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水》 第一章 佛海国的格乐大学一辆复古老爷车慢慢停在政治学院教务楼下,候在廊下的教务处纪主任赶忙上前拉开车门,一只银边镶南珠的白鞋先踏了出来,继而一位身着素衫,螓首蛾眉的女孩儿探身而出,生的如月光般皎洁洵美且异。 ”纪老师您好,劳烦您久候了!“白衫女子温和浅笑。 一向令学生闻风丧胆的纪主任此刻却不敢摆老师的架子,忙欠身道:“姜小姐客气了,校长本也想来迎接您的,只是姜先生交代小姐此次转学希望低调行事,所以在校长室内备了茶点恭候,小姐是去用一些,还是直接去教室上课呢?” “就不去叨扰校长了,这次转到贵校,自然希望能早日聆听各位名师的教导!”姜洍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书包“老王你就先回去吧,等放学再来接我。”而后便伸手示意纪主任前面带路。 身后的老王踌躇片刻还是劝道:“小姐,就算不用保镖跟着,也让竹鱼先生跟着吧,不然老爷怎么放心呢!” “不必了。”姜洍并未停步,干净利落的抛下三个字跟着纪主任进了教学楼。 佛海国处于热带,四季如夏,纪主任大概是早早就候在外头,黝黑的脖颈上汗斗大颗的往他的正装里滚,混着他身上的香水味,实在算不上好闻,在外头和开着空调的大厅还不算明显,可进了电梯,尽管贵族学校的电梯宽敞华美,任让姜洍稍感不适。 纪主任心下忐忑不安,想着这位小祖宗居然没带保镖,要是出事了,别说他,估计他们学校都能被铲平了,忽然一只玉手伸到他耳侧,一股兰草香气扑鼻而来。 “纪主任擦擦汗吧,这里冷气足,别感冒了才好。”姜洍虽然内里嫌弃,面上仍然温和浅笑。 纪主任一时受宠若惊,望着那方一看就价值不菲银丝熠熠的绣帕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随便用衣服擦擦就好!”于是也顾不得身上是自己花了半年工资买的手工西装,扯了袖子在脸上随意抹了抹。 姜洍也不勉强,将丝帕放回包里,上头的羽丝还是拔的西海那只老巫雀的毛织的,随便给人擦汗的确有些糟蹋了。 人人皆知威名赫赫的姜古沨有个幼女,宠溺异常,可从未有人见过。 这次格乐的单校长接到消息说姜洍要来上学还以为是有人戏弄他,直到几个大汉直接把他接到姜古沨面前,他才信了,在姜古沨的威压下,他是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口的,更别提姜古沨开出来的资助条件,简直让他做梦都能笑醒了。 不提别的费用资助,光他捐的生物研究院,科技研究院,物理研究院等七栋大楼及所有最先进的研究设备,就足以让他的学校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远远甩开另外两所并列的贵族大学,一跃成为佛海国最好的大学, 说是并列,其实格乐在三所学校里也只能排第三,每年的各项高校大赛,他没少被那两个死对头冷嘲热讽,说来也就是格乐校董的财力比不过另外两所学校,他们一个有佛海国第一科技集团长女当校董,一个有佛海国第一医药集团小儿子当校董,格乐的几位校董自然要给几分薄面,毕竟商场上的关系都是错综复杂的。 不过有了姜洍这个宝贝疙瘩入学带来的光明灿烂的未来,单校长想着未来人才辈出的格乐和两个死对头俯首称臣吃瘪的样子,坐在校长室会客厅的单校长不由得咯咯咯傻笑出声。 “笃笃”两声敲门声唤醒了单校长的白日梦,他赶忙从怀里掏出一面雕花袖镜,捋了捋头上所剩无几的几根头发,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打开门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和蔼可亲的面容,可门外却只有一个大汗淋漓,衣袖外翻的纪主任。 单长德伸长脖子往纪主任身后望去,只见空空如也的走廊。 “校长别找了,她没来,上课去了!” “胡闹!”单校长闻言瞪大眼睛“姜小姐第一天来,我怎好不亲自会见,快,快带我去见她。”说着就抬脚往外走。 纪主任赶忙拦人,“别啊校长,这就是姜小姐交代的,让咱们都低调些,不要暴露她的身份。” 单长德半信半疑的问:“真的?” “是啊!”纪主任拉着单校长进了屋,关上门,抱着紫砂壶咕嘟嘟猛灌了几口,才又道:“姜小姐把司机打发走了,连个保镖都没带,刚刚我送她去教室,她让我留在屋外亲口同我说的‘纪主任,我此次入学实乃家父辛苦筹谋,希望我与诸位学子一同勉励学习,还望我校能够一视同仁,也好让同学们能尽快的接纳我,不叫我形单影只,失了来这里的初心才好’” 纪明明极力模仿姜洍的口吻,听得单长德只皱眉,继而摸着脑袋围着茶几打转。 纪明明拿纸巾仔细擦完汗,看校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又问道:“校长你看,既然姜小姐都这样交代了,特地给她请的几个五星厨师是不是送回去啊?” “送回去做什么!既然姜姑娘想低调就让厨子做好了给买个低调些的饭盒装好送过去,低调可不等于咱们能怠慢这位财神奶奶!”单长德瞪了纪主任一眼,继而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纪明明赶忙弯腰称好,见他这样,不解的问道:“那校长你还愁什么呢?” 单长德叹了口气问他:“小纪啊,你觉着咱们学校的学生们怎么样。” 纪明明闻言昂首挺胸道:“在校长的英明领导下,本校的学生们自然都是孜孜不倦,勤奋好学,励志向上,品学兼优,才华洋溢,意气风发……” 单长德忙打断他的马屁,“说人话!” 纪明明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道:“咱们的学生们大多出生不俗,不是富户就是政要,不然也是聪敏过人的寒门学子,自然都是十分优秀的,不过优秀的人嘛,难免就傲气了些。” 纪明明说的十分委婉,与其说是傲气,不如说是傲慢,尤其是一些刺头,让学校不少老师都十分头疼。 单长德长叹了口气道:“是啊,有些学生可不是省油的灯!”转头又问纪明明:“你与姜小姐交谈后,觉得她如何?” 纪明明正色道:“校长你真是不知道啊,可真不愧是那一位的女儿,那通身的气度实在不是寻常女孩子可比的,那一身衣裳乍一瞧是素净,实则都是古九牧国的手工刺绣技法,都镶着金丝银边呢,一定价值不菲,还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眼见他还要夸夸其谈,单长德掏出袖镜猛敲一下:“我问的是为人,就是性格,性格!” “报告校长,姜小姐不光生的貌美动人,而且性格和善,平易近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一点架子也没有。” 单长德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不像她父亲就好,脑子里想起那日与姜古沨的会面,不由打了个寒颤。 那可是铮兴大帝遇上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可不能得罪了! 21世纪是一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姜洍这边儿一节课还没上完,政治学院来了位可与艺术院花棠争夺校花之位的女生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乐大。 学校论坛校花争夺战的帖子高高置顶,放了一张姜洍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薄唇浅笑的照片,与花棠的成名照贴在一起,一红如火媚眼如丝,一白如月皎洁清冷都十分夺目,下头的跟帖吵得不可开交,身处漩涡中心的姜洍端正坐着看着讲台上滔滔不绝讲着课的老教授,思绪却在第二排靠窗的一个男孩儿身上流连,因为这个男孩儿就是她来到佛海国的目的,她的天命,凉蜀,只不过现下得叫他顾荒。 姜洍很久之前就叫洍,古水之意,她成为弃神时给自己取的。 通神柱断裂时,神界离开大地进入缥缈之域,极少的一些神留了下来,被神域称为弃神,失去神域的支撑,弃神们日渐虚弱,只能依靠古遗民的信仰之力勉励支撑神力,洪水冲洗神州大地时,甚至有弃神在救护古遗民时力竭而化作山川来阻断洪水,而后天命感知,降威世间,弃神们的气运被与某物相连,有的弃神是一颗深海明珠,有的弃神是一条涓涓溪流,有山有树,有玉笔有石简,煊得了一只大海龟,禾得了一只大黄狗时姜洍还笑话他俩,直到姜洍得了一个五岁的稚童。 这大抵是个在大水中失孤的孩子,沾满污泥脏兮兮的,姜洍给他取了名字叫凉蜀,刚到她身边时男童整日里梦魇啼哭,要是没有海龟和黄狗,三个神真是没神哄得住他。 古遗民的寿数也是很长的,孩子渐渐长大后,会带着黄狗去打猎,会骑着海龟出海,两百多年的时间里,姜洍其实也不过照顾了他几年光景,而后便是他一直勤劳的供奉着她,由于能与神对话,成年后的凉蜀渐渐成了方圆万里最大部落的首领,人们敬仰他,女孩子们钦慕他。 在煊跟着一个鲛人跑了,禾跟着一位村姑归隐山林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只有他能陪姜洍说话解闷儿。 在最初的几百年里弃神们也算安然度日,尽管随着繁衍生息,后来诞生的人的寿命逐渐缩短,可大地上的人类部落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在神们的帮助下,他们渐渐学会了使用工具和文字。 直到禾抱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孩子回到洍神殿那一日,姜洍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苍老无比的禾。 禾只说了一句:“老黄和秀姑死了……”便颓然倒在神殿冰凉的地砖上,气息奄奄。 没有了天命物和信仰供给的禾十分虚弱,躺在榻上一直紧闭双眼喃喃着:“小心……小心……”想着禾大概是让姜洍小心护着自己的天命,可惜第二天他就没了气息,也不能问明白,姜洍只好把他放进万年寒冰里好好存着,盼着大黄狗投胎转世后,或许禾还能醒过来。 这个说法是救世的弃神们聚在一起商讨出来的,天命给了弃神们天命物让神力得以存续,可天命物的兴衰也会影响神们的强弱,河流会枯竭,明珠会化为齑粉,人会衰老死亡,神也会随之沉睡。 下课铃打断了姜洍回忆往事,古板的王教授一走出教室,学生们登时喧闹起来,感受到许多若有若无在自己身上黏连的目光,姜洍恍若不觉的查看下一节课上课的内容。 身边的椅子被放下,一位身染甜香的女生坐在旁边,见姜洍看向她,女生朝姜洍甜甜一笑,热情的伸出右手,道:“你好,新同学,我是咱们政治学院院学生会的会长甜沫,以后还请姜同学多多指教哦!” 姜洍一边回以微笑,一边轻握甜沫的指尖,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回,甜沫倒是毫不在意她的疏离,把手机录入界面递过来,道:“姜洍同学留个联系方式把,咱们院有什么集体活动都是我通知大家,姜同学初来乍到,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可以找我。” 