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华女提刑》 第一章 在义庄醒来 似乎上一刻,季夏还在与前男友为他的“红颜知己”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渣男,等我回去一定要收拾他!季夏这样想着,缓缓睁开了眼——这是哪里? 幽暗、阴森,旁边木板上躺着的是一具青年男尸。 远处摇曳着的白色烛光映照着桌上摆着的灵位牌,墙上挂着一块木板,季夏借着烛光看去,木板上写着两个字儿:义庄。 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脸——嘶,好痛,顿时心下一惊:想必也不会有人喜欢什么古风义庄尸体真人秀吧! 所以,自己这是穿越了? “尸体面部青紫,睑球结合膜出血点,舌尖顶于牙列之间,口、唇青紫,甲状软骨上方索沟,呈马蹄形“u”,项部后面提空,无其他外伤,死因应该是绳索压迫颈部造成呼吸道闭塞而引起窒息死亡,初步判定是缢死。” 季夏的职业病驱使着她忍不住简单看了看木板上的男尸死因。 别的女孩子看到尸体可是要吓昏过去了,可她季夏是谁,她可是以第一名成绩考取了杭城公安局的首席法医,每天都要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打交道。 她信奉“尸体比男人可靠,男人会说谎,但尸体不会。” 面对他人的追求,她总是板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久而久之,倒成了杭城警局有名的“灭绝师太”。 直到遇见了他。 他叫程琰,是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常借讨论案情的契机向季夏献殷勤,他的真诚让季夏动了凡心。 但是两人在相处过程中发现彼此很多观念都大相径庭,久而久之争吵不断,却又拖着季夏不肯分手,而是背着她偷偷和别的女人暧昧,玩“一夫二妻”那一出。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现在!程琰已经是过去式了。 想着想着,季夏突然感到头痛欲裂,仿佛有很多小人儿在用锄头掘她的脑子,疼得她直冒冷汗。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季夏以一种近乎发狂的姿态拼命摇着头,仿佛要把那个名字全部从脑海里甩出去,强迫自己停下思绪,头疼才渐渐缓和。 眼下这情形,想什么都是徒然! 收拾好自己的思绪后,她在义庄里转了一圈。 义庄有一处后院,院儿的东南角有一间房,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和陈旧的气息,让季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房间里边儿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看得出义庄原先的主人生活非常简朴。 整个后院的杂草与灰尘足见其久无人居,如果收拾一下,倒也可以落脚。 后院正中间有一口水井,季夏看着水井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白皙的手指伸出来,似乎有些不相信一般,触摸上比自己真实年龄小了五六岁的年轻脸庞。 记忆中季夏与前男友争吵时意外失足跌落云梦湖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前男友焦急的脸,但谁知她的灵魂穿越到了古代。 季夏忍不住想要探寻这具身体的故事,除了从身上隐约可见的擦痕、衣鞋上的淤泥和水草可以证明这个少女同样落水昏厥外,其他一无所知。 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竟一片空白!“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跌入河中?” 季夏揉了揉自己因思虑太盛而疼痛的太阳穴,想着天色已晚,自己无处可去,后院也需要时间收拾,便回到内堂,在自己醒来木板上合衣睡下。 纵然心中有千般疑问,也明天再想吧。 第二章 你看我像个尸体吗 次日,季夏睡到自然醒,告别了昨天的“室友”,准备出去走走。清晨薄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身上,不禁令人感到心情舒畅。 季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条河边,看着河水,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穿越。 突然猛地被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撞了一下,差点一个趔趄就摔倒了,正想把撞她的人逮过来,叫她跟自己道歉。 只见这位妇人朝着河边跑去,身后还跟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两人一边跑一边哭喊着:我的女儿啊…… 河边还围着几名官差打扮的人。 季夏感到好奇,便向人群走去。 “王老爷、王夫人请节哀……” “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经本仵作查验,小姐是死因并无可疑,可以判定小姐是自杀溺水而亡……” 只见一名年约五十岁的秃顶老头简单翻动了尸体,很快就得出了结论,站在一旁端起架子说道,眼神里还满是得意。 “女儿啊!” “胡说,这位小姐分明是被人勒死的。”季夏凭借自己多年的法医学识,只远远地瞥了一眼,心中便有了答案。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夫面前信口雌黄!你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是尸体!老夫做了几十年仵作……” 季夏听不下去了,最烦这种没有学识还倚老卖老的人,冷不丁就打断了这位自称仵作的发言:“大叔,你看我是否有几分面熟?” 正当这位仵作大叔看着季夏困惑时,旁边一名官差模样的男子先惊呼了一下,然后颤颤巍巍地说:“你……你……你是……昨天下午的……那具尸体!” 季夏心中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解释道:“你看我哪点像尸体?” 转而又向仵作大叔说道:“但是大叔昨天说我是尸体。对吧,大叔?” 原来季夏在迷糊间曾听见有人说她死了,只是当时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也没力气起来骂人罢了,刚刚听见这位仵作的声音,觉得耳熟,便猜到是昨天说自己死了的那位“庸医”。 只见这位张大叔,背着手绕着季夏走了一圈,又细细端详了季夏一番,不知不觉间蹙起了眉头。 季夏看到他这模样,心中早已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暗暗在心中很嫌弃地骂了一声“无能”,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朝尸体走去。 “张大叔,你这……”另一名官差模样的男子缓缓开口,没等他说完,仵作大叔甩了甩袖子愤然转身离去。 “张大叔,你别走啊,走了谁来检验啊!” “喏。”张大叔朝季夏方向努了努嘴。 “唉,这张大叔是被这姑娘下了面子,下不了台了。怕是得杨大人才能请回他吧。”男子叹了口气,和同伴说道。 话音未落,只听见王老爷严厉的呵斥声:“你干什么!” “你别动我女儿,你没听见刚刚张仵作说的话吗?” “你没听见刚刚我说的话吗,你女儿是被人谋杀的,你难道希望自己的女儿死得不明不白吗?” 季夏毫无示弱地反驳道,言辞冷峻不带一丝情感,也不见她抬头,手中的动作也不停止,自顾自地对着这名少女的尸体做着初步的检查。 “老爷,我想知道秀秀是怎么死的?”妇人带着哭腔缓缓开口,向身旁男子哀求道。 “夫人!”那名男子显然很不情愿。 “这位姑娘,在下高寒,”高寒看到众人围着尸体僵持不下,便开口解围,又指着身旁另一位青年男子,“这位是薛大宝,我们是本县捕头。” 季夏一旦开始检验,就仿佛进入了一个只有她和尸体存在的空间,不喜被人打扰,听到这句话,心中颇有些不耐烦,奈何现在人在异乡,不得发作,便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朝高寒二人看去,正对上高寒黑色的双眸。 那高寒约莫二十五、六,瞳仁漆黑,鼻梁高挺,上扬的凤眼中蕴藏着与身份不相匹配的隐隐贵气,神色间波澜不惊,说话时不自觉下巴微抬,又增添了一丝倨傲。 而他身旁的薛大宝,看起来比高寒略小几岁,约莫二十出头,细碎的黑发撒在额前,一双茶褐色的瞳仁嵌在眼眶里像是浸着一汪清水。 两人均身着捕头衣服,宽肩窄腰,身姿挺拔,腰间别着一把佩刀。 此时正接近晌午,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河面反光,洒在他们身上,带着淡淡金色的光晕。 季夏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是季夏。” “在下刚听得你与张大叔的对话,似乎你对王家小姐的尸体有些看法?”高寒问道。 “嗯,略微学过一些。” “不知能否与我等一同返回衙门,帮我们再细细查验?” 张仵作被季夏气得罢工,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找到替补,高寒见她对验尸一事颇有见解,便试着开口问道。 季夏心想:这边显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人来人往的,环境证供也早已被破坏,再加上身边还有死者家属叨扰,根本无法认真检验。倒不如跟他回衙门,虽然比不得现代检验的高科技,简单的工具想必也还是会有的吧。 当下便答应了高寒,随他一同返回衙门。 一路上,薛大宝对季夏的验尸行为十分好奇,又听闻季夏昨天晚上苏醒后在义庄睡了一晚,更是惊讶,不停追问季夏从哪里来,师承何处,家住何方,要去往何地…… 季夏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便搪塞过去。 听到季夏这样回答,薛大宝只当是季夏性情寡淡,纵使有千般好奇,也不好再作追问。 虽然薛大宝一直唠唠叨叨,不免让季夏觉得他有些聒噪,但也让季夏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今天是大历三十九年五月初七,此地名为桃源县,尽管是个小县城,但当朝皇帝高湛出身布衣,深知百姓疾苦,登基后勤于政事,减免赋税,是位贤君,且桃源县地处京城西南边一隅,因着京城的便利,当地百姓生活十分富足。 当薛大宝说到当朝皇帝时,季夏注意到高寒的神色微动,颇有些自豪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疑惑。 “这位姑娘身上怕是藏着秘密吧。”一旁的高寒听着季夏用拙劣技巧向薛大宝探听着地理位置和朝代君主,不由得微微侧目看向季夏。 只见她约莫十八、九岁,身上还穿着昨天在河岸边发现她时的那身白衣,衣服和鞋子都有些破损,还沾染了些许河岸边的淤泥。 身上只戴着一只翡翠玉镯,别无其他首饰,不施粉黛,素着一张脸,许是因为昨夜在义庄没休息好显得有些憔悴,然而仍像是一朵迎着劲风傲立的腊梅,别有一番出尘的气质。 仔细瞧去,白皙的脸上有着高挺小巧的鼻子,和一双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左眼角下嵌着一颗小小的泪痣,眼波流转时,倒是给这张出尘的脸增添了些许风情。 第三章 为死者言 为生者权 一行人行至县衙,高寒先去向县太爷杨大人禀告,薛大宝则引着季夏,来到县衙后院的仵作房。 季夏在房中打量了一圈,看了一下案板上的工具,镊子、纱布、剪刀、手套一应俱全。 薛大宝命小卒将王家小姐的尸体放到验尸桌上,待小卒退去,季夏挽起袖子,戴上羊肠做的手套,准备开始检验。 “你怎么还没走?”季夏注意到薛大宝还没走,开口问道。 “我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薛大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 “那你拿着纸笔,站在旁边,没我允许,不许说话。” “好嘞。”薛大宝仿佛得到什么恩准似的,拿起了纸笔,乖巧地静立一侧。 说是帮忙,实则是想看一下这姑娘究竟有什么本事,他心道这姑娘说是昨个晚上和尸体睡一屋,定是吹牛。 那可是阴森的义庄,可是腐烂的尸体!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有这种胆量? 仵作张大叔年近五十仍未娶妻,平日里视薛大宝等人如子侄,极为照顾。 这姑娘当场下了张大叔的脸面,虽然不能当众偏帮,若是能看点这姑娘的笑话,讲给张大叔听,也能让他宽慰一二。 正想着,薛大宝看到季夏正在脱死者王小姐的衣裙,不由得松开纸笔,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季夏听到毛笔掉落的声音,不禁有些愠怒,问道“你干什么?” 薛大宝不好意思地说:“非礼勿视。” 季夏顿时明白,正色道“我们是在为死者言,为生者权,若是不褪去衣物,怎能发现王小姐身上是否带伤,又怎么查出死因、找出凶手呢!王小姐泉下若有知,必当不会怪罪。” “好一句为死者言,为生者权!”高寒回禀完杨大人,正行至仵作坊,听到季夏此言,不由得赞许万分,心中沉吟“这姑娘年纪不大,却有如斯见解,不容小觑”。 季夏听到高寒对自己的赞许,微微一笑,心想,这都是祖师爷(宋慈)的教诲。 听完季夏的解释,薛大宝也不再捂脸,和高寒一同略有些羞涩地在一旁协助季夏验尸。 褪去死者衣物后,高薛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尸体在水中浸泡多时时,全身肿胀发白,伴随着腐烂的气味,不由得立刻用手捏住了鼻子。 季夏却是面不改色,指了指桌上的几片姜片,吩咐二人含在嘴里。 “死者,女,身长五尺一寸左右,年约15、6岁,下肢尸僵开始缓解,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前天晚上戌时。” 初步勘探后季夏仔细检查了尸体身上的伤痕。“除后背有一道长长的擦痕外,全身上下还有擦痕共十五处,伤口处肌肉无收缩,可以确定是死者死后在被抛尸的过程中受到摩擦、撞击等原因形成。” “眼部有点状出血的情形,舌骨骨折,颈部有被人用双手扼住的伤痕,可以判明死者是被人用手扼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而亡。” 说到此处,季夏停了一下,眉宇紧蹙,仔细检查了一下女尸的脖子处,在右手拇指指痕位置还有一处凹形痕迹,隐约可见纹路,“你们看,这指痕有何不同?” “怎么这指痕还带花纹的啊!”薛大宝瞅了一眼,感叹道。 “我明白了,凶手行凶之时,右手拇指定是戴着扳指!”高寒思索了一下,得出结论。 季夏认可地点了点头,又仔细检查了女尸身上其他部位,“手指甲呈红色,想必是涂过凤仙花汁,右手食指指甲断裂”。 见有一些细小的皮屑藏在指甲缝里忙道:“高捕头,麻烦拿一个小盘子过来”。 高寒点头忙拿了一个小盘子,季夏拿起镊子仔细清理女尸双手食指和中指指缝的皮屑,放到小盘子里,“猜测是死者被人扼住喉咙在挣扎时抓伤了犯罪嫌疑人。” 在一旁看着季夏的检验,薛大宝已对季夏佩服得五体投地,完全打消了想看笑话的念头。 “我一直有个疑问,季姑娘刚才在河边,只远远一眼,是如何看出死者是被人谋杀而不是自杀溺亡呢?”高寒问道。 “第一,死者衣着华丽,显然是富贵人家,但我注意到她的鞋子后跟磨损严重,试问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会穿一双破鞋呢,显然是被人在地上拖拽造成。” “第二,如果是生前入水,即便是自尽,在危急关头,生命的本能会驱使她去抓握一些东西,那么死者手指缝中必定会有水草或者泥沙,而我远远看到死者指甲中没有泥沙,那就可以初步判定死者是遭人死后抛尸河中。” 高寒大惊:此女子只远远看一眼,便可注意到那么多细节,绝非寻常女子。心中对季夏的赞赏又不禁多了几分。 突然听到季夏开口,“她……怀孕了!” 第四章 畏罪自杀 “什么!”高薛二人惊呼。 “这怎么可能”薛大宝率先开口,“未听闻王小姐有过婚配。” “季姑娘可有把握?”高寒沉色问道。 “你看她小腹略微隆起,按压有实心感,大概已经怀孕2个多月,胎儿这种感觉与腹中生肿胀物不同,而且……” 季夏让高薛二人看向王小姐下体,“她下体有陈旧性撕裂伤痕,足见其曾与男子行房。” “而且要证明,也很简单,剖开便知。”说着,季夏竟想动手解剖,高寒见状急忙拦住。 “季姑娘,万万不可,我们相信你。”高寒见季夏这一番验尸操作,哪里还敢质疑季夏判断,叹了口气,沉吟道“为王小姐留些体面吧。” 身处古代,剖尸一事是自己唐突了。 “王小姐,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早日帮你抓住凶手!”季夏看着女尸,正是十五、六岁花样年华,心中也万分不忍。 “高捕头,你们可以去死者家中问问谁与王小姐相交甚密,也许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季姑娘说得很有道理,在下立刻去查!” 三人正说着,一名捕快急匆匆地跑来。 “阿吉,发生什么事儿了?” “头儿,西街卖字画的李老板前来报案,说发现孟津死于家中,杨大人让您二位快去现场瞧瞧。” “季姑娘,不知可否与我等一同前去查看。” 季夏一听又有命案,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让高薛二人带她一同前往,听得高寒邀请,自是乐意,当下便收拾了仵作房中的验尸工具,前往命案现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死者孟津是桃源县有名的秀才,自幼父母双亡,家中贫寒,然则爱好读书,常借乡里有钱人家的旧书阅览,手不释卷,三岁便可背诵唐诗宋词不下百首,七岁便会写诗作赋,不可不谓才高八斗。 王员外曾欣赏其才华,请他到家中教王小姐读书写字,又资助他上京赶考但无奈考运不佳,屡屡落第,所以孟津平日只靠替书画店裱字画糊口。 今天本是书画店老板按约向孟津取画的日子,没想到一进门便发现孟津吊颈于房梁上,吓得赶紧来报案。 孟津家在西郊外一处荒坡,周围没有别的人家,屋外为防野兽,围了一圈半人高的木质围栏,院中只挂着几件麻布做的旧衣物,木门上的铁锁也已锈迹斑斑,只轻轻一推便可打开。 高寒走在最前面,他把木门完全打开后,一具尸体悬挂在屋子正中间的横梁上。 此时,这具尸体与高寒之间仅有几寸距离。即便是一向胆大的高寒,也着实给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孟津家里几乎堆满了字画,字画码放得很整齐,没有明显搏斗痕迹。 屋一侧是一张木板床,床边一角有一摞旧书,尽管看起来已十分破旧,但摆放整齐,还用油纸包着。 床对面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有一幅还未完全裱完的书画,大概正是李老板口中的那幅。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书信,用砚台压着,信上陈述了他与王小姐的相恋经过,并说自己与王小姐争吵时错手将她扼死,心中胆怯不敢投案自首,遂畏罪自尽。 屋里物品一览无余,除了屋中横梁也没有什么可以栓绳子的地方,所以选择横梁作为缢吊点也很正常。 吊着尸体的绳子就是普通的麻绳,也没有什么特殊疑点。 “畏罪自杀?”薛大宝挠了挠头,又看向高寒和季夏,“刚询问了李老板和他家店里的伙计,供词也无可疑,应该是自杀没错吧!” 高寒围着尸体绕了一周,说:“不过,从现场和遗书来看,你说得不错,自杀的可能性大。但我还是想听一下季姑娘的看法。” 说完,高寒和薛大宝一起合力把尸体放了下来。 “尸体的尸僵才刚在手臂关节形成”,季夏说,“角膜也不过是中度浑浊。说明死者大约死在两个时辰前,也就是我们把王小姐的尸体带去衙门后不久。” “来点关键的,到底是不是自杀,我们好赶紧回去复命。”薛大宝嫌季夏太磨叽,在一旁跳脚着说。 高寒瞪了薛大宝一眼,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他稍安毋躁。 “面部青紫,睑球结合膜出血点,舌尖顶于牙列之间,口、唇青紫。”季夏不做理会,一边看,一边念叨着。 “这颈部索沟有问题。”季夏在细微之处发现了可疑。 高寒听闻有异样,蹲在季夏身边观察。 “季姑娘,连我都知道,如果是被勒死的,勒痕应该在颈部一圈都能看到,而自缢的人后颈是没有勒痕的,这一看就是自杀呀。”薛大宝抢着说。 第五章 送上门来 “你说得不错”,季夏听着薛大宝的分析,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耐心地指着孟津颈部的索沟,“但是你看,这里似乎隐约可以看到两道索沟,并没有完全重合。” “会不会是挣扎所致的?”高寒问道。 “自缢的过程中由于身体本能求生反应,挣扎也是有的,但是只会在原来的勒痕周围形成擦伤,因为身体自身的重力会把颈部紧紧压在绳子上,很难因为挣扎而改变绳子缢吊方向。” “季姑娘,你说的我都听不懂,我就想问,他到底是不是自杀?”薛大宝急躁地说。 季夏蹲在一侧若有所思了一阵子,突然让高寒帮她一同褪去死者的上衣,暴露出死者的后背。 “果然如此。” “这是淤青?”高寒指着尸体后背中央的一块青紫区域说。 季夏点了点头,说:“凶手一定是趁死者不注意,从背后用绳索将死者勒住,由于死者不断挣扎试图逃脱,便用膝盖顶住死者后背,然后向上提拉绳索,等人死后,再把他吊起来,导致死者索沟呈马蹄形,看起来像是自缢,其实是他杀。像是这样……”说罢,便拿起绳索从背后套向高寒,示范给薛大宝看。 “所以才会有两条不重合的那什么沟?”薛大宝问道。 “索沟,就是你们口中的勒痕。”季夏解释道。 “你们看,绳子上有血迹!”季夏示范动作的时候发现了绳子上隐约的血迹。血迹渗透在绳索里,很难被发现。 “我刚刚检查过,尸体表面并无伤痕,所以一定是凶手勒死孟津的时候,太过用力,不小心磨破手掌留下的,由于太过隐蔽,所以凶手没有发现。” “而且现场也并非没有疑点”,季夏拿起桌上那副未完全裱完的书画对高薛二人说道:“你们看,孟津的书画还没有裱完,他怎么会自杀呢?况且,他是如此珍惜这些书画,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在未完成装裱之时,去自杀呢!” “天啊,孟津居然是被杀的!孟津虽然自命清高,但一向彬彬有礼,从未听说与人结怨,究竟是谁杀了他!”薛大宝听完季夏的讲述,不禁握紧拳头,愤愤说道。 “我想,原因在这儿。”高寒拿起“遗书”说道。 “不错,我想凶手是想把王小姐之死嫁祸给孟津,再杀了孟津,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模样,他就可以逃脱了。”季夏点着头说。 “那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薛大宝问道。 “回衙门。”季夏和高寒异口同声道。 几人刚回仵作房,将检验工具放下,准备去找杨大人复命,只见王员外领着一众家丁浩浩荡荡地朝仵作房走来,“高捕头、薛捕头,老夫是来把小女的尸体领回,好让小女早日入土为安。” 王员外在仵作房看到高薛二人有些意外,随即开口,言辞间像是请示,却是丝毫不客气的口吻,说完边向领头的一名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名家丁便领着人进了仵作房准备搬尸。 “不可以!杀害王小姐的凶手还没有抓到,你们不可以把尸体带走!”季夏立刻上前拦住了一众家丁,无奈身形单薄,被领头的那名家丁一把推开,跌倒在地。 “王员外,王小姐的案件疑点重重,此时将尸首领回,不利于案件侦破,望您三思。”高寒见季夏被推倒,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起,用不容质疑的口吻对着王员外说道。 “还有什么疑点!那孟津不是畏罪自杀了吗!你们不让我女儿入土为安,不知安得什么心!” “在吵什么?”正当众人争执不下时,门外传来了杨大人的声音。 原来薛大宝看到王员外领着一帮人来势汹汹,又知道高寒碍于王员外是本地颇有名望的乡绅不可正面冲突,便趁乱偷偷溜去内堂把正在小憩的杨大人请来解围。 “杨大人!”众人一道向杨大人施礼。 杨大人扫视了一眼众人,只对着王员外拱手回礼:“王员外驾临,也不着人通报一声,本官有失远迎。” 王员外名叫王华其祖父曾是前朝三品官员,他本人虽未步入仕途而是做些生意,素日里乐善好施,在当地颇有名望地位,连县太爷见到他也要给些薄面。 “杨大人,老夫本不想麻烦你,你的手下说得经你批准,老夫才可将小女尸首领回家安葬,既然你来了,老夫就请你批准一二。” 得,一上来就兴师问罪。季夏忍不住当场就想反驳,身边的高寒像是看透了她一般,扯了扯她的衣袖,对她使了个眼色。 两人虽说是初识,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季夏竟看懂了高寒的眼神,便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王员外,本官对令嫒的遭遇感到痛心,您想让令嫒早日入土为安的心情,本官也十分理解,但本官听闻令嫒死因颇有疑点,您要不随本官一同听他们几个小的说道说道,若是真有疑点,草草下葬,怕是令嫒不得瞑目啊。” 王员外听着杨大人有礼有节的一番话,心想自己在本地虽是颇有名望,但民不与官斗,随即冷哼一声,当做回应,“若是没有疑点……” 第六章 尸体是最好的证据 “在下愿承担罪责,听凭大人处罚。”高寒向杨大人微微施礼郑重许诺道。杨大人向高寒赞许一笑。 这一笑,包含着的是对高寒的信任,让高寒颇受感动。 正当众人起身前往县衙大堂,高寒看到季夏正盯着一处怔怔出神,“季姑娘,你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他很可疑?” “你是说,王员外?” “嗯”季夏点点头,“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他说孟津畏罪自杀?” “这……他怎么会知道这事儿?”高寒不解地说,“孟津在这个镇上已没有亲人,所以孟津的死讯官府并未通报。大概是听书画店老板说的吧!走吧,大人还在堂前等着我们呢。” 这是一场只有死者和死者家属的审问,引起了百姓的兴趣,纷纷站在公堂外观看。 季夏虽非衙门之人,但在张仵作罢工后,替代他行使了仵作的职责,所以杨大人特许她站立一侧,以便对尸体检验结果做出讲解。 “杨大人,老夫听闻住在西郊的书生孟津已经畏罪自杀,而高捕头非听信这位来路不明的女子所言,说小女死因疑点重重,老夫倒想听一听。” 季夏在仵作房就觉得王员外可疑,现在看到王员外向杨大人施礼时,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玉扳指,又远远瞧见他手上似有伤痕,心中已猜测出七八分,转身向杨大人微微施礼说道:“好,请大人传王家小姐王秀秀和孟津上堂作证。” “季夏,本官听高寒说你检验尸体颇有本事,可是王秀秀和孟津二人已死,如何上堂作证。” “尸体是最好的证据。” 杨大人愣了一下,“来人,传王秀秀、孟津上堂……” 不一会儿,王秀秀和孟津的尸体便被人抬了上来。 “好了,季夏,王秀秀和孟津已上堂,你可以开始了。” “好,那我先给大家讲个故事……” “又是请尸体又是讲故事,你到底有完没完?杨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王华看着季夏气不打一处来。 “王员外,不要着急,这个故事您一定喜欢。”季夏也不恼,看着王员外跳脚的样子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有一个书生家境贫寒,但才华横溢,在当地颇有名气。当地一名乡绅欣赏其才华,便邀请他到家中做自己女儿的老师。这位姑娘是个美丽单纯的女孩子,也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十分仰慕书生的才学,久而久之两人情愫暗生,还有了……” 季夏顿了顿,耳边仿佛响起高寒说的“为王小姐留些体面吧”,便不再继续多言。 “还有了什么?”杨大人问道。 “还有了海誓山盟。” 高寒心中明白季夏想说的是什么,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王小姐被害已经很可怜了,既然她怀有身孕这件事对破案并无太多裨益,也无法当堂验证,所以季夏选择隐去这一部分。 贞洁,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是多么重要,无谓让王小姐死后还遭人非议。 “这和王小姐被杀有什么关系?”杨大人有些疑惑。 “杨大人,我还没说完呢。” 杨大人无奈只好微微摆手,“继续。” “两人情比金坚,但无奈身份地位差距悬殊,便想着私奔。没成想,就在私奔当晚,那位小姐被自己的父亲发现。她父亲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断不会让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发生,一怒之下便将他女儿掐死。” “之后又将其抛尸河中,伪装成在河中溺亡的假象。此人素知当地仵作是个无能怕事之辈,只要找不到什么疑点,便会说小姐是失足溺亡,那么他便可以逃脱罪责。” “简直一派胡言。”王华听到季夏暗指他是凶手,大声怒斥道。 季夏不予理会,继续往下说道:“只可惜,偏巧遇到了一位聪明机智又美丽的女子,一眼便看穿了小姐死因有疑……” “此人担心行迹败露,便将计就计,趁着众人将小姐尸体抬到衙门检验之时,偷偷前往书生家中,将其勒死,将杀害小姐的罪责嫁祸给他,还伪造了一封遗书,假装书生畏罪自杀。” “季夏,你的故事,本官听懂了,但是你说王员外杀害自己的女儿和书生孟津,可有证据?” “证据就在王员外手上!”说着,季夏走到王员外面前,把他的手举了起来。 “大人,我刚刚说,王秀秀是被人掐死的,这名凶手行凶之时,王秀秀曾经挣扎,在凶手的手上留下了抓痕,大人可以看一下。”季夏抓着王华的手就给杨大人看。 “我这是被猫抓伤的!” 季夏根本不听王华辩驳,接着说道:“而且,凶手手上戴的扳指也印在了王秀秀的颈上,我们曾将王秀秀颈上指痕花纹描下,大人您可以对比一下。” 季夏话音刚落,高寒便不顾王员外挣扎,将他的玉扳指褪下,与图纸一同呈给杨大人。杨大人一对比之后,便也明白了:“王华,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说?” 堂外百姓似乎也明白了,“怎么会是王员外啊,真是看不出来啊!” 王华冷笑一声,说道“这只是你的推测,我怎么可能杀害自己的女儿,杀孟津更是无稽之谈!” 杀害孟津一事,确实是季夏的推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若是在现代,完全可以通过绳索中的暗藏的血迹比对dna找出凶手,可是眼下…… 第七章 另有隐情 “你当然会!”正当季夏苦于没有确凿证据之时,堂下盈盈走出一位身着白色素衣的妇人。 季夏认出,此人是王秀秀的母亲。 “杨大人,请恕民妇无礼,民妇是王华的妻子、王秀秀的母亲王林氏,民妇可以证明王华就是杀害我女儿秀秀和孟津的凶手!” “秀秀不是王华亲生女儿。”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王林氏顿了顿,缓缓开口说道:“民妇本是林州人士,十年前丈夫外出做生意意外身亡,只留下了几处房产。” “后来我遇到了正白手起家的王华,王华待我和秀秀极好,我便带着秀秀嫁给了他,变卖了我前夫留下的房产,带着钱财,嫁与王华,跟着他一同来到桃源县。秀秀跟着改姓王。但是随着秀秀年纪渐长,出落得愈发标志,这个禽兽竟然……” 王林氏悲愤欲绝,看向王员外的眼神,如同寒刃一般! “这个禽兽竟然趁我熟睡之时,跑去秀秀房中,玷污了秀秀!如果第二天不是我及时发现,我的秀秀早已自尽。” 季夏借着孟津的遗书推断,以为王秀秀腹中孩子是孟津的,却没想到还另有隐情。 王林氏缓了缓,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天,秀秀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名叫孟津的书生,想要和他私奔。那名书生我也见过,是秀秀的老师,颇有才学,身家清白,为人也算沉稳,更重要的是,秀秀可以逃离这个禽兽的魔掌!” “于是,我即便心中不舍也默默为秀秀准备包袱。我一直以为秀秀已经逃走了,没曾想,秀秀竟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说着说着,她又痛哭起来,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瘫软在地。 杨大人心中不忍,说道:“来人啊,赐座。” “谢大人”,王林氏强忍着悲痛,继续往下说“说秀秀自尽,我是断不会相信的。正巧在河边遇到了这位姑娘,”说着,转头向季夏看去,然后微微欠身一拜,“姑娘,谢谢你了!” 季夏一怔,随即回礼。 王林氏接着说道:“这位姑娘在河边指出秀秀死因有疑,我正想听这位姑娘解释,但王华一直拦着,我便心下起疑,但不敢多言。” “回到家中,发现我为秀秀准备的包裹掉落在地上,又见王华急匆匆地从后院溜出,便在后面暗中跟随,我亲眼见到王华到了孟津家中,用绳索勒死了孟津,又将绳索悬挂到房梁上,伪造成孟津是自缢身亡。” “我看到这些,非常害怕,只敢躲在屋后,等王华走远了,才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回来”说着又向杨大人磕了个头“求杨大人为秀秀作主啊!” “王华,还不从实招来!”听到此处,在场众人早已经怒不可遏,杨大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 “大人饶命啊!” “你这贱人,都是你害的!”王华突然向季夏猛扑过去。季夏被王华的陡然发难吓到了,但也来不及躲避。 “你属猫的吗!”高寒见王华发疯一样扑向季夏,急忙过去护住季夏,薛大宝等人也立刻将王华拉开,怒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季姑娘,你还好吗?”杨大人关切地问道。 “回大人,民女没事。”季夏左侧脸颊被王华的指甲所伤,此刻正往外渗着血丝,隐隐作痛。 “季姑娘,现在案子也审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谢大人。”季夏向杨大人微微一拜,起身离开,“民女告退。” 高寒望着季夏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高寒,本官刚才让你去办的事儿,快去办吧!”杨大人对王华判决后,突然对高寒说道。 高寒愣了一下,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杨大人,杨大人对他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 “是,属下这就去办。”高寒顿时明白了杨大人的用意,向杨大人行礼告退,快步离开。 桃源县县官杨大人名为杨明昭,年逾五十,家中有一独子,名为杨孝廉,常年在外地读书,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 高寒此人与其子年龄相仿,性格沉稳,办事机敏。 三年前杨明昭在桃源县第一次见到高寒时,便与他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之交,两人在一次又一次的断案中,早已形成默契。 所以当杨大人看到高寒怅然若失,便知道这小子怕是对那季姑娘动了心。 想到此处,高寒不禁哑然失笑:“这老头儿,还真是懂我!” “只是眼下也不知季姑娘去了哪里?” 第八章 住在义庄 正当高寒不知上哪找季夏时,远远望见季夏正站在街边廊下。 穿过屋檐的一点光线映在她的脸上,连同她脸上的划痕,都显出一种怅然的柔和。 “季姑娘。”高寒见到她,自是喜不自禁,立刻朝她跑去。 季夏正在为自己身无分文而感到发愁,听到高寒的声音,像是遇到了救兵。等到高寒跑到她面前,却怔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冒出来一句:“我饿了……” 说完这句话,季夏和高寒一起笑了。 “走,我带你吃饭去。” 季夏一觉睡醒便遇到了命案,沉迷于工作的时候倒也不觉着饿,待到案情明朗,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生理上的饥饿感便占据了上风。 一番大快朵颐之后,高寒从怀中掏出了一两纹银,“这是杨大人托我转交于你。是你协助破案的酬金。”季夏高兴地一边吃着烤鸭,一边将纹银揣进怀里。 “另外,张仵作已向杨大人告辞,杨大人想请你做我们县的仵作。不知……” 高寒还未说完,坐在他对面的季夏早已点头答应。 季夏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往何处,心想还不如留在桃源县做个仵作,也算是回归本行。 正想着自己是一个女儿身,在这个时代,要怎样开口向高寒“自荐”这份工作,却没想到工作自己送上门儿来了,不由得心下大喜。 “对了,高捕头,不知我是否可以住在义庄?” 义庄坐落于桃源县最东边位置,平时村里一些死因尚不明确的尸体都会先送到义庄停放,等案情水落石出后通知家属认领再行安葬。 县里的人们提及义庄避之不及,这姑娘倒也不怕晦气。 高寒听到季夏此言,着实震惊了一番,感叹道:“姑娘,这义庄,一到晚上阴气逼人!实在不是个好住处。” 高寒心想,大概是季夏初来此地,需要找地方落脚,便又好心建议道:“若姑娘担心没有地方落脚,在下完全可以帮忙。” 季夏却是摆摆手,婉拒了高寒的好意。 “这尸体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最后的凭证,没有什么比尸体更值得令人尊敬的了!况且我干的就是仵作行当,天天与各种各样的尸体打交道,早已没有什么可以避讳的了。” 高寒见季夏如此坚决,便缓缓开口道:“守义庄的原是刘老头,前些年是个流浪汉,杨大人看他可怜无亲无故就留他看守义庄,给他个栖身之所。” “半年前夏天的一个晚上,刘老头在外喝完酒,回去路上,一不小心一头扎进了水里,等人发现他的时候,早已经没气了,自此义庄便空了下来。姑娘若是不弃,自是可以住在那儿,待我回去向杨大人禀告一下即可。” “那就有劳高捕头。” 高寒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开口道:“季姑娘,我比你虚长几岁,不如你喊我一声大哥吧。” “是,高大哥。那你也别喊我季姑娘了,叫我名字就好。” “好。” “不过眼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高寒正色道。 “嗯?什么事?”季夏疑惑不解。 “等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馆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高寒看着季夏脸颊上的伤口,满是心疼。 季夏倒是不以为然:“皮外伤,不碍事儿。”这小伤口,季夏完全不放在心上。 “不行,万一伤口恶化怎么办!”看着高寒一脸认真的表情,季夏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好,就听高大哥的。” 一周后。 桃源县已经连续下了一周的雨,这日终于放晴了,季夏正准备把屋里的被褥搬到院里晾晒,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季姑娘,季姑娘……”一名捕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呼呼地说道:“季姑娘,不好了!”。此人是高寒的手下,季夏曾在处理王秀秀的案子时与之打过照面,大家都喊他阿吉。 季夏心里一紧,“阿吉,发生什么事儿了?” “今早有两个人报案,城外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头儿让属下来喊你去一趟。” 季夏立即放下手中的被褥,“知道了,这就来。” 匆匆赶到树林的时候,她远远地就看到了地上躺着一具女尸,薛大宝看到季夏来了,忙走了过。 “季姐姐,我们正等着你呢!我一到这里,就派人把这儿围了起来,保证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进去过。” “嗯。” 季夏此刻满脑子都是赶紧过去验尸,尸体在野外暴露得越久,受环境影响也就越大,越不利于提取证物,便随口敷衍了一声。 这态度让薛大宝觉得无趣,只好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穿戴好了羊肠手套等防护用具,走近尸体一看,倒吸一口凉气,纵使她从业几年,见过的尸体不下百具,也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骇到。 第九章 死不瞑目 死者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血迹斑斑,双手用绳子捆绑在背后,手腕处有明显挣扎痕迹。最可怕的是死者脸上有无数个“血洞”,双眼瞪大,仿佛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季夏调整了一下呼吸,缓缓在女尸旁边蹲了下来,用手轻轻轻轻抚上了死者的上眼睑,将她的眼睛合上,喃喃自语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出凶手。” 其实,所谓“死不瞑目”是因为死者死前已精疲力竭,神经肌肉无力引起眼轮匝肌收缩而闭眼,并非古人所认为的死者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但想来这名死者死前遭受了此番冤屈,必然也是心有不甘,所以季夏才那么说。 仔细检查了一番,季夏心里有了主意。 扭头看着身边的薛大宝:“薛捕头,麻烦拿一下纸笔来。” 薛大宝早就给她备好了,忙说:“季姐姐,叫我大宝就好了,你只管说就行,我都给你记下来。” 季夏点了点头,说道:“死者,女,身长四尺五寸,年约十五岁,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今天卯时,距离现在不足一个时辰。致命伤在脖子处,死因,割喉。” “我在死者口腔内提取到棉丝,怀疑凶手曾用棉布塞住死者嘴巴,脸上被凶手用利器戳伤,具体利器我还没有结论。” “什么!这这这都是死前?”薛大宝显然被吓了一跳,指着女尸脸上那一个个“血洞”,震惊道。 “是的,死者脸上‘血洞’附近的肌肉有收缩迹象,说明都是在死者死前形成,也就是说,死者死前曾遭受非人虐待。” 季夏顿了顿,继续说道:“死者下身阴x撕裂,我在阴x内侧和大腿附近提取到木屑,怀疑在死前曾被凶手用木棍物品奸污。” “这凶手也太变态了!”薛大宝气得跳脚,“我非把他抓住不可!” 季夏没有接话,只觉得这件案子非常困难,几乎没能从尸体上得到任何有关凶手的信息。再加上昨天下了一夜的暴雨,即便有什么证据也早已被雨水洗刷干净。 她再次查看了尸体附近的环境证供,尸体附近只有两行从不同方向过来脚印,猜测应该是两位报案人的,对案件侦破并没有什么帮助。 此时,高寒已经对两位报案人问过话了,远远地便瞧见了季夏,略一点头示意了一下。 只见季夏今日与初见时大为不同。身上着一件绣着淡雅兰花的鹅黄色束腰短襦,三千青丝被她用一支碧玉簪简单地撩了些许,挽成一个发髻,脸颊旁垂落了几缕发丝,未施粉黛却依旧难掩灵气。 看到高寒向自己走来,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高寒走到了季夏身边,说道:“两名报案人在今天清晨路过树林时看到树林里好像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具尸体便赶紧到衙门报案。他俩一人是樵夫,一人是厨子。” “厨子?”季夏疑惑地问道。 “对,据他所述,是刚从隔壁县过来桃源县打工的。” 季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高寒继续说道:“经查实,两名报案人互不相识,可以排除串供的嫌疑。” “对了,我照你之前的建议,让他们保护了现场,不知可有什么发现?”高寒问道。 季夏无奈地摇了摇头。 高寒叹了口气道:“如今这案子毫无头绪,根本无从查起。” “对了,高大哥,或许可以从死者身份入手。” 死者在死前惨遭毁容、又被凶手用木质物品奸污,显然凶手跟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能查明死者身份,或许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好,我这就派人去查。” 转头便向阿吉吩咐道:“速速将此女死者样貌画下画像,全城发放、张贴,务必找到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人!” “是,属下这就去办。” 高寒安排完后续工作,对季夏说道:“只是现下,这具尸体还得先在义庄存放一下。” “好。”说罢,季夏便向高寒等人告辞。 第十章 肉沫 季夏回去后就把被褥和衣物全部拿到院中晾晒。 此时正值梅雨季,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才刚晾晒了几件,屋外的门被人敲响,“季夏,你在吗?” 是高大哥? “高大哥,是死者的身份有什么眉目了吗?” 高寒进屋之后坐了下来,点了点头,说道:“死者名叫林晓,是一名孤女,家住城郊一处木屋,平时靠浣纱为生,据邻里所述,林晓性格温柔,为人和善,从未与人结怨。” “孤女?”看来这件案子非常棘手,季夏用手揉了揉眉心,不解道“难道凶手是随机杀人?” 俩人正说着,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季姐姐,季姐姐,快开门!” 是薛大宝的声音。 季夏打开门,来人正是大宝,手上还拎着七八件礼盒装的东西。 这是要干什么?季夏疑惑不解。 “季姐姐,我就知道你在家!”薛大宝见到季夏,开心地说道。 “高大哥,你怎么也在?”薛大宝进屋之后见到高寒也在,便问道。也不等高寒回答,又自问自答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来找季姐姐探讨案情的吧。” 高寒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被这案子搞得焦头烂额,这薛大宝倒是个没心没肺的。 “你这手上拿着什么呀?”高寒看着薛大宝满手拎着的东西开口问道。 薛大宝把手上的东西整齐地摆到桌子上,笑呵呵地说:“这里有京城的千层酥、颍州的如意糕、林州的梅花饼、庐县的桃花酪,还有品香楼的绿豆糕和醉仙居的桂花糕。这些都是我带来送给季姐姐的!” 季夏和高寒看着满桌的精致糕点,更是迷惑不解,也不知这小子这是在唱哪出。 只见那薛大宝忽然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想拜季姐姐为师。” 高寒见薛大宝如此认真,脸上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薛大宝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型,但在工作上却从不含糊,从小就树立理想为民伸冤,将天下清明视为己任。经历了王秀秀案、孟津案后,薛大宝见季夏一身检尸验尸的本领,便忍不住想向她学习,替冤死的人说话! 季夏在屋里踱了几步,思忖了一下。一来,大宝为人坦率真诚,必不会拿检尸知识行犯法之事;二来,他曾提及缢死与勒死索沟不同,季夏深觉是个有心之人,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便应允下来。 薛大宝喜不自禁,忙倒好了茶水,作势就要下跪,季夏忙把他搀起,“就不必跪了。”推脱一番,薛大宝终是拗不过,只得双手将茶水奉上:“师父,请用茶!” 季夏饮完茶水,薛大宝又喜滋滋地拉着季夏和高寒出门,非要庆祝一番。 夜里,忽然一阵惊雷响过,季夏从睡梦中惊醒,用手抹了抹额前的冷汗。 自从在树林里发现那具女尸,也不知怎的,每晚都做噩梦。 屋外,惊雷不断,似乎想要敲进谁的心头。 季夏被噩梦吓得不敢再次入睡,索性合了衣衫起身坐到了桌前,拿起了纸笔,将她对女尸的检验一笔一笔记下。 烛火映照着她紧锁的眉头——她反复回忆着现场的每一处细节。案发现场像一帧帧电影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突然,她发现有一处画面与整体极不协调,立即跑到停尸房,掀开了盖着女尸的白布。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不协调了! 但是,凶手为什么这样做? 次日清晨,大雨渐歇,季夏为自己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正捧起碗准备喝皮蛋瘦肉粥时,就听到薛大宝扯着嗓子喊:“师父,师父!”季夏心头一紧,差点把粥碗碰翻在地。 门外的大宝匆匆进屋,说道:“师父,又出事儿了!这次的死者……哎,你跟我过去看看就明白了!” 季夏顿时脸色一变。看来这粥怕是喝不成了,忙抓起一个包子,拎上工具箱就和大宝一同匆匆赶去现场。 城外,小树林。 一具女尸躺在地上。看身形是个妙龄女子,长长的头发盖住了脸,华丽的衣裙此刻已染上了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透着一股诡异。