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 第一章 穿成寡妇 北风萧萧,雪如鹅毛,一夜未停。 自打入了冬,见天儿的下雪,几乎没个晴日。冬日里农闲,地里的活得搁置几个月。闲来无事,西河村的妇人们少不得拿着针线活凑到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唠个不停。 “听说没,东边儿那村的李六郎家如今可发达了。” “嘿呦,可不是嘛,就在我娘家前头。那家伙,五间青砖大瓦房说起就起,昨儿个刚封顶。” “这不得几百两银子,李狗蛋是真发大财了啊,真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这出息。” “瞧你说的,这可说不准。” “你们说,这李六郎发达了,讨老婆了没啊?” “咋的,想让人给你当女婿?” “去你的,我说正经的呢,你们不知道啊,这村北头何壮实他媳妇儿,魏春杏,没嫁那会子跟这李六郎好过呢!” “哟,还有这事?这壮实都死了两年了,壮实媳妇儿早晚也得二嫁,就怕老何家也不能同意吧,总归还有俩孙子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没听说吗,皇帝的老娘都改嫁了,老何家还能留得住人?” “哟,可拉倒吧,那春杏现在可不比年轻时呢,还没我俊…” 众人哈哈笑作一团。 ……… 一群妇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远远地,雪地里一个小小的人影噗嗤噗嗤地踩着有他腿深的雪蹒跚而来。 身上布丁摞布丁的酱色褂子,脚上的草鞋烂了一半。凑近一看,这娃儿精瘦精瘦的,唯独一双眼透着一股劲儿。 坐在门口的一个妇人眼力好,瞥见那人影儿就对旁边道:“看,这魏春杏可真是作孽,大冷天的,让娃穿成这样出来瞎溜达。” “这不是瓜子吗?你干啥去?”妇人们七嘴八舌的探着头问瓜子。 瓜子拖着快冻僵的腿,呲溜下鼻涕“哇”的一声哭嚎起来,“娘…娘死了呜呜…” 众人皆惊,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笸箩,围着瓜子问是怎么回事,又让人往何家老两口那儿报信儿。 …… 草,好冷,魏仪安浑身打颤,想要睁开眼,眼皮子像是被什么糊住了似的,怎么都睁不开。 三年极寒不是已经结束了吗?现在明明是大震后抢救时期,怎么会这么冷? 魏仪安心里正思索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酸痛难忍,骨头缝里仿佛都透着冷气。 后脑勺更是传来一阵炸裂般的疼痛和眩晕,接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陌生的信息一股脑灌入魏仪安的脑中。 一刻钟后,魏仪安终于消化了那些陌生的记忆。 屋顶破了个斗大的洞,寒风从顶上呼呼刮进来,魏仪安虽然人快被冻僵了,心里却燃起一团火,她竟然穿越了, 昨天她才还参与了警卫队的震后救援行动,却因余震引起的山体滑坡被山上的滚石击中,当场跌入泥泞的奔流中,竟没想到一朝穿越。 魏仪安突然想到什么,缓缓伸出手,摸到手上的东西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那是一个灰扑扑的银镯子,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圈在魏仪安丰盈的腕子上。 看着很老旧,平平无奇,不过上面的纹路看起来古老繁复,隐隐透着些玄妙。 这镯子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奶奶给她的。据说是老物什,家里传了好几代了。 她父母早亡,自小由奶奶抚养长大。当时她虽看不上这不起眼的镯子,却不忍辜负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当场就戴上了。 直到末世来临,一场席卷全球的病毒让无数人丧生,存活下来的人大多觉醒了异能。 而她,除了体能变强悍,力能扛鼎以外,也并无什么特别能力。 但她还是苟活到了末世第十年,全靠这宝贝镯子。 末日降临前一个月,她无意间发现这是一个能储物的宝贝,只消意念一动,便可随意存取,约摸三十个平方。 当时,末世的预言忽然间传的沸沸扬扬。她又恰巧发现了镯子的神奇之处,便心有预感般花光了工作两年所有的积蓄,储备了粮食,药物和一些求生工具,将空间填满。 后又果断带着老太太回到乡下老家,可惜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孱弱多病,末世第一年都没熬住。 后来的十年,她艰难求生,一直戴着这镯子,就像小老太太还一直陪伴着自己,保佑自己。 古代的生存环境虽说不如末世前的现代社会那般,但日子总比末世好过。至少不用担心哪天各种天灾席卷而来,轮番轰炸。 前一秒还在庆幸自己活了下来,下一秒可能就殒命,不给人一点准备和喘息的机会。 这可是白白捡了一条命,还有奶奶的镯子陪着她,魏仪安甚至觉得这是自己得了个大便宜。 思及此,魏仪安又理了理原身的信息。 原身叫魏春杏,东河村人,15岁嫁到西河村何家,丈夫何壮实在新婚第三天便募兵参军去了。成婚五年拢共回来过两次,两年前更是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留下孤儿寡母三人。 而原身魏春杏与何壮实成亲第二天,何壮实的亲爹何有福便与他们分了家。 自家除了分了些锅碗瓢盆,两只鸡两只鸭,以及三间破茅屋。至于何老爹的地,竟是一块没有,全靠何壮实的俸禄和津贴过日子。 魏春杏本与同村的李狗蛋情投意合,却因父母之命不可违,心不甘情不愿地嫁到何家,跟丈夫没相处过几天更勿论感情深浅。 反正家里没人管着自己,有吃有喝,日子马马虎虎能过,连怀孕也是四五个月时肚子大的异常了才发现,孩子也是魏春杏的娘亲自接生的。 原身两个孩子,老大五岁,老二刚三岁。自从何壮实死了以后,家里没了男人的补贴,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 魏春杏又是个好吃懒得动的,对自己的生的俩孩子也爱搭不理的,全然不管死活。 家里穷的叮当响,有点儿吃的也只管自己囫囵着先吃个半饱,汤都不给孩子留一口,两孩子常常饿得嗷嗷哭。 瓜子稍稍大了一点后还能自己跑出去在村里东奔西窜踅摸口吃的。豆豆就可怜了,饿了只能趴在水缸边直舔水喝,还得瓜子掰一口自己搜寻来的给弟弟。 而魏仪安之所以能有机会穿越过来,还得说到原身魏春杏。 一个月前魏春杏的娘来看望女儿和外孙时,给魏春杏带来一个消息。 李狗蛋自从魏春杏嫁了人便离了村,出去讨生活了,出去几年没回家,如今忽然间回来了,穿金戴银通身气派得很,还有仆人前呼后拥的。听说是在外面发了大财,回来准备祭祖修祠堂呢。 魏春杏一听到这消息,也不在炕上瘫着假寐了,三言两语把老娘打发走。 她麻溜的起来翻箱倒柜的扒拉着,却看到自己自从生了孩子以后就变得粗壮的腰身,挺出来的小肚子,毫无曲线可言。 她迫切地想要与狗蛋哥见上一面,告诉他自己这几年一直想着他念着他,希望他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但魏春杏又怕自己如今这幅样子被李狗蛋嫌弃,她听村口的王老二媳妇说想要恢复苗条身材,就得管住嘴迈开腿。 于是魏春杏饭也不吃了,天天上蹿下跳的想要把自己身上的赘肉甩掉,一个月下来她觉得这法子挺有效,高兴地准备烧一锅水洗个热水澡,好好打扮打扮自己。 大晚上魏春杏挑着个桶去河边挑水,却因为身上乏力,在回家的路上头重脚轻的一脚踩滑直愣愣地摔下去,磕到后脑勺导致昏迷。 一夜大雪未停,也没人发现倒在地上的人,在雪地里一夜,最后还是瓜子一清早起来撒尿,才发现倒在离家门口不远处已经凉透了的亲娘。 这才便宜了魏仪安捡了条命。 ………… 这原身,这原身的死鬼丈夫都够一言难尽的! 魏仪安想骂句贼老天,你到底是不让人好过。张了嘴,却只发出“啊——”的嘶哑声。 屋子里此时响起一两声低低的抽噎,听着像是孩子哭累了。 魏仪安不知是大的还是小的,试探着叫了句“豆豆?” 原本背靠着炕缩着的豆豆听到娘叫他,噌的转身扑到娘身上。 豆豆用脏兮兮的小手抹了抹鼻子,把冻成条的鼻涕擤掉,然后哈了哈手心搓热了以后,盖到娘冻的通红的脸上, “娘,娘,不冷,豆豆呼呼。” 魏仪安只觉得一双黏糊糊冷的跟冰碴子一样的手在她脸上脖子上乱摸索,手劲也没个轻重,摁的她后脑勺一阵钝痛。 等等,这黏兮兮的东西不会是鼻涕吧? 熊孩子,把你爪子拿开! 豆豆才不管他娘多嫌弃他满手的鼻涕,他只知道娘醒了,顿时咧着嘴咯咯笑。 既然屋子里就她跟豆豆,老大哪儿去了呢? 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再管这些,这后脑勺的伤口疼的能让她胸腔一阵作呕。即刻就能升天。 第二章 能干的瓜子 魏仪安躺在炕上没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个人说:“哎哟,瓜子你慢点儿,地上滑!”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越来越多,脚步声近了。门嘎吱一推,又听另一个人惊呼“壮实家的,这是怎么了?” “天娘老爷,可怜见的,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魏仪安正头昏脑胀地难受着,忽然耳朵边嗡嗡嗡地让她头痛欲裂,又一个冰团子凑上来扯了扯她的眼睛又摸摸鼻息。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这么多人? 瓜子拿手摸了摸,见他娘鼻子下又有气了,应该不会死了,便也不吭声一个人吭哧吭哧往厨房去了。 跟着瓜子来的几个妇人本以为“娘死了”是娃娃不懂事胡乱说的,没想到魏春杏果真面色惨白躺在炕上,动也不动,真真吓人。 一时间几个妇人又露出可怜的目光,这魏春杏在村里名声一向不好,她们一贯也是不喜的,人懒又邋遢,不贤惠不持家,把孩子和家糟蹋成这幅样子。 男人又没了,年纪轻轻的约摸也守不住,迟早得再嫁,就是可怜这两个娃,爹不亲娘不爱的,以后可怎么过活。 “让人去喊何家婶子了吗?” “梨花去了的,怎地还不来?” “何家老婶儿能给瓜子他娘请郎中吗?这瞅着病的可怪厉害的。” 几人正拥在门口嘀嘀咕咕时,一个尖细嗓音传来:“天老爷你发发慈悲吧,可怜壮实年纪轻轻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瓜子娘你可千万挺住啊——” 来人正是何有福后娶的婆娘王氏,王氏一听魏春杏“死了”的消息,吓了一跳。 原本这便宜媳妇死不死的倒不打紧,可要是人死了留下两个孩子算是怎么回事,自家好歹担着亲爷奶的名号,真不闻不问可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何有福不便上寡居儿媳的门,于是王氏真就忙不迭地一路跑着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屋子本就逼仄低矮,现下又乌泱泱挤了一堆人,王氏拧着眉,捏着鼻子走到炕前,装模作样察看一番魏仪安的情况,嘴里喋喋道:“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一个小媳妇伸出头问道:“婶子,嫂子伤着脑子了,得请个大夫抓副药吃吧?” 王氏哎呦一声,愁眉苦脸道:“小三媳妇儿,我哪里不知道得请大夫来看看呢,可咱们这样的人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请医问药?” 接着王氏又长吁短叹,捏着帕子擦擦眼,起身对几个妇人道:“咱们乡里乡亲的,不若各位嫂子、侄媳妇发发善心,一人凑几个钱我好去给瓜子娘抓药吃。” “这…这…我们也帮不上手啊…”众人面色犹豫,讷讷道。 王氏见状便叹口气,“那我这就家去和他爹想想法子,总不能让孩子们没爹又没娘。” 众人纷纷点头告辞,王氏也起身,魏仪安的屋子霎时空荡荡的,只有豆豆缩在角落里。 门板被风吹的嘎吱作响,风雪一齐往屋子里倒灌,魏仪安叹了口气。 乌拉拉来这么多人,走了也不知道把门带上!文明呢,礼貌呢! 王氏一去不复返,魏仪安也没指望这继婆婆真就是回家想法子去了,这继婆婆真要是个好的,何壮实也不会一成亲就分家了。 总归是隔了一层的婆婆,还分了家,以后过日子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把身体养好,但如王氏所言,她现在的确看不起大夫,吃不起药。 所幸,之前储备的药物虽然快消耗殆尽,但消炎药应该还剩一些。 魏仪安正胡思乱想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走近,一双稚嫩的小手吃力地搂起她的脖子,但魏仪安的身体冻的又僵又沉。 瓜子急得冲着豆豆道:“傻愣着干嘛,帮我把娘扶起来!” 豆豆冻得哆哆嗦嗦的,毛手毛脚爬上炕,他也不懂怎么扶,怎么拖,就一个劲去推魏仪安。 魏仪安觉得自己不死就要被两个孩子给折腾断气了。 她几乎用尽力气才睁开眼,入目所见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娃。 大的黑瘦黑瘦的,衣服破破烂烂,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黑乎乎的脸蛋,就是一双眼睛乌黑透亮,泛着精明和机灵劲儿。 小的也凑到魏仪安面前,笑眯眯地叫娘,小的一张小脸倒是白净,但是也是鼻涕邋遢的,浑身脏兮兮。 屋顶的横梁歪歪斜斜,摇摇欲坠。没看见有窗户,黄泥的墙壁烟熏火燎的挂满了灰尘,不知多久没有清理过。门板破了个洞,顶部挂着个破布帘子聊甚于无,被风吹的卷成一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酸发臭的气息,不知是孩子的屎尿味还是鸡鸭的粪尿或是屋里物件阴暗潮湿发了霉,总之交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令人憋闷恶心,魏仪安一度作呕。 这原身到底是怎么能天天在这个屋子里躺下去的? 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见瓜子双手捧着一个豁嘴的破瓷碗送到魏仪安嘴边,魏仪安低头见那碗壁上粘着不知名物体,心里实在恶心。 等她好了,一定要好好把这屋里清理一番,洗的干干净净的!这么腌臜的家,她在末世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活人住这样的地方。 瓜子的黑乎乎的手上满是冻伤的裂口,指甲盖里沾着泥巴,见魏仪安不张嘴,瓜子瞪了她一眼,语气恶狠狠道:“快喝!”魏仪安只好龇牙咧嘴地喝了下去。 魏仪安:“……”被个小孩子装到了。 又酸又苦的一碗热水下肚,身上总算有点暖和气了,魏仪安才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水?” “大黄每次生病都吃这个草。” 魏仪安沉默,“……”如果没猜错,大黄应该是只狗? 糟心的娃,你可真不怕给你娘送走。 天色将晚时分,瓜子从外面拖进来个竹篮,里面放着两个南瓜,一颗白萝卜和一棵白菜。 魏仪安知道自家是没菜园子的,以为瓜子在外面顺手摸瓜偷回来的。 才问了一句,瓜子绷着个脸,硬邦邦道:“婶子给的,不是偷的。” 是白日里跟着瓜子来家里的妇人之一,姓杨,男人叫何丰收,是何壮实隔了一层的堂兄弟。 瓜子手脚麻利地将南瓜切了煮了一锅南瓜汤,魏仪安胡乱吃了几口,便让豆豆瓜子去吃。 两孩子吃完,魏仪安让瓜子带着豆豆去西间睡下了。 乱糟糟的一天终于安静下来,魏仪安默默从镯子里摸出最后几片药。 吃了一片,数数还剩下五片,再放回去,魏仪安也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第三章 揭不开锅 雪后初晴,今儿是个好天气。 魏仪安一夜噩梦连连,未得好眠。 天光大亮后,太阳照进来,阴冷逼窄的屋内也亮堂不少。 眩晕已经不太明显,脑后疼痛暂时能忍得住。 身下的土炕冰凉,硌得魏仪安实在躺不住,便想着起来溜溜。 魏仪安扶着墙好容易挪到房门口,放眼望去,这可真是家徒四壁了。 堂屋里,靠墙一个半旧橱柜,柜门把手都掉了。 两把瘸了腿的小木凳歪歪扭扭地倚着灰扑扑的方桌,一摞碗筷横七竖八堆在桌子上,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物件,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 这可真是开荒来了,魏仪安叹了口气。 冷风嗖的一阵阵从堂屋的破门洞里直往人心口钻,冻得魏仪安一阵寒颤,咳得停不下来。 她本身是不惧这点冷意的,毕竟末世熬过来的,她身体倍儿棒,壮得跟牛一样,可无奈现在这身体实在虚弱。 听见外头的动静,豆豆从西间门上倒悬的破草帘子下探出头张望。 见是魏仪安,豆豆眼睛一亮,想凑上去最后顿了顿,还是缩着脑袋怯生生地叫了句“娘”。 魏仪安见他想要亲近自己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可怜巴巴的,心里也有些不忍。 她自己是独生女,家里也没什么亲戚,没有跟孩子亲密接触的经历。 末世后,也只顾着自己逃难求生存,孩子,在那个环境下是很难活下来的。 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陡然间当了妈,还有两个娃真是让她有些头疼。 只是面前这孩子也只是想要亲近娘罢了,魏仪安冲着豆豆招招手,豆豆眨巴着眼睛望着她,没反应。 她只好道:“豆豆,过来。” 豆豆噔噔两步凑过来,仰着头看着魏仪安。 魏仪安温声细语地问他:“豆豆饿了吗?哥哥呢?” 豆豆点点头又指了指门外,“外面,,,走,,,了!” 他说话晚,加上原身也没好好教过他,导致他现在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虽然他说的磕磕巴巴,但魏仪安还是听懂了。 这个瓜子,一大早就不着家,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奔头。 今天雪停了,冰结的得有三尺厚,路滑的很。 不过魏仪安觉得自己这点担心完全是多余,主要是一想到原身对两个孩子的所作所为,她就一阵头疼。 魏春杏一直觉得自己是被娘家卖到何家的,嫁了人丈夫又常年不在身边。 成了婚又分家单过,日子过的潦草无依,一个人应付两个孩子更令她恼火丧气。 因此她眼里从没两个孩子,瓜子小的时候对他是非打即骂,后来有了豆豆则完全冷漠无视。 两个娃小小的年纪,被亲娘当出气包,被嫌弃厌恶,迟早要心理扭曲。 可她要真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不管不问,这两个孩子就彻底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她也的确狠不下心。 原主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生活轨迹也简单至极。 没去过县城,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离村子二十里的桃花镇。 导致她现在也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哪个朝代,更别说如今的户籍管理是个什么制度章程,普通人能不能随意走动,她可不想变成流民。 眼下想那些也无济于事,在养好伤之前还是先老实呆着吧。 魏仪安揉了揉豆豆的头,“走,咱们做饭吃。” 豆豆抱上魏仪安的腿,埋头使劲在魏仪安的掌心蹭了蹭,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开心叫道:“娘!” 这幅模样让魏仪安莫名有一种撸猫的即视感。 母爱泛滥的魏仪安在挪步到厨房的那一刻,瞬间透心凉心飞扬。 说是厨房,也不过只有一口灰不溜秋的土灶并一口水缸,灶上放着几个调料罐。 一个五斗柜,上面落着墙壁斑驳脱落的土渣,破旧不堪。柴火但是有一堆,米瓮里却空空如也。 地上是昨日瓜子拿回来的竹篮,里面萝卜白菜没动,南瓜还有一个。 挨着五斗柜上旁边倒是有几个酱菜坛子,是原身的娘做好给送来的。 扫视了一圈,这家里真是穷的揭不开锅了。 魏仪安有点想不通,这家是怎么过的这样凄凄惨惨的? 按说家里的男人募兵参了军,根据记忆中,家里每月月末会领到何壮实寄来的月例,每月是五百钱,另外岁末还有一次性津贴二十两。 自家没有地,一切用度都靠花钱买。 如今的物价,一石米六百文,约摸一百二十斤。 就算是一日三顿白米饭,也足够他们这样的三口之家吃上三个月。 这地界傍着水,普通鱼类一斤不过二十文。猪肉一斤四十文,牛羊肉就不要想了,老百姓有钱也买不着,更何况也没几个吃得起。 但蔬菜调料便宜啊,一个月最多花费五十文足以。 这样算来,除了买粮钱,姑且一次打一斤肉,一月里也能吃上好几回鱼肉,原身每月还要买点果子点心的也能花去个一百文。 依照原身花钱的作风,五百文日常嚼用尚且不够,主要还是靠那二十两的津贴。 但在原身记忆中,何壮实透露过,他每月该是八百钱,自留三百钱傍身。 且二十两的津贴他也要拿出三分之一,用以同袍之间人情交往和疏通孝敬上司。 而在原身的记忆和认知中,村里大半人家,一年也能挣到二十两,看样子自家的收入也并不算多好。 等等,魏仪安突然发现,原身与何壮实寥寥可数的几次交流中,还透露过到一个信息。 战死的士兵,朝廷会发放一定的抚恤金给其家人。 而自家与那边分了家,原身作为遗孀,应当该领到这比抚恤金。 然而原身当时对丈夫说的这些并不感兴趣,也没留意这些“废话”。 而丈夫战死前线的消息传来时,豆豆还不足一岁。原身奶水不足,豆豆饿的日夜哭喊,她被闹的心烦气躁,得知消息后哭了一场,也就罢了。 她本就不是多精明的人,更不会知道什么抚恤金不抚恤金的。 如果这钱真的发了,自家又没有拿到,那么还有谁能领到这笔银子呢? “娘?”豆豆见魏仪安站着不动,以为娘又像昨天一样“死了”,连忙晃晃魏仪安的腿。 魏仪安随即回神,伸手在豆豆毛茸茸的头上抚了一把,柔声细语道:“来,娘生火,豆豆坐着陪我好不好?” 豆豆乖乖在土灶前的木墩上坐下,眼睛盯着娘忙活。 魏仪安先烧了一锅水,把堂屋桌子上一摞碗筷、铁锅,锅铲、木勺、水瓢等厨具用墙上的丝瓜瓤仔细烫洗擦拭一番。 然后快手快脚的将萝卜白菜切洗,放油炒了炒,放入调料,添水焖开。 家里的调料意外的齐全,盐和酱油具有。 魏仪安尝了尝,萝卜菜汤的味道意外的不错,估计是太久没喝过这么干净的水和食材了,真令人怀念。 豆豆瞪着清澈的眼睛巴巴地盯着娘,“娘!豆豆,吃!” 魏仪安从锅里夹了一筷子给他,烫得豆豆龇牙咧嘴还要说:“好—吃—!” 等瓜子冻得斯哈斯哈的从外面回来时,看见自家厨房袅袅升起的炊烟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等他蹑手蹑脚走到堂屋时,豆豆正捧着碗香喷喷地喝汤,而他那个万年不给自己好脸色的娘,竟然笑眯眯地给豆豆擦嘴! 瓜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没看错啊! 娘今天做饭竟然做饭还喊豆豆一块吃?她们还一起吃不等自己? 瓜子瞅来瞅去,越看越觉得有种危机感,他把鼻涕一擦,迈着步子噔噔跨进堂屋,然后对着他娘“哇”的一声开始哭嚎。 第四章 蹭饭去 瓜子突然嚎了一嗓子,惊得豆豆手一抖,直接把碗啪塔给撂了。 魏仪安吓了一跳,以为孩子在外面出什么事了,赶紧问他:“怎么了?” 瓜子一边捂着脸干嚎,一边透过指缝用余光瞅他娘,粗声粗气道:“你们吃饭咋不喊我!” 这些还是我给弄回来的呢!你们倒先吃上了! 魏仪安听瓜子那委屈劲儿,心里有些好笑, 解释道:“你一早出去干什么了?我们都饿了,饭好了你总也不回来,饭都要凉了。” 豆豆见着哥哥,立马拍着手叫道“瓜瓜,吃——!” 瓜子闻言,顿时就不嚎了。哼地一声,便目不斜视走到豆豆边上,一屁股坐下来。 看到桌面干净许多,碗筷也干干净净的,瓜子更觉得怪异了。 一双眼滴溜溜地打量对面的魏仪安,这真是他娘吗? 更反常的是他娘还温柔地对他嘱咐道:“饭在锅里温着,赶紧去吃吧,端的时候仔细点,别烫到手。” 不正常,他娘竟然这么温柔跟他说话,她今天怎么不打人,也不骂人了? 他常听村里人凑在一起说,村里有狐狸精,经常有爷们儿被狐狸精勾了魂,难道他娘也被狐狸精勾了魂了? 瓜子火速窜到厨房,闻着香味,也不管那么多了。迫不及待盛出菜汤,狼吞虎咽喝了两大碗。 吃完又把自己的碗和魏仪安和豆豆的碗筷收了一起去洗涮,之后又不见人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魏仪安暂时也没精力去管他,吃了饭她觉得身上舒服多了,估摸着炕也热了,夜里没休息好,她干脆带着豆豆再睡个回笼觉。 再醒来已经中午了,豆豆像个蛤蟆似的趴在魏仪安脚边睡着。 身下暖烘烘的,让人不想起床,但肚子在“咕咕咕”地抗议,魏仪安想到家里山穷水尽的,好在空间自己的空间里吃的还有不少。 她的空间并不大,存储有限。 正因如此,末世十年,前两年各地物资还不算紧缺,她也尽量从外部攫取物资,不去动用空间的储存。 后面一切资源都十分匮乏后,每年她会在固定时间出去补充物资,直到把空间填满,然后避开人群,苟个一年半载,再继续出去搜寻物资。 而到末世第十年,她已经近两年没能给空间补给了,一直在啃老本。 眼看着物资越来越少,思虑再三,为了给自己留个退路,她还是决定加入新政府军成立的警卫队,她体能好,力气大,一去就被选上了。 结果,工资没拿到,命给丢了。 魏仪安点了点空间里的粮食,米面各剩五百斤,各类蔬菜三百斤,猪牛羊肉各两百斤,其他半成品,肉罐头,压缩饼干,水果,调味品等若干。 东西倒是挺多,但一样也不能拿出来。 毕竟家里什么情况外人也都看在眼里,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豆豆年纪小兴许还能糊弄住。 瓜子早熟人又机灵,家里这两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要有粮食早拿出来了。 除非她能给这些东西找个说得过去的来处,但这似乎有点强人所难,来不及了,她们今晚就没饭吃了! 既不能贸然拿出粮食,又不想忍饥挨饿,思来想去,魏仪安干脆把睡着没醒的豆豆拉起来。 豆豆睡的正香,此刻被弄醒也不哭闹,揉揉眼疑惑看着魏仪安。 魏仪安给豆豆穿好衣服,抱下床,出了堂屋,给院门带上,然后牵着豆豆顺着路慢腾腾往东边走。 “娘?”豆豆很少出来,不知道这是要去哪,有些不安。 魏仪安拍拍他,“走,娘带你吃饭去。” 此时正是晌午,家家烟囱里都冒着白烟,路上一个人也没碰到。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了快有一刻钟,魏仪安才看见不远处的一户农院,到了,那是何家。 豆豆走了一路,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好奇地叫着“娘”,魏仪安理了理他的呆毛,走到门前,木门从里面闩着。 魏仪安便蹲下来贴在豆豆耳边教了他几句话,豆豆乖乖点头。 此时,何有福一家也正张罗着中午饭。 何有福躺在炕头上抽着旱烟,王氏则在炕梢缝缝补补做针线。 家里洗衣做饭洒扫的细碎活儿都被她指派给了两个儿媳妇。 此时小儿媳端着碗碟,后面跟着王氏的大儿媳端着汤盆,二人进了堂屋布置好碗筷,小儿媳亲亲热热的喊了声爹娘用饭。 何有福先下了炕,慢悠悠地坐到桌前,端起小酒盅准备细细品咂。 便隐约听见门外有个稚嫩的声音喊着:“阿翁——阿翁——” 何有福微微愣神,两个儿媳各自回屋抱孩子去了,门外是谁在喊他? 豆豆喊了两声,又去拿手拍门,继续叫道:“阿翁——开门——” 很快,一个方脸白净的青年开了门,魏仪安认出这是王氏的小儿子何银山。 何银山面露讶异,随即讷讷地叫了声“大嫂”,魏仪安对他笑了笑,点点头。 何银山的媳妇听见声响便问:“是谁啊?” 他支支吾吾也不敢高声答复。 豆豆便噌地推开门,一路往上房跑去。 何银山对着他的背影“哎”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魏仪安,心里懊恼。 怎么把这母子俩放进家门,回头肯定逃不了他娘的一顿骂,便索性躲回了西厢。 魏仪安随后进了院子,趁机打量起何家,三间上房坐北朝南,左右坐落着东西厢房。 青灰色的瓦片井然有序排列在房顶,檐口甚至刻了鸟兽模样的装饰。 方方正正的院子,及人高的土墙。院中两棵挂着果的柿子树,院里圈着几只鸡,倒是一幅热闹融融的样子。 一路看来,还真是村里少有的气派人家。 然而这与魏仪安估算的何家经济收入并不符合,看来这便宜公婆一家的确有猫腻。 王氏已经从里间出来了,豆豆被何有福抱在腿上,爷孙俩正说着话。 豆豆本就生的白净可爱,又记得魏仪安的嘱咐,见到何有福一口一个阿翁,把何有福喜得不行。 老大一家三口已经坐下了,他们低眉睡眼只默默吃饭,并不出声。 王氏敛了眉,勾着笑问道:“这孩子怎么来了?” 豆豆又喊了声“阿婆”。 正好魏仪安走了进来,王氏的笑瞬间冷在脸上随即又面色和蔼地关切道: “瓜子他娘,你身子可好些了?怎么大冷天出来,别再着了风。” 她笑眯眯地冲着何有福和王氏叫了声爹娘,又说,“不碍事,” 接着正色道: “昨夜媳妇儿梦见孩子他爹,他说心中记挂二老,怨我许久没来爹娘近前替他尽孝,所以,媳妇今日便是来给二老赔罪的。” 何有福一听魏仪安提到他的大儿子,心里不免又涌起悲伤,中年丧子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见何有福面有动容,她又接着道:“且昨日媳妇粗心摔了一跤,还让劳累娘亲自去看我,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所以,今日觉得好了不少便来看看爹娘,好让二老放心。” 何有福平时跟大儿媳妇少有交际,但也大概知道她的性子,没想到今天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保不齐真是壮实给她托了梦。 王氏垂着眼,魏氏说的话她压根不信,心里只道这便宜儿媳妇今儿是要闹什么妖。 便又问道:“怎么不见瓜子那孩子,可用饭不曾?” 问到点子上了,那自然是没吃呢。魏仪安看那桌子上菜色颇丰。 白菜炖豆腐,笋片炒肉丝,炒蕨菜干,一盆鲈鱼羹,另有一锅丝瓜蛋汤,摆得桌子上满满当当。 魏仪安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看向王氏,这家里伙食不错。 为了不饿肚子,她拼了。 于是面露窘色,忸怩道:“未曾…”说着并将目光望向桌子。 恰巧此时一阵“咕咕”声响起,豆豆捧着肚子道:“阿翁,肚肚饿…” 何有福听了立马夹了一筷子肉喂他,然后冲着魏仪安点点头, “老大媳妇,既然来了就坐下吧,一家人也不谈什么赔罪不赔罪的,一起用点饭吧。” 魏仪安笑着应了一声,从善如流坐在何金山媳妇身旁。 倒是何金山两口子听到何有福那句“老大媳妇”身子微微一顿。 第五章 全靠演技 何银山回屋被媳妇数落了几句,随后两口子又若无其事地回堂屋坐下。 魏仪安端着碗对他们打了个招呼,继续自己吃自己的。 鲈鱼嫩滑鲜香,爽滑松软。白菜豆腐清甜滋润,蕨菜干爽口,甚至放了猪油。 也不知是谁的手艺,倒是不错。 魏仪安吃得甚是满意,还不忘招呼其他人,“爹娘,二弟,弟妹,都吃啊,别客气。” 说着又给王氏夹菜。 王氏看她这大快朵颐的样子,嫌弃的拧了拧眉。 八辈子没吃过饭饿死鬼投胎似的,真是晦气。 何银山的媳妇低着头也撇撇嘴,这魏氏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用得着你客气嘛。 也不看自己的筷子都伸到哪儿了,那肉大半进了她的肚子里,自己挺着肚子在灶上忙活半天还没尝个味儿呢。 何有福吃饭也搂着豆豆,豆豆也乖顺地倚着,自己吃自己的。 何银山的媳妇看了一眼,再看看自己的肚子,心中更感到不忿。 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这一胎肯定是个儿子,自己肚子里这个才是何家真正的长孙,随后又略带得意地瞥了眼何金山的媳妇和她怀里抱着的女儿。 ……… 农家吃饭也没那么多讲究,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 男人们吃饱喝足就各回各屋躺着了,两个媳妇照例要去洗涮。 何银山的媳妇觉得不想动,非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孩子闹她。 王氏便让她回屋歇着去,何金山的媳妇默不作声地起身收拾。 吃饱喝足,豆豆趴在何有福怀里开始打哈欠,想要去魏仪安身边,结果片刻便睡着了。 王氏也不想让魏氏母子久留,于是对何有福说:“孩子这样睡可不行,非冻着不可。” 魏仪安还老神在在地坐着,又拿起碟子里腌的脆萝卜啃起来。 王氏恨她就知道吃,一点不瞅眼色。 何有福准备把小孙子抱进里屋炕上睡去,王氏一把子拦住了说孩子觉长,一时半会醒不得,回头还得他娘来接他,现在天黑的早,雪天路滑可不好走。 又说,魏氏身子还没好,不能受冻。 总之话里话外都是要娘俩趁早走。 魏仪安闻言,放下萝卜,抹抹双手。 来了来了,正戏要开场了。 她起身,走到老两口面前,低垂着头有些难以启齿地开了口:“爹…娘…能否借我些米粮,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王氏一听,掀了掀眼皮子不说话。 暗道若然不出她所料,魏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还借粮?她可真敢想。 王氏看了何有福一眼,何有福有些惊讶,但也没吱声。 魏仪安抹了一把脸,擦掉那鳄鱼的的眼泪,唉声道:“家里一口地也无,又没个生计,他爹去了,家里早就没了依仗,如今我身子也需要静养干不了重活,我们娘仨真是命苦啊…” 卖惨哭穷,这可是王氏的绝活,但看着往日憨懒没什么心计的魏氏这般作态,王氏总觉得哪里不得劲。 她忍着不耐,脸色为难道:“好孩子,娘也心疼你。别说借不借的,若是有,你不开口娘也定是给的。 可今年收成不丰,家里银钱不凑手,就靠那点子粮食过活,卖了要贴补家用,留的口粮仅够自家吃的,实在是没法子啊…” 魏仪安又开始抽噎起来,“如今家里的积蓄也花了个精光,恐怕连腊月也难捱到。 