?老贼一甩鼻涕眼泪,“得啦!好个山后的石大力,竟敢大胆打死朝中的大将,必是谋反的贼子!这还了得?来呀,给我传唤八家禁军都统领,咱们马上遘奔天齐庙,老夫我要前往天齐庙去捉拿反贼!” 等老贼带着人马赶到了曹门外天齐庙,吩咐禁军将校分兵四门把守,谁也不让出去。老百姓只能是挨个儿地往外走,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搜身盘查,看看这山后武生可曾藏身于其内。这儿正查着呢,忽然间看见了一位,正是打擂之人哪,呼啦……有见过的几位监擂军卒就把这个人给围起来了。谁呀?大同府来的那倒霉孩子刘通刘子裕。七郎力劈潘豹,刘子裕在底下看着着急,这,这应当是我来的呀,应当是我来这儿攒底的呀!嗨!直后悔自己上台晚了。所以说七郎这儿刚打完潘豹,他就来了,想接茬儿打擂夺先锋,叫郑印给支到后头去,你得先去标名挂号。刘子裕挺听话,转到后罩楼后头一看,人早没了,这些人名为监擂,实则就是监护三国舅的,潘豹叫人给打死了,还能跟那儿管挂号吗?早就跑了,送信儿的送信儿,围庙的围庙。偏赶上这时候这天齐庙叫当兵的给封上了,您想出庙?对不住,您得奔南边山门,那儿给您挨个儿查验盘查,我们这儿,一个人也不给放!一边跟你说着,这当兵的就把大门给关上了,您走山门啵!刘子裕挂不成号,这气就憋在肚子里了,翻身又回来再要找杨七郎,这庙里早就乱啦!戏台这院子里是什么人都没了,刘子裕心说,不叫我上擂台我也得和你碰碰,看看到底是我厉害还是你厉害!这小子就好逞强斗狠,一心想混个天下无敌的名头,好回去在父老面前显摆自己的能耐。就这么,急得他是穿庙而出,一边找人,一边往外走,他这身量儿高力气大,人群再怎么拥挤,架不住他这劲头儿,纷纷相让,刘子裕就快挤出到山门这儿了。 这会儿,老贼潘洪刚领着人来到天齐庙,潘龙、潘虎早就分派好人手把天齐庙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看,爸爸来了,哥儿俩假装着很伤心,实际上还有点高兴,过来,跟爸爸道委屈。老贼潘洪仔细一问,啊?到现在,你们连打擂的黑小子都没给抓着?他怎么下的擂台呀?大家伙儿都给推到郑印身上了,都是这汝南王千岁爷,他把这凶手给带下的擂台,哎,据说这号牌儿上还写着呢,是他们家的教师爷!把老贼给气的,“可恨哪,可恼!好你个小郑印!娃娃!竟敢与老夫我为仇作对!”吩咐手下把在擂台里跟着潘豹的家丁都给找出来,“告诉你们,今日儿个必须得把打死国舅爷的凶手给我找出来,如若不然,老夫我绝不留情,轻饶不了你们几个!”嚯,这些个恶奴,眼珠子瞪着,挨个儿打量从庙门儿里走出来的老百姓,就怕把“石大力”给放出去了。可巧,正赶上刘子裕晕头转向从庙里往出走,这小子他心急啊,所以是一边跑一边到处张望,他也想找“石大力”。刚到山门这儿,这几位家丁就跟刨着人参似的,有人就问了:“哎,哥哥,你瞧,这个人怎么看着就那么像刚才擂台上劈了国舅爷的那位啊?单是这服色儿不同,你再给看看,我这眼神儿差点。”“哎,我瞧着也是啊,弟兄们,你们也一块儿瞅瞅。”谁不想赶紧找一个垫背的哇?有一位出了一个主意,“我说,他这么慌慌张张,按说就是他了!咱这么着,咱到他身边啊……喊一声‘石大力’这名儿,这位要是没反应,那就不是他,咱们瞧错了;他要是有反应,那没错了,打擂的就是这个小子!”大家伙儿都赞成,有一位胆子大的,凑到刘子裕身前,猛然喊了一声:“哎,石大力,你让我好找啊!”刘子裕也正满处找这位呢,一听,啊?在哪呢?这么一探头,得……全都嚷嚷上了:“就是这个小子!打死国舅爷的凶手在这儿哪!弟兄们,快着点上啊,别叫凶手跑了哇……”有人赶紧跟潘洪禀报:“太师,您瞧见那个小子了吗?就是他,在擂台之上将三国舅劈为两半的黑小子就是他!”潘洪一听,问潘安:“潘安哪,你看看,看得准看不准?是不是这个人?”潘安仔细一看,书中代言,这俩人的模样再怎么相像,也总有点儿不一样的地方,潘安看不准。哎,这身衣裳……哦,这是把血衣换掉了,看这相貌,这得说是一般无二哪!他并看不准,可是这会儿了……说什么也得找个背黑锅的呀,“太师,我看准了,就是这个人!这人就是石大力!”老贼气往上撞,“来呀,把这个杀害三国舅的凶手给老夫拿下!”家丁纷纷上前给当兵的指引,过来几个军校不由分说,撒绳子就要捆人。刘子裕能干吗?嘡,抬腿就把近前的两个小子给踢出丈把远去,这一下,山门外的禁军小校都冲过来,呼啦,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都以为这个就是打死国舅爷的凶手呢。老贼恨得差点儿把牙根儿都咬碎啦!“好一个胆大包天的无知小儿,胆敢拒不服绑,来呀!”把令旗一举,“儿郎们听真!你们一起上,先把这个反贼给我乱刃分尸喽!砍中反贼一刀者,重赏十两黄金,胆敢退后者,军法处置!”这下坏了,刘子裕是赤手空拳,什么家伙都没有哇,几十名兵丁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各执刀枪,就要将刘子裕乱刀砍死…… 哎,正在这个时候,杨七郎来到了闻鲸楼的二楼雅间儿,坏事就坏在王升给带到这间雅间儿正对着天齐庙的山门,这要是冲里,七郎也不至于能听得见街上都喊的是什么。七郎一落座,就听见街上不少的兵丁在那儿穷喊:“打死国舅的凶手在这儿哪!弟兄们啊……快着点儿上啊,别叫凶手跑了哇……拿住凶手的太师有重赏啊!”啊?七郎纳闷儿啊,这是逮着谁了?难不成是知道我在这楼上呢?推开临街的这扇窗户,支起来一探头,哦……刘子裕也是身高一丈,很显眼哪!七郎看明白了,这黑小子忒冤啦,他这是替我死的。不成,我不能眼看着别人代我受过,猛英雄不是贪生畏死之人,更不是畏首畏尾的鼠辈!想到这儿七郎一把把窗户就给推开了,一骗腿儿,这就站到窗台上了,窗户前边是廊台,头前儿是一层楼的挑檐。七郎不是短打的英雄,没跳过楼,但是他个子大,站在屋檐的檐角上,低头瞅了瞅,嗯,这高下我跳下去估摸也差不多,这才抖丹田冲大街上一声喝喊:“呔!尔等不要滥伤无辜,他可不是劈死潘豹之人,真正的打擂人在这儿呢!” 七郎这一嗓子,那真是“喑呜叱咤,千人皆废”!他这么一喊,庙门口这儿上千兵丁的吵吵声都听不见了,震得地上的砖头儿都嗡嗡作响,砖缝儿都给震开了。就趁着大家都愣在那儿的当儿,七郎一纵身,噌,从楼上就跳下来了。七郎身高体重哇,咣当,两只脚把地上砸了俩大坑,碎砖末子乱飞。老贼潘洪在马上定睛一看,哟!怎么又来一位?也是这样的身量儿,浑身上下如皂染烟熏相仿这么一身儿黑,往那儿一站,虎虎生威。噢……原来这俩小子长得面貌是如此地相似,难怪……这么多的人都把那个小子当成了打擂之人。七郎俩手一掐腰,冲着潘洪就喊:“哎!我说潘仁美,劈死你儿子的人是我,不是他,那底下的好些人都看着呢,你先把这位给放走,想要给你儿子报仇,你尽管来找我算账!”潘洪扭头,啪,先给潘安一个大嘴巴,“你们都瞧清楚了没有?啊,到底是哪一个打死我儿?”潘安捂着半拉脸,哎哟……这也不是小的我说的啊……这事还真不好辩解,赶紧瞪着眼睛凑上前仔细辨认,噢,这个是先上擂台的那位,这个是后来来裹乱的,把国舅爷劈死的,是先前来的这位,“老太师,小的我瞧真儿啦,就是后来跳出来的这个黑小子,这个才是山后人石大力!您瞧,他身上那血迹就是三国舅的!”老贼一瞅,嘿哟,可不是吗,刚来的这位身上全溅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这都是潘豹的,心里这个疼啊,“好哇……好一个大胆的反贼!来人呀,把刚刚从楼上跳下来的这个黑小子给老夫我捆绑起来!”有几个军卒把方才刘子裕打掉在地上的绳子给捡回来,又要上前来索拿杨七郎。 这个时候,没人管刘子裕了,都操着刀、挺着长枪到酒楼窗根儿底下来捉拿杨七郎。七郎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啦,什么没见过?一点儿都不慌张,瞅准了头前儿有个军卒抡着单刀正要往上冲,没等他过来,自己猛然间一抢步——七郎个子大啊,一步顶他两步,一晃就撞过来了。这小子刚把刀抡起来,这脚步才要迈出去,七郎就站在自己脸前了,给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姥姥哟!”自己那刀还举在脑袋后边呢,一撒手把手里的刀就给扔地上了,磨头想跑。七郎能让他跑了吗?一把就把他的脖领子给薅住了,“呆着!”“哎!”“把刀捡起来!”七郎手里头一使劲,这个家伙就受不了了,“哎哟哎哟,好好,好汉爷,我捡我捡。”哈腰把刀捡起来,把刀把递给七郎,七郎接过来,拿脚一踹这主儿的屁股,你给我滚吧!再把这口单刀一摆,“哎,弟兄们,都给我听好了:跟我往日有仇的,你就往前上,是老朋友的,你自己往后靠。待会儿刀刃可不长眼,是拉着、是剁着啦,只能怪你站得太靠前了。尔等……还不闪开了?莫要拦挡你家少爷,我要回家去!”把手里的这口刀左右一抡,呜呜,别看刀片儿薄,照样挂着风声,有几个胆小的军卒赶紧往两旁让。七郎是连吓唬带抡刀——就是没敢真砍,他知道这些都是禁军士卒,上支下派,也都是不得已,不能真把人给伤着。他这刀专找举在前边的兵刃,七郎手上劲儿大,刀枪一撞,把拦在面前几个兵丁手里的家伙都给磕飞了,手里没家伙的人就得赶紧往后捎,后面的也不是真心往前冲,见前边的一让,也赶紧给让出来,就这么,一步一步,眼看着七郎可就要冲出圈儿外啦。 潘洪在圈儿外一看,七郎是身高力猛,普通的军卒在他面前就跟个小鸡儿似的,哪能抓得住他呀?照这么围捕,如何能把这个悍匪擒住?把令旗一举,回头问身后的将官:“麾下何人讨令,将此贼与老夫拿下?”潘洪啊平日里早就有谋篡之心,私底下网罗了一班能征惯战的武将,都封为五品以上的禁军统领。这些个人也会拍马屁,一个一个都拜老贼为义父,还有的干脆就改了姓了,都跟潘洪姓潘了,在京城也是仗势欺人,横行无忌,老百姓都很惧怕。老贼身后紧紧跟随的是四位本家侄儿:潘容、潘符、潘祥、潘章。这四个小子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上呀?心里话,连三国舅那么厉害的镇殿将军都叫这个黑小子空手给劈了,就咱们?耍奸的,不吭声儿,悄悄地往后褪马缰绳,让自己的坐骑一点一点地往后捎。也有那拍马屁不要命的,谁呀?潘章、潘祥,这哥儿俩是一对糊涂蛋,不知死活的主儿。哥儿俩一直觉得,潘豹比我们俩强也强不到哪儿去呀!自个儿觉得自己还挺有能耐呢。今天一看,嘿!三哥叫人给打死了,这哥儿俩想的不是怎么给三哥报仇,他们琢磨着今天可是显摆自己能耐的好机会!你潘豹不是叫这人给劈了吗?我们哥儿俩上前把这小子给逮住,就显出我们的能耐比你潘豹强来了!所以这哥儿俩对看了一眼,“得嘞,咱哥儿俩请命吧!”打马上前,拱手向干爹潘洪要令:“老爹爹,孩儿两个愿在您老人家的马前讨要一支将令,上前去捉拿此贼!”老贼潘洪一看是这哥儿俩,知道他们没什么本事,有心叫他俩回去,又一想,得了,再不济,这黑小子也是在地下站着呢,这哥儿俩这两头高头大马,拿马趟也给踩伤喽哇。再说,贼人的手里只有一口短把儿单刀,他们俩还真就那么笨吗?不至于的吧?想到这儿把令旗一挥,“好!就令尔等速去将贼人捉来。”潘章、潘祥这哥儿俩一起拍马舞枪来捉拿杨七郎。 〖三回〗 杨七郎为了不叫刘子裕替自己背黑锅,跳楼杀街,从闻鲸楼上跳到当街,跟老贼说明了,劈死你儿子潘豹的不是他,是我,你要给你儿子报仇,你来找我来。七郎的意思,凭着我的本事,你老贼也抓不住我,我把这位给择出来,你带着兵一追我,我杀出一条血路来,我该回家还是得回家,也不能叫你把我擒住。当兵的抓不住杨七郎,老贼派将上前,就派出来两员部将,本家侄儿,也是自己的干儿子:一个是潘章,一个叫潘祥。 杨七郎一看哥儿俩这姿势,太可乐了,好像怕沾着血一样,在马上挺着枪,大枪尖子一个劲地朝前杵着,自个儿身子使劲往后窝着,仰着脖儿,俩眼瞄着,合着是俩大外行儿啊,生怕自己不抢他们俩的枪似的,那还等什么?眼看着哥儿俩来到自己的切近,把单刀撒手一扔不要了,一个箭步蹿上去,嘭、嘭,把俩枪杆儿都给攥住了,七郎往下一坐,来个千斤坠……嗬,再看,两匹马跑过去了,哥儿俩还留在原地没动,生叫七郎给撅下马来,就跟俩风筝似的在天上飘着。“哎哎,我说,你可千万别撒手,别撒手,一掉地上可就摔坏喽!”把七郎逗的,我能不撒手吗?日——叭,日——叭,把俩人甩到了两边,盔歪甲斜,人都快摔散架了。 潘洪给气的,嗨!丢人现眼的家伙!一回头,“来呀!还有哪位将军,能抓回此强贼献与老夫?”要说老贼手下的这些个亲信统领里,真有能耐的人才不是没有,有这么四位:秦肇庆、米信义、潘定安、刘均齐。这四位都是凭着真本事混到这个官衔的,手底下都有两手儿绝活:秦肇庆的外号儿叫“震天王”,这个人天生力大,擅使一条生铁雷震镋,在禁军之中威名卓著;米信义胯下马掌中使一对狼牙蒺藜棒,棒打群雄,禁军将校都服他,送给他一个外号叫“混天王”;潘定安外号叫“托天王”,也是一员猛将,用两只月牙护手铲,可说是招数精奇;刘均齐人称“挑天王”,为人奸诈多谋,擅使一口三尖两刃刀,这四个人里边数他最鬼。这四个人加一块儿,就是太师府的四大天王!当初也都是在京城任职的武将,知道没门路是不成的,全都拜在潘洪膝下为螟蛉义子,这位叫潘定安的干脆隐去本名姓,改姓潘啦。这四位寻常就不离老贼左右,今日一看太师是真急了,丧子之仇,岂能放过此人?该我们卖卖力气了,四个人一起出来讨令,“太师,贼人再厉害能顶得住我们哥儿四个一起下手吗?有道是好汉难敌四手,恶虎惧怕群狼,擒贼还讲什么规矩?太师,给我弟兄一支令,我们去捉拿此贼!”老贼说声小心了!“得令!”哗棱棱棱……四大天王出马擒贼。 杨七郎在对过儿一瞧,这四个人有样儿,一个举着雷震镋,一个抡着蒺藜棒,一个双舞护手铲,一个倒拖着三尖两刃刀,两前两后,跑马来战。这个时候,七郎手里头多了方才那哥儿俩的两条枪,自己一掂量,太轻了,不称手。再看哥儿四个就快跑到眼前了,七郎心想,要对付这四个,使这两杆枪肯定不成,他就打量看谁的家伙称手——嘿!震天王秦肇庆手里那生铁雷震镋瞧着挺得劲,这个家伙肯定趁分量,嗯,就先抢他的军刃。嘡啷,把自己手里的枪全给扔了,正好秦肇庆一马当先在最前边儿,七郎朝着他过来了,这小子也不含糊,把镋抡圆了照着七郎的脑袋就砸。七郎假装犯傻,站在地上不动窝儿,眼看着秦肇庆再不能涮招换式了,这一下准是砸瓷实了,猛地往前一蹿,就进到了马前啦,这下这一镋可就跟砸空了差不多,要任由砸下来,也得砸到自己的马脖子,所以秦肇庆不由自主地往回一带这镋,七郎心说我就等你这手儿呢,上去一把把镋给抓在手里,“你给我吧!”秦肇庆也自认为自己的力量无人能比,满不在乎,“我不给!”七郎说:“我看你给不给!”一较劲,哎哟!秦肇庆就觉得仿佛有几十个人从自己的手里往出夺这条镋,“得了,我给你吧!”一撒手,七郎就把这条镋给抢过来了,顺便抬起脚来一踹他那马,去吧!马疼得一尥蹶子,把秦肇庆给折到地上了。 托天王潘定安紧跟着就到了,月牙护手铲连环舞动,要取七郎的臂膀。七郎这时候手里有了这镋就踏实多了,就拿这镋去找他的铲,这镋怎么使七郎可不会,就当个棍子用,小心着镋翅子别挂着自己就成了。有道是“一力降十会”,你的招数儿再好也不成,家伙一碰,日……飞得老远。七郎连正眼都没瞧他,顺势跟底下拿镋纂一扫马蹄子,马就折了个儿了,刳唒,连人带马摔落尘埃。把这俩天王打下马来,也就是打闪纫针的工夫。剩下那哥儿俩一看,好嘛,这么厉害?咱哥儿俩一起上吧!一起打马冲上来,分出左右,一个拿狼牙蒺藜棒横扫,一个用两刃刀斜砍,那意思是,叫你顾得了上头顾不了下边。七郎把雷震镋一歪,从上边往下盖,正盖在三尖两刃刀上,顺着就连下边的狼牙棒一块盖在了地上,这一下的力气太大,震得哥儿俩都在马上栽歪了一下,好悬没摔下来。七郎有心抡起雷震镋把这哥儿俩打死,但七郎这个人心肠是厚道的,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是老贼的部下,身不由己啊,跟潘豹不一样,我不能把事做绝。摆镋把马蹄扫断,俩人双双坠落在地,摔得也不轻。 七郎在眨眼之间就战败了四员大将,潘洪是大吃一惊,看起来这个打擂人不是一般的人物啊,我这四个干儿子不含糊啊,怎么这么快就被他放到马下了?呣……这样的人绝不能放过。想到这儿老贼把令旗一摆,指挥三军儿郎一拥而上,还得是困战七郎,靠人多把他拖累着,然后赶紧叫潘安给黄玉、傅鼎臣捎信儿,叫俩狗官赶紧去调弓箭手。 方才七郎手里还只是一口单刀,现在换了这杆雷震镋,更得劲了,把大铁镋抡圆了,谁敢沾边啊?七郎大大方方地朝西边就走下去了,禁军士卒干在旁边嚷嚷,根本不敢靠近。这个时候,公子哥儿刘子裕在旁边看明白了。他爹黄眉毛刘宇派他来东京,就是要瞧一瞧南朝武备的虚实,刘宇虽说不希望北国出兵,他也不盼着南朝得胜,尤其是怕宋王毁约渡河来夺取燕云十六州,真要是打上仗了,自己的买卖也就全完了。刘子裕明白他爹的心思,今天在天齐庙门口儿一看,都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南朝的国丈太师是总揽朝纲的大奸臣,他太霸道了,这个石大力打擂得了胜,他不说把先锋印交给他,就因为擂主台官儿是他的儿子,他就非得把这个打擂的英雄给抓住,没本事抓人就想方设法把他给整死……呣,我何不如此这般……对了!刘子裕往潘洪身边蹭,看看离得不远,高声喝喊:“老大人哪!草民我要请令捉贼!老大人哪!”他这嗓门儿大,潘洪听见了,“嗯?军校,那边有个人,在喊些什么?”“回禀太师,刚才那个黑大个儿说,他要请令捉贼。”“好,把这个人给我带到面前来,老夫我要亲自问他一问。”有人过去把刘子裕给带到潘洪的马前。潘洪一瞧,噢,原来就是一开始我误会为打擂强贼的那个人。哎,对啊,这个人可也有点儿本事,他要去捉拿面前这个强贼的话……没准儿有戏!你瞧瞧,跟反贼一般高的身量儿,看着也是那么的勇猛威武,“马前跪倒之人,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到天齐庙所为何事?”刘子裕说:“老大人哪,在下姓刘,名叫刘子裕,家住河东,我到天齐庙来就是为了来打擂来的,可没想到,叫这个石大力给抢了先了。我跟旁边都看出来了,您是要把这位先抓捕归案。小人要谋个进身之由啊,所以斗胆跟您请命来了。”潘洪一听,噢,也是一位来打擂的武生,怨不得敢报名抓贼呢,敢来打擂就得有些真本事,“好,既然你说你能抓住这个贼人,本帅就命你前去捉拿反贼石大力。你要是能抓住反贼,或许把反贼打死,我都记你大功一件——这个先锋还空缺呢,你要能立下此功,那就是你的了。你都需要什么称手的军刃啊?”“哎呀,如此多谢太师!您就赐给小人我一条枪吧,我会使枪。”有人给找来一杆枪,刘子裕握在手里抖了两下枪花,分量太轻了,但也只好先凑合着用了。 刘子裕擎着大枪紧走几步,拦到七郎的面前,“哎,好你个石大力,言而无信,你跑到这儿来啦。你不能走,还得和我比试比试,看看咱俩到底谁才是天下无敌的英雄!”七郎还跟刘子裕玩笑哪:“哦,是你呀,那先锋官儿我不要了,就送给你得啦!”“嗨!我又用不着你好心相送,石大力,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来来来,你我见一个上下高低!”说完了话,刘子裕分开众军校,摆开手里的大枪,照着杨七郎是分心就刺。杨七郎差点没气乐了,我是为了救你命才从楼上跳下来的,你不谢我也就算了,还倒帮着人家来抓我?眼看枪到了,不容分神,赶紧一个二郎担山,双手举着这雷震镋往出磕。刘子裕可不是凡俗之辈,他的枪法得到过名师的指点,前把活,后把实,枪头跟毒蛇吐信似的,唰唰唰……七郎这镋刚一蹭着这枪头儿,这枪就缩回去了,一吞一吐,再扎过来。七郎手里这镋分量太沉,不好封,不好拦,叫刘子裕给扎了个措手不及。哟,有两下子!嘿,好枪法啊!啪,七郎把雷震镋一甩,镋头落地,手里头拖着大铁镋扭头就跑。刘子裕扎得高兴了,哎,怎么跑啦?“呔!石大力,你这么不经打啊?我看你往哪里走!”甩开大脚就追。追着追着,仔细一看,哟嗬,好啊,你这是要使回马枪啊。怎么呢?杨七郎右手拖着雷震镋的杆子,左手在前边压着雷震镋的尾巴,镋头拖在地上——刘子裕想起来了,我师父说过,这样使的是一手枪法,乃是山东罗家门传下来的一手绝命枪,这一式叫“叶底藏花”,待会儿我要是追上去,离着近点,他那前把一压,后把一抬,就叫“住马撑舟”,镋头就撅起来了,嘿!我朝前这么一跑,噗,嗓子眼儿正撞在上边……刘子裕在后边就嚷嚷上了:“石大力!我知道,你这是要使住马回身枪,你以为能瞒得住我吗?你看你家刘爷怎么破你!”说完了把自己的枪斜拉在前边,枪头朝下,这叫“慢橹摇船”。这手枪就是回马枪的破法,要是不明白的,不注意前边敌将底下的军刃,抱着自己的枪光打算追上人给后边来这么一下子,那就糟糕了,人家底下藏着兵刃哪,一撅把就翻上来啦。可要是像他这样,把军刃顶在你的镋头上,就这么跟着,攒着劲等着那镋头撅起来,你那镋刚一起来就被压住了,压下去借劲儿一进枪,就得扎破七郎的后心。可是七郎在前边跑着,没回头,你要是不吭声儿,他不知道,到时候一使这“住马撑舟”,你这枪在镋头的上边压着呢,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你就能占先,可你嚷嚷什么啊?听后边刘子裕一嚷嚷,嚯?这小子是个行家儿啊,扭头一边跑一边回头,哦……明白了,成,也叫你见识一下我杨家枪法的手段,我爷爷教我这手枪的时候还有好几种用法哪。猛然间一矮身儿,脚底下就扎住根儿了,翻身把手里的雷震镋往后边地上一杵,右手单手反把一抬,刘子裕这枪跟着就到了,他那枪头是往下杵的劲儿,七郎这镋是往横下里别的劲儿,要是往起撅,没人家那枪压下来的劲头大,可是这横下里平着一撞,就把刘子裕的那杆软枪给扛出去了。刘子裕想拿枪和七郎的镋较劲儿,但是他手里这条枪是普通士卒用的枪,枪杆子太软,哪能和生铁铸造的雷震镋较劲儿啊?叫七郎的镋一别就打了弯儿了。刘子裕收不住脚,接着朝前一滑,七郎也不回头,用镋把枪别到一旁,右脚往起一抬,啪,正蹬在刘子裕的右胯上,把人蹬出去有三丈多远,滚落在地上,弄得满脖子满脸都是土。七郎这一脚是存心留着情呢,“哎,小子,就这么点儿能耐就想跟我比试高低啊?再回去好好练练吧,多咱把本事练好了你再来拍门找我来!”把刘子裕气的,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好!石大力,今日儿我栽在你这儿了,可不是我的能耐不济,是我这枪不称手。你记住喽,早晚有一天,我得找你报今天这一脚之仇,咱们后会有期!”臊了个大红脸,钻到围观的行人堆儿里,顺着旁边的胡同自己走了。刘子裕跑回大同,先跟他爹把东京招贤擂的事一一说明,就去找他的师父借宝枪去了,后来二番下山来,还要和杨七郎花枪对决,这是后话,带过不提。 老贼潘洪也不想管这刘子裕了,光看着七郎来气,哎呀,照这么抓,什么时候能把小贼人抓住哪?正巧这时候傅鼎臣带着弓箭手赶过来了,“太师,您看,这是二百名弓箭手,您看够用不够用?”“嗯……足够啦,叫头目前来见我。”一琢磨,得了,先把这个小子射死再说吧。头目过来,交代好了,听老贼的号令,把令旗一挥,呼啦,前队往后撤,后面的弓箭队围上来,个个张弓搭箭,对准了七郎,就要乱箭齐发。七郎本是殿前司东西招箭班的指挥使,他一看这个阵势,心里清楚,自己身上没挂铠甲,手里又没有称手的家伙,要是就这么开射,自己非被射成刺猬不可!呀!这可怎么办哪? 老贼提马朝前,在马上冷笑一声,“哼哼,小子,还不快快就擒,只要本帅一声令下,可就是百箭齐发,你还跑得了吗?”“哼!潘仁美,你这可就叫违抗圣旨,擅自杀害打擂的英雄,有胆量你就射!你爷爷我要是皱个眉头就不算好汉!来吧!”七郎把镋横好了,准备拨打雕翎。这个时候,弓箭手已然是箭在弦上,就等着三军司命发令呢,就见潘洪把令旗高举,“好你个大胆反贼,我倒要看看等会儿你嘴还硬不硬。来呀,儿郎们给我开弓放箭!”老贼话音刚落,旁边飞马跑过来一个人,高声断喝:“且慢!谁都不许射!潘太师,此人乃是打擂获胜的武生,应当上殿面君,你岂能私自下令射杀?都给我住手!”啊?潘洪斜眼一看,正是监擂的主考官二辈汝南王郑印。潘洪心说,上殿面君?那我儿的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啦。哼哼,郑印哪,你不仁还要怪老夫我不义吗?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唰,照旧一挥令旗,什么叫军令如山哪?当兵的一齐开弓,箭如雨至!七郎瞧着也真犯傻啊,回头看,自己的身后就是过街牌楼,街市店铺早就关门上板啦,自己是无处躲藏,连个遮挡都没有,只得把手里这杆雷震镋抡开了,拨打羽箭。七郎手上停不了,眼瞧着有几支雕翎箭擦着自己的胳膊飞过去,皮肉已经带了伤了,再要等会儿,怕是性命难保。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身后街边的闻鲸楼上有一个人高声喊喝:“呀呔!弓箭手,都住手了!七弟,且莫惊慌,当朝郡马杨景杨延昭——你六哥我来了!” 〖四回〗 老贼潘洪要用乱箭射死杨七郎,眼看着七爷就快撑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就听牌楼后头的闻鲸楼上有人一声大喝:“七弟,且莫惊慌,杨景杨延昭——你六哥我来了!”这一嗓子倍儿洪亮,吓得楼下的弓箭手还真停了手了,都抬头朝上瞅,哎,怎么回事?谁,郡马爷?一起朝楼上看。 就见一个白袍小伙子金鸡独立站在二层楼的屋檐角上,手里头攥着两只桌子腿,喊完了一瞧军兵把弓都放下了,翻身来个倒叉虎,就从楼上边翻下来了,啪,这姿势这叫漂亮,稳稳当当落在大街上。刚才七郎跳过一回楼,就是从这儿跳下来的;这位也是从这儿,可是这一跳,就看出来,这位这蹿房越脊的功夫可比七郎强多啦。“好!”大家伙儿都跟着喊好。啊?喊什么好啊?这位谁呀?那边就有人说了:“这位你不认识?这个样儿的,咱东京城里头能有几个?你没听他说吗,六哥!这位就是天波杨府里的六郎杨景杨延昭,那是南清宫里的郡马,想当年披红挂彩游京城,你没瞧见过吗?”“哦,杨家六爷啊?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刚才是叫太阳给晃着了,没瞧仔细。噢,那这个打死三国舅的黑小子,他管他叫七弟,难不成还就是杨家老七啦?”“嗯,我看啊,八成就是,要不怎么能把三国舅给劈了呢,除了他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准就是杨七郎。”七郎刚开始听见这一嗓子,还有点发蒙,啊?真是我六哥啊?今日儿个不许出门啊,难道说六哥也诓出天波府啦?等来人一落地,举目一看,就见此人: 身高在八尺开外,细腰乍背,双肩抱拢,体格匀称,扇子面儿的身材;往脸上看,面如美玉,是白中透亮,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剑眉高挑分八彩,虎目圆睁似朗星,准头端正,四字海口,大耳相衬,颌下微有墨髯,看年岁,也就是二十八九岁;头戴素白缎色八瓣壮士巾,窄绫条勒帽口,鬓边斜插慈姑叶,顶门梁是一朵红绒球儿,突突颤跃。身上穿一件素白缎色贴身的靠袄,蓝缎子的护领,黄绒绳十字袢,青纱包扎腰紧衬利落,素白的底衣,大叶儿搬尖靸鞋;外边没套着英雄氅,看起来是先给甩掉了,浑身是短打的装扮。小伙子往街当间儿这么一站,一亮相儿,倍儿精神! 七郎一看,嗨!不是我六哥是谁呀!“六哥!太好了,你怎么来了?你是从哪个门儿出来的?”“嘿呀,七弟,此处非是讲话之所,快随为兄我来,咱们快走!”杨六郎一把抓住杨七郎,抬腿就跑。老贼潘洪在马上都看傻了,“啊?别价,给我射……啊,别射,追!”为什么不射了?六郎杨景杨延昭乃是当朝郡马,八王爷的御妹丈,深得养老宫贺老太后的喜爱,谁敢动他一根汗毛啊?嘿!把老贼给气的,那要是照杨六郎所说的,这打擂的这黑小子不是什么“石大力”,是杨七郎把我儿子给劈喽!好哇,杨继业!原来你是在糊弄我啊,临了到最后一天你叫你儿子来把我儿子给打死了,我跟你没完!一打愣儿的工夫儿,哥儿俩溜了。啊?儿郎们,不要放过反贼,来呀,追!这时候,哥儿俩是已经跑出圈儿去了,当兵的有的还要上前拦挡的,那能拦得住吗?六郎冲在前头,把俩桌子腿抡圆了,有给砸折胳膊的,也有断了腿的,真不含糊,破开一条人胡同儿,就蹿上了念佛桥,朝曹门的城门楼子里跑,眼看着就进了城门洞儿了。一进城,街面上人来人往,哥儿俩三绕两绕就钻了胡同了。 潘洪还想追,刚追到城门里,汝南王郑印打马追上来了,对潘洪是破口大骂,把头前儿的队伍给堵上了,谁都不放。潘龙、潘虎一看这阵势,那没错了,打擂人就是杨七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凑到潘洪的耳朵边上说:“爹呀,咱别追了,不怕他进城,就怕他出城啊!既然知道是杨家老六和老七所为,那就好办了,咱到天波府跟他们要人去!”“对!都别追了,修整人马,清点一下伤员,留人在此打扫街市,其余人等随老夫我直奔天波府!”老贼也没工夫儿理郑印的茬儿,我们也不追了,直接就奔天波府了。郑印心说这事要坏哇!转了转心思,心说我还是赶紧去找老相爷求计,他老人家知道该怎么办。他打马去找赵普去了,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六郎、七郎从小路跑回了天波府的后院,到了后门这儿,一叫门,嘿,还是那二位。哟!老七,你上哪玩去啦,弄这么身血?把七郎给气的,这是玩出来的呀?“你大事办得怎么样?”“别提了,都成啦!”“哎?六爷,您也出门去了?”这位一乐,“呵呵,我呢并不似(是)你家地(的)陆(六)郎君,你们括(可)还晓嘚(得)我似(是)哪一锅(个)?”啊?七郎就愣住了,怎么说话改这个味儿了呢?合着你不是我的六哥?噢……我想起来了,说话这个味儿的,长得跟六哥是如此相似……原来是……任大哥呀! 这位谁呀?此人姓任,名秉,字表堂惠,就是说书老道任道安的堂侄儿,祖籍是直北大同府人氏,祖上世代是保镖为业。到唐僖宗时候,任家有一辈先祖听说南方山高岭峻,缺少良马,就赶着马到南方去贩卖。这一去,走走停停,就一直下到了云南,因为他的武艺高强,为人豪爽,做生意又讲信用,沿途各地的土司头人也都很喜爱他,到最后和云南的蛮王成了至交好友。在这儿混得好就留下来了,也就在云南娶妻生子,在云南的通衢大邑南宁州诸葛石头城置办了不少的地产、房产,从此这任家就分为南北二支。南来北往的这买卖很好做,因为土产各有不同,南边的没见过北方的物产,北方的也很需要南方的茶叶、药材、烟草等等,每年南支把南药、茶叶这些土产买办好了,运到中原的货栈;北支的人把马匹等北方土产也送到这儿,两下一交换,各自再回原籍买卖经营。可是到了残唐五代年间,天下大乱,这个生意也就断了,南北任家两支也断了来往。后来赵匡胤帮着柴荣统一了中原,大同任家人丁不旺,已经没什么人了,云南任家的东主就落在任堂惠的父亲头上,他重新招纳能人勇士,赶着马队从云南北上,疏通南北的商道。别说,还真就办成了,任老东家一直到了关外直北大同府,任家老字号的买卖就又恢复了,只是就都靠云南这一支独力撑着。老人家在大同听家乡的街坊说,自己还有一个兄弟叫任道安,少年时候就跟着老仙长钟离权出家修道去了。老东家派人到处访查寻找,一直到自己去世的时候也没找到,就把这个心事托付给自己的儿子任堂惠,嘱咐他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远房叔父。任堂惠从小跟着爸爸跑南北的买卖,见多识广,到处都是朋友!四外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叫他给找到了,叔侄相遇。任道安看到祖上家业也兴旺起来了,感到非常的高兴,自己已然出家遁入三清,不便再管俗事,帮不上别的忙,就收任堂惠为徒,把自己一身的武艺传授给他,好叫他南来北往的有个能耐防身。任堂惠这小伙子从小跟爸爸学的生意经,很会经营,在南宁州提起任家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可说是家大业大,富可敌国。任堂惠也好练武,童子功的底子,又跟自己的叔父勤学苦练,马上步下、长拳短打都很精通,擅使一条素白亮银枪,逢着山贼野寇,就凭着他自己的本领也能保平安。所以时间一长,绿林中人也都知道有云南银枪任堂惠这一号人物,加上任堂惠也是个仗义疏财、好交朋友的主儿,江湖上的匪盗豪杰也还都给他面子,都不再劫他的货了。 那么说任堂惠怎么和杨家结识上的呢?因为任堂惠以贩马为业,很喜欢收蓄名马,经常到各地花高价钱访购千里良驹,哎,这是他的一个喜好,久而久之,就有伯乐之才,这事就出在这个爱好上。这一年,任堂惠到北国办货返程的时候,顺道儿到东京汴梁城来游玩,还没进京城呢,就在阳关大道上慢慢地往城里走的这工夫儿,嗯?瞧见迎面,是从东京城的方向出来的这边,有这么一个人,四十不到的年纪,浑身是粗布的衣裳,面相上看,倭瓜脸,断眉,小豆眼儿,秤砣鼻子,薄片儿嘴,其貌不扬,还满嘴的胡子茬儿,一只袖子挽着,一只袖子当啷着,不修边幅。这还不算奇怪,这位是有马不骑着,单在手里头牵着。再看这位牵着的这匹马,嚯!这可真是一匹骏马,别提多棒了——头至尾丈二,蹄至背八尺,马头高昂,二目圆鼓如珠,竹签耳朵,螳螂肚,浑圆的蹄子腕儿不大不小,浑身乌黑如缎,刷洗得倍儿鲜亮,一根杂毛儿都没有,就肚子底下有那么一圈白月光儿,这是抱月乌骓呀,难得的名马!就说是牙口老了点儿,可这种儿不凡!这人哪,好这个就忍不住得显一显,张口就是一嗓子:“好马!”脱口而出。牵马的这位呢,正发愁找不着买主呢,嗯?这位识货……再一看任堂惠,盯着这马眼睛就没挪窝儿,好!给任堂惠递了个眼色,引到了大道边无人之处,这人就说了:“这位爷们儿,我瞧出来了,您是位真识货的主儿,我这马敢说是价值连城,要不是说眼下遇见难过的坎儿,我怎舍得卖它呀!这么着,您看着给个价,您只要是真爱这马,我就低着点也把它卖给您了。”任堂惠也是太爱这马了,一时蒙蔽了双眼,他也没想想,就冲这鞍韂,这刷洗的利索劲儿,这匹马的主人怎么也得是一员官高爵显的武将。可是眼前这个卖马人其貌不扬,衣衫不整,怎么会是马的正主儿呢?任堂惠没想到这一层,或者说,就为了能够得到自己心爱的宝马,一时间执着之心泛起,有意地不去多想这个问题,一心一意地要买下来这一匹宝马良驹。一张嘴,出了五百两白银,要把这马给买下来,牵马人都乐颠馅儿了。银子就在任堂惠自己身后跟着的车上,按数约给了这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五百两可不轻,这位就往肩膀上一扛,拣小路就走了。任堂惠如获至宝,换上了这匹宝马,就往东京城里跑,心里美! 从东门进了东京汴梁,就是住在这个天齐庙外的闻鲸楼,这儿是任家的货栈。