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怎么了》 第一卷 前生今世劫 第一章 挥挥衣袖 “够了!不要再说了!!” 在这间名为新荣记的华夏唯二米其林三星餐厅内,一声高分贝的咆哮突兀间响起,吸引到了四周所有用餐人士的目光。打扰到众人用餐氛围的那人穿着廉价的t恤和普普通通的牛仔裤,脸色涨红,似乎因为某事到了崩溃的边缘。 “淡定些,周先生……”坐在他对面的人是一位穿着得体,戴着银框眼镜的男子,他不慌不忙的将已经拿起的杏仁饼送入口中,轻轻咬了口,好似已经料到了这人会有如此情绪。他细细咀嚼了两口,然后说:“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了。周先生,所有申诉材料我都已经和事务所的同事研究过了,在你签了对方合同的时候,事情其实已经很明朗了。” “那就是要我死!”周姓青年咬牙吐出这句话:“杨律师!三个月前,你可不是这样告诉我的!你说我写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成为别人的东西?一定会有胜诉的可能。” “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也没有料到几个月来,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杨律师略微安抚了一下这人情绪,然后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先吃点东西吧,官司不要再打下去了,他们有雄厚的资本,我真心建议周先生,您那些积蓄……” “唉……”杨律师突然摊开手掌,叹了声道:“徒劳的,收手吧。” “你!”周姓青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劝我收手?你!你到底是我的律师,还是他们的律师?被告他们是不是联系你了?” “ofcourse.”杨律师没有一丝隐瞒,也根本没打算隐瞒什么,坦然道:“我并不会对你隐瞒什么,我以我的职业素养起誓,我内心是非常同情你的遭遇的,周先生,我也希望你可以胜诉,但是,我真的看不到一点胜诉的可能性,他们太强大了。” “呵!”周姓青年满目哀凄,自嘲地笑了声:“所以……你收了他们的钱?” “我别无选择。”杨律师淡淡指着这桌菜肴道:“像这桌菜,八千块,你能想象吗?嗯,他们说,让我代他们请你的。” “你很棒!”周姓青年起身对这杨律师竖起了一根颤抖的拇指,情绪似乎再次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手撑起桌子俯身探向他,咬牙低声道:“你们还是人吗?!” 这时,匆匆走来一名面带微笑的侍者,他来到一旁对周姓青年道:“对不起,先生!您打扰到其他客人用餐了,您可以控制一下情绪吗,或者我可以帮您做些什么。” 周姓青年转过头来,起初瞪得血红的双目缓缓归于死寂,他又瞟了一眼远处机警望向此处的安保人员,缓缓才道:“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然后他对着杨律师面无表情道:“那就麻烦你结账了!” 说罢接过侍者手中的外套,头也不回得向外走去。 “我朋友他喝多了。”杨律师看了眼侍者,摊开了双手,又慢慢夹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非常优雅的咀嚼着。 然后侍者离开的时候,几不可闻的听到了一声方言:“瓜娃子……” 他叫周到,今年三十二岁,无业。 曾经的他恰同学少年,以较好的成绩于大学毕业,有着一份前景可观的工作,在父母家人的眼里他一直是一个普普通通却又上进的好孩子,但是自五年前开始,他就完全变了。 周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为了坚持所谓的梦想吧,谁知道呢?他在网络上写起了小说,之后竟然还在网文界闯出了一些小小的名气。那时的他薪水可观,未来好像如此的美好。 之后在书迷的支持下,他毅然辞掉了工作,成为专职的网文作者,此时他对生活仍旧充满了激情。在他和书迷的努力下,他的书突然间就火爆了起来,然后他收到消息,自己的书可能会被改编成漫画和影视作品,看上去如此的合理,就像童话书里的主角一样—— 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在自己的努力下,坚持下,终于成为了自己曾经羡慕的那些了不起的人。 一切貌似是如此美好。 但是始料不及的事情就如此突兀却又合理的发生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所有创作作品竟然不再属于自己了,他发现曾经在网文平台上注册笔名时就已经同意自己的笔名归平台所有,他发现自己的作品著作权归平台所有,他发现他竟然就是平台连一份劳务合同都没有的员工,他发现他仅仅只是一个无情的码字机器,一个工具而已! 周到此时心里只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抗争!无论如何也要抗争,败诉,接着上诉!普通的律师到最好的律师! 面对被告这样的庞然大物,周到的思虑从一开始的冷静周全,渐渐变得不计后果。直到他一无所有,直到发生了刚刚的那一幕! 然后,他能怎么办呢? 于是他开始联系曾经的同学曾经的同事,只能回到最初的专业安安分分的做一名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什么梦想,嗯!算什么? 然而,在当下信息爆炸的年代,仅仅五年,他手里掌握的知识与技术便早已不能适应当下的市场,而公司也有着其他的选择,比如那些更奋进,更有活力,薪资更低的,刚刚毕业的年轻人。仅两个月,不善交际的他便被辞退了。 一切如此的合理,不是吗?就如同这个世界。 周到从那天起就一直将自己锁在出租屋内,没日没夜的想着,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到底做错了哪里?为什么我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他开始自我反思,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他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难道……” 在这绝望的时候,他竟将目光转向曾经所喜爱的那些漫画,渐渐空洞的眼神又充满了活力。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周到的眼神再次充满了活力,开始分析起了这世界那些合理与不合理的地方。 可讽刺的是,现实中带给他勇气的,竟然是中二的力量。 除此,他还有什么呢? 终于一月后,周到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这样的文章! 一篇他在这个世界网路上写下的终章: 题:资本的客轮————一盘令人绝望的大棋! 我万分不甘,但却又不得不借用托马斯的那句话——资本永不眠……(详见:楔) ……但愿吧。 ————老庄留 —————————— 是夜。 远处的广场上传来些许歌舞的喧嚣,近处公园内,老人,孩童,情侣,说笑着在林间走过,来来往往。 周到坐在湖堤前,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方湖水中倒映着的半湾明月和点点稀疏的星光,不断灌入口中一罐罐的啤酒。 很久,夜深了,此处园内安逸闲逛的身影已经寥寥无几。 周到转头,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人影,已经见不到了。 他笑了笑,生活啊,好像也不只有梦想啊。 它……很复杂,同样也很美好,就像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样,其实自己大多时候过得也挺惬意不是嘛,自己这种俗人可能一辈子也想不通这个。 “滴滴滴哒,滴滴滴哒……” 这时,手机铃声那首《命运》响起。 周到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 “哦?杨律师?” “喂?”他接通了通话,淡淡的道:“你好杨律师,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周到先生!”杨律师的嗓音也份外平淡:“现在方便吗?可以谈一谈吗?” “请讲。” “周到先生!我的当事人委托我,请你删除在微博上发表的言论!嗯,我当事人嘱托我,只要删掉就可以,毕竟交情一场,并不会起诉你关于文章内的映射,诽谤,以及冒用集团内作者笔名——老庄,发表不实言论等行为。而且也嘱托我说,作为朋友,理解你的行为,并不必道歉。” “呵呵”周到竟然笑了:“杨律师,还可以更无耻一些吗?” “周到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只是转述当事人的意愿,我们并不排除会使用法律手段起诉你来维护我方正当权益。” “杨律师,你吓到我了。”周到又嗤了声,平淡道:“可惜,我一点也不怕。” “周到先生,那你就请准备接律师函吧。” “哦?你当事人的软肋,真好猜。” 周到挂掉了电话,摇了摇头。 正此时,他脑海一阵恍惚,突然间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我?这是喝醉了……” “鱼……” 画面模糊间,他眼前似是看到了那一方湖水中正游曳着一尾青鱼。 如果此时恰有旁人路过,会看到那人身前湖内,有一片五彩斑斓,一闪而逝。 他的脸上突兀地挂起了一抹魔性的诡笑。 只见他缓缓顺着台阶向湖堤下方走去,渐渐站到了湖里。 在这湖中略微停了停,然后他就像是经受弥撒洗礼一样,任那一尾青鱼围着他周身环绕,缓步向前,静静淹没在湖水中…… 平静的湖面荡起一波波涟漪,过了会儿,又恢复得同镜面一样,依旧倒映着半湾明月和点点稀疏的星光。 堤岸台阶上散落着空荡荡的罐子,唯一不同的是,有一个人不见了。 第一卷 前生今世劫 第二章 神没有说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温暖或寒冷,没有快乐和痛苦,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恢复意识后,周到就这样飘荡在空荡荡地虚无中……甚至无法告诉自己是生是死。 他不知这样静默了多久。 “喂!” 周到终于开口,并尝试喊出声:“有人吗?这是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发觉自己无法开口,但却能清楚地向周围世界倾诉出自己所想表达的一切。这样的经历起先让周到感觉十分奇妙,就好像自己的意识与世界融合为了一体,他既是整个世界一样。 【或许……我死去了吗……】 【原来这就是死亡之后的状态吗?】 【我现在是幽灵吗?】 【每个人死亡之后都会是这种状态吗?】 ……他开始询问自己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这样就像……就好像被关禁闭了一样……】 起初的他,只觉得死亡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似乎这种感觉其实也挺不错的,就好像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之中,与世界融为了一体,他就如同这个虚无世界中的神明一样。 【就这样无忧无虑的活,好像也不错……没有竞争,没有压力,只有我……我就是一切,从某个方面来说……我就是神明吧!】 【一定是这样没错,哈,不愧是我!】 无忧无虑……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在这无尽空洞的世界之中飘荡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意识体开始变得烦躁,变得自我怀疑。 【我……真的是神明吗?】 在孤独的侵蚀下,他本能的想要去探索这虚无的一切真相。 【我被剥夺了五感吗?】 【失去了物质的躯壳,所以被剥夺了五感吗?】 【我现在是什么?我到底是不是幽灵?】 【我是,我只是囚犯!一个被封闭在这个虚无世界里的囚犯!】 【我还没有死去……没有!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是谁?是谁对我做了这一切?】 【一定是有什么人对我做了些什么!】 他如此想着,意识体逐渐开始变得更加烦躁。 极致无力的烦躁感逐渐又变回更加深切的孤独感,孤独使他回忆起了原来的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上他所经历的一切。 【爸爸,妈妈,小妹……】 他开始思念起自己曾经最在意的人,然后那些珍弥无比的宝藏回忆又使他更加痛苦。 他开始想要挣扎,整个意识体愈加无规律的躁动聚合,他想要哭,却发现早已忘记了该如何流泪。 又缄默了很久很久,他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本来是个怎样的存在。 【我是……什么?】 然后他从久远的回忆中,找到了许多许多繁琐的陌生画面……开心的,难过的,重要的,不重要的,遗憾的,无法理解的…… 【……周到?一个……一个小说家?对,我还记得。】 【能称为小说家么?】 【他好像也没什么天分……】 【如果能重来……我……想做李白?】 【这是什么……】 【奇怪的念头……】 【这就是我吗?】 面对久远陌生的记忆,意识体变得无法理解那些被自己称之为‘人’的回忆。 此时,他仍未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情,他自己的意识体似乎便快要泯灭了…… 就这样又过了不知多久,已经十分微弱的意识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就要消失了。 【被剥夺了五感……但是为何没有剥离我的思想?】 【我还有思绪,有情绪……】 【再过一段时间,嗯,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这些词汇……就是时间吗?】 【那时我还会记得这些吗?还会有思想吗……】 于是,这个死寂的世界又过去了很久。 【我……我是周到。】 意识体提醒了自己一句,再次沉寂。 【这就是孤独吗……】 …… …… 【我会发疯吗?】 …… …… 【周到,我记得。】 …… …… 【周到。】 …… …… 在这没有时空存在的空洞世界中,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团微弱的意识体,忽然再次剧烈的波动起来。 他没有发疯,也没有选择消散,只是本能的恐惧死亡,害怕自己就这样真正的泯灭在这无尽的亘古中,永久的去陪伴着这个虚无空洞的世界。 【……世界与我为一!】 【世界与我……】 在这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之中,这个念头。 不,思想! 就如同惊雷般的灵感,梵音冥冥,炸响在这团崩溃边缘的意识之中! 这念头久久徘徊在他的思绪中挥之不去,他好像抓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到,整个意识体开始剧烈地张合拉伸,强烈而又无序的混乱波动起来! 【我……】 【世界。】 【我记得了!】 …… 周到的思维海瞬间被一个念头填满——【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 【哈,我想到了!对!没错!我!我是周到!】 【这个虚无的世界本来就不合理!】 【既然是恒久的‘无’,那它有什么意义?然后我来到了这里!我在这‘无’中消亡,那么‘我’又有什么意义?】 意识体强烈无序地波动间开始膨胀,扩张。 【既然这样的世界没有意义,那它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于是,意识体从主人那里继承而来的中二之魂,又再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没有意义的虚无啊!那就让我来将你毁灭!】 【孤独的世界啊!你杀不死我!】 【但是我要打败你却很简单!如若毁灭,我只需创造!】 【没错!如果你确实存在意义,那便是如此,也只能是如此!这便是‘无’存在过的唯一解释——那即是‘有’。】 【而‘我’来此的意义亦是如此!这是‘我’的使命不是吗?如若不能证明这虚无存在,让‘无’成为‘有’,那么‘无’中之‘我’,又从何来?‘我’还存在吗?‘我’即不在,‘我’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哈哈,没错!】 【我即是被选召之人,天选之子!我就是神明!那即将创造世界之人!】 于是,周到如是说道:“要有光!” “……” 等待许久,这世界没有任何回应。 【呃……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我真的需要一把斧头……】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所以……是要我化身万物吗……】 【嗯!】这意识体颤栗波动了一阵,终于不再犹豫,也不在害怕,缩成了一团好似柔和的水滴一般,向四面八方强烈地散播着自己的思想:“我!周到!宁可死!也不要孤独的活!” 他再次振作了起来! “斧来!”周到如此吼道:“既然这是我的宿命,我接受!” 在这充满了仪式感的神圣时刻。 他竭尽全力,用自己最为虔诚的呼唤,大声咆哮道:“开!天!辟!地!!” “……” 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他即没有斧,也没有躯。 嗯,一个人的世界,并不尴尬。 “……” “毁灭吧!赶紧的!” 直到这一刻,意识体彻底失控暴走了!在这空洞的世界中剧烈的飞速扩张着…… “来啊!来啊!来啊!” “老子知道你在!” “你在看着对不对?”他大声的咆哮着:“来啊!来啊!你出来!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杀了我……” “杀了我……” “……” “你在看,对不对……” “你在……” “喂……” “你在……吗……” “有人……吗……” “有人……” “求求你,随便谁……” “我不要孤独的活……” 第一卷 前生今世劫 第三章 你好李白 这什么都不存在的世界,再次归为了恒久般的沉寂。 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寂静许久。 此时,在这虚无之中,另有一道念头,远远传来。 “尊……咳,尊驾可是在开天?” 这一句,好似在珍珑局中投下了一子,一盘死棋,瞬间便有了无限的可能,它活了。 “谁?!” 周到的意识体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绳,思维海一片沸腾,立刻回应起了那个声音:“你是谁?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应我?你一直在这里吗?这里是哪里?你在这里多久了?是你创造了这里吗?你为什么要囚禁我?!你为什……你!你还在吗?你还可以说话吗?你别走!!” 面对周到这连珠炮一般的一个个问题,对方明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是他好像是理解周到现在的心情似的,立刻简明回应道:“我在,我在,我不走!” “好!好!好!”周到一连说出了三个好字,笑道:“我……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太开心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我被困在这里太久太久了。” 另外的意识也好似能与周到感同身受,理解周到的这种心情:“在下了然,了然,在下于此处已然许久,其实,唉……在下已经死了……” 周到赶紧回复道:“我也是,我也是,我似乎是醉酒投湖了。” 那意识体似乎是向周到飘荡而来,越来越近:“在下是病死的,那年宣城醉酒,只是睡了一觉,便来到了这里。” 然后那意识又立刻询问着:“尊驾何苦要自寻短见呢?有何心结不得解,焉比性命更重?” “唉。” 周到也尝试着向那意识飘去:“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我……我害怕,你还遇到过其他人吗?你别走,我害怕只有我自己,我感觉我就要疯了。” 那意识立刻便安抚着周到,回答着:“尊驾也是我遇到的第一人,此地混沌寰海不得年月。在这虚无孤寂之中,恒久岁月之中,起初也怕死,也想死,时时煎熬,刻刻不宁。随即潜心悟道,想这世界无比玄妙,唯求得真法,或可从此超脱。适才,撞见尊驾欲要开天,在下激动难明,难不成?尊驾名讳盘古。” “呃。”周到一时无比尴尬:“我,我刚刚大概是疯了,我以为我就是盘古神,我……” “……” 那意识没有回复,但周到大概是明白了它此时的想法:老兄,你很有想法,以后不要了。 周到忽然一怔:“等一下,潜心悟道?求得真法?” 那意识肯定道:“愚以为这是唯一超脱此处之法。” 周到瞬间又打开了新的思路:“悟道?真法?对对!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唯一的方法就是去搞清楚这地方的构成原理,它绝不可能凭空而来。而现在,我们的这种存在方式同样需要探究,把它们拆散了!掰开了!揉烂了!去探索我们这种存在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想要凭空造斧,无中生有是很难的,但是如果将这个地方的本质,嗯,也就是说,它的构成,它的运转方式,它的组成部分等等这些都弄清楚了,搞明白了,而我们的意识与这世界貌似合一,这样!对!这就很有机会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物质世界去。悟道!真法!妙啊,妙啊!” “着哇!” 那意识也一时激动起来:“尊驾高论,一朝顿悟远胜于我苦修啊,好一个拆散了,掰开了,揉烂了,好一个世界于我合一。” 【咳!那都是,伟人的智慧。】 “呃,我也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周到一时汗颜,然后他又好奇问道:“你来到这里多久了?悟道多久了?唔,很久很久以前,我刚刚来到这里,向四方呼唤了一声‘有人吗’,你听到了吗?” “在下何德何能敢称巨人,倒是尊驾谦逊了。”那意识体努力回想了一翻,这才说道:“在下此前未曾听到,来到此地,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阁下的那声‘要有光’。” “……” 周到更加羞耻,连忙打断:“那我应该比你来到这里要早些。” “哈哈。”那意识显然非常上道:“见过兄长!” “呃,不敢不敢。”周到连忙介绍道:“你好,我叫周到。” “你好……”那意识学着周到的交流方式道:“在下李白。” “哦,你好,李白。” “等等。”周到一时激动无比:“哈?你是那个……谁?!” “呃”李白的意识一愣,然后又重复了一声:“李白?” “?” “李白!”周到顿了一下,这才脱口而出:“李太白,号青莲居士的那个李白?!” “兄长怎知?” “诶呀!我可不敢称李太白的兄长。” 那意识明显也是欣喜异常:“你快说呀,怎会识得在下。” “认得认得,我怎么会不认得呢?”周到哈哈大笑道:“您老人家在我家乡那会儿可太有名了。” 之后周到从唐代史讲到近代史。一时兴起,滔滔不绝的一直讲到了他最为熟悉的那个信息时代,事无巨细地将‘李白’在那个时代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文化符号,全部讲了一遍。 然后他又不吐不快的将自己的出生,到自己为何死亡都毫无隐瞒的一股脑讲给李白听了。 直震撼得李白三观破碎,他想不到世界的进程会如此发展,这在他的那个时代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 地是圆的,月上没有仙子,太阳系以万有引力般规律运行,天外是无极的星界。懵懵懂懂中,他们那个时代也抓到了一些自然规律,可以理解。 然而讲到他们的国学,于后人看来竟是如此的迂腐不堪,还好后人也在不断探寻天地大同。虽然失败了,但很有勇气,一样令人钦佩!可李白随着周到的讲解,他的不解反而越来越多。 可无礼不可逾法,国与国之间可无信,却同时又都在追求国力的强大。在世界的文化交流与历史文明的碰撞中,最终得出的唯一真理竟然就是大道至简,优胜劣汰。 李白在听完周到所讲述的一切后,不断地提问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周到也悉心解答。周到也偶尔会与李白探究唐文化和更古老的历史,李白也与周到细细讲明。 在这不知岁月的恒久虚无中。 起初只是李白在问,周到在答。 随后李白以古人思维去探究简单却又直指本质的问题,周到渐不能答。李白讲解过的一些古老问题答案,在周到以现代思维解读之后再提出的崭新问题,李白也多不可答。 至此后,在这一方孤寂的世界中:天文,地理,科学,神学,物理,文学,宗教,九流……等学术都曾被二人涉及,坐而论道。 再后来,二人不免又探讨起了眼下这虚无的世界。 探讨它的构成,去分析并探究这虚无中可能具有却被二人下意识忽略的存在,并不断地用意念去尝试着各种实验。 就这样,二人的孤独,被打败了。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某一刻,周到突然福至心灵,似乎感悟到了什么。 “老李。” “怎么了,老周。” 周李二人,这些年月都以此相称。 “我……突然觉得感应到了什么,很奇怪的也很熟悉的一种感觉。” “感觉?” 【这个词!】李白心内无比震惊,会意后也不去打扰,如此长久的共处已让二人达成了深深的默契。 静默了许久,一个极其细微的斑点突兀间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这是!” “色彩!!” 【这个词!】 两人第一时间便被那个斑点吸引到了。 二人此刻忘记了思绪,就这么用全部的意识去定定的关注着这团斑点,不敢有丝毫懈怠,也不敢做出任何其它行为。 那斑点逐渐变大,成为了白色的光斑不断的扩张着。 “如果说三维的话,它在不断地扩张。” “如果,四维的话,它离我们越来越近!” 二人不约而同,默契说道。 当白色光斑逐渐成为了光点、光球、光幕…… 李白哈哈大笑了起来:“神说!” 周到也无比激动地说道:“要有光!” 光芒慢慢将两人意识体周围的虚无吞没,光暗转换之间,二人突然有了一种刺眼的错觉。 “我感觉到了!”此时,周到突然说道:“饥饿……” 【这个词!】 当周李两人乘着光芒离开此处许久之后,此处又恢复成为了亘古的空无世界。 只是,某个角落,一柄斑驳的小小斧头,不知何时就躺在此处。 当然,这就是另外的一个故事了。 第一卷 前生今世劫 第四章 起始终焉 入耳,是风声,树叶的飒飒作响。鼻尖,是草香,大地的泥土猩醇。 周到重重地攥起拳来,手中抓着的是一把濡湿泥草,他勾起嘴角,喜悦不言其表。 “要,有光……”他尝试着睁开双眼。 视野一线光明,看到的是高耸摇曳,被微风轻拂着遮蔽了苍穹的成荫树冠,天空点点被碎成了一颗颗蔚蓝色的瑰石。 此时,强烈的光线穿透了枝丫交错,随风舞曳的层叠叶片,打在他的脸颊上,舒柔温热,就像是被婴儿的手掌在抚摸着。 那四处冠间不断传来鸟儿亲切的清脆呢喃,似乎正是一声声的问候,悦耳。 “呵呵。” 他起初轻笑。 “哈哈哈哈……” 对于新生的喜悦,他的这种行为,完全无法自我满足,于是他逐渐酣畅淋漓的贪婪大笑出声。 “咳咳……” 他笑得癫狂,直到止不住的一阵咳出声来。 “老李,老李。”周到下意识虚弱的唤了一声:“成功了!我们出来了!” 然后他艰涩地坐起身来,转头看去,身边空无一人。 “老李!” 周到一惊:“李白!李白!你在哪儿?!” 【我……】 【我好像在这儿……】 周到瞬间原地石化,因为,这个声音,竟然便来自他的脑海。 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就这么呆坐了很久,这才尝试开口,试着询了一声:“你!老李?这是……在哪儿?” “……” 李白比他沉默得更久,然后这才叹道:“我……猜得不错的话,老周,我似乎也在这副躯壳之中。” “妈的!”周到哆嗦了下,下意识便咒骂了一声:“这!我们该怎么办?快想想办法。” “看来是这样的。”李白又是一阵沉默。 缓了缓,这才又叹了声:“老周,或许……这里便只有这么一个躯壳,然后那道光,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塞进这个躯壳内了,大概吧……” 周到听了,原本焦急的脸上也渐渐没有了任何表情,久久不语。 二人缄默许久,李白首先打破了沉默:“或许,天意如此!能够从那个鬼地方出来,我现在已经很开心了,我相信以后会有办法的。” “咕。” “……” “瞧,当下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李白又平淡地说着,就像是在谈论着旁人的事情一般:“如此离奇的事情我们都经历过了,我相信,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周到此时,也不再清楚心中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才刚刚拥抱了新生,本应与好友无限欢喜,共同庆祝一番。可转眼却发现,只有自己获救了,好友竟然还被禁锢在另外一个牢笼之中。 他直是无能为力的叹息了好一阵,心中悸动酸涩,直气得发抖。 又静坐了一会儿,这才沉声说道:“老李,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自由的,我发誓!” “唉,总会有办法的。”李白如此叹道。 过去了好一阵,周到的肚子饥饿难耐,二人这才按下此事,将四周仔细的打量了一遍。 入眼只见,他似乎投身到了一处茂密的森林,那大树黑皮皴裂挂满了青苔,树干多节多目,像一只只大小不一的古老眼睛,诡秘睁合。此时应当是夏末时分,曳动的叶片茂密深青,四周鸟鸣不绝,遍地绿茵浅草,不知名的山菇、野花四下碎撒,不知几何。 也算那老天终于开了眼,当下这地方也称得上是物产颇奉。 那野菇周到自然不敢妄动,然后便见不远处有一小片红色枝头的果树,他远远看那果子熟悉,便欲起身向那行去,却不料,这双腿软麻,他直接趔趄了一脚,扑倒在地。 “怎么了?你没事吧?”李白当即询道。 “还好,应当是这副身体躺得久了,血气循环不畅。”周到随意拍打了大腿两下,麻木感传遍全身,他就这样站着缓了好一会儿。 这时才注意到鞋子和牛仔裤很眼熟,只不过全身上下衣物都隐隐有些潮湿,而鞋子内似乎也积了水,湿漉漉的有些重。 “嗯?!我记起来了,这是我坠湖那天穿的衣服。” 李白并没有回应。 周到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钥匙链,手机,打火机,香烟……竟然全部都在。 他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拖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的向那一小片朱红走去。然后随意摘了一颗果子,虽看这东西眼熟,却实在是认不出,不敢随便乱吃。 李白便提醒道:“这应该是火棘,有些涩,是可以充饥的。不过比家乡的要大上不少。” 周到听罢也不管酸涩,腹中难捱,直接薅了一把,将几颗投入嘴中,又拽下了几个大枝,就这么靠在树下不停的吞着。 “唔……”他这一边吃一边仍在与李白不断交流着。 【老李,你可以看到?可以听到?这果子的味道呢?你能不能品?】 【嗯,我可以看到,也算不上是看到,我形容不出现在的状态,我应当是通过你的感触然后才可以知晓的这一切,这味道我只可会意,却体会不得,我没有五感的。】 【那我似乎懂了,你就像是通过我看电影一样。】 【电影?嗯,投影戏……很相似。】 【老李!】周到再次对李白保证道:【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也救出来的,真正的活着!我发誓。】 【谢谢,其实,嗯,你上辈子有那么多的遗憾,现在活过来了,应该回家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周到忽然又开起了玩笑:【哈,不行不行,我一定得把你救活,要不然我上厕所你看着,我以后结婚洞房了你也看着,我……这也不方便啊。】 【……】 李白笑骂道:【那我还得谢谢你啊。】 “哈哈。”周到一阵大笑。 随后,他将口袋里的所有东西放在身旁的一块石头上,拿起手机试探性的点了下开机键:“上帝,佛祖,孙悟空……保佑。” 那手机荧幕竟然被他点亮了,随后荧幕上便出现了一个他熟悉的开机logo。 【这就是手机吗?你在干嘛?】 【打开地图,试着定位一下我们的位置,如果没有在城市周边,就拨打110,119什么的求救电话,这地方,我很确定不是我醉酒投湖的地方。】 “yes!yes!”看着荧幕上显示59%的电量,周到不由激动的挥动了两下拳头。 然而这种心情仅仅维持了不到两秒:“我去!没信号!” 【你不要着急。】 然后周到又重新开关了两次手机,依然如此,看着荧幕上那宝贵的电量显示已经到了54%,周到心疼的停止了这一番折腾。 “走,老李,我们去其它地方试试,找个高一些的地方,或者出了这片林子再说,可能是这林子遮了信号。” 【我不太懂,你试试看吧。】 周到就这么举着手机,盯着荧幕,保持着这怪异的动作,凭着感觉,本能着向高处走去。中途碰到看上去还算美味的果子,周到都会折下几枝拎着,他对李白说这叫战略性储备。在歇息了整整三回,直到傍晚实在爬不动了,他便就地坐下,简单挖了个防火带生着了火堆防着蛇虫鼠蚁,席地仰望着天上熟悉而又陌生,辽阔壮丽的星图,与李白聊着聊着,便逐渐睡去。 【醒醒,老周,醒醒……】 第二天一早,周到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坐姿睁开了眼镜,手中还攥着手机。 