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藏仙》 第一章:成神 昶明二十三年,除夕夜,再有一个时辰便是新年。 成神坐在于老汉渔船的桅杆上清闲,眺望着月湖镇家家户户的灯火,背后清爽的海风来自大昶唯一的内海凝海。七年前,成神和同窗常宝一起拜师月湖镇渔夫于老汉,而今日是他十六岁成年及冠的诞辰(大昶百姓十六岁成年及冠)。 每年除夕,天还未亮,住在医馆的成神和青竹巷的常宝来到码头,一身酒气的于老汉领着两位学徒一起出海捕鱼,傍晚时分而归。随后挑选出上等的鱼虾送去蔡家酒楼,余下的一些由成神和常宝挨家挨户送给月湖镇的老主顾们。 一来月湖镇的百姓能在新年吃上美味的鲜鱼,二来鱼价略高于闲时,多挣了些酒钱的于老汉已经醉倒在船舱内酣睡入梦。 两人一直送鱼劳碌到深夜,才回到船上煮了锅鱼汤果腹。成神看着常宝头上的铜亭冠,想到了前些天他贱买的那顶缨冠,相比之下,虽价廉但并不物美。 船舷处,因为身段太重爬不上桅杆的常宝打着饱嗝,“成神师弟,俺娘说,过些日子托媒人向那红院的程生月提亲,她瞧得上俺不?” 成神摇了摇头,凡是月湖镇未出嫁的平常女子,常宝他娘已托媒人快提了一遍,“那程生月心高气傲,和师兄并不相配。” 红院是月湖镇年少女子学做女红之处,位于供堂生读书的正堂隔壁。成神口中的程生月,与他们同岁,一同在月湖镇正堂读过书,三年之后,成神和常宝不再读书,跟随于老汉学习捕鱼,而程生月则听从父母安顿来到红院学习刺绣纺织。 程生月人如其名,模样清冷美丽,身姿亭亭玉立。迩来半载,习惯早起的成神时常在已经干涸成田的月湖旁,远远地看见她拿着一把剑来回挥舞。 听王之雒讲,程生月并非月湖人氏,而是祖籍镜湖。程家世代以铸器为业,效力于大昶吏、户、礼、兵、邢、工六阁之中的工阁铁业之下的通州器院。 天火之灾后,移州之风兴起,程家祖父带领家眷门徒移至祁洲。论辈分,程生月应称程家祖父一声二爷。程家本来由她爷爷主事,奈何命短,爷爷走后,程生月的二爷接管了程家大大小小的事务。 程生月的父亲程砚对铸器毫无兴趣,父亲死于天火之灾后,程砚便带着刚出生的闺女举家从镜湖镇搬到了百里之外更加悠闲的月湖镇。 这个举家除了人以外还包括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程家祖传的一柄古剑,剑名月升,是程家世代铸器的传承象征,一直以来由程家的嫡长子保存。 然而远在祁洲的程家祖父并没有忘掉这把象征身份的信物,所以半年前给程砚写了封信,信上说半年后,程生月的四叔程韫会亲自来到月湖镇取剑。 信上说的很委婉也很明白,程韫是一名仙士。若想取剑,手无缚鸡之力的程砚是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的。 得知此事后,心浮气盛的程生月便开始练剑,她想要守住这把传承之剑,守住自家主脉的尊严。但她一个门外汉,就算胡乱挥舞十年的剑,也敌不过一个青年壮汉,更何况一位仙士。 如果她的爷爷没有死,如果那场人间炼狱般的天火不曾来过就好了,程生月曾不止一次这般想过,那么现在她应该是程家上下疼爱的大小姐,可以每天随心所欲的吃喝玩乐,而不是整日和一堆针线打交道。 整座通州,有程生月这般想法的人数不胜数,因为天火之灾后,他们有的失去了亲人,有的失去了家园,更多的是失去了美好的明天,一切的不幸皆来自十六年前的那场天火。 大昶史记,昶明七年,除夕子时,天火降于通州十湖、流荷、青封、织霞、萍水、天山等共计十一郡,烧毁房屋十万余户,死伤昶民近百万。天灾之威,史无前例。 是夜,星火灿于斗牛之间。须臾,夜如明昼,数道天火奔雷之势而落,随后如同千军万马掠过星河,降于通州十一郡。通州太御史李晚棠强行破境,由搬山境暂时来到浮云境,取十湖郡九湖之水,连降七日,克灭天火。以通州相邻之州剑州、桓州、祁州望去,通州笼罩在一片蒸汽热浪、熊熊火光之中。 这场无妄之灾让后怕的通州百姓兴起移州之风,大多流入三座邻州,余有孤老寡孺四余万,多数安置在十湖郡。 成神从三太婆的口中得知,他和妹妹成仙便出生在这样一个不眠之夜,一出世便失去了父母,身为医者的三太婆碰巧救治并收养了两人,随后来到月湖镇开了一家医馆。 在月湖镇长大的成神,一直到现在也未曾出镇,据他所知,月湖镇的很多百姓都是那场天灾的受害者。 他的师父于老汉天灾之前滴酒不沾,但失去妻儿的打击太大,如今整日烂醉如泥;他的师兄常宝失去了父亲,加上常宝看着一脸憨傻,所以常母的提亲才会被屡次婉拒。 小镇打更沉闷的锣声将成神思绪拉回,昶明二十四年了。 “成神师弟,俺该回家睡觉了。”常宝打了个招呼,跳下船舷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成神伸了伸懒腰,爬下桅杆,他也该回医馆了。医馆位于月湖镇的最东边,一路上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粉院送的红灯笼,点缀的整座小镇格外安详美好。 粉院是月湖镇上最大的胭脂作坊,一个名叫陈兮裳的瑶州人所开,说起粉院,则要说起月湖。 自从月湖之水被李晚棠取走之后,便干涸成了湖田,随后长出了一种名为胭脂天的花,此花极为珍贵及稀少,多数生长在遥远的瑶州,其花瓣极为适合用来做胭脂。 几年过后,月湖镇的妇人们慢慢把月湖胭脂卖的小有名气,格外受十湖郡百姓喜欢,但胭脂户各自为营一盘散沙,这个时候,陈兮裳来到了月湖镇,祖籍瑶洲的她出生在经商世家名门望族。 不到一年,陈兮裳成功把月湖胭脂运作成销往大昶各州的瑰货,并开办了这家粉院,制作胭脂的同时,教导月湖镇的胭脂户如何种植、采摘、制作、包装等一系列胭脂手艺。 成神之所以这般清楚,是因为粉院和医馆只有一墙之隔,他从小耳濡目染,经常和成仙一块趴在墙头看着粉院里的工匠们忙的热火朝天。 站在医馆门前,成神推了推那从里面反锁上的门,看来他又得去于老汉的船上凑合一晚了。锁门的人是妹妹成仙,因为每次成神回来的时候都很晚,医馆的门又上了年纪,一开一关声音很吵,经常吵醒她,索性睡觉前把门锁上。 回船港的路上,蔡家酒楼门口,成神遇到了钟良钟先生,后者便是月湖镇正堂的尊师,教过他读书写字,成神拱手俯身做了迎师礼,钟先生点了点头,两人擦肩而过并未言语。 正堂是正教在大昶施学的最小场所,遍布大昶每座城镇。在大昶,无论男女,孩童六岁后必须要在正堂读上三年书,习文学字,略知一二,这是自昶太祖开国以来便定下以正治国的谋略之一。 正教便是昶太祖开国定下以正治国谋略之中的正,正教以正言、正行、正心、正国为立教之本,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正教一直是天下第一的正统学教,教诲着无数大昶学子。 对于大昶百姓而言,正教是人生中必不可少也重中之重的一个阶段,每位出生在户籍上的孩子,从蹒跚学步,到青黄之龄,六岁入正堂,称之为堂生。 三年后,便要选择是否继续读书学习,是则要去正院或正府,一直到十六岁,方可获得大昶科举名额。正院是指上千学子一同学习的地方,此时学子称之为院生。而正府是各郡正学最盛最出名的正院扩编而来,人数往往近万之多,正府里的学子称之为府生。 《大昶律》中明文规定,其一,凡适龄不入正堂者,其父母劳役三年,罚昶银五两;其二,每郡至少五所正院。十湖郡的五所正院分别在镜湖、桑湖、夕湖、晟湖、温湖五镇。 除此以外,正教最为大昶百姓熟知的是分为君臣两派,争论千年不休。君派以远离庙堂为己任,不以功名为荣,只为教书育人,臣派则以正国正天下为壮志,成为天臣入千古殿为毕生所愿。 成神记得,钟先生是君派,后者来到月湖也有十余年了。成神一路走过月湖镇的衙门、红院、乐坊,又回到了于老汉的船上,船舱柜子里放着成神备用的棉被。 不远处年久失修的渡口响起嘈杂动静,成神顺着瞧去,一艘客船缓缓靠岸。 在他记忆里,来月湖镇的客船少之又少,这个宁静温柔的小镇,很少有外地人士来访。 第一位从客船出来的是一名女子,孑然一身,眼神冷漠又好奇,四处张望,看到并打量了下夜幕里的成神,随后径直向月湖镇走去。 借着朦胧的光影,成神看到女子的容颜后,便觉得要比月湖镇最好看的程生月还要惊艳。 第二位船客是一位老翁,两名膀大腰圆的船夫一个推一个拉,吃力的推着老翁的书箱,最后实在搬不动,累的气喘吁吁,下了船的老翁却轻轻背起书箱便走。 办事拖沓的船夫让最后一行船客的很是不满,他稚嫩的声音嫌弃道,“劳烦移步。”一名孩童牵着一位负剑老妪下了船,仰头问道,“三师姐,我们到月湖镇了吗?” 随后客船没有过多停留,消失凝海平静的夜色之中。回到船舱的成神,铺好被窝躺下,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第二章:唯有剑影无迹可寻 天一早,熟睡的成神被醉醺醺的于老汉踢了踢,看到成神醒了,坐在一旁的于老汉揉了揉他那浑浊无神的眼睛,大声问道,“你怎么睡在这啊?” 成神边打哈欠边起来穿衣收拾被褥,“成仙锁了门,回不去。” “哦。”于老汉闷哼一声,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咙,闭起眼自顾自说着,“过了正月十五,我带着你和常宝,好好捕上它个千儿八百斤的大鱼。” “昨晚除夕,蔡大国那小子的酒楼在卖一种名叫屠苏月的新酒,一壶昶钱十两,非要送我一壶,不好喝不好喝!一点也不烈,咱啥酒没喝过...去年元宵,我带常宝去歌湖镇喝了一宿。常宝他知道,你问常宝,常宝?常宝!” 成神早已习惯,他离开船舱前,给只穿了一件单衣的于老汉,盖上破旧的棉被,“别喊了,常宝在青竹巷呢,他听不到。穿上衣服再喝。” “哦。” 成神对于这个一年四季离不开船也离不开酒嘴里嘟囔个不停的醉汉师父,只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心酸。 昶明二十四年,新春佳节,十九州千千万万户的百姓都在走街串巷的拜年。 回到医馆的成神还未坐下,三太婆便让他给昨夜喝多的几户人家送去醒酒药。 后院还未起床的成仙呼呼大睡着,好吃懒做的她在月湖镇乐坊做学徒,十六弦筝她学了几年,一首曲子也未学会,经常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不过乐坊坊主墨女却格外喜欢古灵精怪的成仙,任其自由自在。 三太婆对于成仙也是有求必应,格外放纵包容,对于成神,则完全相反,闲暇时间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包括洗衣、做饭、磨药、送药、采药等等。 成神对此从无怨言,他从小便清楚,如果没有三太婆,他和妹妹成仙就不会活到现在,而做哥哥的,辛苦一些也理所应当,只要成仙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 送完醒酒药的成神回到医馆,三太婆又递给成神一个包裹,成神问道,“送去哪户人家?” 三太婆一脸淡然,“是给你的,新年新衣服,去换上吧。” 回到后院自己房间的成神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出自月湖镇红院的新春百福衣,这种上等蚕丝的布料一尺就要昶钱三两。 最上面一件是轻薄舒适柔软的男子内衬,雅称叫做日裳,成神再穿上宽松的灰色下袴,套上履袜。大昶自建国以来,从天都而兴起,慢慢形成以外裳华丽尊贵,内裳整洁舒适为主的穿衣风格。 素雅云青色的长衣直到成神脚踝处,三指宽淡紫色的绒带围成衣襟,两肩的悬山顶让人英姿飒爽,长衣上面每隔几寸便用雪色的蚕丝绣着一个福字。成神从包裹里再拿出一双布履,大小正合适,最后带上匀腰,上面正中间镶着一枚铜铸福字。 门外传来成仙的声音,“穿好了没?” “马上。”成神正在犯难,因为桌上还有那顶前几天他刚买的缨冠,做工粗糙不堪,色泽暗淡老气,实在不配和身上这百福衣一起出现。 最终,成神还是没有选择带上缨冠,推开门,便看到一身银月荷裙的成仙头戴一顶铜鎏蝶舞靛荷发冠,背着手笑嘻嘻的上下打量他一番,点了点头,“红院的新春百福衣确实好看!不过缺了点什么。” 随后,成仙伸出一只手,“压岁钱!” 成神早已备好,记事起每年春节,成仙都会向他讨压岁钱买吃买喝,小时候的他也会把三太婆给自己的那份再送给成仙。 看成神如此配合,拿走压岁钱的成仙也不再卖关子,背后的另一只手拿出一顶价值十两昶钱的铜亭冠,踮起脚尖给成神带上。 “再带上这个,就什么都不缺了。” 看着妹妹成仙手里的铜亭冠,成神心里暖暖的,心如明镜的他从小便能看透月湖镇每一位百姓的脾气本性,妹妹成仙虽时常耍弄于他,但成神知道妹妹只是天性活泼古灵精怪,并未做过伤害他的事。 成仙两只手捏着他的嘴角向上扯,“笑一笑嘛,你都不怎么笑!” “别傻站着了,奶娘和王之雒来拜年了,快出来。”成仙跑跑跳跳离开了后院。 第一个来给三太婆拜年的是医馆唯一的学徒王之雒和他的母亲,后者是成神兄妹小时候的奶娘。天火之灾失去父亲的王之雒从小乖巧懂事,聪慧好学,神智异人,所以才会被三太婆看中,成了月湖镇药馆的接班人。 成神眼中,王之雒的城府和心思都格外缜密,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井井有条,医术也日渐精进,是月湖镇人人夸赞的年轻后辈。 但从小一块长大的两人交情并不深,因为成神更愿意和憨厚老实的常宝一起玩乐。 第二个来给三太婆拜年的是月湖镇正堂的钟先生,钟先生本名钟良,暮州人氏,正教君派传承,亦是羽阁仙士,师承暮州春熙阁君派剑修朴乱,如今境界停滞在本命境。 十年前,二十四岁的钟良离开暮州游世,寻找破境契机,辗转路过月湖镇。碰巧月湖镇正堂的老先生驾鹤西去,再加上困扰他多年的失眠癔病被三太婆医治好了,所以钟良便留了下来做了月湖镇的正堂先生。之后的每年春节,钟良都会前来给三太婆拜年。 第三个来给三太婆拜年的是程生月,后者和三太婆的交集还要从那柄祖传之剑说起。 话说半年前,程生月的父亲程砚收到来自祁州程家祖父的信后,整日闷闷不乐。虽然他从不喜欢铸器这份行当,但这柄古剑是父亲亲手交付与他,让他好生保管。 可如今眼看就要辜负父亲的嘱托,半年时光之后,那身为仙士的程韫前来索剑,该如何是好?一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程生月,便开始了冲动又没有任何价值的练剑。 看到程生月在月湖旁练剑的不止成神一个,还有经常带着王之雒采药的三太婆。王之雒疑惑这程生月为何练剑,三太婆随口将程家的事告之。王之雒开玩笑的提了一嘴,“成神好像喜欢那程生月。” 几日后,三太婆来到月湖旁,看着程生月杂乱无章的挥剑,和后者做了笔交易。三太婆会让程生月如愿以偿,守住那柄古剑,守住程家主脉的尊严,代价就是日后要嫁给成神。 满脸汗滴的程生月站在那里,格外楚楚动人,她家的事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可眼前这位医馆的三太婆全都知晓。程生月沉默了一会说,“如何守住?” 除夕前几日,程生月的四叔程韫如约而至,本命境的他一脸惊然看着这位凡夫俗子的侄女,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叫你一声四叔仁至义尽,今日你我论剑,月升,胜者取之。” “程生月,你莫要胡闹!”一旁的程砚上前便要夺剑交给程韫,但持剑而立的程生月一脸愤怒决然。 程家院落门口,程韫耻笑着示意程砚且慢,“与你论剑,天大的笑话!我一剑,可削去半座山陵,一剑可断河摧林,胜你易如反掌。奉劝侄女你还是放下月升,回屋摆弄针线吧。” 一句戳到程生月痛处,她脑海中谨记着三太婆风轻云淡的话语,“尽管出手。” 程生月双手握剑,如平常胡乱挥剑一样重重劈下。远在医馆的三太婆轻轻挥手,只见程生月手中的月升剑挣脱束缚,飞掠而去。午后阳光正盛,万物皆有其影,唯有剑影无迹可寻! 程韫右手一痛,他低头看去,易如反掌的掌被月升一剑斩去,掉在地上染红着泥土。 程韫愣着那里,他引以为豪的本命境修为,却在一位凡夫俗子面前不堪一击,怎么会这样?! 随后月升游弋而返,径直停在程生月面前。 这一幕实在太快太无常,平民百姓的程砚看的目瞪口呆,一动不动,而那程韫脸上再也没有任何谈笑风生,无尽的恐惧笼罩而来,他连背后的剑都来不及出鞘,忍着剧痛捡起断掌,落败而逃。 程生月握住月升,静静看着手中之剑,心中竟然认为除了三太婆的帮助外,她起早贪黑练剑的毅力和天赋也功不可没,从此程生月的内心更加孤傲自大。 程生月给三太婆拜了年后,并未立即离去,而是一边和成仙聊天,一边装作不经意间看向成神,后者闲来无事正在碾药。 成神察觉到了程生月的目光,两人轻轻对视,从小到大,程生月和成神的言语次数屈指可数。成神想起了成仙让自己多笑一笑,便对着程生月露出一个满是白牙的傻笑。 程生月则连忙起身回了家,她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成神的傻笑让她误以为三太婆之所以帮自己,是因为成神在背后打她的主意。 一想到天仙般的自己要和成神这般碌碌无为的臭渔夫成亲,程生月就觉得一阵恶心,可三太婆的存在,她纵使再多埋怨,也不敢违背诺言。回家的路上,程生月一时愤慨的想着,大不了以死明志。 月湖镇医馆内,三太婆和成仙闲聊,一旁的成神还在碾药,拜完年归来的王之雒一进门便说着,“新鲜事,月湖镇来了两位客人。” 第三章:天下人间十九州,有缘人自会相逢 “谁来了?谁来了?”无聊的成仙被勾起兴趣,王之雒坐下喝了杯水一一道来。 钟先生的尊师从暮洲而来,一位瘦瘦的老头,背着个破旧的书箱,就是昨夜成神见到的老翁。 十年未见,朴乱这次来月湖镇,一是来帮徒弟破境,二是来给钟良说亲。一见面,朴乱便当街数落着钟良,“十年了,连第二封信你都懒得写啊你,心里还有没有咱这个尊师?”后者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随后,朴乱索性坐在书箱上,给看一旁热闹的月湖镇百姓讲起来钟良的故事。 钟良的童年只能用悲惨两字形容,他有一个久病卧床的母亲和一个嗜赌如命的父亲,钟父稍有不顺心,便对母子二人拳打脚踢。 为了带着母亲逃离这个根本不是家的地方,年幼的钟良找来一扇破旧的木门,用绳子将母亲捆在木门之上,用他那小小的肩膀硬生生一步一拖,带着母亲走到十里之遥的外祖母家时,两肩已是血肉模糊。 来到外祖母家后,除了再没人打骂他外,钟良的日子并没有多么轻松,他要跟孤苦伶仃的外祖母一起砍柴、农忙,每天还要去医馆做工,好换来母亲所需的汤药。 昶明帝登基那天,普天同庆,外祖母偷偷去镇上酒楼,准备给瘦弱的钟良捡些别人吃剩的鸡鸭鱼肉,不知是脚滑还是人群推搡,钟良的外祖母从楼上跌落,活生生摔死了。 外祖母死后,严冬随之而至。大雪纷飞,十一岁的钟良看着家徒四壁仅剩的几钱昶钱,第一次进了赌馆。正在赌馆打发时间的朴乱,暗中帮助钟良连赢十把,就在钟良觉得这个冬天他们母子二人有救的时候,衙门的官差破门而入。 被关了一天一夜后,嘴里一直念叨着娘亲的钟良一刻未睡,飞奔着跑回家中,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娘亲望着门口的方向满脸担忧的走了,她担心弱小的钟良在外又受了欺负,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又没吃饱。 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玉簪,这是母亲在她出嫁时相赠,只是她却没机会亲手再赠给儿媳了。 自责到极致的钟良,难以面对那张除了担忧没有任何杂念的脸庞,这让他以后的岁月里都被梦魇困扰。倘若让母亲知道自己是因为赌才被关了一天一夜,想到这里,钟良便不停用力的扇着自己。 好奇的朴乱一路跟着钟良,听着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看到眼前的一幕,深深的内疚让朴乱收了钟良为弟子。那枚玉簪后来也成了钟良的本命物,如今无法破镜也是因为这个心结,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医馆内,三人听完王之雒绘声绘色的讲述后,各有所思,三太婆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闭目养神。一旁的成仙已经哭成了泪人,抽噎着说,“钟先生童年好惨。” 成神听完内心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知道钟先生的故事竟是如此悲凉。 王之雒喝口水润了润嗓子,“另一位客人和隔壁粉院的陈兮裳有关。” 九岁的陈东山从瑶州而来,是陈兮裳离家后素未谋面的亲弟弟。 陈东山千里迢迢来到月湖镇,只是为了见一面姐姐陈兮裳。因为陈东山被瑶洲有着千年传承蓬莱阁的阁主亲自收为关门弟子,即将踏上一条和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修仙求道之途,此去经年,不知多少时月才能再入凡尘。 陪陈东山一起的人是他的三师姐,修为辰命境,寸步不离只为护他一路平安无恙。 人间的各个朝代随着风云日月,变换着帝王将相,但正教、天教、羽阁,这三大宗门数千年来,从未有过一丝改变。 其中羽阁是大昶对于仙士各自门派传承的统称,取自羽化而登仙,又分为剑修和心修两大流派,顾名思义,剑修以剑入道,力拔山兮气盖世,心修以心入道,群仙见我尽低眉。 大昶十九州,两千九百五十六座羽阁,其中两千余座皆是剑修。 无论哪种流派,修为都分为四大境十二小境,第一境:气府、第二境:天命、第三境:日月、第四境:谪仙。 气府境又分为通窍、铜身、辟府,羽阁修仙的根本基于人的身首、四肢、身腹各八窍,共四十八窍。每年夏末,羽阁为新入仙士聚学讲义,直至秋令,每座羽阁的道义典藏传承千变万化。 秋令之后,冬寂而来,仙士坐幽雅静谧之处,思典藏而神游,通身心四十八窍,一窍曰神思,二窍曰善恶,三窍曰争锋,四窍曰仙道,五窍曰忘忧,六窍曰不空,七窍曰璇玑,八窍曰天衢.... 愚笨之姿,数年之久;平庸之姿,三年之期;卓越之姿,一年而已;天才之姿,数月而成;天道之姿,寥寥数日;谪仙之姿,一日而尽;神仙之姿,一念之间! 通窍之后,便是苦修,浴风雨雷电,沐雪露霜尘,岁月无期,不惧刀凿斧刻,不受病扰疾患,遨游天地而不自损,直去浮云而不自停,当为铜身。 从铜身境开始,剑修和心修有所不同,剑修披星戴月的铜身要比心修悠然自得的铜身更加强韧刚柔,水火难侵。 总之,铜身之修,越是刻苦,越是强韧。 铜身之后,便可辟府,身腹八窍交汇成府,可纳天地之灵气。到了这一境才算真正踏入了修道求仙之门。 成神听着王之雒绘声绘色的讲述,有些神往。讲到兴起的王之雒转而神色有丝遗憾,“不过咱们几个肯定成为不了那呼风唤雨的仙士了。” 成仙听的津津有味,很是不解,“为什么不能?我听你说的有趣极了!我说不定就是你口中的神仙之姿,一念之间!” 