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隐江湖后我被小千岁霍霍了》 棺材里爬出来的亲爹 太和五年,雍州郦城驿站。 不大的驿管里白幡高挂,四壁无尘。一名年逾四十的男子一身藏青色朝服,四平八稳地躺在一口薄棺里。屋内一字排开四名仆人, 都站在离棺材不远的地方默默垂首。床边的矮几旁,一个身着素白儒裙的小丫鬟正拿着剪刀将一个黑色的“奠”字剪出来,时不时还抹两下眼睛、哀叹一声。 整个屋内都透出几许伤感与悲怆。 这驿管内像灵堂一样的布置都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做好的,虽说略微匆忙了些,但大抵该有的都有了。 若真要说差了点什么,那大概是......棺材里躺的人还没咽气儿。 _(:3」∠)_ “你们记住了,入殓时一定要将眼下这副棺材换成上好的、配玉兰雕花的沉香木,其他的木头,都没它来得考究。”身着藏青朝服的将死之人在薄棺之中字正腔圆地开口。“出殡时的仪仗也无需太过隆重,弄个百来人,意思一下就行了。至于陪葬的物件儿,也不必太盛,但张远志的字画一定有,还有林之栋的笔洗......” “老爷。”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老管家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林之栋去年就不做笔洗了,流传在外的也都有市无价,您看......” 棺材里的人猛然坐起身,中气十足地吼道,“不做笔洗了?”顿了顿急忙又说,“我床头第三个匣子里还有一个他早年做的,你拿出来给戚贵妃送过去,等我死后, 她也好关照一下咱们府上。”那焦急的架势,吓得老管家频频点头。 老管家跟着季迟有些年头了,眼见着他家老爷勤勤恳恳,一直从六品殿仪做到四品大员,这期间送出去的礼堆起来也能绕护城河三圈不止。 前不久季迟领命,跟着端亲王来雍州祭拜,老管家本以为这是个轻轻省省封官加冕的肥差,没成想他家老爷却在驿馆修整的当口,把准备供奉于山顶的祭山灵石给弄丢了。 遗失圣祖遗物是本就是掉脑袋的死罪,更何况还是祭山灵石,季迟吓得不敢上报,就打算抓紧时间偷偷将自己埋了,好歹也能留个“全尸”。 屋内的气氛一时冷凝起来,这时门扉轻动,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是有人进来了。 夕阳的余晖穿过半开的门,打在一个小姑娘的脸上。少女脸上未施脂粉,头上松拢的发髻也只用了一支碧绿的步摇做装饰,一张俏脸干净澄澈,圆圆的猫儿眼睛亮晶晶的,顾盼之间自有一种灵秀的韵味,驿管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季迟几乎一看见她进门,就手脚并用地从棺材里爬起来,嘴里嚷嚷着:“乔乔过来。” 少女清秀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僵硬。毕竟,青天白日看见自己的爹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是谁都能淡定自若的。 好在乔乔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姑娘,没等她爹半条腿迈出来就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她一把摁住她爹,姿态虔诚地将他塞回棺材,柔声道:“爹,再躺一会儿吧,傍晚就得将这棺材送回去了,这棺材找来不容易,人家死了的二姨婆还等着明早下葬呢。” 大户人家的出殡用的棺材哪个不是子侄早早就为家里老人备着,鲜少有这种“现死现买棺材”的。她爹正值青壮,身板嗯.......虽说弱了些,但怎么也不至于叫她黑发人送白发人。眼下她爹突然要沉香木棺材,她可找不出来,就这口杉木棺材还是三十两银子一天租来的。 季迟闻言赶忙躺回去,抠着棺材板感叹:“还是乔乔孝顺,跑了那么远给爹找棺材,换做旁人是决计做不到的。” 季乔点头,小手有些心虚捏了捏袖口,随后偷偷将袖口里的欠条又往里塞了塞。心想,嗯,既然她爹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那这租棺材的钱就还是别找他要回来了。 填了狗洞 孝顺的乔乔问:“那祭山石您放在什么地方了?有没有可能是在行进的途中丢失的?” 她没见过那东西,只听小丫鬟酥饼与她碎碎念过,他爹十分珍视这东西,时常搂着它,跟搂祖宗牌位似的,入睡之前还要用帕子来来回回仔细擦拭,恨不能与之一同入睡才好。如若不是在驿馆弄丢的,那一定就是在路上出了问题。 “不可能,那灵石临到驿馆时都还放得好好的。前天日头出来,我不过是将它擦拭了一下,放在院中晾了半个时辰就不见了。驿馆四周一直有人严防死守,院子里除却外围巡逻的侍卫就是咱们府里的这些人。方寸大小的地方,找遍了都没找到。” 他自顾自地说着,没发现季乔在听到“驿馆院中”这四个字的时候一瞬间错愕的神情。 季乔装作不经意拢了拢发丝,遮掩了下略显不自然的神情,“那祭山石是什么样子的啊?”良久,她试探着问她爹。 “不过就是块巴掌大的石块,”季迟用手比画着,“四四方方的,年头久了,都有些发青了。那上边儿除了有块类似龙头的纹路,跟乡下压酱缸的石头没什么两样。怎么,你在哪里见过吗?” “哐当!” 一旁剪纸的丫鬟手中的剪子突然掉在地上,她直直看向对面的季乔。 “没见过。”季大小姐倒是坦然,理不直气也壮地回她爹,仪态端庄地微笑着,“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罢了。时辰不早了,我与酥饼去药铺看看您订的砒霜到货了没。”言罢,季乔径自拉着一旁呆傻的丫鬟推门出去了,莲步迈得依旧轻盈,只是熟悉的人都能看出她那步子里的僵硬。 季迟坐在棺材里若有所思地盯着季乔离去的背影,良久对身边的管家低声吩咐:“我闺女的鞋好像不太合脚,你等下去买双新的给她。” ?????? 垂柳拂岸,落霞正浓,三三两两的小舟打和河上飘荡,这温和美好的景致不由得让人心旷神怡。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心情欣赏美景,就比如此间六神无主的酥饼,她刚一出驿馆的门便单刀直入地嚷道:“小姐,老爷说的祭山石是不是你拿走的那一块?” 最近这边儿一直在下雨,仪仗行至雍州也就一个晴天。那天小姐说要下山砸核桃吃,路过院子中央的时候就顺手捡了块石头,那上面奇怪的纹路跟老爷说的如出一辙。 “小姐不会是将它丢到山里了吧?弄丢这东西可是要掉脑袋的呀!”酥饼深知自家小姐惹祸的功力,音量直接飙升。季乔掏了掏被震疼的耳朵,解释道:“没有,那石头用着挺顺手的,从山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带回来了。” “那您还不快拿出来?老爷急得都快‘出殡’了!” 季乔面儿上看起来似乎挺为难的,低头瞅了半天自己的鞋面才缓缓开口, “只是那东西现下不在我这儿,要拿也要等到晚上。” “晚上?”酥饼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您把它放到哪儿去了? ” 乔乔叹息一声,安抚地拍了拍酥饼的肩膀,将视线移向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幽幽地说, “我拿它去填了一户院墙的狗洞,你还别说,大小刚好合适。” 吃皇粮的 自小儿在道儿上混到大的季乔一直有着一颗侠义之心,就算之后退隐江湖,乔乔的一番热血依然不减。 酥饼自然也知道这点,且自家小姐一直有一些奇怪的嗜好。比如大半夜去破庙门口糊窗户,又比如修葺坏掉的砖瓦,再比如拍晕乞丐,将他身上破旧的布衣缝补好...... 虽然她有时会吓坏很多人,但她无疑是个乐善好施的姑娘,所以当听乔乔说“一户院墙的狗洞”时,酥饼很自然地将其理解成一户破旧的院 子。可是当她尾随她家小姐,一路七拐八拐,最终二人一起趁着夜色站在路边,远眺红砖绿瓦的高墙时,她知道她错了,她还是太天真了。 她实在不该对季乔说,乐于助人不要有局限性,大户人家亦有值得帮助的地方。这不,季大小姐直接将施助的范围扩到了皇上在禹城的御用行官一一凌坤殿。 这是御用行宫,御用行宫啊!是皇帝老爷住的地方!她家小姐怎么敢的呀! 酥饼欲哭无泪的看着季乔。 季乔:(???) “......酥饼大人放心!我一定将祭山灵石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看着季乔几个纵跃利落跳进围墙,她能做的也只能一边劝慰自己不气不气,这是自家小姐,自家的,一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她家小姐能靠谱一次了。 高台水榭,玉石拱桥。 穿梭在行宫之内的季大小姐果然没有让酥饼失望,因为她只是在找石头的同时在里面逛了一下,歇了一会儿,顺便抓着泥巴糊了糊宫墙上破开的“狗洞”而已。 “好歹也是天家府邸,破那么多的窟窿就没人看见吗?”她实在不能理解那些每隔半米就出现一个的“洞洞”到底是怎么回事。季乔一边糊墙,一边碎碎念。 “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有谁去堵水洞的。”一道温润的男声突然自她身后响起,在这样寂静的深夜显得有些突兀。奈何季大小姐一贯心大,且当下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还在全神贯注糊狗洞,根本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季乔不自觉就回了一句:“水洞? 那是什么?” “湘北多雨,行宫之内很容易积水,所以宫墙四周都会留出些水洞用来排水。倒是你,将这里堵住,是打算下雨的时候在这里养鱼不成?” 这一问一答之间,饶是季乔神经再大条也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 她停住了手上糊“狗洞”的动作,僵直着脊背答道:“ ......养鱼的话,拿脸盆就足够了。这里是天子府邸,我哪里敢随便借用?” 她的身家功夫不差,跳进十丈高的围墙也不过是踩几片树叶的事,但是这人的声音分阴就在耳边,以她的耳力,她是不可能直到对方出声才发现身后有人的。 “不知这位爷吃的是生粮还是熟粮,这更深露重的,还在外忙碌,实在辛苦。”这是她跟着她那不着调的娘学的江湖话。 生粮是道上的人吃的,他们没米下锅,自然得寻些“生米”来煮。