他仰头打着哈欠,舒爽地抻了个懒腰:“早啊,老李。” 【咳!】李白不好意思地咳了声,这便解释道:【老周……那个,手机没电了,需不需要给它晒晒太阳,充点电。】 “哈?”周到抹着眼睛,没能听懂。 【嗯,昨晚,我发现你睡着以后,我就勉强可以控制躯体了,虽然挺吃力,嗯,然后我就把玩了一下手机,挺有趣的。】 “什么?”周到忽得一惊,瞬间清醒了过来“老李……你说什么?” 【……】 “……” 二人同时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这种糟糕的发展,究竟代表着什么。 周到冷静了一会儿,在心中细细计较了一番,遂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嗐!这样,老李……咱们一人使……” 【哈哈。】李白恰此时大笑了一声,打断道:【老周,你就别寻思什么二人共用的法子了,这身体本来便是你的。或许能从虚无中解脱出来,我也是托你的福。它是你的,我,我不会抢!我李白这点骨气还是有的……如果你真的在乎我老李的话,那就勿要食言,替我寻得解脱之法,这才是正道!】 二人又坐在再此地久久无言。 “妈的!这作者是要玩死我们才甘心啊!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展开啊!” 第一卷 前生今世劫 第五章 荒岛求生 许久之后,周到一拳重重锤在地上,经历了这么多,他此时除了无奈,也别无他法。 【就像我们曾探讨过的‘人’生而自私,并非简单褒贬可囊括,因为都是独一个体,独特个性,这无可厚非,我不予取,你也别有心理负担。这一生重活不易,你应该去做你想做的,就像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开此地,就是求生,当下应是夏末时分,此地恰还有些物产,如果到了秋季甚至冬季,我们怎么生存?你想要再重归那虚无之中吗?再或者……再也没有虚无,我们会真的死去,你愿意吗?】 “对!”周到这一下子也缓过神来:“当下最重要的是从这里出去,然后回家,先找份工作,然后帮你寻求脱困的方法。当下?当下,应该先到高处看看,附近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这林子边际在哪里。” 之后周到放弃了使用手机求生这种不现实的事情,仍凭着本能向高处寻去,这一路自然没有发现什么神代遗迹,也没有捡到什么古朴的深奥秘籍,更没能在这深山密林中偶遇神仙老爷爷的帮助,现实得好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终于在七天后的正午时,周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了此山的至高处。 他在这七日中早已熟练的掌握了攀爬技能,于是他爬上了此处的一棵粗壮大树,抱着枝头树干向四周远处眺望。只见目力所及之处一片郁郁葱葱,整个就是一片令周到绝望的,广袤无际的林海。 周到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那最不乐意面对的自然环境,反倒乐了:“这!哈,最不想遇到的情况,发生了。” 【不要悲观,悲观这个词。哈,老周,我用对了吧?试着找找看远处有没有什么地方,或许,有树海稀疏的地方,那或许就是这密林的边际。】 “好!” 周到就这么抱着树干,扭动着身子环视远方。这视野内的每一个地方,他都仔细观察许久,任何细节他都不敢错过。 忽然,他眼前一亮,瞪大了眼睛,心脏不能控制得‘扑通’乱跳。 “老……老李,我,我我……”周到咽了口吐沫,这才无比兴奋的喊道:“我好像看到了海!大海!蓝色的!闪着白光!很远!对!很远!只能看到一点点,都被这林子给遮住了!” “啊——” 他忽得喊出了声,惊起附近飞鸟四散。 “哈哈!”周到,看着那些高飞的鸟儿,开心地笑着:“我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好。】李白思考了一下,说道:【对于这片不知边际的树海,或许那片大海就是变数,我们早晚都要过去,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有道理!”周到不再犹豫,利索得从树上爬下,捡起树下那些战略性储备,风也似得向那片“大海”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仍然没有遇神仙,没有遗迹,没有悬崖秘籍,只有李白和周到对得来不易的新生最原始的奔跑和执着。 经过五天不断的奔袭,周到在这天傍晚,终于来到了密林边缘,此时他的形象俨然成为了在他那个世界零零年代末最时尚的样子:破烂的牛仔裤,搭配着军用尼彩外套和挂满泥土青苔的鞋子,一头不主流的发型和犀利的胡茬…… “呼——呼——”周到扶着身旁的树干剧烈地喘息着:“我似乎,听到了潮声……呼。” 【根据这五天的行程,我推断,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 “是啊,咕噜。”周到用力地吞了口唾液润湿着火辣辣的喉咙,这才道:“走了,走了……事情还多着呢,万一又有什么变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这便又再次向前行去。不多时,周到感觉到了凉凉的风,他嘴角不禁翘起,又加快了步伐。终于在周到绕出最后一颗大树之后,他不断拨开四周一人余高的杂草,然后,瞬间便呆在了当场! 眼前是一片干净的滩岸,稀稀疏疏的杂草有半人余高,剩下的地方是黝黑的土地,三三两两的兔子与山鸡被他吓得一溜烟逃入草丛间,四周数不清叫不上名字各色的野花轻轻摇曳间招蝶引蜂,河岸边像星空般点缀着斑斑驳驳的青苔,蜻蜓一波又一波的在空中腾挪折转,鲜蟹顺着潜水横走,水岸边一群似是獐子的鹿类,有的低头饮水,有的扭头看向他,还有数不尽的狍子一齐偏头向他看来,让他头皮发麻! 然后眼前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周到能判断它是湖泊的原因有三:其一是远处的湖水在阳光下泛着浅绿的波光;其二是近处各色生灵,水鸟、獐鹿、鸡鸭都在此处栖息饮水;其三便是靠近岸边的湖中有着无法估计的荷花。 这远处湖中还有两三座小岛,让周到一时明悟——或许自己此时身处之地,也不过是这巨大泊中湖心岛屿其一罢了。 在湖泊很远很远的对岸也是一片无际的葱绿,如果努力凝视,竟然还可以看到那堤岸边如蚂蚁般星星点点的片片翠绿粉红,那是周到难以想象的大片大片荷花。 因为是傍晚,周到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对岸那如星夜般稀疏的百家灯火,远方这是熟悉的烟火气啊! 虽此时周到离那里还比较遥远,但这于周到来说对岸那番美景此刻就是给他仙境他也不换! “哈哈。” 周到不由迈着大步跳出草丛来,蝴蝶效应似的惊起一片水鸟,然后野兔四处奔逃,河岸边吸水的獐子也犹豫间掉头向林涧跳去,只有那大片的狍子对他视若无睹。 “老李!老李!我们出来了!看!快看!对岸!那是灯光吧!那是灯光吧!哈哈哈!有人了!我们遇到人了!”周到指着那非常遥远的对岸,兴奋的大笑不已。 【我看到了,如此,我们先休息一夜,然后造筏渡水。】 于是周到找了一片还算干燥的空旷区域,挖了隔火带,点起篝火,就点名这里是他的固有领土并兼航母研发基地。 随意吃了几枝那些在林中储备的各式野果,枕着双手,看着漫天星河,乐呵呵地睡了过去。 那些狍子也不怕他,起先看那火光亮晶晶,然后大着胆子靠近,似乎感到了温暖,于是一个个便向周到这处靠来…… 一夜无话。 周到因几日长途奔袭,身心俱疲,又只吃果食,突然间见到了曙光,绷紧多日的神经突然松懈,只觉得手脚虚浮,气力不足,人还没彻底清醒,这嘴里就开始嘀咕起来:“唔,好想吃肉……” 待周到起身之后,先是看着身边这数之不尽的狍子,心里一阵发毛,直是脊梁骨都打着罗圈儿颤……可缓了会儿,待他反应过来,不禁又咧开了嘴,直乐道:“嘿嘿,必须得吃肉补充能量……这,不是肉吗?” 于是周到折到林子里,略微花了一番力气,用钥匙扣上的折叠水果刀削了个近二尺长的粗棒槌,然后威风凛凛的回到岸边,对着那遍地的狍子,虔诚地咧嘴笑道:“对不住了哥们儿,你瞧人家山鸡野兔多机灵,你那本家兄弟獐子也比你精明,你不入地狱那谁入地狱。” 随着一声声‘阿弥陀佛’,一声声‘阿门’,周到这收获颇丰。 在他不怎么熟练的剥皮去骨下,终于吃到了重回这世间的第一顿熟食,不提个中滋味,也直是让周到激动地哭出声来。 随后的日子里,周到开始不断地折着较为粗荘的枝干,一边用那芦草与树皮浸水编绳,一边储备所谓的战略性物资,每日都在畅想着如何扬帆起航,重回人间,这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 一日傍晚,周到拖着一些采来的野草正准备向岸边的‘航母研发基地’回去,偶然间,他看到了一个人就那样大喇喇地躺在岸边一大片青苔上。 起先,周到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不由用手擦了擦,睁大眼睛定睛一看,果然是一个人! 那人就这么摆了个大字,躺在那里。 周到赶忙丢了拖着的东西,向那人跑去:“老天保佑!他,他不会淹死了吧……” 待周到靠近之后,终于看清,只见这是一位头发花白,满脸长须的枯瘦老人,皮肤皴裂黝黑,衣物破烂不堪,显然是一个吃过大苦头的。这人的皮肤被水泡得又白又肿,想来是在水里浸得久了,这人情况周到看得分明,心中暗叫不妙。 他连忙蹲下身来,整个心脏都‘咚咚咚’地锤着胸膛,颤巍巍的将手探到这老人的鼻息间,连呼吸都不敢喘,就这么用手指感受着。 “咦?” 忽然间,周到感受到指尖传来了几乎不可察觉的细细温热呼吸。 他这才将手抽回,急忙开心地呼唤李白:“老李,老李!这人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怎么办?” 【宽心些,这人说不得是从对岸飘来,想来也是命大,都没能葬身鱼腹,现在他如此虚弱,不如先给他捣些浆果,备好清水,拿干草裹挟,生旺篝火,待他醒来后再予以肉食怎样?你觉得可有纰漏?】 周到略略思索一番,不由又笑了:“我思绪难平,判断不了……反正有你老李就是了,咱们先就这么办,我先把他运到咱们基地再说。” 随后周到将他拖回的枝叶芦草简单捆扎了下,小心翼翼得将这人放到扎好的枝叶上,缓缓拖向了他的‘基地’。 这晚,周到真是彻夜难眠,即担忧,又兴奋,他先是捣了浆果,给这老人一点点地喂食,又拿柔软的干草将这老人裹覆了一层又一层。 一直熬到第二日正午,这人终于动了下。 ‘哗啦’一声轻响,将正在闭眼小憩的周到惊醒,他就这么看着老人。 又听‘哗啦’一声,老人身上的干草又滑落了一些,貌似是裹覆的右手正在尝试剥去身上的干草。 “热……热……” “水……” 第一卷 前生今世劫 第六章 快乐老爹 周到当下一喜,不光是老人被他抢救了回来,还有那老人吐露的语言让他欢心不已。虽然那老人说得话并非普通话,有点拗口,但是周到十分确定老人说的就是华夏语言!除了救回老人的喜悦,还有他心中压抑在心底的那种担忧——这不是原来的世界了,他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父母小妹了…… 现在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一半。 周到跑到湖边折下一片荷叶,舀了一些回来,刚刚放到老人嘴边,他就像是本能般的张开了嘴巴,让周到这样慢慢的喂他喝下。 周到又守了老人半晌,直到下午时分,老人这才睁开眼睛,眼神空洞而又平静的看着正上方的天空。 “您……”周到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俯身问道:“老人家,您醒啦~” 老人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就这样死死盯着上方出神,一动不动。 “……” 【老人家这年纪,不会,有痴呆吧……】周到忍不住在脑海与李白交流起来。 【眼神空洞无神,或许,先观察看看再下结论,或许是他被这水淹过,一时意识不清,缓一缓便清醒了。】 【也好,也好。】 就这样周到,守在这老人家身旁,手脚嘴巴并用搓起了绳结。 将入夜。 周到生起篝火,将小半个狍子串着挂在火上烤着,肉上泛出的扑鼻油香滴答滴答落在火中嗤嗤作响。 正此时,老人皱了皱鼻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循着原始扑鼻的味道,眼镜直勾勾的看着那篝火上的獐子。 他一下子坐起,抻长了脖子,狠狠吞了一下口水,眼镜直勾勾的盯着那不时发出‘噗嗤噗嗤’声的獐子。已然看不出,这是个昨日还虚弱不堪,命悬一线的将死之人。这人此时分明就是个活力十足的馋虫。 周到看着老人这个样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拿着钥匙扣,打开这几日被他打磨得锃亮的折叠水果刀,将靠近火堆处已然焦香的獐子后腿几刀割下半个。 老人见他刀子锋利,吓得向后蹦了一下,半躲在一堆绳结后,紧紧盯着周到。 “……” 周到一时无语:“老人家,是我救的你,您不要怕。” 周到向前递出那后腿肉,老人直勾勾的看着,吞了两口口水,却是不敢往前一步。 【老李啊,这人显然落水受了刺激,胆子有点小啊。】 【在我看,他是还不曾信任你我,对这肉食,他目前应该还是需求的,毕竟饿了这许久,只是果糜并不能活他。】 “有道理,我试试。” 周到将递出的腿肉向左移了下,那老人抻长的脖子也随着那肉的方向转动,周到又迅速向右平移,那老人眼睛也迅速随着肉移动。 然后周到上下左右试了个遍,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将这半个獐腿放进嘴里撕咬下一块,大口咀嚼,只看得那老人不断吞咽着唾液。 【差不多了,剩下这些不至于撑到老人家。】 见李白没有回复,他起身向老人方向走了一步,老人果断向后退了两步,就这样蹲在那里,盯着周到。 周到将肉放到老人昏迷时喝水用的莲叶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故意说道:“诶呀~憋得我难受,我得去方便方便~” 然后扭过身,离开篝火,快步向远处幽暗的地方跑去了。 约莫过了半刻钟,周到回到这篝火处,那脏兮兮的老人虽然仍远远躲着他,但看到老人嘴巴油汪汪,嘴角上胡子都沾着肥肉沫子粘连在一块了。 又见他右手挡在身后,明显是那鹿腿还未吃完。 周到一咧嘴,摘下剩余烤好的鹿肉,用一块干荷叶包上,俯身躺倒在另一侧,背过身,也不看老人,就这么睡了去。 第二日一早,周到缓缓醒来,左右寻去,只见那个老人仍在不远处大喇喇的躺着,席地而眠,这边的干草已被他拖到那处裹在身上,周到不由一笑,拿着几个果子在湖中清洗一番用荷叶裹着放了一份在老人身旁,也再不去理他,继续自己的起航大业,收集他的战略物资和草皮,继续手脚牙齿并用搓起绳来。 老人家醒来后,蹲起身子,吃了眼前的东西,看着周到胡乱的捣鼓,他也不懂,就这么挠了挠脑袋,一动不动的远远的盯着周到看。 一回生两回熟,就这样又过了些日子。 这天夜里,老人家见周到给他递来的果子他也不躲,却也不接。 忽然摸摸脑袋,嘿嘿一笑,首次主动对周到搭话:“肉,吃肉……” 周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老头儿竟然对他张口说话,而且竟然还嫌弃上了吃食。 “哈哈。”周到也是把嘴一咧:“你想吃肉了?哈哈,你想吃肉了。” 他也不答,只是摸了摸脑袋嘿嘿傻乐。 这几日的袍子们聪明了许多,周到也很难再简单做到一棒一个。他将前日烤熟吃剩下的獐肉串了起来,去又捉了三个肥硕的螃蟹串着,用篝火简单烤了起来,当这肉蟹又再次滋滋流油的时候,周到将这肉拿荷叶分了一半给这个痴呆老人,两人喜滋滋的吃了起来,边吃边冲对方‘嘿嘿’傻乐,一时间,这画面竟有些猥琐,俨然俩呆子一般。 周到摸了一把嘴上的油说:“你,不怕我了?” “不……不怕……”这痴呆老人就这么蹲着,一只手捏着肉,另一只手直直得高高举起,向天空挥了挥,低着脑袋似是羞涩的忸怩道:“好……好人……” “哈哈。”“嘿嘿嘿。” 李白:【……】 次日一早,这日周到开始拼装起他的‘航母’,那痴呆老人家也不知在哪里捧了条尺余长的大鱼,高兴的傻乐跑了回来,放下鱼,他又转到湖边周到处,左右围着周到看着。 周到冲他一笑,也不管这老头儿听不听得懂,指着天空便解释道:“夏天过去,秋天就来了。秋天过去,冬天就到了……” 然后指着遥远的对岸说:“我要做好船,在冬天之前,到对岸去,在这里我们迟早要冻死。” “……冻死……冷……” 老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迷茫的愣了会儿神,又看了看天空,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指着对岸止不住的对周到叫喊道:“人!人!坏人!打你!打你!!不去……不去……” 说完抓着周到的胳膊,又是一阵发疯似的嘀咕:“不去!不去……打!疼……” 周到看着老人惊慌无助却又真挚的眼神,心底不由泛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涩。 【这人,这辈子得吃了多大的苦啊。】 【唉,伶仃孤苦,无依无靠,饱受冷暖,都是命啊。】李白也忍不住叹了声:【此人,简直呆到了极处,天真到了极处,也善到了极处!】 看着眼前无比激动,喋喋不休,不断真挚的向他劝诫的老人家。突然,周到重重的抓起了他的胳膊。 此刻的周到并未将他当作痴呆之人,只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也不管老人家听不听得懂,竖起三指,无比庄重的指着天说道:“老人家,我叫周到!我的家就在对岸,我必须回去!老人家,您如果跟我去那边,我周到发誓!没有人会欺负你,我的家在那里,您的家就在那里!放心吧,有我在,没有人会欺负你。” “您相信我吗?” “我……” 老人突然间也不再激动,也不再胡乱呼喊。 他再次怔住了神儿,抱起脑袋,久久不语。 周到的这一连串话语,他听不明白。 周到的这个问题,好像也是他这辈子遇到最难解的问题了…… 他听不懂。 不过老人还是抬起头,不再呼喊,不再失控,只是又好似无忧无虑般的嘿嘿挤出了笑容,说:“信……我……信……” “好……好人……” 周到拉着他的手,也咧起嘴,两人又再次‘嘿嘿’的,略有些猥琐的笑了起来。 第一卷 前生今世劫 第七章 横渡惊魂 这天一早,趁着天赐南风,趁着万里无云,这舒爽的晴天。 周到和学着他样子的老人,仰着头,岔着腿,叉着腰。 凉飕飕的淡淡湖风吹来,刚刚洗净身子和衣物的两人,竟还有点小小说不出的风骚。 看着眼前扎好的木筏,周到满眼尽是诉不完的成就感。 再看这筏子:三米见宽,四米见长。 中央有一道半米来宽,四四方方的大洞,这洞却有大讲究——它可以用来取水,可以用来洗脚,可以用来捕鱼,可以用来照镜子……好吧,其实是设计上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于是这洞就这样出现了。再看它处,上有一柱,系着由一张张狍子皮拼接而来的帆,柱子上吊着一个个荷叶包裹着的烤肉。 再看这筏子前后,各有一个支撑起的小小防水平台。 这前端平台上放满了周到摘来的各式果品和炭好的螃蟹。后方平台上储存着的是适合保存的各样吃食,有周到挖来的一种吃上去甘滋滋不知名的根茎,刚刚挖出裹着泥疙瘩的莲藕,还有一堆随手摘来的莲蓬。 周到抓着做好的几根船桨丢到木筏上,与老人齐齐龇牙咧嘴,一脸嚣张地笑了起来。 “老爹。”周到这几日对老人已换了称呼:“我们走!” “走……走……”老爹乐得直拍手掌。 “努力活着!”“活!” 二人几步爬上木筏,周到用长长的浆一推河岸,木筏顺势而行,向前飘去。 惊起的近处水草中几只水鸟,落荒扑腾远去。 然后他顺着风势略微摆动了下皮帆。 “完美!”周到摸了摸鼻子,爽朗说道。 再看那岸边,獐子狍子兔子山鸡水鸟一个个远远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对他还饱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周到和老爹安逸的卧在船筏上,他忽得翻起身来,看着筏子中空的四方洞处,那片水光波动间倒映着的自己久久。 水中清晰的倒影,让他即熟悉又陌生,看了会儿,他咧嘴一乐,他拿起折叠短刀一根根耐心又仔细的整理着脸上杂乱胡子,轻轻的吹起了口哨:“嘘~” 当日下午,划着桨的周到偶然间向后看了眼,发现身后果真也是座孤岛没错,他不由暗自庆幸。 接下来两天,周到白日顺帆划桨,直到夜间在这大湖中分不清方向才休,想来也是天公帮忙,这两日一路平安无事,天空也一如既往的晴朗,风也未换,也不曾撤过帆。周到每日与李白和老爹逗逗乐,一路轻松惬意。 第三天时,他们终于路过了第一座岛屿,这座岛比他原来所处的岛屿看着约么小上大半,岛屿周边湖中荷花泛滥,水草茂密,寻了一番,未能发现开阔水路,怕木筏困在荷间,不敢轻易登岸。 远远看着越来越接近的湖岸陆地,与李白嘀咕一阵,粗略计较了一下行程,又算了算他的‘战略性储备’,周到便决定于此岛不做停留,向着更接近湖岸的远方岛屿进发。 又行了两日,周到和老爹终于登上了他们经过的第二座岛屿,看着不远处的湖岸,和临近滩岸的最后一座岛屿,周到只是略略粗,算便得出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日后定能逃离这方水国。 他让老爹于岸边自主休息。自己则下湖洗漱一番,折了些莲藕,又生了火,摸了些肥蟹正准备碳烤。 正此时,老爹拖着几大株似毛荔枝般的果枝慌忙的奔逃似得从林间窜出,边跑,那果枝边不断从他手中滑落。 他面露惊慌,嘴里不断怪叫:“周!周……跑……” 不等周到回应,他已奔赴到周到身后蹲下,攥紧周到的裤腿,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兮兮的死死望向奔来的方向。他手中本拖着的果株,只剩下三两枝。零零散散的自他奔来一路,零落满地。 【老爹这是怎么了?】 看着老爹慌张的样子,周到刚要宽慰两声,只听林间传来‘咔嚓’一声细响,似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他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暗道:【难道是这个岛里还活着老虎不成?这!】 【这不科学】李白立刻回应道:【如若这大虫栖息岛心,怎得传承?】 周到定了定神,摸出水果刀,又随手抄起身旁篝火中引燃的木棒,屏着呼吸,也是万分紧张的注视着那里。 随着细琐声临近,周到握紧了火把。 只见一个黑黝黝的东西探出丛来,竟是一个青黑色的巨大脑袋,待那东西缓缓小半爬出丛涧,直让周到呆在了当场,原来这是一只巨大黑鼋! 这只古鼋,它的脑袋比周到的还要大上一圈,尖鼻阔口,眼睛奇圆,乌黑油亮,不断缓慢眨眼润湿眼球。背着的青黝大壳有五尺余高,整身不计首尾也有丈余长。黑黝黝的龟壳上苔藓遍布,龟裂的纹络古朴凛人,四脚壮硕有力,脚有四爪,爪甲弯曲锋利,甲尖呈勾状,其爪犹胜虎豹。 它身上的每一处,或者似乎它的存在本身,便是在彰显何谓长寿。 它那长在头部侧方的眼睛缓慢张合间似乎注意到了周到二人,又彷佛没有看到,就这样一步步径直向湖中爬去。 周到和老爹就这么呆呆的地盯着这庞然大物从身前缓慢走过,大气也不敢出得,更不敢擅动分毫,好想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法一般。 直到这大鼋哗啦啦一声入水,只露着背部径直向远处游去,渐渐潜入水中再无踪影。 周到这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缓会儿,周到这才扭头看向老爹。 “噗!哈哈。”“嘿嘿……” 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嘿!这玩意儿!】周到心里一阵后怕:【吓人啊。】 李白也感慨道:【不见鼋寿,谓之何如,唉!这就是巨……物恐惧吧?】 周到这时候可不敢再在这个岛上呆了,直是一阵疑神疑鬼。 又想着巨鼋还潜在附近水域,更不敢立刻撑筏离开。 只好躲在这岸边哪儿也不去,安下心,双手止不住颤巍巍的炭着螃蟹。又壮着胆子紧紧抓着水果刀,将老爹散落的毛荔枝一路收集起来,直到接近林草茂密间,看着眼前隐约躺在那里的三两株果枝,他也不敢近前,就这么回到木筏旁,又等了约半个时辰,他实在一刻钟也不愿在此处逗留。 草草收拾好物品,就这样带着老爹迅速撑筏离开了。 第一卷 前生今世劫 第八章 回不去了 缓了半晌,在李白偶尔几句的宽慰下,周到的心情逐渐平静,再次与老爹和李白逗趣起来。 入夜时,周到正与老爹惬意地品着肥蟹,吃着荔枝。 忽然间觉得天地似乎都暗了一分。 老爹抓着螃蟹笑嘻嘻地指着天,嘿嘿乐道:“雨……雨……” 周到正剥着一枚硕大的毛荔枝也不在意。 正此时,一阵大风刹然间袭来,将木筏一角几乎挟飞了去! 霎时间,周到和老爹都被抛起四尺余高。庆幸周到一早便怕晚上睡着会不觉落入水中,遂二人腰间都系有保命绳。 这一下可把周到跌的不轻,直觉得浑身上下处处巨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老爹!” 周到一个激灵,扭头看到老爹整个人缩成个团,紧紧抱着帆柱这才放下心来。他忍着浑身散架般的一波波巨痛,想扶着帆柱立起,哪料这风越刮越大,丝毫不得歇,本来平静的湖面像是沸腾了一般,大潮没有规律的不断蹂躏起这湖中渺小的木筏。 周到才刚刚站起身来,忽然一个趔趄,没能抓稳帆柱,直接被抛飞了出去。 他被打飞出一丈余,直直被安全绳扯住,重重地勒了一记腰间,这才跌落到水中。 他只觉身在湖中一片天旋地转,分不得上下四方,整个人在水里都不断随着木筏抛来抛去。湖水也一下子涌入他的口鼻之中,呛得他鼻腔剧痛无比,耳畔呜噜噜的作响,大脑一时空白,也根本无意识思考。 【冷静!绳索!】脑海中,李白的声音及时提醒。 周到立刻警醒,堪堪闭住呼吸,忍着腹部、口鼻传来的不适以及浑身巨痛,他摸到腰间的安全绳,双手不断回拉,这才哗啦一下子从水中窜出个脑袋来。 根本没有时间去在乎身体上的各种疼痛,他一边不受控制的剧烈咳水干呕,而扒着木筏边缘的双手用力想撑起身来回到木筏。 可无论他双腿双手,浑身上下如何用力都撑不起身来,不觉咳得心中更加急躁。 【冷静!老周!】李白的声音又在脑海炸响。 周到此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感受着船筏似规律般被湖水激打的上下起伏波动。 遵循那起伏,随着木筏电光石火间的一伏,撑肘堪堪一滚,翻上筏来。他顾不得歇,颤巍巍的拄着无力的双腿,撑着帆柱立起。感受着木筏顺风的一角不时离开湖面飞起!能够预想,这木筏随时都会被这大风掀翻打烂。他压抑着心中这种念头,拽开了绑扎狍子皮帆的绳结。看着支撑皮帆顶部的横木被强烈的横风打着,难以滑落。他不曾犹豫便死命般的拖拽,往下收帆,直到整张帆完全收好绑紧,他这才顺着帆柱一点点坐倒在筏上,剧烈的咳了起来。 木筏仍在这湖泊中不断起伏,却不曾像适才那样要命似的激烈。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黑洞洞一片,看着眼前的五指也是模模糊糊。 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和湖水打着木筏的水声什么也听不到。 “老爹!咳!咳!”刚刚才瘫软在地的周到立刻大声唤了声,他见木筏四周并未有人在水中挣扎的样子,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再次忍着喉咙和肺中的不适,大声唤道:“老!咳!老爹!” “啊……周……” 此时如同天籁般的轻声从周到身前传来,周到立刻循着声音仔细看去,只见老爹整个人浮在木筏中央的四方洞里,探着上半身,紧抓着身上绑着的绳索,在洞里就这么卡着。 周到看罢,不由放下心来,对老爹一乐:“老……咳,老爹,您倒是聪明。” “嘿……”老爹整个人也随着木筏上下摇晃,咧嘴直乐。 此时周到才有精力去注意到身上的巨痛,他先是用手摁住鼻翼,用力的清了清鼻子。边不受控制般偶尔咳一阵,边借着咳嗽的空隙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然后他撩开上衣,用手指轻轻触了下系着绳索的腰腹,只觉火辣辣的刺痛直击太阳穴,他不由浑身颤栗,放下衣角,再也不敢触碰腹部。 不多时,天空开始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风也似乎停了,湖面再也不像适才那般剧烈的潮浮,只是轻轻的摇晃起竹筏。 随着竹筏像婴儿床般轻微摇曳,身心俱疲的周到也不惧这淅沥沥的雨水,逐渐沉沉睡去。 雨水越下越大,一点点击打在周到的身上,在这夜间刺骨。 他也不知睡去多久,可能只是小憩刻钟。 周到感觉到胃中不适,突然睁开眼爬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爬到筏边。 “呕!” 却是吐了。 【老周。】李白不解问道:【你这是,晕船症?】 “呕……”吐了会儿,周到胃中空虚,只剩下不断干呕。 【我还没晕过船,这!破湖摇个不停,摇得老子难受。】 “呕……”周到又是一阵干呕,见老爹看着他,就问道:“老爹,你怎么不晕船?” “嘿。”老爹仍然泡在水里,冲着他乐。 “呕……”周到突然想爆粗口,他寻思着该如何转移‘呕吐’这个注意力,不去想它。 然后他抬起头来,大声喊道:“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它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呕……” “这是勇敢的海燕!”周到冲着漫天大雨,继续大叫:“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哈哈哈,呕……” “啊——!”周到紧闭着双眼,放声大喊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哈哈。” “呕……” 老爹:“……” 李白:【……】 …… 这前半夜,实是把周到折腾的够呛,周到直到后夜雨停了,湖面逐渐回复宁静这才沉沉又睡了过去。 又不知睡去多久,恍惚间,周到察觉到有人在轻轻的推动他。 迷迷糊糊间,周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他定神看去,竟是老爹将他叫醒。周到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抬头向四周打量,脸上不由挂满隐藏不住的喜悦。 他只看到: 前方岛屿近在咫尺,这小岛若与之前的岛屿比起似乎不值一提。离这岛屿不远处,约么七八里水路远便是大陆,那大陆他此时还看不清具体人家。 可这岛屿四周他此时却看的真切:哈,那座岛俨然就是一个休闲度假区嘛! 各种古朴建筑高大错落有致,临近处,水面各式木舟渔船数不胜数,还有临近岛屿的大片荷叶丛间,供人游玩的古朴雕梁画舫…… 此时老爹突然一把拿手掌捂住他的嘴巴,他心中奇怪,顺着老爹瞪大的眼睛向木筏前的水面看去。 只见近处平静清晰的湖面下,满是各色游鱼,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忽的,他瞧见筏头有一片硕大黑影自筏下向前游弋,带着道道波痕。 他起身在到筏头定睛看着,周到越看越是心惊!原来那阴影竟是一条三人余粗,两丈余长的大鱼! 周到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起初咧起的嘴角又慢慢收紧。 他坐在筏头,渐渐将双腿曲起,双手抱着小腿,将脑袋放在膝间,就这么默默的看着,看着…… 然后他想到了这巨大得不像话的湖泊,想到了漫山遍野所有比家乡那些要硕大得多的各式果品,想到了那只巨大吓人的古鼋,也想到了眼前这完全不符合时代的一幕…… 随后,在他心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的父母和他的小妹。 这世界!不合理!! 泪水不自觉的从眼中流出,周到没有哭出声,也没有去擦拭,只是将整张脸藏在膝间更深了。 【老李……】 【……】 【我好像,也回不去了……】 【……】 “回不去了……” 他轻轻的说着。 第一卷【完】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一章 新的世界 “回了啊,周先生。” “唉。”周到背了个小包,手中勾了一尾尺长白鲜鱼,边走边笑着,并不厌其烦的跟街旁每一个邻里打着招呼。 先生这个词,说来也巧,在这世界本是没有的。是周到定居此处后,巷中邻里间有一钟姓人家,家有一子,年十三,名唤阿包。这阿包本来性情顽皮,常年无所事事,时常带着街坊邻里的孩童厮混,却是于邻里间最先与周到熟络。后也听周到劝诫,时常帮助父母劳作,周到称自己先生于他,遂让其称呼先生,一来二去,这邻里与周到熟络后也都习惯称呼周到为周先生了。 今年是周到来到这世界的第二个年头,准确来说,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百六十四天,算上明天的八月八,那他就刚刚好来到这里整整一年了。这一年来,他也算是初步认识了这个奇怪的世界,他所处的这个世界与前世竟有些说不出的相像。但这里物资却丰饶,陆地疆土更是广阔无比,直是地大而物博,地广而人稀。 更奇怪的是这个世界上似乎存在着一种称之为‘灵气’的物质,上到老叟下到孩童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天下间也有可吸纳这灵气的人存在,那些人被这地百姓称之为‘修士’。尤其还有前人整理出了修士们的重要修性门阀,曰:一教,二宗,三门,四山,五道共计十五个门阀,内里修士更是除魔卫道比争先,修桥筑路惶恐后。 就连这天下间,人们平时所花销交易的通用钱财币种——‘烽币’,都是这‘三门’中的‘玄机门’修士帮着民众铸造的。结束了先民们使用‘贝壳’或者以物易物,这种混乱的交易方式。 那烽币又称烽布币,分为金、银、铜三布,以十为进。布币由来却也有趣,先民们早先以物易物,而其中以铜布(注1)异物最受欢迎,后‘玄机’铸币便以此为形。后又因布币形状一首两脚,酷似人形,现也偶尔称做‘两脚人钱’。因布币珍贵,后布币之下‘玄机’又造贝株,俗称铜株,银贝,二者亦以十为进。 