姜洍也不接手机,就着她递过来的姿势玉手轻点输入了一串号码。 甜沫存了号码,顺手搜索了姜洍的社交账号,头像是一个远远的夕阳下半回眸的背影,尽管只露出小半个脸可一眼就能认出是姜洍,发布的内容需要好友可见,甜沫发送好友申请刚想跟姜洍说,就看申请秒过了,她悄悄瞥了一眼姜洍,见她正低头翻教材,有些怀疑这个账号是不是姜洍的了。 直到看到里面的内容,想着应该没错。 姜洍的动态居然清一色都是自己的背影,不同的就是,有些在海边,有些在山巅,有些在云海之上,有些在薄雾之中,基本一到两个月才发一条,直接跳到最后一页,发布的时间居然是十几年前,差不多是这个软件发布使用的时间了,而且里面居然有很多地方是她不认得的充满神秘感的,不过想着姜洍来自地大物博的九牧国,也就不奇怪了。 第二节课,教室里乌泱泱挤满了人,甜沫原来的位置被坐了,她干脆就坐在姜洍身边,钱老师一进门看着满满当当的教室欣慰的笑了,往常她的政史课逃课的最多了,今天后面都有站着听的了,看来昨天校长的演讲真的发人深省让大家都认识到了知识海洋的博大浩瀚。 课间涌进来的大多都是被论坛的帖子吸引过来的,还有来晚的已经开始上课了,只能假装在门外路过,张宇就瞧见体院的卢鹿已经在门外路过第六遍了,于是瞅准卢鹿目光在屋里逡巡到他这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 也不能怪卢鹿,他翘的还是他们系有名的魔鬼教练的课呢,明天腿肯定要被练断了,可谁让他是校论坛的二把手呢,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那个帖子都已经吵了几千条了,他只能当起狗仔的重任,来看看到底是新校花的诞生,还是有人故意炒作。 尽管只见过那张偷拍的照片,可只一眼他就在人群里瞧见姜洍。 在拥挤的教室里,她仿佛是一颗明珠,一眼望去便只能瞧见她似的,旁的人都不能看在眼里,其实也是因为佛海国地处热带,国民肤色大多偏黑,即便甜沫这样已经算是白皙的,可在白的透光的姜洍身边还是黯淡许多,渐渐连钱老师都注意到了门外来来回回的人流,觉得奇怪,干脆让学生把左边遮光的帘子全部拉上,这才阻断了教室外窥视的目光。 卢鹿翻遍自己偷拍的几十张照片都觉得不满意,只好置顶评论了一条:“照片虽美,只拍出实貌五分。” 就是这样一条含糊不清的话,大趋势立即向着姜洍倾倒,不少人决定下课去政治学院一睹芳容。 如此情势下自然也有许多人不信和不满,比如花棠的现男友杨宇淮。 杨宇淮的父亲是乐大所在鼓田市的一位知名政要,他母亲却是鼓田大佬的私生女,他作为独孙颇受两边长辈的重视,他自幼跟在外祖父身边,也是个练家子,来了乐大后一直为抱得美人归沾沾自喜,为了追花棠他可颇为费了一番功夫,如今又冒出一个和他女朋友争名号的无知女人,怎么不让他恼火。 可他倒也不是傻子,先打电话给家里动关系查查来历,毕竟能来乐大的大多的都有些家世,来历的大小自然也决定了他动手的轻重,从前追花棠清理拦路石和竞争对手的时候,他可没少做这些事儿。 可以杨家的势力,除了查到姜洍现在住在云海岛别墅区之外,其他只有一片空白。 “少爷,查不到来历的人必定是咱们惹不起的人,少爷就且忍一忍吧!”电话那头温言劝道。 站在教学楼阴影角落里的杨宇淮阴沉沉的道:“不是说是从九牧国来的吗,怎么会一点都查不到,外祖父跟白龙帮的交情向来不错,他们也没有消息吗?” 电话那头沉吟片刻,道:“少爷,花棠小姐一直对您不冷不热的,您这样为她出头值得吗?” 杨宇淮冷哼道:“正是棠儿对我还没有完全敞开怀抱,我才要向她证明,这个世上只有我才配得上她!” 真是为花棠出头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只有杨宇淮自己知道。 第二章 姜洍婉拒了校长为她设立的午休室,拎着纪主任悄悄塞过来的食盒,掐了一个隐身诀避过嘈杂的人群一个人到了楼顶,靠近了凉蜀,她的神力都流畅了不少,天命的力量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随着凉蜀轮回了这么多次,除了很久之前去过一回私塾,这还是第二次进学校,姜洍支着脑袋望着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是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不由心情也愉悦起来,打开装着中餐的食盒小口吃着。 从汉王当政那回,差一点点就感应到自己本体所在,之后两千多年的光景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却再无消息,也不知道煊有没有好好保管她跟禾的本体,如今人类对大海的发掘越来越深入,就煊那胆小的性子,又体会过洍和禾的相继逝世,只怕躲得更深的海里了,若是找不到天命衔接神与天命体的纽带,解开轮回的羁绊,只怕回魂无望了。 姜洍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最麻烦的是,这次的顾荒居然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那个乐大传奇花棠,莫说乐大了,她在从前高中也是个传奇。 根据之前得到的情报,花棠小时候由于父母之间的变故,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世交顾家,顾荒打小对她千依百顺,长大后花棠出落得娇娆妩媚,追求者枚不胜举,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可顾荒还是默默守着她,甚至花棠有心仪的目标,顾荒还会帮忙查男生的来历喜好,活脱脱一个忠犬人设。 姜洍看到情报时,心里忽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这种感觉她非常不喜欢,仿佛养了很久的孩子忽然就跟着别人跑了,当即一拍桌子,不等了,所以就来了。 可来归来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凉蜀曾是姜洍的第一个信徒,一直虔诚的追随着她,而姜洍也给了凉蜀力量,权势,地位,后世的每一次轮回的相逢,即便没有从前的记忆,凉蜀对她都是如影随形,百依百顺的,这是第一次出现意外,让她有些无力。 还记得梁婶儿昨夜还挥着大勺儿喊,主子,我去给他下蛊,让他对你痴迷,为你沉醉! 汤圆儿在一边喊梁婶儿是馊主意,一边儿从包里掏出一桌子的花花绿绿的书,什么《我是霸道总裁二三事》《总裁娇妻带球跑》《追妻手册》…… 连一向成魔寡言竹鱼都忍不住出生问道:“小姐,要不我先把人绑回来挨个试试!” 一个是老苗疆圣女,一个喜欢吃各类甜品的黑熊精都把她家一向正经的竹鱼教坏了! 姜洍虽然当着她们淡然而自信说:“好歹是活了几千年的老神了,区区一个信徒我还招揽不住么。”可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气,就像汤圆儿问的:“主子,勾引男人的事儿你有经验吗?” 可姜洍想,自己又不是要勾引他!她只是想把凉蜀重新变成自己的信徒,毕竟天命者的信仰抵得上一个国家的信仰的力量。 想让顾荒信仰神,就得让他明白世上有神才行! 可等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姜洍有些无措,顾荒不是那个五岁的凉蜀,不是那个她随便给变个会飞的鱼,会说话的鸟就能高兴半天的孩子,如果在他面前展露神技,搞不好会被当成一个会变戏法的疯子。 盖上只动了几口的饭食,姜洍从一旁的包里抽出丝帕,啪嗒一本巴掌大的黄色封皮的书从侧边掉了出来,姜洍奇怪的捡起来一看,《追妻手册》!赫然正是汤圆儿的藏书之一。 想来应该是汤圆儿趁她不注意塞进包里的,早上出门黑熊精还对此书推崇备至的模样,姜洍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随手翻了两页。 追妻第一则:了解她喜欢都喜欢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 姜洍书案上还有一本顾荒的生平记事,别说顾荒的衣食住行了,就算他跟花棠的第一次牵手的时间都明明白白记录在案,第一条她已经很满足了。 追妻第二则:偶遇,制造相识的契机,适当展露你们相似的喜好,渐渐吸引她,成为朋友。 追妻第三则:适当的距离感,不要太粘着她,让她从你的风度魅力渐渐被你吸引,不要一开始就让女生觉得你在追求她,把握主动权…… 光看目录得一百多页,循序渐进瞧着倒是十分有道理,还附加了一些批注和可用方案,姜洍粗粗翻翻,觉得倒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从天台下来,楼梯口居然多了一一个‘天台维修,请勿上楼’的告示牌,瞥见不远处装作一本正经巡视的纪主任,姜洍当即了然,朝着纪主任遥遥颔首。 “姜…姜同学,你好,我…我…”满脸涨红的男生被几个同学推推搡搡的走到姜洍身前,连脸上的青春痘都显得艳红欲滴。 “快说啊,快说啊”同行的几个男生躲在后头怂恿。 青春痘男生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姜洍,可对上姜洍淡然深邃的眼睛,不由痴痴愣住了。 “嘿,他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不知走廊里谁起哄喊了一声,聚集的人群大多哄笑起来。 “女神加个好友啊!”“不要小气么!”起哄之声此起彼伏“想泡新校花也不撒泡尿照照啊,哈哈哈哈!”有嘲弄的,有插科打诨的。 姜洍逡巡四周,短时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纪主任被挡在人群外张大了嘴不知道在喊些什么,急得满头大汗也挤不进来。 怂恿的几个男生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人群里,中间一片地方,只剩下姜洍和面前手足无措的男生,钱广眼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嘴巴微张如同一条缺水干涸的鱼。 忽然一只纤长的手伸到钱广面前,钱广顺着皓白的手腕望过去,就见姜洍淡然的望着他,“你不给我手机,我怎么给你留电话?”钱广慌忙掏出手机,见自己满手是汗,又把手机在白衬衫上擦了又擦,才打开录入界面递过去。 等钱广珍重的存好号码,纪主任终于带着几个保安挤了进来,还在吹口哨哄闹的学生们顿时做鸟兽散,只留下在那鞠躬说谢谢的钱广和薄唇浅笑的姜洍。 在纪主任的怒目之下,钱广又慌忙朝纪主任鞠了一躬就抱着手机跑下了楼。 婉拒了纪主任的护送请求,姜洍径直去了音乐教室。 乐大作为贵族院校,声乐类课程门类繁多,都是名师教授,一个老师只带十个学生,姜洍选的是和顾荒一样的古典声乐,一进教室就能看到正对大门的三套古朴大气的青铜编钟和把玩击钟乐器的红裙女生。 “姜洍!”