至于熟粮嘛,那是官家才能吃的饭。两厢对比之间,乔乔自然希望“偶遇”的是个嚼生米的“同行”。 但是对方很快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因为他是 “吃皇粮的。” 在下是来偷盗的 “不巧,在下是来偷盗的。” 伸出满是泥浆的手,季大小姐承认得十分干脆,接着晃动着手里的麻袋,交代道:“ 未遂。我顺过来的东西都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搬呢。您要是觉得碍眼,我立马给您放回去。” 那里面是她捡了一路的石头以及几朵雨后生出的狗尿苔。季乔并不觉得这是没出息,她如今背后空门大开,若是动起手来,就算速度再快也必定是要吃亏的。且此人悄声来到她背后她都没发觉,说不准武功比她还略胜一筹,她向来是识时务的。 手腕倏地一麻,那不甚大的袋子已然落到了背后之人的手中。 “干你们这个行当的,已经拮据至此了吗?我竟不知,宫里的石头也能卖钱了。”他的声音很好听,略微低沉,不疾不徐。 季乔听后却十分愧疚,只觉得平白辱没了盗贼的威名,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解释:“ 能......能卖啊。大人长居深宫,不知晓外头的行情。不论什么,只要是宫里头的物件儿,它都算罕物。就说这墙角的石头吧,它......长期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历百年之轮回,那都是沾了龙气的。 大户人家最喜欢收集这个供奉在祖宗牌位底下,为的就是‘祥瑞’二字。” 男子轻轻“嗯”了一声,“那这东西市价如何?” “差不多三百两吧。 ”她斟酌着开口,像样的碧玺也就这个价吧。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赞同:“只是三两百?我怎么听说,这样的石头,前些时日已经卖到三千两了?” 三千两买块石头?季乔虔诚地反问:“我能不能问一下,买石头的人脑袋被驴踢了多少脚?” 说完之后倏的一怔。凌坤殿珍稀玉器数不胜数,单说脚下的汉白玉石就能值个千八百两银子。冒死来行宫一趟,哪个偷儿会挑价值不超过千两的东西拿?偏偏是她,不偷玉石玉器,千方百计进来就单单为了抠块石头!她才是那个被驴踢了脑子的人! 身后久久没有听到回应,那样沉默的寂静让季乔一阵心虚。她正思量着如何应对时,就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 原来你也知道石头不值钱。” 如此,季大小姐终于醒悟了。他从一开始关心的就不是石头的价格,只是抱着一种很认真、 很诚恳的态度在戏耍她。 再忍下去,她是不是有点窝囊?她想了想,确实窝囊。 “多谢大人提点。只不过,小女子三岁就会背《三字经》了。”她这般说着,右手已然拔剑出鞘,回身就是一记“翻花落叶”横扫过去。 季乔方才那番胡诌本来就是为了查探清楚近处可有旁人,既然探出只有他一人,当然要搏上一搏。 然而这样迅捷的一击竟然挥了个空,她连对方的半片衣角都没有沾到。皎洁的月光下,地上无比清晰地印出两道轮子划过的痕迹。 季乔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月华之下,那个坐在轮椅上与她相对的脸。那是一张称得上精致的脸,眉目疏朗, 肌若瓷塑。他没有束发,乌黑如墨的发丝就那样披散下来,闲适而恣意。少年单手托着下巴,清澈的眉眼却显露出几抹寡淡。这样一个拥有天人之姿的人,居然是个身有顽疾的人。季乔面上一阵羞赧,感慨天妒“红颜”的同时觉得自己弱爆了。 因为她今日特意挑了一张最丑的人皮面具,一 张足有四十岁的、布满雀斑的、皱纹横生的脸。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等下不论胜负,出去之后的第一件事都是丢了这张“脸”。 精致美少年 剑花轻挽,纵身跃起,几乎没什么犹像,季乔便再次出手了。 夜探行宫不是小事,她不能拿自己和她亲爹的性命开玩笑。 转身,轻挑,剑光飞逝,这一剑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这套朝云剑法之前她从未舞得这般狠辣。然而,那样刁钻凌厉的招式,少年应付起来却毫不费力,甚至连椅子都没离开过,有几次仅用指尖便将她的剑弹开了。 季乔许久未曾遭遇过这般挫败,见自己同对方实力悬殊,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右手握剑手上虚晃一招就上前朝他攻去,长剑划过的瞬间,左手自袖间顺势划出一把短刃,两厢夹攻之下,锋利的剑风迫使少年不得不提气跃起。季乔这拼命到有些杂乱的打法,为的就是争取一瞬间的拖延时间。 季乔眼见着少年从轮椅上腾空而起,心中暗道机会来了,但她并没有紧随其上,而是反手勾转,持剑运气用力劈向地面的轮椅。显然对方的腿脚不好,那他落地时定然要找一处支撑。她要的就是在这短短一瞬的时间里毁掉少年用来支撑的轮椅,之后迅速溜之大吉。 木头破裂的声音游走在锋利的刀刃之间,在寂静的深夜发出类似悲鸣的闷哼。轮椅,应声而碎。 诚然,她这事办得有些小人,但成大事者多半都是有些小人的。 一剑挥出之后,季乔不敢恋战,足下轻点就想要跳上围墙,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脚下刚踏出半步,就惊觉背部的关元、池海几处大穴瞬间就被对方封住了。 “《三字经》这种幼童的读物还需要背吗?”少年清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幽幽响起。 季大小姐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少年这是对她智商的进一步侮辱! 看着缓缓踱步到自己身前的某人,季大小姐彻底怒了,一字一句地道:“你,根本没有腿疾?!” 少年侧身歪了歪头,笑得极为开心,“我何时说过自己腿脚不便?” “那你坐轮椅?”虽然他确实没说过,但是哪个腿脚灵便的人会坐这个? “院子太大,我懒得走路。”他理直气壮,回答得十分坦然。 默默将视线转向四分五裂的木头残骸,然后,漂亮的小少年顿时不开心了,“你生气的时候喜欢乱劈东西?”没有椅子的话,他要走很远的路。 晚风轻袭,扬起他披散的黑色长发,勾勒出少年清俊贵气的侧脸。那样近在咫尺的精致,饶是季乔这样不甚在意容貌的人也有一瞬间的恍惚。少年此时的神情是不太欢喜的,在他那样清润目光的注视下,季乔真的很想轻声说一句,“你活该”。 但是谁让她现在受制于人呢?在嘴边百转千回了好几圈的话,最终也只化成句:“习武之人,经常活动一下筋骨是好事,阁下整日坐在椅子上怎么能行,我每天晚上都要到处走走的,虽然我碎掉了椅子,却也是真心实意为您着想的。” 要是可以,乔乔也不想这么窝囊,但她更不想她爹辛辛苦苦扛着一口棺材来天牢里陪她。 闻言,少年精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此时他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突然伸出手指,直接抚向她布满“雀斑”的脸。 这是个极具登徒子意味的行为,然而在他做来却分外自然。自她脸上轻轻划过的指尖微凉,若有若无地自面颊上划过,留下令人无法忽略的酥麻触感。 季乔红了一张“老脸”,看向他的视线不自觉带了几分敬佩,心情复杂地感慨于他的“饥不择食”,心却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半拍。 都说男色惑人,老祖宗留下的话本子果然童叟无欺。 她这般想着,没提防对方的手已经顺着她眼角的“细纹”滑向颈边,穿过半开的领口,抚向了她的锁骨处。 !!! 人皮面具 她一惊,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不只是因为那纤长的手指摩挲在她肌肤上的暧昧,最主要的是——那里恰好是人皮面具同她的脸颊黏合的地方! “……大人,小妇人虽貌不惊人,但也是个有气节的女子。您这般调戏一个有夫之妇,好歹也挑个有树林的地方吧?”季乔状似无意地调侃着,声音却有些颤抖。 少年却已然收了手,面色了然:“原来是猪皮做的。” 季乔闻言顿时悲愤不已,人皮面具这种东西是她这个江湖侠女月黑风高行侠仗义必不可少的物件儿,在她数量堪多的一大堆人皮面具里,只有这一张是猪皮的。她怎么好死不死地就挑了这张脸呢?! 端庄的季大小姐自顾自沉浸在丢“脸”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对周遭所有动静都失去了兴致,以至于缓过神来时,看到的只有一个几乎全部没入夜色中的缥缈背影。 他不抓她了吗?她愣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并没有给她解穴! “那个,这位大人,您是去叫人抓我了,还是回去歇息了?能不能先放开我啊?”她诚恳地呼唤着,但声音又不敢太大,也不知道他听到与否。 “我们家其实还是挺殷实的,今日你放了我,他日我必有重谢!”“日行一善,功满三千啊!”“好人一生平安啊大人,回头我给您立个长生牌位怎么样啊?大人?大人!”大人已经走远了…… 季乔是在天空破晓时自已从围墙里爬出来的,迎接她的除却耀眼的骄阳之外就是酥饼那张饿得快要断气的脸。 酥饼幽怨地对她说:“小姐,您还记得您进行宫之前嘱咐奴婢不要吃晚饭,出来之后带我吃夜宵的事情吗?” 季乔颤抖着一双小腿,扶着墙根站着:“我觉得这个时候,你更应该关心的应该是我的身体。” “哦,那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你觉得呢?” 酥饼蹙眉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奴婢瞧着,您步行到早点摊,再吃两屉肉包子应该不成问题。” 季乔:...... ?????? 郦城洪记包子铺内。 “小姐,您就那样站了一晚上都没被侍卫发现吗?”酥饼塞着满嘴的包子问。 季乔一边躲闪着她喷出的肉末,一边摇头:“没有,那院子虽然大了些,但里面静悄悄的,连宫灯都没点几盏。” 这也是她吹了一晚上冷风之后才发现的。凌坤殿建造的年头早,在小小的郦城之中,光这个宫殿就占了整个城池的三分之,很难想象这样巍峨的宫殿里也会有那样偏僻的居所。 “行宫之内没人巡逻?那可算是奇事了。”