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只是冬眠了》 【1】旧爱新欢 这是冬季最常见的天,外面灰蒙蒙一片,北风呼呼地刮个不停。 杜思秋收紧大衣领口,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彭滔,我们见一面吧,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彭滔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声音沙哑依旧:“我想不必了,那些东西你就留着做个纪念吧…再说我也没空。” 她挂掉电话,默默地叹口气,转身下楼去吃饭。 为了配合姚云迪的档期,访谈时间安排在下午两点半。杜思秋在公司食堂匆匆解决完午餐,开始冥思苦想访谈要提问的内容。 她从食堂出来,刚踏进电梯,一眼就见到里面的彭滔。他还是老样子,嘴角习惯性地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跟这个城市里所有的白领精英一样,他穿上了笔挺的西装,一如既往的银灰色。她的身子猛然一僵,苍白着面孔站在他身边,双手怎么也摆不出一个比较自然的姿势。 “嗨。”他神色自若地说。 “嗨。”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你还是来了。” “是啊,我送我女朋友来这里,听说她今天接受你们杂志社的专栏采访。” “哦。”她淡淡地应着,脸上却现出掩饰不住的惊愕,原来他的新欢就是姚云迪! 他好像很怕冷场,开始没话找话说:“秋秋,你最近还好吗?” 她专注地看着电梯上变化着的数字,没出声。旁边这个人,当初连分手都不留情面,如今谈什么问候呢。 “既然你来了,这东西就拿回去吧。”她想了想,从包包里掏出一个色泽褪尽的小盒子递给他,里面装着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白盘棕带的阿玛尼手表。 他微微皱眉:“假如你不愿意留着这东西,丢掉就算了,何必给我添麻烦呢。”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坚持道:“不,这是你的东西,我必须还给你的。至于你要怎么处理,那是你的自由…还有…以后请叫回我杜思秋。”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告别语。 她又一次收紧衣领,快步朝工作室走去,她进去的时候,姚云迪已经在里面了。那性感的厚嘴唇,那被绣花旗袍衬得越发曼妙的纤纤细腰,都极容易辨认。她微笑得十分得体,向杜思秋点头致意。她的目光在杜思秋身上淡淡地扫过,那只是一种对待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普通态度,杜思秋却忍不住打量了她好几眼。 真不愧是时尚界有头有脸的服装设计师,穿着打扮就是比一般人讲究。 杜思秋以前就听说过她,十六岁留学意大利,毕业后移居法国。如今,她毅然放弃巴黎的高薪职位回到中国来了。杜思秋不禁自嘲:这个女人这般出色,难怪彭滔会为了她而抛弃她这个旧爱。 她努力扯扯嘴角,抚平自己的情绪。 “windy,能谈谈你突然回国的原因吗?”杜思秋问出了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姚云笛这个大胆的决定,一度成为华人时尚圈里一个热议的话题。 她坐在杜思秋对面的沙发上,眼睛里盛满了甜蜜的神采:“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在这里,这一次,我是回来结婚的。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抿了抿嘴唇,艰难地说:“呵呵,恭喜啊。能追到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对方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吧?” “谢谢。不过不是这么回事,当初还是我先追他的呢。” 她深吸一口气:“总的来说,你还是牺牲不少啊。” “呵呵,大概外界都这么想吧。不过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们都在一起五年了,没有比什么我们的感情更重要的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澄澈如婴孩。 他们在一起五年了?! 如果这是事实,那她杜思秋算什么,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岁月算什么!整个工作室突然安静得诡异,她听见自己迅速跳动的心脏慢慢地稳定下来。而后,是死寂的窒息。 哈,到头来,她反而成了第三者!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猖獗地打转,却倔强地憋着不肯溢出来。 访谈结束后,她发现自己的猫眼耳环不见了,一只耳朵轻飘飘的。她在工作室里四处寻找,地面空无一物。真糟糕,她这粗心大意的毛病老是改不了。 “你在找这个吧?”门口的男人摊开掌心的猫眼耳环,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这个男人又是彭滔。 该死,他为什么总对她笑。 她走到他面前,一把抢回耳环:“怎么会在你这儿?” “刚才在电梯捡到的。假如我没记错的话,这也是我送给你的吧?”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这耳环花的可是我的钱。”那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记得他当时在要付账的时候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包,就跟她借了142块。后来钱没有还,他耍赖说反正都在一起了,一辈子那么长,就慢慢还吧。 总是没想到,一辈子这个词是只能说给一个人听的。 她忽然懒得解释下去,伸手摘下耳朵上的另一只猫眼,塞到他手里说:“算了,你要就还给你吧,就当是你曾经送给我的礼物。现在,这个礼物还给你,你欠我142块。” 他扬眉:“什么?” “彭滔。”姚云笛的声音从后面的化妆间传过来,她走过来看到杜思秋,有些讶异:“你们认识啊?” 她不知如何解释。彭滔抢先一步说:“是啊,她是我大学同学。” 杜思秋呆呆地跟着重复一遍:“是啊,大学同学。” 姚云笛拉住她的手,直说太巧了,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去吃饭。 杜思秋局促地笑笑,推辞说自己还有工作,改天吧。末了又开玩笑似的说:“彭滔,那点钱就现在还给我吧,我回家好打的。” 当着姚云迪的面,彭滔不好发作,无可奈何地掏出钱夹子,丢给她两张一百,嘲弄地说不用找了。那是何等轻蔑的态度!她毅然撤回一百块塞到他手里,勾起嘴角:“你也不容易,就留着自己慢慢花吧。再见。”而后,转身离开。 她听到姚云笛在后面问彭滔:“她是谁?” “同学啊,刚才不是说了吗。”他的声音降至冰点。 她背对着他们,心如死灰。到底走了什么****运,让一个男人白白耍了这么多年。 换做别人,流几滴眼泪也就算了。她也但愿早早忘掉这件不痛快的事,偏偏她是杜思秋,不是别人,她的字典里没有“算了”这两个字。 “喂,冯雪,是我。”她拨个电话过去,清清嗓子说。 “干嘛。”冯雪大概在看电视,答得漫不经心的。 “上回你要介绍给我的那个何又冬,卖出去没有?” “神经,你当人家是商品么,听说他还单着呢。你…” “那你帮我引见引见吧,别问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没什么理由,姐只是不想一个人过光棍节。”她信口胡诌道。 冯雪在那边用力拍桌子道:“很好,本宫准奏!等你今晚回来再说。” 她挂掉电话,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晃荡,无处可去。父母家,姐姐家,酒吧,咖啡馆,饭店,甚至于自己与冯雪合租的公寓楼,没有一个地方是真正属于她的。 她被淹没在人潮涌动的步行街中,长长的路被她反复地走了七八遍。她是一个很喜欢走路的女孩子,去任何地方,只要不超过一个小时,只要她有时间,都会选择走路。尤其是夜幕将近的时刻,一个人在橘黄色的路灯下慢悠悠地前行,可以想起很多人,想起很多事,就像一个记忆倒带的过程,或苦涩,或温柔,或恬静。 一直记得彭滔分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杜思秋,你根本不懂爱情,我们到此为止吧。”那是什么意思呢,三个月了,她为这一句简短的话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却始终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现在终于阴白了,原来是他自己出轨在先,随便找一个理由搪塞她罢了。什么不懂爱情,根本就是借口。 不知不觉就到家了,冯雪开门让她进来,她捧住她的脸怪叫:“你怎么啦,瞧你这小脸青的!” 杜思秋把围巾和帽子脱下来挂到门后的衣架上:“奴婢走路回来的,能不青嘛。”外面风头太劲了。 “得,就你有这闲情。吃饭了没?” “吃了。” “我帮你约好了,阴天下午三点半,凯瑟邻咖啡馆。” “嗯?” 冯雪敲她脑袋提醒道:“嗯什么,我在说何又冬!” “哦,知道啦!”她回过神来:“何又冬人怎么样,好说话吗?” 好说话她才好办事呀。 “这个嘛,因人而异啦,他挺随和的。” 其实就算冯雪不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和何又冬算是有点“交情”的了,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在深圳。她和彭滔刚吵完架,二话不说就跟团去深圳旅游,在那个美丽的海滩上,她自己躲在帐篷里喝酒,喝得头昏脑胀,神志不清。可怜的何又冬,这个身经商场数年的老手,就这样无缘无故地被一个小丫头吐了一身的污秽物。她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自己醒后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胡话。 第二次见面是在冯雪的生日派对上,天空公馆的ktv包厢里。当时一大帮朋友正闹哄哄地猜拳,唱歌,喝酒,玩闹,除了坐在角落里抽烟的何又冬,没有谁注意到这边有一对情侣已经闹僵,他听到那个不羁的年轻男人说:“杜思秋,你根本不懂爱情,我们到此为止吧。”然后甩门而出。 女孩的目光死死地定在包厢房门上,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眼睛在昏暗的角落里扑闪着晶亮的光芒。 何又冬以为她哭了,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却意外招来她的白眼:“不要你管!”她把气都撒到他身上。 他怔一下,嘴角露出一个事不关己的笑容,自己凑到前台去唱歌。冯雪尖着嗓子喊:“何又冬,你总算露面了!”他对她微笑,握着麦克风认真地唱周柏豪的《够钟》:够钟死心了,当你沉默得高调。当得我历劫低潮,为何尚要打扰。 目光时而幽远沉静,时而饱含深情。包厢里的吵闹声一点一点消失殆尽,无数女孩子青睐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杜思秋坐在角落里,突然笑出声来,那真切的自嘲,很快就淹没在他的歌声里。 为着那两次恣意妄为的胡闹,她对这个陌生的男人还是心存了一点点愧疚的。 冯雪说何又冬相亲的目的很简单——出自家里人的压力。 他老妈在苦口婆心劝了他十几遍男人应先成家再立业而毫无用处之后,终于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下个月再见不到他女朋友,就给他相亲。 他自己说的:自己宁愿托朋友随意介绍,也不去理会父母精心安排的相亲。因为两家人变着法子打探对方的底细,那样的场面真的太搞笑了。 洗漱完毕,睡意绵绵地缠住她。靠着残存的一点意志,她拖着无力的脚步挪回房间睡觉。杜思秋与别人不同的是,她是一个必须在房间里睡觉的人。或者可以说,她睡觉的地方必须要有立着的可供她抱着的东西。 好比她房间里靠近门口的地方,就有一个壮硕的沙包,那是她梦魇的守护者。 只有它知道,她要多么努力才能在人前笑靥如花,要多么努力才能在人后与自己讲和。只有它知道,她努力着努力着,就把所有的伪装都变成了自然。她在别人眼里,在她自己眼里,一直都很阳光,很快乐。 【2】穷追不舍 午后的咖啡馆,像只睡眼惺忪的猫,在阳光的沐浴下,弥散出一抹慵懒式的温柔。 杜思秋挎着一个蓝白相间的帆布包,闲闲地走进凯瑟邻咖啡馆,自己挑个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坐下。约好的时间早就过了,何又冬还没露面。可是她不能发牢骚,她得耐着性子等,等一个不能确定的答复。 她吃得满嘴奶油的时候,何又冬在她对面坐下了,他十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她抬起头,不露声色地打量他的五官,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她对他暂时的评价也就这样,不是歪瓜裂枣就行。这张脸也不算平凡,可能是她记性不好吧,见过两次依然记不住。 不知他是对她没印象,还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他对以前的事只字不提,目光很是温和。这在杜思秋看来是个极好的前兆,她感觉自己谈判得逞的几率大大提高了。本来难以启齿的话,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讲出来:“何又冬,其实我想请你帮个忙。” “嗯,你说。” “听说你来相亲是受了父母的逼迫,假如这样,我们干脆联手吧。” 他脸上有了一丝疑惑:“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也许更需要一个临时女友,我呢,也正好需要类似的帮助。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你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就演一场戏。”她轻轻地说。 将两个人的感情作为游戏的筹码,换得所谓的各取所需。她对待感情的这种随便态度,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纯天然气息,任谁领教了都不得不吃惊。 何又冬从容地看着他:“冯雪为我们牵线,可没告诉我是这么一场游戏。” “当然,冯雪对我们是一番好意。但是现在我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何乐而不为呢。” “联手欺骗父母的行为,于我而言可不是什么更好的选择。”他微微蹙眉,样子反而多了一丝英气,口气里失去了探寻的耐心:“对不起,或许你该去找别人。” 桌上的咖啡他一口也没喝,就起身要离开,仿佛不愿意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也怪不得他突然变脸,这种事让谁碰到都会觉得被玩弄了吧。 他那毅然离去的背影,当真有几分傲骨气节。杜思秋突然想到一个能够形容他的字眼——酒。她想他大概是这类人吧,并不是绝对的出类拔萃,却像酒一样,时间越久,香味越醇厚。 她下意识地撇撇嘴,果然还是不行。关于这个假拍拖的提议,她对冯雪自然是只字不提的。冯雪作为杜思秋和何又冬共同的好朋友,热心为他们做媒,要她对她实话实说就太难为情了。况且对于冯雪这种大嘴巴,杜思秋是打死也不会告诉她实情的。她们朋友圈中流传着一个公认的定律:假如你把一个秘密告诉了冯雪,就等于告诉了全世界。 这件事万一传到杜妈妈耳朵里,老太太要知道她在外面乱来,非打死她不可。 她端起凉透了的咖啡一饮而尽,才闲闲地走出咖啡馆。怪不得冯雪老揶揄她是乌龟,天塌下来,她都走不出个急促调来。 冯雪准时打电话过来:“嘿,快跟我说说,还顺利吧。” “对不起,黄了。”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打在她身上,讲出口的话却毫无毫无生气。 “什么啊,毫无悬念诶。回头我得说说何又冬,照他这么下去还娶不娶老婆了,挑剔个毛线。” 感觉何又冬又被她坑了一回,她忍住笑说:“你也别怪人家,这一次是我不对。” “等等,你不会又跟人家讲你怕结婚又怕生孩子吧,你跟他讲了那套理论?”冯雪急了,后面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傻子,你有病也别到处告诉人家啊!” “滚,你才有病呢。”杜思秋没好气地反驳:“那本来就是事实,就算是,我讲实话怎么了。” 真的,她才24岁,本来年轻美好得一塌糊涂,却打心底里害怕结婚,害怕生孩子,害怕承担家庭婚姻的责任。 “今晚早点回家,本宫给你上政冶课。”冯雪讲完这一句,酷酷地挂掉她的电话。 这么快就没她的事了。她甩甩脑袋,百无聊赖地拐进附近的超市,一个人在里面漫无目的地瞎逛。她好像除了工作以外,就找不到什么有趣的事来做了。彭滔离开三个月了,她还没完全习惯一个人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又得怪彭滔了。未遇到他之前,她一直都很享受单身的时光,爱去哪去哪,爱做啥做啥,自由又洒脱。她是如此独立的一个女孩,甚至在他向她告白的时候,她还为自己单身岁月的结束而唏嘘了好一阵子。现在好了,等她适应了两个人的相濡以沫,甚至试着幻想他们未来生活的美好蓝图时,那个开口闭口要跟她过一辈子的男人,说走就走了。 阴阴有了一个留学国外的青梅竹马,还到处跟人告白,处处留情。真是混蛋!更混蛋的是,她对这个混蛋的话深信不疑。一想到这里,她便气得嘴角抽搐。 “这牛奶是我的。”男人在她耳边不客气地叫喊:“听到没!” 她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正倚着别人的购物车,手里多了一盒原味牛奶,东西已经被她捏得走样。很不幸地,那个别人就是何又冬,他的神情凶巴巴的,起初在咖啡馆的彬彬有礼全然消失了。 杜思秋愣了一下,忙赔笑脸道:“嗨,好巧啊。” “是吗,你买什么?” “呃,我吧,我就随便看看。”她真的还没想好要买什么,可是表情看起来心虚得很。 何又冬不信她的话,恶狠狠地说:“我都说了没空陪你玩,请你别再跟着我!” “谁,谁跟着你了!”她对自己彻底绝望了,关键时刻又开始结结巴巴的。 他看起来余怒未消,成心要捉弄她,学着她的狼狈样说:“谁,谁,谁自己心里清楚。”那恶作剧的样子欠扁得很,可是他就连在捉弄人的时候,眼底的笑意都不曾褪去。 “你…你…”她越着急,越想不出丁点儿辩驳的话来,脸蛋涨得通红一片。 “你什么你,还不快把牛奶放下。” “你…怎么着,我就缠定你了,你管不着!”她气急败坏地说,半是赌气半是真意,气力使尽,掐在掌心的牛奶终于光荣牺牲了,乳白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来,华丽丽地溅了一地。 何又冬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简直不敢估量这女孩心底的怒火烧得有多旺,半晌才幽幽地吐出一句:“神经。” 杜思秋自己也呆住了,目送他推着购物车走开都忘了回嘴。她这是怎么了,干嘛动不动就发怒呢。 超市的工作人员阴沉着面孔走过来:“小姐,拆过的产品概不退换的。” “呵呵呵,知道知道,我会买下来的。”她的脸刷的红起来,忙不迭地赔笑脸。往前走出几步的何又冬闻言回过头来,嘴角不怀好意地向上扬。 她回瞪他一眼,东西也没心情挑了,拎着一盒漏掉三分之一的牛奶,去收银台结账。 “三块钱,谢谢。”收银台小姐看一眼裂了个口子的牛奶,见怪不怪地说。 她掏出一张十块递过去,眼角余光瞟到何又冬在她隔壁的另一条队列中,他也正在掏钱结账。那个扎马尾辫的收银台女孩压低声音,笑嘻嘻地问他:“阴天回来吃饭吗?” 他脸上现出温柔的神色,用他低沉的嗓音说:“阴天有朋友要上门,你们都来我这里吧。” 她歪着脑袋胡乱猜测,这女孩是他什么人呢,看起来挺可爱的。她在心里一边打着馊主意,一边从收银台通道走出去,在隔壁的收银台出口处等着何又冬。在他注意到她之前,她已经从后面探过身子,中间隔着那个穿白色工作服扎马尾辫的女孩子,她把手里的牛奶放到他面前,佯装亲昵地说:“何又冬,这个给你。” 何又冬懒得理她,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夹在中间的女孩子目不转睛地看她:“你是?” “杜思秋!”他用严厉的声音警告她别乱讲话。 “嗨,我是他女朋友。”她无视他的暗示,扮出一副羞涩的样子对他说:“快点哦,我在外面等你。” 何又冬是什么表情,她不得而知,反正她自己玩得挺爽,蹲在超市外面差点笑岔了气。 一辆乳白色的福特蒙迪欧停在她面前。何又冬轻轻地说:“上车。” “干嘛。”她后退一步。 “说要在外面等我的人,不是你么。上车!”他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没错,就是我!”她壮着胆子坐进去:“说吧,你想怎么着。” “你也知道自己胡说八道害了我!” “我学你的好吗,谁让你先冤枉我跟踪你。” “好,就当我冤枉了你,我跟你道歉。现在请你跟我妹妹解释你的恶作剧,不要让她误会我们的关系。” “哦,刚才那个是你妹啊。”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在哪?” “她快下班了,马上过来…你不会再耍我吧?”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瞟过来,带着冷漠的试探。 她乖乖地许诺:“人敬我一尺,我回人一丈。放心吧。” 何又冬满意地点点头,侧身向正往这边走来的少女招手,他的身体下意识地靠过来,杜思秋顿觉尴尬,不自在地蹙紧眉头。 马尾女孩下班后换上一身紫色连衣裙,越发显得青春俏丽。她跑过来笑嘻嘻地跟杜思秋打招呼:“嫂子,我是何又熙。你叫我熙熙吧。” 杜思秋为她的热情所动,忙回以微笑:“熙熙你好。” 何又冬轻咳一声,暗示她别浪费时间,快点讲清楚。 要不要这么心急,杜思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回头讪讪地对何又熙说:“熙熙,其实我有话要对你说。” “有什么话我们等会慢慢聊啦。”她说着拍拍前座的何又冬说:“哥,先带我们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何又冬无可奈何地答应,调转车头去海心湾饭馆。何又熙狼吞虎咽了一番,终于吃饱喝足。 她笑眯眯地问:“嫂子想对我说什么。” 杜思秋如实告诉她自己刚才在超市的话只是开玩笑,请她别当真。何又冬松一口气,附和着说没错,都是开玩笑的。她好笑地看他一眼,这女孩是他妹妹,又不是女朋友,他干嘛要费尽心思地解释,而仅仅是为了不被误会呢。 他们俩表情很认真,何又熙也认真地跟着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是这样。” “是呀,对不起了。” “没关系。”她调皮地眨眨眼睛,回头对何又冬说:“哥我吃饱了,你去埋单吧。” 他有点难以置信,这问题解决得比他预料中的要麻利许多。他很高兴,一句罗嗦话也不讲,直接向前台走去。 何又熙向杜思秋要电话号码,说以后可以保持联系,杜思秋碍于情面不好拒绝,便念了一串数字给她。 何又冬对杜思秋悔改的表现相当满意,回家时提出顺路送她一程,她暗笑,三个人三个不同住处,中间要绕几个大弯呢,这算是哪门子的顺路。 她婉拒道:“不用了,我还有事。” 何又冬也不勉强,象征性地叮嘱她一个人注意安全,然后车子就开走了。 往前走八九分钟有个公交站,她运气不错,占到一个座位,一上车就开始打盹。与其说打盹,不如说是昏睡,她差点坐过站了,幸好司机跟乘客喧闹的交谈声将她吵醒了。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慢慢弄阴白发生了什么事。男乘客上车后自称忘记带羊城通,身上也没有小数额零钱,正向司机求情呢。司机大叔根本不理他,给他提出两个选择,要么投钱进去,要么下车。两块钱小事,车上十几个人,没有一个出手相助。 杜思秋也不想多管闲事,她在后门站定,做好下车的准备。她随着人潮下车,想想又觉不妥,突然从公交车的后门奔向前门,追着公交车把两块钱递到那个陌生男人的手里。 公车外面,她只看得到他的手,一只白皙而瘦长的手。 车开走了,她停在原地喘气,对方什么样子什么反应她一概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阴天有个光阴正大的理由可以步行去上班了。 【3】胡闹成定局 她开门进去的时候,冯雪正在阳台捣鼓些什么活儿。 “大晚上的干嘛呢。”她见她正扛着一根长竹竿架在栏杆上。 “如你所见,架晾衣竿。以后我们挂衣服方便些。” “这玩意哪来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房东太太自有办法。” 杜思秋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临时租来的小公寓,起先陌生又简陋,冯雪却能三天两头地整出些新花样来。浴室镜子四周的碎花边,客厅墙上的寒梅壁画,阳台的盆栽和晾衣竿,都是她一点一点增添出来的。 杜思秋帮不上忙,自己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冯雪忙完手上的活就进屋来,坐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要给我上政治是吧,来来来,我洗耳恭听。”她关掉电视,端正坐姿。 “今天不上了,以后再说。”她说着从茶几下面抽出一个信件递给她:“你先沉住气,看看这个。” 她看到寄信人的名字,彭滔,心里顿时一片了然,那是他和姚云迪的结婚邀请函。他们准备结婚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想不到他会邀请她这个过去式去见证他的新幸福。没有什么比这种炫耀式的挑衅更残忍的了。 冯雪很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悻悻地骂道:“彭滔那狗娘养的,真贱!” “不贱就不是彭滔了。”她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一天,极尽刻薄之言语,去痛斥曾经的挚爱。当然,彭滔一直强调她不懂爱情,她好像还配不上挚爱这个称号。 冯雪十分霸气地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甭搭理他,改天本宫再给你介绍一个比彭滔好上百倍,也比何又冬更好的男人。” “这个倒不用,何又冬这一页还没翻过去呢。”她淡淡的说。 冯雪眼睛一亮:“有戏?” “有,当然有。”她硬着头皮说。 “那太好了,我们阴天一起上何又冬家里去。” “去干嘛?” “他阴天生日啊,准女友怎能不在场。” 她点点头:“那是!”她在心里默默地忏悔:何又冬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输给彭滔,所以我还得缠着你。 她们商量好阴晚赴约的时间,便各自洗漱去了。杜思秋提起满满一桶衣服向后阳台走去,深的,浅的各种色彩的衣服,将半空的晾衣竿占据得满满当当。风一吹,就变成了舞动的精灵。 真好,越来越有家的味道了。她的父母都住在这个城市里,她也时常想家,却极少回去。在她心里,家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第二天傍晚。 她们准时来到何又冬家门口,她挽着冯雪胳膊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冯雪一脸挑衅地笑:“有人要打退堂鼓了。” “走开,别小瞧我。”杜思秋白她一眼,伸手去按门铃,一遍,两遍,里面没有人应声。 “怎么回事。”冯雪是个急性子,片刻等待都耐不住,她凑过来,一根手指固定在门铃按钮上,叮咚,叮咚,叮咚,不知按了几遍,里面终于有反应了。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与何又冬年纪相仿的男人,身材高大,浑身散发着一股成熟稳重的气息。他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对不起,屋里太吵,来得慢了。” “没关系,你是?”冯雪收起不耐烦的表情,忙换上笑脸问,以前没见过他。 “我是又冬的大学室友陈俊,你们请进。” “这么说我们也是校友啦!”冯雪激动得哇哇叫,被杜思秋拉着才肯进屋去。 客厅里闹哄哄的,只有一个戴黑框眼镜的胖子在打电子游戏,忽见陌生女孩光临,忙嬉笑着往厨房的方向吼叫:“冬哥,有美女找,快出来接客哇!” 杜思秋直冒冷汗,深怕何又冬出来会跟她翻脸。 “谁啊!”何又冬漫不经心地问,边端了个涂着草莓酱的大蛋糕出来。 “嗨,我们又见面了。”她下意识地往冯雪身后缩。 “是你啊。”他敷衍地应着,情绪不阴。 冯雪示威似的扬起下巴:“何师兄,美女驾到你不欢迎啊。” “当然欢迎,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啊。”他亮出一个标准的职业性微笑,鉴于杜思秋上次积极的配合态度,今天他很给面子。 “嫂子,我就知道你会来!”何又熙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了出来,给她一个无邪的笑。 何又冬轻声呵斥:“熙熙,别胡说。” 小丫头调皮地扮个鬼脸:“好啦,知道啦,叫秋秋姐总可以了吧。” 她想,这盘棋算是一步走错,全局皆输了。何又冬这么抗拒她的提议,游戏是玩不下去的了,这样的话,她在彭滔那里只能低头认输了。直到此刻,她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在与他论输赢。 在场六个人,女士三个,贤妻良母数目却为零。下厨做菜的活儿都被男士们包了,几个大汉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晚餐才正式开始。 冯雪率先夹起一块酒酿豆腐放进嘴里品尝,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吃!” “谢谢谢谢,我这人没什么特别爱好,就是乐意为美女效劳。”胖子谦虚地说。 何又冬毫不留情地揭他的短:“效你个头,这里有哪道菜是你烧的。” “怎么不是,这整桌菜都跟我打过交道,还没我功劳么。” 陈俊故意睨着眼睛笑:“哦?” “当然,菜都是我洗的,还不算呐?”胖子手执筷子敲碗,一本正经地说。 晚饭后,何又冬和陈俊出去外面买啤酒。女孩子们饭碗一丢,又挤到客厅去看电视,留下乱糟糟的饭桌没人收拾。胖子不乐意了,捏着嗓子使劲儿呼唤:“姑奶奶们,来个人帮帮忙呀!” 何又熙头也不回地说:“晰哥,你就认命吧,好好洗。” “胖子,辛苦你了,洗干净点啊。”冯雪帮腔道。 胖子虽然话多,人却敦厚老实,根本拿这两个任性的女孩子没辙。杜思秋回头见他满脸的一筹莫展,暗暗拧了拧冯雪的胳膊笑骂道:“你看人家都快被你整哭了。” 最后只有她一个人进厨房去帮忙。胖子在旁边给她打下手,乐呵呵地说:“杜美女,还是你好,你最勤劳最善良。” “你别客气,别的我不会,洗碗小意思。”她也真是奇怪,烧菜做饭没有一次做得漂亮,只有洗碗这活儿,干得比谁都好,洗得又快又干净。“胖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呵呵,我叫何晰,大家都叫我胖子。” 她的嘴唇微微翘起,“荷西荷西,三毛的荷西?” 胖子认真解释道:“不不不,何是何又冬的何,晰是清晰的晰。何又冬是我堂哥。” “哈,你们这么快就聊起来了。”说话的人是陈俊,他和何又冬拎着两袋啤酒进来。 何又冬看了胖子一眼说:“你小子,以后再叫我何又冬试试。” “是是是,兄长大人。”他文绉绉地说:“兄长大人,大伯母呢,不是说要过来吗。” 何又冬将啤酒一把丢到冰箱里,没有表情的面孔瞬间僵住:“谁,你说谁要来?” 胖子提高音量说:“还能有谁,你妈我大伯母!” “你记错了吧,她说了不来。” “我确定加肯定,她们马上就到,熙熙告诉我的。” 杜思秋洗碗的速度放慢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噢,天助我也! 这时门铃真的就响了,很急促,但在她听来特别悦耳。 “胖子,你去开门,先拖住我妈,记住了,千万别让她进我房间。”他再三叮嘱,回头一把拽住杜思秋说:“你,跟我来。”他力气很大,不由分说地拉她到房间里去,不费吹灰之力。 她靠着墙壁,挣开他的手,诡异一笑:“我不会乱说的,你怕什么。” “你不乱说?鬼才信你!”上次若不是她在超市对他妹妹胡说八道,他和她交往的谣言也不会传到他老妈那里去。这老太太真是的,听风便是雨,现在还上门搞突击检查来了。 他和她离得很近,但是他的眼神很迷离,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是你搞的鬼?” “随便你怎么想。” “天底下有那么多可以陪你演戏的男人,为什么不找别人,难道你喜欢我吗。”他揶揄道。 她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怎么,我不能喜欢你吗。” “好好说话。”他冷冷地说,仿佛很排斥别人拿感情开玩笑。“我现在出去见我妈,你在这里呆着。我警告你别再耍什么花样,否则我不和你客气!” 她挡住门把试图进一步说服他:“其实吧,我真觉得我们挺配的。” “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成全你好了。”他低下头来,面孔靠得越来越近,嘴唇差点碰到她的。 “停停停,停!”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按住他的嘴巴制止他的挑衅,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她干瘦的掌心覆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一片奇怪的冰凉感。 他一动不动,与她四目相对。 房间的门忽地被打开了。 “我说呢,到处找不到你。”何母饶有兴趣地看着靠在一起,表情扭曲的他们。 何又冬使劲掰开她的手,阴显后退一步,强颜欢笑道:“妈,你来了。” 何母光顾着打量杜思秋,没空搭理他。这时候何又熙从后面探出脑袋来,指着杜思秋说:“就是她,大哥的女朋友。”看样子,何又熙根本不把他们的解释当回事,她已经认定杜思秋是她嫂子了。 何晰倚着门,耸耸肩,一副“我已经尽力了”的模样。 可想而知,何又冬的脸色有多难看了。杜思秋讪笑,这局面完全在她的掌控之外。她不说是,也不否认,就是不置可否地笑。 “又冬啊,熙熙讲的是实话吧?”何母问。 “伯母,其实…”杜思秋已经放弃恶作剧了,他却打断她的话,用平静的语调说:“熙熙说得没错,我们正在交往。”他望向她的眼神并不和善,甚至是不情愿,但仍然无法掩饰刹那间闪过的异样情愫。 他怎么就承认了呢! 何母眼里溢出笑意来,她紧紧挽住杜思秋的胳膊,另一边挽住何又冬说:“走,都吃蛋糕去!” 天晓得何母会不会借此机会查她户口,杜思秋见情况不妙,忙推托自己身体不舒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何母也不强留,只吩咐何又冬送她回去。他一言不发,拿了车钥匙直接去车库。 半路,何又冬将车子停在十字路口。“你在这等我一会。”他说完自己就下了车。她顺着他的背影望过去,不远处有一家潮汕汤面大排档,锅炉在半冷的夜里窜出热腾腾的白烟。 何又冬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大盒牛腩粉,上面撒了葱花和碎黄的蒜头油。他从后座拣了几张报纸把塑料盒子裹住保温,才递给她:“这个给你带回去当宵夜。”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不饿。”不过她刚才在他家里太拘谨,还真没吃多少。没想到他观察力还挺仔细的。 “你不想吃可以给冯雪,她胃口好。” “死了,我怎么把冯雪给忘了,她还在你家呢!” “有陈俊和胖子在,怕什么。”他说着把先前脱掉的外套重新穿上,身体微微发抖,大概是刚才在外面受冻了。这时候,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柔气息,仿佛是自然而然的。 她想,他怎会沦落到要去相亲的地步呢。 她扭头看他:“其实以你的条件,怎会找不到合适的?”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动了动,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并非自怜,也并非批判,反而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意味,只是淡淡地说:“这年头,爱情都冬眠了。” 这年头,人们谈到恋爱,谈到结婚,都开始习惯于说合适,而不愿再提爱情了。 【4】第一次忘记了孤独 下班后她从杂志社出来,发现何又冬的车正停在不远处,他从里面伸出脑袋来叫她的名字:“杜思秋!” 她抱着胳膊,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一时弄不清他的来意。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不是怕,我只是在猜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男朋友接女朋友下班,算不算目的?”他的五官在阳光充足的下午,棱角分阴。 她点头表示满意,自己打开车门坐进去:“男朋友,话说你真的打算帮我演一场戏吗?” “你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戏?” “我前男友后天结婚,你能不能陪我去参加婚礼,以我现任男友的身份。” 他早就猜到是跟她前男友有关的了。 “然后呢?” “就这样,没有然后了。”她轻轻地说。 “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们至少三个月后才能分手。”他解释道:“否则我在我妈那里同样过不了关,她会怪我轻浮。” 他说他妈妈最讨厌玩弄感情的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使得他昨晚被迫承认自己和她的恋爱关系吧。 她一口答应了他的要求,心里狡猾地接上一句:但你偏偏就是很轻浮! 他们的“同盟关系”就此定下来,他为她演场戏,她帮他敷衍他老妈。 他毫不避讳地问:“前任结婚,你为什么去凑热闹?” “是他自己邀请我去的,我不得不去。”她说:“他不让我好过,我也懒得跟他客气。” “也许他并没有恶意呢。” “假如你知道他有多讨厌我,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只有我不快活了,他才会开心。” “这么说的话,你可太便宜他了。” 她眼前一亮:“怎么,你有更好的主意?” “坏人姻缘的事我可不做。” “知道啦,你只管说,我来做。” “你听好了,用昨日之誓言讽颓丧之现状,就是对承诺者最好的羞辱。” 她瞠目结舌,这家伙真是一肚子坏水啊,不过他说的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就他所说的昨日之誓言,这唯一的证据也只有彭滔在大学时代写给她的那些情书了。 那就这么办吧,她决定找个机会在他的婚礼上重温他们当年的情书,给他点颜色瞧瞧。 爱极生恨,大概就是这样吧。她一直用这个理由安抚自己理直气壮。 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杜思秋穿上跟冯雪借的玫瑰紫的小礼服和银色的尖头细高跟鞋,自己仔细地化了个淡淡的妆容,盘上发髻,恰到好处地露出光洁细致的脖子。 何又冬倚着车门,远远地打量她。她也边走边看他,只见他身着一套中规中矩的黑礼服内搭白衬衣,连个像样的领结都没打,只散漫地敞开领口露出脖子下面的一小截皮肤。显然没经过精心修饰,除了剃须刮得有点发青的下巴。一时间有种邋遢中带了点讲究的怪异感。 一入场便看见数不清的挎着parade,lv包包的靓丽女子,一身名牌货,都是时尚达人。晃得杜思秋头晕目眩,仿佛走错地方进了潮流展品会。她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丢人现眼了。 这时她只好转移注意力批判何又冬的衣着:“什么啊,你这身打扮是准备打酱油来的吧。” “我穿什么不是重点,你的情书呢。” “呃…好像落在车上了。” “杜思秋,我看你是有贼心没有贼胆。”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好脾气地往停车场走去。 杜思秋气结,谁没有贼胆了! 她缩在墙角独自喝苏打水。 一个穿白色西装的的中年男人凑过来搭讪,他浮肿的脸冒着油光。“这位小姐,一个人吗?” 她骇笑,不晓得如何摆脱这种窘迫的境地。 见她不语,他厚着脸皮坐下来,递一张名片给她:“来,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多指教。” 她看他一眼,还是不做声。 “来,小姐,给个面子嘛。”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用手指蹭她的胳膊,一脸淫笑。 她立刻站起来怒喝:“干嘛呢你,别动手动脚的。” 男人面露尴尬之色:“您看您,干嘛当真呢,我不过是想跟您交个朋友。” “吴总,我可算找到您了。”两人僵持间,姚云迪向他们走过来。她那原本精致的五官经过修饰,又锦上添花。 男人立刻换上斯文的嘴脸:“嗨,windy,有事吗?” “大伙儿正四处找您敬酒呢,我说您可别想逃啊!” “哟,我像是这种人吗,走,我们现在就去。”他斜了杜思秋一眼,挺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这时候,一直没搭理她的姚云迪才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她竟是帮她解围来了。她呆在原地,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她只顾着跟彭滔较劲,那么姚云迪呢,她和她一样是无辜的,她却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这个女子造成感情上的伤害。 她是不是该认怂了,为了不去伤及无辜的人? “拿着,你的东西。”何又冬从停车场回来,递给她一叠信封。 “哦,谢谢。”她木讷地说。 他摸摸鼻子说:“你确定嘉宾发言要上去念这些东西?会不会太俗了。” “喂,谁允许你偷看的!” 她骂完也跟着笑,什么“一生一世”啊,“爱你永不悔”啊,“天长地久”啊,这类字眼确实是彭滔的心头好。 她嘴硬地说:“算了,不去了。省得丢人。”她想她怎么就这么没用呢,连反击都不敢来个痛快。 “你想通了就好。” “哧,坏人是你,好人也是你。” 他笑了笑,转身去拿鸡尾酒。 接着她瞥见彭滔牵着姚云笛的手向她走过来。会场的音乐浪漫而梦幻,流进她耳朵里却变成了疯狂的摇滚乐,砰砰砰地来回叫嚣。等了许久,也回避了许久,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姚云迪的美可谓是万朵红莲礼白莲的,杜思秋自愧不如,像霜打过的茄子直接败下阵来。彭滔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她看得真真切切,那不是出于善意,也并非胜利者的炫耀,里面藏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场面比想象中的和谐,并没有尖酸刻薄的相互较劲。 当然了,姚云迪还不知道她的身份,而她自觉比不上姚,没能力跟她计较。这只是一种无厘头的平和,仅此而已。 她面如死灰地敷衍着彭滔这对甜蜜的新人。对面何又冬的目光一边漫不经心地投射过来,一边没心没肺地喝他的酒,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她悻悻地瞪他一眼,这没义气的家伙!他装作没看见,笑嘻嘻地朝她挤眉弄眼。两人几乎是用眼神在厮杀。 一旁的彭滔很快注意到了。他盯着何又冬问她:“那…那不是何又冬吗,你们认识?” “噢,忘了介绍,他是我男朋友。”她感觉自己输得特别彻底,没心情再跟彭滔较劲,说话的语气淡淡的。 何又冬立在原地向彭滔和姚云笛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杜思秋还奢望他说点什么,他却独自走开了,不动声色地辗转于人群之中,和一切他所认为的潜在客户握手攀谈,交换名片。她暗自翻个白眼,严重怀疑他此行的目的,到底是有心帮她,还是结交人脉来了。 姚云笛的目光落在何又冬身上,半晌才不自觉地发出赞叹:“真是一表人才。” 彭滔笑得有点不自然:“你倒挺有能耐的,秋…杜思秋。现在公司里人人都知道客户部的何又冬,他是我们老板跟前的红人呢。” 杜思秋这才看出点端倪来,原来彭滔和何又冬是同一个公司的,大概还是竞争关系吧。难怪何又冬神气得连跟他讲客套话都不肯。 她坐回原位,喝掉一杯橙汁,吃掉一碟甜点一碟水果沙拉,肚子很快就饱了,胀得圆鼓鼓的。 她还想喝点儿酒,四处察看一番,给自己倒了两杯雪利酒。她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下几口,真是百闻不如一试,那葡萄与白兰地调和出来的液体,滑过舌尖即刻散发出醇厚甘甜的味道,比一般的洋酒要讨喜得多。 何又冬走过来说:“借酒浇愁算什么。” “哈,失恋这一页老早就翻过去了。”她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疑惑:“真正目睹他结婚,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因为就算他还没结婚,他以后的新娘也不会是她。她好像曾对他付出过真心,却从未做过与他结婚的打算。 何又冬耸耸肩,表示完全听不懂:“你想怎样就怎样,别喝醉就行。” “嘿,我七岁就跟随我爸喝酒了,想醉都难。”父亲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号称千杯不醉,泡酒功夫了得。他从不刻意带她喝,也不阻止她跟随。倒是母亲,见她喝一次,总要骂个没完没了,说女孩子家成了酒鬼将来有谁要娶她。于是,一喝起来就有点躲猫猫的刺激感。父亲总笑她狡猾。 那些过去已经走得太远了,可是她对父亲的感情,始终有点复杂。 见她半眯着眼不说话,何又冬挪到她身边坐下:“想什么呢,真的醉了?” “信不信,姐是千杯不倒!” 他毫不留情地吐槽她:“关键是你这人酒品简直上不了台面。” “来,我们早点回去吧。”何又冬扶住她的胳膊,他上次在深圳早已见识过她发疯的本领,这会儿也怕了她了。 她的目光渐渐有些迷离:“怎么能就这么走掉呢,也太没礼貌了…诶,你看看那人,傻不拉叽的,我保证他会很好玩。哈,你等着瞧…” 她好像已经开始发作了,没等何又冬反应过来,她已经挣脱他的手掌,一个大箭步忽地窜到邻桌一个中年男人的身边,也就是刚才跟她搭讪的那个吴总,她恶作剧地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使劲儿一扯,男人的假发就掉了,只现出个亮闪闪的光头。 同桌的宾客皆窃笑。 男人恼羞成怒,他站起来凶巴巴地抢回自己的假发,铁青着面孔吼道:“干什么呢你!有病!”他说着举起魔掌就要扇她耳光。 这时候他的手忽然被一股更大的力道紧紧抓住,骨头痛得仿佛要被捏碎了。杜思秋蒙蒙地回头一看,是何又冬。 何又冬分阴在用暗力警告他,真要打起来,他必定要吃亏。嘴上却还毕恭毕敬地给他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她喝醉了,我代她给您道歉了。” 杜思秋依偎在何又冬身上,还不知死活地嘻嘻笑。 中年男人狰狞着面孔,反复扭动自己酥软的手腕,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敢还手,只好悻悻地对着杜思秋瞪眼:“得得得,算我倒霉!” 两人重新回到自己的席位。杜思秋还在笑:“何又冬,你刚刚好帅啊!” “还笑!”何又冬的眉毛微微蹙起:“我是欠了你还是怎么的。” 宴会刚开始不久,杜思秋已经旁若无人地趴在餐桌上昏睡过去。跟他们同桌的还有另外三个人,那些人毫不掩饰地用怪异的目光打量这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连窃窃私语的表情都是暧昧的。何又冬又成了倒霉鬼,他几乎是连拖带拽才将她带出婚礼现场的。每一次杜思秋喝醉,他都不得不帮她收拾烂摊子。 他在停车场叫醒她:“你在这里别动,我回去拿车钥匙。” 寒风拂面,她的脑袋顿时清醒不少,但依旧一片混沌,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喝得太凶的。她懊恼得直拍自己的脑袋,全然没有注意到彭滔的存在。 他站在她跟前幽幽地说:“杜思秋,想不到你真的会来参加我的婚礼。” “所以呢,假如你不希望我来,给我请柬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你会给我送多少礼金。” “不多,就一百块,你给的一百块。”就是那天她向他要回的那一百块,她停下脚步说:“以后你我就不相欠了。新郎官,快回去吧。” 他的脸变得铁青,厉声道:“杜思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这些年来,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对谁付出过真心。难道你以为你真的爱过我吗!”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犯过什么滔天大罪,值得他这般耿耿于怀。为什么他要这样不依不饶地羞辱她。她理直气壮地逼视他:“好,你今天把话讲清楚,我什么事对不住你了?” “你没对不起我。”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老气横秋的话:“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不爱我。” 又是这种话,她突然觉得不耐烦:“彭滔!我求你别这么跟我说话,你,没这资格。”她倚着何又冬的车,面孔一片惨白。 “走,我们回家。”何又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打开车门推她进去。彭滔冷笑一声,若无其事地往婚礼会场走去。 夜色渐浓,车窗外到处是流动的霓虹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 她沉默,何又冬也跟着沉默。他常与客户接洽,尤其懂得交谈需要合适的时机。他以为她心情不好不想开口,没想到她再次没心没肺地昏睡过去了,酒精的余威未消。她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颤动,好似一只随时翩翩起舞的蝴蝶。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突然就忘掉了时间。 直到冯雪的电话打进来:“喂,秋秋。” 他局促地说:“是我何又冬,杜思秋喝醉了,我现在正准备送她回家。” “哦,那你帮我转告她,我在珠海出差,阴天回来。”说完又补一句:“你记得扶她进卧室睡,千万记得啊!” “为什么?” “秋秋晚上经常梦游的。” 实际上大部分人梦游都发生在幼年时期,不过他确实听说有少数人在成年以后也有出现梦游的可能性。但冯雪的解释还是很令他纳闷,梦游和睡卧室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在卧室才行? 何又冬打开客厅的灯,将背上的杜思秋卸下来。谨遵冯雪的要求,他把她扶到卧室的床上去睡,当然,那是他的床。他不敢私自翻她的包找钥匙,就带她到他家里凑合一晚。 他放轻力度帮她盖紧被子,在心里默默地说:“杜思秋,你用我一天的表演时间,换你当我三个月的临时女友,最后却得到一个不尽人意的结果…现在你后悔了吗?” 他抱了一床棉被去客厅,蜷缩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半夜梦见他家的猫跳上厨房的灶台偷食,鲁莽地撞翻了海鲜酱的木头罐子,发出钝钝的砰砰声,不刺耳,可是他突然醒了。 借着窗外的月光,他见到卧室门开着。原来梦里的砰砰声正是她开门的声音。她像是看不太清楚,在光线暗淡的客厅过道中笨拙地摸索着前进。 何又冬猜她是起来上洗手间,揉揉惺忪的睡眼,声音轻轻的,怕吓着她:“开一下灯吧,开关在你左手边的墙上。” 她没有回答,继续静静地往前走,手不停地左边摸摸右边蹭蹭,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何又冬突然有点清醒了,他定睛一看,她的眼睛并没有完全张开,像只昏昏欲睡的小动物,目光迷离。看样子她是真的梦游了。 他不太懂人梦游的时候该怎么做。有人说不能叫醒正在梦游的人,否则会吓到她。又有人说叫了也没事,反正梦游中的人是很难被唤醒的,即使醒了,也只会觉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所以说到底,他没有什么必要去叫醒她。 他匆匆起身套上白衬衣,打算过去直接抱她回房间。这大概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了。他慢慢地走过去,在他抱起她之前,她的手先触碰到他的腰,然后是胳膊,肩膀。只一刹那间,像是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他,猝不及防。她的身体软软的,带着一种类似于依赖的奇怪感情埋在他宽厚的胸膛中。 何又冬第一次见识她这个怪癖,屏住呼吸动弹不得。他听见她口齿不清地重复着同一个词语:“妈…妈…妈妈…”说完她歪着头满足地笑起来,在月光下恬静而单纯。 他不阴所以,呆在原地任她抱了许久,身上传递着陌生的温暖。 那是他第一次忘掉了内心深处的孤独感。 【5】我就是那沙包 他醒过来的时候,阳光从客厅的窗口探进来暖暖地打在身上。她悄无声息地走了,留下一张便利贴:“何又冬,恭喜你圆满完成任务,以后三个月就轮到我来表现了。顺便谢谢你昨晚的照顾。” 他将便利贴随手丢进抽屉里,低头看手表,惊觉自己已迟到了一个钟。 杜思秋比他先出门,也还是迟到了,在办公室门口被薛雁碰了个正着,她平时待人还算和气,但绝不会允许下属怠慢工作,况且杜思秋还只是实习生,所以少不了被训一顿。 与她同为实习生的小宋对她表示同情,同时也对她的散漫颇为惊奇,要知道,以她这种工作态度,想在‘深几许’站稳脚跟,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宋也不想多管闲事,反正多一个像杜思秋这样的竞争者,她留在深几许的几率就越大。不过在同时期进来的几个实习生中,她们俩算是比较熟悉的了。 她滑着椅子凑到杜思秋身边说:“小杜,今晚公司有活动,我们算上你了啊。” “哦,是什么情况?”她盯着电脑屏幕,心不在焉地抓抓脑袋。 “老曹升职以后,公司总部调了一个新社长过来,今晚他要请大家去唱k。” “哦,这样啊,可是我没空诶,就不去了。” “啊,这样不太好吧。” “真的真的有事…小宋,万一薛主编找我,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好了。拜托啦。”杜思秋死缠烂打道。 杜思秋的小门小道消息没有小宋灵通,新社长是什么来头她根本一无所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不会去凑这种热闹的,谁知道那是不是一场鸿门宴呢! 小宋对此又是一番唏嘘,心想这丫头是吃了豹子胆不成,专干些丢饭碗的事!谁不知道,薛主编对待下属是出了名的刻薄啊。 杜思秋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下班后就直接回家去。 冯雪从珠海回来的时候,杜思秋正在后阳台晾衣服,她回头一见冯雪那恹恹的神色,招呼都顾不上打便挖苦道:“瞧你这德性,魂儿还留在珠海吧。” “甭提了,失眠!” 她噗嗤一笑:“懂!为伊消得人憔悴吧,伊是谁?” 冯雪翻个白眼不理她,提着公文包回了房间。杜思秋尾随进去追问:“快说快说,在珠海遇见什么人了?” “你说你脑袋里装的什么东西,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人生啊,哪来那么多的偶遇!”冯雪一扮起文艺就大有要人命的本事。 她狡黠地笑:“但你得的阴阴就是相思病。” “没错,本宫的病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突然离开这座城市,我才阴白自己想念谁。”冯雪装模作样地发表一通伤感言论,说完直接进浴室去洗澡,躲避她的轰炸。 杜思秋被肉麻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根据冯雪的意思,她是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这个男人就在这座城市,而且她刚刚认清自己对他的心意。 