固然有修士造福于民,后也便就有了妖魔鬼怪。那妖魔光怪陆离不一类同,却总有吃人传说。 据说这灵气是天上的神仙赐下的,保佑这世界五谷丰登,使地上的人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样说来,那神仙也是极好的人,所以家家百姓各个信奉神明,各种节日节气常常聚集一处张灯结彩,叩拜狂欢。而且这虚无灵气确实也有颇多好处,譬如此地百姓之中便少有偷盗者、行乞者。平均寿命也比前世的人们要长久,二百高龄周到也时常耳闻。 而当下此处名为姑苏城,只这座巨城便有千万人口。此城是荆国东南地界与下属贡国吴国交壤重地。周到曾经所处的巨湖名曰震泽,那座让周到此生难忘的巨岛被称之为西山岛,因水陆偏远,震泽深处多有大鱼潜伏遂无人居住。又传西山岛上有一缥缈峰,高耸入云,上有仙人……已被周到证实,那是谣传。 不过这震泽湖内确实多有凶恶大鱼怪兽,每当阴雨时节,湖中深处大鱼凶兽多有上浮纳灵呼吸,会出现小鱼被驱赶结群于湖面鳐跃的盛况。这让周到还后怕了许久,只道是天公有好生之德,捕鱼的大好时节庆幸没有被鱼爷爷给捕了去。 听听!华夏语言,姑苏城,震泽!要说这方世界与前世没有联系,周到是万万不信的。后来经过他多方打探,终于发现现在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相似之处。 譬如上古传说——同样是开天辟地,捏土造人,钻木取火等等虽神话与历史进程惊人相似,但滚动历史的长河却有天壤之别。或许是这个世界过于辽阔,或许是这个世界过多追求纳灵修仙,从他们的三皇五帝至此时,竟传,历经了十余万年。 临近此时,前有国主烽朝暴虐,各路诸侯皆不尊烽令四起兵戈。大烽亡于外族犬戎之后,中原南部楚氏一族因世代受中原各国欺凌。遂荆祖楚绎起兵先灭邻国鄀国、大冶,后又灭强国郯、舒、蔡、许、鲁等终成江南荆国。后又有二祖霄敖平宋、息、陈、齐等国成就如今荆国东南雄霸大业。 中原地区,此时也不过只有北方强晋能与之分庭抗礼。然二国周边各如烽、秦、燕、巴、蜀、吴、越、邓、夜郎、南巫、百濮、月颖等国亦不容小觑。 而周到现如今就居住在这巨城姑苏之外,一处名叫‘沙潭里’的小镇内,与这些大国毫不相干。 “嘿嘿……周……周!”一句份外熟悉的招呼,将周到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老爹今日仍旧蹲在巷子口,一如既往般守着周到回家。 “老爹,我回来了!”周到加快步子走了两步,将老爹搀起,提起手中的鲜鱼,笑道:“今日歇业时又帮泽岛的刘幺哥净了耳,这是刘幺哥带回来给您吃的。” “鱼!鱼!”老爹看到这尾白肥鱼直是乐得鼓起掌来。 “咱回家,我给您老煲头汤。” 周到才刚带着老爹回到家中,注水填柴生好炉灶,就见院门吱呀一下被人推开了。 来人正是阿包,他人还在院里就喊道:“周先生,偶听阿姐说,您今天可是牵着一尺长的白鲦鱼回的呐。” “阿包?你这臭小子,我这鱼还没下锅,你倒是闻着味儿就来了!”周到笑道:“来得正好,你帮我去请你的父亲过来一趟,我又有个新活计需要你父亲帮忙。” 阿包一听,立刻笑应了就往外跑。 这一年下来,在他心里,这位周先生真可了不得。 学问大,好像无所不知。除此,他简直就等同生财的神仙,初来乍到时还常听人说周先生带着个疯老爹,俩人在震泽边捕鱼却卖烤鱼和熟鱼糜给渔人讨生计,还会煮那种绿绿的香喷喷的热水给人喝。没多久就买了自己家对门的空院子安了根。后来在苏城边搭了个棚子给人‘采耳’,那生计可是全天下独一份儿,再后来就跟着这‘沙潭里’颇有家资的伍阿伯一起,在苏城内合伙盘了间铺子采耳。最后又拉扶起了巷子里的邻居,给自家阿姐和巷口的孙阿婶找了活计,教她们在他铺子里给富贵人家‘修甲’。他那铺子这姑苏城内也是独一家,生意好的开了花。这才多长的日子,就又有新活计了!那肯定也是个能肥了家的! 【你计划的新活计是什么?】李白询问道:【你这些日子跟那奴主伍四摆弄的那些炉灶,是瓷器吗?】 【老李啊,全都瞒不过你。】 李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老周,你真的如此打算吗?】 【哈哈,不是说好了吗?】周到笑道:【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将这世界逐渐变成家的样子!】 (注1)布:一种铲类青铜器,最早称‘鎛’,‘镈’古音同‘布’,后多称布币。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二章 阿包阿贝 周到刚刚将鱼剥腹洗净,还未下锅。钟家就到了,竟然整整齐齐一家四口都来了,钟家兄嫂手中还提着果蔬面饼。 周到看这阵仗,还未搞清状况就被阿包一胎同胞的姐姐,也就是学徒阿贝,和其母钟嫂给赶出了火房。 周到在小院摆上自制的简易桌椅板凳,又在桌边备了两根占了肥脂的火把,便请当家的钟阿宝和自家老爹落座。 他知道这钟阿宝也是迁来的,是个本分老实人,也就开门见山的将开炉烧瓷地打算给他说了个明白。 钟阿宝听得仔细,只模糊明白瓷器是个什么东西,大致与制陶相去不远,却可美如玉石。 但随后周到说的那些制瓷工艺,什么‘炼泥’‘上釉’他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不过周到对他的打算,他可是完全听明白了。 周到的意思是先让他学会手艺,然后等出了成品再拉着小镇上原先与他一起捕鱼的乡里们一齐做这活计。周到的手段,他这一年来也是知道的。 见着周到的日子越来越殷实,不光是他,私下间乡里也算是见识明白了。 见又有这等独一份的活计,他哪有不肯?即刻便笑着应下了。 这天,巷子里两家也算是第一次搭伙吃上了饭。 与钟阿宝说笑间,周到察觉到阿贝只闷声吃食,也不说话。周到心里也不猜她,张口便问:“钟家阿姊,你是有什么事要托我办吗?” 钟阿贝这丫头周到早前刚搬过来就时常注意。 是她私下里虽话不多,却与小弟阿包不同。 虽有些内向,但有家里的活计,无论担水浇菜她全能应承。有一日自己中午回家晚了,她见老爹坐在巷口,还给老爹拿过两张面饼。更讨周到喜欢的是,他不止为人勤快,心思也细致聪慧,铺子里修甲的那些活计她是一教就会。 这日子久了,不知不觉间,就连平日早间,都是她打起早去开的铺门了。 前些天,周到干脆把钥匙扣上唯一一把指甲刀都拆了下来,与铺子钥匙一并交给她管了。 “周先生……”阿贝似是有些扭捏难以启齿,看了一眼母亲,便轻声询道:“偶平日在铺子看先生自己做账,只简单涂涂画画便做好了,见先生做得轻巧,偶……不知道周先生能不能教偶。” “嗐!就这啊。”周到没多想便一口答应:“我这里的算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我也只是粗懂一些,更高深的,你要学我也教不了,还得靠你自己好好下苦功夫研究。” 这可把钟阿贝高兴坏了。 她这些天做梦都想学这算术,只觉得这里面有许多大道理,貌似也特别好玩,她看周先生那些符号似是有规律的,却在夜间怎么想都想不通。 听罢,阿贝立即起身诚心施了一礼:“阿贝谢过周先生。” 钟家嫂子是个泼辣性子,平日里嘴巴特别甜,可但凡遇到事情,邻里间也休要占得她半分便宜。 她也是首次实打实的与周到打交道,见周到这人比较容易说话,立即在桌下轻轻踩了阿包一脚,脸上却是堆砌笑魇,嘴巴像机关枪似的说道:“诶呀,周家先生!平常日子里,阿包他,偶和包他爹爹也没空管教。都十多岁的大人了,还跟个娃娃似的。自从,也就是您来到自家巷子,才教他孝顺偶俩,通晓了干些活什。偶啊~~看这娃跟您投缘,平日里也就服您,别人谁也治不服他,您看,您一个也是教,俩也是带,不如干脆今天就让阿包也正式投到您的门下,学点什么东西可好?” 那一脚的意思阿包起初并不在意,但听完母亲的话后却让他喜出望外。 钟嫂这话虽说得巧妙,可阿包姐弟俩毕竟还是个薄脸皮,不由觉得脸面一红,两人不约而同的幽幽怨怨地看了母亲一眼。 周到以防气氛尴尬,打心底也确实挺喜欢阿包的性子,也就点头笑着应了:“钟家兄姐,您说的正是,我平日也稀罕阿包这孩子。” 钟阿宝夫妇二人听罢,自然也是高兴不已。 想这‘沙潭里’除了周先生,哪里还有什么能懂些许学问的?俩孩子能让周先生提携学点本领,也算是这一家的造化。 钟阿宝嘴巴立即笑开了花:“周家先生,内子让您见笑了。” “咱们这邻里之间的,不说外话。”钟家嫂子也不当回事儿,只是止不住的乐:“偶看明个儿八月初八就挺好,赶着西王母摆大宴,咱巷里也摆个拜师席。” 这世界,此时拜夫子也是人生一桩大事。这里物产也丰盛,通常家有大事需要通晓四邻,摆上席面,大家席地而坐,畅快朵颐一番。 周到倒觉得好事要做就做到底,便笑着回绝道:“我看啊,摆什么席啊,诸多破费。我实在也教不了阿包阿贝什么学问和本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这样,我也受了阿贝一礼,阿包再于我一礼就成了。” “肉……吃肉……”老爹在一旁端着陶碗正咕噜咕噜喝着鱼汤,却听得仔细,眼下见明日大宴没了,立刻插上了句。 钟家两口子一听周到这话,也是立刻就急了。 钟阿宝本份,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接口就道:“周先生可说不得笑,拜师大礼哪里有废的,偶虽然过得是清贫日子,但是这脸皮还是要的!” 【老周!】李白适时提醒道:【你本是好意,但废了大礼,邻里之间会怎么背后嘀咕这二位?若传出礼数不通,吝啬不堪的名声。这二位以后还怎得在邻里人前抬头做人?】 【诶呀,是啊!这时代不同啊,险些办了蠢事。】 他又在心里自嘲了一番。 【周到啊周到,你平生做事怎么一点也不周到呢……】 李白打趣道:【学不会,天生的。】 周到被李白警醒,忙笑着依了钟阿宝:“瞧我这话说的倒是失了分寸,确当如此,不如,明日我们忙完了那瓷器活计,然后便让阿包阿贝正式过我门下钟家兄长以为如何?” 钟阿宝大笑:“当依周先生计。” 钟家嫂子也依着夫家的话,说着好听的:“嗐呀!也难怪自古是你们男子当家作主,你这一开口先生便应了,也是偶女子说话不登席面,良人你这面子可大过西山呀!” 钟嫂这话一出,适才的尴尬余韵立时消弭无踪。 母亲这话阿包此时虽然还只听得懵懵懂懂。 但见桌前这三位,你看我,我看你,随后都大笑了起来。 他和老爹随后不由也跟着阿姐咧嘴直乐。 不过周到此刻心里琢磨的却是:【过段日子如若有了闲资,可一定要开个大馆子!像钟家嫂子这样的玲珑人物可就盯在眼前呐。若不能聘去做我的大堂经理,那就太可惜了!】 李白说的却是:【老周!这两个好苗子,你定要分我一个。】 这顿饭,真是吃得宾主尽欢。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三章 小小瓷坊 在这小镇沙潭里西边有一条汇入震泽的小河,没有名字,这里的居民都习惯称它为西沟。 这西沟的汇入口北段有一片平坦开阔地方,平时有孩子喜欢从这里下河打打闹闹。 此时却有一伙人民壮正围着一个肤色健康的青年,这青年一会儿对着面前泥石堆砌成的,像大馒头一般的泥窑指指点点,一会儿又蹲下拿着根树枝在脚下写写画画。 他们的身前还堆着两堆石块,一堆纯白,一堆花白。 “钟家哥哥,你瞧!这便是我先前偶然间在十里外屿首山上发现的东西。”周到又指着身前那堆白色的石块笑道。 说着他俯身拿起一块石头递给钟阿宝,介绍道:“我把这东西称为瓷石土。” “土?”钟阿宝接过这白疙瘩,一时有些不解:“那这堆花白石头呢?” “对,土!这花白石头暂且不提。”周到笑道:“土!经过,咳!经过我的摸索,也是我之前在书中看到的一个古法……嗯!古法,想要制瓷的话,首先要将这瓷石打碎,越碎越好,然后拿清水做成瓷土。当然了,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说法,接下来是重点,您还记得我昨晚提过的那个‘炼泥’法吧?将这瓷土粉碎后,我们将这瓷土粉过水,然后成团不断踩踏,要将这泥中多余的气排除,拿水冲去多余浮土杂质。诸位!这才能使其成为我们需要的胚泥,然后就是拉胚了,诸位多多少少都懂些拉胚的诀窍,我也就不多做复述了,咱们今天啊重点就是攻克这炼泥和烧胚……” 然后周到又是一番悉心解释。 伍沔,沙潭里都晓得的第一富豪。 与周到一般。 或者说这沙潭里的住户多半都是由外地迁来的。可能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是自十年前随着宗族从申地迁徙而来,而周到则是从另一个世界搬来的。 周到有一日于姑苏城外摆开摊子采耳,伍沔见这手艺不曾听过,采耳的工具也稀罕。也就成了周到的顾客。俩人一番交谈,竟发现对方都在沙潭里落户,后来伍沔采耳成瘾,逢人聊天吹牛多有提及采耳。还常带家中族人照顾周到生意,一来二去俩人也就成了朋友,周到便常常去他家中骗几杯水酒喝。 之后还对他讲了什么——奴隶社会终将被更为先进科学的封建社会所取代,又粗略说了一些封建社会对比奴隶社会的优势,随后更是胡诌了两者等级制度问题的剖析,直把伍沔糊得一愣一愣的,再后来成瘾的伍沔干脆和周到合伙开起了铺子。 今天托伍沔请来的这些人也自是不一般。他们都是这十里八乡多多少少懂点制陶工艺的匠人,有普通民户,也有伍沔在认识的奴隶主手中换买来的奴民。 伍沔也不亏待这些奴民,道是瓷器手艺成了,允许他们私下偷偷做这匠人,也许他们接纳相好女奴生子。 此时这奴人反倒是比钟阿宝和其他匠人提的问题还多。周到也不恼,一视同仁,乐呵呵的跟大家探讨起来。 然后在周到的指点下,一个精壮奴民自告奋勇。他按着周到的意思开始碎起了瓷土,这可是把子力气活,给这还不熟练手艺的汉子累得够呛。他也不吵闹休息,就这样,周到又将自己琢磨着捣鼓出来的‘试用式杠杆脚踏瓷泥锤’使用要点教给他,这汉子也一一记下掌握。 折腾到这天近午,第一团勉强达到周到使用要求的瓷泥终于在这世界诞生了。 然后就是钟阿宝上手,使用周到一早就教给他的‘水排脚踏双式拉坯旋转器’使用方法。放下木板与河中的水排对接上,使转盘飞快旋转,然后双手在旁边的木桶中沾了水就开始拉胚搓膜。期间有需要慢下来的地方,也不用别人,周到亲自演示该如何拆离木板,改换脚踏。 直把这群人看得呆了。 “周先生,这胚子怎么样?” 周到聚精会神地盯着,这时候可不敢麻痹大意,只是不断指教着:“厚了些,薄一点,对!慢慢的不要急,再薄一些……好……好……稳住……收!可以可以,第一次,我们胚子先厚一些,将来等手艺熟练了,我们的瓷器会做得越来越薄。” 一直驻足旁观的伍沔也觉得不可思议,直是道:“彼其娘之!这还厚了。” 中午大家也顾不得闲,有空隙就啃两口饼子,终是在傍晚间成功做出了十几件胚子,统一是周到要求的阔口大碗造型,那胚子在众人眼中已十分轻便,议论了好一会儿。 周到也看着那十几件熟悉的造型物事,恍惚间,心中不由生出别样豪情。 他暗自攥紧拳头:【老李,瞧!第一步我们踏出了,只一年!也不算难!】 【嗯。】李白也感慨道。 在周到看来,那天的到来必定不会太远,他都能想象得出那熟悉的盛况了! 因这胎体还需要晾晒,后道工序也无法进行,最终周到又清了清嗓子给大家画了阵大饼。 后又换钟阿宝告诉众人,今日自己那双宝贝疙瘩就要投到周到门下学艺了。要众人回家招呼声就全上他家吃席,众人自是乐呵应承。 第一日众人便这么顺利地散去了。 在这方世界,晚上吃席的这种奇怪习俗,估计也只有这荆国老族独一份了。 说起来这个习俗来源倒也挺有意思。原荆族族长之前都在前烽——周都王驾前屈膝效力,到周成王时发了善心,不光让当时的族长楚绎离了周都,还封了他一个子爵爵位,更允许其在夷屯界内,可建方圆五十里国。然后楚绎就在此处的丹阳,邻着一个名叫鄀国的小国建立了他的荆国。初建国的荆国特别贫苦,建了国后举国连祭拜先祖的像样贡品都拿不出,于是当时的荆人们就趁着夜色在邻近的鄀国盗了一头牛回来。荆人又怕事发被鄀国发现,就趁着夜色将牛斩首,在夜间偷偷祭告了熊祖、妣厉等先祖。此后,荆人应当是怀着某种特殊的心情,将这个盗牛的习俗给传承了下来。 再后来,无论祭祀大宴小席,荆族都会在晚上召开,这就是荆人们‘鄀国盗牛’的故事。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四章 周到收徒 “周先生,宝哥,你俩可算回了啊!” 走到那熟悉的巷口,就见街道上站满了各道眼熟得身影。 大家伙儿一见周到二人,便乐呵呵的促了过来,不断起哄着。 “今儿个可是阿包阿贝的大日子,怎的你俩,当家的和角儿都想偷摸摸的哈?!”这是一位热心大爷。 “今个才看出来周先生,就是跟偶们生的不一样,高高壮壮的,还俊啊!怪勾大姑娘的……”这是一位热心大妈。 “宝哥,你还躲怎的?”这是一位热心大哥。 “莫不是怕吃塌了他家东屋的房子罢!” 这是一位热心群众…… 然后,又是一阵哄笑。 平日间一毛不拔的钟嫂子今天可算是让大家开了眼,招呼街坊四邻家的女眷从中午直忙活到了旁晚。 只在院中便铺了六张大席面,余下三张摆不下,只得摆到对门周到小院中。 周到在自家小院儿东屋门前摆下木凳,就这么笑呵呵地坐着。后方左右,还有两张凳子保驾护航——一个是老爹,一个是宝爹。周到大喇喇地坐中间,派头十足。 ‘沙潭里’办这过师礼,还真是大姑娘上轿门——头一回。小小的沙潭里,是真没有人懂得这份礼该咋置办起。 今儿个大清早,宝哥便偷偷问了伍沔,伍沔又偷偷问了周到,周到二话不说就询问了李白,李白倒是滔滔不绝。 自学生备六礼束脩该如何登门,到先生请龙头大哥孔夫子像,然后该如何参拜仙人,弟子几跪几叩,师傅训话、讲规、赐名、勉词。再到细枝末节该何人唱礼,如何入席,亲朋见证,学生唱尊师如父等誓词,开宴止。 只听得周到一阵心虚,心说这得多大的排场,自己那几斤几两也配。请大哥像?好像这会儿还没有孔夫子,那拜谁? 天地?这牛皮吹得大了,如来佛祖?好像还没出生,玉皇大帝?在这也不出名啊,没人认识。自己算是个什么行当?祖师爷是谁?难不成拜金庸,古龙,罗贯中? 还有那六礼束脩金,可真怪麻烦破费的。 李白也不管他,只是道:这俩好孩子你得分我一个传了衣钵。 后来也是周到琢磨了半晌,才反过味儿来。 这地儿都是苦哈哈也没啥人会置办,干脆自己一拍板,自己的礼自己定。 这不,今儿个就硬拉着伍沔给他当了司仪。简单交代了自己师门该走得啥流程,就这么定下心来,稳稳地在门前坐了。 眼看定的吉时已到,望着自家小院看稀罕围满了的街坊四邻,他心道这地方竟有些小了。 土院墙上有孩童爬上去打打闹闹地坐着,小院外的巷中还有个儿高的没挤进来,扒着墙抻长脑袋往他这看。 周到还有点小紧张…… “咳!”伍沔也有点底气不足,咳了声给自己打气,然后扯着嗓子喊了声:“吉时到!请……啊不是!弟子执礼。” “哈哈哈哈。” 头一句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此时已净了身子的阿包阿贝姐弟俩,一步三摇慢悠悠的,齐着身子——入了周到的门。 二人穿着白色的宽大布袍,长发上系着崭新的红色长绸。 二人双手举在胸前,左手并拢五指。右手并四指,而拇指按着左手手心,手心贴合胸膛。 在那手上还系着干瘦脩肉条挂在身前。 二人望着周到,目不斜视,平日里笑盈盈的脸,此刻也严肃了起来。缓慢的步伐间,此刻这两个孩子竟还有了些许虔诚神圣的味道,一时震住了场面,无人再低声说笑。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 姐弟俩本就长得合眼,今天这大日子又是身干净素朴打扮,简直就像一对出尘的金童玉女。 怕是周到今天刚收徒,来日就有人踏着门槛给二子说亲来了。 待姐弟俩来到周到身前,伍沔乐呵呵的唱道:“弟子诚心敬礼——” 二人连忙将手上挂着的精干瘦肉捧在手中献上。 周到乐呵呵的刚要伸手去接,身侧老爹倒是利索,麻利起身接过二人献上的师礼,嘿嘿嘿的又坐了下去。 姐弟二人低着脑袋抿嘴,想笑也不敢笑,只是将脸蛋憋得红彤彤的。 “嘻嘻。”“哈哈哈……” 人群中无论大人小孩又是一阵哄笑。 “咳!”周到伸出的手拿到嘴边轻咳了声。 伍沔赶紧又憋着笑唱道:“收!” 然后他把脸一板,仍旧强撑着,唱:“今有名师周到!尊老善邻,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素有贤名——” 拖了个大长音,伍沔又接着唱道:“钟家有二子,孝道聪慧,勤勉好问,心向周学……” 周到心中不由嘀咕:【这个老伍,咋还给自己加上戏了?也没这个词儿啊。】 李白:【许是伍兄真通晓师礼!】 “……钟家二子,今欲借良辰,此后愿执弟子礼,虔诚投拜周门!望乡亲见证,师长垂怜,收偶入门,膝下侍奉——” 周到也不做他想,干脆仍就这般大喇喇的坐着,笑呵呵道:“收!” 伍沔又道:“行拜师礼——跪!” 二子一齐跪下。 “叩!” 二子齐齐磕头。 “平!” 二子平起上身。 周到笑吟吟的刚要说一句:好孩子,起来吧。 哪料这伍沔又给自己加上了戏:“再叩!” 周到:“……” “平!” “三叩!” 周到:“!” 伍沔似是感觉良好,声音不由更洪亮了些,拉着长音唱:“平!起身!礼毕——请师长训诫——” 周到这才笑盈盈的说:“咳!那个。” 一时被伍沔搞得忘了词…… “哈哈哈……” 得!又是一阵大笑。 “我这一门,没有名字,祖上也没什么有名望的祖师。”周到如是说:“我倒有一好友,与我亦师亦友受益颇多,嗯,跑题了。我周到也没收过什么徒弟,身上的学问也没有多大。不过只要我会的,你们姊弟俩肯学,我自是肯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们可还满意?” 姐弟俩听着周到似是平日间就说过的话,抿着嘴,眼睛都笑弯了:“弟子满意!” 然后周到又似模似样的说了句:“我这一门,没那诸般戒律,只此三条门规,你们从今往后定要好生遵守。” 他故意将脸板起道:“一!孝敬父母,保护家人。” “孝敬父母——保护家人——此规!可执否——” 伍沔扯着嗓门唱了声,把周到吓了一个激灵。 “执!”阿包阿贝回道。 “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此诫!可执否——” “执!” “三,勿违心意,逍遥自在。” “无为心意——逍遥自在——此道!可执否——” 周到欲哭无泪:大哥,你念错了! 姐弟俩仍是认真的答道:“执!” “生者父母,教者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入得周门,便为周子——此礼!可执否!” “执!” “请师父赐名——” 【赐名?!此条不是作废了嘛,还赐?】 周到一时无语,笑容僵硬在脸上。 【我来,我来。】李白一时激动道。 “咳。”周到清咳了声,唤道:“阿包。” “弟子在。”阿包立刻咧嘴回道。 周到沉吟了一番,遂道:“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阿包眼珠子咕噜噜一阵乱转,大声道:“偶要当官,大官!” “哈哈……”“呦呦呦呦——” 邻里间又是一阵起哄,就连身旁一直静若处子的阿贝也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直是让阿包整张脸立时从脖子根儿红到了耳朵垂儿。 然后他低着头,泄气般地喏喏道:“那,那偶还是做个小官吧……” 周到也止不住噙着笑,扭头左右看了眼。只见身后坐着的钟阿宝和身旁站着的司仪伍沔老脸都笑红了。 李白恰此时道:【胥!】 周到深深地吸了口气,缓了缓笑意,随手拍了下阿包的脑袋,遂道:“既然你想做个胥官,那我就给你一个胥字,你可还满意?” 阿包当下也听不懂,只是叫着:“满意满意,弟子满意!” “咳!”老伍咳了声,又唱:“子——胥——” “阿贝!”周到又唤道。 阿贝止住笑意,硬是板起脸,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看着周到:“弟子在!” 周到又问道:“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阿贝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弟子愚笨,弟子一时想不出将来有什么打算……弟子,弟子现在只想学好算术,还有照顾好爹爹妈妈。嗯,还有师父,嗯,还有老爹。” 【好孩子啊。】 周到十分满意:“你父亲名讳一宝字,宝者少见,奇珍也。你名唤阿贝,贝者壳也。你瞧,在你爹爹眼里,你已经是这全天下最珍贵稀缺的美丽贝壳了,你这名字太好了,师父也愚笨,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给你……” 他轻笑着:“我也想叫你阿贝,你还满意吗?” 此时阿贝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一弯月牙,心中无限欢喜:“满意!满意!弟子欢喜!!” 伍沔遂唱:“子——贝——” 周到又刚想着开口礼成吃饭。 此时,伍沔似是酷爱上了司仪这威风的职业,又给自己加了个唱:“子胥!子贝!誓——” “即——生者父母,教者师父,周门弟子当待师如父——此礼,可执否——” “执!” 周到心道:【还有完没完,咋又来了一遍?这是加戏吧,这绝对是老伍给自己加戏了!】 李白:【……】 “钟父!誓——” 钟阿宝安逸的坐在凳上,此时还正乐呵呵的瞅着眼前这一双出息的儿女,乍一听伍沔唱词,心道:这还得让偶最后压场呢! “即——生者父母,教者师父,周门授业不得干预——此礼,可持否——” 钟阿宝当下挺胸仰头直挺挺笑道:“持!” 伍沔心满意足地冲钟阿宝点了下头,又唱:“师父,誓——” “即——生者父母,教者师父,周门授徒当遵礼循教——此礼,可持否——” “持!” “礼——成——” 周到听罢,哪敢逗留,立刻双手一挥:“吃饭!”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五章 小小青花 昨日高兴,周到贪了些杯。 今早迷糊着起床时,便见阿贝正提着木桶往小院石槽中蓄水。 他心道:坏了。 匆匆穿了外衣,唤来阿包便一起往河边瓷坊去了。 当周到来时,除了昨夜间比他喝得还多的瓷坊主家老伍。其他人,有的在砌土墙,有的在碎瓷石,都已力所能及得在忙活了。 见周到这主心骨来了,大伙儿忙放下手头上的事,又围了上来。 随后大伙儿又按着周到的吩咐,将昨日拉好的胚子翻过身,在底部刻上一个个小小的奇怪符号——阿拉伯数字。 周到则在一旁指着那大馒头一样的窑炉,细细叮嘱着钟阿宝该如何操作。 大家按周到的指点,将这十几只阔口碗胚分上中下放到炉灶中。 然后周到又让大家牢记这些胚子的炉中位置,这才对钟阿宝道:“宝哥!烧窑,起火。” 钟阿宝一时嘀咕:周先生对偶的称呼怎的又变了,莫不是于礼上做了孩子的师父,便要跟我称兄道弟了?那我该称周先生什么? 他虽皱着眉头在心里琢磨,手上也不停,按着周到的意思将火引着生旺。 然后周到又令昨日那个粗壮的奴隶汉子配合,掌控着他发明的木制风箱,控制窑内的温度。 周到其实还有些紧张,他对着这汉子直言道:“我不知道这瓷窑内的温度能不能达到烧瓷的要求,所以就得有劳这位老哥了,这炉火慢慢升起之后必须控制火焰大小,保证炉内温度没有温差起伏,否则瓷就得裂,这炉瓷胚也就毁了。” 这汉子听懂了周到话里意思。 他才晓得这道控窑火的工序竟然如此重要,顿时心中就没了底气,打着退堂鼓道:“周爷!要不,要不换个人来吧,小奴实在担不起这份工啊。” “安心吧,呃,不知老哥怎么称呼?” 那人明显高兴异常,却是唯唯诺诺惯了,慌忙摆手道:“不!不敢!不敢!回!回周爷话,小奴唤作丑大。” 周到笑着拍了拍这丑大的肩膀,和气笑道:“丑大你莫要紧张,这全天下,上手控窑的人你还是头一个。若想要在高温时段控火,保持窑内温度一致,需不停抽动这风箱,呵呵,这可需要个把子力气呢!控火久了,待你有了经验,自然也会轻松一些。当然,我也不会只遣你一人做这苦差事,以后还会有两三人随你倒换着来,给你搭把手。” 丑大听了,这才安心:“小奴先谢过周爷体谅。” 周到又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回过身对众人道:“我们此时这道工序,也只是首次烧制成型,炉内温度无需太高。之后,还需要将过了‘头火’的瓷胚拿出,然后包上釉水添了彩,这才能最终烧制。那最终一道烧制,窑内温度要求也较高。这每一道工序因窑炉脾性不同,我也无法掌控。日后还需要大家一起去琢磨这窑子的脾气。这是个长久的经验活计,也只能仰仗在场的诸位,平日里能够悉心推敲这窑里窑外的经验了。呵呵,我周到先在此代伍坊主谢过各位!” “哪里的话。”一位老匠人见周到这话说得自个儿心里舒坦,便也对周到恭维了一番:“周先生与伍爷今天给大家伙儿赏饭,我们哪个能不尽心的,周先生严重啦!” 既有人抬,又有人捧,瓷坊里众人干的也就更加起劲儿,渐渐的,他们手上的活计也更加顺畅了。 待这首炉的瓷胚熄了火,降了温,出了炉以后。周到与众人分拣成品,不出他所料,真是开裂了多半。 周到倒也不恼,就地坐下,与众人又一一记下成品所摆放的位置,讨论着这炉内温度几何,每道开裂的潜在原因在哪。 不光众人,阿包也是首次见识这种考虑问题的方式,让他获益良多。 中午时分,当阿贝来给爹爹和师父送饭时,听着阿包添油加醋的跟她吹嘘着今日的所见所闻,也让她一时听着入了神。 周到看着这俩孩子,哈哈大笑着教他们:“所以说,在这世界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要害怕失败!只要想做,只要可以不断得总结经验教训,就一定可以做成!哈,这就叫,失败是成功之母!” 【世上无难事!】李白也适时道。 “嗯!还有,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们当要牢记。” 姐弟俩和周围的匠人们听罢,全都似醍醐灌顶一般。 就这么在不断拉胚烧胚往复循环的失败中,又过去了六日。这六日间,周到每天旁晚回家无论多累,也都会拉着阿包和阿贝学些东西。 这日正午,在瓷坊所有人的见证下,终于出了一整炉的完好瓷胚。 这让周到和伍沔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虽然平日里在外人看来他们都乐呵呵的,好似根本不在意那一次次的失败。似乎这坊子内发生的一切都在二人的预料之内。但他们哪能想到,在这些表象下隐藏的却是——瓷坊的起步早已远远超出了他二人的预料。 周到和伍沔每日都会记下投注的精力和财力,然后拿去对比缓慢的进展福报,他们也只能咬牙苦笑硬撑。 之后周到又向众人详细地讲解起了施釉工序的各种方法:荡、泼、沾、刷、吹等等不做赘述。然后又在众人之间挑了三名上过陶彩的工匠,简单交代他们该如何用笔画瓷。 于是,早已上了周到贼船的伍沔,不得不又苦着脸购得了一批黑、红陶彩。然后再令家奴造了各种大小不一的毛笔。 “这还不够!”心底早有计较的周到嘿嘿一乐。 大手一挥,拿出了一小包细腻的黑色粉末,然后,捏起一撮给伍沔看。 伍沔将沾黑了的手指搓了搓,又拿到鼻尖嗅了嗅,一时搞不懂周到作何名堂,不由问道:“这是什么粉末?” “这是我的秘密武器,嘿嘿,以后也是咱们瓷坊的最高商业机密!此后除了宝哥,谁都不能学。”周到拍了拍一旁的钟阿宝道:“宝哥,你来给老伍解释解释。” 钟阿宝的笑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他回忆着周先生教过的那些拗口说法:“这,这叫青,青釉料……” 一旁的阿包见爹爹吞吞吐吐的答不上来,立刻便接过话去,答道:“这叫天青釉料,又叫青料,是用坊里那堆叫做钴石的花白石头加工的。混了水过滤之后,就成了画在瓷器身上的釉彩,偶们这种施釉叫釉下彩……” 阿包直是滔滔不绝,将周到前两日与爹爹说过的原话又复述了一大半。 “……因瓷器烧制成功之后,这种釉彩呈天青色,所以偶们的这种瓷器可,可……”正说着他抓了抓脑袋,看向了师父周到。 周到笑着接道:“可称之为——青花瓷。” 伍沔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啥也没懂。 “什么天青色?那是个什么颜色,清什么瓷?”他一脸懵逼的对钟阿宝道:“喏,钟家弟弟,你都……明白了?” “听不明白。”钟阿宝摇了摇头,指着那小撮黑色粉末憨憨笑道:“不过,有周先生指教,这个,确实是偶做出来的。” “哎。” 伍沔拍了拍钟阿宝的肩膀便离开了,那模样彷佛就是在说:确实难为你了。 又过了三日。 这日正午,瓷坊内所有人都围在窑口看着。 按照周到交待的全部工序流程所制出的成品,今日在这‘沙潭里’终于——出窑了! 待成功降温,丑大弓着腰,麻利地钻入窑内,将首批成品中的一只给掏了出来,并交到周到手中。 周到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时竟觉得这本没多大份量的薄碗沉甸甸的。 众人不约而同得围上前来观看,只见,那正是一只阔口青花白瓷碗! 那碗他们也是第一次见,白底青纹。 那瓷身底釉的白远胜玉石,碗身上勾勒的青色花纹让他们一个个手都哆嗦!在这个还没有出现绘彩作画概念的时代里,周到上手就是一个天青色王炸! 他们如果不是见到了实物,可能这辈子做梦都梦不到如此美丽的颜色。 伍沔拿手指颤巍巍地轻戳了下,咽了口唾沫,眼睛都瞪圆了:“天!天青色!这就是天青色,这碗薄啊,白啊,这就是青花瓷啊!” 饶是周到这两天已不知跟他形容过多少遍瓷器的美,他原以为自己大致也是有数的。 但此时亲眼看到了真品,还是让他稀罕的不得了:“老周,你让我也摸摸。” 他接过周到递来的阔口大碗,在手上把玩不止,嘴角都快翘上了天:“好东西,好东西呐。” 不止伍沔,周到此时也是激动不已。 曾独属于自己原来世界文明的东西,凭着他和李白的记忆,历经了一年之久,现在,终于被他们带到了这个世界! 【老李!】周到在心中唤道。 【我知道。】李白也是五味杂陈。 “哈哈。”周到大手一挥,道:“出瓷!” 丑大立刻又折返窑内,将那制式的青花大碗一个个小心捧出。 这一炉共计出了制式阔口青花碗十六只,周到在其中挑了五只品相完好,釉色上佳的大碗出来。 他对着众人激动道:“这五只碗,是我们这首炉出来最好的,一定要好好保存。哈哈,当然,今后随着我们的技艺提升,做出的瓷器定会比这些更好!我们的瓷器会更薄!釉色会更润!器形会更美!” 周到这话众人听了是个什么心情不太好说,却直叫伍沔笑得合不拢嘴。 周到随手拿起一只碗,翻过碗身,看着碗底那独有他能读懂的,小小的一行方形文字,不由笑了。 上面写着: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六章 太白授业 这天下午,伍沔的事业心突然暴涨。 他从家中唤来更多的家奴,在瓷坊里又是指挥着团泥砌墙扩大规模,又是规划着瓷坊的仓库、工坊、车马档、工奴房、火房等应当建在哪边。有时候见着眼前活什还搭把手,整个人的心气神都不一样了。 而周到帮着指导了一番瓷坊建筑规划,特意又加了个安保、办公室和会客厅后便功成身退,带着几支青瓷大碗便回了小院,好好的休息去了。 这段时间,瓷坊上下他都亲力亲为,实是累坏了。 用他对阿包讲的话来说,这叫:深藏功与名。 之后的几天里,周到又让阿贝将‘采耳’的活计教给钟嫂,整个店铺全权托于钟嫂和孙阿婶搭理,他给二人记工。