任堂惠也没别的什么事,他来这儿是等自己的伙计,这些伙计分拨儿到北方各地去办货,等把这些货物都拉回来,自己再押着一起下云南。北边这一段已然不用任堂惠自己亲自押着了,为什么呢?沿途的绿林豪侠,他早就结交遍了,瞧见任家商队的旗子,谁也不劫。不但说不劫了,有的山寨还得把任家的伙计给请到山上,大摆酒宴,好酒好肉地招待,所以任堂惠自己不用操心北边的押运杂务,他就管南下的沿途,那么在京城里也就很闲在啦。以前来京城,好些个名胜古迹都没去看过,这回有这宝马了,自己很喜欢骑着到处去溜达溜达,一来是让这马多遛遛,自己和这马得多熟悉熟悉,多疏通疏通感情;二来也是虚荣心,很喜欢骑着好马在人前显摆显摆。哎,这么走走玩玩有三天,倒霉就倒霉在这三天的游玩上了,任堂惠要是不出去游玩逛景,没准儿就不会被丢马的瞧见,这马还能是他自己的。到了第五天的一大早儿,一个人从这闻鲸楼里出来,想到大相国寺去逛逛。哎,刚走不远就觉出不对来了。怎么?任堂惠是久走江湖的人啊,就发现自己的身前、身后,左右两旁都有人悄悄地跟着自己。用今天的话讲这些跟踪自己的人很不专业,拿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紧紧跟随,不离自己的左右,任堂惠立马儿就瞧出来了。嗯?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呢?也瞧上我这宝马啦?不至于的哇,这是天子脚下百年的帝都哇,有人敢当街拦路抢劫吗?任堂惠心说我倒要看看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干脆,就奔自己前边这位过去了。前边这个人呢,身量儿也不高,身上这衣裳可都不错,紧衬利索,看脸上也就是二十来岁。任堂惠照直着这么就过来了,这位想躲开,已然来不及了,任堂惠一把,嘭,把这个人的腕子给攥住了,“啊,这几锅(个)盆(朋)友,你们几锅(个)为哪样儿要跟着我尼(呢)?打算要做些什么呢?”任堂惠是场面儿人,这话给的,你们想干什么就直说吧!这个人也是一愣,手上一挣巴,知道这南方的老客儿手里头有劲儿,试探地跟任堂惠说:“呵呵,这位,您这是……跟我们开玩笑呢吧?”“嗯?吾未与你们开玩笑,似(是)你们几锅(个)一兹(直)在跟的我起,究竟是咋个打算的呢?”“呵呵,这位爷,是这么回事,我家的主人说啊,很想和您呢,是这个……认识认识,没别的,就是想请您移大驾到茶寮中去小坐片刻,说是有事要和您盘桓盘桓。这个,我们几个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这个事儿,您看……您眼下……是不是有工夫儿跟小人我去见一见我家主人哪?”“哦?吾要克(去)哪点克(去)见你家地(的)主人尼(呢)?”“不远,就在这儿,您瞧见没有,就在这片荷塘的后边。” 任堂惠站的地方这儿就是在曹门外大街,要进城还得是走曹门,就在这里城的城墙外边是老护城河,过河就要上黑虎拦路的念佛桥,过了这桥,往北是沿着老护城河奔东北水关。就是这一段的河道,给开出来一片荷花池,挨着荷塘小景的左右支起来竹篙,搭起来一座茶社,嘿,就为了瞧着这个景致,在这儿喝茶实在是惬意非常。任堂惠牵着自己的马往里走,啊……我这个再往里去就不成了,走进来四外到处踅摸,跟着这位就问了:“这位爷,您这是……想拾翻点儿什么东西出来吗?”“噢,不似(是),吾似(是)要找一锅(个)……那,这锅(个),拴住这匹马地……”“哦,这个有专门的拴马桩,您看,就跟那儿呢!”拿手这么一指,任堂惠顺着他这手一看,哟!就在这园子里边有这么三棵大槐树,就在这槐树当间儿安放了几棵拴马桩,现在这拴马桩上就拴着一匹马,就看这匹马,嗬!任堂惠心说我这一趟可算是开了眼界啦,竟遇见这样的宝马良驹!这是一匹白玉骢,是产自北方草原的宝马,比自己这匹是只强不弱,但是有一样,自己这匹乌骓虽说也是宝马良驹,用现在的话说也是顶级的,可是岁数不小了,看牙口,可能不太准,怎么也有十五六年了,在马匹来说,十五六岁的马可就快成老马了。可是再看人家这匹,单看这精神头儿,这眼盂、关节……不用察牙口就能瞧出来,最多也就是六岁,正当年啊。任堂惠把自己这匹乌骓牵过来,挨着白玉骢拴在一处,这俩马还挺好,相互都瞧着不错,一起低头吃草料,嗯,任堂惠就踏实了。“成啦,拴在这儿您就甭管了,您瞧,我家的主人就在那儿呢!”又拿手一指,任堂惠扭头朝里头一看,哟!就看见在荷塘深处,一间竹屋的门口儿站着一位,也是穿白爱素,面白如玉,剑眉虎目,一团的英气逼人!呀!这个人怎么竟和我是如此地相似? 〖五回〗 上文书说到这任堂惠和杨六郎算是见着面儿了,有王府的家将给引见,把任堂惠给带到了念佛桥北的瓦舍茶亭,任堂惠一瞧,嗯?这个世上竟然有和我长得是如此相像之人吗?看着很稀奇,一步一步朝里走,杨六郎也看见他了,“哈哈哈!这位兄台,你我真是有缘哪!来来来,进到茶亭之中,一杯淡茶,聊表小弟的敬意,咱们坐下来叙谈叙谈。” 杨六郎是怎么来的呢?书中暗表,任堂惠在官道上买的这匹宝马非是别人的,正是八百里靠山王呼延赞呼延千岁的坐骑。那个卖马人是个贼,刚把马偷出来,马上就转手卖给了任堂惠。怎么回事呢?就在任堂惠进京的当天,呼延赞在家里头觉得烦闷,就骑上自己心爱的宝马抱月乌骓,到东边的郊外压马练枪,再打打猎,游山玩水,嘿!跟自己的小儿子痛痛快快地玩儿了一天。玩儿累了,孩子想吃点野果,可是汴梁城的郊外没那么多果树,呼延赞和几个家将好一通找,哎!就在到处钻林子找野果的时候,这个马匹可都是拴在树林外边。呼延赞也是粗心大意,就认定了没人敢偷自己的坐骑,可是没想到,等摘完了野果从林子里出来再一看,偏偏少了自己的抱月乌骓!呼延赞可是真急啦!为什么呢?这匹马不比其他,是他自小给养大的!当年欧阳方在阵前冤杀了老王呼延寿廷,诬陷呼延老将叛国投敌,假传圣旨,命京营殿帅石连到靠山王府捉拿呼延满门。石连替呼延家鸣不平,私放呼延赞母子逃离京城。老诰命罗凤英带着哑巴儿子呼延赞逃回了自己的娘家罗家山,老王生前的一个好友令公马忠前来探访,给送来了一匹宝马良驹,就是现在这个乌骓抱月龙驹。马令公给出了个好主意,就叫呼延赞冒充自己的家人给欧阳方献这匹宝马去,到时候伺机而行,好给老王报仇。哎,就因为有这匹马,呼延赞才能够进宋营,探听欧阳方谋反的军情,鞭打白龙太子,单鞭救驾。那么这匹马,从那时候起就一直跟着呼延赞,行军打仗的时候,人马都在一起吃、一起睡,感情深厚哇,所以说别的马丢了,这匹马不能丢!呼延赞一生气可了不得了,京城里里外外的禁军军校、捕快差役都给骂惨了!最倒霉是呼延王府的家将,没日没夜地出府去找马。这一天倘然说是没找到,回来之后呼延赞可不听你辩解,藤条、鞭笞、杖责外带打板子……可真是苦了这些当兵的、王府的管家们,为了给王爷找马,远奔四面的官马大道,撒开了马跑,最远都跑出去二百多里地了,愣是没见着。开封府的差役们也着急哇,天子脚下,朗朗帝都,王驾千岁的宝马都丢啦,这是什么贼啊,我们怎么不知道呢?连找三天,哎,到了第三天,有王府找马的家将刚出门上街,哎呀!见到任堂惠了,看见是任堂惠牵着这匹马,啊?任堂惠的相貌和杨六郎十分相似,这位一瞧,怎么是天波府的六爷带着王爷的宝马呢?没敢上前搭话,悄悄地跟着,一直跟着到了任家货栈,这几个家将赶紧回到靠山王府去报告去。他们都以为是郡马喜欢这匹马,自己偷偷地先骑几天。呼延赞一听就纳闷儿了,老六平素没这个毛病啊。这孩子太讲礼节了,怎么能骑走了我的马都不吱一声儿呢?不对。老呼根本就没信,你们呀,是怕挨打编瞎话呢吧?六郎牵的那匹马可不是我的抱月乌骓马,那是他七弟的黑毛虎,跟我这特像,可是肚子上没月光儿,你们也不好好瞧瞧!来呀,给我打!把这几个家将吊起来抽鞭子,疼得是哇哇直叫,实在是受不了了,一个劲儿地跟呼延赞哀告,“千岁……真的是六爷,真的是您的抱月乌骓,宝马良驹,您去叫六爷来一问您就知道啦!”呼延赞一想,是不是六郎骑走了我的马,我都可以叫他来,这孩子聪明,打小儿遇见什么难事他都有主意。对,我找老六来问问他,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就派人把六郎给叫过来了,两家是通家之好,不费劲儿,六郎禀明了父母赶紧就过来了。呼延赞就把这件事前前后后细致地一讲,六郎直摇头,没这么回事儿呀,我昨日儿个就没出门儿啊!呼延赞一听就来气了,把这几个家将又给捆起来了,在院子里吊起来拿鞭子接茬儿抽,“好小子,你把马丢了还敢诬陷郡马?你们长能耐了,会编瞎话了不是?”一顿暴打。几个家将觉得自己委屈啊,一边挨打一边求六郎:“我说六爷呀,小的明明是瞧见您骑着那马在城里溜达,您怎么当面说瞎话啊?我求求您啦,这么打我可就快没命喽!” 六郎一听这个话茬儿不对啊,都打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一口咬定马是我骑着的?不对,这里边肯定还有事。赶紧求呼延赞把鞭子停下来,“三叔,我瞧着这几个弟兄这么说,其中定是有什么内情,这个事儿您就交给我去办吧,您放心,只要这马还在京城里就好办,我一定得给您找回来。”呼延赞心说求之不得哪!好吧,六侄儿,这个麻烦事就由你去办吧,我的马你可得给我带回来。六郎就问这几个人,你们都什么时候见过“我”骑着马?“我”都是在哪条大街上溜达呢?家人四、五、六一说,六郎就带着自己的贴身四大家将杨昌、杨显、杨炅、杨明和这几个人一起到闻鲸楼前去憋着等任堂惠,哎,今天就碰见了,给请到茶社之中,俩人就会上面儿了。 那么前一天,靠山王府的家将就说要去开封府报给捕快,要到闻鲸楼里去拿人,六郎给拦住了,他说:“这么办不行。我看这个人的模样,不像是一个鸡鸣狗盗之辈,这人不是盗匪贼寇,说是他偷了王爷的宝马,那么他怎么不跑呢?怎么不赶紧销赃呢?这个人不紧不慢地在东京城里头大街小巷里遛弯儿……我看,咱们可别把这件事办荒唐了,这要是大呼小叫地带着捕快去拿人,街坊四邻传言开去,万一要是冤枉了好人,人家在这儿就再也待不下去了。明天,咱们找个地方,我先跟他聊聊,盘桓盘桓,就拿这宝马说事儿。他要果真是盗马贼,我跟他这么一聊,迟早得露出马脚。你们觉得怎么样?”大家都赞成六郎说的,好吧,就按六爷您说的办。留着人在任家货栈门口盯着,到了第二天,几个家将想跟任堂惠说,没找着话头儿,才有刚才任堂惠当街问话。 任堂惠踏进了茶亭,抬头这么一看,好嘛,这位跟我也太像啦!像到什么程度呢?今天说这部书就要细致点儿解释了。说到这儿这书得讲理,就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长相如此相近之人?跟您说还真有,我本人就亲身经历过这么一对儿,只是年龄差距不小,有这么五六岁,一个是广东人,一个是湖南人,家乡离得不远,面目五官要是拍下照片来给您看,很难分得出来谁是谁,但要是俩真人在您面前一站,身材姿态的差别不小,多看一会儿就能分辨出来。我说的这是实事儿,可是要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面貌身材长得犹如是孪生兄弟这么的像,亲生的爹娘都认不清吗?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今天再说这书,就不能再说杨延昭和任堂惠这俩人是一模一样了,按说任堂惠常在云南,云南是高原啊,紫外线强,人的肤色都比北方人要深一些。说任堂惠再说他是面白如玉,多少也得比六郎要黑一点儿。所以说最初这俩人是容易弄混,但是还分得清,这书得这么说。就因为身高、身材、脸型和眉眼都有几分相似,再加上这爱好相近,气质更相近,装扮爱好也就一样,都是穿白爱素,所以说这俩人乍一看,还真就很难分辨,得熟悉的人才能分得出来!过去传统书说这一段很简单,说白虎星的三魂受罚降世,这一回投胎到凡间转世为三个人,这三个人的相貌是一模一样!白虎的虎头是杨六郎,虎爪托世为任堂惠,还有一条虎尾也降世为人,后文书这个人也要出现。可是这么解释在过去行,今天要是还这么说,按照现在听众的知识结构来说就不适合了。当然也有人曾经问过,说这云南人和山西人怎么会长得如此相像?咱这书就好拆兑了,任家不是云南的土著,任家原本就是今天山西大同人,杨家也是在山西和陕西交界这一带,因此这就在体质人类学的角度上凑上了这么一点点依据。 书归正文,甭管是靠山王府的家将、家丁,还是天波府的家将,开封府的差人,在这一刹那,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也都乐了。搁在一块儿看,更有意思了!那么六郎把任堂惠给让到茶亭里边落座,自我介绍,任堂惠吓一跳,谁不知道杨家啊?“哎呀,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啊!”俩人就算是认识了,叙叙年庚,六郎大一个月,就以六郎为兄,任堂惠为弟。六郎开门见山就问了,你这马是怎么来的?任堂惠心说我就知道是这马有毛病,这是我跟大街上买来的啊。“哪天?”“五天前!”“在什么地方?”“东关外的阳关大道之上。”哦……这时间和地点就全对了,人家没说瞎话。这样六郎就把这个事给说开了,原原本本地一讲,哎呀,贤弟啊,你是买了贼赃了!任堂惠就明白了,这马买得确实蹊跷,“哎呀,都是小弟我一时起了贪心,还请郡马您恕罪!”六郎把他扶起来,说:“任贤弟,你是太客气啦!啊……这个么,贤弟……”六郎这脸色显得很为难,任堂惠心说你这么大的一位郡马爷,能这么放下架子跟我这平头儿老百姓这么客气地说话,我一个买卖人已经是很知足啦,您还有什么张不开嘴的话吗?“郡马,您是有什么话不好对吾讲的吗?我晓得,这匹马呢,我先前那买马花掉的五百两银子,就当是都打失掉喽!这马,您放宽心,吾任堂惠知法守法,肯定是得交还与王驾千岁呀!”“呵呵,对对,这匹马肯定是得交还给呼延千岁。哥哥我问的不是这个事,我是看你肯花五百两纹银去买一匹马,那么贤弟你定是身怀伯乐之才,你肯定是懂得相马经,愚兄我猜得对不对?”“哎呀,呵呵,不敢不敢当,吾也不过是经常要做这些牲口的买卖,略微地熟悉一点。”“好,那么我问问你,你看门口儿那匹白马……怎么样?”“啊?哎呀,这一匹马么,郡马,这是北国难得的白玉骢哇,千金难买,难得难得!”“那好,兄弟,这匹马你带走,你原来这匹,愚兄我得带回去给呼延千岁,你看,这事就由哥哥我做主了,就这么办了吧?”哎呀!这哪里是王侯之家的后人哇?任堂惠是由衷地佩服外带对杨六郎的喜爱啊,这位郡马和一般的达官显贵可太不一样了,替我想得这么周到!“郡马哟,您呢实在是多虑了,这点银两算哪样?您的情谊那才是重于泰山!堂惠斗胆,想与郡马结拜为异姓弟兄,不晓得能不能答应我呢?”六郎也很喜欢任堂惠的为人和武艺,英雄相识恨晚,就在茶亭前结拜为异姓兄弟,这个事也就这么了结了。后来任堂惠逮机会花重金到西北买来了宝马良驹——北宋时期就不叫大宛国了,而是叫乌汗国,就是今天的新疆伊犁这一带。他花重金到乌汗国买来了宝马银龙驹,就是后来八虎闯幽州时候六郎的坐骑,是舍命救主的良马。一年、两年、三年,年年任堂惠都来找六郎,谈谈各地的博物,品品各地的名茶,再练练武艺枪法,一来二去,这哥儿俩好得就跟亲兄弟一般。任堂惠每次经商到北方,必得到东京天波府拜见令公、太君和众家兄弟,杨家人看着他们俩也都感到很稀奇,都把任堂惠当自己家的亲人看待,两家人是越走越近。 那么今年过年的时候,任堂惠提前给自己的本家儿叔叔任道安写了封信,请老人家清明之前到京城和自己会面,原打算叔侄俩见到以后呢,任堂惠引见任道长与令公、太君相识,因为自己的叔叔很擅长岐黄之术,医道高明,想给自己的盟父、盟娘调养调养,算是自己代盟兄尽尽孝心,也让两家人再亲近亲近。北面的边关最近这几个月盘查吃紧,任堂惠从北国买马返程就拖了不少的日子,所以让任道安在京城白白等了自己一个月,一直到今天,任堂惠才赶到京城。任堂惠一到城里,爷儿俩原先约好了在闻鲸楼会面,刚才天齐庙山门口儿一乱,这时候任堂惠正好刚到,上边七郎跳楼,底下任堂惠刚刚叫门进了酒楼。任堂惠一上楼,叔父任道安也刚刚从庙里回来,会同镖师王升,一起来到二楼雅间儿来找七郎,到屋里一看,空无一人,窗户大开,再过来一看,楼下一片大乱。叔侄俩探头出来一看,任堂惠认得是杨七郎,一直看到七郎被乱箭所困,叔侄俩急坏了,这时候任道安出了个主意,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救人要紧,你呀,报六郎的名下去救他,六郎是当朝的郡马,没人敢伤其毫发。就这么,任堂惠砸坏桌子,拿桌子腿当兵刃,跳楼杀街,把七郎给救下来了。 任堂惠一露出云南的方言,七郎立马儿就明白了,救我的这位并不是自己的六哥,而是从云南来的任大掌柜的,赶紧见礼谢恩,把自己为什么来打擂、怎么把潘豹打死的事儿简单地说了一遍。这么一说,任堂惠听明白了,哟,合着我这么一喊不要紧,我等于是把你给卖了,老贼可就知道是你杨七郎做的了,那么我把六哥也给牵连进去啦!一个劲儿地跺脚懊悔。七郎给他宽解,“任大哥,要不是你这么叫一嗓子,我早就死在那儿了,还能有命在吗?这不是人还在吗,就不怕他潘洪能耍出什么花儿来!”姜豹、薛彪那二位一听,啊?七爷爷嗳,您怎么去打擂去啦?您可把我们俩人给坑苦了!七郎说:“得了两位哥哥,我待会儿回去往被窝儿里边一钻,跟谁都说没出门,我不说,你们哥儿俩不说,谁知道哇?就这么忍着就得了,我也不要先锋印了。”七郎三说两说,先把任堂惠劝走,任堂惠一想,我在这儿也确实不能再待着了,多待只能是给人家添麻烦,我先去找我的叔父去,看看他老人家有什么法子没有。任堂惠就没进府,在门厅这儿换了身儿外衣,辞别了七郎,找仙长任道安去了。 七郎从后院儿转进天波府,还没等回到自己的屋,就听见院子外边是一片嘶喊声音,准知道是老贼潘洪带着军兵来捉拿自己来了。七郎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晃悠着就来到自己的屋子,一看前后都没人,钻进去,换了身干净衣裳,把血衣往床底下一塞,就算完事大吉了。他跟这儿猫着,咱再说前院儿的潘洪,带着一帮爪牙凶神恶煞相仿来到天波楼前,府门是敞开着,四大家将魏直、胡奎、马信、姚雷守候在门口儿,潘洪带着人要往里闯,叫这四位给拦在门外了,这四位谁的账都不买,潘洪的爪牙人等在这儿暴跳如雷,争执不休,眼看就得动手啦。 正闹着呢,街道之上锣声响亮,山王令公杨继业和无佞侯佘老太君从武成王庙回来了。两位到府门前一看,今天家门口儿怎么这么热闹?所有的禁军士卒都给让出条道儿来,当间儿露出来老贼潘洪。令公下了马,紧走几步,“潘招讨,别来无恙啊?今日儿这么大的排场您到我这天波楼来不知对杨某有何见教?”潘仁美气的,还无恙呢,“我儿子叫你的儿子给打死了!”傅鼎臣上前把今天七郎打擂的事情简单地跟令公说了几句。杨继业心里咯噔一下子,不能啊?今天我出府门时候叮嘱得够严密的了,拿眼睛一盯那四位,“今日哪位公子出过这个大门?”四大家将脑袋一块儿摇,杨继业踏实点儿,这几位不会隐瞒,回身对潘洪说:“太师啊,您会不会认错人了?杨某一家昨日方才回京,今日与几位王爷前往武成王庙行祭拜大礼,府门严禁出入,就没人出过我这座天波府,谁能到你那天齐庙去打擂去?假如是有贼人冒名,也都把罪责加到我的儿子头上吗?哼!”杨继业说得很不客气,他为什么这么冲呢?潘洪说的这个事儿里要没有六郎,单是七郎,他还有几成儿信,要说自己的六儿也去天齐庙那儿胡闹,那根本就不能够!再说,就算是自己的憨老七冒冒失失去打擂了,也绝不至于把人家潘豹给打死喽。今日到武成王庙,一路上他业已听到了许多传言,把潘豹这三个月残害打擂英雄的事儿说了不少。等到了武成王庙,自己的两位老哥哥曹彬和高怀德也都跟自己说了很多事儿,都担心,这样的人要是拿到了先锋印,到前敌将如何治军?也都担心,老贼潘洪这一回争印夺兵权,也不知道到底有何所图,好在,最后高怀德说到了,老哥哥史魁的孩子史文斌今天打算打擂台为哥哥报仇,据他说这孩子也是面黑体壮的,哼,一定是老贼将史文斌误认为是我家老七了。 杨继业一这么说,潘仁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啊!杀子之仇,老夫焉能看错?杨继业,你休要袒护你家的两个儿子,要我来看,你赶在此时回京,必定是瞧着我家父子即将上阵立功心有不满,存心来乱朝廷的大计!杨继业,你这就叫纵子行凶。我不跟你说别的,你赶快把你的那两个宝贝儿子给我交出来,我带着到金殿上找皇上评理去,你要是不交,杨继业,你就休怪我不顾同袍的交情,我可要带兵打啦!”旁边潘龙一拽爸爸袖子,哎,爹呀,咱能打进去吗?还没等杨继业说话呢,门洞儿里边有人搭腔:“啊?谁那么大的胆子啊,敢带人攻打天波无佞府?”此正是: 为臣不念君恩报,专权枉设英雄擂。 到下回,老贼潘洪金殿告状,二帝昏庸不辨忠奸,午门外要斩令公父子三人,才引出来老杨洪宫门献宝。精彩节目全在下本接着说。 〖头回〗 诗曰: 日坠乌斜玉楼天,月影东移映天河。 本是浮萍随浪起,何虑囹圄误荒泽。 当年奋勇兴王业,身后名标凌烟阁。 自古昏王亲奸佞,清忠从来引悲歌。 旧话填过伤心曲,新词再将《倒马》和,接演《金枪传·千秋报》的第二本书《献宝观画》。 上回书说到,老贼潘洪要捉拿杨七郎,一直追到了天波无佞府,正赶上令公与太君从武王庙献祭礼毕回府,老贼和杨继业言语不合,一时气恼,要攻打天波府。这台阶正下不来呢,打府里走出来一位,一边走一边笑:“谁这么大胆子啊,胆敢攻打天波府?”说着话,从府门门洞儿里边走出来两个人。头前儿说话的这位,身高八尺,浑身上下锦罗绸缎,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三十来岁,颏下是微有淡髯。谁呢?正是永平侯高琼高君保——高怀德和公主赵美蓉的独生子,当今天子的外甥。一则是皇亲,自幼受宠;二则又是下南唐的首功之臣,高君保素来高傲无忌,说话直来直去。一听说有人要打天波府,哈哈大笑,谁那么大的胆子,啊?陪着高君保出来的,就是六郎杨延昭——书中暗表,这个可是行货。 今天六郎并没有出门,本来应陪同郡主到南清露华宫去拜见八王和老皇嫂贺皇后,给王驾和母后请安,叙叙离京以后的长短。但是早上起来听说父亲被高王爷请去献祭武庙,府内各位公子、奶奶、小姐都不许出门,也就先做罢了。后来是永平侯高君保过府来探问,这哥儿俩平日的交情莫逆,六郎就陪着高侯爷喝了一上午的茶,直到用过了午饭,高平侯不好意思再叨扰,起身告辞,六郎出来相送,正和老贼潘洪、老令公在府门口儿相遇。 都是皇亲,高君保跟潘洪可不同,皇上是他的亲舅舅,骨肉带亲。潘娘娘至今未能得子,有那么句话叫“母以子贵”,您没得皇子,除了天子的宠爱,其他的也得不到什么真富贵——所以潘洪也没跟着沾上多少光。这两位皇亲一碰头,潘洪虽说大着辈分,还真不敢翻脸,“哦,我说是哪个,原来是永平君侯,侯爷哎!您可不知道哇,老夫如今我是有冤难诉啊!”高君保乐了,“老太师,您这可是说瞎话,如今这京城里头谁敢惹您哪?您这是怎么一回事,快跟我说说。”潘洪又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我们来捉拿凶手。“噢,这么档子事,您哪,犯了大错了,您一准儿是看错了。我告诉您吧,六郎延昭,今日儿个一直陪着我在这府内喝茶呢,根本没挪动过窝儿,您再瞅瞅,人不跟这儿呢吗?”嘶……看高君保这神情可不像是在说谎,老贼半信半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六郎,模样差不多,穿着打扮不一样。可是这个杨六郎的身上、脸上、头发上素净得连一点儿尘土都没沾着,真是不像刚刚打外头跑回家的样儿。哎?这就怪了,刚才从楼上跳下来的分明是他啊?难道说,老夫我真的走眼啦?回头看看自己的俩儿子和几家统领,好么,也是跟那儿盯着六郎直嘀咕,嘶,唉!是他啊?嗯,不像……都有点儿含糊。潘洪眼珠子一转,那杨七郎呢?“高君侯,即便六将军我们看走了,杨家七郎应该不会有错,试问我儿潘豹,如不是他杨家的七郎,谁人能够战败?说是别人,老夫不信!杨七郎难道也陪着你喝茶来着不成?你们把他叫出来,老夫要当面一认!” 杨继业听着这话都可乐,噢,你儿子在擂台上一输了……准是我家孩子干的?这叫什么理儿?转念一想,丧子之痛,人同此心,也应当让让他,“太师啊,您看啊,您手下这么多的人我府里也坐不下,都挤在街上,碍着老百姓走动不说,叫人看着好像京城大乱,民心浮动,于国于己……都不利。再者说,我这无佞府,虽比不上您那太师府的庄严,却也受过先帝的诰封,不是您想进去抓人就能进得去的。您看这么办好不好?不如您先收兵回营,您但分认准了,是我家老七所为,有人证指认,您就到官府去告状去!我回家把犬子叫出来一个一个地问,真是他所为,您不用动用这么多的人马,我自当绑子去投案自首,按刑律该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就连我杨继业也该受罚,谁让当初我跟您盟过誓呢,我管教不严,是我的罪处。但是话也得说回来,要是不是犬子所为,您哪,甭管是要去三法司,还是到开封府前去立案,您都得去找真凶才成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您别忙活半天,跟我这儿纠缠不清这么长的工夫儿,再放跑了真凶,太师,您可别怪罪我等哇。”令公这话说得腰板儿硬!为什么呢?先悄悄地问门口儿这四位,这四位一起说,您就踏实着,六爷和七爷都没出过家门!老头儿现在是踏实着哪,不是我孩子做的,我着什么急啊?太师您哪,赶紧去找真凶啵! 潘洪有心进府要搜搜再走,听了杨继业这番话,还真有点儿打鼓。自己毕竟是不认得七郎,当年见过这么一两面,那时候还是小孩儿呢!我自己不能够认实喽,这就得说没什么把握。要说是杨六郎、杨七郎所为,眼前儿就有侯爷高君保给做证人,六郎根本就没出去过,我还能说什么?“好!令公,潘洪就信你所说,你我官高爵重,开封府?哼哼!岂能审理查办?目下也只有请当今天子龙楼御审!令公……咱们金殿上再见!”说完话甩袖而去。老贼走了,高君保也要拜别,就跟令公说:“二叔,您和几个兄弟可要加着小心,老小子现在就是疯狗一条啦,逮谁咬谁,免不了又是一番是非之辩。您倒是可以放心,六弟绝没出去过,七弟我们没见着,但我想也绝不会违抗您的命令,私自出府。事有真假虚实,您防着点儿就成啦。”“好,有劳贤侄你挂怀,你赶紧回府跟你爹说一声,少不了明日还得麻烦他来帮衬。”“好,我这就回去跟怹老人家说去。”爷儿俩就在府门口儿这儿告辞。 六郎陪着父亲、母亲往家里头走……这一路走,一路把今天自己做的事一一仔细禀告,令公一听,一点儿破绽没有,这孩子也从来不撒谎,这的的确确是没六郎什么事儿,心里踏实点儿。可还担心这里边有老七的事,到在银安殿上,叫人把老杨洪叫来,一问,杨洪还挺得意,“七少爷?那现在还没睡醒呢,准没出去过!”令公又叫人把把守院门的几位家将都叫来,魏直、胡奎、马信、姚雷、穆伦、杨雄、周胜、罗芳,外带马前姜豹、马后薛彪,几个人各揣心腹事,来到了堂前。 八位指挥使很高兴,哎呀,令公您回来啦,您今天公事都办得怎么样啊?见着几家王爷了吗?咱们公子们都很老实在家呢,五少爷去祠堂里练了几趟少林拳,八少爷陪着奶奶们把府里各处查验了一遍……啊,这个七少爷嘛,到大门口儿晃悠了一圈儿,就没见着了,估摸是觉没睡够,又回去睡了。一听到这儿,嗯?令公和太君听出毛病来了,谁干的什么都说得上来,唯独老七,大门口儿晃悠了一圈儿人就没了……不好!这小子没睡懒觉!“今日儿一上午,真的就没有人能从你们看守的院门出去吗?”太君这么一问,轮流扫视十位家将,等到了姜豹、薛彪哥儿俩这儿,哥儿俩大气都不敢喘,脑袋低着,光瞧着地下。太君一瞅哥儿俩这个模样,脑袋里轰的一下子,坏了,看来有事!“豹儿啊,”平常,太君就跟这哥儿俩的亲娘差不多了,“你们俩给我跪下来,都说说,今日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俩从小就不会撒谎,可要对我们实话实说。”“呣,您老两位听我们从头儿说,它是这么这么回事……”就把前前后后,都给老两口儿学说了一遍。等听到最后,大家伙儿才明白,原来是云南来的任堂惠为了能解救七郎才冒充六郎跳楼杀街,所以才有刚才这么一出。 令公吩咐马上擂鼓聚将,杨七郎还假装没睡醒呢,抻着懒腰就来了,上殿一瞧,得,姜豹、薛彪哥儿俩跪在堂前,“嗨,准是你们哥儿俩把我卖了吧?爹妈在上,不肖孩儿我闯祸啦!”倒省事,扑通一声就跪在堂前。令公气得一句话也没说,闭目沉思,太君先开口了:“老七啊,你平日里再怎么胡闹、淘气,爹妈都能容你,可你得有个分寸哪!潘家是什么样的人物?你爹爹早已经和潘洪击掌盟誓,不许你们去打擂,你怎么还是把这个马蜂窝给捅了?唉……就算你非得去给人家擂台夺魁捣乱去,打就打,干吗还要把人一劈两半儿?你可算是把事情做绝啦,爹妈实在不知道当怎样才保得了你的性命。”杨七郎并不太在乎,他觉得潘豹在擂台上都打死那么多人了,还违抗圣旨使用暗器,早该死了!就把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偷出府门,为什么要拦路劫潘豹,以及到了天齐庙里以后自己的所见所闻、所做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跟家里人讲了一遍。五郎听完高兴地上来一拍他,“嘿!黑老七儿,真有你的,劈得好哇!”六郎和八郎听明白了,也都点点头,都赞成七郎的所作所为。令公沉吟不语,嗯……原来是这么回事……闹了半天,我又被三弟呼延赞给算计了,苗军师和宋丞相也来这里边儿掺和!看起来潘洪此次夺印,是非比寻常啊!为国为民,七郎上台打潘豹也都是应当的,只不过,你们都得意了,叫我杨继业如何收场?太君说:“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唯今之计,只有先应这一场官司啦。令公,依我之见,老贼必定会连夜去西宫告状,咱们还得快着点,你看天色已然不早,不如今天就带着孩子到开封府去投案。你还得快着些走,趁天亮前去自首,按大宋的刑律……可以从宽处罚。”嗯……令公嘴上说好,可是身子没马上挪窝儿,又低头盘算了片刻,歪头儿瞧了一眼六郎。哦,六郎一下就明白了,任堂惠报我的名儿救下了七弟,这个事儿说什么也不能叫任贤弟来承当,只能是我把它给认下,站出来说:“爹,我陪着七弟跟您一同去投案。”令公点了点头,父子三人重整衣冠,出府遘奔开封府府衙而去。 杨继业和六郎、七郎爷儿仨刚刚出府,就瞧见有一乘轿子来到天波大街前,打里边钻出来一位,令公一瞧,正是钦天监一品监正苗崇善。苗大人来到令公的面前,面带惭色,“哎呀,令公哇,都是我等无能,累及七将军招惹此等祸事,下官特来请罪!”“唉,苗军师,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惹出祸端,全在犬子烈性,怪不得列位老大人。军师急匆匆前来敝府,不知您是有何见教吗?”“不敢不敢,老令公,我的书童苗青回府把前前后后都讲给下官我听了,猜度以令公您的为人,必定是要绑子投案,这才吩咐家丁到天齐庙搜寻此物——令公您看!”身后有书童苗青举起来一块儿牌子,令公上眼观瞧,牌子上写着:“国舅立擂告示:一应王孙公子,官胄贵戚,军民百姓人等,上擂比武,打得擂主台官一拳者,得彩头银一百两;踢得擂主台官一脚者,得彩头银五百两。台上拳脚得势,将擂主台官打下擂台者为胜,可得彩头银一千两!打死打伤,两不纠缠,不予论罪。”哦……令公对七郎打擂这档子事还弄不明白呢,“军师,您……这是何物?”“此乃潘豹立擂的大言牌。”“啊,老朽不明,要此牌何用?”“令公啊,三国舅潘豹立擂,打死打伤上百口儿,可这里边都是些平民百姓。那些不会把式的上擂台去凭什么?还不是就是为了挣这上边许给的银两?”啊,啊,哦……老令公经苗崇善这么一点就明白了,潘豹这也是抗旨不遵,这是作弊哇!“呵呵,老令公,老贼潘洪告您,咱们也告他!所以说这件证物就先由您带到开封府,吕状元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走,我陪着您一起去!”苗崇善陪着令公和六郎、七郎来到开封府,面见了府尹大人吕蒙正,就把这前前后后都跟吕大人交代了一遍——可是不能说跳楼杀街的是任堂惠,就说是六郎刚巧也在酒楼之上饮酒,这才跳下来救下自己的七弟……吕蒙正都听明白了,好好好,二位少令公是前来投案自首的?本府我即刻立案。写好了卷宗,吩咐人给六郎、七郎收拾出客房来,权作羁押在府衙,请令公先回府,次日早朝恭候天子圣裁。 一夜无书,到了次日五鼓天明,龙凤鼓响,景阳钟撞,大庆朝元殿上龙门闪放,文武百官都到了。这一天是三月二十九,逢三六九就要上朝议事,按说今日儿皇上本来是要等喜报哪,看看是谁夺得了擂主台官儿,自己好封官加爵,挂先锋印好出征扫北。杨继业登台阶儿上大庆殿,呼延赞在半路上等着呢,抱着自己的铁鞭跟令公直挤眼儿!令公是走到身边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呼干脆假装没瞧见,自己闷头儿上殿。大家伙儿走进金銮殿,一看,皇上早已登上了宝座,潘洪是跟着皇上一起走进来的,嘿哟,大嘴岔撇着,在丹墀旁边一站,嗬!都知道,不定刚才跟万岁爷都说了什么了呢。群臣山呼万岁,见礼已毕,皇上也不照例问有无本章了,先开口叫令公:“山王杨令公可曾上殿啊?”杨继业一想,咱们别装糊涂了,直接来到当间儿,跪倒在前:“万岁!臣杨继业见驾,向吾皇请罪而来。”二帝这脸上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嗯?这么说,三国舅确是你七儿劈死在擂台之上?”“启奏万岁,的确是犬子杨延嗣不听管束,莽撞上台,打死了三国舅潘豹,臣已查明,特带犬子延嗣、延昭于昨夜到开封府投案自首,今日微臣再来上殿请罪。”潘洪一听,嘿嘿!到底是死在你儿子之手,这回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皇上也是一愣,本来以为这里边尚有隐情呢,或许不是杨七郎打的,可是老令公上来就认准了,就是我儿子做的。哎哟……这便叫朕我如何处置呢?“开封府府尹何在?”吕蒙正出班,“微臣在!”“吕爱卿,令公二子现在何处?”“正在殿前候旨,恭听圣裁。”“好,带上殿来。”“遵旨!” 工夫不大,杨七郎和杨六郎来到殿前跪倒,参拜万岁,口称罪臣。皇上面沉似水,先问杨七郎:“杨延嗣,昨日天齐庙中,果然是你劈死了国舅潘豹么?”“万岁,正是微臣所为,与他人无干!”这话回得倍儿干脆。吔嗬!你这么干脆我还不好给你开脱啦。皇上一琢磨,老令公膝下八个儿子,潘太师只有四个儿子,而且我清楚,他最宠爱的就是我这三小舅子,嗯……看起来不杀一个是不成了,得给国丈太师平平这一口气。既然你认罪,那就好说!“好!杨老爱卿,虽说你一家为国朝南征北战,功高劳苦,但如今是功享爵禄,罪领杀罚,朕治天下一向功罪分明。既然令公您已然查明真相,怜恤太师老迈丧子之情,就将杨延嗣定滥伤人命之罪,赐死午门,死后按侯爵之礼安葬。”