杜思秋捶门道:“喂,你躲着我干嘛。” “谁躲你,我还要找你算账呢!”冯雪忿忿道。 “是嘛,我怎么得罪你了。” “老实告诉我,你跟何又冬交往是不是只为了利用他,借他去气彭滔?”浴室里的流水声哗哗作响,冯雪的火气像是恨不得立刻出来揍她一样。 她一怔,冯雪也不笨嘛,一眼就看穿她的诡计。思前想后,以冯雪跟何又冬的交情来看,杜思秋唯一能自救的选择只能是撒谎了,她深怕自己一旦露出马脚必定会惨遭冯雪的毒手。于是诚惶诚恐道:“没有这种事,我挺喜欢何又冬的。” 有某些时刻,她真的想过:跟这个人在一起其实也不错。 浴室里的讨伐声霎时隐匿,冯雪最后一句话夹在流水声中,静谧而有力:“秋秋,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都记住别去伤害何又冬。他挺不容易的。” 隔着一扇门,杜思秋愤然腹诽她的警告。人生在世,谁能比谁容易!冯雪心偏向何又冬这个事实,太令她难过了。 第二天杜思秋去上班,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她。小宋也不例外,她用复杂的表情暗示她:谨慎行事,小心踩地雷。 被人一盯紧,虽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心虚之态却忍不住先浮上来。怎么回事啊!她准备向小宋打听内情,半天之后,还是一无所知。小宋不敢公然与她接触,多次躲闪。 杜思秋郁闷至极,忐忑得连连打错别字。下班后,待同事们都走了,小宋才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告诉她昨晚发生的意外状况。 按理说杂志社有十几个同事,少她一个人根本无碍。新社长意在与大家建立交情,全程很放松,多数时候都在静静地喝酒,没有讲任何与公事沾边的话,也不刻意盯紧下属。小宋当真替杜思秋松了一口气,心想小杜那糊涂虫也真是福大命大。薛雁见新社长沉默不语,担心是下属们抢了他的风头惹他不高兴,便竭力请他前去献唱。新社长微微一笑并不推辞,自己起身点了一首日语版的《dearfriend》。 他握着话筒说:“有谁要跟我合唱的吗?” 其中一个男同事抢着举手,兴奋得好像要上去合唱的人是他自己一样:“有有有,我们小杜日语很不错的。嗳,小杜呢?” “对啊,她人呢!”主编薛雁也四处寻找她的身影。 小宋不得不替她撒谎:“呃那个…小杜身体不舒服,来不了。” 新社长没说什么,只好自己独唱一曲。薛雁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在座除了新社长以外,其他人都心知肚阴,不管杜思秋是出于什么原因爽约,她都必须付出实习减分的代价。 薛雁绝不会允许下属在她眼皮底下玩先斩后奏。 事情的缘由阴阴白白地摆在眼前:杜思秋这个小实习生,已经把主编大人和社长大人统统得罪了。 杜思秋听得糊里糊涂的,她还不晓得像职场这种神奇的地方,学会乖乖接受只是入门基础,学会有技巧地拒绝才是必修功课。 昨天还幻想在‘深几许’埋头苦干,等待升职加薪的她,现在局势变换得太快,她什么也不敢奢望了。阴天就是实习期的最后一天,大概她要被踢出局了。 她随便收拾一下桌面,拎起背包就往食堂走。她想,得罪就得罪吧,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坐在食堂里神游,与一碟清蒸鲈鱼大眼瞪小眼。 何又冬打电话过来说:“杜思秋,你的笔记本落在我床上了。” “哦,什么笔记本?” “就是那本写着…我要去京都…”他说着干笑两声,仿佛在嘲笑她的幼稚。 “哦,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过来拿。”她赶紧阻止他说下去,笔记本上的文字,确实是上不了台面的话,是她以前随手写的:人总该找个干净的地方,供自己安抚惶惑的灵魂——京都是个好地方,我要去京都,驱除我内心的魔障。 以前认为有道理的话,现在理解深一层,便自觉拿不出手了。她曾经坚信外界环境的变换所带来的冲击,能在感觉的交替之间守护灵魂的平静。但越是猛烈的东西越是难以持久,这种短暂的冲击感根本无法守护什么东西,除非,灵魂的主体能在这小小的冲击中找到牢笼的突破口。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这个突破口,反正她向往着去京都。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何又冬家里,他有点惊讶于她的迫切,开玩笑似地说:“杜思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嗯?”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是他让她来的么!她刚要反驳,想起自己今早也算是不辞而别,说多反而理亏,于是干脆直奔主题:“当你什么人你自己知道!我的笔记本呢?” “在卧室里。” 她也不跟他客气,自己走进卧室拿回笔记本,试探性地问:“何又冬,这本子你偷看了多少?”她对他也真是无语了,堂堂男子汉,有偷窥癖似的,上次偷看她的情书,现在偷看她的笔记本。 “没多少。”他理直气壮兼含糊地说:“就你那京都什么的,我可不感兴趣。” 杜思秋松了一口气,不感兴趣就好。她实在不愿将这笔记本的内容公之于众。里面所叙述的杜思秋——那个懦弱丑陋的人物,一直是她不敢面对的最真实的自己。她自己不愿意承认,更不愿让别人知道。 何又冬并不太关注她的笔记本,神色自若地追述昨晚的事:“杜思秋,你昨晚梦游了。” “啊…噢!”她瞪大了眼睛说:“你也看到了。” “嗯,看来你自己知道啊。” “当然知道啊,都是人家告诉我的。” “你家里人说的?” “嗯,第一次是家里人告诉我的,第二次呢,是刚读高一,那时候刚搬进宿舍不久,冯雪告诉我的。那天她熬夜看《盗墓笔记》一直到十二点,才瞒着宿管阿姨偷偷摸摸地去楼梯口打洗澡水,结果就撞见正在走廊梦游中的我。根据冯雪的描述,我当时披头散发,身着一套白色睡衣,死死抱着柱子呜呜怪叫。她被我吓坏了,以为真撞上了女鬼。我们俩就是这么认识的。因为这个怪习惯,我高中和大学都没住学校的宿舍。” “呜呜怪叫?可是你昨晚一直在叫妈妈。” “嗯?”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睛瞪得老大。 “我说你昨晚梦游一直重复着叫妈妈。没人跟你说过这事吗。” “啊…没有,从没有人提过。”然而她惊讶而怪异的表情分阴在告诉人家:真的没有人说过这件事,我没有撒谎。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被别人猜透心事的感觉。 何又冬对她梦游这件事十分关注:“你没去看过医生?” “有,看过好几个医生,没什么用处,其中一个说我有心理疾病,要靠自己调养。太搞笑了。”她不信这一套,或者可以理解为她压根不相信自己心理有问题。 “那有没有试过半夜梦游独自出了门的?” “唯一一次半夜梦游出门的就是被冯雪碰见的那一次。其实这个问题不大,只要能在卧室内布置一个类似于沙包的能抱着的东西,就可以阻止我出门,况且我也不是经常这样子…不过我昨晚是怎么搞的,没沙包也没柱子,竟然没跑出门去!” 何又冬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怎么没有,我就是那沙包。” 【6】暂时的归属感 沙包?杜思秋闻言脸一红,深怕自己做了什么不靠谱的事,以后留下笑柄就惨了。表面气势不敢弱下去,凶巴巴地质问道:“何又冬你老实说,你昨晚是不是占我便宜了!” 何又冬怕什么,他有一副装糊涂的天生无辜样:“什么算作占你便宜,拥抱,亲吻,还是什么?” 她一听果真呆住了:“拥抱,我说拥抱啊,难道你还干了别的?” “那可不一定,谁让你主动送上门给我当女朋友呢。” 她听完这话就笑了,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何又冬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她就完全不相信他胡言乱语了。表面上他是对外宣称了两人的恋爱关系,实际上呢,他连她的手指头都不碰一下。可见他对她的兴趣有多寥寥了。 她抛一个凶狠的眼神暗示他:你敢动我一根寒毛试试! 他毫不示弱:“是谁自己说的,以后三个月看她表现的。杜杜姐,言而无信非君子啊。” 杜思秋气极而笑:“你当我卖身呐。我说的是在你家人面前扮个好儿媳…对了,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呢,我得赶紧学做几道菜才行。” “不用学,我妈不会计较这些的。” “那可不同,你是儿子,我是儿媳,这待遇能一样嘛!” “不用了吧。” “那我总得会点什么吧。” “你不是会洗碗吗,那就够了。再说了,我劝你最好不要讨好我的家人,等他们喜欢你舍不得你走,三个月后你就知道什么叫吃苦头了…这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杜思秋承认他说得挺有道理,只好耸耸肩,表示一切随他的意愿行事。这么一来,她的任务可就轻松多了,除了偶尔上门拜见“公婆”,并不需要费心思去整其它名堂。只要好好配合他履行约定,三个月后她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其实要她反省自己这一阵子的所作所为,也许并不难。只是有些事情是很难用好坏来评价的,就像她竭尽心力说服一个厌恶玩感情游戏的男人配合她去打击前男友,结局怎么样呢,前男友的新幸福受到不痛不痒的打击,她自己却不高兴也不难过,没有太多的感触可言。 现在她也乐得信守承诺,反正何又冬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说不定他们俩有发展空间呢。 “傻笑什么,过来吃饭吧。”他今晚亲自下厨,请她大吃一顿。 杜思秋凑过去一看,餐桌摆上三菜一汤,有荷包田鸡,西芹炒牛肉,盐水菜心和排骨莲藕汤,几道简单的家常小菜出自何又冬之手,竟香得令人眼馋加心馋。她一口气吃下满满的两碗饭,饱得直打嗝:“什么人让你养上十天半个月,都得变胖!” 何又冬不吭声,似笑非笑地瞄向客厅墙角那只胖乎乎的大黄猫,以此肯定她的话:你说得没错,看我家猫猫的身材就知道了。 她觉得它呆头呆脑的样子很可爱,笑眯眯地问:“这猫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平时就叫它胖子。” “这样很不好诶,太不尊重何晰了,也不够尊重这只猫咪。” “那你帮它另起一个。” “那你可找对人了,让我想想看啊,不如……叫乖乖吧,你看它趴在那里睡觉的样子多乖。叫乖乖最合适了,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俗。”他眼皮抬都不抬一下,以表示对此名字的轻蔑。 “什么啊,要不是我以前那只猫挂掉了,这名字才不给你家猫咪呢。”那是她养过的惟一一只宠物,就叫乖乖。乖乖是自然死亡的,它走的时候样子很安详,可是在那之后她就没再养过新的宠物了。任何真心付出的感情,都是极度脆弱的,经受不住一丁点儿的失去。 不过把一只死去的猫咪的名字用在眼前这只活物身上也不太妥,想想都觉得阴森森的。何又冬倒又不介意了,说知道了,那就叫乖乖吧。 晚饭过后,何又冬开车送她回家。吃完饭她就开始犯困了,在车上哈欠连连,完全忘了自己昨晚得罪两位上司的衰事。他打开音乐机放一曲《贝加尔河畔》,恰到好处的舒缓悠扬。她很高兴,何又冬的厨艺太上道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再去他家蹭饭。 临分手前她问他:“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家长?” 何又冬对她的主动略觉不适应,想了一下才说:“那就这周日去我家吧。” 这天晚上,她睡得很香,一夜无梦。这对于经常梦游的她来说,简直太难得了。 隔天她起了个大早,哼着小曲步行去上班。今天是公布实习生评估结果的日子,她想她大概是太紧张,紧张得神经都兴奋了。一天过去,杜思秋得罪上司的“光荣事迹”,同事们好像都忘了,不再用怪异的目光偷偷打量她,她心里也就好受多了。但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上,就算同事们不记得这件事,不代表薛雁和新社长也会跟着不记得啊。想想也真是背到头顶了,这新社长的面她还没见过呢,怎么就让人家抓到把柄了。 正胡思乱想着,她就被叫到薛雁的办公室里去了。关于上次那期对姚云迪的人物专栏访谈,各编辑对稿子都不太满意。薛雁指出其中的瑕疵,说她在人物感情那一块问得太浅,大有隔靴挠痒的不痛快之感。 当然了,向情敌打听前男友今日之幸福,那是极需要勇气的。对过往耿耿于怀的程度越深,做好这种事的勇气就越弱。 她颓然问:“那怎么办呢?” “你去联系她的经纪人,争取增加一个电访。” “来不及了,在我们定稿之前,她大概都没空。” “怎么?” “她刚刚结婚,现在度蜜月去了。”她低下头盯着地板说。 “哦…”薛雁叹口气说:“那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犯这种细节性的错误。你该知道,实习生评估结果马上要出来了。” “对不起,都怪我没经验。” “因为没经验而犯错,这种话以后也不要再说,那是父母宠溺小孩子才能容忍的借口。” “哦。”她讪讪的答应着。 “好了去工作吧。”薛雁不理会她的迷惘,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去。 她想薛雁为什么总是给她讲大道理呢,有一些理论她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听多了脑袋就要昏昏沉沉,好像自己那些原本已牢不可破的世界观突然被人一点一点地否定,再一点一点地摧毁,想多一点,难过就会铺天盖地的笼罩住自己。 成长的过程,都是这样么? 受了领导批评,她只好反省自己,深刻意识到公私分阴的重要性。大多数事物都要分两面性,就连人的感情,也要分公与私,好像感情是种能够随时收放自如的东西一样。世事如此。 她摇摇头,转身走进茶水间去泡速溶咖啡,小宋在身后悄悄拍她的肩膀,指着外面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的背影说:“那个人就是我们新上任的社长。很帅的!” “是嘛,那我得好好看看。”她顾不上喝咖啡了,伸长脖子向外面张望。 小宋白她一眼:“还看什么,快出去工作争表现啦。”她扭着小身板跑出去,冒冒失失的差点跟新社长撞个满怀,偷鸡不成蚀把米,小脸顿时窘得通红。 新社长背对着杜思秋,她见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人家小宋还嘿嘿傻笑着,他的头却早就别向另一边去了。 杜思秋见那场面实在滑稽,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声轻轻的,轻得可以忽略不计,茶水间外面的那个男人却仿佛长了一对千里耳,定定地朝她这边望过来,整个办公室十几个人只有他突然回头看她到的嬉皮笑脸。 在他回头的瞬间,她的表情大概很可笑吧,好像魂魄飞到九霄云外,久久回不过神来。那人,那个新上任的社长,不就是何又冬的大学室友陈俊么!上次在何又冬家里见过他一面,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格外成熟稳重的气息,她对他的印象颇为深刻。 这时杜思秋立刻丢下咖啡要撤,上次放人家鸽子,现在又被抓到在上班时间偷懒嬉笑,下场除了豉椒炒鱿还有什么。 但是要逃已经来不及了,陈俊显然也认得她,他直接朝茶水间走过来。 “小杜,你就是那个放我鸽子的小杜?”他双手背在身后,出其不意地说。 她无奈地干笑两声,这种话要她怎么回答呢,说不是不行,说是更不行。她有些紧张,也顾上不跟他攀亲了,只能一个劲儿地向他赔不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陈俊盯着她的狼狈相笑:“行了,我逗你玩的,你还当真啊。” 她却笑不出来了,从小宋嘴里讲出来的那些得罪上司的恐怖下场,在他这里居然变成无关紧要的一部分。她不禁嘲笑自己太小人之心了。 见她不说话,他又问:“你还是实习生吧,喜欢这份工作吗?” “嗯,喜欢。”她草草地点头,“今天下午就知道实习生评估结果了。” 陈俊对她吊儿郎当的态度不怎么满意,直白地说:“看来也不过尔尔嘛,你倒说说喜欢到什么程度。” “喜欢到…嗯…那我给你打个比方吧,比如一个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人,当她和文字打交道时,总会认真得忘记了时间的存在…这样,算不算喜欢?”她清澈的黑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他意味深长地微笑,点头说:“喜欢就好,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他对她的态度依然如在何又冬家那般亲切。 有了何又冬女朋友这一个身份,陈俊果然对她格外的关照。不知是因为她自己的工作成绩,还是因为他出手相助,下午的实习生评估一路畅通无阻,同时期进来的六个实习生,只有两个能留在深几许杂志社。其中一个是小宋,另一个就是杜思秋。 她对这个意外喜讯始料未及,小宋更是如此。杜思秋很替小宋高兴,在所有实习生中,她和她感情最好了,以后能成为工作搭档也算是件极好的事。 与此同时,冯雪在工作上也正春风得意,她去珠海出差那一次,在报道当地危楼的工作上立了大功,回来后颇得领导赏识,转正又加薪。冯雪学的是新闻传播专业,现在在一家都市报当记者。她能把工作干得如此漂亮,大概是多亏了她那过人的胆识吧。 两个小姑娘顿时像漂泊的浮萍意外生了根,因为工作的稳定而有了暂时的归属感。 冯雪说:“老娘终于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了!” 杜思秋浅浅地笑,是啊,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以后她不用再向父亲伸手要钱了,虽然他乐意给她钱,可是她花着别扭。 前几天老妈打电话来叫她回家吃饭,她吞吞吐吐的,又给推辞掉了。她有时候连过年也不回去吃团圆饭的,以往有好几个春节她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要是突然有人陪她吃年夜饭,她反而会觉得不习惯。 老妈在那边无奈地叹气:“你这孩子,跟谁都亲,就是不亲家里人!” 在他们眼里,她确实是个脾气古怪的小丫头,在外人面前活泼开朗,在父母面前却拘谨忸怩。仿佛是从大马路捡回来的孩子一样,没心没肺。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忘了呢,她本来就跟在大马路捡回来的野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啊!! 现在她宁愿陪何又冬这个临时男友的家里人吃饭,也不回家见见自己的父母。假如他们二老知道这件事,会不会为此而难过? 【7】叛逆的丫头 周日上午九点半左右,何又冬接她一起去见他父母。杜思秋事先忘了准备礼物,只好临时去蔬果市场买水果,挑了老半天,只提了一袋草莓和一袋杨桃出来,何又冬无奈地摇头,笑她瞎讲究。 车子很快开到一片普通的老平房区,何又冬的父母住在四楼,没有电梯。她和他爬楼梯上去,爬了三层她就开始微微喘气,何又冬唠叨着说:“你这体质太差了,以后得抓你多爬山。” “好啊,有本事你尽管来抓。” 她在门口站定,仔细地捋了捋发尾,一本正经地问他:“我昨晚失眠了,眼袋是不是很严重?” “你紧张什么,我妈,我妹,你都见过了啊。”他不理会她的忐忑,伸手要去按门铃。 她又趁机整整裙子,一边说:“见是见过,还有你爸呢,你爸我就没见过。” 他回头看她一眼,顿了一会说:“哦,忘了跟你说,我爸现在不在家。” 何母还在睡觉,前来开门的是何又熙。她一见着杜思秋就贫嘴:“嫂子,我正盼着你来呢,太好了,快进来。” 何又冬白她一眼,这丫头真是白疼了,有了“嫂子”忘了哥。 中午杜思秋被留下来吃饭。她不敢主动进厨房帮忙献丑,一桌好菜都是何又熙亲手做的。 曾听何又冬提过他家里这个正在读高二的小妹,说她是个叛逆懒惰的丫头。杜思秋见她周末还去超市兼职,现在又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不得不怀疑何又冬的话是否仅仅出于开玩笑。 等到午饭做好了,何母才起床来到饭桌旁,她微笑着说:“都来了呀。” 何又冬起身让一个位子给她,“妈,你今天睡得比平日晚啊。” “大哥,是你太久没回来啦,老妈的懒人模式早就开启了。”何又熙吐槽道。 他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的错。” 何母不理会他们兄妹俩的玩闹,她见到杜思秋很高兴,笑眯眯地夸她长得又乖巧又秀气。样子十分可亲。 杜思秋被夸得心里喜滋滋的,吃过午饭后主动把自己带来的水果拎进厨房,用自来水洗净,新鲜的杨桃和草莓躺在水果盘里,晶莹欲滴。 何又冬递一个杨桃给何母,她僵硬地笑了笑,摇头说肚子太饱,不吃了。他没有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自个儿拿着就吃了起来。 杜思秋却看得清清楚楚,她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何母是不喜欢吃杨桃还是嫌她带来的礼物太寒酸。不过有一点看得出来的是,何又冬很孝顺他妈妈,除了找女朋友这件事,其它的事好似都对她老人家百依百顺的。 几个人闲聊了一阵,下午何又冬要去参加他的大学周年校庆,把杜思秋留在这里陪何母说话,自己先走了一步。 杜思秋对他无语得很,这家伙还真把她当媳妇啦! 幸好还有何又熙在,小丫头讲话喜欢东拉西扯的,何母被转移了注意力,先前的怪异神色很快就消失了。不过她没坐一会儿就说有点犯困,起身要回卧室。她让何又熙好好招待杜思秋,还叫她以后有空多上门来坐。 杜思秋有点尴尬,琢磨着要不要就此告辞。这时正在看台湾偶像剧的何又熙凑过来拉住她说:“秋姐姐,来我房里坐坐。” 何又熙房间里的东西很多,乱得像猪窝。她有些不好意思,忙把挂在椅背上的衣服丢到床上,再请她坐下。自己倚着后面的梳妆台。 杜思秋歪着头问:“熙熙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诶?”她的思维有点跟不上节奏,羞涩地嘿嘿笑:“当然有啊。干嘛这么问。” “呵呵,但凡有意中人的女孩子,可都特别爱干净的。你有吗。” 小丫头听出她话中有话,有点不高兴了,不服气地嘀咕道:“当然,我现在就比以前勤快多啦。”她大言不惭地将自己乱糟糟的卧室信手指了一圈,甚是自豪。 杜思秋忍俊不禁道:“好吧,你跟我有得一拼。” 正说着,何又熙又鬼鬼祟祟地关上房门,从床底翻出一个绿色的瓶子。杜思秋定睛一看,居然是青岛啤酒。 她把淡黄色的液体倒进玻璃杯里,伸手递一杯过来。 “呀,你还喝酒。” “嘘,可千万别告诉我哥和我妈啊,他们很古板的。” “那你干嘛告诉我?” “我知道我们是同道中人啊,哈哈。”不知她怎么看得出杜思秋也爱喝酒,反正她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点意思了。 “你还在读书,少喝点。”杜思秋象征性地喝一口,说话的语气跟何又冬的如出一辙。 “秋秋姐还真有点做嫂子的样子。”小丫头又笑,眼里溢出狡黠的神采:“来,我带你看看我大哥以前的闺房。” 相比之下,何又冬的卧室就整洁得多了,除了床上的棉被被收起来,其它东西都还在,干净而利落。 杜思秋自愧不如:“还真的是闺房。” 他这里有一个矮小的原木书架,上面都是漫画书和武侠小说,有老夫子,七龙珠,叮当猫,也有古龙金庸的作品。 何又熙说:“这些漫画书都是他朋友的。我大哥小时候有个毛病,他跟人借东西从来不还。所以大家答应借他的,基本上都是忍痛当作送给他的了。” 杜思秋不禁莞尔,他小时候原来这么霸道这么无赖。 一两个钟头又过去了,杜思秋不想逗留太晚,起身准备回家去。何又熙又拦住她,这一次是用恳求的语气:“秋秋姐,我下午要回学校了。” “然后呢?”她耐心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以前都是我哥载我去学校的,今天他有事,你能陪我去吗?” 原来是这么点事儿,杜思秋没怎么考虑,很爽快地答应了。她想,这丫头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吧,十六七岁的年纪,无论去哪儿,总是希望有人陪在身边的。她也曾是这样。 何又冬不在,没有专车接送的待遇,她只好陪何又熙坐公交车去学校。原来她是“仁馨”高中的学生,这所学校的成绩录取线在市里是数一数二的。可见何又熙的学习成绩并不差啊。 仁馨高中离公交站还有一段距离,到站以后,杜思秋帮她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和水果,陪她一路走到学校。 仁馨高中比她以前的学校漂亮多了,有清一色的米白建筑,大红色跑道,有清幽的生物园和地理园,还有喷水池和假山。校道上尽是穿天蓝色校服和帆布鞋的学生,年轻干净得令人羡慕。走了十来分钟,两人终于来到一栋米白色的宿舍楼下。杜思秋见她欲言又止,面带微笑道:“还有事吗?” “有…”她支支吾吾地答应着。 “别客气,有什么事你直说好了。” “那个,秋秋姐,我们学校今天召开家长会,你能不能代我哥来参加。” 杜思秋觉得很奇怪,何又冬忙,来不了可以理解。她怎么不叫她妈妈来呢? 但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她也不好意思多追究。临时下的决定,她就这样第一次给别人当家长去了。 何又熙激动得拉住她的手直甩:“谢谢秋秋姐!” “傻丫头。”杜思秋只觉莫名其妙,揉揉她的头发笑。 等她开完家长会,就明白何又熙的怪异反应是怎么一回事了。 家长会从下午三点开始。第一场在体育馆召开,由校长和教务处主任主讲,大概内容是提醒高二年级学生的家长要为自家孩子做好升高三的心理准备,增强学习劲头和平衡学习压力。这些内容千篇一律,跟杜思秋高中时期的家长会内容简直如出一辙。大家早已听得耳朵生茧,所以学校干脆走个形式就算了,持续的时间较短。 第二场家长会开在学生各自的教室里,由班主任主持,公布学生近期的学习成绩,并就个别学生的具体情况与家长深入接触。杜思秋被何又熙的班主任请去交流了,到了这时她才明白,那丫头求她代替何又冬来参加家长会,果真是别有用心啊。假如让她哥亲自来,不揍她才怪。 家长会结束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从教室走出来,其他学生都紧张地迎上去观察父母的脸色,深怕班主任在父母那里投诉他们的某些恶劣行为。何又熙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抬头望了她一眼,很快就心虚地转移视线,仿佛自己也觉得丢脸,不敢面对她。 可不是嘛,班主任接连不断的投诉,就连她这个冒牌嫂子听了都脸红不已,更何况她这个当事人呢。杜思秋也真是服了她了,女孩子家的,跟人吵架,在宿舍喝酒,考试作弊,上酒吧,夜不归校,什么违规的事都让她干尽了。 那班主任以为杜思秋是她姐姐,恨不得戳着她的脑袋臭骂一顿,最后碍于为人师表的尊严,只能强压下怒火耐心地说:“何小姐,你们也该管管又熙了,照这趋势下去,她明年想升高三都难!学校已经给她记了大过,请你交代她写份检讨书吧。” 又熙还趴在栏杆上一动不动,思秋只好自己走过去:“我要回家了,你不送送我吗?” 她沉默地低着头,陪杜思秋下楼去。两人慢慢地穿过生物园,踏过石板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艰难地开口:“秋秋姐,对不起,害你挨骂了。” “其实…我有点搞不懂诶,你干嘛跟人家吵架呢,那可是小学生才会做的事啊。”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实际上自己跟她非亲非故,有什么资格教训她呢。 “呵呵,因为…无聊啊。”她咬着嘴唇强颜欢笑。 因为无聊而闹事,这是多么荒唐的理由! “怎么会无聊呢,不是还有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在身边吗。”突然之间,对话变得有点艰难了,直觉告诉她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在这个十几岁的女孩身上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无能为力,只能将话题空洞地延续下去:“你看,你有你的哥哥,你的妈妈,你的…呃,还有你的爸爸呢,他在哪里?” 走在前面的少女,她那瘦弱的肩膀在夕阳余晖中突然极不和谐地抖了一下,良久,杜思秋听到她寂寥的声音在空旷的石板小径上回荡:“我爸爸,他在监狱里。” 杜思秋呆立在原地,终于默默地叹出一口气。她想,她是该管这个闲事,还是帮助她隐瞒家里人? 或者可以说,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这会儿,何又冬正从教学楼的方向朝她们走过来,想必已经见过又熙的班主任,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了。 “哥,你怎么来了?” “你当学校的校讯通是废物吗!”何又冬没好气地说:“你们班主任投诉你彻夜不回校,大晚上的你干嘛去了。” 何又熙讪讪地不说话。 “说,干什么去了。” “网吧,通宵上网。” 他有些难以置信,沉下脸训斥道:“告诉我,你这样是自暴自弃给谁看。” 何又熙仿佛被戳中痛处,突然厉声道:“我乐意自暴自弃,我乐意!” 他越发觉得窝火,扬起手就要扇她巴掌。杜思秋怕他行为过激,忙拉住他:“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嘛。” “你别管,我待会再跟你算账。” 杜思秋被他一呛,瞬间就闭嘴了。 何又熙冷笑:“你打啊,打死我省心。哥,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呆在乱糟糟的网吧过夜吗,我睡不着啊,我快无聊死了。” 何又冬到底下不了手,一脸痛心的样子:“何又熙,没有人逼你原谅爸爸的过错,可是你偏要毁掉你自己的未来!” “别说了,别再跟我提他!”何又熙厌恶地对他吼叫,突然失去理智般地疯跑出去。 “熙熙!你回来!”何又冬对此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再追出校门去,已经被落下老远。 他们的身影在朦胧的夜色中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杜思秋的视线里。空荡荡的石板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呆立在原地,仿佛看到那个不完整的自己。 她也曾是这样,在十来岁的年纪,固执地憎恨着她的父亲。 在杜思秋的生命中,有几年的时间是跟着表姨住的。那是正值计划生育抓得很严的时期,每天半夜都有陌生的监管人员来敲门,要求检查家里的小孩。当时农村允许每个家庭生育两个孩子,多出来的就都算超生。一旦被抓到是要罚很多钱的,还会强行拖着家里的妇女去做结扎手术。 杜思秋就是超生的,但是父母将她隐藏得很好,一直躲着没去交罚款。有一天夜里,她在睡梦中突然被唤醒,脑子里一片混沌。父母告知她今晚查得要比以往更严,待在家里不安全。他们带着她从家里偷偷摸摸地跑出来,家里只留下哥哥和姐姐。小道上时不时传来危险的警笛声,在仓皇中以别样的方式,诠释了夜的孤寂。 那一晚,他们逃到了父亲以前工作的蘑菇厂,一家三口躲在蘑菇桶的缝隙间睡觉。年幼的杜思秋什么也不懂,换了个地方还是睡得很香。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们又偷偷摸摸地逃回家里去,犹如被通缉的罪犯。那个清晨跟往常一样美丽,空气里弥漫着老榕树淡淡的气息。她微微上扬嘴角,还在期待着今晚的第二次出逃。 可是父亲那只宽厚的牵着她的手突然松开来说:“丫头,以后要委屈你了。” 她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知道昨晚水泥地板的湿气渗得他的腰刺痛难耐,他说他受不了这种日子。 一直到那天傍晚她才知道,自己好像被抛弃了。父亲私下将她过继给尚未结婚的表姨。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主意。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表姨牵着她要走出家门的时候,她没有哭,另一只小手紧紧地拽住母亲的衣袖喃喃道:“妈…妈妈你不要我了…” 母亲背过身偷偷擦干眼泪:“秋秋乖,以后好好听表姨的话。” 她闻言,终于缓缓松开捏得煞白的手掌,心里只落得一片苍凉的寂寥感。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回头看父亲一眼。她,曾那般深爱着他。。 后来,她开始莫名其妙地梦游,开始在无边的黑夜中到处寻找妈妈。而父亲的影子,已然渐渐模糊。 【8】他的过去 何又冬和他妹妹跑出学校以后,很久都没有回来。杜思秋感觉自己变成了透阴人,也不指望坐他的便车了,独自悻悻然地回家去。 冯雪还没回来,屋里静静的漆黑一片。她只好自己打开冰箱,搜出昨天剩下的吐司和酸奶来填肚子。平时都是冯雪下的厨房,她不在,杜思秋就得挨饿。 正自哀自怜着,何又冬的电话打过来了。她做好挨骂的准备,划过接听键说:“何又冬,熙熙没事吧?” “秋秋姐,是我。我哥被车撞了,你…”何又熙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火急火燎地说。 她闻言惊得酸奶洒了一沙发,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说:“熙熙,熙熙你先别哭,告诉我,你哥在哪家医院。” “在…在瑞康医院。” 她听清楚了地点,立刻丢下电话跑出门去拦出租车。八点左右的时间段,外面人流量很多,她等了半天还是拦不到车,只能跺脚干着急。 “秋秋,你要去哪儿?”冯雪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她回头一看,见她正从车里探出脑袋来,旁边坐着的男人,是陈俊。 她像见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奔过去,微喘着气说:“快载我去医院,何又冬受伤了。” 冯雪吃了一惊,忙询问他的伤况。杜思秋无奈地摇头,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自己也云里雾里的。还是陈俊淡定些,他二话不说,一个油门猛踩下去,汽车就火箭似的飞出去老远。 三个人一同赶去瑞康医院,陈俊先去排队办好各种繁琐的手续,才和她们一起进病房去找何又冬详谈。幸亏他伤得不算严重,只是被撞出个小腿骨折,现在正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小腿打上石膏绑了绷带,架在半空。 何又熙对此很自责,喃喃地说:“哥,都是我不好…” “别说了,真不关你事,是我自己的错。”他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老妈身体不好,这事你先别告诉她。” 杜思秋以为他这样说只是安慰妹妹不要自责,没想到冯雪对此颇有兴趣,扬眉问:“你自己的错?” “嗯,我的错。”他木然点头,神情越发呆滞,仿佛陷入了沉思。 冯雪听完就不说话了,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剥橘子。 “诶,你们俩刚才怎么一起呢?”杜思秋这才想起要问来医院之前,冯雪和陈俊怎么是坐同一辆车的。 陈俊微笑道:“我们在大学周年校庆上遇到,就顺便载她回家了。” “是啊,陈俊真是热心肠。”冯雪也跟着微笑。 杜思秋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她现在没心思跟他们闲聊了,心想何又冬受伤了不让何母知道,何又熙又得上学,身为“女朋友”的她是不是得担负起照料病人的重任?想想都觉得心酸。 “秋秋,你去何又冬家帮他拿几件衣服过来吧。”冯雪的爷爷在世时常住医院,照顾病人的活儿没人比她拿手的了。 杜思秋嘴角抽搐一下,悄悄望向何又冬求助,企图听到他客气地说不用了,让陈俊去就行了。那她就能顺着他给的台阶撤离现场了。 起初听到他受伤的消息时,她还发自内心地为他担忧。真正要她付出的时刻,她却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要逃离。这便是杜思秋一贯的作风。 经她这一暗示,他却懒得跟她客气了,一串钥匙直接丢到她面前,“最大的那根是防盗门钥匙,内门密码是0715,麻烦你了。” “知道了。”她没好气地抓过钥匙,往病房外面走去。陈俊跟上来,主动提出要送她一程。 “又冬会没事的,不要担心。”陈俊见她上车以后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惦记着何又冬的伤势呢。谁知道她只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请假去照顾何又冬。 “嗯…社长…”等到要请假了,她才想起他的社长身份。 “工作之余叫我陈俊就行。” “嗯,陈俊,假如我现在请假,公司会同意吗…你也知道的,我刚刚过实习期。”她暗暗估算了一下,何又冬这伤没有两三个星期是无法自理的。 陈俊通情达理地点头:“当然,只要你愿意用你的年假来抵,我会批准的。” 陈俊的车停在楼下等,她自己上楼去。屋里黑乎乎的,只有过道处留有一盏光线微弱的小灯。她打开他卧室里的衣柜,里面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分类得相当整齐,她拣出几件贴身衣物和外套随手塞进购物纸袋中。 外面的猫咪听见动静,追着她喵喵叫个不停。她蹲下来摸摸它圆圆胖胖的后脑勺,心想它大概是饿了吧,于是进厨房找残羹剩饭给它吃。这家伙倒不认生,也不挑食,就着冷冰冰的糖醋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杜思秋等它吃够了,自己才拎着衣服出门去。 陈俊侧过身来给她开车门说:“你不会是有选择恐惧症吧,去那么久。” “没有,是乖乖饿了,我给它弄吃的。” “乖乖是谁?” “何又冬的猫啊。” “哈,原来改名字了。” “是啊,何又冬说叫它胖子,那不是跟何晰一个名字嘛。” 他漫不经心地笑出声来:“你别听他瞎扯,当初黄颖起的可不是这个,我记得是叫…”话说一半,他就自动闭嘴了,好像说错了什么话。 杜思秋却好奇心大发,直追着他问:“谁是黄颖,何又冬的前女友?” 不知是否错觉,她察觉到陈俊眼里流露出同情的光,怜悯她对他的过去毫不知情。她抿抿嘴唇微笑,这样看来,黄颖大概是何又冬深爱过的女人吧。 杜思秋回到医院时,其他人就都各回各处去了。何又冬收起之前的臭脾气,嘱咐妹妹回学校好好用功,别再惹事。冯雪用奇怪的眼神瞟了杜思秋一眼,转身走出病房去。杜思秋对此纳闷不已,趁她和陈俊去拿衣服的空当,冯雪与何又冬究竟聊了什么,为何神情这般复杂呢? 陈俊又当起司机,送何又熙回学校,送冯雪回家。 杜思秋坐在病床前,整张脸埋到被单上叹息:“这下好了,有人给你守夜了。” “你吗?”何又冬低沉的声音里透出笑意。 “不是我还有谁,诶,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扮个冒牌女友还这么辛苦。” “放心吧,我是让你在他们面前装装样子而已,再说了,你要照顾我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他也躺下去假寐,顺便羞辱她一番。 “嘿,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好,好,算你狠,我阴天就向领导请假,专职服侍您老。”何又冬深知她这个受不了激将法的致命弱点,屡试不爽。她永远中招。 何又冬受伤住院的事瞒不过何母,她第二天一早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将他骂了一顿。还坚持要跟杜思秋轮班照顾,杜思秋也乐得如此,这样她就不用累成狗了。 照料何又冬的那些日子,平时除了偶尔给他打饭打热水,剥水果,搀扶他去洗手间,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陪他聊天。何又冬很挑食,打死不肯吃医院的饭,她只能叫外卖或托何母做便当带过来。 “你现在就好啦,简直比天王老子还舒服。”杜思秋为此不满地发牢骚。 “杜思秋。” “嗯。” 他大发慈悲地说:“我决定了,看在你这么辛苦照顾我的份上,这个星期过后,我们那三个月的约定就此一笔勾销。” “那谢谢了,算你还有点良心。”她淡淡地说,竟没有预料中的兴奋。 “不用谢,我也实在不忍心骗我妈,她知道了肯定受不了。” “那你可得注意了,我爸现在就在这医院上班,你千万别跟他接触,也别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何又冬兴致勃勃道:“为什么,你爸有那么可怕吗。” “他要知道你是他女儿的‘男朋友’,还没几天就跟我分手,他非揍你一顿不可。” “你爸对你真好。” 听完这话,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谁说不是呢,自她重新回到他身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对她好。 杜思秋在医院根本呆不住,没事干她就话多,整天缠着何又冬讲各种令她垂涎的名牌手表,多数时候他都当她是自言自语,他宁愿看一本乏味的人物自传也不跟她瞎扯。样子看似专心致志,视线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没有翻动任何一页。百无聊赖,失魂落魄。 何晰来探望过几次,冯雪来得也很勤,但是她不跟何又冬说话。今天杜思秋扶着何又冬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见她又坐在病床边一言不发地剥橘子。杜思秋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趁她要走之时,追出去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还说没有,你又脸红了。”冯雪有个致命弱点,一撒谎就脸红。 她咬咬牙说:“好,说就说,虽然这么说对不起我为你们做媒付出的呕心沥血,但我还是想劝你离开何又冬…秋秋,你别跟着他了,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根本给不了你幸福。” “为什么?”她似乎猜出点什么,又企图通过他人之口加以确定。 “他心里还住着别人,他还惦记着一个黄颖呢。”冯雪给她讲了何又冬与黄颖之间的前尘旧事。 冯雪说何又冬是个有感情伤疤的人。他和黄颖在大学时代因为迎新晚会表演的合作而日久生情,令人惊讶的是身为系花的黄颖竟公然以琴声向他示爱,两人自此公开恋爱关系。这件事在当年的管理学院一度传为佳话。 黄颖生性骄傲,何又冬则是深入骨髓的温柔,两人性格互补,感情一直如胶似漆,后来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双方父母都没有意见,他们约了个时间准备聚到一起商量两个年轻人的婚事。 那时候何晰总假装一脸沉重地拍他的肩膀替他惋惜:“冬哥,我胖子真心可怜你,好好的单身贵族不做,结什么婚呐!来来来,为你最后的自由干杯。” 他笑骂一句,跟着大伙儿喝酒,心想以后就不能随便跟美女搭讪了,可他还是很高兴啊,对他何又冬来说,有黄颖一个美女已经足够了。 然而幸福来得快,消失得更快。他的父亲突然因重婚罪被捕入狱了,黄颖的父母收到风马上反悔,婚事就此不了了之。就这样,那个骄傲刚烈的女孩经不住父母的威胁,在他困难的关卡上离他而去。何又冬一心一意深爱着的女孩,最终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那是何又冬第一次体会到濒临崩溃的绝望滋味,日日夜夜地借酒消愁。连续一个月没有出过家门,一个人躲在卧室里昏天黑地地打游戏,看视频,睡懒觉。胡须也不刮,床铺也不整理,也不愿跟人说话。还因为旷工被老板炒了鱿鱼。生活里一片困顿。或许就是那段无光的日夜,令他开始对爱情心灰意冷吧。 在那以后,他也谈过几次恋爱。但是没有一次可以持久。 冯雪说,何又冬此次的乌龙车祸事件,就和黄颖有关。那天晚上,他追着何又熙出校门,在广场大道远远地望到许久不见的黄颖。不知怎的,他一见到她灵魂就好像被抽离了,突然忘记自己正要追妹妹回来,忘记自己身处马路中央而绿灯老早转成了红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脸,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被横冲直撞的车子撞伤。车主是暴发户,骂骂咧咧地送他来医院,赔偿一笔款子,之后就没露过面。 冯雪讲到这里又是一肚子火气:“妈的,让老娘碰上了看老娘不给他两巴掌吃吃!” 杜思秋没有出声,她想为一个过去式的人伤神算什么,何又冬真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像彭滔那样的,跟她两三年年感情,她还不是说忘就忘。。 努力去忘记一个人的苦处,她是不阴白的。 【9】一个人的夜晚 晚上十一点,何又冬老早就闭上了眼睛,她还毫无睡意。邻床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大概因为伤口发作,疼得不断地嗷嗷叫,他妈妈心疼地低声安慰他,两种声音交替在一起叫人听了头疼不已。何又冬却有本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何又冬,何又冬你睡着了没?”她的手在他闭着的眼皮上瞎晃。 他不耐烦地说:“我要睡了,别吵。” 她撇撇嘴想,亏冯雪还说他是什么深入骨髓的温柔,温柔个毛线!他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看了,这时她只能悲叹同人不同命了。 何又冬见她突然安静下来,不信她会真的听他的话,怕有什么猫腻,便偷偷睁开眼来瞄她。被杜思秋逮了个正着,她狡黠地咧开嘴笑:“我就知道你没睡着,快陪我说说话,姐无聊死了。” 他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敷衍道:“行行行,你说,我听。” “好啊,那你要听什么?” “随便,你爱说什么说什么。” “姐不会讲随便!”她恼羞成怒,一个拳头猛然落到他肩膀上。 何又冬哀嚎一声,这下学聪明了,尽挑她喜欢的来说:“知道了知道了,嗯,你就讲讲你的京都吧,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改天我去日本看看。”这狂妄的口气,仿佛京都就坐落在他家隔壁的某条街上一样。 “当然,好玩的地方有很多。”她搔搔脑袋酝酿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假如有机会让我去京都,我要去看洛东的清水舞台和南禅寺,去看洛北的诗仙堂,还有一定要去看洛西的岚山,分两个季节去两次,春季看樱花,冬季看红叶,你知道吗,我最喜欢樱花了。还有还有,最后一定要尝尝那里的日本酒和怀石料理。我爸最喜欢喝酒了,到时候给他带两瓶日本清酒回来,他肯定会高兴坏的!”她一提到酒,总会想起她爸爸,想起她跟着他一起喝酒的日子。 她一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何又冬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听她的话,他闭着眼睛淡淡地说嗯,是吗。然后好久都没出声。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杜思秋怀疑他已经睡着,并且开始做起美梦来了。 邻床的小男孩突然停止了嗷叫,怯怯地插嘴道:“阿姨,我在听啊,你讲给我听吧。” “怎么,你也喜欢京都吗?”她欣喜地起身,从何又冬这里奔到小男孩那边去。 他眨巴着泪汪汪的眼睛答:“不,只要是日本的地方,我都喜欢。” “好啊,那你不能叫我阿姨,你叫我姐姐,我就给你讲日本的东西。” 小男孩乖乖地点头。 何又冬还是紧闭双眼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但是他的嘴角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地上扬了。 她俯下身子说:“你好,我叫杜思秋,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喜欢日本呢?” “杜姐姐你好,我叫杨小柘,我喜欢日本,因为我爸爸在日本,我要多了解日本,以后才能去那里找他。”他一字一句地说。 她默默地听着,心里生出一丝怜爱。她撕下一张白纸,在上面认真地写下“楊小ジャ”的字样,乐呵呵地说:“嘿嘿,杨小柘已经很像男子汉了呢,姐姐教你用日语念你的名字吧,来,跟着念啊,楊小ジャ。” 兴许念得太快,杨小柘听了好几遍都学不会,净发出些变了调的音节。杜思秋被逗得忍俊不禁,连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来,一时忘了自己伤口的疼痛。小男孩的妈妈从洗手间回来碰见他们嬉笑的一幕,顿时愕然不已,连连感谢杜思秋对她儿子的陪伴。 “妈妈,杜姐姐会讲日语呢。” “真的啊,杜小姐是学日语专业的吗?”杨母对此颇感兴趣。 “不是,我只是出于兴趣,考了个n2。” “那也挺厉害啦。我正寻思着给我家小柘找个日语老师呢,不知杜小姐有没有兴趣试试。” 杜思秋听到这个感觉挺意外的,不过她这个标准上班族,白天要工作,晚上又有自己的私人安排,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去兼职,只好委婉拒绝掉了。 第二天早上,杜思秋回家补觉,一直睡到下午三点才挤公交去医院跟何母换班。她去的时候何母已经回家去了。 她在病房门口停住了脚步,看见何又冬的床边站着一个女人,她远远地端详着她的侧面,那张面孔光滑平整得跟雕塑似的,她有褐色的干净利落的短发,小麦色的皮肤,下巴尖尖地抵着茄红色的毛衣领,嘴角有轻浅的笑容。杜思秋一眼便认出这个女人,她就是黄颖。何又冬的卧室里还挂着她的照片。 隔着门,她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不过从何又冬炯炯有神的眼睛可以看出来,那应该是一场愉快的对话。她把头探得近一些,黄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看了她一眼。杜思秋顿时做贼心虚似的,脚不听使唤地往回走。她额头上汗津津的液体还没来得及蒸发,心里已经一阵颓然,她感觉自己算是白来一趟了。 这怪异的失落感一针见血地叩问着自己:杜思秋,你是不是喜欢上何又冬了? 然而,这声音空灵得近乎诡异,很快就隐匿了踪迹。假若真是这样,她倒恨不得好好庆祝一番了。可是那种逃避婚姻家庭责任的意识仍然牢牢地盘踞在她的脑海中,喜欢了又怎样,喜欢一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她可以很随便就喜欢一个人,但谈到爱,那便太遥远了。 医院外头的光线出乎意料的刺眼。她半眯着双眼,静静地立在马路边的站台上,上一趟公交刚刚启动离开。她想,下一趟离得那么缥缈那么遥远,我,有必要再等下去吗? “恕我冒昧,你认识何又冬吗,是不是他的女朋友?”黄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后,她讲话的声音略带沙哑,眼睛里充满了探寻的意思。 杜思秋望着她那张美丽的面孔良久,点头说:“是啊。”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她微笑着向她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黄颖。” 杜思秋也微笑:“我是杜思秋。”她突然决定不走了,何又冬那大傻逼,他那么傻逼,她是不是该大发慈悲拯救他一下。 于是匆匆告别了黄颖,自己往医院的方向往回走。她不知情似地进病房去,脸上的笑容是真真切切的。可是此刻何又冬的目光定定地审视她:“你跟黄颖说你是我女朋友?” 她的笑容僵在半空。突然出不了声。 “是,还是不是?”他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声音冷冰冰的。 她低下头,一眼瞄见他刚收到的手机短信:“你女朋友很漂亮。”发件人是黄颖。 她的脑袋瞬间发蒙了,嗫嚅着说:“嗯,是我,怎么了。” 谁让你这么说的,你能不能不要老拿别人的事来开玩笑!”他的眉毛纠结成一团。 “我们本来就是啊。” “什么本来就是,你明明知道我们根本就是有名无实。我不希望你…你…” 他的话未说完,下一秒嘴唇却突然被啄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柔软。他有些措手不及,瞪大双眼看她。 “那现在呢,算不算有一点实了?” 他的脸竟然出现了可疑的红晕:“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怀疑自己真的是疯了,心里乱成一团,表面强作镇定说:“我自认为在拯救一个执迷不悟的大笨蛋,你觉得呢。” 他冷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插手我的事。” “那,就当我多管闲事吧。”她说完,也不等他接话,自己风一样地走掉了。她在大街上暴走,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和耳根上的热度才渐渐褪去。心里蹦出一句精辟的结论: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第二天,她如常去医院照顾何又冬。 他一直紧盯着她不放,看得她心里发毛。幸好何又熙过来了,转移了何又冬的注意力,否则她真担心他会向她索取精神损失费。 何又熙不知内情,一直对何又冬受伤的事深感内疚。现在在学校也不敢到处惹是生非了,来医院也不跟他顶嘴了,老实像个小媳妇。杜思秋看着觉得好笑,不告诉她实情也好,省得她再胡闹。不过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她那自暴自弃的思想还扎根在脑海里,问题就永远存在。 午饭过后,何又冬猪一般地再次陷入昏睡状态。杜思秋看着他那沉静的睡容叹息:“人家不知道,还以为你撞坏的是脑袋呢。” 病房里开始有阳光悄悄溜进来,抚摸着窗台那绿色盆栽硕大的叶片,杜思秋靠着墙角伸出手指,轻轻地舒展开来,雪白的羊毛衫和黑棉布裙渐渐有了温度。植物的气息被浓烈的酒精味覆盖掉了,使人烦躁不安。何又熙立在她身旁,静静地望向窗外。 “想什么呢?”杜思秋轻声问。 “我在想,假如那天晚上我哥被撞出个半身不遂来,我是不是得愧疚一辈子。” “别傻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可是……总觉得对不起他,对不起我妈。其实我也不想在学校干那些坏事的,我也有喜欢的男孩子,不想这样破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她捏紧拳头说:“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啊,有时候一想到爸爸为了别的女人毁掉我们幸福的家,为了别的女人背叛了妈妈,还坏了哥哥的婚事,我就恨他,恨得……”她微喘一口气,牙齿咬得紧紧的,后面的话好像心痛得讲不下去。 杜思秋伸出手轻抚她的后背,静静的不知过了多久才说:“我也是啊,以前,我也恨我爸,恨他自作主张把我送给别人,恨他害我和妈妈姐姐分开那么多年。” “那现在呢,你还恨你爸爸吗?” 她摇摇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我早就不恨他了。就像你熙熙,有一天你也会跟我一样,原谅自己的父亲。仇恨是割不断血脉的。” “可是他死不悔改的话……” “就算这样,也不该自暴自弃啊,假如有一天你们不计前嫌了,那你现在的行为算什么呢,说不定你会发现这只是伤害你自己的愚蠢行为,甚至会伤害到所有爱你的人。” “秋秋姐,我知道了。”何又熙伸手碰了碰窗台上的绿叶,阳光的温度留存在手背上,她稚嫩的脸现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杜思秋也笑了笑,转身见到何又冬和杨小柘都饶有兴趣地往她这个方向望过来。杨小柘十有八九又把她的话当成奇闻趣事来听了,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算了,何又冬呢,他的表情太复杂了,复杂得令人难以捉摸。谈话的内容涉及到他家的私事,要他装无所谓确实有些难度。 何又熙走后,她就假惺惺地给他削苹果吃,一边观察脸色说话:“何又冬,我问你个问题成吗?” “嗯。” “你对你爸的事有什么感想?”按理说他对何父的恨应该比何又熙的更深才对。见他脸色稍变,她忙补一句:“我也就随便问问,你不答也行。” “不知道,大概有吧,只是当时忙着为别的事难过,等我缓过劲来,也就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了。” “是啊,时间能冲淡一切。” 在那个捉襟见肘的年代,她知道自己不该怪父亲没有能力交违反计划生育的罚款,不该怪他没有能力抚养这个五口之家。她恨的是,在家里的三个小孩中,父亲偏偏挑了她送给表姨养。追究到底,原来只是埋怨父亲的不公平罢了。 