若不是孩子们饿得实在可怜,儿媳也不忍来打扰爹娘,否则不得让外人骂我不孝,分了家的儿孙还要吸爹娘的血,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何有福听到分家二字,给孙子拍背的手顿了顿,却依旧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什么。 王氏又好声好气道:“可别说死不死的话,你得多想着两个孩子,家里也着实不宽裕。 “你二弟读书是个大开销,他媳妇眼看着也要生了,多养个孩子也不容易。 “你妹妹开了春也要出门子,家里也是节衣缩食能省则省,好给她贴点嫁妆。” 王氏还在喋喋不休哭着穷, 魏仪安心中一噎。 不年不节的,一顿中饭,不仅一人一碗大米饭外加两荤两素一汤,五个菜还叫节衣缩食,日常还供个读书人,这年头读书可是个望不到头的窟窿,这么有钱还哭穷。 卖惨谁不会啊。 “非是儿媳为难爹娘,只不过昨日我躺在那雪地里,恍惚间看见孩子他爹对我说,若是他没死,定叫我们娘仨过上好日子。 他说只恨自己走的太早,没本事给儿子留下一点依靠,哪怕是多攒几两银钱也是好的,一想到孩子过的苦我就难受啊… 两个孩子也是爹的亲孙子,今儿爹娘若是不肯救济,我们娘仨怕是活不下去了…” 王氏听魏仪安将死人提出来,又提到银钱不银钱的,面色一僵,待掩去眼底的异样,咬牙暗道:这个女人怎么油盐不进,好不要脸皮。 何有福看着孙子睡熟的脸,饿的又瘦又干巴,眼里露出些不忍,又或许是想到折损了的长子引起了他的恻隐之心,总之心里很不是滋味。 “行了,他娘,让金山去装五十斤米,五十斤面给老大媳妇送去吧。”何有福到底一声令下,王氏听得心肝阵阵疼,连忙去拉老头子的胳膊。 何家兄弟俩也一早贴着窗户听堂屋的动静,但家里轮不到他们做主,也只是凑合耳朵听了。 何金山听见叫他也就出来了,何有福没再多说,摆摆手吩咐他去搬粮食。 王氏也不好再阻止,只是气得腮帮子直发抖。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魏仪安目的达成,也不再管王氏,接过豆豆抱在怀里,便在院子里等何金山出来。 王氏跟着大儿子身后进了屯粮的库房,低声骂道:个泼妇无赖,破落户!分家了还上门打秋风,不要脸皮! 一边又说,你个缺心眼的,少装点,还五十斤,她也不怕撑死自己…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魏仪安隐约听得到,但她并不在意是不是缺斤少两,反正有了这个名堂,她就可以自己从空间拿点东西出来用了。 撑过这段时间,她自然会想法子挣钱,不然真给她地,她也种不来啊。 第六章 赚钱的娃 何金山扛着两麻袋东西到院子外,有些犹豫。 孤男寡女,他作为小叔子也不好进寡嫂的院子,免得惹人闲话。 又怕魏仪安搬不进去,魏仪安明白他的意思,便示意他放下,道了声谢,让他回了。 何金山也不多说什么,便走了。 魏仪安进了屋把孩子放到炕上,,掖好被角。 出来把院门的门闩带上,米面搬去了厨房,分别倒进米缸和面缸,又从空间里再各添五十斤进去。 接着魏仪安把盐罐和油壶加满,又在柜子里翻到一些空了的调料罐,洗净擦干后魏仪安又往里添了些胡椒,花椒,酱油醋,糖等调味品。 想起堂屋的茶壶空空,她又烧了一罐开水,灌进茶壶再放进茶箩筐里盖好捂着保温。 忙了一会,魏仪安才突然想起家里少个娃还没回。 才想着,就听到门外有动静。 开门一瞧,瓜子正双手抱胸,裹着身上的薄夹袄胸口鼓鼓囊囊的,就是上下牙直打架。 魏仪安问他去哪了,他也不理, 进了院子先栓上门。 进了屋后,从怀里拿出几个油纸包递给魏仪安。 魏仪安接过看:“这是什么?” 说着闻了闻,一股子怪味。 “药? “哪来的?” 瓜子见桌子上有热茶,先倒了一大碗,捧着暖手。缓了一会才说:“买的。” 魏仪安好奇了,“你一个人去镇上了?哪来的钱?” 结果听见面前这个精瘦的小娃娃道:“男人在外面的事,你少管。” 随后吹着热水,大口喝了。 魏仪安大囧,你几岁啊,毛都没长齐,还男人。 她正要笑,随即却看见瓜子的脚。 左脚的袜子湿透了,漏出的右脚脚趾头冻得通红,趾面上已经溃烂了,趾头间肿了一片。 不用想,一冬天都是这么穿的,生生冻的。 把另只袜子扒了,果然左脚也没好到哪去。 魏仪安见他衣裳也皱巴巴,硬的跟冰疙瘩一样,就要去剥他的外衣, 瓜子躲掉魏仪安的手,一脸戒备地盯着她,以为又要挨他娘的打。 “衣服脱了去炕上。” 瓜子一愣,长这么大头一回见他娘关心自己,竟也没反抗,老实听他娘摆布。 魏仪安把他塞进豆豆脚头的被窝里捂着。 等整个人缩到被里滚了两滚,又探出个脑袋说:“我饿了。” “知道了。”魏仪安把他摁回去,又返回厨房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药,瓜子是怎么踅摸来的,但在外面这么长时间肯定被冻得不轻。 小孩子很容易着凉感冒,她在厨房找到块干瘪的姜,煮了碗生姜红糖水。 这红糖还是她从前为了缓解姨妈痛特地囤的,从前魏仪安的奶奶不让她喝超市里卖的那种冲泡即饮的半成品,每次都亲自用姜片加红糖煮水给她喝。 红糖姜茶煮好后,魏仪安端去给瓜子喝了。 原身以前并不管孩子冷热,瓜子也没喝过什么姜茶,一入口尝了味,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喝光,不许剩。”魏仪安看着他喝完才拿了碗折回厨房。 瓜子缩回被窝砸吧砸吧嘴,这水味道真是怪,又辣又甜的,不过身上立马暖和了不少。 心里美滋滋的,娘不打人不骂人的时候还挺好的。 要是娘能一直这么好就好了。 瓜子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往裤兜里摸索,掏出几串铜板,一个一个又数了一遍,总共是五百六十钱。 这是今天卖了药草,又给娘买药剩下的钱。 想到洪大爷叮嘱他不许告诉娘钱是怎么来的,否则就不带他去镇子上卖药草了。 瓜子犹豫了一下,爬下床回了西间自己的卧房,把钱放到自己以往藏钱的地方。 瓜子口中的洪大爷,大名叫何大洪,比何有福大四岁,是何有福的养兄。 五十多年前,何有福的爹娘婚后五年,一直没有孩子。对何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便听从家里老人的说法,抱养一个就当积德,希望能给自家带来子嗣。 于是何大洪就被何家收养了,何家夫妇对何大洪颇为疼爱,两年后何家夫妻俩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何有忠,再两年又得了个儿子就是何有福了。 何家夫妻俩得了两个儿子后,对何大洪倒也依旧疼爱,兄弟几个感情也不错。何有福的爹咬牙给兄弟三人都念了三年学堂。 但三人没一个读书的料,本也就想粗略识些字,不至于当个睁眼瞎。 但随着儿子们渐渐长大眼看着要定亲说媳妇,要不了几年家里就要添好几口人。 何有福的娘心里开始琢磨了,家里只有水田十二亩,旱田十八亩。 以村里和族里的规定,长子得分七成家产。 夫妻俩既舍不得让两个亲生儿子受委屈,也舍不得那七成田产都给养子,毕竟不是亲儿子,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何大洪大了后也知道自己非爹娘亲生,不忍爹娘为难,兄弟为了家产反目成仇,便主动要求爹娘把自己分出来。 虽说没有未成家的儿子就分家的先例,但何大洪只是养子,也没有上何家族谱上,秉明了族长和里正后也就这么地稀里糊涂分了。 后来何大洪便去了镇上一家药堂当杂役,负责搬药,晒药之类的,识得许多草药和炮制的法子。 干了几年被渐渐东家赏识,当了管事。 一年前他带着老妻回到西河村颐养,他儿子留在药堂做了个账房。 何大洪闲不住,常往河沟田埂树林里采药。 瓜子那时候没人管,跟着村里的孩子在外面瞎玩,去田沟里摸鱼捉虾,被蛇给咬了。 腿都肿了,他也不哭,其他人怕挨骂全吓跑了。 碰巧何大洪经过,见了伤口,从田沟边草丛里,采了把草搓出汁敷在伤口上。 瓜子见他慈眉善目长得跟老神仙似的,也不怵生,就问他“这是什么草?” 何大洪便道:“半边莲。” 瓜子点点头,笑嘻嘻地说:“谢谢大爷爷。” 何大洪愣了一会才认出这是三弟何有福的长孙。 一年前,侄子何壮实的葬礼上他见过一面。 因着怜惜他幼年丧父,亲阿翁是个糊涂偏心的,亲娘也撑不起来,何大洪自己只一个孙女儿,也稀罕瓜子,便常带着他一起晒药,也交他认得几味本地常见的药草。 瓜子便也知道这些看着像杂草的东西经了大爷爷的手,变成了可以卖钱的宝贝。 这半年,家里钱越花越少,瓜子哥俩常饿肚子。 于是,有一天,瓜子采了一背篓的半边莲去找何大洪问他能不能采了草药,何大洪带去卖,钱分给他一半就行。 何大洪见他目光透亮,虽稚嫩却坚定的话语,点点头却叹了口气。 …… 瓜子放完钱,又回了东间炕上,继续缩着。 这次他卖了三十斤晒干的千里光,一共得了一千八百文。 给娘买药花了一千两百四十文,剩下的钱自己先收着吧,以防万一娘又跟以前一样不给他们饭吃。 魏仪安可不知道瓜子这么多心事,她舀了面,和了团面醒着,留着擀鲜面条,晚上做油泼面吃。 厨房墙上收了一捆干艾草,她放了一些到锅里,添一锅水准备给两个孩子,洗个澡驱驱寒。 第七章 油泼面 趁着醒面的工夫,水也烧好了。 卧房里,豆豆已经醒了,哥俩正躺在一头玩。 魏仪安先去西间给俩孩子找干净衣服,床头有个靠墙的黑木箱子。 翻了翻,全是特别糙的粗布,还破破烂烂的。 魏仪安看着这一堆破布头无奈摇头,在她看来,这简直不能够上身。 折回东间,豆豆看见娘便露出头叫娘,瓜子又把弟弟扯回来,继续逗他玩。 魏仪安翻了炕柜和两个箱子,原身的衣服不少,大多是镇子上布庄扯的棉布。 这样的一匹细棉布要近两吊钱,成人能做两套衣裳。 魏仪安咋舌,一匹布都抵得上村里一家一个月的收入。 而一般庄户人家哪里会买棉布,最多是买些粗布或是自家纺的布,家里若是纺布更多的是卖了贴补家用。 一般人家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就更顾不上穿的怎么样了。 原身嫁过来这几年年年裁新衣,也在店里买过一两套做好的带绣花的细棉布衣裳,一套成衣也在四百文左右,抵得上家里半个月的用度。 难怪原身在家里收入稳定的情况下还钱紧巴巴的不凑手,都花在“奢侈品”了。 原身可真是让她不知说什么好,真是奇人一个。 不由得让她想起后世,她的一个大学舍友。拿生活费买大牌奢侈品,自己天天吃泡面,后半个月连泡面也吃不上了,只说自己在减肥,不吃饭。最后饿着肚子上体育课,晕倒了。 想跑偏了,魏仪安回过神继续翻找,大学时期的事在她的记忆里已经非常遥远模糊了。 好在她在箱子底找到叠好的一块整布,摸着挺软。 剪了一大块下来分开,一份裁开做毛巾,另一份分成两份浴巾给一大一小两个娃用正好。 冬天洗澡十分不便,一是天气太冷容易着凉,其二洗澡费水费柴又费功夫。尤其女人家头发长更不容易干,洗头或洗澡都会耽误大半天不能做事。 故而村人基本一整冬天都不洗澡,脏不脏的不用想也知道,但魏仪安代入了一下,她是忍不了的。 魏仪安把木盆放到厨房去,厨房空间小不易散热又烧了火,暖和的多。 瓜子听说他娘要给他洗澡,死活不肯。 不过还是没逃过他娘的“禄山之爪”,被扒了衣服后用手巾捂着下半身,魏仪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他拎到盆里。 小毛孩,戏还挺多,我都不稀得看你! 反观豆豆就配合得多,很乐意玩水,乖的不得了。 等两人洗完,魏仪安用刚裁好的布把裹成粽子,一边夹一个又被塞进被里了。 魏仪安走后,瓜子一脸鄙夷地戳了戳豆豆:“你个叛徒,她给你点好脸色你就不跟我一头了!” 豆豆眨着眼无辜地望着他哥,也学他哥戳回去。 瓜子气不过,不理他了。 笨蛋一个。 厨房里,魏仪安洗完手,把醒发的面团揉搓成粗细均匀的长条,切成的剂子,放入盘里,刷上油再醒一小会。 趁着这功夫,把另一口锅添上水烧着,然后来备调料。 面剂子按压后擀成方形,用刀背从中压一道,拽住两边,一拉一扯,对折再拉,在压痕处撕开,面条就抻好了。 下锅煮面,捞出来过凉水。 把水舀尽,放油烧热。 再把刚刚准备的葱姜蒜末,辣椒粉盐等配料铺在面上,烧的滚烫的油一浇上去,热油沸腾,香味即刻出来了。 最后加上少量酱油,香醋,拌匀后面条条带油,色泽诱人,美得很。 想这一口好久了,魏仪安甚至有点可惜,要是再配上豆芽青菜就更美了。 魏仪安看了酱菜坛子,里面是糟萝卜,原身的娘给的。 尝了一口,太咸。魏仪安果断放弃,自己拿了一包榨菜出来,切碎放进面里。 这顿饭,是两孩子记忆里吃的为数不多的热腾饭,吃得喷香。 瓜子一碗不够又添了一碗。 豆豆舔了舔嘴角,摸着肚子对魏仪安说:“娘,好吃—” “就知道吃,”瓜子瞪他一眼,给点吃的就哄人。结果刚说完自己连打了两个饱嗝。 魏仪安没忍住笑,豆豆就跟着她一起笑。 不打嗝了,瓜子才想起来问,“哪来的面?” “你阿翁给的。” 瓜子回忆下,他阿翁的样子,黑黝黝的一个老头,挺疼他的。 但是阿婆就很讨厌,有几次他饿了想去找阿翁,阿翁让阿婆给他盛饭,阿婆只给他吃糙米,还偷偷瞪他,真抠门。 后来他再去,阿婆还让三婶不给他开门,还说阿翁不在家,他明明都听见阿翁的声音了,总之,是坏老太婆一个。 他又问“阿翁干嘛给你?” “我要的。”魏仪安语气很自豪。 瓜子突然对他娘刮目相看了,他阿婆这么抠,还能从她手里占到便宜。 魏仪安又想起什么似的,“我们中饭就在那吃的,五个菜呢,有肉,还有鲈鱼。” 然后又可惜地看看瓜子:“我猜你肯定喜欢,可鲜美了。”一幅你没吃到你亏了的样子。 瓜子:……… 吃完饭天还没黑,瓜子又想出去,魏仪安拎着他的领子给抓了回来。 瓜子老大不高兴,手脚扑腾着“你干啥?” “天要黑了,你出去干啥?” “你管我。” 脾气不小。 魏仪安手里劲稳稳的,“天黑了外面不安全。” “胡扯,我天天出去。”瓜子不屑道,还想骗他,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魏仪安:…… “外面有妖怪,专门在晚上吃小孩,就喜欢你这种又黑又瘦的小朋友,皮实肉嫩,一口——” 魏仪安做了个鬼脸,“一个,嘎嘣脆。” 瓜子张了张嘴,正要说他不怕,就听见豆豆哭了起来。 拽着瓜子的裤子不放手,“怕,怕。” 瓜子:…… 不去了不去了,真烦人,瓜子皱着脸,不耐烦地说,然后把豆豆带进屋里哄他玩去了。 魏仪安挑挑眉,把门一锁,回屋去了。 原身是会做针线活的,她把之前那块布又拿出来,准备给哥俩重做身里衣。 但,做衣服这个事,她上辈子活了三十几岁压根没摸过针线。 看着容易做着可不是那么一回事,虽然可能身体还有一些肌肉记忆,但是换了个芯,就是不那么好用。 哎,这玩意就不适合她,还是要赚钱,有钱,要什么买不到? 第八章 买柴 冬日里天黑得早,两个孩子在西间的炕上玩了会,便搂在一起睡了。 魏仪安听着没声响了,进去看了一眼,两人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豆豆一直是跟着亲娘在东间睡的,如今魏仪安还是把他抱回去。 把豆豆抱起来,魏仪安听到一阵窸窸窣窣,低头一看,瓜子的脚贴着被蹭来蹭去,嘴里边哼哼唧唧。 魏仪安看了一眼便了然,是被脚上的冻疮痒的。 先将豆豆放回去,魏仪安折回西间时手上拿了一支药膏。 那是她之前囤了没用完的,给瓜子双手双脚,脸蛋和耳朵都涂了药。 魏仪安叹了叹,前世像这么大的孩子谁家不是娇生惯养的,再不济,经济条件一般的家庭,孩子也能吃饱饭。 而这个孩子受的苦基本来自于父母,无人教,无人管,挨打受骂,听惯外人的闲言碎语,内心缺爱。 难为他小小年纪还能筑起心理防线,没有变成畏畏缩缩,胆小怯懦的样子,倒是个坚韧的心性。 而豆豆则完全与之相反,总之是个不小的问题,也不能放任自流。 现在她既然当了他们的便宜妈,就得负起来责任。毕竟圣人也说“不教而杀谓之虐。” 虽说当妈这件事,魏仪安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前世网络发达的时候,各种教育专家,教育理论,铺天盖地层出不穷,先摸着石头过河来吧。 当务之急,她得吃饱穿暖,然后再想办法赚钱,进城哪,总不能被困在这个村子里一辈子。 给瓜子掖好被子,魏仪安便也去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魏仪安起来以后就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后脑勺还是有些肿的,但基本不妨碍日常行动了。 厨房还剩了点南瓜,她熬了锅南瓜粥,又偷偷放了两勺糖。 把两个娃叫起来,洗了脸,漱了口。 吃完饭,魏仪安准备出去一趟。昨天烧水做饭,今早又烧水做饭,家里的柴已经快没了。 村里人在灶上烧的柴禾通常是庄稼秸秆,如小麦,玉米,大豆之类的秸秆。 再就是晒干的杂草,山上的松针,枯树枝,枯死的老树根等。 并不是魏仪安想象中的那种一根根木柴,树木在这时候是很珍贵的,尤其是庄户人家,盖房,红白喜事都依仗着木材,不会暴殄天物砍来烧火。 魏仪安这几日烧的也是枯树枝和松针,都是瓜子一点一点捡回来的,用起来也是消耗得极快。 魏仪安吩咐瓜子看着弟弟,不要出去瞎跑。 瓜子当然不会听她的,“你去哪?” 对上瓜子询问的目光, “家里没柴了。” “你要出去捡?”瓜子怀疑她娘摔了一跤变成傻子了,雪才化完,地上还湿着呢,捡了也不能烧。 更何况,入了冬家家户户都囤柴火,山上能烧的东西都被抢光了,现在啥也没有了! 魏仪安:…… “谁说要捡了,我买柴去。” “你不是没钱吗?” 魏仪安还真没钱,但她可以拿东西换啊。 村里的高旺是个樵夫,家里庄稼地少,山地多,全拿来种树了,专门卖柴为生。 不过他的柴多运到镇上去卖,村里的生意是几乎没有的。 原身就经常在他那儿买柴火,让他一个月送一回。但近两个月家里坐吃山空后,柴火也断了。 魏仪安也不跟他多说,回屋垮了个篮子就出来了。 瓜子盯着魏仪安手上的篮子,不知道她娘卖的什么关子:“我也去。” 他娘从前都是使唤他跑腿的,只有去镇子上才愿意出门。 他娘勤快得不对劲,他得跟着。 豆豆一听连忙摇了摇娘的裤腿:“去!” 魏仪安:…… 怪不得前世她同学在朋友圈老说,自从当了妈就没有人身自由了,到哪都得带着娃,跟拖油瓶似的。 魏仪安每每不以为意,还要嘀咕一句丧偶式带娃要不得,现在她也有拖油瓶了。 干脆大手一挥,“那就走吧。” 樵夫高旺的家在西河村西北边,背后块山头,也就是高家的林地,里种的都是枞木,杉木,杨树等硬柴。 残雪未化尽,自家门口的路一踩一个坑,泥泞不堪,走在上面累人得很。魏仪安抱着豆豆,顺带着把瓜子夹在膀弯下,瓜子不乐意被他娘拎小鸡似的,两手扑腾着要下来。 魏仪安威胁他,再不老实就把他扔到泥坑里,想到自己才洗的澡,他瞬间就老实了。 走了几分钟,才到村里的主路上,主路是石子路,魏仪安就把两个孩子放下,牵着走。 路上迎面而来几个抱着盆,背着竹篓的妇人,正说说笑笑着,看样子是准备去洗衣服。 瓜子隔着好几步就开始伯娘,婶子把人叫了一遍。 两下里碰面,妇人们也看到了魏仪安,但也只是“嗳,嗳”两声回应瓜子,并不准备跟孩子娘说话。 魏仪安打量了一下,目光便移开,她在村里名声一向不佳,大姑娘小媳妇提到她也多是嫌弃。 她现在是个假冒伪劣,还是少说话的好。 正准备走,却听到其中一个人率先开口道:“瓜子他娘,带着孩子这是干嘛去,你身子可好了?” 那是一个高颐浓眉,面色红润的女人,魏仪安回忆了一下,便认出这是何丰收的媳妇杨氏,瓜子带回来的南瓜和菜蔬就是她给的。 这年头能给孩子口吃的,看来是个热心的人,当下便道:“好多了,没什么大碍,嫂子你们这是洗衣服?” 杨氏便说,村里的公井人太多,她们要去河边洗。 魏仪安点头与她们也无话可说,便说不耽误她们忙了。 等两下走远,几个妇人又交谈起来,“瓜子是个好孩子,多懂事啊,就是摊着一个糟心的娘了” “还好声好气跟杨家妹子说话。” 杨氏笑了笑“她也不容易。” “这魏氏从不在村里露面,今儿还带着孩子出来,还真是奇了,” “嗳,快走吧,一会儿河边人也多了,这衣服够洗老半天了。” 魏仪安到高家时,开门的是高旺的媳妇陈氏。 她见是魏仪安,很是诧异。却是挡着门并不放人进去,“魏家妹子,你这是?” 她心里暗骂道:这小寡妇好不知礼,她一个死了丈夫的,晦气的很,也好意思大剌剌地登我家的门! 第九章 救人 魏仪安并不知陈氏心里如何腹诽,只笑道:“嫂子,我来订点子柴火。” 说着将篮子递了过去,陈氏闻言脸色缓和了些,接来翻开看,竟是枣红色的细棉布,摸着细软,估摸着有三尺。 魏仪安便说自己银钱不凑手,偏家里柴火用尽,“这布许是值几个钱,便抵了柴钱罢。劳烦嫂子转告高大哥给送担柴火到我家去。” 这颜色果真鲜艳亮堂,陈氏心说,一看就是布庄里买的,这魏氏可真是败家。 三尺多细棉布起码得要一百五文,而一担柴不过百十来斤,当家的辛苦运到镇上也只卖得一百二十文,这生意可是自家占了便宜,不做白不做。 陈氏想着,面上却笑着推脱道:“哎呀,这可使不得,哪里值这么多钱呢?” 魏仪安见陈氏这么说,便知这布她是极喜欢的。“嫂子别客气了,还请高大哥晌午前送到。” 陈氏笑着应了,又说高旺今儿去给东河村李家送柴去了,巳时便能回,一准不会耽误家里做饭。 魏仪安点点头,又跟陈氏客气了两句便告辞了。 解决了柴的事,魏仪安才有心情打量周围的环境。 冬日里到处都光秃秃的,并没什么看头,村子里大多是像自家那样的泥瓦房,土墙。极少看见像何家老宅那样的三间或五间七架梁敞亮阔气的砖瓦房。 整体建筑水平跟前世那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差不离。 即便这样,西河村还是附近几个村里比较富裕的了,甚至比仅一岸之隔的东河村好得多。 西河村有两条河,村东边南北走向的大河是池水,从村子北边流过,东西向的小河叫荔水。 西河村便坐落在池水的西岸,东岸是西河村村人的水田。 而东河村与池水还隔着一座小山头,故而东河村虽名中有河实则无河。 村子依池水而建,村人出行,灌溉,生活用水皆依赖着池水。 而荔水靠着山,地势高,沙源好。 村人每每建房都到荔水采挖河沙,还采沙去卖,家家发了一笔小财。 后来五六年间荔水塌了几回河堤,河水也变枯了,耽误村子北边的人家灌溉水田。 庄稼人田地是根本,况且水生财,坏了荔水可是坏了村子的财路,如何能只顾这一时之利呢?于是村里便严令禁止村人再采沙,用沙便只能去买。 魏仪安领着孩子往家走,眼见快到家了,瓜子蠢蠢欲动想要丢下他娘,自己找人玩去。 正要瞅准时机溜走,就见对面不远处五六个身影慌慌张张地跑着,其中一个跑着哭着,鞋子掉了一个都不知道。 瓜子见跟他一起玩过的刘宝也在其中,连忙问:“你们咋啦?” 刘宝青着脸,只摇头不说话。 魏仪安唬了一跳,这几个孩子年纪不大,六七岁的样子。衣服都紧贴着身,手脚也滴着水,可见是去水边了。想到这,她心里一突。 一群七八岁的孩子看见大人仿佛看到了救星,带头的一个高个儿喘着粗气对魏仪安道:“掉水里了——有人掉水里了。” 魏仪安连忙问:“在哪?” “荔水!荔水南边!” 于是魏仪安当即让高个儿给她带路,再让其他几个去村里找人来帮忙。 瓜子知道高个儿说的那个河滩,夏天的时候他也去过一回,听说淹死过人的。 魏仪安抱着豆豆跟在瓜子后面跑。 很快到了河边,这地方离她家不过几百米距离,就在山脚下。 边上还有两三个小男孩坐在地上哭。 河面有冰,但有几个大窟窿,一大片河面裸露出来,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浮在其中。 瓜子此时也看见了,顿时手脚有些发软。魏仪安一把将豆豆塞到瓜子怀里,严肃道:“抱着豆豆不许动,在这老实等我。” 瓜子也知道他娘要做什么了,紧紧勒着弟弟,目光盯着魏仪安。 魏仪安脱了鞋和身上的外衣,只留贴身的里衣,跳进河里。 离她两臂远的一个孩子已经失去知觉不再挣扎,看着是昏迷了。魏仪安先游过去拽起他的胳膊,把人托起来往岸边游。 河水极冷,下水很容易腿脚抽筋。冬衣又吸水,魏仪安并不担心她没力气,她留意的是水里的漩涡,好在顺利地把人送到岸边了。 河滩上已经有村民到了,赶忙来接。 当下孩子的爹娘已经赶到,孩子的娘立刻扑上去搂着昏迷不醒的孩子嚎啕大哭,便有懂凫水的人让她松开孩子,自己上去把孩子放到腿上趴着,拍打其背部,把肚子里的水倒出来。 魏仪安还要回去救另一个。 还在水里的孩子正抓着冰层的豁口苦苦挣扎,即将要被水流卷入冰层下,他肉墩墩的脸上露出惊惶绝望,张着嘴哭爹喊娘的,又被呛了好几口水。 天不遂人愿,他手里扒着的那块冰咔嚓一声,碎了。 河水瞬间将他卷走,千钧一发之际,魏仪安一把拽住了他的脚,双足打水,借着巧劲把人推出水面。 偏偏手里的小胖墩双手双脚还在乱扑乱打,幸好魏仪安用手从背后锁住他,顶着他的下巴把他往岸边带。 小胖墩也被人接了过去,魏仪安此时有些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她浑身也挂着水,但并不算狼狈。 身边立刻有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话,“何家的,你还会凫水呢?” “你可真虎,怎么敢下水救人呐?” “多亏了你,不然这两孩子估计……” “这群孩子真是恨死个人,一点不知道害怕!” 几个人正说着,有人小声喊了一句,族长和里正过来了! 瓜子一手拉着豆豆,挤过人群,一手将他娘之前脱下来的衣服递过去,魏仪安披上,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以示安慰,豆豆被冰得把头缩到哥哥身后。 几步外,一个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穿着体面的男子面色焦急地向小胖墩跑去。小胖墩被人抱着控水,正难受着,见他阿翁过来,怕被训斥,他心虚地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第十章 酬谢 围观的村人见是里正来了,纷纷让开位置。 魏仪安便听到人群里有人说,那个小胖墩是里正家的孙子。 见那里正稍稍看了下自家孙子,便去旁边询问另一个落水孩子的情况。 也就是魏仪安先送上岸的那一个,喝了不少水,人还昏迷着。 孩子的娘吓得六神无主,便让孩子的爹把人背起,赶紧送回家,去请郎中来。 里正也让人将自家孙子带回家,自己跟其他围观者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魏仪安歇了片刻,见后面的事已经有人负责,便准备带着自家的娃回去了。 一旁的里正和何氏的族长在村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已经得知下水救人的是何家三房的儿媳妇魏氏。 却见魏氏衣衫不整的样子,又想起她的寡妇身份,便打消了上前道谢的念头。 里正心里打算回头让自家家里的带着儿媳妇去一趟便是了,自家便不需跟这魏氏打言,免得无事生非。 何氏族长跟里正想到一起去了,这魏氏是他的侄媳妇,一向只听闻是个不甚贤惠的懒妇,竟没想到还有这等下水救人的魄力,到底是他何家的人。 而后两个人又严词训诫在场的人一番,让各家看好自己的孩子,免得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可不是次次都这么好运气,有人搭救及时。一旦有个不测,就追悔莫及了。 ……… 魏仪安带着孩子家去后,准备用剩下的柴火烧了锅热水,把昨晚上两个孩子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她可不想自虐地用冷得刺骨的河水洗衣服。 井水倒是暖和,但在离家太远,她也不想去。 瓜子坐在灶前给看着火,他一边往洞里填草,边观望他娘,清澈狡黠的眼中透出震惊和一丝钦佩。 他娘真的太厉害了,不仅会凫水,还一下子救了两个人。 虽然里正家那个胖孙子总是趾高气昂的,活像个骄傲的大公鸡,很讨厌。 但是并不跟他那些小跟班一样挖苦取笑自己,要是他被淹死了,那也挺可怜的。 继而心里又一阵后怕和庆幸,他以前也去那摸过鱼虾,夏天还在水里涮脚洗澡了,后来大爷爷知道了就不让他再去,他可不能让娘知道,不然她肯定会给自己一顿胖揍。 于是乖顺地坐在那烧火,看着他娘在院子里衣服,虽然娘皱着脸手上使劲揉搓着,瓜子想,估计是我的衣服太脏了,娘嫌太难洗,但她还是洗了,也没骂我,嗯娘其实还是疼我的。 而后他便想,等他长大赚了钱请上几个人专门洗衣服,这样他娘就不用再为洗衣服烦恼了。 魏仪安的确很嫌弃,这洗衣服太不方便了,时下村里人家都用草木灰来清洗污垢,自家也不例外。 但眼下也没条件去挑三拣四,能把衣服洗干净就行。 晾了衣服,她坐在院里晒太阳,豆豆也搬了小木凳坐在一旁学她伸懒腰。 魏仪安觉得好笑,问他:“豆豆,中午想吃什么?” 豆豆想了想然后舔着嘴角道:“肉!” 魏仪安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好,那咱们中午烧吃肉!” 说到肉,那她还真是有很多呢,别说豆豆想吃,她自己也馋肉。 空间里还有些腊肉,要不中午拿出来吃,瓜子要是问起,就说是她之前藏起来的!原身也干过这样的事,这理由也不算败坏她名声,反正肉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独吃。 瓜子听到他娘和弟弟对话,心说,他娘什么时候又藏的肉?这次竟然不吃独食了!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正说着,便听见院外有人敲门。 魏仪安看看日头,想着应是送柴火的来了,便喊瓜子去开门。 门外正站着个黑脸壮汉,正是高旺。他不仅驮了一担硬柴还赠送了五十斤软柴,一篮子菜蔬加三十个鸡蛋。 隔着门,高旺高声道:“何家弟妹,多谢你方才救了我那落水的侄儿,现下我侄儿已经无大碍了,稍后他爹娘便带他来拜谢弟妹。 这些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魏仪安一听便明白了,胖墩儿是里正家的孙子,那高旺的侄子便是那个瘦弱的孩子了。 瓜子将菜篮子和鸡蛋递给魏仪安。 魏仪安当下也没推脱,这两口子也不宽裕,这些吃食也正是她所需要的。 况且,鸡蛋啊,这时候可是好东西,她也好几年没吃过鸡蛋了,正好能给自己和娃补充点营养。 她正穷着呢,给啥都要,来者不拒。就当上辈子做了好人好事被奖励几百块钱一样,她以前还有锦旗呢! 于是爽快道:“那便多谢您了!” 高旺又道了几句谢,把柴火整齐地卸下,便告辞了。 把柴火放好,仍让瓜子在灶前给她烧火,把豆豆放到厨房门口晒太阳。 “娘!蛋!”豆豆扒着门一脸兴奋对他娘叫道。 魏仪安系上襜衣,也就是围裙了,回头对豆豆竖起大拇指,“真聪明,一会给豆豆吃蛋。” 先把饭煮上,再打上三个鸡蛋,打匀,加少许盐,兑水搅拌,用筷子把泡沫撇干净,上面再扣一个大碗,放到饭锅里一起蒸。 鸡蛋羹,营养美味,简单又方便,一会她得多吃点。 做完这些她假模假样地嘱咐瓜子:“看着火啊,我去拿东西。” 瓜子:……还真有肉啊?回头他一准给藏东西的地方找出来! 关了堂屋门,进了卧房,魏仪安拿出一块切割好的一斤重的腊肉,还特地磨蹭了一小会。 才要出卧房,又听到有人拍院门,魏仪安把肉放在炕桌上,便出去了。 以为是高旺的弟弟一家,却没想到是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年轻妇人和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应是婆媳俩。 二人皆穿得干净利落,衣裳整洁。尤其是年轻妇人面色白皙丰盈,一看便与村里其他妇人不同。 魏仪安便知定不是高家婆媳,难道是里正家的人? 对于村里人而言,里正搁这地界算是顶顶厉害的了。调查户口,课置农桑,检查非法,催纳赋税等与农民休戚相关的大小事宜都归里正负责。 两下里一交谈,果然是里正夫人带着媳妇登门道谢。 把人请进来,才看见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侍从装扮的婆子,背着竹篓,挎着篮子。 魏仪安面上泰然自若,心里却想,里正家应当吃得起肉吧!里正夫人会不会多送她点鸡蛋,要是有肉就更好了。 把人请到堂屋落座,里正夫人便拉着魏仪安的手,十分感恩道:“贤媳,可多亏了你,救下我家那不省心的孽障,真是多谢你了。” 里正夫人的儿媳妇也擦着眼角,哽咽道:“妹子,你冒险救了兴业,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还请你受我一拜。”说着就起身要拜。 里正夫人也点点头,“是该如此。” 魏仪安连忙扶着她,“您客气了,既然碰到了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孩子不管,都是做娘的,我自然能理解你的心意。” 她既这样说了,兴业的娘露出些笑意,重新坐了下来。 里正夫人见状便也罢了,还暗道:都说耳闻不如目见,这魏氏也不似外人说的那般不堪,说话也算进退有度,有分寸,看着倒比那寻常小媳妇还顺眼些。 况且她救了自家宝贝孙子也是实情,如此,自家也不吝啬给她厚些谢礼,让她母子三人好过活。 几人说话间,从厨房传来瓜子的声音:“饭好了!” 里正夫人便说,自家慌里慌张就来了,没想着时辰不合适,耽误你们晌午饭了。 说着便招呼她身后的婆子将东西搁到四方桌上。 对着魏仪安不容拒绝道:“你一定得收下,我听闻你前几日病了,更要好好补补,养好身子。” 听着话音,魏仪安猜想这里应当有肉吧?不然里正夫人怎么会说让她好好补的话呢? 村里人大多还是淳朴的,送些瓜果肉蔬她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收得十分心安理得。 第十一章 桃花镇 六斤腊肉,两条三斤重的咸鱼,一篮鸡蛋约莫一百个,还有新鲜的菜蔬两篮子。 里正家果然出手阔绰! 魏仪安心情大好,忙喊豆豆和瓜子到堂屋来,洋洋得意道:“咱们有肉吃啦!” 瓜子扒了看,摸了摸肉又去看蔬菜篮子,却发现韭菜下面放着两吊钱。 “这儿有钱!”他指了指菜篮子。 魏仪安拿起两串钱端详铜钱的样式,圆形方孔,上面刻着“承平通宝”四个字,她心中一喜!自己竟然能识得这里的文字。 虽说不知道是哪朝哪代,但能认得字也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等她有了钱买来书,自然能了解更多,也能好好筹划后面的生活该怎么过。 这般想着,魏仪安倒是准备接下这钱了,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两吊钱对里正一家来说,并不算什么,却能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有了钱,魏仪安准备明天就去镇上给家里添置些东西,探探情况。 于是将钱收起来,笑着说:“明天咱们进城去!” 