好嘛,一句话就要了杨七郎的命。皇上话音刚落,六郎抢先说话了:“且慢!微臣杨景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哦,郡马,你……有何话讲?”“万岁,臣弟上台打擂,全是微臣的指使,臣弟是一时气愤,失手打死了三国舅。潘太师要抓捕臣弟,也是微臣跳楼杀街解救出围,还请万岁您治罪于微臣。臣弟天真无知,求万岁您能够量刑从宽!”六郎的意思是请皇上降罪给自己和七弟两个人,也许量刑能够从宽,哪怕是发配边疆,也总还有出头之日。自己宁愿承担罪责,希望圣上能体恤一二。 潘洪一听乐了,本来我可没想参你,可你要这么说,那可就是你自找的了,“万岁,老臣率领禁军将领捉拿祸乱擂台的反贼,嘿!谁知道,郡马竟然知法犯法,跳楼杀街,救走了他的七弟,打死禁军兵卒十几口儿,伤者数十啊!现在死亡禁军兵卒的尸身正摆在兵部衙门之内,望万岁您详察明断!”“哦?郡马,太师所言可是实否?你还有什么辩解之词吗?”皇上的意思呢,不想杀六郎,我要是杀他,我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杨六郎是皇侄八王干妹妹柴郡主的郡马,八王皇侄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六郎这阵儿光想着自己能替弟弟分担一些责罚,就忘了听皇上到底是问自己什么了。皇上是要问,太师说你杀人了,你认不认这个罪?你要说不认,我这儿还可以把你暂放一时,以后再想法子赦免你的罪。这是一,六郎没仔细听。二,他也确实是不知道七郎和任贤弟他们俩到底有没有打死军卒,无从得知啊,我既然想替任贤弟认罪,那就都认了得了。“万岁,太师所说,均属实言,臣认罪不讳!”好,皇上心说,你打死这么多的人你还不是死罪吗?“来呀,弟兄二人双双定为死罪,推出午门,斩立决!” 〖二回〗 潘洪当殿告御状,告令公纵子行凶,告杨七郎创擂打死了三国舅,得给自己的儿子抵偿对命。没容皇上问,令公先招认,确实是我这七儿打死了三国舅。六郎就为了跟弟弟分担罪责,甘愿认下了死罪。 二帝也没辙了,“好,既然如此……监察御使几位爱卿何在?”御史台衙门是专门负责官员犯案量刑的,西台御使刘定、南台御史黄玉、御史大夫韩连这几位出班见驾——也都是老贼潘洪的党羽。“你们看看,按大宋律条,郡马拒捕杀街、致禁军兵卒死伤该当何罪?应如何量刑?”几个人低头嘀咕了几句,一同回奏:“万岁,按大宋律条,郡马之罪也当斩首……”“好,既然如此,来呀,将杨延昭、杨延嗣弟兄二人双双绑缚午门以外云阳市口,午时三刻开刀问斩!”嘿!老贼听了心里头痛快。“不知众位爱卿……何人愿做监斩官?”“哎呀万岁,微臣愿往!”老贼当然是要自己去监斩啦。太监刷写好了旨意,潘仁美领旨下殿,押送六郎、七郎出宫。杨继业一听,这心里不是滋味儿啊,怎么?打死他潘仁美一个儿子却要我的俩儿子给他偿命?这也忒狠毒啦!再者说,怎么还不得问问,他三国舅潘豹是怎么立的擂呀?我儿子为什么要去打擂?为什么能把他给劈为两半儿?苗军师给我预备好的这一套词根本就没法儿往出说哇,这面大言牌也算白捡回来啦?老令公是越想越气,气得浑身直打战,“万岁,为臣还有下情……奏与圣听,请您再听微臣我一言,随后再行刑罚也不为迟。”“好,令公,您还有什么话,请平身再讲。”对令公还挺客气。杨继业沉吟片刻,心说我跟皇上说什么呢?我跟皇上说念在两个儿子当年铜台关前救驾之功?方才皇上已经说了——这叫功罪分明,我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啊?我说皇上请您念在我十多年为国戍边,扫灭狼烟……呵呵,磕头乞怜不是我杨继业所为。老英雄站起身来,“万岁,您可知我儿七郎延嗣因为什么要上台打擂,力劈潘豹?”“啊,令公啊,这件事朕已然略知一二,您要有什么说的就请明言吧。”杨继业就把自己在街市之上、武成王庙中所听来的这三个月中潘豹的所作所为和杨七郎所说的情形全都在金殿上说了一遍。可是皇上听得很不耐烦,看着好像是在听,可没听进去。等令公说完了,皇上接他的茬儿:“令公啊,您回山后那么长的日子了,这些话您是听别人说的,显非亲眼所见,怎能就全都信以为真呢?再者说,潘豹真有违抗圣旨的举动,朕也定要严查严办,绝不姑息。可是您这……好了,您要讲的,朕都听明白了,可延昭、延嗣弟兄触犯律条还得是当斩不贷啊。来呀,将二人推出午门——行刑!” 这个时候,就应当有官员出班为这哥儿俩求情儿,像说点什么……万岁呀,念在杨家往日的功勋,免他们一死,当今正在用人之际……等等等等吧,反正就是得有人出来替他们说上几句好话,给皇上饶俩孩子一个台阶儿,至于说皇上下不下这个台阶儿,那就看皇上自己了,可是您得有人递这个话儿呀。可是今天金殿上的文武百官,没几个敢出来说话的。为什么?这里边儿大多数当年升官儿的时候都是走的潘党一门的门路儿,虽说不见得都跟潘家如此地亲近,但是多少都有点儿把柄在老贼手中,都对太师潘仁美畏惧有加,哪儿敢出头求情儿啊?就是有瞧着杨家弟兄可怜的,也不敢出来说半句公道话。那么除了这些人,好可怜的这么几位,左班丞相宋琪、右班丞相李昉和吕蒙正、苗崇善,这几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心说杨家兄弟死就是死在咱们的手里的,这个时候可不能落后。首相老宋琪先迈步出班,李昉、吕蒙正、苗崇善这几位老功勋都站出来了,跪倒殿前,“哎呀万岁!微臣等特来为杨家兄弟求情,还请万岁念在杨氏一门的功勋卓著,为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劳,还请万岁网开一面,饶其不死,就算是发配荒岛、沙漠,也算是给忠良留后。”二帝早就想好了——头天晚上老丈人就跑到后宫来告状来啦,西宫梓潼非得要给自己的三弟报仇,朕我也是不得已。我本来是想好了,只要是老令公硬说这打擂之人不是我儿子,那么这个就得交由三法司查实哇。案子交给你们谁去办,办到什么时候再说,这就能把这个事给拖一拖。可是这得怨你杨令公不会说话,上来就说已然查实了,就是我的七儿子杨延嗣干的。六郎也糊涂,没说你呢你瞎搭什么茬儿哪?这就非得饶上一个不可啦。你们几个让我保,我怎么保?“几位老爱卿,朕的旨意已然下啦。此案非同小可,潘豹乃是国之栋梁,守擂九十七日不败,杨七郎逞凶斗狠劈死在台上……几位,这个本朕不能准。”吕蒙正踏上半步,“万岁,微臣昨夜在府衙已将七将军收监立案,按我大宋刑律,投案自首者一律是宽大处罚。杨七郎、杨六郎能够夤夜投案,还当恕其死罪……”皇上伸手一拦,“吕爱卿,就不要再说啦,朕意已决。方才我已经说清楚了,朕治天下,一向是功罪分明。功,你享你的爵禄,杨家在我朝乃是王侯第一家儿;罪,你领你的杀罚,该杀的杀,该罚的罚。来呀!尚方宝剑悬挂在殿前龙门,再有替杨家兄弟讲情儿者,一律与他二人同罪!” 二帝这话一说,几位老先生、大学士也就没什么可再多说的了,灰头土脸儿地挪脚步儿下来,都瞧老令公的。令公这辈子没受过这个,扭头再看身边儿,开国的几家儿老王爷都没来——太原王曹彬、东平王高怀德这二位年岁都大了,素常是不用上朝的,可是这汝南王鲁郑印你也没来?三弟靠山王呼延赞光在那儿站着抬头瞧天儿不说话……唉!听二帝雍熙天子给几家儿老功勋这一番回话,可说是不问是非,不辨忠奸,老头儿心都凉透了。这么多老头子们操这心,非得诓我的七郎去打擂,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你赵家大宋朝的江山社稷?现在再多说,已经没用了,“万岁,微臣之子触犯刑律,老臣我也有教导不严之罪——想当初在大庆门前微臣我应承过太师,但凡是我的儿子不服管束前去打了招贤擂了,微臣我……甘愿领死罪!万岁!微臣甘愿以身代子,要杀,您可以杀我……还请吾皇开恩降罪!”养子教子都是我啊,您一气儿杀我俩儿子,您怎么不杀我呢?杨继业拿这个话激皇上,我都快六十了,我还能有几年活头儿?可我这俩儿子不同,都是干世之才,一智一勇,要是有个明君在位,可保天下太平三十年!没想到你这个昏君不会用人不说,还因为偏听美色和亲信的弄权谗言,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察,就要开刀。嗨……其实,杨令公也并不是真想死,而是想试探一下皇上,我看你怎么办,就顶在这儿了。二帝听出来了,好啊,你是拿这个难为我呢,我能没办法儿治你吗?“好,老爱卿,难得你知罪认罪,朕本不愿与你计较,但既然你自己说出来了……来呀!帮着老令公除去衣冠,挂上忠孝带,推出午门,与二子一同待刑!”雍熙帝并没有要杀令公的意思,所以用了“待刑”两个字,而不是斩。王公大臣被赐死,可不能真的五花大绑,有个讲究,拿这么一条白绫子,挂在脖子上就算是上了绑了,有武士过来给挂上,轻轻往出推。 杨继业一咬牙,这皇上办的这事是真叫绝啊!禁不住仰天大笑,大踏步朝殿外边走。您记好了,就因为老令公这一声儿笑,打这儿,二帝赵匡义跟令公就心里分了。当皇上的,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他已经是心虚了,可是你还要如此大笑嘲讽……列位,不是赵匡义的胸怀不够宽广,谁做到这个天下至尊的位子上,这都难免。听见令公杨继业这一番大笑,震得金殿之上嗡嗡直颤!是真有那么大的嗓门儿吗?不是,是太宗皇帝心虚的错觉——他这脸上就发烧啊!群臣都在金殿上呢,这个恨就藏进肚子里去了。又给潘洪降旨,担任杨家父子三人的监斩官,奉旨监护法场。呼延赞一瞧时机正好,出班启奏:“万岁,为臣素来与杨令公有交情,今日眼看着他们一家儿三口要在午门项上餐刀,为臣深感哀伤,请万岁您恩准我先到法场生祭一番,以表我多年的同袍情谊。”二帝心说人都要死了,就别跟活着的为仇作对了,准了呼延赞的本。 呼延赞出了午门一看,爷儿仨都押在午门外桩橛之上,“哥哥,我来给您保驾来啦,您甭害怕,有兄弟我在,你们爷儿仨死不了!”令公心说,你还跟我说什么漂亮话儿?我们父子命丧云阳市口还不都是你给和弄的?把脸一别,不愿意搭理他。不提这儿逗闷子,一旁是老贼潘洪擎着圣旨也来到午朝门的宣德楼前,在城门楼之前这儿是一片空场儿,正对着的是开封府正中的一条南北大道叫御街,御街和东西横贯的十字大街在宣德门前有这么一个十字路口儿,人来人往,是东京城里最热闹的这么一处闹市街头。要在午门行刑,还不那么简单,人犯由镇殿金瓜武士押下来,传旨官得去点齐三千御林军、二十四名殿前指挥和十八名刽子手,哎,都点齐了,这些人来到殿前将钦犯捆绑在刑场桩橛,再由监斩官和传旨官传旨宣告、验明正身。潘仁美到在监斩台上端然落座,叫过传旨官宣读圣旨,召来刽子手好验明正身。哎?这位传旨的可不是一般的黄门官,而是内府总管大太监——这位名叫崔文。老贼潘洪赶紧再站起来,还得给崔公公见礼,崔文还礼,跟老贼一乐,“老太师,斩杀王侯贵戚,非比寻常,咱家也来凑个热闹,没惹您讨厌吧?”“嘿哟,哪里哪里,崔大总管您来承宣圣旨,潘某我实在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请崔公公您照旨宣读吧,下官我好验明人犯。”崔公公来到台前,展开圣旨朗读,到“钦此……”老贼跪倒磕头,“遵旨!”接过来圣旨这就要验明人犯,崔文一拦,“老太师……”“啊?崔老公公,您……这是有何指教于我吗?”“呵呵,不敢当,就是提点您半句,您再好好瞧瞧,这圣旨之上写的可是‘午时三刻开刀问斩’,您……这会儿还不能开刀哪。”“啊?哦,不敢劳崔总管您费心,这个午时三刻开刀嘛……老夫我懂得的!”“哦?怎么着,太师,您说您懂得这午时三刻?那么您说是什么时候?”“崔总管,您是怎么了?这午门处斩犯官,这还是头回吗?巳时方过,初交午时,再过三刻钟,就在这会儿点放追魂炮,刽子手鬼头刀落……人头落地!”这个是古代行死刑的规矩,要杀人是可以,但是不能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单得等到午时三刻才能开刀杀人。为什么呢?过去对待什么事都非常讲究时辰,都要看时辰对不对。古人觉得只有在午时三刻这会儿,太阳正好在当中,是一天里阳气最旺的时候,在这个时候杀人,死囚犯的冤魂阴气聚不起来,不能去做冤魂野鬼留在世上害人——就得赶紧下地府去投胎去。哎,这是这么个规矩。崔文呵呵一笑,“老太师,那么您可就错了,看起来您还是外行儿。这个午时三刻说的可不是午初三刻,乃是说的正交午时的三刻。”崔文说的这个对不对?还真有这么个说法儿,一天里是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有个初交和正交,就拿午时来说吧,午时就是今天的十一点钟到下午一点这两个小时,十一点的时候,就是初交午时,十二点的时候就是正交午时。说午时三刻,要不就是正午时分三刻钟——按今天的钟点是在中午的十二点四十五;要不然就是初交午时三刻钟,也就是刚到午时,再过三刻钟是十一点四十五。那么古代要杀人的这个午时三刻应当是什么时候呢?其实原本就是初交午时,没人较这个真儿,因为是这个时候才是快十二点整,太阳最高。可是午时三刻你就这么一说,我可以给你说成是午初,也能说是正午。崔文仗着自己的势力,愣把这个给改了,“老太师,您还得仔细瞧瞧这圣旨,这上边写的可不是初交午时,写的可是正交午时三刻,您瞧瞧,您以前哪,您都是在军营里头杀人,那个跟这个午朝门、御街口儿可不是一回事,这个午时三刻说的就是正午时分的三刻钟,不信哪,您可以问问这钦天监的司历、监侯,您问问他们……”老贼抓过来圣旨定睛观瞧,哟!果然写着是“正交午时三刻开刀问斩”,嘿…… 书中暗表,这位崔文崔公公平时和太师潘仁美两个人是面和心不和,崔文当初是老主爷身边儿的太监,可以说对老主爷和二帝雍熙天子都是忠心耿耿。他是从心里头很敬重令公,所以皇上颁下圣旨,该殿头代写圣旨的秉笔太监要提笔写的时候,他给按住了,使了个眼色,抓过来毛笔在自己的手心儿里写下了“正交午时”这四个字儿,秉笔太监一瞧就明白了,就按这个给改了——崔文这也就为了能拖延一会儿,能多拖一会儿,就能等到人来保本救令公父子。老贼也没辙,知道准是你崔文捣鬼,可是圣旨已然写好,自己不能够说为这个抗旨不遵哪。没办法,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嗯……等着吧,反正我不管你怎么拖,我这儿是到点儿就开刀! 法场这儿都安顿好了,潘洪落座,就瞧见呼延赞满脸堆笑地凑过来,“我说潘太师呀,我今奉了圣上旨意前来祭奠法场,我说老潘哪,你可不能传旨开刀。你是奉旨,我也是奉旨,但我领的旨意是生祭,你那儿是开刀,所以你得等我这个完了,你才能办,你明白不?”潘洪心说你慢慢儿祭你的吧,反正今日儿我得把人给宰喽。“呼延千岁,你只管祭奠你的,万岁给我的旨意是午时三刻开刀,到了时辰,今日儿个不开刀也不成,多一会儿我都不等,您也得明白。”“哈哈,老潘,你是要跟我耍横的是吧?好吧,咱们看谁有能耐!”说完了就往令公身边一站,把十三节打王鞭抽出来,防着老贼趁他不备乱传旨害人。杨家父子被绑押送午门以外,跟随来的姜豹、薛彪和老总管杨洪老远就瞧见了,跟看守法场的兵丁好说歹说,三个人钻进法场,来到令公和六郎、七郎的身边,惊得是面无人色,“哎呀,令公哟,这是怎么了,怎么皇上要杀您爷儿仨呢?”令公微睁二目,“嗨!杨洪啊,你赶紧回府去找主母,叫她带着孩子们和相应的物件儿,赶快来法场和我一见,也好祭奠法场……”说完了就不再看他们了,闭目不语。杨洪和姜豹、薛彪反身出了法场,没走几步叫呼延赞给叫住了,拉着三个人走到法场外边儿,先跟姜豹、薛彪说:“你们俩别回天波府了,你们一个快去汝南王府请陶老太君来,还告诉她得把锤儿带上!记住没?只有带上锤儿才能救令公!另一个快去请东平王高怀德,也告诉他快来这儿,告诉他一定得把斧子给带上!”再跟杨洪说:“您回去怎么跟我嫂子说啊?”“啊?我就说令公也不知道怎么了,被皇上绑在午门要开刀问斩哪,令公叫我请您老快去,带着孩子们和相应的物件儿,好祭奠法场。”“嗨,他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嗯?没错啊,是这么说的。”“令公刚才啊是这么说的,叫你快去请太君来,带上孩子们,拿好应手的家伙,快点来劫越法场!”“哎?不是劫法场,是祭奠法场!”“哎哟喂,大叔喴,您怎么那么轴呢,祭奠法场能救令公吗?告诉你你不但要这么说,你还必须得把令公的金刀给扛过来!”“噢,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好嘞,您就等信儿吧!”三个人各奔东西去了。呼延赞这才回到法场里,举着铁鞭等候回音。 那两位去请陶王妃、东平王不必细说,单表杨洪回到天波府,把呼延赞教他的话跟太君一说,老太太就觉得很奇怪,这不像是令公能说出来的话啊。可是造反劫越法场这么大的事,谁也没想到杨洪会错传,马上擂鼓聚将,家里还有俩儿子、俩闺女和八个媳妇,个个武艺高强,除了柴郡主金枝玉叶不能轻易犯险以外,其他人都披挂整齐,各执刀枪奔午门去劫法场来了。杨洪没跟着她们,先上了天波楼,他是大总管哪,叫来两个家将先把令公的金刀给扛上,就是九环金锋定宋刀。这一搬一乱,杨洪瞧见救命的宝贝了,什么呢?就是先皇御赐的金书铁券。前文书表过,金书铁券是先帝赐给杨家的宝物,就供奉在天波楼上,上边儿记载着杨门子弟的开国九功,凭着这只金书铁券,可以免除杨门子弟的九死之罪。这金书铁券什么样儿?用生铁铸成,高了下是一尺,横开是三尺,横着卷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块筒瓦。那么圣旨就写在筒瓦的阳面儿上,拿丹砂写的就是丹书铁券,拿黄金镶嵌而成的就叫金书铁券。这个制度据说是始于汉高祖,到后代历代沿传,也就是封建时期的帝王颁发给忠诚臣下的一种特殊待遇,可以免子孙的死罪。当初建这座天波楼,就颁下了这只金书铁券,上面写得清楚:“恕卿满门子孙九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杨洪掐指一算,今日儿在法场等着开刀的拢共才仨,这个是恕九死之罪,皇上还有赚儿呢,不请出此宝更待何时?来人,把这个家伙给我抬下来!嘿,就有两位家将帮他把嵌在木头架子上的这一件金书铁券给起出来,就这么擎着,跟定宋金刀一块儿招摇过市,直奔午门宣德楼而来。这一回是宫门献宝,老太君才要劫法场大闹午朝门! 〖三回〗 老杨洪假传口信儿,佘太君率领儿子、儿媳和俩闺女,全副的盔铠甲胄,马匹军刃,五百家将个个儿也是剑拔弩张,全副武装,浩浩荡荡开到宣德楼午朝门前。大宋朝自开国以来,这种场面儿,这一回是第二次了。上一次,太祖爷醉斩桃花宫,陶三春率领着汝南王府的家将杀到宣德楼下,逼着赵匡胤脱下了黄袍,叫陶三春砍上三刀,这算是把杀夫之仇报了。今天佘太君率领着的是五百火山军,全都是连年征战于疆场真杀实砍这么拼下来的将士英豪,不是一般的家将啊,这场面儿比陶太君斩黄袍那一次可说是更为壮阔。 等老太君带着人马来到午门之前,谁敢拦哪?三千御林军就把法场给让出来了。令公一看,怎么回事?自己的夫人和孩子们是披挂整齐,个个手拿兵刃,御林军闪开了法场,你们这是要造反哪!太君跟孩子们来到令公跟前,把六郎和七郎的绑绳解开,想搀扶令公起来,令公就问:“赛花,你这是何意?”“嗯?令公啊,不是你叫杨洪给我们传信儿,叫我们来劫法场的吗?”“什么?杨洪在哪儿呢,把他给我叫过来!”大家伙儿再一找老头儿,人没跟来。把令公可气坏了,旁边呼延赞憋着乐。令公说:“赛花呀,你可又惹下了大祸,我本来是叫杨洪给你们送信儿,叫你们赶紧来祭奠法场,我怎么能叫你们来劫法场呢?”“哦,我也纳闷儿呢,我就觉得你不应当说出这种话来。”“嗨!这个杨洪啊,真是老糊涂了,他这一传错不要紧啊,连累你和孩子们也要跟着我们遭殃。赛花,没别的办法,叫孩子们自己先捆起来,就跟这儿陪着我们仨跪着,先认个错儿,今日儿皇上不会再杀那么多人了。”为救令公,老太太今天也有点急了,“令公啊……咱们这是冲谁呀?如今奸臣当道,主君昏庸,何必再为了虚名浮利在这儿受这口气?要不咱们就索性反了得了,带着全家杀回池州火塘山,凭咱们这宝刀金枪,谅也无人胆敢找咱们家儿的麻烦!我,我给你扯掉忠孝带……咱们就弃官离府,一块儿回归山后去吧!令公,你我……反了吧!”“对!父王,咱们反了得了!”呼延赞在一边儿高兴了,“对喽!还得说二嫂见识广!二哥,我知道你不乐意听我的,你得听听嫂子的吧?这么叫昏君弄死了,太不值当啦!” 令公摇摇头,“赛花,三弟,你们可真糊涂啊!如今强敌伺侧,我杨家要是反了,军心必然大乱,大宋朝的江山……也势必是要大乱!黎民百姓好不容易过上的安稳日子就又没了。咱们是谁都不冲,也得冲着父老乡亲。我死了,俩儿子死了,贤弟你不是还在吗?赛花你也还在啊!不是还有老大、老二他们在呢吗?我死了,你们还得想办法要保全自己,等到国家危难之时,有用的着你们的时候,该出力还得出力。来,赶紧把孩子们都绑上,自行请罪,我想即使圣上知道了,也不至于要灭咱们家满门哪。”这老两口儿一辈子没因为什么事儿吵过嘴,今天为了救命,老太君挨了令公的训斥。佘太君只好把孩子们一个一个都绑上了,陪着令公一块儿跪在法场。呼延赞劝也劝不住,急得直跺脚。正在这个时候,杨洪乐不颠儿地跑进来,满面春风,令公和太君一看,哦,要不怎么传错话了,老人家已然痴苶了,算了,也就不怪他了。杨洪说:“都起来吧,老六、老七,令公哎!你们都死不了了!起来、起来!把绳子都解开,你们看,我把什么东西给请出来了?”往旁边一闪,后边露出来两个家人,俩人双手托着当年太祖老皇爷御赐的金书铁券! 令公一瞅,哟!对呀,我怎么把这个东西给忘啦?“赛花,你赶紧押着这件宝物再去向万岁求情,别给我求,就给咱这俩儿子求,但分可免一死,也就是先帝在天之灵庇佑咱家啦。”老太君一看,也只有如此,自己接过来这一只金书铁券这就上殿面君,为俩儿子去保本去。等老太太来到殿上,见着二帝雍熙天子,拿龙头拐杖点三点,就算是见了礼了。二帝面带怒色,“无佞阴侯,听说你率领儿郎披挂整齐前来劫越法场,可是事实?”潘仁美早就先上殿告状来啦。佘太君说:“万岁,臣等前来乃是为护送这件宝物而来,今日儿老臣全家是特来献宝,因此披挂整齐,是怕这件宝物失落于贼人之手。”“哦,何等宝物如此持重?快献上与朕一观。”“万岁,请您龙目御览。”有太监上前接过来,把金书铁券给端到龙书案上,不看还好,一看,雍熙帝的气更大了!怎么回事,此物乃他的兄长老主爷赵匡胤所赐,二帝赵匡义最恨的就是老拿他哥哥的话压着他。老贼潘洪一瞧见杨家将来劫法场,就溜回了金殿,跟二帝这儿先告了一状。现在又出来说话了:“万岁,佘太君妄奏不实!她全家老少十几口人都披挂整齐,五百家将剑拔弩张,一到宣德楼下就先冲撞法场,怎能说是为了押送宝物进献呢?还请万岁您明察!”“哼哼,老太君,我认得,此券乃先帝所赐,可免你们杨门九死之罪。可是你们就为了送此宝物就用得着全家十几口人都披挂整齐,手拿刀枪军刃吗?你方才说的话能唬得了旁人,能唬得了朕吗?”太君面不变色,“万岁,如若我们要是真来劫法场,现在又何必自己把自己绑在午门外等着您处置哪?万岁,您只要移驾午门看上一眼就知道了,您可别净坐在殿上,叫人蒙混视听。这个宝贝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是真是假,是杀是放,恭听圣裁。”“算了,老太君,这件宝物朕就收下了,暂且免去你们全家十几口人劫越法场的嫌疑罪责,到底是来劫法场还是来献宝,朕都一概不究。但六郎、七郎之罪,绝无可赦!你就下殿去吧!”佘太君还要再说话,皇上把手一挥,就不得开言了。 佘太君无奈转身退回到午门之外,杨洪凑过来问:“老主母呀,怎么样?皇上准赦啦?”佘太君摇了摇头,把皇上不听进谏,把宝物收回的事说了一遍,大家伙儿都气坏了。没别的办法,先回到法场再商再议。老贼潘洪二次领旨,来到法场,“来呀,闲杂人等速速退后,老夫要遵旨行刑了!再不让开,你们可就算是抗旨不遵啦!”谁舍得退后啊,都不干,就跟这法场里边儿待着,陪着父子三人。潘洪一看,说好话都没用,还得动硬的,“来人呀,请出尚方宝剑!”仓啷!老贼把皇上刚赐的尚方宝剑给抽出来了,这玩意儿厉害,砍了谁都白砍!“法场内的闲人听真!再不闪开来,就是反叛朝廷,休怪老夫不再手下留情,闪开了!”老杨洪突然又蹦出来了,“慢着!潘仁美!”直接叫名,胆子可够大的,“你别跟那儿狂!你那玩意儿算什么?你看看这个!”刷拉,把蒙在刀头上布口袋一去,露出来定宋九环锋,金光灿灿!杨洪说:“你那尚方宝剑怎么跟这个比?你再等会儿,圣上收了那样儿宝物,我们家还有一样儿宝物,他绝不可能收了去。这样儿宝贝献上去,皇上保证眉开眼笑地把人都放了。你可不要乱传旨,你得等着我回来!”呼延赞拿着鞭在旁边说:“老哥哥,你放心去请宝贝吧,这儿你放心,潘太师也不会一点情面都不顾,啊?”潘洪一想,什么宝贝吹得那么玄?好,叫你拿去——离午时尚早,等万岁再传旨意下来,午时三刻一到,就莫怪老夫我了! 杨洪叫上几个家将快马加鞭赶回天波楼,从楼上又请出来一样儿宝贝,这个宝贝个儿小,往怀里一揣,鞭鞭打马赶回午门。佘太君接过来一看,乃是当年太祖爷的紫金玉带,哦,这个东西是本朝的镇国之宝,拿着它再上金殿,看看皇上他还有何话说。佘太君捧着玉带上殿,二番献宝,见着二帝雍熙天子,把玉带高高举过头顶,“万岁,老臣我二次进宝来啦!”二帝叫太监拿过来一看,嗨!我越看这个东西越懊头,啊?当年我刚刚登基坐殿,令公就拿着这个东西来找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这条裤腰带我还给您!今天你又来了,还真拿这么个玩意儿当宝啦?二帝给气乐了,“无佞阴侯,您拿着这条玉带,要说什么?”“万岁,献此宝来见您,是想跟您重提一件往事。想当初在太行山上,我的夫君乃是约定了三事方才解甲归宋:第一,我们杨家是听调不听宣,有事儿万岁您可以调我们去冲杀,没事儿我们就不上朝了;第二,我杨家是自立的火山王,不受朝中的官爵封赐,不入朝做官;第三,我火山军部曲兵将,归我自家统属,封赏、斩杀不再请旨。万岁,今天拿这条玉带来见您,就是想给您提个醒儿,当初连您和老主爷在内可是都答应了这三条。”二帝听完了哈哈大笑,“老阴侯,您可是绕住啦!这三条我和皇兄那会儿都答应了不假,可是您别忘了,先帝封您一家为大宋朝的王侯第一家儿,赐第天波无佞府,谁家能跟你们家比啊?该封该赏的你们家可是全䞍受了,怎么该杀该斩的时候这个话就来了呢?太君,当初约定的可是您全家在火塘山哪,那么您既然是进京住在了天波府……那三条可就都不能再算数了。哼哼,老阴侯,此物乃是国宝,您献与皇家也是有功的,念在献宝有功,准许赐还头颅,按侯爵之礼安葬。有罪则杀,无罪得免,令公只是陪同待刑,朕可不会滥杀功臣,但六郎和七郎都有人命官司在身,朕若徇私,还怎么治理天下?老阴侯,您就下殿出午门去吧!”佘太君听皇上这个话,无情无义外带无信,长叹一声,转身又回到法场。 这回是二番献宝,一来一往,这时候就差不多了。潘洪在法场这儿一看天色,时间差不多了,将将是要初交午时,琢磨着再要拖延,恐其有变,逼着崔文宣旨行刑,老贼下令预备好追魂炮火,这就等着你读完了圣旨就给点上,是炮响三声,人头落地。崔文也着急,怎么这求情儿的主儿还没来呢?拿起圣旨来,成心装瞧不清,念得倍儿慢。呼延赞心里起急,这么半天了怎么那些个人还没来呢?等崔文把圣旨念完了,追魂炮可就响了,刽子手把刀举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法场外边儿有一人大声喝喊:“哎……刀下留人!”潘洪早就把行刑的刽子手买通了,哪儿敢停哪?我该下刀还得下刀哇!唰,鬼头刀是往下就剁!呼延赞一听有人喊刀下留人,可得着劲儿了,眼瞧着那刀正往下落,迎着就是一鞭,啪嚓,把刽子手的刀给打落了,七郎又捡回来一条命。 潘洪刚要跟呼延赞发火儿,这场子外边有一位高声喝喊:“潘仁美,你少要放肆,给我老实点儿!我离朝才几天哪?老头儿我身子骨还硬邦着呢,岂能容你如此地胡作非为?”啊?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这儿上来就训教潘仁美?大家侧目一望,嗬!来了一位老先生,身上没穿着朝服,只是一身儿赭色绸缎的便装,须眉皆白,看年岁不下七十,可是面色红润,二目的神光不散。谁呀?护国武安王、开国创业鼎定华夷的老相爷赵普赵则平。不但昨儿晚上有郑印去找老相爷问计,苗军师在殿上求情不准,一盘算,今儿这事要糟糕!赶紧派出去信使,告知列位贤臣宿将,得赶紧上殿给忠良保本。头一拨儿先到武安王王府找老相爷去汇报去,老相爷一听就急了,这事不能耽误,赶紧,咱们快去金殿!来得巧啊,正赶上老贼着急要行刑,赵普听见追魂炮了,大喊一声刀下留人,老相爷就到了。潘仁美在满朝的开国老臣里最怕的就是这位赵普了,为什么?赵普这人可厉害,什么别想瞒过他去,为相宰持天下几十年,什么没见过?有老相爷在朝的日子,潘仁美不敢闹出圈儿去。老相爷来这儿一瞧,点手叫潘洪,“哎,你过来!”潘仁美这个恨哪!你老头儿在朝的时候我怕你,你已经退休了,你没权啦,我,我怎么还怕你呢?潘仁美乖乖地走过来,给老相爷施礼,“啊,不知老相爷您的尊驾到来,潘洪我迎接来迟,还望老相爷恕罪!”“得啦,小潘哪,咱们俩在一块儿也不是三年五载的啦,还这么客套吗?我知道他杨七郎把你儿子给打死了……”老相爷这话说得气壮,我当然是知道了,我还给写了个条子呢,我还教他怎么把你儿子给打败……可是我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莽撞,愣把你儿子给劈为两半儿,对不住!这是赵普的心里话。可是见到老贼潘洪不能说实话,“小潘哪,他打死了你的儿子,我知道你心痛,谁都会心痛,可是你不能不顾同袍之谊,非要置令公与他的这俩虎子于死地呀?这么办吧,老夫我舍下老脸要上殿去保本,你说,你给不给我这个面子,先不要开刀,等我上殿去面见当今……啊?太师,不知道我赵普如今还有这个脸面没有哇?”“啊,这个么……”“什么这个那个的,哪有这么□唆?就这么办了!呼延赞,你把人给我看好了,我这就去面见当今!”“好嘞!您放心去吧老相爷,您看我有这个,打死人不偿命!”王爷晃了晃铁鞭,赵普跟他点点头儿。转过来再和佘太君见过礼,太君把自己上殿碰钉子的事儿跟老相爷说了一遍,老头儿心里有点儿数了,回头叫上苗崇善、宋琪、李昉这几位贤相良臣,咱们一起上殿再去求情保本。 赵普来到金殿,面见当今,也免不了要跪倒磕头山呼万岁,皇上赶紧给免礼,“您是我大宋朝的开国老元勋,不必多礼,来呀,给老相爷看座!”能够金殿赐座,这是多大的面子?老赵普大模大样儿坐下来,左看看,右瞧瞧,心说殿上这些人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您是不认识,这些都是最近这几年潘仁美给三省六部里安插的自己的党羽,您原来的那些位早就迁、转、谪、贬到州府远镇去了。好嘛,认识的也就是首相宋琪这些位早年间自己的老门生了,拿眼睛这么一扫,老头儿心里就不痛快了,好哇!他不怨潘仁美,那就是跟自己对着干的,你二帝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能容忍他这么干呢?怎么能把我的人全都给抹了呢?我那些位尚书、天官可不是吃闲饭的,不是我赵普一人的党羽亲信,那是咱大宋朝开国以来,我老赵普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治国安邦的贤能啊!嗯……把这口气儿往下压了压。今天不能说这个事儿,今天我就是给杨六郎和杨七郎来求情保本来的,别的事儿先不提了,赶明日儿个,还得找茬儿进宫来我跟赵二舍得好好说道说道!哎,这人哪,就怕把自己端起来,拍老腔儿,这事就要坏!不知道您有没有这经验,这地位越高的人,一旦说是从岗位上退下来,就在这退休之后三五年的这段儿,脾气最大,性格最暴烈,什么都看不惯,看什么都烦,人都得经历这么一段儿。那么赵普现在就在这个时候,刚刚从首相之位退下来三年,当然不像以前那么荣光啦,也没那么多人老围着自己了,这心里一时还顺不过去。今天一上金殿来,发现自己的不少门生都不见了,知道是潘仁美将这些人才都给排挤出朝,这份怒火就一直憋着。二帝一瞧,老相爷怎么这么老大的不乐意呢?就问:“赵老皇兄,您不在家编纂自己的书,您来到我这八宝金殿,不知道老相爷您是……有什么要赐教孤家的吗?”您老人家既然已经退休啦,您就在家安心地著书立说就得啦,您还来掺和政务,您不累得慌吗?“万岁,岂敢岂敢哪!啊,我是闲来无事到宣德楼前,还想着要瞻仰一下我大宋帝都天朝的仪范儿……啊?可是却在午门法场上,看见您绑缚了三名死刑犯,啊,老臣耳聋眼花,我看不清楚是谁。敢问万岁,这三个人都是谁呀?他们都犯了多大的罪,该当立斩于午朝门外呢?”这叫明知故问,就是想听听皇上你怎么说,我通过你说的话来分析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非要置杨家父子于死地呢,你还是只想树树你的威仪?“老皇兄,看起来您还有所不知啊,昨日午时,杨门的第七子杨延嗣到招贤擂与擂主三国舅潘豹争锋,不料其心顽劣,竟至劈死了潘国舅。皇兄,我杀的是杨家兄弟,老令公是陪绑在午门,您可千万不要误会。”“噢?这么说,杨继业无罪?”“唉,纵子行凶,父子同谋,岂能说是无罪?只不过,老令公功勋卓著,朕暂不治他的罪,绑在午门也是请令公他好好地反省反省,教子不严,致使二子走上了绝路……”“噢,既然您知道这杨家功勋卓著,老臣不明,多大的罪过,您要将杨家二子全都开刀问斩?”“唉,老功勋,朕的旨意已下,您……就不要再……为这两个浑小子保本求情儿了吧?”二帝这是想把你的口儿给封上,我话撂到这儿了,老相爷您也要体谅朕我的难处。“呵呵呵呵……万岁,老臣我已是风烛残年,我来殿上是想跟您唠唠嗑儿。老人说话,多少还有那么点儿意思,您……就不想再多听老朽我唠叨唠叨不成?”这老头儿这嘴可就撇上了。 二帝一看,哟嗬,您还不高兴啦?他潘仁美儿子都没了,你们老几位就是看着他不顺眼,可是你们谁跟我是一条心呢?你们哪一个又是真为我操心的?嗯?皇上这心里也不怎么舒坦,方才令公这一番大笑,让他脸面下不去;二一番佘太君端上来太祖皇爷先前御赐的金书铁券,一瞧见这个,这皇上的面子就更过不去了;等到老太太又把太祖玉带拿出来,这赵匡义心里整个儿都翻个儿了!就算是我䞍受的我哥哥的江山,你们也不用来拿这些玩意儿来点我呀?有人情儿你们就不会直接求我吗,你拿这些出来干什么呀?现在老赵普跟他卖老,就更招他烦了,“老皇兄,哈哈哈……您可别在意,朕也是一时的公务繁忙,对您言语之中有不周的地方儿,您可别太在意,您想说什么,您就说什么,朕,我是洗耳恭听!”皇上这话说得是很客气,可是这脸色已经不对了,说是洗耳恭听,可是东张西望,根本就听不进去。