甜沫坐在胡琴边笑着朝姜洍挥手,又拍了拍身侧的空座位,示意自己给她留了位置。 除了击钟的花棠和塞着耳机闭目养神的顾荒,另外三男两女具都望向姜洍,神色各异。 古典声乐的老师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在业内颇富盛名,大家都尊称她欧阳先生,一头白发微卷,神情严肃,踏着黑色小皮鞋哒哒哒的走进教室,一位金色短发的女生紧随其后进来坐在花棠身后,欧阳老师的学生也就是底下这十位了,相比较其他教室委实很少,不是真的钟爱古典音乐的看来都不想日日在严厉的欧阳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度日。 老太太放下课本,锐利的目光透过金丝边框望向姜洍,问道:“你就是新来的转校生?” 姜洍站起身微微躬身回道:“欧阳先生您好,我叫姜洍!” “为什么选古典声乐?” “古典音乐严谨精致,富有感染力和层次美感,现代音乐许多名曲都源自中外古典音乐,姜洍自小就受古典音乐熏陶,故而喜爱。” “既然打小熏陶,那你在教室里随便选一样乐器演奏一首拿手的曲子,我也听听你的水平。” 欧阳老太太扶了扶金丝框的老花镜冷冷说道。 姜洍觉察出这老太太对她抱有一丝莫名的敌意,也不在意,在教室里扫视一圈选了悬在架上的一把凤颈琵琶,拿出绿绸将长发束在身后,取下琵琶拨弦调音。 坐在花棠身后的卷发女生面上泛起冷笑,口袋里手机上还未熄灭的屏幕赫然上打开着一个帖子:《“新校花”来者不拒》,下面贴着中午姜洍给钱广手机号的照片。这欧阳老太太素来严苛,喜欢较真,可她出生欧阳世家,校长也得给她三分薄面,一向不入她眼的学生她都会不留情面的赶走。她带着欧阳老师‘正巧’看到姜洍在走廊上给钱广号码的那一幕,杨大公子的挑拨计策果然就奏效了。 这老太太向来最瞧不上那些水性杨花的女生的,除非姜洍的音乐造诣能够让欧阳老师耳目一新,否则不可能留下来,一旦被赶走,就会成为她接下来两年了乐大生涯中的污点。金发女生面露讥笑,忽然觉得一股冷意扫过,笑意僵在脸上,可望向姜洍她正在专心调弦,只得安慰自己是错觉而已。 姜洍摸着手上的琵琶,想到了她刚刚学琵琶的时候,那是她活的最苦的一次轮回,是她最不想回想起的一段日子,可刚刚看见凤颈琵琶她还是鬼使神差的取了下来,现下不免有些心绪不稳。 甜沫以为她紧张,还轻声给她打气。 姜洍叹了口气,摒弃杂念,挥手拨弦,一水儿清逸绵绵的琵琶声自她指尖倾泻而出,初而沉稳恢弘,威严庄重,玉手轮指翻飞,引人入胜,声浪顺着敞开的窗户传出拂过树梢花丛,忽而曲调由慢转快,如同一群将士怀抱着对家国的热爱,对必胜的觉醒,挂帅远行,步履匆匆,心情激荡;一阵风透过半开的窗吹进声乐室,吹落了姜洍乌丝上的绿色绸带,秀发翻飞中,曲调继而变得凄婉哀怨,宛若号角绵绵,黄沙枯骨,将士们苦战后思乡之心,曲调愈近尾声愈发迅疾凄美,银弦振动,如同乌云中凄鸣的鸾鸟,又如狂风中呼啸的凤翼,“啪”的一声断弦之声,如同银枪划破夜空,把几人从夜鸦凄鸣的边塞唤回现实世界。 殷红的血自姜洍指尖滴落在琵琶雪白的琴身上,姜洍秀眉微蹙,面露歉意的看向欧阳先生,道:“实在抱歉欧阳先生,回头我会让人送一把新的琵琶过来。” “新琵琶?这架凤颈琵琶名唤白梅,可是欧阳先生的珍藏,价值不菲,不是你送什么琵琶来都能补偿的。”金发女生冷言调侃到,一面看向欧阳老师,心中窃喜‘琵琶弹得再好有什么用,弄坏了欧阳老太太的珍藏,就等着被赶出去吧!’ 欧阳先生自沉醉中醒转,三步并作两步从讲台上冲过来,那健步如飞的样子丝毫不像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惊的坐在讲台下的顾荒站起来想去扶一把,却被老太太挥手挡开。 “欧阳先生,想来姜同学也不是有意损毁那把白梅的,她毕竟刚刚来,老师就原谅她这一次吧。”另一位长发女生温言劝和,可谁不知道欧阳老太太平日里最宝贝她这些乐器,她也不过卖卖好显得自己贤良纯善罢了。 包括甜沫在内,在座几位都觉得姜洍大事不妙,甜沫起身想为姜洍求情,谁知欧阳兰丝毫不在意那把断弦琵琶,而是一把抓住姜洍的手,急切的问道:“你刚刚弹得是古曲《将军掠阵曲》?你怎么有完整的曲谱的?” 割伤的手被老太太紧紧握着,姜洍秀眉微蹙,也没有强行抽出,温言解释道:“家母颇为喜好这些古曲,因此家中收集了许多残谱,这篇《将军掠阵曲》也是家母费心才寻来的,只是结尾还有残缺之处,是家母自己谱的,可是我学艺不精,还没弹完,弦就断了。”这个说辞自然是她编的,这首曲子是有人为她谱的,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 “换一把琵琶来,你坐下把后面弹完”转头见身后站着顾荒,便吩咐道:“顾荒,你去把我办公室那把绕殿雷拿来。” “绕殿雷?”顾荒有些吃惊。 老太太急切道:“快去啊,平时挺机灵的孩子这会儿怎么木了。” 顾荒看向姜洍还在往琵琶上滴血的两根手指头,沉声劝道:“姜同学手指头都这样了,今天应该不能弹了,还是先让她去医务室包扎一下吧。” 欧阳兰这才注意到自己攥在手里的手还在滴血,面露歉意:“好孩子,都是我不好,听到古曲一时忘了形,快,顾荒快送姜洍去医务室。” 姜洍和顾荒四目相对,两人无奈相视一笑,看着一脸又歉疚又急切的欧阳先生,也不耽搁,顾荒略在前半步,领着姜洍往校医务室走。 姜洍个子偏高,跟着顾荒可以瞧见他后脑勺的两个璇儿,不论多少次转世,他好像从未变过,无论是容貌还是脑袋上两个小小的璇儿,她倒是一回一个样儿,有几次投胎投的实在不好,她干脆放弃找凉蜀直接随便找个深山独居,糊里糊涂混到尘世的凉蜀翘辫子,再一同转世。 第三章 医务室不大,却也十分热闹,值守的校医是位美女医师,微黑的肤色齐腰的大波浪,蜂腰翘臀,是宽松的白大褂都遮不住的火辣身材,病床上的男孩儿扎着针却丝毫不觉得疼,傻笑着偷看医生。 美女医师瞧见顾荒进来,美眸一亮,笑盈盈的靠上来,往他肩上一靠,娇嗔道:“坏弟弟,今日怎么有空来瞧人家,是不是哪里病了,来让姐姐瞧瞧。” 那股娇媚样子,看的旁边几个运动服男生恨不能用目光在顾荒身上戳几个窟窿。 顾荒一脸无奈的推开医生,说道:“我同学手割伤了,我带她过来包扎一下。” 医生幽怨的瞪了他一眼,看向后面的姜洍,这才眼前一亮:“这妹妹生的真是漂亮,快过来,姐姐给你看看伤口。” 其实这位校医叫顾柔,的确是顾荒的亲姐姐,这点姜洍早就知道,但是学校里的同学似乎大多都不知道,估计旁人也不会想到堂堂顾家大小姐居然会屈居在一个小小的校医院里。 “割的还挺深,怎么弄的?”顾柔取出双氧水碘伏纱布一边冲洗消毒一边问道。 “乐理课弹琵琶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度,弦断了,割伤了。” 顾柔瞥了一眼一边儿的顾荒,低声问道:“你也上的欧阳老太太的课啊,你把她乐器搞坏了,她不得痛骂你一顿再把你赶出教室?” 姜洍想到老太太听到古曲时高兴的如同返老还童一般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道:“那倒没有,欧阳先生十分慈祥,还让顾同学送我来医务室包扎。” 顾柔惊奇的问道:“真的啊”而且上下打量了一眼姜洍问:“难道你也是欧阳家的人,欧阳老师的孙女还是外孙女?”不怪顾柔这样猜测,一则 欧阳先生威名远播,二则欧阳家书香世家,姜洍今天的衣着的确有几分书卷气。 姜洍摇头:“大概是因为我答应借她古曲谱一观的缘故吧。” 顾柔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 两人交谈间手下不停,姜洍两根手指已经完美的包扎好了,顾柔还分别给打了一个秀气的蝴蝶结。 “好了,这几天别沾水,每天记得换药。”顾柔收拾好东西,嘱咐到。 “多谢医生!”姜洍刚要去接过装药的小袋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率先拿过去了。 “我来吧。”顾荒说着,而后朝顾柔点了点头,率先往外走去。 姜洍朝顾柔笑了笑,忙跟了上去。回到乐理室欧阳先生却不在,只有几个人在照着课本自习。 姜洍回到座位上,甜沫凑过来说:“欧阳老师拿着那把白梅走了,估计是去找人修了,你的手没事吧。” 姜洍向她展示了一下手指上的蝴蝶结,道:“只是小伤。” 就听见一个尖酸的男声道:“你那是小伤,可损坏的琵琶可就不知道能不能修好了,要知道这个教室里所有的乐器可都是欧阳老师的私人珍藏呢。” 姜洍还未说话,就听甜沫高昂着小小的脑袋争辩道:“欧阳先生都说不关姜洍的事儿了。” “欧阳老师那是客气,可但凡有些自知之明的人就不该自不量力,不会弹硬要弹,白白耽误我们上课的时间。”说话尖酸的男子扭过头来高声嚷道,细看不难发现他脸上薄施粉黛,脸白阴柔。 姜洍向来不善口舌之争,对着一脸愤然还想争辩的甜沫摇了摇头,示意无需再说,用没受伤的左手从包里拿出课本百无聊赖的翻着。 阴柔男子见一拳打在棉花上也不再喋喋不休,埋头看书。 姜洍注意到刚刚阴柔男子还想再言语,花棠的笔尖轻敲了两下桌面,阴柔男生愣了一下才憋回口中的话,两人自以为隐蔽,殊不知都落在姜洍眼里。 姜洍疑惑,花棠为什么会出手试探?是因为顾荒吗?可不是说花棠一直只把顾荒当哥哥么? 这时候姜洍还不知道学校论坛的交锋,她自以为两人的交集仅仅是顾荒而已,难怪会往这方面想。 花棠手托香腮,笔尖在书本上轻点,杨宇淮给她递了消息,她才安排了肖国和采子薇出手试探,可这位新来的转校生居然不接茬,一点儿关于她有用的身份信息都没探听出来。不过这个姜洍能拿出连欧阳先生都动心的古曲谱,定然是不简单。 白龙帮消息很快就传了过来,杨家的老管家挂断电话,橘皮般的老脸遍布阴沉,白龙帮在龙岭一带势力不小,居然也得不到消息,想到白龙帮推测人可能是从九牧国某个隐世家族出来的人,也倒是有可能,九牧国历史悠远,有许多隐世的家族,不过这些家族向来是不出世的,不知怎么会安排子弟漂洋过海来上学。 杨宇淮接完杨管家的电话,联想到花棠说,新转校生能拿出古曲谱,越想越觉得这猜测已经贴合七分,那些个家族在九牧国自然同气连枝,树大根深,可到了国外可就是鞭长莫及了吧,杨宇淮阴恻恻的笑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欧阳老师迟迟没有回来,声乐课结束后甜沫热情的邀请姜洍去学校后街的新餐厅一起吃晚餐,说学生会的几位干事也去,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也是欢迎她入学。 应酬交际从来不在姜洍的生活里出现,正要推辞,甜沫对着顾荒喊道:“顾荒同学也一起去吧,你好歹是咱们的班长,也得一起欢迎一下新同学啊。” 顾荒倒没犹豫,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姜洍想起包里的《追妻手册》第二条,一起吃饭应该算是相处的机会吧?自然也笑着称好。 “我也一起去的话,不知道姜洍同学介不介意呢?”花棠忽然笑盈盈的走过来,裙袂飘动扑鼻而来一股香气。 甜沫面露为难,道:“花同学既不是我们班的,也不是我们政治学院的,不太好吧。” 花棠伸手环住顾荒的臂弯,道:“那算我是顾荒的家属吧,家属可以带吧甜沫同学?” 见顾荒没有说话,甜沫有些无奈的看向姜洍,她自然看过校论坛的帖子,拒绝花棠就是怕姜洍不自在,现在看对方是铁了心要跟着,当然要看看姜洍的态度。 