可真是刚想瞌睡便有人送枕头,魏仪安把高旺和里正夫人送的蔬菜放到一起,切了一块腊肉,剩下的挂起来。 炒了一盘蒜苗炒腊肉,韭菜炒鸡蛋,又烫了一盘菠菜,加上锅里蒸着的鸡蛋羹,齐活了。 “娘,肉,好香!”豆豆站在木墩上望着灶台,被锅里的香味馋的直流口水。 魏仪安挥舞着锅铲子,拈了块肉递到豆豆面前,豆豆不由自主张着小嘴等他娘投喂,谁知魏仪安手一缩,塞到自己嘴里吃了。然后点点头,“好吃!” 豆豆:? 傻傻看着他娘,豆豆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娘捉弄了,瞪着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在控诉他娘的恶趣味。 呆萌的表情惹得魏仪安哈哈大笑。 烧火的瓜子默默擦了擦嘴角,他娘可真馋! 等饭菜端上桌,瓜子尤其爱那腊肉,豆豆则更钟爱那嫩滑的蛋羹,泡着饭吃得肚儿圆。 一家人美美地吃了午饭,在院子里消了会食,魏仪安便带着豆豆睡午觉去了。 午睡后,下午高旺的弟弟高盛一家也上门来了。 高盛两口子具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带着孩子一个劲地道谢,又带了米面五斗,两只活蹦乱跳的母鸡和一只剥好的兔子。 高盛的媳妇曹氏是个手巧细心的,另送了一大一小两套里衣,分别是给豆豆和瓜子的。 这些礼也算不薄了,魏仪安知他们生活也不易,便拒绝了米面,收下了母鸡,兔肉和衣裳。 豆豆从没见过鸡,“!”他惊奇地想要去摸,被瓜子一把薅了回来。 “它会叨你!” 送走了高盛一家,魏仪安用枯树枝围了一个简易鸡圈,用茅草搭了个顶,就靠着院子的西墙。 但她从没养过鸡,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要是养不活就杀了吃算了。 …… 第二天一大早,魏仪安便准备到镇子上去。 这西河村离镇子将近二十里,成人走个来回至少要四个小时,魏仪安叹口气,这趟是肯定没法带着孩子去的。 之前原身出门,豆豆被锁在家是常事,瓜子大了以后知道往外跑,便再也没被锁在家过。不过,魏仪安还是决定把他和豆豆一起关在家。 早起简单做了些早饭,留给两个孩子吃。 魏仪安跨了个篮子做样子,出了村子,一直向南走,西河村在桃花镇的北边。 走了许久,魏仪安坐在石头上歇一会,听见身后有赶车的声音。 原来是高旺赶着骡车去镇上送柴火,巧的是陈氏也在,当下陈氏热情地邀请魏仪安搭他们的车,魏仪安可正求之不得,轻轻巧巧坐了上去。 这一片是丘陵,起起伏伏地爬了几个缓坡,路过了两个村庄,半个时辰便到了桃花镇。 镇子不大,方圆不过一里,却有四个城门,并东西南北四条主街道。 一行人从北门进去,高氏夫妇要到镇子南头去,魏仪安道了谢,便与高氏夫妇分开。 北门来往行人着实多,或许是因为靠着个码头,货船客船在此停靠。 除了赶集的农人,还有一些从码头过来的卖鱼人,扎堆聚集等着被雇佣的临时杂役工,砖瓦泥匠,脚力挑夫,各类牙人等。 看来北街住的都是普通人,故而魏仪安顺着北大街走,便发现两边多是经济实惠的食铺。 卖包子馒头,炊饼馄饨的,以及在路边卖茶饮,熟食,小吃一类的游动摊子。肉铺,铁铺,杂货铺等在北街的多。 并不算多繁华,但脚下是青石板铺的路,不见一点泥灰,走在上面平整干净,往来是热情的吆喝声,很是接地气。 东街就气派得多,与北街是截然不同的热闹。 商铺多得多。酒店,客栈,茶坊,熟食店,珠宝铺子,卖纸画花果的,糕点铺子,布庄,绣坊,药铺等,一看便是富人聚集的区域。 南街靠着镇上唯一的学堂,除了卖吃食的铺子,便多了间书店,倒是冷冷清清。 西街则有棺材铺,杂货铺,卖香烛寿衣的,还有些卜卦的算命的,街边亦有杂耍艺人。 横竖魏仪安时间充裕,整个儿逛了一圈,便心里也合计着,她若要到镇子上来,以何为生计?那么还是得到整个镇子消费水平最高的东街去考察一番。 这边的吃食生意不错,买早食的人挺多,灌肺,炒肺,各种馅儿的包子,炊饼,稀粥均在几文到十几文左右。 酒店转了转,荤素各种菜色也是十几文到几十文之间。 倒很是实惠。 了解了个大概,魏仪安接着去了绣庄,给两个孩子买新衣服。 这绣庄,原身来过几次,三间铺面,左边是做活的女工工作间,中间的展台放着各种小东西:荷包,香囊,手绢,腰带,帽子之类的,右边挂着成套的衣服是出售的。 一进来,便女工来招呼她:“这位娘子可是许久未来了,这回需要什么?小店才上了新鲜绣样,您可要看看?” 魏仪安便说:“我要孩子的衣裳,棉衣,两套。” 那人又问尺寸大小,魏仪安一呆,她压根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便有些尴尬道:“大的五岁,大概三十五斤,显得三岁,约莫二十二三斤。” 然后又比划了身高。 那女工便心里暗暗嘀咕:两个孩子竟都养的如此瘦小,当娘的却吃得珠圆玉润的,莫不是个坏心的后娘罢? 魏仪安挑了挑,选了一套湖蓝和一套淡青的棉衣,一共八百二十文。 再一人各买一双鞋和两双袜子,鞋六十文一双,袜子十五文一双。 最后结账正好一吊钱。 掌柜的见不好抹零,便送了个素手帕和一条头绳给她。 钱可真不经花,魏仪安心想,不过服务态度还挺好。 等女工把东西包好,魏仪安挎着篮子又去杂货铺买些生活用品。 买了些牙刷,牙粉,两个铜盆,碟子碗筷也要换,又是两百文。 街边有卖新鲜鲫鱼的,体积不大,但魏仪安一看就知道这种的肉嫩味鲜,买了几条,再打两块豆腐一起炖汤。 又见有小贩推着车叫卖橘子,再称一斤带回去给娃解解馋,又看见卖糖葫芦的,也买了两串。 买完这些她就准备回去了。 第十二章 胡搅蛮缠 回去没有顺风车可搭,北门路口倒是有牛车骡车可坐,一趟要几十文。 魏仪安摸摸口袋里的钱,还是算了,在她没有挣到钱之前还是省点吧。 一会到了无人的地方,把东西放空间里,她走快点就行了。 紧赶慢赶,到家时,日头刚刚到头顶。 见魏仪安把自己锁在家里此时才回,瓜子很是气愤。 等看见魏仪安拿出给自己买的新衣服新鞋子时,满腹怨言瞬间便咽了下去。 看着魏仪安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笑盈盈地,催他脱掉身上旧衣来试新棉衣,瓜子有些不敢置信。 这颜色可真好看啊,跟天一样蓝,摸着也软乎乎的,他只在族长和里正家的孙子身上见过这样的。 他娘怎么会给自己和弟弟买衣服呢? 他想不通,但心里高兴,他娘真的变好了。 便老老实实地让魏仪安给他穿了,两个孩子的衣服长短正合适,不过还是稍微肥大了些。 魏仪安看着摸着衣服乐呵呵的豆豆和呆愣的瓜子,心里怪不是滋味,这两孩子一个比一个瘦,铁定是营养不良,没达到正常身高体重。 以后还是得好好补补,不能影响发育。 新衣服穿了,鞋子袜子便一同都换了,冬天穿草鞋简直跟光脚差不多! 等再把橘子和糖葫芦拿出来,饶是早熟如瓜子,也被那晶莹剔透又圆润饱满的果子给吸引住了。 圆嘟嘟红彤彤的,舔上一口,简直甜到心里去了,就像此刻他娘的笑一样。 “慢慢吃啊,仔细蹦到牙。” 笑着嘱咐一句,随后魏仪安便去厨房准备午饭了。 奔波了一上午,她也饿了。 麻利地杀完鱼,她拎着盛肠子和血水的木桶准备出去倒了,压根不知鱼肠子剁碎了可以喂鸡。 从后门出去倒完脏水,回到厨房,瓜子已经坐在灶前拿了柴准备烧火了。 此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其中伴随着女人的咒骂声和孩子的哭号。 ? 瓜子惊得扭头看他娘,接着想要起身去看是谁。 魏仪安也疑惑,记忆中,虽然原身风评不佳,但并未与人结仇,她就更没有了。 伸手拉住他,“把堂屋门关上,带着弟弟去卧房。” 外面,木门板被拍得震天响,哭声渐弱而骂声愈烈,听着还有人在旁说话。 魏仪安听得不由蹙眉,从厨房地上捡起一根三尺长的木棍拎在手里,才往门口去。 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卡着饭点搞事情,还真是给人找不痛快。 于是她语气便不大好,隔着门沉声问:“谁在门外?” 这一声问,让门外哭得抢天呼地的女人心中悲伤更甚,不由痛哭道:“魏氏,你凭什么不救我的儿子!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继而声嘶力竭道:“给我滚出来,你滚出来!缩头乌龟!” 四下里已有邻人被这阵势所引,以为有场热闹好看,便纷纷端了饭碗出来围观。 但见何家大门紧闭,门外的女人骂声不断,便凑在一块低声议论着这事。 这哭喊的女人是家住村南边钟林的婆娘,钟林自小没爹,只有两个姐姐没有兄弟,是家里的独苗。 钟老婆子千辛万苦把他拉扯大,二十五岁才娶上媳妇刘氏。 钟老婆子终于喘了口气,等着抱孙子了,谁知刘氏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把钟老婆子气了个倒仰。 给刘氏劈头盖脸一顿骂,更扬言道“生不出孙子,就给老娘滚”。 刘氏战战兢兢不敢顶嘴,一直生到老七才终于得了一个儿子,取名钟荣,成了全家的宝贝蛋。娇生惯养地长到七岁,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无论去哪儿钟老婆子都使唤几个孙女跟着,看着。 昨日吃了早饭,钟荣就出门去找同伴玩,谁知一直到吃中饭还没回,看着他的老六看丢了人,也不敢回来。 钟老婆子心里发慌,就骂骂咧咧地让儿子媳妇孙女一起去找,又把钟荣平常一起玩耍的同伴家挨个问了,都说没一起玩,没看见。 找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刘氏更是绝望的直抹眼泪。 直到今天早上,有人在荔水下游的河上看到被泡了一夜的钟荣。 这对钟家人简直是晴天霹雳,钟老婆子尤其受不住打击,哭嚎了一嗓子后腿一软就晕倒在地。 后来又听旁人说,昨儿村里高盛的儿子和里正的孙子也在荔水出事了,但被那何家的寡妇魏氏给救了。 说不定啊,那魏氏是故意先救旁人,不救你家钟荣的,以前你家钟荣欺负过她儿子,你忘了?哎呀,我也是瞎说的,婶子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孙子没了,钟老婆子跟被人挖了心肝似的。 钟老婆子再听了些似是而非的话,便认定是魏氏故意不救自家宝贝孙子,当即就拖着媳妇和孙女,声势浩大地要去找魏氏要个说法。 说闲话的那人也是嘴贱,就喜欢说些捕风捉影的话。 见钟老婆子一副要算账的凶煞样,心道自己给那魏氏招了祸,便心有惴惴地跟藏人群中探头探脑。 钟老婆子嘴里的骂声不堪入耳,魏仪安听了直接无视那些,只是在思考这女人方才说的话。 听那意思,难道昨天还有人落水但自己没看到? 魏仪安摇摇头,很确定自己不可能看错,当时水里只有两个孩子。 除非—— 她心里一紧,她看到的只是冰层中裸露的那一片水面,那冰层之下呢? 如果在她没到之前,落水的人没撑住,被水流卷到冰层之下去呢? 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样的事例她前世见的非常多,极寒那几年,死在冰层之下的人不计其数。 心里把事情的大概猜了个囫囵,谁的命不是命,魏仪安很惋惜没有救得了那个孩子。 但她不能任由这家人给她乱扣帽子,只要自己还住在这里,必然得顾及名声。 魏仪安从门缝里窥了一眼,见外面不远处有邻居在围观,便将手中木棍扔了,打开门去说清楚。 刘氏正歪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泪一脸,见门开了,扑上去就要厮打来人。 “你赔我儿子命!” 魏仪安钳制住她撕挠的双臂,见她面色干黄枯瘦,伤心欲绝,精神不振的样子,心中叹息,也是一个可怜人。 便缓和了语气道:“这位嫂子,我并没有害你的儿子。” 刘氏听了只当她狡辩,干了坏事的人怎么会承认? 颤颤巍巍地指着魏仪安道:“你若先救他!先救我儿子,他就不会被淹死了!你个黑了心肝的,你也有儿子啊!怎么这么狠心!我的儿啊…” 刘氏的几个女儿俱吓得缩在一起,满脸是泪,神色惊恐。 为了让围观者也听清,魏仪安冷着脸高声道, “我到时,河里只有两个孩子,高家的和里正家的。从始至终没有看见第三个人,况且我既然都下水救人了,又为何只单单不救你家孩子呢? 所以,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认为是我害了你家孩子,但是昨天我在荔水边救人,旁边是有人的,既然我有人证的,就不是你们空口白牙想诬赖就诬赖的。” 魏仪安气得粉面含霜,斜着眼,目光扫向一旁的钟老婆子。刚才在院里就这老婆子骂得最难听,怎么此时歇菜了? 钟老婆子自己也是年纪轻轻当了寡妇,当爹又当妈地拉扯孩子长大,苦了半辈子。 如今见这姓魏的小寡妇,一身浅绯的襟上带绣样的短袄,胸脯处鼓鼓囊囊,高腰的杏黄长裙勾得腰肢细挑。俏生生地往那一站就看得出不是个老实的! 模样是个好模样,看这屁股,这腰身,难怪能一连生两个儿子,不似自家那扫把星似的儿媳妇,看着就晦气。 钟老婆子眼露精光,眯着打量一番,心念一转,便改了注意。 第十三章 各有心思 当下,钟老婆子也不跳着脚怒骂了,抹了把鼻涕,堆满褶子的脸上挤出抹怪笑: “魏家闺女,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子也不容易。” 魏仪安冷着脸色,睨视她。心想,老太婆这会才吱声,估摸着也没憋什么好屁。 却没想到她转开了话题,也不知是要闹什么妖。 但面上仍泰然自若,也不急着搭腔,静等她接下来的话茬儿。 “这孩子间玩闹,今儿你吃了亏,明儿我吃了亏的都正常,可老话说吃亏是福,我家钟荣年纪小不懂事,兴许占过几回你儿子的上风,但你实在不应该拿孩子的命去泄愤。 你若说我是空口白牙,那我老婆子的确人老没用了,也说不过你。 你便是请了里正,族长来,我也知讲不过你,谁让你救了里正的孙子呢。说起来这都是我的孽啊,凭什么要报应到我孙子的身上呢,他才那么点儿大……” 说着钟老婆子掀起眼皮子,嘴角微微裂开,瞥了眼院子里。眼神里溢出令人胆寒的恶意,对魏仪安阴森森道:“魏家闺女,你也是有儿子的,应当知道儿子就是娘的命根子,这丧子之痛实在锥心啊………” 围观者一听,也觉得钟老婆子说的有些道理,这老婆子平常凶神恶煞得很,如今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不过是个失了孙子悲痛难忍的可怜人罢了。 魏仪安眉心一跳,这老婆子两三句话就扭转局势了,真当黑白全拼凭她一张嘴了?不过,她竟敢拿孩子威胁自己, 心里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那您想如何啊?” 钟老婆子以为魏仪安示弱了,心想,魏氏是有几分小聪明却也只是个纸糊的灯笼,如今被我捏住了软肋,以后还不是得乖乖在我手里讨生活。 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怎么能过得这么滋润,还打扮地这般不守妇道,呸,老天真是无眼,看自己以后怎么好好收拾她。 不过这魏氏是个命硬的,克夫。来日待她为钟家生了男孙还是想个法子把她给打发走。 于是面上得意洋洋起来,“我老婆子也不嫌弃你生过孩子还是个寡妇。 你若愿意,我便让我儿子择日娶了你,跟刘氏一样。你给我家生个几个孙子好传宗接代,也就弥补你的过错了。” 魏仪安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这老婆子昏了头了? 正在抽噎的刘氏也傻了,她婆婆不是来给她儿子讨公道的吗?怎么竟让这女人嫁给自己男人?那自己呢? 她泪眼模糊,不可置信地哀嚎: “娘,你怎么能这样?” 钟老婆子无视刘氏,问魏仪安,“你看怎么样?” 看着钟老婆子那满脸褶子的笑,心里一阵恶心,更被她的话倒尽了胃口,自己肚里空空,也不耐烦再跟她扯皮。 “你家失了孩子,我很惋惜。但你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却是与我八竿子打不着。青天白日的,没到发痴梦的时辰呢! 你家那拢共三间茅草屋的香火继承不继承的,啧…… 况且您自己也是寡妇,何来嫌弃不嫌弃我这一说,您一句不嫌弃,我是能发财还是能增寿啊。 您胡搅蛮缠,颠倒黑白,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套一向得利惯了,旁人不跟你计较,但我却不是泥捏的人,这般好性! 虽说我家是孤儿寡母过日子,但孩子也是有祖父母,有叔伯的。 我劝您啊,有什么委屈,尽管请你们钟家的族长去和里正说吧! 恕不奉陪了!” 说完便摔门而去,也不再管其他人如何如何。 围观者又恍然大悟,纷纷咋舌,这魏氏的脾气一贯泼辣,对上钟老婆子竟也不落下风。 要说这钟老婆子可真够缺德的,孙子没了,不想着在家治丧,让孩子入土为安,巴巴地来讹上魏氏!何家又不是没人了,真是想孙子想疯了…… 钟家在村里不过是个小姓,钟家族长怎么可能为她得罪作为大姓的何家? 一场大戏草草收尾,众人也不想拉婆媳俩了,纷纷散去。 先前说闲话那人早已经偷偷溜去给里正跟何家族长报信去了。 魏仪安油盐不进,钟老婆子的戏也做不下去,她也知这事十有八九也赖不到魏氏身上。 不过是想捞点好处,谁知闹了一场被个丫头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自己成了笑话。 恶狠狠地瞪了院门,低头剐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刘氏和她生的几个赔钱货,厌恶地啐了一口,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滚回去,在这丢人现眼! …… 魏仪安是真被气着了,把方才扔了的木棍捡回厨房,“真是无耻!” 越想越气不顺,手里一用力,木棍咔咔断成了几截。 魏仪安:…… 要是像上辈子那样有摄像头,看那不讲理的老太婆怎么讹人! 瓜子和豆豆一直贴着堂屋的门缝看外面的动静,见魏仪安关了门进了厨房,便忙来问是什么情况。 魏仪安只说钟荣落水淹死的事,没想到瓜子却说,他只跟钟荣玩过一回,钟荣骂了他,他就把钟荣揍了一顿。 这么说魏仪安也想起来,当时钟老婆子也上门来给孙子讨说法,结果原身懒得管,也不给她开门。 最后钟老婆子在外面骂了足足两刻钟,才在其他人劝说下恨恨走了。 这么一想,今日她还是有些冲动。这老婆子视孙如命,说话刁横,行迹疯魔,她从不敢低估人性的恶。 所以不得不为两个孩子的安全着想,但自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最好远了这地界,起码,先到镇子上去。 豆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得到魏仪安抿着的嘴角,他不知所措得叫了一声娘。 魏仪安回过神,安抚地摸了摸有些神色惶恐的豆豆,轻声问:“豆豆想不想吃鱼?” 豆豆怯怯点头。 “乖,在这坐好。” 一顿饭的工夫,钟老婆子带着媳妇大闹何家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村里。 王氏自打当了婆婆,万事有两个媳妇操持,等闲不出门。 但两个媳妇免不了串门子与人磕闲话,尤其是王氏的小儿媳,大着肚子更爱凑热闹。 自然有人声情并茂一字不落地把当时的情况说给她听。 回去后,何银山的媳妇小王氏便竹筒倒豆子,毫无保留地学给王氏听。 “大嫂可真是一点不顾及爹娘的脸面,先前脱了衣服去救人,村里会凫水的爷们那么多,怎么就非得她逞能呢? 如今倒好,惹了一身骚,那钟家老婆子是个鬼见愁人人厌的,竟上门讨她改嫁,平白惹人看笑话。 可这无风不起浪,大嫂难道真要改嫁不成?太不把爹娘放在眼里了!亏得娘前几日还赠她米面,还不如喂了狗——” “闭嘴——仔细你爹听着。”王氏探头看了眼外头的杂物房,转脸嫌弃地斥呵了口无遮拦的小儿媳。 “横竖是分了家的,也管不着她。她若改了嫁,那房子是何家的,她带不走,到时那地还归家里。她若改嫁不带两个孩子,你去替她养儿子?” 小王氏一听也明白了,心想,还是自家婆婆想得远,自己只顾着看魏氏笑话了,看来还是得跟婆婆学着点。 “你可把嘴给我闭紧了,别出去乱嚷嚷。” 第十四章 腌萝卜 午后日头极好,于是将被褥垫子晾到院中曝晒。 魏仪安又把能拆洗的洗净,笤帚绑到长竹竿上,把屋子犄角旮旯里的蛛网灰尘也扫得干干净净。 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后,家里虽还是破落得很,却总算看着清爽利落许多。 魏仪安收拾完厨房,把那个装着糟萝卜的瓦缸搬到了院子中。 她准备把瓦缸清理出来,重新做些腌菜。 冬日里菜蔬难以长时间保存,除了新鲜的菘菜和萝卜可吃,但连吃一冬天也实在腻得很,时下人家便会做些腌菜当下饭菜。 自家这缸子是原身的娘吕氏做的,但味道很是一般。 而魏仪安注意到不论是镇上的食肆铺子,还是东街的酒店,吃食种类都不太丰富。且卖吃食的铺子,均会赠给在店的客人一小碟子店中小菜,不过客人们并不大爱动那小菜。 故而,魏仪安猜想那些腌菜味道一般,于是便决定自己做一些试着去卖。 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说起来原身也是爱在吃喝上钻营,这点二人倒是很像。 思及此,她心中突然一动,有了些打算。但眼下还远得很,得等以后一点一点做。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魏仪安照样做了早饭留给孩子,便锁了门出发了。 半路上遇到有骡车,她赶紧拦了付他几个铜板搭个便车,便也很快到了。 先去北街随便寻了一家食肆,叫陈婆婆包子。她见这家的生意算是北街最好的,便跟着人进去了。 铺子里坐满了,临街的棚子冷,容易灌风,没什么人坐。 她便坐下来,各要了三份笋肉包子和虾鱼包子并一碗稀粥,一共七文。 很快,魏仪安点的吃食就送上来了,并送了一小碟腌菜上来,一半萝卜,一半菘菜。 尝了尝,味道的确普通。 如此,她对自己的计划更有信心了。 魏仪安吃了两个包子,剩将下的带回去给两个孩子。 镇上有早市,魏仪安从包子铺出来便直奔目的地。 有那临时卖菜的用粗麻袋直接铺在地上的,也有卖货郎推着板车吆喝的。 挑了挑,很快买好了一袋萝卜,又去买了盐和她要用的各类调料和几个瓦缸。 一共花了两百文,还算便宜。 回去花钱雇了车,又付了钱跟车把式预约好,两天后的早上还到这里接她。 等赶到家,天色尚早,不到做午饭的时候,于是魏仪安便抓紧时间做了起来。 两个孩子已经起了,见魏仪安蹲在院子里洗瓦缸,也蹲下来围在跟前看。 魏仪安很快把六个瓦缸刷洗,擦拭干净,又把萝卜淘洗干净。 她准备做三种不同口味,所以将萝卜分成三份,分别切成薄片,萝卜条和萝卜丝。 一斤萝卜二两盐一两糖,魏仪安按着比例腌了二十斤萝卜片,先放在一旁腌半个时辰。 接着再按照一斤萝卜二两糖的比例来腌制萝卜条,同样腌制半个时辰。 剩下的萝卜丝,按一斤一两盐腌,出水后拧干。将花椒末、蒜末、芝麻、酱油和醋淋上热油,再入少许盐拌匀封入瓦缸内。 半个时辰后,将萝卜薄片过两遍水洗净,挤干水分。再将花椒末,茴香,甘草、莳萝、陈皮浇上糖和醋,加入凉白开没过萝卜,封好口静置两天即可。 萝卜条适当调整了调料的比例,再加入姜丝、紫苏后也如法炮制。 将最后一个瓦缸封好口,看着面前摆得整整齐齐的瓦缸,魏仪安悠悠舒了口气。 瓜子很不解,就问他娘:“这么多吃得完吗?” 魏仪安笑眯眯地说:“腌好了拿去卖,到时候咱们不就有钱了?” 她一上午忙得跟陀螺似的,于是午饭把剩的包子热了下,再简单做了个蒜蓉茄子和鸡蛋汤,吃完便去睡了。 迷迷糊糊地,才觉得睡了没一会儿,魏仪安便隐约听见外头有人在说话。 “哎哟,我的乖孙,想姥姥没?” 院子里,吕氏亲热地搂了自己两个外孙子说话。 吕氏并不常来,但每次一来都给闺女和外孙带点东西,再顺手给家里做些家务。 加之吕氏人脾气温和,瓜子也喜欢与吕氏亲近,一见她便外婆长外婆短得叫个不停。 豆豆还是怕人,虽然知道那是外婆,但终归不常见面,因此只是害羞地趴在吕氏怀里,不说话。 亲香够了,吕氏才问道“你娘呢?” 豆豆便伸手指指卧房,瓜子道:“还没醒吧。” 吕氏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在家被养得娇纵任性,闻言便以为是早上到现在都没起。 又怕自己叫醒她,她又发脾气。 便准备给家里扫扫灰尘,结果倒吃了一惊。 厨房里炊具厨具摆放整齐,油盐酱醋样样齐整。 堂屋里也亮亮堂堂的。 吕氏心里还奇了,她不过一个月没来,闺女家里竟收拾得比以往大不一样了。 环视了一圈,看见院墙根底摆着一溜排的瓦缸,心中好奇,便走过去想揭开来看。 魏仪安出来时,正好碰见吕氏揭开第一个瓦缸的封口,凑上去嗅,还准备用手指去沾水尝尝。 “你做什么?”魏仪安立马阻止她,上前重新封好口。 吕氏被这么一喝,讪讪地收回手在身上抹了两下,有些尴尬。 又堆起笑带着丝讨好看她:“闺女,你醒了啊。” 魏仪安这才看清面前人的样子。 一身灰青的粗布夹袄,手缩在袖子里,略弓着腰,看得出性子软和。 蹬着一双老旧的布鞋,黑黄的脸上隐约瞧得见年轻时的不俗容貌。 这就是原身的娘,吕氏。 魏仪安把人领到房里,又倒了热茶给她,也不说话,暗暗琢磨吕氏这趟来的目的。 吕氏还道这回来闺女真是有些不同,打量自己这个闺女才发现,人竟消瘦了那许多,衣服都宽大了一圈。 又见她穿戴得利利索索,模样更俏,眸子清亮,人也有了精气神,一看便是狠吃了些苦,不由得一阵心疼。 魏仪安被吕氏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大自然。 便先开口询问她来由。 吕氏捧着茶碗抿了一口,面色犹豫好似有些纠结:“三姐,那李家的小子已是娶妻生子了,这趟回来便是为了开宗祠给他儿子上族谱的。” 魏仪安愣了下,便知晓她口中的李家小子是谁了。 原身就是为了他才把折腾地丢了命,不然自己也来不了这儿。 魏仪安“嗯”了一声,等吕氏接着说。吕氏见女儿面色好似不虞,当下拢了拢袖子期期艾艾道: “三姐啊,我听说他家那媳妇是城里的,城里有个三进的宅子,竟是她娘家陪的嫁妆。但要论人品,论相貌,三姐你比她强多了!” “但如今咱们也攀不上人家不是?咱们土里刨食的虽说穷但也是好人家,万没有给人做小的。 姐儿啊,我今个来便是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十五章 登云楼 吕氏平常一个泥捏般的人,咬咬牙竟也能对自家性子最坏的三姐撂出一番狠话。 说完了还心里暗暗长吁了口气,她可实在怕三姐那混不吝的听了这话,一个不乐意便吹胡子瞪眼地把她轰出去。 但见魏仪安只是轻巧地给她添了热茶,神色淡淡的,好似方才说的与她无关。 吕氏又嘀咕这三姐莫不是心里憋着什么主意,不欲叫她察觉吧? 连忙又追问:“三姐,你听见我方才说的话没有?他家咱们如今可得罪不起,更遑论他岳家。你可千万别头脑发昏啊。” 魏仪安便摇摇头,淡笑着说了几日前摔跤的事,“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些前尘往事便忽地想通了…” 吕氏一听担心地不行,忙要来察看魏仪安的后脑勺,见看不出也摸不出异样才慢慢坐下。 心里不免又深深懊悔起来,早知那日便不与三姐说那些闲话。 魏仪安便安抚她道:“从前的事早已桥归桥路归路,以前是我不懂事,让爹娘为我百般操心。 如今既然想明白了,我便只一心想抚养好两个孩子成人成才,安稳过日子罢了。哪里还会想李家不李家的呢?” 吕氏听了心里又一股酸涩,又觉得十分熨帖,拉着魏仪安的手直呼:“好三姐,你能这般想便对了,你老子娘在家也能放心。” 要说把女儿嫁到何家,吕氏心里不后悔,那是假的。 自家三姐自小长得白净俊俏,那李家的小子虽说相貌也出众,人活泛机灵。 但只有一点便让自家决定绝计不能将三姐嫁到他家去。 他家的老爹是个赌徒,为了还债连卖了两个闺女,简直是作孽,村里谁人不骂,谁家会把好好的闺女往火坑里推。 西河村日子过得富,她好不容易物色了何家这个女婿。 人高马大的又是家中长子,她家三姐嫁过来头上只有一个继婆婆,想必日子不会难过。 可谁知,这何家也是一团乱麻。 婆婆不慈,公公不公,女婿还参了军。 可怜三姐一个人孤苦伶仃,心里不知多苦。如今又成了寡妇,蹉跎了大好年华,真是悔悔悔!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许在本村,离得近些还安心些。 吕氏一想起来这些眼泪就止不住,拉着魏仪安哭个不停。 魏仪安也没想到这亲娘是这么个性子,也知她是一片父母心,便只能无奈地拍拍吕氏后背,安慰一番。 等吕氏平静下来,方才觉得不好意思,魏仪安笑了笑,给她剥了个橘子递过去。 又听吕氏说起家里的事,“你二嫂正月里便要生了,昨个你二哥写了信家来,说他忙着铺子,等你二嫂坐月子,家里孩子就看顾不过来了,让我过了年去帮衬一段时间。” 魏仪安便笑,“娘又要添孙子了,到时可别忘了您的俩外孙。” 提起孙子,吕氏却叹起气来。 “你大侄子在城里也念了好几年私塾,明年也不知能不能考上童生,家中供应不易,你大哥这几年也辛苦得紧…” 吕氏这么一说侄子读书的事,倒也提醒了魏仪安,瓜子明年也该上学了。 两个孩子甚至还没起大名儿。 她最近也是糊里糊涂的,这么重要的事竟给忘了。 又与吕氏说了会话,吕氏便要回去了,“等腊八我再让你大哥给你送粥来,家里若是没米粮了叫人给我带信……” 吕氏这趟来带了二十个鸡蛋,魏仪安没要,又添了三十个凑了个整,又割了两斤肉一并让她带回去了。 吕氏头一回见自家三姐孝顺自己,吕氏也不推脱,笑眯眯地接了。 过了两日,先前生腌的几缸子萝卜已是差不多到时候了。 一开封,魏仪安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儿,拿碟子分别盛了些出来。 拈起一片尝了尝,果真酸甜爽口,还有些辣味,却不是萝卜原来的生辣。 萝卜条更清爽些,脆脆的,偏甜辣口。拌了芫荽末的萝卜丝酸酸辣辣,色泽浓郁。 两个孩子尝了也说好吃,豆豆咬了口了萝卜条,辣得直吐舌头,“辣!” “比姥姥做的那个还好!”说着,瓜子又塞了一片到嘴里,顺便嗦了嗦沾了汁水的手指头。 瓜子吃了几口又问,“我能送给大爷爷一点吗?” 魏仪安愣了愣,随即笑着给他三样各拣了一盘子递给他,“去吧,早点回来吃晚饭。” 而后,应该给杨氏送点,这年头送吃的无异于雪中送炭了,自己还不如个瓜子一个孩子。 于是又给杨氏送了点尝尝。 杨氏很是诧异,但也不忸怩,尝了便夸味道好,又回赠她一些韭菜韭黄。 第二日一早,两日前约好的骡车果然按时到了,魏仪安一气把几个瓦缸搬上车去,那车夫本想搭把手,却无他用武之地。 半个时辰后,到了镇子上,魏仪安让车把式将她送到东街去。 在东街生意最好的酒楼门前停下,魏仪安望着门头上的牌匾,是“登云楼”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伙计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口往里张望,旁边还放着几个灰扑扑的缸子,他便扬着笑来招呼:“这位娘子,您请进,这下缸子自有人帮您看管。” 做服务行业的果然都很有眼力劲,魏仪安便客气地请教他:“请问你家掌柜的在吗?我家自腌制了些爽口小菜,不知贵店可收?” 那伙计听了也习以为常,便回答道:“您请稍待,我去告知掌柜的一声。”说着便往后院去了。 魏仪安便在大堂内等候,她今日来得早,此时店内人还不多。 这一楼的大堂内只有寥寥几桌人,点的也是常见的早饭:包子,馄饨,油饼,豆浆,稀粥,各色面食。 桌上也有些下饭的小菜,赏脸的不多,也就是个聊胜于无。 等了一会儿,方才的伙计便来请她去见掌柜的。 穿过大堂,那伙计领她进了一间厢房,又对着一个四十多岁,身穿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恭敬道:“掌柜的,人来了。” 又对魏仪安道:“这是我们登云楼的钱掌柜。” 魏仪安并不知晓当下见面招呼如何行礼,她便只对那钱掌柜笑着点点头“钱掌柜。” 钱掌柜便请她坐下,令伙计上茶。这才道:“不知客官您带来的是什么菜?” 魏仪安便从篮子里拿出摆放好的三小碟子腌菜,钱掌柜一见是碟子萝卜,当下心里便有些失望。 还道是什么稀罕吃食,他店里的各色腌菜都不缺,况且还是早点附赠的,只是小头,大头还得是酒水和席面。 伙计已经取了筷子来,钱掌柜虽不对这菜抱什么希望,但见这萝卜片色泽金黄,萝卜条又白如玉,卖相不错,看着也干净。 这女子瞧着也利落大方,他便夹了一筷子尝了。 第十六章 换得六贯钱 入了口,钱掌柜却有些意外之喜,十分寻常的萝卜竟也有这般酸甜香辣的味道,吃起来清脆爽口,香味浓郁,令人口齿生津。 便是不就着炊饼粥饭吃,只当个零嘴也不觉咸嘴。 钱掌柜搁下筷子,擦了擦嘴,脸上的笑更和气了些:“果真不错,不知客官您这菜怎么卖?” 魏仪安闻言笑道:“一缸一贯钱。” “一贯?也太贵了些!”钱掌柜愣了一愣,没想到这女子真敢要价。 往日也有妇人做了腌菜来卖,萝卜菘菜一类本就价贱,不值几个钱。十斤的一坛子菜也就能卖两百文。 魏仪安却摇摇头,笑着说:“我那缸子能盛二十斤,二十斤才一贯钱,细算下来一斤不过五十文。呈给客人的小菜碟子也只能盛一两。” 钱掌柜一思忖,这样一来,这附赠的小菜一碟至少五文钱,反倒比一个饼还贵了,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不决。 见掌柜的神色如此,魏仪安便又笑眯眯道:“老话说物以稀为贵,萝卜虽处处可见,但经了我家秘方做出来的味道却是独一无二的,比一般的腌萝卜自然是强上许多。 与贵店现有的相比应当有所不同。美味当前,几十文也算不得贵。 再者,我一路打听,旁人都说贵店已是镇上最好的酒楼,这小菜虽是不起眼的,但若是连微末之处都比别处强,自然是更能声名远扬。您说呢?” 钱掌柜本就看中了腌菜,如今再被这么商业一吹捧,当下也就点点头,决定就按魏仪安说的那般。 “客官这菜本店都要了。” 装着六贯钱在身上,魏仪安谢过钱掌柜,又言若是稍后还要她便过几日再来,然后便告辞了。 还是那伙计送她出来,魏仪安便向他打听有无信誉好,用得靠谱的的牙侩。 酒店里诸多事宜,他们常与牙侩打交道,那伙计便也热情地给她介绍了东街的一家牙侩铺。 又谢过那伙计,魏仪安才眉眼含笑地出了登云楼,去寻了那牙侩铺子。 进去后,很快有牙侩来招待她,两下里打过招呼。 一听说魏仪安是要打听房子,便更热情了。 “不知魏娘子是赁房还是买房? 要当街旺铺呢还是住宅呢?或是临街带铺面后面连着住家院子的?” 魏仪安便表示想都了解一下。 那牙侩便细致地一一替她介绍行情。 魏仪安越听越觉得心塞,亏她方才捏着六贯钱沾沾自喜,却不想也只够租得起普通民居房。 当街的铺子不带后院的一月月租就要五贯,一年仅房租便六十贯。 带了后院的至少也是一百贯,这仅仅是如北街,南街的位置普通价位。 若是在东街则还要贵价些。 住房也同样分区定价。 