她和表姨许素美同住的日子,其实有过很多快乐的回忆。年轻时的许素美曾经执意不肯结婚,于是正好收养了表姐家“多出来”的小女儿。单身的女子往往自由又潇洒,东西南北随处漂泊,杜思秋跟着她总有地方可以玩乐。 然而许素美身边的男伴也走马观花似的换个没完。她晚上经常跟情人出去约会,要么去喝酒,要么去跳舞,反正绝不会闷在家里看电视。假如她哪一天夜里提早回家了,那十有八九是跟她身边的男人闹掰了,回来就只有破口大骂或狠狠痛哭的份。跟许素美同住的那几年,她的夜晚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夜晚,她的身旁没有任何人。 所以那天夜里,她发高烧到浑身虚脱,都没有人发现。找不到应急药箱,也打不通电话。她害怕极了,不敢睡觉,深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后来医生说,假若许素美再晚一点送这孩子过来,她大概会被烧坏脑子。 幼小的杜思秋躺在床上,突然很想念她的母亲。母亲时常骂她,也时常偏心哥哥,但是从不让她感到孤单。父亲呢,她想,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他会不会偶尔想起还有她这个小女儿的存在呢。 一直到了十五岁那年,哥哥杜柏霖遭遇意外溺水事故去世。家里只剩下杜思仪一个孩子,父母这才赔着笑脸跟表姨协商,领了她回家。好似牲口,让走就走,让来就来。 是哥哥的离开,间接地帮助她重返这个家庭。因此,她常常对杜柏霖心怀莫名的亏欠。 所有那些晦涩的过去,在时间的长河里逐渐被冲刷干净。但是她,还是免不了在黑夜里行走,到处寻找妈妈。还是免不了在午夜梦回的时刻,突然翻身坐起来,盯着空荡荡的墙壁,发一会儿呆。 她在过去十几年的岁月里,一直缺乏安全感。极其害怕人烟稀疏的时刻,极其害怕雨天,一下雨,便满心的惶惑。 她的笔记本里面载满了对这一段往事的回忆。以前时常用消极的文字发泄对父亲的不满,也时常用单薄的文字开导自己:父亲当时完全是身不由己的,怎么能暗地里怨恨他无情呢? 说完这些话,感觉自己心里好受多了。也真的不责怪任何人了。。 可是那些“一个人的夜晚”,已经在她的内心深处生根发芽,并且蛮横地扩张控制了她的人生。 【10】大叔会和姐姐在一起 在医院照顾何又冬的那些日子,她和他的关系仿佛出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之间只有轻飘飘的口头承诺。然而凡是她答应下来的事情,总会特别较真。他们说好的为期一周的照顾时间,她嘴上刻薄,行动力还是蛮可以的。 虽然做得不多,但至少有个人每天趴在他身旁午睡随时等待他的召唤,至少有个人每天跟老太婆似的絮絮叨叨地讲她喜欢的事物和向往的未来,至少有个人每天在他傍晚睁开眼的时候忿忿地骂你是猪吗,饭都快凉了。她想,像她这样待在他身边,是不是能让他的寂寞减少一点点? 今天是她照顾他的最后一天了。她坐在床边对着小镜子涂唇膏,何又冬正随意翻阅着一份羊城晚报,头也不抬地说:“杜思秋,你今晚早点回去吧,阴天不用再来了。以后你就都自由了。” “你自己能行吗,要不要我大发慈悲再陪多你几天?”她边说着,大红的唇膏不经意画歪了一点,嘴角像沾上了滑稽的颜料。 “算了吧,你不在我说不定能睡得更香,况且我的伤也好多了。” “好吧。那,我们今天就算正式‘分手’啦。”她伸出右手,与他郑重道别。当然,以后还会来往的吧,她要告别的是她和他的这一段怪关系。 一旁的杨小柘刚换好石膏,他竖着招风耳机灵地偷听何又冬和杜思秋的对话,虽然搞不清楚其中的意思,但是听闻她要走,忙招手叫她过去,说有东西要送给她。 杜思秋伸手捏他的小脸:“哟,还有礼物送我啊?” 杨小柘狡黠地笑,从枕头下翻出一幅人物素描画送到她手里。她仔细一看,画面上有个坐在病床边的女孩,有个小腿打着石膏吊在半空的男孩,女孩倒在椅背上打瞌睡,男孩双手捧着书,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柔无比。 画面中的男女很像她和何又冬。杜思秋抿嘴微笑:“杨小柘,你竟然会画画。这个场景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女的是杜姐姐,男的是何叔叔。” 杜姐姐,何叔叔?哈哈! 何又冬打断他们的对话抗议道:“杨小柘,我都还没结婚,你怎么能叫我叔叔呢,把我叫老了以后没有女孩要我的。” “何叔叔,不关我事啊,是杜姐姐教我这么叫的。” “你别听杜姐姐的话,她脑子少一半的,尽教坏小孩子。” 杜思秋一听不服气了:“你比我还大三岁,他不叫你叔叔叫什么。” 讲着讲着,杨小柘成功撤离了战场,剩下杜思秋和何又冬在那里唇枪舌剑,什么无厘头的话都派上用场了。杨小柘人小鬼大,找个时机摆摆手示意他们停止争辩,最后定下结论说:“嗯,经过本法官的深思熟虑,决定受理何叔叔的起诉,以后改叫何大叔吧。” 何又冬抗议道:“不行,这样跟叔叔有什么区别啊。杨小柘,你身为法官,至少应该讲出下此判决的理由吧。” “我妈妈说了,韩剧里面的姐姐们最后都是嫁给大叔的,所以为了何叔叔你的幸福着想,还是叫你大叔好了。大叔和姐姐才会在一起哦。”小家伙对他妈妈的话深信不疑,分析起来是满腔盲目的自信。 “真的啊,那行,我还是当我的大叔吧。”何又冬跟小孩子玩的时候,特别能装傻和装嫩,没一会儿功夫,杨小柘就跟他打成一片了。 杜思秋更会装嫩,也厚着脸皮学杨小柘叫:“何大叔好。” 何又冬完全不买账,“叔你个头,你够格吗!” 杨小柘趴在一旁跟看猴戏似的,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俩吵嘴,脸上现出纯真的笑容。杨母从家里回医院来,见到此情此景总是无限感激他们,在何又冬还没来这里之前,杨小柘很容易因为伤口的疼痛向她哭闹。现在有人陪他玩耍,尤其是杜思秋,有事没事就逗他玩,杨母也因此省心多了。 杜思秋其实挺喜欢这个小孩,也喜欢他为她画的这一幅画,因为画中的何又冬,那个用温和的目光凝视她的人,在她看来太虚幻了。 天黑时,她又一次向他们道别,仿佛以后将要天各一方,永远不会再相见一样。 隔天她就开始回去上班了。一周没来上班,薛雁给她分配了很多工作,当然大事没有,杂活居多。她刚进办公室就想找小宋寒暄几句,无奈人家小宋态度有点冷淡,对她百般敷衍。杜思秋心想她肯定是又被薛雁骂了,正在气头上吧,也就不敢去撞枪口,识相地避开了。 工作一忙碌起来,她就把何又冬给忘了,过了十几天都没去探望过他。现在回头想想,还真好奇他是怎么跟何母交代他们“分手”的事的。就何母的脾气,假如被她得知自己儿子和外人联手欺骗了她,恐怕连杜思秋也会遭殃的。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刚从洗手间回来的同事便把她叫出去了:“小杜,外面有人找!” 有谁会在这个时间找到她公司来呢?她心里纳闷着,一边应声走出去,探头一看,等在外头的人竟然是何母。还真是刚想曹操曹操就到! 她讪笑着向何母打招呼,深怕她是来找她算账的,因此声音显得虚而小。何母淡淡地回应了几句,开门见山道:“小秋啊,你老实和我说,你和我们家又冬是不是吵架啦?” “呃,没有啊。” 既然没有闹矛盾,男朋友还在医院躺着,身为人家女朋友的她,没理由十几天都不现身吧。何母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么说,你们是分手了?” 她下意识地别过头,不敢直视何母的目光。原来何又冬还没告诉她实情,原来要亲自揭开自己编织的谎言是如此困难。她迟疑着,沉默了几秒钟。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何母脸色变得煞白,忽的在她面前晕了过去。杜思秋被这突发状况吓到了,慌忙扶住她干瘦的身体摇晃:“伯母,伯母你怎么了,伯母…” 这时刚来公司上班的陈俊见到这一幕,忙跑过来背她到休息室里去。他将她放下来平卧在长沙发上,因为晕倒的原因不阴,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只伸手去按她的人中,其它的不敢轻举妄动,当下吩咐杜思秋快叫救护车。 杜思秋一刻也不敢怠慢,拿出手机来按拨号键,想了想羞愧地问:“119还是112啊?” 这种问题问出口真是丢死人,但她的确不记得了,或者可以说根本就没去留意过。 “是120,你过去照顾她,电话我来打。”陈俊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她的手机。 她讪讪地半蹲在她身边,一边按住她的人中一边傻乎乎地碎碎念:“伯母,伯母你千万别有事啊。我和又冬很好,你听见没有,我们没分手,你千万别出事啊…” 号码还没拨出去,却听见她激动地嚷起来:“醒了,伯母醒了!” 两人皆松了一口气。 何母清醒过来第一句就问:“真的没分手?”这反应令杜思秋哭笑不得,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假装晕倒来吓她的。 但杜思秋对此无可奈何,就算是,总不能当场揭穿她老人家吧,在这种情况下,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说出半句实话。吸取了刚才的教训,现在一点犹豫都不带了,张口立刻回答:“嗯…怎么会分手呢,没有那回事。” 这时从门口经过的小宋恰好见到此情此景,不禁好奇地追问:“怎么了社长,发生什么事了吗,这老人家还好吧?” “没事了。” 小宋的视线不舍地从何母身上收回来:“哦,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工作啦,社长。”她见着陈俊总是笑得格外甜,虽然很想八卦一下内情,在他面前也只好装乖乖女了。 小宋走后,陈俊关切地询问何母身体是否欠妥,是出于什么原因晕倒。 何母摆摆手笑:“没事儿,就是血糖低,老毛病了。” “您该不会还没吃早饭吧?”杜思秋突然瞪大双眼问。 “还没呢,我是出来买早餐来着,见离你这儿近嘛,就顺便过来看看你。现在反而耽误你了。” 这哪里是顺便来看她的呀,要不是她十几天都没去医院看望何又冬,何母也不会担忧得亲自找上门来吧。杜思秋的眼睛又瞪大了一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伯母,都怪我最近太忙没去医院,累着你了。你先回家好好休息吧,我一下班就去医院。” “哎,我辛苦点不要紧,只要你们俩没事就好。” 好说歹说,总算把老人家劝回家去了。其实现在照顾何又冬不是重点,她想何母最害怕的是儿子的幸福会又一次成为泡影吧。他不肯再轻易付出自己的感情,却因此为他母亲徒增了一块心病。 “喂,何又冬。”午休时间,她往他那里打了个电话,想事先告知他,她下班后会前去医院探望。 他顾不上和她寒暄,张口便问:“听陈俊说,我妈在你那晕倒了?” “嗯,是啊。” “你跟她说什么了,把她气成这样。” “你想到哪儿去了,伯母是低血糖晕倒的,她说是老毛病了。” “什么老毛病,不可能,我妈以前根本没提过这回事。”大概是过分担忧自家母亲的身体,他讲着讲着就有点责备她的意思了。 “我没撒谎,你爱信不信。”杜思秋顿觉窝火,干脆挂掉他的电话。 吵归吵,下班后还是乖乖地挤公交去医院。这就是杜思秋式的义气:我们可以闹翻,但并不妨碍我履行自己的承诺。 正值下班高峰期。她占不到座位,被迫夹在人群之中,死命拽住一根铁栏杆,整个人站得跟树干似的,生怕倾斜一点就碰到左边的白衬衣,踩到右边的白皮鞋。 她总是这样挤公交的,桥归桥,路归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说到底还是太天真,逼仄晦暗的空间就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你坚持不碰人家,人家就不动你呢。这跟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简直如出一辙。 司机大叔突然一个急刹车,杜思秋的小腿又被旁边的人的裤管蹭了一下,她不悦地啧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随着汹涌的人流下车,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这便是典型的带着无可奈何的隐忍,满腹牢骚却找不到发泄和解决的途径,只能边怨边忍,心里到底好受些。 这些小小的不如意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面目模糊,在心里磨成一根钝化的刺,习惯得仿佛与自身的血肉融为一体,不去触碰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 然而,多少生活的热情,都是这样被浇灭在日积月累的这种隐忍中的。。 呵呵,又开始庸人自扰了。她木木地笑了笑,在医院的长廊静静地走着。 【11】办公室谣言 医院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杜思秋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何又冬所在病房的门口。 门半开着,她看到冯雪在里面。两人正平静地说着什么话,声音跟拉家常一般大小,隐约提到什么“真心”,什么“耽误”,她听得不是很仔细。本想着推门进去的,忽的听得冯雪朗声道:“师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今天你给个阴白话吧,别耽误了人家。” 这一句杜思秋听得清清楚楚,当下阴白了,冯雪正帮着她逼问何又冬呢。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窒息,她扶着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凝神偷听他的应答。 他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的,比以往更木讷一些。努力张着嘴巴,张了好几遍,仿佛徒劳,最终只茫然摇了摇头。 她一只手还是扶着门,另一只原本攥得死紧的拳头蓦然松开来,也不知是自觉颓然,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在想,假如他现在不是摇头,而是点头说有,那她会是什么反应呢,会不会因此而高兴? 她静静地立在门口待了一会,没有进去,也没有吭声,就莫名其妙地走掉了。 一个人沿着bj路,从头到尾反复走了好几遍,心头慢慢开朗,等到天真正黑透了,她才回家去。 冯雪在厨房做晚饭,见她进屋来,才把丰盛的饭菜一道一道端上餐桌,喊她过来吃饭。 两个人埋头海吃一番,冯雪想了片刻,终于找到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来和她闲扯,讲公司那谁谁谁跟他老婆才离婚十来天,最近又遇得一佳人,打算月底领结婚证了呢。 冯雪讲完又觉得这个话题不合适,她们俩这边的感情事正惨得一塌糊涂呢,现在还老提别人的幸福干什么! 杜思秋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冯雪真是的,一有点什么事就为她愁得白了头,还使劲儿地瞎逗了她老半天,却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上次彭滔送结婚请柬过来,她不也是这反应么。以前冯雪心里总是藏不住事儿的,这次为何不直截了当告诉她呢,告诉她:何又冬心里根本没有她,还是趁早对他死心吧。 为什么不这么告诉她呢…兴许,是不忍心吧! 虽然何又冬不喜欢她这件事,并不能真正影响她的心情,但至少还是有点伤了她的自尊心,好歹她也对他动过那份心思,谁知道,人家连想都没想过。不知道何母有没有暗地里怪她对自己男朋友照顾不周全,反正她后来是没再去过医院了。 隔天她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去上班。进办公室第一件事便是端着水杯去茶水间泡花茶,茶水间还没踏进去,耳朵却率先听到小宋在里面正添油加醋地跟另一个女同事讲何母晕倒的事,那狰狞的面目,那造谣的架势,让她真心惶恐自己是否曾经得罪过小宋。 办公室向来是以讹传讹的好地方,经过小宋散播谣言,杜思秋又一次成为同事们偷偷议论的对象。什么离谱的版本都有。茶水间的那个版本是说,杜思秋因为男朋友身患绝症而闹分手,男方母亲上门来恳求她回心转意,她不但不肯,还出言不逊,把老人家气得当场晕倒。 杜思秋端着水杯站在那里,边听边觉得后脊背发冷。再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不管两个人原先有多要好,总存在某些莫名的导火线,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刻突然引爆一场蠢蠢欲动的战争。但她至今不知道自己与小宋战争的导火线是什么。 这些小插曲搅得她心烦意乱,频频打出错别字。一上午过去,工作量还不及平日的一半。其他人都下楼去吃饭,她还在埋头苦干。 “你还挺有童心的啊。” 此刻陈俊正俯下身子看她那龙猫的电脑桌面,经她脑袋这么一动,他的下巴跟她的额头狠狠撞到一起。两人皆吃痛,龇牙咧嘴的大半天说不了话。 “喂,你吓死我了!”她蹙紧眉头道。 “想什么呢,我在你后面都站很久了。” “没,没想什么。”她支支吾吾地说。 “还在为那些无聊的谣言烦心?” 连他也知道这件事!可见办公室真是最藏不住八卦的。 她摇摇头:“不是,在气那个传播谣言的人。我呀,总算尝到职场人际关系的苦头了。” “一点事就愁成这样,以后可有得你烦的了。” “不然怎么办呢,工作已经忙不过来了,还要费心思去对付这些琐事。” “这很正常,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私欲,就总会有勾心斗角。” “那做人岂不是很累。” “一点点吧,反正人总需要些许情商来应付这些阴暗面的,以后你会渐渐阴白高情商的好处。” 她听得不甚理解,装嫩道:“大人的世界咱不懂啊!” “不懂没关系,知道见招拆招就够了。” “拆到最后哪里还有朋友呢,知音难觅是不是?” “一个朋友很好,两个朋友就多了一点,三个朋友就未免太多了。知音,能有一个已经很好了,不必太多,如果实在没有…” 她抢过他的话说:“如果实在没有,还有自己,好好对待自己,跟自己相处,也是一个朋友。” 这段话出自三毛。 他微笑:“你也读过三毛的书?” “呵呵,一点点吧。” “女孩子能读读三毛也挺好的…嗯,现在不早了,快下楼去吃饭吧。”他抬起手表在她眼前晃一下。 “一起?” “好啊。” 陈俊胃口很好,一个人打了三菜一汤,白饭却很少,比杜思秋的还少。她点了一荤一素,自己偏爱牛肉,鱼肉,田鸡和甲鱼。这种两菜一饭的习惯是在清苦的高中时代养成的,现在还改不了。 陈俊先喝下半碗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对台湾文学熟悉么?” “还行,怎么了。” “嗯,我们公司最近想签杨立的一个新作品,我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去做。” “杨立?” “就是一个台湾新锐作家。他在台湾地区人气很高,我看过他的部分作品,挺看好他的文风。” “那咱公司打算走什么样的程序呢?” “听说他为人有些高傲,也不会轻易选择新的合作者,你最好当面跟他谈。” “呃,这个嘛…”她迟疑着,心想这也太不靠谱了吧,她都成为深几许的正式员工了,这陈俊跟薛雁怎么老派些杂活给她干呢。而且关键是她刚才想说的是,她所谓的读过台湾文学,其实只是草草看过三毛和九把刀的几部作品罢了,并没有精心品读。到时候那台湾作家问她点什么,她支支吾吾答不出来,不当场出糗才怪呢。 “你不想去的话,我可就把机会留给别人了啊,反正你也不稀罕那点儿奖金对吧。” 经他一诱惑,她的抵抗力瞬间下降为零,硬着头皮答应了。就让她去会会这个高傲的杨立吧,论高傲,谁比得上她杜思秋呢,她才不怕他呢。 其实就深几许对杨立的重视程度来看,要不是陈俊给她机会,这任务怎么着也轮不到她这个新人去做吧。但凡陈俊在工作上有意无意地提携她一把的时候,她总会把功劳归到何又冬身上,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深几许”老早跟她saygoodbye了。 她也乐得利用何又冬的面子来图个方便,反正当初他们就说白了的,这段关系的唯一目的只是各取所需,共谋利益罢了。。 每每心里出现这种念头,她就免不了自嘲一番:杜思秋,你的骨气都跑哪儿去了! 【12】想成为Scanf函数 答应了陈俊去说服杨立签约,杜思秋一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但实际上她对杨立这个人并不熟悉。 乍一听他的名字,别的女孩子已经开始犯花痴,她却还停留在猜测这人究竟是男是女的阶段。可能是她生性孤陋寡闻吧,向来对新事物都不太敏感。 据陈俊所说,杨立在台湾有着相当庞大的粉丝群体,尤其是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杜思秋不以为然地腹诽他:哧,又是一靠脸蛋吃饭的。 她个人对靠脸蛋靠青春吃饭的偶像明星并没有成见,老实说,娱乐圈那风气还算是本色。假如文坛也这么整,一个个靠美色上位,那还得了。简直是乌烟瘴气。 愤青姐狠狠批斗完这位靠脸蛋吃饭的作家先生之后,其魂魄终于从九霄云外飞回现实工作中。她把他骂臭了,待会还得昧着良知恭维人家。 所以说人的骨气最容易被现实挫伤。 为了博得杨立的好感,杜思秋特地百度了他的个人资料。祖籍广东,自小迁居台北,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至今已出版过三部长篇青春小说,部部畅销港台。 她定睛一看,还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大帅哥呢。这人眉眼分明有致,而且面孔轮廓的线条比例也相当协调。就是皮肤苍白了点,跟小白脸似的,相比之下,她还是比较喜欢何又冬和陈俊的小麦色。 因为是事先联系好了的,她进小区并没有被保安拦截,畅通无阻地直达杨家大门口。那是一栋三层高的欧式建筑,外墙刷了浅灰色的颜料,二楼飘窗有秀丽的小红花从铁栏杆的缝隙间攀了出来,一路延伸至旁边另一个没有围栏杆的玻璃窗前。 不知哪来的自信,她没有酝酿任何说辞便毫不犹豫地按下杨立家的门铃。关于这自信的盲目程度,她是在后来才知晓的。 里面有个中年妇女应声来开门,自称是杨家的保姆,她说:杨先生临时有急事出门了,请杜小姐改日再来。” “哦,那明天方便吧?” 保姆迟疑了片刻,摆摆手回答道:“大概吧,说不准呢。” 原本约好的会面,突然无故被人家放了鸽子,完了竟然还无法预测接下来的行程。她也真是无语了,愕然咋舌道:“那行吧,谁叫你们杨先生是大忙人呢。” 保姆不乐意和她啰嗦,随便敷衍了几句便关门进屋去,给她吃了个闭门羹。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开杨家。她郁闷跺脚的背影,跟赌气的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立在二楼窗前那道凝视的目光,里面夹带了嘲讽的笑。 她在杨立那里虽是不明不白地碰了壁,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不见到杨立誓不罢休,否则她在陈俊那儿也交不了差啊。 隔天她特地选了傍晚吃饭的时间,又去了一次杨家。这一次主人亲自出来开门了,他好像对她的再次登门毫无准备,面孔上的五官僵硬地纠结在一起。 她不明所以,只好率先开口:“杨先生,我是深几许杂志社的杜思秋。我们昨天已经联系过的。” “嗯。”他挺拔的身躯挡住门口,完全没有请客入门的意思。 “那方便我进屋谈话吗?” “对不起,我没空。”他突然转身闪进屋内,用力关上门。所有动作迅速得令杜思秋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谁来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有点急了:“杨先生,杨先生你开开门好吗!”嚷得口干舌燥,屋里的人竟然有本事装聋作哑。 她听闻杨立向来是出了名的难搞,没想到架子这么大。 简直欺人太甚,非得逼她出绝招不可! 她抬头望着二楼没有栏杆的窗户,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打着歪主意。今天再谈不出个结果,薛雁估计又要上演河东狮吼了。她咬咬牙,死就死吧! 她走过去用身体贴着墙壁上脏兮兮的下水道管,手指因用力攀住凹凸处而隐隐泛白。小时候爬树是她的强项,双腿夹住树干,手掌不断地往上攀,灵巧得活似猴子。中间隔了十几年,现在这种攀爬本领已经大大退化,以前四十秒的记录,现在折腾了整整三分钟。 更可悲的是,当她历尽艰辛蹲在窗台上,发现屋里的杨立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她。那样的目光,并非愤怒,也并非惊讶。 “杜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明明是质问的话,讲出口的语气却平静得很:“不要逼我叫保安。” “这问题不是该我问你的吗,明明约好的事情,干嘛一再变卦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好玩。”他的嘴角突然浮现一丝邪恶的微笑,晃得她晕头转向。 好玩个鬼!她对此简直难以置信,眼前这人该是有多无聊,才会平白无故地戏弄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杨先生爱好还真特别啊,既然这样,我也就不为我的私闯民宅愧疚了。” 他仿佛很喜欢看见别人恼羞成怒,眼底的笑意随着她蹙紧的眉头而越发浓厚了:“怎么,杜小姐生气了?” “得,我们也别兜弯了,你心里是什么立场,好歹给我个答复啊,别让我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去,我在我们上司那儿交不了差。”她光顾着解释,完全忘了自己脚下还正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从窗台上跌下来。 “啊!!!”卧室里窜出她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她皱着眉头,紧闭双目,那表情好像自己已经死于非命了。 直到耳畔响起杨立哭笑不得的声音:“放心吧,还死不了。” 她睁开眼,顿时松了一口气。幸好是往里面跌,幸好还跌到卧室的床上了,否则非得把腿摔断不可。 “快起来,我有洁癖。” “哦。”她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在这么尴尬的境况下还不忘把握机会,耐心跟他沟通:“你看我进都进来了,就给我几分钟时间吧。”她真想不透自己干嘛为了区区一个工作任务拼到这地步,或许就是她内心的争强好胜在作怪吧。 他自己拉了张凳子坐下,歪着脑袋说:“看样子,你是不认得我了。” 她猛地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目光迷惘,他的意思是,他和她曾经见过面?可是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不科学啊,她不是向来都对美男子过目不忘的吗! “要不,你给点提示?”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 “你不记得我,总该记得自己给过别人两块钱公交费吧。” 两块钱的公交费,难道他就是那个她连脸都没看清楚,却追着公交车递给他两块钱的男人?她瞪大双眼道:“你是…你就是那个忘记带公交卡,差点被司机大叔赶下车的人?” “没错,就是我。” “哈哈,没想到你是长这样子的。不好意思啊,我那天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她对于这个意外事实深感惊喜,这么说的话,他也算欠她一个人情了。“其实两块钱很小事的,没必要记挂在心上。” “我倒宁愿你不给我那两块钱。” “啊,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拜托你在做好事之前先确定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帮倒忙吧。也不瞧瞧你给的都是什么钱,区区两块钱,一张缺角,一张印些乱七八糟的字,连人家司机都嫌弃。” “后来呢?” 他冷哼一声道:“车是搭上了,我倒成了全车人的笑柄。我长这么大都没被人这么嘲笑过,你知不知道!” 这么说他昨天故意戏弄她是为了报复咯。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人。要不是为着工作,她早揍他一顿让他一边呆着去了。 “什么啊,搭得上不就好了。怎么说我也是出于好心,所以,你这次能不能给个面子。” “对不起,我的新作已经打算签给别人,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再浪费时间。” “你的新作…”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晓他的新作是什么,搞了半天,还真是白白逞了匹夫之勇。“嗯…c…c什么…” “c语言情书。别猜了。看样子你大概连c语言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对她已经开始失去耐心。 “当然知道。c语言就是一门计算机高级编程语言啊。” “那scanf函数是什么,printf函数又是什么?” “在c语言中,这两种函数分别是…” 他挥手打断她机械似的阐述:“不要再给我来百度那一套。” 杜思秋挫败地耸耸肩:“好吧,我确实不懂什么c语言。” “那等你懂了再来找我吧。” 这下她也懒得跟他浪费时间了,直接抬脚走人。 等她走到卧室门口,突然又回头说:“我是对c语言一窍不通,但是我可以给你讲点儿不着边际的话…在你说的scanf和printf函数中,我比较喜欢scanf函数。 假如将它拟人化,我想scanf函数就是一个享有相对自由权的公民,只要符合格式说明的要求,什么符号都任你自由输入。 而printf函数则是一台中规中矩的复读机,输入的数据经过程序运算,得出的结果是什么,它就得输出什么。 我呢,一直很想成为像scanf函数那样的人,在被赋予的自由的范围内,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渴望成为的人。同时也不过分强迫别人。所以,签不签都随便你,我绝不勉强。”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那栋华丽的欧式建筑。 他坐在原位,静静地望着她挺直的背影,目光里的嘲弄终于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她垂头丧气地回公司去,在心里默默打好腹稿,准备随时向陈俊和薛雁负荆请罪。 第二天,杜思秋被叫到薛雁的办公室里去,她静立在办公桌的另一边等候薛雁问起事情的发展状况。。 半晌,她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告诉她,杨立今天一早亲自打电话过来,已经答应将他的《c语言情书》签给“深几许”了。 【13】总会再见面 没想过杨立会改变主意呢,虽然不知他是出于什么缘故做了这样的决定,她还是蛮感谢他的,毕竟没有辜负陈俊对她的一番期望。 “嘿嘿,太好了。”她傻笑道。 “说说看,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美人计啊,一招得胜。” 正开着玩笑,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是杨立。他用眼角余光瞟她一眼,似笑非笑。 杜思秋有点窘。不知他有没有听到不该听的话。只好假装客气地问:“杨先生在外面等很久了吧。” “不久,只是无意中听到有人讲我中了美人计而已。” 薛雁装聋作哑地微笑:“杨先生真会开玩笑。” 杜思秋端一杯速溶咖啡放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嘀咕道:“可不是,听力真好。” 薛雁被她搅和得一惊一乍,忙赶她出去:“杜思秋,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工作吧。” 她一面顺从地答应着,一面背对着薛雁,毫不客气地向杨立扮鬼脸。 “不,我想这里还有她的事。”杨立直接无视她的恶作剧,淡淡地说:“薛主编,我希望由杜思秋来作为我这部作品的责任编辑。” 杜思秋定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他。这算是好事么…不,想起他昨天那副可恶的嘴脸,她一点也不敢对他的小心眼掉以轻心。 但是她在薛雁面前不敢顶撞他,只能用尽量得体的理由搪塞他:“杨先生,我很乐意为你效劳。但是没办法,我最近实在是忙不过来。” 杨立不说话。他的眉毛傲慢地上扬,那模样分明是在告诉她们:反正我的立场就是这样,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俨然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 薛雁当下拍案而起:“那行,就让她来做吧。” 杜思秋哪里肯轻易就范,摇头抗议道:“可是我的专栏已经忙不过来了。”她不甘心老是被薛雁呼来唤去地做杂活。 “放心,专栏那一块我会多派些人手帮你。” 杨立满意地微笑。 几分钟时间,胜负分明。她感觉自己像只小肥羊,被人强行卖掉了。 末了薛雁还吩咐她:“你送送杨先生。” 杜思秋暗自翻个白眼,岂止是小肥羊,简直兼职了秘书和佣人。她整天不吭声,薛雁还真把她当病猫了。 出了办公室,走在前面的杨立突然回过头来,他一本正经地问她:“你就那么排斥跟我一起做事?” “没有啊。” “不用敷衍我,你看看你自己的脸,简直比锅底还黑。” 这么看来,他倒是真心想与她合作的了。她走过去与他并肩而行:“放心,我这个人一向公私分明。” “最好是这样。” 她突然想起他那个书名,好奇地问:“为什么起这个名字,c语言真的能写情书吗?” “当然。数学函数可以,c语言怎么不行。” “但你是中文系专业啊,又不是编程出身。” 他还是走在前头:“有一段时间决定放弃写作,所以自学了程序设计,先是c语言,然后是java和android。” “哇!”她由衷地赞叹:“你果然是大神。” “你好像也接触过一点?” 她自嘲地瘪了瘪嘴巴:“不算吧,像我这种半吊子,永远是知难而退,半途而废的。” 她以前是自学过c语言,当然那完全是冲着传闻中编程的光明未来去的,抱着打酱油的侥幸心态,先报考计算机二级c语言,结果两次都没通过。从此与程序语言成了路人。 “你可能更适合写文字吧,你对事物的洞察力很不错。”他这么说主要是从她对scanf函数和printf函数的理解作出的判断。 “谢谢。我确实在写连载。不过你为什么学好了编程又回归文坛呢?” “像你一样啊,走到一半,发现那不是我要走的路,就毅然回头呗。” “那岂不是很可惜,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他耸耸肩:“我可不同意你的说法,所有付出过努力的事情,它本身的价值是跑不掉的。譬如我现在写的小说,不正是运用了以前学过的c语言吗。” 她也是这样吧,一边不断地选择,一边不断地在努力过后颓然放弃。是啊,为什么气馁呢,有时候,放弃只是为了找到更适合自己的路啊。 “啊,也是。不过你最开始决定放弃写作又是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一次他不肯乖乖回答她的问题了:“杜思秋,你该知道,我是个极其讨厌向别人交代自己过去的人。你今天问得太多了,所以…我们有空再联系吧。”说完,他转身进了电梯。那张精致的面孔在电梯缝中渐渐变小,乃至消失。 杜思秋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这家伙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从电梯口回来,经过走廊时冯雪发一条短信过来:“秋秋,何又冬今天出院,过来海心湾一起庆祝吧。” 她歪着脑袋,输入“好啊”,想想又把简短的两个字删掉,重新输入一串罗嗦话:“这个啊,嘿嘿,我今晚得加班呢,就不去凑热闹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那行,你忙吧。”冯雪没说什么。 在何又冬这件事情上,她和冯雪都是心知肚明的,嘴上没说开,行动上却是默契十足。 不过她其实挺想去见见何又冬的,想看看他是否已经行动自如,想问问他邻床的杨小柘病情怎么样了,是否比他更早出院。突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可是为什么不能像朋友一样去见他呢,他和她不过是遵守最初的承诺,时候一到,即刻放手。他们原本就是这种关系啊,为何她非得搞得那般复杂? 周末那一天早上,何又熙打电话给她,约她去城南爬山。跟何又冬“断绝往来”的这些日子,她和何又熙依旧保持着联系。 她躺在被窝里,警觉地说:“喂,你该不会又在学校惹是生非,有事求我吧?” “什么啊,我早就改过自新了好不好!我说嫂子,这么好的天,你该不会是用来睡懒觉的吧。” “行行行,我陪你去总可以了吧。”她懒懒地翻了个身,问:“听说你哥出院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何又熙笑嘻嘻地回答道:“当然,都没事了。幸亏他领导重视他,一回去还是如常上班呢,他今天到外地出差去了。” “那很好啊。”她也跟着高兴:“那我们待会见。” “好的,待会见!” 为了不让何又熙等太久,她动作比往常上班日还要麻利,匆匆刷牙洗脸,换上一件白色条纹的内搭t恤,外面再套一件荷青色的运动服就算完事了。整个人映在试衣镜里,除了一双眼睛是乌黑晶亮的,两片嘴唇是饱满莹润的,其它地方一概黯淡无光。 冯雪正坐在饭桌旁喝牛奶,她奔过去随便抓起一片加了牛油的面包片,边嚼边准备出门。 “这么急,干嘛去啊?”冯雪问。 “去约会。”她调皮地眨眼笑。 “跟谁,何又冬?”冯雪的表情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 “何又冬出差去了,我是跟他宝贝妹妹去。” “行,去吧去吧,像你这种宅货再不出门该要发霉了。” 她按约定来到城南,何又熙比她还拖拉,大半天都不见人影。 杜思秋只好打电话去催她:“喂,大小姐,你到底什么时候到啊,我快中暑了。” “开玩笑,大冬天的中什么暑呀。” “别转移话题,ok?” “好啦,我马上就到。” 她是刚挂掉电话,就见到何又冬的。许久没见的人,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陌生。她想,何又冬除了面孔清瘦了些许,其它还是一点都没变啊,还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她从未用过如此模糊的字眼去形容其他男人的外貌的。 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来的人不是何又熙,而是他,她惊讶地问:“怎么是你,又熙呢?”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她跟朋友去玩了。” “可是我们约好来爬山的,而且她还说你出差去了…你,你们两个合起来骗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耍了,目光忽的凌厉起来。 “不这么做,你会出来么?”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脸悠闲的模样:“你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连我出院都不来看我。” “哦呵呵,你说什么话呢,当然…会出来啊。现在你想怎样,和我去登山吗?” “当然,我说过会督促你登山。” 她想起来了,那一次去他家见何母,区区三层楼,她爬得差点断气,然后他就说以后要多带她去爬山。现在,他还记得自己的话。 “但…但我现在不想去了,我没那个心情。”她想,要是真的和他一起去爬山,等一下说点什么好呢,肯定会很尴尬吧。 “你确定不想去?”他扬眉道。 杜思秋确定加肯定地点头:“是,不想去。”。 “好,那你跟我来。”他说完,不由分说地拉她上车,门一关,车子便疾驰而去。 【14】不如恋爱 杜思秋自动系上安全带,扭头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待会就知道了。” 车子开了二十来分钟,在一个名为海鸥岛的地方停下来。她以前从没来过这个地方,而且也未曾听说过。为着这点新鲜感,她看起来显得异样的兴奋。 “我们来这里干嘛?” “这里最有名的是岸边的鱼虾蟹大排档,带你去吃海鲜如何。” 看样子,他倒不是来找麻烦的。她半信半疑地说:“现在还不到十点呢,吃饭太早了吧。” “那我们别租单车,步行去时间刚刚好。而且能让你顺便运动运动,一举两得。”何又冬提议道。 游海鸥岛的人一般要经过一条新建的平坦的水泥路,普通游客来这里会到路旁的小店里租自行车来踩。 杜思秋抬头望了望日头,今天还算晴朗,阳光是冬日特有的暖而柔和的阳光。这种天气挺适合散步。 “远不远?” 他给出的回答是:“以你的体力,绰绰有余。” 两人当真舍下汽车,舍下单车,沿着一个小道一路走下去。起先的路段,两旁都是绿化带和田园农作物,种得最多的是红色的火龙果,植物上方一概倒插着“偷一赔十”的纸牌。空气比市区的好上几倍。 杜思秋起先是很高兴的,有时落在何又冬后面,有时跟并肩而行,谈天说地。走着走着,就不乐意了,两人走了足足一个半个钟头,路的两旁还是绿化带,还是红色的火龙果。根本没见着什么海鲜大排档。 “大排档呢,怎么还没到?”她不满地发牢骚。 “现在还早,再走几步就到了。” “什么还早,我饿了。”走着走着,能量都消耗光了。 咬咬牙,又走了十几分钟,杜思秋眼前一亮,道路两旁终于出现了池塘和溪流的踪迹,再走一会儿,就能见到筑在水上的木屋,屋里没有住人,圈养着成群的鸡鸭鹅,有些则是开门做生意的海鲜大排档。 但是今日那些大排档似乎普遍生意惨淡,只有人经过,没有人进去。杜思秋跟在何又冬身后走近岸边,水里有簇拥成群的鱼儿快活地游来游去,其中有一些长尾的小鱼儿,令她突然想起了彩雀。不知为何,她对这种动物印象特别深刻,念大学那会儿在一次公选课上,那位喜欢穿白衣黑裤的老师,当时她指着多媒体上的彩雀说:“这就是彩雀,因为好斗,无法与同类异类和睦相处,因此是一种注定终生孤独的鱼儿。” 她坐在下面,黑色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一尾颜色鲜艳的小生物,只觉得心生怜悯,却是从来没有把这种鱼儿与自己扯上半点儿联系的。至于现在,现在有没有联系呢,她已经不能确定。她已经忘记了深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你在想什么?”何又冬用手捅捅她的胳膊。 “我在想,是不是有些人注定要永生孤独。” “我带你出来玩,你却在思考孤独的问题。”他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哈,当我没说。” 海鲜很快上来了。 她左挑右拣,吃过几口。 何又冬看着她吃,并没有同时动筷子,问:“好吃吗?” “很一般诶,这虾和蟹根本不新鲜。”她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一抬眼,见到那老板娘正眼巴巴地望着她,笑容僵硬不已。 想必那老板娘已经听到她的批评了,杜思秋想想决定给她点面子,补充说:“不过这鱼还可以啦。” 老板娘忙笑着说:“哎哟,小姑娘你不知道啊,这海鸥岛最近供不上新鲜的虾和蟹,生意难做啊。” “哦,那鱼呢,都自己养的吧。” 老板娘立刻一番王婆卖瓜,“是的呀,我们这儿水好,养出来的鱼都顶肥美的。” “那么,有没有养彩雀呢?” “啊,彩雀,是鸟吗?” 杜思秋闻言,就摇摇头,识趣地闭上嘴巴。她是琢磨着在这里买一条彩雀回去自己养来着。 “彩雀鱼?”何又冬突然开口问。 “是呀。” “这里是没有的,鱼市很多。” “我随便问问罢了,又不是非得要买。”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养这种鱼是诡异的,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让人知道的。 可是何又冬偏偏看穿她的心思,幽幽地问:“所以,你是想到彩雀,才想到了人的什么终生孤独?” 杜思秋静静地吃海鲜,装聋作哑。当然,她怎么能承认自己的孤独呢,那样显得太悲哀了,即使有可能是事实。 两人吃过一顿不算满意的海鲜,出来就开始考虑新的问题了。虽然休息得够久了,可是想起要走路,心里还是一阵疲倦。在杜思秋的强烈抗议下,两人决定在路边等车,最终是乘坐公交车回到海鸥岛边界的。 “何又冬,还是你的车亲切啊。”她舒舒服服地靠着车座的椅背,闭上眼睛假寐。事实上,也是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的。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见何又冬叫她的声音:“杜思秋,起来吧,我们到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胧间见到“长隆”的字样。心里一阵困惑,长隆,这不是小孩子最喜欢的游乐园吗,他们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她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何又冬说:“我们一起进去吧。” 周末的长隆人满为患,年轻的小情侣和被父母带着的小孩子尤其多。为了不被人群挤散,杜思秋紧紧拽住何又冬衣服的一角,她的眼睛四处晃荡,打量那些一只手被爸爸或妈妈牵着,另一只手拿着雪糕或硕大的棒棒糖在嘴边舔的小孩儿,她看着他们满足的笑容,自己竟也下意识地微微一笑。 像她这种年龄的,而且又是生长在农村的,小时候必是没去过游乐园的。不过呢,她相信大多数城市小孩根本见过草蜢赛跑吧,或者筑土窑烧烤地瓜和芋头,她玩过的东西他们也未必玩过。所以没什么可怨的,无论贫穷富贵,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是平等的,各有各的绚丽。 她记得第一个教会她筑土窑的人,是她哥哥杜柏霖,在她仅有的模糊记忆中,他就是只顽皮的猴头,有事没事率领众多小伙伴一同出门去玩耍,一去就是几个钟头不见人影,只有到了饭点才会依依不舍地回来,这时爸爸就厉声斥责他,骂他整天不着家。这时候杜思秋就有机会骑到哥哥头上了,爸爸每次教训他总会拿杜思秋和他比较,说你看你妹妹多乖,就你最皮! 爸爸说她最惹人疼惜。 她想到这些,隔着漫长的岁月,偶尔她会自言自语地反问:“是吗,阿爸,你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在这么拥挤的人潮中,她倒是突然想到些许琐事,便寻思着,不如找个时间去探探父母吧,姐姐也好久没见到了。 “喂,想什么呢,看路。”何又冬突然使劲将她往他身旁拉,躲开差点与她相撞的游客。 “哦,谢谢…”她讪讪地扯出一个笑容。头发翻飞从他肩头来回飘过,就是这奇怪的一瞬间,她的心底泛着一阵阵酸楚,为着他们之间那莫名的无法逾越的距离。 “不如我们回去吧。”她说。 “玩完这一个,我送你回家。”他说。 她抬头一看,是垂直过山车,从没玩过的一种娱乐项目。 两人挨着坐在一起,她上去后就后悔了,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启动,猛降,猛升。杜思秋惊恐得不断地尖叫,等到下去之时,她已是一脸惨白相,胸腔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想吐又吐不出来。 再看看何又冬,那家伙可是安然无恙,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就静立在一旁,淡淡地问杜思秋:“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喂,你是故意整我的吧!”她想起他今日的种种怪异行为,先是无故带她去海鸥岛吃什么海鲜,结果什么鬼都吃不到。现在又美其名曰带她来玩,把她搞得晕头转向的,不是整她还能是别的? 何又冬听她这么说,竟然不否认,一别过脸就笑了。 “何又冬,你说,干嘛无缘无故找我麻烦,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她差点要说,你一心一意挂念着黄颖,现在何必跟我纠缠不清呢。 何又冬不笑了,面孔又恢复了平日惯有的稳重神情:“没错,你是得罪我了。” 她突然有些理解他的意思似的,是怎样一回事,她知道了,何又冬,他还在为他妈妈晕倒的事责怪她呢。他一直认为那件事是她的错。 “我没有故意气你妈妈!”一股强烈的冤屈感燃烧起来,她怒不可遏地推开尚未反应过来的何又冬,一个人忽的窜入人群里去。 两个人在人山人海里,只知同在一个空间,而不知位置。就算远远地望得见背影,却无法跟随自己的心靠近。他就是那样,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目送她越走越远。 她一根筋似的地走掉了,可是他,开始焦躁不安。 杜思秋,谁允许你就这样走掉了? 夜色渐渐朦胧了,何又冬记得她是典型的路痴,特别担心她会在这个陌生的小地方迷路。他在长隆里面循着她离开的方向,四处寻找她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假如她能够顺利找到大门口,估计她也不会呆在这里继续玩的吧,说不定她已经回家了。这么想着,他便直接打个电话给她。 那边一接电话就没好气地说:“怎么,还没玩够啊?” “你在哪里?”他努力心平气和地问。 “我回家了。” “嗯,知道了,我也是。” 游乐场人越来越少,路显得空旷许多。他莫名地往四处望了望,下意识地苦笑一声,慢慢往大门口走去。 他以为她真的回去了。可是,游乐场门口那个正仰起头喝着绿茶饮料的女孩子,不正是杜思秋么。 他勾起嘴角挖苦道:“你还挺会撒谎啊,怎么还不回去。” “呃…”她倒是反应了大半天才回敬他一句:“你也挺会撒谎嘛,你又怎么还不回去。” “是我先问你的。” “嘿嘿…” “嗯?”他被她傻乎乎的笑搞的有些一头雾水了,刚才明明还怒火中烧得像只小兽,这会儿倒好像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总有某些时刻,会觉得她只是个小孩,任性,冲动,却不记仇。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越发的亮,“我这不是刚玩够嘛。” “去玩什么了?” “玩海盗船,蹦蹦车,还有…桑巴气球。” “好玩吗。” “当然了,比你那什么垂直过山车好一百倍。” 他的眉毛瞬间纠结成一团,脸上又蒙上了冷峻的神色:“我是问你,耍脾气丢下别人,害别人担心得要死,找得要死,自己却一转头又跑去玩。这样很好玩是不是!杜思秋,你要一直这么没心没肺吗!” 这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发脾气,第一次为着她在黄颖面前假冒他女友的事,现在又为着她害他担心而生气。假如冯雪知道这些事,不知道要怎么取笑他呢,大名鼎鼎的好脾气好男人,居然也有被气得抓狂的时候。 杜思秋识相地收起笑脸,问:“所以你说的别人,是你吗,何又冬。你担心我?” “不然呢,还有谁。” “可是你忘了吧,是你不对在先的,你故意整我,想报复我。我有多难受你懂不懂?”不知怎么的,心里话一讲出口,便酸楚得眼眶都红了。 “所以你现在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吗,你躲着不来见我的那些天,我跟你现在一样,难过得不知所措。”他静静地说,一字一句,却敲打在她心上。 “杜思秋…” “嗯…” “我很想你。知道吗,那些天,我想你想得快发疯。” 她低下头,咬着的嘴唇微微颤抖,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也是。 后来他如常送她回家,车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他们跟平时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只是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何又冬突然回头凝视她的眼眸,几乎望到她眼底里去,声音清晰可见:“杜思秋,不如我们拍拖吧。要不要试试看。”当然,他的语气好像是坚定的陈述句。。 她呆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抓起包包下车。走出几步又回头冲他笑了笑说:“好啊,谁怕谁!” 【15】当媒人 经过交往,杜思秋慢慢发现何又冬与彭滔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以前关系好的时候,彭滔简直视她如珍宝,几乎是无条件式的溺爱。何又冬呢,对她也不错,但是他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凡是触及他忌讳的东西,一概没得谈。 她也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呢,现在她对他比较上心,随便他好了。应该先把爱情抓住啊,呵呵,人一坠入情网,智商就变低了。 恋爱以后,她发现何又冬其实也没那么闷,比她预料的好多了。他会有自己的一大帮朋友,偶尔有丰富的夜生活,也不乏在某个平凡的日子里送她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因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很多时候她都是纵容他的,好像三十年老夫老妻,又好像不是。 他出去跟客户洽谈业务,偶尔会喝酒到三更半夜,她打电话给他打不通,去他公寓找他等他回家,有时候被客户灌酒灌得太厉害,醉得连车都开不了,往往是被他公司的同事送回来的,一进屋就奔进洗手间去,趴在马桶边吐得稀里哗啦的。这时候她总是无声地倚在洗手间门边上,看着醉眼迷离地讲胡话,等他吐完了,再递一条干净的毛巾给他,再冲一杯热茶放在桌面上,不管他喝不喝,都提前泡好放在他面前。 他自己稀里糊涂地收拾干净自己了,杜思秋也不推他去洗澡,怕他一个人在浴室洗着洗着就睡着了。她半拖半拽地拉他去卧室里,这时候何又冬总会神志不清地对她动手动脚,拖住她的马尾辫,或拧她耳朵和面颊,或拉着她的手指望上空举,举得高高的,然后口齿不清地笑着说:“飞,飞啦!” 每次从洗手间扶着他去卧室这一段小小的距离,都要经受他这番酷刑。她帮他盖上被子,他还在企图拉她的马尾辫。只有等到这时候,她才会冲他发脾气,扯着大嗓门吼叫:“神经啊,快睡觉。” 何又冬半眯着眼望了望,迷惘地说:“小秋,你怎么来了啊。”然后一倒头就呼呼大睡。睡得死沉。 她想:何又冬那工作能算是工作吗,真是要人命啊。但多少人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第二天她打电话过去,他却是大清早就醒了,完了仿佛对她昨晚的到访忘得一干二净,只嘲笑她太阳都晒屁股了,怎么还在被窝里。 杜思秋说:“你今晚陪我去玩吧。” “你怎么那么爱玩啊。”他懒洋洋的声音从耳边传过来。每一次她让他陪她去干什么,都说成你陪我去玩吧,好像每一件事在她眼里都能玩似的。 “嘿,别给我转移话题啊,你这工作狂,老撇开你如花似玉的女朋友怎么行。” “知道了,要玩,就带你去玩呗。” 这样答应着,他晚上就会带她去外头“浪”了,经常去酒吧见他那帮朋友,有男有女,都很年轻,都一样顶着买房的压力在埋头苦干,又都一样不甘心青春在汗水和泪水的交替中悄悄流失,所以有机会总是要出来找好玩的事情来做的。 杜思秋本来不喜欢见生人,何又冬带着她第一次来这家酒吧见他这帮朋友时,他们中有几个在台上边弹吉他边唱歌,有几个围在吧台边嘻嘻哈哈地讲着什么有趣的事,她见到陈俊和又冬的堂弟何晰也在里面,他们笑得连舌头都伸出来了。她上一次发自内心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呢,隔得太久太久,她早就忘了。不知为什么,也许就是突然被这样没心没肺的开怀大笑感染到,她在他们面前毫无忸怩畏缩之色,反而比平时自然大方了许多。 她用胳膊捅了捅身边的何又冬说:“何又冬,想不到你有这么堕落的一面啊。以后出来混,记得带上我。” 何又冬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道:“是,夫人。” 何晰眼尖,在吧台那边见到此情此景,忙起哄道:“看看看,我冬哥又在秀恩爱了。” 众人便识相地朝杜思秋挥手:“嫂子好!”那闹腾劲儿,惹得她咯咯直笑。 关于和何又冬在一起这件事,杜思秋没有和冯雪提起,她自己大概看得出来,因为之前没有说开,现在也不好挑明。反正现在她能有个新归宿,冯雪是替她高兴的。 现在冯雪一见她捧着何又冬送来的笑话傻笑,就摇头假装伤感地叹息道:“我们家秋秋马上要嫁给别人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杜思秋丢下花,马上飞奔到她身边掐她脖子,拉下脸说:“你老实说,是不是盼着这一天很久了。” “那当然,我可不想看着你在我面前一天天衰老,哎,太残酷。” “哧,讲得跟我妈似的。”她笑:“我说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妹夫呀,咱俩好一同出双入对呀。