王之雒摆了摆手,“绝无可能,因为人出生之时,四十八窍皆为半通,随着年月逐渐闭窍。一旦过了十六岁,四十八窍则会永久闭合,所以羽阁只收十六岁以下的弟子。” “啊!”成仙立马把头上的铜鎏蝶舞靛荷发冠取下,拽着王之雒,“人家才没有十六岁呢,月湖镇有你说的那个什么羽阁吗?快带我去!” 成神看着被成仙拉着走远的王之雒忍俊不禁,后者还在一本正经的劝说着,“月湖镇哪会有羽阁!十湖郡都没有,最近的羽阁远在青封郡呢!” “那我不管,你带我去!”“我的姑奶奶,换一个要求好不好?”“那勉为其难带我去蔡家酒楼吃顿好的!我肚子早就饿了!”“...” 回过思绪的成神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样,昨夜从客船而下的,不是还有一位年轻女子吗?她去哪了? 时辰已到午时,打更锣声走街串巷的响起,成神放下手中的药碾,回到后院的厨房开始生火煮饭。 就在成神做饭的工夫,一名年轻女子左瞧右看的来到了医馆,如果他在便会立即认出,这便是昨夜客船那位孑然一身的女子。 昨夜来到月湖镇后,女子站在干涸的月湖旁有些始料未及,她拍着脑袋,埋怨自己竟然忘了昶明七年天火之灾,李晚棠取走九湖之水灭火这般重要的事。 大概是因为在花寺镇悬崖上的宅院待了几十年,这次剑州之行,兴奋的她想做的事有很多,比如先来十湖郡看看那志怪典籍中所记载的野魅到底是何模样。 书中说,野魅乃天地灵气汇聚而生,诞于山水之间,性情与人无异,有善有恶,千奇百怪,往往藏于山林、湖泊、江河等处。在人间,野魅还有个更笼统更广泛的称呼,叫做山水神。女子特意路过十湖郡,就是为了满足一颗好奇心。 对于野魅而言,山林也好,湖泊也罢,都相当于它的本身,如今月湖早已干涸,月湖野魅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扫兴而归的女子在月湖旁坐寐了一晚,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绕着月湖镇走走瞧瞧,眼前这座陌生的小镇,一切都格外新奇。 与世隔绝了数十年之久,她的最终愿望是回到遥远的故乡。女子名叫阿仙,没有姓氏,没有户籍,她虽读了万卷书,但一里路也未行过。 阿仙知道面前的月湖镇隶属通州十湖郡,通州以北便是剑州,剑州以北便是北海,北海万里之外的极北之地才是阿仙的故乡,妖域。 是的,阿仙是一名岁妖,非人也。 阿仙避开热闹的人群,终于寻到了一处清净的地方,椅子上只有一位睡着的老婆婆。她自顾自的来到医馆药柜前,好奇的拿起各种草药,思索着这些都是何物又有何用,一会摆弄药碾,一会翻看药书。 三太婆翻了个身,阿仙感知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刚刚还在熟睡的老婆婆,此刻正一脸有趣的盯着她看。 阿仙连忙放下药书,准备离去,三太婆随手一挥,阿仙顿时停下脚步,全身如石一动不动。 三太婆看的出阿仙不是人,有些惊奇,“趁着还在人间,老太婆我没别的念想,就想多听几个故事,你的故事肯定比这座小镇的都有趣!别着急也别怕,我听完你便可以走。” 此时动弹不得的阿仙惊恐之余,想起书中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很清楚,在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婆婆面前,自己那相当于辰命境仙士的修为,微不足道。 没等阿仙开口,成神刚巧端着做好的饭推门而进,三太婆起身,再次挥手,须臾之间,一道符纸落成,阿仙竟然活生生变成了一尊手掌大小的木雕,被三太婆随手放在了药柜上。 一切都发生在成神进门之前,毫不知情的后者摆好碗筷,看了眼门口,此时妹妹成仙应该在蔡家酒楼吃的大快朵颐。 午饭还未吃完,月湖镇一位百姓便火急火燎跑到医馆,请三太婆给他时日无多的老母亲吊上一口薄命,一去一回的三太婆便忘了药柜之上的阿仙。 闲着的时光反而过的有些缓慢,夜晚来临,繁星璀璨,成神的晚饭是成仙从蔡家酒楼带回的残羹剩饭,坐在院落看星星的他,想起了白天王之雒的话。 “人一旦过了十六岁,便会自动闭窍。”成神心想,仙士到底能做些什么?真的能长生不老吗?会不会飞天遁地?真的有神仙吗? 胡思乱想的成神打着哈欠回屋睡觉了。 成仙房间里,玩闹了一天的她,躺在三太婆的腿上轻轻睡着了,无人在意的星空中,十六年前星火闪烁的斗牛之间突然再次煜耀,一瞬过后。成仙睁开了双眼,恍如隔世。 “我睡了多久?”成仙坐起身来,从语气到神色,完全变了。 “十六年。”满脸笑意的三太婆说,“你终于醒了。” “这里是?”成仙一脸陌生的看着这原本属于“她”的房间,三太婆慢慢道来,“人间。” “十六年前,你被打入轮回跌落人间,我趁着天门的缝隙下凡,寻你而来。天火便是你的转世异象,寻到你时,你旁边刚好是同日同时出生的成神。” “我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你,只好一起带在身边。后来才知道成神不是你的转世,这些年我一直等你醒来。” 成仙闭目无言,前尘神仙的记忆慢慢融合,“人间好玩吗?”,三太婆点点头,“还算凑合,听了很多故事,多是些爱恨情仇,悲凉疾苦。醒了的你和我一样,可以不受人间万物法则的限制,随心所欲,但也不能太过放肆,把人间搅得一团糟可不行。” 三太婆催促道,“走吧,天门之剑如今藏在通州萍水郡的北牧城,剑开天门后,你我便可回到天外天。” 昶太祖开国以来,千年历史长河里,带领着大昶亿万黎民流芳盛世的除了二十位帝王之外,还有正教、天教、羽阁三大宗门。 大昶天下十九州,四百八十郡,三千六百城镇。有个秘密至今无人知晓,那就是每座城镇都藏有一把神兵之剑,得剑者无论高低贵贱,野魅妖人,皆可直入天命境。 成仙点了点头,她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不停的祈求着,求她写封信再走。成仙下床拿过纸笔,为人间的自己给成神写下了一封诀别信,放在了医馆的桌子上,随后点了下自己眉心,自此,那个古灵精怪的成仙烟消云散。 “成神哥哥,我走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来日方长,勿念,勿寻。古云,天下人间十九州,有缘人自会相逢!” 漫天星河,斗牛之间归于平静,月湖镇医馆只剩下睡梦中的成神还有一个变成木雕被遗忘的阿仙。 第四章:冷月在渊,耀而不光 大年初二,成神做好了早饭,如往常一样敲了敲成仙的门,催促对方起床吃饭。一向早起的三太婆不在医馆,估计是带着王之雒采药去了。 没感觉到任何不对的成神从后院推开医馆偏门,准备清扫一下医馆角角落落的灰尘,一进门便看到了王之雒。 “早,你没和奶奶一块采药去?”成神打着招呼。 王之雒神色复杂,失落万分,他将手中的诀别信递给疑惑的成神,“走了,师父和成仙走了。” 云里雾里的成神不明白王之雒一大早说些什么,“什么走了?”低头看完信后,连忙跑到后院,推开成仙的房门,里面一切如旧,只是少了本该呼呼大睡的妹妹成仙。 怎么会这样! 他回到王之雒的面前,急迫的问道,“什么时候?” 王之雒从墨迹推算两人离去的大概时间,他停顿了一会说,“昨天夜里。” 成神拿着信冲出门外,一路飞奔着跑在月湖镇通往桑湖的官道上,放眼望去,没有半点人影。他脱力的蹲在路上,喘着粗气,神思一片空白。 坐在医馆的王之雒,手指不停敲着桌子。在他眼里,任劳任怨的成神反而很聪明,因为成神给他的感觉是内心很通透,只是懒得计较。去而复返的成神此刻满身汗水,两人再次见面,成神愤怒的抓住王之雒的衣领,一把拽起。 “为什么不早些告知我?为什么!” 王之雒脸色平静,丝毫不惧的撒着谎言,“师父不许。”成神无奈的放开王之雒,站在那不知所措,只能一遍又一遍看着成仙写给他的诀别信,泪悄然而落。 一旁的王之雒想好了措辞,一边整理衣领一边提及医馆的地契,“昨天夜里,师父临走前将医馆托付于我。师父则带着成仙回了故乡,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月湖镇。” 王之雒很坚信,师父这一走,没有任何理由再回来。 这些年跟在三太婆身边,他偶尔见过几次三太婆点石成金,呼风唤雨的神奇场面。王之雒心里一直认定,自己的这位师父不是凡人,而是隐居江湖的羽阁仙士。 “故乡是哪座州哪座城,师父没有说。成神,咱们和师傅的缘分到此为止了,我觉得你需要时间静静。明天记得把医馆地契给我。” 王之雒没有过于多说,谎言说的越多破绽越大。对于三太婆和成仙的离去,他很是遗憾,遗憾自己没能跟对方一块离开,遗憾自己错过了一份天大的机缘。 成神喊住就要离去的王之雒。在月湖镇百姓眼里,可以尽管吩咐他这个闷葫芦,因为成神从不拒绝。 但如今,没有应下的成神还反问道,“为什么奶奶不亲自给你?” 王之雒脚步未停,言语没有丝毫停顿,“因为走的匆忙,忘了。” 医馆之内,只剩下孤单影只的成神一直静坐到傍晚时分。三太婆带着成仙离开月湖镇的消息渐渐传开,月湖镇多数人家听闻后都很惋惜,惋惜小镇少了位妙手回春的医者。 唯有程生月听到后,再三确认,开心的大笑不停。这些天她倍受煎熬,苦恼自己一时冲动,竟拿自己的人生做赌注。如今三太婆竟走了,那与其的约定自然不用再遵守,心情大好的程生月甚至希望,三太婆这一走最好寿终正寝,死了最好。 程生月打定主意,明天上午她便去医馆,好好羞辱一番某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臭渔夫,以解自己这些天的心头之恨。 成神和月湖镇的交集一直很浅,浅到几乎无人在意他。 夕阳西下,冷风呼啸。师兄常宝一脸担忧的来到医馆,他给成神带了几个刚出锅的肉包子,怕路上冷了不好吃,便揣在袖子里。 成神看到常宝拿包子出来时,手臂被烫的通红,一边数落着他一边去药柜拿药,“包子那么烫,师兄提着便是。” 常宝嘿嘿笑,“俺皮厚,不打紧的。俺娘包的,成神师弟你快吃,冷了便不好吃了。” 成神给常宝涂上药膏后,大口吃着肉包子。常宝神秘兮兮的又从袖子里掏着什么,成神好奇的停嘴,看着常宝掏出几瓣剥好的蒜,小心翼翼的说,“这个可不烫。” 两人相视大笑,常宝和成神闲聊了会便走了,成神心情好了一些。 孤家寡人的感觉很冷清,再没人吩咐他忙东忙西,再没有人事事欺负他。从小到大,成神把妹妹成仙当做自己的全部,从未做过真正的自己,因为他怕有天会和师父一样,成为借酒消愁的苦命人。 看着桌旁的扫帚,成神弯腰拾起,继续着打扫着医馆,或许忙碌能让他好受一些。成神清扫着药柜上的灰尘,抬头看到了一尊人型木雕,他疑惑的拿起,记忆里医馆好像没这个东西。 这尊木雕女子栩栩如生,有着仙子般的容颜,只是眼神中满是惊慌。木雕身前贴着一张符纸,成神越看越觉得木雕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没多想,随手撕下符纸。 顿时,医馆内天地灵气四射而出!手中如捧烈日握疾风,成神下意识丢掉木雕,手臂挡在面前,紧闭双眼。 这道出自三太婆之手的灵符叫做封敕,可以无视人间众多法则,将阿仙变成了一尊木雕。如今成神撕掉封敕后,它本该物归原主,但三太婆已不在人间。 只有成神身上还留有一丝丝三太婆的气息。成神只觉得右手手心一痛,封敕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被解开封赦的阿仙由木雕变回原本模样,发现这道符纸临走之际竟无缘无故掠去了她的灵珠,让她失去了释放仙法的能力。 人有气府,妖有灵珠,吐纳天地灵气,是释放仙法的根本所在。 这道封赦之所以掠走阿仙的灵珠,是因为要隐藏气息。倘若三神婆在,它也就无惧这人间法则。如今若不藏匿在灵珠之内,只会被人间的天地法则抹灭。 医馆内四处凌乱的灵气渐渐归于平静,成神睁开双眼,却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突兀站在自己面前,吓的他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静静对视的两人都认出了对方,成神看了看右手,木雕不知所踪,他确定眼前女子便是除夕夜从客船而下的那位,“是你。” 阿仙没有言语,上前握住成神右手。成神来不及欣赏眼前这沉鱼落雁的容颜,他的手心突然炽热如火,痛如刀割。 在阿仙眼里,那道符纸卷走自己的灵珠便消失在此人手心处,现在她震惊的发现,灵珠竟藏在这凡人的第十六窍冷渊窍中,自主运转吐纳着天地灵气。 灵珠感应到阿仙气息,运转的更加快速,一部分灵气回到阿仙体内,让其暂时重新获得施展仙法的本领。之所以是暂时,是因为失去了灵珠也就无法存放灵气,阿仙体内的灵气很快便会流失殆尽。 剩下的灵气,则冲刷着成神已经封闭的窍门,第十五窍尺泽。换句话说,这道封敕携带着阿仙的灵珠,已经帮助十六岁的成神通了第十六窍冷渊。 “冷月在渊,耀而不光。” 可眼前这位及冠的少年,四十八窍早已逐窍闭合。 倘若被天下三千座羽阁知晓此事,一定直呼绝无可能!数千年来,没有人通窍不是从第一窍神思开始,也没有人十六岁四十八窍闭窍后再通窍成功。 阿仙看着因为灵气冲刷窍门而手臂颤抖痛苦的成神,放开了手。她紧蹙娥眉,一脸郁闷,自己第一次入世便稀里糊涂失去了灵珠,阿仙不知道如何是好,书里未曾记载过这般离奇的事。 昨天夜里,阿仙眼睁睁看着将自己封印的老婆婆带着一个女孩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回来。之后又从成神和王之雒的对话中得知到很多信息。但无法言语的她绝望的以为自己余生要像一块木头度过。 随着阿仙放手,成神手心的疼痛消失了十之八九,他连忙站起身来,吸着凉气不停搓着右手,离阿仙远远的。 “没事看什么野魅呀!”阿仙很是后悔,可再怎么后悔来月湖镇也晚了,她只能将错就错,指着准备从医馆正门逃跑的成神说,“你,你得陪我去剑州一趟。” 成神想趁机去月湖镇衙门报官,眼前这位陌生女子他看不明白,右手的痛让他心有余悸。但阿仙没给他这个机会,靠着体内残存的灵气,施展轻灵仙法守御乘风-卧云仙,轻如鸿羽,闪若惊雷,阿仙轻轻飘去,将医馆正门关上。 “我不想伤害你,你听我说。”阿仙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你手心处之所以会痛,是因为里面藏着我的灵珠,灵珠自行运转吐纳天地灵气,冲刷着你已经闭合的窍门。” 成神看着眼前随意飞舞的女子,如天仙下凡,他惊在那里喃喃道,“你是仙士!?” 阿仙摇了摇头,“你还知道仙士,但世上不止有仙士,我该从何给你说起呢?你别跑,听我说完好不好?” “那就从我的故乡说起。你或许知道大昶天下一共有十九州,月湖镇隶属通州二十一郡其中的十湖郡,通州以北是剑州地界,剑州以北便是北海,北海万里之遥的尽头便是我的故乡,一个叫做妖域的地方。” 第五章:君子怀静,世事藏心 “广袤无垠的妖域是大昶百姓不曾知晓的世界,那里常年冰天雪地,时而长昼时而长夜。与人间最大的不同,那里是妖族的世界。” “妖族分为岁妖和灵妖,其中岁妖与人族基本无异,但岁妖没有四十八窍,寿命却从人族的一百岁变成了三百岁。你可知道四十八窍是什么?” 成神不知道这位女子说的是真是假,这世间竟还有妖族,第一次听说的他点点头,“四十八窍是仙士修道的根本。” 随后成神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的什么岁妖能活三百岁?” “嗯。”阿仙继续说道,“灵妖与人间的飞禽走兽有些相似,千奇百怪,以翼角数量而分强弱。 ” “既然你知道四十八窍,想必也知道人一旦成年,便会自动闭窍。”阿仙指了指成神的铜亭冠,“书上说,大昶百姓十六岁成年及冠,所以你的四十八窍已经闭合。” “因为岁妖身上没有窍门,所以修行和人族仙士不同,第一步叫做,启灵。” “三百年的寿命让岁妖的容颜变化的极其缓慢,二十岁是岁妖成年启灵的年龄。但只有极少数岁妖才能启灵成功,开启属于岁妖独有的能力-灵知,可以敏锐的感知身边一草一木。修为越高,灵知越深广。” “所以除夕夜下船后,我借助灵知一眼便看到了黑夜中的你。”阿仙继续讲述岁妖的修行之道,“启灵之后,便是珠凝境。” “岁妖没有人族的四十八窍,无法辟府,只能将灵气凝水,水聚成珠,吐纳天地灵气,从而施展仙法。” 说到这里,阿仙一脸无奈的说,“而我的灵珠,刚刚不知为何,藏进了你右手的冷渊窍中。” 成神闻言看着自己右手,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 阿仙话锋一转,“原本成年的你,一生也无法通窍成为仙士。如今阴差阳错,我的灵珠困在你的第十六窍冷渊,吐纳天地灵气不停冲刷着你闭合的窍门。若再过些时日,你便成了千古第一个成年后通窍成功的人。” 阿仙再把自己为何来到月湖镇,又如何被三太婆封印说的一清二楚,“那位老婆婆修为深不可测,一定是某座羽阁的仙士。书上说,天下最强羽阁皆在剑州,说不定她们如今就在去往剑州的路上。” 善良的阿仙至始自终未曾想过伤害眼前这位少年,只是此次剑州之行,她要做的事离不开灵珠,“到了剑州,事成之后,我便要回到妖域。那时,灵珠对我而言可有可无。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所以,你是一名岁妖。”成神听完阿仙的讲述,抬头看着这张绝美容颜,不施粉黛的阿仙肌肤如玉,杏口星眸,让人不由心想,她一颦一笑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成神慢慢放下戒备,如阿仙所料,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到阿仙和三太婆,至于那些让他认知翻天覆地的妖族妖域,成神没什么兴趣。 戌时的锣声传来,冷清的医馆内夜色渐浓,窗外月湖镇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萤光点点,只是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 成神放下扫帚,点上灯火,给阿仙倒了杯水,向医馆偏门走去。阿仙连忙问道,“你要去哪?” 成神指了指后院,“给你做饭吃,稍等。” 阿仙也听到了自己饿扁的肚子咕噜噜的叫着,对这个仿佛命中注定的少年好感十足,对方胆识和应变让她想到了书上的一句话,“君子怀静,世事藏心。” 医馆上好的食材还剩一些风干的鱼肉、卤好的猪头肉,成神简单煮了碗粥,弄了两个菜,给阿仙端了过去。 阿仙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也毫无心计,成神坐在一旁看着她吃的风卷残云,问道,“仙士也会饿吗?” 吃完的阿仙点点头,“那是自然,书上说,仙士依靠灵气一月滴水不沾已是极限。”随后阿仙学着书上羽阁剑修仙士的相逢之礼,右手握拳抵在左手,食中两指朝天,“妖族岁妖,阿仙。” “成神。”说完自己名字的成神有很多问题,“剑州离月湖镇多远?需要多久?如何去?” “成神。”阿仙心里默念了一遍,她一天一夜未睡,吃饱后连打了几个哈欠,她没有立即回答,趴在桌子上闭起眼睛,“能不能明天再说,阿仙好困。” 成神没有苦苦追问,他边收拾碗筷边对阿仙说,“不能睡在这里,你若不嫌弃,可以先睡在我妹妹成仙的屋子。” 看着沾床便睡的阿仙,成神轻轻关上门。刷锅洗碗之后,他躺在自己床上看着右手发呆,仔细感受着,手心里那一丝丝温热如涓涓细流,沿着自己手臂向上浮动。 “仙士、通窍、铜身、辟府。”成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那仙风道骨的仙士。 对于阿仙述说的种种,成神相信了大半,至少她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几十年没出过宅院的人,有着一颗纤尘不染的心。 但愿真的如其所说,成仙和三太婆此刻正在去往剑州的路上,自己与其在这座无趣的小镇苦等浪费着年华,不如出去走走瞧瞧。 “天下人间十九州,有缘人自会相逢。”成神看着成仙的笔迹回忆着从前,总有些人离开之后,思念才如隔三秋。 夜尽天明,准备踏上路途的成神收拾着简单的行李,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一些草药,昶钱六十三两是他全部的盘缠,这些年做捕鱼学徒的辛苦钱。 除了准备行李,成神还要去衙门办理昶牒。大昶百姓远游,需携户籍昶牒,以备不时之需。 衙门和红院隔街相望,月湖镇的父母官名叫晏安,天火之年走马上任,是同年正教科举通州臣派文榜千士之一,其子晏缪,弱龄九岁。 从衙门拿着昶牒出来的成神,不经意间听到,晏缪准备启程去往天都最好的正府读书。不过这跟他毫无关系,成神离医馆不远便看到,已经睡醒的阿仙站在门前急迫的张望着。 “你去哪了?”阿仙看到成神,悬着的心才放下,单纯的她没想过成神可以趁机消失不见。 “我去衙门办理户籍昶牒。”成神已经做好决定,“去剑州说不定用得到。我去做饭,吃完早饭咱们便走。” “嗯嗯。”听到成神将随她一起去往剑州,阿仙心情大好,来到后院盥漱等待启程。 医馆外,程生月一身烟墨色长衣,缠束的袖口和均腰皆是四指宽柔,更为深沉的墨色亮布,细细的朱砂圆领里面是白衣月裳。挽起发髻的她头带白玉青莲冠,淡妆薄唇,翩若惊鸿,提剑而来。 自从斩退程韫后,程砚对闺女是刮目相看有求必应,以为程生月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天才,仅用半年时间便可完胜那从小在羽阁修道的程韫。而程生月也没有多言,享受着父母四处的吹嘘和欣慰。 程生月看着空无一人的医馆,看来那王之雒也不在,她更加放心的大喊道,“成神,滚出来!” 准备起火做饭的成神听到后,拿着一根烧火棍,满是疑惑的走了出来。 “你找我?”看到程生月,成神不解的问道。 程生月看着还在装无辜的成神,想起这些天因为这个臭渔夫而做的噩梦,她便怒火中烧,“敢不敢和我论剑!” “我没工夫。”成神拒绝的干脆,转身便走。 “怕了?缩头乌龟!”程生月拔剑而立,嘴上不停嘲笑着,“怪不得一辈子只能当个臭渔夫,被你这样的人算计,是我的耻辱,令我恶心!” 成神停下脚步,没有反驳程生月恶毒的话语,他再次问道,“我不明白,我惹你了?你确定找我?” 程生月冷笑几声,“你装糊涂装的还真像!我不想费口舌之快,敢不敢与我论剑,不敢便说不敢!” 没等成神回答,一个声音响起,“敢,如何不敢?” 阿仙正心情愉悦的等着吃早饭,便听到医馆中有人满口污言秽语辱骂着成神,她灵知散开,看清程生月的底细后,冷若冰霜的来到成神身旁。 “这厮好生猖狂。”阿仙对成神说,“别怕,我来帮你。” “你是谁?”程生月看着阿仙这张陌生的容颜,声势弱了许多。 “不是要论剑吗?”阿仙轻轻牵起成神右手,“你一界凡夫俗子,也配与成神论剑?” 成神感受着阿仙的纤纤玉手软润冰凉,片刻之后,美好的感觉被冷渊窍中加速运转的灵珠带来的疼痛取而代之。 