东南,东北两片位置最好,三间房带小院子的一年三贯左右,带井价更高。 往西去那一片则便宜的多,一贯到两贯不等。 “竟这么贵!” 听见魏仪安惊呼,那牙侩也见惯不怪了,笑道: “咱们这乡下地界儿价钱尚可,这要往县城,府城去,那可得翻两三倍不止。 若是都城,那更是这个。”那牙侩竖起了个拇指,接着道: “在下有个表兄做生意举家迁去了京都十来年了,也买不起房,至今一家子三代人还赁屋子住,那真是花钱如流水。” 听那牙侩这么一说,魏仪安对城里的物价也有了点了解,心下盘算着日后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于是魏仪安又顺着他的话交谈一番,暗暗打听城里的信息。 那牙侩也是个热心肠的,便滔滔不绝地给她说了些关于城里的所见所闻。 与牙侩攀谈了一番,最后魏仪安托他给自己寻一个带井,能有三四间房的干净院子。并不需要临街那样的好位置,便是周围僻静点也无妨。 那牙侩表示细心记下了,二人又约好三天后此时碰面,一起去看房。 魏仪安便谢了这牙侩,先付了他些辛苦钱去喝茶,那牙侩连忙笑着谢过自去了。 从牙侩铺子出来后,魏仪安又去集市上买了一袋萝卜,又新买了不少茄子,菘菜和韭菜和酒糟及一大包调料。 她准备再多做几样过几日一起拿去给钱掌柜。 又买了十几个体积小些的粗瓷坛子回去装菜,魏仪安还特地提醒自己,下回去登云楼可得让钱掌柜把坛子罐子的费用一齐付了,不然自家还得贴容器的钱。 谁让她现在就是这么穷,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用。 采买完,魏仪安到街上还找之前的那个车把式租了车,将一堆东西运回去。 今天在镇上耽误的时间有些长,她有些担心家里。 于是便催促着车夫快行,本以为路上应当畅通无阻,谁知还没到李庄,骡车便被拦了。 李庄便是离镇子二里路的一个村子,李庄过去再走八九里是吴庄,吴庄再向北才是西河村。 魏仪安见是一个身量短粗的,穿着石青色夹袄中年女人拦在路中间。 乡下的路本就只直窄,这样杵在那里,车子也走不了。 原是这拦路的妇人吴氏,挑着满满当当的箩筐走了有半个时辰,已是累得腰酸背痛,再行不动。 在路边前后拦了三五架车都坐得满满的,挤不下她。 歇了一刻钟才盼来一辆车,当下喜出望外地挑起箩筐,想着怎么着也得拦住了搭个便车。 等凑近了看清车上坐着的女子,便更高兴了,扬声便道:“哎哟,外甥媳妇,快让我搭个便车,真是累煞我也。” 这一声“外甥媳妇”把魏仪安叫唤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认识你吗?谁是你外甥媳妇? 她以为是这妇人不过是想搭便车故而胡乱攀的亲戚,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魏仪安便让车把式停下车来。 吴氏喜滋滋地赶紧将她那箩筐拎上车,自己跳了上来。 反把魏仪安挤得没地儿了。 魏仪安…… 刚坐下,吴氏便又自来熟地与魏仪安攀谈起来: “外甥媳妇,你不认得我啦?我是你婆婆的娘家嫂子,我可记得你呢,长得恁俊俏!” 第十七章 吴氏登门 她婆婆的娘家嫂子?原身的亲婆婆去世得早,记忆中并没有关于亲婆婆的消息。 那她便是继婆婆娘家那头的了。 魏仪安淡淡一笑却并没叫她,也不准备与之多说什么。 她跟继婆婆都不熟,更没必要跟她娘家的人攀亲戚了。 载她一程就当做好事了。 吴氏却又凑过来打量她一眼,语带怜惜道:“可惜了你这么个人才,竟如此命苦。” 魏仪安扯了扯嘴角没吱声,心中已是不悦,这人忒不见外了。 吴氏便以为自己戳到对方痛处了,魏氏才不说话,旋即又转移话题。 见车上许多酱菜坛子和菜蔬,吴氏摸了摸坛子,又扒拉开菜,问买这么多花费多少,准备做什么。 魏仪安便应付她道:“替人捎的。” 吴氏听了却道道:“这向来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以后少出门,免得招人说闲话,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你这今天幸好遇到我,给你做个伴你也不害怕。” 说着又道:“到底还年轻呢,遇到那合适的也不是不能嫁,舅母给你留意着。” 吴氏那大嗓门,半点不知收敛。赶车的车把式自然也听得到,当下也觉得尴尬不已。 心里埋怨道:这妇人莫不是个二愣子,净说不得体,戳人痛处又落人面子的话。 这小娘子人好说话,给钱也利索,如今被这妇人一说,怕是以后都做不成她的生意了。 魏仪安也反感她说话冒失,十分唐突还打着关心人为人好的幌子,不过也就是好刺探旁人的隐私以作谈资罢了。 说话没有分寸的人还真是令人讨厌。 忍了她一路,好容易到了吴庄,吴氏终于下了车,魏仪安却是发现自己那装菜的麻袋里少了些茄子和菘菜。 魏仪安…… 估摸着是方才吴氏顺手摸走了。 好容易到了家,魏仪安仍旧预约了骡车,让三日后再来,她跟牙侩约好了去看房子。 那车夫拿了钱又见还有生意做,便高兴地走了。 魏仪安到家卸了东西,歇了一会,接着去忙活了。 瓜子隐约知晓今天他娘是去卖腌萝卜去了,见魏仪安带了许多坛子和菜回家来,脸上也笑盈盈的,不用问,便知肯定是卖出去了。 于是也积极地去帮忙刷坛子。 午后,魏仪安还是按照之前的步骤,将腌萝卜仍做三种口味,六坛子,封口静置。 剩下的菘菜,茄子和韭菜则要分别洗净另腌。 菘菜要摘去外围的菜叶,只留中间的嫩茎叶。魏仪安把这个简单的活儿交给了瓜子。 她自己则去将茄子切成均匀大小的三角状,再入沸水焯过捞出,拿布包将水分榨干,入盐腌制一夜,等待第二天晒干后再处理。 再把韭菜中的黄梢拣去,择好洗净后同样得控去水分。 “娘,菘菜择好了!”瓜子冲着她喊了一句,话音落,瓜子自己也愣了一下,连忙扭过脸,低头去把摘下来的菜叶拾掇到盆里。 这孩子每次跟她说话都是你啊我的,几乎没有叫过“娘”。 魏仪安原本已经听惯了豆豆软软糯糯地叫“娘”,恍然间听瓜子叫她一声反而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但又瞧他那别扭样子和红红的耳朵尖,她也不由得一乐,笑眯眯地“哎”了一声。“知道了,玩儿去吧。” 豆豆看他娘笑,他也跟着笑,不知道又得了哥哥的一个白眼。 控干水分后,魏仪安把韭菜一点一点铺到盆里,铺一层菜糁一层盐。均匀地码平整后腌个两天两夜,然后才能装入瓷坛子里。 菘菜芯则好做得多,可以现做现吃。 仍然倒入开水焯到半熟,挤干水分。 魏仪安再将其切成碎末,用极少的油略微翻炒下,盛出来拌上香醋,霎时间便能闻到香味。 放到坛子里,等一会入了味就能吃。 等忙完了,魏仪安便仍旧搬了躺椅在院中晒太阳,看日头,大概是午后两三点的样子。 瓜子带着豆豆,拾了几片方才摘下不要的菜叶,扔到鸡圈里喂鸡玩。 魏仪安看着看着眼皮子渐渐重了起来…… 却说那吴氏回了家,用了午饭,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越想到上午见到的魏氏越觉得顺眼,想要跟自家男人商量商量,却只听见那比打雷还响的鼾声。 气得吴氏蹬了一脚,起身换了件新衣裳,重新洗了脸梳了头发,拎着两包糖糕,篮子一挎往西河村去了。 王氏这两日正得意着呢,她幺女的婚事即将尘埃落定,六礼已走了一半,还剩下聘,定日子和迎亲了,而下聘的日子也就在几日后了。 这城里的说法叫纳征,请期和迎亲。女婿家很是讲究,要按城里的礼数来。可见是对自家幺女十分中意。 不枉她费了许多心力给女儿找到这么一个好亲事,不惜花了十几两陪了台织布机给女儿撑脸面。 于是,王氏听到儿媳妇说吴氏上门来,也对她更热情起来。 “堂”字也去了,又是直呼“嫂子”,又请她上座。 原是王氏看着样样满意的女婿正是吴氏的亲姐家的小儿子,吴氏的亲侄子。 当初能结这门亲,还多亏了吴氏给牵线搭桥。 故而,如今亲事结得顺当,王氏也对这个娘家堂嫂也很是感激。 又让幺女何玉梅来给吴氏见礼。 一番闲话家常过后,等小辈们都散了,吴氏才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与王氏听。 “什么?你想给你儿子求取魏氏?”王氏惊得被一口热茶呛住了,她一向处变不惊此刻也目瞪口呆地望着吴氏。 吴氏大喇喇地摆摆手,“这不是来跟你做婆婆的先通个气嘛?”于是便说起早上遇到魏仪安的事情。 王氏听到魏氏买了那许多东西,却是皱起眉头心里暗骂,魏氏个黑心肝的,还当她真是穷到尽了。 却是有钱买那坛坛罐罐,无钱买米粮?竟叫她生生白得了好几斗去! 吴氏见小姑子竟然走神,显然是没听进自己的话,不满地咳了两声。 王氏回过神便道:“嫂子,你这也太草率了,侄子那么个条件,又不是没得挑,何必选魏氏,这身份不合适啊。” 吴氏一听嘴里却是嘟囔着:“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觉得甚好!” 第十八章 以亲换亲 王氏撇了撇嘴,虽是心里看不上吴氏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但念她在女儿的婚事上出了力,再想起她那儿子,便也耐下性子解释。 “非是我不肯为嫂子分忧,一来这事难成,老大去了两年了,我观魏氏并无改嫁意向,且我与她又是隔了一层的婆婆,又分了家的,怎好管她这些。 二来这事恐怕也有损咱们两家的名声。” 王氏实在是搞不懂吴氏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偏要来这一出。 吴氏自顾自道:“什么名声不名声,我家也不嫌弃她。” 王氏心里却道,魏氏好模好样的,你有什么可嫌弃,反倒是你那疯癫儿子遭人嫌弃罢! 吴氏也不是真就痴傻,厚着脸皮在隔房的小姑子这里,也不过是为了自家那儿子。 原是吴氏的独子叫王连的,少年时聪颖过人,在私塾读书也常被称赞,吴氏夫妻俩对儿子寄予厚望。 这王连也不负众望,果然在十八岁时考上了童生,当时可以说轰动了十里八村,一族出个读书人实可谓光宗耀祖,那时吴氏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王连娶的妻子也是同窗的妹子,夫妻感情甚笃。 却没想到乐极生悲。 那一年元宵节,王连带着新婚妻子去看灯会。街上看灯的人众多,摩肩擦踵,你推我搡地有人就跌倒了,接着一连扑倒一片。 越挤越恐慌,骚乱中,被踩踏的范围越来越大,王连夫妻也难逃其中。 最后官府出兵紧急疏散人群,但还是有八人被踩死,伤者上百。 可叹的是王氏夫妇虽死里逃生,但那王连为了护全妻子,受了重伤,伤了右腿,从此再恢复不了,无法如常人那般行走! 不说参加不了八月的院试,就连科举,王连此生也与之无缘了。 遭此重创以后,他便消沉了意志。整日整日地抱着书也不与家人说话。脾气也大变,日渐急躁易怒,敏感多疑。 再后来一个人独处时更时笑时哭,顿足捶胸,语状疯癫。 时间长了王连的妻子忍受不了,娘家便出面帮着与他和离了。 吴氏请了城里的大夫诊治,也只说是癫症,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没什么好方法。 这一两年,王连的癫症倒是犯得少了,两三个月才发一次病。 吴氏便也打起精神想给他再说个媳妇,再能留个后,待他们老了也能照顾儿子。 但近处的谁家不知道王家的这些事,当日他是童生,前途似锦,高攀不起。 如今不过也就是个跛腿还是个疯子,又哪里还看得上他呢。 吴氏也恨这些人嘴角变得如此之快,捧高踩低的势利眼。 吴氏心里憋着股气,别人看不上她儿子,用些什么歪瓜裂枣来羞辱他。她非要给儿子找个貌美能干又持家的媳妇不可,可挑来挑去眼看着一个也不成。 如今她看中魏氏,又是她小姑子家里的媳妇,虽是个寡妇,但她也不在意,总之要不遗余力达成心愿。 可听王氏言语推脱,吴氏叹口气,抹了眼睛起身拜那王氏,面色惨然,“说不定她也有这念头,不过碍着公婆的面子没好意思开口呢?这事儿你办好了也能博个好名声。 我观魏氏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也干脆,是个好的。 与你侄儿也年岁相当,这丈夫死了嫁与同胞兄弟的也不是没有,表兄弟就更算不得什么了!你便与我结个善缘替我去美言几句罢!” 这说亲向来都是要人从中说和,有条件的人家须得请媒婆来,否则她亲自去说亲也不是不行。 王氏垂着眼皮子,却是不说话,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吴氏见状,脚一顿,憋急了脱口而出:“你家梅姐儿的亲八字可只算落了一撇!没有我,这事儿能落到你家头上?没得你这样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 这话说的! 王氏脸都僵了,咬牙切齿道:“梅姐儿自然不会忘记她舅母的好,老话说得好,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嫂子帮着梅姐儿可是积德行善了。” 那话里意思吴氏恍若未闻,她只冷哼了声:“不敢当,妹妹也该多行善积德,免得让人说你做后娘的磋磨继儿媳妇,耽误人家奔前程!” 王氏气得脸都青了,心里把吴氏骂了个底朝天,最终从脸上硬挤出抹笑,应付她“嫂子这话说的,你先别急,且让我好好想想。” 吴氏满意了,这才笑着说:“那我便在梅姐儿下聘前,等你的好消息了!”说完拎着剩下的一包糖糕风风火火地走了。 王氏冲着她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 魏仪安可不知偶然遇到的吴氏跟王氏还有这么些官司,她还要接着做菜。 早上起来,她将昨日晒好的茄块用姜丝、紫苏拌匀了,再调糖醋汁煮开浇到茄干上,使其完全浸泡汤汁,收到坛子里这糖醋茄便成了。 再把韭菜倒翻几次,倒些腌韭菜的原卤汁和香油,保准味道好。 隔日,魏仪安与牙侩约了去看房子,到了牙侩铺,那人果然已经在了。 看见魏仪安,牙侩忙热情打了招呼,便领她往外走。 牙侩便把自己这几日打听到的,符合魏仪安要求的房子位置一一介绍了。 共是四处,两处在东街,两处在南街。 于是魏仪安跟着牙侩先去看东街的两个。第一处在杨柳巷里,院子不大,三间房,挨着墙搭了个棚子做厨房,院里还有一小块菜畦,旁边是井。 牙侩转告主人家的话,只年租,赁钱三贯,且不接受短租, 魏仪安看了一圈勉强能住,但嫌院落逼窄,还没村里的地方大,又听不要短租,便也不愿要这个。 第二处院子在枣儿巷。三间屋子带厨房,宽敞明亮,院子也方方正正的,院里有株腊梅,已经绽开了花骨朵。靠墙也有一小块菜畦,井还是甜水井。 牙侩便说这附近环境好,邻里间和善,也无纠纷,上任租户便是他介绍来的,也是住了好几年发了财如今去县城做买卖了。 但房租贵些,一月三百五十文,两月起租。 魏仪安心里也属意这个,听牙侩这么说,当下便知道南街的估计也是凑数的了。 也不准备看,估摸着也不会比东街的更好。 于是由牙侩牵头,与房屋主人签订好房屋租赁契约,办完相关的手续,魏仪安付了半年的租金,又付给牙侩辛苦费,便要回去。 谁知,路过登云楼门前,被那日的伙计看见,当街给叫住了。 第十九章 丑八怪来了 “客官,今日可见着您了。”那伙计见到魏仪安很是高兴。 牙侩见魏仪安还有事办便客气地先告辞了。 魏仪安便问可是还需要腌菜。 那伙计又说:“客官您神机妙算,咱们掌柜的正要同您说这事儿呢,请跟小的来。” 这回魏仪安被伙计领着直接往后院厢房去,此时店内坐了大半的客人。 她从旁路过时还听到吃早饭的客人抱怨今天来迟了,萝卜片竟卖完了。 不送改卖了?魏仪安勾起抹笑,这钱掌柜倒是会做生意,看来这桩买卖他也不亏。 钱掌柜见了魏仪安笑得极和气,“魏娘子好手艺,您那小菜十分对本店客人的口味,不知魏娘子何时再送货来啊?只要保证了口味,小店照单全收。” 他也没想到,这区区几碟子萝卜竟然大受欢迎,连带着店里生意好了不少。 还有人点菜时也要萝卜菜,还有说家中长辈胃口不好,买回去给老人尝尝的。 短短三日,那几缸萝卜已经供不应求了,偏偏上次他虽看好这味道但也没报多大希望,故而也没有跟魏娘子多攀谈,想进货也无处进。 今日可要跟她详细谈谈日后的合作。 魏仪安闻言也笑吟吟道:“还是多亏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才让咱们有互利共赢啊。” 而后又说自己新做了几样新色腌菜,糖醋茄干,菘菜齑,和腌盐韭菜。 三样萝卜菜也做了六十斤。 钱掌柜便表示可以安排人先跟魏仪安回去搬运萝卜,仍然结了六贯钱给她。但魏仪安摇摇头拒绝了,“这菜只有上次一半多,三贯足矣。” 闻言,钱掌柜看向魏仪安的目光更和善了几分。 魏仪安又说可以装些几样新腌菜给掌柜的试吃,若是觉得可以便还按照二十斤一贯钱的价格算。 只是,魏仪安忽地想起什么,笑着说:“钱掌柜不如将那腌菜的罐子坛子给报销了罢!没得买我的菜,我还得贴这些物件的钱。” 钱掌柜便点头,“那是自然。” 而后二人又聊了几句,钱掌柜也是大忙人一个,魏仪安也不欲逗留太久。 于是便安排店里的两个伙计随魏仪安回去运货,也省了她自己单独租车。 到家后,两个伙计有些惊讶,魏娘子这样的人竟住在眼前这破落的农户,难怪要辛苦做菜去卖。 魏仪安倒没觉得有什么,将东西搬到车上,一人给倒了一碗热茶喝了,两个伙计便也告辞回去交差了。 等人走了,豆豆立马黏过来抱着魏仪安。 瓜子凑过来告密似的说,早上吃了早饭,有人来家里找她。 魏仪安心中一紧,以为是钟家的人又来胡闹。赶忙问:“你没开门吧?” 瓜子摇头,惊奇地说:“我趴在门缝里偷看了,那人手里拿了把伞,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好丑的! 魏仪安疑惑了,这是什么造型?又问:“那她什么时候走的?” 这就让瓜子更觉得奇怪了,“你不在家,我没说话。然后阿婆来跟她说话,阿婆喊我开门,我没开,她们就走了。” 魏仪安……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继婆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一来准没干啥好事。 不过既然找她扑了个空,必然还会再来,她也不着急。 但见瓜子这么听她的话,还做得很好,魏仪安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 “干得漂亮,大人不在家一定不能给别人开门。” 瓜子躲了她的手,一脸嫌弃道:“你把我头发揉乱了!” 魏仪安看了眼瓜子和豆豆头顶那撮小揪揪,笑得乐不可支。 “就这点头发哪里就乱了!” 看着自家儿子的光着脑壳,魏仪安想,下次还得记得给买两个帽子回来。 后面几天,她准备歇一歇,正好登云楼也知道了她住这里,可以直接来运货,不再往镇上跑了。 尤其是瓜子说了家里有生人来,她便更要看看王氏要闹什么妖。 第二天上午,魏仪安睡到日上三竿,慢悠悠地起来做了早餐,正在摆碗筷。 瓜子和豆豆蹲在院儿里刷牙,在魏仪安的要求下,现在两个孩子已经养成了每日早晚刷牙洗脸的好习惯,牙齿健康要从小抓起! 刷着刷着瓜子听到外头又有人说话,一看,妈呀,昨天那个拿伞的丑八怪又来了,嘴红得像娘说的那个吃小孩的妖怪! 于是魏仪安便听到瓜子怪声怪调的喊了一句:“那丑八怪又来了!” 第二十章 拒绝 高媒婆坐在那,脸上仍保持着微笑。 一双精明的眼睛也不往别处瞟,方才进门一路进屋,只粗粗扫一眼便知这家的情况。 但看这桌上的吃食虽简单却并不寒酸,偷眼看那女子,正拿手巾给小儿擦嘴,动作轻柔,嘴角噙笑,周身沉静娴雅。虽是布衣素钗,也难掩不俗气质。 高媒婆心想,这倒不像是村妇,跟和州城那些闺秀们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难怪先前那人不辞辛苦跑到县城里请自己来,倒是情有可原。 移开目光,高媒婆对上一双黑溜溜的眼,那眼神里透露着一丝戒备和好奇,一边咬饼一边盯着她。 是这魏氏的大儿子,高媒婆便冲他咧嘴一笑。 瓜子看她腮上两团红云,嘴巴跟血似的,还对自己笑,立马抹过眼埋头喝粥。 咦,太丑了!不能看不能看,这丑八怪到底来干嘛的? 魏仪安慢条斯理吃了足足一刻钟,然后又故意端起碗喂了豆豆半碗粥,这才擦了嘴,让两个孩子进房里去。 这才准备来应付这媒婆。 高媒婆自打当了媒婆,到哪里去不是被主人家客客气气地招待着,从没坐过这样的冷板凳。 偏人家还有理有据,也没冷脸相待,她虽等得有些不耐烦,但也不好发作。 且做他们这行的,全凭一张嘴。因此高媒婆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清了清嗓子,笑容满面地继续张口。 “魏娘子,今日我来实则是有一桩喜事啊。 这吴庄的王家您该是知道,正是您婆母的娘家堂兄,他家啊可是吴庄数得上的殷实人家。家中人口简单,就一个独子。 这王家的哥儿十八岁就考上童生了,您也肯定听过他的大名。算起来咱们整个和州城也就二十来个童生,王家哥儿自是学识过人,品行贵重。 长得也是没得说,无论年岁还是人品相貌跟娘子都是顶顶相配的。 况且您如今正是桃李年华,风华正茂的好时候,何家与王家本就是姻亲,有通家之好,嫁过去就能过上好日子。 如今王家的太太,您舅母特地从和州请我来做这个媒,可见吴太太十分看重您呢!这可是顶好的亲事。” 高媒婆使尽浑身解数,舌灿莲花,把这亲事说得天花乱坠,一幅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样子。 魏仪安面色平静地听着,心里嘀咕着,这媒婆说的舅母,吴太太,不会就是那天拦路搭车还顺带着偷她菜的人吧?还真是便宜亲戚啊。 可二人就见了一面,什么交情也没有,就跑上门来说亲?什么毛病! 这些人做事都这么我行我素的? 也不知道这里头她继婆婆又担任了什么角色。 高媒婆见魏仪安仍旧淡淡的,也没一句话,到底是啥意思啊。 说了半天,她已口干舌燥,当下也不嫌弃那茶碗粗鄙,端起来咕咚咕咚全喝了。 又怕魏仪安有顾虑连忙补充道:“这事儿您婆母也是知道的,她也很看好这门亲事,魏娘子不必担心。” 这是告诉魏仪安只要你答应了,就没人阻挡她。 “您跟我婆母也见过?” “是呀,说起来,您婆母真是善解人意,会体恤人,魏娘子可是好福气。”反正就是一顿夸总没错,高媒婆十分拿手。 魏仪安却是淡淡一笑:“您也看到了,我有两个儿子,在他们没有长大成人之前,无论我去哪,做什么,都是要与孩子在一块的,不可能丢下孩子。 另则,我亲婆母去得早,如今的婆母虽是体贴我,但我自成婚起便与公婆分了家,平常也是各自过日子,恐怕今天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了!” 高媒婆愣愣地看着魏仪安,心里琢磨话里意思,感情这王家的婆子是个晚娘,也压根没同她撂个底,那她这巴巴地上门说媒,还说个屁。 一时间高媒婆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好说。 魏仪安又说:“承蒙王家舅母厚爱,王家表哥是读书人,前途不可限量,我自然高攀不起,并不是他家的良配。” 高媒婆心里也这么想的,她也不明白这王家怎么想的,非要给自己家的儿子求娶个寡妇。 偏偏这魏氏还干脆地拒绝了,再想想她拒绝的那些说辞。 嘶,高媒婆恍然大悟,这偏远乡下,她来得又急,这男方女方的底细她一概没摸清。 全凭王氏吴氏二人说,呸,心眼忒坏,自己的招牌差点砸在这两个乡下婆子手上! 这不是你情我愿的媒她可不做,有损阴德! 见魏氏又把自己空了的茶碗添满。 高媒婆也明白了,这是下逐客令呢,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想费那口舌,就当自己白跑一趟! 于是耷拉着脸告辞了,出了门直奔王氏那里。 见那丑八怪走了,瓜子才从卧房里出来。 方才魏仪安说的话他可听到了,娘说不会不要他和弟弟。 他心里那个美滋滋啊,忍不住滴溜着眼珠子盯着魏仪安,想说什么,憋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 “娘,咱中午吃啥?” 魏仪安不明所以:“?” 你要不要把你嘴角的饭渣擦一擦再说? …… 却说高媒婆怒气冲冲敲了王氏的门,吴氏果然也在。 吴氏还没来得及问结果如何,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们满和州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高媒婆的规矩,若不是看在你诚心请我的份上,这穷乡僻壤的谁来啊!” 吴氏王氏连忙问怎么回事。 高媒婆便竹筒倒豆子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王氏脸色一僵,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吴氏一听就跳了脚,叫道:“什么?她还不愿意?我看上她是抬举她!她敢看不起我家?我呸!” 高媒婆没想到吴氏如此生气,反倒好奇,便问:“你家哥儿想找什么样的大姑娘没有?那魏娘子是不错,但别的好姑娘不多的是吗?” “哪个魏家的?你们说的是老大媳妇?”何有福不知什么时候从杂物房走了出来。 王氏脸一白,老头子不是出去跟人唠闲话了吗?怎么在家? 那方才的事岂不是都被听到了? 再看何有福阴下来的脸,王氏一时间觉得有些怵的慌。 第二十一章 搬新家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二十一章 搬新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搬新家 王氏一向知道,自家这个老头子家常小事都好说话,但实际上是个犟种,他自认他的一套死理。 从前为了把前头死鬼生的儿子分出去,他不肯,说长子不离家。 她筹谋了许久,终于把继子分了出去。如今继子人没了,老头子心里就更念着了。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跟吴氏撺掇魏氏改嫁,老头子肯定要心疼他那死了的儿子!必定要跟自己算账。 慌了一下,王氏便冷静了下来,笑着打哈哈:“他爹,你啥时候回来的?” 何有福没理她,皱着眉头问吴氏:“你刚才是说给魏氏说媒?说给你家儿子?” 虽然这语气很是不悦,但吴氏自诩自己为长,也不怵他,梗着脖子承认了。 何有福气得冷哼连连,冷眼扫了王氏,说了句“这事我不同意,再搅和你就回去吧。” 随后不再看几人,自己出去了。 “哎,他不同意啥啊,他说得算吗,分了家的公婆还想管儿媳妇,真不害臊!”吴氏拉着王氏振振有词道。 王氏厌烦极了,推开她说道:“行了,你嘴上积点德吧,自家的经都念不清楚,还嫌我家不够乱吗?” “王翠花,你什么意思!你别忘了你………”吴氏立刻嚷嚷起来,大有一副我不好过你也别好过的架势。 眼看着二人又吵要吵了起来,高媒婆瘪着嘴,自认倒霉,转身就走。 这家的钱不赚也罢! …… 那高媒婆走了没多久,登云楼的伙计也到了。 昨日魏娘子带回去的三样菜,掌柜的满意极了,故而今日派他们来运魏娘子家新做的腌菜。 于是风风火火又运走了十二个坛子,还是结了六贯钱给魏仪安。 魏仪安给两个伙计散了些跑腿费,二人笑嘻嘻地谢过告辞。 而后她便端了点糖醋茄干给杨氏,趁机和她闲聊了会,暗中打听了一番吴氏家中的情况。 得了想知道的,魏仪安不怒反笑,将她说给有疯病的娘家侄子,这王氏图什么? 不过魏仪安也不关心王氏那些弯弯绕绕,或者说,她从未将王氏放在眼里。 魏仪安自己是个独惯了的性子,她不愿意的事,就是亲爹娘也强迫不了她。 这两日魏仪安便托牙侩找人去将枣儿巷的房子清扫一番,再添置些东西,腊月前就能搬新家。 不过这事她还没告诉两个孩子,等着给他们一个惊喜。 一连几天,那媒婆也没再来,看来是回去说清楚了。 魏仪安可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她估摸着前几日登云楼运走的货快卖完了。 第二天,魏仪安找到牙侩把找人打扫房子的事儿一说,牙侩当即便说这事好办,保证不出半天就能给那方小院打扫干净。 魏仪安点头,想起那房子虽不错,炕是好好的,尤其是炕洞在房间外面,安全得多,她很满意。 但像柜子,桌椅板凳这样的家具是没有的,灶上的厨具炊具也得自己添置。 于是辞别牙侩,她先去登云楼同钱掌柜先说一声这几日要忙着搬家,等安置下来便能稳定供货。 钱掌柜一听魏仪安要搬来镇上,也是喜出望外,说了两句“恭喜”。 又得知是住在离东街不远的枣儿巷就更高兴了,这样店里运货更方便多了,省时省力。 做完这些,魏仪安又绕去家具店。 一个圆脸伙计热情迎上来,见她盘着妇人髻,便笑道:“这位夫人里边儿请?需要什么请随意看,随意选。” 她便说要看看衣柜,那伙计便引她往右边去, “夫人您请看,这边各种木材柜子都有,这是红木的,这是花梨木的,还有黄杨木。” 魏仪安看了一眼那伙计说的一排衣柜,却问:“这些贵价家什好是好,我却是囊中羞涩,有没有平价些的?” 那伙计仍旧笑呵呵道:“那您看这边,有榆木,杉木和樟木的,樟木经久耐用,也能起到驱避蚊虫的作用。这杉木和榆木也是不错的,您可随意摸摸看看。” 魏仪安点点头,最后要了两个榆木箱子,两个杉木衣柜,一张八仙桌和四把椅子。 那伙计喜笑颜开地去报与掌柜的结账,“承惠,共六贯五百五十文。” 真贵!魏仪安心疼的嘴角直抽抽。 不过掌柜又赠送了个小板凳,那高度豆豆做上去刚刚好。 魏仪安让他们明日上午送到枣儿巷去。 再去杂物店买了大小两口锅,一个烧水的铜吊子和火炉子。 最后去买了两床新铺盖。 等采买完这些,魏仪安手里还剩三百文。 没事!她安慰自己花得多挣得多,花得快挣得快! 剩下三百文腌菜的成本足够了! 买完菜后魏仪安去租车行寻之前的车把式,让他明日去西河村去搬家拉东西。 付了订钱,也没钱雇车了,怎么办?十一路公交车回吧。 这段时间魏仪安就没靠腿走过远路,这回乍一走,受不了,到家以后明显瘫了。 “你咋不坐车回来?”瓜子及时倒了热水给魏仪安。 魏仪安笑眯眯接了,摸摸他的头。这小子现在已经不再那么傲娇别扭,可有眼力劲儿了。 说实话,她是挺喜欢这两个孩子的,一个聪明机灵有心眼,一个呆萌软糯又可爱的。 她装模作样一摊手,叹了口气,“没钱了呀。” “咋了呢?”瓜子狐疑地看着魏仪安。 不是,那天他可看见了,拉萝卜那人给娘好几贯呢! 这才几天,又没了!他娘真是太败家了! 豆豆这阵子脸上长肉了,也学他哥歪着头问:“咋了呢?”卖萌不自知。 魏仪安忍不住捏他的脸,“因为娘在镇上租了房子,明天咱们就搬家!” 豆豆不懂啥是搬家,看瓜子,但瓜子明白,他眼神一下亮了,激动地问: “真的吗?” “是呀,有井哦,以后不用出去挑水用了,院子里还有梅花,知道梅花吗?香香的,可以用花瓣做好吃的……” 魏仪安轻声细语地给他们描述即将搬去的地方,两个孩子听得十分认真。 但高兴过后,瓜子又苦着脸,有些神游。 魏仪安蹲下去问他:“怎么了?” “娘,我去镇上不就见不到洪大爷了?”说着声音一哽咽,然后站起来跑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枣儿巷 瓜子跟着何大洪去过镇上几回,他人小腿短,迈的步子也小,总是跟不上何大洪。 何大洪见了故意把步子迈得很大,逗他玩。 瓜子急了便跑着追赶,何大洪哈哈大笑,把他放到竹筐里挑着他走,也不过三十多斤的重量,何大洪也吃得消。 瓜子坐在里面摇摇晃晃的,总是三两下就睡过去了,但他知道从村里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镇上。 他要是走了就不能像在村里的时候一样,可以随时去找大爷爷,也听不到大爷爷给他讲故事了。 想到这个,瓜子心里很舍不得何大洪,这个比亲祖父更像祖父的老头。 魏仪安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抱着豆豆远远跟着。 见他一路跑着,到了一个篱笆作墙的人家,径直推了木门,扑到一个跟何有福年纪相当,笑容和蔼的老人怀中说着话。 魏仪安放下心了,但也没回去,坐到路边一棵老槐树下,等瓜子说完话接他回去。 她能理解瓜子的心情,就像她那么那么那么想念奶奶一样。 豆豆被魏仪安抱在怀里,扑闪着眼睛惊奇地指着树上那些鸟,魏仪安抬头看是几只小麻雀跳来跳去,就教豆豆数麻雀。 也没过多久,瓜子便被何大洪送出来了。 何大洪见魏氏带着孩子在不远处等着,便拍了拍瓜子的脑瓜,“快回去吧,你娘等你呢。” 瓜子拖着他袖子嘴里哼哼唧唧。 见他这无赖样,何大洪笑着摇摇头:“我就在这里,你有空了就回来看大爷爷。” 看了眼远处的魏仪安,又摸了摸瓜子的脸:“你娘现在大有改进了,知道带着你们哥俩好好过日子,以后也少不得辛苦。你要多帮帮她,听话些。” 瓜子抽了抽鼻子点头:“知道了,大爷爷。” 魏仪安走过去给何大洪打了招呼,又道了谢,谢他平日里对瓜子的看顾云云。 何大洪点点头,又对魏仪安表示他儿子何仁在李家生药铺当账房,若有事可去寻助。 能这么说,也是诚心诚意的照顾自己家了,即便他是看在瓜子的面子上,魏仪安也得领这情。 于是诚恳地谢了他,又让两个孩子打了招呼才告辞回家。 原本魏仪安还跟两个孩子说回去就收拾东西,但她实在低估了她家现在的贫穷程度。 本来就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也都破得不行,就不搬去了。 主要把衣服,被褥铺盖还有些锅碗瓢盆零碎的东西带着 豆豆和瓜子的衣服加在一起都没装满一个箱子,魏仪安看着自己那一衣柜加一箱子的衣服陷入了尴尬。 罪过罪过,这可真不是自己的锅,但是孩子不知道啊,魏仪安只好干笑两声,先画个饼哄哄吧。 “等娘赚了钱,给你们一人买一柜子衣服,天天不重样!” 收拾东西的时候,魏仪安发现了被压在箱子底层的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当初分家时官府的公证文书。 这可得收好,以防哪天用得上。 第二天一早,搬家的车夫到了,魏仪安跟着一起搬东西,箱子包袱麻袋挨个儿码好,用绳子绑好固定。 魏仪安看了一圈,应该没什么漏下的了。 点点头准备锁门时,突然一阵鸡叫。 “娘!鸡!” 把鸡忘了! 再把两只鸡捆好,挂在车后面。 待魏仪安锁上堂屋和院子的门,一行人出发了。 这回瓜子坐在车上,兴致勃勃地看着路两旁的麦田和慢慢远去的村子。 “豆豆你看,这是池水,宽不宽!” “那是吴庄,” “看那地里有喜鹊!” 可惜豆豆虽然第一次出门很新鲜,但车子晃荡,他附和了哥哥两声后就趴在魏仪安怀里睡着了。 骡车在乡间的小路上慢慢向桃花镇行去,瓜子还在叽叽喳喳,自言自语。 魏仪安看着豆豆睡得红扑扑的脸蛋,一张一合的小嘴巴,心里柔软又放松极了。 她轻轻拍着豆豆的背,忽然想起,奶奶曾经也这样拍着自己的背,唱着无名的调子伴她入睡。 奶奶,你一定想不到,我现在到了这样一个地方,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记住你的话,好好活着。 …… 骡车到了枣儿巷,在院子门口停下。 