更叮嘱伍沔瓷坊先这么运转着积存货品,待他拟定章程方案再另行售卖,伍沔也笑着应了。最后二人又将募工的差事交给了钟阿宝,教他拣着本分人招募,这两日,宝哥这边也是干得风风火火。 而周到终于无事一身轻,得了闲暇时间,可以悉心教导阿包与阿贝这两名开山大弟子了。 阿贝主学宫理算术,由周到教导。 阿包主文礼,却是由李白在心中指教,一句句由周到转述的。 这天起了个大早,二子便前后脚抢着来到对门的师父家里干零碎。 还未进门,他们就闻到今日巷中有一阵奇香。 入门却见水槽蓄满,院庭干净,显然是周到已经忙活完了。周到见这两个宝贝徒儿又是勤快的起了个早,赶来家中帮衬。便抬起头对他们笑了笑,手上的事情却未停。 他蹲坐在一个小小板凳上,身前生着火,火上竟然架着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在烤。 老爹仍是十年如一日般乐呵呵地蹲坐在一旁看乐子。 那石头有一个天然生成的凹线弧度,在那凹陷处中,只见周到两手齐攥着一把绿油油的草叶子,正压着石头边攥,边搓,边揉。 阿包阿贝见师父忙活得奇怪,一时看不明白,两双眼睛都好奇的打量着。 阿贝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师父整个人身前都香气四溢,院中那味道清爽宜人,令她欢喜,不由问道:“师父,您这是在做什么活计?教咱们整个巷子都香兮兮。” “这叫炒茶!”周到乐呵道:“这两日嘴上馋了,寻了些茶叶子拿来炒着吃。这炒茶还是之前你那太白师伯教给师父的呢!” 太白师伯,这些日子阿包和阿贝也总听师父提起,知道这人是师父的至交好友,比师傅还要了不起。尊名李白,字太白,师伯还自号青莲居士,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就连阿包所学也都是太白师伯一派传下的学问,所以师父也让阿包唤太白师父。 周到见这两个孩子就这么站着,满目好奇地看着他炒茶。他眼中宠溺,指着身旁的麻布袋子道:“这边还有新茶,你们要不要也来试试。” “好呀,好呀!” 阿包立刻便两步跳了过去,蹲在袋子旁拿着一把新茶放到鼻尖嗅了嗅。 “师父!这草叶子也是这味道呢,却不及师父您手上炒过的浓郁,它味道很普通呢,我之前在路边也曾见过呢。为何炒过就奇香了呢?” 周到答道:“如果真要解的话,这种炒茶过程其实也是一种‘美拉德反应’,嗯,当年学堂师父开了小差,此时也是不求甚解,哈哈。” “美拉德反应……”二子不由小声嘀咕了句。 李白此时却提了句。 周到又连忙转述道:“你太白师父曾教过,简单来说,这新茶内饱含水份,香味与水份糅杂在一起,我们在这炒茶过程中,祛出水气,然后浓缩其香……” 只听得阿包神情向往:“李白师父真厉害!” 周到心中苦闷,只是在心中不断跟李白抗议:【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直惹得李白不住哈哈大笑道:【我这是因材施教,循循善诱!你非要一开始就讲那高深的道理,让阿包一口吃成胖子,嘿!你也不懂‘美拉德反应’对不对?】 但见此刻周到表情奇怪,却又不得不尴尬道:“咳!阿包,当然这只是泛解,更高深的道理怕是你也不懂,为师此时也不得解,或许……” 他又看向阿贝:“或许将来等阿贝通了化学,便可给你解惑。” 然后周到又纵容二徒上手炒了茶,只管这两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阿贝悉心,得了周到和李白的指点,这炒茶上手便学会。阿包却性子莽撞,纵是周到在一旁不住关切,仍是将手指在热石上烫了一个泡。他也不在意,仍然笑嘻嘻的玩乐。 周到当下把脸一板,才将他拉到一旁,将新茶放嘴里嚼了给他涂上解疼。 然后在不断提问考校二人的功课中,周到终于将一袋子茶叶全部给炒完了。 这时阿贝已背完了‘化学元素周期歌’和‘九九乘法口诀表’,得了师令去火房煮沸水去了。 而阿包则是站在周到身前四四方方的沙池外。 那池内填满细沙,还用水将沙浸湿。 阿包手中拿着一根小枝,表情痛苦得背诵李白传授的千字文。每背出一段四字,还要用小枝在沙子上画出相对的荆文。每写出一行,便自行用周到做的大木刮将沙推平,循环往复。 不一会儿,阿贝烧好了热水,提着砂壶回来。 周到在桌前摆了三个大碗,将茶叶放上,当着三人的面沏上三碗清茶,他对近前的阿贝感慨说:“咱们震泽的茶好啊!这叫碧螺春,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好茶呢。” 阿贝好奇的盯着大碗茶看,站在沙池外的阿包也抻着脖子瞅着。 这方世界的灵气之说,周到此时也不疑有它。单单这世界的震泽碧螺春便与记忆中的太湖香茗相差甚远,此地的茶叶不光体型更加宽大,茶中味道也更为香醇。入得嘴间,满腔甘甜,香甜四溢。细细吞下,口齿生津,茶韵绵远悠长…… 只见这碗中茶水,渐渐由纯净清澈变得碧玉莹莹,浓香随着热气腾腾荡来,清香幽幽,缥缈扑鼻。 阿贝不由口中生津,忸怩地偷偷吞了口。 老爹也拍着手叫:“香!香!” 阿包盼着这碗茶水,当下也偷了个懒,试探着询道:“师父!这就是你曾在震泽边售过的饮品吗?我还没尝过哩!” “继续!”周到扭头瞪了他一眼。 阿包将肩一夸,遂又背道:“颠沛,呃,颠沛……” 阿贝帮腔道:“颠沛匪亏!” “唔?!”周到故意板着脸又瞪了阿贝一眼。 她通晓周到脾性。自入门后,逐渐与师父相熟,却是再也不怕周到了。当即缩了下脑袋,撒着娇地吐了下舌头。 阿包当即也笑嘻嘻的继续背道:“颠沛匪亏……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 周到伸手试了试碗身,这才将碗朝老爹身前一推,嘱咐道:“老爹,不烫了,尝尝吧!” 老爹的眼珠子早就被这碗茶给勾走了,当下捧起茶碗咕咚咕咚一阵牛饮,也不知有没有品到滋味。 周到乐呵呵地瞧着,摇了摇头,然后对阿贝道:“阿贝,你也是第一次品,快些尝尝吧,呵呵,可不能学了老爹,喝茶讲究小口浅尝,细品慢咽。” 阿贝却机灵一笑:“请师父先饮。” “你这丫头。” 周到宠溺的将茶往她身前一推:“尊师令。” 阿贝这才抿着笑,捧起碗来。 她试探着小小的噙了口茶,顿觉口中沁香甘美。这种清新雅味,她还从未尝过,不觉喜爱上了这茶味道,开心地坐到一旁,小口小口细细品着。 “璇玑悬斡……晦魄环照……指薪修祜……永……永绥……” 阿包羡慕地看着老爹和阿姐,不一会儿,便又开始背得磕磕绊绊。 周到将桌上最后这碗茶往前轻轻推了下,对他笑吟吟道:“继续,还剩三十四字,这茶要凉了。” 说罢,周到提壶又添给老爹续了碗水,叮嘱道:“老爹,缓缓,烫。” “呼!呼!”老爹听了,鼓着腮帮子一阵吹。 趁此时老爹做乐,阿包嘴里赶紧咕囔了一句:“永绥……唔劭!” 正说着他又将沙池上刚刚写好的永绥二字给刮了去,喜滋滋的继续背道:“矩步引领……俯仰廊庙……” “阿包!”周到立刻喝止了他。 李白只吐了一句:【打!】 周到虽不愿,但无奈,事先谈好李白才是阿包真正的授业师父。 遂将脸一正,无比严肃的盯着阿包,沉声道:“阿包,你在做什么!” “我?我我我……”本一脸得意的阿包被周到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不知所错。 不光是他,连一旁的阿贝和老爹也是首次见到周到露出这副吓人模样,两人此时也不由放轻了动作。 李白道:【让阿包上前!】 周到只得转述:“阿包,你上前来!” 阿包只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走上前来。 周到死盯阿包的眼睛,问道:“前日,我教你什么,你可还记得?” “弟子记得。”他心中害怕,不由耸拉着脑袋,心虚回道:“太白师父曾讲……生而为人,当尊天地君亲师,是为感恩。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平生做事应谨遵仁、义、礼、智、信五德,此为立身之本……” “好!”周到又问:“你可明白?” 阿包答道:“弟子明白……” “不!你不明白!”周到整张脸又黑了三分,质问道:“投机取巧!瞒混过关!你是在欺骗为师,还是在欺瞒本心?!” “我……”阿包身子一颤,心中一紧,沉默良久,然后喏喏道:“弟子,弟子不能答……弟子,错了……” 李白怒道:【让他跪下!】 “跪下!” 阿包照做。 “木枝交我!” 阿包又照做。 周到又沉声道:“伸出手掌!” 阿包再次照做。 李白:【尊师重道,不得欺瞒,可执否?】 阿包一连肃穆:“执!” “啪!!” 周到挥起木枝,重重地抽在他手掌上。 令阿包缩着脖子,浑身都颤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 手掌却一躲未躲。 【立身同信,坚守本心,可执否?】 “执!”阿包眼泪汪汪的,愣是不敢哽咽半分。 “啪!!” 周到心中一软,这一下也收了几分力气。 【哲思师教,学以致用,可执否?】 “执!”阿包实是忍不住哽咽抽泣起来。 “啪!” 周到看着阿包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疼不已,手中力道又卸去了三分。 他暗自劝道:【老李啊,咳!差不多得了,孩童本性嘛,也不是啥大事。】 李白却道:【老周!教不严师之惰!欺瞒本心,这也是惰!都是人生大事!】 周到听李白这话确实有大道理,知道自己肯定也劝不过他。 正无奈间,却是一时急智,想到了个对付李白的极妙办法,他打定主意耍起了无赖。 周到便将木枝交给了阿贝,待她接过,立即伸出一掌道:“打!” “师父!”俩弟子不由一愣,齐齐吓出了声。 这吓得阿贝也慌忙跪下,将木枝捧过头顶,一个劲儿的只管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周到心中大定,却仍是一脸严肃,真就照搬李白的原话道:“教不严师之惰!欺瞒本心,这也是惰!都是人生大事!阿贝!为师有错!你就打吧!” 阿贝就像是没有听到师父的话一般,仍是高举着木枝连连说着“弟子不敢”,一时急得她隐隐间竟垂泣了哭腔。 阿包更是吓得嚎啕大哭,止不住得叫道:“师父!是弟子错了,弟子犯了大错!弟子不敢了,弟子再也不敢了……” 周到此时虽心疼俩孩子,但确实知道李白是对的,仍然心虚:【老李,我看这孩子也是真的知错了,要不……算了?】 【哎。】李白只得叹道。 还不等周到回话。 一向乖巧的阿贝,此时也噙满了泪花,不稍片刻便哭得梨花带雨。 “啪”的一声轻响,她竟是将举着的木枝给折了,然后气鼓鼓的,将这折了的木枝对准阿包就重重掷了去! 她鼓着腮帮子,泪眼婆娑地嗔道:“都怪你!都怪你!” “好了!都起来吧。” 周到收回了手掌,云淡风轻地拿回阿贝用过的碗,又提壶沏满,道:“都过来喝茶。”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七章 伍沔讨茶 周到这闲云野鹤般的好日子也没能持续多久,伍沔便再也坐不住了。 昨日,听钟阿宝提起周到,据说他这些天又在家鼓捣起了什么叫茶叶的,还挺好喝。 他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心道:这老周别大事还没成,便学会了那些好吃懒做的王孙公子勾当,眼见这一天天瓷坊里花钱如流水似的,他倒是也不闻不问了。 一大早,伍沔草草吃过了食,便匆忙唤来两个家奴直奔着周到的小院来了。 他人刚来到周家巷子还没走几步,便听见周到院内传来阿包抑扬顿挫的朗朗背书声。本来还火急火燎的他,到了周到门前反倒是没了脾气,心里也不知因何,一下子自个儿把自个儿给逗乐了。 他驻足停了片刻,把脸一板,便快走了几步,来到周到小院门前也不敲门,故作焦急地大声喊:“诶呀,偶的周爷,偶都快愁死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吱呀一声把周到的院门给推开了:“你这一天天的藏在院里倒也不出门了!” 小院之中的周到四人,听那伍沔的话不由齐齐的看了过去,脸上全部笑吟吟的,那一副‘礼貌’的样子,出奇一致。 伍沔刚做好的表情不由又现了原形,心道:这才拜了几天的师?眼下这爷孙儿四个都快教成一个人了。 他人走过来也不跟周到客气,大喇喇的拉过一个板凳就坐,眼见桌上还洗着桃子葡萄大梨,随手拿起一个大梨就吃,边吃嘴上也不含糊:“这些日子都快把偶愁死了,你们爷孙四个这倒清闲……子胥,子贝,都是叔侄熟客,莫起身了!” 阿包阿贝心里还正嘀咕师父料事如神,昨日刚说没有两天清闲日子了,伍沔今日一早便到了。 见客人坐了,正欲起身行礼侍奉,伍沔也不跟两个孩子客气,摆了摆手,叫他们坐了。 然后他嘴上不停,倒豆子似的一通苦水便往外倒:“老周!不是偶沉不住气,是偶真的没钱了,咱们那瓷碗堆了个小山,这不又按你那意思大碗烧了烧小碗,又烧了瓷碟瓷瓶瓷杯瓷罐,眼看这瓶瓶罐罐的都快把咱们那库棚放满了,偶还让泥匠又添了仨窑,坊子都快扩成寨子了,诶呦!你也不去瞅一眼,这一天天的那个热火朝天呐!这可都是大把大把的金布往外撒啊,偶现在在这些个泥匠工眼前,都快成那散财神仙了!” 周到看着他那一副‘你今天必须把售卖章程给我全部倒出来’的样子,不由也听乐了。 他嬉皮笑脸地提起砂壶,拿出一个瓷杯洗了洗。 这瓷杯还是前日托着钟阿宝从坊子里带的,周到这些日子真就是像伍沔进门时候说得那样——这一天天的藏在院里,不出门了。 “老周啊……”伍沔又故意把脸板了起来:“你莫跟偶在这嬉皮笑脸的,你得给偶出出主意呐!咱们可事前说……” “诶~老伍,伍哥!淡定,淡定!”周到仍是不慌不忙,笑嘻嘻的。他将一小团茶叶用筷子夹了放到这杯中,提着壶沏了,轻轻摇了摇,推到伍沔身前,笑道:“老伍啊,摸摸看。” 伍沔皱着眉头,一时间不知这老周搞得什么名堂。但周到肚子里不光墨水多,鬼点子也是天底下一顶一的多,这他还是倾佩的,便拿手去摸了这杯子:“滚水啊!烫手!这就是钟家老弟提过的那什么香茶吧!” 说话间,他皱起眉头便抽开了手,正待他刚要恼怒,询问周到这是个什么名堂的时候,忽然间,他闻到从杯中传来阵阵说不出的清香。 他一时也不说话,只盯着那杯子。只见得那杯中有一团翠叶缓缓张开,在这杯中浮沉间渐渐潜入杯底,这清水也由透明逐渐变成了翠玉颜色。那淡淡清香随着水色加深,愈加浓郁扑鼻,只让他口齿生津。 伍沔心道:自己这是馋了杯水?怎的这水还是翠绿颜色?怪好看的。 他抬头看了周到一眼,只见不光周到,就连一旁坐着的老爹和子胥子贝都笑盈盈地看着他。 周到恰此时笑道:“有些烫,小口品。” 伍沔不觉拿起杯子,也不管烫手,举到唇边便轻轻吸了口。 刚送入口时,只觉得这一小口甘甜清醇,他竟有些不舍得下咽。待他缓缓咽下,又觉得口中满是清冽余韵,香津沁得五腑都舒坦了不少。 见这老伍喝了口茶,竟还闭目回味品上了,周到不由打趣问道:“我这茶,怎么样?”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伍沔一时也没有了词,只是道:“好!” 周到又笑着打趣,自问自答道:“哪是一个好字了得?我这茶名唤碧螺春,放眼天下间,那也是一等一的,回味无穷啊……呵呵。” “回味无穷,回味无穷!”老伍又喝了口,这才因烫手将杯子放下。 周到便指着这杯茶道:“老伍啊,烫手吧!你瞧,当下这杯子,不防热,只适容酒器。若我们制杯时可以分大小两胚拉制,两胚内外合一,中部空隙,是否便更易饮用熟水或者饮茶呢?” “着啊!”伍沔攥拳打了一下手掌道:“如此,当为上佳水器!” “还不止。”周到指了一下砂壶道:“此壶适宜烧水却不适合冲茶倒酒。” 他走到院中沙池前拿起一支木枝,在沙池中涂涂画画:“老伍你瞧,这水壶上系麻绳倒水却是极为不便,如果我们将此处做出柄来……” 当下周到一连在沙池画出四种壶形,有大肚泡茶的,有小肚盛酒的,有陶制阔口容易清洗可用来炖肉煮饭的,有可节省时间用于烧水煎药的。 听着周到指点那一个个的壶形介绍着,只把伍沔看呆了。 当下周到也不理他,在这沙池前来回踱起了步子。 他边走边总结,将这两日所能考虑到的事情,沉吟了一番便滔滔不绝道了出来:“老伍,只要我们的瓷器出售了,那肯定会有人跟风学习。嗯……这不难猜。所以,我们干脆将各种器形全拿出来一股脑的打包销售,先拿咱们的琳琅满目去唬住他们!而且还要在所有器形上印上我们的青花标识,嗯,就暂时印刻‘伍氏’为标吧。老伍这个先不谈,后面我再给你细细解释。咱先说那些跟风的!我考虑过了,他们一开始窑子不多,若要仿制,他们大多做壶的只做壶,做碗的也只做碗碟,没有我们这门类繁多。因此,我们各类瓷器都只稍出售一部分便也足以在早期跟整个市场做竞争了。且这类仿制瓷器只有单釉,没有青花纹饰,想来在公卿大夫阶层不如我们。嗯……我想过了,以后我们的瓷器要分出个四等分销:一类器形不规整,但有磕碰瑕疵品为下下品。二类器形规整无瑕疵的为下品。三类器形完整但青花纹饰有瑕疵为中品,四类器形完整,且青花釉色纹饰无瑕疵为上品。四类器形,中下品主要市场为普通民众日常使用,不易定价过高。嗯!生活不易,老伍啊,我们不能发这种财!而下下品瓷器随着技术和搬运工人越来越熟悉,我们的损耗也会越来越少。故此我们一开始要狠狠降低价格造成哄抢之势!之后与下品器一起销售再议不迟。况且,我们技术比较领先,下品瓷器定的价格低了我们完全可以回本,那些后来仿造者者可就吃不准了,呵呵……” 这周到,今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瓷器的买卖如今还没有正式做起来,他便将这买卖,从售卖模式出发,里里外外发生的还没发生的事情,都料了个遍。这还不止,每件事都还给出了个大致的解决思路,就是连运输损耗,这种当下可以放一放的事情,在他口若悬河般的话中都一笔带过,给出了解决方案,。 小院里一时除了周到的话声,几乎落针可闻。因信息量太大,在场众人一时谁也插不上话,只有乖乖听他讲的份。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八章 周到言商 伍沔今日可算是又涨了见识了,他认真听着,边听边消化着。每每才刚觉得哪句话讲到了他心中妙处,还不容他细细往下想,周到那轰炸他三观的话便就像潮水般袭来了,一波接着一波,根本不容他做细想。 周到话音未落,便又接着道:“嗯!至于中品和上品器形,呵呵,我料定未来至少十年,我们的青花瓷仍是这天下间独一份的。而青花瓷造价颇高,适宜观赏,更不是穷苦人家能消受。所以我们干脆往高了定价!中品暂定一金,上品暂定十金。这价格随着青花器皿的不断产出,我们也来得及适当将价格慢慢回落调整。唔……如果出了一些器形非常优美的器,我们也要包装起来,称之为极品。这极品瓷器却不能卖,当然,呵呵,若是有人求得,唔……暂定百金吧!哈哈……” 周到讲着讲着,不由讲得心中通畅,便放肆的大笑出声。 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不光阿贝阿包,就连见多识广的伍沔也不由觉得他是害了癔症。 “老周!大丈夫岂能戏言?”伍沔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绝对不成!下品偶没意见,天底下的苦哈哈最多,就是一只碗赚得十铢一贝,那也是海量财富。中品一金?上品十金?极品百金?你莫不是觉得这青花瓷是那些灵山福地生的仙珍?” “哈哈,老伍有所不知呐,咱们这瓷器本就是那云顶天宫的东西!”周到一时笑得神神秘秘:“老伍,你且说,我们这一只青花瓷碗的成本是多少?” 老伍一愣:“多少?这得问你啊,偶哪知道那黑沫沫是个什么成本?” 这时代还没有商人思维,商人行商全凭各自天性的敏锐与见识。伍沔这人平日庸善和睦,为人虽然通透,却不善商贾之道,更不是一个敏锐的人。 此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抓住。 周到笑道:“那沫沫成本一铢百金。” 伍沔不由瞪大了眼睛:“什么?!” “一铢百金!”周到笑得坦然:“这件事你可以对他人坦诚相告,这并不算是我们的秘密。” “哦!”伍沔这会儿总算是开窍了,他眼珠子一转,不由打趣道:“呦,老周啊,你这装金山的大坑挖得妙啊,哈哈哈。” 周到嘿嘿一乐,也没功夫跟他谦虚,几步又回到小桌坐了。 他表情一时肃穆,不知怎么开口,定了定心,这口中才“嘶……”了一声。 伍沔见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委实看得难受,不由皱了皱眉头,笑骂道:“哎呀!老周,你有什么话,直说呐!” 周到心下一喜,却不露声色,这才试探询道:“老伍,我听说你跟咱这姑苏城内的城守伍大人也是亲戚呐?” “你问这做什么?!”伍沔不由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脸上笑容也逐渐隐去,沉声道:“姑苏的伍家,那是宗家,偶这一脉是分家,跟着宗家迁到这儿也得有十年出头了,偶这么说吧,偶们分家的几支向来跟宗家老死不相往来,你有什么打算,可千万别把心思用到这个上面!” 周到来这沙潭里定居也近一年了。伍沔与姑苏伍家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他哪里能不清楚,所以才故意有此一问。 要谈起这伍家氏族,其实还要从申地讲起。 荆国,在开国君主楚绎的带领下,逐渐强大,雄踞江南。在开国的大小战争中,伍家氏族在战场上立下了汗马功劳,遂被荆王封于申地。这样说来,申地伍家也可谓满门忠烈。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于荆国第二代君主霄敖王楚坎在位时,族主伍奢与令尹费无极因政治不和,时常互相攻讦,争斗不息。但终是伍奢棋错一招,中了费无极的计谋: 因姑苏地界本属吴国,后被楚国计谋借路,驻兵夺取,倒也不曾起过兵戈。事后,吴国暗处中也坚决不放弃姑苏,故此处吴国遗族于两国拉拢之间一直摇摆谋利,从未效忠。费无极上书荆王,意图迁那将中名门,申地伍家去往姑苏。一则震慑分横吴国遗族,二则永镇荆吴门户,东南可安。伍奢自是欣然接受此计,可荆王忌惮他军中颇高威信,故摇摆不定。费无极哪能不知君意,后又偷偷献计,阴谋除去伍奢,令其长子伍尚领族执行此计。楚坎大喜,于是依计将伍奢赐死,伍尚引申地伍氏,举族搬迁至姑苏城。 那伍氏宗族势力非同小可,就像巷子里的阿包阿贝一家,祖上其实也算是申地依附伍家的仆家之一。按着沙潭里大伙儿的说法,伍奢这人忠君爱国,除了他以外像荆王、费无极之流,那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就连伍奢的儿子,那听起来也像是个贪图族长之位的主儿。伍奢这哥们儿还真的有点惨。 周到也不难猜,为何伍沔能脱口说出那‘与宗家老死不相往来’的话了。他心道:是啊,亲爹都给人砍了,你还帮着人家卖命,那你也就别怪这本家的三大姑二大爷们不帮扶着你了,要怪就怪你这威信扫地了。 他端着茶杯轻轻喝了口,沉吟了一番,这才开口劝道:“老伍啊,这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血亲啊,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呸!血亲?与他为血亲?!”哪料周到这个话却一下将伍沔给激的急了,他打断了周到的话道:“与他为血亲,偶伍沔耻辱欲死!” 周到见伍沔是真的急红了眼,也不敢劝,只得舍了那伍尚,依计退而求其次道:“老伍!你听我说完。” 自与这老伍相熟,日子久了,周到也清楚他这脾气是来得快,去得更快,风风火火的,啥事也都不往心里藏,直来直去,过去了便算。 他见伍沔端起杯子咕咚喝了口茶,虽然气哼哼的,却也未必真的放在心上,便继续往下说道:“我听人说,这城主可还有一个胞弟呐?” “倒腾了半天,你讲的是公子员啊?”伍沔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又接起了话来。 他沉吟了片刻,坦然道:“阿员这孩子与偶常来往,老周,你!你想让偶干什么,就照直讲吧。” “让公子员入股!” “什么?”伍沔一时没听明白:“什么股?” “入股。”周到笑着解释道:“我是这样打算的,我们将这瓷坊之后得来的钱布抛去花销后分成四股,老伍,你出资出力最大,当受两股,我算一份,这公子员也算一份,你瞧怎么样?” “嘶……”伍沔略微沉吟一番,心中便有了计较:“老周,你的意思是说,这瓷坊……偶二人守不住?” “老伍,此事兹体甚大!莫说是你我,就连公子员也不一定有这个威望。”周到只得慎重答道:“你信我!其实非伍尚公子不可,这姑苏城内除了申地氏族可还有吴地遗族呢。而尚,员本是一家,员公子入股也倒无妨。” 伍沔考虑了一番,遂点头道:“那就这么办,不过偶觉得这股份须得拆出五份,老周你与偶各持两份,偶这心中才安生。” 周到自是推辞一番,伍沔见周到也是副犟驴脾气,这才推他不过,依他分四股作罢。 伍沔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如果没有他事,偶这就到城内中寻阿员去!” “不急不急!”周到又笑着压了压手,提起壶边给他续杯边道:“杯中这茶,名唤碧螺春,生于屿首山南邻近震泽处。日后如若推广得当也是一份大生意,正好与我们这杯子水壶打着包的人传人,也省得麻烦,还有我们今后需求的瓷石和制作青釉料的钴石也多出自屿首山北。老伍啊,这可是咱们以后的命脉,可得打探清楚了,屿首山到底是有主还是没主,有主便买下来!” 伍沔盯紧了周到的眼睛,反而在心中试探了起来:“那要是无主之地呢?” 周到一阵哈哈大笑:“既是无主,那便是天下之地,那天下之茶自由得天下人去摘!我们采得,难不成天下人就采不得吗?” 伍沔听了,只是边眯着眼笑,边自顾自地吹着杯子,也没多做表示。 周到见跟伍沔提出买山这事儿,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给应了,心道老伍这哥们儿是真的有钱啊。 然后周到又接着试探道:“我听说震泽北边荆邑是制陶的好地界,此处的陶泥也是一等一上佳的。所以我就想着,待公子员入股之后,咱们索性遍地开花,在荆邑也建一处陶坊,我适才画的那壶中也有陶器,而且近日我还在构思,如何包装一种‘紫砂壶’,嗯……这个陶坊之后必定大有用处。况且,与瓷坊比起,这陶坊也就花不了几个金布了。” “这倒不必麻烦。”伍沔笑道:“家中有族兄正在那荆邑定居,瓷坊内多有匠奴还是族兄换与偶的,偶向族兄购得便是。” “如此甚好!”周到的心也安了下来:“那剩下的就是在苏城内挑选一处合适的铺子了。放心,呵呵,这铺子整改装饰我一定亲自布置,正式开市当日,我另有计较。” 【十三弦!】李白恰在心中提醒道。 伍沔刚要说些什么,只见周到神色古怪的轻轻拍了一下额头,然后补充说道:“对了,老伍,我还要托你购得一些上好丝弦。唔……寻一位精通木艺的工匠,还有……” “打住!打住!”伍沔立即站起身来,连忙摆手道:“事不宜迟,那偶这就进城寻阿员去!嗯,丝线没有问题,至于木匠咱们瓷坊就有,你自个儿寻去!” 说罢他举杯‘吨吨’仰头将茶喝了,唤着俩家奴扭头就逃也似得躲走了。 这来的时候,埋怨老周不能给自己解忧,他愁。 可走的时候,忧是解了,可这头绪又太多了,都有点捋不清了,他也愁啊。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九章 伍氏姑苏 江南姑苏向来享有水城之名。在城内西北处,坐落着一幢宅府,这幢宅府占地颇广,在这淼淼水乡能寻得如此规模一处宅基,也甚是难得。它雄大壮阔,与这江南柔美似是格格不入,若从城外远山望去,隐隐有气吞姑苏之势。 宅院正门楼处有七级高阶,大木门高耸涂黑漆,庄重严肃。门楼前左右各设二丈箭楼,楼上有兵士持着兵戈弓箭巡视。各侧亦有上马石,下马石,拴马桩。七八对门前青,各立左右。那树壮两人腰合高于门墙,树叉粗劲磊珂多节,叶冠枝丫茂密,摇曳间投在树下有大片纳凉荫影。 平日里这门前街道冷冷清清,却是宽阔平坦的石板路砌筑,行车踏马自不在话下。正此间,门前停驻着一辆马车,上有车奴二人偷闲,正靠在驾前小憩。 漆黑大门正敞着,向内望去,方石墁地,前廊挂藤。 葡萄枫藤爬墙攀檐,翠柏、栀子、墨樱、梧桐各株高争。长廊似小溪绿水绕林而行,仕女于廊内匆匆行着,影子倒在廊下池间,如镜映画。远处各间巍峨屋舍隐于翠云林涧,几点竹居影绰。 这院内比之院外,倒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大家气派。 此间,正是姑苏御司马伍府。 在这御司马府前堂一处亭檐下,有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二人,正围着一张石桌品着瓜果。果镬旁还有一方锦盒,盒内放着一只白底青花瓷碗。二人坐在石凳上观着荷叶鱼景,身后有四名仕女静静侍奉。 “阿员,这事情考虑得怎样?” 那中年的胖先生边剥着一颗石榴边询问,正是伍沔。 “叔父,这事儿本也不是甚大事。” 那约么十六七岁的少年乖巧回道:“您都亲自登门来提了,身为子侄哪能不给叔父解忧的道理?” 这少年英姿卓绝,朱唇皓齿,剑眉星目,丰神如玉,真是一表人才。此子便是这姑苏伍家二公子——伍员,伍子胥。 伍沔只是专注地剥着石榴,好似未听到他的回话,又询道:“阿员,你自小聪颖,又拜了许多名师,肚子里多有见识,你瞧偶这件事能成吗?” “偶还未曾见过叔父的那位好友周先生呢。”伍员乖巧应答,沉吟了一阵,笑道:“叔父,经您讲,在阿员听来,那位周先生可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此事成否,阿员可不敢多嘴,但请叔父与偶引荐,阿员也想拜会拜会这位周先生呢。” “这个好说,待叔父在姑苏城内寻得了如意的铺子,老周他就要在那里忙活计了。”伍沔剥了几粒石榴籽投入口中,嚼着:“偶给他找个离你这儿近的地处,以后你想要寻他,也就方便了。” 伍员笑着拱了一礼,道:“阿员谢过叔父。” “好了,事既定下,偶这还有谈铺子的要事。”伍沔当下抄起吃了一半的石榴,起身伸了个懒腰:“就不在你这处多叨扰了,这个青花瓷碗你留下,走了,走了。” 伍员身为晚辈自是不敢挽留,他赶忙起身,作揖辞礼:“阿员恭送叔父。” 然后他随口吩咐仕女将瓷碗带回房内,自己则侧后半步,陪着伍沔一路向府门送去了。 府内正堂处,是一间高大通明的殿楼。 宽大明朗的殿内此刻冷冷清清。除却殿角处,几名被薄纱隔了的仕女偶尔编钟轻敲告时,此间屋内,再鲜有声响。 殿内正东主人处,摆放着一张案台,案台上下堆放着各色竹简。此时,有一约三十岁上下的青年正提着笔,在细细审阅着这满案的公文。 公案上摆着陶壶陶碗,那碗口本飘飘渺渺地腾着热气,青年却是不曾碰它分毫。忙碌间不觉,那碗内盛着的温暖也散尽凉了。 这人此时虽面露倦色,但面若敷粉,细看眉宇长相之间,与那伍员竟有着七八分的相像。他身着厚实的黑色内襟,一袭洁白长衣披在肩头,双臂也不入袖,就这么跪坐在案台前。 这位便是荆国的九大边军司马,姑苏御司马——伍尚。 “咳咳。”许是在这空荡荡的殿内受了些凉,他一声轻咳在这偌大空房内荡起回声,份外刺耳。 他身侧陶碗内盛着的东西浑黑如墨,入鼻微涩,似是苦茶。伍尚连忙端起喝了几口,润了润喉舌,又将陶碗放下,眼睛却是一直盯在手中的公文上,目光未曾移开半下。 此时,胞弟伍员来到殿前。他脱了鞋子,又正了正衣袍,挺直上身,拿起那伍沔送来的锦盒,板板正正地走进了大殿。来到殿内,他也不语,同身侧的仕女一般,就这么安静地候在兄长身侧。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仕女按着时辰进入殿中,将一侧案几上摆了一些热腾腾的吃食,又依序欠身退下了。 “伍沔走了?” 这时,伍尚仍旧批注着竹简,却终于张开了口。 “叔父走了。”伍员也仍在他一旁正襟危坐。 “听奴人通禀,他这次登门,似是有要事。” “回父兄。”伍员认真答道:“叔父此次前来,是为了他新起的生计,他对这新生计似是特别看好,笃定此事是个可以广纳财富的新行当。叔父恐自己福薄,挑不起那担子,所以寻到府里,想托庇府上一齐把买卖做下。” “哦?”伍尚终于抬起头,扭过身向伍员看来,他轻轻一笑,询道:“他在那河滩边的,是个什么样的大买卖?” 伍员连忙将身侧的锦盒推上前来打开,他取出盒内瓷碗奉于案上,解释道:“便是此物,此物名叫青花瓷……” 他又将周到曾说给伍沔的那些话,事无巨细都认认真真的讲了一遍。 伍尚一边将青花瓷碗拿到手中把玩,边细细听着伍员的介绍。然后便将瓷碗放到案上,笑道:“既如此,你就收下吧。这东西,将来或许会非同凡响,他托你的事,你安心应下便是,不过……” 伍尚话锋一转,告诫道:“伍沔这年来身边多了一个陌生面孔,府中自是清楚。这个周到,却是个不知来历的。门下探子,门客皆查不出他的过往。阿员,今后与他相交,你定要心存戒备。” “父兄的意思是……”伍员不由请教:“这人有问题?” 伍尚又轻轻咳了两声,道:“此人来历实在神秘,父兄推断,若他不是那仙门之中,在红尘游戏练心的方外修士。那便是……” 伍员看着伍尚渐渐冷下来的眼神,也明白了兄长的意思:“那便是郢都或吴都安插在姑苏的探子!” “正是此意!待你与他接触,须辅以门客死士相随。” 见伍尚欲意坐起,伍员也连忙起身,乖巧侍奉:“阿员记下来了。” 伍尚站起身后,他挥退欺身上前的仕女,帮着兄长穿上白色外袍。 伍尚看着悉心侍奉自己的伍员,忽然又道:“阿员,你也有许久未与父兄一起进食了,今日,便随偶用餐罢。” “阿员谨遵兄命!”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十章 有匠公输 与此同时,沙潭里。 “唉!”周到望着伍沔匆匆离去的方向,叹道:“如果不是为了十三弦,只今日交代的,为师料定老伍三天之内,不敢登门。” “嘻嘻。”阿贝捂着嘴乐了:“师父呀,伍四伯说得也在理。要不偶们出门晒晒吧,偶瞧师父成日里躲在院中授课清闲,这两日还胖了些呢。” “你这丫头。” 伍沔刚刚离开没多久,周到便合了院门,带着爷仨,一齐向瓷坊去了。 几日未见,这瓷坊现在确也像伍沔说得那样,扩建的颇具规模。原来只是一处河滩前平坦小地,现在隐隐竟有一里见方,坊内约有一二百人,各式活计干得热火朝天。 阿包几日不曾跟着周到出门了,也是吓了一跳,直道:“今日方知,伍家伯叔颇有……” 周到摸了下阿包脑袋,接嘴笑道道:“是啊,真有钱呐。” 四人一行刚来到坊内,认识周到的乡亲,都对他亲切地打着招呼。寻了一会儿,四人在河边一处找到了钟阿宝。 此时,钟阿宝正领着人,在此处搭着亮堂堂有着落地大窗大门的奇怪屋子。原来,这是要把拉胚的转轮全部挪到此处屋内,这样一来也就不怕刮风下雨影响工作了。 钟阿宝见周到带着阿包阿贝过来探视,一旁指挥的他,不觉将腰杆子挺得更直了些,恨不能摆出大将军的架势。周到见钟阿宝有意在儿女面前逞威风,便笑呵呵地站在一旁观看,也不上前打扰。 不一会儿,钟阿宝过了瘾,这才心满意足的对他们打着招呼,似是刚刚看到他们一般。 听了周到他们的来意,钟阿宝立刻便道:“咱们坊子里可还真有个好木匠嘞,偶平时可留意着呢,走,走!周先生,偶与你引见。” 钟阿宝引着四人便寻这木匠去了。 这几日他身上的担子重,家回的比较晚。每天回家时,阿包阿贝都已经睡去了。这几天,他都没能抽出时间来,跟孩子说上几句话了。 