赵普一看,二帝这眼神儿乱晃,上瞅瞅,下瞄瞄,环顾左右……也不老高兴的,“好,万岁您愿意听我说话,我就再多给您唠叨几句。万岁……老朽我今天登殿保本,一不是因为我与杨家有什么交情,二也不是因为老臣瞧他潘洪不上,我可是为您好。我是来提醒于您,这杨门的子弟占着五不当斩。您哪,可是千万不能杀!” 〖四回〗 老丞相赵普上殿保本,二帝赵匡义心中不悦,您是老人儿,您跟我拍老腔儿,我也只能是就这么一听,那您要想说就说您的啵,反正我也没别的事,我这儿,就等着待会儿开刀我好验人头啦!没想到,老头儿喊上这么一句:“万岁,咱们大宋朝开国以来,老王封下了九王八侯,这里边儿,排头名的就是杨家!万岁,这十七家儿名臣勇将当中,谁家的孩子犯法您都能杀,单这杨家的子弟——您可不能杀。他们家儿占着这么五不当斩,今日儿这人您要是杀了,您可是替您皇家失信于天下哇!”老头儿这一嚷嚷还真给二帝给唬住了,“噢?老皇兄,那么您说说,这杨家占着哪五不当斩?” “万岁,想当年,杨家的祖父三代对您赵家拢共有这么五回当斩而不斩之恩,杨家是未曾归宋五回救驾,这都是哪五回……您清楚吗?”嗯?皇上心说您还别说,还真叫你把我给问住喽,你说的这个五不当斩朕我还真是从未听说。“嘿哟,老皇兄,我还真没听说过何为五不当斩,还烦您给我说说。”“万岁,那咱们先说头一回,想当初黄巢藏梅寺起首造反,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杀得天下是纷纷大乱!到后来梁晋争霸,老王李克用误信谗言冤杀了十三太保李存孝,早间斩了李存孝,午间就反下了王彦章。铁篙王彦章在大梁王的驾前讨下了帅印,将老晋王困在了积宝山中,苟家滩前大会兵,也该是宣祖太上老皇爷出世露脸,也曾随父下汴梁诓来了五万三千名士卒、十万石军粮进了唐营,小小年纪加官进爵。也是老皇爷一时的争强好胜,大元帅史建唐摆设五龙二虎阵——五龙:北山口壬癸水有请河东晋王驾前的大太保李嗣源扮作上界的北海鼍龙把守,南山口丙丁火有请南海取火龙刘知远把守,西山口庚辛金是玉顶银龙李存勖,东山口甲乙木有小青龙郭彦威报号请命,当中央戊己土是河西来的小将石敬瑭扮作浑水黄鳅龙前去要战!这五龙有啦,还缺少二虎相逼,东平府赶来的小将高宝童为报父仇自告奋勇掌管一杆白虎旗,那时节宣祖老皇爷仗胆逞勇请命要掌这第二面飞虎旗……王彦章是何等样的人物?元帅史建唐说不行,老晋王也说小孩儿你不行,宣祖皇爷直争了个面红耳赤,情愿立下了军令状,这才出阵去战王铁枪。石敬瑭诈败引来王彦章到了人头峪口,王彦章不肯追进苟家滩内,高宝童、老皇爷出马临敌,要逼他钻进五龙阵内,怎奈都不是水贼对手。王彦章铁篙横开,两员小将眼看性命不保……这时有替师出马的老千岁杨衮,使出虎掌铜锤打中水贼臂膀,水贼害怕他的金枪,这才放开两员小将,打马逃进了苟家滩,到最后被五龙逼死在绝章岭下。这一仗打完了,兴唐帅史建唐论功行赏,到宣祖老皇爷这儿,按律当斩,还是杨衮老千岁爱惜宣祖少年英雄,当面求情儿,将自己的功劳抹去,换来宣祖太上老皇爷的性命!万岁,您想想看,没有当初杨家这么对待您赵家,今天哪里来的这锦绣的河山?”“哦哦哦,这个事老皇爷在世之时我听他老人家念叨过几回,前前后后没听明白,哎呀,原来是如此。老皇兄,您接着说,这二回呢?”皇上听书听得挺有瘾,这是成心逗老头儿说话,把这工夫儿耗过去也就得了。 “您要问这二一回呀?再往后,石敬瑭朝辽王借兵下三关祸乱残唐,他手下的大帅刘知远、先锋高行周兵困洛阳城,无道昏君李潞王明知道自己跟石敬瑭是打不了啦,闰十一月二十六,身背传国玉玺登上玄武楼……他是引火自焚而死。那时节,太上老皇爷宣祖老王正在洛阳城的东关夹马营把守,知道残唐江山眼看不保,不愿做亡国之臣,一跺脚,肩挑着万岁您……和先皇太祖——你们兄弟二人,私离汛地,连夜里是避难而走。赶到天明,就走到了黄河孟津口,前有石敬瑭的大军严加盘查,后有辽王的追兵,老皇爷纵有天大的本领,肩挑二子,难以施展。万岁,那时您也是才刚降世不久,一家人扶老携幼,如何能够过关?这时有金枪王杨衮老千岁要到北邙山葬父,寄宿在龙马兴国寺,认出了宣祖老皇爷,私藏你们兄弟二人在寺院之中,单人独骑挡住追兵,战退了敌将,将你父子三人从北国的敌将手中救了下来……万岁,杨衮乃是灭梁兴唐的建业功勋哪,手执金枪将老皇爷逼在就地,就问老皇爷,兄弟你是洛阳东关的守将,如今国家危亡之际,你怎么能私自逃走呢?你认不认罪?你伏不伏法?老皇爷说,哥哥,我伏法,当初这条命就是您给保住的,今天您要代唐王取走也是理所应当。可是伏法是伏法,您看……一指万岁您和先皇,此二子年纪幼小,做兄弟的我托妻寄子……都要靠贤兄您来帮我抚养成人……金枪王看你弟兄可怜,不但没有追究老皇爷,反而赠金银车马相送。万岁,没有当年老千岁在孟津口相救你父子,臣请您想一想,你们赵家哪里来的锦绣河山?哪里来的九五至尊?” “啊,这个么……老相爷,今日里不是您说起这五不当斩,我还真不知道,您再说说,这第三回又是怎么回事?”老头儿这阵儿心里着急啊,心说,你这是成心哪!“哼哼,万岁您要问这三一回?多少您得知道一点儿。可曾记得当初龙虎风云会,老主爷在澶州花园射妖,不料想惊动了郭雀王的真龙之体,梦中被老主射伤一目,晨起升殿柴王举荐老主,郭王当殿就要斩杀太祖皇爷。还是柴王求情儿,这才逼老主写下军令状——先皇老主一月之内下燕京去刺杀薛王刘崇。哪儿知道,早有奸人通信儿,刘王派出四家令公在燕京城的四门把守,张挂红面贼人的图形,严加防范。多亏有太原王曹千岁的兄弟相助,曹家四兄弟巧扮成老主的模样,四门一起捉拿住四个红脸儿的刺客,都说自己抓住的是真的,可是锁拿上殿,个个都说自己乃是曹英之弟,无奈何召来曹家大哥曹英前来辨认。老主这才假扮曹英上殿,借机刺死了薛王。那时老千岁杨衮也正在殿上,要生擒老主为刘王报仇。是令公杨继业早与老主相识,替老主求下人情儿,老千岁这才打偏铜锤,将老主打落金水河从水西门逃生……这是第三回,杨家对赵家是当斩而不斩!”“那么说第四回呢?”“第四回也有您的事儿哇!老主刺死了刘王,河东令公扶起刘王之子在太原自立,汉家天下被雀王窃取,当殿大封功臣。唯独到老主这儿,郭王仍然不肯干休,降旨将万岁您全家囚禁起来,逼老主二下高平关去取东鲁王高行周的人头,有人头,老主爷可以封官晋爵,没有人头?要杀你赵家的全家老少!那时节,万岁,您与宣祖太上老皇爷一起被羁押在天牢,要是没有高千岁的人头,您可也就……哼哼,可怜老主下到高平,明知道不是高老鹞子的对手,没列阵开仗,撇下十万精兵,赤手空拳进了城关。老鹞王念在与宣祖老皇爷多年的交情,左右为难,彻夜未眠,到最后,甘心自刎献出了自己的人头,这才有你们全家的性命留下。万岁……”“哦,老皇兄,这么说我这命是我姐夫的父王高老千岁拿人头给换下来的?”“呵呵,也不尽然。老山王杨衮本来是怕老主爷被老鹞王所伤,也赶到高平关意欲解劝义弟归隐,不料却看见结拜的义弟高行周尸身倒在白虎堂前,人头不见。老千岁追赶老主,要给自己的义弟报仇,二番取出虎掌铜锤,临下手时,念及苍生,虑其无主,这才手下留情,锤扫老主的龙冠,逼老主下马。老主这才将高平许婚一一解说,老山王放走了先皇。”“哦,朕明白了,有人头了,先皇还得有这条命回来解救我父子。”“着哇,到第五回,柴世宗下河东,两军在汾水关前大战,老山王马踏五营要杀柴王,老主爷在汾水河畔拦住了山王,老山王铜锤打下了老主,该杀还是没杀,杨家反而应下赵家坐江山杨家愿意进京为将,老主这才许下,杨家将是大宋朝的王侯第一家儿。万岁,您要知道,打天下杨家将立了多少的功勋,这先放在一旁不提,可是这五回当杀而没杀,万岁,有道是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饮水要思源,为人莫忘本哪!何况您是为君主者,治国以仁,立国您是以信啊……老臣我,听说您收回了先皇御赐给杨家的金书铁券,万岁,那么无用的老朽我倒要问问您,您坐天下,是盼望着天下臣子如何对待您呢?”这话要是对跟自己肩膀头平齐的人说,那可以——听你说话的人呢还能够塌下心来听你的,可是二帝不同啊,他是越听,心里头这火儿越大!为什么?前边给您交代过几句贺后骂殿这一段书,在二帝登基的褃节儿上,要不是赵普端着老太后早先修好的金匮之盟的盟书上殿,二帝这儿正跟贺后戗着呢,要不是老赵普上殿给了这俩人顺梯子——嫂子、叔叔都脚拐儿打腿就坡儿下啦,贺后骂殿这出儿还真就没法儿收场了。这样儿,给赵德芳封下了八千岁,永驻南清露华宫,二帝的皇位才算是坐牢了。赵普䞍着当年对二帝的这人情儿,大话就多了,“万岁,您杀了杨家兄弟,回头您是满天下的人您都交代不过去;您要是不杀杨家,您也就俩人交代不过去。您说老臣我说得对也不对?”“哦,哪两个?”“头一个还算罢了,就是掌朝太师潘仁美;二一个,您是难办啦,就是西宫国母,娘娘千岁,万岁,您说我说得对是不对?”“哼哼,哼哼,哼哼哼哼……”二帝听完了是一阵的冷笑,“老皇兄,您说完了没有?”啊?赵普一听这话茬儿,这是要撅得我老头儿呀?把这脑袋一晃,“万岁,老臣我说完了!”“五不当斩也好,六不当斩也罢,朕我就问您一句,没有我的西宫梓潼,没有当朝的太师老国公,天齐庙打死人了——他杨家兄弟到底是犯没犯法?”“啊?万岁,犯没犯法我不知道,我知道他打死的是三国舅,这才惹下杀身之祸。您别忘了,上擂台之前,都签下了生死文约,打死人不用给偿命呀!”“老皇兄,您说错了,他打死谁都不成!您得知道,三国舅是被劈为两半儿,要说是拳脚无眼,下的手重了,打死人不用给偿命,不但说不用给三国舅偿命,朕还要封他为前部正印先锋官。可现在他不是误伤人命,他是有意所为!老皇兄,我看您就别再多说了,此事多说也是无益,他二人罪不容赦!您……抬头看看,朕的尚方宝剑已然挂在殿前,哪一个要来求情保本,朕有言在先,其罪与杨家兄弟一般无二!朕看在老功勋为国家辛勤劳苦,这个罪……就免了,可是您就不要在殿上留着了,赶紧下殿,闭门思过去吧!” 老头儿坐在椅子上这两条腿是得得得得得……气得直哆嗦,真受不了哇!列位,跟老人说话得格外地小心。为什么这么说?人到老了,这脾气要转一转,对待外人,可能还会格外宽容,可是对待自己的子女和至近之人,难说要加一点钻牛角尖的地方儿,皆因为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还能听你跟我扯辘辘箍吗?老人都是这份儿心,要不怎么说老小孩、老小孩,到老了就跟小孩似的,处处跟你犯葛,跟你找麻烦,可是这心还得替你操着。二帝在老主爷在位之时,加封为勤孝王,掌管开封府,有什么不会做的地方儿都是老赵普教导他,是老丞相一手给扶起来的,所以说老相爷见着二帝赵匡义,这感觉与别人可不同,想当初尽是我教训你了。可是现如今这反过来了,人家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赵普当初怎么帮扶人家也不成,人是君,你是臣。可是老头儿今日儿这气顺不过去,一听皇上跟自己打官腔儿,油盐不进,吃豆腐拉硬屎……这气性就给勾起来了。哎呀!老头儿心说我今天要是保不下这个本来,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呢?我还训人家宋琪哪,我还数落人家吕蒙正哪?我自己说我来安排,说过是要保杨家老七的性命周全,可是现在我保不住啦!我保不住人家这俩孩子,我还活着有什么劲儿呢?我还能等着人家杨令公、佘太君找我来寒碜我来?等着呼延赞和郑印这些人后边戳我的脊梁儿?“哈哈哈哈……万岁,说了这么多,老臣我也就问您一句,您可知道,混沌初分三皇五帝以来,怎么就叫兴邦?怎么就能亡国?”“哼哼,朕我多少听说过一点儿,可是没有老相爷您知道得多,您给说说。”“好,三皇五帝以下,兴邦者,修德政,勤政爱民,亲君子,远小人,广纳贤才,兼听则明;亡国者,施暴政,宠信奸佞之辈,亲谗臣,远率直逆耳之忠良,穷尽酒色奢华……哈哈哈哈,万岁,您自个儿合计合计,自登基以来,您是亲的什么人,您又远的是什么人?今日儿老朽我把话撂在这儿,您是不是能往心里去全在您自己,您要是不改,您看着,到最后,大宋国朝传承不过三代,您这又是胡亥、杨广之故实……多的我就不说了,老臣跟您也求一根忠孝带,但求一死,您要是不给我,可别怪我在殿上要开骂啦!”说完了自己站起来往下走,俩手一背,就这么横。二帝一看,可不能叫他开骂,他知道的忒多啦,让他开骂我这儿可受不了,你自己活够了我还能拦着吗?派下金瓜武士,挂好了忠孝带,也不多说,推下金殿,也到午门以外等候开刀。 等老相爷也一给推出来,老贼潘洪乐了,等候在午门外的各位忠良贤臣可傻眼了!这会儿,端端正正是正午时三刻的钟点儿了,老贼二番下令要点响追魂炮,追魂炮这一响,呼延赞、佘太君和杨门子弟兵可是要闹法场了,假如说这法场真的要是闹开了,杨家和众家忠良的反叛罪名算是凿瓷实了,到时候北国大军南下,大宋的江山难以保全!正在紧急关头,御街之上人喊马嘶,一队人马急匆匆赶了过来,为首有人高声喝喊:“且慢行刑!千岁到了!” 来的这个人排场可不小,上百名的武士、太监给开路,跑过来一乘逍遥马,马上一位王爷,年岁不大,怀抱金锏,正是南清露华宫的八王千岁赵德芳。八王来得不算晚了,今天他和开封府的官员一早到扶沟县放粮去了,赶在晌午前把公事办完,快马赶回京城。听说今日儿个呼延赞调来了七郎去打潘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赶紧回来探听消息,正遇见午门外行刑。小八王一到,所有人都踏实了,大救星来啦!八王一进法场,所有人都得跪倒磕头,王爷把大家喊起来,呼延赞、佘太君把事情经过跟八千岁详细地说了一遍。八王爷呵呵一乐,把自己脖子上的八只镶金白玉锁摘下来四只,给六郎和七郎、老相爷、杨令公的脖子上挂上,亲自走到行刑台前,跟响炮的兵丁说:“追魂炮刚响了一通,还差两通呢,你们赶紧接着响炮哇!”“谨遵王命!”叨!叨!三声追魂炮响过,刽子手站那儿傻看着,怎么,该杀这几位,可脖子上都挂着王命锁,哪敢下手哪?八王爷走过来说:“没关系,你把刀背在这几位的脖子上噌一下,就算是你按圣旨行刑了,然后你们就收摊儿回去吧,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刽子手们按照八王所说的做了一遍,把差事履行了一遍,都撤了,就把潘洪一个人撂在台上发呆。 八王来到台前,跟潘洪说:“老太师,孤王也知你丧子之后报仇心切,但是你也是当朝的一品宰辅之臣,做事也应当多为国家着想,六郎和七郎都是疆场上的勇将,干世之才,咱们都还应当将私事暂且搁下。您先随孤王上殿交旨,旁的话可不许你说,如有异端,太师,当今天子封下的王命金锏……”八王把金锏晃了晃,微微一笑,把潘洪吓得一哆嗦。八王又到刑场上把老令公给搀扶起来,叫人把六郎和七郎给松了绑绳,“得了,老相爷……山王千岁、太君、郡马……都起来吧,听我的,都别在这儿待着啦,先都到文德殿的偏殿里边儿去待茶,保本的事全在小王我的身上!”八王的话也是圣旨啊,令公满腹的狐疑,跟着前面的几个太监进了皇宫紫禁城,直奔大庆朝元殿。 〖五回〗 八王在法场上救下了杨家父子,都给派到文德殿偏殿里边去待茶,自己和潘洪一同上殿,早有黄门官禀告给当今天子雍熙帝,二帝心里一惊:这皇侄儿是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心里头犯嘀咕,眼看着老丈人先进来了,八王紧紧跟随,来到殿前,一起见驾。潘洪进来,什么都不敢说啊,叩头交旨。方才追魂炮已经响过了,皇上跟金殿里也听见了,现在一看,老丈人前来交旨——啊?真的都杀了……唉,谁叫你们忒莽撞,竟敢打死三国舅?老相爷,你对朕又是说书戳点我,又是要破口大骂,骂我是桀纣昏君……可惜呀!哎?令公呢?老相爷呢?别真给宰了哇?有心问一句,看潘洪不抬头看自己,也不好意思问,怕八王借这个话头找茬儿。 潘洪闪身在一边,八王也交旨,先把今日放粮的事交代了一遍,然后八王就说了:“叔皇万岁,三关口的报急本章可说是一日紧似一日,今天本就是武庙的大祭之日,你我叔侄二人……理应前往降香举祭才是,不知叔皇您眼下可有什么国事缠身?”二帝觉得很奇怪,我杀了你的妹丈,你居然不跟我提这个茬儿?那可太好了,我正巴不得能赶紧走呢,要不待会儿监国老王都来了,跟我要人我可够受的,“好,皇侄,不是你提起,朕还真疏忽了,你我可立即摆驾武庙!来呀!”还是大总管崔文来应声,“去把武庙举祭所需要的香烛、牺牲等物件儿都备办好了,赶紧送到庙中,朕与皇侄即刻就到。”“遵旨!”八王额外找补了一句:“各位大人还请偏殿待茶,少时从武庙回来还有军机大事相商。” 那么武成王庙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座庙里供着咱们中国头一代武圣人姜太公,每年的春、秋两季,皇上和亲王必须得临幸武庙降香行祭礼。姜太公在唐朝玄宗时候被封为“武成王”,专门儿为他立庙尊奉,和孔圣人相匹,还把张良列为亚圣,和孟子相对,后来又把十位历代名将列为武圣十哲在庙中配享:东面左手边是齐国贤相管仲、吴国大将孙武、燕国的昌国君乐毅、蜀汉丞相诸葛亮、唐朝的英国公李勣,哎,也就是《隋唐》里的徐茂功;右手边是齐国大司马田穰苴、越国的相国范蠡、西汉淮阴侯韩信、唐朝的卫国公李靖和汾阳王郭子仪。安史之乱以后经颜真卿奏请,史馆议定加名将六十四人,到宋朝开国以后,删改为六十一位,加一块儿就是七十二名将,像什么白起、孙膑、吴起、田单、廉颇、李牧、邓禹、冯异、吴汉、马援、关羽、张飞、周瑜、陆逊、韩擒虎、贺若弼、秦叔宝、尉迟恭到郭子仪……都一一塑起真身。有一出戏叫作《游武庙》,说的是明太祖朱元璋开国以后,带着刘伯温游览武成王庙,到了庙里一看,把赵云、王伯当给摆在庙门口儿,就问老道这是为什么。老道刘伯温就说了,赵云当年曾经在长坂坡前逼死了糜夫人,王伯当愚忠于李密,不肯忠心扶保大唐,所以历代帝王将这二位的塑像移到了庙门口儿。朱元璋急了,像赵子龙、王伯当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岂能如此对待哪,给挪进去!又转了转,嗯?瞧见庙里头的伍子胥、韩信和张良了,张良逃离朝堂,岂能配得上亚圣之尊?伍子胥鞭尸,韩信背主,都不成,给挪下来!尤其是张良这个人,忒鸡贼啦,江山定鼎他就蔫儿溜啦,罚下来!刘伯温一听,坏啦,这是警告我呢,我不能再混了,回家化装成老道,逃出了南京城。这是古代在武庙传说之中最出名的一段故事。 那么大宋开国,赵匡胤下诏专门重修武庙,请来了书画的名家把历代名将的图形画于墙壁之上,自己时常来临幸观看,很喜欢这个地方儿。后来每次出兵征伐,就命监国的五王请出监国五宝金刀、银钺、铜锤、铁鞭、锡杖,外加两位老阴侯一同举祭行礼,后来这个规矩就定下来了,凡是出兵征伐之前,皇上和五王必得到武庙举祭。八王和二帝俩人儿一路乘着龙辇,有说有笑,就到了武成王庙了,早有太监、武士把庙里庙外把守好了,前边儿是崔文领着路,叔侄俩就进了武成王大殿。八王进来一看,嚯,好一座昭烈武成王的殿宇,比我的露华殿不差,我爸爸是真够舍得花钱的。一路走过来,叔侄俩从武圣人姜太公开始,管仲、乐毅、孙武、张良张子房、孔明……一位一位地把香烛给上上,垂首拜祀。哎,就这么一直沿着殿廊,把东西两厢的名将都一个一个地拜完了。八王跟这儿假装糊涂,“哎呀,今日儿个真是劳累叔皇了,您看七十二位历代名将咱都拜祭完了,该起驾回宫了吧?”“唉,皇侄差矣,还有本朝功臣阁没去上香呢,走,从这条路走,就在后院。”哦……八王心说我就怕你不去,你抖这个机灵儿今日儿个就好办! 叔侄俩转到了后一进院落,嘿!好大一座高楼,门额牌匾上写着“功臣阁”,二帝就跟小八王说:“当年你爹太爱这座武庙啦,总是看着这些位历朝历代的名将就是看不够,请人把五代以来的名将也画了这么一座偏殿,像什么李存孝啊、王彦章啊、高思继啊,画着画着,他就想我何不把本朝名将也来一座呢,就建起来这么一座功臣阁,效仿唐朝的凌烟阁,将本朝的开国功臣都一一图绘于壁,打开庙门,谁都能进来观赏,叫老百姓也能瞧瞧咱大宋朝开国功臣的真容!嗯……后来叔皇我登基以后,也往里边儿加了不少的名臣勇将。走,我带你好好转转,此处也得上香才是。”小八王就跟着二帝登上了功臣阁,进来一看,先瞅见当间儿一扇堆绣的屏风,上手这儿绣着老主爷亲笔给题的词儿“九王八侯扶宋室”,下手绣着二帝给后补的一句,是“十七春秋定江山”。从头前儿开始,一位一位的图画底下叫小太监拿搭甩给扫扫土,有已经不在人世的给上点儿供品就算是行了礼了,因为里边还有一半儿的人还在世,画像挂在墙上,并不设香案烛台之物,敞儿开的,在这儿只是叫皇子、王孙们时时来观赏图画,知道这江山来得不易。 顺着走进来,头一位王爷的画像就是老山王杨衮,当年赵匡胤在汾水河畔给老千岁打了担保了,我保你杨家做我赵家江山的王侯第一家儿,所以功臣阁里头老山王就排在第一位,配享春秋。杨衮后面是老一辈儿的东鲁王高行周,当年高行周也知道赵匡胤是个难得的承命之主,但是自己和郭威有过节,也不愿意失节去保郭威,就自刎献人头保全忠义,所以老主爷也不能亏了这位。从二位老王爷再往下,就是名震华夏的“建隆九王”,大宋朝开国建立基业,全靠的是九王八侯,有这么十七位功勋卓著的老将。怎么来的呢?是从后周朝柴王的五王八侯那儿传着这么顺下来的。当初世宗柴荣从自己的姑父郭威手里接这江山的时候,郭威在临终之前就跟他交代了,“孩子,你执掌江山,你得记住了,千千万万别给赵匡胤和他的这班兄弟封官加爵。为什么?依我看,赵匡胤这个人,不是一般人,不会久居人下,你可一定要小心,不能叫他掌管兵权。”“好,您放心,孩儿我记住了。”等柴荣登基坐殿,可就由不得你郭威了,柴荣对自己姑爹的话是听一半儿不听一半儿。什么叫听一半儿呢?兵权还真的就没给自己的结义弟兄赵匡胤来管,老道苗广义也没给请到朝中做军师,扭头狮子烈火印放在兵部无人执掌,这才有后来摆下武科场招考兵马大元帅。那什么叫没听一半儿呢?这一班结义的弟兄帮着我打下了江山,当初是真卖命来着,我岂能言而无信,不给封官儿呢?当下封了东西南北四位远镇的藩戍平王,自己的左手是东平王,结义的四弟张光远;右手是西平王,五弟罗彦威;背后是护驾的三弟,北平王郑子明。哎,到前锋二弟赵匡胤了,按说就应当是南平王。可是到他这儿,柴荣觉得亏心,二弟匡胤为了我的江山,可以说是披肝沥胆,费尽心血,都跟这哥儿几个平级?我这做大哥的做得可不对。无奈何这旨意已经由老丞相陶榖写好了,自己就看着这圣旨,琢磨我得怎么办呢?嗯?柴荣就觉得南平王这个“平”字的两个勾点写得有点开,瞅着不像是个“平”字,倒像是一个秃宝盖儿底下加了一个十字儿。哎,柴荣灵机一动,自己动手拿笔就把这个平字给改成了“宋”字儿。哎,到了第二天一宣读这个圣旨,那三家儿兄弟是四方远镇王爵的虚号,只有赵匡胤是南宋王,柴荣就把离京城不远的宋州归德府作为赵匡胤的封地,另加归德节度使实职,这样儿赵匡胤还算是有一点儿实权。五王最末一位,是当初龙虎风云澶州会结义时候的老疙瘩,鬼子六赵匡义,给了他一个勤孝王,帮着照看好几家儿的老人家,众家兄弟们远征南北,你勤孝王在家给管好后院儿。到后来是头下河东回来,这一班兄弟立下功劳无数哇,该给封官了,柴王一高兴封下了五王八侯。五王还是那五位,是按亲王这么封的。八侯呢?头一名是护国军师苗广义,加封为武乡侯;二一名是先锋官高怀德,天井关孤身救驾,封为万里侯;第三名是元帅曹彬,加封为太原侯,你能拿下河东,太原府就归你啦;第四名是副先锋石守信,加封为河阳侯;第五名是东镇侯史魁,这也是新增的御弟;第六名是史魁的弟弟史恒,封为西镇侯;第七名是铜台侯岳元福;末一名是淮南侯马全义。到陈桥兵变,赵匡胤登基坐殿,大封开国的名将,这里边儿该升的由侯爵升为王爵,重定了九王八侯,这是在建隆元年(960年)的事,后来呢就称作是建隆九王。 这九王里的头一位,就是第二代的火山王金刀令公杨继业,这位是后来先排,加塞儿的!人还没到东京呢,先在这儿得了个王侯第一家儿。这是赵匡胤当年给老山王的信诺,我答应过老人家,我就得做到,你杨家是我这儿头一名儿的功臣。当然了,到后来令公金刀扫北,也确实算得上是大宋朝的开国第一功,他也对得起这个排位;九王里的二一位,是这一代里的天下第一名枪,左天蓬高怀德。高怀德自幼跟随父亲在沙场上长大的,勇武过人!高行周献人头,赵匡胤就答应了老千岁,我把我的妹妹嫁给您的儿子,咱们两家儿结成秦晋之好,您还不放心吗?老头儿这才踏踏实实地自刎而死,就为了成全真命之主,也为了给自己的儿孙铺好了封王封侯的路,这就是中国的家长,为了孩子,甘愿把自己的命都搭里边儿。大宋朝开国,他就成了驸马了,金殿加封,高怀德从侯爷也升为王爷了,就因为高家的祖籍是山东东平府,改万里侯为东平王。再往下走,就见这画儿上这位,黑盔黑甲黑袍子黑脸,左边瞪着一个大环眼,右边眯缝着一只小豆眼,手里头抡着一杆酸枣槊,一看榜题:“汝南王郑恩。”郑千岁的祖籍是山后应州乔山县,打小儿日子过得苦,自幼父母双亡,小孩儿要着饭流浪天涯,又赶上兵荒马乱,跟着难民东游西逛才来到了河南洛阳、汝南这一带,被卖香油的作坊主收留在家,帮着香油坊给四乡八镇送香油,哎,这么着能得着一日三餐的饱饭,就靠贩卖香油度日。这郑恩呢,天生的两膀神力,气力大,到处挑着油篓子给人送香油,到处的给人家打抱不平,见天儿打群架,赶上这一天,叫老道苗广义瞧见了。老道一琢磨,赵匡胤将来打天下还缺少左膀右臂,这位是个难得的好汉!就跟郑子明搭话。苗广义算准了赵匡胤几天之后逃出东京得走到这儿,就告诉他天天在销金桥下等着,说有一天会过来一个人,红脸膛,胳膊上有一个肉瘤的人,叫赵匡胤,你以后就跟定这个人,将来有王侯之福分!郑子明就信了。到这一天,赵匡胤就为了帮着柴荣在销金桥抗税,怒打恶霸董达,被董家五虎给诱至九曲十八湾团团围困,危机之中,郑恩正在河里洗油篓子呢,瞧见赵匡胤胳膊上的肉龙啦,赶紧力拔酸枣树,闯围救驾,再后来就和赵匡胤、柴荣在黄土坡关帝庙的桃树林中结义。郑恩孤苦无依啊,就一直跟随赵匡胤闯荡江湖,最后和赵匡胤一起到柴荣的姑父郭威镇守的大名府军前投身报效,又跟着赵匡胤南征北战,也是大宋朝的首功之臣,封地就在京西汝州,所以改北平王为汝南王。前文书表过,赵匡胤醉斩桃花宫,把他给冤杀了,后来图画于功臣阁上,配享春秋大祀。 再往下走,排在第四位的是太原王曹彬。曹老王爷的原籍乃是河北真定府灵寿县,也是名将之后,一门哥儿五个,老大叫曹英,老二曹杰,曹彬行三,四弟就是后来的铁面中军官曹翰,五弟名叫曹洪。哥儿五个原本隐居在灵寿曹谷铺,汉王刘知远一统中原以后,薛王刘崇被封在燕京镇守,特来聘请大哥曹英,曹家举家迁到了燕京水西门。后来郭威逼着赵匡胤到燕京行刺刘薛王,曹家弟兄帮着赵匡胤刺死了刘王,曹家是大功一件。再后来曹彬一直在后周柴荣驾前任行军元帅,总督军务,协助赵匡胤监管三军。后来赵匡胤即位,征南唐,扫北汉,战东齐,灭西蜀,曹彬做了有十七年的三军主帅,功高齐日月,官封太原王。曹彬一过,后边儿是排名儿第五的安乐王张光远。张光远的祖籍在河北棣州,祖辈、父辈都在朝为官,也是前保唐,后保汉,三代定居在东京汴梁城。张光远自幼习武,勇力过人,和赵匡胤是发小儿,一起打遍街,骂遍巷,洒金桥前砸过卦摊儿,城隍庙里戏骑泥马,在汴梁城里这小哥儿几个名气可是不小。后来张光远和弄赵匡胤一起大闹汴梁的勾栏院,杀死南唐进献来的十七名歌姬,赵匡胤从西门跑出去,张光远和其他几家弟兄是从北门跑的,到河北闯荡江湖,后来在澶州投军,和赵匡胤才二回相聚,正是三龙三虎风云会,兄弟大结义。张光远这个人生性诙谐,好开玩笑,所以等到老主爷坐天下,就撤去了前朝世宗封赐的东平王爵号,封他一个安乐王。皆因为当初赵匡胤大闹勾栏院,杀出东京城的时候,是张光远给自己预备好了马匹,所以老主爷赏赐给他一匹穿宫逍遥驹,你骑着这匹马,满天下没你张光远不能到的地方儿,即便是皇家紫禁城,三宫六院,您想去都任意骑着去!当然张光远也不可能这么做。张千岁征战三十年,战场上遇见顽敌从来都是力服于马下,很少杀人夺命,所以到他死以后,赵匡胤又给他加封了一个“五道将军”,掌管人间的生死寿辰,在武庙之内配享春秋,这是五道王爷张光远。 再往下看,排在第六位的乃是清平王罗彦威。罗彦威的父亲也是保过刘王的大将,自幼也是在汴梁长大,跟张光远小哥儿俩最要好,从小就在一块儿玩儿,经常和赵匡胤一起在京城里打打闹闹,专门找横的叫板,打架斗殴。苗广义假借算命为由,跟这哥儿仨长谈了一个晚上,劝他们建功立业。后来哥儿俩离开京城闯荡江湖,也都成了有名的英雄豪杰。这哥儿几个的事儿,是成也义气,坏也义气。赵匡胤黄袍加身做了皇帝,也怕有朝一日兄弟们再把自己给赶下去,就在这个功臣阁里大摆宴席,请弟兄们喝酒,交杯换盏之间,就劝告这些个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罢弃兵权。后来是夜斩郑子明,赶走了苗广义,人心失散。张光远、罗彦威还帮忙给大家伙儿维着这层关系,还劝大家多念着二哥的好处。下南唐,哥儿俩□力奋战,还是照样儿阵前卖命,帮着二哥创立基业。可后来尽功侯王彦升和奸相欧阳方勾结白龙太子谋夺大宋江山,害死先锋官呼延凤。呼延赞化名马赞进了宋营,偷偷找张光远告状,张光远为了查验呼延凤被害的冤情,骑逍遥马夜探欧阳方与白龙秘会的神鬼庄,被欧阳方引入陷坑之中,生生给活埋而死。这件事儿,只有呼延赞自己知道,赵匡义太行山恩收呼延赞,呼延赞悄悄儿地将实情告诉了从征的清平王千岁罗彦威。可太祖身受重伤回京养病不在军中,三下河东的主帅正是当初提拔欧阳方的二王赵匡义,罗彦威才知道二王为图皇位,当初有心纵容欧阳方害死张光远,罗彦威可就寒心了。后来杨继业在卧龙坡拒战,罗彦威和令公对刀,令公用刀环扫了他的坐骑,罗彦威就借机落荒而走,再也没回宋营。日后赵匡胤找不到这位把兄弟了,十分想念,请人图绘写真于功臣阁,没事儿经常到这儿来瞧瞧。 书中暗表,第七王是加封南唐阵前阵亡的东镇泰山侯史魁史彦升为泰山王,下一位也是在南唐阵前被妖道害死的西镇天水王史恒史彦能。最末一位是龙虎大结拜里后补的俏八弟石守信,柴王封为河阳侯,老主赵匡胤要杯酒释兵权,石守信最机灵,跟赵匡胤要来了长沙府荆楚之地,改爵长沙王,远镇蛮边。以上就叫作“建隆九王”,是老主爷在大宋建隆年间依次封赠而成。后边还有八正阳侯、八少阳侯,就不一一细表了。 叔侄俩把九王八侯看了个遍,哎,后边还有新楼,登上小云梯,进了转阁,这里边也是沉香扑鼻,一瞧,满墙的画卷,打头这儿也有一行字:“十三国公镇太平,九州节度永兴国。”二帝登基之时,潘洪就跟雍熙天子说了,您看先皇封了个九王八侯,就做了十七年的皇上,您要想国运昌隆,您也得大封功臣,得往多里封!这个就是老贼借机卖官的奸谋,二帝还真动心了,将老侯爷几位全都晋级为公爵,一共封了十三家儿国公、九州节度使,咱就不一一说到了。不过,说来也巧,二帝还真就整整坐了二十二年的江山。 再往里走,有个内阁,内阁夹道这儿也有左右两幅壁画,右边画的是《铜台郊猎图》,嘿!随从里边都是十三公和九节度诸位名臣,瞧着很热闹;左边是《追车救驾图》,一员小将箭射辽将落马,另一员白袍小将打马追囚车,车里关着一个女子,看穿着打扮是皇家的贵戚。再往前,叫“太平兴国府”,里边记载着二帝登基以来的有功之臣。就在进小楼的夹道口儿这儿,一边儿一位,画着两位将军,各执金枪、宝弓,左手这位英俊神武,身穿亮银铠甲,手握虎牙金枪;右手这位黑面黑衣,脑门上写着“一笔虎”,虎目圆睁,弯弓射箭——画的正是六郎和七郎。小八王一瞧,假装生气,扭头跟崔文说:“我说回头你们把这面墙就给铲了吧,别留着,这个多丧气啊?小哥儿俩寸功未立,忝为功臣,在此配享春秋,实在是碍事儿!”崔文跟这瞎答应着。二帝一听,“嗯?别价!谁说他们俩寸功未立?皇侄错矣!”二帝这个“皇侄错矣”四个字儿一出口,崔文好悬没乐出声儿来,心说:好个小八王,你可真会绕弯子,这哥儿俩就算是活啦! 正是: 不须为挽西江水,涸泽鱼龙早得生! 要知道六郎、七郎能否被赦,还得接听下一本《闹殿保本》的精彩节目。 〖头回〗 词曰: 巍楼画壁,功勋起落风尘台。几步重阁,意气浮名俱不白。当年义勇,铜台苑府追车载。闹殿扶忠,魏相唐宗效古来。 《减字木兰花》 一段残词,说的是北宋金枪开篇第二卷书的故事。上回书说到,小八王假借给武成王庙上香之机,陪二帝到功臣阁看画儿,看着看着,就看到二帝新建的“太平兴国府”来了。门口儿画着六郎和七郎的画像,八王呢,假装很生气,吩咐随从侍臣赶紧把这俩人的画儿给铲了,这俩孩子有什么呢,凭什么在这儿站着哪?此处乃是当朝功勋老臣的供奉之处,墙上都是勇冠三军的名臣勇将,哪儿能给这俩人儿留着呢? 您看,这八王赵德芳的确是非同一般,这位是自小儿就跟着自己的母后贺皇后代管三宫六院,老主平反王三下河东那几年,别看年岁小,十二岁就能够帮着二叔代理山河,帮着给处置政务。小小年纪迎来送往,待人接物……用今天的话说,这小德芳的情商很高,精通人情儿事理,这是这位贤王千岁的特长。那么他要给杨六郎和杨七郎保本,知道上殿硬来是不成,把皇叔诓到武庙,先得叫皇叔对天齐庙这件事慢慢地淡忘了,再让他自己说出来,自己想起来要是杀这俩小将杀得有点儿可惜……哎,自己这本就算是保上了。那么借着要铲除壁画儿的话头儿,引出来皇上一句“谁说他们俩寸功未立?皇侄错矣”,总管大太监崔文知道,就冲雍熙帝自己这句话,今日儿这哥儿俩就算活了。八王这儿还假装不服哪,“啊?叔皇啊,这俩孩子,您说他们俩能有了什么功啊?”二帝一想,人已经不在了,再要背后说他们的不是可就不对了,他还不知道呢,那俩人连老丞相都给保住了。“皇侄啊,难道说你忘了不成?当年你我叔侄到边塞铜台郊猎,为的是给你义妹金花郡主选一位乘龙快婿。少年王公撒马争猎之时,辽国的大将兀环奴、兀里奚前来强抢郡主和番,把我和众家国公爷押上囚车,送往北国。走在半路的高凉山山麓,正是这两位小将双骑救主,七郎箭射兀环奴,六郎追车救下了郡主,因此上朕遵守信诺,请状元吕蒙正为媒,将郡主许配给了六郎杨延昭。这么大的功劳皇侄你怎么能说忝为功臣呢?这个画儿可不能抹去哇。” 二帝说的这个事,就出在他登基坐殿的第二年开春儿,咱们前文书已经叙过了,这一段儿书在戏里叫《状元媒》。二帝谋篡亲哥哥的江山,逼死了太子,贺后骂殿,五王八侯十几家儿河东令公尽皆辞官,有的就落了草儿了,老臣们各自回家乡,原就有百亩的良田,乐守田园,准备就这么静养天年啦。可是登基散将这事您捂不住哇,转过年儿来外邦纷纷来朝贺,这些位使臣四下一扫看,得,老主驾崩,新君即位,这老人儿可走了不少啊,有的回去就把这事给传开了。传到了西南僚蛮之地,西川僚王方敬一听说,就动了反心了,皆因为自己的父王方良臣、叔王方良弼当初被南唐豪王聘去阵前助战,结果死在了两军阵前。方敬要替父报仇,这才招兵买马兴兵北上,蛮兵一直打到了禹门沙塘关,二帝派出三路救兵,都败在西僚大元帅王英的刀下。到最后二帝没辙了,小八王就跟皇叔说了:“叔皇啊,这么看咱们还得去请五王八侯几家儿开国的武臣,有这些人在,咱们的江山何惧几个反王哪?”“嗯,孩子,你说得太对啦,可是我当初冷面赶走了几家儿老人儿,如今再去请人家去……我这脸上不好过呀!”嗨!八王给气的,心说你还顾你的脸面哪?再拖下去,人家就要冲破禹门关,杀到汴京啦,纷纷五代十国,我爸爸一统华夷是多么的不容易?