酥饼摇着脑袋说,“不过说到没点宫灯,”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您莫不是误入哪处不干净的院子了吧?”酥饼看了看四周,凑了过去,神神叨叨地说:“奴婢听说,这深宫高墙之内冤屈事儿可不少,有的院子更是因为怨气太重而不得不被锁起来。您说的那位公子来去无声,该不会是......她做了个翻白眼、伸舌头的动作,形貌、架势都惟妙惟肖。 季大小姐立时意会,且对一个十九岁的大龄女青年依旧能保持如此天真表达了极大的赞赏,她拍着酥饼的肩膀,道:“都说上京东直门北面的胡同里,写灵异话本子的猥琐书生一年能赚百两。你如今能有这般觉悟,可见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若回去之后找他说说,看看能不能在他手下打个零工,也算给后半辈子谋了份好营生。” ……。 酥饼肥硕的脸庞颤抖了。 川流不息的眼泪 酥饼立马补救。 “小姐,奴婢突然大彻大悟,觉得神鬼之说实在荒谬,等下奴婢就去帮您打探一下此番随行的大人里可有样貌精致、二十出头、武功高强、眼高于顶,又偏爱走夜路的,争取让您知己知彼,将他一举拿下。” 季乔闻言心情甚好,点点头,觉得饼子“大彻大悟”这个成语用得甚是精妙。 季乔用过早膳之后回去补了一觉,醒来后便将她压箱底的兵器都翻找了一遍。 她低头,在豁了口的九环大刀和生了锈的毒针之间犹豫了一下,第一次开始深思郦城收破烂的行情到底如何,会不会比上京的还要差上许多。 乔乔是鲜少会思量这些“正经事”的,但是老天爷似乎就见不得她“正经”,在她陷入沉思的当口,极其突然地安排了一张流着泪的脸出现。 季乔看着那张脸上面“川流不息”的小眼泪半晌,这才想起,她爹还等着“咽气”呢。 于是季大小姐放下手中的“破烂”,无比心疼地摸上季池的脑袋,安抚道:“爹,人家药铺的老板说了,现下这个节气没有砒霜,要一直等到冬天才有货。我昨儿给您交了半斤老鼠药的订金,那东西得现炒,再着急也得等到后天晌午才能吃上。”季池闻言哭得更加厉害了,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季乔瞧着这是去往市集的方向走,心下当即冷了半截,连忙出声制止道:“爹啊,那药店老板年逾八十了,您这样穿着官服去砸人家的招牌是不是不太好?况且,他还是郦城县令三姨娘的二叔叔的儿子,多少也是有些裙带关系的,您这么过去……” “你少唬我。”季池拿眼瞪她,“郦城县令才多大,他三姨娘的叔叔的儿子就有八十岁了?你真当你爹是傻子呢?” “三姨娘和县令……嗯…姐弟恋嘛。”季乔弱弱地回了一句,顿时觉得自己在随机应变的本事上的造诣实在是低至尘埃,日后一定要好好提升一下。 季池仰脸看天,心中百感交集,他的闺女为了哄他,把她那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都花在这上头了。 “不去药店。”他爹如是说着,拉着她穿过一处市集的小巷没有停留,一直朝前走,最终转弯来到处宽阔的官道前。 季乔知道她爹一旦倔强起来就算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眼见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药店门前经过,季乔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随后当她看见那条熟悉的官道,那片熟悉的宫墙,外加熟悉的“凌坤殿”三个大字的时候,她觉得,她还是带着她爹回去砸药店的招牌吧。 “乔乔,都说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为父虽不算坚强,但依旧想选择后者。” 仪仗在郦城休整是因为连日阴雨不便出行,如今转晴,估计阴日便要启程上山,祭山灵石丢了的事儿也瞒不住了。他虽没什么出息,但也断不能为了留个全尸而连累了女儿,何况他女儿如此孝顺,处处为他着想。 季池此番过来,就是主动去跟端王告罪,争取宽大处理。念在他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十几年的份儿上,想来官家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乔乔。 季池站在凌坤殿烫金匾额之下,面上带着平日少有的严肃。。 他闺女给他准备的棺材早就被退回去了,便是真的买到了老鼠药,他也是不能吃的。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君没让你时候,谁敢死?事情未了,他自己笑死了,落皇帝老爷面子的事,想想也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亲情凉薄啊~ 季乔没想到自己的爹也有这般大义凛然的时候。 季乔上前一步,握住她爹的双手,“女儿欣赏您的气魄,但是现在毕竟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或许那灵石……” “为父心意已决,你无需再劝。”季池义正言辞,甩了甩袍袖,抬脚就往里走。季乔瞧着他爹傻啦吧唧的酸腐样儿,急得心肝脾肺都抽到一块儿去了。 灵石还未找到,端王爷要是生气,将她父女二人都抓进牢里可如何是好? “爹!”她猛地一跺脚,“此番您还是自己进去吧,天牢里伙食不好,您自己不爱惜身体,女儿可是爱惜的,您留下我在外头,好歹也能给您送口饭吃吧。” 不是她懦弱,事到如今都不肯说出实情。而是她一旦说出来了,她爹一定比现在进去的还快。无意弄丢圣物和故意将圣物填了“狗洞”看似无甚区别,但是前者最多被砍头,后者那就要被五马分尸了! 季池闻言连忙抓住季乔的手腕,“不行,送饭的人有的是,但是你走了,就没人给我壮胆了。” …… 就知道方才那点儿豪气是他爹硬撑出来的。 季乔也没心思同他瞎扯,甩着手腕说道:“壮胆您得去庙里请菩萨,你闺女又没开过光,进去也没用” “我得看着你心里头才踏实,别啰嗦,快跟我进去。” 父女俩只顾着你拉我我拉你在原地转圈圈,没提防同迎面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处。 来人一身暗金朝服,生的极是风流俊俏,被撞到之后面上也没有半分不悦,只是笑弯了一双眉眼。 “季大人这是闹哪一出儿呢?大日头下也不怕中了暑气” 季乔对朝服等级明白的不多,但也知晓,绣有四爪麒麟的朝服不是随便什么官员都能穿的。果然,季乔就见她爹给来人行了一个大礼,诚惶诚恐到:“顾侯爷恕罪,下官一时心急冲撞了您,还请原谅,原谅。” “多大的事儿,也值得季大人这样”顾侯爷伸手拉住他,“你平日里最是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怎的今日这般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季池听后整个眼圈都红了,一脸“难得有人懂我”的神色,“侯爷英明,下官确实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此番前来行宫,就是来给端千岁请罪的。”季池说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上前拉着顾侯爷的袖口,急切道,“不知千岁爷现在可在里头?下官此时贸然前去,可是会打扰到他?” 这位顾小侯爷是护国将军顾铮的儿子,平日里跟端亲王私交一直甚好,季池这个问题在没有比问顾小侯爷更合适的人了。 顾辞倒似是不在意他犯了什么错处,安抚道:“季大人不必惊慌。”只是提到千岁爷,他又有些失笑:“月锦他确实是在忙正事,只不过你现下进去也无甚不可,他在忙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 季乔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就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动作虽说“别具一格”了一些,但寓意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哀叹她倒霉至极的人生。只是她翻的有些太过认真了,以至于眼珠在眼框里晃了半天才归位。 “重见光明”之后,她对上的就是在场两个男人“关切”的注视。 紧接着季乔就听见她爹不掩嫌弃地介绍道:“咳咳,这是小女季乔,她平日里不甚出门,没见过什么世面,让大人见笑了。”说完还默默和她拉开了些距离。亲情凉薄至此,多少让季大姑娘感到些许心酸。。 不过好在这些年乔乔已经习惯了,她仍旧端庄无比地福了福身,老老实实温声软语地道,“侯爷安好,酒家这厢有礼了。” 是奴家不是酒家 她的话刚出口就气得季池差点撅过去,他气急败坏地提点道,“是''奴家''不是''酒家''!''酒家''是公公的自称!” 季?小公公?乔:…… 好在顾小侯爷大气,十分给面子地笑了好久才道,“季小姐这般脾气秉性实在是讨喜,季大人很会教女儿。本侯今日还有要是,先行一步,改日有时间再同大人一叙。” 这话说的极有涵养,季池少不得要客套一番,季乔却蹙起了眉。 因为就在这位侯爷同她爹告别之时,她分阴看到他上扬的嘴角,以及他那句没说出声的——温婉,好久不见。 温婉是她的小字。她娘第一次带她去上京时,她爹看着她忧心不已,给她起的小字,也是希望她能收一收调皮的性子,做个温婉的大家闺秀。 他认识她吗? 季大小姐长了一张看起来挺机灵的脸,却有个不甚灵光的脑子。这种脑子的奇异之处不在于笨,而是在于一根筋,想一件事情的时候就顾不到另一件。 当季池悄悄拉着她往行宫里走的时候,她还在琢磨着自己到底何时见过这位顾小侯爷。刚刚她爹有一点说的不对,她其实不是什么足不出户的官家小姐,只不过她平日里顾及她爹四品礼官的脸面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只有大半夜的时候才跑出来溜达。 在弄丢祭山灵石之前,她大多都是在是市井小巷里糊窗户,跟“贵圈”为数不多的接触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么几次。 一次是她的师妹嫣紫行走江湖没有路费,让她接济一下。 她当时翻箱倒柜扣出来几两银子给她,却被她嫌弃个半死。 嫣紫说:“师姐,我书读的少,但却也是不傻的,你不要骗我好吗?你爹好歹是个京官,你怎么会穷成这样?” 三年清知府还十万两雪花银呢,真欺负她不懂行情呢。 