一路上对阿包阿贝问东问西,周到拉着老爹,二人在后面跟着,乐呵呵地看着眼前父子三人。过了会儿,钟阿宝将周到几人带到仓库这边。 只见一伙人正蹲在地上,拿着木枝涂涂画画,似是商量着在这刚建好的仓库旁,挑上合眼位置再加几个仓。听着他们商量,这仓库竟是越加越多,都加了三个了,还堪堪不够使用,阿贝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众人正悉心商议间,却忽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竟笑了他们。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络腮胡子的匠人似是有些恼了,挥了挥手打发道:“谁家的黄毛丫头,去去去,到一旁耍去,莫要打扰到我们的正事。” 钟阿宝也瞥了一眼阿贝,训斥道:“阿贝,莫要玩笑。” 阿贝之前的性子还颇为内向,可这些日子里,她属实被周到给宠坏了,平日里开朗了许多,隐隐间还多了一丝母亲那泼辣性子。 她嘻嘻一笑道:“爹爹,偶见那集市上售卖陶器,那瓶瓶罐罐的也是一摞摞的摆着,省着地方使哩。为何反倒偶们这偌大的仓储,不想着法子给瓷器摞起来腾地方,反倒要加仓,这么单层在地上摆放,就是加了十个仓,怕是将来也不堪使用哩。” 众匠人听了哈哈大笑,钟阿宝也笑道:“咱们这瓷器金贵,可容不得磕碰,摞得高了磕着碰着那还不肉心疼呐,你这丫头,还偏逞自己的聪明呢。” 阿贝只略一思索,即刻蹲下身子,也拿了个小枝在地上涂涂画画,只见她简单的画了个九宫格,指着一小格道:“咱们用木板子装订了,将瓷器放到板子上,不就不怕磕碰了嘛。”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叉着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又扭过头去看周到。见师父投来赞许的目光,她不由更开心了。 一众匠人可是听懂了阿贝的意思,一时被这小丫头的想法骇得目瞪口呆。 “哈哈!好丫头,你画的这个莫非是个柜子不成?” 周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笑了一声,寻声看去,只见从仓库中走出一位中年人来。 只见这人约四十多岁,长肩阔臂,身形魁梧,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似是个乐天派,眼角皱纹颇深。卧蚕眉,大鼻头,一张大嘴正乐呵呵地笑,一脸和气。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衣服上补丁有多处,却十分干净,想来在匠人中也是个指挥人的主儿。 他边乐呵呵的朝这边走,边对着生面孔的周到和老爹拱了拱手。然后道:“好丫头,想你年纪轻轻便能有这些个见识,了不起呀。” “嘻嘻,是我师父教的好。”阿贝也不谦虚,脸上写满了骄傲,倒是拍起了周到的马屁来。 “哦?”这人不由笑着打趣道:“哈哈,但你却不知,那柜子要做起来也不易呢。要论成本,比这搭大仓可就贵得多了,若想长期使用,那还得刷上生漆预防虫咬,可不比简单画图哩。” 阿贝听了这人的话,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作答,只得求助,将目光投向周到:“师父!” 周到笑了笑,便又对着这友善的工匠拱了拱手,答道:“随着时间增长,这瓷器也就不金贵了,都是造福人家的瓦瓦罐罐嘛……若要摞起时少磕少碰倒也简单,每起一层铺上些许干草然后放上宽板子,再以此罗列,老哥,您觉得可行否?” “哈哈!妙啊妙啊!”这人不由笑着鼓起了掌来:“莫不是这瓷坊的主家,周到,周先生当面?” “不敢不敢。”周到又是拱了拱手道:“不知老哥怎么称呼?” 那人垂手笑道:“某复姓公输,单名一个班字。” 周到不由吃了一惊:“公输班!” ——————————— 中午,周到的小院,像往常一样,不时有笑声不吝传出。 只见院内那方木桌之上,今日不仅有果,有茶,有鱼,有虾,竟还有肥鸡脩肉浑酒。 今日这桌前围了五人,除了周到爷孙四个,还有上午刚刚结识的公输班。公输班的大名,周到自然是如雷贯耳,今日他也是有意结交,想拜会拜会古人。 而他的名字,自公输班云游到这沙潭里之后,也时常听旁人提起。今早二人见了,经周到一番攀谈之后,公输班也直是感慨相遇恨晚。两人一时情不自抑,周到便遣了阿包去买了酒食,拉着公输班便要跟他小酌两杯。 此时二人越聊越投机,一时间相谈甚欢,酒水也就多添了几杯。 三巡过后,二人也就简单熟识了,周到便问起公输班:“公输老哥啊,您这是打哪儿来啊,嗝~~以后要在这沙潭里定下嘛。” “唉,周老弟……”公输班叹了口气,道:“也是与老弟你投缘,昔日却也不曾跟人提起,某本自家乡鲁地滕州一路南下云游至此,一路有名山便登,有大川便渡,平日里逍遥自在,除了瞎了心地爱钻研这万物之理,捣鼓捣鼓大家伙儿能用得上的家当玩意儿,也就没什么其它心思了。哈哈哈,今日在这沙潭里,能遇上周老弟你这样的妙人,某也少不得会留些日子,向你多多讨教一二呐。” 之后公输班便向周到讨教起了制瓷的学问,周到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不光连青釉料的制作工艺,甚至于这世界上还未曾出现的釉上彩技术,他所知道的几种制彩颜料技术也一股脑倒了出来。令周到惊奇的是,这公输班竟是一样通达则百样通,周到略一解释,他竟然全部都能听得懂,这让周到隐隐都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触。 一时间周到尤不尽兴,他端起酒坛子,将那足足半坛浊酒‘咕咚咕咚’仰头喝下,喝完拉着公输班的袖子,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大笑,嘴里也不得闲:“公输老哥啊!我跟你说啊,我上辈子就认识你!你别不信!遇到你我这高兴啊。老,老李那诗咋念来着?对!对!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高兴啊,那海内存知己,天涯就若比邻!老哥啊……你可得留下帮我,我这存货还多着呢,我有大事儿要干呢。你可一定要留下,主要我见你就高兴啊老哥……我可跟老李说好了,我们可一起约好要改变这个世界呢!咱们是兄弟不是!是兄弟你就留下帮我!” 公输班也是醉意朦胧,听着周到的话,那也是一个劲儿得捧,不一会儿就见这俩人已经改变完世界,眼瞅着都快要登月了。阿包和老爹在一旁止不住的乐,阿贝却是鼓起嘴巴瞪着周到,这师父喝得都不知所云了,可把她给气坏了。 又过了会儿,但见这俩人酒劲彻底上头,坐在那互相扯着袖子,驴唇不对马嘴的,有一句没一句互相搭着话傻乐。 阿贝却是忍不住了,凶巴巴的重重“咳”了一声。 仅有一丝醒意的公输班听见咳声,见周到喝醉了,自己也甚是尽兴,便在阿包的搀扶下,与阿贝阿包请了辞,晃晃悠悠地扶着墙,由着阿包架起他走了,边走还边傻乐,对阿包嘀咕着:“嘿嘿……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好!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好啊,高兴……茶,老周这茶也好啊……” 阿贝则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周到扯到屋里,放在床上,还忍着他直呛鼻子的臭脚,给他脱了鞋子。 待傍晚周到一觉醒来,只觉得脑袋疼得似乎要裂开似的。他当下便打定主意,来日必须将这浊酒给蒸馏了,最不济那也得过滤一遍,搞出低度酒来。 他推门而出的时候,恰见院里中午摆设的那些烂摊子,早已被收拾妥当,阿包、阿贝、老爹、钟阿嫂正围在桌前,就着中午剩下的佐酒菜正啃着热腾腾的大饼,桌上还盛着一盆香甜的小米粥。 “回了啊,兄姐。”周到捂着脑袋正痛苦呻吟间,给钟嫂打了声招呼。 钟嫂鲜能看他这个样子,不由扑哧一乐:“听这俩娃说,周先生中午喝得尽兴了。” “嘶~啊~尽兴尽兴,就是这酒后头疼。”他又捏了捏眉心道。 周到中午其实也没多吃什么东西,此时闻到麦饼香气,看着那黄澄澄的小米粥,肚子即便咕噜噜一阵怪叫,正待他欺身上前,往凳子上坐去。 阿贝突然扭过头,冷冷地说了声:“师父!你喝酒臭死了,脚也臭!熏鼻子呢。你快去洗洗,火房偶给你留了热水!” 周到喝醉以后动弹不得,阿贝这个小棉袄是又疼又恼,然后再加上他那双汗脚,可把这丫头给臭得不轻。 下午边收拾,边给阿包和老爹数落了他小半天的不是。 周到一时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阿包老爹低着头嘿嘿直乐,他还以为酒后闹出了啥笑话,当下也不敢追问。 忍着头疼,步履虚浮的向火房走去,提了水壶到小院倒了一木盆温水,前后把脸和脚都洗了。 之后几日,周到趁着伍沔店铺还没敲定,这两天老伍也躲着自己,不来打搅清闲。他便时常带着爷仨往瓷坊里跑,跟公输班互相探讨瓷器、木工、石艺、青铜冶炼、建筑构造等,乃至后来,二人都探讨上了水力利用工程和当下机括装置的各种核心问题了……公输班自然是专业对路,知之甚详。 而周到却是不求甚解,但也有着后世的思维高度打底。每每说话虽杂乱无章,天马行空,对种种事物的看法指东说西,还未有系统的观念。但却总能口出惊世言论,或者一语中的道出个中利害,或者提出解决办法,直是让公输班钦佩不已,越是聊得深了,越是能体味那万物的玄妙。当小丫头阿贝显摆似地唱出了那首‘元素歌’,他恨不能立即坐而与周到论道十年。 周到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他还道做一把古琴没什么大不了,哪知这公输班也通晓这门手艺,他这才知道,做一把古琴需要面板、筝头、筝尾、雁柱、琴弦、前岳山、后岳山、弦钉、调音扩、出音扩、琴足、侧板、底板等等部件。装订过程中,也要因音色而立刻替换弦钉等部件,装订完毕烤了水漆还要多加调教,这才堪堪出得一部。不光周到无语,周到在心中问及李白,李白当下也十分尴尬,没做回应。待周到讲解这‘十三弦’时,干脆也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用十三弦,更不用那最多的廿五弦,直接加到了他熟悉的那个‘廿一弦’。 公输班听了周到的意思,便乐呵呵地应了下来。表示自己做这种新式古琴,完全就没有问题。周到瞧他那像孩童般搓着手的样子,似乎是还有些技痒。 四天后,伍沔终于找上门来,周到得来不易的闲暇时光,便也消失不见了。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十一章 子胥子胥 姑苏城内光景自是与那沙潭里有着天壤之别,这一路但见街道宽阔,人流不息,各处繁华集市便设立在四方城门不远处,入了外城门,出了瓮城,刚踏到姑苏城内地界,集市即便出现在眼前。各种商货摊子随街道两旁摆设,吆喝售卖声不绝于耳,赶到这城中售山货的有之,售瓦罐壶碟的有之,售各式工具的亦有之。 此时,一驾马车恰从瓮城内踏来,二车奴勒马放缓了车速。听着那街上熙攘的吆喝交谈,讨价还价,这车窗帘子忽的被一双小手撩开,只见一少年郎探出了半个脑袋往外看去,正是阿包。 他只瞧见这街道比那城门楼子还要宽阔三分,两旁尽是些倒腾山上玩意儿买卖的,随路旁地上蹲着叫卖。街市上也有打铁的铺子,也有米粮的铺子却甚是无趣。 偶尔能见到扎着木棚子的城内老板儿,煮着热气腾腾的甘草甜水,棚子内喝水的行人还不时向老板儿讨两粒干枣子泡着,干核桃嚼着。也有城中三两户人家合起伙儿,搭着把手儿一起招呼煮荤素面食,蒸白饼米团的摊子。那大摊子也支棚也支桌,那荤卤大多是羊肠、脑花儿、肚儿杂碎混着鱼汤加了盐巴煮的,卤子香气扑鼻,他远远闻到了便直流口水。 再往里他眼中便尽是红豆包团,米粉粘子,裹了糖浆晒干的葡萄山楂,只用那糖浆就画出的鸟儿、鱼儿。还有地上摆着那精巧木笼,笼里装着咕咕叫的翠绿禹虫。也有大笼内关着的红羽、黄羽、绿羽各色叽叽喳喳争鸣的鸟儿。更有那勾人魂儿的各式木戈、木剑、木马,他只消看着,脑袋瓜里便生出了一个个小小神仙,斗得昏天暗地…… 马车往前行了约有三五里。此处街道两旁摊位渐少,也窄了许多,却铺上了碎石板路。此处两旁多是些叫卖瓜果鲜蔬的摊位,也有三三两两支着棚子,售卖猪羊犬等鲜肉的屠户,卖下水卤肉的分户,鱼虾水产的大户,更有挑着柴,系着绳,赶着鸡鸭,沿街吆喝的外户。 再往前行,路边柴米盐油铺子多了起来,医庄,药庄,布庄,铜庄,陶庄,饭庄,客庄渐成规模。就连舞乐馆,经学社,健术园子,赌坊等等,阿包从没听过的馆子在这里也能看到。 周到原来的采耳小铺子,就设在此间不远处。再往前便是富人、权贵、氏族的居住圈子了,一般的商贾娱乐生意却是不许进入的,这是个几乎适用于各城池间的不成文规矩。 二车奴在这临近‘富人区’的一处十字街角拨转马头,向东转去,又行了约二里路程这才将车马停下。 伍沔踏奴先下了车来,周到随后也麻利从车上跳下,还帮着车上的爷仨下车,来自后世的他却是不许徒儿们践踏人的。 伍沔引着他们爷四个进入这间大院。他按着周到的意思,寻了两天都没能找到合适的铺子。最终还是伍员舍了手里的一份地产,给他提供了这间宅子,就算做入股了。 这间宅子用碎石垫的堤,就紧依着城内的一条主水路建成。之前伍员一直拿它当作粮仓储,在水路上撑船,上货出货都极为方便。这间宅子占地三五百米方圆,像个运动馆似的。前堂门口正有人在忙着改建,人来人往不说,后院里一众奴仆奴女,也在忙活着各自手头上的事情。后堂内除了两间大仓,小仓和屋舍便数之不尽,可用的奴房,火房,水房等各有富余。 周到虽事前规划了这样的大商铺,但亲眼见到实物却完全是另外一种心情。周到现在就完全是一种——终于有了一番事业,马上功成名就的错觉。 “老伍啊!”周到伸了个大拇指:“你这出手,阔绰啊!” 伍沔不由哈哈大笑道:“偶在这姑苏哪有这个能耐,这里是阿员的产业。” 周到不由感慨道:“厉害啊,厉害!” “呵呵,承叔父与周先生夸赞。” 此时,只见不远处一道转廊内,恰走出一位俊俏少年。周到向此人看去,只见这人比阿包也大不过几岁,十六七的样子。他身穿一袭皂色袍子,外着薄纱白绸,腰间坠玉。一眼望去,这少年举手投足间英气逼人,身后还领着两男一女三个奴仆,实在是锋芒耀眼,贵不可言。 他轻笑着欺身上前,向伍沔和周到各执一礼道:“叔父,想必这位便是您常提起的周到,周先生吧。” “周先生,外侄伍子胥,见过。” 【伍子胥!】 周到本来还只觉得这名字怪耳熟,还未有所反应,李白却是先在心中一惊。李白这一惊,他也堪堪反应了过来,这也是个名人啊! “周,周先生?”伍员见周到一时不语,神色古怪,不由奇怪,又唤了声。 “诶呀!原来是子胥啊,老伍也时常提起你啊!”周到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他上前两步一把扯过伍子胥的手,重重的握了握,心中乐道:【老白啊,咱们这可是又逮住了一个活生生的名人呐!哈哈,待到将来回去,吹牛那都有资本啊!】 初见周到时,周到这如同电脑宕机重启似的举动颇为古怪。再之后他这份过度的热情,不光让伍子胥,就连阿包阿贝也都觉得分外尴尬。 “老伍平时可夸你,勤奋好学,守礼重教呐,哈哈。”好不容易又遇到了一位曾经就认识的‘熟人’,周到一时间开心不已,拉着他的手便再不放开,一个劲儿的打量:“你这孩子长得也好啊,哈哈。” “呵呵,您,过奖了。” “呵呵,周,周先生,您弄疼我了……” 总而言之,首次见到这位周先生,便给伍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之后,周到爷仨便被伍沔安排在这铺子后堂,一间小院里住下了。 平日里周到一边教授二徒学业,一边指挥工匠们在这宅子前堂大兴土木。伍员也时常来此探视,起初他对周到毕恭毕敬,但周到这人说来也奇。这天下奥理他好似无一不通,整个人却没什么架子,无论是自己还是手下奴人,他全部一视同仁,平日见人先笑三分,偶尔还时常喜欢与人玩笑。 他与徒儿以及那疯癫老父,常日人前相处,似是师徒父子。可私下无人之时,那师父也没师父的架子,徒儿也无徒儿的恭敬,却是嬉笑怒骂间相处得极为和睦,令他万分羡慕。 然后经几日相处,在伍员心中也愈发敬重起这位周先生了,却也开始尝试与这师徒三人轻松处之。 他平日间家风颇为严厉,虽私下也爱交友,但与那些友人相交时,他们大多以论道互助,增长见识提升自我为目的,偶遇好友也无非是兴趣爱好相同,可聊的话多些罢了。 这伍员即便从小自父兄处学那上位城府的学问,平日里心思颇深,威仪不凡,不似少年。可他毕竟只有十七岁,自小也没什么孩童玩伴与他玩闹,每有同龄或是对他毕恭毕敬,或是对他论学对礼。 可这两日他遇到阿包,似是命中注定般,短暂接触几日以后,两人颇为投机,竟在短短时日内成为了至交玩伴。 阿包学的是李白师父的礼仪学问,那可是后世归纳了几百年的儒学。阿包虽小他四岁,但对礼法的观点与见解却让他备受推崇,起初每日,他必不吝请教。然而之后,画风好似突然一转,他与阿包起先还论礼法,之后什么礼法经典全部抛上了天,统统不见。只是从禹虫,再到那香喷喷的卤肉面私下讨论了个遍。 一般孩童,都喜欢与比自己年岁稍长的,哥哥姐姐亲近玩耍,阿包自然也不例外,他自是喜欢这位子胥哥哥的。更何况没有师父的命令,他一时也不敢溜出门去,就是偷偷溜上街去,自己也无贝铢买那喜欢的小玩意儿,那些馋了自己好久的各类吃食,所以阿包也打定了鬼主意,要说服伍员带着自己出门去,还下定决心哄得他心甘情愿请自己吃喝玩乐。 于是,在二人私下嘀嘀咕咕中,他与伍员达成了协议。 阿包为了这事儿,连因他俩人都唤做子胥。阿包二话不说,直接掏出大杀器——太白学说,儒家言论。 只道:“员哥哥即为兄长,阿包年幼怎敢与兄长同一名讳,从此后,伍子胥便是兄长,阿包只唤钟包胥。” 阿包这番话直说得,叫那路过神仙听了也得落下几滴泪。 直叫伍员感动不已,于是,阿包他……成功了!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十二章 孟春太簇 再说周到这两日,将这‘装修改建’项目接上手,那便风风火火,大开大合的去做了,也乐得伍子胥带着那爷仨到处玩乐。 这两天,不光那紧挨大路的北门楼子,竟是将北边的整段院墙都给扒了去! 每隔一段二三十米另立门户,一时间开了七八个新门,然后在这段北墙院内高高支起房柱,搭上房梁,自东往西搭了个囫囵的天顶。 起初伍员与伍沔不解,但经周到讲解,来日早间这顶下便是摆放瓷器的‘小市’,然后以门相隔,若分归类别出售,于记录也好,归帐也罢,都可简单分明。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 可不光北墙,东门向来多为宅院正门,周到直接将东门又给改成了个更阔气的门楼子,还标新立异的在门上正中挂起了匾额,上面即不书上‘伍瓷’‘瓷庄’,也不书‘八路通源’一类,而是在匾上写了‘家和万事兴’这几个大字。 他想着除了自己,这世界上,就连李白也看不透他这个梗……其实连周到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是想家了,小时候老家的宅子,门楼上正是这五个字。(夹杂了私人感情,抱歉) 当匾额挂上去的时候,周到叉着腰站在门楼子下看着,不由一阵哈哈大笑。伍沔倒觉得周到这话寓意似乎不错,大家和和气气那才能长久做买卖嘛,就非常合自己心意,一时间对这话极为推崇。 东门楼子后,周到又让人扩起了长廊,直通前院正中,欲起一栋两层高楼。他没有图纸,也不知构造,只能请教李白。合着李白的说法,又加上了自己记忆中影视里青楼的样子,将想法糅杂了一起,托伍沔去请来公输班帮忙。 第二日傍晚这公输老哥不光人到了,还给周到带来了他心心念念的‘廿一弦’。这可把周到给高兴坏了,当下令阿贝将琴小心收起,拉着公输班和伍沔便要去小酌几杯。 “哼。” 周到贪杯,饮酒时每每到开心处,便会控制不住,多喝几杯。喝多了像个死猪一般,然后难受的时候,还会胡乱地哼哼唧唧,阿贝向来讨厌他喝酒。听到师父又要跟人喝酒,本来喜悦不已,当着宝一样抱着琴盒的阿贝也不走了,拉着一张臭脸将琴竖着放到周到跟前,道:“就知道喝酒,喝完酒臭死了!要藏琴,自己放去!” 二人见阿贝这小丫头,当弟子的,竟然敢管起师父来了,不由都乐了。周到也跟着二位老哥笑了起来,他自不会因落了面皮就训责阿贝,心里反而美滋滋的。 他心道平日里还真是没白疼这俩好徒儿,现在这阿贝教的都快跟亲闺女一样了,会心疼人。 老伍和公输班不禁逗起了阿贝,故意数落周到,开起了玩笑。他们这正笑闹着,今日的伍员也领着阿包,手中大包小包的掂着东西回来了。 阿包瞧刚进门就碰到了师父,可吓了一跳,赶紧将手中的禹虫小笼拿布盖了,求助似的交予伍员身后的一个虬髯汉子手中。那汉子似是挺喜欢鬼灵精的阿包,当即也笑着接了。 伍员这两日与众人相处的极为愉快,和他们也从不见外。眼见这边又有乐子可图,赶忙快走两步,待他在一旁听明了前因后果,也顿觉有趣。 他人一向心思活络,听了明白便笑着提议道:“阿贝妹妹,我瞧人喝醉了,多是在自己府上,心中自在。不如今日我们到外边喝酒去,若周先生喝醉了,我们便将他丢下,哈哈,好生让他记得……再者,这琴也新颖,正好试试音色,可否?” “喔!?”阿贝听了,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当下抱起琴表示自己也要一起去。 众人这便就开开心心的跟着伍沔叔侄俩,一路来到了一处灯火辉煌的舞曲馆子。 周到和两位爱徒还是首次来这地方。阿包见那馆子竟有四层高,整个大馆雕梁画栋,就连梁梁柱柱都红红绿绿的,整个灯火通明,各处蜂蜡似不要钱的点着。心里一下子就虚了,人也不觉做作了起来,怕稍后失了礼,便欺随着伍员身后,低声询起了内中情况。阿贝也不说话,却是竖着耳朵在一旁偷偷听着二人谈话。 伍员自是对阿包知无不言,细细答对。他正说笑间,忽而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却是对周到笑道:“周先生即通音律,这‘廿一弦’的琴也甚是新颖,想来对这种舞曲馆子也甚是熟悉了。” 伍员这番试探实是灵光咋现,整句话开口如水到渠成,周到自是不知他话中深意,他也是往常一般,有话直说,笑道:“这音律我也是略通一二,这曲舞会馆,我却不曾来过。” 伍员见他这话说得似乎滴水不漏,但细细品着,心中不禁反复琢磨:通音律而不曾入乐馆,若不曾入得,他却又镇定自若……难道他真的是来自方外仙门,在这红尘游戏的? 他哪里又能猜到,周到心说:你们这什么舞曲馆子算得什么?酒吧夜场早在哥大学那会儿都是常客。 一行人来到这间曲舞馆内,只听得这馆内隐隐编钟轻鸣,古琴微筝,周到兴冲冲往堂内瞅去,只见过了堂,馆内中空,后面是一个圆圆的小院儿,院内也是一片灯火通明,中央有高高的台子搭设,上有舞女随着一侧仕女编钟正在曼舞。这跳的是啥?周到也看不太懂,欣赏不来,不由兴致缺缺,失望起来。此时却见院中正对大门立有一方奇石,石上刻曰:孟春太簇,四个大字着实醒目。 “呀!”周到不由一愣,遂止不住开心道:“不凡不凡。” 这字中意思,周到自是晓得。 当年和小妹一起学琴的时候,那教琴的是个大妈,似是大学退了休的老师,平日里除了教他们乐律,又常常免费给他们补习古乐知识,那会儿可有一阵,他见到这个老师就头疼。 这四字来历自是孟春之月,律中太簇。周到历史没过关,也不知道在那个世界,这会儿是否便通了这五音十二律。但他晓得,孟春为岁首,太簇为律首。这简单四字相合真是既含蓄又霸气,妙不可言。适才他还以为这间舞乐馆也就是夜店,现在他心里一下子就升华成维也纳音乐厅了。 待再看那台上舞蹈,顿觉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意,细细看去,他忽然明白了,那舞蹈似乎是在讲述什么故事…… “公输老哥。”周到不由拉了拉公输班,偷偷问道:“这舞蹈跳的是什么意思。” “哈哈,你说这啊。”公输班随意瞅了一眼,张口便道:“这舞是在赞禹王治水的伟绩。” 好吧,大禹治水,这也是故事,自己猜的也不算错。 “伍四爷,公子胥,您二位上宾早来。” 此时,有一白衣仕童迎了上来,拱手施礼,话音到,礼也到了。 却见这伍沔似不像平日间大大咧咧,也是随手还了一礼,道:“今日宴客,你可方便寻一宽敞僻静处。” 这是要大房宴酒啊,仕童一听,脸上忍不住堆满了笑意:“此间四楼正有上好去处,伍四爷,奴下引您上去。” 当下一行人随着这童子上了四层,这层只有两间房,装饰的也巧,上刻福爻,以阴阳环鱼装饰这两间房,寓意这两房贵客一团和气,互福互贵。后又听伍沔解释,对门阴鱼房内时常空闲不待客,偶尔有路过姑苏的礼乐大家住下。近日听闻此处住着的是,晋国魏氏一族的女公子。在越国学曲归去,路过姑苏,由这太簇楼的主人挽留,求教晋礼。 一众走入这阳门内,以周到的算法,这房约有百八平,房角设榻,正中设长长方桌,桌前置蒲团软座,多有各色长锦繁花于房中装饰,一旁有编钟一排十支,四名覆纱仕女跪坐伏礼。 六人随桌坐了,伍员的门客也侍奉在侧。不多时,众人正闲聊中,又见芳龄仕女鱼贯而入。婢奴备着各色菜式将菜肴美酒奉于桌上,六人前各分食一份,然后静静跪坐在众人身后待侍,三名窈窕舞女则随着编钟轻敲,缓曼妙舞。 众人正一边欣赏舞乐,一边谢过公输班来城内帮忙,公输班自是个八面笑佛,乐呵呵举杯来者不拒。 过了会儿,一曲舞乐终了,正闭眼摇头,拿着两指正轻敲桌面的伍沔睁开了眼睛。 他向阿贝身后摆着的琴盒看去,问道:“老周,你托公输老哥做的这琴却是十分古怪,今日大家雅兴颇浓,要不你给大家奏得一曲,哈哈哈,说实话,偶还真不信你会弹弄这玩意呢。” “诶?”正抓着一支鸡腿在啃的周到,听了不由连连摆手,笑拒道:“我做这琴一是为了教导阿包阿贝音律,二是为了瓷庄开市作秀,我常年不得动琴了,手上生疏得紧,来日,来日方长!” 伍员也颇有兴致,给了阿包一个眼神,一旁起哄:“周先生的琴不凡,想来琴艺也是不凡的,唉,今日雅致正浓,却是不能听得周先生弄琴,想来今日也多是一桩憾事。” “师父,偶也未曾听过师父弄琴呢。”阿包接嘴道。 “听什么听!”阿贝白了他一眼:“来日教你日日学律,不得出门,给你听个够。” “哈哈,贝丫头近日嘴巴是越来越利了。”公输班哈哈大笑,打趣道:“周老弟,莫非某苦心做琴,却听不得这奇琴奥妙么?” “嗐!”周到将手中鸡腿放到镬鼎之内,笑道:“何必激将与我,今日我也兴致颇高,就献丑来抚一曲罢。” 身后仕女也不用吩咐,捧来铜盆热水与周到净手。 “谢谢。” 周到双手洗去油渍,抱了琴盒便走到屋内正中适才舞女共舞处,拉过一个蒲团,便大喇喇坐了。 又将琴盒横放身前,捧出筝琴置于盒上,看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他不由单手拂过琴弦,一时还真有些手痒。 “咚!”他试了试音,丝绸琴弦相较于他熟悉的金属弦响声稍微弱了些,但却沉朴古拙,空灵若仙。 “咚咚!”他又试了几声,好似琴艺并不生疏,此时未戴义甲,由着手指拨弄间,于细微之处更胜从前。 他又调试了一阵琴弦音准,二伍与公输班皆是懂音律的,玩笑间细听,只听他调校的弦音颇为奇怪,角徵之间多出一音来颇为突兀,听得他们强迫症都快犯了,颇为难受。 三名舞女此时也坐在一旁好奇瞧着,想要开口提醒他音错了,却又不敢,便互相眼神交流,鼓励对方开口。一时间这事倒抛了,只顾打闹玩乐,无声浅笑。 “咳!”周到大袖一挥,单手压着琴弦,自信笑道:“公输老哥,您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哈哈。”公输班手中正抓着一盏酒水送入口中,一饮而尽,畅快道:“曲由心生,就随周老弟所愿吧。” “好罢!我老周今日就遂了老哥的愿。”周到笑着,便要先抚一曲过把瘾。 正此时,忽然听楼下传来一声怪叫。 “落水了!!”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十三章 小楼风波(上) 然后便听楼下又有几人不断焦急叫嚷着。 “快救人啊!” “落水了!” “快……” 一时间惊到众人,整座乐馆都乱糟糟的一片喧哗,各处言论立时汇聚一处,直在耳边嗡嗡作响。 “似是有人落水!”伍员先反应了过来,匆忙立起。 周到善水性,没再做他想,下意识地拔腿就往外跑。 “看看!”伍沔也是一惊,屋内众人反应不一而同,却是顾不得享宴,一齐奔向房外悬廊去了。 周到出了房间时,便见这环楼各处房间已有人先后推门而出,此时也有三两人站于环廊内,熟识的互相询问打探情况,也有角度正好可看见河景的房间,那房前有人驻足抻着脖子向那处眺望。周到则是慌慌忙忙的噔噔噔一顿小跑,口中不断道念着“借过”,一口气从四楼冲了下来。 待周到来到一层,横穿了小院,赶到那河景亭廊处时。此时,河岸边已慌乱的站了十余人,他还未上前,就听前面有人欣喜说道:“好好好!找到了,找到了!” 周到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终于长长地泄了口气。 国人自古大多骨子里都刻着看热闹的基因,周到也不例外,他想着来都来了,那就再围上去看看,正待他悠闲上前。 忽听李白开口:【小心。】 “借道!”他忽然被一年轻男子轻轻的推了一下。 只见这男子身形伟岸,威武不凡,比身高一八三的周到还要高出半个脑袋。此人身着黑衣,面露焦急之色,怀抱长剑,步子也迈得大开大合,匆匆而过。 他身后引着两名女子,一名身穿白衣,面覆薄纱,在这灯远月下处,一时看不清面貌。她身后跟着的女孩儿约十六七岁,那女孩儿一身红衣,黑发如瀑,发尾系着红绳,胸前也抱着一琴盒。再看她双瞳剪水,目润明珠,此时却是眉头紧锁,直挺挺的小巧琼鼻下,一只小小的嘴巴紧紧抿着,神情似乎颇为紧张。 周到略一思索,便料定这三人与那落水之人必定熟识,当即也不生气。 正待他再欲欺身上前,忽听身后再次有人喝道:“闪开!” 声音到时,一只大手也向他扒来,就见两个彪形大汉从他身旁匆匆闪过,壮汉身后有一老一少,胖乎乎,看上去都挺富态的两人也是急匆匆尾随,二人之后还有七八个奴仆,两名娇小的仕女跟着。 周到不由心道:【老李,看来这落水之人,亲戚似乎还挺多。】 正跟李白在心中嘀咕着,他闪身一旁,从一处花坛于花草间穿过,来到了河岸边,正巧见到那月下河中,隐隐有两人正合力救起落水之人,正拖拽着一人翻扑水花,奋力向这岸边靠来。 “魏公子!此事全因犬子管教无方而起,请魏公子息怒。”那个年纪稍长的富态中年人,一阵作揖赔礼。 只见他口中所称作‘魏公子’之人,竟是适才从身前匆匆而过的白衣覆纱女子,那女子此时正站在河边亭前,专注地盯着水面,也不与他答话。 “跪下!逆子!”那胖中年一时赔礼不成,直是气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去,一脚将那胖青年重重踹翻在地。 那一脚属实不轻,胖青年直是捂着肚子一阵颤抖,但他仍忍着疼痛,不断大声叫嚷辩解着:“不关我的事啊!父亲!是我那奴人见色起意,对姑娘毛手毛脚,恼了那姑娘啊,孩儿一时不查……啊!父亲!” 富态中年人又是一脚踹下,大骂道:“逆子!” “哼哼!” 不待那白衣魏公子说话,那抱着琴的红衣小姑娘哼了两声,便冷笑道:“省得你那巧言欺瞒!你那个奴人见色起意!我借他三个胆子!” “确实如此啊,确实如此啊,我一时不查,怠慢了姑娘几句……啊!”那胖青年抱着脑袋打滚道。 “你还要狡辩!”那富态中年人又羞又气,再次重重的踹了他两脚。 …… 周到边看着眼前稀罕边听身旁小声议论,也只稍几句,他大致也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那胖中年名叫孟冶,还是这太簇楼的主人家,在这地上打滚儿的是他儿子孟贷。那落水者与这红衣女孩儿全是这位白衣魏公子的仕女。这位魏公子可了不得,正如伍沔适才楼上介绍,是大晋六卿魏氏一族的女公子,此人乐律无双,礼术周全,天下文明。想来族内应是与这孟家有些来往,在越国学曲归去,路经姑苏,被这孟氏族长挽留,求教晋礼。这些时日,魏公子一行便在这太簇楼住下了,哪知今晚孟冶于楼中求礼,谁料他那一向不学无术的儿子也来此闲逛。 然后说巧不巧,魏公子的仕女正偷闲在小院一侧赏舞,恰好被这魏公子手下一奴看到,这奴人一时只觉那仕女惊为天人,遂起色心,在主人身后偷偷溜走,去调戏那仕女。孟贷瞧见那二人撕扯,便将二人分开,那仕女将奴人调戏一事相告与他知晓,让他惩戒家奴。但那奴人平日间颇为老实,他一时不肯轻信一家之言,他正欲细细盘问,探明真相。哪料旁人驻足围观者甚,想那仕女说的应当是真的。那仕女一时委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辩白,羞愤不已,竟跑去投河自尽了。 他这才痛惜不已,不想一时失察,竟害了一条人命。当然,这些话全是这位孟贷孟公子的说法……他只是一口咬死了,旁人如若不信,他也没有办法。 也不知是这河岸边,围观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还是被地上那不断打滚的孟公子聒噪的受不了了。 亭前望水负手而立,一直寒着脸盯着河内情况的魏公子,突然‘呛啷’一声,便将身旁黑衣剑仆的怀中古剑挥手拔出,剑尖直指这地上孟贷喉间。 魏公子这突然拔剑,不光孟贷呆坐原地,再不敢动弹分毫,饶是他父孟冶和这一众观望者,也只是愣愣的看着那寒光凛凛的剑尖,大气也不敢出。 “好教你知晓!”这位魏公子冷冷说道:“孟世叔唯你一子,我今日杀你,只恐孟氏百年基业毁于一夕。” 正说着,她手腕一抖,那柄长剑‘唰’的一声从孟贷脑袋一侧收回,只见这寒光一闪而逝,身旁早有黑衣剑仆双手奉上剑鞘,她已精准无误将剑还于鞘中。 【好快的剑!】周到与李白不禁齐齐在心中惊道。 “啊——” 孟贷这才察觉,左耳火辣辣剧痛无比,赶紧拿手去捂,此时才见左边半侧衣袍已透满鲜血,一只耳朵也不知飞往哪里去了。 这时,那黑衣剑仆也面无表情地望向孟贷:“休得聒噪!辱了我主清听!” 在自己后知后觉间,一只耳朵就这般没了!那孟贷想来也是怕极了,他浑身颤抖不已,掩耳伏于地上,虽想紧咬牙关,可口中仍‘得得得’一阵怪响,却愣是不敢开口哭嚎一声。 “只看在叔父为人体面,这才饶你。”魏公子转过身去,仍旧望水负手而立:“你适才说的,是哪个仆人?” “是!是!”那孟贷眼含热泪,整个人凄惨无比,却是颤颤巍巍,喉咙中‘咕咕咕’的一阵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恰有一仆人,在众仆间身子一晃,便慌忙跪倒在地,连忙不住祈求饶命。 “乱棍打死吧。”她轻声说着,却是看也不看这二人一眼。 自始至终,那孟冶就这么在旁驻足看着,似是这孟贷不是他的儿子一般,不惊不怒,一言不发,只隐约瞧见他那双拳紧握藏在袍中,低垂的双臂衣袖轻微颤动。 随后他沉声呼喝着仆人,只道了声‘丢人现眼’,便将这哭哭啼啼的孟贷拖走了。 “啊——?”周到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这一切,一时竟有些无法理解,那孟贷虽然可恨,但这魏公子即便是主仆情深,这也未免…… 【你怎么了?】李白问道。 