魏仪安把两个孩子抱下车,开了门,两个孩子欢呼着跑进新家,瓜子已经迫不及待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了。 车夫帮着把行李卸下车,魏仪安付了钱,自己把大小箱子搬进小院子先放着。 两个孩子已经把三间房看了一遍,瓜子就问了“里面咋啥都没有呢?” 光秃秃的,也不好看啊。 魏仪安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卧房堂屋都打扫过了,连厨房也清扫地十分干净,看来这古代版家庭保洁的工作态度值得表扬,价格还不贵,也不磨洋工。 “别急,一会儿东西就送来了。” 正说着,家具店的伙计就到了。 “我们是方记家生铺的,来给魏娘子送家生。” 魏仪安给他们开了门,指挥着几人把东西搬进屋里,三间房里除了炕,基本就是空的,抬了东西进来也铺排得开。 两间卧房,一边一个榆木箱子,衣柜也是一边放一个。桌子椅子摆到堂屋。 几个伙计都是干惯了活的,三两下就把家什摆放好了。 放上刷的光亮的家具,屋子里总算没那么空了。 先把刚需解决了,剩下的等手里有余钱慢慢添置吧。 杂物店的伙计把两口锅,煤炉子和铜茶吊子也送到了,等他们把锅置好,魏仪安才把带来的米面肉,瓶瓶罐罐等灶上的用具放好。 然后就是把院子里的行李杂物搬到卧房各自放好,还得给鸡重新圈个窝。 也并不是非要一上午就把新家安置好,但她有强迫症,见不得东西乱糟糟的,只好一气儿把活干完。 这期间,也有左右邻居来送茶水,住在魏家左边的袁娘子端了茶来,又询问魏仪安到这里来准备做些什么活计,她日常是在家做针线,卖些帕子手巾之类的。 魏仪安只说准备做些吃食去卖。 第二十三章 梅花汤饼 听到魏仪安是要做吃食,袁娘子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笑意更盛。 似她这般做绣活贴补家用的妇人,光这枣儿巷就好几个。绣坊的零活就那么点,她也是手艺不错才能时常拿得到活儿,可不想再多一个人来竞争。 袁娘子在院里打量了一番,还想开口说些别的,却听到门口一阵孩子的哭声。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吃力地抱着个孩子进了院子,那孩子看起来同豆豆差不多大。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张着手要袁娘子抱。 连屋里的瓜子和豆豆都听到了那孩子的哭声,扒着堂屋的门框偷看。 魏仪安看向袁娘子, 袁娘子似是有些气恼地“哎呀”了一声,旋即接过孩子,又拿手使劲点了点那女孩的脑门,瞪了她一眼:“死丫头,你怎么看弟弟的,让他哭成这样,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那女孩被她点得踉跄了两下,身子抖得如筛糠,嗫嚅着嘴唇也不敢说话。 魏仪安不想袁娘子如此疾言厉色,皱了皱眉然后劝道:“袁娘子,先哄哄孩子吧,听着嗓子都哑了。” 袁娘子这才想起哄了两声,复又转过身跟魏仪安笑了笑,“妹子,孩子闹人,我就先回了,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到隔壁说一声啊。”说完便抱着孩子走了。 那女孩感激地看了魏仪安一眼,轻手轻脚跟在袁娘子后面出去了。 袁娘子走了没一会儿,住在右手边的金婆婆也端了热茶来,还带了几块米糕给孩子。 原来这里的习俗便是这样,有新邻居来,相邻的人家要端茶送水,一起帮忙,甚至还可以帮着商量以后做些什么活计。 魏仪安心想,这风俗倒是新奇,比后世那种一个楼层也对面不识的氛围截然不同。 金婆婆年纪有些大,但长得很慈和,拿着东西步子也稳。 “方才就听到你们这边有动静啦,我慢手慢脚的却是来迟了。” 见家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金婆婆很是惊讶。 魏仪安请她坐下,接过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您真是太客气了。” 金婆婆摆了摆手道:“都是邻居,举手之劳。” 又见还有两个孩子,金婆婆连忙将米糕分给他们吃,“这个是我今天才做的,热乎着呢。” 瓜子不知道能不能要,看看他娘,见他娘点头,他才伸手。 金婆婆笑眯眯地摸了摸豆豆又摸摸瓜子,然后冲魏仪安道:“这两孩子长得真好看,就是瘦了点,跟我家哥儿似的。” 魏仪安以为金婆婆说的是她的孙子,便轻笑着说,“是呢,得好好补补。” 金婆婆想了想点点头,登时也笑起来。 坐了一会儿,金婆婆道家里还有事没忙完,魏仪安扶着她跨过门槛进了自家门,才折回去。 晚上,瓜子和豆豆躺在烧热了的炕上,身下是新的被褥,厚实暖和。 在被窝里滚了几滚,豆豆的脸红扑扑的。瓜子忍不住揉着他的脸蛋玩,一边问:“豆豆喜欢新家吗?” 豆豆扑腾着想要挣脱哥哥的手,瓜子看着他笑哈哈,“你肯定喜欢,嘿嘿,我也喜欢。” 说着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爬起来去箱子里扒出来一个小罐子。 抽了盖头,拿出里面的几串铜板又细数一遍。 豆豆如今也认得钱了,指着哥哥怀里的东西就道:“钱!” 瓜子嘿嘿一笑说,你还知道钱了!然后抱着几串钱去找魏仪安了。 “娘,你睡了吗?” 魏仪安正歪在枕头上想事情,就看瓜子怀里揣着一团东西蹑手蹑脚地进来,那神神秘秘的样子有些好笑。 “嗯?” 瓜子摸了摸鼻子道:“你伸手。” ? 魏仪安狐疑地望着他,见她娘怀疑他作怪,瓜子必须不能忍啊,“保证是你喜欢的!” 嘿,这小子人小鬼大的,还保证喜欢!我要说我不喜欢呢? 魏仪安将信将疑伸手,“要是敢捉弄我,你就等着挨揍吧。” 瓜子把钱掏出来,“娘,钱你不喜欢吗?” ! 这么小就会藏私房钱了? 瓜子见他娘呆呆的表情,心中得意极了,手一挥,大模大样地说:“你不是没钱了吗?这是我借你的,先拿去用吧。”说着就要溜走。 魏仪安:…… “你给我回来,给我说清楚钱哪来的!” …… 隔日上午,魏仪安出去依旧买了萝卜菘菜,如今住得近,一路拎回来不要多少时间。 路过袁娘子家门前时,袁娘子正坐在门口趁着日光绣帕子,瞧见魏仪安拎这么多东西,便放下针线热情地要来搭把手。 魏仪安却说不用,她自己拎着不费劲。 袁娘子便好奇问:“买这么多菜啊?” 魏仪安笑着说:“买来做腌菜的。” 袁娘子又说:“自家吃也吃不了这样多啊,” “腌了卖呢。” 袁娘子这才点点头,心里却想,腌萝卜菘菜的人人都会,味道也不都那样?能卖得出去嘛,她之前也卖过这些的,只不过半月就亏本放弃了。 这魏娘子别到时候还是得跟她一样的绣帕子,这般想着,袁娘子赶紧回去接着做手中的针线活。 袁娘子这样想也无可厚非,不过魏仪安并不知道,她这会儿在想,准备做点什么东西回送左右邻居。 从前她也没有这些与街坊邻居打交道的经历,但礼尚往来的道理她懂,所以自然得有来有往了。 一时间也想不到做些什么好,于是先去井边打水洗菜。 那株腊梅就在井边,先前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此刻已经开了大半,正幽幽吐香。黄澄澄的花瓣跟琥珀似的润泽,看着就喜人。 魏仪安看着这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去铁铺买了个梅花样的铁模子再到集市买只宰杀好的鸡。 回来后便把鸡放到砂锅里在炉子上炖。 等午后做好了腌菜,她才搬了凳子采了些腊梅花瓣和花骨朵,这树有两人高,开的好的花朵都在高处。 魏仪安把花洗净,切碎浸到水里,再加半钱檀香粉。 舀半斤面粉用方才的水和面,饧好擀成两个铜板的厚度,用梅花样的模子凿出来,下水煮熟。 这还不算成,这吃食须得用鸡汤来煮。 鸡汤早已经好了,肉已经被午饭的时候捞出去吃了。 把面皮下到鸡汤里煮熟,这道梅花汤饼才算大功告成。 闻且馨香,尝且鲜美。 魏仪安盛了两份分别给袁娘子和金婆婆送去。 第二十四章 玉灌肺 梅花汤饼有疏肝理气,健脾和胃的效果,老少皆宜。加上卖相不错,金婆婆尝了很是喜欢,夸道:“你是个心思巧的。” 金婆婆家院里宽阔得多,种了好几株白梅,自从下了雪就开得十分旺盛。 比起腊梅,白梅多了些清冽的冷意,是个不折不扣的的冷美人。 金婆婆拉着她在院中坐下,“这白梅是我家哥儿喜欢的,我便让老头子在家里也种上几棵。” 魏仪安点点头,这金婆婆的孙子还挺有品位。 见魏仪安喜欢那花,金婆婆便折了些花枝赠予她。 “你回去再用这白梅试试,我倒爱取那花来蜜渍,用来下酒味道不错的。回头好了你也尝尝。” “嗳,”魏仪安笑眯眯地应了声,心想这真有点扫雪烹茶的意思了,金婆婆真是个风雅的老太太。 回去后,她又用白梅花瓣做了汤饼,果然又有些不同的风味。 第二日,登云楼派人到枣儿巷拉腌菜,那伙计与魏仪安打过几次交道了,也熟络地打招呼。 隔壁袁娘子仍旧在门口做活,听见动静伸头打量了好几眼,见是登云楼的人,心里好奇得跟猫挠的一样。 一边绣帕子一边竖着耳朵听。 待听门外赶车走了,才出来看,果然是拉的一车菜坛子。 袁娘子便想,看来魏娘子说的不假,自己不如回头去问她讨些腌菜来尝尝,说不定自己也能学会了去卖两个钱。 魏仪安只想着如今距离近,他们运菜路上来回不费事了,这回便比之前多腌了一倍之多。 她也不要伙计再多跑一趟了,自己主动去钱掌柜那里结了钱,共计十二贯。 其实钱掌柜很想同她长期合作,以方便能长久得给店里供货。但魏仪安并不打算一直给酒楼做腌菜,因此拒绝了。 之前是因为她住得远,孩子丢在家里,实在没法子在镇上逗留太久。,且这也是个来钱快又不需要自己十分费心的方法。 如今方便了许多,便也想着自己试试了。 魏仪安已经想好了,北街那些早食铺子卖的最好的是炒肺,灌肺。具是用猪或羊肺加以核桃仁杏仁胡椒等多种配料灌制,鲜香可口,一份只卖十五文,便宜美味,故而生意火爆得很。 但并非人人都爱吃猪肺羊肺,也不是人人都舍得花十五文尝个美味,的,因此她是要做个“玉灌肺”,做成个素食。 大概就像上辈子网友调侃的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佛跳墙里也没有佛一样,玉灌肺自然也没有肺了!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人家火呀! 这镇上每天都有早市,往来人多,客流量大,那边有许多妇人或夫妻支摊子卖吃食的。 她之前来买东西时也打听过了,想摆摊儿的,看中哪里自己摆摊儿便是,没人管,但只一点,不挡着路就行。 这规矩既好也不好,因为限制小,自由度高,魏仪安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碰见小贩们因为争抢好地盘打骂起来,除了那些“老人”都有自己固定的地盘,其他人的摊位多是不固定的。 不过她虽不会主动去挑事,但若有人欺生,她也不怕麻烦。 这玉灌肺虽说是个素食,但需要的配料不少。 魏仪安买齐了配料便来准备做了。 她要先将核桃仁、松子仁去了皮,防止苦涩,影响口感。随后再添上油饼芝麻和去了皮的果仁碾成末,只放一点点莳萝和白糖,红曲,继续擀碎。 再加上最重要的真粉,这真粉就是绿豆水磨加工后得的淀粉,拌和在一起,卷成卷子放到甑上蒸。小火蒸上一个时辰取出切成均匀的小块,再调个辣汁浇上去,便大功告成了。 但这第一锅调料和配料的比例有些失调,火候也有些欠缺,味道不是最佳。 索性只是试验品,做得不多也不碍事,自己家吃也可以。 晚饭后,魏仪安又试了了三次,终于做出来自认最好的口感。 接着便按那法子蒸了十斤的玉灌肺,这才解了围裙从厨房出来,她已经热得出了汗。 抬头伸个懒腰,活动下筋骨。才恍然发现月亮都爬得老高了,天黑漆漆的,星子疏淡。 此刻正好传来更夫的打梆子声:“咚,咚!”打一下又一下,连打几次。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魏仪安搁心里默默数了一遍子丑寅卯,才反应过来已经九点多了! 天儿真不早了,明儿还要早起。 魏仪安去把院门锁好,也准备回房睡了。 隔壁金婆婆的院里反而有了些动静,金婆婆夫妇俩睡得都早,晚上一般七点多就熄灯了。 魏仪安怕是两个老人夜里有什么急症不舒服的,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 只隐约听见金婆婆欣喜的声音:“哥儿回来了,瞧瞧,怎么又瘦了……” 而后又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不过魏仪安也听得不大清了。 估摸着金婆婆的孙子回来了,魏仪安也没在意,放下心去睡了。 隔天一早,天蒙蒙亮点,魏仪安起来了。 今儿第一天,她得去早点找个好地方。 她推着租来的独轮车,出了枣儿巷拐了几步到街上,才发现自己起晚了。 此时已经卯时,而早市那些摊贩往往寅时就到了! 所以,六点赶街的她怎么抢得过四点就到的人呢! 魏仪安心里苦哈哈地,绝对不是她太懒,是别人太勤快。 好在,虽然人最多的位置已经没了,但没关系,魏仪安还是相信自己的手艺。 她在靠近卖鱼的那一片寻了个空,这时候人们买鱼都图个新鲜,一般都是买回去自己处理,所以她这地方偏是偏了点,但没有想象中那样空气中弥漫着腥味,地上都是血水的场景。 她把车子停好放稳,摆上一块木板用绳系好,架上炉子温着锅。 但魏仪安是个生面孔,摆个摊儿也不像别家那样挂出木牌写上名称,好让人一目了然。 来来去去的,行人多是好奇,匆匆扫一眼,却也无人问津。 站了一会儿,见别的吃食摊子生意不错,魏仪安心里也暗暗着急。 但急也没用,想了想,便有了个主意,试试吧。 第二十五章 大哥送鱼 她取了两个碟子,从甑锅中夹出先前切好的玉灌肺,摆出好看整齐的形状,放上先前备着的筷子。 把碟子并排放到摊面上,又将装了辣汁的几个小碟子一一摆好。 魏仪安这才扯着嗓子叫唤起来:“玉灌肺,清香浓郁的玉灌肺,鲜美可口的玉灌肺嘞!新鲜热乎着嘞!走过的路过的快来看一看,免费试吃的哟。” 此时正是早市热闹的时候,行人众多,此刻听见魏仪安清脆悦耳的叫卖声便被吸引过来,又听可以试吃,便有几人围观。 有人问了:“寻常只听过炒肺,灌肺的,你这玉灌肺是个什么名堂?瞧着似点心。” 魏仪安笑道:“是呢,但味道却堪比真正的香辣灌肺,吃起来更加清爽,您一尝便知。” 那人就拿了筷子夹起一块。 魏仪安又提醒他道:“辣汁可沾,风味更佳。” 那人便从善如流听了,蘸上辣汁,吃了便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这玉灌肺倒是新鲜!给我来一份!” “好嘞,十文一份!好吃您再来啊!”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有人开了先河尝了说好,一时便围过来许多人去尝。 试吃的人纷纷表示果真不错,这三两一份才十文钱,好吃不贵分量足还能尝个鲜,于是一时间摊子前也热闹起来。 今天这是头一回,只做了十斤的试试水,一份有三两,也卖不了多少份的。 不过一刻钟,便卖光了。卖出去三十多份,还剩一点便被她都送给最后一个客人了。 虽说只卖了三百文,但以后做得多,卖得自然也多,再加上卖腌菜的收入,也不算少。 后面没买到的人不禁感到失望,魏仪安便笑着表示明日还是卯时开摊,会多做些,便收拾摊子准备回去了。 她把独轮车先放在原地,央了旁边的货郎帮着看顾一下。她自己却是准备去不远处鱼行那里买些新鲜的鱼回去煲汤给孩子们喝。 想起上次瓜子说要吃鲈鱼羹,她便想着挑两条新鲜的回去。 魏仪安站在一个鱼贩摊前准备问价。 却听到旁边一道惊讶的声音:“小妹?” 魏仪安回头望去,见是一个面色黝黑,穿着深褐色粗布夹袄的男人从隔了几步的摊位上起身看她。 魏绍面色有些迟疑,还怕自己认错人了:“是小妹吧。” 魏仪安打量这人,有些陌生。恍惚了一下,才认出来,这是原身的大哥魏绍,记忆中他们小时候兄妹感情还是不错的,魏绍虽然大了也很疼她。 反应过来便也走近了去,笑着打招呼:“大哥。” 魏绍许久没见到自己这个妹妹,见了人后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说什么,只是见她比上次见面时身量纤瘦许多,一时间有些心疼。 小妹的日子不好过,他做大哥的也没甚么大出息,整日里为了生计奔波劳累。 自从供了儿子去县里上学,家里日子也是紧巴巴的,还要父母贴补着,更别说什么拉拔妹妹,只能偶尔接济一二。为这个,家里的媳妇还总是不乐意。 但魏绍是个内敛腼腆的老实汉子,并不擅长像吕氏那样跟魏仪安嘘寒问暖,此时也只是对着妹子露出憨直的笑:“妹啊,你来,哥给你挑几条大鱼你拿回去吃。” 说着,魏绍从地上摆着的浅抱桶里拎出来两条大花鲢,用草绳穿起来。 魏仪安还没反应过来,魏绍已经将鱼塞到她手里,她掂量着,两条鱼得有二十斤! 这片都是卖鱼的,魏绍在此自然也是为了卖鱼。想到魏家的情况,魏仪安怎么也不能要,这冬日里鱼不便宜,这两条鱼给了她魏绍就少赚两百文。 只看魏绍不过三十的人,看着却显老好几岁,便知他平日辛苦。 魏仪安不忍,便不肯要,“大哥,这鱼你留着卖。” 魏绍不许她推辞,只道:“妹你就拿着吧,这鱼头拿回去炖汤,你不是最爱喝的吗?” 他笑了笑又说:“你还记得咱村后头那个鱼塘吧?昨儿冬捕,咱们村和柳湾村一块捞的。我和爹弄了这些,足有两百多斤呢,这一清早卖了不少,你看这就剩下点小的了,这鲢子我本来就打算收了摊儿去西河村送给你呢。” 旁边一个卖鱼郎也打趣道:“你便接了你兄长的好意罢,好给我们留点生意啊。” 魏仪安听了抿嘴一笑,也就不推脱了。既然魏绍都这么说了,她再不要反而不好,这大哥是个待人实诚的,也不好真拂了他的面子。 魏绍见妹子伸手拿了,面上也露出高兴,便把空桶摞起来,收了摊子:“既然这么的,这剩下的小鱼仔也不卖了,哥给你一起送回去吧。”说着又接过魏仪安手里两条鱼,背着一串桶就要走。 魏仪安忙叫住他,“大哥,我如今搬到镇上来了。” 魏绍跟在她身后,魏仪安回去推了独轮车,领着魏绍往枣儿巷走。 边走边给他说自己搬家的事,“如今我就暂且在早市摆了个摊,卖吃食,赁了这边的房子,也够养活我们娘仨了。” 魏绍不曾想他妹子如此有魄力,能独当一面自己做这许多事,可见是受过了磋磨才长大了,脾气也好了,人也稳重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便欣慰道:“你也长大了,这么地也挺好,日子总能慢慢好的,你能干了,大哥也替你高兴。” 魏仪安便笑:“大哥去认认门,下次再来就能找到了。” 魏绍笑了,连连点头。 这两日袁娘子一直注意着隔壁,她心里惦记魏仪安那腌菜许久,但又怕自己贸然去讨被拒绝。 此时见魏仪安带着一个衣着寒酸,面黄肌瘦的乡下汉子回来,这人身上还一股子鱼腥味儿,也顾不得嫌弃,仍旧扬着笑热络地招呼:“魏娘子回来啦。” 又看向魏绍:“哟,这位是?” 袁娘子心里好奇,这魏娘子搬来有几日了,搬家都是一个人,家里也男人露过面,自己虽没从她嘴里打探出来什么消息,但也能猜个大概,不是死了男人就是男人不在家。 第二十六章 冬至(一) 魏仪安觉得袁娘子是个很热络的人,可那些热络和客气总有些不自然。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自然不可能不搭理袁娘子的话,“这是我娘家大哥。” 袁娘子点头笑笑,听到屋里儿子睡醒了在哭喊,便掩了门进去了。 再走十来步就到自家门口了,魏绍却不肯进了,“妹,我这就认得门了,我不进去了罢,我一会儿家去还有事。” 实际上,魏绍是怕给自家妹子招闲话。 魏仪安并不知道他有什么顾虑,“大哥来都来了,哪有不进家门的道理,难道也不见见你两个外甥吗?” 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魏仪安径直开了门把东西推进院里放置好,魏绍本就不善言辞,只好跟着进来。 他把鱼桶放下,好奇地看着妹子家里的一砖一瓦,不由感叹,这地方果真清静,是个好地方。 两个孩子也起了,魏仪安把他们叫过来给魏绍问好。 瓜子跟豆豆具眨巴着眼睛,一脸迷茫,因为他们对魏绍没什么印象。 但还是听魏仪安的话齐齐叫了声“舅舅好。” 魏绍高兴地忙不迭答应:“嗳!嗳!都是好孩子。”笑着伸手怜爱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瞧着很是喜欢。 瓜子是个不惧生的,看面前这个叫做“舅舅”的,笑容温和的黑脸汉子倒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没一会就趴在魏绍身上玩了起来。 魏绍只有一个独子,已经十四了,在私塾里读书,一个月难能见一次。他难得见到两个小娃儿,嘴甜又讨喜,当下也是稀罕得不行。 魏仪安留魏绍在家吃中饭,魏绍却连忙拒绝了,“妹,你别忙活了,我还要去置办祭祖的东西,这还有两天就冬至了,家里得提前备好,可不能耽误了。” 闻言,魏仪安也不好强求他。 冬至家家得祭祖,这祭品要提前几天准备着。 大米,小米,稷,玉米,谷子等五谷杂粮,也叫三五粮,再有鸡鸭鹅猪,香烛纸钱,糕点水果等各样物品,魏绍都要一一去置办。 魏仪安想着他寅时便来赶早市,估计在家也就是随意垫了几口,这会儿不过辰时,便是一早吃了此时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又去煮了面卧上两个鸡蛋让他吃了再走。 魏绍还真是饿狠了,一早起来只吃了两个二合面馒头一碗菜粥,赶了那么远路早就饿了,他是省惯了的,也舍不得花几文钱买点吃的。 这会儿捧着脸大的面碗,也不客气,狼吞虎咽起来,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把瓜子和豆豆看得目瞪口呆,他们舅舅真能吃啊。 魏绍当下碗筷,有点不好意思,自己难得上妹妹家来也没给外甥买点东西,“下回舅舅给你们带好吃的。” 魏仪安把昨天做多出来的玉灌肺装了一包,又装了几斤糖醋茄条,菘菜齑给魏绍带回去。 “自己做的,带回去爹娘哥嫂都尝尝罢,不值钱。” 魏绍心里暖烘烘的,他这妹子真是懂事了,如今自己有口吃的也知道想着爹娘了。 把人送到巷口,魏绍不让她送了,“外头冷,回吧,等腊八给你送粥来。” 魏仪安又嘱咐他路上小心云云,说了几句话也就回去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魏仪安就多做了十斤玉灌肺,并调了个甜口的蘸汁。 又多准备了几个小碟子,切了更薄的小块,给人试吃,并且准备了一筒竹签备用。 想到自己的简易摊子没有招牌,她特地去扯了块粗布,请了南街上一个专替人写信赚些钱用的老童生替她写了几竖行字: 左上写着「魏家」的小字,中间竖行写着「玉灌肺」三个大字,右下写着「十文一份」。 这叫文字幌子,让人简单明了地了解所卖之物是什么,挂在她那独轮车上大小刚刚好。 老童生虽是白发苍苍一把年纪了也只是个童生,但是经年累月靠写字为生,字还是十分好看的,反正比她这样螃蟹怕一样的毛笔字好百倍。 第二天她仍旧卯时准点开摊。 有了第一天的基础,加上今天有了招牌。 魏仪安把试吃的碟子刚端出来,还没吆喝起来就已经有人小跑着来了。“昨儿买的少了,竟是不够孩子分的,今儿给我来个三份!” 还有那昨日来得迟了没买到的,今天一早就来排队等着了。 今天也是半个时辰不到,就差不多卖完了。 还剩了一点被她送给左右的小摊贩子,左边是挑着担子卖杂货的,这货郎过了早市便挑起货担走街串巷去买东西了。 右边是个做关扑生意的,摊子上有各种泥塑、木雕、面捏的小象,纸画的也有,可以买回去当小礼品送人。 那货郎回赠了她一个木梳子,右边的则赠了个巴掌大的木雕小象,魏仪安添些钱又买了一个。 哄孩子玩的东西,肯定要有就都有,不好厚此薄彼的,反正也不值钱的东西。 嗯,她真是个端水大师。 收摊回家。 老话说“冬至大如年”,虽然上辈子过冬至的氛围并不浓厚,也就仅限于吃饺子汤圆这些,但这里的人是十分重视冬至节的。 她便也按照记忆中本地过冬至的习俗准备点东西,以防不备。 魏仪安把孩子也叫起床,准备把他们带出去逛逛。 豆豆还睡眼蒙胧着,突然被魏仪安从被窝里抱出来,嘴里嘟囔着:“娘,不起床,困。” 打着哈欠,眼睛水汪汪的跟黑葡萄似的,趴在魏仪安的肩上哼哼唧唧的。 这模样简直萌化了魏仪安的心。 扯了扯他的脸,忍不住香了一口,“豆豆乖,起来吃完饭,咱们去买新衣服!” 本地的习俗,冬至除了祭祀先祖,老百姓们家家也会添置新衣,备办饮食。街上还会有热闹的关扑活动,总之一切都照着过大年来。 按照魏仪安上辈子的习惯,奶奶是南方人,冬至一定会吃汤圆和南瓜糯米饭。 可她是爱吃饺子的,倒是跟本地的习俗一样了。 吃了饭穿戴好,魏仪安领着两个孩子去了东街上,一人买了一套衣裳,又买了暖耳和帽子。 第二十七章 冬至(二) 街上很热闹,卖各类吃食的,卖纸画花灯,精巧玩具的,当街卖热饮茶水的,还有耍把戏的杂演艺人,路旁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两个孩子带着毛茸茸的帽子,暖耳也带上了,正滴溜着两双眼东张西望的。 豆豆尤其激动,听着周围络绎不绝的叫卖声,置身琳琅满目的店铺和街道,一切都是新奇的有趣的。 一幅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模样,目不转睛的。 魏仪安一手牵一个,让他们随意去看。 也是她忙得疏忽了,搬家来之后竟没带他们出来好好逛过街。 怀里抱着的除了自己家三口的新衣新鞋,魏仪安也按照当地习俗给娘家的父母添置新衣。 旁人多是买了布回去自己做,或自家有纺布机和棉花,只要出个人力做衣服便成。 魏仪安也是个花钱图省事的主儿,给吕氏和亲爹干脆从头到尾一人买了一身衣帽鞋袜。 至于便宜公婆那里,按说媳妇该孝敬鞋袜的,但是,从前原身就没有这回礼数,现在嘛,就更没必要了。 有十来岁的小子捧着干果碟子在街上走着叫卖,专门吸引小孩子的注意。 豆豆果然馋得流口水,他现在胆子大了,拽着魏仪安的袖口晃:“娘,我想吃。” 魏仪安见不得小儿子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她现在有钱! 儿子想吃零嘴?买。 然后两个孩子心满意足地抱着香喷喷又甜滋滋的西川乳糖,霜峰儿和糖炒板栗子。 但魏仪安不许他们走路吃东西,消化不好,万一再呛到就不好了。 接下来她还要去置办些过冬至的菜,奶奶在时,这天饭桌上的鸡鸭鹅鱼是不可少的,再买些糯米面、红枣、南瓜和菘菜便尽够了。 带了两个“小拖油瓶”买菜很累,因为他们对什么都很好奇,问东问西问个不停,但魏仪安心情不错,也就不嫌孩子烦了。 “娘,下回你出摊儿,带着我呗。”瓜子突然冒出一句。 魏仪安看了他一眼,“不带。”一幅你就捣乱的样子。 瓜子瞪眼,“我帮你收钱,我会数数!” 魏仪安瘪瘪嘴,不想搭理他,眼里却带着笑: “用不着你,我卯时不到就起来了,你还小呢,小孩子多睡觉才能长得高。不然你以后跟小姑娘一样高那就羞人了。” 瓜子皱巴着小脸,不知道卯时是什么意思,只是比了比自己与魏仪安,娘也太高了!那他还是多睡觉吧,快点长高长大。 ……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上辈子魏仪安是在北方读的大学,也是那时才知道只有她们家冬至吃汤圆,吃南瓜糯米饭,但她已经一头奔进饺子的怀抱了。 今年魏仪安准备汤圆,饺子都包点儿。 舀了半斤糯米面,慢慢添温水揉面,揉成面团,滚长条切剂子。 再把黑芝麻、花生炒熟碾碎,拌上猪油和糖,剂子揉圆压扁,包上馅料就行。 她最喜欢的黑芝麻花生汤圆了! 包汤圆不费事的,魏仪安又快手快脚地搓了几十个汤圆又去包饺子。 饺子馅也简单,就菘菜猪肉馅。 瓜子和豆豆两个捣蛋精想玩面团,眼巴巴地围着桌子,“娘我也包,我也会!” 魏仪安觉得好笑,大发慈悲地一人给了一个面剂子。 “把手洗干净啊,自己包的得吃掉,不可以浪费粮食。” 最后,那两个面团都被揉硬了,包不起来,被扔出去喂鸡了。 第二日就是冬至,魏仪安刚把南瓜糯米饭上锅蒸,汤圆,饺子还没下。 金婆婆敲了门来,端来碗酒酿汤圆,上面还浮着几颗枸杞。 “魏娘子,冬至大吉!这是我下的汤圆,快尝尝。” 魏仪安笑着接了,却有些尴尬,她汤圆饺子都没下呢,“金婆婆冬至大吉。” 第二十八章 谈话 金婆婆听见说话声才从厨房出来,便看见褚润端着托盘在门口,连忙上去把东西接过来,深怕累着他。 又扯着嗓子冲着自家孙子喊:“金铭你又躲什么懒?” 金铭立马叫嚷委屈。 褚润便笑,“婆婆,他在房顶修瓦片呢。” 金婆婆这才作罢,看着手上的汤圆和饺子才想起来问:“对了,这是谁送来的?” 褚润想到方才那女子的话语,“说是隔壁的,” 金婆婆点点头,“哦,是不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小娘子?” 俊俏吗?看着也就还行吧。 褚润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金婆婆便笑起来,对他道:“那便是了,魏娘子手艺很是不错,哥儿向来喜欢汤圆,一会也尝尝这个。” 褚润点头,复在石凳上做下继续翻着书页。 金铭从房顶上爬下来了,凑到厨房来:“奶奶,我也饿了,我还忙活了半天腰都酸了,您也不关心关心您孙儿我。” 金婆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去去,别来烦我,还有两个菜没做好呢,去那头给我烧火去。” 金铭呲溜地跑了,“奶奶我去看看您做的蜜渍梅花好了没有,好了拿出来给润哥儿下酒吃。” “你个懒鬼!” 褚润见状哑然失笑,便收了书,进厨房在在灶洞少坐下来。 厨房难免有油烟,金婆婆哪里肯让他做这些,非让他到堂屋去看书喝茶,褚润却坚持,“我在这里跟婆婆说说话吧。” 说着他捡起几根细树枝往锅底添进去,这些树枝极易燃,瞬间“啪啪”烧起来。 升起的火焰映在褚润乌沉沉的眼中,衬得他半张脸越发轮廓分明,面容冷清。 见褚润说是与她说说话,却是坐下来就抿着嘴,神情莫测的样子,看起来心情并不明朗。 金婆婆心中一叹,也心疼他起来。 估摸着又是跟老爷起了争执,亦或是太太那拎不清的又做了什么事惹哥儿生气。 似哥儿这般的人,竟摊着了这样的父母亲。 但她终究也是外人,不好问起这些,免得更糟心。 金婆婆便笑着问:“许久不见宁姐儿了,也不知道小人家可还记得我。” 说到女儿,褚润冷淡的面容上也浮起一丝笑意,“记着呢,她虽年纪小,记性好着呢,来时她咳嗽了几日未完全好,不敢带她出门赶路。” 闻言,金婆婆听说宁姐儿病了,不免又担心起来:“怎地咳嗽了,可是着了寒?” 褚润想起宁姐咳得眼泪汪汪,小脸通红的模样,就越发厌恶令她生病的始作俑者。 但他不想讲太多,只是说出门玩的时候不小心吹了风,已经快好了。 金婆婆便放下半颗心回肚里,只是心里嘀咕起来,家里没个保持内务的女主人就是不行,哥儿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照顾得好孩子。 第二十九章 哭 王氏虽然精明加上小心思不少,但也只是躲在何有福的背后暗暗使劲。明面儿上,她与何有福一样都是极要脸面,喜欢在外人面前要好看的人。 在自己的亲生儿女面前也是一副慈母心怀,一向是和风细雨的却又稳稳把持整个家。 这还是她嫁给何有福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在小辈们面前被何有福撂面子。 从前王氏自恃自己已经拿捏住了何有福,此刻脸上不由得烧得厉害,心中暗恨何有福死脑筋。 因为何有福在饭桌上发了脾气,一家子坐下在一起吃饭也不敢大声说话,安安静静地各吃各的。 吃完饭,何有福就搁下筷子,对着二儿子道:“金山,你明日便去镇上打听打听你大嫂如今住在哪里?” 他想得很简单,魏氏如何他不管,也管不了。他孙子不能糊里糊涂撒了出去。 魏仪安若是知道何有福的想法估计要冷笑一声,这老头真要是这么关心孙子,两个孩子不会过得面黄肌瘦,挨饿受冻的。 之前几年娘几个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他跟睡着了一样,不闻不问也就这么过来了。 如今乍一离远了就想起来这是自己家血脉了,心疼起来了。 呸!什么玩意。 老头子有够虚伪的。 而何金山的媳妇听了却不痛快了,家里一有事就让她家男人去跑腿,明明老三也在家。更何况哪有让小叔子去查访寡嫂的住处的?公公真是不讲究。 但何金山被使唤惯了,此刻也不会他爹的话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应了。 何有福吩咐了这一句就抬脚进了里屋,王氏便冲何金山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紧跟着老头子的脚步进了屋。 何有福正歪在炕上,嘴里叼着烟锅,见王氏跟进来了就转过身背对着她,分明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王氏期期艾艾在炕梢坐下来,也不说话,开始哭。 低着头哭,抽抽噎噎,两眼通红,好不委屈。 何有福就听王氏这么悄默声的哭了好一会,也不知是心软了还是心烦,吧嗒一口烟,翻着眼皮子道:“行了,你还哭个什么劲?这一家子都是听你摆布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王氏一看老头子抬眼搭理她了,立刻捏了手帕压眼角:“你个没良心的,我为这个家操劳二十多年没落着一点好。 我是个没用的,比不上你前头那个。说话做事都硬气不起来,有一点行差踏错便遭人嫌,我这几十年受了多少委屈,我还不能哭了?” 说着又埋怨起她爹娘将她一个大姑娘嫁给人做续弦,害她处处低人一等云云。 何有福最怕女人哭哭啼啼,“谁说你这个了,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就偏着金山银山,老大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没错,但也叫了你十多年的娘,他的儿子也是你的孙子!你竟恨不得他们一点不沾家里。” “有儿才有孙,我只知道要先考虑儿子的日子怎么过,才有力气想孙子。 你若是个有本事的,家里便不需为生计疲于奔命。 不说金山两口子整日在地里刨食,如今只有个丫头还没个儿子。 就说银山读书一项便花钱如流水,他媳妇也要生了,你闺女也还要陪嫁,哪一样不要钱? 你心疼老大的儿子,你有本事就接回来养着啊,我儿子女儿都别管了,只去管你那孙子吧!” 王氏说的也并不完全是私心,何有福还真是没有魄力一力承担起养活两个孙子这个花销,毕竟养孩子不能养不起半路就撂手的。 王氏见他面色和缓了些,又道:“你便是从此养了他们,如今只需要给口吃的,大了是不是要读书认字,说亲盖房娶妻生子,这些你想过没? 难道你到时候两腿一蹬不管了,把这些都扔给金山和银山吗?” 第三十章 魏家 金婆婆打发完孙子去请大夫,旋即回了房间去看褚润。 