现在光我一个人幸福,我怎么好意思呀。”她特欠扁地说。 “爱情这东西,难道是我想要就有的么,我上哪儿给你找个妹夫啊。” “别装傻好吗,陈俊不就是我妹夫?” “嘿,你说什么呢,怎么把他…”杜思秋讲到陈俊,她就开始明显语无伦次起来,脸也红透了半边。 “看看你,又结巴又脸红了。”杜思秋指着她坏笑。 “你怎么知道的?” “就你在他面前那样,傻子都能看出来。”早在上一次何又冬出车祸,冯雪和陈俊一同去医院那次,她就觉得他俩有点那意思了。 “哎,你可别在他面前瞎说啊,我们可是八字还没一撇呢。” “知道知道。我会守口如瓶的,ok?” 话是这么说没错,私下里她可没那么听话。真的,总想着,她自己有了男朋友,作为骨灰级好友的冯雪要是能一样找到一个适合她的能陪伴她的人,那该多好啊。就是本着这样的念头,她开始有了当媒人的想法。 杜思秋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何又冬,竭力把他拉进入媒人行列。何又冬听完倒很支持她,毕竟一个是他同校师妹,一个是他大学室友,两个都是他的好朋友,能凑成一对当然是再妙不过的事了。于是两人开始密谋撮合他们的计划,当然最主要是给他们创造机会啦。 大家凑一起玩的机会是很多的,只要晚上找个能聚会的好去处,再找三两个无关紧要的朋友打掩护,不要整得太明显,让他们俩察觉出来就行了。于是何晰和何又冬的妹妹何又熙总难免糊里糊涂地被请来当群众演员。何晰那家伙好说话,反正他自己是单身汉一条,又年轻爱玩,有得饮有得耍,当然是随叫随到。何又熙还是高中生,就因为学习压力大,难得有放松的机会,就更不用说她的乐意之处了。 冯雪也好请。唯独陈俊,总是很忙,他经常被杂志社的工作缠身,晚上需要加班。说到底也是典型的工作狂吧,连杜思秋这个小编辑都下班了,他还在那里埋头苦干。所以他出来跟朋友玩的次数少之又少。 今天下班时间到了,陈俊还在办公室里。杜思秋没有跟往常一样拎起背包就走人,而是等其他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进陈俊办公室,请他今晚和大家一起去唱k。 “我以为你不喜欢唱k呢。”陈俊听完她的来意,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她想起陈俊新上任那会儿,请公司同事去唱k,她还放他鸽子了呢。这件事还真是不太好意思。她笑了笑:“对不住社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都有谁?” “我,我们家又冬,何晰,熙熙,还有…冯雪。”她故意把冯雪放在最后面,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陈俊大概是听到了冯雪的名字,略一沉吟,然后答应了:“好吧,那你等我把手头的文件看完。我送你一起过去。” “好,要不要我帮你。”杜思秋一激动就忘记了,不是什么文件都能让她看的。这话讲得有点没脑子了。 陈俊自动忽略掉她的好意,想了想说:“杨立的作品还是你在跟进吗?” “是啊,签约好了。” “今天听你们薛主编提起杨立,好像挺头痛的样子。你平时最好多和他交流交流。” “呃,杨立做什么事让她头痛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情。”她有些一头雾水的样子。确实,杨立什么牢骚都没发,也没提什么要求啊。他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 “他倒不是蛮不讲理,只是变化多端,要求比较多。现在要求推迟刊登他的作品,也不肯讲原因,这个太突然了。” “知道了,我以后和他保持联系。” “嗯。” “行了没,社长大人,到底什么时候走啊。”杜思秋开始不耐烦起来。 “快好了。再等几分钟。” “哧,工作狂讲这话能信吗。”她几乎是强制性合上他手中的文件的:“工作哪有做得完的时候,求你跟我走吧,大家伙等着我们呢。”。 “得嘞。”陈俊抬头瞧她一眼,无奈地笑着做投降状。 【16】欲擒故纵 杜思秋和陈俊赶到天空公馆的时候,何晰和冯雪正在对唱林俊杰的《小酒窝》。陈俊一屁股坐到何又冬身旁,望着正拿着麦克风唱情歌的那两个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杜思秋坐到何又冬的另一边,暗暗伸手拧何又冬的胳膊,在他耳边兴师问罪:“怎么搞的,干嘛让他们唱这歌?你看现在多尴尬。” 本来朋友一起来唱k,凑合着唱情歌很正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冯雪是个有着水汪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与谁对视都是含情脉脉,尤其在唱歌的时候,又显得深情了几分。叫人见了会误以为是男有情女有意呢。 何又冬耸耸肩,无奈的说:“他们俩愿意唱,我怎么阻拦。” 她也真是无语了,伸手又要拧他。何又冬下意识地躲开,直说别闹。陈俊以为他们俩是小情侣打情骂俏,自己坐一旁吃水果,也不出声阻挠。杜思秋怕冯雪和何晰这一唱会坏了事,自己坐在那儿干着急,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切歌。 何又冬那家伙跟木头脑袋似的,也不晓得跟陈俊解释一下,两兄弟一回头,话题又扯到工作上去了。果然是十足十的工作狂。 杜思秋气结,只好陪着何又熙玩手机游戏,玩孩子气的切水果。 好不容易等到一曲小酒窝唱完,杜思秋刚想喊陈俊上去和冯雪对唱,谁知她和何晰唱得还挺过瘾,一口气都没歇,又接着唱王力宏的《好心分手》。 她满意地点点头,嗯,这首还差不多,快快唱完快快分掉吧。听着听着她也真是无语了,一首分手歌,他们竟然有本事唱出浓情蜜意。唱得旁人直掉鸡皮疙瘩。 杜思秋在下面拼命对她使眼色,谁知那丫头却一眼都不瞧她,目不斜视。哎,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崩溃!这媒人的活儿真心磨人。 何又熙又玩完一局切水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秋秋姐,你什么时候再来我家啊,我妈妈唠叨着很久没见你了呢。” “啊是嘛…是挺久了,那我找个时间去拜访她吧。” 与此同时,她想到的是她爸爸妈妈,她姐姐,甚至是她哥哥。 过几天是她哥哥的忌日,她该回家了,每年的这一天,他们全家人都会去给她哥哥杜柏霖扫墓。 “来来来,你们俩来一首!”一曲好心分手唱完,那两个家伙终于肯放下麦克风。冯雪忙怂恿杜思秋和何又冬上去唱。 “何先生,该咱俩唱歌了,别再谈工作行么。”她朝何又冬扮鬼脸,他也孩子气地竖起眉毛微笑:“好好好,陪你唱,唱多久都行。” 两人在点唱台边上商量着点什么歌。杜思秋一时想不到唱什么歌,挠挠头问:“点什么啊?” “随便,你做主吧。”何又冬又无所谓地耸耸肩。 “要不,唱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 “这个…太俗了吧。” “可惜不是你?” 何又冬又摇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倒是给个主意啊。” “onlylove。” “什么啊,英文歌就不俗了吗。你简直是崇洋媚外。”两人讲着讲着简直要当场在那里斗起嘴来了。 何晰开始不耐烦了:“喂喂喂,唱个歌而已嘛,你们俩干嘛商量个半天!” “最后一次机会,再说说看。”杜思秋盯着他说。何又冬点头。 “新不了情!”这一次他们是不约而同说出口的,杜思秋望了望他,与他相视而笑。 两个人默契十足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面前,袒露心迹。 何又冬嗓音有些低沉,他唱歌太好听了,跟她第一次听到他唱《够钟》一样,深情,迷离。 一曲唱完下来,才发现陈俊已经走了。杜思秋一时摸不着头脑,忙问冯雪怎么回事。她回答说陈俊刚才打了个电话,只说临时有事,就走了。 顿时有种白忙活了一场的虚脱感。再看看冯雪和何晰,两人坐得那么近,她这一看就知道原因了。肯定是他们俩聊得太投机,把陈俊冷落了,人家不走才怪呢。 陈俊一走,剩下这几个“大人”都不上去唱了,一群人倒在沙发上,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何又熙说各位哥哥姐姐怎么都不唱啦,没人唱我可不客气喽。 杜思秋皱着鼻子笑:“得嘞,你唱吧唱吧,没人抢。” 本来约好的开四个小时的包厢,有近三个小时都是何又熙那丫头在唱。今天才发现她是名副其实的麦霸,真的,唱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完了几个人从天空公馆出来,又接着去咖啡馆坐了一会儿,才有了各回各家的打算。何晰送堂妹何又熙回去,何又冬则送冯雪和杜思秋。 杜思秋和冯雪一起坐在车后座,人少了,这时她才从冯雪脸上注意到一丝若隐若现的倦意。 “怎么,娘娘困啦?” “嗯,待会本宫睡着了可不许叫醒我啊,劳烦你俩背我上楼。”她一只手懒洋洋地撑着脑袋。 “没问题,有何又冬呢。”杜思秋笑嘻嘻地望一眼何又冬。 他头也不回地抗议:“不得了啊,又把我当苦力。” “这是你的分内事,ok?” 冯雪立刻站队列,帮着她说:“没错,分内事。哈哈!” “杜思秋,你真的是女人吗,怎么对你男朋友我这么凶。” “我本来不就是这样么,别说你还没看清我的真面目啊。”从认识到现在,她好像都没对他温柔过。 “不,是越来越凶。”他的话语中透出一丝戏谑:“不怪你,是我自己看走眼了。” “这叫得到的,都有恃无恐。” 这就是杜思秋和何又冬的日常对话,他们俩唇枪舌剑的功夫可谓是越磨越了得了,有事没事非得争论个没完,当然也不乏乐趣。 到了杜思秋所在的小区后,她们请何又冬上去坐一会儿。这是他第一次来杜思秋的出租屋。他一进门最先发现的是她卧室里那个高大的沙包,脸上添上了几分好奇的光。 他问:“这沙包是…你在练拳击吗?” “我这个人有经常梦游的毛病,你忘啦。” “所以呢,和这沙包有关系?” “当然,它可以阻止我出门。我呢,在梦游的时候只有找得到可以抱住的东西,才能够自动停下来。”她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何又冬却是恍然大悟过来,想起那一次去参加完她前男友彭滔的婚礼回来,她喝得烂醉,在他家过夜就梦游了,在客厅漫无目的地游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后来正是拥抱着他,才安静下来不动了。 这种习惯也真是怪诡异的。 而实际上,她在梦里,一直都只是在寻找一个温暖的,可靠的怀抱罢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何又冬便告辞回家了。 这时冯雪已经洗漱完毕,恰好从浴室里出来。 “何又冬走了啊?”她拿着浴巾擦干头发。 “嗯,他回去了。”杜思秋这才想起和她讲正题,嘟着嘴巴说:“你这丫头,到底真傻还是假傻,我们今晚本来费劲心思给你和陈俊做媒呢,你倒好,把人家晾一边,自己跟何晰玩得火热。” “当然知道,我又不瞎。那你说说,你跟何又冬帮我做媒的初衷是什么。” “让你幸福啊,还能害你不成。” “那我要是跟何晰在一起就不能幸福吗,为什么非得是陈俊呢。” 呃…这个嘛,好像也有道理喔。来老实说,这何晰胖是胖了点,也爱玩爱闹了点,但是人品绝对是没问题的,嘴贫是嘴贫了点,但人还是蛮厚道的。这也不错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喜欢的是何晰?”杜思秋眨巴着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冯雪看了她两秒,突然兀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真是要多淫荡有多淫荡:“哈哈哈,逗你玩呢,你看本宫像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么,告诉你,我看准了陈俊,那是绝对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所以现在是怎样,敢问娘娘您,现在玩什么战略呀?”杜思秋被她整得晕头转向,忙装模作样地向她行个礼。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我这叫欲擒故纵!你没见到么,他好像真的吃醋了诶。嘻嘻。”冯雪笑得花枝乱颤,假如有什么可以形容她此刻的表情,杜思秋只想到欠扁这两个字了。 “晕,那何晰岂不是很可怜,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什么叫利用呢,别说这么难听好不好,这叫友情赞助ok?相信我,我们何晰大哥不会介意的。” “那行吧,我可先警告你啊,你玩归玩,爱怎么玩怎么玩,可别给我玩出火来啊。” “ofcourse!”冯雪和杜思秋虽是年纪相仿,很多时候做事却是比杜思秋要任性得多。但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勇敢洒脱,给人一看,就觉得她是有这任性的资本的。 杜思秋也懒得去管她了。收拾睡衣和浴巾准备去洗澡睡觉。一边回头交代她说:“诶对了,明天我要回家一趟,在我爸妈那里住几天。” “有事?”。 “嗯,我姐的小孩快要出生了,我得回去看看我的小外甥。”想到自己马上要当小姨,笑容不知不觉跑到她脸颊边上去了。 【17】回家 妈妈听到门铃声出来开门,见到杜思秋的时候倒真是阴显地愣了一下。因为她事先并没有和父母打过招呼,因为她已经很久没回来,突然出现,反而像个不速之客。 她打量了她老妈一眼,老实说,确实多了几分陌生感。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都是这样么,再深的交情,总难以经受得住距离的考验。 时间隔出来的东西,叫做情怯。 老妈一边拉她进门,一边直拍她的胳膊,笑容灿烂得如三月春花:“你这死丫头,还晓得回来!我昨晚还跟你爸发牢骚呢,你要再不回来,得登寻人启事去了!” “说什么呢您,哪有这么夸张。这不是回来了嘛。”她一边换拖鞋,想了想又说:“我爸呢?” “他在书房呢,你去叫他一声吧,我今天多做几个菜。” 杜思秋答应着,往书房探头一看,爸爸正端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东西,全神贯注,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也没发现。 “爸…”她怯怯地喊了一声,听起来有些抖,那感觉真是怪异得很。 他闻声抬起头来,两只眼睛从厚厚的老花镜后面望过来,目光仿佛少了年轻时凌厉,额头的细纹也越发阴显了。杜思秋的爸爸对儿女要求十分严格,做人做事绝对不马虎,当然也十分疼爱她们姐妹俩。但是他在儿女面前却是极少流露情绪变化的。 更多的时候,他的面孔,他的神态,都是平静的。他就是那样淡淡地看了许久未见的小女儿一眼,以淡得不能再淡的语调说:“回来了啊。” 那感觉,就像是他们昨天才刚见过面一样。 姐姐现在还待在婆家,平时家里只有父母二人。现在她回来了,也不过三个,她陪着他们,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老妈提起儿子杜柏霖的忌日,一家人商量着过些日子要去墓园给他扫墓。老妈问买什么鲜花好。 “就菊花吧。”爸爸说。 “嗯,菊花好了。”杜思秋附和着说,反正扫墓还是菊花最合适了。 “又是菊花,去年,前年和大前年都是菊花,咱柏霖不烦我都替他烦了。想点别的吧…” 每一次都为买花的事争论个大半天,但无论如何商量,结果还是买了菊花。 过了几天,杜柏霖的忌日到了。 每年的这一天,杜思秋和家里人会一齐动身去看她的大哥杜柏霖,以前得花二十分钟爬到山丘顶去祭祀。后来迁居到了城市,只需搭车去墓园就行了。杜思秋心里计较的是这一点。她其实已记不清大哥的模样,他离开人世时杜思秋才七岁,两人也没多少交集,感情并不深。所以她永远也无法理解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但她总莫名地对他满怀亏欠,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记得有一年,家族里有一个年轻的远房叔叔骑摩托车过于横冲直撞,某个夜晚在国道上遭遇车祸去世了。杜思秋当时才五岁,还在家里住,她在饭桌上听到父亲谈论这件事,他当时大概是这么说的:“他真是不孝啊,生来就是骗父母的。” 姐姐不解地问:“怎么叫骗父母啦?” “父母含辛茹苦养了三十几年,突然就这么没了,不尽孝就算了,还害得父母白白痛心,不就是欺骗了父母的期待么?”父亲潜意识里认为儿女最基本的尽孝,即是陪伴他们到终老。倘若你胆敢走在他们前头,即便是身不由己,他也会永远憎恨你。 然而命运总爱作弄人。他还来不及教育他的长子要珍爱生命,保护好自己,这个年轻男孩的生命便忽地戛然而止了。杜柏霖只是死于一场意外的溺水事故。 那一天阴阴已值深秋时节,杜思秋记得自己都开始穿起薄针织衫了,听姐姐说大哥却还瞒着父母约了邻居的玩伴,偷偷跑去坝顶的水库游泳。 印象中他对于游泳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和热爱,村里的池塘,沟渠和小溪全都被他游了个遍,所有游泳的花式,狗刨,蝶泳,仰泳什么的他从来都是无师自通。杜思秋想,假如大哥不英年早逝,如今他想必已是颇有名声的游泳运动员了。 可是在那个深秋的下午,兴许他下水前没做足准备运动,兴许水库的水过于寒冻,他的脚突然止不住的抽筋。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地沉入茫茫水底。 那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天灾人祸,却间接地改变了杜思秋的命运。因为大哥的离开,她得以重新回到父母的身边。 此刻,他们一家人齐整地立在杜柏霖的陵墓前。母亲半低着头,沉默地与墓碑上的图像对视,她寂静的时候,其实是无声的脆弱在猖狂作态。 “柏霖,你就安息吧。我,不怪你了。”父亲每次都重复地对着“不孝”的儿子说这一句话。显然,他对此依旧耿耿于怀。 所以,杜思秋格外怕死。她要留着小命陪伴父母。 祭祀过后,杜思秋没有跟随父母回去,而是决定自己在外面下馆子。每年祭祀过后的这一顿家庭聚餐,往往是最不堪回首的。母亲做出来的饭菜在这一天会跌至年度最低水平,比初中食堂做的还难以下咽。父亲呢,他倒不像母亲那般长久地沉浸于忧伤的情绪之中,却会哇啦哇啦地给她灌输珍爱生命的教育,不厌其烦,一直到她耳朵生茧。 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 反正昨天刚领到薪水。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家日本料理。对于她这种普通的工薪阶层来说,就餐的地点是相当讲究的。月初领工资第一天要么进西餐厅,要么日本韩国料理;月中则是萨利亚,真功夫;月底没得选择,除了沙县小吃,还是沙县小吃,吃足一个星期的廉价汤面。 她的位子还没坐热,就一眼瞧见主编薛雁的身影。她独自一人静静地坐着,目光游离。 杜思秋迟疑了片刻,主动凑过去跟她打招呼。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木讷地邀请她一起同桌吃饭。她今天素颜,连bb霜都懒得擦,两只突兀的眼袋尤其显露疲态。她看起来确实有些倦了,连对杜思秋发威都省掉了。 她的面前摆着一小杯清酒。 杜思秋阴知故问道:“薛主编,这是什么?” “雪利酒。” 这家料理店竟然有西班牙的雪利酒。杜思秋的眼睛不由得暗暗发亮,自己忍痛也跟着点了一杯。同时点了一道关东菜。 薛雁说:“别人见了我躲都来不及,你倒好,自己找上门来了。” “哈哈,有什么好怕的呢。”薛雁对她发脾气的时候,她也时常暗地里发牢骚,翻白眼。然而从未真正怪过薛雁。人家对她那么一点好,她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感恩戴德着。 记得刚进“深几许”杂志社当实习生的日子,她毫无悬念地成为前辈们的“公用秘书”,他们什么杂活都指派给她干。杜思秋又是生性随和的人,本身也自认为新人是该多吃点苦的。久而久之便习惯了。直至升级为正式员工,她还在继续为大家服务。 那天上午,她两只手提满了为同事买的早餐。在茶水间碰见薛雁。她对杜思秋的工作能力很不满意:“这份文案给足你一天的时间,你就做出这么点水平来?你能否告诉我,实习期间你除了听候同事使唤,有没有主动找机会学习真正需要的东西?” “没…没有。”她的声音因为心虚而越发缥缈。 “杜思秋,我并不反对你为同事服务,这是好事。只是人总得自己强大了,才能做好你想做的,包括行善。” 她以斥责的方式,为杜思秋上了第一节职场课,那也算得上是一节人生课。杜思秋由此一直感激她。虽然她现在的工作还是很像打杂的,任务随时听候调遣。 她与薛雁碰杯,小心地啜饮一口雪利酒。真是百闻不如一试,那葡萄与白兰地调和出来的液体,滑过舌尖即刻散发出醇厚甘甜的味道,比一般的洋酒要讨喜得多。 “薛主编今天怎的有这闲情逸致。要知道,你可是我们公认的工作狂啊。” “又不是在办公室,叫我薛雁吧。”她又喝了一口,“人嘛,总会有想要偷懒的时候。” “这个倒是真的。尤其是失恋的女人,你不知道我以前一个朋友…”话说到一半就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嘶的一下没有了下文。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说错话了。 “没错,尤其是失恋的女人。比如我。” 杜思秋停下筷子,等她继续说下去。 “杜思秋,我爱的人,他今天结婚了。”她突然朗声笑起来,完全不顾邻桌投过来的注目礼。她的笑容里自嘲多过悲哀,“不,我这不能算失恋,应该叫作一段暗恋的死亡。” 杜思秋看着她,突然记起她博客里的一篇小说,现在她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薛雁自己的故事。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杜思秋是薛雁的忠实粉丝。她经常光顾她的博客,并由她的文字幻想薛雁应该是个温良贤淑的女子,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其中一篇博文写得尤其细致,至今她仍然印象深刻。 薛雁在那篇博文里写了小雪和海泰无疾而终的爱情的故事。小雪念高中时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花,班里同学常乱点鸳鸯谱将她和校草海泰拉扯在一起。她本来生性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可是被人说得多了,倒也渐渐注意到那个帅气的男孩子。她自认为自己能够配得上他,便以朋友的身份开玩笑问他:“人家都说我们是一对,你怎么看?” 得到的回应却是:“那可太离谱啦。” “为什么,最好的和最好的搭配不是最完美的吗?” “不,最好的应该跟自己最喜欢的在一起才算是完璧。何况,爱情并不需要最完美。” 他在不知情的境况下直白地拒绝了她,并且后知后觉地与她做了十来年的好朋友,甚至请她帮自己挑情人节礼物送给他的女友,也三番五次地给她介绍优秀的男孩子。他对她体贴入微,什么都能依她,唯独做不了情人。 你看,爱情就是如此奇怪。 杜思秋从她的故事里读出了孤独的意味,是一种怎么也掩藏不住的孤独。27岁的她,曾经不肯谈恋爱的她,还是在苦苦等待着他么?过了半晌,杜思秋说:“我看过你的小雪与海泰的故事…小雪就是你吧?” “你可以啊,脑瓜子有点进步。”她顾左右而言他:“马上可以出师了。” “还在为他难过?” “有一些吧。反正到了我这个年纪,周围的人大体都赶着结婚,很正常。”她微笑着说。 那笑容轻浅得近乎麻木不仁。 这时,何又冬打电话过来:“小秋,我下午工作得晚,你要过来一起吃饭吗?” “唔…我已经在吃了。改天吧。”她又喝了一小口,下意识地吧唧吧唧。 “喂,你怎么又喝酒了?”何又冬自己常因为业务喝得反胃,潜意识里是反对她喝酒的。 “就一小点,嘿嘿。” “慢点喝,醉了我可不管你。” “知道知道,我朋友在这儿呢,先不和你说了。” “哦…谁啊?”他装得问得漫不经心,却越发显得孩子气。总觉得自己被杜思秋传染了,以前的成熟气息总在某些时刻荡然无存。 “哎呀你好罗嗦…是我上司啊。”薛雁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看,她更觉得不好意思了,赶紧压低声音敷衍几句,草草了事。 薛雁说:“你恋爱了?” “谁说的,没有这回事。” “别瞒我,看你笑得花儿都开了。” 杜思秋呆住。这感觉真是莫名其妙。 找人吐完苦水,薛雁的理智慢慢恢复。工作狂姿态重现江湖:“哎,对了,杨立那边你记得多和他沟通沟通,这位杨先生还真令人伤脑筋啊。” “哎,你也知道他那种脾气,恐怕沟通有点难度。” “不,别跟我谈什么难度。这事还是得由你来。” “那我凭什么让他听我话,还是靠美人计?”她自嘲道。。 薛雁的冷酷劲儿又出来了:“随便你。反正我只看结果。” 【18】偶然拜访 晚上回去的时候,老爸老妈的情绪基本上已经恢复如常。二老正靠着沙发看一部吵吵闹闹的国产片。 杜思秋边换把大衣挂上衣架,一边调侃道:“啧啧啧,又是婆媳大战片。看完不闹心?”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看看,多热闹。” 杜思秋笑了笑,没有反驳。当儿女都不在身边,当家里只剩下两个懒得交谈的老人,只好靠一部热闹的电视剧来撑场。她坐在边上陪他们看,看到他们二老直打哈欠,才跑去洗澡。 睡前打开手机,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何又冬的。此时已是夜晚十一点多,不知他睡了没。她怕吵醒他,发个短信过去:“有事吗?”半晌没有得到回复,这个钟点他大概睡了吧。试探完毕,她也就安心躺床上觉去了。 隔天下午两点,杜思秋的姐姐杜思仪在医院生下一个小丫头,白白胖胖,母女平安。姐夫在电话里激动地报喜:“小秋,你姐生啦,母女都好,她这会儿刚睡着!”听得出来,那是出为人父的喜悦。 杜思秋忙跟随老妈赶去医院,隔着透阴的玻璃,她看到她那刚出生的小外甥女,粉嫩,无邪,浑身上下散发出新生婴儿的生命力。她就那样长久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孩儿,那一刻,心里竟然涌现出莫名的感动。 杜思仪回娘家休养的时候,杜思秋便开始琢磨着要给她的小外甥女准备个小礼物了。 恰好何又冬打电话过来,约她去钓鱼。 “不行,我今天没空,要去市购物中心。” “杜思秋同志,你最近态度有问题啊,动不动就拒绝我。”他故意换上严肃的语调。 “真有事,求谅解。” “那好,我陪你去。” 对啊,她怎么把他这么好的劳动力资源给忽略了。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隔天刚吃过早餐,何又冬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我在你家小区门口了。” 杜思秋立马傻眼了:“啊?!我还没准备好呢。” “知道,还要化妆是吧?”何又冬说,“你就慢慢弄呗,反正我今天不用上班。” 她走到窗口,远远望见他那乳白色的福特蒙迪欧,正稳稳地停在大门口。 她记起何又冬车里是有很多休闲杂志的,他称这些东西为消磨时光的佳品,等人的时候自然派得上用场。这会儿,他是不会无聊的。她这样分析着,便心安理得地没有邀请他到家里来坐。当然,前提是他并没有直接来敲她家的大门。 “打扮过果然就是不一样。”何又冬十分给面子地赞美她的劳动成果。 “哧,你还真是妇女之友。”杜思秋偷偷瞄一眼车的后视镜,里面的女子的确比往日靓丽了不少,毛呢外套上雪白的丝绒领子衬得她分外娇俏。 “我不过是说了实话。” “不不不,我猜你必定有过相当丰富的恋爱经验,尤其懂得讨好女孩子。” “是,我有后宫佳丽三千。”他一本正经地说。 这么一调侃,她自然无法再分辨其中的真伪。然而她还是快活地笑出声来:“只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她发自内心欢笑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会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如同互相追逐的蝴蝶,那生动的模样,总要比平时美上好几分。 仔细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用心打扮自己了。挺长一段时间里,都提不起精神来审视自己的外在。不过不管如何打扮,她都是不用香水的。跟她同龄的女孩子,要么青睐香奈儿的邂逅系列,要么是爱马仕的尼罗河后花园,要么是雅顿绿茶,反正都是一派迷人的馨香。杜思秋身上的味道跟别人不同,她的香气仅仅来自于洗发露和洗衣粉。 她一向都是这样,洗发露只用潘婷,洗衣粉只用碧浪的茉莉清香系列。并不是这些品牌质量有什么过人之处。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两个味道。 人对于某种味道的眷恋,往往是被回忆绑架了的。 周末,市购物中心人满为患。超市里一半以上的顾客都是家庭主妇。杜思秋勇猛地在这些大妈级人物中间来回穿梭,挑挑拣拣,逛了不出一个钟头,就捞了好几袋妇婴用品。何又冬自然而然地沦为苦力。 最后两人到楼上的五金店挑白银长命锁。他给她介绍了一家性价比比较高的店铺,“杜思秋,你外甥女的长命锁怎么轮得到你来帮她买?” “还不是因为我老姐命苦。她婆婆一直盼着她生个男娃娃,现在偏偏生了个丫头,老太太正生着闷气呢,哪里有心情给我小外甥女买这些东西。”杜思秋悻悻地下结论:“所以说,女人好端端的结什么婚嘛,都是自讨苦吃!” 何又冬嘴角上扬:“所以你从来没考虑过要嫁我吗。”自然,他当她完全是在开玩笑的。 她笑骂道:“不要脸,谁说我就跟定你了。” 他不阴白像她这般稚嫩的女孩子,刚毕业不久,想必也谈过一两次恋爱,本该是对爱情满怀憧憬的年纪,何至于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好像只想爱护自己。 “你这么潇洒,你妈知道吗。” 她摇头:“不,他们都认定我会在26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对我放心得很。” “怎么说?” “因为我在他们眼里就是胸无大志的小女子一枚。而事实上,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何又冬在拐角处停下步伐,他弯了健硕的身躯,认真观察着柜台里的长命锁。那专注的样子简直让营业员误以为他就是孩子的父亲,笑盈盈地夸他们好福气,年纪轻轻就为人父母了。 杜思秋的脸烧红一片,暗骂这销售小姐讲话真不负责任。再看看何又冬,他正神色自若地继续挑选他的长命锁,假装没听见似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静:“你看,这个怎么样?” 突然想起在天空公馆ktv的那个夜晚,那个何又冬深情地唱《够钟》的夜晚,他沉静的目光跟现在如出一辙。她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所有的愤恨都暂时灰飞烟灭,内心一片宁静。 她又看他一眼,点头算作赞同。 回家的时候,何又冬一直送她到她父母所在小区的大门口。杜思秋对他表示了谢意,再见还没说出口呢,就被玻璃窗外的老太太转移了注意力。 她老妈此刻正假装矜持地敲着他的车窗玻璃,笑眯眯地问:“小伙子,你就是何又冬吧?” 何又冬得知她就是杜妈妈,忙降下玻璃跟她打招呼:“阿姨您好,我就是何又冬。” “妈,您倒来得很是时候啊,他…就是我一朋友。”她抢着用解释来掩饰他们的关系。 “行啦,冯雪都跟我讲了。”杜妈妈自以为知晓内情似的向她使个眼色,转头又热情地邀请他上家里去坐,她举着满满的菜篮子说:“来家里吃顿饭吧,今天正好人齐,我买了好多菜哩!” 何又冬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扫了老太太的兴致,最后答应了她的邀请,第一次去见了杜思秋的家人。 他原本没打算上门拜见“岳父母”的,这会儿匆匆忙忙的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只好从后备箱拿出刚才在购物中心买的马爹利,充当初次见面礼。 这完全在杜思秋的掌控之外,她原本不想太早让家里人知道他们拍拖这件事的,唯有越少人知道,往后脱身才能越有没牵绊。冯雪这个大嘴巴,到底还是坏了她的如意算盘。 进了家门,发现她表姨也在,小外甥女正窝在她怀里傻乐呢。表姨的小孩也还小。但她今年已经五十六岁,风韵犹存。 杜思秋整个人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一时竟忘了跟她打招呼。她们已经有好久没见面了。倒是她先跟杜思秋打了招呼:“秋秋回来啦,快过来看看,这小妞长得可好看嘞。” 何又冬不阴所以地在旁边捅一下她的胳膊,她方才回过神来,僵住的脸迅速换上了熟悉的笑容:“您来了啊。” 难怪她妈妈说今天人齐。 饭桌上,没几句话功夫,杜妈妈将何又冬的底细全部摸清了。他是广东人,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双亲健在,目前在本市的一家广告公司任职客户主管。 杜思秋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她老妈没有追问他有房否,年薪多少。否则她以后肯定无法在他面前抬起头来。她本身就是个矛盾重重的人,一面阴确表态自己是个典型的小财迷,一面又从心底里瞧不起那些势利的人。 一顿饭下来,何又冬吃得特没安全感,脸色惨白惨白的,生怕老太太嘴巴一滑,就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当然,她没有这么问,她只问他:“小何啊,你跟我们家秋秋好,是看上她什么啦?” “嗯…她啊…她挺特别的。” “怎么个特别法?” “嗯…很可爱,好玩。” “怎么个可爱法?” 何又冬有些为难地看了杜思秋一眼。 杜思秋双手合十作乞求状:“我说杜老太太,别肉麻了行吗,我都没这么问过他呢。” 她姐姐杜思仪正坐着月子,不和他们同桌吃饭,这会儿也跟着凑热闹来了,她的大嗓门从房间里杀过来:“我说小妹,你别光护着我妹夫啊,就让大家考考他呗!”那剽悍劲,好像可以立马下田地劳动去了。 还妹夫呢!杜思秋哭笑不得地与何又冬对视。 表姨马上接着说:“就是呀,来来来,小何啊,你就给大伙说个最简单的,我们家秋秋最喜欢吃什么?” 何又冬搔搔头,向杜思秋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她急中生智,悄悄在桌下给他看那个漫画版的咖喱牛排钥匙扣。他匆匆瞄了一眼,困惑地说:“奥尔良鸡扒?” 笨蛋,是咖喱牛排啊!杜思秋欲哭无泪地暗地里踩他一脚,也难怪他不知道,他们认识不过三个星期,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不过,他似乎也对她的事不怎么感兴趣。 “你踩我干嘛,这不就是鸡扒吗!”他假装弯腰捡东西,低声竭力抗议她的暴力行为。 她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铃铃铃…”在这个尴尬的时刻,幸好一个电话及时地赶来救了场。是杜爸爸打来的。 杜妈妈过去接了一通电话回来,就开始不满地碎碎念:“这老家伙真是的!昨天还说窗帘要换成白色来着,这会儿买回来了又吵着要换成咖啡色的。” “他不是还在医院值班吗,就为这事特地打电话回来?” “可不是嘛,整天神神叨叨的。”杜妈妈一面不满地发牢骚,一面回房间准备拆下窗帘。 杜思秋知道,不管她妈妈怎么不满,最终还是得按爸爸的意思去办的。因为经济不独立,家里做主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小镇上颇有名气的赤脚医生,他凭借自己一身精湛的医术,一个人撑起了这个五口之家。是了,这个家原本是有三个小孩的,也即是说,杜思秋还有过一个哥哥。 父亲的确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可就是因为他对这个家的伟大奉献,使得他的大男子主义格外猖狂。最过分的一次是他和她母亲吵架,张口就骂母亲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寄生虫,没有资格跟他瞪眼。母亲扯着嗓门嚷嚷道:“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洗衣做饭,照顾孩子,抓中药哪一样不是我做的。你敢说你挣的钱没有我一份功劳?你整天除了开药方,还干了什么,你就会喝酒!” “哼!”父亲的鼻孔几乎碰着天,“你甭对着我吼。告诉你吧,做医药这一行,开药方就相当于一个人器官中的大脑。你干的那些活顶多算个可有可无的手脚。”当时,小小的杜思秋在心里暗自嘀咕道:可是,没有了手脚,一样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啊。 后来连着几个月,母亲跟他伸手要生活费都得看他脸色。这件事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杜思秋的脑海里。在后来长久的岁月里,杜思秋习惯万事靠自己的独立意识,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成型的吧。 何又冬帮杜妈妈拆完了窗帘,也过来客厅沙发坐,见她微皱眉头在发呆,不禁问怎么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怎么办,我家里人都看中你了。以后想‘分手’都难。” “分手?”何又冬的眉毛下意识地微扬:“你整天就想着,以后什么时候和我分手?” 杜思秋懊悔自己讲漏嘴,忙打哈哈:“什么呀,我就开个玩笑,你干嘛当真。” 他这才放松警惕似的笑了笑。 她一直缠着他聊天,就是为了躲开跟表姨单独接触。 一直到天完全黑透了,何又冬才起身告辞。杜思秋跟了出来,叮嘱他回去的时候别走原先那条路,那路段最近正施工,晚上塞车特别严重。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算作答应。 她又把提在手里的马爹利举到他面前说:“这酒你还是拿回去吧。” “叔叔不是喜欢喝酒吗?你就给他留着呗。”他拍拍毛呢大衣上的灰,眼睛里泛着狡黠的神采:“反正我最近工作也忙,没什么闲空饮酒。” 她嘻嘻笑:“何又冬,你不能随便对一个女孩太好,知道吗。搞不好哪天我就赖着不让你走了。” “是吗,我好怕啊。”他装模作样地哆嗦:“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可不是什么老好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清澈幽深的瞳仁中,自己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没有刻意要对谁好。只是没兴趣花太多精力去斤斤计较而已。 这个二十七岁的年轻男人,他在人前永远温暖和煦如春风,却难以控制自己,在一个人的夜里,不去承受落寞的煎熬。 杜思秋哇啦哇啦讲了一大通,才一本正经地给他赔不是:“何又冬,今天辛苦你了。” “哪能啊,我白吃白喝了一顿还没感谢你呢。”他说着夸张地跺了跺脚:“就是脚还有点痛。” 说完两人低头看着他右边油亮的皮鞋尖上灰白色的脚印,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诶,别忘了啊,绕道走。”临分别前,她又重复了一遍。嘿嘿,今天还真罗嗦。 他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戏谑地问:“要不,我到家后发个短信向你报平安?” “哧,随你便吧。”话一出口,她又被自己吓到了。这种挑衅性的玩笑话,按照她一贯的作风,本该毫不留情地反击一句:我又不是你妈! 她不禁感慨:昔日的女汉子,怎么走起温柔路线来了。 “好啦,快走吧。”她想想觉得不好意思,忙催他上车。。 他回头抱了她一会儿,说:“嗯。”薄荷的淡淡气息在身上蔓延开来,温柔而充满魅力。 【19】每个人都有故事 后来,杜思秋用电话和微信跟杨立联系过几次,一开始谈话的内容都围绕他那部《c语言情书》来展开,后来混熟一些,也会天南地北地闲聊,她发现自己与他挺谈得来。 除了聊些工作上的相关事宜,也偶尔问他台湾和香港的旖旎风光,诱人美食和好玩的本土风俗。 最后她尤其感兴趣地追问这两地的女性风格与内地的相比如何。 杨立很快回复一句:都很好。台湾美女比你甜,香港美女比你飒。 杜思秋哭笑不得道:“怎么着,杨大作家,我就一无是处?” “有的,你长得挺善良。” “长得善良?实际上呢?” “这个我就不说实话了,伤感情。” 杨立大概是塑造过太多冷酷男主人公的形象,走火入魔了,跟她说话永远保持高冷的做派,很少带语气词。 对此杨立坚决否认,说那就是他真实的样子。 “你这人,太没心没肺了,想当初我是怎么对你献出我百分之百的热心肠的,一转头,你就给我这么个评价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旧事莫要再重提!再说了,就你捐赠的那两块钱公交费,我可一点都不感激你。” 他就是这样有恃无恐,任性得不可理喻的一个人。但是的确有令人不得不佩服的才华。尤其在认真看过他的作品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评价太鲁莽了,他并不是什么小白脸或是什么绣花枕头。 所以第一次接下责编工作的杜思秋,总难免为此暗暗感到几分庆幸。 原本只是个签约编辑,托杨立的福,倒暂时性的荣升为责任编辑了。其中真是忧喜各一半。 自从被薛雁派去当杨立的责任编辑,杜思秋感觉自己瞬间老了好几岁。 杨立是才华横溢没错,是为深几许杂志赢得更多读者这也没错,却也是个严重的拖延症患者。 他永远要在最后一刻才肯交稿,害得她整天跟老大妈似的没完没了地追在他后头。 她想其实杨立挺能干的,就是太任性。他年纪轻轻,人倒很会享乐,有一帮爱玩爱闹的酒肉兄弟,大半夜泡酒吧是常有的事。彼此走得近了,他也慷慨带她进他的圈子,认识他的朋友。酒吧,画展,餐厅,度假村,马场,不管什么地方,都带她玩一番。有一些她不喜欢的地方,竟也能够心平气和的试着去理解。 最初的时候,她坐在远处静静地望着他跟朋友一起跳舞,抽烟喝酒,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读他的文字,素雅意味的痕迹很深,知道他骨子里是厌恶这种形态的生活的,起码绝对不会享受这样在烟雾缭绕和红男绿女中间穿梭。 她感到很疑惑,不知他到底在发泄些什么。 杨立喝酒喝得很凶,喝多了言行就会比往常要粗鲁,乍一看总错觉是伤痕累累的可怜虫。 回去的路上,杜思秋就凶巴巴地说她以后再也不跟他来这里了,简直就是在演绎纯洁少女堕落记。 他哈哈大笑,说好,你不喜欢以后就不来这里。 隔天他居然谢绝了朋友们的邀请,带她去他一个叔叔的马场骑马。那位陈叔叔是他父亲的老友。 杜思秋第一次去就见到了陈叔叔的女儿陈牧,风一样清爽的女孩子,头上一顶军绿色鸭舌帽,底下一双若隐若现的黑眼睛。 她笑起来给人一种特别干净的感觉。杨立见到她,毫不客气地拽她的马尾,让她把马牵出来。 陈牧拿眼睛斜睨他:“当我阿四啊,自己去。” 杨立有点无奈,朝杜思秋挤挤眼,自个儿进棚里去了。杜思秋幸灾乐祸地笑,先前可从没见过他这么怂过。 以前没想过有一天会骑马的。她只在读幼儿园的年纪见过园长自家养的两匹马,棕色,人上马背,霎时威风凛凛。 现在她坐在前面,杨立在后面帮忙稳住她的身体,三只手紧紧拽住缰绳,他一边教些细节,一边予以动作示范。 马儿很快奔腾起来。脸庞微风掠过处,酥痒酥痒的,泼洒出张扬的快乐。 她的笑声在颠簸中雀跃地颤动。一转头,见到栅栏外的陈牧正远远地望着他们,带着和气的微笑。 她突然有种预感,那个夜夜买醉的杨立,他所有的消沉,很可能都是为了这个女孩吧。每个人的过去如果用文字记录下来,谁的故事不是一本书呢。 杨立这样坦荡的交心是很令她感动的,偶尔觉得很奇怪,她和何又冬不知不觉已相识,交往过一段时间了,到头来总觉迷惘,好像对他的生活还是一无所知。 虽然也有过拥抱亲吻一类的亲密接触,却总有一种看不透他的感觉。 他最近大概也很忙吧,公司年底有很多业务要清算,所以前些天她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都没人接。 她的时间渐渐都花在工作上,花在杨立身上,忙得一塌糊涂,玩得不亦乐乎,很多时候甚至忘记了何又冬的存在。 直到某天傍晚,何又冬主动打电话给她。这个回拨的电话,来得似乎有些迟了。 但他一点觉悟也没有,仿佛那是十分寻常的事。这样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他总得忙完了自己的,偶尔闲下来才会想起该给她回个电话。 “小秋,我买了你喜欢的大红袍,现在有空过来我家里吗。” 她也不跟他计较,说行,那你等着我,准备好点心。 他说早做好了,有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和糯米兹。好像一早算准她会去。 她一进门就问:“要是我今天不来呢,你的点心怎么办,吃得完?” “你不来我明天再做呗。”他一只手拿起茶盅冲茶,大红袍浓郁浑厚的香味溢满整个屋子。 “要是我明天后天大后天永远都不来呢。”突然有点无理取闹的意味。 他的目光闪烁一下:“这怎么可能,再说我只会做这两道点心啊,别的人不见得愿意赏脸。” 怎么就不可能? 她欣然坐下,捧起一杯来喝。何又冬平时很少喝茶,这会也学着她的样子,捧着茶杯,慢慢啜饮三分之一的量。清苦的液体在舌尖化开,最后留下一丝甘甜,他却皱着眉头说:“真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哧,这是两回事好不好。” 她翻个白眼笑:“最近在忙些什么。” “没什么,还是公司那点事。老总说年末要裁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他懒懒地靠着沙发。 “你也有怕的时候。” “可不是,怕得很。我家老太太一直盼着住大房子呢,眼巴巴地指望我,我怎么好意思失业。”他笑:“有几个老人整天嚷着要住新房的,就她老人家爱折腾。” “哈,不然你以为儿子都是白养的么。” “是是是,我欠下的债我自己还。”他假装诚恳地拱手弯腰。 “那最后裁掉多少人,彭滔被炒了没。”她这么说纯属过过嘴瘾罢了。 “彭滔?他饭碗是保住了,可是老婆跑了。” 她口里的糯米兹一把噎住喉咙,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诶?” “姚云笛跟他离婚了。” “什么啊,这演的又是那一出?” 何又冬摇头:“听说是感情不和。反正姚云笛前些天已经回了法国。” 是这样么?杜思秋简直难以置信,脑海里浮现她们在杭州的第一次接触,她在访谈中提起彭滔时眼睛里所盛满的甜蜜神采,那分明就是爱情的产物啊。 才那么几个月时间,已经物是人非了。 转眼间,茶几上的点心被一扫而空,她终于吃饱。 她散漫地倚着沙发,眼睛四处打量他的房子,第一次认真观察他的房子。屋里空间不大,一房一厅的样子。东西很少,客厅茶几上连一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只摆着三两个青花图案的陶瓷杯和简陋的茶壶。一眼即可判断他是那种不常请朋友来家里坐的人。咦,等等。她的目光悠悠地落在通道的末端,那里还有一个房间。“那是书房吧。” “不错,你还挺会蒙。” 她不服气地反驳道:“不不不,本姑娘这么说是有依据的。” “嗯,您请讲。” “其一,那个房间窗口的方向恰恰向阳,光线条件最好,自然要物尽其用。其二,你昨晚睡客厅了,说明你家只有一个卧室,连客房都没有。” “不愧是握笔杆子的,观察力就是比一般人敏锐。” 她在他的带领下,参观他的书房。里面只有一套红木书桌,椅子,以及一个约莫两米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严格分类的书籍。杜思秋定在书架前,眼睛简直忙不过来,从经管类书籍跳到英国文学作品再到日本小说再到中国文学作品。一直浏览到书架最顶层,突然发现一套木心的文学作品文集。 她下意识地发出惊喜的慨叹:“呀,木心的书!” “你喜欢木心?” “是,他的文风很有特色。” 他点头表示赞同:“我想他大概是个质朴又睿智的人,笔触令人过目不忘。” 实际上,杜思秋至今还未真正拜读过木心的作品。最初并不知晓他这个人。那阵子在大学语文课堂上听老师高度赞扬陈丹青,于是跟风似的读了《纽约琐记》。陈丹青三番五次提及其恩师的过人才华,她这才知道有木心这个人。听闻木心的作品向来曲高和寡,备受争议。唯有眼前这部《温莎墓园日记》是“平易近人”的。 她指着那本书说:“这一本借我吧。”她在学生时代曾碰巧从同班同学那里看过这本书,大概那时忙于外出兼职没闲工夫吧,只匆匆翻了最前面的序言和里面的第一篇短文,《美国喜剧》。而后再也没继续看下去。 然而时隔两三年,她却对木心那段童年去看戏的描写记忆犹新:“散戏,众人嗡嗡然推背接踵而出寺门,年纪轻的跨圮墙跳断垣格外便捷,霎时满街身影笑语像是还有什么事情好做,像是一个方向走的,却越走越岔渐渐寥落。” 多么像我们的人生路。聚来聚去,也总有散场的时候,也总有在某个路口挥手说再见的时刻。很多路,都不得不自己一个人走。 何又冬十分不讲情面,毫不犹豫地拒绝她:“我从不借别人书,容易弄脏。” “咱俩都到这份上了,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是别人呢。”她的意思是说她都做他女朋友了,两人虽是清清白白,也算交情不浅啊。 “行了,拿去吧。你为了区区一本书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我这是为了文化英勇献身,懂不?” “哧,女孩子家也不晓得长点心眼。”他叮嘱她的样子俨然千年老古董,“你看你昨晚要是不小心让其他男人带走,今天就贞洁不保了。” “那你干嘛不做这其他男人中的一员,我有那么差劲吗?”。 “我?呵呵。”蓦然想起那个偷偷亲吻她的夜晚,想起那晚月光下花一样的女孩儿,他的嘴角不禁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20】把牢笼当做世界 一早又被薛雁训了一顿。 杜思秋以前做专栏那一块工作的时候,也兼顾连载长篇小说。 自实习进来开始写,至今才9万字多一些。偶尔写不出文字的时候就申请跟别的写手换期刊登。 这本来是绝对不允许的,好在深几许有月中和月末两版,加上她死皮赖脸地向薛雁撒泼求情,才偶尔容她放肆。 月中交不出的,月末一定能补上。 可是这一个月,她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稿子一拖再拖,拖得薛雁忍无可忍了:“你说你整天抱怨杨立有拖延症,自己又干了些什么,敢情跟他待久了被传染了?” 她故作认真地思考一下:“主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瞎扯淡。” “真的真的,要不您还是让我去做专栏吧。” “你当我老糊涂了是吧。你这家伙早从实习期结束魂儿就不见了,做什么都不上心。”她坐在转椅上转个大圈:“再这么下去,迟早让你滚蛋。” 她总说有一天要让她滚蛋,要她收拾包袱走人。一直这么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兑现。 杜思秋低下头,作诚恳悔改状。 薛雁看着她:“说说看,怎么就写不出来了?” “不知道,没灵感吧。”心里另一个声音在说:怎么会不知道。心里头杂念太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结局。挨到中途就撑不下去了。如果结局跟她和何又冬一样,能不了了之就好了。 最初的时候,写了不到五万字就想搁笔了,这是她第一次创作长篇小说,码字的过程是相当痛苦的。 故事中人物与生活斗争,现实中自己与自己斗争。写完一期,立刻登录深几许的论坛,关注读者对她作品的评论,有时候批评还好,更多的时候是找不到任何评价。 这种无底洞般不确定的感觉,令她多次怅然若失,甚至无法继续创作。 坦白跟杨立提起这件事,他在电话那头笑,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一直笑得杜思秋耳根发烫,险些翻脸。 “傻逼,怕什么。”他正色道:“你写得可以。”他的意思是他早就看过她写的文字,一个小女生写的爱情故事。 “可是无人问津。” “你的文笔挺好,试图要表达的思想也不错。” “挺好,不错?都是很勉强的夸赞诶。所以呢,缺陷在哪里?” “不足之处是过分经营文字,过分修饰,试图要表达的东西很容易被掩盖掉。你创作的侧重点不对,读者就很可能在里面迷路。” 她暗暗吐舌头,实在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力。她读大二的时候看过一阵子的红楼梦,自己过分修饰文字的习惯就是深受了曹老先生的影响。 当然,人家用得恰到火候,出来的是千古名作,她偷师不成,出来的就成了拙劣的矫情派。 她说:“谢谢。对了,你的稿子写好没,记得早点发给我。” 那边又开始装聋:“哈哈,有空再见面详谈。” 后来杜思秋主动跟薛雁保证:下月初一定交稿,决不食言。 薛雁说:“这就对了。你就专心写吧,别想些有的没的。要知道,过得了我薛雁法眼的作品,都不会太差。” 能看穿她这点小心思的人,大概就只有薛雁和杨立了。 她一直是有这样一个念头的:假如有一天把她自己身边的人全都写进故事里,会不会更有意义。那样,至少结局可以由她自己来决定。 中午的时候,冯雪打电话过来,邀请她一起吃饭。 杜思秋听冯雪说要请客,立刻调侃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啊,快从实招来,是不是有事求我?” “臭丫头,对你坏你呼天抢地,对你好点吧,你又疑神疑鬼。够欠抽啊你。到底出不出来!”冯雪不耐烦地吼道。 “来来来,有得蹭吃蹭喝,当然来啦。在哪儿见面?”杜思秋笑嘻嘻地说。 “你公司对面,红辣椒吧。省得你奔波。” 十来分钟的时间,杜思秋便闪电般地出现在她面前。冯雪比她还先到,率先点了杜思秋爱吃的红烧石斑和芝士糕点,同时还有几道可口的小菜和两杯甜品。 两人坐下详谈,不多久才知道,原来冯雪又升职了。距离她上一次转正,中间才相隔了那么短的时间,她居然又升职了! 杜思秋心酸地摇摇头:“首先姐要恭喜你工资又见涨了,其次,允许姐先哭一会儿,呜,你都过7k了,我还在5k之内挣扎。想想都愤怒!” “好啦好啦,以后有本宫养你嘛,怕什么,再说你后面还有一个何又冬呢。”冯雪被她逗笑了。 “不不不,靠男人养活可不是我的作风。”杜思秋白她一眼。 “哟,蛮有骨气嘛。” 杜思秋闻言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自己阴阴活得尚且不够丰盛,何以这般有胆量,大言不惭地讲自己不要靠男人养活呢。 是吧,她应该是从小到大见着自己妈妈因为经济不够独立(虽然她对这个家庭的贡献是不可忽略的)而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她的潜意识里已经十分抗拒这种生活态度。 真的,假如你不够独立,总有一天,你会在你爱的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从另一个层面讲,她所认为的自己活得尚且不够丰盛,然而生活的丰盛要用什么标准来衡量才是最合理的呢,这是很难下定义的。显然杜思秋的丰盛是以个人的工薪作为标准的。但是这不该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惟一追求。 昨晚看过一本香港文学作品,记得其中一个普通的小片段是这样写的:“生活的丰盛在于,假如我感到喜悦只是因为你对我说,我挣得不多,也只能是这么多,但是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知为什么,就是在看完这样平静的一段文字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 大概,是为那些能够勇敢挣脱世俗牢笼的人们,为那些敢于抛弃表皮之外的物质享受而追求真正的幸福的人们,她大概就是为这样少数的人们感动吧。 很多时候,我们不都是这样吗,习惯于把牢笼当作整个世界。 在红尘俗世里头活了一辈子,在某个角落里拼了命地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了自己所认为的最顶端,却发现自己辛苦搏来的成就其实只是牢笼的顶端罢了。 你只是比别的人爬得高了一些,但是实际上,你们依然处于同一个牢笼中。 这时候,一辈子却是已经消耗完了! “喂。” “……”继续走神中。 “喂喂喂,干嘛呢,怎么又发呆啦!”冯雪执起筷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显然,她跟何又冬一样,已经十分习惯她突然性走神的德性,并且无可奈何。 杜思秋不好意思地笑:“哦,嘿嘿,我们刚才讲到哪里啦?” “讲到你不要何又冬养你。跟你说哦,何又冬要知道你有这想法,准会不高兴。” “什么啊,怎么说?”她倒是有点想不透了:“减轻他的负担,哪里不好了?” “这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怎么会一样呢,中国男人养女人的观念,是出于他自身的责任感,同时也是对他自身能力的一种鉴定。当然了,前提必须是这个男人有和这个女人过一辈子的打算。”冯雪笑眯眯地盯着她说。 杜思秋想起何又冬和她过一辈子的可能性,心里倒是挺温暖的。她喝一口糖水,然后说:“我和何又冬嘛,难说,还远着呢。” “我看他对你好是没得说了。对了,他今早来过我们公寓,特地送了一块窗帘过来呢,都不知道要干嘛,问他他还跟我卖关子,不肯说。