女尸附近还散落着十几枚深浅不一、花纹不同的鞋印,季夏注意到有一对鞋印比较特殊,仔细观察了一番,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思忖了片刻,季夏穿戴好检尸护具,大宝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她的每个动作。 季夏在尸体旁缓缓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拂开女死者脸上的头发,无数个“血洞”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死者竟和三天前发现的女死者死状惊人相似! 季夏强忍住心中的愤怒,转头对大宝说道:“大宝,记。” 大宝会意,拿出纸笔,在一边记录季夏说的每一句话。 “死者,女,身长五尺三寸,年约16、17岁,下肢膝盖关节出现尸僵,死亡时间大约在丑时。死因,割喉。” “这是什么?”季夏在女死者的脖子伤口处找到了一些白白的糜状物,忙用镊子小心地将其取出,凑近了仔细瞧了瞧。 像是……肉沫? 季夏将肉沫放到白布上,继续检查。“死前曾遭凶手用利器毁容,手腕处有抵抗性伤痕,下身严重撕裂,和上一名女死者不同的地方是她的下身有陈旧性伤痕。” “等等”季夏在提取女死者下身木屑时,突然在死者阴x内部有了新的发现,她用手沾取了一点,用鼻子仔细闻了一下,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是男子精x。” 这一次,凶手在死者体内留下了精、x? 第十一章 一双绣花鞋 季夏觉得有些无奈:现在身处古代,法医验尸技术非常落后,根本无法通过精x找出凶手! 这件案子与上一件案子惊人相似,但又与之不同,一时间也无法判明究竟是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对了,还有一处! 季夏立刻掀开了女死者的长裙。 即便这双鞋子湿哒哒的,但鞋底非常干净。和上一名女死者一样,在死后,被凶手换上了一双新的绣花鞋! 季夏现在几乎可以下定论,“这两位死者,是被同一名凶手杀害的!” 薛大宝愤愤道:“这凶手太残忍了!接二连三地杀人!幸好被当场抓住了!” 季夏神色一变,“什么?” 此时高寒刚问完报案人情况,正巧朝季夏走了过来,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接到报案后,赶到现场,就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翻动着尸体,便把他抓了起来。” 说罢,高寒一声令下,阿吉便把“凶手”带了过来。 只见那人约莫三十出头,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一身富贵闲人的装扮,面色如玉,高挺的鼻子,一双眼光射寒星,两道眉毛斜曳入鬓,整个五官气质与衣着装扮极不协调,但倒是给这张脸,平添了些许正气。 直觉告诉季夏,此人不是凶手。 只听他从容开口道:“我是京城的捕头,回乡探亲路过此地发现了尸体,准备查看线索的时候你们就来了。” “哦?原来是京城林大人的手下,不知林大人家的小儿子腿疾是否有所好转?”京兆府尹林生祥是高寒母亲同族,论辈分高寒得唤一声“舅舅”因此对林家家事十分了解,故意这样问道。 “林大人家只有一个女儿,唤作婉儿,从未听说林大人有个儿子。” 高寒立刻知道抓错了人,忙抱拳道:“对不起,是我们鲁莽了。” “无妨。在下金泽森,幸会。”男子看出高寒是在试探自己,但也不恼,摆了摆手。转头却对季夏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否就是季仵作?” “你认得我?”季夏问道。 “季姑娘一身检尸验尸的本领,我虽在庐县也有所耳闻。” 季夏淡淡一笑,“都是乡亲们谬赞了。” “金捕头此前也查验了尸体,不知对此案有何高见?”高寒问道。 “我哪敢在季姑娘面前卖弄。”金泽森笑道:“不过,实不相瞒,上个月京城曾发生过两起命案,那两名女死者死状与这名死者几乎一模一样!” 众人不禁惊呼! 金泽森顿了顿,又说道:“两名死者之间毫无联系,当时案发现场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但是今天我注意到地上有一对脚印很特殊。呈左脚浅、右脚深的样子,我猜测此人是个跛子。” 高寒听完不由得对他有些欣赏,“金捕头心思缜密,高某佩服。金捕头远道而来,不知是否有空赏脸一起吃顿饭,也算是高某向你赔罪。” “高捕头客气了,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在下能与几位结识,深感荣幸,乐意之至。” “不如我们就去醉仙居吃吧!最近醉仙居新来了个大厨,做的菜真是一绝。”一旁的大宝一听到吃饭,不由得食指大动,忍不住开口提议道。 季夏转头瞪了他一眼,“活儿不干完,不准吃饭。” 大宝撇撇嘴,自言自语地嗔怪道:“现在除了高大哥,又多了一个师父来管着我,大宝啊大宝,你也忒惨了吧!” 醉仙居是桃源县最有名的一家酒楼,老板关炳琛常年在京城做生意,十分迷信,无论是酒楼选址还是内堂摆设,无一不是由风水大师指点,每一处都隐隐透着“玄学”。 当然,这些事儿都是大宝道听途说来的。 一进门,菜香酒香扑鼻而来。听说最近新来的大厨是关老板花大价钱从京城请来的,做的菜肴独具风味,其中的佛跳墙更是独树一帜,前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 二楼包间里,薛大宝正兴冲冲地向高寒等人介绍特色菜,高寒与金泽森交流着几件案子的线索,探讨案情,哪顾得上点菜,摆了摆手便叫大宝作主。 唯独季夏被这各色菜肴的香味,勾起了馋虫,问店小二:“有鱼香肉丝吗,给我上一道鱼香肉丝吧。” 店小二和薛大宝都愣了一下,从未听说过这道菜,也不知这菜,究竟是鱼味道的肉,还是肉味道的鱼,更别提是何做法。 “抱歉了,这位姑娘,本店没有这道菜。”店小二答道。 第十二章 我们认识吗 这鱼香肉丝是季夏在现代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平日里只需这一道便可下饭,无奈来到古代,许久没吃了,叹了口气道:“哦,那没关系,随便上几道你们店的特色菜就好。” 不料这薛大宝可是位“老饕”,一听是自己没吃过的菜肴,又见季夏怅然若失的样子,倒是来劲了:“师父,你说的这道菜是怎样的呀,听起来就很好吃!你会做的话,不如你教教他们,让他们开开眼?” 这哪是让他们开眼,分明是自己想吃。 “这样吧,我听闻你家大厨是京城来的,想必见多识广,我把步骤写给你,你拿去问问他会不会做。”说罢,便将步骤写了下来,交由小二。 不一会儿,小二便来回话:“这位姑娘,我家大厨不会做这道菜,如果您不嫌弃,是否能指点一二?” 季夏一听,心想这是让自己亲自动手了?看在大宝那么想吃的份上,便也应允了。 季夏与那大厨略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但那大厨却盯了季夏一阵,竟像是要在季夏身上看出几个“洞”似的,让季夏顿感不适,但也觉得这大厨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会不会是失忆前认识的人? “请问,我们认识吗?” 那大厨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尴尬一笑,说道:“抱歉,初见姑娘觉得有些眼熟,以为是旧相识。是我认错人了,冒犯了姑娘。” 季夏略一摆手,说道:“无妨。”说罢,便背过身去,准备做菜。但她总感觉那目光并未消失,像两道寒光,竟直直地从背后向她刺过来。 但季夏不疑有他,利索地将猪里脊切丝,用盐、鸡蛋清和淀粉腌制,再将木耳、胡萝卜切成丁,生姜、大蒜切成沫,入锅爆炒,倒入用盐、酱油、香醋、白糖、淀粉兑成的芡汁,待肉丝均匀蘸上芡汁,大火收汁快速翻锅后,加入了一点点香油就起锅了。 霎时间,厨房里香味四溢。 “师父,没想到你做菜那么好吃!哪天有空,教教我呗!”大宝一边吃着鱼香肉丝,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高寒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他的头,“一门技术还没学会,就又想着学别的!” 一番话,让季夏和金泽森都笑了。 “对了,刚刚那大厨好生奇怪,我进厨房做菜的时候盯了我好一阵。我问他是否和我认识,他又说素昧谋面。但我烧菜时,感觉到他还是在盯着我。” “哈哈,师父,你一定是最近太过紧张了。” 确实,最近大家都为这案子焦头烂额的! 不过金泽森的出现,带来了新的线索。 “第一个案件死者名叫刘雨晨,今年三十岁。是在京城郊外的山坡上被一名路过的老妇人和他的儿子发现的,那一处地方人迹罕至,被发现时已经死了三天了。那名老妇人当场被吓晕了过去,还是她儿子来报的案。” 季夏等人边吃边饶有兴致地听着金泽森的案件分享。 “我们查到死者的男女关系十分混乱,死者常带不同的男子回家。刚开始还会避忌一下她丈夫,后来越来越放肆。” “什么!”三人皆是震惊。 “她丈夫,你们派人查了吗?”高寒问道。 妻子失踪三天,竟没有报案,也太蹊跷了! “得知这个情况后,我们第一时间调查了她丈夫。她丈夫原本在大户人家做工,几年前不小心摔伤了尾椎骨,从此就下身瘫痪了,行动不便无法出去做工,更遑论杀人。” 金泽森仿佛看穿高寒心中所惑,解释道:“尽管他非常憎恨老婆与其他男人厮混,却敢怒不敢言,毕竟他也得靠这些男人的接济过活。他以为老婆是与人私奔了,也就没有报案。” 居然有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正大光明地给他戴绿帽子?简直匪夷所思。 金泽森说完,看另外三人皆若有所思,顿了顿,继续说道:“大概过了五天,我们在京城八达桥下发现了第二名死者,死状与前一名死者一模一样。” “第二名死者名叫于絮儿,今年17岁,是个小寡妇,家住在东街一个小房子里。” “据她邻居洪大富称,于絮儿本是庐县人,原名不详,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当地一户于姓的有钱人家里做丫鬟,长得十分漂亮,一心想着凭借美貌能勾搭上老爷或者少爷,混个妾室身份,也能过上富足好日子。 “恰逢那家少爷重病,她看中时机买通了一个神棍,让神棍说自己与少爷八字相和,于是那户人家便让她冲喜,本以为可以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那少爷熬不住,结婚当天就死了。” 第十三章 真是个怪人 众人听到此处,也是唏嘘不已。机关算尽,也抵不过命运安排。 “那家人都是良善之辈,于絮儿本也可以富贵一生,可她不甘就此年纪轻轻守寡孤老一生,那少爷尸骨未寒,她就趁夜偷了珠宝钱财逃到了京城。” “那个洪大富怎么对她的事情那么清楚?”高寒听了金泽森的讲述,顿时觉得此人非常可疑。 “那于絮儿是个不安分的,几乎把那一条街的男人都勾搭了个遍!自然是床上说的。洪大发还和我描述了一番细节,那于絮儿还真是……” “咳咳。”高寒干咳几声打断了他。 金泽森顿觉失言。 高寒偷偷瞅了眼季夏,只见那季夏神色如常,只有那眉头因案情而深锁着,心道这女子真是不简单,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听金泽森讲述这么隐晦的男女之事,也不恼怒,只专注于案情分析,实非常人,不由得又对她高看了几分。 “那两名死者的随身财物可有损失?”高寒问道。 “那刘雨晨家中本就贫寒,不过我们还是在尸体上发现了荷包,里头还装着几两纹银。而那于絮被发现时身上还戴着金银首饰。因而排除了劫杀。而且那两名死者死状异常可怖,凶手显然与他们有深仇大恨,所以我们一直以来的主要调查方向还是仇杀。” 高寒赞同地点了点头。思忖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这几起案子,死者的死状如出一辙,我敢断定,这是连环杀人案!” 高寒在见到今天发现的死者时已经有此怀疑,听完金泽森的讲述后,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只是不知道凶手选择犯罪目标的依据是什么! “刘雨晨和于絮的共同点都是男女关系混乱,私生活不检点,但是林晓并不符合这个条件。”高寒立刻抓住了京城那两起案件的共通之处。 季夏仿佛看穿高寒心中所想,安慰道:“等到查出第四名死者的身份,或许能再找到些线索。” 因这金泽森还得赶回京城复命,高薛二人也要继续追查案件,众人便在醉仙居门口告别。 “高捕头,在下与你相谈甚是投机,如若不弃,不如咱们今后就以兄弟相称?” “那再好不过了!金大哥,小弟这厢有礼了!”说罢,高寒郑重地向金泽森抱拳行礼。 “寒弟客气了!不过为兄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金大哥,但说无妨。” “京城的案子和这儿的案子八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即便不是,怕是也必然有些联系,如果你有了新线索,请你务必告知于我。” “那是自然。” “金某先在此谢过,就此别过!” “大哥保重。”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衣衫褴褛、身量短小的男子低着头朝醉仙居走来,与金泽森迎面相撞,怀中掉出一块帕子。 那人仍是头也不抬,只顾着赶紧蹲下去捡帕子,轻轻用手掸了掸帕子上的灰,仔细地叠好,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真是个怪人! 季夏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只见这人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醉仙居径直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一只脚搁到了凳子上,让小二上了不少特色菜。 随后,他一边用手拿着烧鸡大口啃着,另一边正将手伸进鞋子里,搔痒! 离开醉仙居,有些百无聊赖,趁今日天朗气清,季夏便在东街上闲逛了一会儿。来到古代,还没好好逛过呢,不知可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也好让简陋的屋院多些家的氛围。 怎么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 季夏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安的恐惧感,仿佛有无数寒光将自己笼罩,她将双手紧紧抓住衣角直至手指关节发白,肩膀难以自控地颤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就要被身后那人追上了…… 那人的手搭上了季夏的肩膀! 她害怕地大声惊呼,“啊!”的一声,吓得闭上了眼睛,身子还不住地颤抖。倒是把那人吓了一跳。 “季夏,季夏,你怎么了?” 这声音十分耳熟。 是他,是高寒! “啊,原来是高大哥!”季夏见来人是高寒,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真是的,这人一直跟在身后,也不先出个声,差点没把她吓死。 “我正想去找你,碰巧一转身就看到你了!” 听完高寒的这句话,季夏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难道高大哥不是一直跟在她后面吗? “季夏,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第十四章 凶器找到了 或许是最近没睡好,总有些心神不宁的。季夏定了定神说道:“没事,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对了高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的,刚刚有人来认尸,死者的身份已经明确,就想着来告诉你一声。”高寒为这案子发愁了好几日,此刻才有了笑意。 季夏见状,顿时有了兴致,“我猜,高大哥一定从死者的身份上发现了线索!” 高寒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来认尸的是万春楼的老板娘万红。” 万春楼是桃源县最有名的一家妓院,里头的姑娘都是老板娘从姑娘8、9岁开始亲自调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练得一身柔媚无骨的勾人本事。 “死者楚香,16岁,是万春楼新晋花魁。据万红所述,楚香昨日接到一名小厮送来的信函,受邀到京城的一名官员府上参加晚宴。” 万春楼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纵使你家财万贯,没有什么权势地位,也别想进那门! “那官员很是奇怪,指明让楚香自己走到城外,才会有轿子来接。尽管觉得蹊跷,但那楚歌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也不敢忤逆,只得照做。方才,万春楼的小厮看到官府的告示,又发现楚香迟迟未归,便告诉了万红,这才来官府认尸。” “走出城?”季夏发现了疑点。 “是的,我看到了那封信函,上面的字歪七扭八的,十分可疑。” “是被骗了吧!”凶手是有目标地选择了楚香作为杀人对象! 不过,楚香的身份,刚好对应了那个“共通点”,让原本扑朔迷离的案子明晰起来,就像是在黑夜里摸索行走的人,突然在前方看到了希望的光亮。 “但是,林晓身家清白……”季夏思忖着说道。 联系到林晓这件案子,显然说不通。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疏漏?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说,林晓之死是个意外?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疏忽了!”季夏说。 “对了,万红提到,楚香平日里佩戴的饰物不见了!” 撇开晚宴这件事是由凶手一手策划不论,楚香也必然佩戴不少珠钗首饰,难怪发现楚香时头发凌乱。 珠钗首饰…… 季夏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跑到了一家卖首饰的铺子。 “姑娘想挑点什么?小店有……” 高寒也觉得有些迷惑,但看季夏一脸认真,不忍打扰,忙给老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季夏拿着一支梅花白玉钗,在自己的掌心用力地戳了几下后,仔细观察着留下的印痕,忽然露出了笑脸,转头对高寒说:“高大哥,我终于找到毁了几位死者容貌的凶器了!” 她拿着珠钗在高寒眼前晃了晃,“就是这个!” 这是高寒第一次见到季夏的笑容,他也感到非常高兴,但也有些无奈,这傻姑娘,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手做试验! 他心疼地抓起季夏的手,摊开她的掌心,仔细地看了看,说道:“胡闹,都戳出血来了!” 季夏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高寒顿觉失言,解释道:“手受伤了,还怎么检验尸体为民请命!” 说罢,从季夏手中抽出了那支珠钗,轻轻地拂了拂季夏的发丝,温柔地将珠钗插在了她的头上,“这支珠钗很适合你。” 季夏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看着高寒那几乎可以沁出水来的双眸,一时间忘了呼吸。 四目相对。 半晌,首饰店的老板打破了平静,“大人,这支珠钗5两银子。” 两人并肩在街上走着,夕阳的余晖将他们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 “对了,高大哥,你还记得刚才在醉仙居撞到金捕头的那个人吗?” 高寒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个人看起来不像是能吃得起醉仙居的样子!” “我突然想到,那人撞到金捕头时,从怀中曾经掉落一块丝帕,那帕子上依稀绣着一个‘香’字!” “你确定吗?”高寒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 季夏摇了摇头,“我见那人对那块丝帕很是紧张,便多看了几眼,但也不太记得清了。” “现在想来,此人甚是可疑,倒有可能是个突破口!”高寒思忖着说道。 翌日清晨。 天蓝得像海面的倒影,几片薄薄的白云,像是被阳光暖融了似的,轻轻软软地挂在天上。季夏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出神。 薛大宝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她走来,“师父,我们把凶手抓到了!” 第十五章 凶手落网 “哦?”季夏疑惑道。 “真的,凶手叫陈大发,是个流浪汉,现在就关在牢里呢!” “他招了吗?” “他嘴硬的很!我来找你的时候高大哥正在审他。” “快带我去看看!” 单凭现有的线索,实在是很难推断出凶手,凶手落网,倒让她觉得十分意外。 桃源县大牢。 “冤枉啊大人——” 季夏才刚迈入,便听得一个男子正在哭喊。 被关在牢房里的男子身材瘦小,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件黑灰色麻布衣,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季夏认出,此人就是那日在醉仙居外撞见之人。 此时,那人手上戴着铁链铐子,高寒正在审他。 “陈大发,有人指证你拿着死者的财物去当铺,你作何解释?” 高寒咄咄逼人,那陈大发一听急忙喊着,“大人,冤枉啊,小人这钱是捡来的!” “你还敢狡辩,我们在你家找到了一双鞋,经过比对,与死者身边发现的脚印并无二致。你当我高寒好骗吗?” “我,我,我,大人……大人,我路过时,那女子尸体还很温热,小人,小人,是个流浪汉,没碰过女人,虽然那女子容貌甚是骇人,但身材却是极好,所以……所以才与她欢好了一番!小人发誓,小人只是……小人真没杀人!” 季夏等人一听,着实被吓了一跳。这男人竟然…… 尽管此人万分变态,但对于在是否凶手这件事上,季夏这心里也是没底。 看这男人的反应,像是没有杀人,但眼下找到了物证,又对上了脚印…… 可是光凭这两点也不足以支撑他是凶手,况且林晓那件案子也是疑点重重。 “陈大发,我是季夏,本县仵作,我问你,案发的时候你在哪?” “案发,我,我在睡觉啊……” “可有人证?” “没,没有,小人常年一个人借住在城外破庙。” “那你去案发现场做什么?” “我,我路过……” 季夏一听,摇了摇头,此人显然没说实话。 “不不不,大人,小人记错了,小人那日其实是想去偷东西的。” 陈大发见季夏一副不相信他证供的样子,急忙改口。也不知道他的话哪句是真的。 “小人,小人真的没有杀人啊!”陈大发见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凶手,吓得直哆嗦,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滴下来,不断地朝着季夏等人磕头求饶。 那陈大发心里非常清楚,杀人,是要偿命的! 这查案与审讯不是季夏强项,便任由那陈大发无论如何喊冤叫屈,也不再理会,与高寒等人打了声招呼后就快步地走开了。 这天晚上,杨大人伉俪邀请季夏等人一同到他家用餐。 按说这年代提倡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女子无才便是德,季夏却在外抛头露面,跟着一群男人检验尸体、查办案情,实在是显得有伤风化。 然而杨大人却十分赞赏季夏的才能,甚至能够力排非议,邀请季夏担任本县仵作,可见他虽年过半百,却不是迂腐之辈。 “听说,季姑娘也去了大牢,不知季姑娘对此事有什么看法?”经历了王秀秀、孟津案,杨大人看出季夏对案子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季夏一听就知道杨大人心中还是有很多疑问的。诚然,这陈大发很可疑,但是他杀人动机是什么?京城的那两单案子是否与他有关?他什么都没有承认! “回禀大人,这陈大发确是可疑之人,但单凭眼下我们掌握的证据,我们定他杀人的罪,怕是有些……” 杨大人点了点头,十分欣赏地看着季夏,她不仅验尸很有自己的章法,做事也非常严谨。 “好了好了,吃饭就不要谈论案子了!”杨夫人见他们只专注于研究案情,都不下筷了,赶忙开口阻止,“菜都要凉了。” “不知季姑娘家中几人,师承何处,可曾婚配?”杨夫人见季夏长得清雅脱俗,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十分喜爱。 “不好意思,夫人,我师父前些日子意外落水,失忆了。”薛大宝忙不迭地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头,一边帮着季夏回答。 季夏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话一过,突然,一阵雷声滚滚而来,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这么大的雨,你们回去怕是身上都要湿透了,要是再吹个风,感冒了可怎么办!不如,都在客房歇下吧。”杨夫人见瓢泼大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便开口提议道。 高寒与大宝二人本就与杨大人夫妇交好,虽说工作上是上下级,但私底下,早将杨大人夫妇视作长辈,得空便到杨府蹭个饭,有时聊得迟了也会在此居住。 第十六章 另有其人 只是季夏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师父,这天这么黑,雨这么大,你一个人回去,多不安全啊!就住在这儿吧。”大宝挽留着季夏。 季夏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高寒。 季夏在与人相交方面,一向慢热,在现代时,也只有一个知己好友。不了解季夏的人,都认为她难已接近,实则与之相交半年,方可知其人品。 然而,来到古代不足一月,却对高寒有种莫名依赖感。见其对她点了点头,便不再推辞,也留在了杨府。 屋中烛火摇曳,倾盆大雨随着惊雷声哗哗落下,掩盖了尘世间一切声音。 季夏坐在窗前,细细地思忖着几件案子的疑点,用纸笔一一写下。 算上京城那两件案子,就是四件案子,几名死者的死因皆是相同,死前曾遭凶手用木棍奸x、用珠钗毁容,死后还被凶手换上了一双崭新的白色绣花鞋。 除林晓外,其余三名死者都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凶手的杀人动机究竟是什么! 想着想着,季夏觉得有些累了,趴在了桌上沉沉睡去。 夜。 雷雨。 小树林。 她在奔跑。 她必须向前奔跑,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向前奔跑,只有奔跑,只有逃离了身后的人,她才可以活下去! 雨点噼里啪啦地不断打在她的身上,狂风不断地在她耳边呼啸,她很害怕,但是她丝毫没有减慢自己的速度,她必须跑得够快! 她在树林里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觉跑到了悬崖边。 身后追赶她的人也跟着她到了悬崖边。她回头看见那人手上拎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伴随着雨水流下,那人“嘿嘿”一笑,“小娘子,你以为你跑得掉吗?悬崖多危险啊,快到哥哥身边来吧!” 她仿佛可以预见自己被他捉住的命运,于是她纵身跳下了悬崖…… “啊——”季夏从噩梦中惊醒。 那双眼睛,那种压迫感,吓得她一身冷汗,好一会儿,她才确定此刻自己是在杨府,是安全的,逐渐平复了因害怕而激烈颤动的心。 “师父,又出大事儿了!” 季夏才缓过神来,就听得薛大宝喊她的声音,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发生什么事儿了?” “师父,命案,工具箱已帮您备好,快跟我去看看吧。” 季夏也顾不上和杨夫人打招呼,赶忙跟着薛大宝跑了出去。 小河边,一具女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百姓,正议论纷纷。 “真是可怜啊,怎么死在了这里。” “我听说,最近死了好几个姑娘。” “太吓人了吧,怎么还没抓住凶手!” “哎,我听说昨天抓住了疑凶啊,怎么还会死人呢,你看这八成是抓错了人吧……” “嘘,这话可要是被那些个官差听见了,可不得了!” 季夏看着他们作壁上观,指指点点,脸上满是不信任之色。 这案子必须尽快破了!否则,官府的公信力就会下降! “季夏,你来了,快看看吧。”高寒对百姓的议论早已习以为常,充耳不闻,一心只想着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季夏见高寒处变不惊,丝毫没有受百姓流言蜚语的影响,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季夏一边穿戴防护用具,一边问道。 “报案人是河岸边附近酒家的老板娘,卯时的时候,正准备开张,就见到一个男子正‘骑’在女死者身上,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觉得可疑,便喊了一声,那人便拿起菜刀朝死者砍了一下,便跑开了。” 季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蹲在尸体旁边,开始验尸。 “死者,女,身长四尺五寸,年约15、6岁,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今天卯时死因,割喉。死者口腔内提取到棉丝,下身阴x严重撕裂,内有木屑。” “和前几件案子一样?”在一旁记录的大宝问道。 “但是这名死者没有被毁容。” “那会不会是因为凶手想毁容时正好被目击者看见,所以来不及这么做,忙割了女死者喉咙就跑开了?” 季夏觉得大宝分析得很有道理,说道“如果要证明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还有一处。” 说罢,便掀开了死者的长裙,指向死者双脚。 死者的脚上分明穿着一双白色的崭新的绣花鞋! 看样子,凶手真的不是陈大发,而是另有其人。 第十七章 削足适履 “等等”,季夏看到这双鞋鞋底虽是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上泥污,但鞋后跟的位置,有一片血迹未干。 死者的脚后跟竟被残忍地削去了一部分。 削足适履? 大宝不由得捂住了想要惊呼的嘴,缓了缓开口说道:“师父,这凶手像是对这双鞋情有独钟似的,怎么非要让死者穿上这双鞋?” 大宝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双鞋,一定对凶手有特殊的意义! “高大哥,死者身份知道了吗?”季夏转头向高寒询问道。 “死者名叫江小涓,是位渔家女,几个月前父母相继病故此后便打渔为生,不曾听说和哪位男子有过不正当关系。” 鉴于前几件案子的死者特性,高寒只挑了些有用的信息告诉季夏。 “不过还好,这位姑娘没有被毁容,可惜那酒家老板娘也没能救下她。”大宝叹了口气说道。 季夏随着大宝说的话,扭头看向死者的面容。死者算不上貌美动人,但容貌清丽可人,此刻脸颊上沾染了一些污泥。 季夏心中不忍,弯下腰,伸出手为她轻轻拂去,整理了一下她的面容,却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那双手像是触电了一般,怔怔地停在了半空。 她立即转身,也不与高寒等人打招呼,便急忙跑开了。 她要去义庄,她要去验证一件事! 高寒见季夏匆忙跑开,心道她定是有所发现,急忙命人将尸体看好,跟随着季夏离去。 沉闷的天空,一声一声地响着惊雷,仿佛一个个鼓点,敲击在人们的心上。 季夏跑到义庄,顾不得喘气,便掀开了林晓和苏香脸上的白布,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后突然跌坐在地上,惨笑着,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凶手选择行凶目标的原因是这个…… 原来,那不是梦…… 原来,自己也曾是凶手的目标之一…… 伤口上发现的乳白色肉沫,背后的阴冷目光,街上的跟踪…… 一切的一切都对上了! 突然,一声惊雷打破了季夏的思绪,一场暴雨如约而至。 又是这样的雷雨天…… 门外传来一声冷笑,“嘿嘿,小娘子,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随即进来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一直出现在季夏梦中的男人! 是他,对,就是他。季夏此刻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只见那人一只手拎着一把菜刀,径直向季夏走来,“我就知道在这儿一准儿能找着你!没想到你竟然没死,看你这样子,是不已经想起我来了!那我们就把之前没做完的事情都做完吧!” 季夏想站起来逃跑,却发现自己跌坐太久,腿竟然有些麻了,一时间竟无法起身逃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那个人,向自己不断逼近…… 上一次,命大没死,这一次,是否还能逃离? “季夏!”高寒一进门便看到了这一幕,那个人也看到了高寒,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却也突然发了狂似的,陡然发难!“你这贱人竟敢背叛我!我要砍死你这个贱人!”直挥着菜刀向季夏砍去! 这距离太近了,太近了,季夏觉得自己根本难以躲避! 高寒见状,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扑在了季夏面前,为她挡住了这一击! 那菜刀砍在了高寒背上,顿时血流如注!但那高寒顾不得疼痛,直接向后猛踢一脚,把那人踹倒在地。 那人哪是高寒对手,根本还来不及起身,便被高寒压制住了。可即便是被高寒压住,他嘴里依旧念念有词:“贱人,你跑不掉的!我要砍死你!你跑不掉的!” 此时,季夏腿脚血液也恢复了循环,急忙去院子里拿来了绳索,帮着高寒将那个人牢牢捆住。 不一会儿,薛大宝等人赶到了,高寒提着的精神仿佛一下子溃散了,昏倒在了地上,直到这时,季夏才发现高寒后背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浸透。 “师父,犯人都已经抓到了,你就好好休息吧!就别去听审了!” “我有太多疑问想要向他证实了!” “你是这样,高大哥也是这样,你们一个个的净不让我省心!” “他也要去?他伤得那样重……”季夏脑海中浮现出高寒救自己时的场景。 武功高强如他,怎知那一刀无法躲避? 人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而他却在危急关头,不顾自身危险,也要保护她! 她的心中不自觉浮现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薛大宝无奈地点点头。 第十八章 掌握了主动权 雨过天晴的县衙透着一圈淡淡的光泽,空气里氤氲着青草的香气。 百姓们一听说连环变态杀人案的真凶已经被抓到了,都聚集到了桃源县衙,一时间,县衙门庭若市,百姓议论纷纷。 “我听说啊,这杀人犯太凶残了。” “对对对,他不仅杀人强奸,还要在死者死前将其毁容!” “我侄子在衙门当差,他跟我说啊那女尸脸上都是一个个窟窿” “啊!太可怕了吧!” “都听我说,我还听说啊,这凶手是个恋足癖。就喜欢女人的小脚丫子。” “什么恋足癖,他是喜欢鞋子。” “胡说八道,怎么会有人是鞋子癖?” …… “肃静!”杨大人正坐在堂中央,拍了一拍惊堂木,分立两侧的捕快们齐刷刷地高呼“威武——” 季夏与高寒作为证人跪在堂下,杨大人念其二人有伤在身,便赐了座。 只见一位五大三粗的男人戴着枷锁,被几位衙差带上堂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醉仙居新进大厨吴永乐。 “怎么会是他啊,看起来很老实啊!” “咳,那都是假象,我听说杀人工具就是他平时做菜用的菜刀!” “对对对,我侄子说,在尸体上还找着过肉糜。” “呕——也太恶心了吧!” …… “肃静!”一声惊堂木骤然敲响,打断了百姓们的议论。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 只见那吴永乐冷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吴永乐。”他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并无任何悔过的神情。 “吴永乐,本官命你如实招来。” “那些贱女人,都该杀,该杀!”吴永乐咬牙切齿地说道。 季夏一听这声音,之前死里逃生的经历历历在目,顿时被吓得微微颤抖。就在这时,她的手被一双温暖厚实的手轻轻握住,力度不大,但却有一股力量传递过来。 季夏转头看去,高寒向她点了点头,双唇轻启,动了几下。 季夏认出那口型,分明是“别怕”。 简单的两个字,给了她很大的安慰。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已经过去。 “吴永乐,你口口声声他们都该杀,但据本官所知,林晓等人与你并无交集。” “哼,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小娘子雷雨天故意不带伞,专门走到我面前,想让我送她回家,就是故意勾引我,那我没理由不‘送她一程’吧!” “还有那万春楼的苏香,真是个狐媚子,可惜实在是太过愚蠢,我就随便伪造了封信,她就信了,真以为京城的大官想请她过去赴宴。” “还有昨天晚上的那个渔家女,雷雨天不回家,看到我路过就请我上船躲雨,呵,我看她一定是不甘寂寞,说是上船,我看是‘上床’才对吧,我没理由不满足她啊哈哈哈哈哈。” 吴永乐一口气将他与那些女死者的相遇情景全盘而出。 或巧遇,或欺骗,还有的人仅仅是因为好心!却被吴永乐视为“目标”,将她们残忍杀害,以发泄自己变态的快感! “左眼角下有痣的都是放荡的女人,都是贱人!贱人!死得好死得好啊哈哈哈哈哈!”吴永乐越发激动,说着说着开始狂笑,那笑声令在场的人不禁汗毛倒竖。 “只可惜!”他突然咆哮着就要向季夏冲过来。高寒立刻把季夏护在身后,薛大宝上前对他就是一脚,绝不允许师父再受伤害。 “贱人,一天天地就知道在外面勾三搭四,等老子出去,一定要弄死你——” 季夏看着吴永乐那张因咆哮而扭曲的脸,想起了那一张张受害者的面容,无法再置身事外,她一定要为那些含冤而死的女死者们,也为了她自己,讨回公道! 于是,她站了起身,高寒作势想要把她拦住,只见她目光坚定地看向高寒,示意让他放心,径直走到了吴永乐面前,朱唇轻启:“你无法忍受被自己老婆戴了绿帽,却把怨气撒到无辜的女孩子身上,你罪大恶极!” 吴永乐听到季夏的话,突然安静了下来,脸部肌肉微微颤抖,也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何心情。 季夏曾经听程琰说起过,连环杀人犯多数有其自身心理症结。 这些死者与吴永乐可谓素不相识,却被他口口声声喊作“贱人”,想必,他的症结必定与女人有关。 季夏猜测他发狂的原因一定是因为他的妻子。 “怎么?被我说中了?”看着吴永乐默不作声的样子,季夏便知道自己已经拿捏住了他的心理,掌握了主动权。 第十九章 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大人,民女有话想问吴永乐,还望大人批准。”季夏朝杨大人微微一拜,诚恳请求道。 那杨大人正在为不知道如何让犯人开口犯难,见季夏刚刚与犯人的对话,令他的神色有了异样,当下便应允了季夏的请求。 “谢大人。” “你看看你那样子,那么凶巴巴的,如果我是你妻子,我也不想和你在一起呀。”季夏向前逼近了一步,试图攻破他的心理防线。 “你胡说!”吴永乐突然提高了嗓门吼了季夏一声,而后又默默垂下了头,仿佛呓语一般柔声说道:“我对她可好了。” 季夏见状,便知自己在这场心理博弈中占据了上风,脸上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只听吴永乐继续说道:“她在家不工作,全家只靠我一人养活,她要什么我都买给她,我全心全意地为着她,可是她还是不满足。那日是她生辰,我早早地向老板告假提早收工,还新买了一双白色绣花鞋,想带回家送给她,却撞见了她……她竟然背着我偷汉子!” “我对她那么好,我对她那么好,我对她那么好,但是她却要伤害我,她该死!该死!该死!” “你只是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身上,却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以为你真的懂她吗!” 眼看着吴永乐说着说着就要癫狂起来,尽管季夏猜测可能另有隐情,但也不得不开口,引导着他继续往下说。 “那汉子见到我回去,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翻窗逃走了,我上前就狠狠地打了那贱人一巴掌,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嫌弃我不举。” 听到此处,在场众人唏嘘不已,怪不得那些女孩子都是被他用木棍“强、奸”发泄。 “我只是不希望她离开我。” “所以你就杀了她?” 吴永乐没有正面回答季夏的问题,而是说道“我把她容貌毁了,她就不能凭她这张脸再去勾引别的男人了,那她就只能留在我身边了。我对她多么温柔体贴啊,我看到她从床上起来还光着脚,我就把新买的鞋子给她穿上了,她穿着新鞋子,可真漂亮啊!” 怪不得,每一位女死者都会被换上一双新的绣花鞋! “那是在一个雷雨天吧!”季夏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了。 尽管她早已猜到了答案,但还是想从吴永乐那儿得到证实。 吴永乐点了点头。季夏等人就像是在一团麻线中抓住了线头,只需要抽出线头,就能把案件都串联起来了。 “吴永乐,既然你已经承认了,本官……” “大人,你在说什么?”吴永乐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跪在地上恭敬地问道。 “什么?”在场众人皆疑惑不解。 “大人,小人冤枉,小人没有杀人!”吴永乐朝杨大人磕了个头,认真地说道。 他刚刚不都承认了吗,这会儿又是唱哪出? 不对! 季夏细细回忆了他在堂上所说的每一句话,虽然他口口声声骂她们贱人,说她们该死,但是绝没有一句话是说他杀害了她们! 可恶! 明明知道他是凶手,却没有实质证据将他绳之以法! 难道,就要这样让他逍遥法外吗! 季夏等人看着吴永乐在堂上惺惺作态,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立刻上前去将他碎尸万段,以慰那些冤魂在天之灵,却无奈身处公堂之上,只得掐着自己的手心,强忍住心中的怒火。 “好,既然你不肯承认,我就去把证据拿给你看!”季夏盯着吴永乐的眼睛愤愤说道。 季夏曾听杭城法政她曾经好姐妹曲悠悠提过法证学有一公理“罗卡定律”——凡有接触,必留痕迹,她就不信,会找不到证据! “师父,我们去哪里找证据啊?” “不知道。” “我看你言之凿凿……”大宝很尴尬地说道。 季夏也很尴尬,尽管罗卡定律在现代很多案件中都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在这个检验技术如此落后的时代,即便是留有痕迹,她又怎么能检验出来呢。 季夏烦躁地想挠头,一不小心碰到了高寒送她的那支珠钗。 “对啊,珠钗!”季夏有点小懊恼似的又带着雀跃,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怎么才想到呢!” 正当大宝在一旁看着季夏的行为迷惑不解时,只听得季夏问他:“那吴永乐住哪儿你知道吗?” “知道。” 季夏略一思忖,吩咐大宝道:“这样吧,你现在派人立刻去京城找金大哥,就说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已经落网。 第二十章 你要的证据 但凶手很狡猾,不肯认罪伏法,让他务必去吴永乐在京城的旧居看一下,兴许能找到什么证据。你跟我现在再去一趟吴永乐的家仔细找一遍。” 吴永乐在桃园县的家,在城郊的一处偏僻的院子。周围都没其他院落,他家就孤零零地在一片空地上。 “我们把他抓住后就已经去他家看过了,家里也很简陋,我们什么都没找到。醉仙居的伙计们说,吴永乐性格很孤僻,每次收工后从不和他们一块儿去喝花酒,总是一个人默默回家,仿佛家中有更吸引他的事物。一开始以为他家中藏有娇妻,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单身汉。” “家中有更吸引他的事物?”季夏若有所思道,“这倒是有点意思!我们再进去看看。” 一开门,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季夏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这哪是“家”? 一眼望去,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床褥因连日阴雨霏霏而湿漉漉的,泛着潮气,混着发霉的恶心味道。 脏衣服裤子都堆在床角。 木桌上布满了灰尘,像是许久没有使用了。 没有女人帮着打理家务的日子,想来他也不是很好过吧。 但那椅子却是异常干净,季夏脑海中浮现出吴永乐每天在木椅上坐一会儿的场景。 桌子是脏的,椅子却是干净的显然他不是坐在椅子上吃饭,那他干坐着干嘛呢? 她不由自主地坐到了椅子上。 大宝看着季夏奇怪的行为,不禁开口问道:“师父,怎么了?” 那季夏却是置若罔闻,已将自己替代到了吴永乐的角色中去。 他杀了的都是他认为该杀的人,他觉得自己是为民除害的英雄,那他内心一定非常满足。这把椅子那么干净,想必他每次回到家,都会在这把椅子上坐一会儿“回味”一番吧。 他坐在那儿,目光看向前方。——是一面墙。 季夏看着那堵墙,看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了墙边。 这一面墙上有几块砖头,显然有被挖动过的痕迹。 她拂了拂墙面上的砖土,松动了一下那几块砖头,将它们抽了出来后,里面露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木匣。 季夏将木匣取出,放到桌上打开。 大宝凑近一看,脸上顿显惊喜之色。 季夏脸上的笑容却是淡淡的,她显然已经预料到打开木匣后会出现的景象——六支带有血迹的珠钗、五双带有泥污的绣花鞋。想必,其中必定有京城两名死者的珠钗和绣花鞋。 “太好了师父,我们把它带回去,看他还怎么狡辩!” 这一次审问,杨大人没有跟吴永乐多废话,直接将季夏带回的证据摆到了吴永乐面前,“吴永乐,这带血的珠钗和绣花鞋你怎么解释?” “本官再提醒你一句,万春楼的老板娘已经确认其中一支珠钗就是苏香的。你说说,这些东西怎么会藏在你家中?” 那吴永乐的额头顿时冒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显然没有想到这些东西竟然会被找到。 季夏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说道:“每天回家坐在椅子上回味杀人场景的感觉,很不错吧?” 吴永乐一听,突然狂性大发,叫嚣道:“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把你杀死!让你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你这贱人,你给我等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季夏冷笑一声,说道:“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正在此时,那名被派去京城找金泽森的捕快回来了,只见他快步上堂,说道“启禀杨大人,京城捕头金泽森求见。” “传。” 只见金泽森快步上堂,身后还有四名小厮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是一副高度腐烂的一具女尸,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金泽森略一环顾四周,看到了季夏等人,向季夏等人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一下招呼。 随即站在堂中,带着四名小厮,向杨大人抱拳施礼后开口说道:“杨大人你好,属下乃是京城金泽森,这是属下带人在吴永乐京城旧居里找到的尸体,在下猜测是吴永乐的妻子赵玉琴。” 季夏远远瞥了一眼——尸体面目全非,早已无法辨认。也不知这金泽森是怎么想的,竟直接将尸体带来! “金捕头,辛苦你了!还特地将尸体带来。”杨大人早就听高寒说起过金泽森此人,对他极有好感,这证据显然更加直观、更具有冲击力,但这直接将这腐尸直接从京城运来也着实离谱了。 但那吴永乐却是一听到“赵玉琴”,竟直接朝那腐尸冲了过去,也不顾恶臭、恶心,将其紧紧抱在怀中,温柔地安抚着:“琴儿,我很想你啊!你是永远属于我的,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第二十一章 京城寻亲 对着腐尸又搂又抱的画面,纵是“验尸无数”的季夏,也被吓了一跳,无所适从地看着魔怔的吴永乐,对他的“妻子”温柔地说着话儿。 