褚润正烧得厉害,脸和耳朵又红又烫,他是夜里起的烧迷迷糊糊地睡了,此时头晕沉沉的但也还算清醒。 看见金婆婆担心的样子,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无奈咽喉干疼只好作罢。 “快躺好,别动弹。”金婆婆伸手去探褚润的额头,温度竟居高不下。 又急忙对金老头子道:“老头子,快拿着烧酒来给润哥儿擦身子。” 金老头子端了烧酒来,金婆婆便吩咐他解开褚润的衣裳,把酒兑上温水,拿帕子擦拭手脚,脖颈和腋下希望降一降体温。 金老头子按照金婆婆的说的做了,金婆婆自己不便动手,就出来等着。 焦急得等了足有一刻多钟,才见金铭背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急吼吼地进了家门。 把人往地上一放喊道:“奶奶,大夫来了!” 薛大夫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气得胡子都要歪了,方才这个傻大个冲进医馆就问薛大夫在不在,他刚站起来,这人便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走,药箱子都没来得及拿! 一路快走都要跑起来了,还嫌他脚程慢,没看到他一把年纪了吗?结果这小子二话不说把他背起来就跑,差点把他这把老骨头颠散架了! 薛大夫拎着药箱哼了一声,“你这小子好生无礼。” 金铭讪讪一笑,拱手作揖:“是小子莽撞了,实在是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您海涵。” 在堂屋门口踱步等待的金婆婆看见了立马迎上来,把人引进去。 “大夫,您快给看看。” 薛大夫摸了脉,问了些问题,便说是风邪侵体引起的外感发热,再来就是褚润自身的体质较弱,吹了风着了凉就病了,且近日赶路没休息好累着了,加上昨夜饮了酒,因此才突然起了高烧。 “你们心也忒宽了,他这身子就不能劳累瞎折腾,最近酒也不要喝了。”薛大夫心里摇摇头,这小哥实则还有些肝气不舒,身子骨偏弱又想得多,可不就得倒了。 于是又给他扎了几针,“这么地不消一盏茶便能降温了,这酒可以继续擦,估摸着一个时辰后能退烧。” 过了一会儿再探褚润额头,果然不那么烫了。 金婆婆舒了口气,放下心来,才笑着与薛大夫道谢。 薛大夫便开了方子,又吩咐道病人要修养几天,要饮食清淡,保持心情开阔舒畅,切勿再贪凉着寒云云。 金婆婆一一应了。 金铭拿了钱,跟着他回医馆里去拿药回来煎。 …… 魏仪安买了些新鲜的蔬菜,打了两斤猪肉,买了只老鹅,一只鸡。想着吕氏爱吃甜的,就给她买了两包白糖和几样糕点,亲爹魏勇好喝那一口,便也给他打了几斤酒。 买完这些,她才牵着孩子坐了车往东河村魏家赶去。 去东河村的路前半段与去西河村一样,只过了吴庄便从大路下来分道而行。 魏家在村子南边,靠近村子口,进了村沿着主路走到第二个岔口左拐便是。 也是三合院的结构,三间正房,东西三间厢房,土墙院子。 这样的砖瓦房在村里也算中上等了,不过路左边那户崭新气派的五间七架梁砖瓦房更能吸引人的目光,院子是青砖石子垒起来的,墙壁也粉得光洁平整。 魏仪安淡淡扫了一眼,便知那是李家新起的房子,就是原身那个青梅竹马的李六家。不过,那些事不提也罢。 将目光收回,魏家已经到了。 瓜子已经去叫门了,开门的是魏绍的二女儿珍姐儿。 珍姐儿已经十二了,长得纤细瘦弱,看着只有十岁的模样,但也是个秀气的小姑娘。 虽是久不见魏仪安,但珍姐儿仔细看她的轮廓,还是能认得出来,“姑姑?” 魏仪安笑着应了,“珍姐儿,是我。” 珍姐儿连忙让开路,“姑姑来了,快进来。”又喊吕氏和张氏,“奶奶,娘,我姑回来了。” 此时,吕氏和魏绍的媳妇张氏都在灶上忙着做午饭,吕氏性子绵软,也不是王氏那样甩手当掌柜只给媳妇派活的人,她总要来搭把手。 听孙女说女儿回来,便忙得出来了,看见院中果然是女儿外孙很是高兴,“呀,三姐儿回来了!” 又来搂瓜子和豆豆,“哎呦,外婆的大外孙子嗳!” 第三十一章 背 魏鸿是冬至前一天归家的,来年二月的县试是他第一次下场考试,时间紧迫,因此即使私塾给学生们休了假,他这会儿仍在房间里温书。 他是魏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八岁时在镇上的学堂念了两年书,后来被先生看好,推荐去了县里的私塾。 魏家祖祖辈辈都是守着东河村那十几亩薄田过日子的庄户人家,到了魏勇这一辈,两个儿子十来岁时倒是都给念过几年书,但也不过就是启蒙识得些字,不至于当个睁眼瞎,两个都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而第三代终于出了一个有希望科举的人,魏家自然是倾全家之力供他。不过魏家毕竟是地里刨食的,家产不丰,这年景,读书就不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 如今供了魏鸿五年也算是强弩之末,因此此番魏鸿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备考,考不上便只能放弃这条路另谋生计了。 吕氏这会儿跟魏仪安闲话时,言辞里也满是期盼,恨不得求了满天神佛能保佑魏鸿青云直上,一路亨通。 看来不论是古代还是后世,读书的孩子都不容易,想在这条路上出头哪一个不是焚膏继晷,夙兴夜寐。 魏仪安想,还是穷闹的,像魏鸿这么大的孩子搁后世也就是能参加中考的年纪,如今却要顶着不小的心理压力去赴考,也让人怪不落忍的。 魏仪安只能安慰了吕氏几句。 吕氏也就是跟魏仪安倾诉一番,她也不知道男人们说的科考难到底是什么程度,说一说也就罢了。 转念又想起闺女在早市摆摊的事,便压低声音问些问题,魏仪安也跟她简单讲了讲。 “养家糊口还是够的,您别担心我。” 吕氏是真替闺女高兴,拉着她的手直说“好”。 “你这丫头在家时便是个懒散的,就爱琢磨口吃的,如今靠这个挣钱也是很好。” 但吕氏心疼这丫头花钱大手大脚,念叨着这一趟回来少说也花费了两贯钱,这得卖多少糕点才能赚回来,真是个憨丫头。 魏仪安听了也不说话就捂着嘴笑,让吕氏尝那包五香糕。 没一会,魏勇和魏绍父子俩也回来了。 他们今儿在田里挖排水沟又给小麦追肥去了,回来时半路被人请去修理农具,这才耽误到快午时才归家。 两下里,父女兄妹见了面打完招呼,各自去清理了下才坐下来说话。 两个孩子只认得舅舅,却没怎么见过魏勇。 乖乖叫了人之后又被珍姐儿带去旁边玩了。 吕氏献宝似的把闺女买来的棉衣鞋袜捧给男人们去看,去试。 魏仪安则从堂屋里出来去厨房帮忙了,只留张氏一个人在那忙活她也不好意思。 张氏见小姑子来搭把手,心里对她有了些改观,也更客气了些。 魏勇此刻却有些心酸,这闺女他跟吕氏是真心疼爱的,一年多没见了,如今闺女家来却与自己十分生疏,还有些客气。 心里想着便叹了口气,也罢也罢,她先前受了不少罪,心里说不定多恓惶呢,大节下的还愿意家来就是好的。 饭上桌时,魏仪安见到了魏鸿。 十五岁的少年俊秀温和,举止虽还有些稚气但也算大方,身上带着些读书人的书卷气,见了魏仪安也是礼貌地见礼叫人。 魏仪安见他面容带着倦色,眼下泛着青便知他读书的确用功。 心里对这个便宜侄子也有几分好感,便顺嘴关心了几句,嘱咐他注意劳逸结合,看半个时辰书便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放松眼睛,保证睡眠云云。 魏鸿也一一应了,他与姑姑年岁相差不大,他还记得小的时候姑姑也带他玩过。 魏仪安又问了魏鸿一些小儿进学的事,魏鸿也一一解答了。 饭后,魏仪安又嘱咐魏鸿可午睡片刻,再接着温书精神会更好。 魏鸿也觉得精神疲倦,闻言就照办了。 又坐了一会,魏仪安便要回去了,魏勇忙支使大儿子去族长家借骡车来把闺女外孙送回去。 吕氏也这么想,路太远了,两个孩子实在走不了。 张氏虽心疼男人来回奔波,但自家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她有意见也不敢说。 …… 到家后,魏仪安从封着的炉子上拎了茶吊子,水还是热的,倒了一大碗给魏绍喝了。 看日头这会儿估摸着下午三四点钟了,天色不早了。 魏绍歇了会儿也不耽误便要赶路回家,回去还得大半个时辰,到家天也要黑了。 这时候也没个路灯,赶车不好走夜路的,魏仪安也不敢留他,送魏绍出了门。 瓜子和豆豆玩了一个白天,这会儿困得直点头,就都去睡了。 魏仪安也去躺了一会,才起来去厨房忙活,明儿得出摊,她要多做些。 第一锅玉灌肺蒸好时,袁娘子抱着她的小儿子来串门。 魏仪安正在厨房给玉灌肺切块,“魏娘子忙着呢!” “你随意坐。” 袁娘子就坐在小木墩上与魏仪安说闲话。 那孩子比豆豆小几个月,却至今走不稳路,但又不乐意被袁娘子束缚住手脚,就在她怀里乱蠕动,眼睛盯着那冒着热气和香味的灶台。 魏仪安便夹了一块糕点塞到他手里,他立马放到嘴里吃起来。 袁娘子很是不好意思,拍了拍她儿子的屁股嗔怪道:“你个小好吃鬼,” 魏仪安笑着摇摇头,“孩子嘛。” 见儿子砸吧着嘴吃得香,袁娘子也就罢了。 那孩子两三口吃完了,舔舔嘴巴:“娘我还要吃!” 袁娘子瞪了他一眼,“不能吃了,这是姨姨要卖的。” “我就要吃,我就要!呜呜呜……”那孩子立马哇哇大哭闹起来。 魏仪安也不跟小孩子计较,那小碟子给他拣了几块,对袁娘子道:“你也尝尝。” 三岁的小孩儿也吃不了几块,不过这孩子又哭又闹比较讨厌就是了。 袁娘子讪讪地瞪了他好几眼,捏起一块尝了,连连夸赞魏仪安的手艺好,做的东西也好,又拐弯抹角打探起生意怎么样,收入怎么样。 魏仪安拧了拧眉,心中有些不喜,淡淡的回了几句。 袁娘子却好似没察觉到魏仪安的冷淡,还在喋喋不休。 “啊——”门外噗通一声,好像什么重物砸到地上了。 “润哥儿——金铭——” 是金婆婆的惊呼! 魏仪安快步跑出去一看,原来是金家门口的地上正四仰八叉摔着两个人,金婆婆和金老头已经过去扶了。 魏仪安也去帮忙,这才发现被那浓眉英气的男子压在背后的正是昨天在金婆婆家接汤圆的那个人。 魏仪安见那人此时脸上酡红一片,那双黑漆漆的清亮眸子也紧闭着,仿佛昏迷了,看样子是发烧,还是高烧。 于是把他扶起来交给金老头。 “婆婆,没事吧?” 金婆婆有些语无伦次,“突然又起高烧了,中午明明退了的。” 说着气得锤了金铭一拳,“你个冒失鬼,这路走多少回了还能摔跤!看你把哥儿摔的,还不赶紧起来!” 金铭站起来,才发现左脚咯噔一下,一阵疼传来,他一摸脚踝肿了。 也不要金铭再说话,金婆婆瞥了一眼就知道他摔着脚了。 金铭苦恼地挠了挠头呐呐道:“奶,我没事,还能走,我先把润哥儿送到医馆去。” 金老头准备自己去医馆请大夫来,只不过这样势必耽误很多时间,但他年纪大了,腰不行,背不了。 “我来吧!”魏仪安半蹲着直接把人拉过来趴到她背上,这男人瘦削,并不算重,魏仪安托着褚润的腿轻松就起来了。 丢下一句“家里孩子婆婆照看下!”便往医馆奔去。 “哎,这是怎么了?”袁娘子姗姗来迟,望着魏仪安背个男人远去的背影一阵错愕。 第三十二章 你家郎君 褚润烧得昏昏沉沉的,眼皮子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依稀记得被人背了起来,是金铭吧? 可此刻褚润只觉得这人的身躯如此柔软纤细却又温热有力,他被稳稳地托着。 头搭在这人肩膀上,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不是熏香,也不是花香,是一种暖暖的味道,莫名的,有些好闻。 他真是昏了头,褚润彻底失去意识前迷迷糊糊地想,金铭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 魏仪安一路背着褚润,她一步一稳并不算颠簸,只是贴近她肩颈呼出的鼻息和温度让她不得不加快脚步。 这人烧得蛮严重,看着病病殃殃的,这身体素质太差的话,病了最怕被耽误了,更何况这是古代,感个冒伤个风救治不及都有可能会丧命的。 附近最近的薛记医馆在东街东头。 此时正是黄昏,街上也正热闹,于是许多人便看见一个娇滴滴的娘子背着个姿容俊美的男子健步如飞进了薛记医馆。 一进去,里面排队问诊的、抓药的,竟是人满为患。 且多是老人孩童,咳嗽声一片。 医馆里坐堂的大夫忙得茶都顾不上喝一口,小厮伙计们也脚不沾地的。 但只有褚润是烧得神志不清的,魏仪安喊了一声“大夫!这儿有个高烧昏迷了的!” 有人见一个女子背着个男人来看诊,估摸着病情危急,便好心让他们个躺椅,又帮忙把人放到上面。 坐堂的大夫这会儿也过来查看褚润的情况。 看过以后便说了一堆魏仪安听不大懂的学术用语,不过她连蒙带猜的,估计就是冬季常见的病毒性感冒了,加上褚润抵抗力弱,高烧还会反复。 普通人好得快的得十天半个月,像他这样的至少也要月余了。 那大夫吩咐伙计去后厅腾出个小隔间,让褚润躺下他好施针。 一事不烦二主,魏仪安又把他抱到十几步的隔间榻上。 这一举动引得旁人侧目而视,好厉害的女子。 药馆的隔间是用屏风隔开的一个个简易空间,老大夫给褚润施了针,而后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魏仪安道: “最多半个时辰便能慢慢退烧,但你家郎君身子骨偏弱,一时半会也退不了烧。老夫教你认几处穴位,你自己摁一摁,好助他快些退烧。” “你家郎君”,老大夫以为他们是两口子。 魏仪安也没解释什么,反正这人也没醒,先听怎么给他退烧吧。 那老大夫收了针灸包,给她指了两个地方,合谷穴和大椎穴,并吩咐她怎么按,按多久。 魏仪安按照大夫说的,执起这人的手,将五指并拢,找到与食指之间的肌肉的最高点,用力点按。 她力气大,手上劲也足。 左右手都要摁,就这么摁了一会,那指骨处已经红了一片。 那双手指骨明晰,指节修长。掌背宽而瘦削,没什么肉,薄薄的皮肤下是脉络分明的青筋,有种脆弱又刚硬的美感。 魏仪安甚至怀疑她再使点劲,这双漂亮的手就要断了。 第三十三章 八卦 闻言,老大夫顿了一下,而后捋着胡子呵呵一笑。 那药最终还是小伙计很有眼色地接过去喂了褚润喝下。 金老头这会也到了,自是对魏仪安表示一番感谢。 后面的事就不该魏仪安管了,她果断地告辞了回家去。 到了家,金婆婆正在魏家这边哄着哭得停不住的豆豆。 哥俩先后醒了,咕噜爬起来找了一圈却没看见魏仪安,豆豆忽地就哭了起来。金婆婆和瓜子怎么也哄不好,但也不能放他出去,只能任由他哭。 于是魏仪安刚到家,豆豆便飞扑过来抱着她的腿,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委屈地望着魏仪安:“娘——” “娘有事出去了一下,这不是回来了吗?好了,不哭了,我们豆豆最乖了。”魏仪安抱起他,拍着背哄道。 豆豆满是泪珠的小脸立刻破涕而笑,只是方才哭得久了点,此时抽噎个不停,还不好意思地把脸贴在魏仪安的肩膀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不肯松手。 这模样也是好笑。 金婆婆焦急的目光也探过来,魏仪安又把医馆那边情况仔细说了一遍,金婆婆听了便也稍稍放了心。 “魏娘子,方才可真是多谢你了。辛苦你了,快来喝碗茶歇一歇,暖一暖身子。” 金婆婆拉着她进屋坐下,又端上一碗热茶。 魏仪安接了温热的茶碗,抿唇一笑:“婆婆,您客气了,我们家初来乍到承蒙您照拂,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况且您别看我这样的身量,我可是有劲儿呢。” 金婆婆勉强笑了笑,“你这是有福气又是个热心肠,”说着又唏嘘道:“我也实在担心,我们家哥儿这身子也是……唉。” 这语焉不详的,魏仪安宽慰了几句,也没刨根问底去八卦什么。 想来明眼人一看也知道那男人是个体弱多病的,知道就行了,倒也不必哪壶不开提哪壶。 送走金婆婆,瓜子才凑近了问魏仪安去做什么了。 魏仪安揉揉他的脸,“婆婆家的客人生病了,娘帮忙把他送去看大夫。” 瓜子“哦”了一声,神情也是恹恹的。 显然是睡醒了以后发现娘不在,只有他和弟弟在家的那种感觉很不好,让他心里不安。 但瓜子不是爱哭的性子,便只是耐心地安抚弟弟。 魏仪安做了晚饭哄了孩子吃了,继续在厨房准备明天出摊要卖的东西。 瓜子和豆豆在院里玩跳房子。 还是搬家的时候魏仪安打扫卫生,发现瓜子那有不少滑石子,她小时候常拿这东西当粉笔在地上画着玩。 魏仪安灵机一动想起那时候玩跳房子游戏,就给哥俩画了,叫他们蹦着玩,又能锻炼身体还能暖身子。 玩了一会天色暗了下来,哥俩又赖在厨房玩起扔石子。 趁着甑锅蒸玉灌肺的空档,魏仪安就带着哥俩一块玩。 第二日,魏仪安下了早市依旧买了菜回家。 供给酒楼的腌菜快没了,估摸着这两天也要来运货了。 她刚回来不一会儿,正搬了小板凳在井台边洗菜。 袁娘子带着孩子来串门了。 她也是注意着魏仪安今天做腌菜才瞅准了时机来的。 来了也不客气,自来熟的从厨房搬了木墩子坐到魏仪安旁边坐起手上的针线。 难得,袁娘子今儿带着她女儿出来。 袁娘子低头绣着繁琐的花鸟绣样,她那女儿年纪小只能绣简单的花瓣草叶子等。 袁娘子是个话密的,一坐下来便说起昨日的事情。 “不是我说啊,昨儿个你可是冲动了,我知你是个古道热肠的,但也不好大喇喇地背着个男人到外面去的呀,被人瞧见了可不好。” 魏仪安心想,有什么不好,只要你不说也没人会去说三道四。 “救人嘛,没想到那么多。”魏仪安装傻道。 袁娘子摇了摇头啧啧两声,复又压低声音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她有心卖弄消息,魏仪安便也配合着,做出好奇的样子问:“是谁?” 魏仪安昨日也已经反应过来那个病殃殃的男人不是金婆婆的孙子,但又听金婆婆口称“哥儿”,却也不知是什么关系。 “金家啊其实算是他家的家仆。” “家仆?”魏仪安愣了一下。 “我也是听孩子他爹说的,金家老两口是替褚家看顾老宅的,褚家的宅子就是咱们这儿隔了几条巷子的竹枝巷里头的,那一片可都是大宅子。 这褚秀才啊一年也就腊月里祭祖时回来这一两趟。” “秀才?”魏仪安有些惊讶。 看他年纪也不大,十八九的样子,竟已经是秀才了,她家十五岁的侄子还在为童生试发愁,果然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 袁娘子看到魏仪安脸上的惊讶表情便满足了,于是继续道:“是啊,这秀才啊,你懂什么意思吧?跟那些官老爷都是平起平坐的。 听说他们见到县太爷都不用下跪的,这放眼满和州城都是数得着的呢。” 这些都是袁娘子从他家男人那听来的,她也不懂秀才有什么厉害的,总归她家男人一吹嘘起来很是推崇备至就是了。 但袁娘子想着,魏娘子必定也跟她一样,不懂男人爱说的那些东西。 因此她煞有介事地说了这些也是鹦鹉学舌罢了。 魏仪安听着八卦手里活也没停下,淘洗好菜就开始切碎,拧水。 一边点头附和道:“是呢,的确厉害。” 却见袁娘子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过啊,这秀才公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又有功名在身,可却是个倒霉的命。 他原配的娘子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了,留下个丫头片子,如今也有三四岁了。 我家在这住了七八年了,倒是见过他先头那个娘子,嗨,那人是个俊的,眼睛却是朝上的,看不上咱们这些人,高傲的嘞。” 袁娘子言语间颇为不忿。 魏仪安听了一耳朵八卦,倒是佩服起袁娘子说话时这一唱三叹的本事。 转念又想起褚秀才的脸,是真的帅啊,没想到孩子居然比豆豆还大。 这帅哥够显嫩的! 魏仪安眼前忽然就浮现起那双修长的手和男人醒时脸上略带薄怒的蹙眉模样。 第三十四章 腊八 褚润当晚到底是从医馆回去了,他一贯不喜喧闹,躺在隔间里那硬邦邦的榻上也是百般不适。 金老头也不反对,自去外头付了钱,使唤街边专门跑腿的闲汉叫了车来。 倒是那老大夫不放心又探看了褚润一回,点点头也就不说什么了。 烧还是会反复有的,但不会再高烧不退了,便也同意放他回去。 只是临走时还不忘揶揄道:“郎君回去可千万要注意休养身体,不要再被背进来让老夫看诊了。” 褚润被调侃了也没什么表情,朝着人拱了拱手悠悠道:“您费心。” 瞧着是目光湛然,但心里是恼还是羞便不为人知了。 到了金家,已经是酉时过了。 褚润本就口味清淡,这会病了,晚饭也是没什么胃口。 勉强喝了半碗菘菜鱼肉粥,吃了一小块子蒸饼便搁了筷子不再动了。 用了饭,褚润捧起茶盏,却不想被换成了白开水。 他便笑:“您怎么连茶水也不舍得给我喝?” 不说还罢,偏褚润还毫不在意地笑,金婆婆就被他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拉着脸道:“二郎还说呢,吃着药哪里能喝茶水?你可倒好,一贯的捧着茶碗不撒手,可真是比宁姐儿个小娃娃还不如。” 金婆婆一向称褚润为“哥儿”,以示亲切。 只有家里人叫“二郎”,此时褚润一听便知金婆婆是气着了。 “是是是,宁姐儿可比她爹爹乖巧多了。”褚润自知理亏,默默搁下茶盏,转而问起魏仪安。 金婆婆立刻转怒为笑,与他说了几句魏家的情况,而后夸道:“魏娘子啊,可真是个洒脱大方的,倒比寻常妇人有趣的多。” 要金婆婆说,她还真挺喜欢魏娘子,做事爽利,人也能干,也不是那些爱扎堆嚼舌根子的,一个女子撑门户,把两个孩子照顾得也好,内外都是一把好手。 看着不声不响,其实是个心中有沟壑的,怎么看都是做当家大娘子的不二人选。 她若是云英未嫁,倒堪与二郎配,真是可惜了这般品貌。 这般想着,金婆婆一不留神嘴上也带出这话来。 “若是论品行相貌,你二人倒是相配,不过哥儿这样的俊才,依我老婆子看,便是都城的贵女哥儿也娶得,更何况还是咱们老爷的嫡长子。” 褚润听了先是嘴角噙着笑,带着一丝玩味。 听到“老爷”二字后那笑意便冷了几分,淡淡道:“我不过是和州县区区一个穷秀才,哪里敢高攀在京的贵人老爷。” 说着便起身往内室去了。 金婆婆自知失言,拍了下自己的嘴,便去外头煎药了。 …… 外头的雪簌簌地下个不停,似灰白的花朵儿大片大片,飘飘忽忽地往下落,仿佛一场狂欢盛宴。 不过一夜,院子里的雪已经积得有两尺深。 好在,明个儿便是腊八,赶巧又下了雪,魏仪安就不打算再出摊了,任性一回,外头太冷了。 记忆里,往年腊八,吕氏会打发魏绍给家里送腊八粥。 但看这天,灰蒙蒙的。雪还有的下。 想来乡间的路绝对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的。 不说魏绍能不能走,就是吕氏也不会让魏绍这个天出来折腾。 于是闲在家,魏仪安正好来提前准备做腊八粥的干果。 第三十五章 回去 倒也不是说褚润如何自恋。 虽说他的确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从前也有人追捧称赞过,但多是年轻小娘子含着羞意的目光追随着,夹杂着少女情思,少有人是魏仪安这般不加掩饰的单纯欣赏。 这让褚润感到新鲜得很。 不过也不讨厌就是了。 于是褚润压了压翘起的嘴角,温声道:“魏娘子,打搅了。雪天路滑,婆婆不便出门,吩咐我给您送粥来。” 魏仪安又一次近距离欣赏到了美人的脸,这才把目光放到他手上,正拎着个食盒。 原来腊八这日,街巷之间也互赠粥或其他食物。 笑着接过,魏仪安又随口问了句:“褚郎君身子大好了?” 也不是她瞎操心,这身子弱的不抗造啊,别这回刚好一出来吹了风回头又倒了。 虽然美人病了也还是美人,但她还是比较喜欢欣赏健康的帅哥。 褚润听了,面上倏地泛起丝红意,想起那天的事,有些恼羞。 他以手抵唇咳了声,而后淡然一笑:“好多了,多谢魏娘子挂怀。” 魏仪安闻言点点头,“褚郎君稍待。” 她进厨房把盛粥的碗换下来,装上自家热气腾腾的的腊八粥,再放进食盒里。 褚润并不进去,就站在门廊下,一眼看到院里那株腊梅树底下的两个雪人,以及蹲在雪人跟前的娃娃。 一大一小的雪人,圆圆的脑袋,用胡萝卜做鼻子,红枣做眼睛,两腮上红扑扑的,也不知用的什么东西涂染的。 有意思的是,还都给捏了一双兔子耳朵,也都涂得粉粉嫩嫩的,看着倒是可爱。 褚润紧了紧身上的绵裘,心想,宁姐儿定也喜欢这种样式的。 想到女儿,褚润突然便归心似箭。 此番回乡祭祖,耽搁的时日有些长。 本只是计划两三天就能回去,只是不料被一场病困在这里。 宁姐儿的咳嗽应当也好了罢。 偏赶上这两日大雪,又要耽搁几日了。 魏仪安拎着食盒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褚润盯着她堆得那两个雪人双目游离,偏偏嘴角勾着淡淡又温柔的笑,映在一片雪景中,显得整个人更挺拔俊秀,气质如竹。 远远望去,雅况得好似一幅水墨画。 啧,美人果然比美景更赏心悦目。 走过去递上食盒,“褚郎君拿好,还请金婆婆也尝尝我家的腊八粥。” “多谢。”褚润把目光收回,垂了眸子伸手接过。 “客气。” 说起来二人也不熟,更没什么话说。 送走褚润,魏仪安关了门回去继续给雪人装上手臂,从柴火里找几根齐整的树枝插上就行。 这场雪正好下在了腊八前后,第二日就晴空万里了。 褚润便有些迫切地要回去了,实在是忧心在和州的宁姐儿。 金铭已经收拾好好行李,整装待发,他自小就是褚润的随从,一直是褚润在哪他就在哪。 金婆婆既舍不得自家亲孙,也不放心大病初愈的褚润就这么赶路。 但也知道褚润对宁姐儿的疼爱,便也罢了。 第三十六章 褚家 第二日一早,褚润起来洗漱了就准备往褚老太太那处去。 抬腿刚走到门廊下,就被一个“火团子”扑进了怀里。“爹爹!” 褚润一把将她抱起,托着后颈笑着看她:“宁姐儿今日真漂亮。” 宁姐儿穿着红色的对襟交领长袍,衬得跟个瓷娃娃一般。 小姑娘头发有些黄,摸着软塌塌的。被挽成三鬟用了红白相间的丝缎缠绕在其间,端的是玲珑可爱。 宁姐儿听得懂爹爹在夸她,红着脸有些害羞,乖巧地在褚润怀里细声细气道:“嬷嬷说爹爹回家了。” 褚润就笑,“宁姐儿想爹爹了?” 宁姐儿轻轻点头。 褚润心里软极了,摸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爹爹也想你了。” 他本想去看过祖母再来与宁姐儿一起吃早饭,没想到宁姐儿醒了后听说爹爹回来了,就直接过来了,这会子便一起带着去褚老太太处了。 褚家的宅子不算大,老太太的院子却是最好的一处,也是褚润做孙儿的孝心。 褚老太太比金婆婆还小些,但也有了年纪。 老人家嘛,一向是少眠的,因此也就起得早,而昨晚就有人告诉她二郎今早过来,她也就早早醒了。 父女俩到的时候,远远的就有个身着绿裙的丫鬟从回廊上迎了上来行礼,“郎君。” 在门口的丫鬟见了也笑着进去报给老太太:“老太太,郎君来了。” 屋里褚老太太听见了通报,也喜笑颜开,安坐着等着孙子进来。 进了屋内,褚润才把宁姐儿放下,理了理衣裳才给老太太见礼。 宁姐儿也跟着叫人。 褚老太太赶紧让褚润坐下,丫鬟端上热茶来,又让人给宁姐儿端羊乳来,温的正好喝。 待褚润喝了,老太太才问起这次回乡祭祖的事。 褚润只道一切都顺利,又细细说了祭拜褚老爷子的事。 提到褚老爷子,老太太也只是怏怏叹口气,怅然道:“如此便好,你祖父生前最是疼爱倚重你了。” 老太太说着又转而问起金家夫妇,褚润也事无巨细跟她说了。 褚老太太一边听,一边让人摆早饭。 听说孙儿跑这趟病了一回,也是心疼,让人给他多盛了一碗鸡丝粥。 鬼怕恶人病怕撑,多吃点总是好的。 细馅儿包子,金黄的油酥饼子,鲜汤豆腐羹,鸡丝粥,鸡丝粥里放了香菇碎,胡萝卜丝和菘菜碎,再撒上葱末,鲜美可口。 褚润尝了一口便喜欢,“祖母这里的早饭果然比我院里的好。” 闻言老太太便看了眼褚润身后布菜的丫鬟,随后一脸和蔼笑道:“这正是竹心的手艺,她是个心细手巧的。你若喜欢,我便让她到前头专程服侍你去。你那里一群小子能有什么热闹?” 这话说的倒有些意思了。 竹心,便是方才在回廊上迎褚润的那个绿裙丫鬟,倒是个柳眉杏眼的美人。 听了面上一红,心里一阵的又喜又羞,老太太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叫她…… 但她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便低头赧然道:“伺候老太太和郎君是奴的本分,奴……” 褚润瞥了一眼竹心,漫不经心道:“嗯,祖母喜欢那便赏她,哪里要让祖母割爱了。” 竹心脸刷的白了,又觉得脸上烧的厉害,被一旁的婆子悄声拉下去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但终究念着孙儿,只能无奈道:“你啊你。” 褚润但笑不语。 宁姐儿两个手捧着包子啃,滴溜着眼睛在曾祖母和爹爹之间来回张望,啃得脸颊都沾了菜馅。 褚润轻笑一声,“吃成小花猫了。” 宁姐儿不明所以,就看见爹爹对她笑,她便也咧着嘴对着褚润笑。 陪老太太用了饭,褚润就带着宁姐儿回了自己院子。 第三十七章 打发 褚润一连十来天没见女儿,这会儿正跟宁姐儿坐在一起说话。 小姑娘趴在榻上摆弄着一幅新做的七巧板,只留个头顶给她爹爹。 褚润无非也就是问一问她最近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 这些其实直接问陆应就能一清二楚,但褚润更喜欢让宁姐儿自己说,小姑娘性子比较羞涩,胆子也小,说话细声细气的,褚润便常试着锻炼女儿多说话。 倒是宁姐儿听了,仰着头,一本正经地回想她昨天吃的什么,结果眨巴眨巴眼睛,张嘴也不知道说啥,她不记得了。 那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褚润见状也失笑。 宁姐儿想了想又抬头:“姨母陪我玩,吃饭!” 褚润看了陆应一眼,陆应便道:“先前宁姐儿病时出不去内室,孟三娘子便日日来陪着,哄着宁姐儿高兴,用饭是一处的,待宁姐儿睡了小人便请她回了。” 如今瞧着孟三娘子对宁姐儿是体贴入微的极有耐心的,不过陆应可没忘了,若不是孟三娘子非要带着宁姐儿出去玩,宁姐儿先前也不会着了风寒。 整整烧了两日才退,又咳嗽这许多天才好。 惹得郎君怒极,如今不过是尚未来得及打发她。 郎君待宁姐儿视若掌珠,那几日衣不解带地看顾着,生怕她有个不测。 再者,孟三娘子的那点子心思连金铭与他都能看出来,郎君怎会不知? 隐而不发,不过是看在宁姐儿的份上,忍耐一二。 宁姐儿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喜欢姨母。” 褚润眼帘微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故意捏了捏宁姐儿的小揪揪玩,宁姐儿抬头:“?” 那厢孟三娘子回去,先往宁姐儿院里去,而后得知宁姐儿在郎君这处,便又往褚润院里来。 外头,金铭直接将人拦在垂花门外,孟三娘子一脸得体的笑,既不显热络也不高冷,显得温柔端庄。 只说是做了蜜枣糕与宁姐儿,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便将手里提着的食盒举到金铭面前。 他也不看,只去禀报。 低声说与褚润,褚润眼都不抬,只摆了下手,淡淡道:“打发了。” 又继续捧起手里的杂记看起来。 金铭得了吩咐出去转告:“多谢孟姑娘好意,宁姐儿正与郎君一处,您是贵客,咱们院里却是不便接待您,您请回吧。” 金铭站着跟个门神一般挡着去路。 饶是孟三娘子再是稳重老成,也究竟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连吃了几个闭门羹也是落了个没脸。 维持着表情将装着蜜枣糕的食盒递与金铭,又略带失望地往后面看了一眼:“替我向郎君问好。”便带着丫鬟走了。 有那伶俐的小厮凑上来笑:“金哥,我来帮您提。” 金铭一乐,塞给他了。“你小子眼尖,拿去分了吧。” 小厮“嘿嘿”谢过,一溜烟跑了。 第三十八章 买卖 钱掌柜听了很是出乎意料,这一个月来自家酒楼里的几样腌菜卖得火热,味道好且不说,还是镇上的独一份儿。 前不久东家还升了他的工钱,日后少不得还能把自己调到城里去。 钱掌柜想着升职加薪呢,魏仪安这边突然撂挑子了,自然是有些急了。 再听她那理由,简直就不是个正当理由,反倒像托词。 毕竟以钱掌柜的认知,小老百姓还有怕冻手就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的? 钱掌柜摇头,无法理解。 可魏仪安态度坚决,钱掌柜又一向是奉行和气生财的,也只好表示惋惜,并希望以后有机会再继续合作。 待送走魏仪安,钱掌柜坐在那叹气起来。 奉茶的伙计便出主意:“掌柜的,这魏娘子家的腌菜在咱们店里可是供不应求,她这不干了,还真是误咱们的事,若是咱们得了方子……” 钱掌柜一下茅塞顿开,“对啊,你倒提醒我了,买了她的方子咱们还更方便做生意呢。”于是他又立刻去给东家写信了。 五日后,钱掌柜收到东家的回信,当即便让人去请魏仪安来。 彼时,金婆婆,袁娘子,丁娘子,都在魏家串门子。 见了魏仪安,跑腿的伙计只说是掌柜有要事相商,别的他也说不上来。 魏仪安疑惑,但想到也打过几次交道了,她对钱掌柜的印象不错,人家这么大一酒楼最是注重声誉,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既然魏仪安要出去,金婆婆她们便告辞了。 到了后,钱掌柜笑得客气,请她上座。 听到钱掌柜说登云楼的东家要买她腌菜的方子时,魏仪安有些惊讶,迟疑着问:“买方子?” 钱掌柜笑着捋了捋胡子,伸出手比了个“五”。 “五十?”魏仪安琢磨着,太少了吧,应该不至于。 钱掌柜摇摇头。 “五百?”这倒是不少了,可也值不了这么多,本身就不是多贵价的东西,可耐不住喜欢吃的人多啊。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说起来这登云楼靠着这菜赚的也不少,况且买了一个方子所有的登云楼分店都能用,这东家且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呢。 再说了,好歹也是自己捣鼓了许多次才踅摸出来的,敢买她就敢卖。 那就,同意呗。 谁还能跟钱过不去? 钱掌柜笑着又道,“魏娘子,咱们的合作也算是天时地利,一拍即合了。” 说着招呼伙计拿来银票,又签了契约,魏仪安仔细看了,没什么问题,就摁了手印。 待经过官府印押以后便成了,盖了章就具有法律效力了,到时这红契魏仪安与钱掌柜各持一份。 魏仪安先把具体做法一一念与钱掌柜,钱掌柜写下来。毕竟她的字狗爬式似的是拿不出手的。 办完这些魏仪安就揣着五百两的银票回家去了。 她揣着的可不是五百两银票,她已经看到和州的房子在对她招手了,过了年开春后儿子也能送去启蒙了。 进城的日子就在眼前,魏仪安心里面乐开了花,走路都有些飘,但面上还是四平八稳的。 毕竟不能让人知道,忍得可辛苦咯! 魏仪安的好心情,却在到家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无他,魏仪安一进家门,就看见丁娘子正带着她家的儿子冯子聪在魏家院里,冯子聪张着嘴嗷嗷哭,一边哭嘴里一边骂骂咧咧。 