突然出现的变数让程生月不知所措,咄咄逼人的她剑已出鞘,面对同龄人闷葫芦的成神,她毫不畏惧。但面对一副仙风道骨的阿仙,程生月吓得沉默不语。 得到充足的灵气后,阿仙放开手后拿过烧火棍,朝着阿仙走去,“我不管你和成神有什么恩怨,都结束了。” “不要觉得拿一把剑,就可以欺负人!人生在世,天壤之别,你口中的臭渔夫,已经成为你望尘莫及的仙士了。算了,不想和你这种人说话。你想论剑,我便依你。” 阿仙一个念想,使出半灵仙法攻伐-御剑-千乘,只见阿仙手中的烧火棍,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如剑雨而下,悬停在程生月身前,剑气铮铮作响,千军万马雷霆万钧之相,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程生月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她脸色苍白,趾高气扬消失的无影无踪,随着手中之剑跌落,惊吓的程生月转身就跑,一不小心绊倒在地,滚了几圈,狼狈至极的她晕倒过去。 “...”阿仙停转仙法,拿回烧火棍看向成神,以为自己惹了祸,有些委屈,“我还没出手呢!” 成神上前蹲下瞧了瞧,对一旁的阿仙说,“她被吓的昏过去了。”成神一抬头才看到医馆门外的王之雒,不知后者何时来了。 第六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早饭是吃不成了,成神去房间拿上行囊,准备启程去剑州。医馆门外的王之雒目睹了程生月来医馆论剑自作自受的整件事,他沉默着打量医馆内的阿仙,不敢进来。 看到背着行囊的成神向自己走来,王之雒连忙退了几步,成神言简意赅,“医馆的地契,我并不知道在哪。我走之后,你可以四处找找,地上躺着的是程生月,麻烦你医治一下。” “你要去找师父和成仙?” 成神懒得回答,王之雒看着突然变得陌生的成神,和一位女子渐渐远去,他的心中满是无法解答的疑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醒来的程生月会心神不宁疯疯癫癫好一段时间。 离去之前,成神带着阿仙去找师兄常宝和师父于老汉告别。常宝听到成神要去什么剑州寻找成仙,他一再叮嘱着成神路上小心,别着急,一定能找到成仙的。 眼睛通红的常宝将从小带着身上的祈愿石赠与成神,这是他娘在夕湖的天教桃夕寺拜神所得,常宝相信它能够给人带来好运,“成神,这块祈愿石你拿着,早点回来,俺等你一起出海捕鱼。” 告别了常宝,成神来到于老汉的渔船上,师父盖着一床破被子还未醒来,成神轻手轻脚将柜子里自己的被子拿出,给于老汉盖上后便走了。 成神和阿仙离月湖镇越来越远,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月湖镇,放眼望去,满是带着白霜的野草、山丘和空枝的树林,身后的几缕袅袅炊烟成为成神离开月湖镇最后的记忆画面。 “多谢你出手帮我。”走着的成神对一旁阿仙说。“别客气。”阿仙用了一个比喻,“古云,你我一绳草蜢。” 看着成神不明白的眼神,阿仙解释道,“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们接下来去哪?”成神问道。 “桑湖镇,月湖以北便是桑湖。”阿仙对大昶四百八十郡的地理方位了如指掌,“桑湖是十湖郡的第四湖,书上说,桑湖镇有着万亩桑田,家家户户养蚕为生,纺织业颇为兴盛。” “到剑州多久?”成神又问。 “大概两月有余。” 成神点点头,又想起阿仙昨夜飞舞关门和刚才手持烧火棍青云出岫的场面,他很是好奇,“为什么烧火棍在你手里能够如此变幻?” “那是仙法。”一边赶路,阿仙一边给成神讲解仙法,“对于羽阁仙士而言,只有到了辟府境圆满,能够吐纳天地灵气,踏入第二大境的第一境本命境,才能够学习仙法。” “仙法,顾名思义,就是仙士的法术。仙法虽不分品质等级,但分损灵仙法和休窍仙法。损灵指的是释放仙法所消耗气府中的灵气程度,大致分为弱灵、轻灵、损灵、半灵、满灵。” “仙士气府中的天地灵气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消耗过多则需要时间恢复。比如半灵仙法,使用一次便会消耗仙士气府中一半的天地灵气。” “而休窍仙法,是指释放仙法后,四十八窍中一些窍门会暂时休窍。一旦气府八窍休窍,仙士则短时间内无法施展仙法。” 阿仙复述着她在花寺镇那座悬崖宅院里学下的仙法知识,“羽阁仙士为了区分仙法的种类,在损灵的基础上,借用了仙器的分类名称,依次是攻伐、守御、藏拙、福缘。” “简单来说,攻伐仙法以破敌为主,守御仙法以御身为主,藏拙仙法以破境为主,福缘仙法则无人知晓。” 阿仙说的极为详细,“而且每种仙法都因剑修和心修略微不同,比如攻伐仙法,剑修叫做御剑,心修叫做御心;剑修守御叫做乘风,心修守御叫做乘云;藏拙仙法各自又叫做破阵和破境。” 例如阿仙使用的仙法其一名为轻灵守御-乘风-八仙:又称八仙步、卧云仙,剑州万照城青丘阁乘风仙法中身法的最强式,快若惊雷,仙法大成之时,仙士身分八影,轻若鸿羽,卧云而眠。 其二名为半灵攻伐-御剑-九剑:又称千乘,剑州万照城青丘阁御剑仙法中最强式,引九剑而千影,千军万马雷霆万钧之相,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但损灵过半,极难修炼。 剑州万照青丘阁的仙士常负剑匣,剑匣中藏剑数柄,在万照城中极为显眼出众,是城内其他百余座羽阁仙士不愿招惹的存在。 成神聚精会神的听着,他不由自主的心神向往,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当年天火之灾,通州太御史李晚棠,使用藏拙仙法破境直入浮云境,扶摇直上,取九湖之水,救通州万户百姓。 阿仙口若悬河,那读过的万卷书字字浮现,“一些藏拙仙法的使用便附带休窍的后果,也是各座羽阁核心仙士才能修炼的仙法,其中破镜一语双关,既是指境界,也是指困境。” “至于福缘仙法,”阿仙摇了摇头,“书中未曾记载。不过书上说,福缘仙器又被称作神兵。” “怎么样?能明白吗?”阿仙看向身旁受益匪浅的成神,后者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 “所以你是剑修还是心修?”成神问道。 “剑修。”阿仙提了一句便不再多说,“教我的人是剑修。”这一句话有很多信息。成神又问道,“我常听人说天火之灾,那李晚棠破镜由搬山境暂时来到浮云境,他也是剑修吗?什么是搬山境?什么又是浮云境?” 阿仙一一解答,“太御史李晚棠的前半生极为精彩,身为正教臣派的他年少藏拙从幼自学心修成道,无人知晓。因为天下羽阁对于没有传承的野修是人人诛之,犹如过街老鼠,而这李晚棠一藏便是半生。” “李晚棠平步青云一路来到通州一州之主,做了州官。我想原本他一生也未曾想过要暴露自己是名心修野修的本相,然而天火之灾降下,通州百万黎民生死一瞬,心系百姓的李晚棠如何坐视不管,于是不再藏拙横空出世,直入浮云境,取十湖郡九湖之水救百万黎民。” “事后,一向对野修赶尽杀绝的大昶羽阁恍若无闻,因为面对一位浮云境的心修和大昶州官,与其争锋只会两败俱伤。昶明帝念其救民有功,仕途无过,也未追究。只有正教臣派对李晚棠唇枪舌剑,因为千古以来,臣派无一人是仙士的高贵传承被李晚棠破了。” 成神对拯救苍生的李晚棠肃然起敬,“...浮云境...能让天下羽阁如此对待?” 阿仙笑道,“浮云境,只差一步便是第三大境的最后一境日月。成神你现在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要想明白浮云境是什么,则必须从第二大境说起。” “第二大境分为本命、辰命以及天命,本命境除了可学习仙法之外,最为重要的是本命二字,有些仙士穷极一生,也未曾悟到自己的本命究竟是何物。简而言之,人生一世,其命为何。仙士苦苦寻觅属于自己的命数,化为本命之物,以助自身羽化登仙。” “本命物对仙士而言,可以是仙器,可以是信念,需要一生滋养。有了本命之物,方可寻觅辰命。” “日月之间,星河璀璨,辰命指的是时辰和星辰,处在辰命境的仙士,拥有其特定的时辰之命和星辰之命,在其独有的时辰之内或星辰之下,修为提升和施展仙法更加迅速和纯粹。” “辰命之后,便是天命。俯仰天地之间,可取万物法则,天命境的仙士,可在万物法则中摘取一二为之所用,如同呼风唤雨,点石成金。” 阿仙继续说道,“人生百年,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第二大境的每一境对于寻常仙士而言,都要数十载苦苦寻觅,并极有可能一无所获。而第三大境,用遥不可及最为贴切,搬山境仙士,搬山倒海,力破苍穹;浮云境仙士,踏云行千里,手可摘星辰;日月境仙士,肩悬日月,可济苍生。” 听到此处,成神已被震撼的无以复加,“原来仙士真的可以腾云驾雾。” 阿仙说到此处不再言语,看着一旁成神仔细回想融会贯通着。两人一路不紧不慢,直到午时,远远的看见了桑湖镇。 关于福缘仙法,阿仙的确不知道,正如她不知道天下十九州,每座城镇都藏着一把剑,得剑者可直入天命境,天下藏剑即是福缘神兵! 他们即将到达的桑湖镇藏神兵之剑名作逍遥,藏于桑湖水底。 讲述完仙法境界后,两人沉默着赶路,快到桑湖镇时,阿仙突然开口,“成神,你知道对于岁妖而言,天生无窍意味着什么嘛?” 成神听着这语意中略带考验的话语,悟性极佳,“意味着...可以随意使用休窍仙法而不受损,因为无窍可休。” 阿仙笑意盎然,“成神,你的确适合做仙士。再问你,岁妖没有气府,但有一颗自主吐纳天地灵气的灵珠,意味着什么?” 成神心领神会,“意味着可以随意使用损灵仙法而不受限,因为天地灵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阿仙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眼成神的右手。两人并肩前行,来到了月湖镇以北的桑湖镇。 桑湖镇是十湖郡中最爱下雨的地方,所以这座历史悠久的小镇处处都是青石板路。桑湖镇的百姓要比月湖镇多上数倍,大概千余户,两人走过的每条街巷都立有石碑字牌,刻着街巷各自的名字。 博古览今的阿仙几乎事事皆知,“大昶的道路从大到小分别是官道、街、巷。其中街巷的命名多以地名、姓氏、静物、象征等为基础,追古溯今,并以当地城镇史志为依据参考,名字素雅好记为佳,不得胡乱命名。” “十户为巷,百户为街,无论是官道还是街巷,都统一两字命名。”成神领着背起书卷来就滔滔不绝的阿仙,找到了一处酒家,准备简单吃些东西再赶路。 嘈杂的酒家人声鼎沸,吃饭时,敏锐的阿仙听到了一个她十分在意的消息,“当年李晚棠并未将桑湖之水全部取走,再加上桑湖镇常年落雨,如今湖水水位已经恢复到原来的十分之三。” 这让吃饱后的阿仙再度燃起那颗对野魅的好奇心,“成神,我吃饱了!咱们去桑湖转一转!” 说罢,阿仙从袖中掏出一张官票递给成神让其结账,成神接过看了一眼,连忙让阿仙收起,“昶明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工阁官票,准十两平足昶银,壹万两。” “怎么了?这昶银万两不能用?”阿仙单纯的问道。 成神示意阿仙莫要声张,沉静的掏出盘缠付过饭钱,带着阿仙走到无人处,叮嘱道,“不是不能用,而是暂时用不着。以后人多眼杂处,财莫外漏。” 阿仙听后点点头,随即又将官票拿出,递给成神,“那你来拿着,我怕弄丢了。” 成神跟在阿仙身旁,去往桑湖找寻野魅。他明白,没有任何城府的阿仙很相信他,那一万两的官票被成神藏在贴身处保管,他不想辜负任何人的信任。 桑湖位于桑湖镇的正南方向,没被李晚棠取水之前,桑湖可谓是平湖十里,气蒸云汉。随着大半湖水被拿去覆灭天火,其湖岸一落再落,这一落,竟露出三座石门。 白色的石门高五余丈,皆是整石雕琢而成,上面残存着无法解答的字符,各立于东南、正南及西南,被桑湖百姓当做是旧朝遗物渐渐无人在意。 成神和阿仙一路穿过湖岸的树林和枯草地,桑湖岸边砾石遍布,野舟腐朽。清风吹皱湖水,轻轻细浪来来去去响在耳畔,只见过凝海没见过湖泊的成神四处张望着。 阿仙散开灵知,一草一木,万物入心,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湖岸闲散的走着,寻找那野魅的身影。 成神好问,“野魅也分男女吗?”阿仙愣了下,“书上没写。”成神喊住阿仙,伸出右手说“用不用补充些灵气,万一那野魅性情不好。” “说的甚是。”阿仙补充了些灵气后,两人继续寻觅着。 江忘旅正坐在桑湖岸边晒着太阳闭目养神,他身前一根细竹做成的鱼竿,虽有线但无钩无饵。闲来无事的江忘旅每天都在打发时间,他在等一个名叫的李涩的人,至于等了多少年,他忘了。 阿仙站在江忘旅身旁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着后者。无需言语,成神立即好奇的看着这跟人没有任何区别的男子,心想这难道就是阿仙口中的野魅。 江忘旅睁开眼睛,瞧了瞧陌生的两人,又闭上,“二位莫惊了鱼!速速离去!”好奇的阿仙还想伸手摸一摸江忘旅,被成神拦下后,疑惑的说“惊什么鱼?无钩无饵哪来的鱼?” 江忘旅装作没听见。阿仙直言直语,“肯定没错,既无窍又无心,你便是书上所说诞于山水之间的野魅。” 话音未落,这一次江忘旅收起散漫,正襟危坐,语气缓和了许多,“不知仙士找我,有何贵干?” 阿仙示意成神一块坐下歇息,“没事,就想看看野魅长什么样。” 身为野魅的江忘旅可不敢招惹仙士,虽说他有一些简单呼风唤雨的本事,但相比于仙士还是天差地别。记得那陌生仙人踏云而来取水之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湖水的江忘旅从此虚弱不堪,说不定哪天睡梦中便烟消云散了。 这些年来,除了李涩和阿仙,无人知晓他的底细。 江忘旅忽然想到什么,眼神满是希望,“仙士可曾认识李涩?”阿仙想了想后摇摇头。难掩失落的江忘旅自顾自说,“李涩官至太阁相后,便杳无音讯,也不知在天都过得如何。” 第七章:孤舟江忘旅,照我万家灯 阿仙听到江忘旅说出了一个官职后,仔细回想着看过的昶史,顺便给成神解释道,“太阁相是大昶六阁最高官职,天下之事,事无巨细。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涩...我想起来了!”阿仙在读过的万卷书中找到了这个名字。一旁的江忘旅转忧为喜,将鱼竿扔到一边,“仙士想起来了?李涩!太阁相!” 成神很是好奇这李涩到底是谁,让一只野魅如此惦记思念。 阿仙转述着,“书上说,李涩三十而中通州臣派文榜第一,随后一路平步青云,官至太阁相。” “对极了!李涩那小子,中榜那年刚好三十岁,然后呢仙士?”江忘旅开心极了,他多想现在就去找李涩好好地叙叙旧。 “没了。”阿仙记得大昶很多位太阁相的生平,从出生到退位再至死去,极其详细清楚,唯有李涩如此简短。悲喜交加的江忘旅愣了好久,才从回忆中抽离,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是对命运的埋怨,随后讲起和李涩的故事。 “江忘旅这个名字是李涩七岁那年给我的取的,他说江河忘记了旅途,就会变成湖泊;还写诗念与我听,说人生在世皆如江河奔涌,终有一日厌倦孤旅,愿为湖泊守一盏灯火。” 李涩是李家第三个孩子,他出生之时,两位兄长皆已成家立业。晚来得子的李父连李涩步入正堂也没能看到,便遗憾而去。从小孤单影只的李涩和老母亲相依为命,住在桑湖镇槐荫巷的老宅。 从正堂到正院,读书时的李涩经常被同龄人欺负,爱哭的他总是忍着委屈独自来到桑湖岸,一边落泪读书一边发誓将来要如何光彩夺目。 那个时候的李涩时常穿的破破烂烂背着一个旧书包,一直背到他十六岁科举,然而等待他的是名落孙山。 “那天李涩不敢回家面对老母亲,坐在我旁边失魂落魄。我去把那些一直以来欺负嘲笑李涩的家伙们暗中收拾了一顿,回来给李涩绘声绘色的讲着,但他笑的很牵强。” 看着沉默不语的李涩夜深方归,李母一眼便懂了,她热好饭菜,笑着鼓励李涩既然想做官,就别放弃。 从那以后李涩每年都坚持参加通州科举,虽然屡次不中,但李涩的老母亲从未责怪于他,只是默默守着灯火监督李涩读书。 命运改变在李涩三十岁那年,还未成家的他一举考上通州臣派文榜第一,金榜题名,一雪前耻。 “可是,”江忘旅仿佛又看到当年,李涩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李涩的老母亲却走了。” “李涩与我,七岁相识,三十岁折桂。二十年间,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无话不谈,我看着他从一个爱哭鼻子的孩童到家喻户晓的状元郎,由衷的为他开心。” “我多想陪他一起去那大昶最繁华的都城天都做官,但仙士也知道,我是离不开这片湖泊的。赌气的我看着李涩坐在岸边等了我一天。他走之后,我只能从桑湖百姓零零碎碎的闲聊中,寻找着李涩的消息。” 江忘旅满是自责,在朋友需要陪伴的时候,他却只顾着自己的心情,“李涩一定埋怨极了,才会一直杳无音讯。” 成神听完江忘旅将的故事,想起了常宝,挚友之所以是挚友,是因为互相理解懂得对方,“我觉得,李涩应该从未埋怨过你。” “你们形影不离二十载,难道你不相信李涩吗?你不了解李涩吗?除了他那离去的老母亲,我想世界上最懂他的应该是你。” “他到了天都之后,一定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让他没有时间或者没有办法给你写信,又或者他写了,只是不知为何你没收到。”成神每说一句话,江忘旅便难过一分。 “我真是个傻子。”江忘旅一会哭一会笑,这么多年来,他总在埋怨自己最好的朋友,却没想过李涩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身为野魅的他又如何能够离开桑湖?只能苦等。 一旁的阿仙听完后,摆弄着江忘旅的鱼竿,随意收杆,无钩的鱼竿竟钓上来一柄破剑!正是桑湖镇藏剑,天地神兵逍遥。 真是稀奇古怪! 那江忘旅连滚带爬上前取下逍遥,仔细看了又看,抱在怀里开心的手舞足蹈,“是它就是它!我找到了!和梦里说的一模一样!” “最近我总是在重复做一个梦,梦里说桑湖藏着一把剑,能让我如愿离开桑湖,去任何想去之处。”江忘旅一手持剑,脑海瞬间有很多陌生记忆涌现,其中之一便是手中之剑的名字,逍遥。 突然的变故让成神惊奇万分,他看着淤泥片片跌落露出剑的本身,此剑极窄极长,剑鞘仅宽三指,黑色漆面雕刻着朱砂纹路,整剑长约五尺,剑柄漆黑如墨。 江忘旅随后拔剑,剑指桑湖。逍遥剑锷冷如渊月,剑脊璨若星河,剑身铺满与三座石门字符相似的淡纹。 顿时惊涛拍岸,浪声鼓鼓! 成神便看到桑湖之水排山倒海般翻涌而来,他连忙带着阿仙站起远离湖岸。桑湖水势虽不胜当年,但千万钧的湖水依然足以将整座桑湖镇夷为平地。 成神问阿仙为何刚刚还平静的桑湖这般景象,阿仙体内灵气运转,随时准备施展仙法劈开湖水,“好像是这野魅拔剑所致。” 只见湖水旋起如瀑直直飞向江忘旅,随后没入其手中之剑,半柱香后,桑湖之水尽数消失在剑中,只剩方圆数里的淤泥湖底,数不尽将死的鱼虾。 成神何曾见过这般剑饮桑湖的震撼仙术,他顿时觉得江忘旅其实一直在藏拙,拉着阿仙让其退后一步。 阿仙称赞道,“原来江忘旅这般厉害!” 剑饮桑湖的江忘旅终于如愿以偿,如此一来,他再也不会被困在原地,因为桑湖被他带在了身边。一刻不愿停留的江忘旅准备离开桑湖,去往天都找寻李涩。临行之前,他满是感激的看向阿仙和成神。 “多谢两位仙士相助,此等恩情,江忘旅此生难忘!”江忘旅深深给成神和阿仙行了一礼,“江忘旅暂时没什么能够报答两位恩人,这片青铜桑叶是我在三座石门所捡,可随意变换大小,赠予恩人做个信物。他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时可敌天命境仙士的江忘旅轻轻将手中桑叶推去,飘到阿仙成神面前。江忘旅收剑入鞘,无影无踪。 今日桑湖也算得上沧海桑田,安静的湖岸回荡着江忘旅临走前吟念的两首诗句,“故地春花静,重游落日城。残霞辞旧燕,弱水试新筝。柳巷暖烟横,云桥冷月生。孤舟江忘旅,照我万家灯。” 成神记下最后两句,他仿佛看到诗人故地重游,熟悉和陌生互相交织;夜晚时分坐船离去之时,诗人多想忘了这逆旅之身一直待在故地,蓦然回首,只有满城灯火与他相望,“孤舟江忘旅,照我万家灯。” 成神不禁对李涩更加好奇,其七岁之时写的绝句,如此情深字浅。 阿仙接过江忘旅赠与的青铜桑叶瞧了瞧,这是一片轻薄的铜桑叶,十分柔韧,灵气覆盖其上,便可以随心变换大小。阿仙摆弄了会便丢给成神保管,今日桑湖野魅奇遇可谓如梦如幻。 成神刚把青铜桑叶放进行囊,右手手腕突然无比剧痛,闷声忍耐的他咬紧牙关。阿仙看出这是通窍的关键时刻,上前握住成神右手,随着灵珠加速运转,更多磅礴的天地灵气冲刷着成神的第十五窍尺泽。 呼吸之间,第十五窍尺泽,通!“尺泽不倦,道自成溪。” 第八章:悬弦不鸣,勿荒于尘 “近乎一天一窍。”阿仙灵知入骨,手指来回点在成神手臂八窍,感受成神体内灵气流向,“灵珠吐纳的灵气每时每刻都在冲刷着你的窍门,接下来是第十四窍虎月。如果我来帮你,虽然会像现在一样疼痛不止,但一天至少可通两窍。” 成神手臂的痛感渐渐褪去,听着阿仙的话语,他面临选择,是让温润的灵气慢慢冲刷,还是让阿仙帮助自己快速通窍。成神不由想到刚才江忘旅剑饮桑湖一幕下渺小的自己,他问道,“奶奶...把你变成木雕的老婆婆,境界究竟有多高?” 阿仙想了想,“最少天命境。”,通窍、铜身、辟府、本命、辰命、天命...成神低头看着右手手心,哪怕日后他寻到成仙,万一两人天壤之别,连四十八窍都未通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待在她的身边,“我不怕痛,我想快些通窍。” 阿仙欣慰的点点头,“好。” 如愿见到野魅的阿仙非但没有满足好奇心,反而对十湖郡其他几湖兴趣更甚,接下来他们要去桑湖镇北的温湖镇,继续剑州之旅。 走了两步,阿仙想起来什么,吸了口凉气,恍然醒悟道,“成神,我好想忘给那野魅江忘旅说一句话!” 成神疑惑,“什么话?” “就是那位官至太阁相的李涩,这句话出现昶丰五十六年史书中。”阿仙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可现在是昶明年间,昶丰帝在位七十一年,之后是在位三十二年的昶乐帝。昶乐之后,昶明帝登基至今二十三年。” “也就是说,江忘旅要找寻的李涩是百年之前的太阁相啊!” 去往温湖的路上,阿仙给成神猜想了很多种可能,“可以确定的是,李涩早已经死了,江忘旅就是等一千年也等不到。恐怕是因为天火之年,李晚棠拿去桑湖半数之水,而桑湖便是江忘旅的命,这导致他记忆错乱,以为如今是昶丰年间。” 