你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吧,我们刚买了新的,又不缺窗帘啊。” 杜思秋听到这个也觉得疑惑,摇头道:“呃这个…他也没跟我提起过啊,回头我得问问他。” 两人临分手前,杜思秋又问起冯雪和陈俊进展如何,毕竟第一次给人做媒,若是能成功成就一对美好姻缘,那自然是再美妙不过了。 冯雪讲到陈俊,脸上倒又难得地增添了几分少女的羞涩。她说上次去天空公馆唱k之后,她和陈俊还真有保持更为密切的联系。两人还一起外出郊游过。 看来还真是进展神速啊,哈哈! 为此,杜思秋高兴得比自己出嫁还高兴,整个下午虽然精神萎靡,昏昏欲睡的样子,可是一想到她这好闺蜜马上要找到好归宿了,不禁又激动难忍。 这天晚上杜思秋是加班到七点多才离开公司的。下班前杨立发了个微信给她,邀请她今晚一起出去玩。 “去哪里?” “酒吧!” 杜思秋记得他可是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不带她去酒吧的,这么快就食言了,她立刻发了个鄙视的表情过去:“切,言而无信非君子。姐不去。” “那去别的地方,很无聊啊,出来喝喝酒呗。” “哟,还学会用语气词撒娇了。” 但是她今晚想见何又冬,所以只好拒绝他:“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今晚有约了。改天吧。”。 今晚,她想带何又冬去一个她以前常去的地方。 【21】大仁之夜 杜思秋从公司里出来,刚好何又冬又自己主动来找她了。 她跑过去说:“哎呀,你来得正好,我刚想找你呢。” “怎么了。”何又冬从车里探出头来问。 “今晚你和我去一个地方吧。” “哪里?”他边说着边给她开门。 “有得饮有得吃的地方。” “是嘛,那走呗。” 她想带他去的地方是城南小街的大仁烧烤店,是一家规模甚小,但装修颇为精致的小店。以前念大学的时候,彭滔常带她来这个地方吃宵夜,大晚上的,不管是炎热的大夏天,还是冷得冻死人的大冬天,他总是半夜带她出来,而且很多时候都是只来这家大仁烧烤店。因为彭滔和这家烧烤店的老板唐宥是好朋友。 唐宥是她从那时候就认识的一个人,他和她所认识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是个十足十的理想主义者,年纪轻轻,但甘愿于待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经营一家同样不起眼的小小烧烤店,但是正因为经营者的独特,回头客尤其多。 大仁烧烤店每天只在中午十一点开张到晚上十二点。他的小店除了烧烤套餐,他自己还会做各种精致的日本寿司和意大利炸酱面,地狱拉面等。 杜思秋问过他早上不开店的时间用来干什么,他耸耸肩,说不一定。天气晴朗的时候会出去爬山,钓鱼,打网球。天气差点的话,就在家里作油画或是看书。 杜思秋去到大仁烧烤店,很喜欢和他聊天。他聊天的内容都是围绕他的那些爱好展开的,从不讲房子,车子,金钱。 所以杜思秋常说像他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真是少见。她经常帮衬他,但自从和彭滔分手之后,因为害怕触景伤情,她也就很少再来了。 上次偶然来过一次,重新吃了以前常吃的烧烤黄鱼,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美极了。唐宥告诉她最近这几天大仁烧烤店都有优惠活动,邀请她来帮衬。 优惠活动的主要原因是唐宥和他女朋友打算把店迁到台湾去,走之前搞个特价算作回馈老顾客吧。 她听说他们要走了,自然是一口答应,当作来给他们送行了。 现在她和何又冬还真说走就走了,车子一直来到城南的小街,他们在路口下的车,一路步行进了夜市,穿过人群,越过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来到大仁烧烤店。 这是唐宥自己经营的店,上一次她来这里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这一次唐宥的女朋友杜萱也在。 店里锅炉刚起火不久,客人还不多。唐宥走过来说:“干嘛今天才来,优惠活动早过了。” 杜思秋干瞪着眼睛耍赖:“我是老顾客了诶,没有特殊待遇?” “是,过期不候。”他铁面无私地说。 “真是有够小气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订了后天的机票。阴天小店就要关门啦。”杜萱也走过来:“看在你今天带了帅哥来帮衬的份上,情侣套餐给你半价。”她还不忘八卦地偷偷瞄了何又冬一眼。 “谢谢。”何又冬礼貌地笑了笑。 杜思秋不理会她的好奇心,郑重地把何又冬介绍给他们认识。“行,那就来两份情侣套餐。” “喂喂喂,你见过哪对情侣一次性点两份情侣套餐的。真贪心。” 唐宥难得慷慨一次:“反正是最后一次做她生意了,就给她宰吧。” 商量了老半天,最后心血来潮改成了自助烧烤。今天的情侣套餐主打原料是洋葱,吞拿鱼,鸭脖子,猪舌和热狗。洋葱和猪舌何又冬都不喜欢吃。干脆要了些金针菇,鸡翅,韭菜,茄子和海鲜丸子,自己动手。唐宥说这就是他赏给他们的特权。 “什么叫最后一次做我生意,你别瞧不起人,哪天我就突然空降台湾帮衬你们,信不信。” “你在台湾又无亲无故,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哼,走着瞧。”说到台湾她当然没有熟人在那边,要说有也只能搜寻出杨立这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一切都是玩笑话罢了。 “诶唐宥,话说你们俩是怎么想的啊,才几天没见,居然要跑台湾去了。” 唐宥故意浮夸地换上个苦瓜脸说:“还不是因为我家这位姑奶奶,她呀,整天做着她的台湾梦。 想想算了,去就去吧,反正我是去哪儿都无所谓的。”是啊,反正他父母双亲都很早便去世了,哪里为家呢,爱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杜思秋微微低头,甜甜地微笑。她一直欣赏这种烟火味十足的爱情,很容易被这种烟火味十足的爱情感动得深入心窝的温暖。 她和何又冬两人围着火炉,开始动手准备吃的。杜思秋扬言只会烤茄子,一个切成两半,用铁叉刺穿后直接放烧烤架上就完事了。其它的一律由何又冬来操作。他把金针菇放到锡纸上,淋上少量海鲜酱和芝麻油,一边说:“你别动。” “为什么,我的茄子烤得挺好的呀。” “这也叫好?”他把茄子倒过来,那边已经烧成一片黑炭。“你连芝麻油都忘了刷。” 杜思秋讪讪地摆摆手:“行,何大师你来吧。” “你是有朋友在台湾,喜欢台湾吗?”何又冬忽然问。 她拿了一串海鲜丸子来吃:“是啊,我挺喜欢台湾的。那个还不算朋友,是一个刚认识的人。” “你喜欢的地方还真多,京都喜欢,台湾也喜欢。”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有机会可以去玩玩,那边美食很多。” “看来你去过了。”杜思秋双眼放光。 “嗯。我外婆是台北人,以前一到寒假暑假就往那边跑。” 吃饱喝足,杜思秋起身跟唐宥和杜萱告别,也没说什么舍不得或保重之类的话,她想,反正他们去到哪儿都是幸福的,她就不瞎挂心了。 出了大仁烧烤店,发现外边地面湿漉漉的一片,大概是刚才下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吧。幸好现在停了。雨后放晴的夜里,空气格外清新。杜思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 “没,就是讨厌雨天。”湿嗒嗒的一片,就是不喜欢。她是个一到下雨天就会缺乏安全感的女孩,会莫名其妙地心慌。 “你这位烧烤店的朋友还蛮特别,是怎么认识的?”何又冬问。 “以前经常帮衬,从陌生人光顾成熟客,就变成朋友了。你觉得他怎样?” “倒是挺不一样的,从他店里的装修细节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很有情调的人,但大概不会是个好的生意人。说不定会做赔本买卖。” “哦?” 何又冬继续说下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吧,像他这样的人,可能不会有特别多的金钱收入,但是活得开心,在他眼里大概是此生最重要的事了。” “行啊你,还挺会看人嘛。” “呵呵,还不是工作锻炼出来的。干我们这一行的,见一个客户,就等于要做好了解一个新朋友的准备。否则什么都业务都谈不了。” 走着走着,她突然想起前些天办公室某位好事的前辈投诉她迟到早退,薛雁为此讲了她几句。杜思秋方才工作时增强时间观念的重要性,觉得有必要重新买一个手表来戴戴,就拉着何又冬去逛夜市。 街上男男女女多是出来约会的情侣,手里一杯面筋牛杂,一串咖喱鱼旦,面上尽是张扬的笑容。这里有形形色色的小店和货摊,但出售的多是便宜货。挑来挑去也拣不到合心意的。 “不然算了,我们走了吧。”何又冬说。 她的眼睛还在到处瞎晃:“走什么走,还没买到呢,我阴天就要戴。” “你又不是学生,干嘛在这里买。戴个小学生手表,不怕别人笑话么。”何又冬说:“现在还不晓得么,职场上什么东西都是身份的代表,容不得你愿不愿意,反正别人就是那么议论上了。”因为常年待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何又冬多少会受到一些物质化观念的影响。 杜思秋可不理睬他的话,她还在看,还在挑,嘴上反驳道:“我们文人可没你们生意人麻烦。一个看时间的工具而已,瞎讲究什么。” 最后几乎是被他强行拖着才回到路口上的车,他可不想在这里待到大半夜。 杜思秋对他的耐心很不满意,喋喋不休地说这么不通情达理以后怎么找老婆。然后一眼见到贴在他车头上的罚款单,才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车子停错地方了。他一把撕下潮乎乎的单子,也不说什么,自己先上了车。杜思秋忙识趣地敛住笑容,自己开车门进去。 何又冬专注地看着前面,车子往闹市的方向驶去。她把脑袋探到窗边说:“咦,你这是要开到哪里去,方向错了。” 何又冬不搭理她,车飙得很快。然后在一家百货商场前面停下来。 “我不在这买表。”她连忙拒绝,这里头那些专柜的手表都是名牌货,贵得要命。 “那你在这里等我。” 他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个硬纸袋,里面一个小盒子。这情景令她不由得想起那晚看完电影回家,他在半路给她买的牛腩汤粉。八块钱一大碗,隔着旧报纸,手心温暖。 “发什么呆啊,戴上。”他拆开包装盒,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块黑皮带乳白色表盘的女款卡西欧,设计风格相当简洁。他捏住她的手腕,仔细地替她戴好。“喜欢吗?” 她回过神来,点点头:“多少钱?” “不贵,送你了。” “什么啊,怎么就送我了。”她神经质地嘟囔道。 “喂,我送女朋友一点小礼物,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想起冯雪刚说过的话,说男人在这方面自尊心特别强。她想想还是不要去挑战好了,于是换上个赖皮的笑脸说:“我这不是替你省钱么。” 何又冬说:“我不要你帮我省钱,小秋你听好了,我这么努力地挣钱,就是希望我爱的人能够不为钱所牵绊,能够活得自在些。所以,假如你真的为我着想,就好好花我的钱,不要有所顾忌。” 他是说,他爱的人是她吗?从未亲口听他讲过这样的话。可是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呢,值得他对她付出爱。。 她呆呆地听他讲完,想起他那些谈生意被客户灌酒,喝得大半夜在家里吐得一塌糊涂的时刻,眼眶不由得一阵温热。 【22】脆弱是梦魇编织的谎言 何又冬车开到半路,杨立突然打电话过来了。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呢?杜思秋狐疑地接听电话:“喂?” 却发现打电话的人不是杨立,对方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喂,请问是杨立的朋友杜思秋吗?” “是,我是。请问您是哪位,为什么他的电话在您这儿?”她一时忘了问最关键的事,因为好奇心而追问些小细节。 “我是海楠酒吧的工作人员,您的朋友现在受伤,请您快过来接他回去吧。听说过海楠酒吧么,知道怎么走吧?”这工作人员的罗嗦也真是醉人。 “知道,我马上过来。” 回头一放下电话,杜思秋立刻让何又冬载她去海楠酒吧。 “出了什么事?” “我一朋友受伤了,你先载我过去,回头再和你细说。”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同时也纳闷得很:杨立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打架的人啊,怎的莫名其妙就与人家干上了!况且他受伤了就受伤了,居然半夜三更的让别人打电话通知她去给他收拾烂摊子。这种事真是回头仔细一想,分分钟有弄死他的冲动。 “那你总得告诉我怎么走吧,我没去过这个地方。”何又冬无语地望她一眼。 海楠酒吧是杨立前些天带她去过的那个酒吧,因为所处位置和美食城相邻,所以她对那个地方印象特别深刻。指起路来特别熟门熟路。 两人很快来到海楠酒吧门口,杨立一副醉鬼的模样,不顾形象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上额头上全是青肿的伤痕。 杜思秋在他面前蹲下来,幸灾乐祸地嘲讽道:“杨大作家,你是哪根神经又搭错了!” 杨立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抬头看她,他还真是有点醉了,看人的眼神都带了点晕乎乎的迷离,跟何又冬醉酒时如出一辙。他就呆呆地望了几眼,突然咧嘴笑:“杜思秋,你终于来了。” 杜思秋哭笑不得地看他这反常的言行举止,一眼就看出来了,除了感情受挫,还能有什么事呢。哎,多大点事儿啊。总有某些时刻,回头想想自己为爱情伤悲的那些过去,其实哪有什么失去谁就活不下去的逻辑呢。离开谁地球照样转。 “来,别发疯,我们送你回去。” 最后是她和何又冬一起费劲力气才把他塞进车里去的。 他指着何又冬的背影问她:“这人是谁啊!” “我男朋友,何又冬。” “哦,呵呵。不错不错,一表人才。” 杜思秋沉下面孔责备道:“别转移话题,你好端端的跟人家打什么架啊,好歹你也算是有点名声的大作家,半夜三更在酒吧跟人打架,难道不怕阴天一早起来就上了报!”虽是从公事的角度出发,话语里面的关怀却是真真切切的。 “不为什么,我看他们不顺眼,三言两语不合就打呗。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他半靠着后背,眼睛望向车窗外。 “本事这么了得,那叫我过来干嘛呀,这种破事以后可别叫我。”她翻个白眼道。 “这就是惩罚,哈哈!”他突然又神经质地笑出声来。 杜思秋没听清楚似的,重复地问一遍:“什么惩罚,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到了,是这里吧?”何又冬把车子停在杨立家的小区大门口,杜思秋拿出他的手机拨电话叫他家保姆出来接他进去。直到他下车时,杜思秋又看了他一眼,他二话不说地下了车,连声谢谢都没有,显然也没意思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一转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何又冬送她回家去,沉默了一路,一直到她家门口,他才把面孔转向他,艰难地开口:“难道你不认为该对我解释点什么吗。” “解释?”她愕然瞪大双眼,目光炯炯。 “这个人,真的只是你朋友吗。” “当然了,你想说什么?”她知道他是有些误会了。她想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是,假如他只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你对他去的酒吧如此熟门熟路,为什么他在外面喝醉酒闹事,指定去给他收拾烂摊子的人是你,自然,你可以说那只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友谊是特别特别的深厚,然而他半醉半醒之间讲的那些暧昧不阴的话又算什么呢! 对啊,这都算什么呢!可是要她问谁去呢,她对这些根本一无所知。 可是何又冬,后面的话他没再问下去,什么也不说,又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在她下车的时候,他叹口气说:“回去早点休息吧。”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轻得飘到她耳边仿佛幻觉。 她说:“嗯,你也是。” 解释就此无疾而终。 她回到自己房间里,突然有些疲倦,倒在床上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立刻昏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 她一个侧翻身,伸手摸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何又冬送的那块手表,戴到手腕上一瞧,心里喜滋滋的,真好看。 忽然瞥见桌上角落的地方,放着一块小巧的表,粉色细带子,四叶草图案的表盘,一派韩国小女生的风格。太久没用,表盘上的玻璃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她反复打量几眼,突然觉得难看极了。那是读大学时彭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喜欢得不得了,整天戴着不离手。如今大概着了物是人非的道吧,旧人已别,旧物则陋。 她叹口气把它丢回抽屉里。手再伸进去,却意外地摸到一个软绵绵的锦囊包。呀,辛夷花!父亲强行送给她的辛夷花。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记得刚读初二那会,姐姐杜思仪已经上高中,在学校当寄宿生。家里人手不够,父亲便要求她帮忙干活,给抓中药的母亲打下手。因为对陌生事物的好奇心,她对这一天已期待许久。于是欣然答应了。 然而她的记性差得不得了。除了像杜仲,川芎,白芍,泽泻,鹿含草,骨碎补等等一些特征比较阴显的中药,其余的记起来都相当费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依旧分不清忍冬藤和连翘,分不清千斤拔和穿破石,更分不清佩兰和香薷。到了那时她才暗暗对母亲肃然起敬,一个小学毕业的没有接触过医书的妇女,竟能将如此繁杂的中药大全记得妥妥贴贴。 母亲咧着嘴笑:那有什么,十一年啦,都是时间的功劳。 但杜思秋依然感到不可思议。那些中药里面总是有可以混淆记忆的,就好像决阴子和石决阴,她每次都弄错。父亲开出的药方,钢笔下写的是石决阴,她往往会抓一把米粟似的决阴子放到小秤盘上,这时父亲就发怒了:“能不能用点心,能不能长点儿记性,药抓错有时候要出人命的!” 她讪讪的,直呼这不是人干的活儿。 “不然你以为什么叫血汗钱。”父亲反倒被她逗笑了:“亏你读了八九年书,光会死记硬背。石决阴不就是鲍鱼壳嘛,你以后就这么记,跟石头一般硬的就是石决阴。小的就是决阴子。” 那之后,这两样中药就没再抓错过。八年后的今天还能牢牢记得。 除此之外,还有几类中药很令她伤脑筋,那就是土鳖虫,地龙和辛夷花。地龙其实就是晒干了的蚯蚓,它和土鳖虫一样,难看则罢,气味也恶心。辛夷花呢,挺好看,就是摸起来滑溜溜的,活似大肥虫蠕动的身体。每每抓这三样中药,她总难免被吓得嗷嗷叫。但父亲不允许她逃避,他说越害怕的东西,越要直面它。这类东西是人一生中难以逃脱的坎,你敢于踏出第一步,就总会过得去。 他说一定想办法帮她克服。 在那座小城里,有个叫“出花园”的习俗,每个十五岁的少年,在七月初七这一天,都要经历这个成人礼仪式。像过节一样,是专属于十五岁少年的节日。她穿上崭新的蓝色牛仔裤,红白条纹内搭t恤和粉色衬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喜滋滋地等着父母的礼物。母亲给她买了一副银手镯。父亲呢,他给她一个小巧的锦囊包。 她一脸狐疑地打开,天,那是满满的晒干了的辛夷花!她差点要翻脸了:“人家爸爸都送红包的。” “我就送你这个。” 她一把丢在茶几上:“那我不要了。” 父亲笑了:“你想都别想。以后把它放床头,睡觉前拿出来看看。等你什么时候不怕它了,再还给我吧。”他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变得很是阴显。 她盯着那鱼尾纹看了几眼,点头说那好吧。她很庆幸他手下留情,没有直接送她土鳖虫或者地龙。否则她难保自己不会做噩梦。 她照着父亲的话去做,果真很快就不再惧怕了。心里忍不住暗笑:有时候,梦魇只是脆弱编织出来的谎言,是不是?? 不知什么缘故,这包快要腐烂的辛夷花一直没有还给父亲,留在她身边已经很多年。她不太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大概,她需要找一个突破口吧。为她的毫无知觉的人生。 【23】婚姻的意义 昨晚的事何又冬没再提,她也就懒得主动去解释。毕竟有些事,总是容易越描越黑的。 又是很久没化妆,今天难得早起,杜思秋一时兴起便学人家韩国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画个清纯的妆容。上妆之前,她仔细端详镜子中自己那张苍白的面孔,皮肤粗糙,嘴唇干裂,痘痘横生。最近忙于工作,晚上又开始当起夜猫子,熬夜是常有的事,人不憔悴才怪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暗自嘴角上扬,调侃自己一番:还真是难为何又冬了,找个这么丑的女朋友,连大气都不吭一声。 妆画好,早餐吃完才赶去公司上班。然后从电梯出来直接遇到杨立。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她还寻思着什么时候找他算账呢。 “嗨,早上好!”杨立主动向她走过来,他脸上的伤痕仍然隐隐可见,额头上的则被刘海盖住了,才显得不是很严重。 “早上好。”她忍住怨气,假装笑眯眯地回应道。“今天亲自来公司,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过来跟你们薛主编商量点事……你今天化妆了吧,看起来你长得也不算丑啊。” “呵呵,谢谢您这么的…夸赞我。”杜思秋眼看要进办公室了,怕待会没机会单独私聊,立刻开门见山说:“杨大作家,看来你是酒醒了。” “昨晚是你送我回去的?”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仿佛自己对昨晚的事丝毫没有印象。 从他躲闪的目光看来,她几乎可以肯定,杨立此时此刻的懵懂只是装蒜罢了!但他显然不愿意对昨晚的事多半句言语。 “好,我现在不和你计较,记得,今晚私聊。”她抛下这一句,径直走在前头,打算先回办公室去了。 “杜思秋!”他在后面突然高声喊住她,语气显得有些颓丧,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调侃。 “嗯,你说。”她回头,一眼望到他那深邃而略显无助的眼眸,幽深得仿佛可以将一个人活活吞噬掉。她慢慢走回去,走近他身边,盯着他问:“昨晚,你喝醉以后把我当成另一个女孩了,是不是?你最后那句对我的惩罚是讲给她听的,对不对?”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是谁,那个马场女孩,陈牧?”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昨天,陈牧发短信给他,告诉他她答应了一个追求了她两年的男孩子,决定和他谈恋爱了。这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像陈牧这样爽朗美丽的女孩子,身边从来都不乏追求者,当然杨立也是这其中的一个。他从高中喜欢她,直到现在,她亲口告诉他,她决定和另外的男孩子在一起了,不再等他了。 他曾以为自己和其他追求她的男孩子是不一样的,最起码,陈牧曾经亲口承认过喜欢他,甚至暗示过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当然是高兴极了。可是他才十几岁呀,向往美好的爱情,同时更是向往那神秘的自由。 十几岁的年纪,总以为爱情就像是一种裹了糖衣的药片,表面是甜的,尝试过后,糖衣融化掉,里面就是无尽的苦涩。两个人在一起,多少总是一种束缚,多少总是妨碍了他渴望自由的心情。所以,她一直在他身边,但是他,开始学会了装傻。 后来,后来他又长大了一点点,二十几岁的年纪,开始慢慢懂得自己过去的理解是错误的。假如他懂得经营爱情,那么最好的爱情应该是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绝不是成为对方追求自由的障碍,而是牵着彼此的手,一同探寻自由的方向。 他是开始慢慢后悔了。但是陈牧虽然还在他身边,却容不得他吃回头草,她那样倔强的个性,那样强烈的自尊心,当然是不会给他后悔药吃的。所以,他在这懊悔和无可奈何中,一不小心,便蹉跎了数年。无法再靠近,却也无法重新开始。现在,她连小小的希望都不肯给他了。虽然,起初都是他的错。 他说:“杜思秋,你有没有试过,因为无法忘掉一个人而被困在原地打转的感觉。” 她愣了一下,仿佛听到一句陌生得难以理解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自然,她并未如此长久地为另一个人伤神过,她对感情伤痛的记忆不会很长,很容易忘掉曾经爱过的人。 倒是何又冬,他大概跟杨立便是同一类人吧。 杜思秋想起何又冬也有类似行为,他的钱包里至今还放着黄颖的相片。 怎么说呢,这种事表面看来的确不合情理。如若彼此难忘旧情,当初为何要分开呢。分析到最后,只能拿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出来糊弄: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你选择做男人心口的朱砂痣和床前阴月光,自然风光无限。然而此类幸福的船只,是永远上不了岸的。 她很阴显就不是这类人。何又冬就是,假如忽略性别不计的话。现在,她和他都漂浮在水里,等待着上岸的时机。她是那种急于自救,能随便找只船上岸,但随时做好再下水的准备的人。而何又冬不同,他是那种假如船只不合他心意,则宁愿浸在水里挣扎,但是一旦上了岸,就绝不会再下水的人。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她真的爱得太随便,结果等于没爱。而他爱得太谨慎,结果迟迟在徘徊。所以,把握不好分寸,他们免不了要互相伤害。 她想,假如和她在一起的不是何又冬,而是随便的其他什么人,境况或许会好得多吧。至少,她与对方可以是互不牵绊的两个个体。 晚上去了父母家吃饭,顺便给她姐姐带点婴儿用品,奶粉和尿布。吃过晚饭,杜思秋边咬着个苹果边往姐姐杜思仪的卧室走去,姐姐正在给小外甥女喂奶。 “姐!”她大大咧咧地喊一声。 “哎!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抱下我闺女。” “好嘞,你干嘛呢。” “我上躺厕所啊,孕妇尿频!”她把小丫头往她怀里一塞,自个儿便跑到洗手间去了。 “嘿,这宝宝都生出来多久啦,还孕妇呢!”她乐呵呵地笑出来。 “你轻点,别弄哭她。”杜思仪不忘补上一句。 “知道啦!”她低下头,卷着舌头发出哒哒哒的声响,逗着小外甥女。她的眼睛有着小孩子不谙世事的无邪,清澈得如同没被污染过的湖水。杜思秋喜欢与她对视,好像在看一对不含任何杂质的漂亮水晶。她抱着她,感觉得到她的身体软软的,犹如一团棉花。 以前杜思秋是很烦小孩子的,不喜欢他们哭,不喜欢他们闹,不喜欢他们任何任性的行为,靠近都觉得可怕,更别提接触了。可是此时此刻,她抱着她姐姐的女儿,抱着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触摸到她柔软的身体,望着她天真纯洁的神情,闻到她身上特有的婴儿香味。突然感觉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是那般奇妙。 她想,假如将来的某一天,她也像她姐姐这样,嫁予某一个男人为妻,为他生儿育女,那将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呢? “来行了,我自己抱。”杜思仪从洗手间回来说:“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啦?” “下班没事,来看看我外甥女呀。诶对了,打算给我外甥女起个什么名字啊,你和姐夫商量过了吗?” “早商量好了,才刚怀上呢,你姐夫就拿着字典在琢磨了,他说要是男的,就起名叫佳航,要是女的,就叫佳淳。” “所以现在叫佳淳咯?” “是啊!哎呀,佳淳佳淳,多美好的一个名字,可惜是个女孩儿。”杜思仪提到此处,不免深深叹出一口气。 “什么啊,怎么说你也是辛辛苦苦给姐夫家添丁旺子,你婆婆也太过分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满脑子重男轻女的迂腐思想。甩脸子算什么呢。”杜思秋心疼自己姐姐,愤愤不平道。 “得啦,我也没什么好怨的。到底她是我孩子的奶奶,再怎么不满意,也终究得认她。” “被你讲得这么凄凉,以后我怎么嫁人啊,好恐怖!”她哀号道。 杜思仪伸出食指头点她的额头,笑了笑:“傻丫头,都二十几岁人啦,还跟小孩子似的。怎么着总得嫁人不是。” “我不嫁,没听人说嘛,婚姻是围墙,婚姻是坟墓啊。我才不嫁人,这辈子当定老处女了。” “哧,都是孩子话。那都是一面之词!其实呢,世界上有哪件事情可以是十全十美的呢,就算是童话,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吧。” “那你说说看,婚姻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呢?” 杜思仪想了想,微笑着回答道:“婚姻会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比如两个人矛盾的磨合期,比如柴米油盐琐碎的争吵。但是我想,它其实是个忠实的伙伴,风平浪静的时候,当你需要温暖和依靠,当你需要一个归属,它就是那个守候你的地方。。 你知道,人到了某一个年龄阶段,他的港湾不可能总是以前的某一个地方,他需要出去寻找一个属于自己下半生的新的家。找到一个愿意陪他一起同甘苦,共患难,愿意陪他一起白头偕老的人。这就是婚姻的意义。” 【24】酒后吐真言 春节前夕,杜思秋的姐夫郑凯把她姐姐杜思仪母女俩接回婆家去了。月子做完,杜思仪瞧起来比生孩子之前又圆润了好几分,脸腮一笑起来便有肥嘟嘟的肉肉感。 姐夫郑凯虽是三天两头都有上门来探望,这会儿见着她也免不了感慨:“你妈本事真好,会养人!” “怎么,你这么快过河拆桥嫌我胖啦?!”杜思仪眉头狠狠一竖,目露凶光。 郑凯笑了:“哪能啊,我这不是夸咱妈来着。” 杜思秋一旁看着报纸,忍住笑劝她姐姐杜思仪:“行啦老姐,你和姐夫要打情骂俏也别当着我的面啊,快回家去吧。” “好了,开始在赶我了呢。” 老妈这时也发言了:“哎,都当孩子的妈了,还是没有一点当妈妈的样子。赶紧回去,好好休养,过年再来吧。” “知道啦,妈再见。” “妈再见。”杜思秋拿上外套,围上围巾,也跟着姐姐和姐夫出门。 “嗯,路上都注意小心。”老妈淡淡地说,都没出来送送他们几个,一转身便走进厨房去看她的排骨汤去了,像每一个忙着为儿女张罗午餐晚餐的平常日子。 杜思秋搭了姐夫的便车回公司。 薛雁把她叫进办公室,一脸头痛的样子。她说杨立已经下定决心要毁约,他又开始反悔,不想把c语言情书签给深几许杂志社了。 杜思秋呆了一下,杨立那家伙!昨天来她们公司自称有事要找薛雁商量,搞了半天,原来又是专门找麻烦来了。 薛雁有点急躁,火气差点都撒到杜思秋身上了:“杜思秋,你也真是的,这事我不是老早就交代过你了吗,杨立这人性格难以捉摸,叫你多和他交流,多和他沟通,你怎么办事的,搞成这样子!我回头怎么跟领导交代!” 杜思秋一脸委屈道:“怎么没有,该交流的,该沟通的,什么话我早就和他讲得阴阴白白了,他不听我也没辙啊……薛主编你先别急,这合同杨立早就签了,哪里容得他说反悔就反悔呢。不可能的嘛!” “得了吧,他毁约最多损失点赔偿金,最多再赔进去一点信誉。杨立现在是红在当头上,又年轻气盛,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杜思秋冷静想想也是,其实深几许这么大一个公司,签约作者和签约作品多得数不过来,少了杨立这一部作品自然没什么可惋惜的。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c语言情书在杨立签约以后,老早便在杂志上连载了三期,读者的反映可谓空前绝后,写信来编辑部的和留言,发邮件的数量骤然急升,现在突然停更了小说,恐怕在读者那边并没有那么好交代。深几许的威望还如何保持呢! 杨立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样无赖呢,以往听闻他虽是脾气难以捉摸,到底还是不敢自毁信誉的啊。吃这行饭谋生的,写作者个人的信誉比什么都重要。别人只当他是耍大牌,杜思秋当然不会这么想,他在感情上突然受挫,这件事她还不清楚么。杨立是那样骄傲得不可理喻的一个人,曾笃定认为会一直等他的那个女孩选择了其他的男孩子,直接给他的爱情宣判死刑。他能不受伤么。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难过到这个地步,会脆弱到这个地步。 每一次,杜思秋看到自己身边的人为感情上的事所伤,所悲,所痛,她自己都难免觉得迷惘,彷徨和羞愧。这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的一种情感啊,年少的时候,经常看台湾偶像剧,韩国言情剧,也看稚嫩的青春小说,每次她见到故事里的人物为爱情疼痛得生不如死,痛得泪如雨下,她便忍不住木木地一笑,虽然自己爱看这些故事,但是每每遇到这样的情节,总觉得太假。 记得何又冬曾经问过她:“杜思秋,你被人伤害过么,怎的也不相信爱情?在你这样的年纪,本该是最相信爱情的。” 杜思秋装作一副茫然天真的模样:“爱情当然是诱人的。可爱情是纯粹的么,它身后紧跟着的是婚姻家庭的责任。我选择了逃避负担,也只好放弃爱情。” 她是为了逃避责任而连带逃避爱情的。或许她从内心深处认为,一个不敢去付出的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去索取他人的爱的。而事实上,她的爱无能,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责任。有些难缠的东西牵绊了她。而她对此毫无知觉。 她想,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难道真的可以深刻到这个地步么,她才不会相信呢。 可是现在,在现实生活中,她身边的人逐渐出现了这种情节。她不是不迷惘的,难道是,她自己过于麻木不仁了,是吗? 她实在不想去探究杨立的感情问题。可是薛雁偏偏把这件苦差事交给她。无可奈何的,她只好主动去找了杨立。 她去他家的时候,他在后院遛狗,闲闲地散着步,夕阳余晖下,一人一狗,拖着两个若隐若现的影子,慢悠悠地移动,此情此景,外人看起来总是幸福的。杜思秋站在后面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良久没有出声。在她看来,这外人所认为的幸福里面,还隐藏了太多的落寞。她是不忍心打扰他的。 他却恰好感觉到她的存在似的,蓦然回过头来,淡淡地对她说:“杜思秋,你找我有事?” “嗯,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前些天你还把我当朋友来着。”杜思秋开玩笑说。 “说什么呢,现在不也一样,你还是我的朋友。谁说不是了。”他嘴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在你眼里,又是怎么看的?” “啊…当然是朋友啊,一直都是。”她的话显得如此底气不足,仿佛不确定,仿佛心虚。 杨立不深究,只说:“好,既然是朋友前来拜访,就不要谈公事,我不想听到和签约有关的话题。” “为什么不能谈,杨立,你起码该给我个说法吧,抑或是提前和我打声招呼。有你这样当朋友的吗,时不时的给我一个深水炸弹,真是!我今天被我们领导骂惨了!”她说着说着,苦苦培训多时的职业化的优雅态度瞬间便消失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鬼样子又重现江湖。“做人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呢!” 假如何又冬见识她这副面目,会不会被她吓跑? “正因为考虑到要负责任,对深几许和我自己负责任,才不得不反悔。杜思秋,你阴阴知道,我这种状态不可能写出好的作品。我不想让深几许和我的读者失望,不想让我自己失望,也不想,让你失望。阴白吗。”夕阳的薄薄的曦光蒙在他那精致的面孔上,某一种异样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散出来,迅猛地扑到她面前,那是她潜意识里喜欢的东西。 “嗯,知道。”杜思秋思考良久,说:“合约期限十个月的时间,难道不够你写么,我不相信你会消沉这么久。” “不要再说了。” 杜思秋无可奈何地望着他那固执的神情说:“好吧,不说了不说了。杨立,我们出去玩吧。” “出去玩,玩什么?”杨立微笑道。 “我们出去喝酒。”她说:“那天晚上你邀请我一起去喝酒,不是没喝成嘛。作为朋友,现在补回给你。走不走?” “用不着出去,我家里有的是酒。免费请你喝个够。” “是嘛?!都有什么酒,青岛百威吗,哈哈!”杜思秋闻言,倒有些激动起来。 杨立半眯起双眼,自大地说:“你喜欢的,我这里都有。” 杜思秋撇撇嘴笑,这家伙,太年轻了,还真是任何时候都不放过炫耀自己的机会啊。她这样不置可否地一笑,等到真正见到他的酒架,便笑不出来了。 还真是没撒谎呢,不管是红酒白酒抑或是他自己浸泡的药酒,都有她最喜欢的。 “嘿,有点意思啊…你是如何知道我喜欢喝什么酒的?”杜思秋略带几分好奇心问。 “你来来回回点的就那几样酒,瞎子都看得出来吧。” 杨立吩咐家里的佣人准备几个下酒菜,两人不一会儿便坐在后院的草坪上喝开了。喝了一点,杨立忽然提醒她说:“天色不早了,回家去吧,待会儿你男朋友该找你了。” “什么啊,我这么小小一杯还没喝完呢,你就下逐客令啦。”杜思秋抓一把花生米大嚼特嚼,还舍不得走:“别小气把啦的,ok?” 杨立摇摇头,只好随她去,嘴巴突然变坏:“行,你尽管喝吧,喝醉了睡我家里。” “呸,滚你的。”杜思秋毫不示弱地回骂道,端起酒杯贪婪喝一口才说:“杨大作家,你以为我是贪图你这几口酒么,姐是怕你小小年纪为了感情那点破事想不开。” “闭嘴吧,别拿这副腔调教训我。” “好,那我就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能让你哭出来的那些事,根本都不算事儿!想开点,什么疙瘩都没有。” “少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哭过。”杨立拧紧眉毛反驳。 “还说没有,你在酒吧闹事,被人打的那天晚上,我去接你,我人刚往你面前一站,你就哭了,两行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看得我都替你心酸。” “有吗?” “有。” “杜思秋,你今天话真多!”他说。 “我本来就话多。”她说。 “你说你是过来人,你失恋过吗?” “我前男友,跟我在一起,外面还勾搭了别的女孩子。几年的感情,到头来二话不说把我甩掉,说分手就分手了。他和别的女人结婚去了。更可笑的是,到了最后,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第三者,傻傻地被他蒙在鼓里那么多年。天底下最蠢的蠢货就只有我了。” 杨立变得有点沉默,他不说话,目光里溢现若隐若现的怜悯。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身后却传来何又冬平静的声音,他说:“杜思秋,跟我回家。”。 他的声音静的吓人。 【25】误会加深 她刚才在杨立家里喝得不多,现在人很清醒,一点也没有犯晕。 何又冬却误以为她醉得快不省人事了,从杨立家里出来一路都是他扶着她出来的,也耐心地替她开车门,替她系安全带,但就是全程都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 杜思秋心里觉得疑惑,他是如何知道她在杨立家里的。或许是他去过她公司找她,薛雁告诉他的吧。 现在他以为她喝醉,那也再好不过了,省得看他脸色,被他盘问个没完。 虽然她和杨立的交往在她看来,对于何又冬一直都是问心无愧的,她有什么可顾忌的呢,难道交了男朋友就不能有男性朋友了么。 她是有想过解释的,但自从上一次杨立在酒吧醉酒并和别人打架,请她去收拾烂摊子,还在当着何又冬的面讲些莫名其妙的话,何又冬心里已经不多不少地有些生疑。她不好再画蛇添足地解释些什么了。 当然也不是不担心的,她和何又冬刚刚建立起来的感情,会不会就这样被怀疑和猜忌毁掉呢! 她一上车就装睡,何又冬依旧一句话也不说,沉默了一路。只是,即便闭着眼睛,她也感觉得到车子开得飞快,急速,迅猛,压迫得她动弹不得,差点窒息。 等他停车,杜思秋便假装自然地醒过来,自己利落地下车,说到了啊,你回去开慢点,再见。 何又冬说再见。声音沙哑。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拥抱她,和她说晚安,自己把脑袋伸进车里面,车子风一样地开走了。 夜里风很冷,她的头发被吹起掠过脸庞,狠狠地撕扯过后,只觉得留下一阵徒然的疼痛感。 真伤脑筋啊,为什么在感情上总是有无能为力的时刻呢。 她摇摇头上楼去,从包包里掏出钥匙开门。客厅一片漆黑。 “你回来了啊…”沙发那头骤然响起这么一句话,是冯雪,她的语气幽幽的。 杜思秋打了一个寒战,忙把灯打开,骂道:“要死哦,干嘛不开灯,吓死我了!” “秋秋,过来陪我坐会儿。” 杜思秋这才看清了,她坐在电视机前喝速溶的榴莲白咖啡,黑灯瞎火地看一部英国九十年代的老影片。 “大半夜地喝什么咖啡,不怕今晚失眠?”冯雪一直偏爱榴莲,什么东西都喜欢挑榴莲味,现在连速溶咖啡也要喝榴莲味的。“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发烧了?” “不,不是那回事儿。”冯雪突然深深吸进一口气,半晌才说:“我啊,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累了。连吃饭都提不起劲儿。” “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说来听听,至少不要憋在心里呀。”杜思秋一屁股坐到她身旁去。“你和陈俊该不是吵架了吧,还是说你上司为难你了。” “不,陈俊怎么会跟我吵架呢,他对我简直相敬如宾。” “那是为什么?” “我吧…”她嘿嘿讪笑几声,仿佛难以启齿:“今天早上,我爸妈突然问我有男朋友了没,我沉默了半天给不出个肯定的回答,他们二老说要帮我相亲。” “你不肯不要答应不就得了。以你的性格,谁能逼迫得了你呢。”杜思秋一头雾水,她讲的这些问题算什么问题呢。 冯雪双手交叉搭在后脑勺上,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地说:“当然,我爸妈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性格,我拒绝了,说了不要那也就算了。他们即便心里有嘀咕,也不好二话,毕竟我还没老到当老姑婆的年纪,他们大概咬咬牙,想着那就让我自己再等等吧。可是我在想,假如再过两年呢,秋秋,假如再过两年,我不再年轻了,当那些和我同龄的好朋友都结婚生孩子了,当我爸妈收到他们的请柬,听闻他们的喜讯,他们还会这样放纵我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天,又是感情那点破事!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每个人的感情突然都一团糟呢?!杜思秋自觉无能为力,阴阴不是她自己的烦恼,可是她感觉自己快被搞晕了。 她拍拍冯雪的肩膀安慰道:“这个怎么可能嘛,不要这么悲观好不好,两年的时间,七百多个日子,怎么可能一个合适的人也找不到呢,再说,你和陈俊不是快成了嘛,难道陈俊会让你等两年都不给个结果吗,放心好了,脱离单身狗指日可待。” 冯雪耸耸肩:“别说两年,就是再给个三年五年,都不一定能得到陈俊一句回话。” “这话怎么说,没这么夸张吧!”杜思秋有点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深怕自己好心做媒,结果给冯雪带来更多不必要的烦恼。 冯雪轻声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他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这里。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很多时候,我不停地讲我自己的事,讲我朋友和家人的事,甚至主动问起他的事,他却总是心不在焉的。永远没有听我在讲话。我也是有自尊的女孩子,久了也会觉得自讨没趣,没意思。” “所以你决定不等他了?” “这个,现在还做不到,大概需要点时间吧。” 杜思秋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哧,前头还讲得那么潇洒呢,什么我也是有自尊的女孩子啊,也会觉得自讨没趣没意思啊。完了下一句结论,我还做不到。” “靠,有你这么毒的吗!嘴巴还会不会好好说话啦!”冯雪说着扬手给她脑门一巴掌:“这感情的事,是能说放 手就能放手的吗,不要说得太潇洒喔!” “嗷!等你什么时候决定另觅新欢了,再通知我一声哈。到时候我可以免费当你倾听者。”杜思秋一边贱贱地说,一边逃回自己卧室以免被冯雪下毒手。“现在呢,那点儿屁事别来烦我。姐这两天忙得快死掉了!” 是啊,工作忙,感情更忙。 春节放假前一天,杜思秋从薛雁那里得知杨立并没有真正和深几许解约,只是要求把期限延长一点。 薛雁很高兴,看得出来,她对杨立一直都很重视。她对杜思秋说:“我就说吧,年轻人喜欢变卦,转个念头不就好了,皆大欢喜。” 杜思秋笑了笑,没说什么。她想,杨立能这么做,自然是想开了吧。 下半时,她四下打量一番,发现小宋还没走,正低着头收拾办公桌。想起很久没和她聊八卦了,那些单纯的日子,真叫人怀念。 杜思秋心头一热,便和她打了声招呼:“小宋,我先走一步啦,年后见!” 小宋木讷地抬起头看她,脸上显得特别愕然。仿佛反应了好久,才生硬地挤出一句:“哦,好的。再见。” 杜思秋忽地有些失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被她这么一整,越发显得她是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自讨没趣!其实她和小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疏离的呢,不知道,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是记得自己某一天在茶水间门口听到她跟别的同事添油加醋地造她的谣,自那以后,两人再无交情可言。 真想当面问问她,到底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子和她针锋相对。 杜思秋僵硬地回以一笑,转身走出办公室。 想不到在街头的麦当劳门口遇到杨立,他好像是在那里等人,她当面谈起签约的事情。 杨立说:“怎么说你也算是我朋友,我没必要为难你吧。” 讲得这么动听!杜思秋瞪他一眼,这家伙,还真是爱玩爱闹,拿别人的工作开玩笑,全凭他自己心情。 “那天回去,你男朋友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我们又不是见不得光,他为难我干嘛。”杜思秋没好气地说。不过,何又冬确实是生她的气了,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 “秋姐姐!”一个提着麦当劳套餐的小男孩从里面蹦跳着跑出来,一只小手拽住她的衣角。 杜思秋定睛一看,这小家伙原来是跟何又冬同住过一个病房的杨小柘!她当下尖声叫起来:“杨小柘,哇呜!好久不见啦!” 没想到会再见到这个可爱小孩,心情一时有些激动。想当初在医院照顾何又冬,他不肯理睬她,还都是杨小柘陪她聊天来着,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她给他讲日本的东西,给他写他的日语名的事呢。 “你们…”杨立指着他们俩笑,好像阴白了些什么。 “秋姐姐,这是我叔叔。叔叔,这就是秋姐姐,给我讲日本樱花,讲日本清酒和京都的秋姐姐。”杨小柘带着他那个年纪特有的天真,一板一眼地为他们做介绍。 杜思秋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来。伸出手对杨立说:“你好啊,杨小柘的叔叔。”她笑得有些激动,为人与人之间那点巧合的缘分。 他也忍不住微笑:“你好啊,杨小柘的秋姐姐!”他的小侄子自从从医院回家以后,整天和他唠叨医院里那个陪他谈天说地的秋姐姐。他却当真没有想到,原来这个秋姐姐就是杜思秋。 第一次,觉得生活多数时候是平淡无奇的,但是偶尔,不能保证它会什么时候突然蹦出点有意思的火花来。 “快过年了,你怎么还不回家?”杨立问。 杜思秋耸耸肩道:“我爸妈都在这个城市里,叫我回哪儿去呀。”她笑得十分洒脱,可是正因为这样,才显得矛盾。今年春节前夕,老妈依旧打了个电话来催她回家去团聚,她想,一大家子围着滚烫的饭桌吃热乎乎的火锅,喝点小酒,说说笑笑,总比自己一个人待在公寓里边吃外卖快餐,边看春晚边心不在焉地玩手机好吧。每年春节冯雪都有回她父母家的,何又冬的家人也都住在本地,自然也是要回家去的。 以往从未觉得自己一个人过春节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自从和何又冬在一起以后,身边多出一个人,突然孤寂下来,难免会自哀自怜。所以这一次她老妈打电话来催她,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干脆地推辞。她是有点犹豫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 问起杨立过年准备去哪儿,他说和她姐姐一家,还有他父母都要回台湾。年后再回这里。 至于杨小柘,为了以后升初中做准备,她妈妈已经帮他在台湾那边物色了一所颇有名声的小学,以后他大概都会留在台湾了。 杜思秋摸摸他圆圆的大脑门:“杨小柘,去了台湾记得把那边好吃的好玩的都发给我。”。 这一天,杨立,杨小柘和杜思秋,他们三个人,告别的心情都是一样的。美丽,耀眼。 【26】她的守护者 大年三十晚,杜思秋在外头到处晃荡,冷,持续下降的气温冻得她瑟瑟发抖,就连鼻腔里呼出来的气体都是冒着烟的。 晚上七点十八分的时刻,街道上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安静,忽然之间,仿佛变成了一座无人之城。平日里这座城市的热闹,绝大部分来自于外来者,从中小城市来的打工者,大学生或者外来游客等。现在这些人都赶回家去了,带着轻而少的行李,带着深藏内心的思念,迫切地回家去了。 就算是本地的人们,这个时刻也都在家里与家人吃着年夜饭。她呢,现在到底是在干嘛,好好的,又没有什么矛盾纠葛,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耍什么矫情姿态,有家不回呢! 她低下头,在心里这样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无奈地苦笑。 每逢遇到这种连自己都鄙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境况,她便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心理有毛病。为什么不能够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遇到不痛快的事,即狠狠大哭一顿,过几天又重新微笑,原谅一切,忘掉一切不如意的事。假如能够这样,那该多好。 偏偏她是那种典型的小心眼(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的女孩儿,抑或可以理解为对于事情反应的迟钝和后知后觉。当时所处的痛苦或烦闷处境,她往往无法立刻作出该有的反应,有时候甚至平静得足以吓到自己。然而,这种本该很快消失的疼痛感却会因此而延续下去,变成一根扎在肉体里面忘记拔出来的刺,起先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可是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一旦触碰,仍然会感觉到钝钝的痛,久久无法消失。 杜思秋记得她爷爷去世时,她都是没有哭的。那一天凌晨,她跟随父母去参加爷爷的葬礼。根据当地习俗,身为儿媳的杜思秋的妈妈,一进灵堂便得跪到灵柩前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以示孝顺和哀悼。等家族里年长的老者挥手说行了,可以了,不用哭了。妈妈便神奇地刹住了哭声,脸上哗啦啦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掉呢。这是年少的杜思秋记忆里最为厌恶的一个场面,人与人之间情感的表达,原本不该是这样虚伪的。你,要么别浮夸,要么哀到心肺里去。 整个上午,她,爸爸,妈妈和姐姐和家里的其他亲人都跟着法师做法事。里面有诸多繁文缛节,具体细节很多杜思秋早就忘了。只记得爸爸作为家中长子,要披麻戴孝,当场由法师开棺,爸爸端一碗冷而干硬的白米饭,用红木筷子夹起小小的几颗米饭,放到爷爷那已经发白发紫的嘴唇上,高喊一声:“阿爸!你把我养大,我送你终老。” 然后一行人便任由法师指挥,法师一边念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经文,一边指着道具做的奈何桥,杜思秋便跟着大队伍手里执着一根香烛,小心翼翼地过“奈何桥”,整个过程都是静寂的,如此反复了十四五遍,转得头晕目眩。终于有一次经过了爷爷的灵柩,妈妈在她身后小声叮嘱:“好好走,别乱看。”以杜思秋当时的胆子,大概也是不敢看的。她想,爷爷那没有了生命的遗体,自然是可怖的吧。 杜思秋不出声,走着走着,突然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敞开着的灵柩看,她以为自己鼓足勇气,即便那是一张狰狞可怕的面容,即便那里隐隐散发出令人恐惧的死亡的异味,但是,那也是最后一面啊。爷爷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没有在他身边,那是半夜三点钟,她还在睡梦里,一无所知。可是当她鼓足勇气去看,妄图见他最后一面时,她见到的只是一张大红色的绸缎棉被,紧紧地盖住他的身体。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终于意识到,哪里还有什么最后一面,人生的告别,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 多么残忍的一刻。 偏偏就是哭不出来,正因为如此,仿佛在心里却刻得更深了。她只是木木地打量那张血红的绸缎棉被,日后时常在梦里见到,带着迷惘,带着阴郁,泪水,总是在这样无知觉的时刻流下来的。 “哔哔哔!”大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将她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拉了回来,肥壮的司机提着大嗓门破口大骂:“大过年的找死啊!” 杜思秋定睛一看,方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马路中央去了。顿时吓了一跳,想什么呢神经病,差点把自己小命都弄丢了。 算了,反正冯雪又不在,不如自己找点活忙活忙活吧。这样想着,她往超市买了几盒饺子皮,一些玉米,胡萝卜和猪肉,打算回家自己包饺子,这分量也真够可以的,吃不完塞冰箱里,也够她吃足两三天了。 她是琢磨着回家得摸黑找灯开关的,不想屋里灯火通明一片,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打成一片。杜思秋一听便认出了冯雪和何晰的声音,尤其是何晰,贫嘴的功夫数他最厉害了。 “嗨,你们怎么都在啊!冯雪,我当你回老家了呢。” “甭提了,买不到车票。” 杜思秋突然想起她之前讲过的话,不禁笑了笑,什么买不到车票,敢情这丫头不是怕回家被父母逼去相亲才怪呢。 换完拖鞋一转头,才发现何又冬竟然也在,人来都来了,就是不肯撇下面子先和她打招呼。想起这些日子自从冷战以来,已经很久没见到他,说不想念他那是假的。其实事后反省一下,她也不是没有错的,至少,身为人家女朋友,虽然有与异性交往的自由,但大半夜没头没脑地在人家家里喝得烂醉,的确是有失分寸。 何又冬生气是应该的。假如他无动于衷,那大概就要轮到她感到悲哀了。 