季乔听她说完当下就把银子收回来了,“贪官才有银子,我爹不贪自然没什么家财,你不要,我就拿去买糕点了。” 那一年她十二岁,嫣紫十一岁,二人还都是心思单纯的半大孩子,嫣紫却显然比她有见识得多,一点磕巴没打,直接拉着她去洗劫了一个贪官的私宅。 季乔每每想起那段往事都觉得不堪回首,因为没什么经验的她,当时吓得小腿如筛糠般颤抖。尽管她一直安抚那位被挟持的妾侍,说只拿一点金条就走,结果还是被她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吓到了。 家丁举着火把,闹哄哄地闯进来时,她还愣在原地给小妾擦眼泪,被她师妹狠拍了一下脑袋,撒腿就跑。两个倒霉孩子被追得慌不择路,最后还是被一处私宅里的一名仆从救了下来。 时间太久远,她已经记不清那仆从的长相了,只知道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她当时眼泪汪汪地说:“大恩不言谢,等我攒足了银子,定然将你从这里赎出来。”可是没过几天,上京便传出那个一品大员贪污受贿,被斩首的消息,私宅充公。 乔乔为此难过了好久,难得有机会做次好人,老天竟然都看不惯她。 难道顾辞会是那个帮她的小哥吗?她这样想着,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过恶俗。 先不说他贵为护国公之子,就算查案也不可能委居在一个贪官的私宅做名小小的仆从。 单说当时情势匆忙,对方根本不知她的身份,又如何会知晓她的小字? 难道?难道是她曾经顺手填过顾侯爷家的狗洞?! ∑( ̄□ ̄)! 季乔想了想又摇头。 从回忆里抽出身来,她习惯性地朝墙根走了两步,又立时刹住。。 墙根?!行宫!!! 是轮椅大人! 搞清楚状况乔乔果断就要往地上躺去。 季池目不斜视地说:“乔乔,做人不能不讲义气,你就是真晕了,爹也会将你拖进去的。” 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只觉一生能得此亲爹,不枉此生! ??????? 他们此时所在的林子离凌坤殿主殿很近,入眼便是一片葱翠。 顺着玉石铺成的小径而上,很快便看到几名伫立在侧的仆从。 镂空雕瑞脑善的巨大铜炉里熏着香,缓缓腾起的青烟缭绕在绿荫之间,丝丝缕缕,极有意境。 花梨嵌螺钿理石的桌案闲置在那里,上面还放着一盏未动的香茗。 一旁的近侍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竹林的最深处,虽说林层茂密,仍旧眼便能注意到那个席地而坐的清贵身影。 他穿了一件月白镶银丝绲边的锦袍,袍袖的下摆很宽,就那样随意地垂在地上。手指莹白纤长,眉眼微垂,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事。 诚如顾小侯爷所言,千岁爷确实很忙。 他正在很认真地剥着一棵竹笋,听到有人过来也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瞥了一眼。 那是一双很清澈的眸子,不似皇室子弟的傲慢张扬,有一种矜贵的味道。 季乔看到此人却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去,整个人如遭雷击。 因为这个好看得很不靠谱的端王爷,正是昨夜那个让她吹了一夜冷风的“轮椅大人”!! 她略微后退了一步,想让她爹将自己遮住一点,。 季池却已经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高呼一声“千岁爷,臣有罪啊。” 然后她爹便开始了声泪俱下的哭号,其内容尤为感人肺腑。 季乔看了也很是动容,觉得他爹,哭的好生可怜,号的好生凄惨。但惨中不足就是他哭得太厉害,让人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端小千岁在“百忙之中”又睨了沈括一眼,大抵觉得人家都哭成这样了,他不关心一下实在说不过去,便问了一句:“杀人了?” “下官不敢” “贪污了?” “.......下官更不敢。” “那便起来说话吧。” 除了这两样,其他的都不算什么大事。 季池这回是真哭了,“王爷仁慈,但罪臣实在无颜面对您。就在仪仗到达郦城的当日,罪臣竟然将圣祖遗物祭山石弄丢了。此物乃百年相传的祥瑞之物,臣自知罪孽深重,特来向千岁请罪,听候发落。” 话落,他的头低得更深了。 司熠然小千岁将手撑在膝盖上,淡淡地扫了季池一眼。 他的面相有些清冷,面无表情的时候便会显得极其寡淡。 季池摸不准他的想法,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实际上,此时这位高深莫测的小千岁只是在思索,祭山灵石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良久之后,小千岁“哦”了一声:“原来是那块长了毛的石头。” …… 季池听后险些口吐鲜血喷涌而出。 “千岁爷,那是灵石本身的颜色,不是长毛。” “哦。”他点头,然后便不说话了,继续低头慢条斯理地剥他的竹笋。 季池在朝为官少说也有二十载了,虽说没有什么作为,但自问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是不错的,今天却彻底没了主意,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跪在旁边季乔。。 他这个闺女,虽说偶尔迟钝,却是个能言善道的。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她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装起了哑巴。 亲爹不义 季池觉得很伤心,几次三番用小动作催促她,但他闺女却愣是没有半点回应。 最后季池急了,抱着一种闺女不仁,亲爹不义的精神,挺直身板说了一句:“咳咳,乔乔,你不是有话要对王爷说吗?那便说吧,千岁仁厚,不会怪罪你的。” 季乔抽了抽嘴角。 都说虎毒不食子,她爹这“子”食得是不是太过痛快了些? 看着那位不着调的爷“抽空”扫过来的视线,季乔整个头皮都麻了,慌乱之下,便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王爷这笋挑得不好,竹根颜色太深,吃起来不爽口。” 她说话的时候,刻意改变了声音,听上去比平日里的声音软糯许多,嗲得连她隔壁的亲爹都哆嗦了一下。 司小千岁却并不在意,面色如常地说:“那你去挑一根,清炒,少放油。” 一句话说得季池和季乔二人都愣住了。 她这话本来就是胡乱说的,料想就算惹得他不满,充其量就是帮忙给挑个笋,谁承想这位爷还要吃熟的。 司小千岁这话吓得季池慢慢地挪了两步,急切道:“王爷,万万使不得啊。小女自幼呆傻,对烹饪一事更是极不通透,不敢污了千岁之口!” 知女莫若父,季乔的厨艺何止是上不得台面,简直是砒霜一样的存在! 司熠然却没有看他,只是问季乔:“你做的饭很难吃吗?” 季大小姐点头如捣蒜。 他颔首,一副十分体谅的样子:“去试试。” ??????? 季乔是被两名近侍请到小厨房的,一名近侍帮忙洗菜,另一名负责切片,她尽享御厨待遇。 经过一番调整,她的心态已经摆得很端正了。 只见她手持大勺站在灶前,淡定自若地倒油,大义凛然地翻炒,破罐破摔地加料,最后万念俱灰地出锅,成功地将一盘鲜嫩脆笋炒出了“老态龙钟”的味道。 装盘之后,静候在旁的y鬟脸都绿了,好心地暗示她需不需要再炒一盘。 她大气地一挥手,言简意赅地回了三个字:“不必了。” 再炒一盘,没准还不如这一盘呢。 季乔端着那盘煳掉三分之一的“清炒脆笋”回去时,整个林间都弥漫着一种迥异于食物的奇怪滋味,那样张扬而强大的“气”场,连瑞脑兽里的熏香都望尘莫及。 皇子的膳食都十分讲究,食用之前都要经过内官试毒。手持银筷的公公抿着嘴唇,牙关紧咬的咯咯声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季乔眼看着试菜的小公公咀嚼咽下,心里还是蛮欣慰的,至少她做的菜还能吃。 但是很快乔乔就反应过来,她欣慰的有些过早了——吃和能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因为,那位公公吐了。 小公公一溜烟儿地冲到一处青竹旁边,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面目扭曲得好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瘫软在地的同时,口里却不忘尽职尽责地解释:“奴才并非中毒,而是菜太难吃了……爷,这菜,您万万吃不得啊。” 一旁的季池干脆吓得面色发黑。一面哀叹出门不利,未看皇历,一面说道:“罪臣教女无方,竟然做出这等菜式,万望王爷恕罪啊。” 司小千岁依旧坐得四平八稳,矜持地拿起筷子,专注地戳了戳那盘黑乎乎的东西。 接着他便对季池说:“无妨,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得多难吃。”。 旁边的小公公闻言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 郦城戒严 到底是自己人,千岁爷看着他那副穿肠过肚、命不久矣的样子,终是体恤地说了一句:“桂圆,别演了,你喜欢的那块八宝玉佩我赏了你便是。” 果然,那前一秒还在挣扎的小公公很快站起身,利落地跪在地上,欢喜道:“奴才谢王爷的赏。不过,奴才也不全是演的,这位季姑娘的厨艺,确实是……”. 小公公没说出那个形容词,而是冲回青竹旁,又吐了一番。 季乔:…… 季池瞧着此间的气氛,估计着端王恐怕是要发落自己了。 唉,季池心中幽幽叹气,想着要不此时向端王求个恩典,在自己被关押的期间,好歹让自家闺女能送套换洗的衣服进来。 他刚将嘴巴张开半边儿,就听见千岁爷慢条斯理地说:“祭山石我帮你找,你欠我的人情,用季乔来还。” 啥啥啥? 季池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做梦也没料到今日这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张嘴就这么半张不张地僵住了。 比他更震惊的莫过于季乔。 从见到这位千岁爷开始,她就一直处在惴惴不安之中,就是担心他认出自己。 可是看着这位爷的架势又不太像,少年甚至不曾正眼打量过她,亦没有试探过什么。