豆豆被袁娘子家的闺女小寒拉着擦眼泪,瓜子梗着脖子,瞪着冯子聪。 那眼神跟个小狼崽子似的,下一秒就要打人。 第三十九章 没教养的 许是魏仪安的言辞十分不客气,丁娘子脸色更不好看了,一把甩开冯蕊,双眉倒立颇有些怒意:“魏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是你家孩子打人,怎地你反倒冲着我家孩子发威?” 说着拉过冯子聪,让他张嘴给魏仪安看。“你看看,你看看,流这么多血,至于吗?不过就是孩子间玩闹罢了,你家这孩子说打人就打人,下手也太狠了些。” 魏仪安倒是看了,上门牙的确掉了一个,估摸着血也是牙龈损伤导致的。 不过这个冯子聪也七八岁了,掉的应当是乳牙,没什么大事。 倒是瓜子脸上的撕痕有点深,一不留神还可能会留疤。 打架么,谁小时候没跟人打过架呢,只是七八岁的男孩儿,不说用拳脚了,竟被教得只会往人脸上招呼,女孩们闹起来也少有这样的。 实在有些损,小家子气的。 况且,瓜子本就敏感,那些话必然伤害到他了。 魏仪安心中一紧,看着冯家母子三人多了几分厌恶。 瓜子听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他骂人,他就是欠揍!” 小寒附和道:“我都听见了,他抢豆豆的小象不肯还,瓜子才去抢小象,他抢不过就骂人了,瓜子弟弟生气了就去打他了。” “你这丫头,有你说话的份?”袁娘子忙把小寒拽到自己身边,她跟丁娘子一贯交好,自家这憨丫头却帮着魏娘子说话,她有些尴尬。 冯子聪一见,嘿,这小子还敢挑衅,不能忍,瞪着腿就要踢上去。 瓜子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来啊来啊。 魏仪安一把拎住他衣领,暗暗瞪了他一眼:“给我老实点。” 却见丁娘子拉着冯子聪夸张地后退几步,一副担惊受怕状。 戏还挺多。 瓜子那小短腿,就是踢出来也压根碰不到冯子聪衣角。 魏仪安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面上正色道:“丁娘子,孩子动手打人确是不应该,我先给您道个不是,望您海涵。” 丁娘子冷哼一声,正要好好说教说教,并准备讨些赔偿。 魏仪安却话锋一转,抬了抬下颚似笑非笑道:“不过,欺负幼小,口出恶言,看来您家家教也不过如此。” “魏娘子忒得无礼!真是伶牙俐齿!”丁娘子一时气结,转头看向袁娘子, 袁娘子眼神一闪躲,她也不好说什么,丁娘子一张泼辣,她本来是准备看魏娘子的热闹的,谁知道魏娘子语出惊人,说话这么直接。 她可不敢惹。 魏仪安看了眼冯子聪,目光微转,对着丁娘子意味深长道:“我无不无礼未可知?丁娘子却是实在算不上有理之人。 你也说了,孩子嘛,还小,不懂事,那便暂且依你之言。” 顿了顿,她又慢条斯理道:“那我倒要请教您了,小儿无状,口无遮拦,想必是丁娘子常在他们耳边说,不然,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又学得这般恶言?” 魏仪安轻呵一声,“恶语伤人,我竟不知道何时得罪了丁娘子?” 丁娘子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但她不可能示弱:“小儿学舌罢了,我怎么知道他跟谁学的,左不过他说的难听些,却也是事实,你难道不是死了男人的?你家孩子就是孤儿,我们不嫌弃你家晦气,你反赖我做什么?” “不许你说我爹爹!”瓜子气得跳脚。 “野种,野种,真可怜,还没名字,气死你气死你。略——”冯子聪见他娘又气盛起来,他嘴里的血早就吐干净了,也不疼了,这会就豁着牙冲瓜子做鬼脸。 气得瓜子又急又委屈,快要哭了,“我不是!” 魏仪安对这丁娘子本就不甚熟络,不过是袁娘子带着过来串门子的,不过就是混个眼熟。 这会子见瓜子神情不好,她也没心情再跟她们唧唧歪歪了,一言不发拎起靠在廊檐下的竹扫帚指着冯子聪,冷呵道:“没教养的东西,闭嘴!别以为我不打熊孩子。” 说着又把扫帚指向丁娘子再指指门口,语气十分得横:“你最好管好你儿子的嘴,这次的事我也不跟你计较,别再让我听到你对我指指点点。以后我家也不欢迎你们,请吧!” 丁娘子自然不服气,怒眼圆瞪,骂骂咧咧的,却也不敢动手,可魏仪安的扫帚直愣愣指着她,她也看出来了,这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泼皮。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加之是她理亏,于是半推半就地被袁娘子拖拉出去了。 关了门,魏仪安走到瓜子身边,才发现这孩子哭得泪流满面,见她过来了,忙拿袖子擦脸。 小的那个也不知道哥哥怎么哭了,就拉着他也呜呜哭起来,瞧着就是两个小可怜。 魏仪安忽地就鼻子一酸,心疼了。 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呢,没被人疼过几天。 把两个抱起来,进了屋,放到炕上。 拿帕子沾了水,把瓜子脸上的伤口清理了。 瓜子这会儿不哭了,抽抽搭搭的,又不好意思了。 魏仪安噗嗤一声,“好了,娘把坏蛋打跑了,不哭了。” 眼角还挂着泪珠,瓜子睁大了眼,“你不怪我跟人打架吗?他牙都掉了怎么办啊?” 魏仪安笑着拍拍他的头,“怪你做什么?他该打。谁让他抢我们豆豆玩具,瓜子是个勇敢的孩子,知道保护弟弟。” “不过,你还小,以后不能遇到什么事就靠打架解决,万一你打不过呢?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多的是不动手就能让他得到教训的。你看你的脸被撕的,要是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魏仪安碎碎念一般,瓜子张了张嘴,娘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很明白,可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他可不知道他娘给自己灌输的其实是一肚子黑水。 给两个孩子倒了水喝下,魏仪安又道:“虽然你爹爹不在了,但是咱们并不低人一等,你也不要觉得自己比别人差,瓜子能干又懂事,娘最喜欢了,别人说那些难听的话咱们就当他在放屁。” 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些,村里那些人都只会跟风嘲笑他,瓜子愣愣点头,忽然就笑了,他抬头问:“娘?我爹爹是不是很厉害?” 第四十章 论名字的由来 对上瓜子好奇中带着期待的眼睛,一时间魏仪安还真不知怎么回答。 在原身寥寥无几的记忆中,当年二人新婚没几天,何壮实应募入伍。 因他体格健硕,孔武有力,直接被充了禁军,去了北面戍边。一去几年,最后战死于幽州,尸骨无存。 时隔半年才由隔壁县的一个同乡带着他阵亡的消息来,而葬下的也不过是个衣冠冢。 现在看来,魏仪安也能稍稍理解他当时坚持要参军的一意孤行,或许是为了出人头地让何有福一家不敢再欺压自己,又或者真的是男儿一腔热血,想保家卫国。 可对两个孩子造成的永久亏欠又怎么弥补呢? 在他们懵懂幼小的生命中,对父亲天然的孺慕、崇拜与期盼都湮灭在缺失的时间里了。 可惜,那两个做亲生父母的也都不可能再回答这个问题了。 魏仪安叹口气,对着孩子的目光,缓缓点头轻声道:“你爹爹是个勇士,是为国捐躯的英雄。” “爹爹是大英雄。”他眼睛亮了起来。 “我以后也要当英雄。” 瓜子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看着魏仪安认真问道:“可是你能不能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哪有人叫瓜子的?我怎么没有大名呢?” 魏仪安一囧,儿砸这可真不是我的锅啊。 谁知道姓何的那一家人都怎么想的。 她只好胡诌道:“因为你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娘那会喜欢嗑瓜子,所以你就叫瓜子了。” 瓜子不可置信:“啊?” 这也太随便了吧。 魏仪安哈哈大笑,这小模样太逗了,继续忽悠:“再说了你这名字哪里难听了,你看咱们村里是不是还有人叫粪堆,粪叉,狗蛋的?” 瓜子拿眼斜她,那还真有,也太难听了!他将信将疑的嘟囔道:“好吧。那弟弟呢?” 豆豆:“?” 豆豆…… 那自然也是原身随口叫的,但是不能这么跟娃儿们说呀。 “娘怀弟弟的时候爱吃黄豆芽?” 瓜子张张嘴:“……”娘说的话一点也不可信。黄豆芽?就没见她吃过! 娘最爱的不是肉么? 魏仪安揉了揉两个娃儿,“好啦,等明年娘送你上学去,让先生给你起,嗯?弟弟也一样。” 她是个起名废,让她起名着实有点为难人。 还是交给文化人吧,万一以后俩娃不满意自己的大名,那也怪不着自己。 等魏仪安回房间找了药膏给瓜子脸上抹上,又嘱咐他不许用手摸脸。 这才去看她揣回来的银票。 一共五张,每张面额为一百贯。 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银票,摸着像布,上面写着钱庄名称,具体面额,日期等等,上面还印了还有复杂的图案。 这很好理解,每个钱庄的银票都不一样,这图案不就相当于后世那些不同银行的标志嘛,还是防伪标志。 不过这钱庄,镇上是没有的,想兑换银钱得进城去。 进城好啊,她正想去见识见识呢。 不过现在天冷路远的,不宜出远门,等暖和的吧。 看了一会,稀罕够了,魏仪安才把银票收起来。 第四十一章 百日咳 已是戌时,两边的店铺都打烊了,街上空无一人冷清一片。 穹顶乌沉沉的,周遭昏暗。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和偶尔一两声犬吠。 薛记医馆也关了门落了锁,只留一个守夜的伙计。 魏仪安把门拍得“砰砰”响,“大夫!大夫!”声音里带着急切。 堂中睡着的伙计倏地惊醒,一骨碌坐起来披了衣服匆匆开了门。 烛火昏暗中,只见一女子踏了进来。 魏仪安抱着孩子一脸急色,“快叫大夫来!” 伙计见状忙去后面房间去叫人,不多会就有脚步声,有人掀起门帘子走来。 依旧是那老大夫,身上只裹着棉袍急匆匆就出来了。 点了灯,堂内亮堂起来,当下也不多言,老大夫指挥魏仪安将豆豆放到榻上,便即刻去看他。 还没搭上脉,只看那娃娃面色潮红,咳嗽间呼吸急促声音有异,就察觉不大好。 再一把脉,老大夫的面色顿时就沉凝了三分,换一个手再把,也是如此。 从一进来时魏仪安的眉头就没展开过,此时又看他这举动,心里不由得不安起来。 “到底怎么了?” 老大夫这才放下豆豆的手,叹道:“是顿咳。” 魏仪安愣了一下,“那是什么?” “顿咳也叫小儿百日咳。”老大夫语气中带着些无奈。 魏仪安眉头突突跳了两下,低头去看豆豆。 豆豆咳得没力气了,乖顺地倚在魏仪安怀里一动不动,小手揪着她的衣领,神情蔫蔫的,眼睛泪汪汪的。 魏仪安轻轻拍着背给他顺气。 顿咳这个说法她没听过,百日咳却是知道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 上辈子她在打了疫苗的情况下,十来岁时还得过这个病,前后拖拉了一个多月才好。 但让魏仪安对这个病印象深刻的是,她奶奶家那头有个亲戚家的一个女孩儿,跟她年龄相仿。 因为这病有个潜伏期,一开始时很像普通感冒的症状,家里大人忙得不着家,也没注意。 后来拖了一两个星期一下严重了,引起了并发症,导致重症的肺炎。都抽搐惊厥了才被送到医院,险些影响到了中枢神经,造成智力减退。 一家人让医生好一顿骂。 因为那会儿她闹脾气总是不肯乖乖吃药,老太太才把这个亲戚的事儿说给她听吓唬她。 可这是医疗条件十分落后的古代,放到后世都要许久才能好,如今她也没有抗生素…… 魏仪安不敢再想,白着脸发急问:“大夫你说怎么治?” 老大夫安抚道:“如今看来,你发现得也还算及时,若是咳至痉挛便危险了。想来前日看诊时便已经有症状,只是诊不出来。” 魏仪安点头,这话也不做假,初期的确不容易察觉异样。 老大夫说着,提笔在纸上写方子,而后道:“这样,我如今给你开一副药,只吃一顿,你回去煎了与小儿服下。” 伙计接了方子去抓药了。 只是魏仪安狐疑:“只一顿?” 老大夫捋着胡子,沉吟片刻点头道:“莫急,老夫方才开的这副药可暂保病症不会加重,但无法除根。” 魏仪安心头一紧,又听老大夫不疾不徐道: “故而,明日一早你便去镇北渡口,多使些钱乘艘快船,去和州城里寻一位姚丹臣姚大夫。他擅专儿科,尤其治小儿顿咳有良方。” 说着老大夫起身去找了一份名帖来递给魏仪安,“他医术虽精,但为人有些牛心左性,脾气古怪。我与他有些渊源,你去寻诊时递上我的名帖,他定不会为难你。” 又拿了些疏风清热、化痰降气的熟药丸子给她。 老大夫着实有些仁者风范,魏仪安感念他医者仁心,躬身拜谢过,多付了三层酬金,抱着孩子匆匆去了。 等豆豆喝了药勉强睡着了,魏仪安收拾了些衣物银钱,把老大夫的名帖收好。 干粮也备一些,水壶灌满。 看了小的,又不放心大的,看了眼没什么异常这才回去和衣而卧。 也不谈睡了,眯一会吧,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卯时刚过,镇北渡口,已经热闹起来。 岸边有货船,打渔船,贩米船以及大大小小的客船停靠着,人来人往。 魏仪安裹得严严实实,抱着豆豆,她手腕上系了一跟布条,另一头系在瓜子的手腕上。 她抱着小的,怕大的被人群冲散,时不时伸手来够一下,样子是奇怪了些。 是,瓜子也得带着。 没法丢他一个人在家,左邻右舍不过泛泛之交,魏仪安谁也不放心。 母子三人乘了一艘过路的客船,桅杆五丈高,二十六幅帆的中型船,看着还算开阔。 魏仪安要了一个单间,地方不大。但胜在整洁亮堂,有床有桌椅,还有个炉子可以烧茶热饭。 卯时三刻发船,一路没有渡口再停,直到未时,和州到了。 船在码头停靠住,立刻有人轰然涌上来替人搬运行李。 魏仪安皱着眉头,有些担心。低头嘱咐瓜子抓紧自己,背好包袱,一手牵着大的一手抱着小的上了岸。 见这母子三人装扮,亦有人往魏仪安这里来招揽生意。 魏仪安认得这些人的装扮,都是卖力气活的拉车脚夫。 于是便乘了他的车,报出老大夫告知她的那位姚大夫的住址。 那人便道:“这儿到城南得跨半个城,得一百文。” 魏仪安如今赶时间,也懒得跟他讨价还价。“走罢。” 和州的城楼自然不是桃花镇那摆设式的一点点,硕大雄厚的斗拱配上轻柔的屋脊,看着壮丽宏伟。 一路从西陵渡口往城里去,将近小年,街道上人声鼎沸,喧嚣热闹。 车厢宽阔,能看到窗外铺子酒肆鳞次栉比,但魏仪安此时也没心思看了。 那脚夫在车门角挂了个小铃铛,他一甩手中的鞭子,骡子稳步走起来,带得那铃铛也泠泠作响。 豆豆趴在魏仪安怀里,细声细气地咳着,忽然被那清脆声响吸引住,扑闪着眼睛去瞧。 走了足有两刻钟,便听那人说了声桐花巷到了。 第四十二章 等待 那位姚大夫的私宅便在桐花巷。 可巷道一般不是能走车马? 便听车夫感慨道:“白日里这桐花巷的路向来只有车马出,少有车马进哪……” 闻言魏仪安掀开窗帘子朝外望去,一棵泡桐树盘虬在路中间,三丈高,花叶落尽,上下枝干挨挨挤挤挂满空了的壳,远远看着竟有枝桠蓬勃的意思。 树下挨个挨的停了不少骡车牛车,旁边站着女使小厮装扮的人。 后头也有些人排着队翘首以待。 魏仪安撂下帘子,心里叹了口气。 古代看病也这样。 弯身下了车,那车夫帮忙把瓜子抱下来,魏仪安递了钱给他。 那车夫见她眉间带愁,一路又听了她怀里的小儿时不时地咳,犹豫了下,还是好心开口道: “小娘子也是来看诊的吧?这姚先生可是咱们和州有名的大夫,一日里都是慕名而来的人来求诊,我今儿个从码头送客到少说也有五六趟了。 你们这来得也忒迟了些,想是今天排不上号了,还不如先找了客舍住下,明日早早地来等着。” 魏仪安自然不可能听他的,豆豆这个样子她一刻也不敢拖延,自然是要见到姚大夫她才放心。 况且,她有薛老大夫给的名帖,想必能派上用场。 用风帽把豆豆遮好,不敢让他吹风,魏仪安抱着他,牵着瓜子往队伍那边去。 走近了才发现前面排了多长的队,光骡车牛车就有十几架,此时已经下午了,也不知得等到何时。 魏仪安看了一眼心里便不由得焦躁不安起来。 巷子的路两边靠墙搭了许多棚子,不少老妇人或小丫头坐在棚子底下吆喝着,卖些吃喝和热茶水的。 巷道本也没有多宽敞,魏仪安只好从队伍和棚子中间的空隙往前面挤。 一直走到停着车架的地方,有在车旁站着等候的女使便斜眼看魏仪安母子,瘪了瘪嘴,哪里来的乡巴佬,一点规矩都不懂,一个劲儿往前来又能怎么样。 她们可都等几个时辰了。 姚家宅子前站着一个管事打扮的男子正与人交谈,待那人话毕,魏仪安立刻上前搭言,又递出薛老大夫的名帖。 那管事拿着看了有些惊讶道:“薛老先生?” 薛老先生可是他家先生的故交。 魏仪安见状满怀期冀地望向他,以为能进去了。 却见那管事告知她,姚先生被知县请走了,替知县赵大人家的小公子上门看诊了,但归期不明。 又因为这是姚家私宅,主人家不在,管事的也不可能放病人进去等。 魏仪安心烦意乱的,等了两刻钟,一直抱着孩子她也吃不消,门前的风嗖嗖的,大的那个也站不住。 无奈,只好回到长队后头去。 就在最后头的棚子底下坐着,要了些吃的和热饮。 那卖吃食的老婆婆打发小孙女端上盘子碗碟,她见这个年轻的小娘子带着孩子也挺不容易,便坐在自家门口笑着跟魏仪安搭闲话。 说起这姚大夫来。 这姚大夫是从都城来的,翰林医官局出来的,七八年前才回了和州来。 他看诊一向规矩多,不坐堂,好清静。 只在自家私宅前院辟出来几间屋子用来给人看病,药也得自己找药铺去抓。 且为人神神叨叨,信占卜。 每日起来靠问卦决定今天的看诊时长,看几个人。 诊金也收得随意,十文,百文,千文,数十两,抑或一文不取,看心情的。 若是当日收了工,旁人再来求诊他也是一概不应的,也不管是乡绅富豪还是什么官老爷,量别人不敢拿他怎么样,十分地我行我素。 不过此人虽脾气怪傲了些,医术是无可挑剔的。只要有他出手,多能药到病除。 故而,他这般行径有人不喜,也有人追捧。 魏仪安听她说这姚大夫的确医术不俗,便耐下性子吃着东西,再喂豆豆一些软和的,他这会好了一些,但还是怏怏的有气无力。 上午瓜子晕船,吐了一会,脸色有些苍白。 这会儿用调羹一口一口喝着热汤,那婆婆看他喝得香,笑呵呵的递了几个梅脯给他,逗他说话。 后头魏仪安吃喝完,就在棚子里坐着等,避风。 给豆豆吃了一粒药丸子,魏仪安哄着他睡了。 坐到申时,日头渐渐西斜。 忽而就听见前头队伍里就乱了,就听见有人喧嚷了起来,“怎么能这样?等了这半天就让人白费时辰了!” “就是啊,我们还是从乡下来的呢,就是听说姚大夫医术高明才巴巴赶来的,谁知道竟然是这样……” 魏仪安听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是方才姚家的管事说姚大夫今日不回府了,要留在知县府里,派了人回来传话了。 可他们不满也没用,今日是等不到人了。 前头的车架也一个一个驶出去。 魏仪安心里一阵火从脚底直冲脑门,却又没法宣泄。 谁也没法怪。 只是一团丝絮般堵在胸口,叫人说不上来的烦躁与焦灼。 瓜子有些茫然,看着魏仪安又看看巷子尽头。 好在,豆豆睡着了,情况没有加重。 魏仪安准备起身,往巷口走去。 之前那脚夫与她说了,附近大街上有客舍。 “曹婆婆,还是老两样!”突然一道爽朗粗犷的声音传来。 金铭金刀大马地往空着的长凳上一坐,摘了毡帽对曹婆婆笑道。 曹婆婆找了魏仪安零钱,应了一声,便笑道:“小哥儿有日子没来了。” 金铭搓了搓手,点头称是:“前阵儿不是冬至吗?家去了。这不,回来没几天就想您这手艺了。” 曹婆婆最爱旁人夸她手艺好,笑眯眯地去后面准备去了。 金铭要的老两样是他每次必点的滴酥水晶鲙和决明兜子。 说完话金铭才注意到旁边桌子的魏仪安,当下好奇道: “魏娘子!你怎么来这儿了?” 金铭对这位魏娘子就两个印象。 长得好看。 力气很大。 想起来那天在家,她背着二郎轻巧巧地就走了,他简直佩服死。 魏仪安点点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病了,是那薛记医馆的薛老大夫指点我来寻姚大夫。” 金铭也没多想,“哦哦”了一声,才想起来曹婆婆家的小铺子跟那个坏脾气的姚大夫在一条巷子里。 他摸了摸头,嘟囔了句,“要说这姚大夫也就那么回事,毛病大屁事多。” 魏仪安没听清他说什么,说了一句告辞就走了。 褚家。 金铭拎着食盒,兴冲冲地进了屋,扯着嗓子喊,“宁姐儿!好吃的来咯!” 褚润正在教宁姐儿读三字经。 他这么一嗓子,宁姐儿便巴巴地望着褚润:“爹爹,不读了好么?” 她最喜欢决明兜子了。 褚润便拍拍她头,轻笑:“去吧。” 宁姐儿立刻喜笑颜开:“爹爹最好了。” 褚润也一旁坐下,金铭想起什么似的便道:“二郎,你猜我方才在桐花巷子看见谁了?” 金铭一向跳脱,这语气倒像是真遇见什么人似的。 褚润正给女儿夹菜,看他一眼随意问道:“谁?” “是魏娘子。” 褚润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她? 金铭还担心褚润不记得魏娘子是何人,又补了一句,“就是那天背你去医馆的那位娘子。二郎你是不知道,魏娘子看着娇娇弱弱的,没想到一下就把你背起来了,真是不可貌相。” 他说的起劲,完全没注意后面惊掉下巴的陆应和黑了脸的二郎。 对上陆应探问的目光,褚润:…… 陆应憋着笑,金铭这夯货还喋喋不休,二郎不要面子的吗? 第四十三章 琼花露 褚润与宁姐儿一起吃饭时向来不假手于人,小姑娘吃得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相可爱极了。 褚润伸手给她添了一小碗菱粉粥,熬得浓糊,香甜醇厚,正适宜小人家喝。 “谢谢爹爹。”小姑娘抿着嘴笑眯眯地自己舀着喝。 陆应暗戳戳拉了金铭的后摆,“你去看看琼花露烫好没有。” 外头不是有跑腿的小子?什么时候烫酒也要他亲自去了。 金铭奇怪地看了眼他,却见陆应朝自己使了个眼神,金铭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但也下意识地应了。 陆应见他走了,才上前询问褚润去医馆的事:“前些日子郎君可是又病了?定是金铭粗手笨脚的照顾不好您,下回您还是带上小人吧。” “年年冬日里都是如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褚润漫不经心地,混不在意。 “那魏娘子又是……”陆应偷偷抬眼小心问道。 褚润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陆应立即闭嘴,“金铭拿个酒怎地这般慢,小人去看看,免得他糟蹋了郎君的好酒。” 说完利落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二人一前一后进来。 将银质的台盏、梅瓶、执壶和温碗一一置好,褚润抬手自己操作起来。 一手执壶,一手执盏,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琼花露的醇香飘散开来。 盏中酒液清莹澄明,色泽柔和似琥珀。 褚润端起抿了一口,的确甘美之极。 唇齿留香,褚润脑中豁然浮现出那日魏娘子背着他的情景,他病得糊涂了,伏在女人的肩上,隐隐闻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 以及那双清凌凌的眼,看似温柔含笑实则透着几分疏离。 偏偏还有些古道热肠,他就没见过比她还大胆的女子。 也是矛盾。 褚润细长双眸微微眯起,饮尽杯中之物,目光幽幽。 放下杯盏,他忽然问了句:“她来做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金铭陆应皆一愣。 陆应反应得快,冲着金铭打唇语:魏娘子。 金铭恍然大悟,“好像是她那小儿子得了什么病,去姚大夫那儿的。那会我正好去曹婆婆那,碰巧就遇着了。” 陆应眼皮子一跳,敢情这还是个有儿子的妇人。 褚润却扬眉啧了一声,“姚丹臣?谁这么缺德让她去找姚丹臣?” “说是薛记医馆的薛老大夫。” 褚润眼中划过一丝明了,那老头子,他可记着呢,当时还打趣他。 呵,老不休。 心念转过,褚润又皱起眉,虽说姚丹臣一向混不吝常被人诟病,但平心而论的确医术精湛,莫非,那小儿病得严重? 否则,她一个女子从未出过远门何须赶路至此。 褚润便对金铭道,“去让她别等了,姚丹臣在赵家,三两天内是回不去了。” 陆应便解释:“赵大人家大哥儿病了,他府上下午才派人来咱们家借了味药材。” 金铭愣愣地点头又挠头,“不是,我去哪寻她去。” …… 却说魏仪安晚间去离桐花巷不远的街上寻了客舍住下。 要了间中等的客房,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是低调些,没得让人以为自己是头待宰的肥羊。 第四十四章 如此妖孽 魏仪安一双秀目微微睁大,倒是有些意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解道:“婆婆,你这话是何意? 曹婆婆招呼她坐下,便道:“昨日金小哥买了吃食去后,不多时便去而复返,言称今日若是碰见娘子便托我告知你一声,让你在此等候他。” “为何?”魏仪安并不觉得金铭会这般热心,她至多是金婆婆的邻居,可他们谈不上有交情。 魏仪安有心多问两句,但这会儿买早食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曹婆婆说了这句便去忙活招呼其他人了。 不多时,曹婆婆的儿媳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馉饳(馄饨),一小碗赤豆粥,几块胡饼几个素菜包。 魏仪安给豆豆喂了些粥,吃了几口馉饳儿,自己这才匆匆地扒了几口吃的。 这会儿天还未明。 魏仪安不知曹婆婆所言能信几分,就在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先去姚家门前等候着,金铭风一般旋步进来了。 看见魏仪安果然在,目露喜意,连忙过去气喘吁吁的,“魏娘子,快跟我走,姚大夫只有半个时辰工夫看诊。” 闻言魏仪安心中一喜,抱着豆豆赶紧跟上,瓜子拽着衣角,小步跑着。 金铭干脆将他抱起大步快走起来。 姚宅前,昨日那位管事将他们引进去,带到一处灯火通明的院里。 廊下的小厮进去禀报,不消片刻便来请他们进去。 屋内,姚丹臣懒散地倚在矮几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把玩着个琉璃杯。 目光掠过案头的装着酒的梅瓶,目光幽暗,随后才将目光落到进来的几人身上。 魏仪安便听到一道清越又带着戏谑的声音:“今儿太阳打西边起了?褚旻泽也有有求于我的时候,真是稀奇。” 金铭行了个叉手礼,回道:“我家郎君知晓姚先生好琼花露,还请您行个方便。” 说着假装看了看外头,嘿嘿笑了声:“今儿太阳可还没出呢。” 魏仪安一怔,随即明了,是褚润帮的忙。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打量,魏仪安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 那青年一身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玉冠束发,轮廓分明,唇若涂脂。 一双多情桃花眼,目光流转间,不笑也似笑,无情也似有情。 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笑容炫目,浑身自有一股风流韵致。 魏仪安暗吸了口气,这是那个名声在外,毁誉参半的大夫? 她以为的名医是跟薛老大夫那样的慈眉善目的,或是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形象。 没人说他长得这么……妖孽啊。 可真是,大跌眼镜。 刻板印象果然不好。 打量不过几息之间,魏仪安收回目光,出声道: “姚大夫,是我们叨扰了,请您见谅。但小儿急症,顿咳几日病情加重,昨夜呕吐不止,实在耽误不得,您先看看他吧。” 姚丹臣目光一顿,当即收起笑意,从榻上起身走到堂中,在长案前坐下。 小厮知道姚丹臣的规矩,带着金铭退了出去,只留魏仪安和豆豆。 一番诊断后,姚丹臣挑了挑眉,瞥了眼这母子二人:“你们打桃花镇来?” “是。” 他轻笑出声,“薛重青那老东西净给我找事。” 第四十五章 孟三 父女俩一处吃了早饭,又坐在一起说了会话消磨了会时间,褚润便去了书房。 由陆应送宁姐儿回自己的小院子。 将要行至宁姐儿住处,远远的,便见一道倩影身姿款款,迎面曼步而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使,手里提着食盒。 走近了才见到她豆绿撒花洋绉裙,杏黄的对襟绣花长褙子,衣着单薄,楚楚动人,尽显玲珑曼妙身姿。 宁姐儿欢呼一声,乳燕投林般从陆应身边扑进了她怀里:“姨母!” 陆应对她行了个礼,双目低垂,并不说话。 孟三娘子笑着揽过宁姐儿,略略看了眼陆应,才低头柔声道:“宁姐儿可是用了早饭?姨母做了你爱吃的豌豆黄。” 宁姐儿抱着孟三娘子的手撒娇,“姨母陪我,一起吃。” 孟三娘子自是无有不应。 她此番精心装扮,虽还是见不到那人,心里失望至极。 但陆应在旁,她仍然笑语盈盈,温柔哄着宁姐儿。 陆应面色如常护送宁姐儿进了院子,才行礼退了出来。 待回了书房,去给褚润研墨时才低声说了。 “小人只瞧姐儿那院里的刘妈妈待孟三娘子十分亲近。” 褚润拧了拧眉,他倒是忘了家里还有个孟三。 “去秉了祖母,让人送她回去。刘妈妈那,” 褚润顿了顿,不耐烦道:“敲打一番,让人注意着。”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四十五章 孟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五花大绑 兰心一路从春晖堂跟着孟凝香回了她住的小跨院,看着她进了屋内,自己则守在外头。 外面已经套了车,在门外候着。 孟凝香主仆片刻后便收拾妥当从内室出来,兰心瞧她面色如常,嘴角漾着微笑。 身上衣衫也已经重新换了暖和厚实的,并在外面裹了件云丝披风,莲步轻移。 车轮辚辚,兰心侧身目送载着孟家主仆的牛车出了门,这才折身回了春晖堂回话。 晚间,宁姐儿由小丫头陪着在榻上玩,刘妈妈一旁看着,有意无意与宁姐儿提起孟凝香,宁姐儿便想找她。 刘妈妈就摇头叹气,说姨母走了,日后也难见了云云。又说起她那命苦早逝的大娘子…… 宁姐儿也不知怎么地听了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刘妈妈惊得立刻将她抱在怀里好生哄着,她却只一个劲儿闹着要找姨母。 小姑娘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眼泪吧嗒,怎么也哄不好。 乳母赶紧打发人去禀报郎君,又暗戳戳地瞪了刘妈妈一眼,心中啐骂。 带着些幸灾乐祸和对小姑娘的心疼,宁姐儿什么时候这样哭过啊? 蠢东西,不知道自家端的是哪家的饭碗,一门心思听孟娘子的,拿宁姐儿做筏子,屡屡触犯郎君的禁令。 郎君如此疼爱宁姐儿,刘妈妈这下算捅了大篓子,可不得好好脱层皮。 褚润当时正在书房看书,得了消息立马扔了书去了女儿院子里。 宁姐儿趴在刘妈妈怀里哭得噎噎嗒嗒的,见褚润来了,嘴一瘪,豆大的泪珠又滚下来,“爹爹呜呜呜……” 褚润抱起她回了自己院子,亲自与她洗了脸,抹了香膏,喂了五香糕喝了一碗杏仁酪,宁姐儿满足得直舔嘴角,仿佛方才哭得稀里哗啦的另有其人一般。 褚润也不特意再重提她为什么哭,折腾了这么一场,吃饱喝足后就趴在褚润腿上睡着了,嘴巴一张一合跟个小青蛙似的。 偶尔还呓语一两声“姨母”、“娘亲”。 而后陆应进来后低声说了原委,褚润低垂着眸子,看着小姑娘的睡脸,声音极轻又极冷,“吃里爬外的东西,绑了手脚关柴房。” 陆应出来与金铭低声耳语了几句,金铭便带着几个小厮去把刘妈妈五花大绑扔进了后院的柴房里。 刘妈妈一边踢着脚挣扎,鼻孔外翻双手不停招呼着大声骂道:“你们敢绑我,我可是大娘子的乳母,谁敢对我不敬。” 宁姐儿的乳母呸了一声,要不是看你是大娘子的乳母,以郎君的性子早就撵她出去了,轮得到她在院里搅风搅雨? 真是蠢不自知。 索性扯了布子塞进她的嘴,让几个小厮拖猪似的将她拖走了。 第四十七章 乡下人进城逛街 姚丹臣声名在外,然则外人对其褒贬不一。 可从他手底下被救回来的人则皆称道姚丹臣的确术精岐黄,这一副药吃完时,豆豆症状逐渐转好。 夜里也还咳,却也能渐渐好眠,好的是没有再吐过,饭吃得香多了。 魏仪安心里松了一口气,夜里也能睡个囫囵觉。 但因为那日对小儿子夜半发病的样子心有余悸,这几日夜里她常寝不安席,目不交睫,人也消瘦了几分。 原还有些盈润的脸颊,如今看着倒褪去一丝肉感,眉目纤秀。 一早起来,魏仪安对镜梳洗,观镜中自己,梨涡隐现,莞尔一笑,眉间忧愁一扫而空,心情且大好。 按照约定,魏仪安今日还需往桐花巷走一趟,将豆豆带去给姚大夫复诊一次。 半上午才出门,依旧裹得密不透风。 这回去姚家倒是没花多大功夫,姚丹臣搭了脉看完,重开了个方子。 豆豆眨着黑葡萄似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执笔在纸上写字,姚丹臣抬眼, 一个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豆豆脸蛋上的软肉,轻笑道:“小子恢复得不错。” 豆豆这回倒不害羞了,歪头看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姚丹臣见他这憨态可爱模样,眸光一闪,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浅笑原如明珠生晕遂至褪去,整个人神采倏地黯然起来。 豆豆还好奇向他送去目光,姚丹臣失态一瞬复又迅速掩了下去,状若无事冲他挑了挑眉。 魏仪安倒没注意,又问了些恢复期注意事宜,便告辞了。 将近小年,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之极。 街道宽阔,商铺酒店密集。 车马往来,行人如织,人烟浩闹。 当街有各种吃食叫卖,水饭,熬肉,干脯,炸冻鱼头,旋煎羊白肠,旋炙猪皮肉,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杂碎等,一份不过十几二十文。 街头巷口叫卖声不绝于耳,加之香气诱人,热气缭绕。 别说两个孩子看得眼花缭乱了,魏仪安自己也快流口水了,但豆豆还得忌口。 就拣了几样买来尝,给他点能吃的解解馋,能在人流量这么大的街口卖的东西,味道自然是不错的。 拐了个弯,跨过一座拱桥,卖的吃食就又大不一样了。 酥蜜食,香糖果子,蜜饯雕花,三脆羹,葱泼兔,煎燠肉,鸡鸭签,猪胰胡饼,粉羹,糍糕,盐豉汤等。 