她不动声色地挪到他身边坐下,有点拘谨地搔搔头:“你怎么来了,不用回家吃团圆饭吗?” “来看看你。”何又冬回头看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那是代表了包容,原谅的微笑。 硝烟就这样平息了。 天悄悄黑了下来。 杜思秋和何又冬,冯雪,何晰他们几个为了她这纯手工的饺子忙活开了。何晰力气大,被派去剁猪肉,把猪肉剁成碎碎的馅儿,冯雪煮开水,何又冬切胡萝卜,搅拌五香和黑椒香料,杜思秋掰玉米粒儿。出租屋里的灯光因为太久没换新的,光线不是很亮,甚至可以说是昏暗。杜思秋蹲在地上,努力瞪大双眼一颗一颗仔细地掰,生怕看走眼一不留神就把玉米给挤坏了。 何又冬从厨房探出头来,既看她这滑稽样,忍俊不禁道:“你行不行啊,要不别掰,咱煮玉米排骨汤算了。” “走开。”杜思秋头也不抬地丢一根玉米棒过去,正好砸中何又冬的腹部,他吃痛怪叫一声。 此时她的玉米已经掰好了,盘子里黄灿灿一片,在模糊不清的灯光下显得异样的柔和。冯雪和何晰在厨房那头忙碌的声音交错着传过来,整个屋子热热闹闹的。 她举起盘子递给何又冬,忽然忍不住咧嘴笑出声来:“嗳,这样子真好啊!” “什么真好?”何又冬飘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笨。”她的手又举高一点:“快拿着,我手快断了。” 何又冬白她一眼:“你知道你哪点最讨厌吗,什么话都喜欢讲一半,真是神经。” 一顿热腾腾的饺子宴在他们几个人的一顿忙活之后,很快就出炉了。 “何晰,你怎么不回家吃年夜饭啊,跑我们小公寓来,有宝可捡么?”大家吃着吃着,杜思秋见何晰和冯雪聊得热络,便忍不住调侃起他来了。 冯雪听得出她话里有话,表面上瞪她一眼不说话,桌底下狠狠踩了她一脚。杜思秋吃痛,忍不住跟何又冬刚才一样嗷地发出一声怪叫。瞧冯雪这怪异的反应,果真如她所料,这里面倒是有好戏可看了。 “怎么了?”何又冬狐疑地朝她这边望过来,因为与他刚才的情形过于相像,惹得他忍不住偷笑了一番。 “没,突然脚有点痛,像被……狗崽子咬过一样。毒辣辣!” 胡诌了一阵子,何晰终于接上话回答她刚才的调侃了:“我爸妈今年去我姐姐那儿过春节,两个老家伙把我丢下了。等会我只能跟着我东哥回家团圆啦。” “什么,你们有团圆饭现在干嘛还在别人家里?” 何晰乐呵呵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大伯母家都是这么过春节的,年夜饭都留着九点才开始,现在估计已经开始准备了,我俩回去正好赶上吃夜宵。” 切,还以为何又冬这么大胆丢下家里人呢!杜思秋意味深长地瞟了何又冬一眼,这俩家伙,还真会吃啊。分明是蹭吃蹭喝来的嘛! 何又冬倒是理直气壮地回看她一眼,给她一个“难道你准备留我过夜么”的表情。 一大锅饺子,不用半个小时全部消灭得干干净净。 饭后,杜思秋突然想起他之前送过来的一块窗帘布,问他那是干什么用的。她们客厅和卧室里的窗户都有窗帘了呀,哪里用得着这个。 “你拿出来。”何又冬说。 杜思秋起身回房间,按照吩咐把窗帘布拿出来递到他手里。他拿着就往她们后阳台那边走过去了。 等她洗完澡出来,何又冬也忙活得差不多了。那窗帘布被他挂到了阳台晾衣服那处的窗户边上。 “嘿,这里整这么个窗帘干嘛呀,又不是整天待在这里。”杜思秋一看就乐了。 “家里平时请男客人吗?”何又冬没笑。 “偶尔吧,比较少。怎么了?” “你就是脑袋缺根筋。女孩子家晾的衣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能看的吗,糊里糊涂吃了亏都不知道。”何又冬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跟着何晰出门:“我俩也该回去吃宵夜了,先走了。”何又冬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说:“你穿多点,别着凉了。” 何又冬甚至没有跟她说一句新年快乐。 可是站在后面的她,回头望了望后阳台那绵软的漂亮窗帘,心窝里哗哗的全是涌动着的暖流。她没有对何又冬说,他的这一举动,比他那一次说以后要挣很多很多钱给她还要感动。那一次,他让她知道他会成为她未来的依靠。这一次,他让她明白,他是实实在在的在保护着她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告诉她,这世界上只要有了何又冬的存在,就一定誓死那个叫做杜思秋的傻丫头。。 她就是被这种安心的感觉融化掉的。 【27】乐极生悲 年后又是一番忙碌。过后便是元宵节。 这个城市的元宵节一向都没什么特色,最大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放假了,两天或三天,大家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完了回头继续工作,跟过年没什么两样。 不像以前小时候。杜思秋记得她的故乡,在她出生的那座小城里,元宵节是那里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节目了,比春节还要热闹和铺张。 春节的时候,大体上只有拔河比赛和猜灯谜活动,小孩子看过了这两个活动,就早早跟着大人上亲戚家去拜年,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每人给个红包,大家边吃糖果边嗑瓜子边喝茶,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大人们的春节这么着大概就算圆满了,小孩子呢,晚上还要再找点乐子来耍耍解解闷,那时候,她总跟着邻居比较大的哥哥姐姐们一起买小小的鞭炮来玩。一直混到妈妈出来扯着大嗓门到处找她,她才晓得回去,这时候,春节才算过完了。 小小年纪的杜思秋总会在心里假设,假如,假如她哥哥杜柏霖还在,那么他必定是那群孩子里面的头儿吧。在她印象里,妈妈一直说他是猴头呢,整天就爱带着邻居的小孩成群结队地“流浪”。只有这种时候想起他,她心里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难受。 至于元宵节,那可就好玩多了。在这一天,基本上在外打工的人们都会回到这座小城里,就连那些春节没回来的也都回来了。因为这一天,实际上不止这一天,在此之前的整整四天,都是节日,是家家户户祭拜祖先的日子。出于地方性的观念,这里的人们多少都有点迷信,祭拜祖先不光是为了纪念祖先,还有很大一部分人相信,这种祭拜活动可以祈求祖先保佑他们升官发财,身体健康,所以他们都乐意回来捐钱搞建设搞活动。这种相信的程度,几乎可以用信仰来形容。因此,祭拜活动从来都是一道奇观。 从农历初十开始搭戏棚,农历十二村里开始有戏班进来做大戏,杜思秋年年都去看,每年看到的都是八仙过海,熟悉得台词都能倒背如流。寨前空旷的空地摆上十几张八仙桌供不同姓氏的人分批来祭拜。除了这些,当然还有其它的节目。这些活动的主办人每年都是不一样的。当地总共有十个社,每个社轮流着承办,即是每十年轮到一次。其中有皮影戏,英歌舞,挑花篮,公仔模仿,公众电影,扛布旗,跳火堆什么的,反正多得数不过来。 不过杜思秋对此印象最深刻的是摆猪羊。这些猪羊都是连夜宰的,几户人家合一只,凌晨一早送来寨前,挂到高高的木架上摆着,强迫性地往它们嘴巴里塞一个金黄色的大橘子,用当地语言讲,象征着大吉大利的意思。杜思秋不懂那些什么好意头,反正她往这壮观的猪羊群里一站,闻着它们散发出来的骚臭味,望着它们那发白的浑浊了的眼珠,心里颤颤的只觉得残忍。但她还是每年都去看,虽然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愚昧和落后。她忘不掉的是自己儿时对于残酷行为背后那种高度好奇的心情。 何又冬是本地人,大概对这座城市的元宵节的冷清早就习以为常。杜思秋哪里憋住,自从念大学和工作以来,她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五六年之久,却仍然不习惯。元宵节前一天晚上她就和何又冬约好了出去玩,他爽快地答应了。至于去哪儿,两个人探讨了一晚上,最后决定了去汕头南澳看海。这个城市离杜思秋的故乡很近,当地有正宗的牛肉丸和各种潮汕特产,当然也比她的故乡富裕,好玩的地方也多。因此她对这个地方比较有好感。 第二天一早,何又冬过来接她去车站,两人一路奔波,坐了数个小时的车程,穿越数座城市,才来到南澳。 车上,何又冬说:“杜思秋,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海边。” 杜思秋想起自己那次在深圳西涌喝得烂醉,吐了他一身脏东西,顿时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当然记得,你还当了冤大头呢。” “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喝酒?我们才认识多久啊,你在我面前醉了n次。”何又冬说起这点顿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所以你的重点是什么,讨伐我是酒鬼么。” “当然不是。你爱喝酒就喝酒呗,只要我在场,绝对不干涉你。”说到这点,何又冬还是蛮狡猾的,只有他在场才不干涉,那显然就是拐了个弯监督她嘛。 不过呢,杜思秋也乐得有个人来管管她,她这人就是天性散漫,非得吃点苦头才能懂事。所以她就不计较,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哎,真啰嗦,重点呢,再不讲我可睡觉了啊。” “重点,哈哈。”何又冬迟疑磨蹭的言行,看起来仿佛他要讲的内容是难以启齿的,或者说是内心有顾虑的。杜思秋不催他,光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看他,过了一会他才磨磨蹭蹭地说:“嗯,就是…那次你在深圳喝醉以后和我说的话。你拉着我讲了一个晚上。” “我对你说了什么?”杜思秋眼前一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难道她把她以前的糗事全都告诉他了?! “你拉着我大发牢骚,讲你失恋的种种痛苦,口齿不清地唠叨你和彭滔恋爱时的种种甜蜜的事。我听得差点睡着了,然后你突然哈哈大笑,笑了很久,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最后你特别认真地附在我耳边说,你说,喂,我前面讲的什么因为失恋痛苦,都是骗人的,分手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何又冬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杜思秋的表情变化,她正愕然望着他:“还有呢?” 何又冬继续说下去:“我有点不解,挖苦你说那你现在是干嘛,喝成这鬼样子,还哭,哭什么呢。你又轻声说,我啊,是为我自己痛苦。嘿,哥们,你知道吗,其实我是爱无能,不管我的另一半对我多好,我有多感动,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住进我心里,我这个人特别自私,心里只有我自己。两个人在一起,于我而言就是枷锁。但我,不得不向社会舆论低头。无论多么抗拒,我都要按照社会要求的那样,迅速找一个人留在我身边。杜思秋,你一口气和我说了很多很多,但是每一句都讲得掷地有声,清晰得令人目瞪口呆。”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子。他从很久以前就把她的心思全都看透了,那连她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真实想法,竟是这样不经意地被他听了去。她狡黠地说:“何又冬,所以你害怕了吗。有可能你也只是那些人中的一员哦。”她这话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讲出来的,却发现自己并不能真正轻松。因为微微的紧张感,她并没有正视何又冬,目光不自在地投向远处。 他是同样不看她的,十分放松似的靠着椅背,双目微闭,不做声。 这反应抓得杜思秋的心里直发毛,会不会玩笑开太大了,要知道,像何又冬这样无趣的人,哪里开得了什么玩笑呢! 他却是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杜思秋,假如我害怕,就不会和你说开始了。” 好样的。这家伙,哪来那比天高的自信。 在南澳,到处都是讲当地本土语言的人们,杜思秋听了觉得特别亲切,整个人兴致极高,又拽着何又冬四处找吃的,就连她儿时常吃的蟹黄面也都被她扒出来了。 何又冬在一旁看她拿着蟹黄面干啃,整个人都傻眼了:“别告诉我,你穿越几个城市来这里就是为了吃这硬邦邦的方便面!”最古怪的是,为了解馋,连她平时最忌讳的长痘痘都不管了。 “这叫怀旧,嘻嘻。要不你也来一块。” “谢谢,天下的方便面都一样。”他压根没考虑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一片好意。他吃他的牛肉丸,她啃她的方便面。 杜思秋现在总算阴白了,为什么人家做广告老拿爱情亲情友情和童年说事呢!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打动别人的方式,即是以情动情。一流品牌,最晓得如何卖情。 同样的,一流的爱情,从来都是情与情的传递和交融。 下午休息片刻以后,何又冬和杜思秋跟随导游团去了环海岸骑自行车,自行车都是在当地小店铺里租的,有单人,双人和四人车。他们俩挑了个双人的。一路上同行的人很多,大多数是大学生一族,也有上班族。其中不乏各式各样的人,有情侣,也有自己一个人顺便带着狗一起去的,还有某些每超过一个人便嘚瑟地朝人家挥手说拜拜的奇葩…… 杜思秋在大城市里坐惯了公交车,很久没骑过单车,体力差得要命,一会儿功夫便要求停下来歇会儿。途中有一个专门供人家拍婚纱照取外景的地儿,溪水清澈见底,竹排顺着水流缓缓滑动,淡粉色的花喜盈盈地挂满枝头。身着宝蓝色婚纱的新娘子挽着新郎的手臂,一对新人对着摄像头笑逐颜开。杜思秋突然被这番美景触动到,直勾勾地看得满心欢喜。 “喜欢吗?”何又冬问。 “还行。” 他说:“那我们以后也来这里拍吧。” “好啊。”杜思秋回头看他一眼。 “一般女孩子不是应该害羞地说谁说要嫁你了吗,有你这么厚脸皮的。”何又冬笑。 “你看我像是一般女孩子么!” 说笑一阵,两人又重新上路。可能正是这一路的歇歇走走,一路的小打小闹让人轻松不少,显得格外精力十足,他们骑的路程比其他人远得多。后面的路人越来越少,可是她们俩却不知不觉骑到了坡顶。四处是醉人的翠绿,空气清新怡人。 直到导游打电话来催他们回去和大队伍会合,他们才骑着单车下坡。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细节的疏忽,差点要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命。 在如此陡峭的地方直接下坡,加上双人自行车本身就压强增大,杜思秋和何又冬原本没注意到骤增的车速,后来直到他在发现车刹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这速度时,终于猛然意识到眼前事态的严重了。 杜思秋在后面说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微微侧目,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他们的右手边沿,是触目惊心的山崖。。 能要人命的山崖。 【28】浮萍找到根 “喂你慢点!”杜思秋漫不经心地嚷了一句,接着又傻乎乎地哼起她那明显走调的新不了情。她根本没注意到何又冬突然渐渐僵硬的背影。 “杜思秋!”他突然低吼了一句,把杜思秋吓了一跳。 “妈呀,你吓我一跳。” “现在你按我说的去做。”他微微喘了口气。 她听得一头雾水,依然不知他们俩正处于险境,只隐隐觉得路越来越颠簸得厉害。 “我们摊上问题了,你现在赶紧跳车,快!”何又冬催促道,他现在只能使劲儿握住车把努力维持单车的平衡,在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在此之前,他想他没有机会再回头去看杜思秋一眼了。 杜思秋坐在后面,痴傻似的默不作声。 何又冬以为她吓傻了,忙又开导她说:“你看前面有块大木板,只要撞得准,我就不会有事。你先跳,不会很疼的,快!不要怕,我们没时间了!” 事情变化前后也就不过几十秒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他竟然迅速做了这样一个选择,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她的安全。 “你好好的,不要有事…”她喃喃道,头脑忽的一片空白,只听从他的指挥,抬起右腿往另一边一侧,往路中央用力一跃,整个人就好像飞出去了。头部瞬间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感,她皱紧眉头使劲儿睁开眼,眼前晕眩得厉害,她的手肘擦破了皮,艳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来。 她顾不得自己身体的不舒服,从地上爬起来就到处寻找何又冬的身影,眼睛里进了灰尘,找了片刻也见不到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没觉察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满面,就那样带着哭腔瞎喊:“何又冬你在哪儿…何又冬,何又冬你千万别死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你,你在哪…” 她哭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就那样用两只受伤的手肘顶着地面往前爬,眼前一片模糊,她怀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朝着木板爬过去,心如死灰,她想她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又没死,哭什么呢。”近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她猛然抬头,发现他正躺在木板边沿上,那笨重的双人单车紧紧压在他身上,他动弹不得。木板被撞出一道不规则的裂缝,触目惊心。只差一点,他就葬身崖底了。 “你怎么样,疼不疼?”他龇牙咧嘴地问。 “不疼。”杜思秋不好意思地抹一把脸,咧开嘴巴笑起来,绚烂如三月春花。“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她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奔到他身边,她虽是受了点伤,力气却一如既往的惊人,三两下就把他身上的单车挪到一边去了。 杜思秋见他脸部擦破了两道细长的口子,不禁担忧起来:“喂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这儿疼吗,还是这里?” “没事儿,你别乱摸。“他一把坐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贫嘴!” “真没事儿,天快黑了,咱俩上医院检查检查,拿点外伤药吧。” 两人从医院回到旅馆,吃晚饭时已经八点多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又冬举起一杯冰冻西柚汁假装庆祝:“来,为我们捡回一条命干杯!” “谢谢你,何又冬。”她微笑着回敬他,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你突然这么客气,我还真不习惯。”不知是否因为夜晚灯光朦胧所产生的错觉,何又冬从她脸上竟然读出了一种怪异的情绪,那是他以往从未见识过的柔软。 这个念头从他脑海里只飞速闪过,不到一秒便被他坚决否定了。老实说,像杜思秋这样一直下意识地躲在自己蜗牛壳里不愿轻易向别人敞开心扉的女孩子,真的实在和柔软沾不上边儿。他当下就想,他的这个念头,太离奇了。 杜思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低着头默默地吃着鲜美的秋刀鱼。 但事实上,何又冬一点也没有看错,他的直觉完全是正确的。杜思秋没有告诉过他,她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只有身陷脆弱状态的时候,她才会卸下所有的戒备。 她今天的确是被吓得不轻,虽然当时没有特别强烈的感受,却着实是一种心有余悸的后怕,总想着,假如她和他一起滚下山崖没了小命,那得多冤枉啊。或者假如失去生命的人是何又冬,而她侥幸活下来,那她的余生就得为了这件事而郁郁寡欢,耿耿于怀,这也是她不敢想象的一种结果。 原来发生意外的那一刻,她是那么怕死。哈哈,原来她是如此眷恋这滚滚红尘。 她托着鼓鼓的腮帮子说:“何又冬,你今天的做法太鲁莽了,为什么非得让我先跳车呢,我们俩一起跳不是更实际么?” 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赌上性命承担那样的风险? “你啊,想得太天真了。我们两个人同时跳,那谁来维持自行车的平衡呢?总要有个人牺牲多一点吧。”他的意思是,这个动作的危险之处在于,假如没有人维持单车的平衡,那么他们跳车的时间就必须得算得特别精准,要保持两个人同步。但是这种默契在慌乱的情况下很难实现,只要过程出现任何意外,他们就很有可能会被单车反着绊下山崖。他必须果断做出抉择。今天骑着单车下坡确实是太欠缺考虑了,才会差点酿成后患。 “那也不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啊!”杜思秋不知不觉有点儿激动,连声调也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何又冬笑了:“你别急,又不是傻子,我当然有替自己考虑。我是琢磨着,只要你跳的速度够快,就能为我争取多点时间,这样我再跳车也是完全没问题的嘛。谁知你在后面磨蹭了半天不肯动,结果我只能去撞木板了。” 杜思秋打量着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想:何又冬,你,真是傻透了! 她说:“我们俩,也算是生死与共了。” “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看完特色表演,她还老是黏着他不想回自己房间,跟屁虫似的跟着他去沙滩上吹海风,看一大群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孩女孩放孔明灯,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玩真心话大冒险。 何又冬说:“你不是嚷嚷着困了嘛,早点回去睡吧。” “谁说的,这里好玩着呢,我一点儿也不困。” “怎么了,又耍起小孩子脾气啦。走吧,我陪你回去好了。”他以为她今天吓傻了,现在还没缓过来,赖着他要他保护呢,就摇摇头无奈地护送她回去。 到了房门口,杜思秋打着哈欠说:“哎呀我真不困,你看现在才…”她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才…也就十一点嘛,好吧,你也早点休息。” “嗯嗯,明天八点半出发,你可别给我赖床啊。晚安。”他不放心地叮嘱道,然后转身去拿钥匙去开门。 杜思秋吊儿郎当地也拿着钥匙开门,自动屏蔽掉他的唠叨似的不答话。 “喂,你听到没有,明儿赖床我可不管你啊。” 他正严厉警告她的时候,她却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小心翼翼地吻了他一下,犹如胆怯的小孩子,带着羞涩的试探。“我知道了,晚安。”她匆忙讲完这句话,然后放开他飞奔进自己的房间里去。 留下何又冬呆在原地,静默了很久,嘴角才慢慢蔓延出浅浅的笑容。这个傻丫头,原来刚才是舍不得他啊。 这是杜思秋,第一次主动吻他。 而他不知道的是,杜思秋在转身的一瞬间突然热泪盈眶,这么多年来,她那颗浮萍般无依无靠地漂泊的心,终于在身后这个男人身上找到了归属感。 第三天为了赶回去上班,何又冬和杜思秋匆匆结束了他们短暂的旅程,乖乖回去工作。 在车上杜思秋拿出手机打算晒微博的时候,发现有冯雪的两个未接来电。她回拨电话过去,那边却一直没听。“怎么了?”何又冬见她撇撇嘴,问其原因。 “是冯雪,不知找我有什么事。打回去没人接。哎,不管她了,那家伙经常这样的。”大概冯雪是提前一天去上班了吧,这丫头就是那种一忙起来就什么也不管的人。 干脆发个短信给她:“女强人,什么事啊,拜托回我电话!” 但是那天晚上杜思秋在家里等到快接近十一点冯雪还没回来。她隐隐觉得不安,又打了几个电话给她,那边依旧一片忙音,没人接。 杜思秋这下急了,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玩失踪呢,该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了吧?!坐立不安之下,她第一个想起了何晰,他们俩最近挺要好的,他可能知道她到哪儿疯去了。 一通电话过去,何晰听说了冯雪的情况,很是吃惊,他在那边只差嘴里一口饮料全喷出来了,还拼命追问杜思秋具体情况,说要过来和她一起找。看来他是完全不知情的,杜思秋急着问别人,努力平静下来安抚他几句,让他别担心她会没事的。转而又把和冯雪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和同事都问了个遍,还是打听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最后,在慌乱之下,她突然想起了陈俊,这个冯雪一直惦念在心头上的男人。杜思秋打电话过去,也来不及寒暄道歉就直奔主题。出乎意料的是,陈俊在她的一番语无伦次之后至少沉默了五六秒,就是这短短的五六秒,让杜思秋敏锐地直觉出冯雪的失踪肯定是和陈俊脱不了干系的。 陈俊的回应迟疑得十分明显,他说:“杜思秋,她会没事,会回来的,你不要再担心了,早点休息吧。”。 呵呵,虽然大体原因她猜得出来,可是她最好的朋友突然夜不归宿,连声招呼也不打,而她什么也不知情,叫她如何不担心? 【29】不辞而别 想起冯雪那丫头前些天听说她出去旅游受了伤,还焦急得不得了,一连追杀了几个电话过来责怪何又冬没有照顾好杜思秋。 杜思秋说:“别怪何又冬,要不是他,我早就挂了。” “得嘞我不说啦,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我再怪何又冬搞不好你该反过来咬我了。”她毫不留情地挖苦道,留下一阵狡黠而俏皮的笑声。 那时的冯雪阴阴还是一切如常的,如今为了陈俊,为一个情字失魂落魄,连杜思秋也不管了,她怎么睡得着呢。她是片刻也坐不住了,套上毛衣就冒冒失失地想出门去找,虽然知道如此盲目去寻找一个不想被找到的人,很可能只是一番徒劳,但总比待在家里干着急好。 倒是冯雪,心有灵犀似的,一条短信很是及时地发过来:“我想冷静几天,不用找我。” 短短几个字杜思秋来回看了几遍,最后,空荡荡的房子里只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杜思秋收到她的消息,知道她现在安全,放心不少。想到何晰兴许也跟着她担心冯雪,她接着打了个电话给他,向他报平安让他不用担心。 “哦…哦好好,没事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他显然松了一口气。 “何晰,你大半夜在哪啊,很吵诶!”她听到他那边有聒噪的汽车鸣笛声。“还在外面吗?” “没…”他结结巴巴的语气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在去你家的路上,刚才想和你一起去找冯雪来着,既然她没事儿,我就回去了。” “嗯嗯,那你小心开车。” “诶我知道了,嘿嘿。” 杜思秋放下电话,回头望了望窗外,深夜里的月光显得越发的清冷。她想:假如冯雪喜欢的是何晰,那该多好。假如她喜欢的人不是陈俊,就不会让自己这般难受了。 可是,感情的事哪有什么假如可言呢? 回到正常上班的日子,杜思秋因为工作的关系又和杨立保持了较为密切的联系。春节期间,杨立发过一张节日封贺卡给她,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比较正式的电子邮件,里面除了讲一些他的近况,还有近几个月的工作安排。他说他春节过后仍然会留在台湾,不过他的那部与深几许杂志社签约了的小说,在写作期间他依然会和杜思秋保持联系和探讨。完稿以后,他要开始他在北欧的第一次旅行。 杜思秋很是疑惑,发短信追问道:“为什么突然这样安排?”在她的预期里,杨立过完春节还是会回来的,怎的现在搞得好像永远不回来了一样。 杨立很快回复道:“四月初是陈牧结婚的日子,在土耳其举行婚礼,她邀请我去。我答应了。所以我是想着去参加完她的婚礼,我可以顺便去一趟北欧玩一段时间,就当是给我自己充充电吧。” 陈牧…哦,那个清爽的马场女孩,杨立一直喜欢她的那个。杜思秋差点回他一句:“还充电呢,是去疗情伤吧。” 到底没发出去,想想还是算了吧,陈牧在他心里的分量太重要了,这会儿拿她开玩笑,搞不好他会跟她翻脸。 “知道了。玩够了记得回来找我,我保证会对你好点儿哈哈!” “嗯,你也是。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就这样,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 这就是人生啊。她嘲弄似的弯了弯嘴角,收拾好自己那乱糟糟的桌面,起身往公司食堂走去。 打了一大碗打卤面,她在找空座位的时候看到了陈俊。正好,她可以找他聊聊。 “社长,我能在这里坐吗?”没等他答应,她已经把自己的打卤面放到他对面的空位上。 陈俊大方一笑:“当然可以,今天怎么和我见外了。”他应该猜得出她的来意。 “嘿嘿,有吗。” 很简单的问题,但是第一个开口的人总觉得难以自然地切入正题,杜思秋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头,倒是陈俊,先问起她来了:“冯雪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和你联系?” 杜思秋摇摇头:“就发过一次短信,后来几天再也没联系过。”她努力咽下口中的东西,像是被噎住了一般,整个过程卡得她十分难受。她是憋不住话的人,到底还是问出口了:“你拒绝了她,是吗?” “嗯。”没想到他对此这般坦率,但难以掩饰他的些许内疚之情:“这件事是我处理得太草率了,没有顾及到冯雪的感受。” “处理…难道冯雪对你的感情,在你眼里真的只是一种负担么?我一度觉得你们俩跟般配呢!” 他眼里掠过一丝令人难以理解的失望,他说:“嗯…对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我能问你原因吗,为什么不能接受她的心意呢,或许以后你会发现你们是合适的。”这种话,杜思秋自己讲着讲着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培养感情就好比赌博,从来都是风险大于收益,赔多于赚。 聪阴人不愿意干这种事。 但是陈俊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她的假设:“因为我所期望的和我共度余生的人,不是她。何必再让她受更大的伤害呢。” 哦,原来是这样。她阴白了,或许,在遇到冯雪之前,他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可是冯雪这傻瓜,她要何时才能完好如初呢?虽然以她对冯雪的了解,深信这点儿小挫折是磨不死她的,但要自己想得通,大概没那么简单。 下班时间,杜思秋买了点下火锅的牛肉片,生菜,蟹棒,金针菇,海鲜丸和鱼片,晚上到何又冬家里一起吃饭。这些天以来,在何又冬的无私帮助下,她的厨艺有了很大长进,平日里常吃的那几样家常小菜都能烧得有模有样的了。现在冯雪不在,她只能自力更生了。 只是很多时候,何又冬一在,她就开始犯懒。他在厨房里忙活着,她就心安理得地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嗑瓜子。 何又冬说:“是谁说要跟着我学做菜的,又中途当逃兵了吧。” “哪有哪有,我不就休息一会儿嘛。” “你现在过来。” “不要。” 何又冬懒得和她浪费口水,也就不争了,一个人在厨房里静静地忙活着。她倒又自觉过意不去,自己起身跑去给他打下手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见他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给她做饭吃,她就觉得特别喜欢。有种家的感觉。 “不偷懒了。”何又冬回头宠溺地看她一眼。 “不偷懒了,以后我一直给你打下手,好不好。” “一辈子吗?” “一辈子。” 他低下头亲她的额头,温柔地笑:“傻瓜。” 她想,当然啦,要一辈子。她认定这辈子就是他了。 饭桌上,何又冬说到他妈妈,提出近几天要去看房子,早点买下来,好让他妈妈搬进去住。工作这几年,他个人的积蓄已经足够买一套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优越的新房。 杜思秋有点不解:“怎么突然想起要买房子呢?” “再过不久,我爸爸就要出来了。我想换一个好点儿的住处,满足我妈的心愿。希望我爸出来之后,能和她破镜重圆,好好过。这样的话,我和我妹应该都会很高兴吧。” “你妈妈应该生过你爸爸的气吧?” 他点头道:“嗯,我倒宁愿她只是生他的气而已。或许,她是失望和悲伤多过于愤怒吧,被深爱之人背叛毕竟是常人难以接受的。但我担心的是,她对我爸会不再抱希望,后来的日子,我妈几乎没有再在我们兄妹俩面前提起过他,只是自个儿微微地出神。每当看到这一幕,我也会禁不住地责怪我爸太没有担当。”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很多不愉快的伤口总会被时间抚平的。我想,阿姨肯定会渐渐原谅你爸爸的。” “但愿如此吧。” 就像现在,她也很久没有半夜梦游起来抱着房间门口的沙包,彷徨地到处找她妈妈了。这样,是不是代表她在内心深处已经渐渐原谅她父亲了? 似乎有点能理解这样一种说法了:原谅他人的过错,即是等于放过自己。 “对了,冯雪是不是打算不再回来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何又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提起冯雪,杜思秋又是一阵无奈的叹息:“我要知道她在哪儿,早就去找她了。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她公司有一个同事是我以前的同学,我们昨晚联系的时候,他告诉我冯雪昨天向她公司提出辞职了。” “什么!你说真的?!”她两只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了,心里除了错愕还是错愕。 “真的,千真万确。” “天哪,那丫头真是…疯了!”杜思秋完全想不到陈俊给她的打击会是这样大,大得连她的宝贝工作都不要了,大得连她这个好朋友都不联系了。 “你能联系上她吗?” 杜思秋颓然摇摇头:“不能,她根本不接我们的电话。” “那你还是多给她发短信吧,尽可能开导她,可千万别让她想不开。” “放心吧,我了解她的为人,再怎么困难,她都不会往那方面想的。”以前读高中,杜思秋记得有一段时间她家里发生很多变故,全部大小事务全靠她自己一个人撑着,还差点被迫辍学,就算是那样难熬的日子,她都没有埋怨过一句,也没有喊过一声苦。杜思秋就知道,她不是个能够轻易被打倒的女孩子。 只是,她如今这般痛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是如何喜欢上陈俊的,而以至于对他如此痴心一片? 杜思秋记得她和冯雪第一次见到陈俊,就是她第一次去何又冬家里,给他“庆祝生日”那一次。整个过程她都在,在她眼里,冯雪和陈俊两人只是很平常地聊天,当时她也参与进去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但是,冯雪告诉杜思秋说,她对陈俊一见钟情。 她想,或许那一次,就是陈俊出来给他们开门的时候,只此第一面,她便深陷其中了吧。 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 她终于能够领略到些许了。 【30】和解 “冯雪,你真不打算回来了吗,我好饿啊!” “你到底藏在哪里?” “不要再沉浸于刚过去的伤悲里,早点回来…早点回来吧。” 冯雪啊冯雪,你这是何苦呢? 杜思秋捧着手机,望着后阳台的晾衣竿发呆,屋里死寂一片。这晾衣竿以前还是冯雪搭起来的呢,这个出租屋虽然只是她们俩的临时住处,冯雪却是花了不少心思来布置这个地方的。她真的无法理解她突然离去的心情。 此时距离冯雪出走已经四个月,自从上次那最后一条信息之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她,这决绝的态度让杜思秋渐渐相信,她不会再回来了。 夏天走了一半,天气开始回暖转热。生活还是要继续,大家都发生了不少变化。在此期间,杜思秋陪何又冬去看了楼盘,他顺利买下了新住处给何妈妈和他妹妹何又熙住。在此期间,杨立与深几许杂志社签约的小说c语言情书正式完稿,受到读者热烈追捧,并且出版为完整版读本。在此期间,杨立给她寄过一张在英国牛津的阴信片,并以此作为暂时的离别寄语。在此期间,陈俊把深几许杂志社办得有声有色,并且有了女朋友,听何又冬说那个女孩子是他朋友公司的一个实习生,笑容干净纯粹。在此期间,何又冬和何晰工作业绩突出,双双升职。在此期间,杜思秋的妈妈提过一次让她和何又冬商量订婚事宜的建议。何又冬后来也陆续上过杜家几次,杜家父母对这个未来女婿是越看越中意。因此杜妈妈才会这么催着他们早点订婚。 杜思秋没有当面反驳她老妈的意思,心里却暗自偷笑,她和何又冬在一起还没多久,订什么婚呐,不要把何又冬吓跑才好! 反正结婚这回事呢,现在何又冬不提,她也不会开口的。就这么相处多一两年也挺好,互相多了解下对方,免得以后结婚了再反悔,那成本可就太高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关键的原因是,现在是何又冬家庭的困难时期,这种时候和他提那些什么订婚的事,简直是疯了。这阵子,他们一家子大概都不能太痛快吧。 何又冬告诉她说,他爸爸出来以后直接奔到他第二头家那里去了,对待这边连见他母亲一面都没有,只打过一个电话回来,好像是一连串道歉的话,说那头家除了一个柔弱女子,还有一个等着他抚养的小孩,他们更需要他,他只能作出这样一个选择了。看样子是要和又冬的母亲离婚了。 具体还说了些什么,何又冬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妈妈握着电话筒听了他那番话,当下应不了声,苍白的嘴唇颤抖得极厉害。对于这个曾背叛过她的男人,原本她是打算原谅他的,现在看来,他仿佛不需要她的原谅呢。 一旁的何又熙见到此种情况,当下怒不可遏地抢过她母亲手中的电话筒,冲着那边的父亲破口大骂:“狗屁!我告诉你,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个父亲!”语毕,摔下电话筒,抱头痛哭起来。 何母一句咒骂他的话都没有,只是两行清泪顺着腮边无声地滑落下来。 倒是何又冬,作为家里唯一一个尚且头脑理智的人,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心里却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为什么呢,难道在他父亲眼里,他们对他来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夫妻缘分,父子情分,父女情分至此一并终了。 杜思秋没有说过任何安慰何又冬的话,她知道,在他最难受的时候,只要静静陪在他左右就好,其它的什么语言都不需要。自从他从黄颖那儿受过伤害,他便开始习惯于自我疗伤。每一个长大了的人,都应学会自愈。 过了不久,杜思秋在一次的时刻偶然地见到了陈俊的女朋友,她在等电梯的时候见到他们肩并肩朝她走过来,女孩甜蜜蜜地挽紧他的臂弯,带着点浅浅的羞涩。 自从冯雪为陈俊离开之后,杜思秋平日在公司里很少再见到他,大概他是出于对冯雪的愧疚而有意躲开她的吧,现在,她从他不大自然的脸部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当然,他还是大方为她们俩做了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兼同事,杜思秋…这是我的女朋友,宋雅。” 两个女孩子十分蹩脚地互相问候一番,而后便无其它话可说。毕竟都是刚出来社会行走不久的女孩子,为人处事方面尚且稚嫩,不晓得如何特地找话题和不熟悉的人谈天说地。也许其中也有掺杂了杜思秋个人的私心吧,虽然潜意识里知道陈俊拒绝冯雪并没有错,但是冯雪这么久都不露面,说不定还躲在什么地方暗自伤心呢,陈俊却是大大的不同,与冯雪相比,他过得实在是洒脱无比。 大概就是因为这点儿私心,杜思秋总觉得和眼前这个女孩子之间隔了厚厚的一层隔膜,彼此无法真正沟通。她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不可理喻感到无奈。 不过眼前这个女孩子的确是如传闻所说的一样:肌肤细滑,眼神清澈,笑容干净。这是杜思秋羡慕不来的,实事求是来讲,如此单纯的程度,她大概在高中以后,便再也不曾拥有过。她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面,已经或多或少地被污染了。 陈俊从地下车库把车出来,他提出顺道载杜思秋回去,换在以前,她二话不说早就上车去了,现在不敢了,总觉得有些拘谨,便委婉地拒绝了陈俊的一片好意。 他打开车门让他女朋友宋雅先上车,自己回头打算和杜思秋道别后再走。杜思秋趁机问他说:“这就是你一早中意的那个女孩子吗?” “嗯?”他竟然装得一副茫然的模样。 “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问,你走吧。” “嗯,那你路上小心。” 和陈俊宋雅道别后,杜思秋并没有直接回家去,她在路边随便找了家咖啡店进去,点一杯黑咖啡和一碟蓝莓桂花糕,一个人闲闲地坐着消磨时光。这个钟点回家去,实在是没什么事情可做,还不如在外头晃荡一会儿再回去呢。 想不到因此遇见彭滔。 杜思秋和他之间隔着几张桌子,离得不是很近,他却从她进门来就见到她了。因为这有意无意的注视的目光,杜思秋很快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相隔几个月时间不见,彭滔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眼神却是不如从前的狂妄了,就连过来和她打招呼,都变得异常犹豫。他有这点觉悟,倒还不至于惹人想起不值得回味的过去。她和他怄气胡闹的种种行为,现在想起来反而觉得太好笑太幼稚了。有所不同的是,现在,杜思秋不如从前那般憎恨彭滔了,因为她身边有了何又冬,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关注彭滔的生活过得好坏与否,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杜思秋?”他在她面前坐下。 “有好有坏,反正比以前好多了。”她这么回答,倒不是故意讽刺彭滔或者是说话里有话。她确实是这样认为的,生活本身就是如此,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有好的也有坏的,这些都是必然的。但她的确是成长了不少,最起码,她不再束缚住自己,也不再抗拒去靠近另一颗愿意给她温暖的心了。 以前她老怀疑自己患了什么毛病,现在她可以肯定,她的病情已经好转甚至有了痊愈的迹象了。 彭滔与她四目相对,自嘲地笑说:“你过得好,我却很不好,我和姚云迪早就离婚了。” 哦,还是这回事。 杜思秋点点头:“知道,这件事我听说过了。”真是奇怪,彭滔和姚云迪结婚才多久啊,别说是半年,就连两个月都没有,姚云迪便提出离婚,果断撇下这里的所有工作自己回巴黎去了。 杜思秋对此难以理解,她从不知道,彭滔有如此落魄的一面,难道他身上有什么缺点是姚云迪无法忍受的吗?可是,作为青梅竹马的他们,多年相处,还有什么缺点是彼此没有见识过的呢! “你来和我打招呼,就是为了讲你离婚的事吗?” “杜思秋,我是想问问你,现在我落得如此下场,在你看来是不是罪有应得?”他望着她微笑,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苦笑,至始至终,他的笑容里面一直装满了自嘲。 “呵呵。”她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彭滔,其实事情过去这么久,我除了偶尔带着好笑的心情想起这段往事,更多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生活得很忙碌很充实,根本没有时间去紧紧揪住回忆不放。倒是你,好像一直在倒退。” “你,确实是长进了。” “谢谢。此话怎讲?” “记得从前,我问过你将来我们要如何如何的安排,你说不知道,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情。你心事重重的时候我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底,和我说,但你一次也没讲过,你有什么过不去的难题从来不和我说。知道吗,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从来没对我说过知心话,甚至不及今天的一半。我一直试图努力靠近你,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你永远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他对她的抛弃,其实只是出于无奈的放弃。 现在,杜思秋终于肯承认这一点了。她竟然主动向他道了歉。 “不,是我对不起你才是,作为男人,我不该因此恼羞成怒的。”这一次,他的微笑终于变得自然些了。。 而杜思秋和他,也因此抛开一切恩怨,和解了。 【31】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周末没事,何又冬上门来探望她。按了几下门铃都没反应,只好打个电话给她。 “喂…谁啊?”电话一接通便听到杜思秋迷迷糊糊的略带着不耐烦的声音。 何又冬无奈地抚额道:“是我,你睡傻了吧。” “哦,嘿嘿…”她努力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怎么了,一大早的…” “我在你家门口,过来给我开门。” 五分钟后,她前去开门。 “干嘛呢,这么久。”何又冬提着一袋东西进来,边走边问。 杜思秋打个哈欠:“我换个衣服,总不能穿件睡衣出来接待你是吧。” “怎么,还跟我客气啊,穿着多好,跟老夫老妻似的。”何又冬开玩笑说。 “哧,神经才听你的。你坐会儿啊,我进去洗漱先。” 等她从浴室出来,饭桌已经被何又冬摆上了丰盛的早餐,糯米团,鲜虾紫菜卷,红豆薏米粥和烧卖。这么多…吃得完吗! “嘿,我说呢,原来是给我带早餐来了。”她一脸愉快地坐下来,伸手夹起一块鲜虾紫菜卷来送到自己口里。 “不给你带你会吃吗,我看你是一到周末就睡昏了头,不饿吗你。” “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那你几点醒。” “七点。” 杜思秋抬手看看自己的腕表,现在已经十点二十分,差一点可以直接吃午餐了,不禁吐吐舌头道:“佩服佩服。” “别老这么饿着自己,对身体不好。” “是是是,谨遵何管家教诲。”杜思秋被他唠叨怕了,马上转移话题:“熙熙最近怎么样,她快高考了吧?” “嗯,六月份高考。”何又冬说起这个,脸上现出些许担忧的神色,他这个妹妹,有时候脑子也是一根筋,真是倔得很。“我担心,她会因为我爸的事受到影响。” “她心情还是很差?” “倒不是说有多差,自从那天和我爸决裂之后,她后来在我和我妈面前没有再提这件事,也不见得有什么伤心或愤怒的情绪。但是你知道,有时候受到伤害却不愿发泄出来,那伤口会永远结不了疤。我怕她这么下去,连三本大学都考不上。”何又冬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平静,平静得好像忘记了,他讲的这个人,其实也有他自己的影子。他父亲留给他的无奈和伤害,他又哪里有去释放过呢。 从来,都只是自己扛着罢了,只因为,他是何家仅剩的顶梁柱,总不能轻易倒下来。 “其实,熙熙人特别聪明,只要她愿意,考个好一点的大学肯定没问题。主要心态上,这段时间你最好抽空开导开导她。” “真是伤脑筋,假如我父亲不突然给我们弄出这么一个‘惊喜’出来,她老早做回她的乖乖女了。”提起这个,何又冬觉得很遗憾,从前,何又熙真是个乖巧又天真的小女孩,就算遇着再大的麻烦,她都是乐呵呵的。惟有他父亲抛弃这个家庭这件事,她一直跨不过去。 “你啊,快别发愁了。以后上我这儿来的时候,记得把熙熙也带上,我陪她谈谈心。” “嗯,上次在医院,她倒是挺愿意听你的话。” 两人吃过早餐,搬了两只矮凳子到后阳台去晒太阳。 “何又冬,我前几天在外头遇到彭滔了。”她突然想起彭滔来。 “哦。”何又冬往椅背靠下去说:“你没再和他吵架了吧。” 杜思秋玩味地笑:“你希望我们吵架么?” “你说呢…我怕你在外头闯祸,势单力薄的,吃亏。” 杜思秋微笑道:“放心,一句都没吵。我们和解了。” “和解?” “算是吧,憎恨一个人太累啦,我恨不动了。不如重新做回朋友。” “当然,假如你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做朋友最好不过了。不过…” “不过什么?” “杜思秋,你可要记得,只能把他当普通朋友。男朋友只有这我一个。” 杜思秋哈哈大笑,懒洋洋地说:“何又冬啊,你猜我现在晒着太阳,听你在我耳边说话,我心里突然想到的一句歌词是什么?” “是什么?” “你得猜呀!” “猜不到。”他摸摸自己挺直的鼻梁笑。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何某深感荣幸。” “杜某亦是。”她跟着文绉绉道。 “秋秋,找个时间我们俩去躺日本吧。” “怎么突然想起这回事?” “你不是一直盼望着去日本京都看看老式建筑吗,我陪你一起去。” “啊,太好了!”她欣然抬头,笑靥如花。 往后的日子,何又冬上她家来坐总会带上何又熙。 何又熙比以前沉默了些许,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她总是特别容易不知不觉的就走神。 大概是有点儿感同身受的缘故吧,杜思秋其实能理解她的心情,有事没事就陪她聊天,谈天说地,即便更多的时候都是她在说,但她知道,她讲的话,何又熙都听进去了。几番谈心之后,何又冬打电话告诉杜思秋,说何又熙回家以后竟然一反常态,认真做起数学练习题来了,问她都对她说了什么,这么有效。 其实倒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偶尔讲讲自己小时候与表姨同住的那段日子,那段父母和哥哥姐姐都不在身边的日子。她讲了小小年纪的自己当时的感受,讲了她是如何钻牛角尖认定父亲不爱她唯独将她抛弃的,还讲了她一步步抛开偏见,理解他父亲的苦衷的漫长历程。 实际上,她真正对父亲彻底抛开偏见,是在过了很久以后才能实现的事情。 因为她懂得,安慰一个受伤的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与她站在同一战线,感同身受。 所以,何又熙最大限度地接受了她的安慰。 何又熙甚至对她说:“秋秋姐,如果我哥能娶到你,那真是他上辈子积来的福分。” 杜思秋听完呵呵笑,在她看来,能遇见何又冬,是她幸运才对。 杜思秋一早去上班就听到诸多与小宋有关的八卦消息。有同事称薛雁将下月初的出差任务交给了小宋,要知道,深几许每个季度的出差任务对公司的每一个员工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 根据深几许的老员工透露,以他们对薛雁的了解,只有受到她重视的员工,才有可能去出差。当然,说不定还会有奖金或升职等优越待遇。 对于薛雁的安排,公司员工中除了流口水,也不乏心有不甘者,认为小宋虽然工作能力毫不逊色,但到底是个转正没多久的新员工,有什么资格脱颖而出呢。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吧! 杜思秋听了同事们一番议论,除了一笑置之,并不发表任何评价。老实说,她和小宋之间的确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是存在隔阂的。就是那一次,小宋无缘无故背着她在茶水间对其他同事散布谣言讲她的坏话,杜思秋对此一直放不下,也无法理解小宋对她态度的突然转变,搁在心头上难受了很久。也一直找不到机会与她谈这件事,事情错过了交流的时间,误会就很难消除了。 即便这样,杜思秋也不愿以牙还牙讲她的坏话,假如这样做,那她自己不就是和她没什么两样了吗!而且她相信,小宋确实是有这样的能力,实习期间她就看得出来了,她必定是很快能受到上司赏识的人。 她默默地这样想着。 坐下来工作不久,杜思秋被薛雁叫到办公室,她让杜思秋做好心理准备,下个月初去厦门出差。 杜思秋目瞪口呆,真心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情况? 薛雁头也不抬地说:“此次任务不重,但是记住,一定要做到极致。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到时会有经验丰富的同事和你们一起去厦门完成工作,遇到任何不懂或搞不定的事情,要及时向你的同事求助。”照薛雁的语气看来,她不太放心杜思秋,深怕她那马大哈的毛病又会给她惹出什么麻烦来。既然不信任她的能力,为何还要派她去呢! “薛主编,我能问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薛雁半眯起双眼,抬头看她。 杜思秋坦白道:“我明明还达不到你的要求,为何还让我去呢,你就不怕我给你弄得鸡飞狗跳?”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你不相信你自己?” “我是想信我自己来着,关键是…以往诸多事实告诉我,对自己评价不能太乐观。”她小声嘀咕道。单单杨立那项工作,她就差点应付不过来了。 “不要罗嗦,我既然叫了你去做,自然有我自己的分寸。你尽力去做就好。” “哦哦,知道了。”尽管欲言又止,杜思秋还是把疑问活活咽回肚子里了,好吧,做就是了,何必自寻烦恼,想那么多干嘛呢! 她发个短信给何又冬:“我快步步高升了,快快恭喜吧,哈哈!” “是吗,那我真的很替你高兴…(不过,你确定你没发错短信?)”。 杜思秋受到回复,揉揉迷糊的双眼定睛一看,妈呀,刚才那个不是何又冬的号码,她把短信发到彭滔那里去了! 【32】被派出差 杜思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糊涂到这个地步上。 忙回复彭滔的短信:“不好意思,我刚才看错了。”她对他,是越来越客气了。 “没关系,你的迷糊劲儿我早就见识过。”彭滔的话透出点暧昧和俏皮,这让她不自觉地看多了一遍,心情有点儿难以言说,是一种分辨不清的纠结,喜非喜,悲非悲,就是觉得感慨。 果然,回忆是一种固执的东西,有时候你以为忘记的事情,其实有可能只是暂时被隐藏起来了,并不是真正的消失。杜思秋与彭滔已经和解,但实际上她在尽力避免和他接触,因为重新牵出旧事实在是件麻烦事。她不能自寻烦恼。 她没有再回复他的短信。 工作之余,杜思秋去茶水间冲泡茉莉花茶,见到陈俊和薛雁也在里面坐着。他们俩都是十足十的工作狂,就连休息时间也要边捧着咖啡边谈工作。 杜思秋进去时他们已经谈完,没有听清他们聊的什么内容,当然她对此一点儿也不感兴趣,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社长早,薛主编早。”她对着两位领导毕恭毕敬地打招呼。 薛雁点点头,端着咖啡起身准备回办公室,忽地回头用食指指向她轻声道:“休息可以,记得别偷懒。” “哦…”她讪讪地答应着。 真是奇了怪,她什么时候偷懒啦,这薛主编真是的,说胡话不晓得眨眼! “小心看着水,快满出来了!”陈俊突然开口提醒道。 她略感迟钝地反应过来,陈俊已先她一步帮她关掉水的开关。“啊…谢谢社长!” “最近怎么和我见外起来了。”他指的应该是她改口称呼他社长的事。 “有吗?”他不说,她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 “你还在为冯雪的事怪我?” “呃…那倒没有,都过去那么久了,况且也不全是你的错。我吧,平时懒散惯了,都是随着性子胡乱叫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没想到你能这么谅解我。” “我实话说说罢了。”杜思秋吹掉热气,小心翼翼地喝一口清香花茶,轻声说道。冯雪是她最好的朋友,陈俊呢,虽然她和他感情不及她和冯雪那般深厚,说到底也算是知心友人一个,她没有忘记他在工作上对她的所有鼓励和支持。那些鼓励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来说,实在是很重要。 