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比之下,季池的想法就比她的简单得多。 因为他直接问了一句:“王爷说的这个‘用’,指的是外室,还是内室?” 外间伺候当个使唤丫头还行,可若是…… “内室?”司小千岁上下打量季乔一番,果断摇头:“不用。” 那略微嫌弃的样子,让季乔想到前些日子在话本子上看到的一段话:如果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不论是否发生了什么,都是件令女子觉得羞耻的事情。前者是羞,后者是耻。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多谢王爷恩典。”季池满脸欢喜地谢恩。 司熠然点头,缓缓起身,扔下一句“我饿了,饭就不留你吃了。”便径直走了。 小公公也连忙追上去。 季乔看着那道背影陷入了深思,难怪她从未想过昨夜的人会是端王,因为他从头至尾都自称“我”而并非“本王”。 清风下的竹林依旧有些燥热,她站在其中看着那一片竹海绿荫,极其郑重地对季池说:“爹,把上次租棺材的银子还给我。” 没见过卖闺女卖得这么痛快的。 ???????????? 郦城戒严了,皇家御林军封锁了整座城池,不甚繁荣的偏僻小镇一时之间变得人人自危。 县令张青贤吓得朝服都来不及穿,四处托人询问出了什么大事。然而行宫之中却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只说千岁下了口令,封锁城门,不准任何人外出,郦城个个大小官员人人自危。 然而整整三天,街道上也不曾见到官兵抓人,张榜贴告,整个城中的气氛紧张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季池坐在屋中,也有点躁动不安。他一直都以为祭山石灵是在驿馆丢失的。 上次在竹林时他跟千岁爷也详细地描述了丢失的过程,就算要查,也该是从驿馆内部入手。实在想不通端王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惊动全城。 坐在另一间屋子的季乔也没闲着,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磨着她压箱底的大刀。 三天了,她连行宫外围的半块砖头都没摸着一块。 凌坤殿好像一夜之间戒严,官兵围起了整片围墙,想要进去异常困难。。 难道他察觉了些什么? 老爷上吊了! 季乔从不认为那位看着挺不着调的王爷是个善类。 她夜探行宫在前,她爹认罪在后。两件事情串联起来很难不让人让人生疑。 也许他并不知道那日夜探行宫的黑衣人是她,但那一麻袋石头足以让他肯定一些东西。 可是,塔大张旗鼓封锁城池的用意又是什么?虚张声势?彰显皇权? 季乔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日少年坐在轮椅上像猫儿一样慵懒散漫样子,摇了摇头。 她就是觉得,他不像是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的人。 一个连路都懒得走的人,又怎么会走“弯路”呢? “小姐,如果奴婢犯了错处,您会将奴婢赶走吗?” 季乔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张肉肉的脸,吓得她手中的大刀险些掉落在地。 毕竟,刚联想到一副天人之姿,马上就被拉回现实见看到一些“牛鬼蛇神”,怎么说都不是件容易让人接受的事情。 “你又做了什么?” 类似的苦肉计几乎每隔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实在没什么好新鲜的。 酥饼垂着脑袋,小声说:“您先说,您会不会将奴婢赶走?” 季乔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酥饼,你从八岁开始就能吃掉三个人的口粮,拿两个人的工钱,做半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我就是真的想赶走你,也得有宅子敢用你啊。说吧,你这次是打碎了茶盏,还是弄丢了字画?” 酥饼摇头:“都没有,奴婢,只是去嚼了一些舌头。” 嚼舌头? 季乔低下头,继续磨她的大刀:“你平时嚼的舌头还少吗?一边玩儿去好吗?” 季乔却并没有走开,反而向前挪动了几步,“可是这次的舌头,嚼得……似乎…也许过了些……” “…我把您拿祭山石去填狗洞的事情告诉老爷了。”她真的不是有意说出来的,实在是刚才聊天的时候,没忍住。 季乔手上的刀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那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是院子中突兀的一声嘶吼。 “快来人哪!老爷上吊啦!” 季乔赶到正厅的时候,季池已经拿着拇指粗的麻绳在脖子上比画了。 看见季乔之后,他的神情变得异常激动,含泪高喊着:“这回真的是不死不行了,乔乔,替我照顾好你娘。” 话毕,他跳着脚就往房梁上拴绳子,奈何身高有限,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季乔对着正在搬桌椅的仆从们比了个赞赏的手势,然后盘腿坐在地上,专心看自己的爹折腾。 她太清楚她爹的性格了,遇到点什么事情都喜欢闹得众人皆知,说白了,就是有点小矫情。 可是她没料到,今天的季池矫情得十分厉害,在发现上吊无果之后,直接对着一堵墙就冲过去了。 季乔吓得不轻,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您来真的呀!多大点事儿,也值得这样,我晚上再去行宫那边溜达一趟就是了。” “多大点事儿?!那是圣祖留下来的东西,是圣物你懂吗?你还要再去拿?.....我还是死了算了。”他这般说着,挣扎得更厉害了,季乔唤来几名仆从竟然都很难拦住他。。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一道温润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你太素了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听上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些,却成功地让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进门,只是斜靠在门边,自己打着帘子。 半掩在竹帘之下的那张侧脸有些清冷,毫无表情的样子恍若一座精美的玉雕。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季池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顾不得寻死,他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 一边将人往屋内请,一边说着:“不知千岁至此,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结果把人请进来之后,他自己也傻了,刚才仆从们防着他踩着椅子上吊,整个正厅连把椅子也没有,让人往哪儿坐? “……请王爷移驾书房吧,这正厅、这正厅正在修整,所以……” 住“客栈”的帮忙修“客栈”?多新鲜。 司熠然倒是没觉得什么,四下打量了一下,说:“我不是来找你的。”意思就是书房就不去了。下一句是,“季乔在不在?” 其实在他进门的时候,季大小姐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往门口挪了,在听到那句话后更是走得飞快,眼见着一只脚都要迈出门槛了,却被一旁的酥饼一把拉住。 她家饼子平素里的饭菜果真是没少吃,一身肉肉今日里竟派上用场了,一下子就断掉了她的“逃生之路”。 “小姐,这位漂亮王爷竟是来找你的?!你们有奸情是不是?太好了!奴婢能做陪嫁丫鬟了!” 那一嗓子,在空荡的正厅之内就好似平地炸响的一道惊雷,劈得季乔外焦里嫩,香味四溢。 她僵硬地转身,极其小声地对酥饼说:“相较于陪嫁,你不认为你更适合陪葬吗?” 然后端庄无比地迎着一众“艳羡”的目光走回去,嗲声嗲气道,“奴家见过端王千岁。 她感觉到那双清润眸子看过来的视线,算不上打量,只是大体看了一下,然后他下了三个字的结论,“太素了。” 季乔:“???” 素?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软银轻罗百合裙、淡蓝绣木兰对襟小衫,就…还好吧。裙子还是前不久她爹新给她买回来的呢。 反倒是他今日的穿着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为数不多的两次相遇,他都穿得极其随性。轻袍缓带,似平多缀块玉佩都会觉得累赘,今日却难得穿得正式。 一袭绣锦华服,精美华丽,流动的暗纹都镶着银线,行走之间自有一派贵气风流。 她听见少年皱着眉问她:“你的房间在哪里?” …… 季乔不知道别人家未出阁女子的闺房是不是不该让男子随便进入,反正她的屋子是被进了,而且还是她爹亲自将人请进去的。 季乔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张了张口,很想弱弱地说一句,这恐怕会影响我的声誉。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在上京好像早就没有这东西了,就没好意思再提。 看着那个坐在女子妆台前挑拣饰的清贵少年,她不得不承认。那样的画面竟然毫无违和感。 在她的认知里,哪怕这位干岁爷坐在皇官门口喳瓜子,也不足为奇,都是再好看不过的。长的好看,确实再怎么任性,还是一样的好看,一样的让人赏心悦目。。 事实上,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她确实见识到了,这位小千岁嗑瓜子的画面,且那个帮忙收瓜子壳的还是她自己。 过来付银子 “季乔,你过来。”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莫名熟稔,又带着点疏离。 她默默走过去,停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听到他迎上前来的脚步。 