瓜子嘴里吃着,手里都拿不下了,又开始眼巴巴张望。 魏仪安刚想说不买了,就见迎面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健步如飞奔走着,穿着个围裙,一手拿着餐具,一手拎着两个三层的红木食盒,行色匆匆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嘴里叫着:“借过借过!” 瓜子两眼扑在美食上,那食盒底险些碰到他的头,好在那人手臂急急提高,才绕了过去。 魏仪安松了口气,忽觉方才那人的行头举止像极了——外卖小哥! 怕人多把人冲散了,她仔细牵好两个娃,顺着大街闲逛了一会,母子几个在一个搭了彩色帐幕的摊子前驻足观看。 那是个杂货摊子,卖的些日用,玩具。例如屏帷,洗漱,鞍辔,弓箭,幞头,靴鞋,帽子等。 看了会,什么也不买。 前头不远处的关扑摊子有不少人在围观,瓜子新鲜得很,拖着魏仪安要去看热闹。 这关扑就是一种变相的以游戏之名行赌博之实的买卖。 摊子上的货品各式各样,吃食,书画,器具,冠梳,领抹,珠翠,花朵,衣着,玩具之类的。 这玩法即是顾客与商贩共同参与,通常是拿铜钱掷地或掷瓦盆,根据落地铜钱的正反面图案数量以决胜负,赢了则得了货品,输了则自己失钱。 或是射转盘,上面刻了飞禽游鱼器物等图案。 只要射中了转盘上的图案就能得一碗糖水。 这些大多是娱乐性质的赌物,街头巷尾这种大大小小的摊子不少,连桃花镇那样的乡下地头都有,可见这活动也是全民皆喜,蔚然成风,男女老少出来玩时见到了多少都会试一试。 这会儿,摊主正与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子投掷铜钱,约定投掷六个铜钱,“五纯六纯”才算赢。 也就是五个或六个铜钱图案一色叫“纯”,结果那少年摩拳擦掌投了,正反面各一半,得了个“背间”,摊主得了“五纯”。 那小子输了钱不服气,又接着博,不一会儿输了几十文,垂头丧脑的走了。 俩孩子看的津津有味,还不肯走。 魏仪安心里骂娘,熊孩子,你们倒是看得好玩,累的都是老娘!老娘是有劲儿也不带你们这样霍霍的。 第四十八章 巧遇 魏旭复又投去目光偷摸打量几眼,越看那女子越像自家那妹妹。 说来他已经快两年没见过亲妹子了,光看那女子长相和周身气质他也是不敢十分确认这就是他那个泼辣又不讲理,四肢不勤,十分懒怠的妹妹。 魏旭抿了抿嘴,便真是他妹子,他也并无多少欢喜。 小的时候在一处玩耍便时常争吵,她又是个胡搅蛮缠的,长大了也亲近不起来。 魏旭从前在家里就是长兄和幼妹一向关系亲近,家里爹娘倚重长子,疼爱幼女,反倒是他这个夹在中间的与兄妹谁都不远不近的,他自觉也不甚受爹娘重视。 只是虽说感情一般,但他还是免不了好奇与关心。 一时间魏旭犹豫了一下。 几步外,那女子正低着头与怀中孩子说些什么。 很快,她便带着孩子从人群中退了出去,继而消失在视线里。 魏旭连忙拨开人群跟上去,只见那母子三人又逛到不远处一个卖小儿玩具的摊子那。 魏旭脚下步子顿住,望了一眼,挣扎了下,最终还是上前叫道:“三姐?” 二人离得不远,魏仪安听见了下意识转身抬望,才发现是刚刚关扑摊子上的那个青年人。 方才只模糊看到侧脸,这会近看,只见他身量高大,轮廓硬朗,嘴唇微厚看起来显得憨厚可亲,模样也算端正英气。 这会儿正看着她,魏仪安有些迷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又是谁?有点眼熟。 可大概就只有魏家人会这么叫她。 哦! 魏家一共兄妹仨,还有个老二在县城里。 想必这就是她那个便宜二哥。 扒了扒记忆,脸果然对得上,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 魏仪安含着笑,适当露出些惊讶样子来:“二哥。” 魏旭点点头,一时与她没什么好说的,看了看魏仪安又看向地上两个该子,迟疑着问了句:“你怎会带着外甥们在此?可是出什么事了?” 魏仪安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轻描淡写说了。 魏旭也是随口问道,闻言去看这两个外甥,俩娃正目不转睛趴在那里看玩具,摸摸弹弓箭翎,摸摸陀螺风筝的,眼馋的不得了。 特别是陀螺和弹弓,没有男孩子可以拒绝这种玩具。 瓜子从前玩过木头做的陀螺,底下尖尖的,用鞭子抽打,叫“打娇惜”。 这上头卖的却是有意思的紧,圆盘状的一个,黄亮亮的,叫“千千车”。 背部上面的凸起处有个铁针,瓜子看那摊主给笑眯眯地给他做示范,拿手拨了铁针,铁针立地,陀螺立马转起来了。还可以画地为界,使之在规定区域内转。 这东西城里孩子并不稀奇,但谁让瓜子小哥俩是头一次进城呢。 两个娃同时睁大了眼,一阵惊呼。 “娘!我想要这个!能不能买?”瓜子心有惴惴,怕他娘嫌弃自己又要吃又要玩的,便学豆豆日常撒娇的样子,回头来晃着魏仪安衣袖问。 魏仪安低头瘪瘪嘴,你都这么说了还能不买? 小哥俩欢呼拍手称好。 不过三十文,魏旭抢先付了。 魏仪安笑笑,也不争。 教着哥俩叫了“二舅舅”。 两个娃抱着玩具笑眯眯叫了,倒让魏旭听得嘴角直勾。 不由得想,他妹子过去人虽不讨喜,如今竟也改进不少,兄妹俩再聚在一起也不是针尖对麦芒的情景了。 路边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方才路过那拱桥时,桥下河边有几间茶水铺子,一行人去了那边坐下。 第四十九章 赴宴 魏旭到家时,吴氏正挺着肚子在屋里缓缓踱步。 她人纤瘦,骨架也小,更显得肚子大得异常,看着有些滑稽笨拙。 这会儿吴氏脸色蜡黄,眼下泛着一圈乌青。 近来她肚子下垂,故而小腹坠坠得疼,腰酸,脚也肿得厉害。想下地走会,整个人全靠两个女儿在左右扶着。 两个女孩,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将将能撑着吴氏的重量。 见她站都站不稳还下地站着,魏旭急忙放下手里的饭食,来扶她,“你看你,不舒坦就躺会吧,怎么起来了。” 吴氏白着脸摇头,颤声道:“不行,浑身酸得跟灌了醋似的,且疼着。肚子也坠得厉害,不能躺了,走两步好受些。”喘了口气罢了又问:“你今儿怎么才回来?” 魏旭小心翼翼摸了下吴氏的肚子,硬硬的,垂到了小腹,看得他胆战心惊。 “我带了早食回来,你不是喜欢茶街那家五味肉粥么,还有雕花金桔,吃点儿?” 吴氏听有雕花金桔,顿时口齿生津。她将近足月,肚子垂下去后,上腹没了压迫感,胃口总算比之前好点,不是前几个月那会吃什么吐什么了。 魏旭又叫两个女儿,珊儿瑚儿坐过来吃,只独不见大女儿。 “璇儿呢?” 吴氏蹙了眉头,叹道:“一早跟在你后头出去的,说是今儿知县府上办宴,请了春明楼的四司六局去承持筵席,厨司缺几个打下手的,她与人说好了,我也不好拦着不让去。” 魏旭咬了口饼子,沉默不语。 吴氏一看就知道自家男人的想法,便道:“她也是心疼你,办宴的活儿工钱丰厚,她是想挣些零钱,贴补家里,你别生气。” 魏旭无奈点点头,“我是担心她,怕她吃亏。”大女儿不过才十一的半大孩子,却已经懂事得令人心疼。 想他三妹,长到十三四时还是爹娘宠着,在家什么都不做。没下过地,也不做洗衣洒扫做家务事,一天就爱在灶上倒腾点吃的! 如今他的闺女过得还不如她姑姑。 魏旭心里叹了一回,吴氏已经吃了一小碗粥,又拈起一个金桔来。 珊儿瑚儿收拾了碗筷出去洗涮,魏旭才从怀里掏出从关扑摊子上搏来的那支鎏金簪子。 递到吴氏面前。 这簪子图案精致,色泽黄亮,重量可观。 吴氏见了翻来覆去看,果真欢喜。 她只有几根素银簪子,日常盘发用时爱惜有加,生怕变黑了失了颜色光泽。 “哪来的?莫不是你又去关扑搏物了?” 魏旭眨了眨眼,“嘿”了声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就花了八文。” 吴氏捧着肚子,心里有些欢喜,面上却也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虽说丈夫颇擅这铜钱搏物,常能赢些小东小西来,但这事终归是没个准头的。 “你还不信我的手段?”魏旭又转移话题来,“噢对了,今日搏这簪子时,我看见我三妹了。” 吴氏果然转过脸来,惊讶道:“你三妹?她来做什么?莫不是找你借钱?” 说着她紧紧盯住丈夫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可疑。 魏旭无奈摇头,他倒是有钱才有得借啊。 自家日子都紧巴巴的,况且看他三妹和外甥的穿着,比自家强多了。 听了丈夫说那个没见过几面的小姑子来城里给儿子看病,遇见只是凑巧,并未找他借钱。吴氏才放下心,又说起孩子的事。 “娘什么时候来?”说起来,她至多还有半个多月就该生了,前后生了三个孩子,只这次特地请了婆婆来伺候月子。 “过了年,最迟初五,到时侄子私塾开学,领着娘一道来。” 吴氏心里憋着一口气,她这胎必定是个男孩,就等着瓜熟蒂落了,她好扬眉吐气。 这么多年,魏旭娶了她,虽没什么大出息让她过好日子,但男人对她极好,二人感情甚笃。 即便她连生了三个女儿,也从未有过嫌弃。 吴氏却不想让旁人笑话魏旭没儿子,趁着还算年轻,自然是要给他生个儿子。 …… 知县府上。 今日知县赵大人家的小儿子抓周,赵大人年约三十得了嫡幼子,喜不自胜。赵家大娘子特地从春明楼请的四司六局来办抓周宴,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褚润早前也收到了赵家的请帖,想着是小儿的抓周宴,便将女儿收拾收拾,打扮得漂漂亮亮带去赴宴了。 赵大人与大娘子徐氏一齐在门口迎客,褚润今日赴宴,一身月白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外穿的一件玄色氅衣,身姿挺拔,丰神俊朗,金质玉相。 甫一下车,便惹人侧目。 褚润步履缓缓,牵着宁姐儿往赵氏夫妇那里去。 两下里双方见了礼,褚润拱手笑着恭贺,赵则虽已蓄起须来,却也是姿容俊美,仪表堂堂。 “旻泽来了。” 徐大娘子见了雪团子似的宁姐儿,心里喜她玉雪可爱,拉起她小手说了几句话,父女俩才由人引进去。 待褚润父女走远,徐大娘子才回过头含笑与赵则道:“从前都道郎君沈腰潘鬓,惊才风逸。如今见到褚郎君倒领略了醉玉颓山,轩然霞举之神采。” 赵则捏了捏她手,哼笑了一声,“不长眼,莫不是嫌弃我?” 赵大人决定,今晚回头就去把胡子刮了,好让他家这不识货的大娘子好好辨辨! 褚润还是个毛头小子,愣头青一个。 他赵则才是陈年美酒,越品越醇! 褚润本意是想带女儿出来透透气,顺道跟其他孩子玩一玩,认识些新伙伴。 结果宁姐儿自进来便跟赵家大哥儿凑到一起玩了。 不多时,穿着一身红的大胖娃娃被抱了出来,抓周仪式开始。 堂中摆放一张大案,上面放了印章、《千字文》、《三字经》、笔、墨、纸、砚、算盘、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 赵则抱了小儿子到放满东西的案上,碰他挑选。 宁姐儿睁大眼睛看,一边趴在自家爹爹耳边低声道:“这个弟弟胖乎乎的。” 褚润失笑,那胖娃娃扑上去先抓了本书,又抓了只毛笔,塞着笔杆往嘴里戳。 有人祝贺叫好,小公子长大以后必然才高八斗,笔得锦绣文章,三元及第云云。 第五十章 醉酒 围观的宾客们又跟着说了不少吉祥话,抓周仪式倒也热热闹闹地结束了。 徐大娘子安排了人领着观礼的宾客入席开宴,暖厅里置了屏风,男女分席而坐。 褚家没有女主人在,而男人们的酒桌上迎来送往,觥筹交错的,褚润不好叫宁姐儿与他一道。 便由乳母带着她,在徐大娘子安排下去了女客那边入座。 桌上推杯换盏,褚润与几个相熟的饮了几杯酒,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今儿的酒,赵则下了血本,上了越州的蓬莱春。 这群人本就贪爱杯中物,一喝起来量如江海。再不走,接下来就是猜拳,行酒令,没一个时辰,不把人喝趴下几个是走不掉了。 他倒也不是不敢玩,不过这趟带着宁姐儿,可不能喝醉。 再沾了那群爷们一身酒气,回头他还怎么抱闺女?别再熏着小姑娘。 出了暖厅,先打发陆应去看看宁姐儿,迎面一阵凉风吹来,褚润才觉得脸有些发热,脑袋沉沉的。 沿着园子慢悠悠走了几步,有个亭子。褚润抬脚欲往那头去,刚一跨步,却没站稳身影一晃,被金铭眼疾手快扶住了。 将人扶到亭子里坐下,金铭便道:“二郎在这坐会儿,我去给你找点解救汤来。” 褚润只觉微微头晕,“唔”了一声,自顾自倒了杯桌上的清茶喝下润润喉。 等了一会儿,金铭还未回来,褚润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忽然听到几声低低的呼救声,抬头见是不远处的假山边,一个醉醺醺的锦衣男子钳制住个一身灰扑扑的娇小少女,欲往房间里拖。 再看那男子,他也是认得的,眼中露出一抹深深的厌恶。 那女孩大惊失色不停挣扎着,刚叫唤两声,一把被那男子捂住了嘴。 一双眼在那女孩儿脸庞和脖颈处色眯眯地来回扫视。 色欲熏心的一张脸凑近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嘴里不住淫笑。 那目光散着幽光,饿狼扑食般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仿佛下一秒就能撕了她。 魏璇今日是跟着邻家婶娘一道跟着厨司来赵府,她一直在后厨里洗菜打下手,还会帮台盘司一起擦洗碗碟杯盏。 从未到席上去过,方才也是前头席上要醒酒汤的人太多,台盘司人手不够,她便被差遣去送东西。 谁知回后厨的路上,与她同行的人腹痛去了茅房,她独自先走,便遇上了这么一个喝醉酒的恶鬼。 魏璇吓得肝胆俱裂,涕泗横流。 可她不过十一岁,实在挣脱不开一个成年男子,嘴巴又被死死捂着。 情急之中她只好使出吃奶的劲咬了那人的手,那人被咬,吃痛一甩,魏璇才脱了控制急急跑了出去。 那男子没想到魏璇一个小丫头竟敢咬他,咒骂了一声,又气又怒。晃着身子来追她。 魏璇擦了泪,就往后厨跑,慌不择路中便撞上了踏步而来的褚润。 她见面前又堵着一个人,以为是那人的同伙。瞬间面色煞白,绝望极了。 两腿一软,差点栽倒。 见面前的人神色清明,目光湛亮,与身后那人的嘴脸不同,也并未挡住她的去路。 魏璇从他身边跑过,朝他送去感激的目光,脚不停歇往后厨方向跑去了。 第五十一章 撒酒疯 “你才有病。”褚润斜了他一眼,而后身子往椅背上懒懒一靠。 姚丹臣倒是少见这人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直起身来晃着他那把纨扇,啧啧称奇,“没病你来做什么?” 顿了顿,又哼笑一声玩味道:“难不成是找我叙旧的?” 褚润真的就点点头,下颚微抬,带着些骄矜一本正经道:“跟你道谢。” 姚丹臣执扇的手一顿,怔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看向褚润嘲笑道:“几杯酒啊?醉成这样。” 陆应和金铭对视一眼,有些想笑又不敢。 他们家郎君酒量的确不胜酒力,也就比那一杯倒的强上些许。 褚润皱着眉看他,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道:“我没醉。” 姚丹臣重新坐下来,甚至大发善心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好,好,你没醉,不过——”他盯着褚润,谑笑:“我怎么不记得我帮你什么了?” “找你看病的那对母子,你帮了他们。” “啧,我给那小儿看病,那跟你有何干系?又不是看你的面子。”继续扑扇子的男人唇边噙着笑,意味深长得冲他挑挑眉。 褚润也不恼怒,喝了茶,好整以暇回道:“自然是有干系。把你从赵则那请回来,我自然是没有这个面子。” 说着睨了对面一眼,慢条斯理道:“那便是琼花露的功劳了,也不知你是稀罕这酒还是对这酿酒的人念念不忘?” 这话一出,姚丹臣目光微滞,笑容冷下来,淡淡道:“褚旻泽,你慎言!我与她的事不需旁人置喙。” 褚润面带讥讽,凉凉道:“那是,阿姐如今过得极好,你们早就过去了。我不过随口说说,你怎么还生气了?” 姚丹臣也阴了脸,扯出冷笑,眸中带怒:“倒是你,莫不是想给人当后爹?你那相好的没告诉你,她儿子的病还得让我看些日子呢?” 褚润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否认什么,只起身轻嘲一声:“当人后爹如何?所幸,你儿子的后爹待他如同亲生,倒十分难得。” 气氛瞬间一凝。 站在褚润身后的陆金二人低着头,恨不得这会儿自己是个聋子,二郎怎么喝了酒什么话都说,说话尽戳人肺管子。 看姚先生的脸黑得简直能滴墨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乖乖,吓死个人。 啪的一声,那柄绘着鸳鸯海棠的扇子被姚丹臣砸到了出去,落到地衣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你给我滚出去!” 待褚润大摇大摆走了,姚丹臣气得砸了几个杯子,冷静了会才反应过来,合着这王八蛋是来他这撒酒疯来了,看着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说的就不是人话! “他若再敢来,给我放狗咬他!” 重新登上车,宁姐儿一脸委屈扑过来,方才褚润下去“发疯”,没带上小姑娘,就知道姚丹臣那暴脾气的说不出好话,别吓着她。 褚润双手担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 嘴角微微上扬,戳姚丹臣肺管子,看他气急败坏还真是有意思。 “二郎,那咱们直接回府?”金铭又问,心想着,这会儿看着还挺正常,应当是酒醒了。 谁知褚润捏了捏女儿的小脸,唇角轻勾浅笑:“不回。” 金铭:……怎么的,这是还要往哪去发酒疯? “那……” “魏娘子住何处?”他淡淡睨了眼金铭。 陆应瞥了眼金铭,金铭“啊”了一声,神情呆滞。 然后才答道:“啊,就在前头柳桥街的客舍。” 褚润颔首,“走吧。” 金铭有些牙疼,魏娘子带着孩子看病住客舍,且不容易呢,郎君这是要干嘛,莫不是还没醒酒? 不过他们没有结下什么梁子,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想着又埋怨地看了陆应一眼,没事让他去打听魏娘子的住址做什么。他若是不知道,方才就能直接回府了。 …… 这会儿正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时辰。 房间的窗户正好能看到日落光景,魏仪安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余晖,想要附庸风雅吟句诗,奈何脑袋空空,惭愧惭愧,只能作罢。 不久前豆豆吃了东西,又喝了药,已经睡着了。 瓜子摸了摸肚子,表示又饿了。 魏仪安笑着弹了下儿子额头,“你在这看着弟弟,我去前面让人把饭送来。” 她刚从房间出来,刚巧小二从楼梯处拐上来。 魏仪安眼睛一亮,正准备跟他吩咐送饭食来,那小二便扬着笑走近躬身,“客官,前头大厅里有位郎君寻您,派使小的来通告您。” 她愣了一下,便问是谁。 “是一位年轻公子,带着两个随从和一个小女娃。”旁的小二也不知道。 魏仪安心中狐疑,她在和州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年轻公子……难道是褚润? 不对啊,褚润怎么会到这儿来找她?不合理,不可能。 很快下了楼穿过游廊,魏仪安被小二引到前头大厅里。 一眼看过去在人群里十分显眼的那男人,不是褚润又是谁? 那人站在那里,萧萧肃肃,长身玉立。 转过身来,沉沉目光落到她身上,顾盼间眸光流转。 他嘴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 四目相对,魏仪安怔愣几息,而后感觉心跳忽然加快了些许。 第五十二章 请客 ? 不是,什么玩意儿? 魏仪安目若呆鸡,整个人有些茫然。 她那日确实说过要登门道谢,不过过后想起来便有些后悔。 当日也是等得急了,忽然得他援手,自是喜不自胜,所以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登门道谢的话。 时下还算民风开放,虽说也称男女有别,远达不到后世某辫子王朝那样男女大防到变态的保守程度,但也断没有女子独自登别人家门的。 呸,让你口不择言! 可人都来了,她还能转身就走?这事也不能干啊。 魏仪安纠结了一会,眨眨眼干笑两声,“那,我请您吃个便饭?” 就见那人轻点下颚,环顾大厅一圈,眉头却轻轻皱起,站着不动。 魏仪安一看就乐了,行,还挺挑,嫌弃是吧,嫌弃就别吃了呗。 大厅里的散座虽然不是完全隔开的独立空间,但也悬挂了垂帘绣幕作间隔,二楼还有表演弹唱,舞乐琵琶的,既热闹也不失隐秘。 就他事儿多! 心里一边吐槽,算了,看在他帮了忙的份上,面上仍旧笑盈盈着招呼来小二开个包间。 陆应站在旁边,目光在褚润与魏仪安之间来回悄悄打量,心里嘀咕个不停,郎君才赴宴出来家也不回,巴巴地跑到这来让魏娘子请他吃饭,也是怪哉。 小二带着他们穿过那条有百余步长的主廊,靠墙两侧挨排站着一群朱唇粉面,浓妆艳抹的女子,一行人走过,双双眼睛盯在褚润身上。 她们在这,倒是难得见这般俊逸的年轻郎君,甚至有胆大的挥着帕子想要靠近来招引,都被金铭伸手拦退了。 倒是宁姐儿被陆应抱着好奇地往那衣香鬓影间张望,看得魏仪安脸一抽,这可真是带坏小孩! 但也不能怪那些女子,按这儿的规矩她们只能在廊下等着,有客人呼唤才能走动。 穿过主廊,包间都在南北天井院子的两边走廊上。 走廊上靠墙点了一排贴金红纱栀子灯,上下相照,烛火通明。 进去坐下后,那带路的人便下去,换了一个人来接待,上了一幅木质的食牌。 魏仪安让褚润先点菜,对面那人也不推脱。 褚润伸手好整以暇地拈起食牌子,唇瓣轻启,念了一个又一个菜名。 听得魏仪安嘴角直抽抽,不禁吐槽道:这人是来宰她的吧?她就是个刚刚达到温饱线的穷鬼一个。 想想身上剩下的现钱,还有十几贯,也不晓得够不够吃这一顿的。 不够只能把那银票兑了,她的心好痛。 她要早起多少天,做多少玉灌肺和梅花汤饼才能赚回来? 许是魏仪安肉疼的表情太过明显,褚润不禁莞尔,眼底里隐隐浮现出笑意,他将食牌递过来,温声道:“魏娘子请。” 魏仪安暗暗撇了撇嘴,点这么多还点,吃的完么你,浪费可耻懂不懂。 点完餐,金铭特地吩咐小二,不要葱蒜,不要芫荽。 魏仪安怒了,芫荽就算了,不吃葱蒜不能忍,那菜还有什么味儿,这地方连个辣椒都没有,葱蒜就是灵魂,她就靠葱蒜丰富一下味蕾了,这人还不吃? 爱吃不吃! 偏偏褚润眉目带笑问她,有没有忌口。 魏仪安:……还能说什么? 扬起一个假笑回道:“我都行,我不挑。” 那意思太明显不过了,她不挑,你挑呗。 小二记下菜名便去后厨了。 席间二人对坐便无话可说了,金铭与陆应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宁姐儿左看看右看看,眨巴眨巴眼看魏仪安, 魏仪安对她露出个温柔的笑,小姑娘两颊绯红,有些羞涩。 她眉眼弯弯,心想褚润家这小姑娘还挺可爱的。 看她乖乖巧巧的,魏仪安忽然想到以前听来的,小姑娘一出生就是个没娘的孩子,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怜爱来。 莫不是天天带着两儿子,她现在也母爱泛滥了? 想到自家两个娃,魏仪安忽然想起瓜子还在房间里等她! 吃饭嘛,多个孩子也不算多,不然留在房间,她也不放心。 看了眼正低眉品茶的褚润,魏仪安想了想干脆跟他说了。 褚润愣了一下,拧了拧眉头没说什么。 她笑了笑转身出去了,外头依旧有人引路。 魏仪安刚走,金铭便问道:“二郎不是最不喜铺张?怎地点了这样多的菜,怕是…魏娘子花销不起。” 褚润斜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却是笑着没说话。 陆应却是懂了个七七八八,暗笑道:郎君一准儿不会让魏娘子付这饭钱,等下他得觑了个空儿去前头把账结了。 魏仪安回去时,小的刚好醒了,干脆一起带走了。 返回包厢时,行菜的伙计正好在上菜。 杂耍似的,他左手端了三个碗,右手从手上到肩膀叠了十几个碗,还都稳稳当当的,汤水一点没撒出来。 一边上菜一边唱菜名儿,乳炊羊,莲花鸭签,荔枝腰子,紫苏鱼,羊头签,虾蕈,新法鹌子羹,山海兜,汤骨头,旋索粉,炒蟹…… 剩下几个是给孩子吃的甜点。 魏仪安吃得津津有味,褚润倒是没怎么动,偶尔给她说几句这菜如何如何,魏仪安想把碗砸他脸上,你倒是吃啊。 第五十三章 早产 魏仪安抱着要吃回本的心思,慢条斯理地将面前够得到的菜都尝了一遍。 再远一点的,在褚润面前的碟子几乎都没动。 虽然有点撑,但豪华大餐令人心情愉悦,魏仪安吃得很满足。 想想前后两辈子,她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么丰盛的大席了。 魏仪安简直要热泪盈眶。 褚润看她吃得开心,还很“贴心”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五十三章 早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探望 说起来吴氏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了,也算是驾轻就熟。 除了头一回生请了稳婆来,后面都是自己在家便生了,周围人家的女人大多是如此,且吴氏精打细算惯了,请稳婆要付酬金,包红包,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回也是一样,为了省钱,她本来盘算着等吕氏来了,就在家里让吕氏给她接生,伺候月子。 只是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五十四章 探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午时,西陵渡口。 褚润带着人没等多久,载着于夫人的船便缓缓靠了岸。 远远的,于夫人立在甲板上,激动地略略掀开帷帽的一角向岸边巡望着,目光殷殷切切。 这时,身后一个同样带着帷帽的女子莲步轻移,风吹起朦胧薄纱,偶可窥得一丝清冷绝美的面容。 女子从身后替于夫人披上斗篷,而后极为熟稔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五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那人骑着马从她身边行过,马蹄嘚嘚卷起一阵风,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以及好几辆载着行李箱笼的骡车,顿时路上便显得拥挤起来。 魏仪安转过身去,拿袖子遮挡掀起的尘土,又拎着裙角稍稍往路边让了让,等一行人过去了,她这才收回眼。 不禁暗忖,那马车车身低调不失雅致,装扮秀气,窗牗被一帘靛蓝色的厚缎子遮挡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五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过年(一) 吴氏这回伤了身子,能捡回条命已经是福大命大了,强撑着说一会话就倦怠得不行。 吕氏瞧她面如金纸的虚弱模样,也不敢再让她说话费神,干脆扶着躺下,让她歇着了,自己则去找女儿说话。 几个小的在院子里玩游戏,厨房里魏仪安在炒菜。往常都是魏璇给吴氏打下手,如今有小姑掌厨,她便主动坐到对面烧火。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五十七章 过年(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过年(二) 小年过后,豆豆的第二副药也吃完了。 这天再次去桐花巷,姚丹臣这回看了只说再吃二十天左右的药就差不多能痊愈了。 连她们回老家过年的可能都考虑到了,姚丹臣又开了两个方子,让她按着顺序抓药,大概能吃到年后初七八左右,左不过年后再跑一趟来抓最后一副药。 魏仪安印象中这病的疗程多在两个月以上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五十八章 过年(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过年(三) 魏仪安请她进来坐,想给人倒茶,但一拎起茶壶才察觉空空的,便也罢了。只好带着歉意笑笑,跟金婆婆叙起话来。 “孩子们呢?”金婆婆坐下来先望了一圈找两个孩子的身影。 魏仪安点了点卧室,都睡着了。 乘船虽然没那么颠簸,但赶了半天路到底是耗费体力,因此一回来魏仪安就收拾了新的铺盖,果然吃了饭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五十九章 过年(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想孙子 子时一过,外头的爆竹声就此起彼伏的,山呼般震响。 小哥俩早在吃完饭没多久,玩了一会就撑不住去睡了。 魏仪安有守夜的习惯,眯瞪着坚持到半夜也裹着棉衣跑到门口点了一挂鞭炮。 噼里啪啦的响了好一会儿,直到看着蹦出来的火星子灭干净了,她才打着哈欠放心地回屋睡了。 整夜里烟火声通宵不绝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六十章 想孙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惺惺作态 魏仪安唇角勾着不咸不淡的笑意看向门外三人轻轻颔首,并没开口叫人,仿佛没听见方才王氏的话。 王氏站在门檐下,冷眼暗暗打量着魏仪安,见她身上穿戴整齐,衣着素净秀致,面色丰莹红润,那双吊梢眼里当即闪过一丝暗芒。接着她便推开左右扶着她的何金山夫妻俩,越过魏仪安,径直往院里去了,丁点儿不客气。 何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六十一章 惺惺作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吓得落荒而逃 尤其魏仪安这话,听得王氏心里要怄死了,又来了,这个魏氏如今学聪明了,竟又跟她翻起当初分家的旧账。 都道父母在不分家,王氏忆起当初继子一成婚便跟老头子说要分家,把老头子气得不轻,拾起烟锅就往继子身上砸,大骂他是个不孝子,想让人戳着他老子的脊梁骨骂。 也是自己拦了下来,又拉着父子俩好言相劝,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六十二章 吓得落荒而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来信 却说王氏奔到街上,让何金山叫了骡车。母子二人坐上车,王氏捂着胸口直喘粗气,一边催车把式驾车快走。 何金山连忙拦住了,“唉,娘,等一等,桃花她娘还没上车呢。” 待刘氏好不容易追上来,顶着王氏剜人的目光坐在自家男人旁边。 王氏没好气道:“你在那磨磨叽叽做什么?那女人就是个祸害,扫把星!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六十三章 来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柳桥街铺子 第二日一早,魏仪安带着两个孩子在北街的小食肆吃了早饭,才不紧不慢去小码头乘船往和州去。 这回也算轻车熟路了,且跟上回病急投医不一样,母子三人竟都没晕船的反应。 午后到了娘三个也是在外头吃了饭,魏仪安才把孩子送到魏旭那里,让吕氏给照看一会。 吕氏见着闺女和外孙自是喜不自胜,忙问吃饭了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六十四章 柳桥街铺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开业前的准备 说定了铺子的事,魏仪安又拐了个弯从乞月桥过去到茶街,去上回住的那家客舍订了间房,这才折身回了吕氏那。 到家时,吕氏正抱着小孙儿喂牛乳。 吕氏拿小汤匙一点一点喂他,那孩子咂吧着小嘴吃得倒也欢,无论是米油、牛乳还是羊乳,给什么就吃什么,也不挑嘴。 吃完就呼呼大睡,更不闹人。 吕氏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六十五章 开业前的准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人多果然好办事,在魏旭和吕氏的帮助下,不过半下午,整个铺面连同后院的几间屋子就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前头租户丢下的几张桌椅也被安置妥当,只不过那些家伙什都是用久了的,难免老旧了些,桌腿都不平了,一推就晃荡。四角还堆积了不少黑漆漆的油污,泛着油光,擦也擦不掉。 吕氏还想拿抹布再仔细擦一遍,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六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酒不醉人 那茶摊的主人闻言朗声一应。 就见她一边催开水,一边熟练地拣了干净的瓦片烧到微微红就从炉灶中夹出,放到平地上,再放上一小片沉香。 拎着空茶瓶倒扣上去,瓶口刚好能盖住那片沉香,如此便能使香气尽数进入瓶中。 熏了一会儿估摸着香气熏得差不多了,再快速翻转茶瓶,将那滚开的茶水灌进瓶中,密封了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六十七章 酒不醉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我就住这 魏仪安没回答,只是勾起嘴角扬唇一笑,反问道,褚郎君又怎么在此? 二人相对而视,褚润看着那双沁着浅浅笑意的眸子,只觉得比天边的上弦月更清亮,此时却带着几分好奇看向自己又透着些许狡黠,他心头一动,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来。 “南瓦的百戏班子不错,今日我母亲和我姐姐带着孩子们去了,我便是来接她们的 《科举相公家的小娘子》第六十八章 我就住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