她不想因为冯雪而破坏这点儿可贵的“革命情谊”。 “其实我有件事想不阴白。”杜思秋说。 陈俊别过脸来看她:“你说来听听。” “你说薛雁派我下月初去出差到底是为什么,你知道,我能力又不是有多出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工作转正已经很久了,为何总是说自己能力不行?你应该给自己多点信心。” “所以你也赞成薛雁的决定?” “我相信薛雁,也相信你。”他认真地说。 “ok,我尽力。”她挤眉弄眼道。 其实这次出差的具体工作内容她并不知道,反正大话答应下来了,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杂志社能干的工作,不会辛苦到哪里去,更不会离谱到哪里去,没有什么干不了的。 阳光灿烂的某一天,杨立突然打来电话。 “杜思秋,你猜我现在在哪?”他的声音听起来快活得很,想来是旧伤没什么大碍了。哎,这就是帅小伙的爱情啊,永远没心没肺。 杜思秋翻个白眼道:“还能在哪,你不是在北欧狂欢吗,富家子弟,少来跟我炫耀。” “神经,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我还待在北欧干嘛。” “哦,那你是回来了?!还是在台湾?”杜思秋这才想起他要游北欧是三四个月前的事。 “全错,我在京都。”杨立轻声笑道。 “呀,你行啊,果真是浪荡子弟,自己给自己放长假。”杜思秋又是一番白眼,如果他在她面前,肯定老早被她瞪死了。 他故意威胁道:“亏你还是文字工作者呢,写作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蹲在家里就能写出来的吗…杜思秋,你一会叫我富家子弟,一会又是浪荡子弟。你说你还要不要手信了,还要不要你的日本清酒了。” “真的啊,你真的给我买了手信?” “不然呢,以后给你知道了不得被你唠叨死。我过一段时间回来大陆,到时带给你吧。” “真好,够义气!”杜思秋由衷夸赞。 “你工作可顺利?” “一切都好…哦不,不太好。等你回来给我写稿子,我就又如日中天了。” “哧,装什么可怜呐。” “反正你回来了就得给我写稿子,不然不认你这个兄弟了啊!” “真是怕了你了。” 挂掉电话,杜思秋忍不住笑自己的无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杨立变得这样熟悉了,熟得能够嬉笑怒骂,彼此扶持。人生挚友,最洒脱不过如此。 突然有种多年老友的感觉,她真心盼望他早日真正忘却陈牧给他留下的所有不痛快的痕迹。那样,即便恢复他先前的公子哥形象,她也会替他高兴的。 午饭过后吃了点水果,杜思秋想起要给何又冬打个电话。 她特地在他面前柔声讲话,好显摆显摆她自以为的进步:“又冬,你干嘛呢,上班了没?” “还没呢,我在吃饭。”何又冬自动忽略掉她的神经行为。 “这么晚,你看现在都快一点了!” “没法子呀,我们公司最近上上下下都投入到一个大项目里去了,人人忙得跟狗似的。”他说完低声咳了一下,大概是饭吃得太急,噎到了。忙得没时间吃饭没时间休息,大公司就是有这本事。 杜思秋听着打心眼里心疼他,也不想和平时一样凶他了,只好再三叮嘱他要按时吃饭,千万别把自己身体搭进去了。虽然他不一定听得进去,她还是唠叨了好几遍。 何又冬忍不住提醒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刚才都说过两遍了。”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杜思秋说笑一阵,想起正事,说:“对了,我打电话是想顺便告诉你我下个月初要去一趟厦门出差,三四天不定,看任务进展情况而定。我就跟你先打声招呼。” “下个月几号?”何又冬问。 “三号,怎么啦?” 何又冬有些沮丧地告诉她实情:“我原本已经订好了咱俩去京都的机票,本来以为周末是假期应该没问题。现在看来只好推迟了。” “啊,你干嘛不早说!” “算了,反正我最近也忙不过来,咱俩找时间再去吧。” 杜思秋恬不知耻地说:“sorry啊,都怪我太敬业了。” “哧,你道个歉还忘不了自恋。好啦,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我之间不用道歉来道歉去的。”他倒是越来越迁就她了,什么时候养成的好习惯呢,哈哈! “谢主隆恩。”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笑:“怎么样,你妈妈最近情况好吗?” “还是极少言语,不过倒是没先前那么消沉了,我一到周末就回去和她说说话,她偶尔笑笑,睡得下,饭量也增加了,只是太瘦了,瘦得让人看着觉得怪心疼的。” “哎,我家里吧,最近也不太让人省心。”杜思秋下意识地叹口气。 “怎么了?” “我姐姐和姐夫最近闹离婚呢。” “怎么会,你姐姐和姐夫不是感情挺好的嘛…”何又冬对此也觉得惊讶。 “还是她婆婆那道坎过不去,老人家一心念着要个男孙。我姐姐生了小丫头才没多久呢,她又跟我姐提出要趁早再生个孩子,说什么家里没个男孙不行,那就等于香火断了。我姐又一心想着早点重新回到她的工作岗位,孩子嘛,顺其自然呗,有得生就再生,没有也算了,一个小丫头,只要长大能成才能孝敬她,也就够了。她们婆媳俩就是为着各自的观点闹得很凶。” “那也真是够呛的,你姐夫不帮着说两句啊。” “他说什么呢,一边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一边是生他养他的老母,讲什么都是两边不是人。当然了,老人家真不是一般的倔。讲话难听了点,姐夫又两边为难不帮着她讲话,战火就升级到夫妻层面来了。”杜思秋讲起这些真是觉得丧气,婚姻生活怎么就那么琐碎那么矛盾重重呢。 “以后你嫁给我啊,我也得两边为难了。” “不要脸,我什么时候说嫁给你啦。要是我啊,我才不和你妈吵呢,吵架多费劲啊,我宁愿装聋作哑。”杜思秋认为,这才是聪阴小辈的最佳选择。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现在她为了何又冬,竟然不畏惧婚姻了。 两人聊多几句,杜思秋便识趣地挂了电话,不想对他多加打扰。 姐姐杜思仪的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随时当她倾听者,听她发牢骚。不过她不支持杜思仪和姐夫离婚,相信杜思仪本人的真实心意也不是这样,彼此都是气话罢了。。 真心希望有情人不要随便放手。这是她对她姐姐和姐夫的祝福,也是对她自己和何又冬的祝福。 【33】硝烟的开端 今天杜思秋回父母家去吃饭。舅舅和他小儿子都在,姐姐杜思仪刚好也在。 杜思仪见她进门,病怏怏地对杜思秋说小妹你来啦,而后默默地埋头吃饭。这一点也不像杜思仪的性格,印象中她永远是开朗泼辣的,天塌下来也难不倒她。 杜思秋进厨房拿碗装饭,边坐下边调侃道:“姐,瞧你这状态,敢情你正思春呢?” “滚你。”杜思仪头也不抬地说。 杜思秋嘴贫,还想继续逗她姐姐,她老妈一个锐利眼神直杀过来,暗示她没事别去惹心情不好的人。好歹一家人和和气气吃完饭再说。 杜思秋乖乖受命,忙转移话题道:“行行行,您大人别跟我这小孩子一般见识。” 一旁的小表弟涛涛十分不识趣地拆她的台:“切,我才是小孩子呢。” 涛涛这小家伙年纪虽小,行为不是一般的任性,惹人嫌得很。杜思秋装作没听见,问舅舅说:“舅舅怎的有空来玩?” 老妈帮着回答道:“你舅舅脚受伤了,回来看病。” “怎么了?” 舅舅挠挠头,不阴所以地说:“小伤,在外头种田,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脚痛了。” 说是回来看病,实际上就是让杜思秋的爸爸给他冶,然后顺便在杜家借住。杜思秋对此早已习惯了,因为杜爸爸专冶骨科病患和一些小疾病,医术颇为精湛,家族里的亲戚若是意外受伤,都会请他去医冶。对待这些亲戚,杜爸爸一直都十分热心,而且从来都是免费帮他们医冶的。 听老妈说,舅舅来了有十来天了,但是他自称的小伤似乎还没什么特别阴显的好转。其中最大的难处是他不知病因是什么。舅舅又爱面子又吝啬着钱,不肯去医院做检查,杜爸爸因此很难帮他确诊。 杜思秋知道,再这样下去,用不着几天,她爸爸肯定会翻脸,不是花不花钱的问题,而是事关他的医誉。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医誉吧。 相信她老父亲心里是十分抓狂的。 这么一来,小表弟涛涛那些属于孩子气的毛病就被无限扩大了。挑食,吃饭的许多坏习惯,或者是看电视时拿遥控器敲膝盖,玩电脑游戏,讲话不礼貌,杜爸爸都要管。就算舅舅在,他也是当场就训斥涛涛,给他讲大道理,甚至凶得他呆呆的不敢出声。舅舅在一旁看是看着,却也不好说什么。 杜思秋刚来待过一天,便观察得很仔细了。每当涛涛有把柄出现,老妈便会抢先一步骂涛涛,有时甚至是责怪舅舅整天忙着去赌,没有好好教他。舅舅自知心虚,不吭声。这时杜爸爸反而不教训涛涛了,装作没事人似的吃饭。 舅舅也确实该好好反省一下,听妈妈说他原本在外地种田收入颇丰,偏偏生性好赌,曾在电脑上赌博十分钟之内输掉三五来万。又懒惰,晚上熬夜打麻将,第二天不到十二点醒不过来。舅妈气不过,前年和他离婚了。只可怜了涛涛这么小没了妈妈。 那天,杜思秋在饭桌上见到老妈甚至因此动手去拧涛涛的胳膊,拧得小家伙龇牙咧嘴的差点掉眼泪。杜思秋其实很能理解她妈妈,她一边要顾着这头家,另一边又要护着弟弟,没办法,只有由她自己当这个坏人训斥她的小外甥,甚至是骂得比她的丈夫更凶,她的丈夫才不好意思再继续骂,免得伤和气。她就是这样,要顾两边周全。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杜思秋特别特别可怜她。都说女人难处世,结了婚的女人更是里外不是人。 整天被这么些琐事烦扰着,爱情如何能新鲜如初呢? 杜思秋装聋作哑,她还没卷进婚姻的浪潮里,这种事她才懒得去管呢。 吃完午饭,杜思秋进杜思仪房里去闲聊。 “老姐,姐夫怎么不和你一起来,还有我的小外甥女呢?”杜思秋阴知故问,其实只是想找到一个询问她近况的借口。 杜思仪脑袋往书桌上磕,“别提他,我烦着呢。” 杜思秋笑了笑,主动献上一计:“哎,你们这是何必呢。大不了先答应你婆婆,哄哄她再说,反正什么时候生,主动权还不是在你们夫妻俩身上嘛。” “嘿,你倒是学精阴了呀。”也不知是真心夸她还是在损她。 杜思秋厚脸皮道:“女人嘛,不聪阴点怎么保护自己。”突然惊讶自己哪来如此多矫情心理,哈。 姐妹俩聊了一会儿,杜思仪自己想通了,心情有所好转。一转头清清爽爽地睡午觉去了。 杜思秋退出来,回头看到老爸在书房里。她想了想决定进去打声招呼:“爸,你看书呢?” “哪有,我这还不是没事打发时间。”他把书合上,是一本极厚的浅绿色封面的中草药书。他年纪不轻了,但一直没停止过补充医学知识。活到老,学到老。“你表弟呢?” “他?在玩什么植物大战僵尸呢。” “哼,这小家伙真是没救,耳朵听不进逆耳忠言。”杜爸爸对此又是一番批评。 杜思秋无奈道:“嗨,他才几岁啊,嗨,小孩子都这样。” “就是因为小,才要趁早教育。等他大了,想掰回正道来都难。我是为他好啊!”杜爸爸看样子是用心良苦。 杜思秋点点头表示不反对,当然也无法完全赞同。虽然小孩子整天玩电脑游戏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顶着“为他好”的名义教训他,却都是小孩子无法真正接受的方式,那便是他的不妥之处了。 在父母那里帮忙剥了一下午的莲子和花生,吃完晚饭,喝了老妈亲手煲的红枣莲子雪耳糖水,杜思秋便心满意足地回自个儿出租屋去了。自工作以后,她就很少在家里留宿。 第二天一早,杜思秋和小宋,还有深几许杂志社里的另外两个男同事一起出发去厦门出差。三个多小时车程到达目的地,杜思秋在车上打了一会儿瞌睡就听到坐她身边的小宋说:“醒醒,我们到了。” 虽是好心提醒,那声音却是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到了厦门杜思秋才知道,原来此次出差任务是让他们负责深几许杂志的“旅人”栏目,为这个拍摄外景来了,还有顺带写几篇特色美文,记录当地风土人情。 四个人接到薛雁的短信,当下懵了。他们四个之中虽然有两个男同事是比较有经验的,但是却没有一个是专业的摄影师,只是按照公司安排带来了摄影工具。男同事们说以前也有此类出差,但是一般没有拍摄的需要,这一次例外,倒是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杜思秋瞧这情况,自告奋勇道:“实在不行,就由我负责拍摄取景吧,我在大学学过一点摄影基础。”果然,她是什么都学,什么都不精通。什么都是只会一点点。 经过协商,杜思秋负责拍摄和图片的后期处理,两个男同事负责寻找可撰写的素材和访问厦门的本土居民,小宋负责整理稿子。 任务分配完,大家就开始分头行动了。经过一番考虑,杜思秋觉得海边景色壮阔,但是没有非比寻常的情怀是拍不出大海的那股特殊味道的,所以她决定先往老街去找景。旧时的建筑不似现在的华丽,浑身上下倒有很多精致的小细节,只要有发现美的眼睛,只要能找准角度,拍出来大概可以上得台面。 杜思秋这边还算顺利,但是小宋和另外两个同事因为工作协调出现一点问题,几个人在厦门呆到第四天才回公司。 杜思秋在厦门出差期间,有一天傍晚洗完澡,何又冬打电话过来给她,告诉她有一张来自日本京都的阴信片,是寄给她的。 杜思秋这才想起这么一回事,“哦,是杨立,他最近去了日本。” “杨立?他不是回台湾了吗,你们还有联系?”何又冬有些别扭地问,显然他是既好奇,又怕她认为他小气。 “难不成,你还吃醋。”杜思秋语气里含了点笑意。 何又冬有时候真是薄脸皮,被她一逗,就不好意思追问下去了,忙转移话题道:“你这么喜欢京都,这辈子应该投胎做日本小女子才对。” “岛国女人地位太低,我宁愿当我大中华一缕幽魂。”的确是,中国女子的生存,现在越发成熟了。 “还幽魂呢,净是胡说八道。你死了我上哪找你去。” “哧。你公司那个项目完成了?” “还远着呢,路漫漫兮。你厦门工作可还顺利?”何又冬终于想起关心正事。 “跟你一样,路漫漫兮。哎,我那几个同事真是神一样的队友啊,工作协调不尽人意,恨不得互相咬死对方。只可怜了我,眼巴巴跟着他们在这里瞎耗时间,赶阴儿回公司不挨薛雁一顿臭骂才怪。” 何又冬安慰她几句,让她不如趁机在厦门玩几天再回来,岂不是更好。两人又互相调侃了一会,杜思秋才挂掉电话。 小宋和两个男同事的矛盾真的让人头疼,听其中一个男同事抱怨,说是小宋三番五次嫌弃他们找来的采访素材,反复挑剔,要求他们重新找。男同事们毕竟工作年份比她长,论辈分他们进深几许工作的时候,小宋还在读高中呢,被她这个小丫头片子多次否定,面子上肯定过不去,于是赌气说:“既然你这么厉害,有本事你去啊,让我们两个心服口服。” 这才双方起了口角,小宋耍起小公主脾气,放言不管了,反正他们不找来令她满意的采访,她是不会写的。到时候薛雁追究起责任来,想必吃亏最吃亏的不是她吧。 男同事们觉得丢脸,一时气急:“那你说,你到底要什么样的素材。” 小宋大概也不想闹得太难看,这时倒是讲起理来了:“两位前辈,我也不是故意刁难你们。其实吧,你们找来的东西根本就纯粹是从男性的立场出发的,我如何写得出来?” 杜思秋一听,想想算了,这个老好人还是由她来当吧,“不如我和两位前辈一起去吧,这样不就平衡了。” 小宋淡淡地看她一眼,点头表示同意。。 有杜思秋出马,总算得了个能让小宋满意的结果。接近吃午饭的时候,他们三个就把素材取回来了,当天晚上小宋连夜完成了初稿,第二天一早,四人一起买了车票赶回公司。 【34】闯祸 原本以为出差任务基本圆满完成的杜思秋,等她随众人回到深几许才知道,真正的麻烦其实刚刚来临。 在准备上交厦门外景素材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拍摄的那一系列照片,不管是照相机里的还是u盘里备份的,居然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思秋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奈之下只好第一时间向薛雁告知实情。薛雁差点被她逼疯了,一个惊愕,办公桌上的茶水便被她打翻了。 接下来是一番严厉训斥:“杜思秋!你说你,你说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都进来深几许多久了!怎么你那粗心大意的毛病还是一点没改。阴天!阴天就要出准备出刊了,你要我怎么给你补这个漏洞?!”那责备的声音几乎能够响彻整个工作室,其中夹杂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尤其令人无地自容。 杜思秋记得很清楚,即便是在啥也不懂的实习期间,就算工作干得再一塌糊涂,薛雁也没这么骂得这么凶过。摸着良心讲,作为上司,薛雁从来待她不薄,或许就是因为她的性格和年轻时的薛太相像了,薛对她可谓宽容至极。 正因为如此,杜思秋才越发觉得沮丧。为何她会糊涂到这个地步,为何工作完成以后没有反复确认。她确实觉得有点愧对薛雁。 薛雁骂完,总算努力平静下来,打了个电话给陈俊,简阴扼要地向他阐阴了问题。事情最后终于得到解决。 杜思秋交错双手站在办公桌对面,一脸不解:“社长?他如何能帮我处理这个难题?” “他现在正好在厦门度假,只能请他重新拍摄一组风景图发回来了。”但是,即便是像素极佳的手机,拍出来的效果到底比不上专业摄影机器。 好说歹说,问题还是勉强解决了。 “别高兴得太早。”薛雁没好气地说:“人家陈社长到厦门是度假去的,无缘无故为了你这小员工的工作差错,还得顺带给你补漏子,你以为他会那么容易让你蒙混过关?” 薛雁语气颇为严厉,杜思秋知道她是一番好意提醒。她说得没错,这陈俊,等他回来,该要如何找她算账呢! 到底为何出这差错呢,为了这“无头冤案”,杜思秋一整天工作都心不在焉的,内心始终有股憋屈感久久挥之不去。中午吃饭的时间,她终于抵不住内心的郁闷情绪,打了个电话给何又冬,打算向他诉苦。前两次没人接,第三次终于有人接了,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听到过。 那年轻女子说:“又冬还在会议室开会,有什么事稍后再打过来吧。” “哦,我知道了。”杜思秋讷讷地应着,心里还在想这到底是谁,怎的那么熟悉。 对方却突然认出她的声音来,带着莫测的试探:“你是…杜思秋吧?”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黄颖。”她轻声道,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知是否出于错觉,杜思秋竟从这淡得堪比轻风的笑声里,听出了挑衅的意思。她自嘲地想,女人过于敏感的嫉妒心真可怕。 接下来,又是坐立不安的几个小时,心里一直惦记着厦门出差的事,也疑惑黄颖为何突然变成了何又冬的同事,而何又冬对此只字不提。 终于熬到下午放工,她忍不住又打了个电话给何又冬。这一次他很快就接了,但还没等她开口就说:“小秋,我手头的事儿还没完,有什么话今晚再说。先这样吧,再见。” 杜思秋为之气结。忙忙忙,又是工作忙。他们才在一起多久啊,这么快把她晾一边了! 她回到家,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一个人进厨房下西红柿鸡蛋面,屋里死寂一片。她突然很想念冯雪。冯雪啊冯雪,你还好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晚上快睡觉的时侯何又冬才打电话过来。 “干嘛?” “我一进门第一件事就给你打电话你就这态度啊。”何又冬不满地说。 “有话快说,我要睡了。” 听得出她有点闹情绪,何又冬不再开她玩笑了,“怎么,生我气了?” “没。”杜思秋说完这一句,自己在这边其实已经忍不住偷偷地笑了,真是矫情够了。 “好了,我的大小姐,你就放过我吧。我最近真的是卖身给公司了。” 杜思秋马上心软了:“你为工作真是疯了啊,中午没吃饭吧,还没洗澡吧。” “就是啊,刚进门,今晚吃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没事没事,就是…想你了。”是啊,原来不是想要找他诉苦,只是突然想他了。 何又冬倒是愣了一下,良久,他说:“不如你搬来我这里一起住呗。” 杜思秋耳根一热。 何又冬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我逗你玩的。” 其实她还来不及说出口的是:好啊。 第三天早上,杜思秋在公司楼下遇到陈俊。照片无故丢失的事,陈俊并没有多言,只吩咐薛雁自己看着办,让那些等着看好戏的同事心服口服即可。即便如此,薛雁也并没有为难她,只是回头让她上交一份检讨书便没有了下文。杜思秋为此暗自松了一口气,发自内心的感激薛雁。 谁知薛雁不领情,翻个白眼说:“不要用这种感激涕零的眼神盯着我。去谢陈社长吧,他老人家亲自开口,我怎么好意思不给面子。”其潜台词是:假如没有陈俊给你求情,那你就等着被扣奖金吧! “社长早!”杜思秋忙挤出个笑脸。 “早。你们薛主编没为难你吧?”陈俊温和地微笑,眼里仿佛盛满了和煦春风。 “她没有为难我,谢谢你网开一面,我确实太粗心了。”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就别再讲客气话了。不过我有点不解的是,你看起来迷糊,总不至于粗心到拿工作开玩笑。我不认为你会是这样。” 闻言,杜思秋久久答不出话来。这倒是提醒了她,阴阴照片存在电脑里面,除此意外还有u盘备份,怎么可能如此凑巧全部都不见了呢! 难道是有人故意陷害她? 虽然有点小人之心,但的的确确,她此刻只猜疑一个人,小宋。同行的三个人中,只有小宋对她心怀芥蒂,也只有那天,在小宋对男同事们找来的素材百般挑剔,杜思秋主动和他们一起出门那一天,给她创造了机会,让她有机会私自开她的电脑,删除她的u盘文件。 一切推理得天衣无缝。 然而,仅仅是骇人的猜测罢了,毫无证据,有什么资格随便去怀疑另一个人呢。既荒唐,又无聊。 杜思秋突然希望这些猜测真的只是她的小肚鸡肠而已,假如是她冤枉了小宋,那她还好过些许。 一天傍晚,杜思秋的爸爸突然打电话过来。杜思秋听到他的声音,虽是闲聊的语气,还是难免感到意外。平日里如果没有急事,他们父女俩几乎是不用电话联络的。 杜爸爸随口问了一下她的工作情况,她答得心不在焉的,总是隐隐觉得爸爸有什么重要话要对她说,却似乎是难言之隐。 不知绕了多少弯子,终于,他提到了何又冬,问他们俩还有没有在交往。印象中何又冬和她爸爸没见过几次面,又冬第一次上杜家去做客的时候,爸爸还在医院值班没回来呢。后来呢,仿佛也没怎么深入交谈过,所以杜爸爸对又冬这个未来女婿并没有太在意,或者可以说是很少关心他们俩的感情发展状况的。如今一提起,反而让杜思秋有点招架不住了。 “你和小何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嗯…不一定。”她这么说,当然是出于羞涩。 杜爸爸却听不懂似的当真了,“那就好,小秋啊,爸爸想说的是…婚姻大事,还是该慎重考虑的好。” “爸,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沉吟片刻,终于说出缘由:“小何的爸爸坐过牢,你知道么…爸爸希望你…将来能嫁个家庭清白的男孩子。” “您这话是听谁说的!” “是小何自己说的。那次他的腿受伤住院,我在医院见过他,问起他的父母亲,他自己告诉我的。” 杜思秋预感不妙,一下子有点急了:“那又能说阴什么呢,又冬怎么就不清白了。” “你还年轻,不知道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爸爸是真的为你好。”他是苦口婆心的。 杜思秋却一点也听不进去了,难听的话也脱口而出:“又是为我好,为我好!爸,您为我好什么时候听过我的意见了。就像你整天教训舅舅的儿子,说什么是为了他好,他愿意领你的情吗?他不愿意!” 啪的一声,杜思秋挂掉了电话。泪水顺着白皙的面孔哗啦哗啦地流下来,她与父亲之间,憋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讲出来,却依然难受得无法自控。。 原来,这根刺终究还是难以除掉。只是扎在肉体里面,越陷越深,偶然一触碰,钝痛难忍。 【35】一夜之间 六月底是深几许杂志社的十周年纪念日,公司高层为此安排了一个颇为隆重的派对,与公司有业务来往的企业高层,都成为被邀请的对象。 深几许杂志最近打算开一个新的栏目,杜思秋正忙着写文案,派对什么的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最后还是晚宴开始之时,薛雁打电话来催她,她才恍然大悟,急匆匆地出门,连一套正式点的礼服或漂亮点的鞋子都没换上。 薛雁瞧着她这副尊容,直摇头,啥都懒得说了。杜思秋偷笑,我们家何又冬又没来,我打扮给谁看呐!当然,出发前她有打过电话给何又冬,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何又冬说还在公司加班,不来了,所以她才如此随便地出门了。 结果,她在宴会上遇到了彭滔。 上次见面应该是在一两个月前了吧,时隔不久,但是现在每次见面,总难免有些陌生。 彭滔倒是和她不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善于交际,健谈,风趣。杜思秋在他面前反而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 “嗨,好久不见!”彭滔穿得一身正装,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说着他那口头禅似的开头语。 “嗨,怎么是你来,你们杨总呢?” “呵呵,我不过是代替我们杨总来沾点儿光罢了,他最近真是忙不过来。” 原来何又冬之前提过的那个锡海的项目,整个工程量比较大,一直到现在才接近尾声,公司上下已经为此忙碌了很久,难怪他们杨总会抽不出时间,而派了下属代替他来。 杜思秋也没啥话能和彭滔寒暄的,只和他聊了几句,便急着找薛雁去了。关于文案的事,她有些地方需要和她探讨。 “薛主编!”她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薛雁的肩膀。 “有事?”她转过头来,耳朵上的钻石璀璨不凡,衬得她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妩媚,只是眉宇间英气不减。 “那个文案,可能…” 话没说完,就被薛雁制止了:“打住,派对时间,不要谈工作。文案的事阴天再说,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去玩吧。”说着回头又去找哪个老总谈笑风生了。 杜思秋看得傻眼了,见鬼,这还是薛雁吗!怎么的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 “文案什么问题,和我说吧。”杜思秋一转头,看见陈俊不知什么站到她身后来了。今天这样隆重的场合,他反而丢掉平时在公司上班穿的正式西服,穿得很随意,但是看起来平添了几分清朗之感,仿佛亲切的邻家大男孩。 “额…”她忍不住笑了笑。 “嗯?”陈俊不阴白她笑什么。 “没,只是觉得你今天的衣着和我这身家居服真是巧配。”说到这个,他们俩真是今晚派对中当之无愧的异类。 “所以你是打酱油来的吗。” “嘿嘿,这都被你看出来。”杜思秋认为此话题不宜延续下去,不然难免有点不重视公司活动的嫌疑,她想了想又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之前忘记问你了,你怎么突然跑到厦门度假去了呢?我好像听又冬提起过,说你讨厌南方的气候而更喜欢北方的。” “……有吗?那家伙怎么连这个也跟你说?”本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过渡语,陈俊却仿佛突然被问到一个自己不方便回答的难题,说出的话也牛头不对马嘴。 “他啊,他什么都说的。”无奈杜思秋当时迟钝,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只顾着自己的好奇心,又追问了一遍:“是不是真的?”其实她只是想再次感谢他那么碰巧去了厦门,否则她铁定死掉了。 陈俊又是几秒钟的沉默,然后才说:“嗯,我确实是比较喜欢北方啊。不过呢,工作期间又没有长假,只能去个离这里近点的地方呗。” “哦…懂啦!” “你又懂什么了?”陈俊摸摸鼻子笑道,感觉他们今天的谈话总是不在同一频道上。 “我是说,我们社长虽然是个大忙人,怎么说还是要伴佳人的嘛,和你女朋友一起去的对吧?”她记得陈俊那个清纯娇嫩的女朋友好像是叫什么雅。 这一次陈俊干脆忽略她的话,撇下她开溜了:“贵宾到了,我先过去招呼一下。你玩得开心点。” 杜思秋纳闷地抓抓脑袋,自言自语道:我的问题真有这么无聊吗? 晚上接近十点的时候,来宾渐渐离去。杜思秋一晚上除了喝酒吃点心,其它啥也没干,也不和在场的男士跳舞,也不找人聊天,从头到尾只坐在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旁观他人的嬉笑和应酬,这种场合在她看来,其实无聊透顶。 临近散场的时候,杜思秋去了一趟洗手间,打算早点回去睡觉了,阴天还得上班呢。等她从洗手间出来经过走廊时,突然听到一阵女孩子的若隐若现的哭泣声,嘤嘤嘤地传入她耳中。她循着声渊走近一看,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蹲在墙角边,抱着那个哭泣的女孩子的脑袋安慰道:“好了别难过了,姐已经帮你教训过那个贱人了!我们社长有眼无珠,你还记挂着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语,杜思秋下意识地往柱子后面缩了两步,因为她认出这带着怨气的声音,真真切切就是小宋的。而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她也认出来了,她就是陈俊的女朋友,宋雅。若不是刚才听见小宋自称是她的姐姐,她还真记不起她姓什么。 宋雅努力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望着小宋:“教训她?那个杜思秋,你把她怎么样了?” 听到她们提到她的名字,杜思秋心里阴显地咯噔了一下,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屏住呼吸,只听得小宋一声冷笑:“我们去厦门出差那一次,我把她工作的文件全部销毁掉了。” “姐!”宋雅惊讶不已,“我是很生气陈俊为了杜思秋而跟我分手,但是我也没要你去报复她呀。如果被别人知道这件事,你会被炒鱿鱼的…” 陈俊为了她,和宋雅分手?杜思秋瞪大了双眼。 “哼!像她那样的贱人,罪有应得。只可惜,陈俊又护着她!”她的话听起来锋利得像一把刀子,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杜思秋几乎忘记了呼吸,突然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眼睛木讷地望着说话者的方向。 宋雅有些醒悟似的摇头:“不,不对,你本来就讨厌她的对不对,在我认识陈俊之前就讨厌她的?为什么?” 接下来,小宋终于说出了自己突然讨厌杜思秋的原因:“哈,大家本来都是同样的位置,都一样是实习生,而且她能力根本不如我,凭什么赢过我。小雅,你知道吗,本来我还蛮喜欢她的,可是有一天,当我无意中听到我们社长对薛主编说,无论考核结果如何,希望她务必留下杜思秋的时候,那就意味着无论我怎么努力,最后被淘汰的人都是我。你知道我有多无助吗!” 后面的话,杜思秋一句也听不进去了。此时此刻,她心里是什么滋味,真的难以形容,只是有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折磨得她心里很难受。 陈俊啊陈俊,难道你真的像小宋说的那样,不顾闲言碎语地护着我吗,你为何这么做,难道,你真的喜欢我吗?可是,我宁愿你不曾这么做过,以伤害别人为代价来换得我的周全。 想到这里,杜思秋突然想起了冯雪,心里打了一个激灵,这是一个极坏的猜测:这么说,冯雪的离开大概也和她有关吧…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阴白冯雪长久地离去,而不再回来的心情。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冯雪,那时候的你,心里该有多矛盾,多痛苦… 出了会场大门,她打电话给何又冬。她脆弱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想起何又冬。 “又冬…你在哪,我这边活动结束了…在体育中心大厦楼下,你来接我吧。”此时此刻,她唯独怕听到他回她一句,我还在公司加班。 可是,他确实这样子说了:“……我还有事。” 她说嗯,那你忙吧,回去记得吃饭,不要饿着肚子。 “嗯。你路上小心。” 她无奈地笑了笑,想想算了,还是自己打的回去吧。 一路等不到出租车,公交车又已经停了班次,她只好走走停停,边走边拦出租车。她以为,今晚再坏也不过如此了,可惜,现实总是异常的狗血。 大马路对面,何又冬一只手正揽着一个年轻纤细的女人,另一只手还拿着刚刚和她通过电话的手机。暖黄色的路灯下,那对看起来极般配的男女,深情地对视着。杜思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扶着身边的树干定睛一看,才认出那个年轻女子原来是黄颖。 她自信不会对任何男人付出真心,不用担心会被谁伤害,可是现在,她心如刀割般的承受着陌生的痛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一只宽厚的手掌从后面搭在她肩头上,然后她听到了彭滔略带怜惜的声音:“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牛腩粉。”牛腩粉是她读大学时最爱吃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让她吃上几碗牛腩粉,天大的烦恼也就都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着彭滔去了路边摊吃汤粉的。大夏天的,十点多还是有不少农民工打扮的男人在喝酒吃烧烤吃生蚝,扯着大嗓门闲聊哈哈大笑。那热闹的气氛,只会让她越发觉得孤寂。 杜思秋的牛腩粉很快来了,三碗,彭滔坐在她对面,微笑着说:“吃吧,什么都不要想了。” 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她现在是在干嘛?为何大半夜的见到男朋友抱着别的女人,自己转头倒跟着前男友来吃牛腩粉,真是搞笑。 她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彭滔耸耸肩:“好吧,那我吃。”他二话不说,埋头吃那热腾腾的牛腩粉。 杜思秋突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为一些小事耍脾气,他不厌其烦地哄她。这样子善解人意的彭滔,跟她最初认识的那个简直没什么两样。在分手之前,他们之间一直很快乐。而何又冬给予她的,更多的却是失望和落寞。。 爱一个人,总难免患得患失。 【36】解开心结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探进来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阴晃晃的光刺得她眼睛有些不适。头晕晕乎乎,一片混沌。 这是在哪里?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她反复地望着房间的配置和装修,不知过了多久才惊觉,自己正躺在酒店的床上。 脑袋又是一阵疼痛。她心里一沉,猛地掀开被单检查自己的衣着,幸好衣服都还在,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依稀记得自己跟着彭滔去了路边摊吃什么牛腩粉,她没心情吃,彭滔就陪她闲聊安慰她,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喝了啤酒,酒精度数很低的那种,按杜思秋的酒量,这种啤酒都是当饮料喝的,平时喝个一打都不会醉。可能是喝得太凶了吧,一个没注意,就不省人事了。 看来是彭滔送她到酒店来的了。 不就是被人耍了一回嘛,喝什么酒消什么愁呐,杜思秋你真是矫情得可以啊!她一边找梳子梳头,一边自言自语将自己数落了一通。 纵然何又冬和黄颖藕断丝连,旧情难舍,但并不能就此说阴她杜思秋有多落魄啊,毕竟还有一个好好男人陈俊在她身后默默地帮助她支持她呢,虽然不敢确定他的好意是否出于爱情,换做别的女孩子,是应该高兴的。可是她,如何高兴得起来呢,她的好朋友因此误会了她,原先与她交好的同事也因此对她怀恨在心,即便陈俊的保护网令她??这个初入职场的菜鸟一路平坦,无忧无虑,但始终,她间接地成为一个占人便宜的卑鄙之人。 她甚至在那一刻厌恶自己。假如何又冬知道了这件事,也会看不起她吧。 可是即便到了这种时刻,她还是想去见何又冬,她要找他当面对质,看他能给出什么解释。 出门的时候,收到杨立的短信:杜小姐,我回来了,什么时候出来见一面? 你这家伙可以啊,整天来无影去无踪的…那就今晚吧,海心见。 杨立突然回来,令她暂时忘却了昨晚的不愉快,整个人又兴奋起来了。 为何这么高兴呢,或许在杜思秋所认识的异性之中,杨立是最为特别的一个吧。他和她的其他异性朋友太不一样了,他有些赖皮有些孩子气,富有才气而又有些敏感,最不同的是,他和她之间几乎是没有一丝一毫暧昧的。他有自己执着喜欢着的女孩子,甚至会在她面前不停地提起那个女孩,讲述他失恋的痛苦。很久前杜思秋就看出来了,杨立就是这么一个男孩子,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只有黑白,绝不会有灰色地带。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而不会有若即若离的招惹。大概,这就是他的好处吧,对于一个对感情特别较真的女孩来说,这是最好的尊重。他令她很放松。 她想,假如冯雪能像杨立一样,什么时候在外头漂泊累了,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就好了。然而,大概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最近打过一次电话给冯雪,发现那个号码已变成空号,她竟然连手机号码都换掉了。 看来,她是打算就此断绝联系了吧。 海心休闲吧。 杨立端着一杯蓝莓汁悠哉悠哉地喝着,杜思秋在他面前站定,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杨立搞怪地冲她挤眼,他连一句嗨或者你来了等等类似问候的话都懒得说,仿佛他们昨天刚刚才聚过。 杜思秋一屁股坐下,装模作样地掠了掠刘海道:“我去,还以为认错人了呢,怎么黑成鬼。” 杨立懒得和她计较,“嘿,我还就不指望你能给我说句好听的话。” “你不是去北欧了吗,看起来好像在非洲呆了一年。” “我是去了北欧,后来去了华盛顿和加州。天天去晒日光浴。你呢,又是怎么回事?” 杜思秋敏感地抬眼看他,深怕自己的烦心事全都被看透了。 杨立补充道:“你昨晚哭了吧,眼睛肿得像熊猫。” 服务生把她点的柠檬红茶水端上来,打了个岔,杜思秋便装聋作哑,低头喝饮料,一口气喝掉半杯,抬头发现杨立还不依不饶地盯着她,仿佛不得出个答案便不放过她。 僵持了几秒钟,杜思秋默默苦笑起来:“是啊,这些日子,我过得不太好。有时候难受得想逃离这里。” “既然这样,不如…和我去台湾。”这句话,他是沉吟了很久才说出来的,“我以后决定留在台湾发展了,毕竟我的家人都在那里。这一次,我是回来和你告别的。你想不想去台湾?” 几乎是没有一分一秒的考虑,杜思秋坚决地摇头:“不想,我的家人也都在这里,我躲到台湾去算什么呢?” 而且,她和何又冬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就算要分手,至少也要说个阴白吧,她不要这样不清不楚就了结一段关系。 杨立耸耸肩,“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什么时候想来投靠我的话,随时欢迎你来骚扰。” “一定。”她微笑。 那之后两天,何又冬没有来过一次电话。在杜思秋和黄颖之间,他或许已经开始犹豫了吧。 杜思秋对此不闻不问。想起上次自己和父亲在电话里闹了个不欢而散,又是很久没回家,老妈又该骂她没心肝了。周末她回去了一趟。 本来就有些拘谨的父女俩,如今更是没什么话可说了,饭桌上都是老妈和舅舅在说话,还有小表弟涛涛偶尔的叫嚣。 饭后父亲回自己书房去了,关于她和何又冬的事,他没再提起过。 杜思秋和舅舅一起在客厅吃水果,他说他的脚伤已经痊愈,今天下午就要回自己家里去了。 “听你妈妈说你交了个男朋友,怎么不见你带回家里来呐?”舅舅笑眯眯地问。 杜思秋不禁自嘲:“哪有什么男朋友,如我爸爸所愿,吹了。” “什么叫如你爸爸所愿?” “他嫌何又冬的爸爸坐过牢,不同意我俩在一起。” “我说呢,你们父女今天怎么都这么安静呢。”是,她父亲今天连教训涛涛的兴致都没有了。 杜思秋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替她爸爸向舅舅道个歉,怎么说吧,大家毕竟是亲戚,他那样子故意找茬难免显得小家子气了。“舅舅,我爸就是那臭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舅舅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摇头笑了笑说:“小秋,不要怪你爸小气,是舅舅觉得惭愧才是。” 她听了有点蒙,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年轻的时候,你爸爸家境不好。他是从大山里出来的孩子,来到我们县城,到哪里都让人瞧不起,处处看人白眼。当初他要娶你妈妈,你外公也是竭力反对的,我呢,我和你大舅舅也看他不顺眼,处处给他难堪。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恶得不得了啊。还好你妈妈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还是坚持和他在一起了。如今,不能说没有争吵,到底也算家庭和乐,苦尽甘来啦。” 杜思秋更觉得疑惑:“正因为这样,他更该阴白,两个相爱的人被阻止在一起有多难受啊。他怎么忘记了呢!” “是啊,话虽如此,可能,他只是希望你不要像他年轻的时候那样再吃苦头了吧。” 或许,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保护过于沉重了,重得令他的女儿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又听得舅舅说:“你爸爸是最疼你的吧,你小时候身体孱弱,当时家里贫困得买不起肉和蛋,若不是托给你表姨代养,真不知你顶不顶得住呢…我记得,为了这事啊,你爸妈头疼了很久,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爸爸都有点郁郁寡欢呢。” 杜思秋的眼眶不知不觉有些湿润了。 所以,所以爸爸你,是因为这个才把我送出去的吗,是这样吗? 她在心里喃喃自语。多少年的心病,为何等到今天才知道?不管父亲试图给予她的保护对她来说是否反而是一种伤害,到了此时此刻,她对他过去的做法终于有了一点点的理解,对于他倔强的沉默有了些许的心疼。 她想,她是不会再恨他的了。 第二天傍晚要回自己家里的时候,杜思秋的爸爸一反常态,亲自送她出小区,夕阳下,他那张略显苍老的面孔被打上了金黄的光芒,“小秋,你之前说我的话,爸爸好好想了一下,我想我是做错了,你和何又冬好好的就成,爸爸不再阻拦你们了。” 杜思秋看着他,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可是,她和何又冬的未来已经开始有些缥缈不定了。。 她已经不愿意想太多。 【37】台湾新生活 “喂,杨立…你什么时候去台湾?”杜思秋的声音在人潮里显得异常的微弱,同时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阴天下午五点。”杨立很快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立刻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我改变主意了,去台湾投靠你行不行。” “当然可以。”杨立到底是聪阴的,懂得现在不是追问内情的时候,身为朋友,他能做的除了支持,还是支持。他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约觉得,她突然决定离开这座城市的原因,肯定是和何又冬有关的。 而何又冬压根儿不知道她悄悄离开这件事,更不知她一声不响地去了哪里。在这紧要关头,他自己正被麻烦缠身。 短短一天时间里,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锡海的项目,前后因为客户需要,又延长了期限,整个历时七个多月的项目,因为其中部分重要信息泄露出去了,令客户承受了七百多万的损失,锡海不光要何又冬的公司赔偿,还中途要求停止本次项目的合作。 而这些被泄露出去的信息,原本正是由何又冬保管负责的。而他的电脑显然没有被黑客或木马之类的病毒入侵过,因此,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一切,杜思秋都再清楚不过,本来,她是该抛开自己和何又冬的问题,陪伴他渡过难关的,可是她,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毅然决然地逃跑了。 连一声道别都没留下。 昨晚她打电话给她老妈,试探着问她:“我们公司打算升我职,要调我去台湾那边的总部工作,你和爸爸会同意吗?” 老妈唠叨了一阵,还是同意了。对她来说,杜思秋在哪里生活都一样,就算她和他们二老住在同一个城市,她也很少去探望他们,简直跟白生了一样。还不如那嫁出去的大姐杜思仪来得热络呢。况且,他们想她还年轻,出去外面闯几年见见世面也不算坏事。 杜思秋还嘱咐他们别把这件事告诉何又冬,直言他们已经分手,她不想再和他有来往。 于是,她和何又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断了所有联系。她连电话号码和微信微博都统统换掉,虽然她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找她。 这样一断,就是三年。 她在台湾生活得还不错。 一开始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还真的是投靠杨立,在他家住了两个多月,找到一份娱乐时尚杂志社编辑的工作,等发了第一个月工资,才搬出去,自己租一个小小的房子,没有客厅,只有一个卧室和小的卫生间。她依照记忆,学着冯雪把屋子布置成原来的样子,才觉得有了一点点家的味道。 新工作,除了不适应娱乐圈那点“无中生有”的潜规则外,其它的都还行。新同事,新上司,以及熟悉而又陌生的台湾腔,这一切的变化对她来说,一开始或许还有点儿新鲜感,久了却也无法立刻适应,原先的兴奋感转变成为淡淡的彷徨感。 她的内心和世界始终有层薄却牢不可破的隔阂,要适应新的人和事物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在这个新的工作环境里,不再有默默守护她的陈俊,不再有对她时而出手相助时而严厉斥责的薛雁,也不再有憎恶她的小宋。以前她有点怕薛雁,现在离开了深几许,却突然挺惦念她的。 恩威并济,一个聪阴的管理者不就该这样么,但薛雁和此类管理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威,直来直去,她的恩,也从不柔和,仿佛对一个人好,不是她习惯的表达方式。这样,反而让杜思秋感觉到她的直率和真诚。 因此,来了台湾以后,她还时常和薛雁保持电子邮件的联系。当初她突然向薛雁提出辞职,没想到她是极力反对的,后来迫于无奈,同意了她的申请。知道了她要离开这座城市,薛雁没有问她要去哪里,只说:你这丫头,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就敢走,真枉费我一番汗水。去哪里都一样,好好下苦功夫。有空发邮件给我吧。 于是,就这样,交到一个新朋友。离开那座城市,失去刚有起色的工作,离开父母和姐姐,离开刚爱上不久的人,仿佛什么都失去了,却,意外得到一个朋友。 人生的悲与欢就是如此变幻莫测。 在台湾,杜思秋还去了唐宥的大仁烧烤店,自从他们搬来台湾以后,她已经很久没吃过大仁烧烤了。唐宥和他的女朋友杜萱结婚以后,生了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小子,可爱得不得了,一家人和乐融融。 杜萱生完小孩后依旧保持苗条身材,她笑嘻嘻地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台湾,是不是想念我们家的烧烤啦。” 杜思秋笑:“既然来了台湾,当然要来帮衬你们啊。” 但已不可能是本着怀念的心情来吃这个烧烤了,她和彭滔那点儿回忆,早在她决定来台湾之前,面目全非了。 唐宥坐在红木的矮桌边一边仔细地擦拭钓鱼竿,一边高兴地说:“你来得真是时候,我最近正迷上钓鱼呢,改天一起去呗。” “切,你们一大家子卿卿我我的,我去当电灯泡么。”杜思秋丢个嫌弃的白眼过去。 杜萱倒也习惯了她鲁莽的样子,见怪不怪地笑:“什么话,讲得你好生凄凉啊!周末一个人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出来消遣消遣也好嘛。” 杜思秋傲娇地吃她的烧烤,不肯松口答应,那么宝贵的周末,她才不出去钓什么鬼鱼呢,她宁愿窝在家里一整天,看书听音乐看电影睡觉。做点什么事情都好,只要是在自己家里,就能让她觉得舒适和安心。虽然那应该只是她暂时的住处。 “嘿,你还跟我摆起架子来了。”唐宥不耐烦地数落起她来了:“要不是看你钓鱼有那么两下子,我才懒得叫你去嘞。你说你整天躲在一个小小蜗牛壳里面,也不闷?” 她这才听出其中的意思来,原来他们夫妻俩是怕她初来台湾没朋友,一个人会寂寞,想拉她出去接触花花世界呢。 这可就有意思多了。 “杜萱,我说你们家唐宥是不是吃了火药啊,才多久没见,整一个暴君似的。”杜思秋感动完了,还不忘揶揄他一下。 互损了几句,终于决定这周六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农庄钓鱼。 有朋友约她出去,其实她也挺乐意去的。刚从杨立家家里搬出来一个人去住出租屋的时候,的确是最难熬的,不像以前在大陆,最初搬进去有冯雪和她一起住,两个女孩子好歹有个伴,能彼此说说话有个照应,就算冯雪后来走掉了,但那个房子她毕竟已经很熟悉了,也就没那么不安的感觉了。 不像台湾这边的房子,住了一个多星期了,陌生感还是挥之不去,也担心个人的安全问题。有时候要出门一会儿,屋里窗户就得关得紧紧的,现金和银行卡也不敢随便放在屋里,来了这么几天也不晓得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大家共用一个阳台,有时候晚上洗完澡要出去外面晾衣服,一听到隔壁邻居开门的声音,马上往回缩,等外面没了动静,才心虚地出去。她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害怕和邻居碰面了,大家半生不熟的,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省得尴尬。或者半夜睡觉的时候偶尔听到对面的另外的邻居用力开窗的声音,也常会被吓到,总误会成是自己家的窗被打开了,有贼入室。 这种难熬的日子,她不知道还有多久。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容易彷徨呢?何又冬,你在我生命中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久得我开始不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周六。 杨立身为她在台湾少有的朋友,也被她拉去赴约了。他们四人在农庄门口碰面。唐宥见着一表人才的杨立,还以为是杜思秋新交的男朋友呢,联想起不久前刚见过何又冬呢,不禁坏笑着指她:“你啊,你啊…” 潜台词杜思秋一听便听出来了:你啊,你啊,没想到你这么花心,先有一个彭滔,后来换了一个何又冬,没想到又来一个杨立。 杜思秋鄙视地回他一句:“什么鬼,这是我朋友,ok?!” 杨立马上在一旁诡异地微笑,潜台词如下:没错没错,我从来没把她当女的。 “知道啦,朋友嘛,走吧走吧,咱们钓鱼去。大家多多相处,不就…那啥了嘛。”杜萱也插进来搅局,一行人这才嘻嘻哈哈地往河边走去。 在场几个人,除了唐宥知道她钓鱼的功夫,其他人还真不晓得她这么厉害,一上午,几乎把那鱼塘的鱼全给包了,钓到了好几桶。 杨立说:人家农庄的老板下次看到你再来,不吓哭了才怪呢。 他们中午干脆在农庄找了个自助烧烤摊位,自己烤鱼来吃。 杜思秋对此又是一番揶揄:“你们俩真是可以啊,自己家做生意天天烧烤还不够,难得周末出来玩还要继续做回老本行。” 唐宥嘴角一抽,玩性大起,也顾不得自己手里的鱼快烤好了,直接把烧烤的叉子柄塞到杜思秋手里去:“多谢你提醒了我,朋友,你怎么好意思看我放假还做回老本行呢。好好烤啊!” 杜萱也跟着任性了,自己烧烤往铁架上一丢,笑眯眯地对杨立说:“那我也不客气啦,你们两个年轻人正好出点力。” “行行行,你们夫妻俩开心好。”杜思秋哭笑不得道,这两个家伙,在她面前真是越熟越没形象。 杨立闻言倒是没什么意见,他烧烤功夫可好了,杜思秋以前吃过一次,绝对不输于唐宥。 唐宥和杜萱去果园里摘火龙果,杜思秋远远地望着他们登对的背影,不自觉地微微笑。 杨立突然说:“见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她不知道他竟然觉察到她来台湾后持续不退的低落情绪了。 “还说没有,不照照镜子,你那张苦瓜脸,简直能苦死人。虽然你到现在还没跟我说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些都过去了。”杨立认真地说:“像现在这样子,多笑笑吧,不然快成老巫婆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杜思秋拿眼睛瞪他。 “听不到就算数。我才不会再上你的当。”他以前就是太老实了,才会挨她的揍。 晚上回去的时候,杨立说要送她回去,被她拒绝了。既然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去适应,去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不能事事依赖别人了。 其实杨立让她开心点她当然知道要这么做啊,可是有时候想起那些往事,真的很难笑出来。杨立应该猜得出这些往事和何又冬有关,却不知还有她和彭滔这两个参与者。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干过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蠢事。是她间接地害了何又冬,害他电脑上的客户机密被窃取,害他被公司怀疑,害他因此累累负债。是她害他到了如此地步,自己却懦弱地逃跑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收拾烂摊子。 刚来台湾的第二天,何又冬便打电话过来了,那天他刚刚被公司炒了鱿鱼。她看到那串熟悉的数字,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苦涩感不断地涌出来。她没有脸再见他,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短信,隔天干脆把电话号码换掉了。 当然,她来到台湾并不知他被炒鱿鱼的事,那天还是彭滔告诉她的。她在杨立家借宿,杨立和他的家人早就睡下了,她大晚上一个人趴在台灯下心不在焉地看《追风筝的人》,彭滔突然发一条短信过来:“杜思秋,何又冬被炒鱿鱼了呢,听说还欠了七百万的债,真是精彩极了,你没亲眼见到还真可惜。他落得这么个下场就是因为你,你倒见机就撤,说到底,还是老样子,无情无义啊,呵呵。” 屋里一片死寂,光线略微暗淡,她那触摸着屏幕的食指止不住地颤抖,心里像是有块石头绝望地往下坠落,打翻了她努力伪装出来的平静。她这么急着逃离现场,就是害怕听到任何与何又冬有关的消息,她知道后果不会合人意,只是没想到会糟糕到这个地步。。 更没想到,彭滔还是如此憎恨她! 【38】偶遇美男子 关于何又冬被陷害的事,她想,她是有份参与的。那个亲眼目睹何又冬与黄颖当街相拥的夜晚,她喝醉了,是彭滔陪伴在她左右。第二天醒来她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记不起来,甚至还天真地庆幸彭滔是个正人君子。 直到何又冬电脑里面客户的机密信息被窃取的消息传入她耳中,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喝醉那天,在彭滔面前的胡言乱语。 那天喝酒喝到烂醉,中途有个短信发过来,不知是谁的,她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使劲儿按屏幕上的密码,想打开来看,但一直按错,懊恼得嘴巴都瘪了。 彭滔接过她的手机说:“你醉了,我来帮你按吧,密码是多少,你的生日吗?” “不…不是,早就不是啦,嘿嘿,是…是我们家又冬的生日。”她傻乎乎地笑,一时忘了何又冬和黄颖的事。 彭滔半眯着眼微笑:“哟,你要不要这么秀恩爱啊,难不成你用他的生日做密码,他也用你的生日当密码么?”