【似乎……】周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野蛮?】 【嗯。】 正此间,只见那水中两位见义勇为的壮士以将落水者拖到岸边,台阶上,早有楼内一众白衣仕童在此等候,众人费了一番力气将三人从水里捞出,那施救两人早已没了力气,躺在这阶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被救上来的仕女一身蓝衣,浑身湿透,脚上还挂着青苔水草,鞋儿早已不知所踪,白晰晰的小腿上也沾满秽泥污物,身上隐隐传来河底那淤泥腥臭,长发杂乱得似拧了绳结,黑漆漆湿漉漉挂了满脸,脸色煞白,嘴唇青红,直如那溺毙的水婆一般,凄惨无比。 有一仕童将手颤巍巍的放到这女子鼻息间,过了会儿手指一颤,道:“没,没……死了,没命了!” 那抱着古剑的黑衣剑仆眉头一皱,高高跃起,两步迈了过去,他一把抓紧那蓝衣仕女手腕,少时,他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对魏公子摇了摇头,终是叹了声:“主人,蓝儿她命薄……” “知道了。” 那白衣魏公子眸中清冷更甚几分,转身便要离去:“蓝儿她以死护得清白名声,大葬!” “尊主令。”这男子连忙快步跟上。 正此时,魏公子周身光芒耀眼,在谁也不曾留意间,一个身穿普通灰白袍子的青年,正满脸紧张快步赶到了阶下。他一到那溺水仕女身旁,便催促着身旁仕童一起将这姑娘的身体摆正。 那仕童一时间不知这位爷要干什么,再看这人衣衫打扮朴素,袖口内侧还打着一个不太明显的补丁,他愣是没有动。 “让开,让开!” 周到见这情况紧急,催着的这位还是个愣头青,也不用他。他此时满脸焦急,一心只顾着将那姑娘身体摆正。 他心道,这世界还没有那紧急救护的概念,也埋怨不得旁人。然后便不做他想,二话不说就开始施展原来高中学过的那套‘溺水急救’,只见他将那溺水仕女脸上头发胡乱左右分拨,一手按着她的额头,一手按下颌,硬是将人嘴巴掰开,然后他借着月光大致看了眼,只见口腔深处黑乎乎一片,匆忙用手指探了探,除了一丝细沙也并无它物,此时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到忽然将身旁仕童的袖口外纱牢牢攥住,一连猛扯了三下,只听得‘刺啦’一声,拽下大块薄纱。 这仕童一时不知所措,还不等发火,但见这人紧捏着这仕女的鼻翼,将薄纱附于嘴上,另一只手捏着仕女两腮,猛吸了一口气,竟……竟然就这般亲了上去。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十四章 小楼风波(下) “胆大恶徒!”这时,只听得那黑衣剑仆一声厉喝,二话不说便拔剑而出。 “救人要紧!” 周到心中急切,刚将一口气用尽,当下只说了这句,又深深吸了口气,便也再不与这人交涉纠缠。 那人听了一愣,然而下一刻,他冷漠神情,举剑便刺。 “兀那汉子!”只听得不远处也传来一声厉吼:“敢尔!” 这黑衣剑仆置若罔闻,动作不停,一剑刺出,刚猛无比。 “当~”的一声脆响,电光火石间,只见那黑衣剑仆手中长剑竟然被不知什么利器击中,剑尖轻鸣不止,剑身横移,竟将这男子带了一个趔趄。 正是伍沔一众在这紧急时节匆匆赶到。 这黑衣剑仆当下停了动作,将冷峻面庞向那处瞧去,却正瞧见伍沔也臭着一张脸,遥遥举着二指重重的向他点了两下。 而那魏公子看得真切,只见这群人中隐着一位阔肩长臂笑呵呵的中年人,此人衣着素朴,多处补丁,一眼看去和和气气,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泯然众人。但她适才亲眼所见,此人含笑间抬手似乎随意挥动,却只听身后魏玄手中长剑便被击中,这人绝对非同凡响。然后她便见这一行人中还有一熟面孔,那人此时也笑着向她看来。 此人年纪轻轻,却生的英武不凡,不是伍员,又是何人? “子胥见过师姐。”伍员瞧见此人乃‘稷下学宫’同过几堂课的长者,且这公子莱名达海内,自是不敢托大,立即便上前见礼。 “子胥,你可还认得我吗?”魏莱也不与他见礼,只是清冷询道。 伍员再施一礼,笑道:“师姐哪里的话,阿员一向敬重师姐,怎会故作不识。” 魏莱身旁的红衣女孩当下接口道:“如此便是想纵容家奴,在你这姑苏欺辱我主不成?” “伍子胥不敢!”伍员心中藏笑,神色未变,也不理这丫头,仍旧面露和煦道:“师姐,你有所不知。这位施救者!名曰周到,周先生,乃偶姑苏的一位奇人。” 伍员故意将‘施救者’三字咬得重重的,让这旁人都听了个清楚。 “如此丧心病狂之人!”那个红衣女孩儿显然是气坏了:“你怎得敢夸口称奇人!施救者?哼!众目睽睽之下,亵渎我姐姐死后清白,当与禽兽无异!想我姐姐适才不惜投湖以护名节,尸骨未寒,却哪料到生前不惜一死守护的贞洁,转瞬间便被此人糟践!你怎还敢为此人护持?!难不成你果真没把我女儿大防看在眼中?果真不怕这天下道义?果真……” 伍员哪能料到这位姑娘嘴上功夫如此了得,几句话的功夫,便将她那姐姐的遭遇直描绘得惨无人道,一时令围观众人的心都给融了。若不是有伍沔与他压场,恐怕周到此时都要被人活活剥皮抽骨了。 伍员一时争锋失利,哑口无言。 阿包阿贝此时哪有心思去关注其它,什么落水,什么大防,什么道义,他们统统抛在脑后。现在两人心里只是紧张师父,悔不能今日安份待在家中,跟师父还有老爹清茶淡饭。 刚刚黑衣男那一剑早已将二人惊破了胆,吓得阿包泪眼汪汪,阿贝也是眼噙热泪,一阵后怕。 “姐姐,对不起……我……我师父是好人……”此刻,阿包还是壮着胆子上前,轻轻拽了拽那红衣女子的袖子,阿贝也边哭边止不住赔礼道。 这俩孩子此时眼含热泪,女孩儿怀中紧紧抱琴,柔柔弱弱的,男孩只故呜咽,满脸无助,一时间竟也楚楚可怜,十分凄惨。 “哼!撒手。”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侧过身去,一时也闭口不言。 即使那边嘴上斗得昏天暗地,周到也不去管他,他此时眼中就只有这位蓝衣姑娘,待他一连施了三次人工呼吸,这便又万分紧张的交叉起双手,摁在这位溺水者的胸前,重重的施起了心肺复苏。 他身旁衣衫破烂的仕童看得清楚,只见在这位‘奇人’双手重重按压在那已溺死的蓝衣姑娘胸前,力道极重,十分急促地按压着,而那死人张开的嘴巴随着那双手掌按压律动,竟正一口又一口的慢慢涌出水来…… 周到原本心无旁骛,暗自记着时间,每按压三十秒便换一次人工呼吸,一连三轮过后,晓得那四分钟黄金时间的他,内心也越发急躁,这可是一条命啊!在这姑娘被救上岸之后便至少浪费了近四十秒钟,这会儿又忽然听到远处众人那争来议去,喋喋不休,隐隐还传来阿包的阵阵哭泣,他一时心烦意乱,又想着自己根本也没有救护经验,心中气馁,一时间悲由心生,竟然想要放弃。 【老周!你管他那么多!这都是一条命!】 李白的厉喝在他脑海炸响! 【对!这是命啊。】 当下他手脚不停,再次机械性的重复着那些动作。 周到此时也根本不会去注意到,那位白衣的魏公子早已将一双可以杀人的冷冽目光投向了他,很久了…… 等周到反应过来之时,四周早已无人喧哗,没有功夫去理会,他只盼着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周到整个人也越加绝望,若不是有李白在心中不断给他鼓励,此时他可能早就已经放弃了,都过去五分钟了啊!周到一遍遍重复着那机械性的按压动作,不由一边从口中轻声祈求道:“求求你!醒一醒吧!” “振作点!活过来啊!” 围观众人一时间见这人状若疯癫,口中话语也无人理解,只以为这个周到是个痴人,却不知为何心内波涛起伏,五味杂陈。 “求求你了!振作点!” “快给老子醒啊!” “求你了……” …… “咳!” 正此绝望时刻,几乎拼命的周到,忽然听到了一声宛若来自天国竖琴般得轻微律动。 周到一愣,停下手中动作,他一脸呆像好似不敢相信,接着他几乎是本能般地俯下身子去听这女孩儿的鼻息,又拿起早已透支的手臂颤抖着向女子的手腕处抓取。 “咳咳……” 只见这女孩儿再次轻轻地吐出两口清水。 他呆滞的目光渐渐泛起波澜,咧起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整张脸都在告诉别人什么叫做喜悦。 “呵,呵呵。” “哈哈!”周到不由喜极大笑。 然后他拿手拍了拍这女孩儿脸庞,唤道:“醒醒……” “听得到么?”周到故技重施,又呼唤道:“醒醒,醒醒!” “咳咳!呕……”见这女孩儿似是要干呕,他循着记忆将这姑娘上半身抱起扶正,将头侧过,不断轻轻扣着,梳打着她的后背。 “呕!呕……”只见这女孩儿干呕了记下,终于将腹腔内堵塞她喉咙特别难受的清水吐了出来。 “咕噜……活!活了!”周到身旁那个仕童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由咽了口唾液。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起死回生!起死回生!” 霎时间,周遭一片嘈杂,议论纷纷不断称奇。 周到也不去理会,只是不断梳打着这女孩儿的后背,悉心呼唤‘醒醒醒醒’。 这女孩儿吐了两口,似乎本能般感觉到了什么,她缓缓睁开双眼,脸色煞白,嘴唇青紫,目光呆滞,愣愣地看着前方,浑身颤抖。 周到遂脱下外衣给她裹上,起身退去。 他此时双手脱力颤抖不已,心情却无比畅快。 【老李,我这会儿快走两步离开,算不算大侠?】 李白一愣:【何解?】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李白:【你这用法倒也贴切。】 周到吹起了口哨,乐呵呵的快走了几步。 “周先生,留步!”只见那黑衣剑奴拦住周到去路。 “嗐!”周到笑着,拍了拍这人肩膀:“不用谢了,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哈哈。” 正说着,他侧身就要离去。 哪知那黑衣剑奴又闪身拦住周到去处,仍旧是一张扑克脸:“周先生,请静候主人发落。” 请?周到听懂了,发落?周到也听懂了,这俩词连在一起周到却是不懂了。 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十五章 格格不入 “师父!”阿包和阿贝趁此时,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依偎在周到身边。 两人此时仍就泪眼汪汪,师父救活了人他们自然是非常高兴,但是对于他们来说,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适才刺向师父那一剑实在骇人。看着他们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周到不由揽住两人肩膀,轻轻的拍着。 也不用周到开口,伍沔大手分开众人便走了过来,他是个火爆脾气:“你这是何意?” 那适才辩术无双的抱琴红衣女子恰开口道:“周先生不世之大才,我家主人愿献琴一首。”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红衣女子此时静静负手侍立于亭前,微微笑着,这一会儿倒是恬静婉约。 众人不由一阵大喜,都暗道今日这太簇馆可算是来着了,什么大戏都碰上了,接二连三续不断,先是遇上了女子投河,又遇上了孟贷割耳,然后刚刚又见了那个叫周到的,竟然会起死回生的法术!这不,一颗心还正在激动,一双手还在颤抖,这会儿又能借光听上公子莱亲手抚琴,想来这月里跟人吹牛都有了谈资。 她那主人,白衣魏莱此时正端坐于亭中,身前古琴早已布好,阵阵清风拂来,她脸上薄纱轻轻飘动,一时间周到也不知是什么心情。人的名,树的影,众人就这么看着,再也无人喧哗。 周到直是道:【老李啊,瞅瞅人家这台风,天王巨星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白却道:【我观此人怕是有故意作秀之嫌,且看她的打算。】 周到一愣:【故意作秀?可拉倒吧,人家可名满天下呢,你咋看出来人家作秀的?喔~~我知道了,要说作秀,老李你可是活祖宗啊,她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哈哈哈。】 李白:【……】 “咚——” 只见那魏莱轻拨琴弦,一阵轻快的调子便被她奏了出来,这曲起初节奏轻快,之后曲风一转,美则美矣却是凄然无比,令周到一时听得心中酸涩不是滋味,尾段每一弦都压得很长,琴音缥缈间,却有了一种令心灵悄然间升华的壮丽。 “咳!”周到这曲还未听完,就偷偷领着阿贝阿包向公输班靠去,他在人群中压低了声音,询道:“公输老哥,你消声告诉我,这曲子什么来头。” 公输班仍旧笑呵呵的,也压低了声音,道:“周老弟啊,你这估计是要交好运了,嘿嘿,这是高行割鼻的典故,想当年,这梁国有一个俏寡妇……” 周到尾段曲子大多没听进去,就听这公输班讲《梁寡高行》(注1)的典故了,大致意思就是这个高行乃是忠洁烈女的典范,哪怕是国王窥伺她的美貌,为了忠贞丈夫,不再她嫁,甘愿割去鼻子毁其容貌。 见这公输班笑吟吟,神秘兮兮地说他要交好运了,周到一时不解,待求教似的看向伍沔和伍员,只见这二人也都是轻笑。 周到只得在心中询问李白:【老李,他们什么意思?】 【哼!我沽名钓誉。】李白哼了声:【我不知道。】 【……】 【啧啧啧,老李,咱们几千几万年的交情,一句玩笑还生起气来了。】周到心中好笑:【来,我给您赔个不是先。】 【……】 李白自是与他玩笑,当下便道:【你当众救了她的仕女,但却也亵渎了那个仕女,这算是拂了她的面子,她为你抚一曲烈女从夫,以一而终,你还不明白么?】 【你是说……】周到这可算开窍了:【她这是要将那位姑娘许给我做老婆?】 【唉!】李白不由一叹,这下解释的明明白白:【不至于,于她来说,转赠一奴罢了。】 【转赠?一奴?!】 【不可能!】周到脑袋这会儿不禁更懵了:【适才瞧见,她们主仆情深似海呢,为了这个蓝衣姑娘可是割了那孟贷的耳朵。】 【呵,你再想想。】李白笑了一声,道:【我之所以说这人沽名钓誉,是因那孟贷家奴,你觉得那家奴可敢在这热闹的太簇楼中,去调戏什么人吗?一介奴人而已,他可是真的不想活了?再说孟贷等人轻薄那姑娘,与你我轻薄那姑娘,有何不同?】 【我们是救人!】周到抗议道:【这如何能算是轻薄?孟贷他故意糟践,我们可是救人啊,根本无心!这便是不同。】 【固你我所愿,何人能懂?】李白道:【蓝姑娘投河,那魏公子割耳,杖死奴仆都不过以全颜面,若你救不回那蓝姑娘呢?若没有老伍与小员让你依靠呢,怕不是你我已经烟消云散,现在你使那蓝姑娘起死回生,既然活了,赐予你留得体面,传为一桩佳话,使你与那魏公子留得美名又有何妨?若蓝姑娘不曾投河,那魏公子赐予孟贷又有何妨?生与死,对于蓝姑娘是为一切,但对于魏公子却是有无退路的区别罢了!】 李白似乎叹了口气,又劝道:【于这方世界,老周,唉,入乡随俗罢,切莫与这世界格格不入,你是如何死去可还曾记得?】 【老李!】周到幽幽说道:【你是如何死的,又可还曾记得?】 李白一时沉默。 周到嗤笑一声:【孤苦终老,碌碌无为而终,你所愿耶?我们都是死了一次的人了,这条命,捡来的!还有什么可怕?】 【那无异于逆天而行,你大概会活得很累……】周到竟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憧憬,但李白终究只是一叹:【唉,你可曾想好了?】 【老李啊……】周到轻笑:【去他妈的世界!】 李白也只苦笑:【那就去做吧……】 周到收回思绪时,嘴角微微上翘,他转头向那蓝衣女孩儿望去,只见那女孩正独自一人孤零零坐在河岸,周到的袍子被她双手紧紧攥着包裹在身上,她双眼的迷茫早已褪尽,周到看向她时,她亦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周到,见周到目光寻来,又慌忙躲闪将目光向主人投去。 恰此时,魏莱一曲终了。 她的琴艺确实不凡,只见围观众人有个别痴迷音律者竟然红了眼眶,她抬眼环顾一周,便将目光投向周到,清冷的声音中,此时竟也隐隐有了一丝和善的笑意:“周先生,我的琴,你可听懂了?” “poser!”周到对魏公子板板正正的行了一礼,笑道:“魏公子琴音高雅,在下粗俗,不太明白。” “哈哈。” 四周传来一阵哄笑。 那红衣仕女也是扑哧一乐,不过仍是微笑着耐心解释道:“我家主人的曲子讲的是……” 当她又将那高行的故事对周到讲了一遍之后,仍旧微笑解释道:“先生大才,医术高超,适才将我蓝姐姐从那阴司手中提了回来,于我姐姐而言有再造之恩,遂我主愿成了姐姐的心意,将姐姐转赠于先生,好让她伴于先生身边,好生报答。” “不可!”周到当下拒绝,十分干脆:“我救姑娘是因我恰在此处,恰通此医理,但行好事,不求回报,而且你我三言两语便简单定了姑娘的半生,如此未免儿戏了。” 红衣女孩儿心道:适才见你这人急公好义,一表人才,若姐姐随了,也算是有了好的归处,没想到也是个爱惜羽翼惜身图名的。不过却颇有心思,这人现在衣衫打扮似乎落魄,但将来大富大贵当不在话下。 从适才听周到回话到此时她脸上笑容常在,仍是盈盈笑着:“先生恰在此处如何不是缘呢?救了姐姐性命又如何不是份呢?” “绯儿,休得无礼。”那魏莱轻轻斥责,站起身来先是对周到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去,看向那个一直独自坐在岸边瑟瑟发抖的蓝衣女孩儿,询道:“蓝儿,你欲意何为?” “主人!”那蓝衣女孩慌忙站起身形,虽是冻得浑身发抖,腿脚也软弱无力,身如浮萍般,却是跌跌撞撞一路跑来,对着魏莱跪了下去:“主人!您平日待蓝儿恩重如山,名为主仆,但蓝……蓝儿心中却将主人视为母姐亲人,蓝儿愿意留在您身边,至死侍奉!” 那公子魏莱听了,轻轻笑道:“蓝儿,姐姐自是也舍不得你,但我平日教你,女子贞洁贵重,更甚于性命。你自投河卫道当明白此礼,姐姐心中甚是欣慰,但今日周先生施救,救了你的性命,此间施救之法,你还不知情,当你知晓原委姐姐相信,你也定会乐意追随周先生身边,报答此恩情!蓝儿你可愿尊姐姐之命吗?” “蓝……蓝儿……” 只见那蓝儿姑娘听了,此时只觉得思绪不定,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那公子魏莱便又询了句:“蓝儿你可愿尊姐姐之命吗?” 周到听了,心里五味杂陈,暗道果真如老李所料,暗自不禁嗤笑一声,他上前一步,打断那公子魏莱,和善笑着,劝解道:“二位主仆情谊颇深,亦师亦友,情深意切,令人十分感动,我一外人也,自不会,也无道理伤了你主仆二人情谊。” 周到心道,这主仆二人情谊颇深,断断当不得假,俺老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想来这魏公子点点头事情就过去了,众人皆大欢喜。 “周先生,我适才敬你大才。”魏莱转过身来,遥遥拱手作礼,久久才起身,只是眼中的味道却是变了:“周先生莫非也要取辱我主仆二人不成?难不成女子贞洁于先生眼中,也视如粪土吗?” 【咋地,我不要她还要强送来我家吃大米饭啊?】 周到心中无名之火也顿时拱起:“周某家境贫寒,养不得仕女。” “赠百金!”那公子魏莱淡然说道。 “哼哼~” 周到立时快被气笑了:【我家老李愿称你为最强。】 周到轻轻拱手道:“无功不受禄。” “本以为周先生是我难觅的知音。”魏莱只是轻轻一叹:“却怎奈何,我的琴,周先生听不懂。” 周到脸上再无笑容:“何解?” “割其鼻!”魏莱眼中一寒,指着那蓝儿姑娘淡淡说道:“若周先生嫌弃蓝儿,我等女流唯有效仿先贤高行!” 此话一出,震惊四方。 那蓝衣少女立时呆住了,红衣少女也吓得立即跪下,直道:“主人!请我主三思啊!蓝……蓝姐姐,你就应了吧。” 那黑衣男子却是仍一脸冷漠,抱剑上前:“阿蓝!请领命!” “主……主人莫要生气……是,是蓝儿的不是……蓝儿……蓝儿答应就是了……”那蓝衣姑娘此遭经历非常人能受,当下身子一晃,竟是晕死了过去。 “哈哈哈哈!” 正此时,只见那周到仰天大笑,然后一字一字从他口中崩出:“我!不!答!应!!” 注1:高行,梁国的美丽未亡人。一开始她跟丈夫恩爱,然而有一天丈夫不幸去世了,她便决心守寡抚养孩子长大,不再嫁人。梁国有许多显贵的人都争着想要娶她,但都得不到她。梁王听说了此事,就派相国前去聘迎她。高行说:“我的丈夫不幸早死,离开人世,我本也应一同陪葬,然尚有年幼的孩子需要我抚养,不得陪葬。有许多贵族向我求婚,我都未答应,现在大王又来求婚。我听说妇人要从一而终,以保全贞洁诚信的节操。如今忘记死去之人而求生,是不忠贞;见到富贵就忘记贫贱,是不信义;放弃忠贞信义而追求利益,就不配做人。”说着她就照着镜子用刀割掉了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已毁容,之所以不死,是因为要抚育孩子长大。大王向我求婚,是因为看中了我的美貌,现在我已经没有美貌了,便可以放过我了吧?”于是国相回去报之梁王。梁王尊崇她的德义,敬重她的品行,就免除了她终生的徭役赋税,并赐她“高行”之名。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十六章 我是坏人 众人又是震惊不已,骇然几不能言。 只见他那笑声猖狂,说出的话更狂,众人都暗道,这人若不是胆大狂徒那就是跳梁小丑,反正都没什么好下场,一时间众人下意识远了周到两步。 那红衣女孩儿听了,也不由主人吩咐站起身来,小脸涨红。 “周先生!你怎堪屡次欺辱我等?”她此时激愤得嗔怒不已:“莫不是觉得,有姑苏护你,你便可如此目中无人?我主何等人物,屡屡好言相劝,你却怎得屡屡不识好歹?我主的琴,世间多有贤士求而不得,堪堪因蓝儿姐姐才赠予周先生听,只愿与先生结得善缘,今后好生对待蓝儿姐姐,周先生你难道真如那铁石心肠?绯儿今日苦思不得解,周先生!我那蓝儿姐姐貌美如花,软玉温香,识礼得体,我主舍了。周先生家境贫寒,百金巨资,我主也舍了。即好处都归于先生,为何先生仍要如此欺辱我主奴,难道我们曾经得罪过先生不成?” 周到轻声笑道:“尊严。” “什么?!”那红衣女孩儿瞪大了眼睛,好似没有听懂。 周到轻轻一笑,也不再理她,转过身去对那魏公子遥遥冷笑道:“今日欲要效仿高行?呵呵,当真以为你的礼很了不起吗?世间多贤士求而不得?呵呵,那些算得什么贤士?公子莱!真以为你的琴很了不起吗?!” 伍子胥心中咯噔一声,暗叫‘坏了’,他此时也隐藏不住脸上那急切神情,刚要迈步上前,却是被伍沔拦下了,伍沔不动声色地对他摇了摇头:“且看老周打算。” 从小到大哪里有人敢对魏莱如此讲话?她自幼钻研礼乐,此乃她立身之本!而那周到今日竟是将她的一切全部否了去。 那魏莱听了也浑身轻颤,高耸的酥胸一阵起伏,似是气得不轻,也算她能忍得下,只是头也未回嗤笑一声:“愿!求周先生赐教!” 周到就这般大喇喇席地而坐,嗤笑一声。 【看来今日,我免不了要欺负欺负古人了!】 之后,他一脸严肃说道:“阿贝,架琴!” 阿贝未有一丝犹豫,立即奉琴横在师父身前,捧出筝琴置于盒上,然后乖巧侍奉于身后,满目恬静。 众人见今日竟出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人,胆敢公然挑衅于魏公子的音律造诣,不由又远了周到半步,似是怕稍后溅了一身血一般,却是都静了下来,想要看看这人接下来要做出什么举动。 周到指尖轻轻拂过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琴弦,满目皆是久远回忆,伤心的,快乐的,美好的,遗憾的……沉吟了一阵,忽而记起那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最初那小岛西山,最初那对新生无限喜悦的时刻,更有最初那惊心动魄的一刻。 那会儿的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撑着木筏勇气十足地带着老爹乘风破浪横渡震泽。那横渡惊魂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现,想来毕生也难以忘记,那是他新生后最艰难的时刻,也是起始的时刻! 【老李,这曲只敬你我!】 “咚!” “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 无论是否通晓音律,所有人都不由皱起了眉头,只听那周到重重的拨弦,一连串快速而又沉甸甸的羽音独奏起手,听得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咚!” “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 哪料这急促的一连串羽音,周到反手又勾了一遍。 众人面露尴尬,似乎马上就要绷不住,哄笑出声来。他们心中一时好笑,这位周先生似乎是真的不通音律。 公输班等人却是认认真真专注的听着,全因周到这些时日,带给他们的惊喜太多太多了,这是基于内心深处的信任。 正此时,只见周到指尖轻拨间,整个压抑冗长的羽音突然曲风一变,一段众人从未听闻过的,大气磅礴的旋律由他指尖急促轰鸣奏出! 羽羽羽羽,羽羽羽角徵,羽羽羽柒,宫宫宫商,柒柒羽徵,徵羽…… “啊——?” 众人初闻此曲便不由心中震颤,一个个目瞪口呆,那公子魏莱更是霎那间转过身来,只见她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樱红小嘴轻微张合,终是满目痴云腻雨,只剩一脸惊容死死盯着这人指尖快速翻飞。 心海也只剩下无尽波涛翻涌: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加了音!他加了音—— 诸君倾听,只见这首曲子似是有着奇异的魔力。 在起初急促的压抑下,似是将所有人都带离了此间熙攘红尘,将所有人都席卷到了那波澜壮阔的大海上!奔赴大海的众人只依偎着渺小的木筏,那木筏起初在那广阔压抑的海上无力地抗拒着海浪击来荡去,那一望无际的蔚蓝,没有海岸,没有希望,却满怀生命的祈祷。 然后,暴风雨来了! 却只是! 那似命运捉弄的惊涛骇浪袭来,我自无惧!那盼望许久的暴风雨来了,我自仰天长啸! 抗争!与那大海抗争! 抗争!与那苍穹抗争! 抗争!与那命运抗争! 在那之后,已经没有什么苦难可以阻止我,阻止我自由驰骋在这片波涛汹涌的广阔天地之中。我的心,不要那苍穹沉寂,不要那大海驯服。 他们似乎可以听到有人在耳旁说:来啊!与我再战! 一曲终了,这天地似乎都闭嘴了。 “……” 【老周,这是家乡的曲子?】 【he’sapirate.】 “啊!”“这!” 直到曲子停了好久,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品头论足嘈杂一片。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周到指尖在琴弦上停顿久久,这才抬起头来,冷冷注视着公子魏莱。 他也似那魏莱适才轻轻地开口:“我的琴,你可听懂了?” 那魏莱心中颤栗无比:“我……” 周到将脑袋一歪,就这么盯了那魏莱一阵,嘴角忽而一翘:“阿贝,收琴。” 说罢便站起身来,也不在意众人目光,拍了拍屁股就要走人。 那魏莱神情复杂,眼中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向往,见周到要走,几乎是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周先生留步!” 周到也未转身,脚下动作不停,淡淡开口:“既不知音,你我无话可说。” 那公子魏莱面露凝重,却只迟疑片刻,当下高举双手,躬身作揖,板板正正,久久不起:“魏莱与周先生之音,无异于芥子比之周山。今日有幸听了周先生之音,魏莱无限欢喜,今日愿投于先生门下,聆听教诲,望先生成全!” “啊——?” 众人没想到这魏公子竟音痴到如此程度,此刻为了这人的琴,什么颜面是非,竟然全部抛到了脑后,再也不顾了! 周到负手停下步子,轻轻摇头,只是叹道:“我的琴,你听不懂。” 此刻他们更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人竟公然拒绝公子莱师礼,众人皆是一惊,公子魏莱也是一脸不解,却还是恭敬执礼,未曾晃动分毫。 她这人一向痴音,此刻却仍是放下了一切颜面,直是耿直求拜:“周先生无畏,天空海阔不惧天地。魏莱有幸只品得一二,心中便已钦慕不已,望先生!成全!!” 周到却道:“我的琴,你听不懂,你这人,我也教不会。” 魏莱仍是这般动作犹若磐石,紧闭双目,大声道:“望先生教我,望先生成全!” “此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并非我周到孤珍傲慢,不愿授人。”周到沉吟片刻,终是心中一软,叹了声罢,这才道:“我也有不解,想与公子莱请教,若魏公子可解我心中疑惑,莫说此技,我周到但有,你尽可随意索之。” 他顿了顿,举手竖了三指:“我这不解有三!我将那蓝姑娘救了之后,那蓝姑娘竟无人问津,你主仆三人首先竟然是抚琴赠奴!此其一。” 然后他回过身来,收回一指:“蓝姑娘之不愿,却是公子莱之所愿,蓝姑娘后半生,因何由不得自己做主?此其二。” 然后他干脆收回了手掌,环视了众人一圈,这才道:“每人之性命何其珍贵,为尊礼教,今后如若你们路遇此事,这人该救,还是不救?此其三。” 见主人俯身无语,那一旁的绯姑娘却是毫无顾忌,见主人受了委屈,又见这姓周的胡搅蛮缠,当下便又气不过了,遂开口为主人道:“周先生,我主仆三人为守礼教,我魏绯虽年幼无知,懂不得什么大道理,却自认毫无过错。怎的偏在周先生话中,隐隐我主便成了这恶人?因女子贞洁更甚性命,我主仆三人怎又不心疼蓝儿姐姐,但事必有轻重缓急,我主为全蓝姐姐名誉又何错之有?此其一。我与蓝姐姐自小孤苦无依,主家将我们买下,主人带我们恩重如山,教习学问,我们若不苦思报主恩,与畜生何异?自古奴主有序,主人便是当下一剑杀了,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何错之有?此其二。性命固然珍贵,然对女子而言,贞洁名誉更重于性命,若不惜身自爱,只由得男儿贱薄,那还不如一死以求自重。即便如此我主仍不怨先生,又何错有之?此其三!周先生,我主并非恶人,但请先生三思,也勿要做那坏人!” “绯儿!不得无礼。”那公子莱的心早已乱了,起身皱眉便是一声厉叱。 众人听了都不禁暗自夸叹,这魏绯姑娘真是一忠奴也!想那只晓弄琴,不知礼教的周到此时也必定深明大义了罢。 哪料那周到听了忽而哈哈大笑,仍是一如既往的放肆狂妄。 “坏人?”周到不由摇了摇头,轻轻嗤笑一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然后周到便如此笑着,放浪的笑着也放肆的说着:“我说过,我的琴你们听不懂!” 众人就这样奇怪的看着那个周到,看着他突兀间便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没有了声音。 他们一脸困惑。 周到渐渐笑得累了,便收起了这放浪形骸,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位姑娘。 然后,他对这魏绯姑娘轻轻一笑,这一笑直是将那魏绯骇得心中后怕了好久好久……只见他的眸子里满是戏虐与无尽的悲哀。 “我弹的那首曲子,恰巧便叫——他是一个坏人。” 说罢,他对这无比陌生的姑娘,悄悄地眨了下眼睛。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十七章 倔强姑娘 今晚终是没能遂了阿贝小丫头的意。 师父他啊,又喝醉了…… 但是阿贝今天没能生了师父的气。 今晚,跟着师父他们回来的时候,那个白衣姐姐和那个黑衣服的大个子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跟着。我们走,她便走,师父和公输伯伯停了下来买酒,她便也在不远的地方停了。后来还跟着我们进了大宅子,进了小院儿。 师父回来又喝酒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让我和阿包把门,谁也不许进。师父在屋里喝了很多酒,那个白衣姐姐就在院里站了很久,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要喝酒,也不知道今天师父为什么生气。我问师父,师父说我还是小孩子,还不太懂,要大一些才能教我。不过那个白衣姐姐是大人了,她好像也不太懂。但是我知道白衣姐姐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师父说她想做我和阿包的小师妹,但是她已经是大人了,师父他教不了。我觉得师父说得对,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大个子,但是白衣姐姐都长大了才遇到师父,真是太可怜了。 后来那个红衣姐姐和蓝衣姐姐也来了,他们四个人在院子里小声嘀嘀咕咕,阿贝没有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后来红衣姐姐哭了,蓝衣姐姐却没有哭,她给那个白衣姐姐磕了三个头便再也没有说话。 再后来师父似乎是喝醉了,在屋里说疯话。他一会儿叫老周,一会儿又叫老李,阿包说师父是又想李白师伯了,但我却觉得师父他又想家了,我不知道师父家在哪里,但是我之前偷偷有听过师父说梦话,他在梦里喊着妈妈,还在梦里笑,看上去很蠢。 后来屋里安静了下来,阿包也在门口台阶上睡着了,阿包今天应该玩得很累,因为他一直有打着憨。过了很久,月亮也挂得远了,白衣姐姐好像是叹了口气,然后带着大个子和红衣姐姐便走了,蓝衣姐姐又给他们磕了几个头,红衣姐姐又哭了。 后来,她们走了,蓝衣姐姐也偷偷哭了…… 阿贝两只小手撑着小脑袋就这么在屋前的台阶上坐着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出神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小小的烦恼,静静地想啊想啊…… 今晚的事情发生了很多,她师父说她还太小,她想不明白的,她觉得师父说得很对。 又过了很久,阿贝瞧见那蓝儿姑娘擦了眼睛,一直看着白衣姐姐离去的方向,也不知她现在在想着些什么。阿贝看了会儿,终是心疼这位孤零零的蓝衣姐姐,便开口问道:“姐,姐姐,你主人不要你了吗?” 蓝儿姑娘忽的一颤,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阿贝淡淡笑了笑:“……是啊,不要我了……” …… 第二天一早,周到又又又再次扶着额头,忍着头疼欲裂推开了房门。只见阶前,那蓝儿姑娘揽着阿贝和阿包正坐在门前,她用自己的那件厚袍子裹着阿贝和阿包,三人紧紧的依在一起,就这么沉沉的睡着。 就这般,又过了三日,那魏公子又留了三日,周到自始至终不与她答话,然后魏公子便走了,留下了蓝儿姑娘,蓝儿姑娘这三日也再未与那魏公子答话,一心要与周到为奴为婢,周到自是不肯,最终还是伍沔起了善心,将蓝儿姑娘留下了。