成神叹气感叹世事无常,接着说道自己的想象,“不知那江忘旅到了天都,知晓苦苦等候的挚友原来早已离去百年,那会是怎样一种悲伤。我想,江忘旅会沿着李涩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为何史书对一位太阁相如此敷衍?李涩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想如果李涩含冤而死,江忘旅一定会拔剑斩出真相来。” “成神,你该去说书。”阿仙笑的百媚生春,两人一言一语说说笑笑去往温湖镇。 温湖在十湖郡是第三大湖,其温字自古有两种寓意,一指温湖平阔水暖,二指温湖镇盛产玉石名为温玉,在《璞录》中位于中下品。玉石矿脉位于温湖镇西,与温湖相望,百姓称之“温岭”,而世代守岭的方家是温湖第一氏族。 温湖镇有一千三百余户,本地百姓多以采石、玉商、雕匠等玉石行业为职。 成神和阿仙走到温湖时,落日归山,夜幕静临。两人简单吃过晚饭,没有住在镇上的客舍,而是来到温湖一处岸边,借着月色,用江忘旅所赠的那片青铜桑叶变成一帷庐帐。 成神问起为何不住客舍,阿仙解释说,“通窍,需静谧之处。” 捡些枯枝准备生火的成神顺便环顾周围,不远处有一高墙深宅,里面屋舍林立,依稀可见当年的雕梁画栋,如今却只有几盏微弱的灯火闪烁。宅院与温湖之间,隔着半亩花田,成神没有上前近看。 阿仙在温湖岸边随便走了走,并没有找到温湖野魅的踪迹,她望着被李晚棠取走半湖之水的温湖,不确定此地的野魅是否已经消失。 成神燃起篝火,两人盘坐于庐帐内通窍,成神摊开右手,放于身前,阿仙两指点在成神手心,一手施展损灵仙法。于是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气,通过灵珠传回给阿仙,再被其用损灵仙法消耗殆尽,周而复始。 轻灵攻伐-御剑-揽月:太白阁轻灵攻伐仙法之一,使用时剑气可纵横数丈,御剑飞而破敌,是太白阁名扬剑州万照的仙法之一。 一条岸边捡来的霜枝被阿仙当做剑用,只见树枝转瞬掠出庐帐之外,御风烈烈悬于温湖之上,时而划破湖水,剑气掀起数丈浪花滚滚,时而冲入云霄,雷厉风飞割孤云成几堆,惊起岸边枯草野林中无数雉鸡寒鸦。 成神咬紧牙关,忍受着手臂阵阵剧痛,被冷汗湿透的他看着阿仙的御剑仙法满是向往。 阿仙气定神闲,“御剑仙法是剑修之本,此轻灵仙法名为揽月,出自剑州万照城第一阁太白阁。太白阁剑道以飘逸、灵动、豪迈、快意冠绝万照。” “成神坚持住!”阿仙看到成神摇摇欲倾,努力让神志清醒,她鼓舞道,“仙士一途,没有近水楼台,只有寒来暑往,十年一剑,有些阻碍,你若跨不过,也许一生都无法破镜。” “你和万千仙士的通窍都不相同,倘若你做的到,你便是千古第一人!” 疼痛让成神昏昏欲睡,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成仙站在自己面前,面容遗憾冷漠,仿佛两人隔着千山万水,天地之遥。 成神这些年来,他从未与这个世界争抢过什么,因为成神并未想过这一生要过的多么波澜壮阔,他只想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活着。 “君子怀静,世事藏心。”每次出海捕鱼,闲时的成神与正教典藏相伴,如同阿仙所言,悟性极佳的他懂得很多道理。 但成神更懂得有些道理并不需要一成不变,如今再不与这命运争抢那些属于自己的机会,也许以后连见成仙一面的可能都没有。 阿仙看到成神慢慢闭上双眼,颤抖的身体慢慢安静,仿佛晕眩而昏。看来还是有些勉强了,正当阿仙准备停止仙法时,她竟发现灵珠送来的灵气在减少! 灵知入身,原来成神并没有失去意识,反而全神贯注的忍着剧痛,驱动第十六窍冷渊,争夺更多的天地灵气涌进余下的封闭的窍门之中。 阿仙看着成神陷入忘我境界,担忧道,“成神...” 第十四窍虎月,通!“猛虎将啸,必有月色。” 第十三窍夜雨,通!“云云不落,将为夜雨。” 第十二窍秉烛,通!“秉烛游世,相辉以照。” 第十一窍曲柔,通!“曲心惟柔,道心惟微。” 第十窍雁牢,通!“白雁在牢,不群何霄。” 第九窍悬弦,通!“悬弦不鸣,勿荒于尘。” 此时庐帐之外,一只狸猫站在远处静静看着温湖之上的那抹疾风剑影,随后消失在那深宅院落中。 成神再次醒来,已是翌日阳光明媚,他只记得昨夜自己好像通窍之时,做了很多梦,梦里他一会是只野虎,一会是只孤雁,至于通了几窍,他全忘了。 成神觉得整只右臂轻盈如羽,孔武有力,但紧紧握拳没瞧出什么不同,他环顾庐帐之内,未见阿仙,连忙起身找寻。 第九章:悲欢离合 “成神,我在烤鱼。”灵知传递回成神醒来的讯息,一夜未睡的阿仙静静守护着成神,时不时为篝火添柴。直到黎明时分,成神才沉沉睡去。 饿了的阿仙用仙法从温湖抓起几条活鱼,鱼鳞腮脏都未摘去,笨手笨脚的架在火上烤着,由于离火太近,现在阿仙面前是几条漆黑如碳的烤鱼。 “我可真笨,看着一点都不好吃。”阿仙嘟着嘴小声的叹气,成神上前安慰道,“无妨,我来帮你。” “好!我再去抓几条!”阿仙牵了下成神的右手,“灵气用光了,取点。”阿仙再次施展仙法捉鱼,只见霜枝如梭,飞入温湖湖底,一连贯穿数条游鱼,随后掠出水面,回到阿仙手中。 阿仙刚将活鱼递给成神,两人便听到有个声音突兀响起,愈来愈近。 “两位仙士!两位仙士!请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公子吧!” 两人望去,一女子带着一只狸猫从那破旧深宅方向跑来。一见面,那陌生女子便扑通跪下,嘴里还是念着那句,“两位仙士,救救我家公子吧!” 成神和阿仙相视疑惑,阿仙看向女子身旁的那只狸猫,其身上的气息与江忘旅如出一辙,阿仙指着狸猫道,“昨天找你找不到,原来你在这里呀!” 圆缺的底细一眼便被这御剑仙士看穿,它口吐人言恭恭敬敬,“仙士神通广大!” 成神上前将陌生女子扶起,问道,“起来再说,怎么了?” 那女子情绪激动不停抹泪哭泣,难以言语,圆缺答道,“说来话长,瞧两位仙士未用早膳,不如移步府内,边吃边听我慢慢道来。” 阿仙被勾起好奇心,迫不及待伸手将变成庐帐的青铜桑叶收回掌间,递与成神保管。两人跟随女子和狸猫穿过那半亩花田,来到深宅门前。 这处坐落在温湖旁的深院老宅属于温湖第一氏族方家,深宅原是方家上代家主一时兴起避暑所建,如今久未修葺沦为废宅,数个院落间杂草丛生,破瓦颓垣,十分荒凉。 如今住在这处废宅的,是方家二少爷方月和他青梅竹马的丫鬟小斋。深宅除了正堂、厢房、杂堂外,前后左右各有四个园子,叫做悲欢离合。 一进门便是欢园,成神瞧去,除了中间的石板路还能通行,其余地方各类杂草丛生,积满枯枝落叶。 穿过欢园,成神和阿仙被小斋招呼着在厢房坐下,后者便去厨房准备膳食。圆缺则轻轻跳到一旁的青帐床边,对两人开口,“昨夜偶然见仙士御剑温湖之上,莫敢惊扰,一夜未眠早早等候两位仙士醒来,只愿为那方月求一线生机。” “方家二少爷是个苦命之人,他从小就被方家家主禁足在此,在父亲眼里他是不详的存在。”圆缺口吐人言细细道来。 方月出生那日,恰巧他的爷爷方书醒猝然逝去,这种诡异巧合让世代守岭的方家族人面面相觑。等到方月呱呱落地,接生的稳婆直接昏厥吓得魂飞魄散。 因为方月长了副满是疤痕狰狞交错的脸,顿时,这个消息连带着方家二少爷克死老家主的风言风语,传遍了整座温湖镇。 方月的父亲方季不顾众人阻拦,执意要将这个凶兆之子一生禁足在温湖岸旁的废弃深宅。方月的母亲韩素性情软弱,面对大发雷霆的方季,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被交给下人何氏抚养,何氏便是小斋的母亲。 一夜过后,方家上下对二少爷避而远之,生怕这个不祥之物克去自己性命。方季让方家众人对外守口如瓶,只当没二少爷这个存在。 而方月也是奇怪,从生下就未曾哭过一声。转眼到了老家主方书醒下葬之日,温湖镇数千人前来送这位德高望重的方家老家主最后一程,十里杨柳,哭声遍野。 圆缺正趴在一颗树上慵懒打盹,长长的人群中,它时不时看上一眼,好生无趣,直到它看一张陌生又狰狞的脸和它对视着。 何氏一手抱着方月一手牵着四岁的小斋,跟在方家族人人群之后,小斋仰头看着母亲怀里的孩子,充满好奇。 随着人群远去,襁褓之中的方月瞧不见树上那只狸猫,第一次开始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圆缺看着一个个背影,哭声之中,有个声音那么刺耳,它在树间穿梭跟上人群,重新出现在方月的视线里,方月立即便不哭了,圆缺觉得有趣,于是它便一路跟着方月。 方月的爷爷下葬前,母亲韩素偷偷抱回方月,此时挂在枝桠上的圆缺不经意间打个哈欠,竟惹得方月开心的笑着,欢快的笑声在方家众人低沉的哀悼中是那么的让人惊肃和不合时宜。 人们顺着笑声看去,窃窃私语,方季顿时怒火冲天,顺手拿过装祭食的木盒,从韩素手中抓过还在嬉笑的方月,塞了进去,喊来何氏,大发雷霆道,“带他回去,不得出温湖废宅一步。” 何氏连忙接过木盒,牵着小斋从小路折返,她虽然心疼这命苦的方家二少爷,但无能为力。 这时一只狸猫挡住了何氏的路,对着木盒急迫的叫着,一旁的小斋说,“娘亲,小猫一定是饿了。”,何氏打开木盒后,冷汗直冒,只见方月脸色发青,呼吸微弱。 何氏连忙将方月抱出给其解衣缓气,过了会方月恢复如常,静静睡去。圆缺望向何氏抱着方月牵着小斋越走越远,它瞥了眼地上的鸡腿,一口没吃的走了。 圆缺继续回忆着,“后来方月便在这处废宅长大,何氏被他当做真正的母亲。其实他除了那张脸之外,与常人无异,对于二少爷这个身份,方月从不在乎。” “天火那年,方月十三岁,被他当做亲生母亲的何氏,不幸离世。” 端着饭菜进来的小斋听到这句,眼眶又湿润起来,圆缺长话短说,“当时一颗流火击中了后面的悲园,我现身灭火,就这样和方月小斋再次相见。” “这几年来,小斋父亲曾不止一次要带她回家与别人成亲,但小斋不肯。方月也不愿看着小斋陪他一生被困在这里,前几日清晨,他违背禁足令独自一人悄悄去了方家,连方府的门都未进去,被狠狠打了一顿后,他一身狼狈而回,一病不起。” 圆缺轻轻拉开青帐,躺在床上的方月气息微弱,“那温湖医馆的人不愿前来为方月救治,如今他只能等死。” “两位仙士,请救救方月这个苦命人吧!” 成神和阿仙起身来到床前,方月那张如同旱地龟裂的脸庞让人过目难忘。成神虽不是医馆学徒,但这些年来,他在三太婆身边对各种草药及病症耳熟能详,医术也算得上略懂皮毛,再结合方月病前的经历。 成神有些无可奈何,“我想他是受了风寒再加上急火攻心,才昏睡不醒,至于医治,眼下难题是如何让他醒来。” 阿仙也用灵识查看着方月的状况,对成神说,“如你所言,他现在太过虚弱,身上是有几处皮外伤,但未曾伤骨。我可以用灵气为其滋补神心,试试能否唤醒之。” 成神看着阿仙伸手将体内还未散去的灵气点在方月眉心,缕缕灵气只有极少数通过方月四十八窍第一窍神思入身滋养,虽与入窍天壤之别,但已足以让凡夫俗子清神养心。 仅仅半柱香的功夫,阿仙停手,坐回饭菜前大口的吃着,让一旁提心吊胆的圆缺和小斋放心,“马上就醒,成神来吃饭!” “咳咳。”话音未落,方月悠悠醒来,小斋连忙上前,喜极而泣,“月郎,你可算醒了!”“小斋...” 圆缺口吐人言,对着阿仙感激不尽,“多谢仙士救命之恩。” “温湖野魅,你是不能化为人形?还是不想?”阿仙想知道圆缺为何以一只狸猫的面目示人。 圆缺回答的有些无奈,“天火之灾...那李晚棠取走半数湖水。那夜之后,我便失去了很多本领,包括化为人形,如今与一只野猫无异。” 人也醒了,饭也吃了,成神和阿仙便准备离开。 那方月醒来后,喝了几口薄粥,气色缓和一些,听着小斋讲述他这几日的奄奄一息,以及两位仙士如何救回自己一命。 看到救命恩人要走,方月挣扎着起身下地,“两位仙士请留步,咳咳,晚辈有话要说。” “不瞒仙士,昏睡之中,晚辈做了一梦。这温湖废宅共有悲、欢、离、合四园,梦中有一柄剑藏在欢园与悲园之间,不知真假,仙士可随晚辈去找寻一番,若真如梦中所言,一定赠与仙士以报救命之恩。” 成神觉得这些话听着有些耳熟,那桑湖江忘旅也是梦中藏剑,只不过剑是藏在桑湖湖底。 阿仙本想离开温湖继续赶路去往夕湖,再次听到藏剑,她神情思索停下脚步,想看个究竟。对于阿仙来说,救方月乃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她从未想以此得到什么报酬。 方月被小斋轻轻搀扶去了欢园,圆缺紧随其后。不一会功夫,成神看到方月手持一柄古剑而来,神采奕奕哪还有刚才虚弱不堪命数将尽的模样,仿佛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跟在方月身后的小斋和圆缺,皆不可思议的看着方月的改变,这一幕让成神和阿仙满心惊奇。 方月手中之剑正是温湖镇藏天地神兵之剑名曰“悲欢”,藏于欢园与悲园共墙之下,此刻手持悲欢的方月已入天命境,剑在境在。 方月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两位仙士,剑已寻到,恕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晚辈先借剑解决一些私事,事后再还与仙士。” 阿仙直接摆了摆手拒绝道,“我从未说过要你的剑,你寻到的自然便是你的,何来借剑一说。” 此句话让方月对两位仙士的感激之情更甚一分,“今日仙士相助,晚辈三生有幸。”随后言归正传,“仙士若不嫌弃,可随我一起前往那温湖方家,做个了断的见证。” 阿仙点点头,“好,我喜欢看热闹。”,一旁的成神还在思索方月为何如此判若两人,想必一切的缘由都在那柄剑中。 这柄剑与江忘旅的截然不同,剑匣金光璀璨,上面雕琢着金枝玉叶,镶嵌着沧海明珠,剑长约四丈,剑格宽如羽翼,剑柄细而狭长。此剑极其华丽,流光溢彩。 第十章:挡我者,皆如方府 新春佳节已过数日,温湖方家却依旧热闹非凡,登门拜访的各地玉商络绎不绝。 几位家丁站在方府门前牵马闲谈,前几日那晦气的废宅方家二少爷不知哪根筋坏了,大喊大叫着要见方家家主。 得到二管家的吩咐之后,看门的家丁们一拥而上对其拳打脚踢,将方月狠狠教训了一顿,甚是解气。出生在温湖方家又如何,还不是从小连狗都不如。 谈笑间,一位家丁瞥见了方月,连忙招呼着众人瞧去,“诸位说什么来什么,瞧那废物二少爷,几日不见竟又来了!” “那张脸真是晦气极了,瞧上一眼便令人作呕。”“小的先去通报二管家,哥几个先拦着莫动手。”“你说这二少爷,老老实实在温湖废宅待着便是,又来方府讨打。” 方府作为温湖镇第一氏族的宅邸,占地十余亩,极其奢华。深院高墙内满是亭台楼榭、小桥流水,遍地青砖绿瓦,繁花千树,十步一亭,百步一楼。作为温湖镇温岭的守岭世家,方家手握温岭半数的玉石矿脉,可谓家财万贯,显赫一时。 成神和阿仙跟在方月身后,一路上温湖镇百姓纷纷投来异样目光,低声细语嗤笑着方月那张人见人怕的容颜,转而又赞叹羡慕着阿仙那倾国倾城的面容。 没一会,方家二少爷又来讨打的消息惹来众多百姓前来看笑话。成神眼看人群越来越多,不由担心这方月要如何收场。 阿仙走马观花的四处瞧看,“好是热闹!” 方府门前,方月静静站在那,抬头看着上方的匾额。 漆着金粉的方府二字格外耀眼夺目,两旁门柱上是方家祖传箴训,“温书温良温有玉,方水方德方守财。” 方家整座府门恢弘大气,容纳百川,两尊千钧石狮各立一旁,青砖石瓦,十阶高台,宽门丈柱。屋檐之下挂着玲珑剔透的花灯,随风而摇,沿着院墙连绵而去,一片祥和气派。 门前围观的温湖百姓窃窃私语着,没人敢与方月搭话,生怕惹上霉运被克死。那回府通报的家丁只带回一句话,耻笑道,“二少爷,请回吧,老爷没空见你,莫要在此逗留讨打。” 方月一副没听见的模样,依旧看着方家府门发呆,有家丁瞧到了方月手中之剑,连忙进府拿出几根木杖作势,不耐烦的催促道,“二少爷,禁足令在身,请速回温湖废宅!” 人群之中,小斋的父亲匆匆赶来,“小女,快与俺回家!你娘亲便被这竖子克死,你还想步其后尘?” “来了。”方月将小斋护在身边,看向斋父,“偌大的方家,再加上你,整个温湖镇想挡在晚辈面前的,应该都齐了。” “层楼叠榭,高堂广厦...”方月轻轻说道,“今日方府,目之所及,皆为平地。” 此话一出,几位家丁哄堂大笑,也引得围观的温湖镇百姓们忍俊不禁,“听说前几日方家二少爷违犯禁足令,被打的屁滚尿流,只怕脑子也被打坏了!”“唉!这方家二少爷出生在方家,本该一生荣华富贵,奈何命犯孤星,如今落到猪狗不如,甚是可悲!” “你这不识好歹的煞星,竟还敢来方府门前坏我方家气运!晦气!给我轰出去狠狠地打!”方家大少爷碰巧和二管家正在闲谈,听闻那方月又来丢人现眼,他来到府门前对着方月骂道。 一旁的家丁们立即底气十足互相使个眼神,棍棒交加狠狠落下。 方月拔剑,一剑递出,直去府门,“今日挡我者,皆如方府!” 这天命境的一剑,摧枯拉朽,掀起地上青砖无数,整座方府宅门轰然倒塌,那千钧石雕被剑气碾过成泥,一时风尘四起。几匹惊着的马顿时四处乱窜,一剑过后,方府门前鸡飞狗跳,人乱如粥。 而那几名家丁和方家大少爷倒在一旁,残留着一口薄命。此剑一出,温湖镇百姓们连忙作鸟兽散,叫喊着,“杀人啦!方家二少爷杀人啦!” 成神不由感叹道,“方月手中之剑,一定非同寻常。” 阿仙看着眼前的一幕,想通了脑海中的一些事情,“能让二十六岁全身早已闭窍的方月,呼吸之间,便成为剑破千钧的仙士,这剑何止非同寻常!想必那江忘旅...原来如此!” “阿仙...姐姐,昨夜,我通了几窍?”成神问道,这是他第一次对阿仙直呼名字,让后者愣了一下,随之笑的开心极了,“再叫一次便告诉你。” “...阿仙姐姐...”“昨夜你连通六窍,天下没有比你更适合做仙士的人了。”阿仙夸赞道。 而那小斋父亲早已跑到人群之中,畏手畏脚不敢再多说一句。随着府门倒塌,方府上下皆听到府门处传来如同开山凿石之声,震耳欲聋,连忙争相问着,发生何事? 等到方家族人看到变成废墟的府门、生死未知的大少爷以及门外持剑而立的方月,一时鸡飞狗跳,六神无主。方月没有任何迟疑,将小斋圆缺留在原地后,一人一剑踏入方家。 “来人呐!把这孽畜拿下!”方家家主方季和方母韩素姗姗来迟,他看着被夷为平地的府门,真是奇耻大辱!韩母则看到那倒地不醒的大儿,对着方月哭喊道,“你这竖子...对我大儿做了什么!?” 方季满是厌恶和愤怒盯着方月,咬牙切齿,只恨自己当年为什么不狠心,没有活生生摔死这只孤煞的畜生,才让其这些年来丢尽了方家的脸面! 可等他亲眼目睹数十位手持棍棒刀斧的方家后人及杂役四处乱飞,不堪一击!方季顿时变成了哑巴,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这还是那从小畏怯不堪的方月吗? 方月至始自终没瞧两人一眼,近十亩雕梁画栋的方府在其剑下,犹如枯叶寒浆,轻轻一捻,归为碎屑。 在温湖镇百姓眼里,今日要比过年震撼多了,他们从开始的耻笑,到最后闭口不言,数千人看着偌大的方府被方月一剑一剑又一剑尽数斩碎,这时候,再也无人敢嗤笑一句。 方府外赶来的温湖镇衙门官差面面相觑,凡夫俗子的他们断不敢轻举妄动。 方季再回身时,他已经能够站在府门处,竟一眼能望到后院,遍地断墙残瓦。数颗几人合围的百年老树,被方月一剑削断;金碧辉煌的亭榭楼殿,被方月摧毁殆尽;连他最喜欢的一塘锦鱼,被方月一剑扬尘,最后只剩下祭祀先祖的祠堂,方月顿了一下,随后出剑。 剑气之下,方府烟尘四起,座座庭院犹如斧下草木,伴随着倒塌之声,接连被夷为平地。剑气所带的疾风将方府尘埃的气息,吹到围观的每一位温湖百姓面前,众人呆如木鸡。 这是温湖第一世家,舞殿歌台的方府倾覆的味道。 方季眼睁睁看着方家世代传承的祖宅疮痍满目,他再也无力看下去了,“噗”一口浓血喷出,徒然倒地一命呜呼。 府门处剩下的方家族人心神俱乱,或跪坐在地,或嚎啕大哭,或誓要拼命,或瑟瑟发抖;但看到方月提剑而回,竟无一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收剑入鞘,出来的方月回到小斋身旁,他对着又回来围观的人群笑着解释,“晚辈是方家二少爷,今日心情烦闷拆个家。另外有劳各位再做个见证,从此晚辈改姓名叫温月,与这方家再无半点瓜葛,谁若再风言风语,犹如方府。” 看着方月那比哭还难看的笑,温湖百姓们鸦雀无声。方月环顾四周,“怎么两位恩人仙士不见了?”小斋怀里的圆缺告诉他,“两位恩人仙士已经离开温湖了。” 方月怅然若失道,“一定是两位仙士嫌晚辈拆的太慢了,可惜还不知两位恩人尊姓大名...” 温湖镇外,成神和阿仙正在去往夕湖镇的路上,两人继续谈论着成神接下来的修行之事。 “成神,你右臂八窍已通,如今灵气可在你右臂之内畅通无阻。”阿仙说道,“一般仙士要辟府境圆满,身上四十八窍才会接触到灵气,从而学习仙法。但成神你不同,现在你右臂的每处窍门无时无刻不被灵气灌溉。” “所以你现在便可以修行仙法。”阿仙一句话犹如投石入水,让成神心生荡漾,不过阿仙话锋一转,“但我觉得,等你再通身首八窍,能够自视自身时,再学仙法会更加事半功倍。” “成神,你现在已经是千古第一仙士了,只不过,这个第一不是指境界。”阿仙笑道。 阿仙所言的身首八窍,一窍曰神思,神游物外,思之无穷;二窍曰善恶,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三窍曰争锋,凡有灵处,必有争锋;四窍曰仙道,至道无道,至仙无仙。 五窍曰忘忧,独身虽善,忘忧必危;六窍曰不空,道者不空,空者不谦;七窍曰璇玑,上有璇玑,下有苍生;八窍曰天衢,扶摇直上,万里天衢。 成神有些难以置信,他记得辟府境圆满之后才能修行仙法,“阿仙姐姐,如今我真的可以修行仙法?” 阿仙笑着点点头,“书上说,仙士辟府境圆满,即体内存有天地灵气便可学习仙法,但没说通窍境不能啊。” “莫要心急,再过两日等你身首八窍贯通,我便教你剑州很多座羽阁的最强仙法。”阿仙在成神面前一共使用过万照青丘阁以及太白阁两座羽阁的仙法,她的脑海里还有很多其他羽阁的仙法。 成神点点头,安耐住对仙法的向望,他相信阿仙所言,这时候急功近利,反而不如等身首八窍贯通之后再学。 短短两天,成神从月湖镇一位无人问津的捕鱼学徒,变成了仅通八窍便可学习仙法的“天下第一仙士”。他有些恍惚,觉得这更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但无论如何,成神知道这一切皆是因为阿仙的存在。 若不是阴差阳错下,阿仙的灵珠藏进了自己冷渊窍内,他应该会浑浑噩噩的在月湖镇度过一生。 成神见识过阿仙的仙法,也知道如果当时阿仙选择取他性命或胁迫于他,成神只能任其宰割。而阿仙不但没有一分一毫的伤害他,而且将他领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一路细心照顾着他。 成神看着阿仙一路不停的哈欠,想必昨夜为了自己通窍她一夜未睡,他停下脚步看着阿仙的倩影,心中满是感激。 阿仙回首看向停在原地的成神,以为他累了,“我也走累了,歇会。顺便我来教你,如何使用江忘旅赠予的那片青铜桑叶。” 成神在阿仙的指导下,学会了用冷渊窍中灵珠的灵气变换那片可大可小的青铜桑叶,铺于地上,两人席地而坐。