少年比她高了半个头不止,略微垂下的眉眼如画,清浅的鼻息吹在脸上痒痒的,让她想到那晚他的指尖停在她脸上的悸动。 季乔觉得有些不自在,刚想说句什么就突然觉得发髻一沉,竟是被他簪了一支簪子在头上。 晃动的金色琉璃坠子提醒她,这支价格不菲又俗气至极的簪子是她爹前不久送给她的那一支步摇。 不知怎么了,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没过多久,她的发鬓就不再是单纯的一沉了,而是变得非常之沉。 季乔看着这位浑身透露着矜贵气质、品位不俗的王爷此刻像装饰盆栽一般的动作,真的很想问一句:您每次整人的时候,都这么认真吗? 司小千岁虽然不知道她心底所想,但却十分关切地问了一句:“脑袋还抬得起来吗?” 她含泪点头,然后就听到他颇为满意地说:“那我们出去吧。” ?…… ???????????? 季乔就是顶着这样一脑袋阴晃晃的珠翠上街的。 穿过驿馆那条官道的时候,季乔分阴看见两旁侍卫来不及收回的惊诧的目光。 她当时默默在心底告诫自己,一定要淡定,不然等一会儿到了大街,会因为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羞愤而死。 但是当她看到市集上蜂拥讨赏的乞儿,以及四周评头论足的街坊四邻时,季乔还是有了想要暴走的冲动。 她将视线缓缓挪到那个正在逛点心摊的罪魁祸首身上。 “司!熠!然!” 季乔恶狠狠地瞪着他,但语气还是尽量控制在娇嗲的范围之内,音调却比平日高了几许。 她此时就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现下是在外面,没有让人,就算她直呼叫小王爷大名,也没人能挑出什么错处。 待季乔看清那道回望过来的平静视线,她索性就站在原地不走了。 她承认她打的就是惹恼他的主意,然后随时淮备娇嗔一句:“奴家做不到啊。”立刻掉头回去。 然而这位小千岁的脾气却比她想象的好上许多。 他一边晃动着手里的梨花酥,一边对她说:“乔乔,你来尝尝,很好吃。” 此时的芙蓉花开得正好,沐浴在那片花海之中少年的面容清俊,眼角微弯,带着笑意,无害得让人不忍拒绝。 那样的画面,直到很多年后,季乔回忆人生中的许多过往,都很难忘记那张笑脸突兀的闯进她视线时,她无端加快了的心跳。 但是此时,她并不阴白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有些别扭地搓了下衣角,慢吞吞地说:“梨花酥有什么好吃的,...家里有的是。” “比家里的做得好吃。”他接过早一旁已看他看呆的女摊主用油纸包好的点心,对她招手,“过来。” “做什么?”她控制了一下语气,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地蹭过去。。 他却很包容地看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付银子。” 两块“肥肉” 郦城并不是一座富足的小城,在尚未建造皇家行宫之前,甚至可以说有些贫瘠。 山内土匪横行,许多商旅途经这里都恨不得绕道而行。 郦城四面环山,土地贫瘠,百姓多依靠以烧制陶瓷为生,鲜少有适合开垦的良田供百姓耕种。 近些年来,随着庆元朝根基逐渐稳固,朝廷对郦城的管制也越发重视。不仅派兵剿灭占山为王的地头蛇后,还专门修出一条官道,方便百姓将烧制好的陶瓷运往外地。 久而久之,郦城的陶瓷倒是成了上京家喻户晓的名品,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以收藏郦城的瓷器为乐。 这种现状确实让郦城不少百姓都富足起来。可是利润丰厚了,坑蒙拐骗的人便也多了起来。 当地人都知道,郦城有条古玩街,专门兜售一些淘来的珍品和上等陶瓷,每年上京的官老爷们来一次,都会在这里买走一堆。 可是这珍品里有几个是真品,恐怕除却行家里手,就只有卖的人心里知晓了。 季乔不知道司小王爷对古玩了解多少,她只知道,她爹说过,这条所谓的名瓷巷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之地,许多“从良”的土匪都混杂在其中。 她并不担心司熠然会出现什么意外,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不要被抢,毕竟她脑袋上插满的珠翠可阴晃晃的透露出“哎呀我是土豪快来劫呀”的气质。 最近全城戒严,整条街的生意都萧条了不少。 柜台上打着瞌睡的店铺老板突然看见这么“两块肥肉”上门,欢喜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点头哈腰将人迎了进来。 “今早就瞧着东南角的地方锃亮,原是有贵人要来。两位快往里面请,这酷暑炎夏的,快喝盏凉茶解解暑气。” 他连用了两个“快”字,然后亲手端了一大壶好茶。 季乔朝东南角的位置望了望,那里摆放的一面招财迎客八宝铜镜,镜子正好照在她满头珠翠上,果然锃亮。 这个王掌柜长期做的就是贵人生意,一看便知进来的两人身份不俗。 只是瞧着那位公子清清冷冷的模样觉得不好糊弄,便转身对季乔说:“不知两位贵人想买点什么,古玩字画、陶瓷器皿,我们这都有。不是小老儿吹牛,放眼整个名瓷巷,就数我们流芳居的珍稀物件多。” 季大小姐低头喝了口茶,怎么品怎么觉得自己像送上门待宰的肥羊。 她看了眼一旁的司熠然,见他不说话,便清了清嗓子:“把你们这边稀罕的玉石、瓷器都拿出来,不拘什么,只拣好的拿便是。”俨然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从驿馆出来时她就一直在琢磨司熠然的用意,猜测他此行的目的决非逛街那样简单,他将她打扮成暴发户,总是有他的理由吧。 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店主,王掌柜很快端了些上等货物上来,指着其中一块玉佩对季乔说:“姑娘看看,这上面的凤鸣岐山可是雕得惟妙惟肖,正因为是早年伯源大师的手艺,旁的人决计没这个功底。玉石本身是上等的川白玉,且千金难寻的老玉,要不是看您合眼缘,我是不会随便拿出来的。” 合眼缘?季乔眨巴了一下眼睛,恐怕是她这一脑袋的纯金合了他的眼缘吧。 她没买过古玩,倒是听她爹提起过,古玩店的人都有些自己的花花肠子,开头端上来的东西都是真假参半,行话叫爬散头,耍的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为的是试探对方懂不懂行情。。 若是对方看出来了,店主少不得要拿些压箱底的东西出来,若是对方没看出来....那就等着挨宰吧。 吃鹤顶红长大 “新家什经了穿堂的手也能变作旧的,但凡像样的玉石都能瞧得过眼。”这是句行话,不太懂门路的人也会说上两句。 只是季大小姐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拿捏得正好,一时让王掌柜也有些捉摸不透。 “小老儿承认古玩行里确有翻旧的营生,店里也确实有几样坑子货,但是并未拿出来给贵人看。” 瞅了眼旁边未曾开口的贵公子,他继续道:“贵人既觉得这玉佩像新家什,不妨说出个一二,也让小的开开眼界。” 季乔哪里说得出什么所以然。 偶尔糊弄人的,碰上经常糊弄人的,季乔自认自己的火候确实不到家。 正左右为难之际,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突然给她解了围。 “是块老玉。”司熠然单手执起那块玉佩,透过半开的窗户照了照:“成色通透,磨痕光滑,算是少见的上品了。” 王掌柜一听,激动道:“公子当真是个识货的,这等物件,放眼整个郦城都难找下家的。” 少年点头:“能做得这般精细的赝品,确实不多见了。” 掌柜的开始还喜笑颜开地应承着,听到这一句立时就变了脸色:“公子这话说得,小老儿卖了一辈子的古董玉石,做的就是‘诚信’二字,怎会拿赝品出来自砸招牌?您仔细瞧瞧这玉石的质地,是再难得不过的上等川白玉了。” 赏玉的人,不见得会品玉,品玉的人,不见得会懂。 老玉的值钱之处不只在于它的年头,还有它的典故。 如眼前这位公子对玉了解得这般透彻的,实属罕见,掌柜的当下也不敢再蒙混,连连作揖道:“是小老儿眼拙了,竟然没能看出这玉石的真假。方才言语之中多有得罪,还望公子爷见谅。” 司小千岁也大方得紧,颇为体谅地看了王掌柜-一眼:“行家里手亦有走眼的时候,你眼睛长得这么小,看错了也无甚好怪罪的。” 季乔一直知道司熠然是吃着“鹤顶红”长大的孩子,说话慢声细语,却吐字封喉,而这次这喉封得却甚得她意。 往来郦城的商户不少,想想也知道那些不懂行的人被这黑心老板坑了多少银子。 小老头显然不想失了这档生意,赔着笑脸询问道:“公子既然来了,必然是有想要的物件,不妨说出来听听,即便小的这没有,小的也好尽量帮公子张罗。虽说郦城商铺繁多,但一家一家找起来也颇为不易,也还是不如小的一人跑起来方便不是。” 这是个场面上的老油条,一番话说得一语双关,既赔了不是,又卖了人情。 司熠然微微错过头,倒是真问了一句:“刘辰方的砚石你这里有没有?” 一句话问得古玩店老板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倒不是这东西多不值钱,而是识货的人少之又少。 砚石不比玉石,寻起来既费劲儿又不好找买主,就算有人有路子,也不会把它摆在这样一户偏僻小镇上来卖。 张口就这么大的手笔……小老头豆大的眼珠在眼圈里转了转:“公子要的这物件可是明燕时候的古物了。咱们行上的人都知道,大燕往后的东西都是极难寻的,市面上有的,怕也不见得是真品。”。 他搓了搓手掌,继续说:“难得公子爷开面,小老儿自然是要尽心去寻的,只是若当真寻不到,您看……” 原来真的是你 往来郦城的商户不少,想想也知道那些不懂行的人被这黑心老板坑了多少银子。 小老头显然不想失了这档生意,赔着笑脸询问道:“公子既然来了,必然是有想要的物件,不妨说出来听听,即便小的这没有,小的也好尽量帮公子张罗。虽说郦城商铺繁多,但一家一家找起来也颇为不易,也还是不如小的一人跑起来方便不是。” 这是个场面上的老油条,一番话说得一语双关,既赔了不是,又卖了人情。 司熠然微微错过头,倒是真问了一句:“刘辰方的砚石你这里有没有?” 一句话问得古玩店老板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倒不是这东西多不值钱,而是识货的人少之又少。 砚石不比玉石,寻起来既费劲儿又不好找买主,就算有人有路子,也不会把它摆在这样一户偏僻小镇上来卖。 