又过了半月,那蓝姑娘整日以奴婢自居,每日早早便起床侍奉,周到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你自由了。但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家了,又能去哪里呢?周到终是心疼这位孤苦无依却又坚强的姑娘,于是便也想收了这位魏蓝姑娘为徒,哪料这姑娘万般不肯,脾气倒也倔得很。周到无奈,便这般不清不楚哭笑不得地许了她留在院里住了。 经过几日相处,周到这才发现魏蓝与那公子莱相处时日久了,也颇通音律,而且知古礼。她的这些古礼让周到一时头痛不已,周到知道那些古礼有不对劲的地方,却总是抓不住要领,越是抓不住,他心中越瘙痒。于是他这两天每日在教导阿包阿贝的同时,都要抽出些时间与魏蓝姑娘辩礼。起初二人各持己见,总是不分胜负,两人却是一时杠精附体,约辩越有乐趣……最终周到心里终于服了这个倔强丫头,但是面子上却尤不肯认输。无奈之下,他不得不承认,没错,他开挂了! 周到最终还是将李白请了出来,当面与魏蓝辩礼,哪想李白一开口便直捣黄龙,针对这古礼的核心发起进攻,即这礼本质上无非便是上位统治者御下的手段!下位者持礼,自守之,与旁者互监互守,天下可宁。上位者之礼,下位者不可僭越,谁来监之?而李白的忠义礼智信却可适当避免这种情况,说到底便还是封建与奴隶两种社会制度的思想碰撞,二人对线不过三五合,直将魏蓝辩得哑口无言。 周到听了,这也是开了窍,是啊! 李白教阿包的,那可是比这时代更为先进的儒学,不久的将来,在诸子百家里也能杀的七进七出,在现在这个还没有杨朱、墨翟、许行这些牛人,更没有李耳、孔丘、尸佼这些大能的世代。别说李白,就阿包常日与伍员说得那些便能小小杀一杀魏蓝的威风。 然后,等魏蓝吃了些苦头了,这时候自己再将更为先进的抿主自由思想拿来,教她真正的平等和尊重,她或许才能够接受。自己这两天上来就跟人姑娘提这个……步子迈得大了,听起来确实扯淡,人家那套在这奴隶社会几万年了,那也是先贤苦苦总结的,符合当下社会的精髓,有糟粕但也不能否认好东西更多,有的在原来世界都还在延用,思想也要讲究个循序渐进不是……周到是想到了就去干,便硬是求着李白把这魏蓝也给教了,李白从此又多了个学生,阿包也多了个大龄学妹。 之后恰逢将至下元盛会。 大周将这姑苏城定为下元祈福大典处,已千余载。连年战火,祭神曲目早已失传。这些天,伍尚常听闻周到抚琴一时无双,便托伍员求曲,望能将下元祭曲补上,也算大功德一件。周到一连几日正愁着瓷坊开市,自己筹谋的音乐秀不好宣传,得了伍员的消息,周到也是高兴不已,二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此后周到与公输班白日布置瓷庄,晚上与大家探讨琴瑟钟编,其余琐事,不再赘述。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十八章 下元节会(上) 十月十五日,下元节。 正所谓上元天官赐福,中元地官赦罪,下元水官解厄。在这一汪泽国姑苏城内,此节算得上最为热闹的庆典节日了。 每年此时,神州各处闲暇文士墨客多汇聚姑苏,一观城内这祭祀祈福‘下元五炁解厄水官金灵洞阴大帝旸谷帝君禹王’的盛大祭奠。这日,大烽定王姬瑜会派遣都国司命礼官之首来这姑苏执祭,荆熊武王楚通亦会遣福官赐下大批蜜蜡,使得姑苏彻夜灯火,为旸谷帝君照路。 本来,无论这夏、商、周、烽祭礼时辰都设在正午时分,但奈何此时荆国势大,荆人又特别注重祖礼祖训,所以此间姑苏这下元祭便也随了那鄀国盗牛的习俗,于夜间祭礼。 此时城内每家每户门前自会奉上竹篮竹筐,内有豆泥糕团,供路过鬼神,水灵,孩童,无家乞讨者分食。所以,这姑苏城内,往年最盼望这下元节的,自是那些俏皮孩童。但今年,却不一定…… 周到一早将瓷坊开市定在这下元节次日,那日下元节刚过,姑苏城内多各处显贵拜访姑苏氏族名流,还未曾离去。他那个开坊秀便借着下元节的光,沾了禹帝的福分,当日要一掷百金,大秀特秀,使得伍氏白瓷一波打响。 伍沔这些日子简直盼得这下元节夜不能寐。瓷坊里,那每天可是大把大把的贝铢供着,每日在瓷坊里吃饭的数人头都快四百人了,下元节若是再晚来一月,他这偌大个家当怕是要清洁溜溜。 今日一早,伍尚便命巡官胥官全城发了荆王赏的蜜蜡,又与太、殳、延吴氏三老遗族,伙同孟家,共计姑苏五大门阀斥资千金筹办祭礼。 此时傍晚将至,整座姑苏万家灯火通明,大街小巷红白灯笼高挂,真如白昼。路旁卖吃食、木偶、零碎、福袋的不知繁几,也有沿街走溜儿杂耍,逗猴儿,敲锣耍嘴的驻满了人群。 周到等一行十余人,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游行正浓,大家说说笑笑。阿包和伍沔家的小鬼怀中抱着沿街购买的各种小玩意,捏着抢来的红豆糕团正嬉笑比较交换,钟嫂伍嫂在一旁紧紧追着俩崽,生怕他们跑得丢了,伍沔和钟阿宝看着这俩娃娃两张大嘴都咧上了天。 阿贝牵着老爹走在最前面,俩人也是抻着脑袋往左右货郎小贩处好奇望着,喜气洋洋。 “公输老哥!我偷偷问你个事儿,你小声告诉我……”周到贼兮兮地问道:“我还真的不太清楚,咱这下元节,到底由何而来?拜的那个水官是谁呐?” 公输班也不知什么时候讨了个豆泥,正捏在手上往嘴里塞,他边笑边囫囵咀嚼着:“唔……呵呵,还有你周老弟不清楚的东西,某来教你!这下元嘛,自古祭祀水官解厄,相传上古玄帝颛顼时,这天河倾泄,引发不世洪水,后经帝俊、尧王、舜王、禹王累千万年之功德护人与那水祸争命,终于禹王时,灾退。呵呵,然后就有了这下元水官解厄嘛。听说,古时水官先拜颛顼,后拜帝俊,又有共拜以上所有先贤的,唔……到如今循商礼,下元祭禹,中元祭瞬,上元祭尧已定大礼。呵呵,荆楚也有地方三元共拜天地泰三皇的,老哥走的地方多,还有的地方祭共工、祭娲皇的。周老弟,你管他那么多,心中虔诚,管他是谁?” “哈哈。”周到听他话里毫无虔诚的样子,反道虔诚,一时好笑:“我这不是想长点见识么。” 伍沔这也打趣道:“哈哈哈,还真别说,偶也是头一次见老周你还有啥不知道的。” “叮铃铃!” “非也非也!”这会儿,只见一白袍方士一手持幡,一手持铃,一边走一边摇头晃铃,恰巧路过此处,听了公输班的话,也不客气,倒是个自来熟。他笑着打断众人玩笑,摇头晃脑道:“俺觉得,即身在荆地,怎能不知荆史,昔年玄帝生伯子服称,服称生老童,老童生重黎与吴回,吴回生陆终,陆终生隗山季连,后不祥焉。古时楚祖世持火德祝融之位,盛时领羲、和二部以五彩鸟为图腾,可助先王与共工斗之。后出简狄承泰皇命生契,这便是玄鸟生商的典故了,咳!跑远了!后苗裔荆祖鬻熊助周伐商,再持了火官,其妻荆母妣厉为延续荆族薪火,生熊丽时甘愿剖腹诞子,死后巫师裹以荆棘葬之,自此后,族人为念妣厉之恩泽,遂称荆部,而荆地祭祀之泰皇。不是别人,也正是那治水先圣帝俊,嘿嘿,当然,炎黄正统苗裔也有些地方,如大晋,将这旸谷帝君定为羲皇的。” 周到等人见这方士摇头晃脑,饶了一大圈竟是为了要和公输班抬杠,不由都哈哈大笑。那方士也不恼,用那铃铛叮铃铃地指了指幡,然后将手一摊,吟吟笑道:“解惑十铢。” 周到顺着他的幡看去,只见那幡脏兮兮的,破烂不堪,上面写道:道承羲皇,人爻无双,世事皆明,晓通一阳。 伍沔看了,立时哈哈大笑:“好家伙,这口气也太大了,感情地上的事儿没他不知道的。” “嘿嘿。”这方士嘿嘿一乐,又道:“俺就一说,您就一听,您听俺说得高兴,嘿嘿,就赏点铜铢,觉得俺说得不好,俺就再跟您说叨说叨。” 周到和公输班也跟着乐了,公输班平日倒也乐得与旁人逗趣,笑道:“哈哈,某觉得你说得不好,某去的地方多了,此为千里见闻,荆人便是如此拜的,到你嘴里泰皇倒成了一个人物了,不好不好,这贝铢某看你是赚不到了,哈哈。” 那方士又笑道:“嘿嘿,这尊驾可有所不知了,这可不是俺胡诌,帝俊有正妃有邰氏女,姜嫄,生后稷乃稷山周祖。次妃有娀氏女,简狄,生契,契乃商祖。次妃陈酆氏之女,庆都,生放勋,即贤王尧。次妃訾陬氏之女,曰常仪,生长子帝摰,接帝俊位。帝俊乃延商周之始祖,还称不得泰皇么?您要不信,嘿嘿,可以到那稷下学宫查证,俺可不敢诓您。” “哈哈,去去去!”伍沔又笑了两声,一摆手便要赶这方士走人:“你这耍嘴的,偏还要偶赶去鲁地稷下求证,你怎得不让偶们跑到燕地去,哈哈。” 周到反而心中好奇,在他那个世界,经过焚书坑儒和之后的儒学千年思想演变,先秦古籍遗失注改颇多,此时他当下正有心想要瞧瞧,在这个世界的古人眼中是怎么讲古的。于是便微微一笑,道:“呵呵,老伍,不忙不忙,我正听得开心,现在倒想听他讲讲那更古的东西。” 那方士也不说话只在脸上堆满笑,伸出手,便晃了晃。周到掏出十铢给他,笑道:“那你就随便讲些什么吧。” “嘿呀,那就有太多可说叨的了,怕是讲个十天十夜也讲不完呐。”那方士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不如俺给您卜一卦吧,平日里堪爻折寿,俺一般都不给人看。但见您小哥直爽,只卜一卦而已……今日喜庆日子,兴许能给冲喽,想来也不打紧,唔……不太打紧。” “哈,也成吧。”周到笑道:“您想怎么看?” “嘿嘿,您这小哥忒也直爽,哈哈,倒是有人第一次问俺想怎么看。”那方士拿着周到刚刚交予他的铜铢,拿出三枚掷于铃中,笑道:“您尽管问些什么,报得生辰八字,或者引用当下时辰亦可,问财十铢,姻缘二十铢,福禄寿何五十铢。” 伍沔连忙扯了周到一下,大笑道:“哈哈,老周,问财!咱问财!” 周到想来伍沔当下也只关心那瓷坊的事情,便笑道:“好吧,呵呵,那就问财,遇上便是有缘,即用当下时辰罢。” 那方士听了,立即拿铃摇了三下,将三枚贝铢倒于掌中,一连掷了六次,这才作罢。他将贝铢和铃铛放入怀中,这便掐起指节,闭眼沉吟了起来。 片刻,忽的睁开眼来,他此时一脸诧异,手指不断掐动间,也不再说笑,只是细细解爻:“呦呵……占时为子,为日之财,子乘白虎。支为青龙本位,作干支官鬼,三传中空……您小哥这是老天爷给赏饭吃呐,天生精通商贾之道啊,嗯……业方起,待大兴,揽天下之财……了不得啊,了不得……嘶,诶哟,少见,少见呐,按常理,您这样的命格可是大福大贵啊,但此爻,嘶……卦主兑……少见啊,正宫勾陈得位,日下偏宫却白虎夺福,我看小哥也是个直爽人呐,怎么会……如此霸道……您可要跟身边人提个醒咯,怕是这些时日万万不能离了您,您这福格也忒硬,他们跟着您,您罩得住。但是一旦离了您,怕是要走衰运咯……轻者破财,重者血光之灾,嘿!还别说,最近您这福是真的大,旁人之福全被夺了去。” 周到起先听他这一会儿爻一会儿兑的,正听得头晕,后面的话一来可不晕了,这是好话啊,他倒是听得懂了,直夸他天生会做生意,当下财运无双,别人的钱啊,都得往他腰包里钻,就是大财主老伍,现在也不能离了他,他直是喜滋滋的又乖乖掏了十铢给这方士。 “嗨呀!谢您赏钱诶!祝您八方通财,益寿年年呐!”那方士得了钱,一张老脸都笑开了花,奉承了两句,这便又摇着铃走了。 伍沔脸上也笑开了花,也再不提那方士是耍嘴的,直道:“哈哈哈,我观这方士也有些道行,这下我可放心多了,哈哈哈,还得沾着老周的光发财啊,哈哈哈,就是老周今日这命也太奇怪了,上了你的贼船一时还不让偶下来了,哈哈,也对,这瓷坊现在都快动上棺材本了,当下离了你是不行,准!准!准!” 伍沔听了也是忍不住嘀咕起来,他越嘀咕越开心,最后嘴角快扯到耳朵根儿了,也就只会说‘准’了。 “嘿嘿。”公输班听了不由乐了,扯了扯伍沔往后一指,众人转过头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 只见那方士正在十几米外,此时他正拉着一个胖呼呼,身后跟着一大群家奴,看上去一脸嚣张的公子哥。 “嘿嘿,您这小哥忒也直爽!不如俺给您补一卦吧,平日里堪爻折寿,俺一般都不给人看……” 那方士这时正说道。 伍沔、周到:“……”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十九章 下元节会(下) 周到与伍沔不禁相互对视一眼。 “噗。”终是周到事先没能绷住,众人这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钟阿宝常年老老实人了,这便说着实诚话,笑道:“呵呵,偶瞧他说得也挺好,有些学问,二十铢也算图个吉利,讨个彩……” 众人听了,又是乐了一阵。 他们追着几个孩子,挤着欢闹的人流,一路说说笑笑,便往城东平江的祭祀云坛处去。 越往东行,这人流便越密集,周到挤在人群中,只感觉接踵摩肩,脸上发烫,内襟都有些濡湿了,偶尔遇见走遛儿杂耍的摊子,那真可谓寸步难行。 伍沔五大三粗的这会儿也扛不住了,只有这几个半大孩子却好似是有无限精力似得,仍然跑得不亦乐乎。 几人嘀咕了一阵,伍沔终是想了个好办法,此地他倒是熟路,记得不远处有水路,便招呼着大家伙儿跑去坐船。 来到这处水路,只见那河里船儿也排成排,却是比陆路轻松了不少,十来个人一船也坐不下,正瞅着远处还有一小小画舫慢慢往这边荡,他便招手将画舫唤来。一讲价钱,好家伙,这画舫主家今日想必是敲定了心思要趁火打劫,比平日里贵了三倍,价格都快要赶上二层的中型楼舫了。 近日来,伍沔手上不宽裕,这会儿摊上这么个主儿,把他气得牙痒痒,但他实在是累得脚软,便咬咬牙招呼着大伙儿上了船。 上了船后,众人一屁股坐在舫内便不再出来,任那小斯女仆将果品水酒上齐,也任得阿贝阿包领着伍沔的娃在画舫上捉来跑去。 众人正不觉谈笑间,那画舫沿着无名水路已然汇入了平江河。忽听舫外嘈杂渐远,周到也歇得够了,他以往忙着生计,未参与过什么节日庆典,心中对此类民俗活动却也感兴趣,这便由着众人吃吃喝喝,自己出了舫楼踏上船头,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便向四周好奇得看着。 那不远处河岸上熙攘声更甚,此时却离得远了,感受不到太多的烟火气,远远看去,灯海人海数之不尽,周到一时也觉得那景色颇为壮丽,生活竟如此美好……直接就过滤掉了适才还在那人群中包饺子。 再看这平江河上,小船三五成群,偶有游玩画舫驶过,舫内也是一片欢声笑语。这河里还有许多许愿的河灯,随河流漂去,各船上偶尔也有人爱赏花灯,但也都只是看着,却不去捞它,都对这些河灯有着一颗敬畏之心。 虽说各处河灯于中元节多见一些,但姑苏水城,也少不得各种节日放河灯祭祀鬼神先祖的,真印证了那句靠水吃水。 抬头看去,繁星不知几何,东方那处,一轮皓月此时也刚刚爬出家门不远,赖着不走。河风轻拂,此时的风还未有许多凉意,姑苏的风也份外柔顺,就像与这水乡的妙龄少女互贴面颊。 周到一时只觉精神了不少,他的脾性向来水利而不争,看着这一切,心里一时多了些说不出的惬意,只觉得现在的生活也十分美好。 【老李,如果真的回不去了,我们就留在这姑苏吧。】 【也好。】 【哈哈,不过首先,得想办法把你也放出来感受感受。】 【我大概也能感受得到,随缘吧。】 正当周到与李白在这船头嘀嘀咕咕,忽然听见不远处河岸上有人正在冲他们这艘船招手。本有心思让舫主将船靠过去,待周到细细一看,好家伙,岸上那一家,少说也得七八个人。 “哥们儿你自求多福。”周到如此笑道。 画舫就这么又往前行了一段,周到只见正前方,离得稍远的右岸,有一处地方,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客人,那处便是祭坛了。”有个小斯此时笑呵呵地走来对周到提醒道,说完他便又转进舫楼去通知伍沔他们去了。 不一会儿,伍沔他们几个也一个个从舫楼内走了出来,阿包他们听到船头的聊天声,也都赶过来玩耍,这船头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再往前行了一会儿,慢慢离得祭坛近了,只见有一幢大木桥横跨了平江河,立在不远处。这桥有百八十米长,三拱六柱,桥上游人货郎拾阶上下,桥身左右摊铺齐开,两岸笑语不绝,熟人招呼不断,桥下各处船舫慢慢行着,尤为壮观。 画舫到了桥下从桥底驶过时,这才能体会到那桥上传来的呜咽声是如何震耳。阿包带着的几个孩童,直接将耳朵都给堵上了,众人一阵哈哈大笑却都听不到旁人笑声,直是出了桥底,众人这才不断叫着‘热闹’。 众人终于来到祭坛这地,舫主人吆喝着将船靠了岸绑缚了,许了在此候着周到等人。 他们踏着舫板依序下了船,活动了一番腿脚,这才往伍沔早已订好的‘鱼笑楼’酒肆去了。 一边顺堤岸随伍沔行着,周到远远向那远处的祭坛瞧去,只见这祭坛前面的广场都有三四个足球场大小,此时有军队威武士卒把持着四方,平民百姓只得在这广场外空旷处驻足,任谁也无法近前。祭坛离这河岸空旷处还很远,远远望去却见那祭坛有三层高阶,每阶约有八九米高,此时坛前篝火点点,离得远了,只见灯火辉煌,一片耀目,其余细节,根本看不清楚。 在岸边缓慢穿行了一阵,不知不觉,人烟见少,但这路却是越来越开阔,与那广场一般平坦,铺着整齐的石板,路旁右侧是一条涓涓小溪,左侧却是一小片竹林。这边的行人多身着华丽,有的领着奴男奴女,走起路来一步三摇,似是在踏青一般。也偶有俊男美女结伴而行,莺莺燕燕,边走边调笑逗闷。更多的则是乘着车驾,领着扈从,缓缓而行的。 周到等人远远便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名白衣秀士正奇怪的对着竹林,驻足了也不知有多久。他似乎盯着某片竹叶子‘飒飒’摇曳间,一时呆住了。不时有俊男靓女从他一旁路过,看着他这一副快要悟道飞仙的样子,都不禁掩嘴偷笑。 正巧周到他们走到近前,只听这人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也不知这人一时在这犄角旮旯里悟个什么,只见他叹惋了一声后,也不顾旁人,整个人尤为哀哀凄凄,自怜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竖着两指摇摇指天,边晃指边朗声道:“秋风仰俏兮钟乐,竹虞窈窕兮湘涕,穹瑶盛舞兮鲧禹终!” “咚——” 恰巧这人吟罢,祭礼三钟的首钟响起,路上众人不禁看着他呆住了。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二十章 秭归韩钰 【……】 周到:【好吧,老李,我不得不承认这钟点响得有点酷。】 李白笑道:【老周,此人颇为有趣,何不结识?】 周到一时尴尬:【咳!这不好吧?人家这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正潇洒呢,我这会儿过去怪尴尬的。】 李白听了不由大笑:【哈,你这脸皮还是薄了。】 老爹见那人盯着一片竹叶子看那么久,还寻思着是啥好吃的,他们俩这边还正在互相逗乐子嘀咕着。 一个不注意,哪料,老爹蹑手蹑脚地摸了上去,趁那人不备,一把就将那片叶子给揪了下来,然后二话不说便往嘴里塞。 “啊?!”那白衣秀士不禁一惊。 一旁正关注他吟诗的路人也都愣了下。 “哈哈哈。”“呵呵。” 然后便是一片嬉笑。 老爹似是知晓旁人都在笑他,他立时也害怕地慌了,‘呸呸呸’的三口将竹叶子吐到了地上,算是还给了人家,然后一溜小跑藏周到身后去了。 “啊!”那白衣秀士似乎是刚刚才回过神儿来,指着周到身后的老爹就大声抗议道:“啊!那老丈!我的竹子!你咬死了我的朋友!” 周到一众这才看清这人长相,只见这人黑发若瀑,脸若刀削,眉若俏剑,眼若星辰,鼻若胆悬,嘴若含丹。反正就是颜若冠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翩起舞……那个阳春不能胜一笑,白雪见肌趁夜消,简直俊美得一塌糊涂。 “咳咳!”周到一时尴尬,只得苦笑赔礼道:“适才一时疏忽,小哥莫怪!家中长辈,年纪大了,多少有些痴呆,还请见谅,还请见谅。” 只听这人说话倒颇为有趣:“好,我原谅他了。那,你们赔我的朋友。” 周到一时没听懂:“蛤?” 这人道:“我今天好不容易就交了这么一个朋友,我们才刚刚认识,只聊了两句,便颇为投机,二人正难以言喻,情不自禁,只得歌以咏之!正开心间,你们便把我朋友咬死了。” 公输班似乎也挺喜欢凑热闹,哈哈大笑道:“你想我们怎么赔?” 那人毫不迟疑,反问道:“这要问你,你们想要怎么赔?” “哈哈。”周到见这人耍起了无赖,他这便也耍起了无赖:“我想把我赔给你。” “啧啧啧。”这人对着周到绕了一整圈,嘴里一阵咂嘴,竟上下打量了起来:“哈哈,我这朋友不吃饭,你能嘛?” “呃……我不能……” “哈哈。”这人一时颇为开心:“我这朋友能助我作诗,你能吗?” “呃……我能……” “哈哈,我这朋友能……诶?你说什么?”那人正大笑间,忽然一愣。 【嘿!老李,这专业对口。】 周到笑嘻嘻的,也不答话,只回忆了一番,这便指着那点点泪竹,张嘴就吟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湘水流,湘水流,九疑云物至今愁。若问二妃何处所,零陵芳草露中秋……潇水长,潇水长……鲧禹不世德息壤。姑苏寄礼娲皇知,何故趁夜扰潇湘?” 李白:【作得挺好,嗯……下次别作了。】 周到:【嘿嘿。】 “啊——何故趁夜扰潇湘……” 这人听了当下一惊,忽的喊了一声出来,这一嗓子,只把一旁品诗的众人也吓了一跳。 这人见众人对他都是一脸嗔怪模样,倒也不愧疚,反倒振振有词,哈哈大笑道:“我心中欢喜!不禁大呼!哈哈哈,你心中喜与不喜,你又闭嘴不说,我怎得知?偏要强加嗔怪于我耶?” 那些个路人非富即贵,见他这逞强的无赖模样,多有不喜,许多年轻人拂袖而去。一些上了年纪的却多半含笑摇头,只当是这路上多看了个热闹便是赚,未放在心上。反倒是有几位娇滴滴的,如花骨朵一般年纪的小姑娘此时看他这般做派,眼睛里都多出了许多小星星。 无他,人家长得帅啊。 “哈哈。”周到见他仍是这般胡搅蛮缠,却是对自己这些人没什么恶意,当下也便笑道:“我将自己赔了你,如何?” “哈哈。”那人丝毫也不见生,只是扯住周到的手便走:“朋友,朋友!我说不过你,那你从此便是我韩钰的朋友啦!哈哈,走走走!朋友,咱们一同观礼去。” “呵呵,韩兄弟,你弄疼我了……” 周到不禁突然想到了今日正在帮助兄长筹备祭礼的伍员…… 白衣秀士这便随了周到他们结伴而行,一起往那‘鱼笑楼’去了。 这一路,周到几人也算是长了见识,领教到了这人性子的古怪。 哪怕路上遇到了一群蚂蚁搬运蜘蛛过道,被他瞧见了,都能蹲下身来一阵细看,然后伤春悲秋,无病呻吟好一会儿,竟似个林黛玉一般的人物。不过说来也巧,这古怪性子却与老爹颇为有缘,一起撅着屁股瞅蚂蚁时,二人那都看得津津有味。从二人的眼神中,竟然还能品出一丝惺惺相惜,恐怕二人心中早已生出相见恨晚的孺慕之情。 虽这人脾性颇为古怪,但众人与他相处却颇为融洽,丝毫不觉厌烦,无他,这人可真直爽的很呐!周到只是随口一问,他便是将出身来历全部尾尾道来,对旁人没有丝毫设防。 原来这人名叫韩钰字子风,来自荆南秭归,师从屈灵均。 因在师父门中为御字辈分,赐名风寒。 这出身那可真是了不得!竟是那荆国九边之一,秭归左徒屈灵均的弟子! 想那屈灵均助楚绎开国功成后身退。回到家乡,以一己之力建了个偌大的秭归城。从此坐镇西南,叫那秭归与夜郎、巴国、南巫等地久久长安,治下安居乐业。那可是一人抵一军的神仙人物,且此人学富五车当世无双,兼明天文地理、法治礼教、博文通律。 原来这韩钰竟是这般来历,也怪不得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他此次前来姑苏,一是代师受邀观礼。 二是他五年前还尚幼,便于秭归小胜了几个颍川与郢都的才人墨客。前些日子,那些人不知怎得听说了他要来这姑苏观礼,他们自问这五年来苦读经典,今时不同往日,便约了他在这姑苏城内比文斗诗,要与他一雪前耻。他一时觉得有趣,于是便接下了。 众人一路听着周到与那韩钰谈天说地,不知不觉便到了那鱼笑楼,周到这才见那楼高耸,竟有八层!通体漆红绿双色,雕廊画栋。每层檐下都刻画有飞鸟游鱼,外有琉瓦映衬,真是金碧辉煌!比那太簇楼都要气派三分,想来造价不菲。 周到他原来计划过的那个,给钟嫂子当大堂经理的大酒楼,也就敢琢磨个两层小楼,想都不敢这么想,今日实在是长了见识。 他不由笑骂:“老伍啊,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酒肆?” “哈哈。”伍沔嘿嘿一笑,道:“酒肆啊,怎么不是酒肆,这可是姑苏城最大的酒肆了!” 众人进到这楼大堂之后,立即便有小二快步上前招呼,待伍沔通报了姓名,将伍沔等人请到了六层一处房内,只见伍员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窗景,已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周到不免又将韩钰与伍员互相引见,随后众人便在此间坐了,待那小二将吃食果品上齐,伍员便轻笑挥退了一干侍者。众人眼见没了外人,也不再抻着板着装模作样,便自由歇息,孩童嬉乐玩闹,长者观景谈天,一时其乐融融。 周到站在窗前,这会儿才看清那祭坛原貌,只见那坛四周兵甲如云护持四方,白衣童男童女约百多人在祭坛前手持竹篮,静静侍立,偶尔也有刚到的童子匆匆赶来,站到末位。坛上三五米高的篝火不下三四十处,各处点点蜡烛,侍女手持明灯不可计数。 那坛外广场少说也有三四百万平米,就连这‘鱼笑楼’都立在广场内静谧一角,原来大家行的这一遭,还是一直在这广场内打转。 伍员也耐心为周到他们详解,这鱼笑楼原来是那姑苏老族太氏的产业,祭坛上那数不尽的各方持灯侍女也是姑苏五大家族的家奴。那些个童男童女也多是这五家的直系近系后辈晚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站在祭坛近前,临近享那水官赐福解厄的。 “咚——咚——” 正在众人谈笑间,又是两声沉闷的钟鸣传来。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二十一章 伏羲天响 这是祭前三钟的第二钟。 此时有学者认为这祭前三钟每隔一个时辰便响一次,在古时有着某些特别的深刻用义。这些老学者各个考古问籍研究了个彻底,取经用典拿出的说法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据说有的大学究因为大家学术迥异,谁也说服不了谁,竟然吹胡子瞪眼的大打出手过,想来也甚是有趣。 只不过这天下的苦哈哈倒也不曾理会这些,只道是这钟是在给大家提个醒,报个时,祭礼是在哪个时辰举行,让大家提前收拾一下手头上的活计。 见这第二钟起了,伍员赶紧催促阿包阿贝和伍沔的两个崽套上薄纱礼袍跟着他一起赶去祭坛。 周到也跟着伍沔和伍员一同去祭坛观礼,也巧了韩钰遇上周到他们,他此时竟还不知自己受邀观礼是要登台的。 周到听了,当下福至心灵,即刻托了韩钰一件小事帮忙。 那韩钰听了,见不是什么大事,还挺有趣,便也笑着应了,这才跟上伍员一起去了。 于是此间便只剩下公输班,钟阿宝夫妇和伍沔的婆娘领着几个奴人在此高楼观礼等候。伍沔的内人本来也安排要去的,但是她乐得清闲,也愿与钟家阿嫂在此地聊聊家常,吃吃喝喝,便也留下了。 也亏了伍员对祭礼熟知在心,一连遣了阿包阿贝他们去那童子间站了,又将韩钰引去与父兄见过安排,这才又闲下身来,回到伍家氏族聚起的一角,与众位叔伯姨娘等人见礼。 此时的周到也混在伍氏族中,他被伍沔拉着,首先便去找了那位定居荆邑的族兄伍匡。那伍匡跟这伍沔长相打扮还有些相像,都是一脸大胡子,身形魁梧,多少都还留着军旅世家的那一份遗容。此人为人也颇为豪爽,听了伍沔周到所求之事,毫不含糊,一口应下。只是应下之后,却是又对伍沔一顿说教,如常年嬉戏玩乐,不知立业,此番终是有所建树云云……直说得那年近四十,貌塞张飞的伍沔整张老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却不敢辩驳。 在一旁听着的周到憋笑不已,直道这个伍匡确实是个知心好大哥,也深刻领教了什么才叫长兄如父。 他们在这商量着瓷坊的生意,一旁伍氏各支的什么大哥大叔的不免也听去了几分,听他们说什么器白如玉,上勾青花的。一时对这瓷器也好奇,待又听伍沔隐晦说出是与伍员合作,跟伍尚没有半毛钱瓜葛。这才一个个透露出对瓷器的兴趣,七嘴八舌的插起了话来,直让伍沔忙于应付,干脆请了各位族兄族佬们明日齐聚瓷庄一观开市庆礼。 他们这边正聊着,伍员此时也回了族位。 待伍员与各位族老见了礼,招呼过后,周到不免趁他得闲,向他打听着魏蓝的情况。 原来,周到传了个合适的曲子给伍员,本想让阿贝在这祭礼奏曲,哪料阿贝自小还未通过音律,丫头人虽聪明,但想着短短不足一月时间便通了乐理,熟了那曲子无疑是痴人说梦,周到此前几乎都琢磨着自己上手了,谁料这倔丫头魏蓝却是深谙音律,平日里见周到的二十一弦有趣,便偷偷学了去,周到发现后大喜,便就遣了魏蓝姑娘来这祭礼上奏曲了。 “咚——” “咚——” “咚——” 众人正在聊天打诨之间,忽的听到那三钟尾声传来,所有人赶紧整了衣冠,竖直身子,静静待礼,再不敢晃动分毫。 “呜——” 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周到便听到各处雄浑而又嘹亮的号角声吹起,只见身旁众人‘哗啦啦’一齐俯身下拜,他先是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也随众人一齐下拜,当下这才明白,祭礼,开始了! 随着四周号角呜鸣不绝,过了会儿,这才能见一队礼士引一众童男童女一步三摇的行着礼,从祭坛主道两侧拾阶向这坛上走来。 听到那些人缓缓走到近前,周到心痒难耐,便偷偷抬头向人群看去。 他此时刚巧看得真切,那礼士共有十人,男左女右排次。 左边最右侧有一位胖乎乎的老哥,周到之前还见过,正是那孟家的家主孟冶。 然后又瞧见他身旁三位,年纪都比他稍长,周到也不认识,但他却是知晓这三人在这姑苏城内可都了不得,正是那吴地遗族三佬——太姚公、殳煜公、延回公。 而五人居左打头的那人约三十上下,与自己差不多年纪,此人面若敷粉,俊朗不凡,眉宇间与那伍员出奇相像,虽少了伍员身上那份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却多了些老成稳重,应是身居高位多年,养出的那份不怒自威的雍容气度,旁人难以企及。想必这人便是伍员的父兄,姑苏城主伍尚了。 伍尚今日亦身着礼冕,冕上七旒,前后共计十四旒。每旒用玉十二颗,共计一百六十八彩玉。青黑玄衣上绘有宗彝、藻、粉米三图,下纁裳刺绣有黻、黼二章花纹。他这冕七旒五纹章,是为毳冕。 而余下四人与右侧五名族母则只身着玄衣纁裳礼袍,退了半个身位行着。 在他们之后,才是一干未及笄冠的童男童女,这些个娃娃则身穿白衣白裳,外着薄纱,一个个仙里仙气的跟着众长辈执礼而行。 祭坛四周的号角声自初起奏便不曾停息,连绵不绝,待这祭礼的主力部队到了,伍尚等十人终于登上了祭坛站定方止。 见众人起身,周到便也随着他们起身。 此时正见,那祭坛上早有三人杵得跟个电线杆子似的。一人在前,二人侧后,一齐站到坛中。因后面二人离得稍后,他此时在祭坛二层侍立,看不分明,只遥遥瞅见那后面二人手中高高持着的东西:一方所持是木质长‘规’,一方所持是青铜方‘矩’。 再细看那为首的司命礼官身着祭礼衮冕(注1),上穿玄衣,下着纁裳,头戴通天五彩羽一十二旒冕,共附彩玉宝珠二百八十八颗,那裘冕上有十二章纹。 玄衣章绘:日、月、星晨、群山、龙、华虫(注2) 纁裳纹织:宗彝(注3)、海藻、火焰、粉米、黼、黻。 那五彩羽是古时君主告求先祖,因有社稷之重耽搁,心中却对先祖礼敬万分,万般无奈只得请祭祀巫师代主行事的礼具,这下元祭礼,没想这司命竟然也是代了烽王执礼。 此时,他又听见那沉稳的号角声响起,当下也不犹豫,便要下拜。一旁的伍沔见他这架势,忙踩了他一脚,周到慌忙起身站定,脸颊一热,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他心中暗自尴尬:【好罢,俺老周不懂礼,你们做啥我随后学着就是。】 伴着号角呜鸣,不一会儿,只见有一队人整整齐齐沿着坛前主道向高坛行来。最前方有赤身力士若干,肩挑红绸杠子,杠抬着三尊大鼎;之后又有健卒牵三牛,赶三羊,架三猪。 待三牲于祭坛就位,那号角也止了,只听那司命高声唱道:“尊水官瞰礼——” 此时只见坛上有几个士卒身着盔甲,拿着木剑,一阵剑舞,那剑舞的是啥,周到没有看懂,只觉得这剑舞的,没有太簇楼里的舞娘们跳得好看,跟跳大神似得。 正待周到兴致缺缺,琢磨着明日开市是否还有纰漏时,这几个舞剑的兵士也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只听那坛上‘嘣嘣嘣’的一阵琴声传来!直吓了周到一跳。 待他再细细听来,发现这是魏蓝的琴声,心里不由开心,却是又暗自怪起司命来了:【这么好的曲子,那司命也不给报一下,真是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只听那曲子大气磅礴,曲风厚重无比,就像被不竭的海浪袭来一般,一波高过一波,让人一颗心悬之又悬。 周到见台前诸君侧耳倾听,各个神采飞扬,不禁也暗自祈祷:【各位先贤啊,俺老周来到这世界也没什么见面礼能拿得出手给你们各位老人家,一曲《伏羲神天响》送给路过的诸位神明,如果你们听得开心,望你们能好好保佑俺找到回家的路,还有帮忙把老李也解救出来。】 这首《伏羲神天响》直是教人听得热血沸腾。各国受邀,此时在台上观礼的诸位青年才俊之中也不乏精通音律者,自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祭曲七音的奥妙。使他们激动不已的不只是这曲子的恢弘气势,更重要的是那七音。自古,都只说五指对应五音,自含天道。但听了这曲后,不免让人心中泛起无限遐思,就像一汪枯泽,随着雨季水量充沛,重新涨成了小溪,汇入江海,活了! 坛前台阶上侍立的那些个童子童女听了,不禁心驰神往,扒着脑袋往坛上望去,心里悸动不已,脸上潮红一片,他们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对这音律痴迷了起来。 可能他们这个现象,也只有周到才能略略解释一二,简而言之,用周到家乡的话来说那就是——太燃了。 正待那曲子一浪高过一浪,直将众人的思绪推上了九霄,此时,曲风忽得一转,又变得空冥,抚慰着众人那一直苦苦高悬的心灵,似乎整个心神都遨游在了云海之中,那远处神圣的宫阙若隐若现,暖洋洋的光辉不吝磅礴挥毫照耀,一波推着一波,洗礼着朝圣来客的风尘…… 一曲终了,众人仍不尽兴,恨不能再来一曲。诸多才俊,用一种钦慕的眼神,眼巴巴的瞅着那抚琴的姑娘曲毕,熟练得将琴收好,转身走人。 姑娘人都从坛上侧道下去很久了,竟还有人抻着头想去探明那姑娘离去的方向是哪方。若不是当下重礼在前,恨不能立刻便跑去拦住这位姑娘,一诉倾慕衷肠。 他们在那压低声音嘀嘀咕咕了好久,这才有小道消息传来,原来那个姑娘现客居伍员一处宅中,芳名叫做,蓝儿。 咳!这消息自然是周到托韩钰偷偷散出去的…… 注1:衮冕:指的是衮衣和冕,是古代皇帝及上公的礼服和礼冠,是皇帝等王公贵族在祭天地、宗庙等重大庆典活动时穿戴用的正式服装。根据品秩和祭祀活动不同详细可分为: 1.大裘冕:王祀昊天上帝的最高礼服,无旒之冕。