微风穿过田野,温柔而清凉,温湖镇已远远消失在身后,官道的两排杨柳如今只有空枝与鹊巢。 坐下的阿仙问道,“成神,你应该很好奇吧,好奇身为岁妖的我为什么不在妖域,反而出现在大昶?” 成神点点头,“好奇,阿仙姐姐,为什么?” 阿仙仰头看向天空浮动的白云,“原本我并不打算告知于你,因为对你来说,知道太多有时候也不全是好事,但我仔细想了想。” 阿仙回首,成神眼中她笑的不可方物,让他心神愉快,可阿仙接下来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他如落冰窟,“如果不告诉你,若我以后死在剑州,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阿仙笑着说,“别这个神情,你听我说完。” 第十一章:泛海寻仙 “关于我的一切,要从一本名叫《泛海寻仙》的古籍说起。”阿仙的回忆慢慢浮现,“这本书的作者来自距今极其遥远的朝代,业朝剑州仙士梁尘。” “梁尘作为剑州的一名仙士,他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北海,看着天空和大海相连一线的尽头,思索着与其日复一日的苦修,羽化登仙遥遥无期,不如启程去到那北海尽头,一步登天,同神仙们欢畅共饮,岂不快哉!” “于是这位自作聪明的梁尘仙士便开始了出海的准备,他变卖了所有家产,买下一艘航船,装满食物与水,又带着几位经验丰富的船夫,踏上了去往北海尽头的泛海寻仙之旅。” 成神听到此处,在他认知里,大海与天空的尽头确实相连一线,只是他从未有过梁尘仙士这般天马行空的猜想,走到大海的尽头真的便可以来到天上,见到神仙吗? 阿仙慢慢讲述着。 成神仿佛看到了数千年前,那位梁尘仙士站在船头,迎着日月星辰向着大海尽头驶去,“海上风雨交加,惊涛骇浪,仙士梁尘都不曾畏惧退缩,他认为这都是天上神仙对自己的考验,不见神仙誓不回剑州的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妖域。” 成神恍然大悟,“原来妖域...” “路途之上,梁尘一行人曾在一座岛屿短暂休息,那座岛屿就是剑州北海之上的重妖山。” “寻仙的梁尘一行人还未寻到神仙,他们误打误撞来到妖域,反而被岁妖一族当做天上神仙的使者。由于语言不通,再加上妖域广袤无垠,不同部落之间冲突不断,这里的开化程度远远不及人间。” “被当做神仙使者的梁尘,便带着几位船夫就这样在妖域生活了下来,享受着众星捧月应有尽有的帝王待遇。” “不过梁尘并未只顾着贪图享受,他将人族修道求仙之路,赐予那些开启灵知的岁妖,发现后者竟也可以修道。于是不出一载,梁尘所在的岁妖部落战力大大提升,一连吞并统治了周围很多部落,而他也拥有着凌驾万妖之上的地位。” “梁尘也得以看清大半座妖域的面貌,把他的所见所闻,全部隐晦的写在了那本《泛海寻仙》的书中。” 成神聚精会神的听着,原来是这梁尘仙士发现并将修道之法带到了妖域,想必在妖域醉生梦死的他,早就把寻仙抛之脑后了吧。 “随梁尘一行的船夫中有一对姜姓兄弟,人高马大孔武有力。”阿仙说到故事的转折,“跟在梁尘身边,在妖域享受了荣华富贵十余年。忽有一夜,梁尘梦中惊醒,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他不回到剑州,那么他在妖域亲手缔造的王国将无人知晓,他又如何光宗耀祖?” “于是,梁尘对岁妖们说要回天上一趟,便带着船夫们又踏上了归途,只不过这次归途对那些船夫而言,是通向死亡。因为梁尘早已想好,妖域这个秘密只能他一人知晓。” “眼看临近剑州,船夫们被梁尘一一用仙法打晕,丢进了无边无际的北海葬身鱼腹,而他则弃船游回了剑州。十几年匆匆而过,故乡的人都已认为泛海寻仙的梁尘仙士喂了鱼虾的时候,梁尘破破烂烂的出现在了人们面前。” “回来后的梁尘一时风光无限,一边四处半真半假讲述自己的寻仙奇遇,引得万人追捧,一边开始写书。在书中,他把妖域的不同地域变换成不同的海上国家,奇珍异宝,琼玉纯金,数不胜数。其中最为重要的路线,梁尘理所当然写了一条错误的方向。” “一些百姓按照书籍上的指示再次寻仙而去,音讯全消,无一人而返。但梁尘的名字已经随着这本《泛海寻仙》传遍了整座剑州,后来人们也逐渐清醒,认为这只是梁尘仙士的黄粱一梦,当做故事看看便好,泛海寻仙纯属天方夜谭。” “身在剑州的梁尘万万没有想到,被丢下船的船夫中,那姜姓两兄弟福大命大活了下来,随着海浪漂到了附近的重妖山。” “姜姓两兄弟思前想后,身为船夫的他们回到剑州一定会被梁尘再次杀人灭口,不如回到妖域,就说身为神仙使者的梁尘留在了天上,他们接替梁尘之位继续帮助岁妖一族,从而继续享受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两人都认为这个想法真是绝佳,便在重妖山重新打造了一艘船,回到了妖域。再次来到妖域的两人,并没有放松戒备,他们觉得万一有天梁尘重返而来,他们的谎言便就不攻自破了。” “所以姜姓两兄弟第一时间让岁妖在重妖山设防,这里是去往妖域的必经之地,大昶船只,一律拿下。” “正如姜姓两兄弟所料,写完书的梁尘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到自己亲手缔造的王国,只是这次他没有上次那般好运,因为姜家两兄弟等了一生也未曾等到梁尘。我想,那梁尘仙士大概是被海上的风暴吞噬殆尽。” “总之,业朝仙士梁尘的故事到此为止了,命运在大难不死的姜姓两兄弟身上延续。”阿仙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成神,随后我要将的事情可能会把你卷入一个满是危险的新世界。千万记住,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成神点点头,不知道阿仙所言那个危险的世界是指什么,阿仙继续说道,“姜姓两兄弟目不识丁,他们在妖域给自己起了一个极为响亮的名号,叫做压岁,意为凌驾岁妖之上。姜家两兄弟虽不识字,但他们有模有样的学着业朝制度,开始在妖域实行改革,统一语言、文字与货币等等。” “随着年月流逝,两人渐渐日薄西山,那时候的他们才明白,人族和岁妖诞下的后代,虽然继承了岁妖三百年的寿命,但是天生闭窍,无法修行。姜家两兄弟死后,岁妖也发现原来他们也不是与天同寿的神仙使者,慢慢妖域又再度四分五裂,纷争混乱。” “姜家后裔则带着一些岁妖悄悄回到人间,以压岁为传承,暗自教导岁妖修行,为之所用。一直到如今昶明年间,知晓妖族存在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姜家之外,近些年来,还有一个以贩卖岁妖为生的组织渐渐声名鹊起,叫做岁网。” 讲到此处,阿仙神情有些颤抖畏怯,“十七岁那年,我被岁网的猎妖人从妖域捕获,准备暗自卖往大昶,沦为买家的玩物和奴婢。” 听到此处,成神一脸震惊难以言喻,原来阿仙是这般来到了大昶... 这条贩卖岁妖的产业链,全称叫做“岁鱼之网”,阿仙就是船上那条任人宰割的岁鱼。 阿仙和几十名岁妖被关在幽暗潮湿的船舱,在这里,她遇到了同样被捕获的岁妖,青禾。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航船莫名燃起了一场火,无人伤亡但近半食物被烧毁。于是,阿仙这些原本能够勉强生存的岁妖开始了噩梦般的日日夜夜。 那简直是一场地狱! 几十名岁妖男女各半,负责投食的猎妖人逐渐减少着岁鱼们的食物,由一天一顿,慢慢变成三天一顿,最后半月索性无人前来投喂。 岁妖除了比人族寿命长以外,其嗅觉、听觉以及脏腑更加敏锐和强韧。幽暗的船舱里,每只岁妖都被关在一间狭小的笼子中,蜷缩一团,而青禾与她隔笼相邻。 饥寒交错,求生的欲望让十七岁的阿仙提前开启了灵知,能够从天地间吸收微弱的灵气补全饥饿匮乏的身体。而贫弱不堪的青禾便没这么好运,好在善良的阿仙每次都会把自己那份微小的食物让给青禾,让其有幸活了下来。 没有食物后的每一天,都有饿的发疯的岁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挣扎,有的啃咬自己血肉,有的啃咬着铁笼,满嘴鲜血,直到慢慢安静,活生生饿死。 最后,船舱内几十只岁妖只有不到一半活了下来。 等到光线重新照射进船舱,迎接阿仙的不是成为买家的玩物,而是死亡。 航船即将靠岸,几位猎妖人才担忧起了船舱下的岁鱼们,不停给前来收货的岁网人解释,是如何天杀的一场雷火烧去了船上的大部分食物。 恶臭扑鼻的船舱外,几名猎妖人被一个尖锐女声谩骂着,阿仙听的很清楚。那女子骂完之后轻轻的说,“这批岁鱼废了,全丢海里去!给我好好清一下船舱,看看把我的船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这艘航船不仅用来捕获岁妖,也承载一些往来妖域和大昶的神秘船客,而姜家压岁便是其中一位。 准备下船的姜家压岁,看到一群瘦骨嶙嶙的岁妖被赶出船舱一一扔进海里,溅起一朵朵浪花后被大海吞噬无踪,就在阿仙和青禾即将被丢进大海之时,姜家压岁突然感受到了阿仙觉醒的灵知。 姜家压岁对猎妖人喊了声,“慢着,她,我要了。” 心如死灰的岁妖们听到这句,都看向这个头戴斗笠,面容隐在乌纱背后的男子。一时间求生的欲望再次燃起,岁妖们纷纷叫喊着,“买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买我吧!” 只有阿仙冷冷看着斗笠男子一言不发,抱着虚弱无力的青禾。 猎妖人可不想放过这平白而来的钱财,生怕男子反悔,“您要哪条岁鱼?”,斗笠男子指了指阿仙,其余岁妖眼中的希望瞬间又破灭。 阿仙看了看跳下必死无疑的海,又看了看青禾说,“买我,也得买她。” 骂骂咧咧的猎妖人就要一鞭子抽过去,斗笠男子轻轻拦下,“买了。”阿仙看着眼前这个听得懂妖语的斗笠男子,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阿仙本想一跳了之,可看到青禾那双求生的眼睛,她犹豫了... 第十二章:桃夕寺 往事一幕幕在阿仙眼前掠过,来到人间已经几十载,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忘了那段不堪的回忆。可一经回想,绝望无助的过往历历在目,仿佛昨日之事,让她心有余悸。 阿仙努力让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对着成神说,“讲到这里,你能明白我是谁吗?” 成神看着阿仙,他那一闻千悟明若观火的悟性此刻彰显的淋漓尽致,一念之间便已通透,“业朝仙士梁尘发现了妖域并传去修行之道,随行的船夫姜家两兄弟大难不死,其后人以压岁传承重回人间。而你是被岁网的猎妖人从妖域捕获的岁妖,在跳海生死存亡之际,被姜家后人所救。” 阿仙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成神心领神会收起青铜桑叶,拿出行囊里的水壶,前者对成神这般恐怖的悟性赞叹不已,“这故事我说的口干舌燥,怎么到你嘴里,短短几句就如此清晰,成神,等你学仙法的时候,肯定一日千里。” 成神将水壶递与阿仙饮之,谦虚道,“是阿仙姐姐教得好。” “哈哈!”阿仙也不再长篇大论,“姜家后人更喜欢我们称之压岁大人,他们从业朝至今,隐秘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我被压岁大人买下后,就一直待在一处名叫花寺的小镇,几十年如一日的读书修道。” “在那座悬崖上的宅院里,除了我和青禾,还有其他五位岁妖。前些日子,压岁大人让我们各自前往剑州十城寻剑。我原以为是寻觅什么前朝的古剑用来珍藏,但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一旁的成神好像也明白了压岁为什么让阿雪等妖去剑州寻剑了,姜家后人皆是人族和岁妖的后裔,虽然拥有三百年的寿命,但是天生闭窍,无法修行。 而刚才在温湖镇,他们亲眼所见那身为凡夫俗子的方月得梦中之剑后,竟如同白日飞升,成了剑平方府的仙士,只是不知那方月得剑之后是何境界!? 阿仙接下所言与成神心中所想几乎一致,“成神,你是否还记得我曾给你讲解仙法时,提及的福缘仙法?” “嗯。”成神记得,“福缘仙法中的福缘二字取自仙器中的福缘仙器,后者又被称作神兵。” “阿仙姐姐,你是说,江忘旅以及方月梦中藏剑,皆是福缘仙器!”成神将一切理通,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仔细回想,江忘旅之所以能剑饮桑湖,是因为其手持天地神兵,想必方月剑平方府亦是如此。” “阿仙姐姐,福缘仙器如此厉害?”成神还是不明白,一柄剑为何能让人脱胎换骨?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阿仙又喝了口水,“事不宜迟,阿仙姐姐这就带你去夕湖寻觅一番,若是能找到几柄福缘仙器,咱们一人一剑,就什么都知道了!” 成神跟上阿仙脚步,不由心想,如果天下三千座羽阁无数仙士知晓此事,谁还会披星戴月十年一日的苦修呢?那时候想必仙士之间会为一柄福缘仙器而争斗的你死我活! 成神念到此处,不敢再想,心里敲定主意,这些事只能烂在肚子里,否则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同时,大昶将会天下大乱。 正如阿仙的玩笑所言,夕湖藏剑神兵名曰寺夜,藏于茫茫夜色。 十湖郡的气候一年四季都很温暖,冬天名存实亡,尤其是四季之中春夏两季,一个来的极早,一个走的极晚。 成神阿仙两人迎着午后的阳光,离夕湖镇越来越近。书上说,夕湖镇在十湖郡中最家喻户晓的是那座天教的桃夕寺,香火鼎盛,前来求缘百姓车水马龙。 成神怀中那颗常宝赠与的祈愿石,便是常母身怀常宝之时,于桃夕寺拜神所得。 天教作为大昶正教、天教、羽阁三大千年宗门之一,与正教齐名,流芳百世。前者以神灵,后者以圣学。 在大昶,天教又名天寺,以天人合一为教义。《上天经》中记载,天地之初便有四十八寺,供奉着天外天三千六百神灵;《下天经》中记载,天上有四千八百条星河,每座星河由数千万颗天星组成,星河交错天星运转便是人间万物的命运。 相传亦有《中天经》,但早已失传。 天教典藏以上下天经为骨,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后人编纂及补充的各位神灵典传浩如烟海,这些书籍统称为天书。 夕湖镇的桃夕寺是昶明年间近千座天寺之一,供奉着三位神灵,其一曰云婠,祥云送情之神,其二曰来生,三生情缘之神,其三曰桃君,有求必应之神。 占地仅有半亩的桃夕寺坐落在夕湖镇北的夕湖湖畔,建寺数百年来,以姻缘婚配最为出名。 临近傍晚,来到夕湖镇的成神和阿仙站在桃夕寺前,打量着这座和书上记载截然相反的天寺。 之所以说截然相反,是因为阿仙眼前这座桃夕寺门可罗雀,一个人影都没有,哪有书上说的那般热闹景象? 这是成神第一次见到天寺的存在,他站在百磴的石阶之前,仰望着那建在离地十丈之上的建筑群落。桃夕寺正正方方的地基由万钧青色砾石铸成,其上亭台阁楼层层而起,直指天幕。 饱读万卷书的阿仙带着疑惑为成神一一讲解,先是让其回身瞧这建寺而立的天寺碑亭。天寺碑亭往往与天寺寺门相望而建,采用砖石为基,榫卯封顶,飞檐斗拱,上面一砖一瓦皆刻有天书典藏。 天寺碑亭除了用来记载桃夕寺数百年来的风风雨雨的碑面之外,其余三面各有石盘而挂,石盘之上刻有本寺供奉神灵所对应的天上星河,亭顶还立有鎏金宝塔。 成神面前这座天寺碑亭,上面的斗拱榫卯斑驳不堪,朱漆零落,只有那直指苍穹的鎏金宝塔还残留一丝辉煌往事,天寺碑亭前有红绳绵延而去,由下而上直连桃夕寺中的天运人寰塔。 坚韧的红绳在天寺碑亭和桃夕寺之间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时隔经年渐渐褪色,绳上每隔一丈便缀满了青铜风铃,随着微风轻轻响起,弥漫着岁月侵蚀的朝来暮去。 “什么是天运人寰塔?”成神问道。 “天运人寰塔是天寺独有的建筑,一般建于天书阁后,用于观星河、问气运、闭天关的地方,最高九层。”阿仙指着桃夕寺说道,“这桃夕寺的天运人寰塔共有七层,我记得书上明明说此寺人山人海,俊男才女络绎不绝,如今看去为何满是荒凉?” 两人拾级而上寻找答案,登阶来到桃夕寺门前,数十丈高的八根庭柱立于门廊之下,碧瓦横梁,飞檐高挑,无不展示着当年建造桃夕寺的工匠们巧夺天工的手艺,只是久未修葺,落出几分破败。 放眼望去,整座桃夕寺朱漆为基,青黛为缀,映于落日与残霞之间,高耸而肃穆,让人不由心生沧海一粟,渺若尘埃。 成神走在高高在上的门廊之下,仰望着雕梁画栋,光影斑驳,他转身一瞥,只见桃夕寺两旁各立着两座几十丈山岭般巨型高大的守卫石像,俯瞰人世栩栩如生。 没等成神发问这又是何物,一位老者从内而外推开桃夕寺门,拿着蜡烛走了出来,老者看到成神阿仙两人略微惊讶,没有言语,搬出木梯而上,给门廊中央的那盏华灯点上烛火。 “两位不是夕湖人氏吧?”老者收起木梯后才悠悠开口,“从何而来?又往哪去呀?” 成神看向阿仙,这两天一直和野魅打交道的他心想这老者会不会也是野魅?只听阿仙对老者说道,“从月湖而来。” “怪不得。”老者念叨着催促两人离开,转身便回,“若你们是来拜神祈愿的,请回吧,桃夕寺早就没人来拜神祈愿了。” “我们不拜神祈愿。书上明明说夕湖镇的桃夕寺门庭若市,熙熙攘攘,为何如今这般模样?”阿仙着实不解,她对着老者的背影问道。 老者闻言脚步一顿,喃喃道,“熙熙攘攘...一晃至今,尘儿竟不见了十年了...” “也罢,相逢是缘。”老者手持蜡烛转身,邀请道,“天色已晚,两位若是不嫌弃鄙寺,可借宿一晚。” 成神听明白了,这老者定不是夕湖野魅,没有任何戒备心的阿仙极为爽快,“好,但你得告诉我现在桃夕寺为什么和书上说的不同。” 老者点点头,“你若想听,我便讲给你。” 成神和阿仙踏入桃夕寺门,老者关上门领着两人走在寺内。成神瞧去,楼殿之间,石灯盏盏,迎面而来便是一处水池。 阿仙一路继续讲解,“成神,这叫做洗心池,来天寺拜神祈愿的人,首先要“存尘”,天人会给祈愿之人一块刻有天书的石头,让其握在手心;随后来到洗心池,专门有人用树枝蘸水掸在人们身前,叫做“洗心”。拜神祈愿之人只有去尘洗心,方能面见天上神灵。” “姑娘所言极是。”老者听闻阿仙知道天寺的规矩,笑意微微。 阿仙继续指着不同的建筑说道,“神殿,供奉天教神灵塑身的地方;天问殿,可供天人们一起讲经问书;天书阁,放置天书的地方,位于神殿后面。” 老者带着两人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脚步,成神抬头看向院门牌匾,上书“入寐院”,阿仙指了指老者,“入寐院,他们天人睡觉的地方,一般位于神殿右侧。” 年近古稀的元修天人轻轻唤道,“程天人,桃夕寺今日来了两位客人,借宿一晚。”,话音未落,成神看到入寐院中有盏灯火下的身影推门而出。 第十三章:吉凶祸福,天运人寰 元修天人口中的程天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程夫人一身银灰色寺衣,同元修天人一样。程夫人来到成神阿仙两人面前,做着天教的礼数,念着,“吉凶祸福,天运人寰。” “这位姑娘,生的真是好看!似天仙下凡呢!”程夫人又看向成神,“这位公子和我家尘儿有几分相像,公子可认识元尘?” 成神不知道这妇人说些什么,礼貌的摇了摇头。 元修天人解释道,“元尘是我们唯一的子嗣,已经消失不见十年了,是死是活杳无音讯。” “胡说!”程夫人连忙打断元修,祈愿道,“无心之言神灵莫要怪罪,尘儿福大命大,一定活着!天上神灵保佑吾儿平安无恙!” 成神阿仙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对天人夫妻,只是不知何故失去了儿子。 程夫人说完,看到日已西沉,催促元修天人去敲天钟,对着成神阿仙说道,“两位请随我来,桃夕寺十年来无人踏足,就剩下我和那个糟老头子了。两位是前来祈愿还是路过此地?” 没等两人回话,程夫人自顾自说,“瞧我这脑子,借宿一晚肯定是路过。” 程夫人带着成神阿仙来到入寐院一间无人居住的旧房,点上灯火,“两位来的真是凑巧,昨日我将入寐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万一我那尘儿突然回来,看到满是灰尘的桃夕寺,可非得数落我一番不可!我这个做娘亲的,还没这桃夕寺在他心里重要,你说气不气人?” “两位随意请便,我还要回屋继续为尘儿念经祷告。”念叨个不停的程天人转身离去,留下成神和阿仙四处打量。 这时,屋外传来沉闷的钟声,元修天人正站在天运人寰塔里敲着上千钧的天钟,迎接月、夜两大万物法则之神灵。 不一会,元修天人提着灯笼端着膳食而来,“两位客人,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成神连忙学着程夫人的手势做礼,“劳烦招待。吉凶祸福,天运人寰,元尘天人一定平平安安。” “多谢公子吉言。”元修天人对着成神笑道,“第一次就把天人礼数学的如此分毫不差,公子有没有想过做天人啊?” 没等成神回答,一旁端起碗筷就吃的阿仙,咽下一口饭后打断元修道,“不做不做,成神是仙士,要跟我去剑州呢。” 元修天人闻言来了兴趣,“哦?仙士?敢问两位仙士师承哪座羽阁?”,成神不知如何回答,阿仙没有迟疑,“剑州万照,太白阁。” 元修天人摇了摇头,“恕老朽一生未出夕湖,只知道通州青峰郡有座归尘阁,对世间的这些神山仙阁一概不知。” “不过羽阁和天教也算殊途同归,都追求一个天人合一。就像两位仙士离开羽阁四处游历,叫做游世,而我们天人云游天下,叫做走地,虽叫法不同,但都是为了悟道。” “不知道你还问。”阿仙心无所顾,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惹得元修天人连忙做礼,“都怪老朽无礼。” “不怪你,”阿仙吃饱后便言归正传,“你还没说这桃夕寺为何没落呢?”,阿仙的问题像把钥匙,打开了元修天人记忆中陈放多年的铜锁,他神情慢慢失去淡然的笑容,“吉凶福祸,天运人寰。” 元修天人没有推辞,盘坐在成神和阿仙面前,从桃夕寺前的夕湖慢慢讲起,“数百年来,夕湖镇一直有个传说,说夕湖之中住着一条鱼,名叫如愿,可以帮人实现愿望,人人皆知,但从未见过。” 两人听到此处,相视一眼。已经见过两只野魅的成神明白,老者口中这条名叫如愿的鱼,极有可能便是那夕湖的野魅。 “十年前,元尘还未消失不见时,桃夕寺除了老朽和元尘他娘外,还有一位老天人,天字昙花,最善姻缘推演,桃夕寺人来人往也全是拜他所赐。” 老者的回忆慢慢随着述说在成神脑海中形成画面,他静静旁观着故事中的每一个人每一处细节,仿佛身处其中。 元圣一吃过晚饭,坐在桃夕寺前的夕湖边上吹着夜风,他侧着脸听着夜色中那个断断续续哭个不停的女声,她是谁?