张口就这么大的手笔……小老头豆大的眼珠在眼圈里转了转:“公子要的这物件可是明燕时候的古物了。咱们行上的人都知道,大燕往后的东西都是极难寻的,市面上有的,怕也不见得是真品。” 他搓了搓手掌,继续说:“难得公子爷开面,小老儿自然是要尽心去寻的,只是若当真寻不到,您看……” 寻不到也想要个跑路的赏钱? 季乔低头抚着袖口上的团花,半点儿不待见那人,司熠然却好似不在乎这点,随手就在她头上摘了四五支簪子扔到桌上。 “这是订金,事成之后按原有的价钱翻三倍。若你当真寻不到,这便算作你的辛苦钱。” 季乔不知道块破砚合能值多少银子,她只知道,桌上的簪子加在一块儿少说也有三干两银子。 她的钱啊呜呜呜。 不过三干两就换块石头的消息?她怔住了,忽然想到她夜探行宫那夜同司熠然之间的对话,若有所悟。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头上没了乱七八糟的簪子,季乔终于挺直了脖子,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除却买消息用的那几支簪子,她头上所剩为数不多的几个点翠也被千岁爷买了两个高脚瓷瓶,花样是极好的。 不过她抱在手中却并不开心,因为司熠然说了,这两个瓶子是他的。 “奴家很荣幸能陪王爷游玩一天,梨花酥就当是孝敬您的,至于剩下的银子,不算零头,大致是五千多两,王爷得空的时候遣人还来便是。家父虽等着银子修葺房舍、缝补旧衣,但也不是很着急的。” 作为庆元朝最得宠的皇子,她不知道这位千岁到底在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坑她的银子,不过不管他打的什么鬼主意,反正她是不肯吃这哑巴亏的。 司熠然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是五千八百七十两,就按六千两银子算吧。” 季乔没有他这样大方,当场便有些不好意思。 “季家虽不是大户,却不能平白多要王爷的银子,只五千两银子就好。” “五千两吗?”他看着她,道,“那你便还欠我万七千六百两,我也不急着要,等你们家修葺完房子再还也不迟。” ?????? “我欠你的银子?!”季乔睁大双眼,一时间连矫揉造作都忘记装了,“我……奴家何时欠了您这些银子?” 少年皱眉,略有不解:“你怎的年纪轻轻记性如此不好?你忘记了?你上次打坏的金丝楠木轮椅是神匠洛清河的手艺,上面的芙蓉花雕都是孚木的,再做一个都不止这个价钱了。” 季乔面白如纸地看着他:“奴家不明白千岁爷的意思?” 他似乎蛮理解她的困境,继续朝驿馆的方向走:“我找你爹要也是一样的。” 季乔傻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晚她从头至尾都戴着面具,难道他只摸一摸就猜能到面具下的脸长成什么模样? 他转脸看她,眉目之间带了笑意:“原来真的是你。”他还以为他的那副轮椅没人赔了呢。。 季乔:“……” 引蛇出洞 市集离驿馆不远,剩下的一段路季乔却走得异常缓慢。 这期间,她几次想要开口,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的身份被揭穿之后,千岁爷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甚至没有追问一个官家干金如何会武,只是神色如常地向前走着。 然而他越是这样沉静,就越让她觉得心里没底。 这就好比一个小偷被当场抓住之后,没被立时送进大牢,而是陪着官差在街上闲逛一样诡异。 季大小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王爷,既然我的身份您都知道了,想必也能猜到那日我去行宫就是为了寻回祭山灵石。实不相瞒,那灵石确实被我一不小心填了水洞,我也知晓这样的行为是对灵石的亵渎,季乔甘愿领罪,只希望不要因此事而牵连到家父,这件事从头至尾他都是不知情的。” 她没敢再提“狗洞”两个字,尽量让自己的罪行听上去没那么严重。 良久,他才慢条斯理地说:“季池那身子骨,爬宫墙确实是不大可能的。” 这人的思维好像就没在一条正常的轨道上行进过,季乔腹诽着,却无暇感慨某人不着调的想象力,继续小心翼翼地问:“行宫最近似乎有些不同,不知是不是王爷已经派人在寻灵石了,现下可有结果?” 他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你可知晓行宫之中有多少水洞?” 她讷讷地摇头。 “算上外围宫墙,一共是一千六百四十多处,每逢大雨还会有粗使奴才负责检查排水是否通畅。” 这话的意思是:你找了处人最杂的地方扔石头。 最关键的是他接下来的话:“殿里近身伺候的奴才都是上京带来的,剩余的人都是郦城本地的官奴。灵石不知所终,你觉得,最大的可能是?” 季乔终于阴白过来,她愣住了,灵石被人拿走了! 宫里带出来的人都是有分寸的,稀罕物见得也多,光主子的打赏就能换半月营生,断不可能偷偷藏下一块石头。 而郦城本地的官奴便不一样了,他们长期打扫行宫外围,是最先接触到祭山石的,这些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只道宫里的东西就是好的,偷拿了去贴补家用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私盗圣祖遗物的名号太大,不论是将它卖掉,还是拿回家去,都是连坐的大罪。 如果大张旗鼓地挨个逼问,只怕那些人会咬牙死撑,不敢将东西拿出来。 行宫戒严,为的就是背造出丢的东西极其金贵的假象,迫使已经将灵石偷拿出宫的宫人不得不将其转手卖出。 封锁城门,则是为了确保灵石依旧留在城中,方便寻找。 郦城不大,可供买卖的渠道并不多。 祭山石手掌大小,略微发青,一看便是有些年头的古物。 最大的可能便是被卖到了古董商贩手里。而流芳居作为名瓷巷最大的商号,影响力也是最大的,经过今日这一遭,那王掌柜必然四处奔走询问,即便寻不着,也会让人知晓有人出高价购买碧鲜砚石。 刘辰方是阴燕时期的御用工匠,做出的砚石也多是以云纹盘龙为主,其样式是最接近祭山石的。。 “正所谓钱财推人走,即便找不到真迹,也会有人拿着相似的石头来碰碰运气。传言郦城古玩界还有一个黑市,是只有行内人才知道的地方,专门倒卖那些来路不阴的物事,而灵石极有可能掺杂在其中。”季乔说完,不由得暗叹句:好一招引蛇出洞,这位小千岁的心思当真缜密。 娘你是瞎了吗 苏小千岁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还没笨到无药可救,只是有一样你没有猜对。” 她虚心求教的问是什么,只听见他略有些惆怅地叹息:“我是真的想要刘辰方的那块砚石。” 。???????????。 郦城惊现暴发户的事情一时间闹得众人皆知。 除却知晓有位芝兰玉树的公子爷出高价购买刘辰方的砚石之外,那名身穿绫罗绸缎、满头珠翠的奇异女子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许多人都猜测,此女极有可能是哪位金店老板的千金,也有人猜测她是某位大人的嫡女,而那位大人,不仅官大,还权倾朝野,收入颇丰。 季乔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那个传说中“富可敌国的亲爹”正穿一件破旧的襦袍在她面前抹眼泪。 他一边抻着脸上的褶子,一边问她:“端王爷可看出了什么?咱们会不会被砍头啊?要不咱们送点礼吧,留个全尸也好啊。” 她盯着他爹脸上那管将掉不掉的鼻涕,耳朵里回响的都是她娘时常强调的一句话:“你爹年轻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风华正茂,儒雅飘逸。” 季乔看着她爹的脸,突然觉得岁月这把杀猪刀委实锋利了些,比坊间的传言还要削骨如泥。 连蒙带骗地将他哄走之后,季乔便听到一旁的酥饼略有些迟疑地问:“小姐,奴婢实在不知夫人到底看中老爷什么?” 一个酸腐呆傻,一个大气豪放,怎么瞧怎么不像能在一窝吃饭的人。 季乔揉了揉眼睛,极有学问地回了一句:“大概是气质吧。内里的东西,旁人都是看不到的。” 换来酥饼一句:“难为您想得开。” 季乔笑了笑,笑容带着种超脱尘世的淡然。 季乔没有告诉酥饼的是,许多年前,她也问过她娘同样的问题,而且问得更为直白,她说的是:“娘,你是瞎了吗?” 那时她只有九岁,第一次跟着她娘离开挽瑕山庄,见到自己的亲爹。 季乔的娘是正是挽瑕山庄的庄主,她娘亲十五岁开始闯荡江湖,十七岁便在江湖上扬名,一把双刃剑,一身绯红妆,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她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那时候小季乔就常想,能配上娘亲的男子,定然是这世间最英武至极的人物。 然而,就在见到季池的那一刻,季大小姐所有年少的幻想都破灭了。 他那样瘦弱,带着文人独有的酸腐,大冬天的,一把折扇扇啊扇的,带起的冷风让她想抽出腰间的短剑捅死他。 可是她娘说,这就是她爹,不管她喜不喜欢,他们今后都要在起生活。 娘亲将她放下之后便走了。她几个纵跃跳上房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人,心里却暗暗希望他能如深藏不露的大侠一般单脚点地,飞上屋檐,将她带下去。 他爹确实上来了,但是是用爬的,还死死抱着一个手臂粗的梯子。“乔儿,跟爹下去吧,这里太高了,爹害怕。” 他真的是她见过的最怂的男人,她当时偷偷地想。 年少幻想中,拳打妖魔脚踢鬼怪,一挥手便击退百人的亲爹事实上却是如今的模样,愤愤不平的小季乔,便拿着绳子将她亲爹吊到了房梁上。。 ?(????) 他奶奶的 不过随着在上京久居,她渐渐意识到,事实上他爹是她见过的脾气最好的男人,因为不论她犯了什么错,他都能包容地对她微笑。 犹记得自己刚回上京的时候,自小在江湖野惯了的她她还没来得及适应京城的习俗。 刚到京城的她保持着江湖上的优良传统,做什么事都喜欢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从不考虑后果。也是因为如此,她闯了不少祸,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将一位朝中大员的儿子给揍了。 季乔一边回忆着,一边分神从酥饼手里夺了块儿栗子糕,边啃边想。 