这样儿,二帝带着大队的人马出京巡幸,要亲自迎请五王八侯还朝。先到山东郓州东平府孝直镇双塔山雕鹅岭前的袜子坡村,皇上去拜会自己的姐夫老驸马高怀德——我去找我亲姐姐还不成吗?这五王当初离京之时有约定,甭管这二帝说出什么来,五王之中任谁也不能再回京做官儿了。所以这高老千岁装病,少王高君保满面愁容,“二舅,我爸爸这身子骨儿看来是不能再入朝为官啦,我这也得留着照顾老人家……”愣给推了。圣上您还是去其他几家儿王侯家去瞧瞧去吧?再到澶州府陶然口找汝南王郑印和老王妃陶三春,老王妃天天儿地拜佛烧香,对不住您啦,我们这儿信了佛了,慈悲为本,受五戒,不得杀生!我们娘儿俩不能再上战场去了,您再去问问那几家儿?小郑印憋了半个多月不吃肉,愣给支走了。 叔侄俩碰了一鼻子灰,再北上到灵寿县曹谷铺找到老千岁曹彬、曹翰、曹海三弟兄,小郡主柴熙春来央告老头儿。老爷子磨不开面子,好吧!老爷子给二帝出了个主意,您就在这铜台关外办上一场珍珠宝衫会,撒开了信儿,您去把五王八侯散去的这些位名臣勇将挨个儿都给请到会上来,漏了谁,您都别漏了金刀令公杨继业,只要是他来,别人八成儿都得来……嗯,这个主意是不错!就撒开了信儿了,要在铜台关魏晋古苑之中举办这么一出珍珠宝衫会,行围打猎,比武斗赛,给柴郡主选拔称心如意的郡马。好,这个信儿一撒开了,坏啦!不但说五王八侯和十几家儿河东令公听说了,连北国的君臣也都听说了,皆因为这铜台关就在南北两国的交界之处——就在界河之前,过了拒马河对岸就是易州岐沟关。消息传到了北国的岐沟关,总镇刘宇以尽地主之谊,在魏晋古苑之中帮着给办起来这个宝衫会,二帝来了也很高兴,这个时候南北两国早已签下了和约,北国称臣,南朝为上,北国是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所以二帝待着也很踏实。可是刘宇是跟你很亲近,北国的人不全是这个心哪,跟着刘宇来的人里头有人做别的打算。有飞虎关的总镇兀环奴、兀里奚这哥儿俩在围场里面摆下了埋伏阵,趁着人都去逮猎物的时候,捉住了二帝宋王赵匡义和郡主柴熙春,要掳走郡主回北国献给亲王耶律曷鲁。前文书说刘子裕的身世的时候交代过,黄眉令公刘宇拼了命地来救二帝,都叫兀环奴给打落马下。千钧一发,杨六郎和杨七郎赶到当场,七郎箭射兀环奴,把皇上给救下了,可是救下皇上以后,七郎没有上前搀扶皇上,而是跟着六哥去追囚车去了。这边赶巧了定山王傅龙和自己的几个儿子赶到当场,把皇上给救下来,二帝就误认为救驾之人是自己眼前的定山王傅龙哪。傅龙的长子傅鼎奎去追囚车救郡主去了,跟傅龙就说了,要是把郡主给救回来,这郡马就是你儿子的啦!傅鼎奎也是玩儿命地追,可是追上了,正好瞧见杨六郎枪挑兀里奚,把囚车拦下来,郡主知道是谁,悄悄地把自己身上的珍珠衫塞给了六郎。傅鼎奎带着兵丁呢,护送郡主回营,杨六郎不能跟着走,只好找到七弟一起再到铜台关外候旨迎驾。这哥儿俩是杨继业派来接驾的,禁不住八王亲自下河东左磨右泡,呼延赞和杨令公都没法子了。呼延赞到火塘寨跟令公就商量,咱们走啵!咱们到铜台去见驾去,认可今后远遁江湖,你我也不再出山了,可是要是老跟老家待着,咱们受不了他们这顿磨!可是杨继业跟这几位的想法都不一样,听说蛮王造反兵进禹门关,杨继业就想要去平叛定边。可是这边儿碍于这个面子,几位都说好了不再出世,我要非得跟几家儿老朋友拧着来不好意思。那么呼延赞一个搭这个桥儿,得了,咱们一块儿去吧!去是去,因为拖了这儿些的日子,这会儿再要出山去铜台见圣驾,工夫已经耽搁了,肯定是赶不上这宝衫会了。怎么办?先叫六郎和七郎快马先到铜台前去见驾请旨问安,自己的大队人马随后就来。 可是二帝没见着这俩孩子,这个有情可原,因为他是被兀环奴给打落马下,哪位要是打马上摔下来过就知道了,就是没受一点伤,您也得趴在地上缓上五六分钟。那么二帝缓上来以后再一起身儿,嗯?辽将已经被箭穿哽嗓咽喉,死尸横在荒野,刘宇身受重伤也横在就地,身旁来的是定山王傅龙,已经下马来搀扶自己来了。哦,原来是傅老爱卿将朕我救了!他是这么认为的,也就没多说,这阵儿瞧是瞧着七郎了,就是一晃儿,哎,刚才还有一黑小子呢?到处儿找,傅龙就问您找什么呢?“嘶,爱卿,朕我方才还瞧见一员黑袍的小将呢?”傅龙知道皇上说的是谁,可是他是成心要抢占首功,“噢……万岁,您说的那员小将乃是微臣我的犬子,名叫傅鼎奎,他现在去追囚车救郡主了!”哦,就这么,皇上误会了,认为救驾的小将就是这个傅鼎奎,“那好,朕我说了算,回去咱们就把这郡主的婚事给办了,傅老爱卿啊,你们王府里头得给皇宫来换帖子啊!”“臣遵旨。”定山王傅龙这心里头高兴,我也混一个皇亲国戚! 二帝在铜台受惊,也就不跟这儿再等五王八侯了,匆匆回京,所以这六郎、七郎在铜台也没落着见到皇上。等令公和八王几位来了,八王一瞧六郎这珍珠衫,乐了,这是天意啊!就把这珍珠衫的来历,和当年宫里的传说给令公和太君说了一遍,老两口儿一听,心里偷着乐,最喜欢的就是这老六,想不到老六能有这么个福分。这一高兴,就顾不得面子上的事儿了,全家一起回京,来找皇上说道这郡主的事。可是到了京城,一扫听,都说救了郡主的小将叫作傅鼎奎。啊?八王去找叔皇辩解,二帝一听,难分真假,这么着,把郡主请出来,两家儿小将都说是自己救驾追车,可是难以分辨,就叫郡主认一认。结果上殿傅杨争亲,两下里这么一说,傅家的破绽就出来了,到最后六郎把珍珠衫拿出来了,这上边有当年老主爷亲笔题写的诗句,就叫新科状元吕蒙正做媒,给六郎和郡主完婚。 今天皇上旧事重提,自己想起来当初险遇,自然心生悔意。这还是在次,主要的是二帝想起来了,老相士当年在赠这件珍珠衫的时候可说了,这位小郡主的夫君,将来能保我大宋江山的三十年太平。那个年代的人都很迷信,尤其是赵匡胤兄弟,早年间老主在汴梁大闹御勾栏,逃亡到了华山,跟希夷老祖陈抟下棋,赵匡胤好赌,自己又是身无分文,想跟老道赢一点盘费,就打了赌了,押多少多少的银子是一盘儿棋。可是自己的棋艺根本不是老道的对手,输了棋又没钱,老主就耍无赖。华山老祖陈抟拿出来一张纸,您给我写好一份儿契约,某年某月某日,您把这华山输给了老朽,您写好这个,我不但说不逼着你还钱,还给你盘缠,还指引你的前程,告诉你下一步该到什么地方儿去。赵匡胤根本就不相信,可是为了躲债,也就签下了卖山的契约。果然,到了老主登基之日,老祖陈抟就来了,拿出来当年老主卖山的契约,您看,当年您说过,这华山可就是我的啦,华山方圆五百里地的钱粮税赋,您就给免了吧!老主很钦佩老道,您是真仙高道,您是真神仙,果真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朕我服了,这山就归您了!降下了圣旨,免去华山一地的税赋,这座山就归陈抟老祖的希夷洞府了,老仙长也是给座下的弟子们求得了一个清净之所。从这儿起,赵匡胤兄弟对这些位高道是非常信服。二帝登基之日,也派人去华山相请陈抟老祖觐见,干什么?这时候老仙长都近百岁啦,还是体格轻健,皇上很羡慕,想跟老神仙学一学养生长寿之道。老仙长给了句话,说万岁您学这个没用哇,我看您,“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博达今古,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想当年我就说过,您的父亲太上老皇爷拿扁担儿挑着你们哥儿俩避难逃走,半路上被石敬瑭的兵将截杀,我就跟杨衮说了,您这是一担挑着二龙来。如今您位登九五至尊,正应当是君臣协力同德,好好地治理国家,可不能在这个上边消耗您的时间和精力。提醒了君王,老仙长回华山去了。打这儿二帝也对老祖十分信服。所以他忽然间想起来了,我的江山是不是还得靠这个杨六郎呢?我这会儿就杀了他,我的江山社稷谁来扶保?哎呀,我今天是……有这么点儿欠考虑啦! 小八王说:“哦,叔皇您这么一说侄儿倒是想起来了,侄儿我还记得杨六郎、杨七郎小小年纪,勇猛杀敌,果然是奇功一件啊!”“着哇,所以说把他们俩画在这儿可是一点儿错儿都没有,都是我太平兴国府的栋梁之才啊,哈哈哈哈!”“唉,不然,依着小侄看,还有一个人比他们俩可强多了,这个人才堪称是大宋朝的擎天栋梁呢!”二帝可就钻了套儿了,“哪儿有这么一位啊?有这么一位我怎么不知道呢?皇侄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呢?”“呵呵,叔皇啊,还能有谁?就是镇殿将军、国舅潘豹啊!您可是为了他一个人要杀这两个人,当然说潘豹的功劳要大过他们俩啦!” 哦?原来你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就是跟这儿等着我哪?“皇侄你是有所不知啊,潘豹才可说是寸功未立,他是靠着他爸爸的举荐才做的官的,怎么能跟杨六郎和杨七郎比啊?嗨!我杀六郎、七郎也是逼不得已啊,七郎在擂台上不遵圣旨,打倒了潘豹还要置他于死地,不杀他我难向你婶子交代;六郎跳楼杀街,杀死了禁军军卒多少多少口儿,你说,我不杀他,怎么向苦主家属交代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叔皇这么做,皇侄你认为有什么错儿吗?”八王敢说皇上有错儿吗?也不敢,别说是八千岁,就是九千岁,也不敢。八王说:“叔皇啊,您说的这些事儿,假如是真的,那么这俩人都该杀!侄儿我只是想问问您,这两个人那都是我朝的栋梁之材,您把他们杀了,一旦查实有误,您悔是不悔?”二帝听完这个话,沉吟片刻,“皇侄,要真是另有别情,朕当然是悔之不及,可是令公已然说查实不讳啦!”“嗨!叔皇万岁!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光在金殿上这么一说就能完事儿吗?您怎么就能肯定这里边不会另有别情呢?六郎曾经跳楼杀街不假,可谁下命叫禁军抓他们的呢?不抓他们干吗要拒捕呢?您得知道,在台上打擂获胜,那就是本次的擂主台官儿了,得带到金殿来见您哪,由您来定夺才是,他潘洪凭什么下令抓人呢?您有没有想到这一节?”“嘶……哎呀,皇侄啊,你说的这个事儿,朕还是真没有想到,可是人已然杀了,叔叔我后悔也晚了啊。”崔文在旁边儿已经憋不住了,“启奏万岁!您洪福齐天,两位少将军没杀!”“啊?怎么讲?”小八王也一块儿跪倒磕头,“万岁!侄臣向您请罪,方才侄臣私自做主,把令公和六将军、七将军解了绑绳,现在在偏殿待茶,就等着您重新发落。”二帝松了口气,小八王做得对,为我保住了两个干国的栋梁,好哇,都起来起来,朕乃是一时的糊涂,来,咱们即刻起驾返回金殿。 〖二回〗 雍熙天子听了小八王的一番话,打算重新回金殿审理英雄擂一案。二番登殿,这时候可是不早了,按目下的钟点儿得在下午的四点多了,好在是阴历三月末,太阳还老高,要照往常,这个点儿早就下班回家了,今天不同。回到金殿上再一看阵势可就不一样了,忠良老臣和潘家私党都来到殿前。忠臣都有谁呀?像什么护国军师苗崇善、左班丞相宋琪、右班丞相李昉、大理寺正卿王延龄、开封府府尹吕蒙正,还有汝南王郑印、靠山王呼延赞……等等等等吧,该来的是一个不落。奸臣这边也有不少人,像什么兵部大司马田重进、兵部侍郎傅鼎臣、御史大夫韩连、南台御史黄玉、西台御史刘定……奸党人也不少,还有一些个开国的功臣也在暗中和老贼勾结,这一班国公爷都是老贼给提拔起来的将领,和潘洪是一条心。 皇上一落座,还不好意思开口,示意小八王,可以把令公父子宣上殿来了,咱们再审一审。八王明白,代主宣旨:“有请文德殿待茶的杨氏满门上殿!”黄门官传下口谕,工夫不大,令公一家儿人来到殿前,纷纷跪倒请罪。武乡侯老相爷赵普也给搀回来了,还跟二帝生着气呢,抬头看天,不肯跪倒,皇上也不跟老头儿拧着,叫太监搬来一把椅子给老相爷,老头儿气哼哼在上边一坐,心说你把我们又给带回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处置。皇上再看六郎和七郎——嗨!怎么还加着绑绳呢,下旨暂去绑缚,有金瓜武士来给把绑绳去掉,还跪在丹墀之前。雍熙天子清了清嗓子,“众位爱卿,百日英雄擂台到今天就算是了结了,有杨令公第七子杨延嗣上台打擂,打死了三国舅潘豹。杨令公六子杨延昭为救其弟,跳楼杀街,又打死打伤禁军兵卒数十名。弟兄二人身担罪责,常言道‘王子犯法,皆与庶民同罪’,虽然说杨家子弟对我大宋朝功高齐日月,六郎君还是本朝的郡马,当年弟兄二人更是在高凉山前救驾,立下奇功。然朕治天下,素来以公允为则,功过分明,各行赏罚。六郎延昭和七郎延嗣身犯国法,理当判定刑罚,只是此二人乃是我朝难得的将才,一个枪法出众,一个能挽强弓,勇猛无敌。今日本该施刑,念在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德芳拦法场,将此弟兄二人救下。现在各位爱卿都到啦,朕想听一听,应当如何处置此二人为妥?”嘿,皇上这个话一出,朝堂之上可就乱喽,百官各自商讨,争论不休。老贼潘洪已经急眼了,“吾皇万岁万万岁!您得为老臣我做主啊!令公全家乃是昨日方才从河东回转京城,万岁请想,昨日回京,今日一早就能够前来打擂,哪能如此凑巧?依老臣之见,以往扫北大业都是他杨家担任三军司命,此次帅印旁落,他们瞧着眼红啊,分明是令公父子对老臣父子心存嫉恨,有意争功又不便明着来,故此趁着最后一日前来夺印!万岁,不服老臣父子挂帅,就是不服您的圣裁,老臣告他杨继业纵子行凶,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以重新议决的……还请圣上明鉴!”二帝一听,哟,潘太师说得没错啊,昨天刚回来,也不说好好歇歇乏,今日一早就来打擂,定有预谋啊,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呢?哎,您看,这潘仁美还真就是会说话,他知道这二帝心里的病根儿在哪儿!如果说这杨七郎打擂来,打死潘豹还是没打死潘豹,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个截然不同。七郎要是自己游玩来天齐庙,一时地兴起上台夺印,这个动不了二帝的心。可要说是头天您才回来,今日儿个您就上台打擂,还要打死我的三国舅?这二帝心里直翻腾,这是令公杨继业成心的吗?帅印应当是你杨家的这是没错,我也知道我这么降旨是不对,该挂帅的是你,而不是我的老丈人,可是我错就错了,你干吗要这么做?那么你假装说要回乡祭祖,好像是要躲开三国舅摆擂台的日子……你这都是假的呀?嗯……杨家的老七性子直,我问问他。 二帝就问七郎:“延嗣小卿家,朕来问你,你究竟因为什么要到天齐庙的擂台上去与潘豹争夺先锋印?”杨七郎正活动膀子呢,听皇上问自己,呵呵一乐,“万岁爷哟,您要问我为什么去打擂台,我可就跟您实话实说啦!去年的腊月十八,我爹上朝回家,跟我们弟兄有话要说,就说是朝堂之上受人欺压,告诉我们兄弟,你们谁也不许去打擂,谁要是去了,输了便罢,赢了的要在潘太师麾下听令去做先锋官啦,我娘讲话,我们两家儿有‘河东地一箭之仇’——当年在卧龙坡前,我射过他一箭,就射在他脖颈上,合着这个仇还是我小时候儿给结的。那我想啊,谁都能去,我是不能去了,万一我到了他的帐下,还不得给穿上好几双小鞋儿啊?还是我娘绝,怕我们管不住自己,干脆,跟您告了假,都回老家去了。要说是我爹妈有意撺掇我来打擂,他老太师可是冤枉我爹妈了,谁知道您这招贤擂的准日子哪?跟您说,这里边儿根本就没他们俩什么事儿!”这个话一说出来,殿上的人都给逗乐了,这个可真是大实话,皇上也给逗乐了,“哦,那么不是你父王和母亲的主使,你来打擂台,可是有人……暗中主使啊?”七郎也不撒谎:“当然有人啦!我们在老家每天上山打猎,下场比武练枪,日子过得可好了,都不想回来啦!突然有这么一天,唉,我三叔呼延千岁来啦,他哄骗我爹我妈,告诉他们战事吃紧,赶紧回京等待调用,我们就紧赶慢赶着跑回来了。等到了京城了,三叔可就跟我悄悄地说实话了,他说啊,朝中有位苗先生……”呼延赞在旁边儿拿眼睛直瞪他,七郎假装没看见,苗崇善在旁边儿觉得挺可乐,这个孩子是太憨实了,冲着七郎一竖大拇哥,那意思是你就照实说,反正这事早晚也得叫皇上明白明白。七郎就接着说:“嗯,还有一位宋丞相,开封府的吕状元,”吕蒙正一乐,“傻小子,还状元呢?别提这茬儿了!”“还有郑王爷、高王爷,这么说吧,忠臣良将,都聚在一堂啦!”把潘洪给气的,合着我们这些人就都不是忠臣良将啦?有你这么分的吗?“我三叔就说了,这些个人聚在一起啊,这么一合计,不对呀!潘洪老小子……”皇上一瞪眼,“嗯!延嗣,金殿之上不得无礼!”七郎一指呼延赞,“这可是他说的!”得,把令公逗乐了,我这个憨老七,不会说瞎话,把你们做的那些事都抖落出来也好,省的就我一家儿人跟这儿受罪,你们也来来这个,一块儿晾晾。 七郎说:“三叔可说了,说潘洪这老小子……他平日里从来都是光占便宜不吃亏的主儿啊,今日儿个怎么要为国捐躯啦?这个事可有点悬乎,老先生和老王爷们呀就琢磨他,哎,叫几位给琢磨出来了!”说到这儿,拿眼睛一扫殿上的各位大人,全都是鸦雀无声,都不敢吭声——这话眼看就要说到褃节儿上了,“万岁,您琢磨出来了没有哇?”皇上一愣,我哪儿琢磨得过这老几位啊?有什么深的浅的也不跟我说了,跟我隔了心了,“延嗣,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朕我是公事繁忙,我可琢磨不出来。”七郎也不管这几位大人怎么使眼色,接茬儿照实处捅,“往浅了说,他潘太师和国舅爷,一位是帅,一位是将,爷儿俩一块儿带兵,那叫什么?那叫大权在握……”二帝心想,也没别的,就是这个,开始我就明白太师的意思,可是只要潘豹能把北国的大军抵挡回去,叫我老丈人多得俩钱儿,多提拔提拔自己的亲信,这也算不了什么。“那要往深里说呢?万岁爷,我问问您,史书上有几位大奸雄,远有王莽、曹操,还有一位跟我们家一个姓儿的叫杨坚,灭周兴隋;近的,有那位石驸马篡唐立晋。万岁,您说说,这些个人都是怎么谋奸叛国的呀?”哟,杨七郎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可不会,是刚才在偏殿时吕蒙正偷偷教给他的。皇上一听,你别再往下说了,再说就到我哥哥了!可是这心里头咯噔一下子,嗯……想来想去,二帝并不太当真,为什么?因为潘洪跟他是死党,当年他自己做晋王之时,潘洪把女儿嫁给他,悉心为他出谋划策,怎么趁着雪夜弑兄夺位,怎么靠封功臣笼络人心,这些都是潘洪的主意。所以二帝心里从来都不会怀疑潘仁美有二心,他认为,潘太师才是忠心耿耿地保着自己,而监国五王只忠于自己的哥哥,他们保的是大宋江山,而不是自己,所以他素来亲潘远杨,就是这么来的。潘洪一听,这可是要命的话,连忙跪在丹墀前,“万岁呀!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老臣请命挂帅真正是要建功立业,绝无此大逆不道之心,这是污蔑臣子,求万岁详查谣首,严惩不贷!”二帝说:“老太师,先别忙说这个,您也不必多虑,朕从未疑心于你啊。延嗣,你接着说,那么几位大人打算怎么办呢?”七郎是接茬儿照实说,就把自己怎么跟呼延王爷商量的办法,打算怎么去拦路劫潘豹,怎么听的书,都说潘豹怎么欺压良善,自己怎么误的点儿,怎么去擂台上打潘豹,最后因为什么力劈潘豹,全都说了一遍,一点儿也不掺假。 二帝听完,把脸绷着,潘豹怎么弄虚作弊,他并不生气,怎么呢,他还觉得那也没什么。但是一听到苗崇善、宋琪和几家开国老臣密谋倒潘,他心里就烦,这就叫结党啊,你们老几位一天到晚老凑到一块儿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说开了就是一句话,我的人都不成,只有我哥哥的人才成呢,是不是?可你们都是我提拔上来的哇!你,吕蒙正,你是我登基之后点的头一科的殿试状元郎啊!你不应当天天地跟这些老人儿混一块儿哇,你更不该有事没事都老是跟着我的皇侄跑前跑后啊!嗯……雍熙天子有心要说这么几句,又一琢磨,且慢!该办什么事儿的时候就说什么事儿,现在说的是潘豹被七郎打死一案,多牵扯也无益,等对着机会,我再慢慢收拾这几位,“好,老太师,杨延嗣所说你可听明白了吗?指使他上台打擂的人并不是令公,而是另有其人。你状告令公一讼,朕看也就到此了结了吧,令公忠诚守诺,今天让您受委屈了。”“诚惶诚恐……啊,是微臣我教子不严!”“不,令公,老爱卿,朕我的本意也不是要真伤您的性命,只是想请您在法场陪绑而已……嗯,余下,众位爱卿还是各抒己见,咱们议议应当如何处置杨延昭和杨延嗣。”皇上既然这么问,这就等于是说要饶了这两位的死罪,你们得有人出来编一编理由,什么免死金牌、金书铁券的就不要再说了,那是我哥哥给你们的,在我这儿不算数儿,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能给这哥儿俩开罪的话。八王看吕蒙正,吕蒙正正想说话,叫汝南王郑印抢先出班,“万岁,为臣奉旨监擂,竟然被潘豹蒙蔽不察,作弊营私,乃是为臣之误,还请万岁您降罪!可是这会儿在金殿之上先搁着这个,为臣我要替两位小将军鸣一句不平。按您的圣旨所颁,擂台之上打死打伤,不依罪处,人家没罪。我是监擂本官,杨延嗣在擂台之上打死国舅,乃是奉旨应擂,他下得台来就应当接任擂主,接茬儿为国家招纳贤能才对。可是潘太师不顾法度圣威,一没有您的圣旨,二没有殿帅的军令,擅自调动禁军,围剿天齐庙,声称要捉拿反贼,锁拿要犯,应擂获胜的英雄反倒成了国家的反叛,万岁,我问您哪,要这样下去,谁还敢再遵照您的圣旨行事?谁还敢来咱这儿投身报效?杨七郎和六郎拒捕杀街是实,但潘太师滥用职权也是实,如不抓捕七郎,他们哥儿俩干吗要与禁军厮杀哪?如要治罪,为臣以为,老太师应与他们哥儿俩同罪!” 郑印这番话讲出来,忠良老臣们纷纷点头称是,是这么回事呀,你老贼不围捕打擂之人,他们哥儿俩凭什么杀街逃奔呢?二帝也犹豫,虽然觉得这个话有理,可是你这个小郑印一天到晚老和这帮子老人儿们混在一处,明里是敬着我这个叔叔,可实底里你也是不服我啊!再者说,我这话是给你们亮出来,你们可以想辙给杨家兄弟求情儿,可不是说叫你们再去抓老太师的错处,他死了儿子了!一时的恼怒失态,忘记了国法王章这也是有的,何况说等什么殿帅的将令啊,他是掌朝太师,他越权也是自上而下地越权了。还是扫看底下,这是告诉潘家一党,你们也出来一个呀。哎,南台御史黄玉,书中暗表这是潘仁美的妻弟,也控背躬身出班,“万岁,为臣有本启奏!”“噢,黄爱卿有何本奏?”“为臣奉旨在天齐庙为应擂的举子标名挂号,这位杨七将军前来挂号,并未使用真实名姓,乃化名而来。无有里正的保凭,是郑千岁给出的保凭,也是郑千岁强令为臣给他发下号牌儿,臣以为……千岁身为监擂官,此行于法不合。此事兵部傅大人就在当场,可以给微臣我做证,这里有郑王千岁出具的虚假保凭一份,还请万岁您龙目御鉴。”小太监给拿过来送上龙书案,二帝这么一瞧,年月日、笔迹、印信都很清楚,一瞥小郑印,“郑印,此事可是实啊?实物在此,你还有何辩解?潘豹营私舞弊,你们这个就不叫营私舞弊了吗?岂有此理!”郑印一时编不出词儿来,“万岁,这个事是我做的,那就应当责罚于我,与旁人无关。黄大人,潘豹强拉看客上台,你们俩虚造保凭有多少?又有多少英雄豪杰,就因为有真本事,你们不让人家上台,耗在京城,断了人家的报效之路。这些个桩桩件件,你们做的还少吗?”黄玉赶紧给皇上磕头,“哎呀万岁!郑王千岁这可是血口喷人哪,为臣尽忠职守,从无此事,请万岁替为臣做主,洗干净这不白之冤哪!”“呸!黄玉!你还有脸喊冤?看我不把你个奸贼……”说着话,气得郑印上前就要动手。皇上一拍龙胆,“嘟!大胆郑印!你还敢在大庆殿上行凶不成!镇殿将军何在?速速将汝南王与我拿下!” 镇殿将军都谁呢?最初四位就是潘仁美的四个儿子:潘龙、潘虎、潘豹、潘强。前文书说过,二帝金簪刺死了自己的大哥,害怕得直哆嗦,想要下诏登基,可是怕没人保着自己,还没登基坐殿呢,先封下了四位镇殿将军,就是自己这四个小舅子。如今潘豹死了,四个镇殿将军少一个,就剩仨啦,哥儿仨甩着膀子就过来了,要抓郑印,那能叫他们仨抓住吗?抖开袍袖,郑印一拳一脚外加一吓唬:一拳,潘龙的门牙掉了两颗,打这儿起潘龙说话就漏风了;一脚,潘虎的腿给踹折了,后来找大夫接骨,大夫的儿子正好就是叫潘豹给拽上台去打成残废的,大夫正恨着他们家人哪,成心给接错了茬儿口,打这儿起潘虎走路、站立都不顺溜了,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老这么晃悠着。一吓唬呢?郑印把那哥儿俩打了,再一看潘强,跟个大烟鬼似的,都瘦成半把骨头了,还在那逞能呢。一跺脚,地面直颤悠,吓得潘强腿儿一软,刳通跪在就地。把潘洪给气的,嗨,实在是丢人现眼! 皇上更急了,好你个郑印,你这是要造反呀!“来人呀!快宣殿前武士上殿,将这个叛逆之臣拿下!”这个金殿上可就乱喽,呼啦,奸臣都赶紧抱头躲闪,蹿到殿角,忠良老臣拥到当间儿,来劝解郑印,就这么一瞬间,两边儿是忠奸立判。可惜,二帝雍熙天子并不看这些。就见殿前执金吾将军上殿,要来捉拿郑印。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殿下有人高声喝喊:“且慢!朝堂之上岂是鼠辈簪窃扰乱之地!都给我一旁站立,待老臣我擎锤见驾呀!” 〖三回〗 上回书是郑印大闹金殿,要打奸臣南台御史黄玉,自己说不过他呀。镇殿将军奉旨前来捉拿汝南王,郑印一拳一脚一吓唬,打伤了潘龙、潘虎,吓倒了潘强,皇上是真急了,降旨要金瓜武士上殿,正在此时,外边是一嗓子镇住了殿前的奸臣贼党, “老臣我擎锤前来见驾啊!”这一嗓子,真有如山崩地裂之音,整个金殿都给震得是嗡嗡直响啊,大家扭头朝外看,从台阶下边上来一位,见此人:身高过丈,膀阔三停,头如麦斗,燕颔虎腮,一对抹子眉,河目海口,鼻准丰隆,面赛乌金,鬓似清霜——是一位上了岁数的女阴侯。 头上云髻高盘,外罩蜀锦缎帕,身上是猩猩红的锦绣滚花袍,腰束宝石镶嵌的玉带,下挂金银瓜果玲珑,猩猩红的石榴裙,脚底下穿着一双凤头彩靴。 此人上台阶,是双手高举,手心里托着一柄八面山河熟铜锤,把长三尺,锤头足有一尺半,锤分八棱,上面刻着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的卦象,上应天文,下合地理,主天下风调雨顺,万民安康。 来的人是谁啊?正是三下南唐的二路元帅,巾帼英雄,大宋朝的五老阴侯女中豪杰之魁首,归德无阐侯陶三春陶老太君。 说起这位陶太君,闺名儿是三春,原籍离东京汴梁并不远,就在黄河口外的澶州,有个镇子叫桃园口,里边有一座陶家庄。 陶家庄的庄主叫陶尚仁,膝下是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儿子是陶龙、陶虎,闺女就是这位陶三春。 当初柴荣带兵在此处驻扎,郑恩嫌天热想找个地方儿洗个澡,消消暑,就晃晃悠悠地溜达到桃园口来了,路过陶家庄的西瓜地,可找着好东西了,钻到地里摘西瓜一通猛啃! 胡乱这么一通划拉,眼里这瓜多,开了一个,一咬,呸!不甜!开了一个,张嘴一咬,哎,这个挺甜! 嗯,那个是不是能更甜?喀嚓,又砸开一个……把瓜地给折腾得乱七八糟,看瓜园的不干哪,来找这位黑爷讲理,郑子明一犯浑,动手把看瓜园的老头儿给打了。 老头儿回庄找庄主告状,陶家兄妹出来抓贼,俩哥哥不是郑恩的对手,这陶三春就上来了, “哪里来的大胆的狂徒疯汉?赔我们瓜!”两下里一动手,郑子明的力气再大,比不了这位地魔星,叫三春按在就地一顿暴打! 郑恩打不过,可这嘴上一点不服软,还直找便宜,气得陶三春干脆拿来绳子把郑恩绳捆索绑,就押在庄前,任其自生自灭,不管他了,你骂去吧! 赵匡胤等到天都快黑了还不见这浑拙懵愣的兄弟回来,心里是十分牵挂,带上张光远、罗彦威、赵匡义几家兄弟出营来找——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他给找着了,自己这莽撞三弟,叫人四马攒蹄捆在庄头的大槐树下,瞧着老头儿吃西瓜,自己是汗流浃背,瞧着直吞口水。 赵匡胤来了,吩咐人先把自己的兄弟给解下来,这也太难受了!陶家庄里老庄主出来了,赵匡胤把自己的来历这么一说,噢,是军爷? 那么说你们打算是要欺压百姓不成吗? “老庄主,我们没这个意思,我这兄弟是个憨直粗鲁之人,这是他不对,糟蹋了多少西瓜,毁坏了多少田地,我们照价赔偿。”陶老庄主一瞧赵匡胤这做派,说话,办事讲理…… “那么这位将军您怎么称呼?” “我叫赵匡胤。” “哎呀呀,闹了半天,你就是城隍庙戏骑泥马,御勾栏杀死十七名御前歌姬,闯关西千里送京娘,都说你是当世的英雄,勘定乱世的真主,就是尊驾吗?” “哎哟,您这是取笑晚辈了,正是不才在下。” “好,那就别多说了,在家吃饭,我就佩服你!”老庄主也真是个爽快人,酒席之间,突然就问了:“嘶……哎,赵将军,老朽倒有一事不明,您说我这西瓜地叫这位郑将军毁得这么厉害……赵将军,您打算怎么赔我呢?”赵匡胤心说你这老头儿还挺抠门儿。 我看你这意思,酒宴之上的这些珍馐美味,多少西瓜,你老头儿不会算账啊? 赵匡胤糊里糊涂的, “老庄主,那得听您的啊!您说这两亩地里的西瓜……您算算我们赔给您多少钱合适?” “嗨!赵将军,提钱可就远啦!老朽我不是想跟您要钱。您得知道,这一场误会,错,当然啦,是在这位郑将军的身上……可是西瓜砸烂的一地,这倒不是什么大事,要紧的,不是西瓜……是……” “是什么?” “赵将军,小女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就因为郑将军逞凶霸道,偷吃西瓜还不讲理,小女……也是不懂事,一时难捺怒火,上来动手,伤着了郑将军,可是当然啦,这两个人,搅打在一处……有道是……” “成了,老先生,您甭说了,我这兄弟孤苦无依,就我这么一个哥哥,我这话糙点儿,您要说是给俩孩子撮合撮合,您先得觉得我这兄弟这人还成,我就能拍板儿,这事就这么定了!”哎,就这么给郑子明、陶三春结了亲了。 那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陶老庄主有一回巧遇苗广义,把老道接到家中盘桓几日,这几天里老头儿直犯愁,老道就问了,您愁的是什么? “嗨,不为别的,我这闺女,相貌随我,脸色黑不说,身量儿忒高啦,肩宽背厚,我怕是嫁不出去了。” “您可是淡操心了,您这孩子,将来少说也是个王妃之数!” “哟?老相士,我可素来都敬重您,您可别拿老朽我开心,为了宽慰说说这个话。您是看准了?” “我当然看准了,此人不久就来澶州,到时候我给你引见,这个人叫郑子明,正跟你家姑娘相配。”苗广义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是看上这姑娘的能耐了,心说这姑娘要是嫁给郑恩,将来也免不了是赵匡胤一统华夷的左膀右臂,这孩子的能耐太大了! 没料想不用自己给引见,命中注定,俩孩子在瓜园扭打一处,促成了两个人的姻缘。 那么郑恩和陶三春换了庚帖放了大定,郑恩就跟着赵匡胤走了,苗广义后来听说以后,专门二进陶家庄,领陶三春上高山,找自己的师姐金霞圣母收下陶三春,帮着给教能耐,又教会了三略六韬、排兵布阵之法,这才有后来陶太君挂帅三下南唐到寿州解围救驾的书。 那么一直到过了三年头下河东以后,柴王回京养病,金殿封下五王八侯,开凿金明池训练水军,好预备对付南唐的反叛。 五王八侯休养生息这些日子,当大哥的没当回事儿,大嫂符皇后心细,就去找赵匡胤问,三弟怎么还没媳妇,要不咱们给张罗着找一家儿? 赵匡胤说怎么没有,有,就在离京城不远的澶州桃园口,咱们给迎娶回来就成! 就这么,圣旨下到桃园口陶家庄,着礼部押送半朝銮驾要迎娶王妃回宫。 有一出戏,是吴祖光先生改编的剧本,叫《三打陶三春》,老戏名叫《打瓜园》,被誉为是中国版的《驯悍记》,就说的是这段故事。 郑子明要娶媳妇,热热闹闹,皇上和皇后亲自给操办,什么都好,就是一条,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个事里头有坏人搅和。 谁呢?就是张光远、罗彦威这哥儿俩。当初郑子明打瓜园,这哥儿俩跟着赵匡胤一块儿去找的,前前后后怎么回事都知道哇,就在底下把郑恩这点不挣脸的事给四处嚷去,大家伙儿都笑话郑恩,这憨人就不好意思了,越琢磨越憋屈,张光远和罗彦威就给出坏主意啦。 这哥儿俩最爱瞧热闹,就撺掇郑子明,你得借着娶回家来这次,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媳妇,要不然以后你老也是抬不起头来! 成心给郑子明拱火儿。可是郑恩也知道自己打不过陶三春,想起来弟兄里边数高怀德的能耐大,就跟张光远和罗彦威设了个局,把高怀德请来喝酒,借着醉劲儿激高怀德,说什么陶王妃来了,这大周朝的第一勇将就不是你高怀德了,而是人家陶三春。 高怀德不服,不相信郑恩说的话,你是世之虎将啊,你怎么能叫一个女子给打了呢? 我不信!就假扮土匪强人,在东京城外三十里堡拦路打劫,截杀陶三春,就为了比试比试。 嗨!这一动手,陶三春把高怀德的枪给夺了过来,拿自己的铜锤要打高怀德,高怀德赶紧说实话了, “王嫂啊,您可是得手下留情儿,我是您的兄弟……”这就算是头打。高怀德回来这么一说,众家兄弟就笑话高家枪不敌陶家锤,高怀亮听了不服气,就跟柴王请旨,先不让柴王封赐陶三春,自己要先跟陶王妃比武! 俩人就在金殿上比武,高怀亮也被陶三春给打服了。老本里原本并没有第三打,就是这两次比武,满朝文武都服了。 后来吴先生又给戏里加了一场,郑子明进洞房,陶三春拿当初的定亲信物油梆子教训郑子明,这就是第三打。 所以说这陶三春厉害,连高家哥儿俩都败在她的手下,满朝武将谁不害怕? 后来是老主醉斩桃花宫,冤杀三王爷,陶三春一怒斩黄袍,追得赵匡胤在皇宫里乱窜,最后还得高怀德出来给说合,女英雄含悲刀斩当初郑子明给赵匡胤披上的黄袍,算是解了恨了。 到后来二下南唐,老主爷被于洪困在寿州城,苗广义领着儿子苗崇善投军混入寿州献军粮,老仙长留下这么句话,您要破妖道于洪,必得请来五位阴将,五女破于洪,您的江山保定。 赵匡胤就琢磨,哪儿来这五员女将呢?想起来了,三弟媳妇……这位可是个女中的豪杰,论能耐比高怀德还厉害,正好能战败妖道于洪。 可是自己是刚刚得罪了弟妹了,我怎么跟弟妹开这个口呢?几个弟兄,张光远、罗彦威一嘀咕,哥哥,别琢磨了,没别的办法,您写下一件血书吧。 赵匡胤还真就听了,咬破了中指,写下一封血书,就写在自己的黄袍之上,派谁呢? 正好是三弟的儿子小郑印从华山下来到寿州闯营报号,就把这封血书交给了小郑印,叫郑印杀出重围,到东京汴梁去找二王赵匡义要救兵,还特意点自己的三弟妹陶三春做二路元帅,搬请来自己的妹妹也就是高怀德的王妃,和高怀亮的夫人李氏诰命与靠山侯的诰命罗氏老太君一同下南唐,立下汗马功劳。 赵匡胤再见到这位弟妹,羞愧难当,弟妹你的器量可容山海之大,哥哥我难过哇! 