他看不清姑娘的脸,只是疑惑这么美好的日子里,这位姑娘在哭些什么? 从小在桃夕寺长大的元圣一今年十八岁,父母都是桃夕寺里的天人。虽然父母整天和蔼可亲忙着照顾那些前来拜神祈福的百姓,但对他很是严格管教,除了吃饭便是诵经,每天都如此度过。 元圣一本名叫做元尘,圣一是他的天字。作为一名天人,元尘没有任何世俗的压力,十六岁从夕湖镇正院结业后,他便待在桃夕寺跟随昙爷爷学习《下天经》中的姻缘推演,但他悟性一般,心思粗杂,又常常偷懒。 两年过去,元尘只学了些皮毛。身为桃夕寺传承的他天真以为,反正昙爷爷在,寺内香火鼎盛,他打打下手便可。 从小到大,每当贪玩的元尘做错事,他便躲在昙爷爷背后求援庇护,一老一少犹如忘年之交,无所顾忌。十八岁的元尘至今没有一个朋友,在正院读书时的同窗都已成家立业,没空来桃夕寺与他来往。 今日是隔壁歌湖镇一年一度歌舞祭的最后一天,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歌舞祭除了吃喝玩乐外,还会选出歌湖镇曲艺最佳的舞女。 心生向往的元尘只能望着星空之下烟花漫天,隔着夕湖想象着歌湖祭的人声鼎沸。 抽噎的哭声还在继续,疑惑的元尘起身,想问个究竟,那哭泣的姑娘听到脚步,仓皇回首,两人相视无言,姑娘走了。 元尘看着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时寺里天钟响起,他叹着气,“又得去诵经了。” 十七岁的余甘泪痕未褪,回到二叔家中的她连晚饭也不吃,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安静无声。 二叔一家是余甘十岁以来寄人篱下的住处,十岁那年,她的父母误吃了毒菇死去,本想照顾她的爷爷奶奶又生了长病,所以最后她只能来到二叔家。 与其来这里,余甘宁愿去那满是孤儿的苦舍,但她无法做主。 二叔示意女儿余笛去喊余甘吃晚饭,一旁的婶婶不耐烦道,“爱吃不吃,白眼狼一只,见了面招呼也不打,咱好饭好衣养她那么大,连个笑脸都捞不着。” 余笛喊了声姐推门而进,看到后者连忙抹去脸上泪水,她也没多问,只是说,“姐吃饭吧。”余甘挤出个笑容,“我不饿,我回来前吃过了,不用管我,你快去吃吧。” 面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的一家三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二叔问,“她白天干嘛去了?” “还能去干嘛,去歌湖镇看歌舞祭去了呗。”婶婶没好气的说,“天天就知道玩,都十七岁的人了,该给她找个婆家了。” “你不是问过她?她咋想的?” “她咋想的?她以为她是神仙啊,想怎么就怎么!她说不愿意成家!她还不愿意?她有啥理由不愿意,书读的不行,学艺又不精,也就那张脸随她娘一样好看。” 二叔傻乎乎的说,“那倒是。” “好啊,你个狗日的!你什么意思?今天狗日的你终于说实话了你!喜欢嫂子是吧?看不上俺这个糟老婆子?那赶紧下去找她去啊!去啊!” “姐哭了。”十四岁的余笛对家里这种吵吵闹闹的气氛早已习惯,她猜道,“她连哭都忍住不出声,我看姐像是为情所困!” 话音未落,一巴掌打在余笛的头上,婶婶骂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为情所困!吃你的饭!” ... 父母走后,旧房老院已被卖掉,每当余甘路过曾经住过的巷子,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院落,便不由出神,想念父母在世一起开开心心那些简单的日子。 没了父母,余甘的生活天翻地覆,曾经开朗活泼的她变的寡言少语,每天在正院敷衍读书,心不在焉,一直到她十六岁通州科举落榜,在夕湖镇做了一名竹匠学徒。 等待余甘的,将会是说媒成亲,嫁给一个不喜欢的陌生人,整日相夫教子,财米油盐。余甘不喜欢这样的结局,她的心中一直有个身影存在。 近些日子,一连几天,余甘忙完学徒的工作后都会来桃夕寺求缘,为那个心上人和自己求缘。 心上人名叫元朗,是她曾在正堂读书的同窗,一个儒雅博学、待人和善又温柔体贴的院生,他们从相识到相知,最后依依离别。 家境殷实的元朗跟随父母离开夕湖镇去了杏林学医,虽然两人未曾许诺今生今世相守,但余甘早已芳心暗许。 时间匆匆而过,想念却似一日三秋,在夕湖镇一点也不快乐的余甘做梦都想去杏林,找那元朗再续前缘,她害怕元朗忘了她,害怕元朗已经准备成亲...所以她需要钱,一笔路费。 杏林远在通州天山郡,与桓洲相邻,过了天山郡就是剑州地界。通州的官道不像其他州水路那般便捷悠闲,很多官道年久失修,被野草吞没。 余甘一位弱女子若想跨越整座通州,去往杏林,还要保自身周全,只能一个城镇一个城镇的谨言慎行,日夜兼程最少也得一个月。 准备一个人上路的余甘已经盘算的很清楚,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从枕下拿出一张通州二十一郡的地图,地图已经被她翻得褶皱不堪。她瞧着地图出神,仿佛已经在去往杏林的路上。 从夕湖镇出发,先到流荷郡再至青封郡...每日天一亮便赶路,太阳落山之前来到下一个城镇,就这样来到杏林。一共是多少座城镇,需要借宿多少天,吃多少顿,要花多少两昶钱。 最少需要五十两。 余甘拿出自己的钱袋,数着里面自己省吃俭用的存款,再加上这几日去歌湖镇歌舞祭卖折扇的钱,才二十三两,还差一半之多。 这几日,余甘想在歌舞祭卖些竹扇赚够盘缠的梦想并未实现,看着仅有的希望再次破灭,她坐在桃夕寺前的夕湖边,没忍住情绪泣不成声。 因为仅靠竹匠学徒的工钱,还要一年,可再等一年对余甘来说,太久了... 成神听到此处,悟性极佳的心中已是通透,他仿佛能看到,一位贪玩无心学习姻缘推演的天寺少年和一位一心想去杏林寻觅意中人的孤单少女,两个本该素昧平生的命运逐渐交织在一起。 随着老者讲述,成神视角一换,又来到桃夕寺的元尘身旁。 第十四章:昙花 元尘偷偷瞧着那张脸,想起了几天前烟花漫天的夜晚,那夕湖岸边隐约的哭声。他瞧的出来,姑娘不是夕湖镇上的富贵人家,寻常的粗衣加上一炷天香也未曾买过。 元尘心里盘算,已是这位姑娘连续七日每天傍晚来到桃夕寺,简单的在神殿拜上一拜神灵。姑娘眼神失魂,面容憔悴,她到底怎么了?又是谁? 或许是察觉到了元尘的目光,余甘临走前回首望了元尘一眼,后者立马收回眼神扭过头去,装作忙着给前来拜神祈愿的人,分发用来“存尘”的天石。 吃过晚饭,元尘来到桃夕寺门庭下闲坐偷懒。隐约间他看到前面夕湖边坐着一位熟悉的身影。 元尘瞧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东瞧瞧西看看的走上前,可还是被姑娘发现了,两人又见了一面。 沉默了一会,元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准备离开,没想到身后传来姑娘的声音,“你是元尘,对吧。” 元尘回过头还没说话,余甘继续说道,“在正院读书时,我听一个人说起过你。” 元尘有些疑惑,他并不认识眼前的姑娘,“我?谁呀?” “元朗。”余甘说了一个名字便不说话了。“元朗...”元尘一愣,记忆翻涌,零零散散的往事,伴随元朗这个形同陌路的名字浮上心头。 “原来你认识元朗啊。”元尘记得这个名字,他和元朗自从正堂那件事后,便从形影不离的玩伴变成了互不相见的陌生人。 元朗与元尘同岁,一起在夕湖镇正堂念过书,两家也算沾亲带故。小时候的元尘较为聪慧,在同一辈中遥遥领先,读文写字要比同龄人格外得心应手,时常被先生提及表扬。 相比而下,元朗开窍较晚,在正堂之上稍显愚笨,字也写的扭扭歪歪。但这并不妨碍两个孩童一同读书,一同玩闹,整日难舍难分把对方当做最好的朋友。 但九岁那年,正堂堂试时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两人不欢而散。 堂试前日,住在桃夕寺的元尘不经意间看到元朗在夕湖边自言自语,笑的很开心...没等元尘喊他,元朗便匆匆回家了。 夕湖镇正堂内,先生念着各位堂生的堂试结果。元尘胸有成竹,一年一度的堂试,将试卷写的满满当当的他从未失手,都是第一。 可先生接下带着怒气的话语,让他难以置信,“元尘!今年堂试为什么一字不写?下堂后,我要与你父母好生谈谈。” 元尘傻了,他坐在那不知所措,直到他听到一个名字,“元朗,堂试第一。” 元尘惊醒般看向元朗,后者却无视了他,元尘那孩童的自尊心突然破碎了。他连忙打断先生的课堂,起身说这不是他的答卷,“元朗的才是!” 听到这番话,先生一脸严肃连忙将两人叫至堂外,仔细对比两者卷子后,勃然大怒,“真是胡闹!元尘!一字不写是自暴自弃,诬蔑他人则是伤人害己,教与你的正教典藏,都喂狗了吗?” 不死心的元尘拿过两者答卷,呆如木鸡泪如雨下,一字未写的那张确实是他的笔迹与名字...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写了!怎么会这样? 这件事从夕湖镇正堂一直闹到桃夕寺,铁证如山面前,元尘依旧坚持是元朗调换了试卷,气的先生愤然离去。而元朗也没有多言,只是一再否定说自己没有调换。 于是,两个孩子就这样结下仇恨,不再相见,两家也渐渐疏远。 余甘听完这个故事,好奇问道“所以到底谁错了?”,早已看开的元尘答道,“应该是我吧,毕竟上面字迹真的是我的。” “元朗...你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从那以后,我娘很少提及过他家。记得他在正院多留了一届,后来他好像举家迁去,哪个地方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 两人身后的桃夕寺传来天钟之声,元尘连女孩的名字也忘了问,“不说了,我得去念经了。” 剩下余甘坐在夕湖边眺望,自顾自说,“杏林,他举家迁去了杏林。” 心情好了一些的她慢慢度步回到二叔家,简单的打了招呼便回房睡觉了。 天书阁内,元尘漫不经心读着经书,回忆着小时候。从记事起,桃溪寺便是他的家。元父元母从结缘到成婚,皆是在这里。 那时的桃夕寺,香火鼎盛非凡,虽是一处很小的天寺,但由于昙爷爷的存在,促成了很多对良缘佳眷,声名远扬。 当时桃夕寺只有昙爷爷一位天人,很多百姓都想留在桃夕寺谋上一份差事,但昙爷爷只留下了元尘一家,大概是因为这对刚成婚的夫妻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回想之际,昙爷爷推门而进,“圣一,莫要偷懒。”,元尘连忙拿起经书,装模作样的念着。昙花天人盘坐在元尘身旁,“《下天经》中的姻缘推演,学的如何了?” 元尘一听嬉皮笑脸,“太难学了,昙爷爷,反正有您在,我给您打下手就行!”,昙花天人轻轻叹了口气,笑道,“那就慢慢来。人们避祸趋福、求运消灾,《下天经》中的任何一门天道,都要悟上一生。” “圣一,你要谨记,最难的不是参悟什么姻缘推演,也不是急功近利另辟蹊径,最难最重要的是恪守本心。参悟一生又如何?悟与不悟又如何?只要守住自我便是天人合一,本心在桃夕寺就在。” 听不懂的元尘心不在焉,只能点头应付。 “圣一,终有一日,爷爷老了,你的父母也会老去,那时候这桃夕寺就靠你了。” “不行不行,我这榆木脑袋,还要跟昙爷爷再学上个几十年呢。您长命百岁,不对您长生不老,咱们天人与天同寿。”元尘说的昙花天人满脸笑意。 “圣一,明日去钓些夕湖的鱼吧,昙爷爷想吃了。”昙花天人闭上双眼,渐渐无声,“去入寐院歇息吧。” 元尘轻轻关上天书阁的门,回到入寐院一觉天明,元尘吃过饭便悄悄溜出寺去垂钓,一是钓些昙爷爷最爱吃的鱼,二是来外面透透气偷偷懒。 提鱼而归的元尘远远便看到桃夕寺门前的嘈杂,“今日怎么拜神祈愿之人如此之多?” 连寺前的百步石阶上都站满了人,有成双成对的,有形单影只的,有刚刚新婚爱慕浓浓的新人,有相伴半生风风雨雨的老人。只是这些人与往常拜神祈愿之人大为不同,神情都是悲伤失落。 疑惑的元尘挤过人群,一个惊天霹雳在他耳边炸起,“桃夕寺的昙花天人,得道升天了!” 成神明白,原来那昙花天人自知命数已尽,才让元尘出寺钓鱼。至于元尘和元朗的往事,成神的感觉告诉他,此事一定与夕湖那只叫做如愿的野魅有关。他没打断老者的讲述,带着疑惑继续聚精会神的听着。 余甘还像往常一样傍晚来寺里拜神,她与失魂落魄的元尘擦肩而过,看来那昙花天人的离去,对他影响极大。 桃夕寺的昙花天人走后,等待元尘的是他所料未及的巨大挫折与困难,他那半吊子姻缘推算的皮毛功夫如何守得住桃夕寺的香火? 继承昙花天人传承的元尘坐在天运人寰塔中,为前来求缘的百姓解惑祈愿。 元尘生疏的对着数本天书翻来翻去,面对祈愿女子所求的姻缘,他支支吾吾,磕磕绊绊的说出自己见解。 面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刚开始那女子还会耐着性子听,听到好的地方颜笑眉开,但听到元尘说道没什么好结局的时候,脸色突然一变,问道,“如何解运?” 元尘连忙又翻了翻书,小声道,“我不知道,我...还没学会。” “你不会你乱算什么姻缘!”这让对方顿时怒了,女子慕名而来,对于这位稚嫩模样的少年,本就有些怀疑,如今哪有天人推演吉凶祸福却不知道如何解运?这莫不是在消遣自己! 旁边的夕湖镇妇人对她解释道,“姑娘,你来晚了!这小家伙刚接上传承,屁都不懂,之前推演姻缘的天人死了。” “死了?”女子起身叹气,一脸惋惜,“我可是听闻这间小寺的天人推演姻缘极为准确,专门从天瓷郡赶来。” “去别家天寺算算吧,现在这桃夕寺烧个香还行。”妇人压低声音,“里面坐的那位少年,夕湖镇都知道,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小时候就学会栽赃陷害。你指望他给你算姻缘,岂不是自寻烦恼。” “原来如此!可惜白来一趟。” 元尘听着她们一言一语,默默低下头,若是昙爷爷在,他一定撕烂这妇人的嘴,可如今他不敢言语一声。因为妇人说的没错,他学艺不精,他贪图玩乐,现在是他辜负了昙爷爷的名声,致整座桃夕寺于水火之中。 第十五章:苦有余甘 昙花天人走后,前来桃夕寺求缘之人越来越少,只有些夕湖一些百姓偶尔来神殿拜神烧香,桃夕寺香火鼎盛的日子一去不返。 元尘父母没有多言,一边对外声称桃夕寺暂时不再推演姻缘,一边让元尘放下负担,潜下心来好好研究昙爷爷的衣钵。 元尘从此变得少言寡语,将自己关在天书阁钻研经书,偶尔傍晚出寺去镇上买些柴米油盐。每次去镇上,元尘走的极快,以前对他还算客气的百姓,如今看他的眼神多了份耻笑。 耻笑那昙花天人一世英明,却选了这么一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做传承。镇上有光棍对着元尘调侃道,“元天人,俺打了这多年光棍,俺不怕你算的不好,你给俺算算,俺啥时候能娶个屁股大水灵灵的婆娘?” 调皮话引来阵阵欢笑,元尘只当做听不见,这时又有个同窗口无遮拦,“我看元天人跟那个死老头都一样,一辈子到死都讨不到婆娘,还帮别人算姻缘!哈哈!” 再也忍不住的元尘随即便和对方撕打起来,被众人拉开后,气得发抖的元尘打掉身上泥土,走回桃夕寺。 刚巧路过的余甘看着元尘走远,然后默默的去往桃夕寺,继续拜神。如今她能做的仅仅是祈祷一些好事发生,祈祷自己能够最快攒够盘缠。 回到寺里的元尘面对父母的询问,什么也没说,将自己关在天书阁。桃夕寺冷冷清清,元尘的心却截然相反,他仔仔细细的诵读着《下天经》,但就是领悟不到其中的精华。 他气的狠狠的把经书摔在地上后又捡起,埋怨自己的无能。元母喊他吃饭,元尘说不想吃,然后看着经书发呆,他无比想念昙爷爷在的日子。 窗外的桃夕寺静静悄悄,前来拜神的余甘临走之际对元母说道,“元尘刚刚在镇上和别人打了一架,因为对方辱骂了昙花天人。” 随后元尘听到母亲端着饭菜推门而进,他一言不发。元母放下斋饭,打量着元尘,关心道,“你在镇上和别人打架了?伤到没有?” 元尘嘴硬道,“没打架。”“把饭吃了,娘知道不是你的错。刚刚有位姑娘都跟娘说了。” “谁?”元尘有些疑惑,什么姑娘。 元母说道,“就一个挺漂亮的姑娘,你不认识吗?”,元尘想了想,没想出个模样,“不知道。” 元母语重心长的对元尘说,“镇上的人还是那么爱嚼舌头,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你若听进去,证明你的心还不够静。你就在这慢慢钻研经书便好,日后我来去镇上买菜。” “最近在托媒人给你找个伴,一转眼你都十八岁了,也该成家了,记得把饭吃了再看经书。” 没有回话的元尘思绪有些乱,自己该成家了? 他把饭吃完,走出桃夕寺准备散散心。 来到夕湖边,元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瞬间明白了母亲口中的姑娘是谁。元尘和余甘两个闷闷不乐的人,再次相遇。 元尘席地而坐,打着招呼,“晚上好。” 余甘回道,“晚上好。”,元尘想了想,继续着几天前的话题,“我想起来了,元朗举家迁去杏林学医去了,你和他是同窗吧?”“嗯。” 风不知何起,吹着湖边各怀心事沉默的两人,余甘开口问道,“你算得真的很不准吗?” 元尘闻言叹气道,“差不多吧,主要是我太笨了,又挺懒的。都怪我,昙爷爷在的时候,不努力请教他,让桃夕寺落得这般境地。” 越说越郁闷的元尘讲了些自己的心中所想,“其实姻缘推演这东西怎么说呢?所谓的准其实是一种庸俗的感觉,经书之中写的都很朦胧。你还需要根据祈愿之人的性格和经历为基础,再三思量,该说什么话,说到什么程度,总之我现在还差的很远。” “那昙花天人算得准吗?” “准啊!昙爷爷肯定准啊!人人都说他是天上姻缘星下凡,甚至有百姓不远千里来到桃夕寺,只为求他一算。”元尘从小便很是崇拜昙爷爷。 余甘看着元尘说,“闲来无事,你帮我算算呗!” 元尘闻言连忙拒绝,“我算的不好。”“没事,你就当练练手,反正我不给钱。”余甘曾经也想请那昙花天人为自己算一算姻缘,但是舍不得香火钱。 元尘一再推辞,“我没带经书。”,余甘转头看向湖面,“你是不是不想给我算?因为我没钱。” “不是,”元尘连忙摆手,“我没经书...”“那你去拿,我等你。”余甘打断他的谦辞。 “行吧。”元尘一路小跑去了又回,手里除了经书,还提着一个灯笼,元尘将灯笼放在两人之间的草地,他打开经书喘着气问,“你想算什么?” 余甘本想说姻缘的,开口又换了,“先算姻...家室吧。” “你的生辰八字。” 余甘说完后,元尘说了句稍等,便翻起经书来,他翻着翻着沉默了,抬头了看了眼余甘,又低头看了眼书。 “怎么了?但说无妨。”余甘风轻云淡。 “经书上说...”元尘在三强调,“经书上说的,不是我说的。” “嗯,书上说什么了?”余甘记得,父母死后她搬到二叔家,婶婶便偷偷去桃夕寺算了余甘的生辰八字,再三确定其只会克父克母,才让余甘住了下来,“是不是说我天克父母双亡?” 余甘说的很轻,像这夕湖的风一样。 元尘愣在那,经书上的结果已经不需要他再重复一遍,原来身旁这个女孩已经没了父母。 “姻缘呢?”余甘问到了她最在意的问题。 元尘继续翻书,这次他来回翻了好久,仔细瞧过,松了一口气,“经书说你的姻缘要晚一些?” 余甘有些不解,“晚一些,有多晚?” “三十岁左右吧...”元尘越说声音越小,三十岁在大昶早已经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甚至可以用人老珠黄来形容。元尘连忙解释道,“这经书并不是都准的!没必要信,听着玩就好。” 看着姑娘一言不发,元尘以为对方生气了,急忙把经书合上,“我肯定算错了,等我学好再给你算,说不定过两年你便嫁人了呢。” 余甘笑了,她说“那最好不过啦!” “你呢?你的姻缘怎么说?” 元尘摇了摇头,“我们天人不能给自己算,一是不吉利,二是违天道。” “哦。”余甘起身,“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再见。” “等下,灯笼你拿着吧,路上黑漆漆的。”元尘起身将灯笼递给余甘,后者迟疑了下接了过去,“谢谢。” 看着余甘越走越远的身影,元尘突然想起来,“姑娘,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余甘,苦有余甘。” 元尘心中记下这个名字,望着提着灯笼的余甘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远处的夕湖镇灯火通明,他则抱着经书回到入寐院,挑灯默默夜读着。 日子一天天而去,来桃夕寺拜神的百姓愈来愈少,元尘看眼里愁在心头,父母虽从未抱怨,但元尘知道却毫无办法。 母亲每天为他端饭洗衣,不让他分心半点,只让他潜心研究姻缘推演。而元尘则渐渐失去信心,越来越沉默寡言,每天抱着经书醒来又睡去,浑浑噩噩,形神消瘦。 夕湖镇上的余甘过的也不怎样,最近婶婶在给她托媒相亲。对此,余甘无法制止,但她心里早已盘算好了,与其无济于事的抗拒,不如佯装顺从,让婶婶一家放松警惕,等到成亲之前她便跑掉。 无论能不能跑去杏林,余甘也不会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命运似乎早已注定,元母托付的媒人找来找去,有些犯难,因为现在元尘的名声在夕湖镇也不怎么样,而且元母还要求女方必须来桃夕寺里一起生活,媒人找来找去,打听到了无父无母的余甘这里。 婶婶巴不得送走余甘这位白眼狼,一口答应媒人。再不送走说不定哪天便把自己活生生气死。 面对媒人带回来的好消息,元母很是心动,“无依无靠就代表琐事少,正符合天人这种与世俗有一定距离的存在,而且长的也有模有样,性格温顺乖巧,甚好。” 那媒人再次登门,给余甘婶婶带回了一些心意赠礼,并且保证如果成亲,“礼金只多不少。” 婶婶一听钱心动极了,恨不得当天就把余甘送走。但她转念也发愁余甘的倔脾气,虽说硬着来是一种办法,但如果能说服她就更好不过了。 心中忐忑不定的婶婶,准备试试余甘口风,说给她找了个婆家,愿不愿意?没想到余甘一反常态,说了个好。见钱眼开的婶婶只以为是这死丫头转了性子,一心想着如何开心的数钱。 余甘心里早已想好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准备再过几日就不辞而别。 另一边,得知事成的媒人连忙转告于元母,元母再告知于元尘,元尘看着母亲脸上久未开心的笑容,无奈的答应了下来,父母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置办起他的成亲事宜。 成神看着命运让素不相识的两人逐渐交织,很是好奇接下来,元尘又是如何消失不见的呢? 第十六章:如愿 桃夕寺里扫着落叶的元尘看到余甘轻轻的来了,此时两人还未知晓对方便是媒人口中的姑娘和公子。 他为她去尘洗心,又赠给她一束天香,“最近没人来,再放就受潮了。”。 余甘像往常一样拜过神灵,对元尘说道,“我要走了。” 