姜洍瞥了一眼两人挽在一起的胳膊,心里升腾起一股想把这俩胳膊都卸了的念头,神力也有些躁动,赶忙静心平复,提包笑着对甜沫说:“不是说吃饭吗,我们走吧。” 新餐厅里面人不少,装饰和饭食都极具本土特色,瞧着倒是色香味俱全,只不过姜洍吃惯了梁婶儿做的饭菜,外头的吃食不大能入口,只浅尝了几口,便含笑坐着听大家说笑凑趣,一时间也算是宾主尽欢,觥筹交错。 来的几个学生会干事有男有女,具都谈吐落落大方,修养得宜,花棠无愧她乐大之花的称呼,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和大家打成一片,连甜沫对她都和颜悦色不少。 虽然餐厅大多是乐大的学生和附近写字楼的上班族,但是甜沫这桌有姜洍和花棠这两位出众的外貌,不免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这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踉踉跄跄走进餐厅,正值餐厅的高峰期,服务员们都十分忙碌,一时竟没人注意,男人虽然醉的迷糊,脚下却不慢,径直就往角落里的大圆桌这里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姜洍你在这啊,我找你好久了,终于找到你了。”一边就伸出那只沾满酒气的右手过来抓姜洍的肩膀。 眼看就要抓到却被人半途拦下,顾荒反手扭过醉汉的把他压跪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醉汉疼的惨叫呼救:“你放开我,我找我女朋友,要你多事么?” 甜沫看了看醉汉,又看了看面色冷然的姜洍,小声问道:“姜洍你认识他?” 姜洍摇了摇头,毫无感情的凤目瞥一眼花棠,见她和其他人一起都是疑惑的神色,心中冷哼,踱步到醉汉身前,半蹲身子,顾荒不由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不让醉汉挣脱分毫。 醉汉本来还在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的叫嚷,就见一张清冷的脸出现在眼前俯视着她,深邃的眼眸似乎能摄人魂魄,叫他一下子就噤声了。 “你说我是你的什么?” “女……女朋友!”醉汉吞咽了一声口水,想到那人承诺的报酬,强撑着吐出几个字。 姜洍示意顾荒松开醉汉,顾荒迟疑片刻还是照做了。 醉汉站起身揉了揉红肿的手腕,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姑娘,心想有钱人家的姑娘大多面子薄,声誉受损,心里肯定慌的很,一定是在强装镇定,自己刚刚居然还被人家一个眼神吓住了,不免有些愧急,这样一想心里又有了底气,环视四周围观的人,扯着嗓子哭喊道:“咱俩好了一年,你爸说我穷配不上你,但是你不是说愿意等我的吗,为什么又转学到佛海国,我四处打听才知道你转到这里来,这不就来找你了么,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私奔,去你爸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说着又伸手要来拉姜洍的手。 姜洍素手一翻,醉汉只碰到她的袖口就被针扎似的收了回去,一看自己手上并无任何伤口,只以为是错觉,周围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醉汉戏瘾愈发大了,只想着闹大些才好,说不定金主一高兴还能多给点钱,干脆伸手指向一边的顾荒,喊道:“你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就是这个小白脸,你瞧人家生的俊俏就移情别恋,背弃了我们之间的盟约。” 毕竟刚刚顾荒为姜洍出手是有目共睹的,醉汉自然以为她俩关系亲密。 众人在顾荒和醉汉一比较,都觉得也难怪姜洍会移情别恋,这两人站一起高下立判啊,可也有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许那闹事的男子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是谁指示你来诋毁我的?”姜洍声音不大,可却清清楚楚的穿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花棠心中嗤笑,虽然生的美貌,可却是个绣花枕头,人家拿钱办事会这样轻易说出口么。 可接下来的一幕立马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只见那醉汉扯起嗓子大喊一声:“是杨余淮杨少爷!” 醉汉慌忙望向四周,可嘴巴却似不受控制似的喊道:“杨少爷说要为女朋友出口恶气,所以给了一笔钱让我进来说姜洍是我女朋友!”醉汉意识到不对劲,他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这下完了,一定会被杨少爷打死的。 醉汉捂住嘴就要往餐厅外跑,却被学生会的一个壮汉一把揪住衣领,刚刚被顾荒抢了先他还懊恼呢,眼下怎么能让这个渣渣这么轻易就走了。 醉汉挥手挣扎,嘴巴又不由自主的叫喊起来:“杨少爷说了,姜洍貌若天仙,如果能败坏了她的名声,就找机会让我一亲芳泽,财色兼收,傻子不才来呢,哦~”壮汉见他嘴里不干不净,用力一推,只听一声惨呼,那醉汉磕倒在地,嘴正磕在台阶上,两颗混血的牙齿随着血沫儿喷了出来。 服务员把人架出去的时候,醉汉还在大声叫嚷:“杨宇淮答应给我十万呢,十万够我上牛仔巷快活好长时间呢,哈哈哈哈……”众人默然……,没想到还是个男女通吃的。 随着警笛声远去,餐厅才归于平静,老板给每位顾客赠送了一份小甜品,以表示没有及时解决问题的歉意。 姜洍这一桌气氛却略显尴尬,杨宇淮是花棠的男朋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想当初杨宇淮的告白搞得十分轰动,一副昭告天下的样子,平时也十分护犊子,但凡哪个男生敢表示对花棠的觊觎之心或钦慕之意,不免就要埃顿教训,阴招暗拳层出不穷,可偏偏杨家在鼓田黑白两道都得给些面子,挨了打的同学要不转学,要不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今天虽然不知道那个来闹事的小混混为什么忽然良心发现,还是嗑药嗑嗨了,把事情都一股脑抖落出来,但是姜洍初来乍到,估计也不能怎么样去报仇出气,这样一想不免又有些同情她。 姜洍悄悄挖了一勺甜品伸到袖口,一只翠绿的舌尖闪电似的掠走,姜洍感受到小东西在袖子里餍足的打滚,淡紫的双翼裹着翠绿的身子蜷成一团十分可爱,不免薄唇含笑。刚刚多亏梁婶儿养的这只鸵蛇立功了,这小东西平日里嘴馋贪吃,可吐出的毒液却能致幻吐真,想来那混混接下来几天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作为本次突发事件的另一位女主角,花棠,整顿晚饭却没有表露任何异样,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关系,从餐厅出来,还笑着和众人告别,走过路口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窗漆黑瞧不见里面有没有别人。 上了车的花棠仿佛变了一个人,阴沉的可怕,坐在一边的杨宇淮小心翼翼的凑过来,低声唤了声:“棠儿。”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蜷缩成一团,身子还微微有些发抖。 “啪”的一声脆响,花棠反手给了杨宇淮一个巴掌,说:“废物!” 平素在外头颐指气使的杨宇淮此刻却大气也不敢出,心疼的捧起花棠的右手:“是我没用,我是废物,我自己来别打疼了你的手。”然后左右开弓啪啪啪的轮起自己巴掌。 前头司机依旧四平八稳的开着车,似乎对这种事情早已习以为常。 直到花棠说够了,杨宇淮两边脸早就肿的老高,可见他对自己下手够狠。 “事情善后的怎么样了?那个混混在餐厅可什么都给你抖出来了。”花棠沉声问道。 杨宇淮小心翼翼摩挲着花棠的手心,道:“那小子去之前除了喝了酒怕是还嗑药了,所以才会胡说八道,我手底下的人传来的消息,那狗东西正在看守所里跳脱衣舞呢,等人从局子里弄出来我就把他舌头割了,手脚打折丢到牛仔巷去乞讨去。” 花棠面色如常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丝毫不觉得杨宇淮手段狠辣。 送花棠到家,杨宇淮回到车上,车外微黄的路灯透进来衬的他的微肿的十分阴鸷。 “少爷,回家吗?”司机问道。 杨宇淮冷然道:“去葛罗街。” 第四章 葛罗街是闻人家的大本营所在,主人闻人宇就住在街心一栋三进的古泰式宅院里,杨宇淮的车穿过层层把守进到了宅子的最深处。 闻人宇的三个儿子都死在了帮派的械斗拼杀中,所以对私生女保护的很好,杨宇淮出生后更是百般疼爱,摘星赠月,才养成了杨宇淮如今骄横霸道的个性。 杨宇淮今天来就是来跟外祖父借人的。 闻人宇端坐在蒲团上,俯视着面前垂手跪坐的外孙,淡淡道:“你说要让兵字组去给你绑架一个小姑娘?” 杨宇淮点头。 闻人宇站起身走到外孙身前,虽然已近古稀,可不愧是能安端高位的人,依旧身躯凛凛,步履沉稳,“把头抬起来。” 看着外孙阴沉的目光,微肿的脸颊,闻人宇抬手,啪的一声将杨宇淮抽倒在一边。 “外祖父?”杨宇淮捂住流血的嘴角,难以置信的望向外祖父。 “你年纪不小了,整日里还只知道围着女人的裙摆打转,我已经八十了,护不了你几年,你继续这样不成器,我只能把你送出国了,省的我死了之后你留在佛海国被人乱刀砍死。” 鸟笼壁灯照在一老一少脸上,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笃笃”两声敲门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身着黑色立领马褂腰挎武士刀的手下踏步进来,并未看地上的杨宇淮,而是径直走到闻人宇身前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 手下传完话便退了出去,闻人宇看着地上垂头不做声的外孙,长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我今天跟你说的话。”而后便负手走出的厅房,地上逐渐拉长的影子衬的他的背影忽而佝偻了许多。 坐着老王的车回家的姜洍正一边听汤圆儿念《邪王的小娇妻》一边尝梁婶儿做的翠缕面,刚在外头喝了几杯青梅酿,现下吃碗热腾腾的面真是通体舒泰。 梁婶儿原也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凉姬,是苗疆古族上一代的圣女,煮了半辈子的毒汤蛊食,终于在遇到姜洍后找到了自己喜爱的人生方向。 “给鸵蛇拿一笼金乳酥,它今日可是立功不小”姜洍瞧着旁边眼巴巴飞着的小翠蛇笑道。