在场所有人,又是惊骇、又是感慨——即便残忍如他,也曾“用情至深”? 整个县衙鸦雀无声。 直到杨大人的惊堂木,打断了众人混乱的思绪,也将魔怔的吴永乐拉回现实。 “吴永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小人……小人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吴永乐惨笑着说道。 季夏看着吴永乐,突然觉得他也有些可怜。 生理残疾、撞见妻子出轨,实在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但他又罪大恶极,他将自身的苦难,转嫁给了无辜的女子们。 这其中,即便有水性杨花之流,但也绝不是他可以残害她们的理由! 可幸的是,这变态连环杀人案的罪犯吴永乐终于认罪伏法。季夏漫步走出了县衙,外面的天空湛蓝湛蓝的,经过了连日的雨水洗礼,显得更为透亮了。 暮色四合,繁星点点,无边的黑夜,像是半透明的油墨纸,水一样的漫着,微风阵阵,义庄附近的柳树枝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季夏仿佛听见有人在屋外喊她,便套上外衣,寻着声音找去。 院中站着一位妙龄少女。那少女身着一条白色长裙,腰间用淡蓝色软烟罗系成一个蝴蝶结,丝绸般的墨色长发飘落在腰间,月光照耀下,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更显得她楚楚动人。 季夏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只听她开口说道:“谢谢你。” 季夏实在是问问她自己究竟为何会穿越而来。 那姑娘仿佛看穿季夏心中所想,缓缓说道:“其实,我不知道为何会与你相遇,我想,一切缘起缘灭自有定数。”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眼下,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希望你可以帮我。”她看向季夏的眼神里,仿佛有化不开的忧愁。 “好。” “我家中有一位妹妹,希望你可以代我照顾。” “没问题。”自己“霸占”了她的身体,帮她照顾家中亲人,自当是义务。 “如此,我便可以安心去了。”说完,她便转身欲走。 季夏的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想要问她,忙上前想要将她抓住,却只是抓住她的飞舞衣袖,眼看她消失在月光中,只留下淡淡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 “别走!”季夏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难道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当时的情景是如此的真实! 忽然,季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那香气分明与她的一模一样!一时间,更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顾不得思索,脑中有记忆纷至沓来,前世今生的记忆融合到了一起。当即,季夏便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回家。 次日,季夏正向杨大人告假时,碰巧遇到了高寒。只见他手上拿着一封信,微低着头,脸上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愁眉不展地匆匆向县衙走去。 “高大哥,高大哥。”高寒仿佛正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愣是季夏喊了他两声,他才听见。 季夏快步追上前去,说道:“高大哥,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高寒见是季夏,原本紧蹵的剑眉有些舒展开来,说道“家人来信,祖母病重。我正准备向杨大人告假回家看望。” “那得赶紧回家照看才是!对了,高大哥,我也是来向杨大人告假的。”于是季夏将恢复记忆的事情告诉了高寒,也将自己打算回家接回妹妹的事儿告诉了他。 “那我们可以一同去京城,路上也好有个照应。”高寒说道。 杨大人爽快地答应了二人的请求,只吩咐高寒务必要照顾好季夏。 只是那薛大宝小孩子心性十足,倒是闹起了别扭,耍着无赖说什么都要跟着去。 “大宝、我和高大哥都是去办正事儿的,又不是去玩儿的。况且,如果连你都走了,一帮小捕快群龙无首,岂不是乱套了?这桃源县衙可不能没有你坐镇!”季夏好言好语地哄着大宝。 大宝听了季夏的话,颇有些得意,顿时觉得自己在这个县衙举足轻重,暗下决心,一定要在高寒和季夏不在之时,好好表现一番,也好让众人刮目相看。 高寒将季夏安顿在了京城有名的云来客栈后,和季夏告别道:“你且在这儿先住上几日,我先回家看望一下祖母,等祖母病情好转,再来找你。我陪你一起去接妹妹。” 说完,他便匆匆返家看望祖母去了。 第二十二章 卖身葬父 京城,是大历朝的都城,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 街道宽阔笔直,装修得各具特色的茶馆、客栈、酒楼、布庄、当铺分列两旁,挂着各式招牌和幌子。 小贩子们在沿街卖力地吆喝叫卖,卖着泥人儿、糖果、字画……还有摆着摊儿,代人书信和测字算命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各种花色、面料的衣裳,有悠闲的散步闲逛的,有带着书童的书生,有带着孩子的老者,还有软轿、马车…… 这京城,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热闹非凡。 这一切在季夏眼里都是新鲜的,见惯了后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各种摩天大楼,西装革履但面无表情的职场精英,这个时代的大街小巷、络绎不绝的行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祥和。 季夏一双眼睛不停地东看看西瞅瞅,这是她第一次在古代的京城大街上闲逛,她对一切事物,都充满着好奇心。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一家卖糖果糕点的铺子上。季夏想起当时薛大宝拜师时候给自己带了一大堆吃的的情景,不禁会心一笑,想着难得来京城一趟,可得给那个“吃货”带些好吃的回去! 糖果糕点铺的伙计见季夏穿着朴素却气质非凡,忙上前哈腰,热情地招呼。 “这位姑娘里边请。小店有新到的庐县的麻酥糖、杭县的龙须糖、苏县的枣泥卷、广州的椰蓉酥、湖县的豌豆糕,还有塞外来的奶酪干。您看需要买点什么?” 这伙计嘴皮子倒是挺溜儿,一连串俏皮话像数来宝似的,也不带喘气儿的。 季夏眼睛在店铺里转了转,笑着说道:“你刚刚说的这些,通通给我装上半斤。” 手里拎着几包糖果的季夏迈步出门,打算着回桃源县之前,再去几家有名的小吃铺子给大宝买点小吃带回去,一想到大宝看到好吃的时候的眼神,她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笑容。 但是她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喧闹的街角,彩色的幡子下,有一个女孩子跪在那里。 年约14、5岁,身形单薄,就像一朵在萧瑟的秋风中,打着颤儿,随时可能会凋零的花朵。 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麻绳编织而成的鞋子,脚底已经磨损得十分严重了,露出了黑黑的脚底板。 头发干枯发黄,几缕发丝纠缠在了一起,遮住她大半张脸,透过头发,季夏看见她脸上鲜有血色,嘴唇干裂发白。 她安静地跪在冰冷的地上。 面前竖着一块木头牌子,上面用小刀歪歪斜斜地刻着几个字:卖身葬父。 没有人搭理她。那些悠闲的、富足的百姓们,从她的身边经过,看都不看她一眼。 只有季夏。 她短短的一瞥,便看到了这个京城的另一面,暗自感叹,原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纵使在一派平静祥和的天子脚下下,也有光照不到的一丝角落。 正想着上前帮助,却听得那女孩旁边店铺冲出来一个伙子,大声对她斥责道:“快滚快滚,别跪在我店铺门口!真是太晦气了!” 说着,恼怒地一脚踢翻了那名女孩竖着的那块牌子。 “你这样跪在这里,我还怎么做生意?赶紧滚……再不滚,我踢死你信不信!” “你踢她一下试试?我就到官府告你故意伤人!” 突然,一个怒气的声音让这伙计的动作停了下来,愣在了原地。 他回了回头,见是一位姑娘,正眼神不善地看着他。饶是眼神不善,他也不想将这个弱女子放在眼里,便没好气地开口说道:“喂,我说,这位姑娘,你别多管闲事!” “那你不会好好说话啊!你踢她牌子干什么!她跪她的,碍你什么事儿!” “这……这丫头在我门口跪着,还戴着孝,实在是晦气,客人看到她都绕开了,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其实季夏也知道自己并不怎么占理儿,只是心疼这个女孩子,忍不住想要帮助她。 在人家店门口卖身葬父被赶,她理解。但是她就是看不惯那个小伙计居高临下的姿态、傲慢的眼神,和冷漠的面孔。 季夏拎着几包糖果和糕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怒目而视。 “谁家都有困难的时候!你不帮助也就算了,还要凶她!” 那小伙计,被季夏冷峻的眼神吓到了,脸上竟瞬间全是汗。 见其显然不是个善茬,心中暗道:晦气,便也不想再多纠缠,便应和道:“是是是。” 转头又对跪在地上的女孩子说道:“那就请你,离开我店铺门口,换个地方跪!成吗!”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店铺。 第二十三章 人间蒸发 那个女孩子依然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冷漠地看着那块倒在地上的木牌。 季夏慢慢走了过去,将地上的木牌扶起。从怀中掏出了十两银子,微微俯下身,摊开那女孩子的掌心,郑重地将银子放在了她的手里,“快去安葬你的父亲吧!”说完,顺势将女孩扶起。 那女孩顿时泪眼婆娑,作势就要跪下磕头,被季夏拦住。 “不必跪我,快去安葬你父亲要紧。” 那姑娘哭着,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小姐,你买了我,今后我就是你的奴婢了,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大恩大德。” 季夏忙摆摆手,说道:“我帮你完全是看你可怜,不是想要买你啊。” 季夏作为一个现代人,从小是根正苗红,学的是富强民、主、公平正义,可做不出古代把人当物品买卖、使唤人的那一套。 “小姐是嫌弃我粗手笨脚吗?别看我年纪小,我洗衣做饭、挑水砍柴样样都会!”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我本是济州人,三个月前,家乡闹了洪灾,我和父亲便逃难来京城寻亲,没想到父亲在路上染了恶病,有一天早晨醒来,他就已经冷冰冰了。为了看病,身上的盘缠早就用尽了,我现在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求小姐可怜可怜我,就收留我吧。” 季夏听完她的经历,回想起自己也是像她一般大的时候失去了亲人,不禁感同身受,但是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索性等自己和高寒把事情办完,把她带去桃源县,再给她寻个地方安顿吧! 于是开口说道:“眼下我还有事情要办,不如这样吧,你先去安葬好你的父亲,剩下的钱再去买几身干净的衣服鞋子,吃顿饱饭,再来云来客栈找我吧,我叫季夏。” 那女孩子听到季夏愿意收留她,渐渐止住了哭声,微笑着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了。 夕阳欲颓,在天边晕染了一片晚霞。 季夏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突然,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个庄稼汉打扮的男子和一位老妇人,死死地拽住季夏的胳膊,想要将她拖去某个地方。季夏手中的几包糖果糕点全掉在了地上。 那男子和老妇人,看起来并不强壮,但是力气奇大,任季夏如何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你们是什么人!快把我放开!” 路上的百姓听到季夏的呼救后围了过来,对他们指指点点。 “这是在干什么呀?” “快把这位姑娘放开啊!”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的……” “有什么话,好好说!” …… 正当季夏以为自己可以在群众的帮助下摆脱二人之时,只见那位妇人,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耍起了无赖道:“你们知道什么,知道什么!” 嘴里哭喊着不绝,但拽着季夏胳膊的那双手却不曾松开,仍是紧紧地箍着! 她这一哭喊倒是引起了周围群众的好奇心,纷纷竖起了耳朵。 只见她一边哭,一边控诉道:“她是我儿媳妇!她做人没良心啊,嫌我们家里穷,偷偷跑了出来!我们现在找到了她,却还是不肯跟我们回去!” “说什么呢,我不认识你们啊!这位大娘,你认错人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颠倒黑白?家里的孩子也不管了啊,孩子天天哭喊着找妈妈……大伙儿都来评评理啊!”那老妇人哭得更凶了! 周围的百姓见状开始指责起了季夏。 “姑娘你这样做怎么行呢,怎么可以不管孩子呢!” “这位大娘您快起来啊!” …… 季夏真是百口莫辩。“我不认识他们啊,我不认识他们啊!” “媳妇儿啊,虽然咱家穷,但是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的!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跟我回家吧!” “是啊,看在孩子份上,就跟他回去吧。”周围百姓应和道。 “谢谢大伙儿了,大伙儿都是明事理的人,我再劝劝我家儿媳妇。”那老妇人一幅慈眉善目的模样。 “我根本不认识你!我根本不认识你!” 事情发展到现在,季夏已经猜到,这二人哪是认错了人,分明是大庭广众强抢民女。 这二人是“人贩子!”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也没有什么孩子,求求你们相信我……”季夏此时心中非常害怕,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是周围的百姓,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说的话,这让她感到非常无助。 人群渐渐散去,那老妇人一改哭哭啼啼的悲惨面容,冷冷地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破布,一把塞进了季夏嘴巴里,此时任凭季夏再想怎么呼救、哭喊,也只能发出“呜呜”声。 紧接着,她动作十分麻利地用麻绳绑住了季夏的双手。而那男子也不闲着,一把将季夏打横抱起、扛到肩上。 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即便有人听到,也只会认为这是“家事”。 绝望的感觉,像潮水一般,涌上了季夏的心头。 第二十四章 她醒过来了 “她醒过来了。” “有新的姐妹来和我们作伴了。” “哎呀,又多了一个和我们争宠的人了。” …… 季夏在一群妙龄少女的叽叽喳喳聊天说笑声中苏醒过来。 她警惕地打量了一下站在她床头的几位少女。她们穿着各色各样的华布长裙,均是和自己年纪相仿,此刻也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越过这些少女,季夏看见一间富丽华贵的屋子,屋子里有几张、楠木雕刻的床,几面光亮的铜镜和几张雕花梳妆台。无一不显示着主人高贵的品味。 季夏隐约记着自己是被“拐卖”了,难道不是被拐去深山老林做“童养媳”或是去青楼“卖笑”? “这是哪儿?”季夏开口问道。 “这儿是仙境……”其中一位身着翠纹烟罗裙、头戴碧玉兰花簪,身形瘦削的少女笑着打趣道。 “哎呀,你别逗她了,你看她吓得脸色都变了。”另一位身着流彩暗花云锦裙、头戴攒金牡丹钗,与先前那位少女相比,显得稍许丰满的少女娇嗔道。 “这儿是主人的一处别院,我们都是主人请来做客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从哪里来?” …… 季夏完全没有听懂她们的回答,可还没等她细想,少女们又对季夏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停。”季夏忍不住打断了少女们无休无止的发问。 “你们,也是被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庄稼汉打扮的男子掳来的吗?”季夏回忆了一番之前的情景,确定自己不是被“请”来的。 “那只是主人邀请我们来的一个技巧。”之前的那位头戴碧玉兰花簪的少女笑着回答道,其他少女都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你们难道不想逃出去吗?” “我们怎么会想要出去呢?”那少女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儿,“你看这儿多好啊,有华丽的屋子,华美的衣裳,漂亮的珠钗首饰,主人又那么温柔体贴……”那少女说着说着,眼神开始迷离,透出一丝向往。 季夏真是越听越糊涂了。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们也都和自己一样,是被“掳”来的,只是不知中了什么迷魂汤,竟都一个个心甘情愿地留在了这里。 只听那少女接着感叹道:“还有好吃的五石散……你一定会喜欢这儿的。” “五石散?” 正当季夏疑惑之时,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扯着嗓子说道:“诸位姑娘,主子就要来‘选妃’了,快些打扮打扮吧!” 话音未落,原本围在季夏床边的少女们一哄而散,各自化起妆来。 季夏只觉得无趣,就斜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们忙碌着。脑子里却盘算着,单凭自个儿,究竟该如何逃出去。可眼下连自己究竟身处何方都不得知! 哎,也不知道高寒是否已经回到云来客栈,是否已经发现自己失踪了…… 不一会儿,那名管家再次开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粗使丫头,招呼着几位少女依次站好,用红布蒙上了眼睛。 几位少女无不停下手中的活儿,乖巧地按着管家的指示,一一照做。 季夏瞅着对方人多势众,心想硬闯定是捞不着好处,只得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凭摆布。 季夏被他们用红布蒙住了双眼,由着粗使丫头牵着她走过一条又一条长廊。 她一边用心默默记着自己走过的路,在心中勾勒出图纸,为逃离做打算,一边感慨道:“这地方还真是大啊!” 过了许久,她们终于停了脚步,站定。周围十分安静。 忽然,季夏听到了脚步声,仿佛有几个人走来过来,正在离自己不远处。 其中一人开口说话,听声音像是先前的那位管家。 只听那人恭敬地说道:“公子,今儿来了一位新的‘花仙子’……” “哦?在哪儿呢?”另一人显然是被提起了兴趣。 那管家还未回复,季夏身边响起了几位少女的娇嗔声。 “不依嘛……” “公子怎么可以只想见新人呢?” “公子是忘记奴家了吗?” 第二十五章 惜花之人 那公子连忙哄着:“本公子怎么可能会辜负几位仙子的美意呢!乖乖等着我啊,等我先和新来的‘花仙子’交流感情之后,就来找你们一块儿玩儿。” “不行嘛,不行嘛……”几位少女依然不依不挠。 “诶?如果你们再闹,可就没有五石散了!”那公子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愠怒道。 几位少女立刻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季夏感觉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摆弄了一下她的珠钗,轻声笑着说道:“是梅花。”又仿佛感慨一般,接着说道:“气质清冷,有遗世独立之态,的确是担得起‘梅花仙子’的雅号,李唐,这姑娘找得不错!赏!哈哈哈。” “谢公子!能为公子办事,是奴才们的福分。”那管家欢天喜地地回复道。 此时的季夏已被人带进了一间房间。 周围寂静无声,她用手一把扯下了遮住她双眼的红布,一间极尽奢华的房间映入眼帘。 金顶石壁,绘着百花图案,色彩斑斓。 地板上铺着的柔锦织缎绣地毯,偶尔点缀着几朵艳丽的牡丹花。季夏双足踏上觉得柔软非常。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精雕细琢,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帐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发着茉莉花的幽香。 怎么到处都是花?此前听管家和那位“公子”的对话,好像他们把自己“掳”来是因为自己头上戴着的白玉梅花钗,看来这“公子”还是个“惜花”之人? 正想着,门被打开了。 只见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缓步而入。 他的衣着极为华美,靛蓝色长袍的领口和袖口都绣着银丝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用一条宝蓝色丝带随意地束起。 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透着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 只是那面容用一块浅蓝色的纱布遮住,令人看不真切。 只听那男子在季夏一米处站定,笑着开口说道:“在下问‘梅花仙子’安?”说完,竟单膝跪地,认认真真地朝季夏拜了一拜。言辞动作间无不流露出放荡之态。 “仙子你怎么不等为夫来将你的红布取下呢?” 这是哪来的轻浮男子,令人作呕。然而人在屋檐下,季夏不敢立即发作,只得曲意逢迎道:“这不是着急见你吗?” 想必那公子未曾遇见过敢与他直接调情的女子,此话一出,那公子的心立即如此被一万只小猫爪子同时挠着一般心痒难耐,一边说着“那为夫来也”,一边向季夏扑去。 那季夏眼疾手快,一把将那男子遮面的纱布扯下,“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那男子显然不曾料到季夏会来这么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过头去,并抬手重重的给了季夏一巴掌,季夏一不小心脑袋撞到了墙上,昏了过去。 …… 季夏缓缓地睁开眼睛,脑袋因撞击还是隐隐作痛。她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只见自己正身处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里。难道,自己得救了? 她正想要坐起身之时,发现床边趴着一位男子,自己的手正被这个男人紧紧握住,便轻轻地将手抽离出来。 那男子显然是觉察到了季夏的动静,也醒了。 是他,是高寒。 只见那高寒脸上失去了平日里的风采,憔悴不堪,乌青的黑眼圈挂在双眼之下。 唯独那漆黑的眸子,因见到季夏,而散发出明亮的神采。他的脸上挂着笑容,那笑容久久不息,暗含着难以描摹的无限柔情。 他扶着季夏坐起身,还贴心地给她后背加了一个枕头,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然后,怔怔地盯着季夏瞧了一会儿,仿佛是许久未见,想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地印在心里。 季夏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眨巴了一下灵动的眼睛。 那高寒,却再也顾不得仪态,一把将季夏搂过,紧紧地抱在怀里。 季夏愣了一下,但没有挣脱,经历了那绝望的“拐卖”与“逃离”,此刻的她迫切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让自己觉得安心的、真切的温暖的拥抱了。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再也不会让你陷入危险境地了……”他的声音温暖而又坚定地响起,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平静、温和,给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温润的嗓音如同和煦的春风划过耳畔,麻麻苏苏的,季夏整颗心都像是被电击了的感觉。 她的心狂跳不止,脸色发烫,整个人因慌乱而微微颤抖,她害怕自己会沦陷在这样的温柔里…… 她的思绪开始混乱,眼前一会儿是高寒,一会儿是程琰…… 第二十六章 这看人,你就不准了 她出差提前一天回家是想给程琰一个惊喜,她设想了重逢时可能出现的种种浪漫戏码,她是那么期待与他的见面。可是,当她推开徐延德房门,她看到房门正对着的沙发上,程琰和她的闺蜜曲悠悠赤身裸体地交缠在一起! 他们投入、痴狂,无所忌惮! 伴随着他们低沉的呻吟和喘息声,季夏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上,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坍塌…… 她颤抖着将此刻那个温暖的怀抱一把推开。 高寒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便轻轻地放开了手。 他是一个冷静、克制的人,但是好像自从遇见了她,他失态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一次,他失去她太久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在心中占据了那么大的份量。 当他看见她满头血污倒在那张床上时,若不是小厮拦着,他差点儿没把那个人打死! “高大哥,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我是在京郊的小树林里找着你的。当时你头上流着血,躺在地上。” 小树林?可是明明记得自己在昏倒前,是被人关在一间富丽奢华的房间里。难道自己逃了出来? 后脑勺有些疼痛。 难道是因为撞伤了大脑后部的海马胆,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神经,造成了暂时性失忆?当时撞得也不是很重,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正想着,金泽森进来了。此时的金泽森虽然一身捕头装扮,却仍是一副富贵闲人的神态,几日不见,还丰腴了些许。 “季姑娘你可算是醒来了,高寒这几天为了找你,急得都快发疯了!” 说着,用手拍了拍高寒的肩膀,揶揄道“现在人家醒来了,你就别盯着人家看了,快去睡觉吧,你的黑眼圈都快挂到嘴边了!也不怕把季夏吓到。我向你保证,等你睡醒,她一定还在这儿!” 高寒听完,脸上顿觉有些发烫,便不好意思地向季夏和金泽森二人告辞。 “金大哥,你怎么来了?”季夏疑惑道。 “高寒办完家里的事,到了云来客栈,等了你一天一夜,发现你还没回来,就猜测你可能出了什么事儿,便来找我。” “我一听,就联想到最近的少女失踪案!于是连夜让画师赶制了画像。可是高寒怎么看都不满意,最后你猜怎么着?” “金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没想到啊,那高寒竟是个画画高手,大笔一挥,你的样子就跃然纸上。于是我们满大街地去张贴,挨家挨户地寻找。最终,在一条街巷,有百姓说看到过你被一男一女拉走了。” “时间越过越久,高寒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根本顾不得吃饭睡觉,挨家挨户带人寻找。后来他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让其他人跟着,孤身一人去找你了。” “那高大哥有没有说是从哪找到的我?怎么找的我?” “高寒只说是在小树林里发现你的。” “除了我以外,还有没有找到其他人?”季夏记得,那间屋子里还有好几位少女也是被人“掳”来的,她们的家人也一定非常担心。 “其他人?”金泽森摇了摇头,说道:“他只带回了你一个人。说来也奇怪,他带回你的第二天,之前失踪的少女,也都回家了。” 那些少女都回家了?难道是那位公子放走了她们?季夏感到迷惑不解。 “好了,你别想了,你现在在我家里,非常安全,你再安心休息一会儿,我内人正准备晚饭呢,等饭好了,我再来喊你。”金泽森见季夏又皱起了眉头思索着什么,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季夏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说道:“金大哥,我能托您帮个忙吗?” “你说。” “金大哥,我前些天在街边给了一位卖身葬父的女孩子银子,那女孩说什么都要跟着我,我就告诉她,等她办完事儿去云来客栈找我。你能帮我去看看吗?”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金泽森拍了拍胸脯笑着说道,“只是这么多天过去,想必她早就走了吧。” 季夏摇了摇头,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孩子冷冷的、坚定的模样,不知为何,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季夏:她不会走,她一定还在云来客栈等着季夏。 没过多久,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季夏,就听到了金泽森爽朗的笑声。 “验尸你是一把好手,这看人,你就不准了啊!”金泽森笑着说道。 “哦?” 几次接触之后,季夏只觉金泽森此人性格极其洒脱,绝非故意嘲讽,因此她也不恼,只是饶有兴致地想听他细细分解。 “喏,你自己看吧。”说着,金泽森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交给季夏。 “我去云来客栈找你说的女孩子,久等不见人来,向掌柜打听之后,掌柜把这张字条交给了我。” 季夏展开一看,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勿念,祝好。 “掌柜说,那个女孩三天前的傍晚去过云来客栈找你,但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留下张字条托掌柜的代为转交,就走了。” 三天前?那不就是她们初遇的那天? 季夏想起了那个如同在寒风中打着颤儿的花朵一样的女孩,脑海中浮现出她用头发半遮的苍白面容。她曾是那么无助,也是那么坚定地想要跟随季夏。为何改变主意,匆匆而别……她…… 季夏甚至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第二十七章 宴无好宴 次日,季夏在高寒的陪同下,依托原主的记忆,来到了“她”的家里,准备接妹妹回桃源县。 她的妹妹名为“招娣”,现在应该两岁了,有着一张粉团儿似的脸蛋儿。原主逃婚离家之时,招娣才刚开始牙牙学语,十分可爱。 还未进门,远远地便听到咿咿呀呀像是祝祷一般的声音传来。 季夏与高寒心下疑惑:这是在干什么? 推门而入,季夏与高寒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正中间摆着一个用黄布铺着的香案,一个女童身着一件红色小夹袄,仰面躺在一个金色的托盘上。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正对着女婴念诵着。 那女童不哭不闹、一动不动。 因为她已经死了! 季夏顿时悲愤交加,几乎是趔趄着到那道士面前,才听清那道士口中念着的是“敬谨修斋,朝天叩佛……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圣思普锡,神威远镇,祈求消灾洗业平安男胎……” 她的妹妹,已经死了! 可就算死了,还要被当成“供品”放在香案上?还要为家里祈求男胎! 她越想越觉可笑! 季夏似乎停止了呼吸,她看着妹妹粉嫩的小脸。 她的心,被扎痛了。 几个月不见,她,长大了些许,个字长得多了,比季夏日夜揣摩着的样子,还要高一些。她身上还穿着季夏走前给她做的衣裳,现在已不合身了,露出葱段一般白皙的小手臂。 一股腥线的味道塞住了季夏的嗓子,眼泪不停的在她的眼里打转儿。 她一把推开道士,甩手将香案上的供品,全部扫落在地,将她的妹妹抱在了怀里。 她的身子是那么小,那么柔软…… 季夏红着脸眼睛,攥紧拳头,任凭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下颏线也紧绷着,冰冷的声音穿透耳膜:“滚!” 她见那道士愣在当场,直接上前推了他一把。 这一推,仿佛积蓄了季夏身上所有的悲伤与愤怒的力量。 那道士没想到这柔弱的女子有那么大的力气,差一点儿就摔在了地上,冷哼一声,朝地上跪着的那对夫妇,白了一眼,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玄净道长!玄净道长你别走啊!” 法事进行到一半,被季夏破坏了,这臭丫头还赶走了尊贵的玄净道长。跪在地上的那对夫妇,也就是原主的亲生父母,再也无法容忍,起身冲到了季夏面前,重重地甩了季夏一巴掌。 季夏来不及躲避,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 季夏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画面,屈辱的、荒凉的,交织成一片。那是原主灰色的记忆,没有半分色彩。 高寒及时将二人拦住,“你们干什么!” “我打我女儿,干你啥事儿!你算什么东西!” 高寒怒目而视,这夫妇二人一见高寒的衣着装扮,再瞅瞅高寒气度不凡,便知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直接赖倒在地,对季夏指责了起来。 “这没良心的小贱人啊,逃婚害我损失了一大把银子,现在又回来破坏我的法事!” “赔钱货啊,白养那么大了啊!” “真是来讨债的啊!” “对这个家一点贡献都没有,还要害我没有儿子啊!” …… 原来,她当时离家是为了逃婚!高寒看着季夏的眼神里,满是心疼。 “是谁用银针扎她的!”季夏幽幽地说。 地上的二人,自顾自地控诉着季夏,并没有回答。 “是谁用银针扎她的!是谁!”季夏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怒吼道。 那地上的男子,愣了一下,冷冷道:“法师说了,只要招娣挨了一千针,你娘下一胎就能生男孩儿!” 季夏几乎就要气昏过去,胎儿的性别由染色体决定,哪能靠这种歪门邪道!真是愚昧无知! 她颤抖着手,心疼地抚摸着妹妹招娣的头。 百会穴。 他们知不知道,针刺百会穴需要极其谨慎,一不留神,就会造成死亡! 刚刚季夏抱着招娣的时候,发现了她的死因。 “你们两个都是杀人凶手!” 季夏抱着小小的招娣,头也不回,阔步走出了屋院。 高寒追了上来,“节哀……” 机敏如他,将她的悲痛尽收眼底,想要给她安慰,却局促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像招娣这样的故事,每天不知要上演多少次!一个女孩子即便平安长大,也还是会面临童养媳、典妻、虐妾、殉夫…… 在这个时代,女孩子的苦难与不易,从生命的起点就开始了。 季夏又怎会不知? 在长期的农业文明中,男性成为主要劳动力,可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就造成了古人“性别偏好”。再加上嫁妆、傜役、赋税的助推,女婴会被认为是“张嘴吃闲饭的赔钱货”,自当被舍弃…… 季夏怀着沉痛的心情,将妹妹招娣葬在了河边的一处山坡上,希望此处的风景,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高寒与季夏均已办完了事儿,收拾完行囊,准备辞别金泽森回桃源县。 “你们先别着急回去,这儿刚好有热闹看!” 这金泽森也真是的,季夏与高寒都是成熟稳重的个性,哪会喜欢凑热闹呢?若是薛大宝在的话,铁定会留下。 金泽森见季高二人推辞,忙道:“咱们京城有名的富商关老爷,最近新得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欢喜得不得了!这几天正在醉仙居大摆宴席呢。” “醉仙居?”季夏疑惑不解地问道。 “是啊,关老爷家大业大,醉仙居的分店,遍布大历。对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关老爷对这小娘子宠幸有加吗?” 季夏和高寒哪里会晓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金泽森惯会吊人胃口。不过,老夫少妻,除了贪恋美色,还能有什么缘故呢? “这小娘子,原本是玄净道长的弟子!” 高寒顿时明白了。 关老爷是个迷信之辈,得了“道姑”做娘子,那还不得“供着”? 季夏一听“玄净道长”四个字,就冷笑道:“呵,那个神棍啊!” 她一想到那人身着道袍却假模假样地敬奉佛教诸神的样子,就一阵阵生理恶心。 “诶,玄净道长可是有真本事的!可不许瞎说!”金泽森阻止道。 虽然金泽森不信鬼神,但也亲眼目睹玄净道长的“神功”。 季夏嗤之以鼻:看样子这‘神棍’在京城还颇有名望?嘴上却不再反驳金泽森。古人知识受限,自然会被宵小欺瞒,其实完全可以用科学知识解答。 “那这位‘玄净道长’也会参加宴席吗?” “那当然!玄净道长可是上宾。” 季夏笑了一下,扭头对高寒说:“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季夏实在是很讨厌这种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的无耻之徒,想去看看那“神棍”究竟有何神通,若是能将他当场揭穿,不知算不算“功德”一件? 金泽森见季夏转了心意,自是高兴,忙叫小厮将二人的包袱放回客房。 一行人来到醉仙居。 只见关老爷正坐主位,身旁一侧是“玄净道长”,一侧是一位少女。 那少女身着如意缎绣流彩暗花云锦长裙。满头青丝挽成流云髻,斜斜地插着一枝镶嵌了几颗夜明珠的银月簪,映衬发丝乌黑亮泽。俨然一副新妇妆扮。 然而那张脸,却是稚嫩的。那少女皮肤细润如玉,柔光细腻,樱桃小嘴娇艳欲滴,此刻正淡淡地含着笑。 季夏忍不住感慨:这么美丽的少女,坐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身侧,真是暴殄天物。 那关老爷不停地向来客炫耀新纳的小妾的多么身娇体软、美丽动人,兴致高时,就在那小妾的腰上捏一把,那小妾适时“嘤咛”一声,惹得宾客满堂哄笑。 季夏非常厌恶这种不尊重女子的猥琐行径,但是自从经历了招娣之事,她也明白了古代女子的无奈——这就是她们的命运,她们从出生开始就面临着“三从四德”的道德枷锁,她们没有独立的人格,没有自由的选择,她们唯一的归途就是被物化、私有化,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或许,能够嫁给关老爷,一生衣食无忧,已是“上上签”了。 关老爷乃是京城第一大富商,所结交的大多是京城达官贵人。季夏旁边的那桌宾客,大多是京城官员的女眷。几位夫人凑在一块儿正在讨论关老爷新纳的小妾,时不时有不堪入耳的调笑声传入季夏的耳膜。 她们的话讲得极有分寸。妙语连珠、含沙射影地讲着些语意双关、内容微妙的趣事儿。夫人们措辞文雅,表达委婉,字字斟酌,含蓄谨慎,可是季夏却也还是听明白了! 季夏环顾四周,每个人的眼神都春光明亮。在这些人周围所逐渐形成的氛围里,充斥着猥、亵、银、邪的意念。 家世学问、身份地位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女眷们身上那层薄薄的遮羞布,只能遮掩其外表,一遇见男女间的风流韵事——那些被礼教所不齿的本性,那些被禁锢的情感,在这一刻,都暴露了出来,她们不由自主地心花怒放,打心眼儿里感到蚀骨销魂。 季夏忽然想到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深感认同。当这些被男权压制的官眷们,看到了比自己更弱的关家小妾,仿佛自己同是这个社会可怜女人的事实被无情揭穿。 不,她们怎么可能与这可怜的小妾一样,她们有家世、有才学,她们是明媒正娶的官家太太,拥有高她一等的权势地位! 可是,她们在这个男权社会,她们也只是可怜的女人,只能通过“讽刺”她,以掩盖这一事实…… 正想着,不自觉地对上了那小妾的眼神。 季夏忽然觉得那小妾莫名有些熟悉,可是转念一想,人家是玄净道长新收的爱徒,是关老爷新纳的宠妾,而自己只是桃源县一名小小的仵作,来到京城也不过月余,怎么可能与她相识,大抵是,人有相似罢了…… 就在此时,玄净道长正在关老爷的盛情邀请下,正在表演他的“绝技”——将手放入油锅中! 季夏一眼便瞧出端倪。 哎,这古人知识受限,就是容易被骗!但凡是有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绝不可能看不出这“神棍”的小把戏! 正欲上前揭穿之时,她感觉到那小妾正在看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似有千言万语。 季夏突然想到,若是那“神棍”行径败露,会不会连累到她?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季夏却是兴致缺缺,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小妾的眼神。 她明亮的眼睛里有喜悦、有不甘、有无奈、有悲痛……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说。 第二十八章 求仵作大人帮我家老爷伸冤 夜已深了,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周围一片寂静。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惊扰了金泽森等人的清梦。 “金捕头,金捕头!”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再说?金泽森懊恼地翻了个身,不愿理会。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持续,而且有越敲越重的趋势。为了避免那陈旧的破院门“以身殉职”,金泽森极不情愿地回应了一声:“来了!”披上外衣,快步走了过去。 院子外头,敲门那人正趴在门缝边儿,眯着眼睛朝院子里头努力张望着。还未等看清来人,院门就被金泽森打开了,这人差点儿没一个踉跄扑到金泽森怀里。 金泽森嫌恶地推开那人,问道:“什么事儿啊?” 转头看向来人,只见那人一边抹着泪儿,一边说道:“金捕头,我是关老爷家的家丁,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死了!” 金泽森一头雾水,这关老爷死了,不去京兆尹林大人那儿报案,大半夜来敲自己门干什么! 那人仿佛看出金泽森心中所想,解释道:“我家夫人早前听闻金捕头家中住着那位协助官府破获雨夜杀人案的女仵作,特派我来请她去验看一下!” 此时,季夏与高寒听到了动静正朝着门口走来,刚刚金泽森与家丁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二人耳中。 “我们天亮就要启程返回桃源县了,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了。”季夏礼貌地回绝了那位家丁,准备关上院门。 京城之事自有京兆尹负责,如今绕过京兆尹,直接找上门来,显然不合规矩。况且,她季夏还不是本地人,她可不想蹚这浑水! 那家丁见要关门,十分机敏,直接跪了下来,向金泽森等人重重地磕了个头,带着哭腔说道:“我家老爷含冤莫白,劳您几位行个方便!” 金泽森看出季夏的为难,但见这家丁不停地朝他们磕头,颇有誓不罢休的架势,心下不忍,开口劝道:“季夏,要不咱就先随他去看看吧,待明早天亮,我再向林大人请罪!” “放心吧,林大人不会怪罪的!”高寒思忖了片刻说道。 铿锵有力地声音传进众人的耳朵,季夏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便应允了。 那家丁顿时大喜过望,站起身来。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绽放出一朵诡异的花朵。 关家的宅院,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宅子,怕是与皇宫相比,也不遑多让。倒不是有多么富贵奢华,而是在于“意境”。 关家宅院以一方池沼为中心,配合着假山、林木等景物,使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眼前总是一幅完美的图画,营造出“多方胜景、咫尺山林”之感。 宅院花墙和回廊的设计则更为巧妙,有了墙壁和回廊间隔着,更显宅院层次分明。 在清冷的月光下,宅院里的景致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散发出柔和的光彩。 沿着回廊走出花园,家丁在一处院子前停下了脚步,对着季夏说道:“我家老爷,就……就死在西厢房,您快去瞧瞧吧!” 上等沉香木做的屋门虚掩着,季夏慢慢地推开门,就看见关夫人此时正端坐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恸哭着,旁边站着一位身量娇小的年轻女子,披散着头发,用一块手绢抹着泪,季夏记得,此人正是关老爷新纳入门的小妾杨氏。 季夏见众人完全沉浸在悲痛中,只好轻咳一声,走到了这屋子里此刻最具有话语权的那个女人面前。 早前听闻关老爷与关夫人识于微时,即便关老爷大富大贵后,也未抛弃糟糠之妻,与关夫人恩爱有加。或许是保养得当,关夫人身材很是曼妙,皮肤也十分光滑细腻,根本看不出她已经年近五十岁了。 “你就是季仵作?”关夫人缓缓抬头,打量了一番季夏,看着她那张年轻的脸,开口问道。 “正是。” “求仵作大人帮我家老爷伸冤呐!”说着,就从那椅子上站了起身,作势就要跪下。 季夏将她扶起,点了点头,和高寒一同径直走进了内室,而金泽森则在屋外问话。 装饰奢华的内室里面香薰烛火摇曳,雕花小桌上,放着一只酒瓶,两盏酒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幽香,更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季夏弯下腰开始对关老爷的尸体进行了仔细的勘验。 高寒看着季夏认真的模样,不由得看着痴了。忽然,伸出了手,揽住了季夏的纤腰……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原本应该恼怒的,可她心里却是欢喜的,和高寒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觉得安心,就算天塌下来了,只要有他在,她就可以面对一切困难。 她深陷在其中,贪恋着此刻高寒给予的温暖…… 她的脸上唰地一下就红了,就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心里就像是有一只小鹿在慌乱地撞着;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目光也开始不自在了,甚至于停下了正准备勘验尸体的双手,两只手悬在半空中,无处安放。 她的意识渐渐地变得迷糊,几乎是难以自制地想要靠近高寒。 高寒的眉眼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不可以! 她强迫自己保持意识的清醒,一抬手,猛地扇了高寒一巴掌。 高寒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即便是早已对这个特别的女孩子动了心,但自问一向冷静自持,绝不可能做出此等越矩之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意乱情迷如斯? “对不起。”高寒说完,就转身出了房门。 季夏猛地喘了几口气,才迫使自己狂乱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她认真查验了关老爷的尸身,脸色微变,得出了结论。 缓步出了房门,对关夫人说道:“关老爷的死因是……性、交猝死。” “什么!”