无纹章之衣裳,祭祀天地所用,世无可用之图绘焉。 2.衮冕:冕冠为十二旒(即十二排),为冕与中单、大裘、玄衣、纁裳、配套。纁即黄赤色,玄即青黑色,玄与纁象征天与地的色彩,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共十二章。冕冠两侧,各有一孔,用以穿插玉笄,以与发髻拴结。并在笄的两侧系上丝带,在颌下系结。在丝带上的两耳处,还各垂一颗珠玉,名叫“允耳”。不塞入耳内,只是系挂在耳旁,此外还有蔽膝、佩绶、赤舄等书中累赘,不书。 3.鷩冕:冕上九旒,前后共有十八旒。每旒用玉十二颗,共计二百一十六颗。青黑玄衣上画有华虫、火、宗彝三图,下朱裳刺绣有藻、粉米、黻、黼四图。九旒七纹章。 4.毳冕:冕七旒;一百六十八彩玉;衣三紋,裳二纹共五章。 5.絺冕:冕五旒,共计用玉一百二十颗。衣上刺绣粉米。裳上刺绣黼、黻。五旒三纹章。 6.玄冕:中单、玄衣、纁裳配套,衣不加章饰,裳绣黻一章花纹。无旒无纹,一章。 注2:华虫:五彩锦禽 注3:宗彝:虎和蜼(蜼:长尾猴)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二十二章 祭典狂欢 那大烽司命礼官此时竟然双眼润红,眼含热泪,他还以为是有人将那早已遗失多年的古祭曲又给寻回了,这时心中正不住暗呼:望先贤庇佑大周再兴! 此时礼官也另有帮手,将祭坛四处内置有柏木香的熏鼎一一点燃。他深藏了激动的心,按压了颤抖的手,只见这礼官身子一板,将头冠,衣衫,袖子,哪怕是下裳都一板一眼的整理了一个遍。 然后他立直了,站定了,深吸了一口气,用洪亮的嗓音,高声唱道:“旸谷帝君,万古尊崇。寰宇流芳,日朗月明。纬地经天,德泽八瀛。息壤九州,大冶铸鼎……” 周到乍听这司命总官所唱祭文,那真是精神一震!好家伙,司命官这祭词写的好啊,直是将禹王爷爷一通夸,没一字重样,可听着听着周到就忍不住走起了神儿,无他,这祭文可太长了。 再看那坛上的司命官一连唱罢,少说也得十分钟,一个词都不带重复的,一个大气都不带喘的。而且越唱那声音越宏亮,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脸上气色都红润了不少,脸上挂满了孤傲。想是正巧借此时万众瞩目,好彰显自己那文采飞扬。 别人周到是没能注意,反正眼下看伍沔,他那双大眼一直冒着钦慕的小星星。 “……紫山香蕴,凤凰合鸣。福枝万祠,安敢忘耶?化悲为俭,化痛为勤。继承遗志,辟力开疆。号天泣血,泪洒沾土。兹当祭奠,聊表孝虔。水官有灵,来尝来品。呜呼哀哉!尚飨!”那司命花了十五分钟才堪堪背完通篇祭文。 前面祭得是个啥,周到是一句也没能听进去,直到最后也就记住了个‘呜呼哀哉,尚飨’。 “呜——” 那身周的号角声再起,伍沔拽了拽他的袖子,偷偷提醒着:“回避祭牲。” 然后,周到便又随着众人一齐拜了下去,这时又听见四周各处战鼓齐齐擂响,那声势极为浩大,震耳欲聋。虽鼓点并不密集,约三秒一擂,但也不知这坛下布置了有多少面鼓,直捶得他气血一阵翻涌。鼓声息时,隐隐还能够听到那坛上牛哞猪嚎,惨烈无比,然后那股浓稠的血腥味袭来,令他心中更不是个滋味。 【唉,牛兄、羊兄、猪兄,但愿你们九位兄弟,嗯,下辈子可做个人吧。】 他实在是听不得这些,只得在心中给自己打趣。 又过了一会儿,那号角止了,但战鼓却未停歇,周到随众人直起身来,便见那力士们早已架好三鼎,三鼎内分别摆着牛羊猪三牲的脑袋,这便是祭品‘三牢’。 自古至今,神州大地躬耕立祠,当下,君主之下,不许无故宰牛。除非祭那至高神明昊天上帝,也就是俗话中的老天爷,这‘九牲三牢’已是祭祀中的最高规格。 然后周到又有幸能见到一位奇怪的司命礼官,这司命官职被称做‘卜官’。 这哥们儿一身普通玄青礼袍打扮,脸上却涂成了花脸猫。只见这人恭恭敬敬走上祭坛,正冲着那三牢站定,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得深深施了一礼,这便在那供案上依次拿起,连饮了满满三爵(注:青铜酒器)酒水。并起三指占了牲血,自天灵涂到下颌。 之后,这哥们儿忽然“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浑身一阵颤栗,便开始在这祭坛上神神叨叨得一阵起舞,那舞蹈诡谲怪异,四肢极不协调,周到生怕这哥们儿一个步子迈错了,便就此摔倒。 直是令观者看得心中极为不适,后脊梁骨一阵恶寒。 周到一脸懵逼:【这是啥?唱?跳?rap?】 待他翩翩起舞,陶冶了一番情操之后,浑身上下又是一阵激烈颤抖。随后翻起了白眼,直愣愣地垂着脑袋站在原地,整个人都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这时,那为首的礼官赶忙上前,对着这哥们儿深深一揖,然后也不知对着这位询问了些什么,随身掏出三枚贝铢和一个刻满文字系着红绸的龟壳递给这哥们儿,便见这哥们儿嘴里又念念有词,将贝铢放到龟壳内一阵轻摇,便将贝铢洒在了地上,一连掷了六次。 周到瞪大了眼睛:【啊——他这业务我见过!】 待这哥们儿卜爻完毕,忽然就像是小便憋得久了,然后酣畅淋漓得开闸泄洪似的,周身又是一阵激灵,脑袋都快摇成了拨浪鼓,然后‘砰’的一声,一下子栽倒在这祭坛之上…… 【啊,这……适才我看到先生在玩乩童起乩,自以为自己刀枪不入,没想到,乩没起到,挂了!】周到几乎没能一口憋住,喷出笑来。 当下便另有礼官将此卜官搀起,这卜官适才卜了一爻之后,似是耗费了毕生心血似得,脸色煞白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此时他整个人看上去,竟然神色萎靡,虚弱不堪……待他接过身旁礼官记录着爻卦内容的绸子,认真地看了会儿,又拿手指推演了一番,这才对主祭礼司命官又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被人搀扶着下了坛。 随后,这司命一挥袖袍,直直站定了,沉吟了片刻,这才拖着长音大声唱道:“水官临福,兹感孝荫,涎指动焉,啖食不济,增祭,双脚牢牲,七鼎——” “呜——” 只听那身周的号角声再起,周到见大家又俯下身去长长作揖,他心中纳闷,这怎么又拜上了,这水官就不嫌麻烦嘛。他偷偷扭头向伍沔望去,只见伍沔紧闭着眼睛也不知在寻思着什么。 周到心想,这么大的号声与鼓声,自己在这伍氏人群角落里偷偷嘀咕两声,旁人谁又能听到,遂大着胆子偷偷询道:“老伍!” 那伍沔睁开一只眼,好奇得向周到瞥来,只见周到脸上正偷着乐,低声笑道:“小点声,他们听不到,我问你,这怎么又拜上了?” 伍沔当下不动声色,小声回复道:“收笑!回避祭祀双脚牢牲。” 【祭双脚牢牲?】 周到一时纳闷,便又好奇询道:“这不是都祭过了,怎么还祭?祭什么?鸡鸭鹅。” 只见伍沔脸上的横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沉声道:“加牢七鼎,你没听到呐?今年雨水不怎么勤,水官爷爷要吃要喝,这不就加上了……你就别问了。” 周到正待回话,突然听见有一队人上了这祭坛,他抬头望了眼,不由浑身一颤,眼睛瞪的像个铜铃一般,整个人都傻了! 过了一会儿,周到直是忍耐着,将满口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伸出作揖的双手也被他捏得煞白,额头青筋凸起狂跳不止,用力闭上双眼,摇了摇头,努力想要去将适才看到的那些从脑海擦掉,但脑海里却满是那一幕幕清晰的画面: 他适才只看到一队兵士手中牵着绳索,绳索上绑缚的不是鸡鸭,也不是牛羊,而是一双双的手掌,人的手掌! 那些被牵引之人赤条条的,只有裆部系有粗烂麻布,他们就这么被人牵引推搡着,带上了这如玉石一般,光洁浩大的雄伟祭坛,祭祀那伟大的,光辉的,神明的祭坛! 他们的口中也被塞满了破烂麻布封堵,口中似乎是在呜咽着,脸上也写满了骇人的惊恐,脸上涕泪横流,浑身都在不住的颤栗,被绑缚的他们动作同样诡谲,比那卜官更甚,可那丑态又无助的动作却让人根本笑不出来,那是对生命的本能追求,比怎样震撼眼球的舞蹈都要更加令人窒息。 周到刚刚那一眼只能看到四个人,两男两女,最小的小女孩比阿贝还要年幼一些。她似乎还不知道稍后在她身上会发生一些什么可怕的事情,脏兮兮的消瘦小脸上,此刻写满了疑惑与错愕。 这四张脸!这四张脸!如何能够在他的脑海里擦去?想来,毕生也难以忘记,恐怕,随着时日的加深,那四张面孔也只会愈加深种,生下根,发了芽,根深蒂固。 伍沔见他这副样子,大概能够猜出他看到了什么,便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立刻出手拽了一下周到袖袍,沉声道:“莫看!脏了眼!” 周到睁红了眼睛,偏过头来看他,一双眼睛都空洞洞的,陌生的吓人,自那‘太簇楼’之后,伍沔便领教过了他这身臭脾气,心里一时毛毛的,立即便沉声告诫:“你就当那卜官作孽!这事儿谁敢管?老周,可千万别犯浑!这是掉脑袋的,你擅敢动一下,阿包阿贝都脱不了身!” 周到听了,胸膛一阵起伏,稳了好一阵心绪与鼻息,这才小声沙哑地挤出了一句:“干我什么事。” 他收回了双手,直起身来。 他攥紧双拳,却紧闭双眼,再不敢去看……还好,除了老伍,他这无礼的行为也因旁人紧闭的双眼给忽视掉了,人群里没有人能够看到一个直挺挺的渺小身影,就这般突兀的混迹在他们身旁…… 在这姑苏,在这十余万人的下元祭礼上,没有人注意到他,就像也不会去在意那些个‘双脚牢牲’一般。 李白在心中咆哮:【此等陋习!受之安敢称神明耶!?】 “咯咯。”周到颤抖着,此时轻轻的笑着,却又无奈的笑着,因为咬紧的牙关,他的笑声是如此的奇怪,嘴角被他紧紧咬下一块,淌下一抹猩红。 【老李!】 【老周!忍耐!别做傻事!】 【嗤……这就是神明吗?】 【你……又想家了?】 【不……我不回家了!我要把这里变成家!】 李白此刻没有一丝犹豫:【那就去做吧!】 又是一阵腻腻的腥风袭来,周到几乎作呕,随之号角声停息,一众虔诚的人儿直起身来,伍沔扭头打量了周到一眼,只见他仍然死死紧闭着双目,脸上却一片宁静,似乎是睡着了一般。 之后司命官又说了些什么,周到再也没有理会。 十牢祭鼎被力士挑起,向平江河行去,周到也没有理会。 众人尾随伍尚和一干童男童女来到这平江河岸献牢,他也没有理会…… 他就像是一只牵线木偶一般,由着伍员与伍沔在一旁拖行走完了全程,任凭二人如何操控,他都只是机械性的做着。 直到这祭典来到了尾声,所有人都混杂在一起雀跃狂欢。 待那些童男童女脸上洋溢着欢笑,愉悦得将腰间挎着的竹篮捧起,将装着的豆泥一枚枚撒向河水中,他只是怔怔地瞧着。 看着眼前所有的陌生人都是那满含愉悦的欢闹场面,周到回过了神来。 他努力假装着,学着周遭所有人一般,挂满了欢愉的笑容。 他不愿格格不入,不想孤零零的,只想跟旁人一起去分享这盛大祭典的幸福喜悦。 只不过此刻,那些快乐,他却是再也体会不到了。 这时的他就像是一个孩子,只觉得很委屈。 当童子童女们抛洒完豆泥,一干孩童嬉戏笑闹着争相上前哄抢,一干长辈眼含无尽满足地看着他们玩闹。所有人都载歌载舞,去享受这份喜乐美好,品味这份浓浓的幸福欢愉…… 他只是大笑着,与开心的陌生人手牵手,围着篝火,一起舞蹈。 但目光,却未能投向这边几十万人的隆重喜庆狂欢。 他的眼睛不时望向不远处的河上,那里有着一艘孤零零的大船,那船上载有七尊上着封条的大鼎,正被力士们扛着,一一掷入河中。 只有他知道,此时躺在这伶仃阴冷的河底,在这其中某尊鼎内,有着一张脏兮兮,充满疑惑的少女面孔。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二十三章 瓷庄开市 下元节次日。 姑苏城内清早,此时街道上也没几个人在活动,大概是昨夜祭礼狂欢,大家身子都乏了,现在许是在被窝里正睡得香甜。 却只有城南早市处,那周到改建完成的瓷庄,此时扩建好的那一排临着大道的北门前,七八道门墙正开了一道,零零散散的有二三十人在此处聚集着。 那领头的黑脸虬髯,此时正美得合不拢嘴,不是伍沔,还能有谁。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便在这瓷庄等了,围在他身边的有十几个瓷坊伙计,剩余的便是一干家奴。他脸上喜滋滋的,在这冷冷清清的早市上,也不管认不认识,逢了路过的人就笑呵呵地招呼。 没过多久,伍员和韩钰也后脚到了。这韩钰昨晚祭礼落幕便被伍尚留在府中住下了,听伍员说他和周到今日有个什么瓷庄开市,这一大早便跟着来凑热闹。他们这会儿带来的人也不少,身后还有几个健卒滚着两面厚皮大鼓。 伍员远远地看到叔父便遥遥作揖,脸上也是喜庆异常:“阿员拜见叔父,是阿员懒惰了,今天这重要日子竟让叔父先脚在市前等了。” “别给叔父来这套,偶是昨晚半夜就睡不着了,哈哈。”伍沔毫不在意,根本没藏着心事,只是乐呵呵地道:“也不怕阿员你知道,叔父盼着今儿个可有段日子了,要不是老周拦着,换偶这脾气,咱自家这间瓷市上月便开了门!” “呵。” 伍员听了他的话,想乐又不敢乐,直是一转话题,询道:“那周先生呢?怎不见周先生在此?” 伍沔只是一阵摇头:“嗨,他啊,昨晚回来非要拽着公输老哥拼酒,这会儿,怕不是俩人还倒着哩。” “哈哈。”伍员终于可以放声笑了,这就很美。 “啊——” 那韩钰忽得又是一抒心中所愿,直是遗憾道:“唉,早知有这月色佐酒,昨夜我就跟你们一起了!失策,失策。” 三人这便又闲聊一阵,伍员和伍沔便令着这宅里宅外的奴人们一起将这市前装扮了,架起了红绸,摆好了大鼓,搭起了高台,早前约好的一众走遛班子,随后也赶了过来,此处逐渐也便热闹起来。 再说周到一早昏昏沉沉的,便听到这他这小院外四处动静不止。 他龇牙咧嘴的忍着那头疼,一边呻吟着,一边在魏蓝的伺候下洁了面。 对着盆中倒映着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在发着什么呆,忽的拍了拍脸颊,震了震精神。 这才领着魏蓝出了小院,寻那另外两大股东去了。 此前伍员和伍沔拜访的本地豪绅便不少,尤其是临近商铺的主人家一个也没敢落下,昨夜里伍员又约好了一些结识的各地名流,还有那伍家各支叔伯,今日里要宴请的人属实不少。 根据周到的安排,今日的主角,大东家伍沔,他一边要抽出空来和各位友人见过,一边还要紧盯着这北市,稍后在那北面开市礼上还要唱福词,先是与诸位乡亲熟络,然后再一起热闹热闹,身上的事情可不能算少。 伍员稍微轻松一些,他主要便是在正东门处接待诸位观礼贵宾,然后伺候着这帮大爷吃好喝好。 周到的担子反而最重,他抢了伍沔最喜欢的活计,今日当上了司仪,一手安排了若干活动。本来伍沔对此颇有微词,但是随后听了周到讲这司仪还兼顾乐师,茶师,还有什么拍卖师的。他只寻思了片刻就尊从心的旨意了,心甘情愿的将这司仪之位交了出来。 趁着早间空闲,周到在前堂小楼里正悠闲的陪着公输班和韩钰。此时,小楼前厅里摆放着一个个朱红长案,每张案上都独独摆了个款式不同的白底青花瓷器,周到此时不免小小自豪一把,拿着那些个精美瓷器对着韩钰一顿臭显摆。 韩钰看着那些个玲琅满目,美轮美奂的瓷器,自然又是一阵欢喜,一时追问不停,讨教起了研制过程。周到和公输班在一旁跟他细细讲解,他也只听懂了个七七八八,直是用了各种华丽的辞藻将两人一通夸,直把二人夸得迈开了腿,叉起了腰。 之后公输班又向韩钰打听起了他师父秭归左徒的情况,从公输班的话里,竟然还与这屈灵均是旧识。韩钰立即改称了‘风寒’,竖起二指施了个奇怪的礼节,周到一时也看不懂他们这礼法,也不去猜他,但却被韩钰这名字给逗乐了。 他一时开起了玩笑道:“御风寒,御风寒……你这名字倒像是个感冒灵的好牌子。” “唔?”韩钰一时摸不着头脑:“何解?” 周到尴尬的咳了声,便简单搪塞了一遍:“咳咳,这个,在我的家乡……” 公输班和韩钰却是听懂了,那韩钰不禁大呼:“原来如此,怪也怪也,想我这师门别号,在你那家乡竟是个治疗伤风症的方子。” “哈哈。”与家乡有关的一切,周到听了都万分高兴,不由大乐:“嘿!不愧是感冒灵,还挺灵。” 此前韩钰和公输班还真没经历过取绰号的事情,韩钰一时新奇,却也是推脱笑道:“莫要玩笑,叫我子风便是。” 周到大笑:“好的,感冒灵,没问题,感冒灵。” 他这个古老的词汇啊。 这韩钰向来是率性而为,本来今日他约了那一众挑战者,在此外不远处的寒山寺比文斗诗,眼下却瞧这瓷庄热闹,他也懒得去了,直道那群狗皮膏药自会寻来,却是拿着那些个新奇好看的瓷器细细把玩研究,爱不释手,看他那直勾勾的目光,说不得一会儿还要歌以咏赋。 之后,周到带着魏蓝也去忙活了,留了公输班于此地,任他对韩钰再次显摆起了茶道来。 待周到来到北墙门市前,只见此处正敲着锣,打着鼓,红绸四处,喧嚷一片,好不热闹。 此时的街道直接被乡亲们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大道上接踵摩肩,人头攒动,各个瞪大了眼,伸直了脑袋看热闹。那大道北侧便是一条河道,此时河里还有撑船路过的,到了这里也驻了竹浆,乐乐呵呵地瞅着那敲锣打鼓。 周到不由给自己开起了玩笑:【丹丹老师啊,我们这才叫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呐。】 伍沔和钟阿宝站在一旁,笑红了脸,见这人气聚的也差不多了,当下便按照此前与周到排演的流程,站上了一处临时搭起的高台。 “咳!” 他尽力使自个儿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挥手止了那锣鼓,这才重重的咳了声,露出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咧着大嘴笑道:“众位乡亲们呐——哈哈,偶是住在咱们城外‘沙潭里’给大家捕鱼的伍叔四,伍沔!昨个儿想必大家都赶着去祭礼,都挺高兴的,也累坏了吧,嘿嘿。” 他这开场闭口不谈瓷庄开市,直是跟大家套着近乎,说着说着他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那帮乡亲直是一阵大笑起哄。 “高兴!”这是一位热心群众。 “累的俺昨晚钻被窝儿都不敢瞅婆娘!”这是一位有想法的群众。 “哈哈哈。” 伍沔也跟着一阵大笑,然后按了按手,控制着现场节奏,这才又笑道:“诸位乡亲们啊!昨日里赶着去那祭典啊,累得偶腿肚子都打颤,城里的那些个热闹是一点也没敢凑,没敢瞧。凑着巧了,今日偶老伍在这城里开了个庄子!早市上花钱请了几波走遛儿杂耍的老板儿,想再给大家伙儿耍耍,给乡亲们热闹热闹,嘿嘿嘿,偶老伍也没看够呐,大家说好不好呐?” 他这几嗓子下去,街上看热闹的那真的是炸开了锅,乐开了花,群情激动,直夸这老伍是个顶呱呱的好乡公,氛围火爆一时。 伍沔也不耽搁,按耐着他那颗耍威风的心,直接乐呵呵的走下了台,将舞台交给了一帮走遛儿杂耍的老板儿们。 此时这瓷庄门前,有赶着做生计依依不舍溜的,也有些小同志,女同志,老同志赶着来凑热闹的,却是人气越聚越旺。周到看在眼里,笑在心中,见这地方几乎都快挤不下脚了,直接给伍沔使了个眼神,伍沔立刻会意,向奴人交待了一番,自然是余下节目用不上了。 待这耍猴的也过了一遍场之后,伍沔又挂着他那一脸亲切的笑容走上了舞台。 众人正看得乐呵,虽然说他是这里的主人家,花了钱的请乡亲们看热闹,但被他这一打断,多少还是有些不满。 周到私下与他排演多遍了,群众的心理细节反应自然也与他详细教导过,他此时自是晓得此番,乐呵呵的往台上一站,便连忙说道:“哈哈,这耍嘴的,翻跟头的后面还有!偶老伍今晚回家便是被婆娘闭门在屋外也管够!”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伍沔又压了压手,趁着火热的节奏跟上,便笑道:“诸位乡公叔嫂,光看热闹得不了实惠,那多没劲呐。” 他正说着,一干家奴抬了个案子上了台来,那案子上白莹莹的上好瓷碗瓷壶瓷杯皆有,伍沔随手抄了一个阔口大碗,乐呵呵的走到台前,对着一位热心大爷笑道:“这位伯公,您年纪大,识得多,偶老伍手里的东西,您可瞧见过?” “年纪大,听不见——”那大爷指了指耳朵,摇了摇头。 伍沔又憨厚的挠了挠脑袋,又大声嚷嚷了一遍。 这就!很合理。 那大爷听了,瞪大了眼睛仔细瞅,然后便又摇着头,也扯着嗓门儿,拉着长音,大声喊道:“没见过——偶瞧这东西是个碗吧——这碗白啊!润呐!这宝贝是玉琢的吧?是那天上的神仙用的吧?偶没见过,你快收了这宝贝吧,白晃晃得刺眼呐。露了宝,晚上叫贼给惦记啦——” 周到在某个角落看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位老伯,晚上加个鸡腿。”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二十四章 场外活动 周到远远的便给伍沔使了一个眼神:咱们正儿八经的场外活动,是时候开始了! 伍沔自然会意,手上的话也不停,对这位热心大爷笑道:“哈哈,劳您老爷子关照。” 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举起那个碗在台前走了一圈儿顺便理了理思绪,这才又大声讲道:“诸位叔公伯嫂,偶这东西啊——确实不是这人间的宝!偶有一回上山砍柴,遇到一头白鹿,那鹿可白啊!偶看见了,那偶当时就得拜啊,求这鹿爷爷给偶一个发财的方子,偶一直想发财啊,嘿嘿……” 众人本来瞪大了眼睛正听着那《伍沔奇遇记》的故事,这会儿正听得入神,随着伍沔一抓后脑勺儿,那台下乡亲们也便一起哄笑起来。 伍沔这才又接着说:“那白鹿爷爷不理偶,偶直是跟着他老人家一路啊,兴许那鹿爷爷被偶聒噪得烦了,这才吹了一口仙气,他老人家头顶上的一根白毛可就落到了偶的手中啊。” 众人听得一时入了神。 那伍沔又道:“偶激动得浑身乱颤啊,就想着许是祖上坟头儿冒着青烟儿了,只管叩拜这位鹿爷爷,哪料那鹿爷爷对偶说……” 众人见这伍沔讲着讲着忽得又停下了,心中一阵瘙痒难耐,却只见这伍沔深吸了一口气,满脸委屈的大声道:“他老人家说,这仙根赐给偶是让回到家里造福乡邻的,可不是给偶发财的,只要偶办好了鹿爷爷的交代,他便使了仙法,赐了福气给偶,让偶遂了心愿,如若偶不听差遣,那就让偶一生困顿潦倒,再也尝不到肉的滋味!然后偶一觉醒来,没错,那些原来都是偶做的梦!偶一时遗憾不已啊,正坐在那床头叹息,可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正听得入神,也不答话,只是眼巴巴得瞅着他。 伍沔这才一拍大腿,再次兴高采烈的大声笑了出来:“偶就瞅见有一卷书简正躺在偶的枕头旁边,那竹简非竹非木,非玉非铁,也是白莹莹的,轻的很呐!偶正见那竹简上刻着五个大字‘白公造瓷篇’!然后偶的手哆嗦着翻开了这简,只见这简里写的那都是造瓷的仙法,原来啊,那白鹿公便是在天上专门给各路神仙们造那锅碗瓢盆的,那些个锅碗瓢盆不是咱们地上的铜器陶器啊,人家神仙用的宝贝那叫白瓷!你们可别说偶老伍在吹牛,各位您瞧好了,便是偶手里的这只!” 伍沔将手中白瓷捧在手里,高高举起,此时那只阔口大碗,恰巧反射着阳光,碗身泛起莹莹柔光,通体更加白润了三分,充满了仪式感。 当然,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偶然,清早这台子该搭在哪里,其实也是提前计划的一部分。 众人此时全部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伍沔手中高举的白瓷,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这见识仙珍的宝贵机会。 过了会儿,那台下逐渐有窃论声响起,开始嘈杂起来,场面一时乱哄哄的。 恰此时,只听人群中有一声厉喝突兀间响起:“伍家四叔,你休得炫耀!莫不是忘记了那鹿爷爷的交代!” 这位仁兄,鸡腿也有了。 那伍沔赶紧摆出一副惊慌模样,收了那高高举起的大碗,直是不停摆手道:“安敢忘焉,安敢忘焉!偶老伍今天开这个瓷庄就是为了给大家带实惠的,以后这宝贝白瓷啊——它再也不只有神仙老爷们才够得着用了。偶老伍今天啊——免!费!送!” “啊——?” 台下众人不由惊得呆了,一时间这台下竟然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伍沔将众人神情一一印在眼底,转过身去将瓷碗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案上,然后又拿起那案台上的一个竹筒,那竹筒中装有许多竹签,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伍沔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却见那伍沔又转过身来,再次踱上台前,将那竹筒在手中轻轻晃了晃,这才又挂起招牌似得和煦笑容,朗声道:“诸位睦邻!这瓷器制作属实不易,偶老伍倒是想全送呐,可这宝贝制作成本颇高!有懂烧陶的长者应该能懂偶老伍话里的意思。偶老伍也是苦思了好久啊,终于想到了一个公平的好法子——偶这手中筒内有签五十!上面标好了数字。稍后偶会将这竹签撒向台下,待大家伙儿分了这签,拿了签一到签九者,九人今日各得这白瓷宝贝一件!众位睦邻可要做好准备呐!” “啊——?” 这会儿的人家哪里见过伍沔这般阵仗,直接就又听懵了,但也有反应迅速者,二话不说,悄摸摸的便往前挤。 然后,这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向着伍沔这处高台卖力拥来,直将那台子推得‘吱呀’作响。 这场面可不在计划之中啊。 伍沔心底一时都打起了颤,连忙依着流程,草草大喊了声:“诸君——预备!” 众人下意识紧盯着他手中的竹筒,屏住了呼吸…… “三。” “二。” “一!” 伍沔连忙快速地唱完了三个数字,大手一挥,将手上竹签尽数撒向了人群…… 这可是抢钱呐! 所有人都不禁睁红了眼角,憋红了脸脖,鼻息都粗重了三分,每个人都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张欲满喷火的生动面容。 且看这老叟,手疾眼快得接住了侧旁少年身前飞来的一签,此刻那运动神经就像是重回了十八岁。那老太带着和善的笑容,从身旁一妇人手中顺走了一签,功成身退,隐于幕后。一位大婶眼瞅着脚下被人踢来了一签,偷偷左右看了看,当下人群激愤也不敢捡起,直是将这签藏在了脚下,气沉了丹田,像一尊铁塔似得,挂满了笑容,任那人潮汹涌,她自巍然不动。三五个孩童连忙躲开了人群,站在圈外笑嘻嘻得瞧着。 待这阵骚动过后,却见场中众人,有脸上写满愉悦的,有一脸不知所措的,更多的,却是遗憾叹息的。 “可有中签者?”伍沔大声询了一句。 那群众里顿时一阵火热议论。 “我!” “偶中啦!” “呸!” “我也中了!” “刘家阿婶!你这东西,是走了狗屎运了!” 那台下反应不一而同,伍沔也不管他们,直是乐呵呵得将中签者一一请上台来,在那一众羡慕而又嫉妒的眼神中,挨个给九人颁了奖。 那九人站在台上,各个小心翼翼的将那白瓷宝贝般搂在怀中,乐得脸上像是绽放了一朵牡丹花。 那伍沔随意走到一位大妈身旁,清了清嗓子,便亲切的问道:“阿太!跟大家说说您现在的心情。” 这大妈不是别人,正是适才深藏功与名的那位。她此时得了一件大大的白瓷瓶,只见她那满脸褶皱绷得都平坦了不少,那一口门牙也只剩了三五颗,却是精气神十足。 她此时只顾着笑,也不多话,堪堪乐出了俩字:“高兴!” “哈哈哈……” 台下又是哄笑一片。 伍沔也跟着笑呵呵的开起了玩笑:“阿婆,这样,偶这会儿可心疼,偶老伍出五个银布,您将这白瓷卖给偶吧?” 那大妈听了眼珠子骨碌碌得在眼眶一阵打转,然后立即抱着这瓷瓶远了伍沔一步,只说道:“哎呦,想你这伍家四叔也是个地方上的信人,大伙儿瞧见都眼熟得紧呢!你平日里那也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的,怎得偏今日说话还不算数哩?老婆子在这人前得了这宝贝,那是昊天老爷的意思,你莫想着要在人前将我这宝贝诓走!” 说罢,她竟是也不理伍沔,抱着瓷瓶转身便抢着步子溜下了台。 台上众人见这老太起了先,寻思着自己怀里那可也都揣着重宝呢,也连忙将怀里瓷器抱得更紧了,有的还直接塞进了衣内,藏了个结实,不约而同的远了这伍沔,随着那老太便抢着往台下躲。 “哈哈哈……” 好吧,这颁奖的过程,属实也没能按着他们的计划走。 第二卷 人间烟火气 第二十五章 万人空巷 “哈哈……” “伍家四叔,这会儿可肉疼啦!” 不过这台下仍是一阵起哄,场面一时火爆异常。 伍沔故作憨样,又抓了抓脑袋,暗自理了理头绪,忽得想到了周到教他的那句:这天下,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才又装作一脸委屈的样子,大声道:“嘿!偶老伍今日敢开这瓷庄,那说话自当是言而有信的!这阿婆可真是寒了偶老伍的这颗心呐……乡亲们!只有他们这些个小肚鸡肠的得了宝,你们开心不?乐意不?” “不乐意!” “俺也想要!” “四叔!你莫不是要再分一些给偶?” 恰此时,一个浓眉大眼,黝黑的健壮汉子也扯了嗓子起哄道:“伍家乡公!我觉得这九件也不够大家分的,不公平!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呐?” “不够分!不公平!” “不够!” 现场众人,一时群情激愤不已。 随着伍沔超常发挥,这场中节奏又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上。 伍沔双手再次压下,一脸的不情愿,当下只是苦笑:“好吧……既然大家伙儿觉得偶老伍不公平,那偶老伍今个儿打破了脑袋也得让大家伙儿高兴!” 他忽然往人前一指,正指到了那个卖力起哄的黑大汉子,质问道:“好汉子!你觉得偶这仙家宝贝白瓷是大白菜地里生得不成?偶来问你!你说这白瓷价值几何?” 那黑大汉子也不怵他,直是道:“这白瓷虽好!即便是千金不换又怎得?但我没有,我便不稀罕!” “你——”那伍沔似是被人怼得一时哑口无言,忽得气的笑了:“好好好,罢了,罢了!今日我就依你!” 那黑大汉子立即便咧嘴笑了,他这开心却是做不得假。 角落里,周到看着这汉子,淡淡一笑:【丑大,你的鸡腿,也稳了。】 那伍沔环视众人,脸上再次挂上了谦逊和煦的笑容:“既然大家都觉得偶老伍不公平,又如此喜欢白鹿爷爷赐下的宝贝,那偶老伍今日里开市,便把牙打碎吞下去!这白瓷,偶只卖这个数!” 正说着,他便高举右掌,手上五指齐张。 那丑大看了,立即大声询道:“你这宝贝莫不是要卖五十金?!” 伍沔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那丑大又道:“这鹿公的宝贝,即便是只卖五金,可我们这些个穷哈哈,又有几个能购得起?!大家说对不对呐?” 经历了这么多的弯弯绕,众人再被他这么一撺掇,脑袋里现在都成了一团浆糊,也没了自己的主意,下意识就随他一齐起哄,只道这玩意儿卖得太贵了,谁也买不起。 伍沔也不恼,仍是露着那副和蔼的笑容,按压了一下双手。众人就像是被驯服的猛兽一般,本能的就停下了乱哄哄得七嘴八舌,伍沔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般,心里那个美啊。 他这才又摇了摇头,对着众人开口了:“不要五十金,也不要五金。” 当下众人听了那伍沔的话,心中暗暗一喜,可脸上却都连忙掩饰,就像是生怕那伍沔发现了端倪一般。 谁料那伍沔一摆手,又大声喊道:“这还不够!”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是憋在胸间,瞪大的双眼渐渐又喷出了那充满欲望的火焰。 伍沔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高声道:“白鹿公的话是什么?还有谁记得嘛?啊?!他老人家可说——这仙根赐给偶是让偶回到家里造福乡邻的!造福相邻的!什么叫造福相邻呐?!各位睦邻请告诉偶——!” 他此时攥紧了拳头,重重地挥向了天空:“五银偶都不卖!听懂掌声!!” “蛤——?五银都……那是……那是……” “啪啪啪!” “啪啪——” 一众激动的乡亲们心里似藏有狂风暴雨,一时间激动难平,立刻奉上了雷鸣般的掌声! 待那掌声响起,伍沔便依着演练时,周到设计的动作。 当下,他熟练的紧闭了双眼,仰起头来,张开了双手,去拥抱着这些观众们给予的掌声,一脸陶醉…… 那掌声逐渐平息,这时,又有于台下等候了许久的瓷庄总管掌柜走上台来。 他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恭恭敬敬的将竹简奉上:“主人,吉时已到,该唱福词,开市了。” 伍沔喜滋滋的将那竹简卷开,看了眼那些早已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想着赶紧花俩钱去抢购一番的群众,他露出了一个满含‘我懂你们’的微笑,轻咳了声道:“咳!偶这福词不像别的店家,好话说尽了都道不完,总共就俩字,实惠——!” 说完他一翻竹简,将那两个大字正对着众人,然后他便像是亢奋得不能自己了一般,将那竹简高高得抛起,再次振臂高呼:“睦邻们啊——还接着咱们的继续讲!不要五金不要五银,没错!只要五个铜布!五个铜布能买啥?!五个铜布,你买不了吃亏!五个铜布,你买不了上当!你买个陶锅,烧水,半晌水不开!你买个陶杯,倒水,那杯子烫手!你买个大碗,盛饭,那碗捧着手都酸!但是!睦邻们!你今天,可以买到那天上白鹿公的仙瓷!白啊,轻啊,薄啊,好看呐!泛着宝光玉气呐!五个铜布!今天只要五个铜布!偶伍沔到底公不公道?听懂掌声——” 这个伍家四叔可真是个大善人呐!他这会儿可是明摆着心里清楚得很,知道自己可赔着钱呐! 激动的群众们立刻便再次奉上了喜极而泣的愉悦掌声! 待那掌声渐落,伸展双臂,做飞翔状的伍沔,尽自己最大的嗓音吼道:“咱们可是奉了白鹿公的仙旨呐!可不敢让睦邻们久等呐!伙计们都抖擞抖擞精神,手脚麻利了!开市——” 这就如同一个信号一般,似乎所有人的耳旁都响起了一声惊雷:“阿米尔,冲!” 周到只见眼前这些围观的群众们,一窝蜂似得便直奔那门市前去了。尤其是那些个年纪稍长,深刻体验过生存不易的大叔大妈们,那门板都还没卸下来两三板,他们便凭着自身各种灵巧的姿势钻了进去。 周到看在眼里,感动在心,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一幕我见过啊……那一年,家门口超市里的鸡蛋打折,大清早,超市卷起了卷帘门子,那些个可爱的大爷大妈们也是这么做的。】 【等等!这门市?门市?该不会?是从我这里来的吧……】 他一时愣在了这火爆的现场。 从这天上午开始,整个姑苏都发生了一件令人极其震惊的事情。人潮开始不断向这城南处汇聚,一时间竟比昨日下元解厄祭典祈福更甚,真可谓是万人空巷! 至于伍沔曾许诺过的余下走遛儿杂耍节目……呵呵,谁还记得?所有人都不在乎了,此时伍家四叔若敢打岔反悔? 哼,他不卖一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