小东西高兴在屋里翻飞打转,平日里为了控制它的身形, 梁婶儿很是节制它的饮食,也只有主子发话才好使,小翠蛇啃了一口酥香软糯的金乳酥,立志要多替主子啃几个人,多吃几笼金乳酥。 老王看着一屋子现了原形的黑熊飞蛇,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挪到唯一看起来比较正常的竹鱼身边,小声道:“竹鱼先生,你说要不要把小姐今天遇到的事情报告给老爷啊?” 竹鱼抱臂斜了他一眼,淡淡道:“随便你。” 老王急的都要在凉爽的客厅里流汗了,虽说他只是来给小姐开车的,可堂堂姜家的小姐在外头被人欺负了,居然没人出声,这怎么行呢!眼下他算是小姐的人,小姐不出声,他擅自行事怕是不好啊。 “老王”,吃饱了的姜洍擦了擦嘴,朝身后招了招手。 司机老王忙不迭的凑上前去,“小姐,是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老爷吗?” 姜洍一脸疑惑:“告诉他干什么?” 老王说:“告诉老爷,好让他为您出气啊!” 姜洍笑道:“我又没生气,有什么好出气的,你去帮我查一查那个叫花棠的女孩子平时接触的人有什么奇怪的,尤其是她的母亲我记得是失踪了三年才报的死亡没找到尸体,查仔细点,一点细小的东西都不能放过。” 老王领命出去了。 汤圆儿擦了擦沾满点心屑的爪子,问:“主子,先前送来的少主子的情报里不是有那个女孩子的信息吗,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啊。” 姜洍摇了摇葱白的指头“我今天见过她,虽然看起来只是普通人,但是身上的气息十分驳杂,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所以才让老王去查一查她身边的人有没有奇怪之处。” “薛荔呢?自打来了佛海国就一直不见她人影。”姜洍环视四周,问道。 厅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小姐别担心,薛荔法力不低,又带着赤豹文狸不会有危险的。”梁婶儿温言道。 姜洍点了点头,薛荔虽然贪玩儿了些,素来也有分寸,想来不会出问题。 沐浴更衣后,一袭白绸睡裙的姜洍站在三楼露台眺望远处的大海,漆黑的海域犹如蛰伏的猛兽静待猎物的出现,偶有海风吹动海浪拍打礁石,白浪翻飞。梁婶儿捧着洁白的棉布过来包住姜洍的长发细细擦拭。 “小姐啊,头发湿着吹风容易生病呢。” “多谢你了。” 这么多年,说是她收留了凉姬,但其实凉姬一直把她照顾的很好,衣食住行体贴入微,一个谢字主仆二人都有体会,一时无话,只有阵阵海风携雾而来。 入夜躺在床上的姜洍没什么睡意,再见凉蜀,她的心境却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无波无澜,白日里就总平白想起那些陈年往事,一些她以为自己早就遗忘的事情。 就像今天那篇《将军掠阵曲》,那是一段她不愿回忆的往事,可今日却鬼使神差的弹了出来。 “我在期盼些什么呢?”姜洍以手覆面长叹了口气,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 反正睡不着,姜洍干脆起身,盘坐到贵妃榻的蒲团上,月光皎洁透过落地窗洒落在她身上,渐渐形成一个银丝织就的光团。 一夜时间,餐厅的事情早已传遍学校,大家都在猜测新来的转校生会不会丢了脸不来了,而杨宇淮吃了瘪又会不会有别的坏主意,谁知姜洍神色如常的进了教室拿出课本,而杨宇淮却请了病假。 杨宇淮自己打的几巴掌看似肿的厉害,实则很快能消,可闻人宇那一巴掌却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心里,杨父早觉得儿子叛逆不服管教,可碍于岳父大人对儿子的偏宠,一向是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听了下人的转述干脆把杨宇淮关在家里让他自己反思。 顾荒走进教室看见姜洍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径直坐到她身边,姜洍看着他从包里掏出消毒水纱布,然后低声道:“手伸过来。”姜洍就自然的把手伸了过去。 顾荒一看昨日还流血翻卷的指尖,此时只余下两道浅粉的红印,不由有些惊奇。 姜洍笑着解释道:“我家里有些特效的伤药,专治外伤的。”其实哪里用得着上药,吐纳了一夜那么点伤早就好了,若不是怕太明显,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顾荒也不多言,把药又装回包里,掏出课本准备上课。 甜沫进来时就瞧见男俊女俏的两个人笼在阳光下,一个看书一个看窗外,她只好坐到了两个人的后排,也是临窗的位子。 顾荒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杉棠气息,很好闻,两个人并排而坐,那丝丝缕缕的气息径直钻进姜洍呼吸间,她只觉全身的神力都渐渐雀跃起来,令她 通体舒泰,整个人便不自觉的往左边靠了靠,两只手肘不经意的碰在一起,顾荒愣了一下,没有看姜洍也没有躲开,恍若不觉的继续听课。 直到下课铃打响,姜洍已经半边身上都软趴趴的倚在顾荒身上,双眼紧闭纤长的睫毛微微阖动,好似已经睡熟了。顾荒伸手想扶起她的小脑袋又看着她酣睡的样子,一时有些迟疑。 两个打扮妖艳的女生打旁边经过,酸溜溜的骂了声:“不知羞耻……狐狸精……” 甜沫怒瞪了两人一眼,瞧着姜洍这姿势也的确不像样子,顾荒家世好,外貌好,学习又好,学校里思慕他的女生枚不胜举,姜洍又容貌姣好,难免招惹嫉妒闲话,看顾荒为难的样子,便探出半边身子轻轻摇了摇姜洍:“姜洍,下课啦,快醒醒!”见人仍未醒转,便多使了几分力气。 谁知姜洍不仅没有醒,反而身子一歪软趴趴的朝右边倒去,若不是顾荒眼疾手快扶住了,只怕就要磕在坚硬的大理石窗台上,两人这才发现姜洍两颊绯红一片,甜沫伸手探了探姜洍光洁的脑门,惊呼出声:“好烫。” 顾荒站起身一把将人抱起,在一教室各色眼神中跑了出去,甜沫赶忙背起三个人的书包跟在后头。 顾柔瞧见弟弟风似的冲了进来,然后把一个姑娘放在病床上,气都喘不匀就扯着她去看,虽然难得见弟弟这样慌张,可病人为重,顾柔也顾不上调侃他,戴上听诊器把拉上帘子把顾荒赶到外面。 一瞧床上还是昨天那个姑娘,大抵是难受的紧,两弯细眉紧蹙,唇色惨白。 仔细检查后,顾柔给扎针挂上了水,敷了退烧贴,大概是凉爽的冰贴让姜洍觉得舒坦,整个人睡得踏实了不少,顾柔这才回到外间写病历单。 甜沫背着三个人的包都顾不得放下,站在饮水机旁咕嘟嘟灌水,顾荒见姐姐忙完坐下才问道:“她没事吧?” “高烧104.5华氏度,你说有没有事?” 顾荒闻言站起身道:“那还是送去医院吧。” 顾柔抓住他按在凳子上:“那倒也不用急,我已经给她检查过用了药,如果过半天烧退了就没事,如果没退再送医院也不迟,现在大老远送过去反而耽误事儿。” 顾荒对姐姐的医术还是颇为放心的,也就不再出声。 顾柔把病历本在床头夹好,瞧两人还杵在那,道:“你俩回去上课吧,今天没什么事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有事儿给顾荒打电话。” 顾荒闻言点了点头,接过甜沫身上自己和姜洍的背包率先走了出去,甜沫羞嗒嗒的向顾柔鞠了一躬,赶忙跟了出去。 顾柔坐到姜洍床头,纤长的手指拨开她散乱的青丝,笑着喃喃了句:“小姑娘长得真可爱。” 顾家有三个孩子,顾荒的父亲是驻外上将,母亲是财团继承人,真可谓家世显赫。夫妻两人常年不在国内,姐弟三个相依为命,顾荒从小就沉稳懂事,从不让人费心,直到有了调皮捣蛋的顾君才让顾柔有了做姐姐的快乐,可惜,顾君十四就跟母亲出国,一年一家五口也只能团聚两三回。 “笃笃,请问顾柔小姐在吗?” 给踢足球扭伤的学生开好药的顾柔一抬头就看见一位五十来岁面容慈和,手戴白手套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礼貌问询,正是司机老王。 “我就是,有什么事情吗?”顾柔插兜上前,足多出老王一个头的高挑身材让老王不得不抬头仰视。 “我是来接我家小姐的,听她同学说她在医务室,不知道走了没有。”老王笑眯眯的说道,小眼睛滴溜溜的在医务室逡巡。 顾柔让开门口,道:“你家小姐有点发烧,不过我给她用过药了,现在烧已经退了不少,回家注意休息,饮食清淡些。” 老王笑眯眯的点头称是,看了看床上还在昏睡的姜洍,又看看顾柔:“请问医生,我家小姐大概什么时候会醒呢?” 顾柔耸了耸肩:“那可说不准,要是不着急的话坐在这等一会儿吧。” 老王搓了搓手,问道:“那如果着急呢?” 顾柔一愣,上下打量了着眼前一直笑眯眯的小老头,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只说了一句:“来趟医务室”,不等那头回话便挂断了电话。 “着急也坐下等一会儿。”顾柔说完不再理会老王头,转身去了外间。 没过多会儿,背着俩包的顾荒就到了顾柔跟前儿。 “你老拿着人家姑娘背包干嘛?”顾柔有些不理解的问道。 顾荒提了提滑落的背包,问道:“叫我来有事吗?” 顾柔把他带到里间,指着姜洍说:“帮忙送这姑娘回家去。”顾荒疑惑的看着姐姐和在一边笑眯眯的搓手的司机老王“我送?”。 “那就有劳少……小公子了!”老王忍不住摸了摸额头,‘差点说漏嘴了。’ 好在顾荒顾柔都没有在意,顾荒把背包递给老王,用薄毯裹住姜洍把人轻轻抱起,朝老王道:“走吧。” 第五章 昏睡的姜洍只觉身子火烤一般,热毒在她经脉内流窜不止难以平复,忽而一股清流包裹住她,如同一块寒玉安抚她躁动的神力,让她忍不住靠的更近。 老王看着后视镜里像章鱼一样缠在人家身上的小姐,只觉得非礼勿视,默默把后视镜掉了个个儿。 身在其中的顾荒更是煎熬,少女柔软的身子散发的冷香隔着薄薄的衣物依附着他的身体,充斥着他的鼻腔,好在车子空间够大,顾荒一把抓住姜洍不安分的两只小手,把人平放躺在自己膝上,左手拖住圆润精致的肩头,好歹自己能免受骚扰。 老爷车径直开进姜家院子,早接到消息的梁婶儿眼巴巴的候在屋外,车刚停稳当便上前拉开车门,谁知便瞧见一个眉目俊逸的男生搂着自家小姐,顿时怒目就要发作。老王急咳嗽了两声,嚷道:“梁婶儿别愣着,快帮顾少爷把小姐扶出来!” “顾?哦~顾少爷!”梁婶儿楞了一下反应过来,立时变了脸色,笑盈盈的把车门开到最大,贴心的拿手挡在门上。 顾荒先下了车,又探身将姜洍打横抱出来,梁婶儿一把推开想要过来接手的竹鱼,笑着给顾荒带路,顾荒一进厅里就看见楼梯口竖着一个一个多高的黑熊雕塑,皮毛乌黑锃亮十分逼真,不免多看了两眼,然后在梁婶儿带领下,一路把人送到了三楼卧室。 “我去给顾少爷备些茶点,顾少爷帮忙照看一下我家小姐。”梁婶儿帮姜洍盖好被子,飞也似的出了卧室。顾荒一个‘不’字才刚说出口,就只看见啪一声被关上的房门,只好把‘用了’给憋了回去。 汤圆儿瞥见只下来了梁婶儿一个人,也不装雕塑了,一熊三人凑到一边儿。 汤圆儿问:“不用给主人请医生么,毕竟现在的她只是个肉体凡胎,烧傻了怎么办?嗷~”话刚说完就挨了梁婶儿一记暴栗。“你傻了么,有那位守在旁边,胜过万千灵丹妙药了。”汤圆儿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一前一后往厨房去了。 