众人皆大为震惊。 “就是俗称的‘作过死’,也叫‘马上风’。”季夏换了一种更为直白的说法,对众人解释道。 “贱人!” 关夫人“啪”地一下,一个巴掌重重的落在身旁关老爷新纳的小妾杨氏脸上。 那小妾也不闪躲,也不哭,任凭关夫人对她又打又骂。 金泽森于心不忍,急忙将关夫人拉开。 关夫人仿佛被抽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再也顾不得形象,哭倒在椅子上。 “季仵作,你确定吗?” 季夏点点头。 《洗冤集录》中曾对这种死法做过详细的描述:“凡男子作过太多,精气耗尽、脱死于妇人身上者,真伪不可不察。真则阳不衰,伪者则萎。”这种死法,季夏第一次见到。 不过,按照现代医学的观点,性、生活不可能出现精气耗尽而死,这种突发性死亡,主要原因是高度兴奋,诱发了其他疾病,因而猝死。 “我家老爷不知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纳你为妾,我的老爷,我的老爷竟被你用狐媚功夫害死了啊!”关夫人悲痛欲绝地控诉道。 “你这个杀人凶手!快啊,金捕头,你快把这个杀人凶手抓起来!”关夫人用手指着杨氏对金泽森说道。她一脸恨意,双眼通红,仿佛要喷出火来。 “关夫人,请节哀。关老爷之死,是意外。”金泽森看着关夫人恨不能立刻拿刀将杨氏碎尸万段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慰道。 直觉告诉他,她不可能是凶手。 那杨氏好不容易寻得了一户好人家嫁了,眼瞅着好日子开始了,怎么可能害死自己的新婚夫君呢?况且那杨氏长得一张清纯无害的小白花的脸蛋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杀害丈夫的人! 季夏与金泽森离开了关家,两人并肩走在街上。 “关夫人好像与关老爷感情很好?”季夏的脑海中,浮现了关夫人那张悲痛欲绝的脸。 “我听说,关夫人本家姓黄,济县人士,娘家是做染布生意的,在济县也是小有名气。早年间,关炳琛也只是她家的一位工头,凭借英俊的外表和机敏的口才,获得了当时还是黄小姐的关夫人芳心。她苦苦哀求,最后以死相逼,才让黄老爷接纳了关炳琛。当时关炳琛立下重誓,一心一意对待妻子,绝无二心。” “那怎么还要娶小妾!”关老爷真是古代版“软饭王”,靠着妻子发达,到最后还不是受不住年轻漂亮的女人诱惑!季夏忍不住为关夫人打抱不平。男人真是的说一套做一套! “尽管他拿着妻子的钱赚得第一桶金,但是生意却一直不顺利。直到遇到了玄净道长。玄净道长一身本事,让本就有些迷信的关炳琛奉若神明。他在玄净道长的指点下,真的就越发发达了起来。” “又是这个‘神棍’。”季夏撇撇嘴,不屑地冷哼一声。 “你又在胡说了!玄净道长是真有本事的人……”金泽森忍不住出言反驳。 “那这事和小妾有什么关系?”季夏实在不想再听到金泽森为“神棍”辩解下去,忍不住打断了他。心里暗想,迟早有一天,要向众人揭穿神棍的欺骗行径。 “这不,玄净道长算出自己的徒弟与关老爷有几世夫妻缘分,硬是将年龄相差几十岁的二人撮合!从那以后,关老爷几乎夜夜笙歌,可第二日的精神气儿却是十足!想来,那女子或许真能使关炳琛延年益寿,也就默许了。” “对了,高寒去哪儿了?”金泽森问道。 季夏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你们不是一起进去查验尸体的吗,没多久,我就看到他一个人从内室里匆匆出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你们在里面发生什么事儿了?” 季夏的脸颊上蓦然涌上两片红晕,那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后颈间,一缕羞意透上心头。 所幸的是,此时正是深夜,金泽森看不到她此时的异样。 季夏回忆起高寒与她在关老爷内室中发生的事。如果没有极力保持的清醒,继续下去,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 季夏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高寒时的场景,只望了他一眼,就被他波澜不惊的稳重气质所吸引,他们携手破获了一个又一个案件,他还曾三番两次舍命相救……那样的相依相伴,生出了别样的情感。不知不觉中,高寒已是她心中特别的存在。 他们俩明明都是克制的人…… 一念及此,季夏觉得事有蹊跷,便对金泽森说道:“金大哥,你先回去,我要去关府取些东西。”未等金泽森回答,季夏就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季夏一口气跑进了关府,喘了口气后,朝关夫人微微一欠身,说道:“关夫人,我想把关老爷房中的酒壶和香薰带走,您看可以吗?” 关夫人看到季夏去而复返,顿时身体前倾,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她的手忍不住紧紧捏住了手帕,问道:“季仵作,可是有什么发现?” 她对关老爷之死一直心存疑虑。关老爷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 她斜着眼睛睨着小妾,那眼中的寒光几乎想要在小妾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季夏摇了摇头,说道:“目前没有发现。” “好吧,你去拿吧。”关夫人眼中闪烁着的光,忽地就暗淡了下去。 “谢关夫人。” 进内室之时,季夏差点儿与一个丫鬟撞个满怀,刚要道歉,却见丫鬟手中拿的不是旁的,正是她要取的“香薰”。 “这是二夫人让我拿去丢了的。”那丫鬟见季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香薰,瞧了瞧身旁站着的关二夫人,开口解释道。 “等我用完,我替你去丢。”季夏忙接过丫鬟手中的香薰,转头又问关夫人,“关夫人可知这香有什么用处?” 关夫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却听一旁的关二夫人说道:“这是‘欢宜香’,老爷喜欢这个味道。” “原来如此,谢谢二夫人解惑。” 第二十九章 那可是油锅啊 季夏取回了二物,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房中捣鼓。 她将酒壶凑近鼻子闻了闻。这酒与平时常见的酒不同,有股草药的香气,但她又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草药。 明儿个去京城的各大酒楼问问,也许会有些眉目。 她又将香薰蜡烛点燃。 顿时,房间里香气弥漫。 她渐渐感到浑身燥热,身子这样那样地就是觉得不舒服……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高寒的声音。 “季夏,今天的事儿,是我鲁莽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高寒正睡不着在庭院中闲庭信步,看见季夏房中亮起了烛火,便过来道歉。 季夏没有应答。 高寒以为季夏是在生他的气,只好悻悻而返。 他不知道的是,季夏此时恨不能打开门将高寒一口“吞”了!她不敢回应他。她甚至不敢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她赶紧熄灭了香薰,跑到院中接了一盆水,将整张脸浸到了水里。 身上的燥热,这才慢慢平息。 难道说,这香薰有催情之效? 这案子,或许确有隐情…… 一大早,季夏就带着这酒,一家酒楼一家酒楼地挨个儿问了个遍,也还是没人知道这酒到底是何名称,更别提是从哪儿买的了。 正在此时,一阵吆喝声传入了季夏的耳膜。 “快来看一看,瞧一瞧了,这是本道最新研制的合欢酒,里面加了七七四十九种草药,又经本道用全身功力施法九九八十一天,最终酿造而成。无论几岁的男人,只需喝上一口,便可重振雄风!” “合欢酒?”季夏赶忙跑出去一看,吆喝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称“玄净道长”的破神棍! “神棍,你又出来骗人了啊!” 还未等那神棍反驳,周围的百姓忍不住开口维护他们心目中的“神”。 “哪来的野丫头,竟敢污蔑我们玄净道长!” “小姑娘,玄净道长可是有真本事的!” “不要乱说,小心玄净道长给你施法,让你……” …… 玄净道长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对这些信徒们自发的“仗义执言”很是满意。 季夏一看,这么多百姓都被这假道士骗了,实在是忍不住,当场就要发作,非要找他不痛快才行。 “小女子不才,想要见识一下,这位玄净道长的本事!” “笑话!我的神功哪能轻易在外人面前展示!” “就是就是!” “玄净道长发功,法力会有所消耗的。” …… 周围百姓纷纷附和道。 “你是不敢吗?” “贫道只是最近制作这款‘神酒’,运功多度,损耗太大了。” 玄净道长心想,这臭丫头,几次三番找茬,也不知是何居心。不过,现在竟然说想看自己的本事,那就让她长长见识,没准儿能再多一个信徒!这臭丫头,脾气虽倔,身材倒是不错……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朝着季夏上下打量一番,心生一计,露出了猥琐的笑容,“这样吧,贫道见你极有慧根,如果贫道能让你心服口服,你就朝贫道磕个头,认贫道做师父吧!” “天啊,玄净道长竟然要收她做徒弟!” “这是天大的恩赐啊。” “这小丫头也太有福分了吧!” “真羡慕啊!” …… 周围的百姓听到玄净道长竟然想收季夏为徒,不禁两眼放光,脸上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季夏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冷笑着说:“没问题。” 只见玄净道长对着旁边的道童耳语了几句,那道童便匆匆离开,去准备了。 不一会儿,小道童捧来了一个正在烧着的油锅。油锅的油正噗噗噗噗地沸腾着。 “小姑娘,你可瞧好了!”说着,玄净道长就一边念着咒语,一边神色自若地将自己的手,伸进了沸腾着的油锅里。 周围的百姓不禁啧啧称奇。 “天啊,这就是‘神功’吧!” “玄净道长竟然拥有’金刚不坏‘之身!” “我能亲眼见到,真是三生有幸啊!” …… “玄净道长天神下凡!玄净道长天神下凡!”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在场的百姓都开始应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玄净道长在百姓的赞美声中,将手抽出,端着架子,在一旁得意地看着季夏。 季夏一言不发,微笑着卷起了袖子,淡定地将手也伸进了沸腾的油锅中…… 周围的百姓瞬间看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么敢啊!那可是油锅,沸腾的油锅!难道她也有“神功”? 季夏从油锅中将手抽了出来,一边用手绢儿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的素手,一边颇为嘲讽地看着玄净道长,说道:“玄净道长,不过如此?” 要知道,这可是玄净道长最引以为傲的“神功”啊,他可是靠着一“神功”展示自己法力无边,在京城号召信徒为他卖命,那些信徒甚至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他“享用”! 这是他安身立命、发家致富的根本手段。此刻,却被这小丫头轻易“破解”了?他怎么可能甘心。 他尴尬地拍了拍手,极不情愿赞美季夏道:“没想到,这位姑娘竟是同道中人!幸会幸会啊。” 只要她不揭穿,他就还可以继续做他的“玄净道长”! 不料季夏不顾众人的惊骇,抓过身旁一位百姓的手,伸进了油锅之中……那人没想到季夏会陡然有此动作,差点没当场吓晕过去。 诶?手没有被烫伤,手,完好无损! 在众人满是狐疑的目光之中,季夏做出了科学的解答:“其实锅里放的不只是油,还有很多醋。只是油层会浮在醋上面,造成锅中只有油的错觉。当醋加热后,他就悄悄加入了明矾,给大家造成油锅沸腾的假象。其实此时,只有醋在沸腾,而油锅温度并不高。” 季夏毫不留情地在周围百姓面前揭穿了这个所谓的“玄净道长”的欺骗行径。 被骗多时的百姓们,随手操起附近顺手的工具,就要打他。 他们,被骗太久了。他们相信他的“神功”,崇拜他的“法力”,敬仰他、尊重他,愿意将自己的钱财,甚至女儿,献给他。可是他呢,欺骗了所有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 玄净道长见状,顿时落荒而逃。 此时的他,哪还有此前那般倨傲和意气风发?什么“法器”统统不拿,唯独将那瓶“合欢酒”,紧紧地抱在怀里。 季夏感到狐疑,忙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你等等!” 玄净道长听到季夏的声音,哪敢停留,头也不回朝前跑去。 “我买合欢酒!我买合欢酒!”季夏在后面迫切地喊道。 这假道士、真神棍,竟然这么宝贝这瓶酒,怕是真有什么神奇之处。 玄净道长一听季夏说要买酒,赶紧停下了脚步,顿时换了幅嘴脸,谄媚地朝她走来。 “小姑娘,你可真有眼光,这酒可是好东西啊!” 季夏嫌恶地瞅了他一眼,说道:“神棍,我问你,这酒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吗?” “本道发誓,咳,不是,我发誓,只要喝一口,保证你欲仙欲死!”玄净道长的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好,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将你的酒买下!” “好的。” 季夏见玄净道长答应了,便将自己怀中的酒瓶拿了出来,递了过去,“你先看看,这酒是不是你的‘合欢酒’?” 玄净道长接过那酒瓶,打开塞子,凑近自己的鼻子,仔细地闻了闻,说道:“没错,这就是我的‘合欢酒’。” “那这酒你从何得来?” “那自然是本道酿造的。”玄净道长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得意地说道。 这玄净道长真是一刻不停地想要“炫耀”,可是也不想想站在他面前的是谁? 是季夏,刚刚揭穿了他骗局的季夏! “嗯?”季夏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嘴角轻轻勾起,忍不住笑道:“你会酿这个?” 那玄净道长倒是如梦初醒般,尴尬地在嘴边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哦不不,是前些天一位来自波斯的商人卖给我的,一共两瓶。他跟我说,这酒能够助长男子精神,有舒筋活血的功效,可是个宝贝!” 玄净道长转念一想,疑惑地问道:“这酒一共才两瓶,你手上那瓶,从哪里得来的?” “这事儿你别管,你先答我,除了你手上这瓶,另一瓶去了哪里?” “另外一瓶嘛,我卖给了关老爷的小妾,我曾经的爱徒,杨柳。哎,我本来是不想卖给她的,但是我抵不住美色诱惑啊……” “她为什么要买这个?”季夏不想听他絮叨,出言打断了玄净道长。 “哪这么多为什么!这我哪儿知道,左不过是那关老爷年纪大了,满足不了那小丫头了呗!” 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季夏回忆起在宴会上那个女孩的眼神,里面夹杂着欣喜、哀怨、无奈等许多复杂的情绪,却唯独看不到一丝“风情”。 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关老爷之死这件事上,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第三十章 我是凶手 季夏一拿到合欢酒,便急匆匆地找到金泽森。 “金大哥,你帮我在郊外找四间同样的房间,四条公狗、四条母狗,分别放入这四间房间中……” 此时,金泽森和高寒正在院子里坐着闲聊,季夏的话,顿时令他们满腹疑惑,异口同声地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个实验。”她答得飞快,她迫切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合欢酒和香薰是否有催情功效。为了严谨,还设置了对照组。 “实验?”这个词,金泽森与高寒闻所未闻,更别提如何操作。 “第一间房,点燃欢宜香;第二间房,给公狗喂上合欢酒;第三间房,点燃这个欢宜香的同时,想办法再让公狗喝下这个酒。” 她的嘴角向上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饶有兴致地看向手中不断把玩着的合欢酒瓶,“我想,这三条公狗和三条母狗,能够为我们揭开关老爷死亡的真相。” “关老爷之死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金泽森心道,以关老爷的年岁,死于马上风,似乎也不足为奇,何必这样多费心神。 “因为……”季夏看了高寒一眼,欲言又止。 是因为她和高寒在关老爷房中的那件事、那个时刻;是她不自觉的靠近,是她狂跳的心和不住的喘息!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在燃烧。 可这些,叫她如何告诉金泽森? “行吧,我这就着人去办。” 金泽森见季夏吞吞吐吐的,也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但是他相信季夏这么做一定自有道理,便当场应允下来。 待金泽森走后,高寒试探着开口:“上次的事儿……” 季夏摆了摆手,忙打断了他:“高大哥不必放在心上,我深知你为人。我们俩定是着了那香薰的道儿了!” 话虽如此,可她却不敢看他。因为她知道,在那个时刻,她深埋的情感、压抑的情感,完全逃离了理智的掌控与礼法的约束,就像一座沉寂多时的火山,突然就想要喷发出滚烫的火焰。欢宜香只是一个托词,也是一个引子,一个点燃她的“引子”。 顷刻间,高寒的心中已转了千百个念头:她说“我们”,难道她也……不过她也说了是受香薰影响。可是我对她…… 他的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说道:“那就好。”他只是担心她会因此而与他生分了。 两人闲聊不久后,金泽森带回了实验的结果。 “果然不出我所料!”季夏看着金泽森递给她的“实验报告”,欣喜地说道。 高寒接过那张纸,只见纸上记录了几间房中的狗的状态:第一间房和第二间房的狗精疲力竭;第三间房的公狗已经死去,死因与关老爷并无二致! “季夏,你可真神了!这办法也能给你想到!”金泽森亲眼目睹了第三间房中公狗是如何毙命之后,纵使他不明白“何谓实验”,也能将公狗之死与关老爷之死对应起来。 “这就意味着‘合欢酒’搭配香薰,能够令人纵欲过度导致精气衰竭而死!” “看来,关老爷之死,有蹊跷!”高寒点了点头说道。 “这小妾,怕是大有问题。” “这……这会不会太过武断?”金泽森说道。他想起关老爷小妾那张清纯的面容,他怎么也无法将这张清纯得像一朵小白花似的面容,与谋杀亲夫联系起来。 季夏将玄净道长之事与他二人一说,金泽森与高寒心中对季夏的推断也确信了七八分。 “她完全可以狡辩称是为了闺房之乐啊!”金泽森感慨道。 玄净道长的口供,也只能证明合欢酒是杨柳买来的,根本没办法证明小妾有杀人嫌疑。更何况,老夫少妻,想有点闺房情、趣无可厚非。 “金大哥,那欢宜香的来源,你有线索了吗?”季夏问道。既然合欢酒没办法成为“实锤”,何不从欢宜香入手? “我问遍了全京城卖香料的,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香从何而来,有何功效。” 正在三人耷拉着脑袋一筹莫展时,一名捕快匆匆跑了进来。 “金捕头,关老爷家的小妾来投案自首!” 众人皆脸色一变。 虽说这实验足以证明这小妾有问题,可是若她死咬自己概不知情,官府也无可奈何,这突然跑来投案自首,不知唱的是哪一出? 审案的京兆尹林大人,此时端坐在大堂之上。 堂下跪着一位女子,正是关老爷前些天新纳的小妾杨氏。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随着林大人的惊堂木一拍,此案开审。 “回大人,民女名叫杨柳,是关老爷家的小妾。关老爷是被我谋害的。” 季夏看她今日与前些天大为不同。只见她身着一袭素色拖地长裙,一头青丝瀑布般飘洒下来,清澈的眸子仿若碧潭秋水般有神。肤若凝脂,晶莹剔透,吹弹可破。尽管素着一张脸,却仍像是一朵清水芙蓉。 这样一位秀丽可人的妙龄少女,季夏怎么也无法将她与杀人凶手挂钩。 “欢宜香和合欢酒?”林大人早已接到金泽森等人所撰写的实验报告,斟酌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问道。 未等林大人把话说完,她已淡淡地开口答道:“欢宜香是我从古籍中习得的,合欢酒是玄净道长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帮你?”季夏记得玄净道长对这合欢酒打紧得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相送! “他是个男人……” 季夏读出了她话中含义,颇为震惊。可她却脸色如常,即便是跪在堂下,也没有一丝慌乱,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儿。 “欢宜香乃是催情之物,合欢酒能够使人血气上涌,两者一同使用,男子便会‘精、尽人亡’。” 尽管季夏等人已经知道了实验结果,但这件事从她口中说出来,是那么平常。她冷漠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死者,是她新婚的丈夫,是对她宠爱有加的丈夫啊。 她仿佛看出了季夏等人的疑惑,接着说道:“你们真的以为他对我宠爱有加吗?我只是他花钱买来的一个玩物!或者说,一个‘护身符’!” 说着说着,她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嘲讽,不知是在嘲讽关老爷还是嘲讽她自己。 “可是他对你不赖啊!”季夏忍不住开口说道。 金泽森站在季夏身边,扯了扯季夏的衣袖,想要阻止她。 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并不是桃源县那个小县城。她一个外来的仵作,林大人能够破例让她站在旁边听审,已是“开恩”了,她怎可一次又一次在公堂之上“喧哗”? 但是奇怪的是,林大人只微微皱了皱眉眉,并没有斥责季夏。 杨柳瞅了瞅季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说道:“姑娘,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恐怕得来生再报您大恩大德了!”说完,她竟朝着季夏磕了个头。 季夏满脸疑惑,认真地瞧着杨柳。 记忆的匣子忽然就被打开了…… “是你!”季夏认出了她。 杨柳点了点头。 “如果当时,我能在云来客栈见到你,可能……”她欲言又止地说道,“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难怪,她在宴会上看季夏的眼神里有那么复杂的情绪。 如果,她能够在云来客栈见到季夏,或许就不会嫁给关老爷为妾,一切的境遇都会因此而不同。 但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所谓命运,也大多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只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站在分岔路口,我们只认为,那是人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但是,我不后悔。”杨柳的眼神里充满坚定。 她本可以选择过另外一种人生!即便不嫁与关老爷,凭借她的美貌与智慧,她也可以与其他男子携手到老,安然度过这一生。 “为什么!”季夏问道。 “因为关炳琛杀了我爹!”她红着眼睛说。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我父亲名叫杨明恩,是个老实的农民,他虽然不识字,却一直给我请师傅,教我读书写字。” “难怪你写得一手好字!”季夏回忆起当时杨柳留给她的那张字条,不由得感慨。 她转头看向季夏,努力着在嘴角挤出了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那笑容一闪而逝。 继续说道:“我们的生活虽不富裕,但也算温馨快乐。可是在三年前,关炳琛这个贼人,说什么我家祖坟是块风水宝地,非要让我们将那块地卖给他。” “这怎么行?迁坟可是件大事,打扰先祖清梦,是为不孝。”林大人摸着自己的胡须,情不自禁地说道。 杨柳点了点头,说道:“我父亲自然不肯!怎料那姓关的恶贼,利用我爹不识字,假借租赁的名义,骗我爹签下了契约。直到我爹拿给我看,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我爹生气地去找关炳琛理论,却被关炳琛派人毒打了一顿,回到家只喝了一碗水,便当场吐血而亡!” “三年前?”季夏分明记得,她卖身葬父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她继续说道:“失去双亲后,幸得姑父照料,没成想,一个月前姑父感染恶疾,我们花光了所有积蓄,也没能治好他的病。姑父将我视如己出,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亲爹!” 原来她当时卖身葬父时,说的那番话竟是一个故事。可即便是故事,竟也滴水不漏,足见其防备心强,且心思细腻。而今,她却愿意在众人面前袒露心声,是什么促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即便是暴露自己的杀人事实,也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是你,季仵作。” 第三十一章 验骨 季夏将眼睛睁得圆圆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我在关家见到你为关炳琛尸检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上天派来帮助我找到真相的!”杨柳望着季夏,一双杏眼中似有波光粼粼。 “你说关炳琛害死你爹,空口无凭,可有证据?”林大人问道。 “我爹死前亲口告诉我,是姓关的恶贼将我爹活活打死的!而且,我亲眼所见,我爹身上都是伤!求大人为民女作主啊!” 她几乎哽咽着说完了这件事儿,在场百姓皆唏嘘不已,更有甚者,落下了同情的泪水。 “咳,关炳琛如今已死,你大仇得报,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况且,单凭你的话,做不得数!”林大人摆了摆手拒绝道。 “不,大人,民女只求为沉冤昭雪,以慰父亲在天之灵,若大人不信,可以验尸!” “不行!你父亲都死了那么久了!怕是都已经腐烂了吧?怎么可能还验得出来!” 林大人心想:这尸身怕是早已腐烂,只剩下骨头了吧,杨柳的要求,属实不妥,当下便拒绝了她。 “可以验骨”,季夏思忖了一下,提议道:“如果是被打死的,骨头上一定有伤痕。” 验……骨?掘坟验骨?这件事真的太疯狂,饶是林大人为官多年,也闻所未闻。 林大人用异样眼光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女子,颤抖着声音说道:“验……骨……据我所知,从未有人做过这事儿!” “我可以。”季夏昂首阔步走到堂前,不容置疑地说道。 林大人被季夏气势所慑,顿觉浑身汗毛倒竖。虽听闻此女子擅长验尸之道,可心中仍是犹豫:这女子到底有何来路,怎么连验骨都晓得?怕是从事验尸行当多年的仵作,也没有她这般技术与勇气吧! 林大人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儿,好像朝着某处看了看,思忖了一下,便答应了。 检验尸骸的日子是个大晴天。除却林大人、高寒、金泽森等人外,还有问讯而来的几位邻县仵作。这几名仵作,皆是从业多年、经验丰富、手法老道之辈,也只是在古籍中看过验骨秘法,可却从来没真正验过骨,听闻京城有一女仵作要检验尸骸,纷纷向当地县官告了假,非得亲眼目睹,一探究竟。 季夏等人在杨柳的带领下,来到了她父亲的墓前。 几名捕快在林大人的授意下,全部都跟在季夏旁边,任她调遣。 虽说,古代的殡葬业与现代的火葬大为不同,可以较为完整地保存人的尸骸,可也受仪器设备限制,季夏无法利用高科技来鉴别这具骸骨的死因,只得遵循宋慈所载的古法。 只见季夏绕着杨柳父亲杨明恩的坟墓走了几圈,用脚步丈量了坟堆的长度、阔度,随后一声令下,几名捕快便在她的指点下,扒开了浮土。没多久,整个棺椁便显露在众人眼前。 季夏向杨明恩的棺椁认认真真地鞠了三个躬,便让几名捕快合力将棺椁打开。一具保存完好的尸骸便暴露在众人眼前。 季夏只远远地瞧了一眼,其实就已经大致判断了死因。但杨柳为何……季夏不明白其中缘故。 心中疑虑难消,但手中动作却未停止。 只见她用清水将尸骨洗净,又命人挖掘地窖一穴。 待到长一尺、阔三尺、深二尺的地窖完成之时,她已将尸骨用麻线按人体骨骼结构的形状依次穿连好,用席子盛放了起来。 用木柴炭火烧煅,将地窖的土地烧红,除灭明火后,她抱起一小坛上好女儿红泼洒在地窖内。 随后,她又往地窖里浇泼了五升酸醋。乘着热气,捕快们扛起尸骨放入穴内,再用草席遮盖好。 做完这些,季夏早已满头大汗。 “接下来,我们只需等他个两个时辰。” 这一番操作,不禁令在场众人啧啧称奇。 金泽森悄悄地扯了扯高寒的衣袖,在他耳旁小声说:“这用上等女儿红‘蒸骨’这事儿,她从哪儿学来的?” “你不是说,她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吗……”一阵阴风袭来,金泽森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一阵鸡皮疙瘩,看了看季夏,欲言又止。 一边说着,一边揣摩着高寒的表情,他很想在高寒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只见那高寒却面不改色,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他知道,金泽森没有说的后半句话,应该是:“谁家农家女懂得这些!” 他看着远处树荫底下歇息的季夏,对她的好奇又多了一分,回忆起几次与她的相处,无论是知识还是心性,都与他认识的女子大为不同。 在这个时代,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从来只知道相夫教子,会的技能也不外乎刺绣之类,能够识字的更是少数,更别提吟诗作对、舞文弄墨。而她,季夏,还竟然通晓验尸、验骨这些男子都未必精通的技巧!她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谜团,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寻。 几人各怀心思的等了一会儿,瞅着坑里的地皮也该冷却了,季夏命人拿去草席,扛出尸骨。向着明亮的方向,季夏拿着红油伞遮罩尸骨,仔细地检验了尸骨的每一寸。 没多久,季夏向着众人公布了她的结论:“死者是中毒身亡。结合杨姑娘的供词,可以推断,杨父……” 季夏停顿了一下,有点不忍心地看了杨柳一眼,复又开口道:“杨父应该是服毒自尽。”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大为震惊! “这不可能!我亲眼所见我的父亲从姓关的狗贼那边回来之后,全身上下都是伤痕!”杨柳言之凿凿反驳道。 “死者全身骨头均无伤痕!” “季姑娘,本官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林大人见杨柳态度坚决,也对季夏的检验结果产生了疑虑。 “如果骨头上有被打伤的地方,就会有红色的纹路和淡淡地血荫,骨头断损的地方,其接续的两头都有血晕色。将有血晕痕迹的骨头照着阳光验看,如果红润,就可以推断是生前被打的。” 季夏用手指着尸骨,对着众人继续说道:“死者全身骨头发黑,其中,以喉咙处为最深,可以断定,死者是服毒而死。我本来猜测,会不会是被人强行灌下毒药,可是,你们看,死者骨头各处均无血荫痕迹,足见其是在自愿的前提下,服了毒,结合杨柳的供词,可以推断,杨明恩是自尽。” 那杨柳听完,只觉五雷轰顶一般,扶着额头,几乎就要当场晕厥过去,口中喃喃道:“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亲眼见到我父亲浑身是伤!” 这确实奇怪!按说那关炳琛已被杨柳所害,她断无陷害必要,就算是关炳琛还活着,她也不可能拿她父亲之死开玩笑! 季夏背着手,绕着尸骨转了几圈。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的检验,绝不可能出错。料定杨柳也所言非虚!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那么,剩下最后一种,即便再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 那就是,杨明恩撒谎! 想明白了这点,季夏对着杨柳说道:“你的父亲是服毒自杀的,我绝不可能验错。至于你说的伤痕……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榉树?” 杨柳闻言,抬起了眼眸。 季夏从她的眼神里,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向她点了点头。 杨柳眼神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她听懂了,季夏问这句话的意思,顿时面如死灰一般。 林大人看着季夏和杨柳二人打起了哑谜,忍不住问道:“季姑娘,本官没有明白这榉树是用来做什么的,不知,你可否为本官答疑解惑?” 季夏看了一眼杨柳,叹了口气说道:“杨明恩正是用榉树皮捣烂后敷在身上伪装成伤痕,诬陷了关炳琛!” “什么!”众人眼中闪烁着不相信。怎么会有人,用自己的生命去陷害另一个人呢!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杨明恩就是这么做了。他以死构陷关炳琛,还让自己的女儿为自己报仇! 他的女儿杨柳,背负了这个仇恨整整三年!为了报仇,她委身于玄净道长那个神棍,借玄净道长之口,让迷信风水命理的关炳琛纳自己为妾,接近关炳琛后,又一手制造了关炳琛之死! “其实……”季夏欲言又止。 其实,如果杨柳说对此二物合用造成的后果,毫不知情,她断可以逃脱罪责。可她却在见过季夏验尸技巧之后,选择投案自首,只为让死去的父亲沉冤得雪! 季夏回头看了看尸骨,眼中有泪光闪烁,她克制着不让眼泪落下。不知道杨明恩知道他的女儿为他所做的一切,会作何感想,是否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杨柳对杀害关老爷之事供认不讳,因而判决也来得极快。 季夏最后一次见到杨柳是在死牢。此时的杨柳,抱着双膝,靠坐在牢房的最里侧,面对着墙壁,不发一言。宽大的囚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她更加瘦小。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一捆干枯的稻草。 季夏问她:“你后悔吗?” 半晌,她才转过身来,整个人呆呆的,眼神里不复有往日的神采,仿佛自呓般,缓缓说道:“我后悔吗?” 第三十二章 灭门之祸 关老爷之案终于尘埃落定,季夏与高寒也准备启程回桃源县了。 “也不知薛大宝他们怎么样了!”高寒初到桃源县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薛大宝,这突然多日没他在身边,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我还真有些想他!”她的小徒弟,永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有时候聒噪地令人心烦,但是在凶案面前认真的模样,也不失魅力。 正当季夏与高寒准备去买些京城特产给薛大宝和杨大人带回去时,金泽森匆匆跑来,把二人拦住了。 “出大事儿了!季夏、高寒,你们先别走,先留下来帮帮我!” 季夏、高寒二人满脸疑惑地看着金泽森。 只见金泽森两道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在眉心蹵成了一个“川”字,火急火燎地说道:“城北一家三口惨遭灭门。” 季夏心道:这真是个大案子!可是,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参与此案吧。 想到这儿,季夏不由得偷瞄了一眼高寒。只见高寒略一思忖,双手抱拳,拒绝道:“金大哥,虽然我们很想留下帮你,奈何公务在身,已不便在京城久留了!抱歉。” 告假多时,也该回去复职了! “这事儿容易!我来之前,已请示了林大人,林大人已修书一封,向杨大人借了二位。想必此时,杨大人已经收到了书信。”金泽森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说道。 “这……”高寒被金泽森一出先斩后奏的操作整得有些不知所措,顿了顿,看了看季夏,仿佛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见后者朝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应允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听金大哥安排吧!” “我验尸的工具……” “不打紧,包在我身上,我会派人送来。”金泽森抢过了季夏的话头,飞快地说。 “那快随我去案发现场看看吧!” 金泽森内心不由得自我赞赏了起来,心道:幸好自己机智,提前向林大人请示了,才把这二位帮手留下。尤其是季夏,他敢拍胸脯打包票,这验尸的本事,季夏敢说第二,这普天之下,无人敢称第一! 想到这儿,金泽森的目光忍不住一直跟随着季夏,眼神中,藏不住的是满满的欣赏。 季夏被金泽森炽热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这金大哥,怎么突然用这种眼神看我?这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金大哥,这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季夏忍不住开口。 金泽森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正色道:“这户人家姓沈,在京城开典当行的,比不得关老爷富贵,但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今天清晨,隔壁邻居听到沈家的狗一直疯狂叫唤,靠近一看,发现门虚掩着,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便大着胆子朝里头瞧了瞧。这一瞧,差点没把他吓死。” 金泽森介绍案情时,活像个说书之人,颇喜欢留有悬念,非要等着别人开口问他,才会缓缓道来。季夏和高寒与之接触几次,早已将他的套路摸得门儿清,偏就不问他。 “你们不好奇吗,为什么不问我啊!”金泽森实在忍不住了,抱怨道。 他急着将案情全盘托出,“他进去一瞧啊,沈家一家三口,全死了!地上全是血迹。” “这么大的仇恨?”高寒不禁脱口而出。 季夏也表示同意。灭门惨案,确实是仇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正说着,三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沈家。 沈家是一处城郊的独立庭院,与周围的房子相距大约二十尺。 庭院外围有一圈围墙,仅不足五尺,这高度对于一个成年人并不算困难。 季夏绕着庭院走了一圈,发现墙边有翻踩进入的一行脚印痕迹。又仔细检查了沈家门锁。门锁上沾有血迹,但并没有被撬的痕迹,推测凶手应该是翻越围墙进入被害人家中行凶,后又从大门离开现场。 沈家的门虚掩着,一推开门,血腥味扑面而来,直冲天灵盖,季夏忍不住皱了皱眉。 就在此时,沈家院中的黄狗吠叫不止,季夏吓了一跳,心道:“这狗还挺机警的!” 金泽森正欲阔步进入,季夏忙将其拦住:“金大哥,这现场血迹斑斑,可曾有人进去过?” 季夏远远一看,门内大堂都是血迹,要是有人曾进去过,破坏了现场,不利于血迹分析。 “报案的邻居看到这场景,哪还敢进去!放心吧,没有外人进去过。” “那就好,咱们小心些,这些血迹,可都是关键证据。” “通过血迹也能查出真相?”金泽森疑惑地喃喃道。 季夏并不接话茬,径直朝里走去。 从大门往里走,先是要路过一处小花园。花园里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小径边上,新翻的泥土里种着几株茶花,花园一角搭着一个小木屋,木屋里头拴着一条黄狗,此刻正吠叫不止。 再往里走,便是沈家大厅。 沈家大厅杂乱不堪,花瓶、盆景、摆件摔落在地,有很明显的翻找和打斗痕迹。 地上躺着三名死者。 季夏先根据三名死者的尸僵情况,推断死亡顺序为沈家家主沈昊雄、沈家夫人沈黄氏、沈家独子沈丰。 第一名死者沈昊雄,死亡时间为昨天夜里子时,于大厅中呈仰卧式,双臂以及双手可见刺切创口,右手掌心沾有木刺,左上侧腹多处创伤,刀口形状一致,可以推断是同一锐器所伤。最深一处长约四寸,经判断为致命伤。 所穿寝衣上有流柱状血迹,腹部衣物有大量浸染。死者右侧地上有一根木柴棍。 第二名死者沈黄氏,死亡时间为昨天夜里子时,仰卧于大厅与内室之间,颈前有一处长约四寸左右横向创口为致命伤,伤口由浅至深于被害人颈部左侧外上至右侧前下,创缘整齐。 墙上见有大面积喷溅状血迹。沈黄氏衣领处有浸染、流柱状血迹,颈部下方见一处血泊。 第三名死者沈丰,死亡时间比其父母晚三个时辰,大约在今天寅时,于大厅靠近院门处呈俯卧式,背部有一把长约四寸的匕首垂直插入致死。后背衣物有大面积浸染。 身上有宽约三寸淤青痕迹,共计八处,为死前伤。后脑勺有木刺附着。 “沈丰死前有过短暂挣扎”季夏注意到沈丰的尸体旁有两道血迹,猜测是死者爬行所致,“不过最后还是失血过多死亡。” “金大哥,三名死者死因分析,我晚些写一份报告给你。”季夏仔细检验了一番之后,已对三具尸体的情况了如指掌。 “看这沈家大厅有被翻找迹象,疑似是入室抢劫被发现后杀人灭口,倒不像是仇杀。”高寒在沈家大厅转了一圈,得出结论。 “这范围也太大了!沈家是做典当生意的,有些小钱,全京城一半以上的人都知道。”金泽森皱着眉头,苦笑着说道。 “季夏,你快看看尸体上还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季夏无奈地摇了摇头,“金大哥,我只是个仵作……” 言下之意,她只会检验尸体,将死者的死因告诉他,至于查案……那是衙门的事儿。 金泽森也不说话,只有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季夏被他的目光刺得心里堵得慌,叹了口气,说道:“这尸体上的信息就这些了……” 高寒替季夏解围道:“金大哥,这死者家既然是开当铺的,那想必总有些当票记录这些,或许,你可以从中着手调查。” 金泽森听罢,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道:“真是多谢高兄弟提点,我这就着手去查!”说完,抱着拳认认真真地向高寒、季夏二人拜了一拜:“多谢二位相助!” 高寒、季夏被金泽森突然行的礼,吓了一跳,忙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 “久入芝兰之室,久闻不觉其香。我这在沈家待久了,鼻子连血腥味都适应了。”等待小厮来搬运尸体时,百无聊赖的高寒找起了话题,却不见季夏应和,扭过头去,只见季夏轻蹙着眉头,看着沈家的三具尸体表情凝重,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她这人,总是在思考的时候不自觉地蹙起眉头,这一习惯,怕是连她自己都未发觉吧。 高寒看着季夏出神的模样,不忍心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 只听季夏喃喃自语道:“真奇怪。” “高大哥,你说,为什么沈丰的死亡时间会比他父母晚三个时辰呢?”季夏百思不得其解,便想着和高寒探讨一番。或许,两个人可以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高寒被她认真的模样逗乐了,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有何难,左不过是先杀了他父母,再杀的他呗?” 季夏却是摇摇头,对高寒的观点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们刚刚从现场环境中推断出凶手是入室抢劫被发现后杀人灭口,那么他拿完东西为什么不立刻离开呢,非要等着沈丰回来?” “等等,你说,沈丰……回来?” “对啊,你想,如果沈丰不是当时不在场,怎么可能没听到凶手与沈昊雄争执的动静?” 季夏再次缓步走入沈家大厅,指着沈昊雄手臂上的几处创口对高寒说:“这几处刺切创口均在手臂外侧,很明显是在与凶手争执时,所产生的抵抗性伤口。如果沈丰当时在家,他一定会听到动静,所以我推断,沈丰当时一定不在家里。” 高寒细细想了想季夏的这番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那么,又回到刚才的那个问题,凶手拿完东西为什么不马上离开呢?”季夏的两条秀眉又不自觉地皱在了一起。 “还有一处地方我想不明白”季夏转头对高寒说:“高大哥,你看,其他两名死者的致命伤都是在正面,唯独沈丰是背面一刀,失血过多而死。” “这不难解释,有可能是沈丰回家后发现自己父母躺在地上,吓得赶紧逃命,却被凶手发现了,凶手就从后面一刀刺入。”高寒思忖了一下,解释道。 季夏心中还是疑虑未消,并没有完全被高寒的解释说服,她的眼睛被地上一处特殊形状的血迹吸引住了,喃喃自语道:“是吗?” 第三十三章 非要拉小人当垫背 府衙停尸房中,季夏坐在一旁,望着几块白布怔怔地发呆。白布之下,是三具僵硬的尸体。 季夏总觉得整个案件迷雾重重。若说是劫杀,那么沈丰的死亡时间就很可疑,若说是仇杀,现场又有很明显的翻找痕迹……她仔细回忆着案发现场和三具尸体上的每一处创口,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金泽森爽朗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们俩在这儿!” “看来,金大哥此去,收获颇丰?”高寒见金泽森心情不错,估摸着他是查到了一些线索。 “知我者莫过于高兄弟!”金泽森嘴角勾起一抹欣喜,说道:“我去查了沈家的当铺,询问了他家伙计,又调查了当铺里所有物品与票号。果然,有所发现!” “那真是太好了!”季夏笑着说。 要知道古代没有什么电子账单和支付记录,要调查一家人的财务情况,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儿。 “据当铺的伙计说,前些天,当铺新收了一个死当,名为马踏飞燕,是个东汉朝的古董,价值连城,沈老爷喜欢得紧,当晚就带回了家中。于是我又派人去沈家找了一番,就是没找着伙计说的这个马踏飞燕。” “那也就是说,找到这具‘马踏飞燕’,就能找到凶手了?”季夏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可是,这……这无从下手去找呀!” 高寒接话道:“但是我们可以从知道这件古董落入沈家的人着手。” 季夏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如果能想到,岂不是抢了我高兄弟的饭碗了!”金泽森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季夏的额头,调侃着说道:“你还真是贪心,会验尸还不够,还想会破案!” 季夏被金泽森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上顿时升起两朵红晕。 “不过,多谢二位了,时候也不早了,抓紧回桃源县复职吧,请恕在下公务在身,无法相送。改日,你们再来京城,我定当好好款待。”金泽森收敛起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对二人说道。 “可是,这案子还没……”季夏的眼神闪烁着光芒,带着期待和祈求似的,看着高寒。 这案情还未水落石出,尸体上的疑点还未揭开,季夏实在是不愿意就这样回去桃源县。 高寒看透季夏心中所想,略一思忖,说道:“金大哥,此案疑点重重,我二人还是暂且留下,待真凶落网,再行离去。杨大人那边,我自会向他解释,想必他也能谅解。” 高寒与季夏愿意留下,那对金泽森来说,大为裨益,当即便一把揽过高寒与季夏的肩膀,说道“好兄弟!” 季夏本就比金泽森矮一个头,此时就像是一只小鸡仔,被金泽森夹在腋下。 她愣了一愣,被金泽森毫不避讳的举动吓了一跳,却见金泽森神色如常,想来他为人爽直,并无非分之想,是真的把季夏当成了自己的兄弟!如果季夏是个男子,怕是要拉着她拜把子了吧! 一念及此,季夏不禁哑然失笑。 