她当时揍的好像是刑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这事儿说来也不复杂,就是她男装上街时看到一群人在街上斗鸡,恰巧她正巧带着师妹嫣紫送她的乔迁礼草草——一只公鸡。 她瞧着斗鸡也颇有几分乐趣,就顺便把草草扔进去参战了。 别说,她师妹在某些方面眼光确实独到,草草入局立刻横扫一片,将其他公鸡杀的鸡毛满天飞,好不威风。 之后那兵部尚书家的儿子料定她是来砸场子的,当时便要“杀人夺鸡”。 她又岂是好惹的? “不服你便来打我啊!”对方将跋扈公子哥儿的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 小公子哥儿的话音刚落,季乔便将他以及他带来的家丁全都撂倒了。一庄之主的女儿可不是吃素的! 不过天地良心,当时那个家伙可真心是自讨苦吃。 事后不知上京险恶的她便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对方家中找上门来时,她还是有些心虚的。不过她爹当时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说“不要慌,万事有我”。 她当时心大,好生嘱咐厨娘一番将草草炖汤。晚上喝了鸡汤之后就直接心无旁骛吹灯上床,安心睡觉。 然而她爹却在她睡着之后,拎着大堆礼品亲自登门请罪。 但是她当时全不知情,只知道那段时间每次她爹回来,脸上都带着伤。 她追问是怎么回事,他却龇牙咧嘴地说:“我上朝的时候没看路,摔在路边的坑里了。” 季乔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次日悄悄跟在他身后,眼见着那个总是将腰杆挺得直直的酸腐书生跪在那位大人的面前低声赔罪。 那时的他只是一名六品殿仪,即使在偌大的皇城之中是那样渺小,他也依旧维持着读书人的小小骄傲,但却要为了自己不孝的女儿几次三番地卑躬屈膝。 她没有冲上去,只是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那个时候她就告诉自己:记住,那就是你爹,是一个肯为你卑微,肯护你周全,肯为你舍弃所有尊严去保护你的男人。他虽不强大,却那样伟大。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季池开始学着端庄,学着乖巧,学着少坑些亲爹。 回忆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纯良的,她不自觉地对酥饼说了句:“我觉得自己的性子真的越发恬淡了,轻易不会动怒。” 话才刚落,就骤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嘶吼。 “季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坏女人,快些滚出来见我!” 酥饼看着那个叉腰站在院中的女子,皱着眉头说:“小姐,是户部侍郎的那位千金,估计是听说您跟端王爷出去的事,特意跑来找麻烦的。”。 季乔听罢恬淡一笑,缓缓吐出四个字——“她奶奶的。” 李明珠 说到这位户部侍郎的干金李明珠,其实她同季乔梁子结得也不算多深。只不过她们二人一个是没吃过亏的,一个是不肯吃亏的,导致两人总是不能和平共处。 季乔跟李明珠第次见面是在左都御史老母的寿宴上。 这位老夫人是将门出身,对门第没那么多讲究,座椅也没有分什么主次,而是招呼大家在一条红木长桌旁随意坐下。 李明珠当时和她比肩而坐,初次见面李明珠就对季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原因是季乔的爹官职太小了,她觉得季乔跟她同席污了她的排场。 季大小姐那时候刚学会端庄,蛮大方地由着她多占了一个人的席位,自己只管埋头吃饭。 可是有的人天生高姿态惯了,一边不屑地冷哼,一边教育自己的丫鬟道:“平日里我总说你吃相不好,为的就是提醒你莫在外头丢人。如今你看了这小门小户的做派,可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了?” 李明珠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光是季乔,就连在旁坐着的几个官家小姐都听见了,于是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闺门聚会本就是一大堆姑娘拼爹、媳妇拼夫君、夫人拼家室的场合。 坊间说,得了些权势的人都眼高于顶,殊不知,这皇城根底下的“朱门”家眷们,那都是开了“天眼”的。先敬顶戴花翎,后敬罗衣穿戴,所谓的人品德行,就算你有,人家也懒得关心。 酥饼站在一旁,气得眼圈通红,季乔却置若罔闻。 季乔这一谦让的行为当即让这位李千金判定她是怂包,便不顾她,转脸跟旁人讨论脂粉去了。 宴席过半,老夫人命家里的孙女过来招待。李明珠满脸堆笑,对御史干金说:“前不久刚听说姐姐诞下位干金,怎的今日没有带过来?不知姐姐打算何时办满月酒,也好让妹妹跟着沾些喜气。” 这本是巴结的话,不料对方听了当场就冷了脸,不成不淡地说:“李家姑娘还没成婚呢,沾的什么喜气?难不成你人还未嫁便急着沾胎气吗?”未及,也没给个好脸色,直接甩脸子走了。 一旁张都尉的妹妹连忙拉了李明珠一把,小声道:“你怎的说话这样不知轻重?这位御史干金前些时日生的姑娘是个哑女,为此她遭了夫家不少冷眼,知道的人没人敢提的,快别再说那样的话了。” 李明珠听后一张脸变得煞白,懊恼至极非但没领她的情,反倒张嘴就骂:“你早知道怎么不与我说?平白看我出丑,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张都尉的妹妹平日就是个温暾的性子,好心提点反倒遭了骂,一张脸也憋得通红。没承想那人说得倒越发来了气,直接冲过来就要推她。 眼见她就要撞到桌角,却被什么人拖了一把,这才稳稳站住,抬眼对上的是一张清清秀秀的笑脸。 李明珠没想到季乔敢帮她,更加觉得恼怒。 “姓季的,我教训旁人,跟你有什么干系?少在这里多管闲事,要是我火起来,连你一块收拾了。” 季乔却压根儿没看她,一面塞了几块果品在酥饼手上,一面很认真地说“我时常跟你讲,有的吃的时候就赶紧吃,为的就是教会你在外头要少言寡语,免惹是非,你现下品出意思来了吧。”声音不是很大,但是长了耳朵的人都默默地笑了。 至此,两人持续将近十年的“宅斗”拉开帷幕。。 其实按照季乔的想法,这事真的没什么好计较的,不过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奈何李千金记性实在是好,每逢遇见她都要找些麻烦。 超度你 一开始的时候,季大小姐还本着一颗普度众生的心包容她,不过后来在发现她与众生不同,度起来确实艰难之后就只好放弃了。 但每次见面时的开场白,季乔都会尽量说得和谐一些。 “今早就瞧着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我还思量着是什么好事上门,原是李大人的千金要来,当真是喜庆,快请屋里坐着。” 李阴珠站在院子里却黑透了一张脸。 她站在这儿有些时候了,季乔却直到她喊得嗓子冒烟了才慢悠悠地晃出来,分阴就是故意晾着她,当下便道:“你少同我来这套,本姑娘站在太阳底下晒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我也懒得同你这种口蜜腹剑的人扯,我只问你,你到底是怎么趁我不备勾搭上端王千岁的?”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气得半死,实在想不通怎么会让一个区区四品典仪官的女儿占了先机。 众所周知,这位庆元朝十六岁便被封了王爵的年轻皇子,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多少官家小姐想要巴结他都没这样的机会。 这次雍州祭拜之行,他爹特意摔坏了脚踝,为的就是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带上她。 正二品以上的朝官都可以住在行宫。然而她在行宫里面转得腿都快断掉了也没能“偶遇”到这位爷。 哪里晓得,没过多久便传出了千岁爷带着季池的女儿逛大街的消息,她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她这边肝火烧得正旺,那边季池却已经找了处阴凉地方喝起了梅子汤。 “李小姐小心一点儿,这午后的太阳正是毒辣着,当心别被晒到了,快过来坐。”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比直接挨揍都要憋闷,李阴珠气得瞪眼斥道:“姓季的你给我听好了,我是注定要当王爷侧室的人,像你这样的身份就少想着高攀了。别以为王爷带你出去一趟便了不得了,殊不知王爷就是拿你逗趣。上京大家闺秀多了,你这样的姿色,不使点儿手段,如何叫得动王爷?” 李阴珠被晒得发躁,又坚决不愿跟季乔站在同一块阴凉处,眼见着季乔那悠闲的样子,不由得大怒:“怎么,勾引王爷的手段实在不入流,没脸说是吗?说来也是,就你们那个家风,能调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无非就是做些个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罢了。” “勾引人这种事本来就是不入流的,如李千金这般,能将不入流的东西做得入流的,确实少见。”季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葡萄藤下的竹椅上。 “听说前些日子你穿了身薄纱在行宫里的河边晃荡,被侍卫当成女鬼给抓了,李大人赶到牢里的时候,道士正在做法事超度你。我听后十分敬佩李大小姐你,多次想去行宫探望你一下,但转念想,你未必见得愿意我偷学你的‘独门技艺”,便只得作罢。如今看来,这种事还是直来直去得好,李千金就是做得太雅了,反而失了些该有的情调。” 季乔向来认为,被黑不如自黑,左右都是个黑锅,今天背跟阴天背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自己黑自己。。 江湖上有句话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话糙理不糙,这其中的道理她自认还是掌握了几分精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