一头雾水的老王看向竹鱼问道:“你听懂了吗?” 竹鱼瞥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也走了。 说来老王已经算是厉害了,他给姜古沨开了三十年车,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被安排来给姜洍开车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来退休养老的,可谁能想到花骨朵儿一般的小姐身边有个几天不说一句话的武士,一个据说是退休的苗疆圣女就算了,居然还养了一头会说话的黑熊当宠物!而且,苗疆的圣女居然还可以退休的吗? 要让小姐安然念完大学,老王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转眼间夜幕已至,夜色凄迷,无星无月,暗沉沉的好似要压向人间来。 姜洍幽幽醒转便瞧见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郎正倚窗读书,张嘴低唤了声“凉蜀”,声音嘶哑模糊不清,顾荒听见动静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微凉的手掌宽大又厚实,姜洍巴掌大的脸从黛青的被窝里露出来,乌黑的眼睛静静望着。 “看来已经退烧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顾荒不多言语,起身收拾书包。 “多谢你。”姜洍撑起身子向他道谢。 顾荒看了她一眼退出了卧室,穿过披帘挂屏的走廊下了楼,原本放熊雕塑的地方只剩个台座,那抱剑武士守在门外,环视一圈,其他的人都不见踪影。 顾荒只好同那武士略交代了两句,虽只得了武士一个‘嗯’,也只好当他告别过了,迈步出了门。 顾家也在这个小区,出了姜宅走了十来分钟也就到了,听见门铃,保姆匆匆出来打开小门:“少爷今日出门不是开车的吗?” “嗯,放学校了。” 听见动静,围着围裙一副贤妻良母样子的顾柔从厨房探出半边身子,娇笑着道:“回来的正好,今天吃牛排,已经快好了,快去洗手吃饭了。” 等顾荒换了衣服下楼,两份香喷喷的牛排已经上了桌,姐弟两人对面而坐,顾柔含笑问道:“送个人怎么送了这么长时间,你留着照顾人家啦”。 顾荒想到姜家的几个仆人,不由皱紧眉头,摇头道:“照顾也谈不上,我在姜家看了会儿书,人醒了我就回来了。” “听说姜家这小姑娘来历成谜,我闲着刷学校论坛,十条有八条都是讨论她的,我翻来翻去,比较靠谱的一条猜测说她是九牧国隐世家族的子弟出世历练的,你在她家呆了一下午看出什么了没,见到她家里人了?”顾柔一脸好奇的小声问道。 “姐,你最近手艺又进步了哦。” 在顾柔还在一块块分切牛排的时候,顾荒已经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最后一口,拿起餐巾布擦干净嘴角沾上的酱汁,端起水杯背靠座椅看着对面细嚼慢咽的顾柔。 “识货啊弟弟,今天刚刚空运过来的和牛肋眼,不过这么好的牛排给你吃还真是牛嚼牡丹,那些把你当梦中情人的女生要是看到你吃饭的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对你这么痴心一片哦!” 顾荒不以为然:“食物是用来填饱肚子的,物尽其用就好了不是吗?” 顾柔斜了他一眼,问道:“那你怎么不直接吃生的,不是更节约时间。” “神赐予人类视听味触智五觉,可不是让人类用来虐待自己的,姐你慢慢吃,我先回房间了。” 顾柔朝着弟弟的背影咬牙切齿的挥了挥小粉拳,忽然一拍脑袋,刚刚是跟他聊什么来着,可恶,又被他打岔跑掉了。 顾荒走后过了好一会儿,从厨房里出来的一熊两人才从竹鱼口中得知主子醒了少主子走了,赶忙从厨房上楼慰问大病初愈的姜洍。 “刚出炉的七返团主子尝尝。” “小姐刚刚才醒,甜腻的糕点对胃不好,还是先喝口鱼羹吧。” “小姐一天没吃东西了,鱼羹不管饱,还是尝尝我新研制的珍宝饭吧。”梁婶儿端着雕花托盘,观音米配上虾仁鸡丝等色泽鲜艳,香气扑鼻。 姜洍看着汤圆儿黏糊糊的爪子和老王挂着米粒的胡子,想也知道顾荒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人上楼是因为什么了。 终归是雨露均沾,每样各尝了些,而后把几个人打发走了。 被热毒折磨了一天,出了一身汗,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姜洍趴在刚刚顾荒看书的窗棂上让梁婶儿给她绞干头发。 “小姐以后还是少修炼些,佛海国日头毒空气中杂质多,又不像家里有聚灵阵,这热毒聚集在经脉中,对身子可是大有损伤的,这回啊,要不是有顾少爷在,可不知要难受几日呢。”梁婶儿语重心长的叮嘱着,姜洍软糯糯的嗯了一声,要不是昨夜失眠她也不会不知不觉打坐一宿,现在白天都能和凉蜀见到,胜过修炼好几夜了。 “薛荔还没跟你们联系吗?”姜洍有点担心山鬼,她平素虽然贪玩儿可也不会什么交代都没有几天都不出现。 “我今天跟老王头说过,他已经派人去查了。”棉布绞的半干换了烘干机,刚刚通电,汤圆儿的惊呼声就从庭院里传来,黑熊的怒吼声响彻夜空。 主仆两人从露台纵身跃下,安然落在院子的草坪上,姜洍抬头就看见汤圆儿怀里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虎纹花猫,柔软的腹部一条横亘狰狞的伤口几乎能看见里头蠕动才肠子。 “文狸!”梁婶儿跑上去,颤抖着手却不敢落在花猫身上“伤的这样重,快进屋,我给它疗伤。” 汤圆儿望向姜洍,眼底赤红一片,急切的喊道:“主子,文狸刚刚说薛荔在翠莲道被一个会放毒雾结界的老头儿抓走了,它拼着重伤才撕破了小片结界逃回来。” 姜洍闻言进屋拿了车钥匙,一边把半干的头发束紧,一边叮嘱准备跟她出门的竹鱼:“竹鱼你留下照看以防万一,文狸重伤,敌人藏在暗中,她们一个不会武功一个只有蛮力我不放心。” 竹鱼向来不会质疑姜洍的决定,点了点头重新守回门口。 阴云密布的黑夜下,鼓田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道路通明,灯光璀璨,一辆艳红如火的跑车飞驰而过,循着导航姜洍很快便到了薛荔被抓走的翠莲道。 车子停在一条暗巷附近,出了巷子是人流如织的商业街,巷子深处是鼠蚁穿行的污水坑,隐约传出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每个城市都是明与暗交织存在的,而这种参差在黑夜中会被无数倍放大。 薛荔被抓走的时间不长,空气中斗法的灵力波动应该还未完全消散,姜洍握着从文狸脖子上取下来的竹藤项圈静心感知,很快便找到了残余着山鬼气息的巷子,可在周围转了几圈也找不到薛荔去向,只好重新回到巷子细细搜索。 忽然一男一女从巷子里的一个铁门拥吻着走出来,两人大概是没想到酒吧后巷会有人也许是根本不在意,旁若无人的靠在墙上深情舌吻,男人的手在女人的丰满上游移随着啧啧的水声,情色意味渐浓。 铁门上的彩绘涂鸦与墙面融为一体,若是不细看在夜里着实不太显眼,姜洍拉开铁门走进屋里,扑面而来一股重金属音乐声,混杂着人群的狂笑和低低的私语,午夜酒吧的男女们沉浸在自己的快乐和痴醉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后门进来一个灰墨色衣裳,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小姑娘。 一处无窗无门的暗室角落里竖着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子的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诡异繁杂的花纹,婴儿胳膊粗细的铁链从笼子中穿过扣在两侧墙壁的铁环上,薛荔双手被缚悬在铁链上,墨绿色的长发披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偶然露出的皮肤却是紫黑翻卷,十分骇人。 “传说中的山鬼,神的使者,我原以为只存在于古老的华夏传说中,居然能让我在有神之年遇到活的,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身披巫袍,手持鬼头杖的老人满脸贪婪的隔着囚笼打量薛荔,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不行,我得赶快把山鬼的本源提炼出来,不然被那些个老不死的知道可就不妙了呀,桀桀……”巫袍鬼僧揭开炉鼎铜盖,里头墨绿的药液沸腾翻滚,隐约可见毒虫药草上下起伏,炉膛里火苗烧的正旺,鬼僧用铜勺搅拌药液,伸出干瘪的舌头舔舐勺子上残留的药液,露出享受的声色。 “该下锅了,可别浪费了我这些个宝贝,桀桀……”说着伸手拉动开关,锁住薛荔的锁链滑动,人软绵绵的倒在冰凉的地上。 巫袍中伸出一只形如枯槁的手打开牢门,拨开山鬼掩面的黑发,倏忽一支绿色短箭直刺鬼僧面门,鬼僧却不意外,毫无惧色向后一仰,左手巫杵一挥击飞暗器,绿箭撞在绘满图腾的墙上,登时化作灰飞,消散不见。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果然还有余力”鬼僧站直身子看向薛荔,冷笑道:“中了我的瘴毒还能使用法术,不愧是山鬼,不过你强行透支灵力偷袭,现在恐怕已经万虫噬心痛苦难耐了吧,还是求我让你早日解脱的好吧!” 薛荔微睁右眼,浅绿的瞳孔冷冷的望着鬼僧,依旧没有出声。 忽然一道清冷的女声穿透密室,幽幽道:“不如,我先让你早日解脱如何?” “谁!”鬼僧面色剧变惊呼出声。他这密室在酒吧底下三层,上头有人看守,四周绘有结界守护,不可能有人能无声无息闯进来。“朋友既然来了,怎么藏头露尾不敢出来相见呢。”鬼僧握紧巫杵脚下缓缓向西南角挪动,那里有他以备不时之需设的逃生密道,毕竟山鬼虽好,性命更要紧,留住老命才能以待来日。 “这一百多岁真是没有白活,小心的紧呢。”女声缥缈不知从何方传来,似近似远,鬼僧想逃的心思已经起了七分,望了一眼笼中的山鬼,一咬牙右手一翻击在婴首油灯上,墙面竟翻转出一个半人高的暗道,鬼僧心中一喜却忽然心头涌上一股寒意,整个身子竟然定在原地不得存进,眼前就是逃生之路却不能进,鬼僧急得满头大汗。 墨色绣鞋落在暗室地上,一步步走到鬼僧身后。 第六章 再说那老道士被竹鱼打的半死,好不容易醒转过来,只觉得全身哪哪都疼,幽幽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巨大的熊头朝他张嘴一吼,劲风夹杂着粘稠的唾液喷洒在他脸上,一口气没提上来,头一歪又晕死过去。 汤圆儿不好意思的搓了搓爪子,低声道:“这胆子也好意思出来害人,真是的。” 梁婶儿拿了一罐紫色的药膏出来,小心挖出一点抹在道士鼻尖,老道士抽动了一下,仿佛就要醒来,可又没了动静。 梁婶儿给汤圆递了个颜色,汤圆意会,拍着胸脯道:“既然救不活了,不如就让我活吃了他,省得浪费了。” “别吃我别吃我”老道士咕噜一下坐起身来,要不是被扎扎实实捆着,他真想抱住自己寻求一些安慰,要是知道对方是这种硬茬,给再多的钱他也绝对不会来,这下好了,恐怕再也回不去的。