金泽森这才发现刚刚太过激动,自己的行为有点失态,完全没考虑到季夏是个女孩子,随即将季夏、高寒二人放开,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你们肯留下来帮我,我实在是太激动了!” “没关系,金大哥,案子要紧。” “好,那我们就先从当铺伙计黄丹入手吧。”金泽森见季夏毫无扭捏之态,直觉着此女子真是与众不同,心下对她的好感又增添了一份。 “黄丹是沈夫人内侄,不仅整日好吃懒做,还监守自盗,偷改账簿,从中获利,被沈老爷抓到过几次。沈老爷几次三番想将他辞退,但都看在沈夫人的面子上饶过了他。” “看样子,这黄丹与沈老爷有仇。”季夏听完,顿觉此人有强烈的杀人动机。 高寒却并不认同,说道:“但沈夫人待他不错啊。况且,他有沈夫人这层裙带关系,沈老爷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你这么一说,也挺有道理的,如果他杀了沈老爷夫妇,岂不是自断财路?”季夏深觉高寒分析得有理。 三人正分析着,不知不觉已来到黄丹家门口。 金泽森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应答。 “真奇怪,我查完当铺后,我吩咐他在家等我的啊。”金泽森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金泽森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手上敲门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睡眼朦胧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的身上只裹着一件石青色广袖长袍,上面的扣子还扣错了几颗。俨然一副刚从睡梦中醒来,匆忙起身,披上外衣来开门的模样。 “金捕头,您来了。”黄丹眯着眼,打着哈欠说道。 金泽森看他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抡起手臂就削他脑袋,气势汹汹地说道:“我不是让你在家等我来吗!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黄丹一听,顿时被吓得一激灵,赶紧赔笑道:“金捕头,我哪敢啊!我这不是闲来无事,睡个回笼觉吗!快请进,快请进。” 三人在屋子里坐下,黄丹钩头耸背,垂着双手,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 “你很困吗?”季夏注意到黄丹在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连续打了五六个哈欠。 “昨天夜里子时你在哪里,干什么去了?”金泽森瞪了黄丹一眼。 “金捕头,小人,小人昨天晚上喝花酒去了。”黄丹嘿嘿一笑。 “可有人证?”季夏问道。 黄丹神情有些恍惚,显然是太困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季夏在说什么,所以并未接话。 金泽森生气地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问你话呢!没长耳朵啊!” “啊?刚刚,大人您问什么?”黄丹如梦初醒一般,露出迷惑的眼神。 季夏见状,十分无奈,叹了口气,说道:“我是问你,你和谁一块儿去的,有没有人可以为你作证?” 季夏想着,妓院人多眼杂,像他这般不起眼儿的,怕是很难令人记住。若是有人一同前去,问起话来,更为方便。 “有的,有的,小人是和街口卖面的小六子一道去的。”黄丹忙不迭答道,生怕自己回答慢了,金泽森的手指关节敲的就是他的脑袋,而不是桌子了。 “行吧,咱们就去小六子那边问问!”金泽森站起身对黄丹吩咐道:“在家老实呆着!” 黄丹立即拍着他骨骼分明的胸脯,向金泽森保证,自己必定唯命是从。 街口卖面的小六子,真名赵富贾,因家中排行老六,所以开了个六子面馆,久而久之,大家都喊他小六子。 说是面馆,其实也就是一个小摊位。其实,六子煮面手艺不错,生意也算是兴隆,按理说,早就该买个店铺了,但因其热爱吃喝嫖赌,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几个钱儿,所以也就只能摆个小摊儿,混口饭吃。 不知不觉中,三人已来到六子面馆。 “小六子,我问你,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黄丹一块儿喝花酒去了?”金泽森丝毫不含糊,开门见山地问道。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面馆的客人络绎不绝。小六子根本无暇理会金泽森的问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是啊。” 三人见小六子神色如常,猜测六子并未撒谎,当即放下心来。 “不如,咱们吃碗面再走吧。”季夏提议道。 “忙活了一上午,也该休息一下,填填肚子了。”金泽森也正有此意,六子面馆的香味勾起了他的馋虫,况且,肚子已经在发出“咕咕”的抗议声了。 “小六子,来三碗阳春面。”正说着,金泽森找了张空桌子,拉了把椅子,招呼着季夏、高寒二人一同坐了下来。 六子家的阳春面根根利利爽爽,淡酱色面汤清澈见底,汤上浮着大大小小金色的油花和翠绿色碎蒜花,清淡爽口,不一会儿,众人就将面前的这碗面条一扫而光。 金泽森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坐着小憩之时,无意间听得一男子正与小六子说着话儿,谈话间,仿佛两人关系十分密切。 这一听,就听出了事儿! 金泽森不由得拍案而起,一个箭步冲到小六子面前,凌厉地说道:“你骗我!你昨天晚上没有去喝花酒!” 原来,刚刚那男子正与小六子说着昨天夜里赌钱赌到天亮,还邀约他今天夜里再一同去赌钱。同一个人,必定不会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因此,金泽森断定,小六子撒谎! 小六子一下子被吓懵了,颤抖着说道:“对对对,小人,昨天晚上在赌坊赌了一夜……” “这回说的是真话吗?”金泽森怒喝道。 “是是是,小人不敢撒谎”小六子伸出手指,指向刚和他讲话的那个男子,说道:“金捕头,他可以作证。小人这回说的全是实话。” 金泽森见那男子点了点头,随即扔下面钱,匆匆离去。 黄丹显然没想到金泽森会这么快就去而复返,令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一打开门,金泽森一把就抓过了他的衣领。黄丹本就瘦小,而金泽森是个习武之人,手劲极大,毫不费力地提溜着黄丹进了屋,一甩手便将他摔在椅子上。 黄丹正欲起身,金泽森一把将他推倒,两只手顺势撑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用身躯,拦住了黄丹。 “说说吧,昨天夜里究竟干什么去了?”金泽森冷不丁地开口,言辞并不激烈,但整个人气势十足,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尽在掌握。 此时,金泽森的脸向黄丹靠近,黄丹早就被金泽森气势所吓,哪里还敢睁眼,急忙将头撇向一边,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连牙齿都开始打架,结结巴巴地说道:“小人,小人昨天和小六子喝花酒去了……” “还敢说谎?小六子已经全部招了,你们俩昨天夜里杀人去了!”金泽森威胁道。 黄丹瞬间急眼,整个人瘫软在地,冷汗直流,“冤枉啊,金捕头,小人冤枉啊!小人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杀人!” 这小六子干嘛扯上自己!“一定是,一定是小六子杀了人,小人没杀人啊!他干嘛非要拉小人当垫背!这天杀的啊!” 第三十四章 未尝不是一种可能 “那你昨天子时时分,你究竟干什么去了!”金泽森呵斥道。 “小人,小人喝花酒去了……”黄丹心虚地说。 还是这番说辞!金泽森气得忍不住抬起手,对着黄丹的脑袋就是一下,“再仔细想想!” “金捕头,饶命啊,小人真的是喝花酒去了!” 金泽森的手对着黄丹的脑袋又是一下,“我好好问你话,你不说,那就去牢里说!”说着,就拎起了黄丹的衣领,作势要拖他去牢里问话。 黄丹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直朝金泽森磕头:“金捕头,金捕头,我老实交代!我昨天夜里,去城西一户人家家里偷东西了。” “这回,你没骗我?” “小人对天发誓,绝对没有骗您!”去偷东西,总比杀人罪要轻吧,杀人,可是要被砍头的。一想到这儿,黄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继续说道:“那家人姓……姓孟,对,姓孟,屋子门口有两个红灯笼,院子里还有棵枣树,您可以去查!” 听到这儿,金泽森料那黄丹也不敢再欺瞒自己,放开了他的衣领,大手一挥,对着作壁上观的高寒、季夏二人说道:“咱们走吧。” 这一场金泽森审问黄丹的“戏”看得季夏大呼过瘾! 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金泽森在面对罪犯之时,与平时爽朗开怀的面貌完全不同,从气势上就碾压了对方。 而且,金泽森无疑将黄丹的心里狠狠地拿捏住了。尤其是攻破黄丹心理防线的那句“小六子已经招了”,细细想来,竟有点像几百年后著名的“囚徒困境”非零和博弈论!而这些,都是金泽森平时审讯时自己琢磨出来的办法!季夏不禁对金泽森刮目相看。 黄丹好不容易将悬着的心放下,只见季夏忽然想到了一事,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对着他摊开了手,说道:“拿来!” 黄丹装作不知:“什么啊?” 季夏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说:“你说呢?” 黄丹极不情愿,但也不敢忤逆一旁盛气凌然的金泽森,只得乖乖地交出一袋夜明珠,“都在这儿了。” “对了,沈家人都死光了,我是不是可以继承沈家产业?”黄丹试探着开口。 季夏压根儿不想搭理这个人,接过赃物,嫌恶地瞥了瞥,和金泽森、高寒一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根据黄丹的描述,三人很快就找到了城西孟家。 三人先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看到了院中的枣树,确认了是黄丹所述的孟家之后,金泽森上前敲门。 过了不多久,一位身着枣红色祥云暗纹锻锦长袍的中年男子,便出现在三人眼前。 “请问是孟老爷吗?”金泽森率先开口。 “正是,不知三位是……”孟老爷看着眼前衣着体面、举止文雅的三人,疑惑地问道。 “孟老爷,在下乃京城捕头金泽森,想请教您……” “没有没有。” 还未等金泽森把话说完,孟老爷就“呯”的一声把门带上了。 金泽森一脸无奈地看向季夏和高寒,苦笑道:“我有那么吓人吗?” 季夏与高寒被孟老爷此举也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金大哥,再试试吧!” 金泽森只好硬着头皮再试试。 “孟老爷,孟老爷,我们来是有事想问你,事关重要,劳你开开门!”金泽森手上敲门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一些。 大概是被敲门声吵得实在没法儿了,孟老爷只得再次将门打开。 还未等金泽森开口,孟老爷又下了逐客令:“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说着,作势又要将门关上。 幸好一旁的高寒眼疾手快挡住了门。 金泽森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就像一只炸毛的雄狮,忍不住吼道:“我话还没说,你关什么门!配合办案懂不懂?再不配合,我就把你抓牢里去配合!” “干什么,你凶什么,杀人了!捕快杀人了!”孟老爷完全不吃金泽森这套,当场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这句话无疑是在挑战金泽森底线!他金泽森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饶是他办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自己好声好气地想问个话,非逼着自己来硬的是不是! “你再喊一声试试!”金泽森一把抓过孟老爷的衣领,凌厉地威胁道,眼睛里的怒火,几乎就要喷发出来。 “孟老爷,我们是京城捕头,过来办案,有要事要问你,麻烦你配合!”季夏眼看着金泽森就要抡起拳头,朝孟老爷的脸上砸去,急忙说道。 这一句话,季夏说得极重。不仅是对着孟老爷说的,也是对着那些想要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说的,更是金泽森的提醒! 如果金泽森真的动手打了孟老爷,即便是自己占理儿,周围百姓那么多,一旦众口铄金,那便是百口莫辩。想必,即便是在古代,捕头随便打人,也会被停职查办的吧。 高寒见状,适时挡在金泽森面前,对孟老爷恭敬地说道:“孟老爷,我们来,是想请问你,昨天夜里家中财物可曾被盗?” 孟老爷淡淡地说:“没有,未曾。” 高寒听完后,不禁皱起眉头:难道黄丹又骗了我们? “你为什么说谎!”站在一旁的季夏注意到孟老爷在回答之时,眼睛无意识地往左边瞟了一下,根据现代心理学的研究,季夏当即便有了断定! “你凭什么这么说!”孟老爷反驳道。 只见季夏从怀中掏出了那袋夜明珠,从中拿出来一颗最圆、最大的,在孟老爷眼前晃了晃,对着夜明珠叹声道:“哎,看来你没人要了,我只好把你带回家去了。” 孟老爷一眼便认出那就是自己丢失的夜明珠,瞬间眼睛都发直了,“女大人,这夜明珠是我的!是我的!”。一双手不由自主地就要向着那袋夜明珠伸去…… 季夏立即侧过身,让孟老爷抓了个空。“你不是说,你家没丢东西吗?” 自从看到夜明珠,孟老爷瞬间换了一副嘴脸。之前,他是断没有想到他们早已将自己丢失的夜明珠找回,此刻正是为自己的出言不逊懊悔万分,无奈之下,只得赔笑道:“是我记错了,记错了!对不住各位大人了!” “那你说说,这夜明珠从何而来,又是何时丢失的?” “小人不敢欺瞒大人,这夜明珠是我前日刚从珠宝店买回,珠宝店的人都可以作证,一共十颗!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丢了。” 季夏摸了摸口袋,数了一下,正是十颗,确是孟老爷之物。 “你为什么不去衙门报案?”季夏不解地问道。 孟老爷尴尬一笑:“我怕被贼人报复!” 一旁的金泽森听到这句话,瞬间暴跳如雷,“你这是助长贼人气焰!你知不知道,如果他不被绳之以法,就会有更多无辜的家庭受害!” 孟老爷一下子被怼得哑口无言。 远处,夕阳正慢慢地向地面坠去。一片片火烧云层次分明,颜色由西向东逐渐变淡。 “金大哥,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去查一下那个来典当‘马踏飞燕’的人?”经查证,黄丹已无作案嫌疑,那剩下的,就只有那个去典当的人了。 金泽森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来典当的人是个赌徒,这‘马踏飞燕’原本是他家的传家宝,因其欠了巨额赌债,只好拿出来典当。一拿到钱,就又跑去了赌坊,至今还没出来过。” “至今?”季夏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算起来,从他典当,已有两日余。这世上竟有如此嗜赌如命之人,可以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赌钱?还真是开了眼界。 “是的,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熬得两眼通红,我们和他说话,他也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就‘钻’到‘赌’这件事儿上了。赌坊的人都可以替他作证。” 金泽森话音一落,就意味着,这案子到这儿,又陷入了死胡同。 “除了沈家一家三口外,只有他俩有机会知道沈家有‘马踏飞燕’这件事!”金泽森急得直薅头发,“可他俩都有不在场证明!” “等等,金大哥,你说,除了沈家一家三口?” 季夏突如其来的反应令金泽森不由得愣了一下,以为季夏是没听清,于是随口答道:“是啊。” “为什么把沈家一家三口排除在外?”季夏若有所思道。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迷雾中摸索前行的人,面前有许多道门,她需要找到一把钥匙,一把可以打开所有门,揭开所有谜团的钥匙。她有着很强烈的预感,自己就快要找到那把钥匙了。 “你是说……”高寒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他不禁望着季夏缓缓开口,显然后者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不可能啊……”高寒还是不敢相信。 “这未尝不是一种可能!”季夏坚定地反驳道。 听着这两个人打哑谜似的隐晦对话,金泽森顿觉被他俩“冷落”了,立刻停下脚步,佯怒道:“说人话!” 季夏回头看着金泽森努力板着张脸,假装生气地模样,不禁哑然失笑:这堂堂八尺壮汉,竟然耍起了小脾气。赶忙上前,用手轻轻拉了一下金泽森的衣袖,笑着道:“金大哥,我解释给你听!” 第三十五章 案件重演 季夏将自己的疑虑和猜想,对金泽森和盘托出。 金泽森不禁睁大了双眼,感叹道:“这怎么可能呢!” “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出第二种解释。”季夏坚持己见。 诚然,他相信季夏结合死者尸检、案发现场所作出的推断,但是有一个关键点,他还是没想明白。就是,这一切,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古董“马踏飞燕”又去哪里了呢? “金大哥,不如,我们回一趟沈家。” 沈家,是案件的发生地,也是整个事件的源头。当一切真相都被迷雾所掩,与其盲目碰撞前行,不如回到原点。 金泽森显然没想到季夏会作此提议,微微一怔,与高寒互相看了一眼,思忖片刻,便应允了。 行至沈家,金泽森不假思索地就要推门而入,被季夏拦住,提议道:“金大哥,不如,我们案件重演一遍吧!” “案件重演?”金泽森与高寒第一次听说这种破案方式,陡然来了兴趣。 “对,代入凶手的角色,模拟犯罪过程。”季夏解释道。 高寒一点就透,指着门旁边的围墙,说道:“既然是模拟犯罪过程,按照我们此前的推论,我们应该……往这儿翻进去。” 三人正翻得起劲,沈家庭院中的大黄狗听到了动静,狂吠不止,惊扰了沈家的邻居。那邻居探出身来张望,大声喊道:“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三人手忙脚乱地从墙上下来,正要解释,定睛一看,刚刚喊他们的正是那个报案人。 金泽森赶忙上前打招呼:“舒大哥,是我啊!” “哦,原来是金捕头。你们这是在……” “舒大哥,我们来查案的!” 舒大哥狐疑地朝着三人瞧了瞧,这金泽森是京城的捕头,他倒是认得的,若说来查案,也确实可信,可是这翻墙……查案,用得着翻墙吗! 金泽森见他不信,忙又补充道:“我们模拟一下凶手犯罪过程。”这才打消了舒大哥的疑虑。 “行吧,那你们继续吧!”说罢,甩着手臂就打算进屋去了。 “舒大哥,舒大哥请留步。”季夏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舒大哥小跑过去。 “舒大哥,刚刚你是在窗户那儿看到我们翻墙的吗?” 舒大哥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听见沈家那狗叫唤得紧!担心又出什么事儿了,这一开门就看见你们仨在爬墙了。” “那黄狗平时也这么叫唤吗?” “没有,沈家那狗聪明得很,沈家家主平时也会对它做些训练引导,如果不是见到陌生人,一般很少叫唤。” “那沈家发生命案的当晚,你可曾听见沈家黄狗的叫声?” 舒大哥侧着头,回想了一下,答道:“你这么一问……我那天一晚上好像都没听见狗叫声!” 季夏听完这话,心中的猜想又验证了几分,朝着舒大哥微微一礼,说道:“多谢舒大哥。” “季夏,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高寒见季夏与舒大哥聊完,站在原地不动,怔怔地出神,不由得问道。 “沈家黄狗训练有素,见到陌生人才会叫唤。而当天晚上,舒大哥并未听到狗叫声!” “你的意思是说……” 季夏略一点头,说道:“这就说明,凶手极有可能是这只狗熟悉的人,甚至是……它的主人!” “这有什么!有时候晚上睡得沉,舒大哥没听到,也是有可能的。”金泽森质疑道。 尽管季夏相信自己的直觉与推断,但金泽森所言,也不无道理,于是并未反驳。 “真奇怪,脚印消失了。”翻过围墙后,季夏忽然开口说道。 高寒与金泽森闻言,也低下头查看了一番,异口同声道:“还真是!” “我们之前看到墙边脚印,便推断凶手是翻墙而入……” 高寒认同道:“如此说来,围墙外边的脚印,就是凶手故意沾染上去,误导我们!” “季夏,我现在有点相信你说的了。”金泽森感慨道。 “我们现在开始由零开始,重新组织案情。”季夏站在沈家大厅门口说道。 “首先,我们是不是可以肯定,凶手原本的目的是为了盗取‘马踏飞燕’?”高寒问道。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的。”自从“翻墙入院”一说被推翻,金泽森对之前所有的推论都持怀疑态度。 “这样吧,假设凶手是为了偷盗,我们试着将案件重演一遍。“季夏提议道。 高寒与金泽森二人都表示认同。 “首先,假设我是凶手,我前去偷盗沈昊雄新得的古董,。”说着,季夏自动代入了凶手的角色,蹑手蹑脚地朝着沈昊雄的卧房走去,“但走的时候却被沈昊雄发现。” “于是……”此时,季夏回头,发现金、高二人还愣在原地,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快来扮演一下沈昊雄。” “沈昊雄会怎么做呢?”金泽森手足无措道。 “他会顺手路过柴房的时候捡一根木柴棍,前去追盗贼。”高寒思索了一下,给出自己的见解。 “对,因为我们发现沈昊雄的尸体旁边有一根木柴,而且他的右手掌心还沾有木刺。”季夏接话道。 “他们一个逃,一个追。凶手与沈昊雄扭打在一起。到达这个位置。”季夏想象着当晚的场景,一路走到了大厅沈昊雄陈尸的位置,“凶手忽然狂性大发,掏出一把匕首,疯狂刺向沈昊雄。” “这时,第二名死者沈黄氏听到动静赶来。”金泽森看到季夏和高寒的演绎,自动代入沈黄氏的角色,“她吓得尖叫起来……” “此时,凶手已经杀红了眼,对着沈黄氏的脖子就是一刀。沈黄氏当场毙命。”季夏紧接着说。 案件推演进行到这儿,非常顺利流畅。这意味着,他们之前的推断都是正确的。金泽森的眼神中不禁露出了期待的目光。他相信,真相就快要到来了。 正在此时,季夏指着地上一处血迹,提出了新的疑点:“你们看,这是一处低速撞击型血迹,整个血迹边缘呈不规则的放射状,很明显,这是凶手杀完人之后,拿着滴血的凶刀,在此逗留形成。可是凶手为什么不立即拿着‘马踏飞燕’离开呢?” “接着凶手又去围墙边留下脚印,让人误以为他是翻墙进来的。”高寒若有所思道。 “不,这说不通,还是没办法解释凶手为什么不立即离开。” “还有第三名死者沈丰……” “我来扮沈丰。”金泽森自告奋勇。 “沈丰一回到家后,发现自己的父母躺在地上,就被凶手从背后用木柴棍袭击……”季夏一边说,一边抡起手臂做出要袭击金泽森的动作。 “且慢!你是说,沈丰是被凶徒用木柴棍袭击的?”高寒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处疑点。 “对啊,我在沈丰的后脑勺发现过木刺。” “那他后背的刀伤呢?” “应该与杀死他父母的是同一把刀……等等”季夏忽然恍然大悟,“我手上正拿着凶刀,为什么用木柴棍去袭击沈丰?”直接一刀刺死他岂不是更方便,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除非……这一切都是沈丰做的!”季夏得出结论。 “但是我记得你说,沈丰的刀伤是从背后垂直刺入的。”说着,高寒捏起了右手,想象拿着一把刀,朝着自己的后背刺去…… “要造成垂直的伤口,很难做到,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原因”季夏解释道:“如果一个人是背过手去刺伤自己,那么从力度的方向来说,伤口应该会向上略勾,伤痕深度也会有深浅变化。” 可她检验过,沈丰背后的伤口,确系由凶刀垂直插入导致。 “那如果,那一刀不是他自己刺得呢?”高寒思索了一番,冷不丁冒出来这一句。 “那不是又推翻沈丰是凶手这件事儿了?”金泽森跳着脚说道。他才刚接受这一可能性,高寒一句话,又让推理退回到原点。 “不是……” “我懂高大哥的意思了!”季夏接口道:“既然自己无法在后背造成垂直伤口,那何不借助外力?” 金泽森忍不住用手扶了扶额,他可真是越听越糊涂:这俩人一唱一和,一会儿说沈丰是凶手,一会儿又说不是,现在又来一个“外力”。 只见季夏走到之前沈丰尸体所在位置,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了周围的家具摆设。 “在这里,我找到了!”季夏激动地招呼着金高二人。 只见她用手指着旁边木柜的一处磨损说道:“想必,此处磨损,就是沈丰用力将匕首卡进去时造成的。” 高寒和金泽森用手比划了一下缝隙的宽度,确认与匕首刀柄的宽度相近! “看样子,沈丰的确是始作俑者!” “如果说,制造背后伤口是为了故意误导我们,造成案发现场有第四人的假象,逃脱罪责,也不至于下这么重手吧?”金泽森无法理解沈丰的所作所为。 那也太疯狂了,沈丰背后这一刀,直接要了他的命。 “我想,是因为这个”高寒从地上捡起了一粒小小的鹅卵石,“他当时可能不小心滑了一跤,才导致伤得那么重。” 季夏点了点头,觉得高寒的分析很有道理,说道:“那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回到府衙,季夏当即便检验了沈丰的鞋底,证实了高寒的猜想。 “沈家灭门案总算真相大白了!”金泽森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金大哥,我想,不仅灭门案真相大白,‘马踏飞燕’也能被找到了!” “对啊,这可是关键证物!”金泽森一拍脑门,说道:“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它在哪呢?” 季夏看着沈丰鞋底的泥土,淡淡一笑,说道:“我想,应该在沈家的几株茶花下面。” 第三十六章 自认杀人凶手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男子突然闯了进来。 定睛一看,那男子竟是薛大宝,此时正泪眼婆娑地望着季夏。 “大宝,你怎么来了?” “师父,求你救救禾凝!” 薛大宝陡然冒出来的这一句话,令季夏等人心中不免滋生千百个疑问:禾凝是谁,与薛大宝是什么关系…… 眼看着薛大宝此时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想必事态紧急,暂且把疑问咽下,接口道:“好。” 事急从权,季夏、高寒二人向金泽森略一道别,当即便收拾行囊与薛大宝返回桃源县。 回程路上,季夏与高寒才从薛大宝口中了解事情的大概情况。 原来,禾凝是一户钱姓人家的丫鬟。钱家是做染布生意的。半个月前,钱老爷意外身亡,薛大宝在调查的时候认识了禾凝。 三天前,一名妇人前来报案,声称丈夫李大勇在家暴毙身亡。薛大宝检验后,发现死者系砒双中毒而死。几经调查后,发现钱家大少爷钱志轩曾与李大勇发生过激烈争吵,又经药店老板指认钱志轩曾到店购买砒双…… “师父,种种迹象表明,钱志轩有重大嫌疑。可就在此时,禾凝到县衙投案自首,说是自己毒害李大勇。” “你是说,戎禾凝自认杀人凶手?” “师父,禾凝她不会杀人的!”大宝大声地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如果没有杀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季夏提出质疑。如果不是另有目的,她何必将这杀人的罪行揽上身! “禾凝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我相信她一定有什么苦衷。”大宝的眼神无比坚定。 禾凝一案,据薛大宝的描述,人证物证俱在,且与禾凝投案自首后的口供并无二致。单凭薛大宝的主观臆测,在公堂上根本站不住脚。何况,杨大人并非无能昏庸之辈,从表面证供来看,禾凝一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师父,求求你相信我。”说着说着,大宝的眼睛里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季夏见薛大宝一脸可怜巴巴地模样,也不免心软,说道:“人命关天,如果她确有冤情,我与高大哥一定会想办法还她一个公道。” 回到桃源县,向杨大人复职后,季夏、高寒、薛大宝三人便来到了死牢。 死牢,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随着死牢的大门一关,季夏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眼前的昏暗的光线。 整个死牢只有一条窄窄的过道,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空气里弥漫着的腐败气味,让季夏觉得恶心。大宝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提醒季夏:“师父,小心脚下……” 大宝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小小的牢房门口。戎禾凝就被关在里面。 许是大宝曾与牢头打过招呼,因而禾凝的双手双脚虽然都被套上了铁链动弹不得,但衣衫、头发丝毫不乱。 她听到动静便向牢门走来,“大宝,我不是叫你不要来看我吗?”她这几句话声音清冽,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让人不由得凝神屏息倾听。 “禾凝,这是我师父和高大哥,有他们在,一定能洗刷你的冤屈!” 禾凝扭头向季夏打量而来,略一点头便算作是打过招呼。季夏借着灯笼的光,才将她的容貌看清。一张脸清丽脱俗,只是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宽大的囚服,给她平添一丝遗世独立的气质。哪里像个丫鬟,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我就是凶手,哪有什么冤屈,你快回去吧。”禾凝飞快地下着逐客令。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到了墙角,撇过了秀脸,任凭大宝怎么喊她,也不理睬。 季夏与高寒还是第一次在死牢吃“闭门羹”,心里好不痛快,但顾及大宝情面,便未发作,只是拉着大宝离开了死牢。 不过,戎禾凝拒绝的态度,反倒引起了季夏的兴趣,她渐渐相信大宝说的话了。可惜,从她的口中,问不到什么,只好从尸检上入手,开始重新调查。 季夏来到她熟悉的仵作房,穿戴整齐后,掀开了那一层白布。白布下是这个案子中的死者李大勇。 “死者,男,三十岁左右,砒双中毒而死。”季夏检验完尸体后,颇有些赞许地和大宝说:“和你判断的一样。” “禾凝在自首时也是这样说的……师父,你还能在尸体上看出些什么吗?” 季夏摇摇头,说道:“我和你看到的一样。” 大宝听完,默默地耷拉下了脑袋,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不过……还可以试着从杀人动机方面开始调查。” 听完高寒这句话,薛大宝的眼神中又闪烁出了希冀的光。 “高大哥说得对,戎禾凝与李大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关联。”季夏思忖了一下,附议道:“我倒是想先去会会李大勇的妻子。” 季夏直觉李大勇的妻子十分可疑:丈夫被人用砒双害死,做妻子的竟然毫不知情,明显有问题。 李大勇的家是一座木质结构的独立院落。 敲了许久的门后,李大勇的遗孀李何氏款款而来。 李何氏认出了薛大宝,说道:“大人,你怎么来了,我家相公的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 她的声音柔柔软软,微带着喘息,季夏听着骨头都觉得酥了。 再细看此人,约莫三十岁,身着嫩青色襦裙,一张玉面晕染着淡淡地红晕,美目含情脉脉、顾盼生辉,整个人像是一棵扶风弱柳,此时正软软地依靠在门边。 “我们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我家相公死的好惨哪!”她拿着帕子低下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此时,季夏注意到,她脑后的发丝有些凌乱,上面插着的一支赤红鎏金杜鹃花发簪,歪歪斜斜,摇摇欲坠。 薛大宝听着她的哭声有些不耐烦,急躁地说道:“我且问你,你是何时发现你丈夫暴毙的?” “回大人,小女子是在初五那天晚上戌时左右发现的。” “那你丈夫死的时候你在哪?你和他住在一起,就没发现什么异样吗!” “我那天晚上在对门王婆家教她刺绣。等我回家的时候,丈夫已经死了。” “大晚上还要绣花?”季夏觉得很奇怪,自言自语道。 却不料李何氏听到了这一句,顿时委屈地哭喊起来:“这位女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人们不去审问已经抓到的犯人,却跑来我这儿兴师问罪,是看我孤零零好欺负吗!” 季夏甚觉此女子简直胡搅蛮缠,刚要辩驳,可眼看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还是走为上策,免得徒生事端。 三人在一家茶档坐下歇息。季夏想起刚刚的李何氏,不禁心中起疑,开口说道:“我怎么感觉她不像是刚死了丈夫的样子?” “对对对,师父,我也觉得!哪有人刚死了丈夫三天就穿红戴绿的。”大宝接口道。 “而且,竟然那么凑巧,偏偏在丈夫被人毒害的时候,去对门绣花了……” 尽管没能到屋里细细查看,但从李何氏的表现来看,也是诸多疑点。 此时,窗外的一名中年男子吸引了薛大宝的注意。 “师父、高大哥,你们看,那个人就是药店老板王根生。” 顺着薛大宝的手指看去,只见王根生身着绛紫色锻锦常服正顶着圆滚滚的肚子,大摇大摆地从万春楼出来。 “怎么今日竟是万红亲自送他?”季夏有些惊讶地说道。 要知道,万春楼接待的都是非富即贵,老板娘万红更是眼高于顶。平日里,像王根生这样的普通药材店老板,她根本不屑一顾。 待王根生走远,万红与小厮二人在门口对话。 “这王根生是走了什么大运了,怎么今日出手这般阔绰!” “是啊,每个姑娘那儿都打赏了一两银子呢……” “他的药材铺生意什么时候做得那么好了?”高寒不解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师父,你是想到什么了?” “我也只是猜测,他这‘横财’怕是与李大勇案脱不了干系。”季夏卷着手中的帕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 王根生的药材铺就在这条街的街尾,一个三十尺见方的小铺子,卖些常用的中药材,平日生意惨淡,门可罗雀,所以一般都是由王根生亲自看管。此时,王根生正低着头,认真地翻阅着账簿,丝毫没听见三人的脚步声。 “王根生,把你的账簿拿来给我瞧瞧。”薛大宝板着一张俊脸,用手指关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算作是打过招呼了。对于这位间接害禾凝坐牢的老板,薛大宝觉得不需要给什么好脸色。 王根生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定睛一看,来的是薛大宝,立即换了副脸色,拱着双手,弯下腰,谄媚地说:“原来是薛捕头大驾光临。薛捕头近日来,是想买点金疮药还是活血止痛散之类的呢?” 薛大宝连忙摆手,正色道:“我们来看看你的账簿。” 王根生瞬间敛起笑容,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说道:“原来薛捕头是为了案子来的。可是这案子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 薛大宝见其站着不动,猛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王根生只好屁颠屁颠地将账簿捧来,毕恭毕敬地递到薛大宝手中。 薛大宝一接到账簿就立即给了季夏。 季夏与高寒拿着账簿,一行一行仔细地对比着。终于在这个月初五上午的账簿上,季夏发现有一页账簿有明显修改痕迹,跟高寒小声说道:“你看,这个‘钱’旁边的‘金’字旁的位置太靠中间了,就像是原本要写‘金’,硬是改成了‘钱’字。” 两人相视,心中已猜中了七八分:果然事有蹊跷,而且姓“金”的怕是逃不了干系。 季夏余光瞥见王根生正站在他们不远处,偷瞄着他们的举动,当下便心生一计。 第三十七章 一出好戏 趁着夜里,在王根生归家途中,高寒与薛大宝略一乔装,偷偷跟着王根生,直至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从背后一举将他套进了麻袋,捆得严严实实的。 王根生大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可此地人迹罕至,哪里有人会来救他。 薛大宝上去,对着麻袋就是一脚,捏着嗓子说道:“别喊了,没人会来救你的。” 王根生吃痛,不禁“哎呦”一声,呼号道:“这位英雄,这位好汉,你们要多少钱,小人都给你们,都可以给你们!” “我们不要钱——要命——”在这片空旷的地方,高寒低沉的嗓音,不禁令王根生毛骨悚然。 远处的季夏看着这两个高大伟岸的男孩子,一本正经地演着这出好戏,一举一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顿时觉得他俩有些可爱,捂着嘴笑得肚子疼。 “这位英雄,这位好汉,放过小人吧,小人可以给你们钱。求求你们,放过小人吧。”王根生蜷缩在麻袋里瑟瑟发抖,不停地求饶。 “大哥,要不我们拿了钱走吧。” “不行,答应了金少爷的事情,怎么可以反悔!”高寒把“金”字咬得极重,生怕王根生听不清似的。 “金少爷?金少爷为什么要杀我啊?”王根生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做了什么事儿,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高寒冷笑一声。 “这位英雄、这位好汉,你们快回去和金少爷说啊,我发誓,保证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的!金少爷大可以方心。” “哼哼,那可由不得你。金少爷说了,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说罢,薛大宝“噌”得一声掏出了佩刀。 正当王根生心如死灰,以为就要死在这里时,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高寒与薛大宝假装贼人担心行迹败露,急忙撤退。 季夏上前解开了王根生套着的麻袋。 只见王根生头发凌乱,脸上布满泪痕,整个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 季夏看到他这副鬼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强忍住笑意,正色道:“王老板,你怎么在这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王根生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发现就她的是季夏,感激涕零道:“多谢季仵作,救命之恩!” “王老板,你客气了,我也是恰巧路过,举手之劳”季夏接口道:“可是,那两名贼人,为什么要杀你啊!” 王老板顿时咬牙切齿道:“金文华这个狗贼,犯下了滔天的大罪,被我知道了,就来杀人灭口!” 季夏闻言,表面装作懵懂不知,内心早已笑开了花:自己赌对了! 于是装作惊愕道:“那王老板你可真是讲义气,豁出性命帮别人隐瞒罪行,搞不好可是要‘连坐’的!哎,我真是为你抱不平啊,这金文华可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还想加害于你!” 季夏和薛大宝相处久了,学得了不少“嘴上功夫”,尽管心里对王根生嗤之以鼻,嘴上却是夸赞了他一番,大大地满足了王根生的虚荣心,又更显得金文华不是个东西! “哼,他做初一,我就做十五,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抖露出来!”王老板被季夏的话一激,更是把金文华恨得牙痒痒。 “没错,这件事,换做是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咱们可千万不能就这么算了!”季夏同仇敌忾道。 “今日一事,真是多谢季仵作了,您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王根生见季夏与她站在同一站线,更是对她增添了不少好感。 “王老板,您这话说得真是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不过眼下,我担心,若是金文华知道你还没死,还会再次对你痛下杀手。” “放心吧,季仵作,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一大早,杨大人就被击鼓鸣冤的声音吵醒,穿戴整齐后稳步上堂,一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只见来人是王根生,竟要推翻此前证供,指控金家少爷金文华购买砒双毒害李大勇;收买自己作假口供,嫁祸钱志轩;买xiong、杀人,一共三件罪状。 季夏听到“买xiong、杀人”,差点儿没当场笑出声来。 杨大人听到“买xiong、杀人”,与李大勇被杀一案毫无关系,也是一头雾水,问道:“买凶杀谁?” “杀我。”王根生紧握着拳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一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杀你?”杨大人见王根生正不是好端端地,这杀人一事不知从何得知,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金文华要杀你?” “那两个杀手亲口说的!” “哦。”杨大人算是弄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王根生突然翻供的导火线。 此时,捕快阿吉已将金文华带上堂。 “小人金文华参见大人。” 转身一看,王根生也跪在地上,疑惑道:“王老哥,你怎么也来了。” “金文华你个狗贼,没想到我竟然没死吧,幸好季仵作碰巧路过,救了我一命。”王根生咬牙切齿地说道。 金文华倒是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怎么几日不见,王老哥竟口口声声喊自己狗贼? “王老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金文华言辞恳切地说道。 季夏见状,生怕王根生起疑,那自己可就白忙一场了,连忙向杨大人建议道:“大人,我们还是先审李大勇一案吧。” 杨大人点了点头,拍了一下惊堂木,说道:“金文华,王根生指证你杀害李大勇,你可认罪?” 金文华一听,顿时郁闷至极,心道:这王根生今天抽哪门子风,怎么突然把这事儿捅漏出来! “大人,小人冤枉。小人对李大勇被杀一事,毫不知情。”金文华把头伏得极低,令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哼,金文华,你看这是什么?”王根生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递给杨大人,“杨大人,这是金文华来买砒双时,我登记下来的账簿。” 又转头对金文华说道:“没想到吧,我没有招你吩咐重新誊抄一份账簿,而是将这关键一页,保留了下来。”王根生说完,不免有些得意。 “快闭嘴,你在瞎说什么?”金文华气急败坏地说道,他恨不得立即堵上王根生的嘴,免得他继续胡言乱语。 季夏慵懒地抱着双臂,作壁上观,见他二人反目,互相攀咬,不禁有些得意。没想到,自己的计策竟然十分管用。 “金文华,本官问你,初五晚上戌时,你在何处?可有人证?” “我在……”金文华支支吾吾半天,也想不出说辞。只怪自己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和家丁对好口供。这案子原本压根儿牵扯不到他身上!这该死的王根生,真后悔没找人做了他! 杨大人见金文华半天憋不出个所以来,阅人无数的他,早就看穿了金文华的把戏,心里通透得跟明镜似的,怒斥道:“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冤枉啊!小人与李大勇无冤无仇,没必要害他啊。” “哦?”杨大人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脑筋转得飞快,心道:好像这金文华确实没有杀人动机,于是问道:“那我问你初五去哪儿,你怎么答不上来,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语气已较之前大有缓和。 金文华暗道:看样子,杨大人根本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那这事儿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大人,小人只是一时情急。大人切莫听他胡说八道啊!”金文华瞥了一眼王根生,暗道:哼,既然你不仁不义,就休怪我无情! 于是对王根生说道:“我看是你杀了李大勇,篡改账簿,想陷害我!大人英明,绝对不会上你的当!” 王根生见金文华抵死不认,还企图将脏水泼给自己,心中更是气愤,说道:“大人,除了账簿以外,金文华还给我白银三百两,作为‘封口费’。那装银子的袋子上还绣着一个‘金’字。而且,小人因为害怕金文华杀人灭口,曾让他签下了字据,就在小人家中。” “闭嘴!”金文华完全忘记还有字据这件事,顿时心急如焚。 看王根生这样子,是非要置自己死地!他不禁用手指着王根生,“你……你……你……”半天却说不出话来。这可真是着了王根生的道了! “啪!”杨大人将惊堂木拍得极响,“还不快点从实招来!” “大人,这砒双时小人买的不假,但杀李大勇的,真的不是我!” “还要狡辩!来人啊,大刑伺候……” 杨大人一声令下,一旁的阿吉便拿着刑具站到了金文华身边,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吓得金文华冷汗直流,说道:“大人,小人说得都是实话!杀人的不是我,是李何氏!”没办法,只能把她供出来了,她死,总好过自己死。 “金文华,我看你就是在编故事,来人啊……” “小人句句属实,大人啊,你可得相信我!”金文华方寸大乱,生怕自己说得慢了,那一根根手臂一样粗的棍棒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那她为何谋杀亲夫?”杨大人此前听闻李大勇虽然并不富裕,但对他妻子有求必应、百般疼爱。凡事总得有个由头。 “因为,因为小人与她……”金文华小声地答道。尽管最后两个字的声音微不可闻,但男女之间不外乎就这档子事儿,因而在场众人也猜出了大概。 “好吧,本官姑且信你,来人,把李何氏带来,”杨大人略一思忖,紧接着又说道:“把王婆也一并带来。”既然李何氏有重大嫌疑,那之前王婆的口供也作不得数。 第三十八章 狗咬狗一嘴毛 一盏茶的功夫,李何氏与王婆就被带到了公堂。 王婆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老妇人,才刚踏入衙门,双手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额头上、手心里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待上得堂前,“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民妇王桂芬,拜见杨大人。” 季夏注意到,王婆似乎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衣服,衣袖很长,她跪下的时候,衣袖刚好遮住了她的双手。季夏感到十分疑惑,难道这王婆喜欢oversize? 而李何氏不急不缓地跟在王婆后头,只见她今日穿着一条粉色束腰襦裙,极为精致,裙边和袖口都绣着美丽的蝴蝶。她挺着傲人的胸、脯,稳稳地迈着步子。她的腰肢配合着脚步,一下一下地扭动着。 季夏一见到她这模样,顿时就嫌恶地皱起了眉头。瞧着她这千娇百媚的模样,丝毫不见失去丈夫的悲痛,顿时觉得金文华的口供十分可信。 “民妇何花,拜见杨大人。”她的声音不像上次那样娇柔,而是十分清脆,如同铃铛声一般悦耳动听。 “王桂芬、何花,你们可知本官叫你们来,所为何事?” “大人,民妇不知。”何花缓缓答道。 王桂芬抬起头看了看杨大人,又看了看何花,摇了摇头。其实,当她一听到官差说要带她与李何氏到衙门问话,心中便已知晓所为何事。但金文华威胁她让她作假,她不敢开口。要知道,金公子可是个狠角色,要是得罪了他,可没好果子吃。 “何花,本官且问你,本月初五晚上戌时,你在哪里?” “回禀大人,民妇在王婆家中教王婆刺绣。” “大半夜教刺绣?