还朝以后,老主知道自己之所以犯下桃花宫醉斩之错,错在自己自大智昏,国政朝纲不能兼听逆耳之忠言,于是封了监国五宝,山河锤封给了汝南王府,可是归陶老太君执掌。 再后来是太祖老皇爷驾崩,二帝金殿上逼死太子,篡位登基以后,陶太君就回了故土桃园口陶家庄隐居不出。 今年在清明时分,汝南王郑印专门派人回老家接来了老母,说是要到父王的坟头祷告祭拜。 这几天,陶太君本来是就要回去了,因为多年没见儿子了,怪想孩子的,还有小孙子,今天领着这儿玩,明天领着那儿去玩,左耽搁右牵挂,拖到这会儿也没走成。 今天,老太太正在王府和家院们拾掇花园里的零碎儿,有家人来报, “不好啦!老夫人,圣上在金殿上因为杨七郎把国舅潘豹打死,在午门外把杨家父子捆起来要杀。”没过多会儿,小姜豹来了, “老太太哎,您快着点拿上那锤,您得赶紧到金殿去救令公去呀!”陶太君把事情经过询问了一遍,顺道先到东平王府找高怀德和老公主赵玉蓉,跟他们老两口儿商量了一下该怎么办。 高千岁又去把曹老王爷给找来,商定保本方略,一起到金殿来了。一到这儿,令公一家已经被小八王救了下来,但是圣上还没裁定,知道还不能就走,四位又一齐到南清宫找贺太后来了,请出来当初先帝留给五王的圣旨,准备请出监国五宝,要逼君开赦忠良。 陶老太君当年曾经大闹汴梁,戴孝逼宫怒斩黄袍,连老主赵匡胤在内,满朝文武都对她怕得厉害,一听她这个动静儿,都不敢乱动弹了,金瓜武士也只好站在一边儿发愣。 二帝在龙墩上一看,吓得赶紧站起来了, “啊……原来是皇嫂到来,嗯,您来啦?来呀,赶紧给陶老太君看座!”小太监给搬来一把椅子,老太太连瞥都不瞥一眼,径直走到大庆朝元殿的当间儿,把铜锤举起来冲二帝点了三点,什么意思呢? 就算是跟皇上见礼啦!亲娘到了,郑印算是找到靠山了,跟自己妈身边儿拔胸脯一站,看谁还敢欺负我? 陶太君说:“万岁,郑印有什么错,您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就是有一样儿,您别给他乱安什么叛逆之臣的罪名。这个孩子他再怎么胡闹,他也绝不会叛国!您可不能忘了,当年先王爷被困在寿州,这孩子他才十五岁,拼了命不要闯营报号,给寿州城解围送粮草……拼了命不要闯出重围回到东京汴梁城来搬兵求救,这才有先王和万岁您后来这享不尽的万载荣华……” “啊……是是是,皇嫂您教训的对,刚才只是略做警示,皇嫂您但放宽心,朕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知道知道……” “嗯……万岁,今天我上到金殿上来,并不是为他而来,而是为了我大宋朝江山社稷之安危而来。” “哦?老嫂子,您是为着何事?” “万岁,我听说,您今天把令公杨继业父子绑在午门外要杀头,果有此事?” “噢,皇嫂啊,这倒是实事,但是个中内情您或有不明,朝中事务,千头万绪,朕一时很难跟您解说明白,还请皇嫂您不要过多过问才好。” “呵呵呵呵,鬼子六!”什么叫鬼子六啊?当年澶州城下结义,大哥是柴荣,赵匡胤是老二,郑子明是老三,赵匡义排行在老六,平日里弟兄几个干什么就数他鬼主意最多,所以大家都管他叫 “鬼子六”。现在除了陶太君可就没人敢再叫他这个名儿了。 “鬼子六,这里就你一个人深居宫中,对外边的事儿是一样儿不知。别看老太太我上岁数了,我还真到天齐庙转悠过几趟,你哪里知道,天齐庙那儿是连日发丧,被潘豹打死的人太多了,我一问,有的人根本就是****!你要是盼着你的富贵永享,就得多听听我们几位老人儿的。今天这个事儿还就得按我们说的办,杨六郎和杨七郎你都得赦免无罪。杨七郎他本领出众擂台之上夺标取胜,就应当封为先锋官。” 〖四回〗 陶三春上殿逼皇上赦免六郎、七郎,不但要赦免,还得封为先锋官。如此霸道,二帝当然不能服了。虽然说皇上怕她,可老嫂子这么说话也太不给自己留面子了,毕竟……这当着这么多的臣子面前哪,怎么说也是君臣有别呀!所以二帝雍熙天子微一沉吟,“啊……老皇嫂,六郎、七郎,这兄弟二人都有人命官司在身,恐怕朕……也不好过于袒护,什么事儿它再大也大不过刑律王法,皇嫂之请,朕实是不能允可。”陶三春就跟知道他会有这么一番话似的,一点儿都不着急,她把铜锤在怀里一抱,往旁边儿一站,回头冲大庆朝元殿的殿门口儿嚷嚷:“当今圣上只见铜锤他不答应,老王兄……您快着点上殿来啵!”“老王妃,您莫聒噪,本爵到了!万岁,微臣高怀德登殿见驾啊!”大家赶紧再往外看,心说,真新鲜,还不赶一拨儿来着?就见台阶下边缓缓走上来一个人,只见此人: 身高有八尺挂零,身材匀称,头上戴着掐金边儿、走金线、龙口镶嵌夜明珠的紫金三山王帽,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天鹅绒五彩飞云刺绣袍,内衬唐猊铠,白色中衣,腰上系着一条沥水金装盘龙带,足蹬一双翠云跟的朝靴。再往脸上观瞧:面如古月,白金镀容,宽天庭,重地阁,眉重如漆,目朗似星,鼻如悬胆,唇若朱涂,颏下飘摆着三缕青须。 来人正是大宋朝开国功臣中的第二位王爷,东平王高怀德。他手上举的是当年太祖御封的七星镇天亮银钺,这把钺的形儿跟我们见过的不一样,是一对向背两刃的双斧头,在斧头上边两边刻着四斗七星,合起来就是二十八宿。这是镇天宝器,可祷告天道循环运始不息。 高怀德举着这个斧子就到了金殿了,寻常的武器那是根本别想带到皇宫里来,唯有这几样儿,得了皇封,是镇国的宝器,可以直接带上金殿。高怀德也是拿着这个斧子冲着二帝点上三点,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万岁!为臣特为杨令公与二位少将军的冤屈前来见驾,还请万岁您推恩宽赦!”说完了,不等皇上发话,也不看二帝,好像还在等着谁,和陶三春一块儿闪身往后边儿看。再瞧台阶下,又慢慢地走上来一个人,只见此人: 头戴镶金嵌玉的珍珠凤冠,珠联九串,巧遮云鬓,耳缀双环,璎珞叮当,胸前挂一面雕龙拈凤的白玉项牌,金钏镯子,连环三套,身上穿着一件翡翠玲珑的翠绿色绡衣,外罩锦绣团花,百宝绣带束腰,千瓣莲花的堆绣百褶裙。再看面目,慈眉善目,笑口微合,白发如雪,脸上轻施薄粉,唇用淡朱。左手自己捧着一轴圣旨,身后有持尚方宝剑、后宫印玺和捧玉盒、抛撒香球的宫娥彩女。谁呀?正是养老宫尊奉的国朝贺老太后。 贺后拿着这个圣旨,慢悠悠地走到丹墀之前,贺后现在被二帝当母后养着,当然连点三点都不用,反倒是二帝诚惶诚恐地起身看座。贺后并不接他的茬儿,把圣旨展开,谁的圣旨啊?老主爷留下遗旨,诏令五宝监国的。贺后展开圣旨,看了看左右,“八百里铁鞭靠山王呼延赞何在?”“臣在!”呼延赞拿肩膀扛着十三节打王镔铁鞭,走到金殿的当间儿,也是跟皇上点了三点,皇上心说,嗯,今日儿个我成潮闷香了,轮流来点我我也没点着! 贺后展着圣旨又朝旁边瞅,“归命无佞侯佘赛花何在?”佘太君本来就跟这儿站着呢,知道这里边肯定得有自己的事啊,把九龙监国锡杖一顿,“老臣在此!”走到这几个人一块儿堆里,朝皇上要点,皇上摆了摆手,你都点过了,免礼吧。“山王金刀令公何在?山王金刀令公何在?”嗯?没人言语?“山王金刀令公杨继业何在?”“老臣在此!”杨继业先到殿下把金刀从杨洪手里接过来,扛到金殿,往地上一杵,一百零八斤的定宋宝刀把金殿震得是三摇四晃,刀头上的九只大金环哗啷啷直响。书中暗表,这口宝刀,相传为当年姜太公灭纣封神降妖伏魔时所用的百炼名刀,上面镌刻封神宝诰,妖魔遇而远避,神鬼难当其锋!后来辗转传到了十六国时候的大夏国君武烈皇帝赫连勃勃的手中,被封为大夏镇国之宝,南征北战,所向无敌。大夏国破之后,九环金刀被赫连勃勃的次子赫连昌带到了直北大同府,进献给北魏皇帝拓跋焘。后北魏迁都洛阳,这口刀就失落于大同。唐朝末年,赫连氏后人金刀将赫连铎受命征伐太原晋王李克用,在战场上被十三太保李存孝砸断刀头,大败而走。赫连铎没好意思回军营,直接落荒而走,发誓要重铸宝刀再来报仇雪耻。最后在大同府武周山石窟寺落脚,方丈老禅师收留于他。在武周山住了有一年多,赫连铎朝闻佛经,夕沐梵音,久而久之向往佛法,五口宝刀铸成,即落发为僧,自号“金刀禅师”。后来赫连铎收了五个徒弟,就是刘知远、史建唐、石敬瑭、史弘肇、王朴,这五口宝刀都赠送给了弟子。这个老头儿可厉害,这五个徒弟里边就出了两个皇帝、两位天下都招讨——石敬瑭是反唐建晋,刘知远扫北立汉,都做了开国拓土的君主;史建唐是晚唐庄宗、明宗的两朝元戎,史弘肇是刘知远驾前的三军总领,都是战功显赫,可惜到最后也都是死于非命,被奸臣陷害。兄弟五个里边只有王朴看破红尘,回到了师父的石窟寺里陪伴师尊。杨继业在金锁关和高怀德哥儿俩对花枪败阵,羞愧难当,正好遇见云游天下的王朴,把他给带到武周山来见师父,金刀禅师晚年重开山门收了最后一个隔辈儿的弟子,把杨继业留在了山上,悉心传授他正宗的金刀刀法。有一天杨继业在武周山山麓游玩,沿着武周川之水逆流而上,无意间发现几座隐秘于深山峭壁之间的佛龛石窟,一时好奇,攀登山崖探石窟,等钻到石窟里边一看,别有洞天!原来是当年北魏皇室的藏宝洞,里边珍奇瑰宝无数。杨继业对别的东西没看上,就看中了这口刀和当年魏太武帝拓跋焘的一套耀日黄金盔、含星锁子甲,自己高高兴兴地穿戴着盔甲,拿着九环大刀就回石窟寺了。金刀禅师和王朴一瞧就愣了,杨继业把来龙去脉这么一说,师徒二次再来探石窟,说来也巧,刚到石窟洞口,山崩地裂,全都掩埋不见,仅余碑记刻石一片。金刀禅师仔细一读碑记,哈哈大笑,“徒儿啊,看来这就是你的造化,这口刀就是为师的远祖天王大单于赫连勃勃当年平天下、统万城的宝刀,叫作九环金背神锋刀,举世无双。”老禅师最后又把家传的几手压箱底儿的刀法传给了杨继业,这口刀就归了令公了。后来杨继业到卧龙坡拒战晋王赵匡义,战败了高怀德,算是挽回了面子。潘洪出了个损招,叫六十四员猛将车轮围战令公,杨继业只把宝刀抡开,削断众家将官的兵器,威震宋军。所以老主爷恩收杨家将以后,头一件事儿就是把这口宝刀封为定宋神锋,为监国五宝之首。 书归正文,五宝齐聚大庆朝元殿,可就热闹了。从开国封了五宝以来,这五样儿东西就还没聚齐过,今天凑到一块儿还是头一回,群臣可是开了眼啦。贺后一见五宝已经聚齐,就把老主爷的圣旨念了一遍,什么意思呢,就说这五样宝贝是大宋朝的镇国至宝,五宝齐出,必得监国五王一起到场,执此五宝,可行监国大权。什么大权呢?可以上监君旨,下整朝纲,大小官员,一律监管督政;如有君不正、臣不忠之嫌,可以废储黜君。多么厉害,可以跟皇上对着干!真的有这么大的权力吗?呵呵,当然没有,假如说皇上想翻脸不认账,这个圣旨就是废纸一张。到后来,五帝神宗在位,有奸臣设计陷害国母,忠良老臣为了解救陆氏国母和太子慈云,尚书寇元请来监国五王定国王杨文广、东平王高勇、靖山王呼延庆、汝南王郑彪、平西王狄龙和佘老太君上殿谏君,结果五帝神宗皇上就翻脸了,把五王囚禁在天牢,陆国母终究没能逃脱罹难。这是后话了,可是今天,来宣读圣旨的是二帝自己尊为皇太后的贺后,自己的亲皇嫂,尤其是旁边还站着一位小八王,手里捧的金锏,不比这五样儿东西差,上打昏君,下打谗臣,那是我自己封的。就说皇嫂拿的这个圣旨,我找个借口说它是假的,先帝的这个茬儿我可以不理,但小八王的这个锏可就是我封的了。我自己封的我要是不承认,将来谁还肯给我卖命?所以今天,雍熙帝还算是聪明,没有耍横的,起身离开龙墩,恭恭敬敬地听着,听完了望空一拜,表示接了先帝的遗诏了,满朝文武都得跟着一起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帝雍熙天子还座以后,问皇嫂贺后:“这么说,皇嫂您今天召集五王五宝上殿,是要强逼朕收回旨意啦?”言下之意,先甭管先帝的遗诏上怎么说,你们臣子几家儿联合到一块儿拿着这些样儿家伙在我脸前儿晃悠,说句难听的,你们这就是违逆犯上!“哎呀万岁,打死我们也不敢,强逼二字实在是无从说起。五宝齐聚只是想请万岁您三思而行,您要杀的这两个人那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身犯国法的,该斩就斩,当杀则杀,谁也无权包庇,王法之下没有情面好讲。可是如有冤情在内,当此国家用人之际,草草绑缚午门就行斩刑,臣等皆以为不妥,故聚齐五宝,恭请圣上揣度裁夺。”你看,贺太后多会说话,我们不敢逼你,我们只是来提醒你,这么就把他们哥儿俩杀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哎呀……皇上再看左右,是潘仁美一党的官员都躲到人身后去了,老贼也找不着了,不知道闪到谁后边去了。自己是进退两难,非要杀人,今天我要是非杀不可,这些位就得砸了我的金銮殿。雍熙天子左思右想,一时难以决断。如果不杀,今天回去后宫里潘娘娘非得跟我闹翻天了不可,我应付不了;可也不能太不给老皇嫂面子了,尤其是那位陶三春,我也惹不起。当面难下台,这个可如何是好呢? 小八王一看,时候差不多了,得给皇上一个台阶儿,要不然,两边儿都这么僵着,陶老太太哇呀呀一闹,把万岁爷逼急了,一耍横的,这哥儿俩的小命保不住,名臣宿将纷纷离散,大宋江山也就难保了,侧身说:“叔皇啊,可能您还忘了一件事儿。”“哦?皇侄,你提醒提醒?”“叔皇,今日是三月二十九,乃是十斋禁杀之日。”“哦?哎呀,皇侄你不提醒朕,朕还真给忘了。”什么叫十斋禁杀之日呢?过去那年月,不是说想哪天杀人动死刑就行的,必须得看日子、看时辰。比如说这一天里头,您要宰人,午时之前是绝不能够,只能在午时三刻以后,未时以前,您还想要动死刑就得等第二天了,这是看时辰。看日子呢?自打南朝以来,君主笃信佛教,就把佛经里的十斋日编入法令,凡是在每月的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这十天叫作十斋日,在十天里要持斋,还得禁杀生。那么这个制度就一直传了下来,道教也在这十天里斋戒,叫作十直日,意思是差不多,因此在全国很普及。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今天是三月二十九,也是十斋日,这一天里您不能杀人,这法令是您颁布的,这一天叫禁杀日。这下可给皇上解围了,哎呀不错!今日儿我是不能杀生,嘶……“叔皇,侄臣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您愿意不愿意听?”皇上可乐坏了,哎呀,就你主意多,等着哪,你快说吧!“叔皇,按说杨七郎打死潘豹一案,六郎和七郎两个人都已经供认不讳,按咱大宋刑律,杀——不过分。但有一样,此案非干国朝政令,按律应交送刑狱有司查证为实,依律定罪量刑。天子在大庆朝元殿上,汇集一品要员议论此案……呵呵,真应了俗语‘杀鸡操了牛刀’了。叔皇,您看是否当将此案先交开封府审理,等案宗齐备,审清问明,您再阅卷定刑?”哎,别说,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先下刑狱,该谁审问就谁审问,都审问明白了,按律该什么刑就是什么刑,回后宫,娘娘和国丈俩人也不会有什么说的,我自己跟这金殿上忙活这个事儿干吗呀?“好!皇侄你说得太对了,今天朕也是糊涂一时,竟然在金殿上断起了刑狱案件来了,实有不当。开封府府尹何在?”“微臣见驾!”一看,是吕蒙正上来了,把皇上气的,去!你给我回去!唆使杨七郎打擂的就有你一号,叫你审问案子,你能公正得了吗?吕蒙正多精啊,知道皇上为什么甩他脸子,怪他多管闲事,扑哧一乐,抱着牙笏就上来了。状元还没说话,老贼潘洪先急了,“万岁!老臣以为,臣子已身居四品职衔,杨延嗣也已位至五品,此案应当交由御史台衙门审理,不应当由开封府过问!”摆明了,我信不过吕蒙正!但是御史台里又全是老贼的亲信贼党,假如由御史台办理,那也失公允。这个时候状元上来说话:“万岁,臣有一见,这桩案子实在是混杂不清,这里边有御史台的事儿,也有开封府的事儿,您得找观擂的老百姓征取口供证言吧?靠御史台可办不成;可要说光叫我们开封府来审问,跟禁军将校调问口供我们也做不到,还得御史台衙门来办。咱京城的刑狱断讼素来由大理寺、御史台、开封府三家儿衙门分门别类接办、决断,今天这个案子事关多面,依臣之见,不如有请三司长官一齐问案,就在开封府搭台,三堂会审,由大理寺担任主审官。万岁,您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啊?” 二帝一听吕蒙正说要三堂会审,嗯,这主意不错,尤其是大理寺正卿王延龄,这个人太刚直了,向来是独来独往,不拉帮结派,跟谁都不亲,跟谁也不近,办案子公正廉明,从来不徇私情。“好!大理寺正卿王爱卿、都察院御史大夫韩爱卿和吕爱卿一同听旨!”三个人一起跪倒,这是个临时的抓派差使,封三个人为审案的钦差,封完了磕头谢恩,漫天的乌云就算是散啦!令公和佘太君满门也是磕头谢恩,六郎和七郎只能是暂押在开封府监牢里边儿,等待刑讯审问明白,定罪量刑……以后再说了。二帝一瞧,今天可是真够受的,赶紧对付过去这帮人,散朝回宫。其他人等各回府第,老贼潘洪回府准备丧事,暂且不提。大理寺正卿王延龄和东台御史韩连、开封府府尹吕蒙正这仨人,留在朝房里头又商议了一会儿明日一早应如何开堂和各自衙门取证的事宜,都商量好了,也各自回家。 咱单说吕蒙正,坐着轿子回到开封府,闲不住,先到大狱里找六郎和七郎哥儿俩,把今天去天齐庙的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问了一遍。什么都问清楚了,吕蒙正又连夜赶奔天波府而来。等到了天波府一看,府里边儿很热闹,人来人往,一班忠臣、老将都来了,干吗呢?给老令公和老太君压惊,少王侯们和五郎、八郎在院子里边儿聊天,老臣们在银安殿里谈论政事。吕蒙正进来,有人给看座,苗崇善把自己的贴身小书童苗青给叫过来,“你把今天的前前后后都给吕大人说说吧!”苗青就站在银安殿上,唧唧呱呱地把今天领着杨七郎游庙打擂的事情给在座的各位大人、王爷说了一遍。吕蒙正问:“那史文斌现在何处?”高怀德接过话来,“连同他的嫂嫂、侄儿现都在我的府上。”“好,明天一早,苗青你赶紧去把他给请到我的衙门里来,啊……不知道那史文通的尸身是否成殓起来?”“现在天儿还凉,我给存放在地窖里了,就为了能给孩子告状,我们还没给下葬呢。”“那最好了,你就叫他抬着到开封府来告状,就状告三国舅潘豹。别看人已经死了,可是他这死罪不能饶!” 几个人正在交谈,外边家人来报,说云南来的客商任堂惠和老道长任道安前来拜见令公,令公赶紧招呼府里的几家老功勋出府来迎接仙长,吕蒙正也跟着,还纳闷儿呢,这是谁呢?一扬脸儿,哟!怎么又来了一个杨六郎? 〖五回〗 吕蒙正过府给老令公、佘太君一家儿问安,几家儿老臣也都过来了,一一举杯压惊。酒席撤去,换上茶水,吕蒙正得挨个儿了解案情啊,连小苗青在内的几个人就把这事的前因后果又给说了一遍。都问完了,正巧,老仙长任道安由任堂惠陪着过府来探问。老令公一听,列位,这是方外的仙长、世外高人,不可怠慢,几位随我一同出门去迎迎吧!同几位忠良老臣一同迎接进府,大家伙儿来到天波楼前,吕蒙正一看,哎?哪儿来的这么一位呢,和六将军如此相像?让到府里来,令公这才把事情的真相跟状元说了,您别纳闷儿了,这位是小六的好朋友,成心这么打扮儿成一个样儿,让您几位见怪了啊……把来来去去的事儿这么一说,一直说到了今天跳楼杀街。“哦……这就是了!我说郡马对杀街一事不加分辩,一力承担,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么任公子,您给下官我好好说说,你是怎么跳的楼,如何杀的街?” 任堂惠毫不隐瞒,就把前前后后给吕蒙正讲了一遍,“吕大人,您看,这是小人我一时鲁莽做下了错事,绝不能够叫我六哥替我来担这个罪呀!明日大人您升堂问案,小人我要磕(去)自首,不论哪样也得把我的六哥给择出来。”“哎,任公子先不忙,我倒要再细问几句,你杀街用的是桌子腿儿,你再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害了禁军士卒的性命没有?又或许说,下手有点儿重,叫您打成重伤的能有多少人?”“呵呵,吕大人,小人愚鲁,但也懂得国法王章,我就是为了救七弟,不会滥伤无辜。只不过,几个奋勇上前的士卒,得给点儿教训,也不过就是刮破点儿肉皮儿、流几滴血。再不给让道的,小人我的手底下也有准儿,您放心——小人我是保镖出身,押运金银财宝穿州过府,逢山有寇,遇岭藏贼,可是真有土匪来打劫,我们都不能把人给打坏了,最多……也就是断个胳膊、折个腿的,哎,也就是喽!这样做好给日后再挽回面子留出点儿余地来。这个我们都惯了,连七弟我们俩,打伤的有几个,打死的是一个都不会有,大人您放心。”嗯?吕蒙正一听就听出毛病来了,要这么说,这个老贼谎报禁军军卒死伤人数,这是欺君之罪。这就好办啦!接下来又跟任道安叔侄俩商量了怎么打官司的事,安顿好两位,自己也赶紧回府了。 次日天明,另两位大人也都赶早儿到开封府来了,三堂会审嘛!主审是大理寺的正卿王袍王延龄,副审是开封府吕蒙正和奸党御史韩连。三位大人分主副审落座,照常还是先听苦主的,太师潘洪带着自己的人证,押着擂台上拾掇起来的潘豹尸身来到大堂。开封府的典吏就将三国舅的尸首横在堂前,有仵作、验尸官一干人等上前仔细地检验查看,填写尸单格目,三位大人也得起身近前查验,仵作一一翻检给唱报伤痕。“大人请看,三国舅脊背、后臀有青瘀,这是跌伤。”嗯……再验!“列位大人请看,三国舅的左脚脚踝有伤,是撞击所伤。”嗯……再验!“大人请看,致命之伤乃是尻尾至脊背的撕裂之伤,腹腔破裂,脏腑流出,才是致命一处。”“好,一一填写明白!”“遵命!”然后几个人再回到堂上,一一听取证人的证言,潘福、潘寿、潘安还有看守擂台的禁军校尉士卒人等把前前后后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番,主审王延龄不动声色,叫几个人在证词文书上画押,苦主堂审这就算是了了。苦主下堂,接着是兵马司四位统领秦肇庆、潘定安、米信义、刘均齐领着一应将校人等来堂上申诉,当说到六郎、七郎当街杀死禁军士卒的时候,四位一起说,这杨六郎和杨七郎杀死了禁军士卒二十一口,打伤四十余口哇!吕蒙正听到这儿就说话了:“四位将军所说的这二十一口人命,他们的尸身现在何处?本府可是要验看尸身方能定案。”刘均齐说:“大人,末将已然吩咐兵马司将二十一口人命的验尸笔录做好啦,大人您看是不是就不那么麻烦啦?家属苦主都还在兵部衙门那儿守着哪,我的意思是早早结案也好叫这些个家属早点儿带回家乡下葬。”主审王延龄这个时候也说话了:“刘将军,尸身必须经我大理寺刑狱提点查验方可入档造册,您就别多说了,赶紧安排人手把二十一口死亡军校的尸身给搭到开封府的堂上来,要不时日一长,尸体腐坏,查验不明,可是不能给凶手定罪的。”四将也无奈,派人回兵部跟大司马田重进请示,田重进呢,也是潘洪的死党,自然有他的办法儿,预备好了二十一口的尸身,往开封府搭。还是由仵作把尸身拉到后面,仔细检验,一一做好了格目记录。 等兵部的事刚了,堂前就有人击鼓鸣冤。嗯?御史韩连插话:“告诉鸣冤之人,今日开封府三堂会审天齐庙打死国舅一案,就不再过问民词民讼啦,叫他们暂且回家,等过几日再来喊冤吧!”“哎,”王延龄把差人给拦住了,“慢着,还是先听听他们告的是什么再说,要是审得了,咱们就审,审不了也别赶人家走,就叫开封府先立案。来呀,叫喊冤之人上堂吧!”工夫不大,一看堂下上来的,正是武状元史文通的二弟史文斌领着自己的小侄子上堂喊冤,状告潘豹在擂台之上违抗圣旨,用暗器打死了自己的哥哥。史文斌请人拉着一辆双轮骡车,车上就摆着自己兄长的尸身,天气还不算太热,还没坏,本来打算拉回老家再下葬,今日儿早上听苗青这么一说,又赶紧给拉回来了。仵作当堂验尸,史文通虽是身中数拳,重伤遍体,但都不致命,只有脸上有一处利器伤痕,皮肤黑紫溃烂,毒质深入骨髓。仵作说这一处才是致命之伤,史状元乃是中毒而死!开封府府尹吕蒙正把案子接下来,给了家属回单,尸身可以拉走下葬。这个案子刚刚办理完毕,差人来报,堂下还有人喊冤。喊冤人上得堂来,正是沧州来的镖师王升,王镖师状告监擂官营私舞弊,劳乏应擂的举子等等一应不法渎职之举,不少太行山山寨的弟兄们假装看客给镖师做证,堂上文书给做好了记录。这个诉状刚接下来,三位大人想要退堂,好么,堂下又有人来鸣冤。那听听吧,难道说还是来状告国舅爷的?差人给领上堂来,是好几个人,联名儿上告,告国舅潘豹在擂台上滥伤无辜百姓,什么****刘二、卖裤头的李三、开茶叶铺的王五……等等等等吧,都叫潘豹强行拉上擂台打死打伤,监擂棚给做的假生死文书,强迫画押按手印儿。吕蒙正也把诉状给接下来,韩连在旁边听得脸儿都紧绷了。这些都是任道安仙长和史文斌、山大王刘金龙几个到处给找出来的苦主,足足跑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算是把告状的人都给凑齐了,赶在天黑以前全都排着队到开封府来告状。这是足足地审问了一整天,三位大人也都累坏了,退堂回府,一夜无书,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再升堂,主审王延龄是直接发出飞签火票,不说是提审,只说是有请兵部侍郎傅鼎臣和南台御史黄玉两位监管擂台事务的官员到堂。不但是这两位奸党,汝南王郑印和其他几家监擂的老王爷也都到堂了,一一提问,个个据实回答,有人给记录在案。俩奸党和这几位大人都是在朝的同僚,所以在堂上还给设个座位,王延龄嘴里头很客气,可实际上是句句如刀,戳得俩奸党的汗都下来了。正跟这说着呢,堂下又有人鸣冤,这次为首的就是高道老仙长任道安,带着有二十几位,都是从外省赶来应擂的武师、教头,在京城住了有一个多月啦,愣没上成台,有挂上号的,在彩棚里边又耍大刀又扛狮子的,也累得够呛了,根本就打不了擂了。这样的人联名写了一份状子,状告监守擂台的俩狗官,与擂主通同作弊。底下签字画押,都写清楚了每个人家住哪里、哪州哪府,这个东西,开封府得收好了,不能叫外人瞧见。这个状子问完了,高道任道安又出了另一份儿状子,是东京城观看擂台的老百姓联名写的,状告潘豹不遵圣旨,在擂台上肆意打死应擂挑战的举子,还违旨使用暗器,以及杨七郎当日都怎么跟潘豹交手的都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边是上百人的签字画押,也都是一一写明家住哪里、姓甚名谁,最后,老道把当日潘豹所使用的暗器“娥眉刺”给呈上堂前,仵作接过来和史文通的伤口格目记录一对,证实确是此物所伤。王延龄还是不露声色,把案卷写明白,一应的证据收录在档。俩狗官心惊胆战地回了自己的家。 单表开封府府尹吕蒙正回到了自己的府内,用完了晚饭,挑灯看案卷,把两天来的证据文书一一清点,看看将至定更天,家人来报:“老爷,外边儿是大理寺正卿王大人登门造访,您……见还是不见?”“啊?快快有请!”有家人把王延龄给让到了内堂,吕蒙正亲出迎接,俩人坐下来谈话。“王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您这是有何见教啊?”“哈哈,吕大人,下官我深夜来访,为只为白天所审问的天齐庙杨七郎打死国舅一案。您看哪,现在潘豹打死打伤百姓一事证据确凿,本无疑义,但是潘豹已死,刑不过阴阳之隔,也就算结啦。现在杨七郎打死潘豹一案,案情也已是十分明了,在擂台之上,杨七郎违抗圣旨,打倒潘豹仍未停手,把潘豹劈开两半,此举绝无失手之误;六郎郡马跳楼杀街,杀死禁军军校二十一口,人证、物证俱在,也是难逃一死啊。吕大人,适才王袍我刚刚退堂回府,您猜怎么着?太师府可就来人了,派人送来了黄金五百两、白银两千两,还有珍宝无数……我就不说了,您仔细瞧瞧,都在这份儿礼单上呢,您过过目……”把红纸礼单递上来,吕蒙正低眉一瞅,“王大人,这……合适吗?”“吕大人,这有什么的啊?难道说……这太师府就没给您送什么来吗?”“王大人,当初我是六将军的媒人,他太师府给谁送这个也不会给我的,您就别见笑了!好,那下官我就不恭了。”接过来一看,舌头就吐出来了,妈呀!也太贵重了,玛瑙镯子珊瑚树、秦砖汉瓦唐三彩……吕蒙正就问王延龄:“王大人,您深夜来给我看这个,您这是何用意啊?”王延龄微微一笑,“吕大人,您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谁不知道您跟杨家的交情哪?又有谁不知道柴郡主在南清宫和养老宫内深受太后之宠呢?潘太师这是拿钱买六郎和七郎的命,杨家要想活他们俩的命那也得拿出点硬货来吧?凭您跟杨家老一辈、少一辈的关系,啊,递这么一句话进去还难吗?您放心,事成以后,我保证不少您的,咱三位平分均等。吕大人,您看怎么样啊?”吕蒙正气得把桌案一拍,“王延龄!就你这样做还配做圣人的门徒吗?好不知羞耻!”王延龄一听吕蒙正是这个话,把脸儿一绷,“吕大人,话我可是跟您说明白了,该怎么做您可得瞧好了,圣上命我为主审,此案已然审问明白,明日早朝我就上朝回复,该干什么您可得趁早儿,下官我告辞了!”说完了话拂袖而去。啊?吕蒙正傻眼了,这个王延龄一向刚直不阿,怎么这回也来这一手儿?看来什么人都难说有变节的时候啊!长叹一声,人间冷暖,世事难料。 挨到次日早朝,各家大臣都到了,皇上登殿,山呼万岁已毕,黄门官说:“各家大人,有事便奏,无事卷帘散朝啦!”大理寺正卿王延龄和韩连一块儿走出来,“启奏万岁,臣等审理杨延嗣擂台之上打死国舅潘豹一案如今已然是审清结案,请万岁容臣一一回复,恭请圣上裁夺。”二帝一听,哎呀!太好了,王爱卿问案真乃神速也,你说吧。吕蒙正立马儿出班:“万岁,为臣还有本奏。”“哦,吕爱卿,朕降旨请你们三位一同审理,怎么?难道说你还对审理结案之辞有异议吗?”“太有啦!万岁,臣等审理此案已过两日,开了六堂,就是还没审问人犯呢,一应诉讼,人犯还没有供认画押,算是结案吗?还请圣上明鉴。”哦?二帝瞧王延龄,王延龄一乐,“吕大人,您可是绕在里边了,人犯杨延昭和杨延嗣早已在金殿之上供认不讳,一应事实都记录在档,下官已命提点刑狱官将二人犯提出大牢,少时就可带上大庆殿,当殿画押,这还用再来审问吗?”二帝一看这个阵势,明白了,一定是王延龄和韩连站在太师这一边儿,吕蒙正自己一个人站在天波杨府这边儿,那可好了,省得我再从中调停,“好吧,王爱卿既是主审,朕以为吕爱卿就不要再多说了,且听王爱卿如何断此诉讼。”八王和其他几家儿老臣也都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吕蒙正挺身上前,“万岁,微臣我以为不妥,既然是三家儿会审,就得我们三家儿一同签署的判词才能生效呢,单他们两家儿出的判词,不能算数。”王延龄一晃身躯,“吕大人,您可是说错了,三堂会审是不假,可是万一有不合之处,就得看谁这边儿的人多,谁这边儿的人少,要不怎么非得叫三堂会审呢?总得是二比一。再者说了,下官我是主审,副审意见不合的,就得听主审的。韩大人,您说呢?”王延龄这头扭得也急点儿,韩连也叫这场合给弄蒙了,“啊?好好好,对对对,下官我都听您的,您是主审,您的判词就是此案的判决,下官我绝无异议,都听您的。”王延龄再跟老贼一对脸儿,“列位大人,那你们说哪?”老贼一瞧这架势,吕蒙正非得要扳倒王延龄,那不用问,这俩人对这个案子有分歧,那么吕蒙正肯定是得向着杨家,王延龄这个判词就肯定是向着我家的,我昨儿晚上没少给送好东西!嗯……“万岁,依老臣之见,这判词嘛,还是主审断的为准。”老贼这么一说,身后的一群奸党也跟着附和,对对对,是是是,还是主审的判词为准。皇上一乐,“吕爱卿,怎么样?既然是你提出来的三堂会审,你就得认。就这么定了,此案的审结全看王爱卿的判词。”皇上这么一说,吕蒙正不能够再抗旨不遵,憋在那儿生气,琢磨着待会该当如何解救两位小将军的性命。 王延龄手端牙笏,“万岁,杨延嗣擂台之上打死国舅潘豹,经臣等查明实证,全部属实。国舅尸身弃于擂台之上,被力劈两半,经仵作查验无误。根据台下看客证实,国舅已然倒在台上,杨延嗣上前问话,国舅突施偷袭,杨延嗣是一时气愤,劈死国舅潘豹。现有格目验尸单和台下看客的证言笔录,上边都有签名、画押,籍贯出处,请圣上龙目御览。”小太监给皇上递上来,二帝拿过来一看,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么经王爱卿你定罪量刑,这杨延嗣应当定什么罪,受什么刑罚呢?”大庆殿上现在是鸦雀无声,大气儿都没人出,就等着听王延龄怎么说。吕蒙正一琢磨,他说的这个是事实,自己不好再说什么,就看他怎么量刑了。王延龄慢慢地低头回话:“万岁,依据大宋刑律,杨延嗣劈死国舅潘豹,应定其‘故意伤人致死’之罪,罪无可恕,应当判斩……” 此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才出虎穴又陷龙潭! 要想知道吕蒙正和一班忠臣良将如何智斗奸臣,救下六郎、七郎,请听下回书《开弓辨书》。 〖头回〗 诗曰: 区区名利岂关情,处处须当致治平。 剑冷冰霜诛佞幸,词铿金石计苍生。 绳愆不觉威难犯,解组须知官足轻。 可笑运途多抵牾,丈夫应作铁铮铮。 前程几句立身语,开篇还说吕蒙正,接演一段《金枪传·千秋报》的第四本书《开弓辨书》。 上回书说到,大理寺正卿王延龄深夜前来拜访开封府府尹吕蒙正,干吗来的哪?来找吕蒙正索要贿赂的!说吕大人您给天波杨府递个话儿,想要俩儿子活命,您得拿钱来。这一下儿,可把吕蒙正给气蒙了,大骂王延龄,两个人是不欢而散。到了第二天的早朝,皇上问王延龄你是怎么断的案子啊,审结了没有?王延龄要奏本,吕蒙正赶紧给拦着,这不成,他们的判词不能算数儿,两下就戗在一块儿了。难分难解之时,王延龄就问老贼潘洪,您说我是主审,我下的判词算不算数儿?老贼也蒙了,您是主审,当然得是您下的判词算数啦。好嘞,我的不是算数吗?您几位听好喽,“依据大宋刑律,杨延嗣劈死国舅潘豹,应定其‘故意伤人致死’之罪,罪无可恕,应当判斩……” 斩字一出口,朝堂上可就乱啦,文武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老令公一听,俩手一挓挲,完了,七郎儿是保不住了,这是三法司三堂会审开堂审出来的,没缓儿了。老贼潘洪乐坏了,嘿嘿!这个王延龄真乃是我大宋朝大大的忠臣也,识时务的俊杰,你判得可太好了。皇上也松了一口气,嗯……这下回去跟娘娘就好交代了,跟老皇嫂也能交代得过去——这是按律审出来的。王延龄的话还没说完呢,等殿上都安静了,又补了俩字儿,“斩……监候!”什么意思呢?杀头是杀头,但不是现在杀,得要等到秋后再杀。 古时候判死刑也有个讲究,除非军法、叛国的重罪可判斩立决,一般的死刑犯都不会是马上就杀,都要拖到秋季收成以后在霜降到冬至这一段儿再由三法司会审审结,由皇上亲笔勾决之后,才由刑部颁发公文,全国各地统一行刑。为什么这么麻烦呢?过去有句话:人命关天!什么意思呢?每年的春季,皇上得亲笔题写到泰山奉祀的表章,上表天庭,跟上界的神灵一一交代,今年我都杀了多少个人口,都是因为什么罪,都得说清楚。