‘呜呜呜呜,真舍不得我的小红,小蓝,小花,小紫,大圆,大方,大雨,大水……’ 汤圆儿绕着老道士转了两圈,听他嘴里嘀嘀咕咕的,侧着熊脑袋过去想听一听,吓得老道士顾不上缅怀自己的‘老婆们’,抖着山羊胡问:“可不可以不吃我?我把我的积蓄都给你。” “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吃了塞牙,我才不吃呢!” 老道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居然在一头黑熊脸上看见了嫌弃的表情,真是又愧又急:“士可杀不可辱,你要吃我,还嫌我肉老!你……你不可理喻!” 汤圆儿难得见到生人,还想逗逗老道士,梁婶儿挥着汤勺在桌上敲了两下,道:“好了,别闹了,快问正事。” 老道士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而把他痛打一顿捉回来的武士闭目坐在角落里,胳膊上的伤口包扎齐整,再看看自己身上潦草的捆了几道纱布,还有些细小的伤口裸露在外,心知若不是怕他流血而死恐怕连简单包扎也是没有了,赶忙做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道:“不知各位义士有何指教,小老儿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婶儿冷哼一声道:“你驱使傀儡来我家中害人,后又持枪击伤我的同伴,这笔账你说怎么算?” 老道士心知对方没有像打散傀儡一样直接杀了他定然是留他有用,绿豆似的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讪讪笑道:“小老儿也是混口饭吃,若知道屋内也是同道中人,便是天大的好处摆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应承。” “哦~这么说你从前害过不少普通人了?” 见梁婶儿面色不善,老道士赶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从前一心修道,以道为务,奉戒诵经,只是门中人丁凋零都等着小老儿化缘回去养活,又在异国他乡才不得不使用些禁术好赚钱养活门人,才第一次,才一次。” “那你所说的单菩法师又是谁?” “小老儿不知,是雇主让我问的,小老儿拿钱办事,进来摸摸底细,若能将姜家小姐绑走更有丰厚的赏钱。”见老道士一副老实配合,认真交代的样子,梁婶儿闻言态度不由和缓不少,又问道:“雇主是谁?” “小老儿孤注一掷想要赚一笔生活费,所以放了风声出去,雇主不曾同我见面,用特殊的接头方式把要求放在箱子里,定金打到我的账户里,只等事情办完再结余款。” “若绑了我家小姐,要送到哪里去?”提到姜洍梁婶儿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说送到葛罗街16号,自然有人接应。” 审完老道士梁婶儿交代汤圆儿看好人,出了房门,老道士猜想大概是去跟姜小姐汇报了。汤圆儿坐在一旁把玩着一把手枪,平素能瞬息取人性命的利器在汤圆儿巨大的巴掌里显得有些可爱,黑洞洞的枪口时不时指向老道士,吓得他在地上蛄蛹着闪避,十分狼狈。 不多会儿竹鱼也被梁婶儿叫了出去,屋里只剩捆的跟粽子一样的老道士和无聊的大黑熊。 老道士同汤圆儿呆了一会儿觉得它似乎并不似外表那样凶悍,反而带着些憨厚,于是壮着胆子同它搭话:“不知黑熊前辈如今修炼几载了,小老儿从前在典籍中曾经见过虎豹蛇虫修炼成精需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居然能遇见前辈,实在是三生有幸了。” 汤圆儿瞥了他一眼,并不接话,自顾自的吃点心。 老道士眼珠子一转,又道:“小老儿修道之人,最讲究清心寡欲,可平生唯独口腹之欲难以断绝,故而修为到了如今地步便再难得存进,哎,可是品尝到那些美味的点心便再无遗憾,尤其是天平居的一口酥,莲花卷,金米糕,配上我珍藏的玉峰蜂蜜,真乃是人间美味了。” 汤圆儿闻言,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老道士道:“你真的有玉蜂的蜂蜜?” 老道士猛点头,继而又颓唐着叹气道:“可惜啊,小老儿一步错步步错,竟然有眼无珠得罪了姜家小姐,可怜我那些门人还在山上等着我回去,只怕是再也不能见到了。” 汤圆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我家小姐最心善了,你只要认真配合,再有我去为你求求情,定然无事的。” 老道士一脸真挚道:“若真能如此,以后小老儿必定唯姜小姐马首是瞻,瞿奉左右,自然,小老儿珍藏的十五坛玉蜂蜂蜜也双手奉上,小老儿山上还有一窝玉蜂,以后自由源源不绝的蜂蜜供奉给前辈。” 话好听,蜂蜜又甜,汤圆儿不免有些飘飘然,干脆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大掌一挥道:“你在这等着吧,我去问问小姐何时放你走。” 房门闭合,老道士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眼白上翻,双耳细听,确认黑熊走远,肩膀一扭嘎巴嘎巴几声脆响,人便扭曲萎缩自绳套中脱身而出,又几声脆响接上关节,老道士潇洒的抖了抖道袍,咬破指尖,凭空画符,口中念念有词:“玉帝有敕,神墨炙炙,形如灵雾,上列九星,神墨轻磨,霹雳纠纷。急急如律令!”整个人身型一轻,竟化作无形,自玻璃窗飘飘扬扬的飞了出去。 老道士纸片一般看似随风飘动,可速度却不慢,转眼间已经飘出姜家十余里地,老道士解咒落在实地上,面色惨白满是冷汗,一副虚耗过度的模样,嘴角却扬起得意的笑容:“想杀小老儿,下辈子吧!”老道士打了个电话,盘膝坐到不远处,不多时一辆黑色商务疾驰而来,再离去时,原地已是黑夜寂寂,寥无人烟。 黑色商务驶入一个幽暗的村落,最终停在一座柚木为柱,红瓦作顶的古宅前,古宅四面窗户紧闭,丝毫光都没有透出,老道士从车上下来,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想来在车上已经稍作调息,理顺身上的袍子,老道士上前恭敬的敲了敲大门,大门徐徐洞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待老道士进门,大门又自行关闭。 一进的宅子,走过天井便是大堂,空旷的堂屋内立着一位黑袍人,背对天井而立,包裹严实,看不清男女。 老道士不敢怠慢,立在堂外将出手,失手被擒,设计脱身的细节说了明白,除了没有亲眼见到姜洍,姜宅个人的音容相貌都描述清楚,而后便静静站着等候吩咐。 沉默半晌,月光从乌云中缓缓飘出,露出一角,屋内的人才缓缓开口道:“你上当了,不是你有能耐,是人家故意放你走的。”声音竟也分辨不出男女。 老道士面色一变,失声道:“故意的!”尽管不敢相信,可老道士额尖的汗珠已经难以扼制的冒了出来,“可我的化墨咒无形无相,无从追踪,就算他们故意放我走也不可能跟得上我。” 黑袍人冷冷道:“你说的那位中年妇人是苗疆前任圣女,她一味闻香蛊可追人千里,你的化墨咒能飘出千里吗?” 老道士彻底慌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原以为三句真七句假的就能把人引到杨家底盘上去,没想到人家一句都没信,只拿他做个牵线的饵,忙道:“那天师快些走吧,想必人很快就要到了!我替天师断后!” “来不及了”黑袍人转过身,面上竟然还戴着一张似笑非笑的瓷白面具。 “嘻嘻,没想到这老道士这样笨,可他的主子倒还算聪明。”月光倾泻在宅子里,绿袍女子立在屋顶,袍子迎风飘动,面上笑盈盈的居高临下,身后一人一熊站的笔直,正是姜洍带着汤圆儿和竹鱼。 姜洍望向老道士道:“你脖子后面三道黑线是噬心蛊的症状,想来给你下蛊的就是面前这位了,不然以你的道术做个逍遥道士足矣,何苦替人卖命,朝不保夕。” 老道士低垂着脸瞧不出神色,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黑袍人负手而立,丝毫不露惧意,朗声道:“姜小姐不光身边高手辈出,自己年纪轻轻也是身手不凡,居然敢漏夜追踪,深入敌营,不怕有来无回吗?”话是对姜洍说的,眼睛却盯着竹鱼。 姜洍如今不露神力的确只是个身手不错的小丫头,难怪对方轻视,她也不恼,自屋顶轻飘飘落在地上,缓缓踱步到黑袍人近前,笑道:“没听说过,初生牛犊不怕虎吗?”话毕三条银亮亮的细线自袖内飞射而出,直逼黑袍人面门,黑袍人足下一点飞速向后退出,银丝却如灵蛇一般如影随形丝毫不慢,黑袍人被逼至墙角挥手洒出一片红雾,借红雾遮掩,身型一晃跃上矮墙,可银丝却没有如他所料击穿照壁,反而似涨了眼睛飞射而至直穿黑袍人肩头而过。 “不可能!你不可能看透我的红雾!”跌落下矮墙的黑袍人惊呼出声,而后更让他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姜洍穿过红雾缓步走来,恍入无人之境。 “你不过是个肉体凡胎,我的毒瘴怎会对你毫无作用?难道是……不可能,不可能!”黑袍人终于不再冷静,语气十分狰狞。 姜洍抬手放出袖中驼蛇,红雾顿时退避三舍,细看之下不难发现,所谓红雾其实是一群红色小虫聚集而成,正是黑袍人费尽心血饲养的毒虫,常人触及顷刻间便会化作血雾,连坚硬的骨骼都能侵蚀殆尽,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驼蛇在红雾中欢快飞舞,蛊虫们瑟瑟发抖又碍于威压无法逃离,最终大半成为驼蛇腹中饱餐,剩余寥寥无几四下溃散不成气候。 “万蛊之王!”黑袍人倒在地上捂着流血不止的肩头,即便隔着面具,惊骇之情也难以掩饰。 “是啊,我培育出蛊王了,师兄惊讶吗?”古宅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身披繁复苗族裙衫的梁婶儿迈步进来,腰间缠附的银铃随着步子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 黑袍人勉力支撑起身子半靠在矮墙上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竟是位五十余岁的中年男人,眉眼间不难看出年少时的英俊潇洒,男人低低唤了声:“凉姬”。 “凉姬?呵……凉姬!”梁婶儿走到姜洍身边,距离黑袍人仅一步之遥,闻言嘴角泛起一抹嘲讽,道:“凉姬早就死了,死在圣山崖底,死在那个漫天飞雪的日子里,是师兄亲手杀了她,难道师兄忘了吗?” 留下驼蛇,姜洍带着黑熊和竹鱼退出院子,老道士垂着头跟在后头,还贴心的帮忙关上了院门,十分有眼力劲儿,可见他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也知道眼下的情况唯一能救他小命儿的就只有眼前几人了。 