天这么晚,王婆年纪又这么大,她能看得清吗?” “大人,多点些蜡烛,还是能看清的。” “是从戌时开始的吗?” 何花沉色道:“不是,是晚饭后,大约酉时三刻的样子。” 季夏看到,此时的何花脸上波澜不惊,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显然是早已考虑了可能会在公堂上被问的问题,提前与王婆对好了口供。 这次的对手,很狡猾。 季夏忍不住看了一眼薛大宝,只见薛大宝愁眉苦脸的,许是因为这几天为了和宁德事情东奔西走的,都没有休息好,他的眼眶都凹陷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眼神也有些飘忽。 看着他的样子,季夏实在是有些心疼:这大宝八成又在想他的禾凝了。这要是找不到证据,抓不住真凶,没办法洗脱禾凝的嫌疑可怎么办! 此时,听得杨大人开口问道:“哦?可是金文华指证你毒害丈夫李大勇,你可认罪?” 何花听罢,顿时心就凉了半截。她完全没想到金文华居然出卖她!自己才刚与他欢好,这男人竟然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真不是个东西! 王婆一听,竟是金公子将何花杀夫一事抖落出来的,那自己也不必有所顾忌,但她又担心此事还有反转的余地…… 只见何花的嘴唇微抖,缓缓道:“大人,这都是污蔑。王婆可以作证,民妇确在她家教她刺绣。”她的声音仿佛因为蒙受不白之冤而有些哀恸。但她心中暗道:只要自己嘴硬不承认,杨大人也一定拿我没办法。 “哦?王婆竟然需要你来教吗?”女子多用刺绣来展现自己的心灵手巧,若是不会刺绣,可是会招人耻笑的。怎么王婆年纪一大把了,不会刺绣,竟要请教何花? “大人,在桃源县,谁人不知我何花不仅人长得漂亮,那手上的刺绣功夫更是了得?”何花微微抬起头,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眸中掉落,那泪珠仿佛是天上的星辰。 杨大人看到这张花容落泪,心中不免有些怜香惜玉。 一旁的季夏丝毫不为所动,只觉得她无比做作。这眼泪说来就来的本事,怕是现在的一众小花旦都比不过吧。不过,何花这话听起来倒是十分在理,所谓术业有专攻,何花教王婆刺绣,也不是不可能。 “王婆,本官问你,何花所言是否属实?” 王婆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抿着嘴,摇了摇头。与此同时,她的手往前送了送,渐渐从衣袖中露了出来。 这一举动,恰好被一旁注视着她的季夏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难怪她的衣服如此宽大。 季夏不竟感慨王婆实在是个聪明人,在不明着得罪金文华的基础上,通过这一举动,将证据,送到了自己面前。 她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微笑,她忍不住想要当场揭穿何花,可转念一想,这事儿由她提议不太合适。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仵作,本职工作完成后,她就应该“退场”了。杨大人看在她与高寒相交甚笃的份上,才破例允许她在公堂上旁听。况且,她有时候还会在公堂上“喧哗”那么几句,已是逾矩,虽然杨大人没有怪罪,可自己不能得寸进尺。 于是,她悄悄地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高寒,朝他使了个眼色。高寒顺着季夏眼神所示方向看去——呵,原来证据就摆在眼前! “杨大人,属下想让何花当场示范,是如何教王婆刺绣的。”高寒阔步而出,朗声道。 示范?这有什么好示范的,刺绣嘛,不就是那么几个动作。杨大人心中疑惑不解:这高寒和季夏在一块儿待久了,这鬼主意是越来越多,也不知此番是要做什么!不过,在公堂当场示范,也无伤大雅,或许,高寒是想从何花与王婆的肢体动作上看出疑点。 “何花、王婆,当场示范,可有问题?” “这有何难。当时教王婆刺绣的绣品,就在我家中。”何花当即答应,心道:家中刚好有一幅绣品还未完成,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王婆却是面露难色,犹豫不决。 “王婆,你有难处吗?”高寒问道。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戏谑。 “啊,没有。”王婆此时已经被赶鸭子上架,只得硬着头皮应允道。希望自己露出手掌的这一做法是正确的,不然……杨大人,可一定要将何花与金文华二人绳之以法啊! “来人,将针线与绣品取来。” 不一会儿,衙差就将东西都带到了堂上。 何花笑盈盈地接了过去,“杨大人,我当时就是这样教王婆的,您可瞧好了。”说着,她一手拿着针线,一手拿着绣品,开始示范了起来。 她的身子微微向王婆靠近,一边演示,一边温柔地对王婆说:“王婆,你看,在绣横平绣之前,需要先用竖针垫绣几针,再加横平针绣制,将已绣的竖垫针压在平绣之下,这样形成凸起的效果。” “你当时就是在教王婆绣这个吗?”高寒问道,“教这个,需要很久吗?” “大人,教这个针法自然是不需要很久的,这是刺绣中,最最基础的针法了。刺绣是一门手艺,还有蹙金、平金、盘金等数十种针法呢,教刺绣可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的。” “这些,你当时都教了吗?” “那是自然,不同的位置,需要用不同的针法。一幅好的绣品,需要搭配不同的针法,不同的针法错落有致,绣品才会浑然天成。” “怎么就看你一个人在绣,王婆没有参与吗?”高寒提出质疑。 何花心中不悦,有些不耐烦:这位捕头怎地这么麻烦,一直问东问西的,现在还要王婆动手刺绣。我在桃源县活了那么多年,从未听说过王婆会刺绣的啊! 脸上却是笑盈盈,柔柔地说道:“王婆自然是参与的!”何花将绣品向着王婆那边送了送,用眼神示意王婆赶紧接过绣品,动手绣上一绣。 王婆迟疑着,没有动手去接。 何花催促道:“王婆,你就将我们当晚的情景演示给诸位大人看一看吧!” 何花的脸上虽然是笑着的,可王婆却没从她的眼神中感觉到一点笑意。王婆深知,这是个面慈心狠的蛇蝎美人,听到她的催促,顿时被吓得开始微微颤抖,急忙伸出双手去接。 就在此时,何花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看到了王婆的手。 王婆的右手,是畸形的。 这是怎样的一只手,只有正常成年女性一半的大小,更重要的是,她的大拇指和食指竟让是并在一起的。 这样的一只手,又怎能拿得了针线,更遑论刺绣呢? 杨大人坐得较远,对堂下所发生的事情,看得并不真切,见王婆的手悬在半空,丝毫没有动手刺绣的意思,便问道:“王婆,为何不锈啊?” 王婆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启禀大人,王婆她没办法刺绣。”高寒顿了顿,一把将王婆的右手举起,说道:“大人请看,王婆的右手是畸形的!试问,这样一只手,怎么可能刺绣呢?” 杨大人顿时明白。随即,大声呵斥道:“大胆何花,竟敢欺瞒本官,还不从实招来!” 何花心知谎言已被揭穿,此案已是板上钉钉,霎时脸色惨白,瘫倒在地,整个人像是要沉到地下去,语无伦次地说道:“大……大人,民妇……民妇也是受金文华指使!” “贱人,你别血口喷人,大人,我与此案毫无关系!”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呜呜呜,我要不是听信你,受你蛊惑,我也不会谋害大勇……大人,我知道错了,大人饶命啊!”此时的何花,想的已不是如何脱身,而是想尽办法想要将这个把她害苦的男人拖下水。 “求大人明察啊!” …… 季夏见到这场景,觉得甚是好笑,此前还情意绵绵的二人,在这生死关头,颇有些狗咬狗一嘴毛的架势! 季夏看了看一旁的薛大宝,他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笑颜,因为他的禾凝终于可以沉冤得雪了。 第三十九章 着火了 再次见到禾凝是在大街上。季夏、高寒、薛大宝三人正在天香楼吃饭。 只见她一身桃粉色棉质束腰服饰,脸上红扑扑的,有着健康的光泽,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在灵动地转着,小巧而精致的俏鼻下是一张樱桃小嘴,嘴唇也是红艳艳的。她正在和身旁的男子说着话。她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牙齿整齐地露出来,嘴角旁显出一对梨涡。 与狱中的疏离冷漠的气质不同,此时的她看起来讨巧极了。 “禾凝!”大宝远远地就瞧见了她,兴奋地喊了她一声,朝她挥挥手,就出了天香楼。只留下季夏与高寒拿着筷子,无奈地眼看着大宝向禾凝跑去。 “禾凝,你怎么在这里呀,是要出门去办什么事儿吗,我陪你去吧。”一见到禾凝,薛大宝的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高兴地拉着禾凝的衣袖说道。 禾凝微微往另一边挪了挪步子,侧了侧身,不易察觉地将衣袖从大宝的手中抽了出来。她淡淡地微笑着,对大宝说道:“我陪少爷去圣音寺上个香。” 这时,大宝才注意到,他们的不远处站着一位翩翩佳公子,他穿着一身墨黑色锻锦长袍,腰上束着一根藏青色的玉带,手持一把象牙折扇,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此时正站在屋檐下安静地看着他们。 大宝笑着朝他颔了颔首,算作是打了招呼。 真是很想和禾凝好好说说话,可她总是这么忙。大宝不免觉得有些苦涩烦闷,但他却十分体贴地和禾凝说道:“那我就不耽误你了,等你有空,可一定要来找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来找我,我都会有空的!”说罢,大宝有些害羞地咧着嘴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便转身回了天香楼。 “嗯,好。”禾凝淡淡地回应着。 话音未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名男子,一把将禾凝拉住。 只见那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身材瘦小,神情萎靡。他陷落的眼眶和他松弛的嘴唇,都显示着他的极端的肉、欲的放纵。 “禾凝,你身上有许多银子吧?”他眨巴了一下他那细长的眼睛。 “银子?”禾凝轻蔑地笑道。 “对啊,你在这高门大院做丫鬟,工钱应该很高吧,而且还会有些赏银吧?”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光。 “你不是早就要走了,那些银子,不都被你拿去赌了?”禾凝嘲讽道。 “你看你,急什么!”那男子索性凑近了禾凝,小声地说道:“那他总会给你一些吧?” 禾凝惊讶道:“他?” 那男子鄙笑道:“你不是挺讨钱老爷欢心的吗,我听说,他还曾经想纳你进门,那你的赏钱怎么会少?” 禾凝不愿听他废话,白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从怀中掏出了几两碎纹银,塞进了他手里。 “才这么点?”那男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一只手拉着禾凝,另一只手作势就要打她。 这一幕恰好被街对面的大宝瞧见,“太过分了,哪有这样当爹的。”他本不想插手这家务事,可是没有人可以伤害他心爱的禾凝,包括她爹,也不行。 正当薛大宝气急败坏地想要冲过去保护禾凝之时,先前安静地等待禾凝的钱家大少爷钱志轩,摇着扇子,走到了那男子跟前,从怀中掏出了二十两银子,递给了他。 “大少爷,你不能……”禾凝着急地说道。 那男子瞬间就松开了拉着禾凝的手,双手恭敬地接过了银子,卑贱地谄笑着,说道:“谢钱少爷打赏。” 那钱少爷并不理他,只是温柔地问禾凝:“你没事吧?” 禾凝摇了摇头,柔柔地说道:“我没事,可是大少爷,你怎么能把钱给他呢!” “你没事就好。”钱少爷的眼神里充满温柔。 大宝看到这一幕,懊恼得直跺脚,“真是的!我错过了在禾凝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 高寒用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大宝的额头,“快吃饭吧!你就知道满脑子都是禾凝,饭菜都凉了!” 正在此时,禾凝的父亲路过了天香楼,季夏听到他喜滋滋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小浪蹄子还挺招男人喜欢,也不枉我把她养这么大!看样子这钱少爷也对她有意思。以后,我就要发财咯!” 季夏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想着他说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不过想来,也与自己无关,何必忧心。 就这么过了几天平淡的日子,薛大宝不当值的时候,就会跑来找季夏,学习检尸法则。而高寒跑得更勤,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季夏聊着天儿。有时候,就是两个人安静地在一起坐一会儿,看着无际的苍穹与明亮的星辰。 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刻。 他看着季夏的眼神总是很温柔。他自问稳重内敛,但并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是偏偏在面对她的时候,任凭胸中爱意激荡汹涌,也无法言说半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季夏。她有着与这世间女子全然不同的思想,有着无与伦比的学识与技能。她的身上仿佛有一具神秘的灵魂。这是她最令他着迷的地方,可也常常让他感到陌生。 突然,大宝着急地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宁静。 “师父,不好了!”大宝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季夏与高寒异口同声地说道。 “正好儿,高大哥也在!禾凝她爹,出事儿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刚刚有人来报,禾凝她家着火了。而她爹,在里面,怕是……” 季夏皱了皱眉,立即回屋拎上工具包,与薛大宝、高寒二人匆匆赶至现场。 现场的大火已被扑灭,但依旧是浓烟滚滚,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气味儿。主要起火的是禾凝她爹的起居室,这间屋子几乎是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里面满目疮痍,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被火烧灼过的痕迹。 季夏从工具箱中掏出几块方巾,与薛高二人,将口鼻蒙住,踏入了废墟之中。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偶尔会踩到破碎的瓦片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具尸体安静地躺在地上。 季夏小心地在尸体旁边蹲了下来。而高寒则是在屋子里仔细查找环境证供。 “大宝,记。” 大宝乖巧地拿出纸笔,站在一侧,记录下季夏说的每一句话。 “死者,男,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身穿蓝色寝衣,衣着见部分烧毁。”季夏顿了顿,仔细查看了死者身上的各处烧伤痕迹,接着说道:“死者头部、面部、躯干、四肢有多处烧伤痕迹,大小共计15处,部分碳化,符合高温烧伤导致。” “这么说,禾凝她爹确实是被烧死的吗?”薛大宝试探着问道。 “我只能说,这些尸体表征是由于火烧引起的。事实上,火场的尸体,有一部分是死于火灾,但自杀、他杀也常有发生。有些罪犯十分狡猾,杀人焚尸灭迹,千方百计伪造现场,掩盖事实真相,企图逃避罪责。如果仵作验尸的工作稍有疏忽,就可能造成对案件的错误判定。” “师父教诲,我一定铭记于心。”薛大宝听完,认真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可是,师父,该怎么判断死者是死于火灾还是死后遭人焚尸呢?” “有三种方法……” 大宝急忙拿着纸笔准备将季夏说的话都记下来。 季夏见大宝如此积极,十分欣慰,因而认认真真地以这具尸体为例,向大宝讲解了起来。 “首先,逃生状态不同。活着的人被火烧死,其尸体一般有逃生状态。尸体一般会在墙角、桌子下面或是门窗等位置,尸体常有以手抱头的保护姿势,尸体的倒状侧向火势蔓延的方向。” “那禾凝的爹,尸体是平躺在床上,没有逃生状态,那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是遭人死后焚尸。”大宝若有所思地问道。 “那也不一定。也有可能发生了不能走动的情况,一般来说,不能走动的老人或是小孩,尸体往往在原来的位置,尸体被烧的形态位置,往往没有逃生的迹象。”季夏解释道。 薛大宝看向季夏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季夏接着说道:“第二种方式,是看尸体外部烧伤痕迹区别。生前烧伤,创口有生活反应。死后被焚,创口无生活反应。” “师父,生活反应,是不是就是你常说的皮肤外翻、收缩之类的?” 季夏赞许地点了点头,薛大宝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在验尸方面,十分用心,而且还挺有悟性。 “正常情况下,人的肌肉、皮肤等活体组织都有一定的紧张度。在形成创伤时,肌肉、肌肉、皮肤等会收缩,造成创口哆开。那么身体会对损伤产生的病理反应就是验证,比如增生、流脓、水肿、充血等。” “这是身体自己对伤口做出的反应?人的身体真的好神奇呀。”薛大宝感慨道。 他蹲了下来,仔细观察了尸体上的创口,推断道:“他的创口没有生活反应!他是死后被人焚尸的。” 季夏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基本上已经可以做出判断了。但是要真正下结论,我们还需要通过第三种检验方式。” 第四十章 剖尸 “季仵作!”阿吉踏着一地的瓦砾碎片,匆匆走了进来。 季夏等人,朝他看去。 只见他先是与高寒、薛大宝二人打了声招呼,紧接着飞快地说道:“季仵作,杨大人请你先去一趟衙门,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发生什么事儿了?”难道又发生什么命案了吗,可眼下还未检验完这具尸体…… “哎,我这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反正就是郭家和袁家两户人家在公堂上打起来了!快随我去看看吧。” “大打出手?竟敢如此蔑视公堂,就不怕杨大人请他们吃板子吗!”季夏疑惑不解地问道。 “季仵作,你有所不知,这郭、袁两家都是京官的远方亲戚,背景雄厚,杨大人是哪边都不敢得罪啊。” 季夏心中不悦,这些京官,自己作威作福也就罢了,连带着远方亲戚都要狐假虎威! 她板着脸,说道:“你回去转告杨大人,我管他是哪里来的达官显贵,就算是天王老子死了,在我季夏这里,也是一视同仁的。我现在这具尸体还未验完,让他们先等着吧。” 每一名死者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难道就因为身份地位有异,就可以“插队”吗。那平民百姓也太可怜了,活着的时候被欺压得还不够,死了还要忍受不公。 阿吉听到季夏这么说,搓着双手,踌躇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夏,你就先去吧,如果不是急事,杨大人也不会让阿吉来喊你。”高寒知道季夏是个充满正义感的人,一向讨厌被强权欺压。如果这事与达官贵人无关,可能季夏还没那么生气。 “是啊,师父,看在杨大人的面儿上,你就去吧,别让他老人家为难了。”大宝好声劝道。 季夏想起了那一位不顾世俗选择信任她、重用她,让她得以在桃源县安身立命的杨大人,杨大人是那么欣赏她,待她如此亲厚,她如果任性妄为,陷杨大人于为难的境地,那岂不是太不应该了!何况,禾凝她爹的尸体,如果不解剖,也无法下定论。 略一思忖,季夏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随你去。”又转头对大宝吩咐道:“找人将禾凝爹的尸体先抬去衙门吧。” “师父,放心吧,都包在我身上!”薛大宝拍着胸脯保证道。 季夏点点头,便随着阿吉动身,准备前往衙门。正走到禾凝家门口,就见到了人群中的禾凝。此时的禾凝依旧是前几日在大街上见到的那身打扮,只是发丝有些凌乱。她应该已经得知父亲死亡的事实了吧,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悲痛。 路过禾凝的时候,季夏想要安慰她几句,可正想要开口时,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抚上了禾凝的肩膀,将她拥进怀里。是他…… “季仵作,我们快些去吧!”阿吉见季夏怔怔地若有所思,便出言提醒道。 “哦,好的。”季夏收起了心中的不解。但转念一想,不过是少爷与丫鬟的俗套故事,是自己太过多心了。 季夏刚跨进衙门,就听到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而杨大人则焦头烂额地坐在公堂上,劝劝这个,再安慰安慰那个。 季夏恭敬地向杨大人行了礼。只见杨大人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仿佛见到了救星,欣喜地招呼道:“季夏,你来了!” 季夏被杨大人炽热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想到自己刚刚还不乐意过来,于是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抱歉,杨大人,卑职来晚了。” 杨大人摆了摆手说道:“不打紧,来得正好!你先在一旁,听一会儿,你就知道我喊你来的用意了。” 季夏见杨大人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便点头应声道:“好。” 季夏这才知道,双方争吵的原因。 原来,在一个月前,郭家少爷的马车当街失控,不小心将袁家少爷撞倒。当时袁家少爷似乎并不大碍,郭家也上门赔礼道歉了,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没成想,今天上午袁家少爷突然死了。袁家一致认为就是郭家害死的,而郭家抵死不认。 于是就有了现在僵持不下的局面。 “我儿子撞你家儿子是上个月的事情,你儿子现在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儿子身体一直很硬朗,要不是你们撞伤我儿子,怎么可能突然暴毙!” “简直胡搅蛮缠,我看你们儿子就是突发疾病而死,你们就是来诚心敲诈的!大人,你来评评理!” “求大人为我死去的儿子作主啊……” “大人……” …… 杨大人见两家人争执不下,不禁用右手撑着脑袋,左手不停地揉着太阳穴。这两家人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已经足足吵了两个时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夹在中间,也判断不出对错,两边也不敢得罪,他也是实在没办法,才让阿吉去把季夏喊来。 “大人,卑职有几句话想问一下他们。”季夏请示道。 “好好好。”杨大人立即批准了季夏的请求。 “郭老爷,我且问你,如果查出来袁少爷确实是死于被撞,你该当如何?” “我定将袁家少爷风光大葬!”郭老爷正色道。 “谁要你们家来风光大葬?”袁老爷气冲冲地呛声道:“我们家不缺钱!你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我的儿子!” “如果袁少爷确实是因我而死,我愿意替他尽孝。”郭少爷诚恳地向郭老爷许诺道。 袁老爷见郭少爷与他儿子年纪相仿,是个敢作敢当的血性男儿,心中恻隐,也就不再为难。 季夏见郭家摆明态度,转头向袁家提问道:“若是我查出来,袁少爷的死因与郭家无关呢?” “那我必当赔礼道歉!”袁老爷冷哼一声,说道。 “好,那你们两家是否相信我季夏?” “当然相信,你季仵作验尸本事,桃源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当然!求季仵作还我家儿子一个清白!” “好,既然你们两家都信任我,愿意将此事交托与我,我现在倒是有一法子,可以验证……” “季夏,你别卖关子了,快说,是什么法子!”杨大人一听,季夏有办法验证,心中燃起了希望。 “解剖。”季夏坚定地说道。 袁老爷差点没当场昏过去,哆嗦着问道:“这是要把我儿开膛剖肚啊!我苦命的孩儿啊!是爹娘无用,你死了,都没办法让你安生啊!” “季夏,这……”杨大人被季夏说的话吓了一跳,他的声音颤抖着,“你,你要把袁少爷宰了?” “杨大人,我是仵作,不是屠夫!”杨大人对自己的误解,不禁让季夏觉得懊恼,她正色道:“还死者以真相,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季夏铿锵有力的一席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好。”一声洪钟一般的声音传入季夏的耳膜。只见袁老爷的脸上挂着泪水,眼神却是无比坚毅。 季夏明白,这是袁老爷对他儿子无与伦比的爱,才迫使他下定了决心,他无论如何都要还儿子一个公道。季夏也知道,这也是袁老爷对她的信任,才愿意将儿子的真相托付给她。 她向袁老爷诚恳地欠了欠身子,鞠了一躬,待她抬起头时,她的双眸也已被泪水浸润了。 解剖是在季夏熟悉的仵作房进行的。正当季夏着手开始解剖时,大宝与高寒也回来了。 “师父,禾凝爹的尸体已经带回来了。” “大宝,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解剖,你来帮我打下手。” “啊,解剖?”薛大宝咽了一下口水,用手指着木板上的尸体,颤声道:“师父,你是说,要把他……” 季夏点了点头。 尽管薛大宝也看过不少尸体了,可论这拿着刀子将尸体剖开,检查脏腑器官的,还真是头一遭。 “还是我来给你打下手吧!”高寒见薛大宝吓得脸都青了,急忙打着圆场。 “不,我要留下来。”薛大宝倔强地说道。连师父这样一位弱质女流都不害怕,他堂堂七尺男儿,怎可退缩!那传出去,他薛大宝脸面何存呢! 季夏见薛大宝装出一副勇敢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可爱,淡淡一笑,说道:“好,这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你可得瞧好了!” 说完,季夏挽起了衣袖,拿着刀具,分别从左、右乳突向下至肩部,再向前内侧切开至胸骨切迹处会合,胸腹部切口同上,剥离颌下及胸前皮肤,将皮瓣上翻盖于颜面部,暴露颈前器官。 霎时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高寒与薛大宝本觉得僵直、腐烂的尸体已经足够可怕了,不曾想,当尸体的腹腔、胸腔被打开,所有五脏六腑都裸露地展现在眼前,是这般骇人的景象。 却见季夏面不改色,神情异常专注,每一刀都精准落下,仿佛她不是在解剖一具尸体,而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高寒与薛大宝强忍着惊骇与恶心,注视着季夏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她用刀切开尸体后,一气呵成,用手将尸体的胸腔、腹腔从肋骨面向两侧剥离、外翻,认真检查了死者胸骨及肋骨有无骨折,骨折的部位及形态。动作行云流水。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摘除了袁少爷的五脏六腑,仔细观察着每一个器官是否有病变、积血、损伤等情况,她的动作十分熟练流畅,甚至是每一个脏腑器官的检验时机都被她拿捏得恰当好处。 当她将一切都检验完毕,不易察觉地吁了一口气,又耐心地将袁少爷的五脏六腑放回原位,拿着针线,仔细地将袁少爷的尸体缝合完毕。此时的袁少爷,安静得就像是沉睡中一般。 “师父,你真的太……”薛大宝被季夏的一番操作震慑住了,竟一下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表达此时的心情。 而高寒发愣似的看着季夏,更是百感交集。 季夏淡淡一笑,说道:“把你们吓到了吧。解剖尸体可以更好地对损伤进行观察,对死因进行确定,用来分析损伤过程。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 薛大宝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袁少爷之死,有结论了?”高寒问道。 第四十一章 火灾疑云 季夏微笑着说道:“袁少爷看似死于急症,实际上,根本原因还是一个月前被马车撞伤导致了多发性骨折并发肺血管栓塞。” 高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之,季夏完成了她的工作,这个案子也真相大白了,剩下的,杨大人自会处理。 “对了,你在禾凝家的现场有何发现?” “根据现场勘查,房屋门窗没有被人为破损的痕迹,我也找禾凝确认了,家里没有财物丢失。可以排除图财害命放火的可能。”高寒冷静地分析道。 想来也是,禾凝家家徒四壁,凶手如果想要图财,大可以选择大户人家,何必冒着砍头的风险,挑选一个破落户儿,还大费周章地毁尸灭迹。 “我这边已经忙完了,还不快去安慰安慰禾凝?”季夏见薛大宝还杵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样子,活像一只大呆鹅,忍不住提醒道:“她现在应该很需要你吧。” 季夏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着实有些心虚,她在火场门口见到禾凝与钱志轩亲密的样子……在她脆弱的时候,会希望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薛大宝吗? 薛大宝垂头丧气地说:“禾凝叫我不要挂念她,让我尽快查明她父亲的死因。” “对了,师父,你还没教我,第三种检验方法呢?”薛大宝忽然抬起头问道,眼神中充满对知识的渴求。 季夏哑然失笑,朝袁少爷的尸体努了努嘴,说道:“刚才不是已经教你了吗?” 薛大宝把眼睛睁得圆圆的,震惊道:“啊?这第三种检验方法是解……解剖?” 季夏点了点头,说道:“要判断一个人是被火烧死还是死后遭人焚尸,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剖。” 她顿了顿,指着禾凝爹的喉部,继续说道:“解剖之后,我们可以观察死者的气管,如果有炭末残留,那便是被火烧死,反之,则是死后遭人焚尸。” “那师父,我们赶快开始吧!”薛大宝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季夏皱了皱眉眉,说道:“这解剖一事,我看你还是先征询一下家属同意吧?” 薛大宝懊恼地跺了跺脚,说道:“哎呀,我怎么忘了这茬!我这就去找禾凝!”幸好师父提醒,要是被禾凝知道,自己不经过她同意,把她爹开膛破肚了,她肯定就再也不理自己了。 没过多久,薛大宝兴冲冲地回来了,说道:“师父,禾凝同意了,我们开始吧!” “哦?”薛大宝能够这么快就征得禾凝同意是她没想到的,在这个“死者为大”的古代,禾凝竟然愿意相信解剖这种“鬼话”,将父亲的尸体交由自己处置。这心挺大啊! “禾凝一开始是极力反对的,但是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将她说服了。”薛大宝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脸骄傲。 说完,他卷起了袖子,举着解剖刀,说道:“师父,我已经准备好了!” 薛大宝在季夏的指点下,顺利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解剖。 “师父,你看,禾凝的爹真的是死后被人焚尸的!”薛大宝指着死者的气管说道:“这里没有炭末!” “而且,他死于中毒。”季夏看着死者发黑了的胃部说道。 正在此时,阿吉匆匆跑了进来,对高寒说道:“头,刚刚有人来报案,称今晚曾经见到戎禾凝出现在火灾现场。” “我当是什么呢!禾凝出现在自己家,有什么奇怪的!”薛大宝噘着嘴说道。 “奇怪的是,她走后没多久,就发生了火灾。”阿吉补充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啊,照他的意思,就是禾凝放的火咯?”薛大宝气呼呼地说道。 阿吉点了点头。 “那报案人在哪里,我要去问问他,为什么要陷害禾凝!”薛大宝撸起袖子,一副要冲出去干架的架势。 季夏连忙把他拉住,“你别急,让高大哥先去问问清楚再说!来,我们先把禾凝爹的尸体安置好。”虽然已经检验完毕,可还有些收尾工作没有完成。将尸体恢复原状,是对死者的尊重。 高寒朝季夏略一点头,便随阿吉出去了。 “这件事情肯定与禾凝无关!”高寒与阿吉走后,薛大宝嘴里还嘀嘀咕咕没完。 “你就这么相信她?” 薛大宝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扭捏了起来,说道:“因为当时,我和她待在一块儿呢。” “她中途都没有离开过吗?” “当然没有!师父,难道你也在怀疑禾凝吗?”薛大宝激动地跳着脚说。 “随口问问。”季夏淡淡地说道。这薛大宝怎么就被戎禾凝迷得五迷三道的呢,只要发现一丝不利于她的苗头,他就会立马跳出来维护她。 “对了,我记得你说是在调查钱老爷案子的时候认识她的?” 薛大宝嘿嘿一笑,说道:“其实也不全是。我觉得我和她还挺有缘分的。” “哦,此话怎讲?”季夏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 “半个月前,我去宝山玩儿,刚到山脚下就被她撞倒了。” “可这与钱老爷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因为刚把她扶起来,就看到有人从望景亭那边掉下山来了,后面查到此人正是钱老爷。” 薛大宝用寥寥几句叙述了和禾凝的相遇过程,这倒是让季夏一头雾水,不禁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和禾凝亲眼看到钱老爷摔下山的?” “当时她就在我身边,我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薛大宝觉得有些奇怪,不是在谈论他与禾凝的相遇吗,怎么师父在纠结钱老爷之死? “师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钱老爷之死,是我亲眼所见,当时亭子里也没有其他人,确实是个意外。”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问问。” 尽管季夏嘴上这么回应,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一些模糊的第六感一直揪着她的心。 “查过了,证人口供不足信。”高寒的声音打破了此时仵作房里的宁静。 “我就说嘛,一定是诬陷!” 季夏静静地看着高寒,想等他把话说完。 “那名报案人是在戎家对面摆摊的,他说是看到了一名女子的背影,便猜测是戎禾凝。” 季夏点了点头,接口道:“单凭一个背影,确实不足为证。” 只是眼下这个案子竟一点线索都没有,也找不出犯罪动机。 “我记得,他好像很缺钱,会不会……” 未等季夏说完,薛大宝抢过了话茬,“师父,劫杀一说不是已经被高大哥推翻了吗。况且,要抢劫也得有东西可以抢啊。” “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因为欠钱不还,被报复了。”季夏嫌弃地看了薛大宝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啊。薛大宝自知有些理亏,撇了撇嘴。 高寒思忖了一下,说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不过也是个方向。” 季夏、高寒二人来到了戎家,询问了附近的街坊邻里。薛大宝借口去找戎禾凝问信息,一溜烟儿就跑开了。 季夏这才知道,原来死者名叫戎贵,街坊邻里平时都喊他“贵叔”,好吃懒做,只是偶尔打打零工,赚点小钱。 “就贵叔打工的那点钱,还不够他买酒喝的呢!”住在戎家对面的赵大叔说道:“幸好他有个能干的女儿,在钱府做丫鬟,赚来的钱都给贵叔花了。” “做丫鬟的钱也不多啊,哪够让贵叔这么挥霍的?我听说钱家看这丫头长得水灵,喜欢得紧,有意纳她进门呢!”一旁的赵大娘放下手中的活,凑了过来。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一件隐秘的事情,但却刚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去去去,妇道人家,净喜欢在背后嚼舌根!”赵大叔神情有些不悦,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撞赵大娘,示意她闭嘴。 “呸,你们男人看到美女就走不动路了,都是一个德行,她敢做,怎么就不敢让我说了?”赵大娘骂骂咧咧地转身欲走,却被季夏拦住了。 “赵大娘,你说的纳妾是钱老爷还是钱少爷?” “当然是那个老的!年纪一大把还想吃嫩草。”赵大娘颇为嫌恶地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可真不是我瞎说,我之前还看到钱老爷提着礼物来过戎家呢。只是后来钱老爷死了,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钱老爷死了吗?”赵大叔不解地问道。 “你这都没听说吗!从望景亭摔下来活活摔死的。” “哦哦,那我怎么前几天还听贵叔说他马上就要发财了?我还以为是他女儿要攀高枝了……” “等等,你说,贵叔和你说他快要发财了?”高寒质疑道。 “可不是嘛,他可神气了,那眼睛就快长到脑门儿上去了!”赵大叔一说起这事儿就一脸鄙夷,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啧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季夏暗忖道:如果说钱老爷之前是贵叔的“提款机”,那在钱老爷死后,理应穷困潦倒才是,可他却说自己就快要发财了。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何故,季夏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名字。会与他有关吗…… 季夏一筹莫展,不由得叹了口气,扭头一看,高寒的眼前仿佛也有浓得化不开的雾。 第四十二章 不是意外 这个案子耗费了他们太多的心力,却眼看着除了从赵大叔、赵大娘嘴里听来一些真假难辨的“八卦”以外,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案子依旧停滞不前。 季夏与高寒两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脚步虚浮地在街上走着。 整个一“丧尸”既视感?想到这儿,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在这里,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明白什么叫“丧尸”了吧。 不知不觉,两人竟走到了宝山山脚下。 “高大哥,不如,我们爬爬山吧?”季夏提议道:“极目远眺之后,案子说不定也会豁然开朗呢。” 季夏很喜欢爬山,在现代,每逢休息天,她都会去爬山。她喜欢征服一座又一座高峰后,“一览众山小”时,傲视一切的豪情。 高寒此时满脑子都是戎贵的案子,哪有什么心思登山望远,可见季夏兴致勃勃,也不好意思拒绝,有些敷衍地应声道:“好吧。” 两个人一口气便爬到了宝山的最高处,高寒指着远处的一座亭子,说道:“我们去望景亭休息会儿吧。” “望景亭?听说钱老爷就是从望景亭失足摔下去的。”季夏看着这座亭子,不由得有些感慨,“任何超出计划的意外,可能都是致命的威胁。”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似乎有些累了,敛起了他的光芒,变得柔和起来。 缤纷的晚霞晕染了整个天空,也笼罩在宝山上。那些温柔的光影,渐渐在季夏眼前幻化成了一张脸,那是一张她最熟悉的脸——那是程琰的脸。 季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她想要触摸这张脸、这个人。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突然,她撞倒了亭子的栏杆——她一脚踩空,整个人就要滚下山去。 “小心!”高寒飞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季夏的手臂,拼命将季夏拖了上来。 “你吓死我了!”高寒看着同样惊魂未定的季夏,揉了揉她的头,嗔怪道。 季夏回头偷瞄了一眼峭壁,不禁心有余悸:自己差一点儿就要步钱老爷后尘,粉身碎骨了吧。 突然,她发现栏杆有异样。 她小心地蹲了下来,仔细查看了每一根栏杆后,斩钉截铁地说道:“钱老爷之死,不是简单的意外,而是遭人蓄意谋杀。” “什么!” “高大哥,你看,这些栏杆底部的痕迹,绝不是年久失修造成的,而是人为。”季夏指着栏杆分析道。 “你是说,凶手故意设局引导钱老爷来到望景亭。而这些栏杆只要人一靠上去,就会断裂,那么靠着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山去。” “没错!而且,这凶手丧心病狂!凶手为了保证钱老爷无论靠在哪根栏杆上都会摔下去,他竟事先将所有栏杆都锯了一半。” “幸好望景亭远在宝山台阶的另一侧,平日里人迹罕至。不然又将平添无辜冤魂!”高寒愤愤地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凶手根本不需要在场,就可以完成他的杀人计划。” “啪”的一声响,两人齐刷刷回头。 原来是一女子,手上提着的元宝香烛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声响。 她颤声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吗,钱默笙他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吗!” “请问……你是?”瞧她那岁数约莫四十岁出头,但瞧她装扮,又似乎是并未出阁,高寒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却见对方从高寒的衣着与言谈上判断出他二人是衙门中人,微微福了福身子,说道:“两位大人叫我文清就好。” 季夏与高寒微笑着颔了颔首,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见文缓缓地走到了望景亭边,慢慢地蹲了下来,一边将元宝蜡烛点燃,一边说道:“我与默笙本是青梅竹马,十多年前因战乱而离散,我苦苦寻觅他多年,直到半年前才在桃源县重逢。我本以为可以再续前缘,可默笙却告诉我他已有妻房。” “自古以来,总是不缺‘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季夏幽幽地说道。 尤其是在古代,男尊女卑的现实社会,为男子的“负心”提供了地位条件和资本,女性即便付出一切美好的青春、情爱,却往往以惨绝人寰的悲剧落幕。 文清并不接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不介意做妾!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叫我怎么样都行!他本来已经答应纳我进门了,可是就在半个月前,他突然告诉我,他找到了真爱。他不能纳我进门了,他要给真爱一个名分!” 季夏与高寒面面相觑。钱老爷的真爱,会是谁呢,是赵大叔口中的戎禾凝吗? “你们不知道,他告诉我的时候,他笑得有多高兴,可是我呢,我等了他十多年,换来的是什么!是青春的逝去,是满脸的皱纹与满头的白发!他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心在滴血!” “你很恨他吧?” “恨?我当然恨!” 说着说着,她狂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将头埋到了膝盖中,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着,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哭还是在笑。 那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仿佛百鬼、夜嚎,万分凄厉。 突然,她停下了动作,猛地站了起身,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裙。 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季夏看到她脸上分明的泪痕,让她原本的妆容有些斑驳,露出了原本肤色,平添一丝符合她年岁的沧桑感。 “我要走了,我要回到我们的家乡去。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祭拜他了。”她平静地说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季夏注意到,她的眼睛没有看着季夏他们,而是一直望着远方,眼神中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 或许,她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对季夏他们说的,她只是需要倾诉,而不在意倾诉的对象是谁,更不在意别人如何回应或是看待。 她要回到他们的家乡。在那里,有她和钱默笙的回忆,或许只有在那里,她才算是真正拥有过独属于她的默笙。 “那……希望你日后每天都感到幸福。”季夏诚挚地说道。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季夏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她的脚步十分轻盈。世间情情爱爱,不过大梦一场。 “等一下!”季夏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追了上去,“对不起,请问,你知道钱默笙口中的真爱是谁吗?” 那文清却是头也不回,脚下步履不停,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猜测是个和他原配夫人长得很像的女子。因为他一直说是他原配夫人转世投胎与他再续前缘。” “好的,谢谢你。” 山谷里再也没有传来文清的回应。 季夏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一句诗: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她的这一次祭拜,又何尝不是“与君决绝”,又或许,是在与她无穷无尽等待中耗尽的青春岁月告别。 “如果我们不过来爬山,就不会遇到她了。”高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季夏身边,轻轻地说道。 如果不过爬山,也不会发现钱老爷之死不是意外,更不会从文清口中得知钱老爷的“真爱”…… “我就说嘛,极目远眺之后,会豁然开朗吧?”季夏眨巴着眼睛,俏皮地说道。 高寒笑着点了点头,有些宠溺地说道:“是啊,幸好有你!” 可是季夏却叹了口气,低下了头,用脚踢着小石子儿,憋着嘴小声嘟囔着:“可惜,这些事儿,对破解戎贵的案子,一点帮助都没有!” 何止没有帮助,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钱默笙之死从意外,变成了凶案,他们肩上的压力,更重了。 季夏闷闷不乐的样子,刺痛了高寒的心。她总是这样子,总是一门心思扑在案子上,在心里反复推演,寻求一丝丝线索。 她只是个仵作!查案,本不是她的份内事儿,但她却本着“还死者公道”的一颗心,殚精竭虑着。 “不如,我们先查钱默笙这个案子吧?”高寒提议道。 季夏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高寒。 “眼下,我们对于钱默笙之死所知道的线索更多。” “可是,我们所知道的大部分信息都是来自文清……”季夏犹豫着说道:“难保她说的一定都是实话。” “我觉得,她没有必要骗我们。” 季夏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与高寒达成共识。 “对了,你刚刚问她,钱默笙口中的真爱是谁,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高寒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赵大娘说曾经看到钱老爷提着礼物去过戎家?” “你的意思是……” 季夏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赵大娘没有看错的话,那么我想,文清口中的钱老爷的真爱,就是戎禾凝!” 高寒细细回想了一下两人说的话,张了张嘴,竟一时间震惊地不知该说什么。 “可是,我记得钱夫人还健在啊!”既然钱夫人还活着,那钱老爷又何必寻一个“替身”,更遑论“再世姻缘”一说呢? “去钱家。”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与其妄自揣度,倒不如去钱家,问个明白。 第四十三章 娶妻 季夏与高寒下山后,一刻不停就到了钱家。 钱家经营着一家名为“锦绣坊”的百年染布坊。传闻,在钱默笙幼时,染布坊经营不善,生意一落千丈,是他成年后凭一己之力,恢复了家族往日荣光。 钱默笙此人,在生意方面杀伐果断,想要的东西会不折手段想方设法得到;在生活方面,挥霍无度。 因而,与关家的雅致不同,无论是雕梁画栋还是陈设之物,钱家无不体现“极尽奢华”四个字。 走进屋子,迎面摆着的是精致的丈八条案,上有尊窑瓶、郎窑盖碗儿;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盘;右边做工细致的雕花黄花梨木桌椅上摆放的是“白如凝脂,声如鸣罄”的上好古瓷茶具…… 高寒注意到季夏眼中难掩的惊讶之色,在她身旁耳语道:“钱默笙十分重视享受,吃穿用度皆要最好,生活骄奢淫、逸是出了名的。” 季夏认同地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从里屋走出来一位女子。 只见她年纪不过二十六七岁,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纤腰不盈一握,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皮肤细腻苍白。她的眉宇间透着忧郁,嘴角略向下弯,显出一位长期受压抑的女人的愁闷。 只听她淡淡开口道:“两位大人来访,不知有何公干?” “钱夫人,我二人此番过来,为着是钱老爷之死。” “哦?我家老爷之死,不是意外吗。”钱夫人幽幽地说道。 高寒摇摇头,说道:“我们刚刚调查发现,是有人蓄意将望景亭栏杆毁坏,导致钱老爷失足掉下山崖。” “什么!” 说完,她激动地咳嗽了起来,胸口随着咳嗽一起一伏。 “二娘,你还好吗,怎么又咳嗽了呢!” 只见一名年轻男子从里屋匆匆走到钱夫人身边,急切地关怀道,又听他对丫鬟们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夫人在咳嗽吗,叫你们准备的川贝枇杷露呢!” 这男子正是钱家大少爷钱志轩。 高寒刚要开口打招呼,只见钱志轩似乎压根儿都没看到他们,他温柔而专注地注视着钱夫人,用手轻轻地抚着钱夫人的后背,“好些了吗,快喝口温水顺顺气儿。” 钱夫人雪白纤细的手按着自己瘦弱的胸口,直到喘出一口气来。 她的右手微抬,指着高寒他们说道:“志轩,他们二位是衙门里来的,和我说你爹是被人害死的。” 此时,钱志轩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两个人。只见他的眼眸微抬,神情倨傲地点了点头,算作是打招呼。 这人,好生无礼。季夏撇了撇嘴,先前还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以为是儒雅的翩翩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两位大人,可要为我家老爷伸冤啊!”钱夫人叹息着说道。 高寒郑重地点了点头,“夫人放心,我等职责所在,必当尽力查明真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钱夫人,在下有一事想请教你,不知钱老爷可曾提过纳妾一事?” 钱夫人脸色微变,“他曾和我说,看中了一位姑娘,只不过不是纳妾,而是娶妻。” “娶妻!”季夏脱口而出震惊道。 季夏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钱夫人,两道似蹙非蹙柳叶眉,一双杏眼眼波流转,樱桃小嘴微红,尽管瘦弱,但不失为一个美人。 “我只是妾室,外人给面子,才称一句‘钱夫人’。”她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带着自我嘲讽的意味。 “他想娶边去娶,你别再想这些事儿了!人都死了,你还想这些作甚!” “既然我爹是被人谋害的,就请二位大人快去查案吧!”钱志轩冷冷地开口道。 逐客之意已十分明显。 “我们就是想来问钱夫人一些情况……” 话音未落,钱志轩冷哼一声,“我不觉得,你问的这些,与我爹的死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拒人千里的意图已十分明显。 “二娘,夜里凉,快回房休息吧。”钱志轩的眼神温柔地仿佛能掐出水来。 他似乎并不关心他爹的案子,他只关心钱夫人! 钱夫人在钱志轩的搀扶下,起身准备离开。 “钱夫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钱老爷要娶的人是谁?” 话音刚落,只听见门口“啪”地一声。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名丫鬟匆匆跑开,地上碗碟破碎。 “丫鬟太莽撞了,让二位大人见笑了。”钱夫人看着丫鬟的背影,柔声道。 季夏只觉那抹身影十分熟悉,来不及细究,只听见钱夫人回答了季夏的问题:“江晚意。” “我娘?”钱志轩震惊道。 与他同样震惊的还有高寒和季夏。 “我娘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钱志轩颤声道。 “可是你爹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钱夫人骨骼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微微颤抖。 她极力克制着情绪,“其实当年,她是被你爷爷赶走的。” 外人只知道钱志轩生母早亡,却不知道,当年钱家老太爷嫌钱志轩生母身份低贱,又见钱默笙一往情深非要娶她为妻,大为震怒,趁钱默笙外出做生意之时,将她赶走。母凭子贵,并没有在钱家上演。 钱志轩眼神复杂,肩膀微微颤抖。 钱夫人的手抚上钱志轩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他。 “我娘她,她还活着……”钱志轩喃喃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猜测,因为你爹不止一次告诉过我,他的妻子,只能是江晚意。” 第四十四章 你们不能在一起 “对了,高大哥,你明天帮我向杨大人告个假,我帮禾凝处理一下她爹的身后事。” “好”高寒欣然应允,“她一个女孩子在桃源县孤苦无依的,你多帮衬着点。” 薛大宝郑重地点点了头。 “季夏,我们明天去问问钱老爷生前好友吧”高寒提议道,“我想,他的‘真爱’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一旁的薛大宝一头雾水:“什么钱老爷,什么‘真爱’,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你们不是去查禾凝她爹的事儿吗?” 季夏便简明扼要地将他们在宝山上发生的事儿告诉了薛大宝。 薛大宝听完,捶胸顿足,万分懊恼,自责道:“都怪我!没有把望景亭的栏杆勘验仔细!” 高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是凶手太过狡猾!你亲眼看到钱老爷失足坠崖,自然是先入为主,没有考虑到也不奇怪。” 薛大宝依旧闷闷不乐,“如果我仔细一点……说到底,还是我失察。幸好你们及时发现,帮我补救。” “眼下要紧的就是先帮禾凝处理完她爹的身后事,再找出杀死钱默笙和戎贵的凶手!” 薛大宝认同地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我和大宝也该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季夏微笑着说道:“好。” 次日,一大早,高寒便与季夏走访了钱默笙生前好友与生意伙伴,皆无所获。 季夏愁闷地挑着面碗里的葱花,“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钱默笙口中的‘真爱’是谁,就好像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高寒也是眉头深锁,说道:“会不会是文清故意捏造了一个莫须有的人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意欲何为呢?”难道是故意拿他俩寻开心吗。 “师父、高大哥!”薛大宝与禾凝刚办完戎贵的身后事,在回家路上见到了愁眉苦脸的季夏与高寒。 薛大宝顺势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戎禾凝淡淡地笑着与二人打招呼。 季夏注意到,戎禾凝今日一袭白色素衣,头上只用一支八宝翡翠蝴蝶发簪绾着青丝。 晶莹剔透的翡翠上点缀了一支翩翩起舞的蝴蝶,让原本沉闷的绿色,多了一些俏皮。这样的款式,季夏从未见过。 “你的发簪很是精美。” 戎禾凝的神情有些悲伤,“这支发簪,是我娘的心爱之物。” “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季夏有些后悔。 禾凝却并不在意,幽幽道:“其实也算不得贵重。这支发簪暗含了我娘的名字,所以她格外珍惜。无论我爹如何求她,她都不肯拿去变卖。” 薛大宝见禾凝回想起了往事,一双杏眼波光粼粼,几乎将要落下泪来,不由得有些心疼,急忙宽慰道:“你娘一定不希望你难过的。” “是啊,忙了一上午,累坏了吧,一块儿坐下吃点东西吧。” 戎禾凝摇了摇头,“谢谢几位好意了,我还得赶回钱家做事。” 说罢,她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去了。 三人各怀心事地吃着阳春面。 突然,季夏灵光一闪,问薛大宝:“你可知禾凝她娘叫什么名字?” 季夏陡然发问,让薛大宝顿时有些“发懵”,他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好像叫什么蝶的。” “江彩蝶!”高寒与季夏异口同声地脱口道。 “对对,你们俩怎么知道?” 季夏顿觉五雷轰顶,她极力保持着冷静。 原来,赵大娘、文清、钱夫人,她们三人都没有说谎,钱默笙口中转世而来的“真爱”确有其人,正是江彩蝶之女,戎禾凝。 “那她会不会是……”高寒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季夏忽然想起戎贵死的那天晚上,戎禾凝靠在钱志轩怀里的场景,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可知,戎禾凝生于何时?”季夏沉声道。 薛大宝看着季夏一脸严肃,尽管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心中也不由得一紧,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答道:“禾凝她比我小两岁,我记得她说自己生于桃花盛开的时节,所以应该是生于丁卯年三月。” 话音刚落,季夏飞奔而出,只留下薛大宝一脸震惊地看着高寒不知所措,“高大哥,我师父她怎么了?” 高寒看着季夏那碗没怎么动过的阳春面,叹了口气说道:“她急着去验证一件事儿。” 季夏急匆匆跑到了钱家,见到了钱夫人。 钱夫人对季夏的到来感到讶异,不由得直了直身子,问道:“大人前来,是我家老爷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季夏喘着气儿说:“还没有。但是我有件重要的事儿想问一下夫人。” “哦?”钱夫人来了兴致,既与钱老爷之死无关,可她又急匆匆地跑来,想必这件事情份量不轻。 “请问夫人,可还记得江彩蝶,是何时被钱老太爷赶走的?” 钱夫人思索了一番后,沉吟道:“当年我还未进门,只是听老爷提过,江彩蝶是在志轩刚满两岁的时候被赶走的,算来,应该是……” “丙寅年。”季夏试探着问道。 “对,正是丙寅年,志轩生于十月初,所以江彩蝶应该是丙寅年十月被赶走的。” “丙寅年十月……”季夏默默计算着时间。她几乎可以确定,禾凝就是钱默笙的女儿! “大人,大人?” 季夏如梦初醒一般,“嗯?” “敢问大人,问这事是何用意?” “哦,就是有些时间节点,需要确定一下。夫人不必太放在心上。”季夏朝钱夫人盈盈一拜,表示感谢后便准备动身离开钱家。 刚走几步,就遇到了赶来的高寒与薛大宝,三人便并肩而返。 “有结论了?” 季夏点点头,沉默不语。薛大宝见气氛凝固,尽管心中甚是好奇,也不敢多言。 第四十五章 有情皆孽 她猛然转过身,铁青着一张脸,“薛大宝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 戎禾凝冷哼一声,“他也不自己照照镜子,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自愿对我好,怪不得谁!” 季夏真是快被气疯了,觉得戎禾凝简直不可理喻。爱情本身没有对错,可戎禾凝不能“有事薛大宝,无事钱志轩”吧,利用完就弃之如敝屣,丝毫不念往日情分。 她盯着戎禾凝,一字一顿道:“你以为,没有钱夫人,你就能和钱志轩在一起吗?”季夏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容。 有时候,季夏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刺猬,亲近的人只会看到她柔软的一面,一旦感到被伤害,她就会露出浑身的刺,不计后果地刺向对方。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或许,你该问问钱志轩,他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还未等戎禾凝反应过来,钱志轩已听出了季夏话中的意思。他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感到亲切的女孩,猛然发现,她的面容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他抓着禾凝的双臂,几乎是颤抖着问道:“你娘叫什么名字?” 戎禾凝心中一紧,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江彩蝶。” “妹妹,你是我的妹妹。”钱志轩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对他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他在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个亲人。 戎禾凝感觉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脑子嗡嗡地,她不敢相信地说:“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合起伙来骗我。” 她挣脱了钱志轩的双手,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着,“你们一定是在骗我!……”她不断重复着这一句,声音从最初的喃喃自语,变得越发凄厉。 “妹妹!”钱志轩上前想要拉住她。 “不要叫我妹妹,我做了那么多,我不是为了做你妹妹!”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禾凝!”薛大宝忍不住回头。 “走吧,这件事情我们掺和不了!” 出了钱家大门,季夏不由得长吁一口气,整个人的精神都松懈了下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你刚刚太冲动了!”高寒有些生气地责怪道。 刚刚的季夏,让他感到陌生。 他见过认真工作的她,见过在案发现场心细如尘的她,见过被伤害时软弱的她,也见过在公堂上挺身而出与凶手对峙的她。 但这是第一次,他见到了她的失态、她的冲动、她的咄咄逼人。 这是她的不完美,可他依然爱她的这些不完美。这些不完美,拼凑出了一个更鲜活的她! 季夏此时也十分后悔。戎禾凝有权利得知自己的身世真相。但是这个真相不应该在这样的情境下,由季夏揭开。一时间,戎禾凝一定很难接受这个事情吧。 一旁的薛大宝两眼无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整个人被抽走了精、气,只留下一具躯壳。 “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你应该尊重她的选择。”高寒柔声宽慰道。 季夏欲言又止,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在感情方面,她自问自己不是个智者。 令人没想到的是,戎禾凝在次日一早就到了衙门投案自首,对谋杀钱默笙一事供认不讳。 “戎禾凝,本官问你,为何要杀钱默笙。” “半年前,辗转到了钱家做丫鬟,虽然生活清苦,但我很知足。直到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从外地谈完生意回来的钱老爷看到了我。”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自从钱老爷看到我之后,他每天都对我纠缠不休,非要让我嫁给他。我……” “钱老爷确实年纪大了点。但……”杨大人欲言又止。 “杨大人,你是不是想说嫁给钱老爷,以后吃穿就不用愁了?”禾凝心中了然。 杨大人没想到戎禾凝聪慧过人,直接点破他心中所想,顿觉有些尴尬,“本官也知道,并非所有姑娘都是贪图富贵之人。” 禾凝点点头,“钱老爷见我强烈拒绝,便从我父亲入手,趁我不在家,向我父亲提了亲。” 她声音有些哽咽,“我父亲怕我不从,便偷偷给我下药,亲手将我送到了钱老爷床上!” 听及此处,在场众人无不唏嘘。季夏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禽兽!”薛大宝更是脸色铁青,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他的手上青筋暴起,紧握着拳头,微微颤抖。 “最终我以死相逼,才护住了我的清白。但我深知,这件事情必须有个了结。” 听到这句话,季夏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幸好她保住了她的清白,不然,如果她得知自己的身世……季夏简直不敢想象。 “于是,你就伪造了一场意外?” 戎禾凝点了点头。 “据本官所知,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亲眼目睹钱老爷是自己失足坠崖的。若非季仵作偶然发现,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是谋杀!你是如何做到的呢?” 戎禾凝冷笑一声,说道:“这有何难?我假意答应他会考虑考虑,约定十五那天告诉他答案。我推脱自己害羞,不愿当面亲口告诉他,以纸鸢为记,如果我手上拿着纸鸢,就证明我答应了。” “钱默笙为了看清你手上是否拿着纸鸢,就会不自觉地走到亭子的最边上。而望景亭的栏杆,早已被你锯裂。” 此前,季夏一直想不明白,凶手是如何保证钱默笙一定会倚靠到栏杆上。原来,是一场约定,让钱默笙自己踏上了“黄泉路”。 她忍不住感叹戎禾凝心思巧妙,“同时,你故意撞到薛大宝,让他在无意中帮你做了不在场证明。” 戎禾凝皱了皱眉,脸色微变,表情有些痛苦,她吞了吞口水,缓缓道:“不错。” 薛大宝心里顿时一阵酸涩: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在利用我。 明明钱默笙之死真相大白,可季夏看着戎禾凝,只觉得胸口觉得闷闷的,好不痛快。 “民女杀害自己的生父,天理难容,如今只求一死!”戎禾凝朝着杨大人重重地磕了个头。 “你都知道了?”季夏脱口而出。 戎禾凝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不断落下,她颤声道:“是的。昨天晚上我与钱志轩已向钱夫人求证了此事。钱默笙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在场众人皆是愕然。造化弄人,酿成了这场伦理悲剧。 如果钱默笙对江彩蝶没有那么执着,或者戎禾凝没有爱上钱志轩,又或者戎禾凝早点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只可惜,没有如果,大错已铸。 戎禾凝被关入死牢等待刑部裁决后,季夏去看了她。 还是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还是那个苍白如纸的姑娘。她们俩,一个在牢房外,一个在牢房里,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相见的那一刻。 只不过,这次的戎禾凝脸上有了释然的微笑。 “刑部的判决,应该就快下来了吧?” 季夏点了点头,心里有些难受,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必为我感到难过,这对我来说是种解脱。” 季夏淡淡地笑着,看着眼前这位玲珑剔透的女子,不禁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不由得感慨:“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聊天。” “只可惜,也是最后一次了。如果我早点认识你,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季夏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上次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刺激你的……”季夏诚恳地道歉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护着大宝,替他出气。” 提到大宝的时候,季夏注意到禾凝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有着淡淡地忧伤。 “我听闻,大宝来看过你很多次,但你一直不肯见他。” “有什么好见的呢?左不过,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我希望他可以早点忘记我。” 紧接着,像是要解释什么,她补充道:“其实,我真的不是有心要伤害他的。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是我没办法喜欢他,我的心已经给了另一个人。你能明白我吗?” “我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所以你一直对他冷言冷语的,就是不想给他希望?”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我的。”禾凝柔声道,“我真的希望,自己可以爱上薛大宝,那样我就不会痛苦了。” 季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感情的事,从来就不是数学题,没有对错之分,只在乎那心动一刹。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墙角另一侧的薛大宝的耳里,他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润了…… “我看得出,他很喜欢你。”禾凝突然开口道。 季夏微微一怔,欲言又止,她知道禾凝指的是谁。 她未尝没有对高寒心动。但她不敢赌“人性”,她害怕高寒知道了她的过往后,她就会永远失去他…… 正当季夏思绪百转千回之时,却听得禾凝说道:“珍惜眼前人。” 季夏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淡淡地笑着。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差点忘了问你,你可知戎贵可曾与谁结过仇吗?” 季夏注意到,禾凝顿时神色有些慌乱,似乎竭力保持着冷静。 只听她随口说道:“我杀的。” 季夏当即揭穿道:“这不可能!你当时和薛大宝在一起,怎么可能分身杀人?” 禾凝却是轻笑了一声:“你忘了我杀钱默笙的时候,我也和薛大宝在一块儿?” 季夏摇了摇头,戎贵之死与钱默笙不同,单这“放火”一事,你不亲临现场,根本无法完成。更何况,当时你还不知道自己并非戎贵亲生,即使你再丧心病狂,也断不可能做出“弑父”一事 第四十六章 一粒米 回到衙门,季夏将她从禾凝口中得知的戎贵死因真相,告诉了高寒。高寒当即请示杨大人,批准他带人前往戎家再次搜查。 可即便他们将戎家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了个底儿朝天,也一无所获。 “都不知道这块玉佩究竟多大,长什么样子,这么找简直大海里捞针!”阿吉抱怨道。 几人无功而返,满脸颓唐地瘫坐在椅子上,阿吉更是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季夏用手支着头,斜靠在椅子一边,没精打采的。其实,就算是找到了那块玉佩,也很难将钱志轩定罪。 一块玉佩,实在算不得有力的证供,他完全可以辩解是之前作客时遗留在戎家的。更何况,戎禾凝是不会出来指证他的。 一念及此,季夏懊恼不已。明明真凶就在眼前,却没有办法将他绳之以法! 就在此时,一名捕快匆匆来报:“钱志轩前来自首了!” 季夏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心情豁然开朗。 审讯之时,钱志轩交代了自己杀害戎贵的犯罪事实。 原来,戎贵曾在偶然间发现钱志轩与钱夫人之间的暧昧关系,并以此威胁,向钱志轩索要钱财。 “他真的太贪婪了!”钱志轩低下头,回忆道:“那天晚上,我拿着五万两银票去找他,我希望他以后都不要再来烦我,可他不肯!我一气之下,就和他吵了起来,一不小心就……” 当钱志轩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泛着泪花,哽咽道:“求大人明鉴,草民真的不是有意要杀他的!” 很显然,钱志轩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说对自己有利。 这误杀和谋杀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在量刑方面可有着本质差别。 季夏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这男人戏还挺多呵。这演技,可比现代的某些小鲜肉好太多了。如此虚伪做作,也不知道戎禾凝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季夏忍不住上前“打脸”,将他揭穿,“据我所验,戎贵是被毒死的,照你这么说,你在和他争吵之时,一不小心将他毒死了?” “这……”钱志轩的眼睛飞快地转着,极力想着辩解之词。 “啪!”杨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钱志轩,胆敢欺瞒本官,还不从实招来!” 钱志轩心道一声:完了! 他实在是后悔!悔的不是将戎贵杀死一事,悔的是听信了钱夫人的话,前来自首! 她说,想和他远走高飞,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她说,只有了结了此事,她才可以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甚至帮他想好了脱罪的供词…… 忽然,他明白了个中缘由。 他笑了。他在笑他自己! 他死了之后,钱夫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独占钱老爷所有财产。她可以拥有全新的生活,但绝不是和他一起。 她算计了他!让他心甘情愿踏上“断头台”。 几日后,刑部的判决文书下来了,戎禾凝与钱志轩被判斩刑。 戎禾凝在被问斩前,薛大宝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这一次,她依旧避而不见。她说,她不知道该怎样和他告别,所以还是不要再见了。 钱默笙与戎贵的两宗案子完结之后,桃源县风平浪静了不少时日。 这一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扰了季夏的清梦。 一开门,见到来人是阿吉,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有了不祥的预感,急忙回屋拿了工具箱就随阿吉狂奔而去。 案发现场在桃源县南郊山林的一条荒凉小路上。小路的两旁,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被弃用很久的小屋。 一到现场,季夏顿时被一股恶臭味熏得睁不开眼睛,阿吉也立即用手捂住了口鼻。 薛大宝已穿戴了防护用具,笑着跟季夏打招呼:“师父,你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高大哥,找报案人问话去了。至于其他人……咳,这帮小子,一到这儿,闻到这股味儿就直接开吐了,我让他们先去远处休息一会儿。” 季夏点了点头,心想这味道确实上头。 此时,高寒已经问完了话,朝他们走来。 “报案的是这附近万吉村的村民,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赶着去隔壁庐县办事,因为事情比较急,走大路要绕远,所以选择了这条小路。” 薛大宝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往这里走,确实比较近些。” “他没走出多远,就闻到了一股恶臭,本想加快步伐,快点逃离,结果越往前走,这股子臭味越加浓烈,”高寒指着眼前一口枯井,说道,“于是他试探性地寻找气味传来的方位,最后找到了这儿。” 高寒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拿着火折子,好奇地将头伸向井里一探究竟,结果在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薛大宝轻笑了一声:“好奇心吓死人啊!” “不错,他吓得好长时间没缓过神来。平复之后,也顾不得庐县的事情,急忙返回桃源县衙门报案。” 季夏穿戴好了防护用具,强忍着恶心,将头伸向了井里,借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她看清楚了。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双脚,一双属于人类的脚。 此时,尸体早已高度腐败,已经呈现“巨人观”现象,细菌滋生产生的气体,使尸体体积增大了好几倍。此时,正卡在井里。 “得把尸体取出来。”季夏皱着眉正色道。 “取……取出来?”一旁的阿吉听到这话,吓得双腿发软。这尸体,他都不敢多看一眼,更别说“取”出来了。 季夏神色自若地缓缓开口道:“不过,井口太小了,得把它砸开,才能把尸体搬出来。” 高寒与薛大宝面面相觑。 高寒与薛大宝算是素来胆大的,也见到过不少尸体,但亲自动手去将一具如此骇人的腐尸取出,还是头一遭。光是想想,就有些头皮发麻。 季夏见他们愣在原地,有些不悦,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快去找工具啊?” 于是高寒吩咐阿吉到附近的村子借一些趁手的工具来。阿吉如蒙大赦,一溜烟儿就跑走了。 没过多久,阿吉带来了锤子,几人合力将枯井露出地面的部分砸开了。 季夏拍了拍手上的灰,感慨道:“这样方便多了。” 正当高寒与薛大宝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准备硬着头皮去取腐尸之时,季夏在阿吉的帮助下,腰上绑着绳子,已钻到了井中。 高寒与薛大宝看到这番操作都震惊了,两个人的嘴巴都不禁张成“o”型。 高寒心道: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不避腐尸恶臭,更不顾自身安危,毫不犹豫地下到枯井中,反观自己踌躇再三,不禁令他敬佩,更是让他汗颜。 “快拉我上去,这尸体好重!”枯井之下传来了季夏的声音,高寒与薛大宝急忙跑过去,与阿吉一同将季夏拉上来。 此时,季夏的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污迹,可高寒却觉得,季夏的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光芒。 季夏见他傻愣愣的看着自己,便朝着高寒挑了一下眉,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厉害吧!” 这是一具全身赤、裸的男尸,尸体的部分肌肉组织已经发生了严重的腐烂,露出了渗人的骸骨。 季夏蹲在一边,对腐尸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得出结论:死者,男,年约三十岁左右,身长五尺五寸左右,生前体型较为魁梧,死亡时间大概在三个月左右。 死因是左后侧颈动脉遭利器割断窒息而死。 “是刀剑一类的利器吗?”大宝插嘴道。 季夏用手丈量了一下伤口的长度、宽度和深度,补充道:“凶器较钝,刀刃外侧的厚度比内侧薄。” “哪有这种利器的?”一旁的阿吉疑惑不解道。 高寒思索了一番,推测道:“会不会是斧头?” “因为尸体高度腐烂,伤口的具体形状已经模糊难辨,我只能告诉你,有可能。”季夏正色道。 “死者面部遭受重创、右上臂的肌肉被割。” “毁容和割肉?这是为什么啊!”薛大宝惊呼道:“该不会和那个吴永乐一样,有什么特殊的行凶逻辑吧!”之前的雨夜杀人魔给薛大宝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一旁的阿吉插嘴道:“总不能是拿去跺成……” “瞎说什么呢!”季夏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臆想,“我想,死者右上臂一定有一些可以让人辨别出身份的特征,比如胎记或是疤痕。” 高寒接口道:“没错,包括将死者面容毁坏、衣服全部脱去,应该也是为了掩盖死者身份。” “身上有多处挤压痕迹和擦痕,皆为死后造成。可以推断出,凶手是将死者杀害后,再弃尸枯井。” 高寒心道:这凶手还真会挑地方,此处荒凉异常、人迹罕至,确实是个弃尸的好地方。难怪死者死了三个月了才被人发现。 “大宝,盘子。” 大宝麻利地将盘子递给季夏,他知道,每当季夏需要盘子的时候,往往就是有发现的时候。 等他接回盘子,却傻眼了,“这是……一粒米?” “你别小看这一粒米,没准儿,我们还得靠它来找到案发现场呢。” 薛大宝不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正常情况下,头发里怎么可能会沾到米呢?” 薛大宝一点就通,恍然大悟道:“所以,这粒米一定是死者被害或是被凶手移尸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 “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推测,不排除死者死前与米有过接触。我们目前也只是基于常理进行的推断,需要寻找其他线索进行佐证。” 薛大宝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将头塞进米缸里画面,顿觉有些好笑。 季夏正色道:“人命关天,我们必须慎重。” 薛大宝郑重地点了点头。 季夏扭头对高寒说道:“高大哥,尸体的检验工作已经完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第四十七章 他是谁 “辛苦你了,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季夏的脸上绽开了笑颜,“哈哈,我现在一身的尸臭味儿。我就先走了。” 季夏走后,高寒看着腐尸陷入了深思:他是谁,为什么失踪了三个月,也没人来报案找他? 看来,眼下最关键的还是确认死者身份。 可是这死者面容尽毁!这可能是唯一一张没有画像的寻人告示吧。 高寒对阿吉吩咐道:“着人到县上各处张贴告示。记住,将季仵作推断出来的死者特征都尽可能地写得详尽些。” 阿吉领命后便匆匆去了。 高寒看着腐尸,默默说道:“希望你在天有灵,帮助我们早日抓到杀害你的凶手!” 次日一早,一名妇人拿着告示到衙门来报案,声称自己相公失踪了。 阿吉连忙将其引至内堂。 “求大人帮民妇相公伸冤啊!” 一进门,这名妇人便作势要跪下磕头,季夏急忙将她扶起,“你先别急。” 季夏有些无奈:这还没核实呢,怎么就这么肯定是她相公。 “来,先喝口水,”高寒递给她一盏茶,“有话慢慢说。” 那名妇人平复了情绪后,缓缓开口道:“民妇名叫余根花,我家相公叫曹望春,一向老实本分,从未听说与人结仇。” “你可还记得,你家相公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民妇记得大约是在三个月前。” 高寒迷惑不解地问道:“你说你相公失踪了三个月,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报案?” 季夏也觉得奇怪,哪有做妻子的对丈夫的行踪不闻不问的。 “我家是卖胭脂的,我家相公经常就会去京城挑选、进货。这京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地,他离家一两个月是常有的事。” 听到她说这句话,正在喝水的季夏差点没喷出来,不禁有些讶异:“你不知道京城在哪儿?” 王根花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是桃源县人,嫁到这儿之后,也一直呆在家里侍奉公婆。他生意上的事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季夏不由得为她感到悲哀:又是一个为了家庭默默付出,却被丈夫骗得团团转的可怜女人。 其实她相公的谎言算不得高明,但凡她问任何一个桃源县人,就会知道自己被骗了。可她却…… 但季夏并没有揭穿她丈夫,反而点了点头,对她说的话表示认可。 经历了戎禾凝之事后,季夏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法则,这些法则指引着他们做出选择,别人不该去干预,也没有资格干预。更何况,古语云: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外如是。 王根花继续说道:“可这一次,相公离家已经三个月了,我想他定是已经遭逢不测!” 说着说着,她掩面哭了起来。 季夏递给她一块帕子,说道:“你相公和这张告示上描述的一样吗?” 王根花哽咽着说道:“民妇不认得字,不知道这上面写着什么。我听隔壁的王阿牛说官府张贴告示寻人,我就来了。” 此言一出,季夏顿时语塞,扭头看向高寒,只见高寒也是一脸无奈。心道:呵,敢情她也不能确定这死者就是她相公啊! “那你相公有多高、多重,身上有没有明显特征,你总是知道的吧?” 王根花点点头,说道:“我相公身长大约五尺一寸,蛮瘦的。特征的话,他的左手掌心有一道疤痕。” 季夏与高寒顿觉心灰意冷:看样子死者不是曹春望。 “这名死者不是你相公,没准儿你相公还活着呢。”季夏淡淡地说道。 “啊,那可太好了,谢谢大人。”王根花抹了眼泪,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季夏感到十分无语:八成他相公又去哪儿厮混去了吧。她可倒好,直接上衙门给她丈夫哭丧? 第四十八章 陈旧的血迹 季夏嫌弃地瞅了他一眼,不搭理他,转头问高寒下一步的计划。 高寒思忖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们到目前为止,仅凭李有成真假难辨的‘故事’,还是不能判断死者究竟是不是董大力。” 高寒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李有成说的是假话,那就像大宝说的那样,李有成故意混淆视听就极有作案嫌疑……”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死者就很有可能是董大力。”季夏接口道。她真是无比怀念现代的dna鉴定技术,这样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那怎么去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呢?”薛大宝不解地问道。 高寒拍了一下薛大宝的脑袋,说道:“李有成不是说了嘛,董大力有个同乡在城西开了打铁铺嘛。” 薛大宝恍然大悟。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袁本刚,只有他可以佐证死者是不是董大力。 袁本刚的打铁铺并不难找,因其物美价廉,在城西小有名气,只略一打听,便有百姓热心指路。 只见铺子门口有一男子,约莫三十岁,身长五尺五寸有余,皮肤黝黑发亮,透着健康的光泽,体格强壮。身上是一件粗布麻衣罩衫,有些偏小,勾勒出好看的肌肉线条。 此刻,他半敞着胸膛,正大汗淋漓地打造铁器。 “请问,你是袁本刚吗?” 那男子见高寒三人到来,便热情地招呼道:“对,我是袁本刚,三位客官,想买点什么器具,小店应有尽有,请随意挑选。” “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 袁本刚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三位衣着得体、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高寒亮出腰牌表明身份,正色道:“我们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请问你认识董大力吗?” 季夏注意到,就在高寒说到“董大力”这三个字的时候,袁本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手下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袁本刚随口道:“认识啊,是我同乡。” “他有什么外貌特征码?” 袁本刚思索了几秒后,开口说道:“他体型和我差不多。” “还有呢?比如胎记一类的。”高寒追问道。 “他右上臂有胎记。” “那他现在在哪里?”高寒着急地问道。如果能够证明董大力还活着,或是已经回老家了,那就可以推翻死者是董大力这一论断。 袁本刚耸了耸肩膀,说道:“不清楚,很久没见了,也不太熟。” “你们不是之前住在一起的吗?” 袁本刚怔了一下,解释道:“那只是刚来桃源县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住一块儿好有个照应,但我和他平时不咋讲话的。” 高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觉得他这样解释也算合理。 “那你上一次看到他大概是什么时候?” 袁本刚脱口而出:“三个月前。” 季夏皱了皱眉,双手怀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袁本刚。他回答得也太快了,似乎是对高寒的提问早有预判。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当时我刚好赢了一大笔钱,就从那儿搬出来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袁本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 “大人,董大力是犯了什么罪了吗?” 高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你这几天没有看到官府的告示吗?” 袁本刚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关注这些。 高寒有点无奈,也不愿过多解释,就带着季夏和薛大宝离开了。 “我怎么感觉问了等于白问啊,啥也没问出来!”薛大宝一脸沮丧地说。 “至少,我们知道了董大力极有可能是在三个月前失踪或是离开了桃源县。” 李有成和袁本刚最后一次见到董大力都是在三个月前,而死者的死亡时间也恰好是在三个月前。会有这么巧吗?死者就是董大力的可能性,又增加了。 一旁的季夏一言不发,安静地走着。 “师父,你怎么看?”薛大宝见季夏没有反应,就像是高僧入定了一样,便用手轻轻触碰了她一下,“师父,你怎么了?” 季夏如梦初醒一般,说道:“啊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很可疑。” “啊,我没有觉得啊!”薛大宝挠了挠头,“他和高大哥对答如流。” “就是因为他的回答太流利了!”季夏顿了顿,说道:“就像是提前编排好的一样。” “师父,我有点被你搞糊涂了,之前问询李有成的时候你说他故事完整流畅,应该不是说假话,现在袁本刚回答流利了,你却说他可疑。”薛大宝疑惑地问道。 “他在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很明显,他一开始只想敷衍搪塞了事,直到高大哥提到他和董大力曾经住在一起,他就开始显得有些局促。” “这我也发现了呀,可是,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一开始不想和官府打交道吧?”薛大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看到官差转身就跑的李有成更可疑些。 “不,关于高大哥问他最后一次见董大力的时间,他就脱口而出了。就好像……” “就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这样问一样。”高寒朗声道。 季夏头点得像个拨浪鼓。 “当时,我也有这种感觉。”高寒缓缓道。 “这有什么!他不是解释了吗,刚好当时他赢了钱,所以印象比较深吧。”薛大宝反驳道。 季夏没有继续说话。的确,薛大宝说的很在理,依靠事物之间的联想,确实会记忆深刻一些,可袁本刚的反应太迅速了,就像是早已演练过一样。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她就有这种强烈的直觉。 “高大哥,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眼看着这案子又停滞不前了,薛大宝心里不是滋味味儿。 高寒思忖了一下,说道:“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查。” 季夏和薛大宝都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哪里还有可以查的地方!即便这死者就是董大力,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哪儿,和谁在一起…… “董大力和袁本刚不是之前在李家村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吗?我们可以去那边调查一下。”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那儿调查?” “高大哥,你是不是想说,在死者是董大力的前提下,又要保证他被害前或是被害时,到过有米的地方,那这个地方不是米铺就是家里?”季夏试探着说道。 “我看,不仅是以死者是董大力为前提,更是以凶手是袁本刚为前提了吧!”薛大宝小声嘟囔着,一脸不服气:高大哥每次都偏向师父,不相信我。 三人在李有成的指引下,找到了董大力和袁本刚之前住的屋子。 李有成一边开门,一边介绍道:“这间屋子原本是我家一位远方表亲的,他们搬家之后,这间屋子就空了下来,偶尔会租给外乡过来打工的人。” 一打开门,空气里漂浮着的灰尘,就呛得季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袁本刚搬走之后,这间屋子就空了出来,一直没人居住。” 高寒点了点头,对李有成表示感谢。 李有成走后,三人直奔厨房,进行了地毯式搜索。 季夏更是直接跪在地上,整个人身子趴倒在地面,不放过一丝缝隙。 “我找到了!”季夏朗声道,“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 “血迹?”高寒仔细地瞧了瞧,不敢轻易作出判断。 季夏点了点头,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师父,我开始有点相信你的判断了。”薛大宝缓缓地说道,“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但是也有可能,是很早之前不小心留下的。”