就为防着万一有什么冤屈,行刑都不能太草率了,都得把公文、卷宗送到刑部,候霜降之后十天,三法司的长官会审,仔细审验查证,凡有疑问不详的,发回重审。所以判刑都判个“斩监候”,不是立刻行刑,这是个规矩。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一旦把犯人杀错了,古人迷信,认为上天必定得降罪人间,不是大旱就是大涝,所以杀人得拖到秋后再杀,真要是有什么灾祸,全都在春播之前受喽,可别碍着这茬儿收成。所以今天王延龄说判个斩监候,皇上一琢磨,没错儿,杨七郎犯的根本就不是乱国的重罪,我怎么能立马儿就杀呢?这个判没挑儿!再说了,方才老太师和副审也都说了,就服这位主审的判儿。王延龄接着说:“万岁,臣依大宋律条,请圣上降旨将杨延嗣羁押刑部天牢,待秋后处斩!”“好!朕准本!”哎,这么一来,万岁金口玉言一出,老贼虽说心里还有点儿别扭,也不便再拦着了,因为自己方才也说了,人家是主审,你王延龄的判词就是案子的审决啦,我不好再收回这个话,也只好就这样了,只要是还得杀杨七郎,这就好办,我再听听你怎么判的杨六郎。 “嗯……王爱卿,那么杨延昭打死、打伤禁军士卒一案审理得如何呢?”“万岁容奏,杨延昭打死、打伤禁军士卒一案业已审清问明。杨延昭跳楼杀街,解救同胞兄弟,打伤禁军士卒三十六人,全部属实,现有禁军士卒三十六人的证词证言笔录,都有签字画押,请万岁过目。”二帝拿过来一看,三十六个人的姓名、隶属哪营、哪帐,自己的证言,以及伤在何处,包括医药所费银两数目,都记录得非常详尽,“好,王爱卿办案实在是太干练啦!啊……还有打死人口之证呢?”王延龄很沉稳,“万岁,经三堂会审查实,杨延昭跳楼杀街所持凶器太过狠毒,您先别着急看已经亡故的军校的证录,您先瞧瞧杨延昭杀害禁军士卒的凶器,一切必然大白。来呀!”早有准备,有小太监把凶器给呈上来,皇上一看,气乐了,什么?两只桌子腿儿,“王爱卿,你怎么还在金殿之上开起玩笑来啦?这怎么能算是凶器呢,最多也就是打架斗殴用的,这个东西岂能打死我禁军子弟二十一口哇?”“呵呵,万岁,为臣我可没有玩笑,跟您开玩笑的乃是兵部司马田重进田大人和兵马司的四位统领!为臣已然查实无误,杨延昭跳楼杀街所用的凶器就是这两条桌子腿儿,您若不信,再请上证人、证物,现在就在殿前等候。”“哦,请证人带证物上殿。”太监高声宣口谕,有人把证人、证物给引上金殿。皇上一看,证人像是一位跑堂儿伙计,证物是一张破八仙桌子,少了两条腿儿,有太监拿刚才那两条腿儿一拼对,没错儿,就是这张桌子上的。王延龄说:“万岁,这位就是天齐庙门口闻鲸楼的伙计,前日,杨延昭就是在这家酒楼用饭,在二楼看见自己的同胞兄弟被禁军所围,乱箭齐射,情急之中,砸下桌子腿儿做兵器,跳楼救弟。这位就是当时伺候杨延昭的伙计,姓甄,名叫甄华三,因为这孩子向来说话实在,街坊都管他叫真话三儿,小三子,你跟万岁爷说说当日是个什么情形。”真话三儿跪在地上直哆嗦,把那天的整个情况都给讲了一遍,客人怎么上楼的,怎么劈坏了自家的桌子跳楼的,后来自己就下楼一直悄悄跟着,看见客人钻进城楼以后就把两只桌子腿儿给扔了,自己赶紧跑过去把它们给捡回来了,想着找个师傅给锔上,省着老板骂自己。没想到,成了此案的证物了。当然了,这个小三子就是任堂惠酒楼里的伙计,他说的话都是任道安预先训教好了的。 王延龄接着说:“万岁,您再看看这个,这是在场禁军士卒三十个人的证词,都证实当时杨延昭确实是使的两只桌子腿儿。这另一份,是仵作对兵部司马田大人给抬来的二十一口死伤人命的尸身做的检验,验尸单说,这二十一个人已亡故超过十日,断不是前日在曹门城楼前死伤的士卒。为臣查看了兵部公文,十二天前,兵部曾抽调禁军军校到京西协助地方剿灭匪类,曾有死伤,还曾支取过抚恤银两。还有,这个是兵部傅大人贿赂大理寺仵作,请仵作作弊做假笔录的银两和仵作的证词,也一块儿请您过目。万岁,铁证如山,不容狡辩,兵部司马和兵部侍郎擅用职权,编造伪证,诬陷杨延昭。杨延昭跳楼杀街打伤禁军士卒三十六人全部属实,绝无打死士卒一事,臣请万岁明鉴!”王延龄这个话一说完,皇上和潘洪都愣了,哎?这个王延龄,你到底是哪头儿的呀?吕蒙正这个时候回过味儿来了,心里头暗挑大指,这个王延龄,可说是个奇才,他昨天晚上是来试探我来了,也成心叫我以为他是老贼这头儿的,这样早朝一上来,我必得是坚决反对他的判词,这样老贼就能听他的,哈哈……兵部司马田重进和兵部侍郎傅鼎臣一听,我的妈呀,全叫他给捅漏了,那我还好得了吗?无奈真是铁证如山,那二十一个死人确实不是杨六郎给打死的,得了,乖乖地请罪吧!赶紧出班趴在地上:“万岁,为臣知罪,还请万岁念在为臣以往为国事操劳无怨言的情面上,从轻发落!” 皇上没打算理这俩,怎么?气的,你们就给我丢人吧!王延龄也没理他,接着跟皇上说:“万岁,此案已经查证实了,杨延昭跳楼杀街乃是起于潘太师下令箭射杨七郎,他是救弟心切,但并没有伤人夺命,傅鼎臣与潘洪纯属诬告郡马。还有一桩,杨延嗣打死国舅以后,本当由监擂官员郑王领至金殿之上面见圣上,怎能实施抓捕?潘太师擅自指挥禁军捉拿杨延嗣,当属滥用军权,诬告杨延昭又属妄奏不实之词。前天夜间,太师府上的二总管潘寿携带重金来到我家,给我送来珍奇宝物无数,这里有礼单一份,请万岁过目。” 王延龄当殿呈上了老贼的礼单,二帝接过来这么一看,心说老丈人哪,你怎么还做了件这么愚的事啊?什么人呢,王延龄是出了名的倔骨头,你以为谁都是你那俩钱儿能收买过来的吗?仔细一看,嚯,够吓人的,太多啦!这叫行贿之罪。皇上抬头看王延龄,王延龄看了看潘洪,“太师之事暂且放在一边不提,万岁,依律郡马杨延昭无罪,打伤禁军士卒,责在潘太师滥行军令,以致误伤。请您降旨,当殿释放郡马,禁军士卒三十六人的养病医药花费由郡马承担赔偿。”王延龄这个话说得很妙,万岁,太师的事咱先放一边,先说说郡马怎么处置。我断的是释放,您放不放?您要是不同意,好办,严办有严办的办法,可是待会儿轮到太师的时候,咱可是也得严办哪!就是这么个意思。潘洪在那儿一想,得了,我什么都别说了,要不,待会儿这个王延龄非得咬着我不放不可!潘洪一低头,不说话了。皇上一瞧连潘洪都不说了,他就更没的说了,六郎不但不能杀,还得好好养着,他是皇侄小八王的妹夫。“王爱卿,你断的案子朕非常放心,就依爱卿所奏,免去杨延昭的所有罪名,还其清白,释放回家。”过了一会儿,有人把杨六郎给引上来,说明圣上的裁定,松了绑绳,上殿跪倒磕头谢恩。 二帝雍熙天子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刚要封赏王延龄好卷帘散朝,王延龄一举手:“且慢,万岁,还早着呢。您再看看这几样,啊,三国舅潘豹强行将在天齐庙看热闹的普通百姓上台交手,监擂官员傅鼎臣、黄玉相互勾结,通同作弊,给出具伪造的保凭和生死文书。而且潘豹下手毫不留情,常常是将其打倒在擂台之上,还不停手,将来人打死或打成重伤。今有京内京外被潘国舅打死打伤四十五口的家属苦主和事主本人,状告国舅和两位大人营私舞弊,欺压百姓。万岁,您先瞧瞧状子。”太监把状子给传过去,心说王大人您还有完没完,干脆一趟传完得了。皇上接过来一看,好嘛,一件一件,都给记录得很清楚,什么时间、什么人,底下都是苦主和事主的签字画押。嘿,这个潘豹得罪人也忒多了!“万岁,您看完那份儿,我这儿还多着哪。这个是京外的武师二十二位,联名状告潘国舅与监擂官员傅鼎臣、黄玉相互勾结,通同作弊,不给标名挂号,或者在挂号之时为难武师等等,您再瞧瞧。”就这么说吧,一会儿一状子,一会儿一状子,最后是武状元史文通的弟弟状告潘豹在擂台上违抗圣旨使用淬毒暗器,害死史文通,这个不但有状子,还有物证娥眉刺一只和验尸笔录。二帝雍熙天子一样儿一样儿都看下来,可就有点害怕了,为什么?他可是没想到,这次天齐庙的百日英雄擂,自己的老丈人和小舅子能做得这么过分!假如这些要全是真的,那他们俩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这些个事情他们爷儿俩可全是瞒着我做的,按说你们俩有什么作弊的地方,完全可以跟我说,但他们俩没跟我讲,擅自做主,害死了这么多的人。皇上这心里头可就有点二乎了,他想起来杨七郎一开始说过的那番话,幡然猛醒!呀!全都明白过来了,原来如此,假如国丈潘洪真要是拿到这么大的权力,就像我哥哥担心的那样儿……他就是没那个反我的心,他的部下都有可能策动他反喽,我可真是太大意了! 王延龄把案情和卷宗都抖落完了,上前说:“万岁,适才您也都看了,潘豹抗旨,与杨延嗣同罪,也当判为斩刑。怎奈潘豹已然被打死,刑不过阴阳阻隔,就不予追究了。但潘太师、傅大人、黄大人都是难逃罪名,该当怎么办由您来裁夺。不过有一样儿,这些个证词证言,您看过也就是了,您还得赶紧还给我,大理寺结案以后,都用火漆封存好了入库,没您的圣旨就不能再调阅了,以免这些个平民百姓横遭报复。为臣回复圣旨已毕。”皇上点了点头,可说是滴水不漏!潘洪可算是气坏了,撅着胡子,眯着眼睛,可也不知道该从何辩起。二帝一拍龙胆,啪,倍儿响,仨奸臣都乖乖地跪下了,谁也没敢解释辩解,这个时候再多说也无用了,“你们这些个食君禄、忘国恩之人,叫朕还怎么说你们?竟敢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来!此案证据确凿,你们就别再想抵赖了,罚你们三年的俸禄,十日内补齐上缴国库,一部分用来赔偿给上告的苦主,一部分赔偿给郡马杨延昭——两日的牢狱之苦是白受的吗?潘太师罢去都招讨之职,交还帅印!田重进、傅鼎臣、黄玉三人革除现任职务,各降一级,容观后效!”几家奸臣知道,这样的处罚就算是轻的了,赶紧接旨,退到一边儿。皇上把王延龄褒奖了一番,群臣散朝,自不多言。 吕蒙正和苗崇善等老臣追上王延龄,连连称赞,王延龄一乐,“您老几位别夸我了,下官就是秉公办理,谁的私情也不顾,但是要想把太师扳倒……谈何容易!”又跟令公说:“山王千岁,令郎在擂台上打死潘豹,怎么着都难逃此刑,您就多包涵着了。我这么判也是想把小将军救下,只是难免得吃些苦头,谁叫他那么莽撞呢?也该历练历练。”“哎呀,怎么说现在也是保住了一条命,十分感念大人的活命之恩啦!”苗崇善听出弦外之音来了,“怎么着,您是说这么办他七将军还能活?”王延龄朝两旁边儿看了看,确实没有奸党耳目了,轻轻一笑,“苗天官,您何不晚上对星空占上一卦哪,看看咱大宋朝的将星该不该落?下官是已然算准了,不出一个月,北国必得用兵边关,到时候战事一旦开始,国家正是用人之时,对着机会,几位老将名臣举荐七将军戴罪立功,七将军就有出头之日了,所以说,令公您不必心急。”几位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呼延赞和郑印听了也都是哈哈大笑,甩袖回家。这个案子就这么结了。 转眼到了四月十六这一天早朝,忽然有鸿胪寺卿来报,说有辽国使臣昨日进京,要面圣献宝。嗯?二帝一听,辽国遣使面圣献宝?“哈哈哈哈……怎么样?怪不得呢,一定是边关贺帅疑心过虑啦,这不,人家又派来使进贡献宝来了。来呀,快宣使臣上殿进宝!” 〖二回〗 杨七郎打擂这一篇儿先揭过去,眨眼这日子到了四月里,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皇上升坐早朝这心情也不错,哎?辽国的使臣前来朝见,还说是特来献宝。二帝心里话,甭说了,这准是……腊月里到过年的时候北国原可能也想要行兵作乱来着,舞刀弄枪地试巴试巴知道自己还是不行,这又前来送礼补过,这是打算恢复前盟?“哈哈哈哈……来呀,快宣使臣上殿进宝!” 黄门官传出口谕,没过多会儿,就听见金殿外边哐,哐,哐,哐……这响动,就感觉到这个大庆朝元殿的屋檐上直往下落灰,整个金殿被震得是忽忽直颤,什么玩意儿,这么沉?大家伙儿一起往出张望,嚯!就见从殿前的台阶上慢慢走上来一个人,那真是庙前草没人管——都荒大了,只见此人: 身高足有一丈二尺!(在评书里说人身高这个尺,一般都用的是周代留下来的传统,周尺相当于咱们今天的19.9厘米,那么书里说的这个身高一丈,就是一米九几,要说丈二?那就快到两米四啦,跟姚明差不多,就这么高。)就见这位不但个子高,是胸前宽,背膀儿厚,肩头阔,胳膊粗,腹广如轮,腰大十围。(两拃一对圆就叫一围,这十围就是二十拃,您就说有多粗的腰吧?)大腿根儿粗赛石柱。(据说他穿的那裤子脱下来把两头一扎,就能装三百多斤大米,顶了大麻袋了。)脑袋上顶着个软檐皮帽盔,一看就是捡来的——太小,腮帮子底下想扣扣子根本够不着,就找不着合适他的,真是头如麦斗大小——这脑袋太大了。再往脸上看:卷云眉毛铃铛眼,双岔鼻子血盆口——怎么叫双岔鼻子呢?这鼻子长得太宽肥了,当间儿的肉挤出一条竖缝子来,鼻孔侈张,由远处看过来就好像是两只鼻子相仿;面似朱砂涂抹,满脸通红如酒醉,两鬓边搭甩着髡头披发。颏下是满部带卷的红胡须,衬着左右耳上一巴掌大小的八宝金环,是锃明瓦亮。身上挂着没缝儿的牛皮甲,皮靴皮裤,黄牛皮带煞腰,腰里裹着块豹子皮,瞅着就是那么凶狠。外边再套上一件大红色的官服,瞅着就别扭,迤里歪斜、大大咧咧地来到金殿之中。 大家伙儿一瞧,嘿,这主哪儿找的,这么大的一坨儿?走在金殿上一步一颤。就看这位来到当间儿,把卷云眉毛拧着,大铃铛眼眯缝着,冲着二帝一作揖,“啊……塞满诺!啊哈哈哈!早听说南朝的皇帝长得比我们的狼主好看,今日一见……我还是没瞧清楚!”噢,合着这位是来看皇上来的?“南朝天子哟!大辽国钦差特使,某,渤海高天虬这儿跟您有礼了哇!哇呀呀呀呀……”也就是微微这么控背躬身,右腿微微地这么一弯,右手下垂,顺着这腿耷拉下来,一低头,打了个千儿。再一直腰,摇头晃脑,左瞧瞧,右看看,嚯!这一通亮相儿发威,这小子够狂的啊,既不称臣也不呼万岁,更没有跪倒磕头,毫不知礼。二帝雍熙天子还真没当回事儿,怎么?皇上心说,这不过是化外海岛粗俗鄙陋之人,呵呵,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哪? 这渤海在哪儿呢?就在今天的黑龙江、吉林一带,鼎盛时期占地往南一直到今天的朝鲜半岛,西南边境和唐朝毗邻,是古代北方少数民族靺鞨人建立的一个政权,唐代后期它的经济繁荣,号称“海东盛国”。您要听过《兴唐传》,里边儿有个奇人名叫虬髯客张仲坚,也就是唐代传奇故事里风尘三侠之首,这个人据说后来就到了渤海地方做了扶余国的国主,这个扶余国的所在和渤海差不多。传说这虬髯客广蓄巨资,网罗能人贤士,立志谋夺隋朝的天下。按唐代留下来的一部笔记小说所说的,隋炀帝下扬州,长安的军政大权就都归了越王杨素掌管了,李靖从山西赶到长安来见杨素“献奇策”,杨素傲慢惯了,“踞床而见”,也就是说懒得起身待客,就在床上坐着见李靖。李靖急了,“现在天下是马上就要大乱了,英雄四起,您正应当礼贤下士,这样做才能够保全国家社稷……您怎么还如此傲慢地对待宾客哪?”杨素吓一跳,从来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啊,赶紧下床,对李靖是以礼相待,好好地听他给提的这几点定国安邦的大策,禁不住连连赞叹。那么李靖自己没留神,杨素身后的一位侍姬,手持红拂的,名叫张出尘,外号就叫“红拂女”,看到李靖有如此的胆魄,十分倾慕。到了晚间,红拂女悄悄逃出杨素的王府,来到李靖下榻的旅店,一诉衷肠,两个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看看风声不那么紧了,李靖带着红拂女逃出长安,打算投奔山西太原府,路过灵石,在一间旅店下榻,也就是刚刚住下,遇见了这位游侠虬髯客。这一段儿在古人笔记当中有这么几句非常精彩的描写:李靖在旅店的院子里摆设好了桌椅,支起了炉灶,架上锅,锅里炖上羊肉,趁着等着的这工夫儿,自己在院子里给马匹刷洗,等着肉熟了以后,小两口儿好喝两盅儿。红拂女就站在桌子后边儿把头发都散开了——长途的跋涉,发髻颠簸得都乱啦,得好好再梳妆整理一番。哎,长发一直垂到地,对着镜子跟这儿梳头。就在这阵儿,虬髯客张仲坚来了,说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走进来,这个人长得可特别,是“赤髯如虬”,都是红胡子,还卷曲着,就跟盘着的虬龙相仿。那么这个人走进院子里来,把自己骑的瘦驴给拴在树上,把身上带着的包裹直接就扔到了李靖摆好的桌子上,人呢也就靠在椅子上,拿出来自己随身携带的枕头一靠,就盯着红拂女梳头,好看!您想啊,红拂女是越王府上排在前几名的侍姬,那模样儿简直说宛若天仙。李靖一看,来了这么一位相貌奇异之士,担心这是杨素派来追杀自己的,所以很警惕,也很生气,这就要动手……红拂女把自己的头发一握,悄悄地伸出另一只手来冲李靖摆一摆,那意思是你先别轻举妄动,你看我的!这地方儿就得显出来这红拂女的胆魄了,匆匆把自己的头发盘好,来到桌前,就问这位:“敢问这位客官您贵姓?”张仲坚倒说实话,“问我吗?哈哈哈……我姓张。”“哦……那可巧了,小妹我也姓张,那么说五百年前本是一家儿,小妹我可攀附啦,就称呼您一声儿哥哥……不知您意下如何?”说完了飘飘下拜,虬髯客没想到哇,哎呀,这名女子真是太出奇了!“哎呀,妹妹你可少礼,但不知你的排行在几?”这么问就等于说答应了,那咱们就结拜为兄妹罢了。“不敢当,小妹我排行居长。”“那你就是一妹,哥哥我排行老三,委屈妹妹你叫一声儿三哥。”红拂女这时候叫李靖过来,拜见三哥,正好锅里的羊肉也熟了,那就一起吃吧,兄妹三人坐下来一块儿吃肉,还有说有笑……虬髯客坐下来一点儿不客气,唰,从自己身上抽出来一把匕首,就拿这匕首切肉,给小两口儿分羊肉。您就说这李靖得有多紧张吧,脸上还不能变色,还得高高兴兴地跟着一块儿吃。吃着吃着,这虬髯客就瞧着李靖眯着眼儿乐,李靖奇怪,“哥哥你笑什么?”“兄弟,我看你的穿戴打扮儿,你也就是一个一般人儿,不是什么大官儿,也没什么资产,你凭什么能得到我妹妹这么样儿的一个美人哪?”您看,这话问得可是够放肆的,凭你李靖,你有什么能耐能得到像红拂女这样的媳妇,你给我说说。那么李靖这时候还认为这虬髯客是杨素手下的一名刺客,这是拿话试探自己,想探探我到底是不是李靖,她到底是不是红拂女。李靖怎么说的呢?先说:“靖虽贫,亦有心者焉!”明告诉你,我就是李靖,我虽然只是个寒士,没钱没势,可是我还有这满腔的热血。我跟杨素可不一样,他枉为隋室的重臣,不替老百姓操心,不拿国家安危当回事,在长安只顾自己的享乐,不知道大隋的江山已经是岌岌可危,所以这红拂女弃杨素而随我逃走江湖。“哈哈哈……好,别人要是问,我还不能说,唯独哥哥您问我,我可不瞒着您,我本是越王府上的一个簿吏……”嘡嘡嘡……把实话全说了,这媳妇是我从越王府里拐出来的,你看怎么着吧?也是一个横劲儿。没想到这虬髯客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而很高兴,“那么说兄弟你打算投奔到哪儿去呢?”“哥哥,实不相瞒,我早就知道太原侯李渊私下在太原招兵买马,不会久居人臣,我打算这就去太原府……”“好好好!兄弟,哥哥我看你也不会久居人下,嗯……有酒吗?”“旁边就是酒肆,我去打酒。”三个人再喝上一阵儿,这虬髯客就问:“哎呀,妹妹、兄弟,这羊肉都吃完了,还缺少点儿下酒菜儿,哥哥我这随身儿带着有,兄弟,你能……跟我一起分享吗?”这是什么意思啊?李靖听不懂,“那有什么不能的啊,一块儿来吧!”话音刚落,虬髯客把自己这包袱扣一挑,包袱皮儿一抖开,咕噜噜……是一颗人头——滚到了桌案之上!又掏出来一只人心,成心给这小两口儿看看这人头,然后再把人头塞回包袱里,把这人心摆在桌案之上,一刀一刀切开了,给小两口儿下酒用。那么说这人头是谁的呢?原文里没明说,虬髯客只说是“此人天下负心者!我恨他都十年了,今天终于解了恨了”。那么到了评书里,就给往深里解释说这就是越王杨素的人头。为什么这么说呢?第一,虬髯客先把人头拿出来给这俩人儿看,然后再给塞回去,如果这个人他们小两口儿不认得,这是多余的一个动作——要只是想说明虬髯客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游侠剑客,不必非得看一下人头。光把人心取出来分着吃就得了。第二,前边李靖说自己,我虽然穷,但是我是有心之人,这句话就是针对杨素说的,说杨素是没心没肺,尸位素餐。那么虬髯客指着人头说“此人天下负心者”,就是说这个人辜负了天下人的心。那么是谁呢?只有当时在长安城权掌天下的越王杨素。那么这么一来,等于就说这虬髯客是知道你李靖、红拂女是怎么回事儿,不但不是仇敌,还是同道,三个人之间也就释疑了。聊着聊着,虬髯客听李靖说太原侯李渊的公子李世民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就跟随两人一起去太原,托人约见李世民,这么一见面儿,这位虬髯客擅长相面,大惊失色。笔记小说的原文里写的是:“默然居末坐,见之心死,饮数杯,招靖曰,真天子也!”当然了,还有那么点不死心,跟李靖说按我相面的本事,我只能看八九成儿,还得请我的师兄再来给瞧瞧。又返回长安把他的师兄徐洪客请到了太原,再约李世民来下棋,老道正在下棋,李世民来了,道长扭头儿这么一看——把棋盘就推了,“这一局全都输了,没出路了!”老道出门儿,跟虬髯客就说了:“兄弟你赶紧走吧,这个地方儿不是你的,你斗不过这位,赶紧到海外另谋出路,千万别再惦记着中原啦!”那么虬髯客就明白了,领着李靖和红拂女小两口儿来到长安自己的宅院内,把自己的万贯家财都留给了李靖,告诉兄弟和妹妹,你们好好地辅佐这位太原侯公子建功立业,久后必是公侯之位!哥哥我得走了!“那么兄长您是要到哪儿去?”“哇哈哈哈哈……兄弟、妹妹,十几年以后,你们要是听说东南数千里之外出了什么大变故,呵呵,那就是愚兄我成事儿了!到时候没别的,你们小两口儿面向东南洒酒为愚兄我庆贺也就是了!”说完了就告辞了,打这儿就杳无音讯了。到后来,李世民登基以后,李靖官封左仆射,执掌军机政要,忽然这一日看到了番邦使臣的奏折,说海外忽然杀来上千艘海船、十万精兵,灭了扶余国,其首领就在扶余城自立为王。李靖就明白了,这是三哥在海外成事儿啦。所以在《剑侠传》这部书当中也称这位虬髯客为扶余国主。到了唐朝中叶,扶余国已经不存在了,渤海代之,而且一直也和唐王朝交往密切,经济文化都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契丹立国,在北方最强的劲敌可以说就是这个渤海国,老狼主多年苦战征东,才算是平灭了渤海国,从此渤海就算是北辽的一个属国,今天这位使臣就是来自于渤海的。 二帝也没太在意,这个人不懂得邦交之礼仪,这叫不知者无罪。“啊……契丹来使,此次来朝,不知所为何事?可执有你们大狼主的国书啊?”“嗯……本使我嘛,的的确确带着有我国大狼主的亲笔国书,嘿嘿……可是南朝皇上万岁爷啊,这会儿还不能给您瞧!为什么呢?我家狼主说了,这次叫我来,是专程来给您献宝来啦!您得先瞧一瞧我们这头一件宝物,您能够认得出我们这宝物,认得此宝还不成,您南朝还有人能用此宝……然后才能再看国书。”哎?二帝纳闷儿了,“哦,还有这个规矩?哈哈……好吧,那就有劳贵使快快把宝物进献上殿,容朕与我国诸位贤卿一观。”高天虬冲着自己的身后拍了三下儿巴掌,就看殿外有四位彪形大汉抬着一只大木箱子,长方的,有一人儿来高、一人儿来宽,嘿哟嘿哟,给挪到大庆殿上来了。走到大殿中央,哥儿四个一撒手,哐,给地上砸碎好几块金砖,就这么沉。其中一位过来,拿钥匙把大箱子的铜锁给打开,掀开盖儿,一瞧,里边盛着一个皮匣子,也上着锁,再把这个锁给打开,两面儿匣盒一展,里边儿露出一把出了号儿的弓来——眼尖的一瞄,好家伙,铜梢儿,铁背儿,钢弦。就见高天虬哐哐哐晃着膀子走过来,单手把这个铜梢儿铁背儿弓就给拎起来了,嗬!立着有个九尺来长,都出了号儿啦,这得多大的力气?殿上文武百官无不暗竖大指,这个小子狂得有理啊…… 再看高天虬,来了个霸王硬上弓,双手攥住弓的两个铜梢儿,一较劲,嘎巴巴巴……弓就窝起来了,把钢弦给上上,一撒手,弓就算上好了。就这手儿,金殿之上凡是武将没有不佩服的,简直是神力!高天虬把这弓端起来,给二帝看,“南朝皇上万岁爷,您上眼观瞧,这张弓乃是我渤海的镇国之宝,有个外号叫镇东定海神力弓。”书中暗表,这高天虬乃是渤海王的弟弟,这一次渤海猞猁王高天蝤派自己的三弟高天虬前来进贡海东宝弓,绝不是真心为了北国和宋朝交好结盟,而是受辽国国母萧后之命打头阵来探探大宋的虚实。因为南北两朝已经有十年没有开兵见仗了,老辈儿的宿将们都不太乐意再出兵南征,小辈儿们可愿意早日出兵,好建功立业博取功名。萧后选的这个小元帅韩昌,有点儿敬老,总是按兵不动,有不少的人可就看不惯了。以这渤海高家兄弟最耐不住,老是去找天庆王和萧后嚷嚷急着要出兵,韩昌总是给拦着,到最后,有人出面就给说合,“要不就这么办,你们谁也甭吵吵了,你们渤海不是着急要出兵吗?那就得说你们不怕南朝的能人勇将。这么办吧,趁着南北两朝还没打战表哪,你们兄弟前去南朝出使——你们以进宝为由,去试探试探他南朝到底有没有能人。假如说你们弟兄去到南朝,在南朝无人能敌,那你们就代我主天庆王把战表留下。可是假如说你弟兄在南朝讨不到便宜……回来以后,该怎么着咱们还得听韩元帅的。”“好办法!大狼主您和国母就在家里䞍等着听我们弟兄的喜讯啵!”就这么,高天虬携带三宝,假扮使臣,南下过关来到了东京汴梁城——名为进宝,实为斗宝! 〖三回〗 北国使臣高天虬献上一把镇东定海神力弓,可就说了:“这次前来中原,我们大狼主说啦,要将这把宝弓赠送给南朝天子,以为两国永好的信物。可是我们大狼主也说了,宝弓得赠与英雄,但不知这个南朝上下可有能开得此弓的大英雄?如若没有,可知道南北两国,还是我北国更强盛呢,还是您这个宋国强盛?因此上,大狼主跟我交代了,南朝举国上下有人能开此弓,这把宝弓就赠与能开弓的英雄;无人能开此弓,大狼主叫我还得把这个弓给带回去,这就叫北强南弱,南朝就应当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我大辽!皇上,我们狼主的这个意思您可是听明白了?” 啊?这一下儿可把宋朝的一班虎将、名臣给气着了,这是明摆着跟我们叫板哪,小瞧我大宋朝无人!一个个虎目圆睁,就瞪着这小子。也有的人心里头打鼓,谁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来和他较量哇?二帝一看,心里头也没谱儿。二帝早年间也是一员马上的战将,吊臂练功那都是年轻时候的功课,这么硬的弓从来就没听说过,更别说见过了。他知道,想要拉开这样的弓,可不是一般的将领能做到的,“呵呵,啊尊使啊,你说得真是挺热闹的,但是朕我瞧着这个弓虽强,似乎不是人能使得了的弓哇,你来问我南朝有无能人能开此弓,那么我先问问你,你们北国上下可有人能开此弓?”这就得说这皇上犯糊涂了,人家能把这把弓给你献来,还能跟你说这么一番话,人家能开不了吗?高天虬一听这个话是哈哈大笑,“南朝皇上,您算是问对了!我北国能开此弓者实在是多如牛毛!远的就不提了,就是本使我,就能开此宝弓!您要不信,请您上眼瞧!”说着话,高天虬把弓交左手,右手拉弦,迈个弓步,弓背朝天,一运气,“开!”就听见这个弓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慢慢地走了有三十六个劲,弓开如满月!光开开还不算完,还得一点一点地把弓收了,把弓背朝地,还是慢慢地把弦还到了地方。“好!”大庆朝元殿上没人不给喝彩的,真叫棒!刚刚还完弦一点不歇着,高天虬又换了个手,右手执弓背,左手拉弓弦,嘎吱,嘎吱,嘎吱,又是一个满月。再还完弦,又来了个反臂开弓,背着弓开了满月,得了个满堂彩!这可是真本事,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高天虬把弓先放到匣子里,环视左右,瞧那劲儿真可谓目空一切,嗯,不知道皇上您这个金殿之上可有人能拉开此弓?开可是开,光开这一个满儿可不行,得跟我刚才那个一个样儿,三个满月才成!”噢……二帝这阵儿明白过来了,这哪里是进贡献宝哇,这是来试探我大宋朝的虚实啊,来瞧瞧我大宋到底有没有能人,名为献宝,实为斗宝。哎呀!现在逼在这儿了得有人能应得了这个挑战哪。哎,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位将官走出班列,谁呀?楚国公侯章、卫国公赵赞。书中暗表,这几家儿国公爷都和老贼潘洪是私党,平常交情莫逆。两个人站到丹墀之前,“万岁,请恩准我们哥儿俩试试。”“好,两位国公要小心了!”“谅也无妨!”俩人来到大木箱子前边,跟高天虬打了个招呼,侯章就抢先来取弓,嗯……嗯……嗯……使了三回劲,愣没把弓擎起来。侯章闹了个大红脸,两只手一块儿上,双膀一齐较劲,才算把这把弓给立出来,哎哟哎哟……脚底下还站不稳当。赵赞赶紧过来扶着他,哥儿俩一块儿才把这弓给稳住。侯章先把这弓的一头儿戳在地上,这样儿好借着点劲儿,也是先把弓背握在左手里,右手拉弓弦,把步子一拉开,“呀,开呀!”弓都快说话了:“我就是不开!”努劲努得眼珠子都快瞪到眼眶外边儿来了,再看这弓是纹丝儿没动。侯章这脸要没鼻子、眼睛,辟个缝儿就成猴儿屁股了,没办法,给赵赞使了个眼色,“兄弟,你倒是来帮帮我呀!”赵赞走过来,我怎么帮着你呀?干脆,好么,一人双手拉背,一人双手拉弦,就听这弓嘎吱,真不简单,走了一个劲,再往下,两人脸都憋紫啦,也没见活动。赶紧撒手,再一瞧拉弓弦这手,都勒出血丝了,摇头叹息,“哎呀,果然是神力弓。万岁,我们哥儿俩给您丢丑啦!”“哎,两位卿家实实地受累了,快去歇息歇息。”俩人下去了。高天虬把嘴一撇,还朝着殿里边的人瞧,那意思是,谁有能耐赶紧着出来试巴试巴啵! 这个时候,又从武将班中走出来一人,大家上眼观瞧,黑脸黑袍,正是铁鞭靠山王呼延赞。大家都知道呼王年轻的时候是一员猛将,膂力过人。嗯,呼王来试试这张弓还差不离儿,应当能拉开这把弓。呼延赞乐呵呵地走到高天虬的面前,“小子,我可不一定能拉得开你这把弓,我就为试试自己的力气,你可得给我护着点儿!”高天虬一看,呼延赞也就是四十来岁,身材魁梧,身高快够着一丈了,和自己挺般配。心想这样儿的上来,弄不好要悬!呼延赞单手把弓就给擎起来了,“好……”这就叫好了。再看呼王也是左手扶背,右手扳弦,把步子拿好,一晃膀子,“开!”嘎吱,嘎吱,嘎吱……走了有三成,绷了一会儿,就给放下了,“这个弓就是我年轻的时候也开不了,对不住了万岁爷,为臣无能。”呼延赞摇摇头,退回班中。高天虬心说,就冲你这个年纪,能开到这个地步真是不错了。呼延赞回去,跑到汝南王郑印的旁边,跟小郑耳语了几句,汝南王郑印就出来了。二帝一看是他出来了,就松了一口气,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位可是开弓射箭的祖宗! 郑印乃是华山老隐士陈抟的弟子,他的这个师父在五代和宋朝初年可是太有名儿了。陈抟老祖是个道德高深的方外仙长,俗家的表字图南,自号扶摇子,人称希夷先生,外号是睡仙。他的祖上是亳州真源县的富户,唐朝末年,老祖正在年少,常怀青云之志,可是屡次举进不第,慢慢地也就淡了禄仕之心,爱好黄老之学,专门以山水为乐,后来遇见异人学神仙术于武当山,服气辟谷二十余年,到最后移居华山云台观,在少华山的石室里寝卧百日不起,老百姓都传神了,都叫他“睡中神仙”。太祖爷赵匡胤和郑恩郑子明当年大闹东京汴梁,闯荡关西路,有一回误闯华山,和陈抟老祖遇见了,一起下了一盘儿棋,就把华山输给了老祖。再到后来,太祖皇爷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回到汴梁登基坐殿,老祖正在华阴溜达呢,一听说赵匡胤总算是坐了天下了,哈哈大笑,拍手说:“天下自此定矣……”就拿着当初这字据到汴梁来要华山来了,老主皇爷也没辙,人家拿着真凭实据,就降旨把华山的钱粮封给了云台观。可是老祖人还没离开京城呢,就赶上赵匡胤夜斩桃花宫,误杀了郑子明,贬走了苗广义,陶三春兵困紫禁城斩黄袍为郑恩报仇。这时节苗广义离开京城以前找到了师父,说担心赵匡胤小肚鸡肠,记恨陶三春,别哪一天再翻脸不认账报复汝南王府,这位小汝南王可就难保活命啦。老祖也认为苗广义说得有理,跟陶王妃说明白,老祖就把小王爷郑印给带走了,带到华山上,这个地方儿地方官也不敢来捣乱,老祖找来几位名师教了他一身儿的武艺。直到太祖爷三下南唐,被困在寿州城,一困就是三年,苗广义要领着自己的儿子苗崇善出山辅佐太祖,好给老主爷送军粮。临行之前派人给陈抟老祖送信儿,告诉老祖正是郑印出世的时机。老祖陈抟就命郑印下山去闯寿州的连营报号解围,赠送给了郑印两样儿宝贝,就是震天弓和穿云箭。那把震天弓也是世上无双的硬弓,能射千步以上,不同的是震天弓是骑射用的,个头儿并不大;这一把镇海弓是步下用的,能有一人多高。正因为当初郑印出世,就是有开硬弓的能耐,所以二帝一看是他出来了,这心里就踏实多了,算准了小郑印能开此弓,南北斗宝我就输不了啦。 郑印一看见这个弓,还真有些技痒,走上来,把弓单手擎起来,大家一看,郑王爷真是神力,一点儿没费劲。郑印一掂量这弓,嗯,比自己的震天弓一点儿都不差。也是先交左手握定铁背儿,右手一拢弓弦,两膀一较力,嘎吱,嘎吱,嘎吱……没怎么费劲就走到了五成,高天虬嘴都张开了,完,要悬!可是开到五成郑印就不开了,就跟这儿耗着,看那脸上好像铆足了劲儿也拉不开的样子,满脸憋得通红。是拉不开吗?不是,是方才呼延赞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你上来也试试力,但千万别拉开,得把样子做足,不能叫人瞧出破绽来,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好向皇上举荐杨七郎,调七郎来开这个弓,将功折罪,七郎可就能出来了。所以郑印一试,这个弓我能开,就不再往下使劲了,就停在那儿。停着可是停着,郑印就琢磨,我怎么才能把这个样子给做足了呢,让别人都不敢下场子?嗨,憨人有憨主意,他就借着憋着使劲儿的这个劲儿,咬牙切齿,把自己的下嘴唇给咬破了,嘴里头一甜,知道血出来了,但是还得攒一会。他这一磨蹭,高天虬不耐烦了,原来你还是开不开啊?“我说,这位王爷,你看着是身高力大啊,怎么才开到这儿呢?就这么举着算怎么回事呀?”他这个话一说,郑印是就坡儿就下,噗,满口的鲜血全喷他脸上了,把弓一扔,摔倒在地。有人赶紧跑上来扶起郑印,其实郑印是憋着笑呢,“万岁爷六叔啊,我可是用尽了力啦,这个弓我拉不开,您还得再找人哪!” 这个时候,二帝的脸上颜色更变!怎么,要论开硬弓,汝南王郑印那是金殿上这些个武官里的头一把好手,他都吐血了,谁还敢上啊?要是没人能开得了这张弓,我这脸就算丢尽了。皇上跟这儿干着急,老贼潘洪跟旁边儿说风凉话:“嘿嘿,可惜呀,要是我儿潘豹还在,这把铜梢铁背弓算得了什么?”二帝给气的,哼!横了老贼一眼,现在说这个废话有什么用?可这句话叫呼延赞给抓着了,他就问老贼:“哎?