元尘问道,“去哪?” “杏林。”“杏林...”元尘重复了一遍,晦涩的经书他参悟不透,但这些儿女情长他瞬间便明白了。 “你要去找元朗,一个人?杏林那么远,你如何去?”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呗。”余甘去意已决。 “啊?”元尘有些担忧,“你这也太冲动了!要不再想想?” “不能拖了,再拖就晚了。”余甘摇头。“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嗯。” 两人沉默了一会,元尘说,“我要成亲了。”这次轮到余甘惊讶了,她笑道,“恭喜!” 元尘却没有丝毫笑意,“面都未曾见过,却要成为一家人,真是造化弄人。你来桃夕寺...也是为了求你和元朗的姻缘吧?” “嗯。” 元尘送着余甘走到寺外,夕湖的湖水安静连波。 元尘未曾想到,原来余甘和元朗不仅是同窗,回想起他们第一次交谈,也是因为元朗曾经在她面前提过他,所以她才开口向他打探一些关于元朗的消息。 元尘很难理解余甘为什么这般冲动,他不知道元朗和余甘之间有什么故事,只是现在,余甘这个人在他眼里,突然陌生遥远了起来。 元尘看着夕湖对余甘说,“余甘你知不知道,夕湖镇一直有个传说,说夕湖之中住着一条鱼,名叫如愿,可以帮人实现愿望,人人皆知,但从未见过。” “知道。”“要不我们去许个愿吧,说不定能成真!”元尘的玩笑话,在走投无路的余甘耳边反而有几分道理,“好啊。” 两人来到夕湖旁,余甘问道,“怎么许啊?”元尘也不知道,他只能大声喊道,“如愿!如愿!听得见吗?” 夕湖安安静静,余甘看着元尘闭上双眼真诚的默许愿望,她学着模样,许下让她如愿去往杏林的心愿。 两人看着对方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如此虔诚的许愿,简直比小孩子还要幼稚,顿时忍不住笑意。余甘笑着说,“我猜你许的肯定是掌握那姻缘推演!”元尘闻言不置可否。 两个人相互告别,各自归家,元尘和余甘都得到那位成亲之人的描述后,有些难以置信又在情理之中。 元母对元尘说,“你们看看什么时候见上一面,她比你小一岁,住在夕湖镇,无父无母,乖巧贤惠,心灵手巧,姑娘名叫余甘。” 婶婶对余甘说,“那位公子名叫元尘,住在夕湖旁的桃夕寺,家境殷实,比你大上一岁。从小就聪明伶俐,父母都很和善待人,知道你不喜欢这儿,以后你便住在寺里,想做什么都行。” 元尘和余甘一个望向夕湖镇,一个望向桃夕寺,想着对方的模样笑着,“原来是她啊。”“原来是他啊。” “后来呢?后来呢?”阿仙听得入神,看到老者停止了讲述,连忙问道。“容老朽喝口茶润润嗓子。”元修天人继续缓缓道来。 当天夜里,无心睡眠的元尘同往常一样,坐在天书阁诵读经书。一阵急风吹过,窗棂轻轻作响无故自开,满阁烛火在微凉夜色中摇曳起伏,接连熄灭了数十支。 疑惑的元尘放下经书,起身将窗户关好,手持烛火将一盏盏熄灭的香烛点燃。正当元尘准备继续诵读经书时,盘坐而下的他突然发现身前除了自己外,还有个长长的影子。 元尘猛然回首,一位书生模样的陌生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天书阁内,一身儒雅青衣,手持经扇,站在藏书柜前翻看着天书。 元尘连忙起身,满心疑惑的举起灯火想看个究竟,“你...你是何人?” 书生放下天书,没有回答,他在天书阁中走走瞧瞧,“天书阁还和从前一样,每本天书都在原处,只可惜落满了灰尘。当年在这里诵读的天人都是孜孜不倦,可不像元天人这般慵懒。” 元尘借着烛火朦朦胧胧,越看越惊,年轻书生的声音嘶哑沉闷,发冠之下的青丝竟是草绿之色,面容黧黑,双鬓之间似乎贴着金箔,光照之下,粼粼而耀。 如愿将天书阁瞧了个大概,便笑眯眯来到元尘面前,让后者看个清楚,“元天人,可否别来无恙?” 离得近些,将眼前之人看清后的元尘更加大惊失色,书生双鬓处哪是什么金箔,而是一片片金光的鱼鳞!就连那双眼眸,亦是金光璀璨!“你...” “元天人忘了?白天可是你在夕湖边喊着本尊的名字。”如愿看了眼元尘手里的经书,扇开轻摇,悠然自得,“夜深人静还在诵读《下天经》,是说元天人敏而好学呢,还是悟性一般呢。” 闻言,元尘愣在那里,恍然大悟又难以置信,“你...是夕湖的传说,如愿?!” “正是本尊。”如愿不再多言,“元天人请说吧,本尊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是参悟晦涩难懂的《下天经》,重振桃夕寺的香火?”如愿摄人心魄,一字一句,“还是留下一心想去杏林的余甘姑娘,让她与你成亲?元天人,你似乎爱上这位余甘姑娘了。” 元尘的心久未平静,眼前这位书生难道就是夕湖传说中的如愿,那条鱼?他的心思被看的一清二楚,元尘抱着经书怯怯问道,“你都能实现?” 如愿摇了摇头,“二选其一。如果是本尊,肯定选重振这桃夕寺的香火,做那万人敬仰的推演天人。” 元尘不再言语,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如愿,原来夕湖的传说是真的! 如果真的能让他如愿掌握《下天经》中的姻缘推演,那么重振桃夕寺香火指日可待。 至于余甘姑娘,这些日的交集让孤单落寞的元尘情窦初开,甚至阴差阳错之下,他要与余甘姑娘成亲。只是,元尘知道余甘姑娘心里藏着那元朗,想必答应成亲也是无奈之举,否则也不会今日前来拜神告别。 元尘明白,这份感情还算不上喜欢,说是朋友更加贴切。余甘姑娘自幼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元尘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铁了心要去杏林,但他知道,当愿望近在眼前又无法实现时,每时每刻都是折磨。 元尘想起了歌舞祭那天湖边的哭声,那么悲凉无助,那么孤独失落。他又怎能许愿留下余甘姑娘呢? 一旁的如愿看着元尘沉默不语,笑意渐浓,“元天人可真是贪得无厌呐,好在本尊就喜欢元天人这般自私到极致的,今日一切皆如元天人所愿。” 言罢,如愿便准备施法。“等下。” 元尘摇了摇头,对着夕湖许愿时,他看着身旁闭上双眼一脸虔诚的余甘姑娘,愣愣出神。 余甘姑娘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如此认真,这夕湖的日子对她来说,该是多么的度日如年啊?元尘心中翻涌,正想许愿参悟《下天经》,耳边又响起昙爷爷语重心长的托付。 “圣一,你要谨记,最难的不是参悟什么姻缘推演,也不是急功近利另辟蹊径。最难最重要的是恪守本心,参悟一生又如何?悟与不悟又如何?只要守住自我便是天人合一,本心在,桃夕寺就在。” 所以元尘最后许的愿望并不是参悟《下天经》,“我在夕湖边许的愿望并不是这两个。” 元尘一边自嘲,一边重复着在夕湖边默许的愿,“我知道靠我这颗榆木脑袋,或许一生也无法参悟《下天经》。但昙爷爷说过,天人可以无为,但不能弃己。” “我的愿望是希望余甘姑娘一路平安到达杏林。” 眼看如意算盘落空,如愿的笑意凝固,怒火渐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舍己为人?” “因为我白天许的愿便是这个。”面对诱惑,元尘选择恪守本心。 “可本尊明明给了你机会!你为什么不改愿?” 如愿愤怒的双眼金黄璀璨,双鬓鱼鳞轻轻作响,“你若不愿留下那余甘与你成亲也便罢了,难道你还要放弃整座桃夕寺不顾吗?” 元尘举起手中的经书,“我没有放弃,从来没有。” “好!好!好”如愿怒发冲冠,合上经扇,一连说了三个好,化为疾风推门而去,留下一句嗔怒,“那便如你所愿,到时候,元天人可千万别后悔!” 元尘看着桃夕寺内沉静如水的夜色,关上天书阁门,继续盘坐而下,平心静气诵读经书。只是元尘没想到,如愿去找余甘姑娘了。 那一夜,余甘也见到了如愿。 她在夕湖边所许愿望是获得足够的盘缠,余甘准备明日一早便去往杏林,未等她辗转反侧的睡下,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她要离家出走的秘密不知为何被婶婶知晓了,两人大吵一架后,被反锁在屋内的余甘哭成了泪人,明日她可如何去往杏林? 如愿坐在余甘身前,谎话连篇,丝毫不提是他将余甘的秘密告于婶婶之事,继而让余甘落到这般境地。 如愿叹息道,“知道余甘姑娘要离去的人,整座夕湖只有一个,那便是是桃夕寺的元尘。” “余甘姑娘可知道那元尘今日许了什么愿?”如愿继续煽风点火,“他竟然放弃参悟晦涩难懂的《下天经》,许愿让余甘姑娘留在夕湖镇,与他成亲,真是自私极了!” 听到此处,余甘止住泪痕,抬起头一脸疑惑愤然的问道,“元尘为什么...?” 第十七章:折枝做剑 “这都不明白?”如愿笑道,“他与那元朗自幼结仇,如今又知道余甘姑娘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能让你去杏林寻元朗才怪!” “这种人,本尊定不能如他的愿!”如愿一副正气凌然道,“余甘姑娘,本尊可以助你逃离夕湖镇,再送昶钱百两当做盘缠,如何?” “当真如此?多谢鱼神仙!”余甘连忙要跪谢如愿,被如愿扶起,后者金色的眼珠转了一转,“但是,余甘姑娘还要再许个愿望,本尊才能依你!” “什么愿望?”余甘问道。 如愿背过身,偷笑道,“再许一个,那桃夕寺元尘暴死的愿望。” “啊?”余甘听到暴病而死,惊得不敢言语半分。 如愿蛊惑道,“那元尘虽是个自私自利的恶人,但本尊不能随意取他人性命,不过余甘姑娘若许了愿,本尊便可以替天行道。” “余甘姑娘仔细想想,那元尘从小便学会栽赃陷害,长大后更是不学无术,桃夕寺偌大的香火被他一手毁败。如今,他还想毁掉余甘姑娘的一生幸福,只为一己私欲。元尘活着,只会让夕湖镇的百姓深受其难。” 余甘进退两难,她与那元尘素昧平生,近些日子是相逢了几次,闲聊了几句。在她眼里,元尘只是一个远离世俗的天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愿的每一句话都说的极为在理和真切,让她无比犯难。 “余甘姑娘莫再犹豫,机会近在眼前,余甘姑娘当真想嫁给那恶贯满盈的元尘?从此被困在那桃夕寺,插翅难飞,沦为那元尘的玩物?!” 余甘连忙摇了摇头。 “元尘对余甘姑娘来说可有可无,若再不决定,那就当本尊没有来过!”如愿起身装作愤然离去的模样。 余甘心中刚与婶婶大吵一架的怒火还未褪去,她看着如愿的眼睛,下定主意,“鱼神仙,真的能让我离开这?” “本尊从不妄语!如愿如愿,如你所愿。” 如愿经扇一挥,那被锁上的房门轻轻打开,“余甘姑娘,许愿吧。许了愿便能去那杏林,和心爱之人相知相守一生,多么美好啊!” 余甘望着桃夕寺的方向,鱼神仙说的没错,那元尘对她来说,的确可有可无... 如愿陪着余甘走到了夕湖镇外,此时的余甘对这位鱼神仙感激不尽,她钱袋里满满当当,足够她去往杏林。如果没有鱼神仙,以后的日子真的难以想象,“多谢鱼神仙的恩情,余甘此生难忘。” “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如愿艰难的忍住笑意,最后实在没忍住,“哈哈哈哈!” 嘶哑的笑声充满天地之间,如愿突然的笑让人毛骨悚然,一旁的余甘不明所以。 如愿前仰后合,对着余甘说道,“余甘姑娘,本尊骗了你!哈哈!这种感觉太爽了!” “那桃夕寺的元尘自始至终是好人,你还记得他与那元朗的儿时恩怨吗?那是当年元朗向本尊许愿,本尊便偷梁换柱将两者的答卷调换!哈哈!” “还有你婶婶为何知道余甘姑娘要离去,也是本尊告之!” “至于让余甘姑娘留下与他成亲的愿望,更是无稽之谈,哈哈!余甘姑娘知道元尘这个傻子许的什么愿吗?他放弃了参悟《下天经》重振桃夕寺香火的愿望,只为了求你一路平安,到达杏林!” “哈哈!” “元尘把你当做朋友,许愿让本尊护你周全,而余甘姑娘呢,为了一己私利,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朋友!”如愿越说越疯癫,“对对对!本尊要的就是余甘姑娘现在这种神情,一个对你如此真情实意的好人,却被余甘姑娘许愿杀掉了!” “反正余甘姑娘你也不喜欢那元尘,他对于你可有可无!没必要自责,而且,而且...”如愿笑的蹲下,又站起神情冷漠,“而且本尊会让余甘姑娘忘掉这些事情!” “余甘姑娘可知道,世间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不是做了错事一直记得,而是做了忘掉,等到最后再记起来!” “余甘姑娘可以开开心心的活着,去杏林找意中人厮守一生,可你有想过元尘父母吗?因为余甘姑娘的一己私欲,他们失去了最宝贵的儿子,会生不如死,会形如枯木。” 如愿眼中金光璀璨,吐出一口雾气,“本尊很期待那一天,忘掉吧,余甘姑娘,不劳而获的愿望总要有些代价。恕不奉陪,本尊还要去桃夕寺取那元尘性命,再见,余甘姑娘。” 这雾气将余甘笼罩其中,渐渐消散,余甘一个恍惚躺在草地之上,望着天上繁星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等到余甘揉着额头悠悠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她疑惑自己为何会睡在夕湖镇外?随后她便惊喜的看着钱袋里的昶钱百两,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不明白的余甘索性不再纠结,反正她要去杏林找寻元朗。余甘走了几步后停下,伸手抹去脸上莫名滑落的眼泪,回首远远望了眼夕湖镇,沿着官道愈走愈远。 昨夜余甘睡去之后,如愿又回到天书阁,面对元尘,他没有编造谎言,将刚刚所行之事,尽数笑谈,尤其说到欺骗余甘时,笑的让人胆寒发竖。 元尘越听越惊,怒火刚刚燃起,得知余甘还活着并且离开了夕湖镇,他放下心来,平复情绪百思不解的问道,“传说之中,如愿不是帮助百姓实现愿望吗?为何你现在变的这般恶毒?” “不为什么,往事莫要再提,本尊现在只想要报复。”面对元尘的发问,如愿想到曾经经历的痛苦,他收起笑容冷冷道,“元天人,本尊已如你所愿,不过愿望都是有价格的。既然元天人喜欢舍己为人,那便用命换!” 元尘愣愣看着如愿,看着对方不像说笑的模样,元尘苦笑喃喃道,“用命么...” 自从昙花天人离去,元尘被经书折磨的形如枯槁,如今没等他悟透天书,死亡竟然先来一步,或许这便是自己的命数,元尘叹气道,“能否明日再取我性命,我想和父母说些话再死。” 元修天人讲到此处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尘儿将此事告之我们后,第二天尘儿便消失不见,十年之久了...” “老朽本想请百姓去那夕湖寻觅尘儿踪迹,但无人敢去。老朽绕着夕湖寻了数年一无所获,只能苦等...”元修天人埋怨着自己的无能。 “为何不敢?”阿仙不解。 “姑娘有所不知,自从天火之灾后,不知何故,在夕湖之上泛舟的百姓皆舟覆人亡。” 成神听完故事,眼前的画面渐渐消失不见,他走进了故事又再度走出来,恍若隔世。果真如他所料,元尘和元朗的恩怨便是这如愿暗中行之,最后元尘也因这野魅不知所踪。 此刻成神的心中满是愤然,这夕湖野魅竟如此疯癫,谎话连篇,玩弄人心,草菅人命,实在是可恶至极! 阿仙已经拍案而起,“夕湖野魅,甚是该死!书上果然说的没错,野魅诞于山水之间,性情与人无异,有恶有善,千奇百怪。” “今日阿仙要将这夕湖野魅一剑斩之,为那元尘天人和无辜百姓报仇!成神,现在我们就去夕湖寻那野魅!” 元修天人来不及阻拦,看到两位仙士步履如风,残影而去,连忙起身喊道,“两位仙士,请多加小心!尘儿消失前千嘱万咐,那如愿来去无痕,神通广大,千万不要去招惹!” 阿仙牵着成神右手,施展轻灵仙法守御-乘风-八仙,几个呼吸之间,两人便来到夕湖岸边。就在阿仙准备大声喊那野魅如愿的名字时,顺手提着灯笼的成神示意阿仙先莫要轻举妄动。 “阿仙姐姐,稍安勿躁。”成神问道,“昶明七年,天火之灾,李晚棠可取夕湖之水?” 阿仙不解成神为何拦下她,“取了,十湖郡除了歌湖外,其余九湖皆被李晚棠取走大半湖水。” 谈话间,成神冷渊窍中的灵珠正连绵不绝将部分天地灵气传至阿仙体内,其余灵气依旧顺着窍门冲刷成神的第八窍天衢。 成神忍住疼痛分析道,“阿仙姐姐,元尘消失是十年前,而李晚棠取水是十六年前。既然湖水是野魅之根本,且夕湖之水少了大半,想必那野魅的本领也会受其影响。” “也就是说,这如愿失去湖水之后,还能化为人形,来去无踪,甚至还能影响那余甘姑娘的记忆。” “与那桑湖的江忘旅和温湖的圆缺截然不同。失去湖水后,两者一个被困在桑湖,如同凡夫;一个不能化为人形,沦为狸猫,为何这夕湖野魅如此厉害?” “莫非,它得到了那福缘神兵?”成神的一句话,让阿仙顿时冷静下来,有些为难,“不会吧,那我可能打不过啊!怎么办?” 成神看阿仙不再怒火冲天,说出实话,“阿仙姐姐,我只是推演一番,让你心平气和下来。带怒行事,容易自伤。” “阿仙姐姐放心,只要夕湖之水在,就说明那野魅如愿没有得到福缘神兵,不然它早就剑饮夕湖,遨游天地之间去了。” 阿仙放开牵着成神的手,体内灵气已经充沛,她连忙平复心境眼神古怪,“成神,有时候你行事做派,真的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成神识趣没有多问。 阿仙随手折下一截树枝,成神见阿仙又折枝作剑,疑惑道,“阿仙姐姐,你身为剑修,为何无剑?” 第十八章:笼梦 阿仙边散开灵知寻觅着那野魅如愿,边解释道,“曾经有人送我一把剑,但要我改名换姓,我不肯,所以便无剑可用。” 成神点点头,不再言语。眼下正事是要对付那夕湖野魅。成神相信即便无剑,阿仙那飘逸灵动的仙法应该绰绰有余。 阿仙的灵知顺着湖水弥漫而去,她竟发现夕湖之中还有一处岛屿,岛屿之上若隐若现有些什么。阿仙顿时有了主意,“成神,将青铜桑叶用灵气化开,三丈大小便可。” “好。” 成神放下灯笼,拿出青铜桑叶,右臂之中满是天地灵气,只见他双手合十,随着成神意念使然,灵气不断从冷渊窍中涌出,掌心之间的青铜桑叶快速生长,仿佛有了生命,须臾之间,几寸大小的青铜桑叶便亭亭如盖。 阿仙将青铜桑叶浮于夕湖水面化而为船,牵着成神的手,再次施展乘风八仙,两人如踏一叶轻舟,身似离弦之箭,远远望去,一盏灯火直去夕湖湖心。 今夜月明光华,映于水波粼粼,夕湖之浪澹澹而缓,万籁俱寂之中,如愿睡的安安静静。 十六年前,夕湖之水被李晚棠拿去大半覆灭天火,野魅如愿的性子也是从那时开始慢慢改变。 自这天地之间诞生之后,孤独的如愿每日都在沉睡与无趣中度过。几百年前,它好奇的看着夕湖湖畔建起了一座天寺,从那时起,它便天天来夕湖边听天人们诵经推演,听百姓们喜怒哀乐的拜神祈愿。 后来,它和一位小天人成了朋友,小天人教他读书习字,教他诵读经书,还赠与它天字,叫做如愿,希望它恪守本心,善良如愿。 天人死后,再次陷入孤独的如愿,经常为夕湖镇的百姓实现愿望,久而久之便成了夕湖民间的传说。 可当李晚棠拿去了它的湖水后,一切变得天翻地覆! 曾经自由自在的如愿不仅失去人形,而且每时每刻身上金鳞凋落,痛如刀割。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如愿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古怪,它逐渐开始学会了怨恨、愤怒以及报复。 夕湖之上泛舟游玩的百姓皆被它尽数推溺,如愿看着那些在水中挣扎的生命,每一个人的眼里都是恐惧而绝望。那种掌握别人生死的感觉越来越让如愿癫狂上瘾! 陷入仇恨的如愿在湖底误吞下一枚竹简,所有本领竟然全部恢复,而且比夕湖之水最盛时还要随心所欲,从此傲慢的如愿更加肆意妄为。 最为可怕的是,这枚竹简能让如愿使用笼梦之术。 笼梦,出自天教典藏《上天经》终章:大千世界由四十八种基本规则构建而成,天地日月、春夏秋冬、风火雷云、山水草兽...最后六种规则名曰:永恒、轮回、缘劫、物法、笼梦、辰运。 这四十八种基本规则和羽阁仙士的天命境息息相关。 众所周知,天命境仙士可摘取世间万物法则一二为之所用。而这四十八种基本法则千变万化,便成了天下众多天命境仙士各自的天命。 如愿轻轻睁开双眼,夕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坐起身来,望着夕湖湖畔那盏越来越近的灯火,冷笑道,“好些年了,竟还有人敢在本尊的夕湖泛舟,真是稀奇!” 如愿悄然入水,化而为鱼。 话说成神阿仙借着月明星稀,以叶作舟,浮于夕湖之上,手持灯笼的成神四处瞧看。突然,阿仙灵知里出现一个庞然大物,她低首一望惊呼,“成神当心,湖水之下!” 成神低头瞧去,顿时惊然。不知何时,一抹几十丈的庞大身影悄悄贴着青铜桑叶泛游,月光照映之下,化而为鱼的如愿横起鱼身,一只巨大如磨盘的鱼眼轻轻转动,静静注视着成神和阿仙,暗金色的鱼鳞片片犹如青瓦层层而叠。 看到阿仙成神发现了自己,如愿发出沉沉的笑声,竖起身躯潜入水下,猛摆巨尾,掀起千钧怒浪拍卷而来,站在青铜桑叶的二人顿时摇摇欲坠。 阿仙不慌不忙,折枝做剑的她再度使出太白阁的轻灵攻伐仙法,御剑-揽月,眼花缭乱之间,剑气织网与那巨浪狠狠相撞,将巨浪斩碎升腾起阵阵水雾。 看到这一幕的如愿颇为惊讶,转而恨意滔天,“甚是有趣,当年便是一位仙士随意窃取本尊湖水!今日本尊一定让你们仙士血债血偿!”,随后潜入夕湖之内消失在成神眼里。但如愿又怎知道,自从他现身后,一举一动皆被阿仙的灵知牢牢跟随。 “御剑-摘星!” 阿仙没有任何迟疑,揽月过后,紧接便是太白阁剑意最快的轻灵攻伐仙法,御剑-摘星,只听风声震耳,声起“剑”去,掠入漫漫湖水,迅疾如星火,飒沓如烈风。 御剑-摘星:剑州万照城太白阁轻灵攻伐仙法之一,与揽月、拂衣齐名,是太白阁最为电光星驰的剑意。 只可惜这树枝终究不是仙器,不然真的一剑斩在如愿坚硬如铁的鱼鳞之上,只会削铁如泥,深可入骨。虽然没有重创如愿,但阿仙的剑气还是硬生生掀起了几片鱼鳞,留下数道伤痕。 一剑而斩浪,一剑而破鳞! 切肤之痛的如愿何曾受过这般屈辱,自从误吞下竹简修为大增后,只有他玩弄人心的快乐,哪里吃过一丝伤痛?如愿顿时怒火冲天,他游弋而返,张开府门般的森森血口,作势要把成神阿仙一口吞下,让其葬身鱼腹! 千钧一发之际,阿仙俯身将手掌覆于青铜桑叶之上,体内灵气奔涌而出,意念随心,“大!” 两人脚下的青铜桑叶瞬间由车盖大小变成数十余丈的巨大桑叶。湖水之下的如愿顿时被遮住视线,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随时倾覆的一叶扁舟,呼吸之间却变得遮天蔽日? “有些意思,本尊这就送你们最后一程!” 如愿索性闭上血口,鱼尾用尽全力,准备用他那全身上下最为坚韧的额骨,将这两位求来送死的仙士撞得粉身碎骨! 成神站在偌大的青铜桑叶之上如履平地,没等他寻见那只大鱼的身影,脚下便传来一声沉重闷响,仿佛桃夕寺里那天钟低鸣。 嘣! 