高寒提出了疑点。 季夏正色道:“不错,仅凭这一丝血迹就下定论,太过武断。” 她扭头对薛大宝吩咐道:“大宝,去找李有成要坛酽醋来。” “这是要做什么?”高寒不解地问道。 “我要让血迹重现!”季夏胸有成竹地说。 尽管这里没有鲁米诺试剂,但是有酽醋,同样可以奏效。 薛大宝将酽醋递给季夏。 只见她抱起酽醋,将它泼在米缸附近的地方。 顷刻间,厨房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酸酸的味道。 只等了片刻,地面上浮现出了一大片血迹! “师父,真是神了!这是怎么做到的?”薛大宝不禁睁大了眼睛,感叹道。 季夏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这是醋酸与血液中的蛋白质产生了化学反应。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也是古籍中学到的。” “这下,袁本刚可就跑不掉了!”薛大宝激动地说道。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还说袁本刚没有可疑呢?” “是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薛大宝眼睛转啊转地耍着无赖。 高寒和季夏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要想真正将他定罪,我们还需要一样东西。”高寒敛了笑意,正色道。 “凶器。” “不错,没有凶器作为物证,他大可以狡辩对着血迹毫不知情,或是栽赃嫁祸给别人。”高寒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这凶器还必须是在和他有关的地方搜出来才行!” 季夏暗道:如果没办法证明这凶器是他的,他若是心理素质极强,来个抵死不认,那我们也是束手无策。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找人过来,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它找出来!”薛大宝顿时情绪高涨。 第四十九章 请君入瓮 半个时辰后,薛大宝就带着一众捕快回到了李家村。 他薛大宝可能思维没有高寒缜密,也没有季夏细心,但他行动力可是极强的。一想到这儿,他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众人在屋内屋外各处都仔细地翻找了,可还是一无所获。 “会不会被埋在了地底下,或是丢在了树林里?”薛大宝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焦急地问道。 季夏的心顿时揪了一下——这也是她最担心的地方! 她不禁将自己代入凶手的角色,反复想着:如果自己是凶手,杀完人之后,会把凶器藏在哪里,才不会被人发现呢? 是埋在地下,丢在树林里,扔进河里,还是…… 眼看着大伙儿都精疲力竭,这样漫无目的地搜寻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高寒提议,让大伙儿先回去休息,自己与季夏再去会会那个袁本刚。 天色将暮,余晖下,两人满脸倦容,并着肩,在桃源县的街上踽踽而行。 他们心里像是被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耳边忽然传来的争吵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你偷了我的玉扳指还不承认!”一名男子正拉着首饰铺老板的袖子,恶狠狠地说道:“我要带你去见官!” “你胡说,我没有偷你的玉扳指!”古玩店老板奋力挣脱着。 “之前明明还戴在我手上,出了你的店门,就不见了,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那男子不依不饶。 他忽然恍然大悟一般,指着店铺里的其他珠宝首饰,说道:“我看你店里的东西八成都是偷来的赃物!”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表达了各自的见解。可二人仍是各执一词,却又拿不出实质证据来。 季夏此时满脑子都是戎贵之死,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没有心力解决。 却见高寒走上前去,“别吵了,我是本县捕头,发生什么事儿了?” 季夏无奈地耸了耸肩,小声嘟囔了一句:“人民捕快为人民……”自己心里只有“人命大如天”,但高寒却是“再小的事,事关百姓,就是大事”,顿觉自己的格局比不上高寒。 争吵的两人简单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 高寒思忖了一番,对那男子说道:“你确定在进店之前,玉扳指还戴在你手上吗?” “是的!所以一定是……” 高寒示意他无需多言,再次问道:“你刚刚挑选了哪些东西?” “我就挑了一些首饰。” 一旁的首饰铺老板拿出了几盘首饰,说道:“我记得刚刚这位客官,是在这几盘首饰里进行了挑选。” 高寒问道:“是这些吗?” “对对对,就是这几盘。” 突然,那男子惊喜地说道:“我的扳指在这里!” “这可不是我偷的啊!”首饰铺老板脸色大变,连忙摆着手说道:“我要是偷了,怎么可能会放在这里。大人你可要相信我!” 高寒点了点头,对那男子说道:“你挑选首饰时,可曾进行试戴?” 那男子连连点头。 “据我推测,你应该是在试戴时,将玉扳指取下,随手放在了首饰盘里,之后又忘记将它重新戴上。” 在场众人都对高寒的这个说法表示认可,那男子也与首饰铺老板握手言和。 季夏拍着手说道:“高大哥断案如神,在下佩服!” 高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碰巧罢了。我的原意是帮助他回忆玉扳指丢失的经过,没想到……” “高大哥,你觉得,首饰铺的老板,是真的不知道玉扳指在哪儿吗?”季夏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不好说。毕竟一个玉扳指放在一堆珠宝首饰里,确实很容易被忽略。” “高大哥,你说什么?”季夏愣了一愣,“你刚刚说什么?” 高寒以为季夏是没有听清楚,便又重复了一遍。他看着季夏忽然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一头雾水。 “你说,一把斧头,藏在哪里,最不容易被人发现?” “啊?”高寒一下子就被季夏问懵了。 他不明白季夏问这个是何用意,只好怔怔地注视着季夏。 而后者也在注视着他。 那眼神是困惑的,也是认真的,甚至是期待的。她在等高寒的回答,等他来解决她的疑惑,她也在期待高寒的回答,期待他来证实自己的猜想。 高寒背着手踱了几步,思忖了一会儿,他终于得出结论:“放在一堆斧头里!” 话音刚落,他与她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他忽然理解了她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如果,他们的猜想是正确的话,那么,凶器就一定在那个地方! 他拉着她的手,穿过人群,直奔城西打铁铺。 “不,高大哥,我们这样贸然过去,万一我们猜错了,没有找到斧头,岂不是打草惊蛇?”季夏放慢了脚步,正色道,“而且,酽醋与血迹产生反应也需要时间。” “那依你看?” “得想个法子,既可以验证我们的猜想,又不至于打草惊蛇。”季夏思忖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有个想法……” 季夏踮起脚,凑到高寒的耳边悄悄将自己的办法告知。 温暖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酥酥麻麻,他的耳朵刷地一下就红了。他的眼神飘移,不敢看她,只是一味地点着头,表示赞同。 次日一早,许多百姓口耳相传,说是京城来了一位姓葛的财主,遭其祖先托梦,来桃源县寻找神器,声称只要找到这把神器便可以让后世子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城西的一家酒楼里,捕快阿吉带着大壮、阿义,乔装成普通百姓的模样,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压低着声音,讨论着这件事儿。 袁本刚恰好坐在他们几人的旁边那桌,他们说的话,恰好一字不落地落入他的耳中。 “我听说,他找的神器可以帮人实现所有愿望。” “那有这好东西,谁会愿意给他啊!” “你有所不知,这玩意儿,对他们家来说是宝物,对别人家是遭难。” “这话是什么意思?”其他三个人都围拢过去,认真地听他分析。 袁本刚也十分好奇,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我听说,这宝贝儿认主,是被葛家的先人施了法的,如果不是葛家的人拥有它,那一定会遭逢劫难的!” “啊!这么可怕?”另外三人感慨道。 “是啊!不过,那个姓葛的,说是为了感谢别人将宝物相让,会拿出十万两作为答谢。” “十万两!”其他三人情不自禁地惊呼了起来。 “嘘,小点声!这有什么,他拿到宝物之后,这钱还不是取之不尽了?区区十万两算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怎么越听越觉得玄乎啊,是哪来的江湖骗子吧?而且,说半天,谁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长啥样啊?”其中一个人质疑道。 “这事儿是真的!那葛财主现在正在桃源县衙门里等着呢。我听说这宝贝儿与‘铁’有关,不止一个,县捕头薛大宝你们知道吧,他早上拿了他家的菜刀过去试,结果……” 话音未落,三人恰好看到薛大宝路过。 “诶,那不就是薛捕头嘛,薛捕头,薛捕头!” 薛大宝听到几人的招呼,便阔步走了进来。他用双臂紧紧怀抱着一个包袱,那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饶是健壮如他,抱起来都有些吃力。 “薛捕头,我们正说你的事迹呢?”其中一个人笑着给薛大宝倒了杯茶水,谄媚地说道。 “哦?”薛大宝接过了茶水,饶有兴趣地偏着头,听他们继续往下说。 “我们听说,你家的菜刀被葛财主买走了?” “什么菜刀,那是神器!”薛大宝眼神中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行行行,神器!那他给了你很多钱吧?” 薛大宝将怀中的包袱抱得更紧了,“没有没有,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要先走了。”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临走时,吩咐道:“对了,我已经辞职不做捕头了,以后不要喊我薛捕头,丢人!” “啧啧。有了钱,就是不一样!瞧他神气活现的样子。” “可不是嘛,连捕头都不当了,以后喝西北风去吗?” “你傻呀,有了十万两,他想干嘛就干嘛,还愿意给县太爷卖命吗!” 那袁本刚的嘴角扯了扯,冷哼一声,心道:目光真是短浅!银子迟早是会花完的,如果他有了十万两,一定拿去做大生意,赚更多的钱。 一念及此,他也打算去碰碰运气,和铁有关,他一个开打铁铺的,别的不多,就是铁器最多! 他匆匆结了账,快步走出了酒楼。 街角的阴影里,迎风站着三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 “你说我们成功了吗?” “我想,他这般步履匆匆的,应该是去铺子里找铁器了吧!” “哎呀,我演得那么好,他肯定会相信的,你们就在县衙里等着他送上门吧!” 说完,三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季夏、高寒和薛大宝。他们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街巷之中,久久不息。 第五十章 沾血的斧头 整个下午,季夏等人都在县衙等待着袁本刚的出现。 也有一些百姓听到了传言,便带着家中的斧头、菜刀、柴刀等铁器来到县衙,季夏等人只草草撒了点水上去,应付了事。 “师父,你这办法好是好,就是太耗精力了!” 季夏摊了摊手,说道:“没办法,做戏得做全套!” 正说着呢,阿吉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来了来了,袁本刚带着一大堆铁器来了!” 季夏微微一笑,嘴角向上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中充满了狡黠之意。“快带他进来。” 只见袁本刚从背上取下一个大、麻袋,从麻袋里倒出一大堆铁器。 他满脸堆笑,脸上的横肉被挤出一道道褶皱来,眼角眉梢都透着期许与热情,“我家铁器多,有劳各位大人了。” 季夏冷冷地应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绕着那堆铁器踱了几步,从中挑选出了几把看起来有些许陈旧的斧头。 袁本刚见状,有些急切地说道:“这位女大人,你就全部拿去试验吧。” 一旁的阿吉怒斥道:“你这是在教大人做事吗?” 袁本刚连连摆手。 季夏心道:既然是在找三个月前杀人用的凶器,那必然不可能是簇新的,何必浪费那档子功夫。若是要将这堆铁器全部验完,怕是得一天一夜吧。 季夏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酽醋泼在了那几把斧头上。在场众人皆屏息凝神地关注着变化。 “显现了,显现了!”袁本刚率先惊呼了起来,“这样是不是证明我的斧头是神器啊!” 他抑制不住喜悦之情,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如此开怀,清亮的笑声,惹得众人也忍俊不禁。 季夏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说道:“不是神器,是凶器。”她的笑容里透着胜利着的得意与自信。这一回,她又赢了,赢得干脆漂亮! 袁本刚当场愣住,半晌才回味过来,说道:“什么凶器?大人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让我来告诉你吧,”薛大宝走到了他面前,朗声道:“酽醋可以让陈旧的血迹,重新显现。” 袁本刚看见薛大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他的额头和手心沁出了密密的汗珠,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他们能想出这一招儿,就证明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定自己的罪,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半晌,他平复了心情后,神色如常地说道:“大人说这把斧头吗,这斧头前几天被我拿去杀鸡用了?” 杀鸡焉用斧头!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季夏今儿可算是领教了。她轻蔑一笑,说道:“你家是用斧头杀鸡的吗?” “我朝有哪条法令规定,不能用斧头杀鸡?”袁本刚底气十足地反驳道。 “你!”怒火在她的胸中沸腾,秀气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在一起,让原本温婉的面容,显得有些可怖,就像一只温顺优雅的猫咪,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薛大宝一脚将袁本刚踹到在地,两只手死死地将他钳住,怒喝一声:“你以为我们只有这个证据吗?” “袁本刚,我劝你从实招来,你如果再狡辩,那我们只好对你用刑了。”高寒弯下腰,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袁本刚,阴冷地笑着,“我这是在威胁你,并不是和你商量。” 他的周身笼罩着一股强大的寒气,慑得袁本刚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袁本刚吞了吞口水,这要是真被刑讯逼供,即使不死也要废掉半条命。这万一到最后他们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还不如直接砍头,来得痛快! 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招。” 高寒转头对阿吉吩咐道:“快去请杨大人。” 袁本刚此时正跪在公堂正中,一改先前的虚伪姿态,换上了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安静地等待杨大人问话。 随着一声惊堂木,古井疑案开审。 “袁本刚,本官问你,古井之人,可是被你所杀?” “正是。” “你为何杀人,从实招来!”杨大人见其坦然承认,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侧耳倾听袁本刚的供述。 “回大人,小人叫袁本刚,古井中的死者董大力都是从庐县来的。” 第五十一章 失踪者 “找到了,师父,我们在袁本刚的家里找到了曹春望立下的字据。” 季夏接过字据,“看样子,我们该去会会这个曹春望了。” 曹春望的家并不好找,连袁本刚也只去过曹春望的店铺,不知他家在哪儿。 高寒多方打听后,方才得知曹春望的住址。 “有人在家吗?”薛大宝看着眼前的这扇破木门陷入了迷茫,“不是说曹春望的胭脂水粉生意做的挺好的吗,怎么还住在这么破的地方。” 听闻曹春望靠胭脂水粉生意赚得金盆满钵,完全有能力在繁华的街巷里置办宅院,可他并没有这样做,而依旧住在偏远荒凉的曹家村。 季夏撇撇嘴,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没过多久,门开了,只见一位穿着藏青色粗布衣裙的妇人站在门口。 “几位大人来访,有失远迎。”她双手搓着身上的衣裙,局促不安地看着门外的三人,“可是我家相公有消息了?” 三人一脸疑惑,打量着眼前这个妇人。 那妇人不施粉黛,面容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蜡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用一支木钗斜插在发髻上,两只手皱巴巴的,上面的老茧清晰可辨。 但季夏依然觉得她长得极美,是中国几千年来传统审美上的美人儿,脸上的五官线条都是圆润的没有一丝锋利,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气质。 仔细瞧着,越发觉得此人面善。 “我想起来了,你是上次来衙门找相公的!”薛大宝率先喊道。 王根花点了点头,将三人引进了内屋。 “家里简陋,请三位大人不要嫌弃,”王根花的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三人打量了这间屋子,几乎没有什么摆设,桌椅也是陈旧不堪。再细看手中的茶杯,杯子底部有一层发黄的水渍,杯口一圈还有几个细小的缺口。 季夏不由得皱了皱眉,神色微动。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这般境况与曹春望店铺的经营情况联系起来。 薛大宝跳着脚说道:“你都不知道你相公赚了多少钱吗?” “大宝!”高寒拉了一下薛大宝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我家相公的生意一直都是亏本的……” “那他的店铺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薛大宝皱着眉试探着问道。要是知道曹春望的店铺开在桃源县最繁华的街市,也该能猜到经营情况吧。 “我没有去过……”王根花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不是不关心我相公,是他一直不让我去的,他说我过去看他,会让他分心的。”王根花着急地摆了摆手,补充道。 季夏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样子,这王根花不仅对她丈夫的经济情况一无所知,还对他无条件信任和服从。这女人,不是傻就是蠢。 “但是他在京城的住处,我是知道的。”王根花突然开口道,“因为我担心他一个人去京城做事,会遇到意外,所以我执意让他留下地址。” “但你依然没去过这个地方对吗?”季夏问道, 王根花点点头,“他若是再不回来,我就打算去找他。”说罢,她将写有地址的纸条递给了高寒。 高寒一瞧,便知道曹春望在京城落脚的屋院价格不菲。这曹春望明明赚了那么多钱,从不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却在京城置办了大宅,看样子是金屋藏娇没跑儿了。 王根花见三人都不说话,便踌躇着问道:“三位大人,我家相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的眼神里藏着不安和悲伤。 “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情想当面问他。”季夏安慰道。她不忍戳破这个男人并不在乎她的事实,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风流快活呢。 “好,那请三位大人找到我家相公后,让他快些回家,”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为难地说道,“事实上,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季夏皱着眉,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即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好,我们一定会将他带回来。” 三人将随身带着的银子都悉数赠予了王根花,嘱咐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到衙门找他们。 第五十二章 毁尸灭迹的范例 “而且,他为了防止事情败露,还让其中一个杀手杀了他的同伴?”史宝玉笑着问道。 他的笑容里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快意,总之,令人毛骨悚然。 “是的,据那位杀手供述,他抛尸的地方,就是原本曹春望想杀了你之后,藏匿你的尸首的地方。” 史宝玉又笑了起来。 “对了,你可见过曹夫人?”季夏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她口中的曹夫人自然指的不是远在桃源县、从未到过京城的王根花,而是曹家看门大爷所认识的那位。 史宝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嘴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他皱了皱眉,仿佛陷入了回忆。片刻后,他给出了季夏意料之中的答案:没见过。 在史宝玉这儿,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曹春望的信息,也不知这曹春望和所谓的“曹夫人”究竟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三人正准备悻悻而返,史宝玉忽然从背后叫住了他们。 “三位大人可否告知,曹春望原本打算杀了我之后,把我的尸体丢在哪里呀?”史宝玉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同于之前的爽朗,显得有些低沉,回荡在着旷野中,不禁有些阴森冷气。 “枯井。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树林里的废弃枯井。” 史宝玉不再掩饰他心中的嘲讽,冷笑一声,幽幽地说道:“曹春望还真是笨!如果是我,就先把他的肉都割下来喂狗,再找个坟头把他埋进去,那才叫神不知鬼不觉!” 听到这句话,三人皆是震惊不已。光是想想这画面,就有些惊悚莫名。这史宝玉竟然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史宝玉尴尬地笑了笑,双手互搓着掌心,抿了抿嘴,说道:“咳,三位大人可别当真,我也就随口一说。我哪敢杀人啊!”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了,只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我怎么觉得史宝玉的有些奇怪……”季夏迟疑着开口。但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师父,你又要开始你那可怕的直觉了?”薛大宝挑着眉打趣道。 季夏笑着追过去打薛大宝。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季夏和薛大宝停止了打闹,边走边安静地听着高寒继续往下说。 若说这季夏总是靠着没来由的直觉,高寒凭借的却是多年办案积攒的识人之术。从薛大宝的经验来看,只要高寒说哪个人有问题,那就一定有问题。 “正常人得知有人要杀他,难道不应该生气吗?更何况,是个与他并不相熟的人,他难道不应该觉得惊讶或是奇怪吗?”高寒冷静地分析道。 “但他却笑了起来!”薛大宝接口道。 “没错!他竟然笑了起来!难道他得知自己曾经差点儿被害,但是死里逃生,觉得高兴吗?” “那确实也值得高兴一下的……”薛大宝歪着头喃喃道。 季夏白了他一眼,“别插嘴,你让高大哥把话说完。” “不,死里逃生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庆幸。” 薛大宝转念一想,好像的确是高寒说的这么回事儿。 “不过,最令我怀疑的是当季夏问他认不认识曹夫人之时,他给出的反应。” 季夏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这也是她觉得最可疑的地方。 “我观察到,当他听到‘曹夫人’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嘴角牵动了一下,然后开始皱眉……”高寒解释道,“这些表情本身没有问题,但连在一起就大有问题了。” 薛大宝表示没有明白高寒的意思,但他却没有出声打断,安静地等着高寒把话说完。 “当季夏提到‘曹夫人’,史宝玉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嫌恶地,可能嫌恶不一定准确,但反正是不高兴的。” “而后续的皱眉这一动作,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这种‘不高兴’,同时假装自己只是一下子没想起‘曹夫人’是谁。” “我还是不懂,”薛大宝噘着嘴,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以为你掌握了真凭实据,敢情你是从他的面部表情判断出来的啊!” 高寒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但这也是我从每次审讯犯人的时候,通过观察他们的面部表情,总结出来的。” “薛大宝,你不懂不要乱说!你别小看这些表情!真正的断案高手,都往往能从罪犯的细微表情中,读出对方的真实想法。” 薛大宝见季夏一本正经科普的模样,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师父,你对人的表情也有研究?” “这方面我未曾涉猎,不过是略知一二,”季夏莞尔一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对我说的话感到惊讶,对不对?” 薛大宝不住地点头,“对对对,师父,你真是神了!” “一个下意识的表情,往往会‘泄露’出这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别看高寒只是经验之谈,但正是从这些基层经验中总结出的共性规律,才是奠定一门学科的重要基础。不然怎么会有“实践出真知”一说呢。 薛大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之,师父和高大哥都这么说,那就一定不会错。 “那史宝玉到底隐瞒了什么?” “恐怕,不仅仅是隐瞒这么简单吧?”季夏低垂着眉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 “我担心曹春望和‘曹夫人’都已惨遭史宝玉毒手了。” “啊!”薛大宝赶紧捂住了自己惊呼的嘴,“师父,你这……”她是从哪里推断出来的! “是直觉。”季夏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水,“到底是京城有名的酒楼,用的都是明前的碧螺春。” 薛大宝傻愣愣地看着,一时间也搞不清师父是不是在开玩笑。 高寒却道:“虽说是直觉,倒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 季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托着腮听着。 高寒轻笑了一声,说道:“他似乎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毁尸灭迹的范例。” “他说的那个……该不会是……”薛大宝支支吾吾地接口道。 季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他那样子,显然对自己想到的办法很得意啊!”她的嘴角浮现出若有似无的一抹微笑。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薛大宝询问道。 “先等金大哥过来一块儿吃饭再说吧,”季夏嫣然一笑,说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干活,干啥活?”薛大宝一脸迷惑地问道。 他总觉得他师父心里憋了一肚子坏水,完全不像当时初见时候的高冷模样。八成又要让自己去“演戏”了,这一回,可得拖金大哥下水才行。 他又朝高寒看了看,心想:难不成是高大哥把师父带坏了?可高大哥一向一本正经的。那就还是师父自己的问题,以前的寡淡人设都是装出来的。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咯咯咯笑了起来。 季夏和高寒看薛大宝不知道想了什么事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一头雾水,不过也不想搭理他。他们朝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金大哥,我们在这儿。” 金泽森笑着拉开椅子坐下,“你们三个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小厮来给我带话,说你们在凝香居等我,我还不相信呢。今儿这顿饭,我请客。” “金大哥盛情,那我们也不推辞了。”高寒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们就是喊你来结账的呀。”季夏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都说完了吧,那我们开始点菜吧,忙了一上午,我可真是饿坏了。”薛大宝揉着肚子,委屈地说道。 季夏皱了皱鼻子,用手指戳了一下薛大宝的额头,嗔怪道:“你啊!” 金泽森素知薛大宝一向小孩心性,笑着将店小二招呼过来,吩咐他赶紧上几道本店特色菜。 随着薛大宝的一声饱嗝,这顿饕餮盛宴就算是落下了帷幕。 “话说,你们来京城不单是为了吃我这顿饭的吧?”金泽森笑着问道。虽说桃源县地方小,但案子可不少,高寒等人一向公务甚繁,根本不可能有闲暇。 “的确,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一个案子。” 高寒将枯井腐尸,袁本刚控告曹春望买、凶、杀、人,以及曹春望失踪和他们对史宝玉的怀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金泽森。 对于桃源县的枯井腐尸一事,金泽森也是略有耳闻,但没想到后续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金泽森思索一番后,说道:“你对史宝玉的怀疑,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薛大宝跳着脚说道:“金大哥,你怎么也这样认为啊!” 金泽森摊了摊手,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薛大宝嘟囔着:“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季夏当着薛大宝的面儿,故意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同样是捕头,这人和人之间啊,还是有差距的。” 薛大宝一听就知道季夏是在取笑她,撅了噘嘴,撇过头去不理睬她。 高寒安慰道:“没事儿,你还小,多积累一些经验就好。” 薛大宝丧气地说道:“高大哥,我没觉得你这是在安慰我。”可能有的时候,破案真的需要像师父那样敏锐的“直觉”吧。 季夏轻声笑道:“好了,言归正传,咱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倘若这史宝玉真的杀了曹春望和“曹夫人”,又在高寒面前面不改色地回着话儿,可一定心理素质极强,是个难缠的角色。要从他身上找证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第五十三章 引蛇出洞 “高寒,你有什么想法吗?”金泽森见高寒眉头深锁,不发一言,便问道。 “我刚刚在想,何不来一招引蛇出洞?” 高寒见在座三人皆是一脸茫然,便解释道:“眼下我们也只是猜测史宝玉杀了曹春望夫妇二人,并没有真凭实据。假设,曹春望夫妇二人已遇害,我们也没办法找到他们的尸首在哪儿。” 薛大宝插话道:“咱们不是根据史宝玉的供词推测说是在某个坟堆里?” “那也不能每个坟堆都扒开来去看啊!”季夏忍不住拿着筷子头,敲了一下薛大宝的额头。本来以为她这徒弟只是心眼儿实诚,现在看来,这薛大宝可能是真傻! 高寒和金泽森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高寒平复了一下心情,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设个局,让他己带我们去找藏尸地点。” 季夏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让他误以为自己行迹败露了,然后去转移尸体?” “也可以是去检验尸体是否已被我们发现,总之,得让他带着我们找到埋尸地点才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具体怎么做,我还没有想好,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季夏和金泽森都陷入了沉默,办法是好,但是执行起来有难度。这玩的是一个心理战术!要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让他产生怀疑,谈何容易。 “史宝玉都和我们打过照面儿了,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季夏喃喃自语道。 高寒摸了一下下巴:“这确实是个问题。”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季夏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老朋友。 “神棍,你怎么还在京城啊!”季夏笑着朝那人招了招手。 高寒与金泽森正好背对着凝香居的大门,见季夏忽然与人打招呼,奇怪莫名。 那人见到季夏,先是一惊,随即尴尬一笑,极不情愿地,拖着他沉重的脚步,慢慢地朝季夏他们走来。 高寒和金泽森这才看到来人是玄净道长。 “神棍,你好像见到我很不高兴啊!”季夏皱着眉,撅起了嘴,嫌弃地说道。 玄净道长顿时脸色一变,生怕季夏又整什么幺蛾子揭他的短,赶紧摆摆手,赔笑道:“不敢不敢!见到季仵作和几位捕头大人,是本道的荣幸。” “嗯?本道?”季夏不满地说道。 “不不不,不是‘本道’,是小的的荣幸。”玄净道长的额头上顿时冒出来一层冷汗,心中惴惴不安:可不能再惹这个疯女人了。 “先吃写东西吧!”金泽森也听闻了上次季夏揭穿玄净道长骗局的事迹,虽然对他不抱有好感,但也没有什么恶意,于是便邀请他一同坐下用餐。 玄净道长试探着看了看季夏,见后者没有反对,便轻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整个身子轻微摇晃着,如坐针毡的样子,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席间,还有几个百姓看到了玄净道长,特地过来与他打招呼。 季夏挑着眉,讪笑着调侃道:“没想到,你还有信徒?” 玄净道长眼神闪躲,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一下,缩着身子,低着头吃饭。 幸好季夏揭穿他骗术的时候,得亏围观的百姓不是很多,他躲了几天风头之后,又可以东山再起。 他转头回望了一下凝香居里坐着的宾客,心道:要是季夏在这儿将他揭穿,自己可就真的在京城混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我这回儿不是来拆你台的,我们有事儿需要你帮忙。”季夏看玄净道长一脸心虚又无奈地表情,知道他在害怕自己,但又不敢抵抗,便开口宽慰道。 薛大宝疑惑地歪着头。他既不认识眼前的这个道长,也不知道季夏的话是什么意思。 高寒立即反应过来,拍了一下手,说道:“对啊,可以让玄净道长帮我们去做这个局!”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凭借玄净道长常年积攒的口碑与人气,保证史宝玉打消疑虑,信以为真。 玄净道长一听,季夏这次是有事相求,直了直腰板,他情不自禁地将头偏向季夏一侧,左手手指不安地捻着衣袖,有些紧张地问道:“是做什么?” 季夏对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有些抗拒,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玄净道长是个猥、琐小人,又不学无术,成日里就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如今却不得不依靠他的帮助。 她暗自咒骂了自己一声,觉得自己这样利用他人也并不光彩,可是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地办法。 所幸的是,玄净道长的为人令季夏所不齿,但与自己并无什么仇怨,也非大奸大恶之徒。一念及此,季夏稍微宽慰了些许。 “高大哥,还是你和他说吧。” 高寒点了点头,将大致计划,告知了玄净道长。 玄净道长疑惑不解地问道:“这么做是为什么呀?” “原因你就不要问了,我们都有公职在身,不会叫你去做害人勾当的。”高寒拍了拍玄净道长的肩膀。 薛大宝插嘴道:“就是,这事情要是办得好了,你帮我们把案子破了,你可是头功!” “案子?”玄净道长幽幽地低声说道,“难道这史宝玉是……” “不该问的别问,这对你有好处。”周围的空气,都似乎随着季夏冷冷地语气而降至冰点。 “是是是。”玄净道长顺从地点着头。 当天下午,三人便在史宝玉家的百姓口中听到传言,说玄净道长算出他们附近的祖先魂魄不得安宁。冤魂作祟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些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的百姓当天晚上便遭到祖先“托梦”,更是坐实了玄净道长这一说法。 于是纷纷请玄净道长开坛作法。玄净道长在祭天之后,手拿拂尘,端坐在蒲团上,紧闭双眼,身子剧烈摇晃,口中念念有词,唱诵着一些听不清的调子,仿佛鬼神上身一般。 忽然,他睁开了双眼,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史宝玉,直言史宝玉家有冤魂作祟,扰得附近的死者魂魄都不得安宁,长此下去,恐怕附近方圆十里的百姓家里都会遭逢巨变,人人都性命堪虞。 只见史宝玉瞬间被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询问玄净道长可有解决之法。 玄净道长右手手指翻飞,掐指一算,皱了皱眉,说道:“这冤魂怨念太深,已成恶鬼,以贫道的法力,恐怕难以镇压。” “道长,你就救救我们吧!”周围的百姓纷纷哀求道。 “不是我不肯帮忙啊,实在是贫道……贫道若是出手相帮,恐怕也性命难保啊!” 周围的百姓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玄净道长在他们心中就好比天神一般的存在,连他都说没办法的话,那他们这些普通人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儿! “不过……”玄净道长缓缓开口,百姓们屏息凝神,竖耳聆听。 “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玄净道长顿了顿,看着史宝玉幽幽开口。 那史宝玉附近邻居见状,即便再是蠢钝,也大概猜到冤魂作祟一事,与史宝玉脱不了干系。 那他们怎能善罢甘休,将史宝玉团团围住,指责他、谩骂他、唾弃他的声音不绝于耳。 最后还是玄净道长出面制止。 随后他在史宝玉耳旁轻声交代了几句:“死了也就死了,但你若是能好好供奉着,也就能消解他们的怨气了。” 史宝玉听后,忙不迭地点头,感谢玄净道长救命之恩。 “看样子,时机成熟了。”高寒听完玄净道长给予的反馈后,当下便做出判断。 薛大宝将手搭在玄净道长的肩上,微笑着说道:“谢谢你啊道兄。”薛大宝不了解季夏与玄净道长之前发生的事情,因而对他仗义相助还抱有挺大好感的。 “几位大人,这报酬……”玄净道长小声试探地问道。 薛大宝顿时收起了笑容,撇了撇嘴,心道:原以为他是个热心肠呢!帮官府做事,难道不是每个百姓应尽的义务嘛! “你不是赚了不少百姓的钱吗,需不需要,我去和他们讲讲你之前的光辉事迹?”季夏歪着头,不怀好意地笑着。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我哪能收几位大人的钱呢!”玄净道长连连拒绝。 “好了,你别逗他了,”高寒从怀中掏出了十两银子,说道,“你帮我们做事,这是应得的。” “啊!”玄净道长看到银子,眼睛都亮了起来,可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季夏,踌躇着不敢伸手去接。 “拿着吧。”季夏冷冷说道。 尽管玄净道长此人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一向干的都是骗人勾当,但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这已然算是一种行业现象了吧。大概真才实学的人也有,但浑水摸鱼之辈也不少。 更何况,他此次的确是出了不少力,若是不给酬金,那和哪些仗势欺人、剥削百姓的贪官污吏也没太大区别了。 玄净道长见季夏应允了,当即将银子揣进了怀里,欢天喜地地告辞了。 第五十四章 多了两副骸骨 眼瞅着子时已过,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可史宝玉那头仍没有动静。 季夏长长地、缓缓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真是的!这要是在现代,这个点儿,都市丽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没想到来了没有手机和娱乐活动的古代,自己竟然这么早就犯困了。 “你要不先回去睡吧,在这儿,有我们三个守着,就够了。”清冷的月光映照出高寒温柔如水的眼神。 季夏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来。 “高大哥,师父,你们看,史宝玉他家的灯都熄灭了,照这样看,他应该是要睡觉了吧?那他今晚怕是不会有所行动了吧?”薛大宝小声地提醒道。 金泽森也表示认同,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看来又是无功而返。” “再等等吧。”高寒坚定地说道。从白天史宝玉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会立即有所行动。 “难道是夜还不够深?”季夏抬头环顾四周,幽幽地说道。她心里也是渐渐没了底气。 “这样吧,金大哥,你和季夏先回去休息,要是史宝玉今晚没有行动,那明晚,就换你们来蹲守。”高寒建议道。 他有些忧心忡忡,“这万一要是他一直不行动,咱们每天都通宵蹲守,怕身体也是吃不消。” 说完,他关切地看着季夏。 发现季夏只穿了薄薄一件短衫,正缩着身子,双手环抱在胸前,有些心疼:夜里这么凉,也不知道多披件衣服。便急忙将自己的罩衣披在了季夏身上,“你先和金大哥回去休息。” 季夏倔强地摇着头,当场拒绝,“让大宝去休息吧。我今天非要蹲到他不可!”季夏打心眼里认定,今天必定会有收获。 正说着,史宝玉那边好像有了动静。 远远地瞧着,似乎是他家的房门幽幽地开了一道缝,紧接着,从里头探出一颗头来,警惕地张望着。 是他!史宝玉。 薛大宝急着想要起身,高寒一把将他肩膀按住,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只见史宝玉一手拿着一根蜡烛,另一只手上提着一把铁锹,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钻出了房门。他的动作极轻,身形却是飞快,如同一道鬼魅。 此时已是深夜。 四人小心翼翼地、不远不近地跟在史宝玉后面。 不消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后山。 不知哪来的野猫好像受到什么惊吓,开始叫唤起来,惹得人不禁心里发毛,凄厉的叫声划破无边夜色,平添一丝诡谲的气息。 饶是一向自问胆大的季夏,哪曾见过这等场景。 季夏提着一颗心,手心里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众人借着月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史宝玉站在一座坟堆前,弓着身子,用铁锹机械一般地翻着土堆。 直等到史宝玉的动作放缓,猜想坟墓已挖开,四人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史宝玉,这大半夜的,你是来后山散步的吗?”薛大宝两片嘴皮子一翻,调侃着史宝玉。 史宝玉见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四人,吓得魂不附体,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咳,你看他手上拿着铁锹,怎么会是散步呢?我猜,一定是来种花的吧?”金泽森和薛大宝一唱一和,惹得史宝玉的脸色顿时一青一白地变换着。 这四人究竟是唱哪出?难道他们是跟着自己来的?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 史宝玉内心七上八下着,犹豫着开口道:“是,是啊,我来种花?”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 “哦?那可真是好雅兴。”季夏冷哼一声,嘲讽道。 “怎么,谁规定不能半夜三更种花的啊!”史宝玉倒是突然理直气壮了起来,直了直腰杆子,朗声道。 季夏扭过头去,一副“你看我想搭理你吗”的架势。 “那花呢?”高寒只一句话就怼得史宝玉哑口无言。 “这……”史宝玉惶恐不安,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金泽森率先一步跨到史宝玉面前,他可不想再跟史宝玉废话下去,直截了当地说道:“说说吧,这坟墓里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啊!” 气得金泽森一把将他的衣领拎了起来,咬着牙说道:“你确定?” 史宝玉本身就膀大腰圆,再加上是个屠夫出身,虽然是一身肥肉却也算得上孔武有力。此时,正奋力挣扎着。 “史宝玉,我劝你还是放聪明点,你要知道,我们既然能大半夜跟着你到这儿来,那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了。”高寒冷冷地开口道。 史宝玉挪动着身子,显然还想掩盖什么,薛大宝抢先一步,将他扒拉开,朝那坟墓里探了探身子,“你们快看,这里埋了三具尸体!” 天微亮,史宝玉就已经跪在了京城林大人的面前。 王根花也连夜被薛大宝请来了京城。尽管一路上,薛大宝已将事情大致解释了一番,可看她的表情,仍是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