不知何时飘起的细雨仿若替月色笼起一层薄雾,诡秘而影幻,不远处的密林隐隐传出的风啸声惊起的乌鹊在黑夜中四散啼鸣,姜洍从竹鱼撑起的青伞中伸出手去,微凉的雨落在掌心转瞬氤氲成雾气。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身后的大门吱呀洞开,梁婶儿面色如常的走了出来,温言道:“小姐,咱们回家吧。”说着从竹鱼手里接过青伞,姜洍笑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一行人上了车绝尘而去,留下老道士在细雨中独自摇曳。 第六章 “女,女侠饶命!”鬼僧听到脚步声,奋力想要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偏偏舌尖咬破了也没挪动分毫,只好不住的求饶。 炉膛里的火烧的正旺,药液沸腾的愈发厉害,一股诡异的香气渐渐弥漫在暗室之中,姜洍素手轻挥,隐约可见一道银辉在空中闪现,鬼僧只觉身子一轻竟飘到了炉鼎上方,热气烘烤着他赤裸的脚底,他这才看清眼前竟然是个唇红齿白,气质空灵的小姑娘,自己双唇张阖却无法发出声音,已经是肝胆俱裂五内俱焚。 “这一锅东西想必都是你这辈子的珍藏,浪费了多不好,不如给你自己享用如何。”鬼僧瞧着小姑娘粲然一笑指尖下压,自己的干瘪的双脚小腿就慢慢浸在药液里,剧烈的痛楚瞬间腐蚀鬼僧干瘪苍老的身躯。 药液没过腰间时,鬼僧已经气息微弱,头颅软趴趴坠着,狭长的眸子微睁着透出怨毒的目光,姜洍觉得无趣干脆直接把人丢了进去,贴心的盖上沉重的铜盖,炉鼎扑扑晃动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扶着伤痕累累的薛荔从暗室出来,见二楼拐角几个守卫软倒在地,薛荔问道:“你杀了他们?” 姜洍摇头道:“没死,怕留麻烦叫鸵蛇一人咬了一口,下嘴重,怕是以后都要当傻子了。” 薛荔实在虚弱,笑了笑不再说话。 驱车回到姜宅已经是后半夜,薛荔唤出中毒昏睡的赤豹再次沉睡不醒,满屋子都是梁婶儿要操心的事儿了,她一边给薛荔拔毒上药一边掉眼泪,感叹自己天生的劳碌命。姜洍今夜神力消耗不小,又不能修炼,只能回屋睡觉养养精神。 天蒙蒙亮,老王风尘仆仆的从外头赶回来,瞧见客厅乱糟糟的横了一片人,熊,豹,猫,着实吓了一跳。他受梁婶儿的嘱托去查薛荔的去向,谁知道人竟然进了一家酒吧后便离奇失踪,他指挥手下的人在酒吧周围四散搜寻,可薛荔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直到五点多手下来报,薛荔消失的酒吧发生了爆炸,原地塌陷出一个三尺深的巨型坑洞,警方赶到现场进行搜索救援,两位伤者很快被送去了医院,搜救队又从废墟中搜寻到了许多巫蛊器具和7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其中一具被人泡在铜鼎里几乎都要煮化了,实在惨不忍睹。警方怀疑是有人在酒吧下面进行邪教仪式而引发的爆炸,但是事实如何还待进一步侦查。 老王这不就急匆匆的来给姜洍汇报情况,却没想到家里一副刚刚大战过后的模样。 姜洍没睡好,瓷白的脸上晕着两团青影,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太久没杀生了,有些不大习惯,跂着棉拖绕开横成一条的黑熊进厨房冲了两杯咖啡。 “爆炸?”姜洍端着彩墨瓷杯呷了一口苦涩的咖啡,秀眉紧蹙,随手放在一边,实在不明白姜古沨怎么爱喝这东西。 听了老王的描述,爆炸没有波及太多人,更像是底下的密室出事导致了地面酒吧的塌陷,除了鸵蛇咬过的六个守卫和炉鼎里的鬼僧还有两个善后锁门的酒吧服务员受到波及。看来在她们走后又有人去过底下的密室,并且粗暴的处理掉了一些痕迹。 “薛荔已经回来了,让你的人不要再插手这件事,免得被警方盯上,平白招惹麻烦。”姜洍叮嘱道,若是还有和鬼僧一道儿的修炼者,也不是肉体凡胎能够应付的,只会打草惊蛇。 老王点头称是,心里松了口气,本以为小姐交代的第一件事就要办砸了,还好人回来了,不然以后哪有脸回去见老爷。 细看过薛荔和两只小兽,姜洍放下心来,梁婶善于此道,她们三个的毒已经拔除,只是巫器造成的外伤不是一两日能够复原的,须得好好修养,尤其是文狸,花白的肚皮上横亘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若是再深分毫,只怕就要命丧当场,姜洍眸色一暗,心道那鬼僧死的不冤! 姜洍还是自己开车去的学校,老王头年纪不小,奔波劳碌了一天一夜头发都白了许多,再叫他开车不免有些虐待老人家,虽然老王头竭力表示自己老当益壮,可还是被按在家里好好休息。 毫不意外的,姜洍刚到学校,她下车的照片已经被放到了校论坛,“香车配美人”。 甜沫兴致勃勃的指着那辆车对姜洍说:“这是ssc最新款的跑车吧,我听说至少要五千万吧,而且全世界只有三辆,有一辆居然在你这里诶!!!” 姜洍皱眉看着帖子里各色评论,她不太懂这些,来佛海国房子车子都是姜古沨替她准备好的,没想到在豪门云集的贵族学校,一辆车子也能掀起一场风暴,早知道换一辆了,真麻烦,姜洍心想。 果然不多久,“清纯校花夜游酒吧街”的帖子快速置顶,照片正是姜洍停在巷口的红色跑车,虽然没有拍到姜洍本人,可这款车这么少见,难保不被人联想在一起。 姜洍拿起包,朝甜沫说了句:“帮我请假!”快速跑出了教室,正与进来的顾荒擦肩而过。 甜沫无奈的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不知道姜洍怎么了,前两天论坛那么多胡说八道的帖子姜洍都毫不在意,去个酒吧怎么反应这么大了。 姜洍一路飞驰在环山公路上,手机里传来阵阵忙音,除了竹鱼没有手机,另外几个人的电话都联系不上,这很不正常。 跑车开进姜宅,整个屋子安静的出奇,姜洍下车闭眼放出神力细细感应,汤圆儿梁婶儿薛荔五个都在二楼,薛荔的藤木结界隔断了手机信号怪不得电话不通,竹鱼和老王在大厅,另外还有两道陌生的气息。看众人都安然无恙,姜洍松了口气,缓步走进屋内,老王见到她一脸奇怪:“小姐怎么回来了。” 老王对面坐着的两个警察装束的年轻男子也站起身来看向姜洍。 “竹鱼,去门外帮我把车停好。”姜洍把车钥匙递给竹鱼,坐到主位上,伸手示意两位警察坐下再说,“小姐,两位警官说是为了昨夜酒吧爆炸案来了解情况的。”老王站在她身后解释道。 其中一位左脸带痣的警察脸上僵硬的挤出一丝笑容,似乎是希望自己尽可能表现的平易近人些,道:“是的姜小姐,我们接到消息,昨天夜里曾有人看到你的车在酒吧后门出现过,所以想过来了解一下情况,有没有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出现,比如拿着很大的包裹,或者包裹的很严实。” 姜洍仍然一声不吭,自顾自的打量着两个警察。 另一位面容严肃的警察不悦的敲了敲记事本说:“我们亲自上门是因为给姜小姐面子,姜小姐这样不配合,还是说想跟我们往警察局走一趟吗?” 老王担心姜洍是不太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不由想要上前打圆场,却听姜洍冷冷道:“区区两个傀儡,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不知道指挥你们的人躲在哪里呢?” 带痣警察闻言笑容僵在脸上,脖子咯咯扭了两下,再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尖细,仿佛生锈的铁盒在地上摩擦:“桀桀,昨天的事情果然和你有关系,单菩法师是不是你杀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姜洍笑问道“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不如现出真身来在同我说话。”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黑脸警察忽然暴起,身子扭曲如同一只猛兽越过茶几扑向姜洍,笑脸警察指尖如同兽人伸出尖锐的寒光绕到另一侧堵住门口,发出桀桀的冷笑。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三者之间的距离本就只隔了一个茶几,黑脸警察后脚瞪在茶几上,碎片崩裂,大手已经快到伸到姜洍脸上,分明一上来就要毁了她的容貌。 本来满脸狞笑等着瞧美人毁容的黑脸警察笑意一顿,只觉一只冷冰冰的手握在自己的脖颈上,身子一轻,竟飘了起来。 姜洍左手将黑脸警察往空中一抛,足尖在沙发上轻点避过背后利爪,而后抬腿重重一劈,砰砰两声巨响,两个傀儡正砸在一处把姜洍刚刚坐的沙发压成了碎片。黑脸警察背上被踹凹进去一个大坑,却好似一点都不知道痛楚,直愣愣的从地上站起来,复又恶狠狠的扑了过来,笑脸警察脸压成一张饼,此刻再难看的笑容也挤不出来,毫无章法的挥舞着灰亮亮的利爪。 姜洍足下生莲,在客厅飘忽不定,闪躲闪避,还有闲暇将老王提溜到一旁去,两个傀儡在屋里左右横扑砸了一堆东西,就是抓不到姜洍不由气急败坏,动作愈发没有章法,行动也渐渐慢了下来。 “真没意思。”姜洍往外看了看,觉得无聊,不再逗弄两个傀儡,右手一翻,一条薄如蚕翼的银丝飞射而出,呼吸间就将两个傀儡缠在一处,葱白的指尖微微用力,两个傀儡便分崩离析,破碎的衣物胳膊腿儿四散一地,却一滴鲜血脑髓也无。 老王丢了攥在手里防身的椅子腿儿,低声唤了声“小姐。”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只怪竹鱼,需要他的时候不知道跑哪去了,停个车停这么久,害的小姐要独自面对两个凶恶的怪物。 姜洍伸了个懒腰,笑道:“现在神力积攒不易,偶尔活动活动筋骨倒也不错。”昨夜主要是看见薛荔那副惨兮兮的样子,一时生气下了重手,现在想想还有些可惜了那些为了耍威风流失的神力。 不多时,竹鱼便回来了,一向束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在脑后,左边胳膊血淋淋的,右手提溜着一个头发花白道士打扮的人随手往地上一扔。 姜洍皱眉道:“怎么受伤了?”竹鱼的身手她还是信得过的,不然也不会在屋里拖延时间,让竹鱼去找在附近操控傀儡的人。 “他有枪。”竹鱼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姜洍闻言上去嫌弃的踢了一脚老道士,骂了句:“不讲江湖道义。” 上楼推开客房的门,汤圆儿正襟危坐的守在一屋子老弱病残跟前,一瞧姜洍进来,欢喜的蹦了起来:“主子回来了。”姜洍笑着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瞧着大家都平安无事,便同汤圆儿和梁婶儿交代了几句回了房间。 老王亲自将一地的胳膊腿儿收拢起来烧成灰烬,才放心找人来姜宅收拾,又安排选了新的沙发茶几,把被抓成波西米亚风格的窗帘换了,一切收拾妥当,才瘫坐在绿藤下,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吞了两颗苦涩的清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