说真的……潘太师啊,你就真的敢说你家老三有这个本事?”老贼一下儿没反应过来呼延赞这是什么意思,“呵呵,不是老夫我吹牛啊,我那老三从小吊胳膊练力气,所开硬弓都不比这个弓差啊,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啊……”说完了还掉下几滴老泪。呼延赞乐了,“那要是这么说嘛,万岁,给您开弓斗宝的人有啦。既然潘豹能开此弓,杨延嗣在擂台之上把潘豹打败,他就更能开此硬弓啦。请万岁您赦免七郎之罪,准他戴罪立功,到金殿之上——来开弓斗宝。”二帝正发愁呢,听呼延赞这么一说,哎,对呀,杨七郎不但是力大无比,他还是位神射将军,擅开硬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老贼潘洪气得直跺脚,“万岁,万万不能啊!杨延嗣乃是杀人要犯,怎么能说赦免就赦免?再者说,他来了,也不一定就能开得此硬弓。”“哎?老太师,方才是您说的潘豹定能开此硬弓我们才想起来的啊,您怎么说完的话不认账啊?”把老头儿给气的,跪在地上就哭,“万岁哟,我儿可不能白死啊……”皇上一看,可是真动了怒了,好哇,现在是国家危难之时,你还想着你儿子不能白死?“来人!替朕出赦旨,免掉杨延嗣头上的所有罪名,提他出狱上殿,戴罪立功,来开硬弓。如能开此强弓,不但无罪还家,朕还赐他官复原职;如也开不了此硬弓,就得杀他个二罪归一!”那真是十万火急,这边儿由内府大总管崔文先安排辽国使臣暂到偏殿用茶,皇上到御书房,众文武到朝房就这么干等着。百官各执一词,议论纷纷,有说杨七郎能行的,有说囚禁在天牢这些日子苦,就算是有这把子力气今天也拉不开这张弓……单说老令公,可以说是心潮翻涌啊,这日子不短啦,儿子进了天牢,自己不能去探望,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是什么样儿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传旨官回来了,还真快!将杨七郎带到大庆朝元殿,二帝再升殿,大家伙儿一望,嚯!小伙子瘦了一丁点儿,还是那么精神,威风不减,令公这颗心就放下去了。自己瞧着这个儿子怎么瞧着怎么喜欢,除了长得黑点儿以外,哪儿都像自己,脾气更像。杨七郎刚换了身儿干净衣服,洗了个澡,哎呀,就觉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舒服过,乐呵呵就来了,也不知道皇上叫自己来是什么事儿。到大庆朝元殿上,高高兴兴地先给皇上磕头,“罪臣杨希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万万万岁!”皇上乐的,这个孩子真是憨实,一点没记恨我,还叫我活那么些日子,唉,以后得好好重用他才对。“延嗣啊,先不说别的,你们父子分隔也有些个日子了,快快见过你家父王,咱们再说公事。”这也是皇上的恩典,为的是叫你待会儿好好地给出力。杨七郎又高高兴兴地过来给自己的爸爸磕头,老令公给扶起来,摸摸脑袋,摁摁肩膀,叫他见过几位伯父和叔父,特别是你三叔呼延赞,趴在耳朵边上嘀咕:“孩子,没他的计谋你可出不来。”呼延赞把七郎拉过一边,“哎,老七,你掂量自己的劲儿现在还能使出来吗?要不跟皇上请个三天假,回家缓缓,等歇好了再来?”“行了,三叔,您就踏实着吧,在天牢里边牢头一点儿没给我罪受,好吃好喝不说,我还长了能耐了哪,您就瞧好啵!” 有总管太监去请北国的使臣,工夫不大,高天虬带着宝物二次上殿来了,哐,哐,哐,哐,走到金殿之中,“怎么样啊?我说南朝皇上,您可是找着人了没有?要是连这头一宝都斗不了,我看下一个宝就不用拿出来了,我们几个刚才已然商议过了,干脆,这就打道回幽州得啦,免得难为您了。”“哈哈哈哈哈……”二帝现在有主心骨儿了,“尊使,你可别太着急了,你来看……”拿手一指杨七郎,“现在站在殿上的这位,便是我国殿前司东西招箭班的指挥使,名叫杨延嗣,你把你那个弓拿出来,叫他看看。”还是那四位把大木箱子给抬上来,有人把锁都给打开喽,展开匣子盖儿,露出来里边的镇东定海神力弓。四个武士站起来,往两边闪开,打头一位伸手给七郎一让,您来吧!七郎走到切近,低头仔细一瞧,哟,果真是铜梢、铁背、钢弦,这个儿,这得多沉哪?矮身形蹲下来,拿单手一抄这弓背儿,呣,一运劲儿,也是单手把这弓从匣子里给拿出来了,平端着在手上还掂了掂,说了句话:“哟,真沉!”哗……金殿上百官一起给鼓掌,好么,这么沉的弓,这位不单说一只手给擎起来,还能单手平着给端住,这得多大的臂力?刚才呼延赞已经跟七郎说了,这斗宝的规矩是什么,你得怎么拉、怎么拉。杨七郎照样儿也来一遍,先双手窝弓,来个霸王硬上弓把弦给挂上,再把弓交左手,左手推弓背儿,右手拉弓弦,也是弓背朝天,一运气,“开!”一努劲就到了五成。哟!高天虬都没见过,这是什么劲道,这么干脆?然后就听见这张弓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稳稳当当又走了有十八个劲,是弓开如满月! 〖四回〗 杨七郎上殿开弓斗宝,戴罪立功,把这张镇东定海神力弓单手举起来,左手推弓背儿,右手拉弓弦,先开了一个满月。开完这个,也是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弦还到了地方。“好……”大庆朝元殿上欢声雷动,武将都长出一口气,这才算把大宋朝的脸面给挽回了,连潘洪都没管住自己的巴掌,也拍了三下。 七郎也照样儿一点都不歇着,换到右手执弓背,左手拢弓弦,嘎吱,嘎吱,嘎吱,又来了一个满月。再还完弦,反臂开弓如满月,嗬!全套儿!再看杨七郎,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七郎就想,我要是按他这个套路开一遍,显不出我的本领来,想到这,把弓先放回匣子,跟皇上说:“万岁,这把弓做得实在是太软啦,这哪儿是宝弓呀,简直就是一块废铁。为臣斗胆向您请旨,把这把弓给拆碎了算了,把铁背儿熔喽送到铁匠铺里给娘娘打上几根簪子都比这个强。”哟!二帝一听这话太爱听了,这话多给我长脸哪。“哦,杨将军,据你所看,这个弓不是什么宝弓,乃是一块废铁,那么说他北国的狼主是没有宝物硬充宝物来蒙混咱们君臣来啦?”“对啦,据为臣试弓啊,还就是这么回事。”“好,那杨将军你打算怎么把这个弓给拆碎了呀?”就是呀,你肯定得有个活儿才成哪。七郎说:“那还用问吗,这就是一张破弓,太软啦,为臣我一不小心就得把它给拉碎喽,干脆,我就在这儿把它给拉碎了得了,反正这个弓不是也献给您了吗?只要您做主,我就拉啦,拉完了咱们赶紧打几把簪子,也叫他们给北国的娘娘也捎回去几只,您看怎么样啊?”把高天虬给气的,好嘛,我们渤海的镇国之宝愣叫你给拆兑成簪子了,这还像话吗?从小到大,就没听说有几个人能把这个弓给拉开的,更甭提拉碎了,你这个是大话。“南朝皇上,你们是真有能人哪!不错,我们有言在先,这把弓只要是南朝有人能拉得开,就得进献给您了,您说怎么办那就当怎么办。我们还真想见识见识,世上真有能人能把这把宝弓给拉碎的?您做主吧!”二帝是很爱听七郎刚才说的话,但要说把这个弓给拉坏了,还真有点心疼,再者也觉着有点悬,就看着七郎,“杨将军,你看这个弓虽不硬,但也多少是人家狼主的一片心意啊,咱们就别再给拆啦!”七郎还没搭茬儿,高天虬抢先说话了:“那可不成,皇上,这位杨将军既然已经说到这儿啦,可就不能再往回收啦。不瞒您说,我们家皇后还就是缺把簪子啊,您得把这个簪子给我,好捎回去。”高天虬还较真儿了,您想不拉碎都不成啦。 杨七郎说:“万岁,您就放心吧,我这说的可不是大话,是他这个弓真不行,您就别担心啦,我把它拉碎了算了。”就见杨七郎,再把定海神力弓拿起来,把弓背再交左手,右手拿腕子一绕弦,这里边就有个巧劲儿了,先开到八成,嘎吱,嘎吱,嘎吱,就停住了,看了看高天虬,“嘿嘿,球儿,你瞧着——给我开!”前手猛劲儿一推,后手朝外一扯,就听嘎嘎嘎巴,哗啦,镇东定海神力弓叫杨七郎给拉得断把抽弦!啊?连高天虬在内所有人都愣了,这个人怎么这么大的力气?那位说,您这书说得也太捧杨七郎啦,楚国公侯章和卫国公赵赞俩人拉不开这张弓,七郎一个人能把这弓给拉碎喽?这得看怎么说啦,要单论力量,七郎本来就比他们俩大得多,但并没那么过分。可开硬弓一是看膂力,二是看拉弓的技巧,七郎是出了名的神射将军,对开弓太在行儿啦,他所用的这个劲儿,是个巧劲儿,叫“两头松当间儿紧”,开头得是个猛劲儿,中间是吃劲儿的地方,一旦开过八成,这个弓的劲儿就算散了。就这么说吧,什么弓到他手里,都能给拉碎喽,不懂的人就能叫他给蒙过去了。可是那二位国公爷呢?年轻的时候也是阵前建功的勇将,自打江山安定,这几位就不愿意再冒枪林箭雨去征战啦,是逢硬仗,都躲着不抻头。这么一来养尊处优……能耐在身上就留不住了,手底下可就软了,遇上硬弓,手里这劲儿可就使不上了。 七郎把破弓一扔,“来来,赶紧拿去打造废铁簪子。”二帝还真说:“来人,赶紧把碎弓拿到大内御府,请人督造铜铁簪子十只,不日朕要还赐来使。”来俩小太监真给拣了去了。二帝太高兴了,脸上直泛光。把高天虬恨得是牙根咬坏,“囫囵分顿!马啦呀都!”也不知道他说的都是什么话,可说是暴跳如雷。呼延赞说了:“哎,大个子,刚才你不说还有别的宝贝吗,赶紧一块儿给拿出来,叫我们也瞧瞧?”高天虬怒气平息了一会儿,“好!也叫你们南朝人长长见识,第二件宝物……非是别的,便是我家大狼主给南朝皇上写的这一封国书,来呀,给皇上呈献上来!”大家伙以为是什么镶金嵌玉的宝贝国书呢,等使者呈上来,一看,就是一本普通的锦缎装裱的册子,送上龙书案,二帝上目观瞧,看了有一会儿工夫,嘴里头唧里咕嘟,也没说什么,抬头拿眼睛找底下,哎,苗崇善苗先生,就用嘴跟他呢努着,嗯,呢,你……你上来!苗崇善赶紧上来,“万岁,怎么着?唤老臣前来有什么事……”一看这个册子,他也不说话了,怎么,册子上是曲里拐弯的蝌蚪鸟篆,写的到底是什么,谁也不认识。皇上说:“苗军师,您见多识广啊,您给看看,啊?北国的大狼主天庆王,这给我写的净是些什么话啊?”苗崇善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乐了,“呵呵,陛下,这个啊为臣我也不认识,猜都猜不出来,哎,我估摸着太师能认识。”老贼一听是吗,我还有这个本事?来来,老夫我来解疑。太监给传下来,老贼接过来一瞅……“嗯,这个吗,那个吗……嗨!它们全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就这么说吧,文臣里边儿传了个遍,没人认识,都摇头。 高天虬可狂上了,“哈哈哈哈,我家狼主啊可说了,请大宋朝的文人名士都来看看我们这个国书,有人认得,这个国书就能瞧明白,没人认得,可就别怪我们事先没说,我们可是把国书都送来啦。我家大丞相说,南朝的字儿,我们北国的文士都是滚瓜烂熟啊,可北国的字儿你们南朝人就一点儿不认识了,那到底是我们北国的文治强呢,还是南朝的文治厉害呢?要是南朝的大学士们连我们北国的字儿都不认得,干脆,以后南朝的官都由我们北国的大学士来当吧,嘿嘿,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呢?”二帝急的,哎呀,怎么我朝堂之上这么多能人贤士,就没人认识这个字儿呢?要真叫他们给难住,我可是太丢脸啦。南朝素以文治为豪,没想到,在这一阵斗宝上愣败在他们的文书上啦。吕蒙正说,我们文臣看不懂,不见得武将就一定看不懂,来,给他们也看看。国书就递过来,杨老令公和曹老王先看,不认识,高王、呼王、郑王……一直排着队看,都不认识,根本没见过,直摇头,没一个点头的。 杨七郎在旁边站着,看大家都跟那儿摇头,什么玩意儿这是?挺好奇,就凑过来一块儿瞧。令公知道,这个憨小子打小儿不爱读书,楷书还写不好呢,你还能辨认这些鸟篆吗?“老七,你别捣乱,先叫你几家叔父都看仔细了,你先一旁站立!”“嗨,我也就是䁖一眼……哦……这个东西啊,我认得,这头一个字啊,念‘塞北’,没错儿,瞧把你们给愁的,这有什么难的啊?”七郎嘴里这“塞北”俩字刚一出口,就见连高天虬在内,北国来的使臣,颜面上是大惊失色。怎么?吓得,心里暗暗地嘀咕,这位什么人呢,简直都神啦,能开硬弓算你是条好汉,可是怎么这个字儿你也认得啊?二帝一看这个阵势,嗯?看来七郎这个“塞北”是说对了啊。“噢?延嗣啊,怎么你倒认识这些个鸟篆文字不成?”“哈哈,万岁,这些个哪是什么鸟篆哪?我六嫂在家写的那个叫鸟篆,这个不是,这个字儿乃是渤海的乌苏固文,没错吧?”再瞧那几位使臣,吓得是连连倒退,嘶……啊,连这个他都知道?二帝俩眼睛瞪得跟灯笼儿似的,“啊……啊呀,杨将军,延嗣,你真乃是天赐给朕的福将哪!”心里说真是太悬啦,这要是在那天给宰喽,我今日儿这脸可算丢大啦!“延嗣啊,那你还不快快来给朕译写出来,咱们好跟他们北国接着斗宝啊!”皇上话一说完,谁都不拿着了,都给七郎递过来。七郎一接过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跟皇上说:“哦,这里边儿我也不全认识,嗯……这个念‘杀’,啊,这个、这个,这个字念‘刀’,对,就是‘刀’。”嘿哟,二帝直泄气,合着不是全都能认识啊?呼延赞一琢磨不对,我们都不认识他认识……还叫不全,肯定得有人认得啊。“老七,你这个字儿你是跟谁学的啊?”七郎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把师父给忘啦!“万岁爷,我跟您保举一个人,他要来了,这些个字儿他全认识。他不但能认识这些个字,他还能拿这些个字帮着您给写回书哪。”“噢?还有这样的人,现在何处?还不快快有请!” 杨七郎说的这个人是谁呀?此人姓王,名叫王源,本是还乡侯高怀亮麾下的六品校尉,当年含冤受屈被下到天牢里头已经有二十来年了,至今还没结案断狱,冤沉海底。前一阵子杨七郎被判羁押在刑部天牢,就给从开封府提到刑部了,办好了手续,掐入天字号牢房,有牢头接管,进了牢房一瞧。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牢头给打开一个木栅栏门,“七将军,您请进去吧。”七郎就进来了,摸到一个软乎点的草堆就地坐下来了。外边牢头也不愿意多待,把栅栏门锁上,自己溜达出去了,咣当,把大牢的大门给关上了,这里边可就一点声音都没了。七郎闲坐了一会儿,实在是无聊,想了想自己前几天还在老家高高兴兴地打猎呢,今天就被掐到大牢里来了,不觉叹息了一口气。哎,这一叹气,旁边有人搭茬儿了,“小伙子,你叹什么气呀,刚进来这么一会儿,我在这里边蹲了半辈子啦,我不还过得好好的吗?想开点儿。”哟,合着这里边还有一位呢,七郎慢慢在这个牢房里边就能见着亮儿了,借着小光儿一找,哦,在地上躺着一位,这位这个相可以,发长过膝,胡子都打了好几个结儿了,俩手抱着脑袋当枕头,跟那儿正瞧着自己哪。 嘿!杨七郎心说这要是三年五载的我这案子翻不过来,以后我是不是也得是这个样儿啊?“嗨!老大爷,其实我是一点都不冤,我是一时气愤,把国舅爷给打死了,皇上给他小舅子报仇啊,就把我给圈起来了,说是等到秋后就得问斩。我这是想着我的好日子再也过不了了,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跟您这个可比不了,您是因为什么呀?”这位一听,哟嗬,小伙子胆子不小啊,你怎么回事你先跟我说清楚点。七郎闲着也是闲着,就把自己是谁,前天怎么去打的擂台,怎么叫皇上给定的刑……都跟这个老犯人当故事讲了。等讲完了,就看这位盯着自己不转眼珠子了,再过一会儿,是泣不成声,哭啦。七郎纳闷儿啊,“老大爷,您想起来什么伤心事儿了这是?您怎么还哭开了?”这个人就说啦:“延嗣啊,你不知道我是谁呀,按辈分儿这么论的,你应当叫我一声叔叔,我叫王源,自幼父母早亡,跟随商队流落到山后火塘寨,是你爷爷老山王把我收养在家,虽无父子之名,却有父子之情啊。我比你爸爸小一岁,比你老叔儿怀亮大三岁,从小儿我就跟你爸爸和你叔叔高怀亮一块儿长大的,我看到你爷爷很疼爱你老叔怀亮,我就跟你爷爷说就叫我做他的马童,我成天跟着小少爷不就成了吗?你爷爷对我是很放心,就这样旁的人看到我是你老叔的马童,实际上你爷爷也是拿我当亲儿子看待,我受你们杨家的恩惠可是太大啦。孩子,你才两岁的时候,我和你老叔回火塘山看望老山王,我还抱过你呢。我听说过,你这个小子从小儿就淘气,好惹祸,净跟人家孩子打架,想不到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个脾气啊?”七郎一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位……赶紧磕头,“哎呀,原来是王叔儿,咱爷儿俩跟这儿见面啦,还真是有缘分哪。我爹还真以为您死在南唐阵前了,都这么说啊,在我们家家庙里头现在还供着您一块儿牌位呢,每年我爹都念叨您哪!”王源一听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唉……我那老哥哥啊……”爷儿俩叙完了离别之情,王源就把自己为什么进到刑部天牢里的前前后后跟七郎讲了一遍。 翻回去一段儿书。前文书交代过,高怀亮本来是后汉东鲁王高行周的次子,一生下来,就被亲爹高行周送到老山王杨衮的家中,“老哥哥哎,这孩子给您凑个整儿吧,就给你做老四啦!”——过继给杨衮做干儿子,改名叫杨继亮,排行在四。高行周的心思是,自己这辈子没输给过谁,就单在枪上输给了杨衮,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能把杨家枪法学全。当年老主爷头下河东,打到了太原府前的最后一关——汾水关,刘王没辙了,亲自登火塘山,把杨衮给请出来对付赵匡胤。老千岁推托不过,再加上几个儿子也有心上阵去显显自己的本事,就带着孩子们出兵来到关西的金锁关驻扎,跟周军叫战。一开仗就叫高怀亮阵前诈败诱引周营的先锋高怀德进了铁笼原,先把高怀德困在里边儿,因为高怀德是他结拜弟兄高行周的长子,也是怀亮的哥哥,怕在阵前伤着。可高怀亮的亲随将官冯益并不知道老山王的用意,误认为山王要加害高怀德。冯益原本是高行周的部下,所以对高怀亮哥儿俩的事儿摸底,就悄悄地把实情告诉了怀亮。高怀亮明白过来,到铁笼原里把哥哥给救出来,重新认祖归宗,改了名、反了北汉。结果第二天一上阵,高字儿大旗高挑,把老山王气得够呛,派自己的三个亲儿子出战,都不敌高怀亮的枪。最后老山王亲自上阵,在狮子崖前训子,高怀亮磕头还恩,爷儿俩就算是该分了,洒泪惜别。老山王很不放心哪,从小就娇惯这个老疙瘩,虽说是过继来的,但一直就当亲生所养。亲随的家将王源就说了,老王爷,要不我就一直跟着小少爷吧,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怎么回事我都清楚,我给他当马童,我是寸步不离左右,这样儿您还不放心吗?老王爷还真踏实多了,这个王源从小就跟着自己,老山王的枪法绝学他继承得最精,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为人办事一直很精明强干。 临别之时,老山王就跟高怀亮说:“孩子啊,你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世,你也就明白为父为什么总是单独教你枪法。你所会的,你那三个哥哥都不会,我除了把杨家枪法教给你以外,你们高家独门儿枪法我也都教给你了,这样我摸着心口算是对得住你的亲爸爸了。可是还有十二手绝命枪,爹爹以前不能教给你们,因为那套枪法太绝户,上阵就得要敌人的性命,对手不死自己也就危了。以前你们年岁还小,上阵不能运用自如,这个绝命枪都是险招,用不好连你自己的命就都搭上了。今天你就要离开为父,我就不得不教给你了。咱们高、杨两家的枪法都是打正宗的山东夏家门北霸六合枪里来的,你师爷夏鲁奇留下来一句谶语,叫‘学好北霸六合枪,天下无敌莫过江’。他这句话是不叫你亲爹去江南,叫他好好在北方打天下。你爸爸是听话的,这辈子就在江北称雄。当初老爷子可不是在吓唬人,因为你师爷的枪法都是跟老魏王铜台大帅罗弘信那儿学来的,本根儿在人家罗家那儿呢。后来混唐乱世,罗家举家下江南,在南唐王驾前接着做世袭的越国公。所以说,有罗家的人在江南,没有咱们施展枪法的地方儿,咱不能到江南去——因为咱这枪法的正根儿是从罗家儿那来的,人家满摸底。后来爹爹我踏遍天涯海角,遍访名师,总算是学到了其他五家名枪的正宗,琢磨出了后边的十二手绝命枪,可破罗家的绝命枪。孩子,你保了柴荣、赵匡胤,将来早晚得跨江去取南唐的江山,所以你非得练好这十二手绝命枪不可,否则过了长江遇见江南罗家枪的传人你就该吃亏了。”就在狮子崖前,老山王一招一式,把十二手绝命枪的要诀和用法都传授给了高怀亮,嘱咐他要勤加练习,这一段书就叫作《狮子崖杨衮教枪》。 再后来,赵匡胤二下河东,高怀亮被封为还乡侯,衣锦还乡,回火塘寨去看望老父亲杨衮。杨衮算准了早晚还得二下江南,就悄悄地问王源,你家小少爷他练绝命十二枪了没有?王源说老千岁,小少爷他……一招儿也没练! 〖五回〗 老山王杨衮在狮子崖前别子教枪,把自己半生心血琢磨出来的这十二手儿绝命枪都传给了干儿子高怀亮,没传给亲儿子。为什么呢?就得论这高杨两家儿的交情,自己绕不开这个结儿。 杨家这枪是打哪儿来的呢?这书就还得往回找,给列位交代交代杨家枪法的来历始末。杨家祖上也是中兴大唐的功臣,世袭爵位金台侯,远镇在黄河套麟州府。到了唐僖宗广明元年(880年),有西番国大举扰乱边庭,皇上因为玉石楼挂画宴贬走李克用,得罪了河北五侯,各州各府无人能够出兵征西。逼得僖宗也是没法子了,在长安城大开文武两试,招募天下的英才。这一代里杨家最出色的英雄名叫杨世厚,这孩子自幼膂力过人,投名师学的枪法绝伦。得着这个信儿了,杨世厚认为这正是自己光宗耀祖的好机会,辞别了父母,孤身一人奔长安城去赶考。赶考途中走到了临潼山下,遇上劫道儿的了,什么人敢在天子脚下拦路打劫呢?乃是从山东曹州赶考来的武举,外号儿叫“铁枪将”的邓天王。邓天王也是因为被骗子骗去了盘缠,万般无奈想抢点儿钱做盘费好进京去住店赶考,没想到这一施展自己的枪法,无人能敌,已经打败了不老少赶考的武生,这钱已经是堆积如山啦!打不过自己的,把随身的钱财留下,还给你够回家的路费的,就告诉赶考的武生,您现在就不是我的对手,您还进京干什么呢?回啵!哎,就这么一天、两天、三天,每天干脆就跟这儿试试自己的本领,这孩子就一天比一天狂起来啦。赶到杨世厚来的这天的上午,来了一队人,也是山东来的,为首的乃是青州府金枪夏家的大公子名叫夏鲁奇。金枪夏家在山东声名响亮,那是有名儿的名枪,叫作“五指蹿林枪”,白马银枪高思继投师在夏家门儿学枪,老师就是夏鲁奇的父亲。 高家本是五代残唐时期的名门,祖居也是在山东,在山东郓州东平府孝直镇双塔山下有一座雕鹅岭,岭前有一个袜子坡村,高家祖上世代在此是耕读传家。头一辈儿出仕的祖宗名叫高覃盛,在大唐武宗朝得中两榜的进士;二辈祖宗叫高文举,唐懿宗钦点的状元郎,荣荫故里。有道是穷文富武,家道殷实以后,传到高思继这儿,就改了门风了,高思继是打小儿就爱练武,到处访名师求高人。听人家说青州府的金枪夏家,那是天下能排在第一的名枪,诚心诚意到夏家磕头拜师,学到了夏家门儿五指蹿林枪的真传,也叫北霸六合枪,是融汇山东六种名枪而成的枪法。高思继后来就投身在郓州侯赫连铎的麾下效力,赶上西番作乱,金刀大帅赫连铎听调征西,高思继做了马前先锋,阵前奋勇杀敌,立功无数。后来扫平西番,僖宗皇帝御赐“白马银枪”之号,名扬天下,号称是天下第一的名枪手。白马将军荣归故里,高思继专程回到老师家去摆谢师宴,自己这功名是打老师教给自己这枪上得来的,得好好地拜谢师恩。夏老枪手也很喜爱这个弟子,好好地热闹了这么三天三夜,别人都跟着高兴,唯独这大公子夏鲁奇心里头不舒服。他自己觉得自己是这一代里头枪法最好的,我凭什么落在高思继的后头呢?心里头不服,闻听说皇上大开文武两科,一气之下叫上几个一同习武的师兄弟就启程奔了长安了,立志非得拿一个武状元不可。 来到了临潼山,遇见邓天王劫道儿,夏鲁奇正憋着一口闷气哪,举枪上前使开自己家的枪法,三招杀败了邓天王,就把邓天王抢来的金银一股脑儿全带走了。邓天王没辙,还在这儿接茬儿再行抢,怎么那么倒霉,又遇见了杨世厚,杨世厚再展开自己的银枪,也把邓天王杀得手忙脚乱,气得邓天王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杨世厚就奇怪了,就问他:“哎?你这个人瞧着模样凶狠,怎么这么不经打哪?我还没伤着你呢,你怎么就哭开了?”邓天王就把实话说了,说我这也是没辙了,我的钱都叫别人给骗去了,在这是怎么怎么……特别说了这夏鲁奇是三枪就把我给扎到马下来啦。杨世厚一听这个人是我夺状元的劲敌啊,我要想夺取这一科的武状元,就得先把这个人给打败喽。想到这儿就把邓天王给扶起来,说你也是一条好汉,你这枪法也不错,可是你没下功夫,你没盘缠了我可以接济你,你我一同上路得了。就这么,和邓天王结拜为异姓的兄弟,哥儿俩一起进京。 哥儿俩一块儿进的长安城,赶巧了,和金枪将夏鲁奇同住在一家儿客栈,邓天王从中挑拨,这头儿说几句,那头儿也说几句,杨世厚和夏鲁奇都耐不住了,悄悄地潜入武科场。俩人都使枪,谁也不服谁,为争天下第一名枪的名头,私自搬开武科场的门,展开花枪鏖战,这一对枪,可说是不分胜负。小哥儿俩正打得难分难解之时,也是打山东曹州来赶考的一位大英雄也来啦,谁呢?就是后来的冲天大将军黄巢。黄巢听说这哥儿俩是要比拼枪法,一看这俩人这能耐是难分高低,怕有个闪失,上场来用一手儿临清罗家门儿的献把梅花枪法巧胜二人,然后再从中给劝和。拉完架这么一问,合着你们二位是为了争夺“天下第一名枪”的名头,黄巢哈哈大笑,说你俩的枪法还差得远哪,天下第一名枪那得说是铜台大帅魏王罗弘信。那么当场都输在黄巢的枪下了,杨世厚和夏鲁奇都很敬佩黄巢,认为今科武状元非你黄巢莫属啦,我们哥儿俩就甭跟着裹乱了。把邓天王交代给黄巢,这哥儿俩离开了长安城,遘奔河北铜台府就去了。干什么呢?投名师二番学艺。到了铜台,罗王千岁见俩人的枪法都不错,就收罗在帐下,杨、夏二人日日苦求罗王收为弟子,无奈罗王不肯传授家传的枪法绝学。可是日子长了,杨世厚和夏鲁奇就发现这位少保爷少千岁罗兆威很好交朋友,跟哥儿俩越交往这交情越深,到最后哥儿俩就跟少千岁说了实话了,我们来铜台找老千岁纯是想来学你们罗家枪的。罗兆威这个人很讲义气,这算什么呀?我们罗家枪也不是单我们这一支儿,天下谁人不知哇?不少的绝招早就外传啦,我爹这个老古董!就偷偷儿地把罗家枪法都教了给杨、夏二人,但这个时候,就连罗兆威也还没学会罗家枪的最后三手儿绝命枪。 翻回头再说黄巢,当年在武科场上凭借胯下马掌中这杆菊花枪技压群雄,夺得了头名武状元,这得在金殿上由皇上给御赐披红啊,头三名的武生一上来,僖宗皇帝抬眼一看,嚯!这个黄巢长的,是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这相貌也太怪异啦!这相儿愣把皇上给吓着了,受惊嗔怪。旁边儿再加上有奸相田令孜趁机进谗言,昏君竟然马上颁旨降黄巢为探花,升第二名为状元——就因为那小伙子长得好。黄巢当时不敢有二话,可是下了场子以后,回到了自己下榻的旅店,没脸见自己结拜的大哥——山东濮州的绿林头领王仙芝和他的军师尚让,还有几家儿太行山上的好汉爷孟绝海、柳彦璋、柳彦随、葛从周……弟兄们摆设好酒宴跟这儿等着给庆贺哪,在武科场上也都瞧见了,您是今科的武状元哪。黄巢这脸没地方儿搁呀,禁不住王仙芝、尚让在酒席之前拿话激他,黄巢是真急了,趁着酒劲儿在酒店粉墙之上题下反诗。什么诗呢?就是那首后来十分有名儿的《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首诗初一看不算是什么反诗,都是咏赋菊花的词句,可得看怎么解说了。王仙芝和尚让一看,这哥儿俩早就想拉黄巢入伙儿啦,今日儿个就是个大好的时机。谁去告密呀?尚让自己去找的地方官,把粉墙上这诗句指给人,“哎,你们念念,你们看看这首诗说的是什么?”“啊,哎呀,我们这……哦……多少能瞧明白点儿,这不是说的是菊花儿吗?只有菊花才能够在九月八开哪。”“那是没错儿,说的是菊花,可是这后边这句哪?你们都品品。”“这是……没品出什么来。”“您看哪,这是说的什么呢?您看着好像是说的菊花,其实不是,这是说待到今年的秋天,他得让这满长安城里都是他的兵,这是要造反哪。”地方一看,都急了,这是谁题写的?一瞧,是山东曹州黄巢,都给记好了,赶紧去找衙门去举报去。一级一级上报,丞相田令孜知道了,哈哈大笑,可算是逼反了黄巢,天下不乱,何来我田令孜的得意之时哪?赶紧叫京营殿帅派兵去捉拿黄巢。这么一来,王仙芝和尚让、孟绝海这一班兄弟裹着黄巢反出长安城。到后来在洛阳白云山藏梅古寺之中试刀起手,黄巢上太行山聚集了百万饿夫兵,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直搅得天下大乱!铜台大帅罗弘信也曾奉旨勤王,无奈身患重病,两军阵前被尚让劝说,退保自己的铜台府魏州城,两不相犯,放黄巢的大军杀奔长安。 再往后就到了李存孝出世,逼死了黄巢,迎请皇上回京,可是大梁王朱温独霸朝纲,排挤老臣,与河东晋王李克用争霸天下,假传圣旨逼反了五侯:河间侯王重荣、滑州侯韩鉴、曹州侯曹顺、兖州侯周顺、郓州侯赫连铎,这五位侯爷都是复兴大唐的功臣,误以为是晋王专权,想要侵吞自己,干脆扯碎圣旨兵伐河东。五侯这也是受了朱温的蛊惑,妄图战败李存孝天下扬名,结果五侯大败,高思继也败给了李存孝,羞愧难当,弃官不做回乡务农。这时候铜台大帅老罗王出面从中劝和,说好了要给两边儿做和事佬儿,找李克用商讨如何清君侧,重振唐室,领着五侯二下太原。没想到这一回来,跟来了一个惹祸的小英雄,就是杨世厚的独生子杨衮。杨衮听说叔叔高思继都败在李存孝的槊下,一时的少年气盛,抢先赶到太原城下跟李存孝叫战,结果败在李存孝的枪下,羞愧而走。五侯也认为搬来了老罗王和罗兆威、夏鲁奇、杨世厚这些位当世勇将,李存孝再猛也难以抵挡,抢到阵前,金枪夏鲁奇、银枪杨世厚、金刀赫连铎、双枪周顺和千手将金良佐五杰会战李存孝,无奈还是败了,损兵折将。罗王上阵想要面见晋王,李存孝误解了,认为你肯定还是想来会我的。两下一对战,李存孝的马快槊沉,罗家枪法根本就施展不开,最后罗王身受重伤回营,气闷而死。在临死之时,少保罗兆威去押粮未回,老王将罗家秘传的绝命枪法就传授给守在身边儿的夏鲁奇,传枪的时候就逼着夏鲁奇发誓,你只能传给你自己的一个儿子和罗兆威,此枪法不能广传。夏鲁奇就答应老千岁了,等罗兆威押粮赶到太原以后,抱尸痛哭,夏鲁奇遵约传枪给少保爷。罗兆威施展绝命枪法想要为报父仇,三战李存孝,仍然是受伤败阵而回。 打太原兵败之后,朱温又要问罪于少王罗兆威,罗兆威也是伤重难以痊愈,临死之前请杨世厚接任魏州铜台总镇。杨世厚派杨衮送罗兆威和他的幼子去南唐金陵投奔李豪王,自己对梁王朱温曲意逢迎,接任魏州节度,等待兴唐的时机。因为在太原阵前只有曹州大将邓天王能够在李存孝的马前走过二十合,杨衮曾听他说所用的枪法是从南唐滁州姚家学来的“万人敌”绝技,叫作霸王枪法。杨衮听了以后很是仰慕,就借着护送罗家老小南下之机,特意到滁州拜访霸王枪法的传人姚平。这位姚平正是东汉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里的姚期之后,精通家传的霸王枪法,是金陵南唐豪王李璟驾前一位出了名儿的英雄。杨衮把罗家人送到了金陵,就转道滁州找姚家去学枪法,天天在姚府的门前守着,见到姚平就磕头拜师父。时间一长,老将军姚平很受感动,自己的亲儿子也没这么上心过,就把杨衮让到家里来,就在自己家住着,和自己的儿子姚广一块儿学枪法,小哥儿俩结为生死弟兄。这一学就学了有半年多,杨衮将姚家的霸王枪法给学全了。 临要告别师父的时候,杨衮年少狂傲的老毛病又犯了,酒喝多了点就问师父姚平,说我得了您和我爹爹、义父夏鲁奇三个人的真传,这会儿是不是就能算得上是天下无敌的名枪啦?我该能去跟李存孝较量了吧?姚平听了哈哈大笑,说:“孩子,你还太嫩,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什么叫天外有天啊!你可知这古来天下有六大名枪?”“啊?师父,我从没听您和几位老人提过啊,不知道,您得跟我说说。”“好,你临走啦,师父就怕你犯狂,出去目空一切,将来就有你吃的亏啦!咱这个姚家门传下来的霸王枪是排在第一名的名枪,排在第二名的是三国时候张飞传下来的桓侯枪法,这路枪法我当年在四川见过,出了四川就没人会了。第三名的是蜀汉无敌大将军赵云的子龙枪,使的是穿指通袖的巧计枪法,正根儿就出在河北真定府的常山县,晚唐以后传到谁那儿了还不知道。第四名是唐朝猛将尉迟敬德的鼍龙枪法,现在幽州马家练的是正宗的,当年由尉迟家门儿的人传给了他们马家。可惜的是,自打燕山刘王抢下了幽州城,马家人隐居不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儿了。排在第五名的就是罗家枪法,现在你师父已经学全了,你还得去找你师父。最后一名是中唐郭子仪郭令公的枪法,叫作汾阳枪,一直还是郭家门儿的独脉单传。郭家从阁老郭端夫在武科场大骂僖宗皇帝和奸臣田令孜以后,辞官为民,隐居在老家汾阳郭峪村,再也没出过头。”“哎哟,真是太长见识啦!那这么些个名枪,我什么时候算是学到头哇?”“哈哈,孩子,老话儿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哪。李存孝乃是当世的奇人,你只有学全了六大名枪,才可能说再去会他。” 就这么,杨衮告别师父回家,走到半路上自己一琢磨,得了,我甭回家了,干脆我先到四川去寻访寻访桓侯枪去吧。他也真有本事,真下功夫把整个四川快转了个遍,倒也遇见几位枪法的名师,也有自称是张家的后人,但一对花枪,都败在了杨衮的枪下,没什么特别的。这样一来,杨衮又狂上了,哦,闹了半天,天下第二的名枪就这个样儿啊?看起来我师父就是说几句大话吓唬我呢,我看哪,都不怎么样,没什么可学的,我回去吧。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三峡云安的张飞庙,杨衮心说我得去拜拜神,这一趟也就算没白来。进庙祭拜以后就在庙里边住了一宿,梦中梦见张飞来教自己练枪,嘿,醒过来天还没亮哪,就在庙里自己琢磨起来枪法,拿自己的枪一比画,引得守庙的老庙祝王宗哈哈大笑,“孩子,你这哪儿叫桓侯枪法啊?你看看老朽我这个正宗的桓侯枪!” 此正是: 雨过山晴踏青苔,天开土润露金钗。 要知道杨衮如何学全了枪法,还听下一本《传枪斗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