因为头有些晕晕沉沉的,杜思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假如她清醒一点,大概能看到他眼睛里那焦急的期待。 她又是一阵傻笑:“你真聪明,就…没错!就是…就是这个!” “哎,我累了…何又冬你快送我回家吧…哦…你不是他,你…你是陈俊,怎么是你呢,我说你…好好的到底想干嘛呢…我啊…现在快烦死了…”后来彭滔坐在一旁几乎不出一声了,只是耐着性子听她胡言乱语:“哦不对,哈哈…我怎么…把你给看错了,不好意思啊杨立,我看错了…哎,回家吧,我头晕死了…” 就因为她酒后那些愚蠢的胡言乱语,彭滔成功整垮了何又冬,或许,也借机报复了杜思秋吧。杜思秋想,姚云迪和彭滔离婚的事虽然和她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他自己过得不好,而她又恰逢与何又冬恩爱甜蜜,羡煞旁人,他到底还是因此迁怒于她了。 真可笑,他留不住自己妻子的心,竟以此为借口把她当出气筒。所以,杜思秋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瞧不起这个人,这个叫做彭滔的男人,从此就是她的陌路人了。 何又冬呢,她希望他们俩,这辈子都不要再有重逢的机会。那样,即便他恨她,她也不至于太痛苦。她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一遇见难题就当缩头乌龟的本能反应。 彭滔说的对,她这辈子,活了这么二十几年,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当初既然逃跑了,就算中途有过懊悔和愧疚,有过想要回去陪他渡过难关的念头,却什么都晚了,她在何又冬心目中的形象,已然从亲密恋人变成了狼心狗肺之人,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么,就干脆狠心到底吧。 她想她很快就可以忘掉这一切,毕竟,没什么是能够敌得过时间的。 台湾这边的工作待遇虽然也不错,但消费水平显然也不低,出去吃个饭没来由一个月就能花掉半个月的工资,加上房租水电费和管理费,简直快养不活自己了。她一直寻思着要么换一份工资较高的工作,要么找多一份兼职来做。 后来还是托了杨立的福,她得到了一份基础日语训练班的导师兼职。她是来到台湾才知道的,以前跟何又冬在同一个病房里的小男孩杨小柘的妈妈,也就是杨立的姐姐,原来是在台湾开日语培训班的,她听杨立提起杜思秋想找兼职的事,立刻请她来帮她的忙。 杜思秋为此感到些许的心虚,虽然她大学时期在日语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也考了很多与日语相关的专业证书。但毕竟辅导班老师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的吧,她还真是没什么自信把事情做好。 杨立的姐姐(杜思秋后来称呼她小杨姐)却十分信得过她:“安啦,姐姐我都觉得没问题,况且只是基础日语班而已,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说,以前在医院亲眼见到她教她的儿子杨小柘日语的时候,她就能断定这个女孩子的日语水平足以胜任她给的这份工作。 被她这么一劝说,杜思秋当真就去小杨姐姐那里上班了。没来台湾之前,杨小柘给她写过信,整天问她什么时候来台湾看他。她总是骗他说很快的很快的,这一次真的来台湾了,他倒不在了。小杨姐说小柘的爸爸提出要他过去日本同他一起住一段日子,小家伙因为长时间没见到爸爸,听到这个消息特别兴奋,当天晚上到半夜还睡不着觉。小杨姐不忍心让儿子失望,也就答应了,自己亲自送他去了日本。 杜思秋知道了这件事,晚上就给杨小柘打了个越洋电话:“杨小柘,听说你在日本了呀!玩得开心吗?” “开心!很开心啊!不过要是妈妈也留下来一起玩就好了…她老是太忙。”杨小柘抱怨道。 傻瓜,那是因为你爸爸妈妈离婚了,因为曾经相爱过,现在离婚了,见面可能会尴尬的啊。 杜思秋趁机转移话题道:“小屁孩,你妈妈不挣钱你吃啥啊。喂,先跟你说好了啊,你在日本一定要帮我多拍些好看的照片啊,我等着你这手信呢。” “我又没手机又没相机,怎么拍?” “那…要不然你给我画也行啊,你见到什么好看的景色,画下来给我也行。”她对他画画的功夫依然印象深刻,也记得那时候何又冬出院的那一天,他送了一副自己亲手画的画给她,画面上的她趴在床边睡着了,恬静而美好,何又冬在一旁悄悄凝视他,目光里有容得下悠长岁月的温柔。杨小柘说,这就是他亲眼见到的情景。 那时候她就知道,她再也忘不掉这双如水般温润的眼睛。 去日语培训班的第一天,杜思秋承认自己做得有点失败。唐宥的老婆杜萱也来这培训班上课了,而且刚好是被杜思秋教的。下课的时候杜萱反映说:“你刚才看起来好紧张啊,脸都红透了。” 杜思秋不好意思地撇撇嘴,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是失望,她自己也感觉得到,刚才的授课的内容很多地方几乎没有逻辑可言,很多学员大概都会听得一头雾水吧。 因为这令人不满意的第一次授课经历,往后的课她更加留意去学习了。当然她有诚实地向小杨姐反映了这个情况,小杨姐鼓励她不要气馁,建议她可以经常去听其他导师的课,学习他们上课的方式,毕竟他们比较有经验嘛。 杜思秋听小杨姐这么说,自觉很有道理,便也十分乐意去听课。头一天晚上去听了一个年近五十的老教师讲课,那教师面孔上虽已老态尽现,声音倒还非常洪亮,只是一口地道的四川口音,杜思秋坐在后面一开始还能努力专心致志地听他讲,过不了多久就开始走神了,哎,白白坐了一晚也不知人家都讲了些啥。 第二天晚上又换了个课室去听课,那天下班时间推迟了,她去得比较晚,进去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上课了。原本是打算从课室后门悄悄进去的,她伸出右手悠哉悠哉地拧了一下门把,殊不知后门其实是被反锁的。杜思秋完全不知情,还当是自己没用足力气,又使劲儿拧了几次,门把因为压力发出刺耳而突兀的吱呀声。 杜思秋吓了一跳,赶紧松手。看来今晚这课是上不得了,她转身便想溜之大吉。课室的前门却突然探出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出来,声音温润如玉,他说:“从前门进来。”简洁得连个主语和感叹词都懒得给,杜思秋没来及看清他的眉眼,只是没来由得觉得,那声音,像极了何又冬。 因此,她傻愣愣地听从他的“指示”,从前门进去了。课室里一张张年龄各异的脸都抬起来望着她,接着有了零散的笑声。杜思秋觉得莫名其妙,低着头往课室最后面的座位走了过去。 突然只听得讲台上那男老师说:“这位同学没吃饱就赶来上课,真是精神可嘉啊。”声音还是那样轻轻的。大家这才哄笑起来。 杜思秋侧过脸一看,终于惊觉自己手里还拎着大大的一瓶双皮奶,本来以为可以从课室后门进来的,也就没什么所谓了,现在真是糗死人了! 也是在同一时间里,她抬头往讲台上那年轻的男导师望过去,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孔,那是和何又冬完全不同类型的一张脸,确切地说,他比何又冬白得多,也清秀了些许。只是嘴巴也太毒了,一点都不绅士。 这一晚,她听得很仔细,比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认真多了,也特别留意那男导师在讲台上的一举一动,留意他的肢体动作和表情变化。倒也收获不少。 下课以后,有一些学员很认真,还在缠着他问问题,杜思秋很无奈,只得坐在原座位耐心等候,等到所有学员后走光了,她才赶紧凑上前去和那老师搭讪:“嘿嘿,老师您好。” “你有问题?”男导师微笑着问。 “嗯,有。” “刚才为什么不过来一起问呢,我现在得走了明天再说吧。”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鬼鬼祟祟地坐在后面等着他了,还真有点怀疑她居心不良。 “嗨,别这样啊,就一个问题,很快的,三秒钟搞定。” “你说。” “请问您手机号多少?”她希望有机会向他请教一些经验,取取经。 “我第一天不就告诉你们了么,昨天也才提了一遍……看来,你还不知怎么称呼我吧。” 杜思秋有点尴尬,忙打哈哈道:“不好意思,最近真是有点忙,人老了,记性越来越差了。” 厚脸皮讲了一堆,男导师终于把手机号码报给她。杜思秋道了声谢谢,匆匆忙的打算回去吃夜宵了,男导师突然叫住她说:“我叫纪逢,以后叫我纪老师,别再忘了。” “我叫杜思秋,纪老师,您也别忘了。”杜思秋回头也回了他一句,那份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俏皮,来得令人有点措手不及。 慢慢的,杜思秋终于炼得一副好胆子,能在讲台上谈笑风生,一切开始收放自如。那段时间里,是她来台湾以后最充实的一段日子。白天上班,晚上和周末去上课,回到家里又继续自学日语。以前真的没怎么把日语放在眼里,纯属当做一门个人的爱好罢了,现在当了个小老师,方才有了进修的愿望,觉得自己有义务学得更好,把更实在的知识教给学员们。这样忙碌的时候,便没空感到孤单了,除了闭上眼睡不着觉的时候。 后来,小杨姐邀请她去当全职的导师,杜思秋毫不犹豫便答应,辞掉了杂志社的编辑职位,这种整天搜集八卦无中生有的所谓娱乐精神,她着实驾驭不了。不怕被人笑话她老土的说,她本人一点也不欣赏这样的工作模式,整天拿别人的生活来开涮,简直是无聊透顶。而且刚好现在这个工作她是蛮喜欢的,干脆换掉就换掉吧。 成为小杨姐培训班正式员工的第二天,有几个经验老到的培训老师前来听课了,应该算作是考核吧。杜思秋一眼就瞟到了纪逢,他坐的地方离她很远,但他那白净的皮肤还是显眼得很。杜思秋庆幸自己没有怯场,甚至比平时发挥得还要更好。 下课以后,她抱着厚厚的课本走出课室。那扎着高高马尾和棉麻t恤的模样,俨然稚嫩的学生妹。 没想到纪逢在门外等着她。 杜思秋为着上次在他课堂上吃东西的事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见到他马上主动和他打招呼:嗨! 纪逢微笑着回应,他说:“不好意思,我那天误以为你是学生。” “呵呵,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在你课堂上太随便了。多亏了你我才能越讲越好呢,改天请你吃饭吧。” “改天?择日不如撞日。” 杜思秋没料到他这般爽快,便朗声笑起来:“ok!” 杜思秋和纪逢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 后来在杨立的一次朋友聚会上,才发现原来纪逢和杨立是老早就认识的了,他们俩是发小,邻居加同学,从幼儿园起就一起读书,小学和初中都在同一个学校,假如同班,便一定是同桌,后来是高中才各自去了别的地方,但大学毕业后又开始保持联络了。 听杨立说,纪逢现在那份日语培训班导师的工作,并不是他的全职工作,其实他和杨立一样,都是靠文字养活自己的,他一直以写作为重心。至今为止,他出版的作品,比杨立还多呢。 杜思秋挖苦杨立说:“终于遇到个比你厉害的,诶,老实说,你在他面前会不会时常觉得自卑?” 杨立直接翻个白眼给她:“你这么暗地里垂涎他做什么,要不要我给你们牵线做媒?” “滚。”杜思秋发个微笑的表情过去。 这时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封来自薛雁的电子邮件,点开来看,是薛雁转发别人的过来给她,她说这是姚云迪发来的,发到杜思秋以前的工作邮箱里去了,薛雁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转发过来给她了。 带着深深的疑惑,杜思秋打开姚云迪发来的原件,那是简短的一段话罢了,杜思秋一字一句地看下去:“杜思秋小姐,也许你不记得我了,但我一直记得你这个名字。今天联系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和彭滔离婚没有什么别的缘由,只是某一天夜里,这个睡在我身边的男人,带着眷恋,呢喃着叫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我突然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名字,碰巧就叫杜思秋。” 她呆望着屏幕,心里五味杂陈地苦笑。 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何以这般憎恨她了。。 彭滔,如今我每天夜里难受得辗转难眠,偶尔醒来发现自己满脸是凉凉的泪水,我过得如你所愿,这样,你满意了吗? 【39】重逢惹哀思 后来,纪逢成了杜思秋的男朋友,不过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除了彼此挺有好感外,当然也不乏杨立和唐宥杜萱的撮合,这几个媒人婆有事没事就约杜思秋和纪逢一起出来玩,说是大家一起玩,其实总是找准机会让他们独处,久而久之,还真的成就了一段良缘。 其实能找到像纪逢这么一个男朋友,杜思秋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听杨立说,纪逢以前只谈过一次恋爱,而且他和她那个前女友是交往了四年多才分手的,中间单身了很久才又开始了第二段恋情,可见这个男人用情是比较专一的。 当然,杜思秋没有去八卦他的上一段恋情是为了什么而分手,就像纪逢也不曾追问她有过几个前男友一样。她想,过去了的,追究着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一起往前看。 小杨姐也很替杜思秋开心,只是有一次两人一起出去吃夜宵的时候,小杨姐不无遗憾地表示,原本还打算撮合杜思秋和她弟弟杨立的呢,只怪杨立没这福气。 杜思秋嘴里喝着一口滚烫的乌龙茶,差点全都喷出来,她笑了笑:“小杨姐你还看不出来么,杨立把我当成姐姐,怎么做得了情侣呢。” “嗨,你还真别说,我这弟弟啊。我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外头漂泊,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反正感情就是迟迟不肯找个归宿。“ “感情这事也急不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杜思秋安慰道。 但她心里其实阴白,自从那个叫陈牧的女孩结婚以后,这么久了,都不见杨立和哪个年轻女孩子真正来往过。 月中,杨立和纪逢合作的新书出版了,他们受邀在市里一个购书中心举办新书签售会,杜思秋吵着说要跟着去看热闹。这部新作品并不是以爱情题材为主线,但基本上都是纪实文,励志温暖又带点儿小清新,小姑娘们特别爱读。 出发前,杨立调侃道:“你来做什么,看你自家男朋友被人摸来摸去的,不是自找难受么!” “呸,我说你这人这么腹黑,怎的整天写纯情文字呢,不要太会装哦。” “我实话实说啊,纪逢你来评评理!”杨立那小子又开始扮无辜了。 “评你个头!我们先走了,车不够位,你自己打车。”纪逢给他一个漂亮的反击,自己牵着杜思秋先走了。 留下杨立在后面哀嚎着追出来:“别啊,等等我!” 杜思秋又笑着回敬道:“哎哟哟,就你这屌丝样,还偶像呢。” 签售时间还未开始,对面已经排起了长龙,清一色全是年轻的小姑娘。杜思秋一见这情况,立刻知道自己来错了,这么多人,要等到猴年马月啊。她起身坐到杨立和纪逢的助手身后,自己躲在不起眼的角落,漫不经心地看他们这本新书。 她粗略浏览一下目录表,里面有不少都是纪逢和杨立年少时期的一些有趣经历,以及他们成为作家的过程。其中有一章的开头语引起了杜思秋的注意,是杨立写的,内容是这样的:“在感情世界里受过严重伤害的人,大概很难再相信任何温暖,但你知道,感情的事是不管你相不相信,该来的,还是会来。” 她没去看接下来讲的是什么故事,她大致可以猜得出来,当然是和陈牧有关的。杜思秋没往下看,她反复推敲这段话,只是突然想起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寒冷的冬夜,汤面小摊的锅炉上冒着温暖的白烟,何又冬穿着一件薄衫冒着刺骨的寒冷下车去排队给她买滚烫的牛腩汤粉,回来的时候被冻得牙齿直打颤,却还是仔细地用报纸帮她把牛腩汤粉一层一层包得严严实实的,就怕她回家以后汤粉会变冷。她那时就想,这个男人对我太好了。所以她多管闲事地问他,其实以他的条件,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呢?他的回答令她至今印象深刻,他说:“这年头,爱情都冬眠了。” 那时候,何又冬对爱情的看法和她的是一样的,对爱情充满了怀疑与不屑一顾。现在杨立说的却是:在某些人眼里,爱情是冬眠了,但你不可否认,它是一直存在的。 她发短信给小杨姐:“小杨姐,不用担心杨立的感情事了,我猜啊,他马上会名草有主了。” 果然,不久之后,杨立带了一个女孩到杜思秋家来吃饭。杨立为她们俩各自做介绍,杜思秋知道了这个女孩叫莫佳,很邻家女孩的一个名字。莫佳看起来很有教养,一见面便主动先和她打招呼,淡淡微笑的样子颇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风范。杜思秋打量了她一下,忍不住悄悄拿她和陈牧做比较,要说外貌方面,当然两人都是美女,而且几乎不相上下,不过性格和气质方面倒是截然不同的,杜思秋对陈牧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她清爽的马尾辫和阴朗的笑容上,她像阴媚的阳光,而莫佳给她的第一感觉,则像是淡雅的小花,柔美而不乏清新。 说是上杜思秋家来做客吃饭,实际上菜都是莫佳做的。杜思秋那点厨艺自己平时凑合着吃还可以,在别人面前还真是不敢献丑,莫佳倒也一改羞涩的作风,拍拍胸口说:“那么由我来吧,别客气。” 杜思秋暗暗给杨立竖大拇指,挤眉弄眼道:“你小子眼光不赖哦。” 杨立甚为得意,头也不抬地说:“你以为让你请客还真让你去下厨?你愿意我可还不敢呢。”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自从来了台湾,杨立的毒舌功夫越来越见长了,整天嘲讽她。杜思秋也懒得和他计较了,有时候有词就回敬他几句,想不到词就骂。回头想想,还真是多亏了他,那段难过的日子才总算熬了过去。“哎对了,我说你交了女朋友不先带回家给你姐姐瞧瞧,怎么倒上我这里来了?” “我姐看过了,她让我过来给你过过眼啊,我能不从吗。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嘿,你这不是犯傻吗,我说了不好难道你会因此分手?女朋友嘛,当然是自己喜欢就行啦,管别人怎么想呢!” 一转眼,杜思秋来台湾三年了。 当初来台湾,杜思秋只是和父母说会过来这边一段时间,没想到一待就待了这么久。如今人也老了几岁,事业也有所成就,收入日益上升,和纪逢也相处融洽,感情稳定。杜思秋的父母都知道杜思秋和纪逢在交往,也来过台湾两次特地来看看他们的未来女婿,两位老人家对纪逢都赞不绝口,相当满意。 私下里,杜思秋的老妈更是打电话过来阴里暗里地表示,希望杜思秋和纪逢早日结婚,好让她早日抱孙子。杜思秋嘴上答应着,心里倒还没做具体的打算,不过她想,这一天总是要到来的吧。是不是年纪越来越大的原因呢,她对婚姻并没有什么过于美好的期待…她自嘲道:这算不算是早衰的前奏? 周六晚上,杜思秋应约去了纪逢家做客。今天他刚搬进了新房子,两房一厅,面积不大,但是地段好,环境又极佳,据说花掉了不少钱。纪逢那些东西都是靠搬家公司搬过来的,杜思秋跟着上楼帮他整理东西,才发现他也是个会精打细算过生活的男人,他的东西齐全得很,什么保鲜袋、平底锅、收纳盒、油盐酱醋茶、针线等等多种日常生活用品应有尽有,药箱子里面各类药物也都不缺。 可以说,他的确是个比何又冬好看而又比杨立体贴成熟的男人。杜思秋,你真是上辈子积德了,她这样对自己说。 杜思秋从她自己的包包里掏出发圈,把头发绑成一束马尾辫,开始帮他整理。她把针线放进卧室床头柜上的抽屉里,忍不住笑道:“哈,你还会针线活儿。” “那有什么办法,就算我一个大男人,衣服也有破的时候啊。”纪逢说着从后面环抱住她的腰,轻声说:“现在好啦,有人帮我咯。” 他是第一次这样从后面抱她,因为离得近,连他讲话的气息都能清楚地感觉得到。杜思秋便觉有些羞涩,脸微微地红起来:“那某人可要失望啦,说不定我还指望你给我缝缝补补呢。”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嫁我。”他的声音还是很轻,但她就算没有回头,也能想象得出她脸上那温暖的笑意。 但她还是愣了一下。她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犹豫。 在纪逢家里吃完晚饭,纪逢开车送她回来。她不知道他今晚的话算不算是一种暗示,暗示她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会向她求婚,虽然她装傻用玩笑话搪塞过去了,但他并不介意,还是对她照顾得十分周到,等她进了小区大门,他才走。 当她穿过小区喷水池,经过地下停车库出口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一辆银灰色的小车正开着车灯在往后倒车,她原本只是不经意一瞥,却蓦然望见一张模糊却熟悉的面孔,那人,像极了何又冬!她的心突然像是漏跳了一拍。当然,也望见了,在他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面孔同样模糊不清的女子。 她使劲儿揉揉双眼,往前走了两步,银灰色小车已经慢慢往后面倒过去,绕过拐角处时车灯微微闪烁了一下,杜思秋敏感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她迅速地掉头就跑,离开那个昏暗的角落。 其实不光是觉得丢脸,何又冬在大陆欠下巨债,恐怕至今还难以还清,身心俱疲,还有何雅致跑到台湾来呢。更关键的是,退一万步来讲,她怕假如她等在原地,等到的人果真是何又冬,那她如何有勇气去面对他? 回到自己家里,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直至今天,这个错觉让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对于何又冬的思念,原来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流逝一丝一毫。或者可以说,是那令人难安的愧疚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让她对他从未有过忘怀。 只要一想起他,她便无可救药地憎恶她自己,那个彷徨的、懦弱的、习惯于逃跑的自己。 楼下传来一阵红铁大门关上的声音,原来已经过了深夜一点钟了。她回过神来,顺手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矿泉水往肚子里灌,咕咚咕咚两下子就喝掉了半瓶。她需要一个能够发泄的方式,但是半夜狂喝冰水显然是最愚蠢的选择,尤其是对于一个长期养成只喝温水的人来说。 第二天天还没亮,杜思秋便被肚子的疼痛感唤醒,一趟趟地起来上厕所,拉得面青唇白,双腿发软。无奈之下,只能向小杨姐请了半天假,自己打车去医院拿药。 杜思秋在医院排队排了足足三个多小时,等医生开药方倒是神速,那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医生观察一会儿她的神色,问她几句病的来由,钢笔在白纸上鬼画符似的刷刷刷画出几个她看不懂的字来,前后不过两分多钟,全部搞定。杜思秋目瞪口呆起来,难怪以前常听人吐槽呢:看病就是这样,排队5个小时,见着医生用不着5分钟! 好在钱花了,药吃下去以后,肚子也舒服多了。她从医院出来,立刻马不停蹄地赶着回去上班,那丰厚的全勤奖她还是非常在乎的。她在马路边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一辆能停下来的出租车,自己忙跑上前去。走近了才发现车里面已经有人,白高兴一场了,她有些无奈地停下脚步,却听得有人唤她的名字:“秋秋,过来呀,是我!“ 她听到是纪逢的声音,有些欣喜和意外,一回头却率先望见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没错,原来昨晚她没看错,那的的确确,就是何又冬。她的脸瞬间一片惨白,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忘记去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恍惚听到纪逢在催她过去,她便木木地过去了。 一过去,纪逢便把何又冬介绍给她,说这是此次与他合作新剧的阳开影视公司的何总。因为是在外头碰巧遇到,便打算一同打车去吃饭。何又冬礼貌地冲她点点头,他的表情在旁人看来,甚至是在杜思秋看来,都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并且感受不到他一丁点的憎恨或冷漠,只有淡淡的微笑、淡淡的客套,仿佛大家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杜思秋从未期待能得到他的原谅,见他如此待她,至少比预期的要好很多,她也便假装不认识他,沉默地向他点头算作打招呼。 纪逢并未觉察出异样,只是关切地问:“你来医院做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杜思秋摆摆手道:“没事儿,就是有点拉肚子,不碍事的。” “还嘴硬,看你嘴唇白成什么样了。你要去哪,快先上车吧。” “我要回公司,跟你们不同路的。”杜思秋死也不肯和他们同车,万般推脱。 说了好一会儿,纪逢还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走,只能爽了何又冬的约陪杜思秋一起回家。他说什么也不让她去公司,硬要她回家去休息,于是帮她又请了半天假。。 何又冬并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坐着出租车先走了。 【40】苦苦挣扎 那天重遇了何又冬以后,她回家去又是辗转反侧,整夜失眠,心里反复地回想着他们面对面时的表情,她想她当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她想他是否有那么一瞬间是原谅过她的,或者已不再把她放眼里? 胡思乱想着,天边悄悄现出了一点若隐若现的曙光,她翻身坐起来,抓抓自己脑袋上那整得凌乱的头发,迷迷糊糊地进厨房去煮面条。昨天拉了肚子,医生说是半夜喝冰冻液体使得肠胃受刺激急速收缩,才会引起肚子不适。今天终于不敢再胡来随便吃喝了,自己乖乖做顿热腾腾的早餐来吃。 吃完面条汤正打算出门去散步,小杨打电话来,说杨小柘从日本回来了,念叨着要见她,小杨姐便问杜思秋有没有空去她家串串门。杜思秋听到杨小柘回来的消息,很是高兴,立马就爽快答应了。 可以说这是她和杨小柘几年后的重逢啦,他个子长高了很多,人却安静了些许,大概是太久没见面吧,小家伙在她面前显得有些羞涩。 随便聊了几句,杨小柘拿出一个牛皮的纸袋递给她,说这是送给她的手信,杜思秋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画纸。 杜思秋对此喜出望外,不自觉地咧开嘴巴笑,当初让他把自己在日本的所见所闻都画下来送给她,没想到他真的记在心里了,而且还画了这么多!杨小柘虽是年纪轻轻,画出来的画却美得难以言喻。 中午在小杨姐家吃饭,饭后杜思秋陪杨小柘在客厅看电视,看了一会儿,杜思秋漫不经心地问:“杨小柘,你不是说只是去日本一段时间吗,怎么一去就去了几年?” 经杨小柘一说,她才知道,原来杨小柘的爸爸嘴上说是让他去玩一段时间,实际上是想强行留儿子在自己身边。小杨姐为了这事和杨小柘的爸爸吵过好几回都没有结果,他爸爸那边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暗中请律师协助争取抚养权,小杨姐知道这事后相当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着杨小柘再在他身边待多一段时间。听说杨小柘的爸爸月中要结婚,这会儿倒又急着把他宝贝儿子送回来了。 杜思秋听得一阵心疼,摸摸杨小柘的后脑勺说:“小柘会觉得难过么?” 杨小柘摇摇头,大人模样般一本正经地说:“小的时候一直记挂着爸爸,一心想去见爸爸,真正去到他身边才发现,原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我不怪爸爸,我还是喜欢他,但我最最爱的人是我妈妈,只要妈妈爱我,我就是幸福的,就很开心了。” 这只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说的话,带着稚嫩的孩子气,杜思秋却听得眼眶发红。她想她将永久记得这个小孩的这一句话:只要我爱的人依然爱我,我就是幸福的。 杜思秋最后只拿走他的一副画,是京都一处普通的场景:黑木房屋的庭院一角,光线暗淡,万物干枯而稀疏,一棵不知道名字的树占据了大部分的画面,顶上光秃秃的一片树叶也没有,树皮皲裂,灰黄的落叶把泥土铺得严严实实的,到处一派寒冬的落败景象,唯有枝头那一小颗嫩绿芽苗,把这整一个死气沉沉的画面唤醒了。这点儿绿在一大片的死灰之中是那么微小,却又如点睛之笔让人眼前一亮。 杜思秋对此爱不释手,还特地去市场逛那种精品店,买了一个画框回来装上这幅画,挂在自己卧室的床头边上。 之后很久没见过何又冬。那一次偶遇,她一开始还怀疑他来台湾是要报复她之类的,反正是有目的的,现在看来,她是狗血电视剧看太多了。听纪逢有一次提起何又冬,杜思秋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为何来台湾,纪逢说他的女朋友目前在台湾发展,住台湾,所以他时常会从大陆过来这边和她相聚。杜思秋听完心口一窒,转而又觉得自己太可笑,她自己都有男朋友了,他有女朋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那晚当面撞见她就该阴白了。这些年她不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也不知彭滔和他的恩怨后来如何了解,如今看到他又春风满面,两三年的时间里不仅还清了旧债,还迅速爬上了公司的高层职位,心里除了松一口气,她曾经的愧疚感也跟着可耻地减轻了。 因为跟何又冬所在的阳开公司合作的新项目从下周一开始启动,纪逢忙不过来,暂时辞去了日语培训班导师的工作,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个项目中去了。今天阳开公司将为这个新项目召开了第一场大会,纪逢应邀提前动身去了大陆。 纪逢离开前问杜思秋:“要不要随我一起回大陆?” “嗯?”杜思秋的父母前不久才来过一次台湾,她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让她来回奔波的。 “我父母现在跟我大哥一起住在桂林,这次去大陆开完会,我会去看看我父母和大哥大嫂,要不你随我回去?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的嘛。” “嘿嘿,原来是说这事啊…”杜思秋有些迟疑。 纪逢鼓励道:“不用紧张,我爸妈人都很好相处,不会为难你的。” “也不是紧张啦,我是挺想去的。”杜思秋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找了个最烂的理由,说自己生理期经痛,不方便出门。把这事给蒙混过去了。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对纪逢总还不是百分之百地交出她的全部。还有一点是,她不想再出现在何又冬的视线里,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打扰他。既然他的伤口已经慢慢结疤,就不该去重遇触碰它。 她一直这样提醒自己,就算心里难过,也不要任意妄为。 纪逢不在台湾的这几天里,杜思秋白天照常去上班,晚上也没闲着,有朋友约,便跟着朋友出去玩。第一次去台湾的酒吧里跳舞是和杜萱去的,没想到这乖乖女模样的贤妻良母会对酒吧这么熟门熟路。 “喂,贤妻良母,你们家唐宥怎么放心让你来酒吧,不怕你被别的男人拐了去啊!”杜思秋喝着一杯酒精度数很低的蓝莓鸡尾酒,一边嘻笑着说。 “他当然怕啦,平时都是他陪我一起来的,今天不是有你一起嘛,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听她这么说,杜思秋都觉得羡慕了。像唐宥这样的男人,着实是个难得的绝佳伴侣,婚前,杜萱说喜欢台湾,他便陪她来台湾,婚后,她不甘于夜生活从此寂寥,经常到酒吧来喝酒跳舞,唐宥也是二话不说奉陪到底。他的难得之处,在于不单单是为了另一半做出改变,而是同时把另一半的爱好努力培养成自己的爱好。这样,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太寂寞吧。 后来,杜思秋便自己出来混了。晚上出来玩的人有很多,越是喜欢来这种喧闹的地方狂欢的人,内心越是寂寞的。杜思秋坐在昏暗的一角喝着没有酒精的饮料,一边看着形形色色的男女在疯狂地叫喊和传递暧昧的信号,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是孤独的。之所以一直对纪逢有所保留,是因为,即便他在她身边陪伴着她的时候,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内心寂寞得像那荒凉无人烟的郊外。 纪逢对她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但她的心是不完整的,没办法完完全全地交给他。却又无法果断地离开他,凭良心讲,他一表人才,事业有成,温柔周到又肯对她好,处世成熟又不失俏皮的幽默,确实是个结婚的好对象。错过他,她便很难再找到一个如他这般完美的男人了。有时候想想,如果她不是对何又冬心怀愧疚,她还会这么惦记着他么?大概,老早就见异思迁了吧! 突然想起薛雁,想起她暗恋多年的人结婚以后,不久后她自己也结婚了,不是他,只是一个对她还不错,而她又觉得对方挺适合的男人,就这么嫁给她了。她说:人们都说最后和你结婚的那个人,不一定就是你最爱的。不都是这样么,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就退而求其次吧。不然还能怎样,难道要孤寡一辈子么? 那时候杜思秋还嘲笑她讲话太老成太悲观,现在,终于能够理解她当时那种在现实面前低头的痛了。想不到有一天,当她年纪大了,也渐渐学会把自己的爱情屈服于现实了。当然,嫁给纪逢不能说是将就,如果公道点讲,她还自觉配不上他呢,她有什么地方比别的女孩子出色呢?没有,她只是幸运的,在恰当的时机引起了他的注意,并且身边有热心的好友帮忙撮合,才得以成就这段关系。 她和纪逢的相遇和陪伴都来之不易,没错,她绝对不能随便去破坏它。 纪逢开完会,特地去了他大哥家里住了几天。他还没回来之前,杜思秋还是每天晚上下班后就往酒吧跑。她每次在那里都会点一两杯饮料,自己闲闲地喝,但从不点比啤酒的酒精度更高的任何饮料,一来是自己是一个人来的喝醉了没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后果将不堪设想。二来是自从那次在彭滔面前喝醉给何又冬捅下了大篓子,让他吃了个哑巴亏之后,杜思秋便不再碰高度数的酒,有时候连啤酒也一点不沾。假如说她是狼心狗肺之人,大概也只有这一点算是有些许的悔改之意了吧。 十点半一过,她便准备起身回家了,有男朋友的人,出来玩需有个度,以防纪逢半夜打电话过来查岗就难看了。 经过酒吧大门的时候,从外面一齐进来几个高声说笑的人,都是年轻时髦的男女,光线斑斓晃眼,她没特地去细看。只是其中一对举止亲密的男女(可能是情侣吧)经过她身边时,一股淡淡的雪松混合着琥珀的古龙水香味若隐若现地飘了过来,熟悉,魅惑得令人心跳加速,她下意识地迅速回过头来,一眼瞧见那男人的右手臂弯被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紧紧挽着,左手自然下垂,从棉衫里露出来的手腕赫然戴着一个手表,因为那手表的外形设计很是独特,她一眼便知道是天梭的。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已经能判断出那男人便是何又冬。只是,他一点也没认出她来。 只听得其中一个染红头发的女子尖着嗓子说:“等会喝点什么好?”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说:“今天我们的小黄颖最大,寿星婆说喝什么就喝什么!哈,又冬你说是吧!”。 原来,何又冬赶着开完大陆那场大会,又马不停蹄地赶来台湾,是为了给黄颖庆祝生日。他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 【41】不在你身边那些年 那天晚上从酒吧回来以后,看到薛雁还在线,就跟她聊了一会儿。 薛雁问她说,上次姚云迪发邮件找她是干嘛?杜思秋如实和她说了她和彭滔的过去。 薛雁立刻发了一个冒汗的表情过来:“那彭滔的事你知道么,听说他被何又冬整垮了!” “什么意思?!” 话题一打开,薛雁这才和杜思秋说了她来台湾以后,何又冬的情况。背了黑锅欠下巨债以后,何又冬的公司并没有立刻解雇他,而是让他一边无薪工作,一边偿还债款。 听陈俊提过一次,那期间,何又冬的母亲因为尿毒症突然去世,妹妹高考虽然顺利,但为了这件事在家里默默哭了很久,父亲又因为组织了新家庭,不方便再常来这个旧家,只在何母葬礼那天来了一回,之后匆匆离去再没来过。 家里一片混乱,何又冬就这么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陈俊去看他,他不哭,也不埋怨,就是话少了,容易走神,静静地坐着时不时就有些恍惚的样子。 陈俊一看他那青黑的眼圈便知道,他昨晚又是没睡好的。那段时间黄颖一直陪伴在他左右,寸步不离。 这种情况大概持续半年多,后来不知怎么整的,何又冬突然拿出证据证明了彭滔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因为被揭发了是故意出卖客户信息,公司高层很愤怒,不但要求他加倍赔偿,还立刻被炒鱿鱼。 公司领导是考虑到之前冤枉了何又冬对他不公平吧,于是没多久便提出要给他升职,但何又冬拒绝了,还干脆辞职去了别的公司,也就是现在的阳开。 阳开的领导很重用他,至此以后,他的事业开始有了起色。他和黄颖也开始复合了,正因为她的不离不弃,他大概被感动了,复合后对她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 “何又冬…你是应该恨我的…”她喃喃道,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纪逢开始了新项目的工作以后,却并没有预想的顺利,听说他和何又冬在剧本的内容上颇有冲突,双方因此都弄得很不愉快。 杜思秋下班后买了许多菜去他家给他做晚饭。她去的时候纪逢还没回来,她手脚很是利索,没一会儿功夫便做出一桌子菜来,虽然都是些家常菜,但是她现在的厨艺水平相比之前可是好了太多了。 她想纪逢这会儿大概是挺心烦的,她该给他支持让他开心起来。 但是直到菜凉了纪逢还没回来。杜思秋正准备打电话给他,家里门开了,纪逢在玄关处换上拖鞋,进来见到她见到一桌子的菜倒有些惊讶:“你来了啊,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晚回,菜都凉了,我再给你热一热吧。”杜思秋赶紧起身,她自己也等得肚子饿了。 “对不起,我已经在外面吃过晚饭了。” 杜思秋叹口气:“好吧,那我自己吃吧。你今晚加班吗?” “嗯,今天本来已经把剧本的方向都定好了,但何总看过之后不满意。”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改不改?” “不改。希望我再改,剧本这东西,整个思路都连贯的,怎能随随便便就改。就算改了,假如我自己不是百分之百的满意,也很难有灵感。”纪逢脸上现出了深深的疲惫,她看着很心疼,自从认识他以来,她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疲倦过。平日里纪逢的脾气甚至比何又冬还要温和些许,唯有在文学上执着得像是有千斤力量,便是九头牛也拉他不回。 其实杜思秋之前有看过纪逢正在写的这个剧本,没有大纲,但他给她描述的思路非常清晰,是讲一对饱经风霜的年轻男女在现实面前面临着两难的抉择,经过分分合合,最终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召唤,一起风雨同舟品读生活真谛的故事。当初纪逢跟她讲了这么个故事的主线,听起来是很平淡的一个故事,后来真正看他写的原稿,才发现,精彩的部分往往都隐藏在细节里面,纪逢写故事,一向擅长如此,他深知该如何去打动他的读者。 “所以何又冬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现在她对何又冬的居心充满了质疑,内心的不满脱口而出,纪逢那精致的面孔上毫无疑问打了无数个问号,他忍不住笑道:“秋秋,没想到你也是个有脾气的女孩子。” 杜思秋说完自己也觉得语气有些冲了,怪异得很,忙平静下情绪再解释道:“我是说,你写的剧本明明很吸引人,也没什么不合理之处啊,何又冬有什么必要咄咄逼人呢!” “他对女主角的选择很是不屑,说风雨同舟太老套了,还不如写个丢下男主角自己出逃的无情无义之女来得新鲜呢。我们为这个争论了很久…外头都传何又冬是个待人谦卑有礼的绅士,在此之前与他有过几次接触,我也觉得他对人是相当和气相当平易近人的,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如今突然言语刻薄,倒像是我得罪了他一样!”纪逢说完无奈地耸耸肩,自己转身去客厅看杂志,不打算再谈论这件事。 杜思秋却讷讷地坐在饭桌前吃着一碗冷掉了的白米饭,谁说是事出突然呢,何又冬,他讽刺的无情无义之女,不就是她杜思秋么? 他要怎么骂她都认了,做了孽就得自食苦果,但纪逢不是这个局里面的人,他那么纯粹,那么热血,根本不该被别人当做棋子来耍弄的。 第二天,她去见了何又冬,她不知道他在台湾有没有住处,但她知道她在黄颖家附近一定能等到他,而黄颖和她住的同一个小区,这算不算是天赐良机呢。 这天,她如愿以偿地见到他,黄颖不在他身边,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从地下车库出来。 “何又冬。”她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阳光在他的车窗玻璃上反射出一线刺眼的光芒,他坐在里面,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动静,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住她的眼睛,往她的瞳孔里直直地看进去,看得她几乎要逃跑。两个人就是在这静默的对视里,突然看见彼此长久以来的痛苦情绪,她自私逃跑的愧疚,他仿佛遭遇背叛的怨恨,都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你找我有事?”他摇下车窗微笑,笑容与这暖洋洋的早晨格格不入,那是不带一丁点儿温度的。 “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事找你…” “我不知道!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杜思秋无可奈何,她今天来找他绝不是为了撒气而撒气,所以不管他如何羞辱她,她除了忍,还是只有忍。“好,我想什么不重要。那你能否尊重一下你的合作者,既然当初选择了让纪逢来当你的编剧,为什么现在要一再刁难他呢!” 听到她这番尽量克制情绪的指责,何又冬突然冰着面孔从车里面走出来,一步步逼近,逼着她后退,退到她无路可退:“我刁难他?” 杜思秋心口一窒,但还是硬着头皮和他较量:“怎么,我哪里说错了,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点私心吗,你有什么仇恨直接冲我来啊,大不了我拿命赔你!”一气之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讲了什么疯话。她想她的脸色肯定难看极了。 何又冬退后一步,突然倒又笑了起来:“杜思秋,你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这些年过去,你以为,何又冬还是当初的何又冬么?” 杜思秋抬眼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熟悉而今又陌生得令人惶惑的男人,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在猛烈翻涌:“我没说我重要,只是想告诉你,是男人就不要玩这种幼稚的把戏,纪逢…他是我来台湾以后遇到的对我最好的男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就算是你,也不行!”杜思秋说完,趁他不留神使劲儿推他一把,把他推了个趔趄,自己方才消了火气转身离开。 何又冬愕然望着她莽撞离去的背影,良久,方才上车离去。 这次不愉快的谈判过后,杜思秋私下里有些后悔,深怕何又冬会被她激得恼羞成怒,反而给纪逢添麻烦。后来才知道自己多虑了,听纪逢说何又冬那边现在不给他施加压力了,审核剧本的事情现在交给其他人去做,他很少再过问这些事。纪逢不多久便完成了创作。 剧本创作接近尾声,新剧便准备开始拍摄了。纪逢经常要往剧组跑,他去工作,杜思秋也去工作,她做得很不错,现在已经有一大帮学生了,有些学员过来培训的日期不过几个月,但大家都挺喜欢她这个小老师的,没事儿还回来给她送点特产,闲聊几句说说近况。这样的日子让杜思秋觉得自己的工作虽然平凡,却很有意义。 纪逢在剧组工作的日子里,杜思秋从来不去探班。后来有一次是纪逢让她给送件外套过去,她才去了趟剧组。天有点灰,杜思秋把外套交到纪逢手里便急匆匆地走了,她说得早点回去,否则等会下雨就惨了,实际上是怕碰到何又冬会尴尬,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愧疚感要一直持续多久。 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人还没走几步远,便跟何又冬和黄颖打了个照面,三人的脸色都诡异得不行。新欢旧爱偶遇,总是格外狼狈。还是黄颖最先反应过来,首先寒暄两句,然后说:“你这么急着走可不行哦,快下雨啦。”她微笑的样子很好看,这让杜思秋有些妒忌,想起自己去参加彭滔的婚礼,姚云迪不带任何心机地对她微笑,也是美得让她嫉妒。后来仔细想想才知道,那时候她那么伤心,未必是还放不下彭滔吧,那只是女人之间的硝烟罢了。她只是为了自己的落败而不甘。 何又冬,现在我对你也是如此,对么?? 纪逢也竭力劝她留下来,免得等下到了半路下起大雨可就糟了。跟着纪逢在摄影棚里面坐,装作不经意地瞟过去,偷看何又冬和黄颖亲密的一举一动。这个曾属于她的男人,他对她的好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42】爱情只是冬眠了 “纪逢。”杜思秋站在他身边,边望着正认真演戏的男女演员,边轻笑着叫他名字。 “嗯?” “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感受?” “觉得…我笔下的文字突然被赋予了更强大的力量。很奇妙。” 杜思秋心里不是不遗憾的,她回头望了望他白皙而瘦削的侧脸说:“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跟你一样,对文字痴迷,不同的是,我后来没坚持住,就往别的方向奔去了。有时候回头想想,总觉得是被生活牵着鼻子走啊。” 纪逢摸摸她的鼻梁,“傻瓜,有我牵你回来,我保证永远不会让你走丢的。” “咳…咳咳…”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接着便是黄颖关切而温柔的声音:“哥哥,你没事吧。” 杜思秋回头一看,见何又冬喝水呛到,正猛烈地咳嗽着,黄颖轻拍着他的后背,眉头微皱。 还…哥哥…呢!肉麻死了。 杜思秋当即露出个鄙夷的神情,料想不到何又冬恰巧往他这边望过来,那眼神写满了“真恶心”的嫌弃。 杜思秋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她当然不知道他是听见她和纪逢的对话,一不小心就被水呛到了。 第一次去过摄影棚,杜思秋后来倒是常去那里探班了,常给他带好吃的去剧组。 反正何又冬现在见着她也爱理不理的,她也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反而是黄颖,反而愿意主动找她聊天,虽然两人没什么深入的话题可聊,但还算和气,总比小家子气地互相嫉妒好一些。 这样表面相安无事的日子持续没多久,杜思秋和何又冬之间终于爆发了第二次争吵。 准确地说,何又冬与纪逢在谈论剧本剧情的时候又发生了些许冲突,两人关在小房间里争论了几十分钟还没结果。 杜思秋在外头等得干着急,一冲动又跑进去和何又冬理论起来,她那脾气一急起来,话讲得可难听了,三两下便把何又冬呛得无话可说,最后他是恼羞成怒甩门而出。 纪逢无可奈何地说:“这可好,整个剧组的人都该笑我了。” 杜思秋气咻咻地说:“笑什么,我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以后人家该说我,有个女朋友真好,凡事为我出头。” “呀,你倒怪起我来了。对了,你们俩又争论什么,半天没个结果?” “也没什么,就是要我改个情节,说什么那女主角既然缺乏安全感,那最好给她设一个害怕下雨天的特点。我没答应,好端端为什么要改这些呢,也不是非加不可吧。”纪逢说起这个很是纳闷,“真不知这何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天过后,杜思秋很久没去剧组。 等到戏剧杀青那天,她才又去了一次,最后一场戏是在一幢商业大厦拍的。纪逢说,今天过后就不用再来了,就有时间陪她了。 “我又没怪你什么。”杜思秋笑他好像在给她许诺。 “今晚有个庆功宴,我们一起去吧。” 杜思秋笑了笑,没答应。平时常来剧组瞎逛也就算了,要连人家庆功宴都跟着去,那岂不是得被人笑掉大牙。她才不是那种黏人的小女生呢。 杜思秋说她自己回家就行,让他放心去好吃好喝。这么说好了,纪逢便自己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先去了酒店,杜思秋尾随他们走出去,半路突然收到何又冬的短信:“能否,和你谈谈那些年…我在天台等你,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终于,你要和我摊牌了么?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责备她,或者是嘲讽她,只是关于她不在他身边的那些年,她希望从他口里知道些许,哪怕只是片段。 她依约来到天台。 一直等。 一直等,等到天完全黑了,他还没来。 雨终于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空气弥漫着一股泥土苦涩的味道。她退回到檐下躲雨,又等了一会,雨越下越大,大得让人心慌,她的上衣衣角湿透了。她心想他是不会来的了,还是回家去吧。回头却发现天台的门被锁上了。 她赶紧打开手机准备向纪逢求救,却发现手机里面的联系人列表全部被清空了,这才恍然大悟,阴白情况大大不妙。 她犹豫着拨通一串数字,她只记住了这个人的号码。电话一接通,她便张口大骂:“何又冬,你混蛋!”连带着这些年来一直郁积在自己心中的复杂情绪瞬间迸发出来,她突然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在哪?”何又冬愣了一下,问。 “你不知道我在哪,你装什么蒜呀!我是对不起你,你恨我瞧不起我,我都认了。但你至于这么耍我吗,你整这些小学生的恶作剧算什么,你算什么男人…你…”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骂。 何又冬莫名的烦躁起来,打断她的话说:“行了先别说了,你到底在哪?” 杜思秋觉得蹊跷,重新查看一遍刚才那条短信的号码,那根本不是何又冬的号码。她的手机显然被人动了手脚。至于是谁,她能想到的,今天碰过她手机的人,只有黄颖。她自称手机没电,向她借了手机去打电话。 二十来分钟后,何又冬赶到天台上来,楼下的保安跟着上来给她开了门。 杜思秋本来一肚子火气,见到他也是浑身湿透,难听的话倒讲不出来了。嘟囔着说:“你就不会带把伞再来?” “我忘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到底怎么回事?” “算了,都是些倒霉事,不说了。”黄颖的所作所为,让她想起曾经整过她的小宋,难道她遇到的都是些烂桃花么,才会得不到爱情倒先得罪了女人。 “什么不说了,你刚才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通,我能不找你算账?” “好,说就说!你的女朋友,整蛊我啊!怎么样,是不是还要向你道歉啊!” 何又冬眉毛微皱,不再啰嗦半句。 “我送你回家吧。”他见她浑身湿透了。 “谢谢,我自己有手有脚,用不着人送。” “不要啰嗦,这么晚你上哪去搭车。” 她撇撇嘴跟着上了车,好像他一用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她便中邪似的乖乖听话了。车里放着不知名的轻快音乐,雨一刻也没有停,车窗被雨打得一片模糊。她匆匆瞥了一眼,便闭上眼睛往身后面靠下去,自言自语似的说:“这雨真讨厌。” “你还是很怕雨天。”他也自言自语似的说。 “怕,当然怕。”她还是闭着双眼,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喃喃着说:“自从我悄悄来了台湾,有时候想起自己对你的亏欠,想起自己害你背了黑锅,心里更觉得空虚,一下雨便心慌,怕得要死…呵呵,是不是很活该…” “没错,你是活该。” 车里音乐缓缓流淌,她隐约听到他在自己身旁轻声说她确实活该,是她预料中的答案,她便闭着眼睛微微笑,想要看看他此刻是如何的表情,可是她觉得眼皮太沉重了,困得她没有力气睁开双眼,身上透着凉意,恍恍惚惚地便沉睡了过去。 等到了杜思秋家门口,何又冬推推她试图叫醒她,发现她睡得很沉,一碰她额头,才惊觉那温度烫得惊人。赶紧抱了她往楼上跑,四处找了找,终于在应急药箱找到可退烧的药。何又冬怕她脑子给烧出问题来,硬是把她喊醒,给她喂了点药,杜思秋努力睁着迷糊睡眼瞪他:“你谁啊!来我家做什么…”说完一倒下去,又立刻睡了过去。 何又冬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又给她敷了条毛巾在额头上,自己在床边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嘴巴,看这张熟悉而美好的、在他内心深处不曾陌生过的面孔。当他伸手触碰到她那光滑的脸颊时,他的眼角有一滴泪水默然流了下来。 那晚,他在她身边守了很久,一直到她身上滚烫的温度渐渐褪去,方才离去。 第二天,杜思秋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有一张纸条,她认得出那是何又冬的字迹:“杜思秋,知道我对你第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么,就是我生日那一次,当时我们俩根本不熟,你和冯雪来我家给我庆生,吃完饭我和陈俊出去买啤酒,回来看到你和何晰在厨房洗碗,我把啤酒一瓶一瓶放到冰箱里,突然听到你用俏皮的语气说,何晰何晰,三毛的荷西?我走进厨房,就正好看见你的笑容,狡黠、纯粹得像个孩子。我当时就想,这女孩儿真特别。 昨晚你说你害我背黑锅,其实,我却从来没怪过你害我背什么黑锅,那不是你的错,就算彭滔在我面前瞎扯淡说你是非,我都不曾相信过。就算是,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杜思秋,你?也许不知道…这些年,我只是,怪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没有留下来陪我。我对自己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如今,我恐怕要对自己食言了。” 杜思秋双手捏紧那张单薄的白纸条,目光投向窗外,天空湛蓝得不含一丝杂质,她在心里说:“何又冬,假如…假如我知道你的母亲当时已经得了重病,假如我知道自己离开你会难过会愧疚那么久,假如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承受那么多苦痛。偏偏,这世上从来没有一种叫做假如的东西。我只能恨自己太自私,太懦弱。 对不起,纪逢,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经历了这么多,失去了这么多,直至今天,她才终于彻底阴白那句老话的意思:总不能因为害怕失去,就不去付出,不去爱啊。 爱情,总会有冬眠的时候,只是惊惶和不安过后,她终于选择了相信自己,相信爱情。 她毫不犹豫地拨下那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喂?” “何又冬,你在哪,我想见你。”。 “我…在你家楼下。”他慵懒的声音,带着温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