几千钧力的冲击下,如愿想象之中船碎人亡的画面并未出现,反而他觉得自己一头撞在了山峦之上,引以为豪的坚韧额骨此刻头破血流。这一撞将如愿撞得头晕身颤,慢慢沉入湖底。 几个呼吸间,如愿才回过神来,在夕湖中游的摇摇晃晃。 借此机会,阿仙连忙带着成神来到夕湖之中的那处岛屿,说是岛屿,不如说是一块巨大的礁石,百尺见方,其上草木丰盛,一间草屋坐落于花草之间。 阿仙收起青铜桑叶递给成神,伸手取回停在空中的树枝随时待发。成神问道,“阿仙姐姐,那野魅呢?” 灵知将如愿的举动尽数传来,阿仙指着前方,“马上就来。” 话音未落,成神便看到一个湿漉漉的身影爬上礁石,虽满身狼狈却有着一双金黄色眼睛,在夜色中耀耀生辉。如愿化为人形伤痕累累,打斗之间他的发冠跌落湖底,此刻他肩披修长绿发,半脸血污,额头不时有鲜血滑落,那双奇异的眼眸恶狠狠的盯着成神阿仙两人。 “哈哈!你们成功把本尊惹生气了!”十载而过,如愿双鬓的黄金鱼鳞已经失去明亮,变成暗金光泽,他整个身影笼罩在一片薄薄黑气之中若隐若现。 “你这凶神恶煞的野魅,死到临头,还不忏悔?”善良正义的阿仙没有多言,准备用体内残存的灵气蓄力施展青丘阁的半灵攻伐仙法,御剑-千乘,一击破敌。 “忏悔?哈哈!”如愿癫狂的笑着,双眸金光四射,口中吐出森森雾气弥漫整座礁石,“本尊何来忏悔?” “你溺死无辜百姓,随意取那元尘天人性命,玩弄人心,恶贯满盈!这些还不够吗?” 隐在雾气之中的如愿毫无悔意,“夕湖是本尊之根本,岂能容忍那些凡夫俗子随意泛舟践踏?至于那元尘...本尊明白了,想必二位仙士是那桃夕寺元尘父母所请来,找本尊麻烦的。” “不得不说,本尊承认仙士是有一些本领,不过到此为止了。尝尝本尊的笼梦之术!迎接死亡吧!哈哈!”如愿嘶哑讥笑的声音忽远忽近,最后隐在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御剑-千乘,去!” 阿仙剑气荡开,驱散面前层层雾气,蓄力已久的御剑-千乘终于出手。阿仙再次施展曾在医馆门前吓晕程生月的半灵仙法,只不过这一次不像之前那般随意。 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数千柄蓄势待发的剑气直指如愿,飞掠而去,这茫茫雾气对于拥有灵知的阿仙来说,形同虚设。 灵知紧紧跟随雾气中的如愿,化为人形失去鱼鳞保护的他若是被这数千道剑气击中,即便大难不死,也是余日无多。 就在阿仙觉得尘埃落定之时,她灵知中牢牢锁定的如愿突然不见了!不明白是何情况的阿仙,环顾四周,雾气散去,眼前景象慢慢清晰。此刻阿仙竟然不是在夕湖那处礁石之上,而是记忆中那幽暗恶臭的船舱之内! 第十九章:青铜桑叶剑 在使出半灵仙法御剑-千乘后,阿仙体内的灵气全部耗尽。恍惚之间,她已是陷入了如愿的笼梦之术。 带着手链脚链蜷缩一团的阿仙难以置信,伸手触摸船舱下这暗无天日的牢笼,指尖传来冰冷又绝望的温度,“阿仙...”,阿仙猛然转头,看到隔壁的青禾奄奄一息,“阿仙...我们...会死吗...” 嘭!没等阿仙回话,被打开的船舱照射进几缕阳光,船舱中死亡与污秽的恶臭气息顿时飘散而去,门口一个身影连忙用昂贵的丝绢捂住口鼻,对着几名猎妖人破口大骂,“真是养了一群饭桶!” “这批岁鱼全废了,全给我丢海里去,靠岸之后再把船舱好好清理一番,臭死了!”相比于岁鱼,女子更是心疼这艘航船,“瞧瞧把我的船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随后阿仙青禾这些还残存气息的岁妖,被猎妖人从铁笼中随意拖出,一起赶到航船甲板之上。阿仙愣愣的再次经历着那场梦魇,求生的欲望让她努力想要施展仙法,可体内没有一丝灵气。 迟疑了几步的阿仙,立即被一位猎妖人狠狠的一鞭抽打在背上,“莫给老子磨磨蹭蹭!” 这一鞭带来的疼痛无比真实,真实的让阿仙误以为她真的还在那艘航船之上。但阿仙记得那位压岁大人会出现救她,没有妖珠没有灵气,形同凡人的阿仙满含希望的期待着,可等到最后,那斗笠男子模样的姜家压岁也未曾出现。 岁鱼们被一只只扔下航船沉入海底,犹如草芥。 阿仙低头望去,波涛汹涌的海水正不停吞噬着她的同族,难道记忆里那些人间的故事都是一场梦?阿仙仔细回想着花寺的日日夜夜,莫非这些年来读书修道,全是她在暗无天日的船舱内一场渴望活下去的梦吗? “青禾...成神...” 随着阿仙被丢下航船,她瞬间沉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死亡的感觉逐渐将阿仙吞噬,手脚被绑在一起的她徒劳无力的挣扎着。阿仙伸出双手向着海面婆娑的日光,期待着什么,最后闭上双眼心跳消失。 雾气中的成神看着阿仙不知为何,中了邪般一动不动,随后阿仙竟一步一步走向礁石外的夕湖,“阿仙姐姐!” 恍若无闻的阿仙落入夕湖之水,依旧沉睡不醒,眼看阿仙就要沉入湖底,成神连忙跳入水中,想要唤醒阿仙。 但他却扑了一场空,成神疑惑的环顾周围和水下,竟没有一丝阿仙的身影。只有礁石之上的如愿露出诡秘笑容,成神对着渐渐消失的后者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本尊的厉害。” 成神恍惚之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成神师弟,快!收起船帆!浪就要来了!” 再睁开双眼瞧去,成神莫名其妙回到了一段记忆之中。 大约一年前,他和常宝还有师父于老汉同往常一样出海捕鱼。本来风和日丽的凝海之上突然降临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师徒三人侥幸死里逃生,惊险至极,那是成神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只是这眼前的巨浪要比记忆里大了数十倍,若真是落下,这十几尺的渔船瞬间便会被拍的粉碎。成神看着越来越近的浪神思一片空白,惊愕之下,不知所措。 轰!几十丈的巨浪带着茫茫海水狠狠拍下,成神顿时感觉自己连带渔船瞬间被吞没...随后成神渺小的身躯传来无尽的撕裂感,痛入骨髓。 成神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和数不清的渔船碎片,被巨浪压入深不见底的海水中。那些断裂的木板、船杆硬生生嵌入他的身体,然后贯穿而过,成神眼睁睁看着身体变成一团血雾... 疼痛、恐惧、无助统统笼罩而来...随后冰凉的海水随着狂风打湿成神脸庞,嗯?海水之下怎么会感受到风?成神再次睁开双眼,竟然莫名又会到刚才那个直面巨浪的瞬间。 眼前常宝拼命拉住船帆,“成神师弟,快!收起船帆!浪就要来了!” 这一次成神依旧愣在原地,他不是随着渔船被巨浪拍碎了吗?...悟性极佳的成神逐渐看透眼前这一切并不是真的人间,但他要如何走出眼前这个虚假的世界?如果走不出去,难道就会在这里一直循环! 这夕湖野魅的仙法竟如此神通! 现在成神明白了,之所以刚才如何也唤不醒阿仙,是因为阿仙姐姐也被困在了她的回忆之中。成神转念又想,他已经被巨浪拍的粉身碎骨了一次,显然“死去”并不能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 这虚假的世界无比真实,像一场循环往复的梦境。想到这里,成神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虽然这梦境那么真真切切,但是在真正的人间,他并没有死在那场暴风雨中,所以这梦境一定有让他醒来的破绽之处! 不远处,巨浪如约而至! 即便成神现在收起船帆,迎接这遮天蔽日的巨浪,结果没有任何区别,他会依旧循环往复在梦境之中,没有尽头。 “巨浪...” 成神紧紧盯着这呼啸的狂风和急骤的暴雨,他环顾四周,一望无际的凝海,漫天乌云的白昼,只有眼前这巨浪和记忆中完全不同。 生死存亡之际,刚刚阿仙剑气织网斩碎如愿掀起怒浪的一幕像神来一笔,映入成神脑海。没等他再细想,滔天巨浪已至,成神又一次粉身碎骨... “成神师弟,快!收起船帆!浪就要来了!” 成神没有理会梦境中虚假的常宝,他连忙四处找寻可以施展仙法的剑,哪怕树枝也行。但船上没有剑,连树枝也没有。 此刻成神右手传来一抹触感,他看向这枚青铜桑叶思如泉涌,刚刚阿仙带他登上那座礁石后,便收起青铜桑叶递于他保管。 离开温湖镇时,阿仙教会了成神如何为青铜桑叶注入灵气,从而随心变换大小。转瞬之间,成神那恐怖的悟性再度出现,他想到了一种可能,“阿仙姐姐只说这青铜桑叶能变化大小,却没说不能变换模样!例如变成一把剑!” 阿仙说过似曾相识的一句,“书上说,仙士辟府境圆满,即体内存有天地灵气便可学习仙法,但没说通窍境不能啊。” 巨浪再次袭来! “冷月在渊,耀而不光!” 成神不再迟疑,若再不尽快离开这里,阿仙姐姐真的会溺亡在夕湖里! 一念使然,冷渊窍中磅礴无垠的灵气迅速灌输进了青铜桑叶。意念随心,青铜桑叶顿时变换着大小,竟也同时变换着模样! 随后青铜桑叶浮于成神手心几寸之上,绵延成丝的灵气不断顺着纹路没入其中,桑叶内一个个字符如鱼得水,缓缓而游。 随后一道耀眼的光柱从青铜桑叶直射苍穹,荡开层层乌云,拨云见日。 天地灵气以成神为基,引来烈烈长风,呼啸而去,万顷海水皆逆流而散。手中光华如日,成神被灼耀的闭上双眼,直到他的手心有物轻轻一落,被他紧紧而握,成神缓缓睁开眼眸。 一柄三尺青铜桑叶剑,静静出现在他的右手之中。 此剑极为简朴,剑首浑圆如月,剑柄细短仅可单手相持,四寸剑格与剑身近乎等宽,后者铺满青铜桑叶一模一样的金色字符,剑锷寒光熠熠,剑锋如桑,整柄剑仿佛承载万古千秋。 将其握在手中,成神的第一感觉是轻若无物,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片柔韧的青铜桑叶所变化而来。 “便叫你青铜桑叶剑。”事不宜迟,成神仔细回想着阿仙施展仙法剑气织网斩浪的所有细节,他手持青铜桑叶剑惟妙惟肖,一剑接着一剑递出,冷渊窍中灵珠运转吐纳天地灵气,顺着剑刃在成神身前织成一张滔天剑网,与那巨浪迎面撞去。 “只要书上没写的,皆有可能!”随着一声巨响,成神被斩碎的海水打湿全身,这一次他看着巨浪被剑网蚕食殆尽。 身处凝海渔船之上的成神用力的喘息着,这场虚假的梦境开始猛烈晃动,眼前的景象片片破碎凋零,成神喃喃道,“成功了?!” 清醒而来,他回到了夕湖那座礁石之上。自始至终,成神一直纹丝未动,就连刚刚跳入夕湖欲救阿仙的记忆都是虚假。 “破绽果真是那巨浪。”成神思绪回到真正的人间,他手持青铜桑叶剑,连忙寻觅身旁阿仙的身影,发现后者和他一样,寸步未动,并未沉溺于湖水之中,成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草屋前的如愿看着两位陷入笼梦之术的不速之客,傲慢道,“能把本尊逼迫到这种地步,近些年来你们是第一个。” “一旦中了本尊的笼梦之术,便绝无醒来的可能。除非本尊出手,不然只会在无尽循环的梦境之中生生饿死,真是深得本尊的欢心。”如愿蹲在礁石边惬意的掬起湖水,洗去脸上的鲜血,他要好生想想如何处置这两位自投罗网的仙士。 “是风吹日晒个十天半月,制成人干?还是现在便开膛破肚,取出心肠呢?”如愿看着他在水中倒影的金色双眸,得意的笑着。他起身准备推开屋门,瞧看住在里面的元天人是否入寐,若还醒着便闲聊几句,“元天人,可已入寐?不知不觉十年了,你说那余甘还会回来吗?本尊很是期待那一天呢!” “元天人!?”听到这句话的成神惊呼出声,“元尘天人还没有死?” “谁?”如愿听到身后的声音,顿时回身与成神四目相对,“你你你...” 第二十章:寺夜剑,听命! 如愿睁大着那双金黄色鱼眼,难以置信,“你...明明中了本尊的笼梦之术,为什么醒了!?”刚刚还在湖边得意的他,此刻死死盯着毫发无损破梦而出的成神。 这种感受就好像他对着一个肉包夸赞了半天,等到一口咬下却是满嘴污秽的愣然。 成神没有理会如愿,连忙来到阿仙身边试着唤醒后者,“阿仙姐姐,醒醒!”,可是任由成神呼唤,阿仙站在那里如同昏睡一动不动,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看来阿仙姐姐还被困在如愿的笼梦之术中,如今他要一人面对这野魅如愿,成神有些不知所措。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不停摇头的如愿再无半点风轻云淡的笑意,他来回度步打量着成神,不敢轻举妄动,“仙士到底是谁?!” 野魅如愿一副仿佛见到海枯山崩的震撼神色,在他的认知里,十余年来,没有任何人能走出他的笼梦之术。 笼梦作为人间四十八种基础规则之一,可以千变万化。如愿的笼梦之术是以对方将死的回忆情景为梦境,增加变数从而让对方在梦境里,走向与真实记忆截然不同的结局,陷入恐惧与绝望的循环之中,难以自拔。 如愿只知道至今没人能从他的笼梦之术中醒来,但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今天他面对的是没有失去灵珠的阿仙,那么在梦境中,阿仙极有可能拼死一搏,施展仙法自救,从而破镜苏醒。 但可惜阿仙体内残余的灵气被最后的半灵仙法御剑-千乘所耗尽,再加上失去灵珠,没有灵气的阿仙便无法施展仙法,从而无法破开这笼梦之术。 如愿同样不知晓成神的底细,以及这位仙士又是如何从他的笼梦之术中醒来。如果是未出月湖镇身为捕鱼学徒的成神,中了这如愿的笼梦之术,那么成神永远也无法解决那滔天巨浪。如果不是成神刚巧目睹了阿仙剑气织网斩碎如愿掀起的怒浪,那么他便永远也想不到如何破浪。 如果成神冷渊窍中,没有阿仙的灵珠,那么他就无法施展仙法,依旧无法斩碎巨浪;如果阿仙来到礁石后,没有把青铜桑叶递给成神,那么成神最终还是无法离开梦境。 只可惜没如果,吉凶祸福,天运人寰。 就在两者僵持之时,成神手中的青铜桑叶剑再次光柱倾天而起,只是这次转瞬即逝。随后夕湖静谧的夜色之中有道流光溢彩远远而来,铮铮而鸣。 成神和如愿不约而同望向那划破天际的突兀变数,成神眼里,那是一道形似沓沓流星的异象,掠过茫茫月夜,奔射直向夕湖。顿时夕湖之水犹如沸腾翻滚,涟纹荡漾,满湖破碎的月光在流光映照之下暗淡几分。 青铜桑叶剑微微而颤,剑身上的金色字符轻轻而耀,仿佛遥相呼应。不明所以的成神和如愿都如临大敌,都以为是对方施展的仙法。直到那抹流光溢彩静静浮于成神身前,自此月光依旧皎洁,湖水如故轻缓,夜色万籁俱寂。 夕湖藏剑,寺夜,听命! 成神呆呆看着身前之剑,此剑尚未出鞘,整剑长若四尺,剑匣漆黑如夜,首尾皆有镂空雕玉,剑柄缠覆墨线,仅此气息便已肃杀寂寥。 “难道这剑便是天地福缘神兵?”成神伸出左手,慢慢握住寺夜。 而那野魅如愿此刻颤颤巍巍,眼前这仙士神通广大,他最得意的笼梦之术转瞬之间便被识破。如今这仙士手里一柄剑还不够,竟又唤来一剑! 如愿哪见过这般星月退隐,天外剑来的无上神通。笼梦之术作为他的最大底牌,在这位仙士面前如同纸糊。如愿再也不敢多做停留,趁机连忙入水,化为鱼身潜入夕湖湖底。 “这些人间的臭仙士,哼!本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剑曰寺夜!”握剑的那一瞬间,成神思绪中出现了无数画面,沧海桑田,随后这些记忆过眼云烟,转瞬又忘。只有寺夜这个剑名留在了他的脑海。 成神轻轻拔剑,浮在空中的剑匣随即滑落,此刻他双手持剑瞧向左手中的寺夜。寺夜剑剑身八面玲珑,与宽短的青铜桑叶剑相比,寺夜剑修长如芦叶,剑身简无一物,只有剑锷冷月清寒,仿佛可斩天下万物。 顷刻之间,成神便觉得自身剩余未通的四十窍,一瞬而通,其中身腹八窍交汇成府,吐纳天地灵气。随后成神眼里的寸寸身躯、万物星辰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他看得见全身每一窍中灵气的流动运转,五脏六腑的呼吸运作。 这应该便是阿仙口中的自视自身。 成神心有灵犀般望向苍穹,夜空之中流云之上,有数颗天星闪耀与他遥遥相对。成神环顾四周,天地法则一一在他脑海掠过,夜风从何而起吹向何处,草木何时结籽何时凋零,湖泊侵蚀水岸,明月曾照古人...无数法则纷纷而来,沓沓而去,成神再次转瞬即忘,他的心思全在阿仙身上。 这一刻,成神并不知道他已直入天命境。 看到罪魁祸首的如愿悄然入水,想要唤醒阿仙的成神岂能放任其离去?此情此景,没有学会任何仙法的成神又回想起之前阿仙使出过一记仙法名为御剑-摘星,直入湖水斩向如愿。 成神再次观海知湖,仔细回想着阿仙施展仙法的每一处细节,随着气府中灵气运转再加上冷渊窍中阿仙的灵珠吐纳,成神放下右手中的青铜桑叶剑,将浩瀚磅礴的天地灵气笼罩着整柄寺夜剑,颤颤而鸣! “御剑-摘星!” 轰!寺夜剑瞬间残影而去,紊乱的剑气掀起烈烈疾风,将成神身前的草木吞噬的一干二净,并在坚硬的礁石上留下半丈深痕,随后仰天与那座单薄的草屋擦肩而过,后者顿时被削去屋顶,最后寺夜剑俯身刺入夕湖之中。 成神不知道的是,他这天命一剑用了全力,茫茫剑气将半座湖水一分为二。湖底之下的如愿毫无防备,只是觉得今夜的月光格外通透,竟能照进深深湖底。 转瞬剑至,御剑-摘星,剑气凌然! 如愿的暗金鱼鳞虽然不惧寻常刀凿斧刻,但在藏剑寺夜剑面前,这鱼鳞犹如草纸,轻而击破。如愿几十丈偌大的鱼身近乎被一剑贯穿,随后被寺夜剑掠出湖底,破水而出扬在空中,随后狠狠坠落,砸起无数湖水浪花,整座夕湖为之一颤。 “仙士饶命!仙士饶命!”死亡近在眼前,奄奄一息的如愿连忙口吐人言哀求道。 成神震撼的看着这幅景象,“这就是天地神兵的威力吗?”,听到如愿哀求后,成神不知道如何收剑。好在寺夜剑心神意会,一剑过后,盘旋回到成神身前,安安静静。 成神没有多言,指着阿仙对着如愿说道,“让她醒来。” 痛苦万分的如愿艰难的化为人形,吐出一口雾气飘向阿仙。梦境中的阿仙已经忘了她被丢下航船多少次,她再次看着海水将自己淹没,形同凡夫的她已经放弃了挣扎与期待,转而担忧起成神。 在这循环往复的梦境中,无法醒来的阿仙很是自责,自责自己一时气愤行侠仗义来招惹这野魅,如今留下成神一人对付那作恶多端的如愿。成神连仙法还未学会,怎是那如愿的对手?只怕凶多吉少... “成神,听得见吗?快逃...” 阿仙泪如雨下,来到人间数十载,她从未哭过。 就在阿仙绝望之际,一双温暖的手拨开冰冷刺骨的海水,将其牢牢抓住,“阿仙姐姐!醒醒!阿仙姐姐!” “成神...”阿仙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的熟悉容颜,以为自己还在梦境,连忙担忧道,“成神,这野魅有藏拙仙法,别管我,快逃...” 在阿仙眼里,如愿悄无声息的笼梦之术定然是藏拙仙法。藏拙仙法位于攻伐及守御仙法之上,剑修破阵,心修破境。阿仙与世隔绝数十载修道,依然没有悟透一道藏拙仙法,可见此等仙法极难掌握。 “没事了,阿仙姐姐,没事了。”成神听着阿仙一心只在乎他的安危,鼻腔酸楚,挤出笑容解释道,“这里不是梦境,是真正的人间。” 阿仙只觉身体一软,成神连忙扶住阿仙,让其盘坐而下,右手轻轻覆在阿仙手心,冷渊窍中的灵珠顿时疯狂运转,天地灵气连绵不绝涌进阿仙体内,让其即将惊溃的心神逐渐恢复。 “成神,那如愿呢?”灵气滋养之下,阿仙状态快速回春,看到安然无恙的成神,刚放下的心又想起那野魅如愿。 自知命不久矣的野魅如愿爬上礁石,苟延残喘惨然而笑,“今夜本尊栽在仙士手里,也算死得其所。只是本尊不明白,为何仙士能从笼梦之术中醒来?” 成神阿仙听到动静,转头看向如愿。 阿仙一头雾水,她记得这野魅如愿吐出茫茫雾气的藏拙仙术后,自己便被困在了梦境之中,那时仅受了些皮外伤的如愿为何...为何如今这般凄惨无力? 感受到身旁的阿仙渐渐恢复气息,成神的顾虑随之消失,转而怒火中烧,他在桃夕寺老者的故事中看得见,这野魅如愿是如何的草菅人命,玩弄人心。 如今一见,尽数相应。看着如愿疑惑不甘的眼神,成神怒喝着人间谶语,“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听到这般言语的如愿沉默着突然仰头大笑,“几百年来,你可知本尊做了无数件善事。结果呢,本尊的湖水被你们仙士随意取之,每日每夜生不如死!谁在乎过本尊曾做过的那些善事?!” 第二十一章:烟消云散,尘埃落定 “自作孽...本尊的确一时怨恨,溺死过几位百姓,但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十六年前,本尊暗暗发誓,不容任何人再染指夕湖!” “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本尊太弱小了,往昔有仙士取水,今日有仙士御剑,本尊都拦不得。” “只是本尊不明白。曾有天人教诲本尊要恪守本心。于是本尊从此舍己为人为百姓实现愿望,却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可笑至极。本尊想问,为何你们仙士就能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号随心所欲?” “天道何在?神灵何在?谁又在乎过本尊的存在?”如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癫狂的吼叫着。 “我在乎。”礁石上那处失去屋顶的茅屋中轻轻传来一声话语。 成神阿仙顺着瞧去。茅屋处,一人影被嘈杂的动静惊醒,他抖落身上的茅草,站起身来看着有气无力的如愿,字字珠玑。 “如愿,你本是天地有灵的化身,看似与人无异,实则天差地别。作为夕湖之灵,曾经的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当你与人间走的太近,便会沾染人性,变换命数。” “记得你曾说过,曾有天人为你赠字如愿。你可知如愿二字,在天教中是戒语。与你理解的大错特错,舍己为人不是随意的为百姓实现心愿,而是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夕湖百姓所愿万千有善有恶,你可知这其中有多少是损人利己的愿望呢?” 二十八岁的元尘抱着经书,来到奄奄一息的如愿身前,“那位赠字的天人比我更在乎你,也更懂你。诞于天地之间的如愿最开始一定是天真善良的,同时也是最容易误入歧途的,所以那位天人才为你赠字如愿。可你呢,忘记了教诲失去了本心,自以为是的离人间越来越近。” 听闻此言的如愿一时间难以接受,他回想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凄然苦笑,泪水滑落,“不可能...不会的...难道是如愿辜负了天人...不...不!” “你与这人间每走近一分,因果便复杂一分。”元尘天人无比惋惜的叹气,“如愿,你原本的命数不该如此。退一万步,哪怕你做了再多善事作为因,也不能成为你随意玩弄百姓性命的果。” “在你眼里,这夕湖之水是你的根本,但在百姓眼里,湖水只是湖水罢了,渴了便能饮之,轻舟便能渡之,灭火便能取之。” “十六年前天火之灾降在通州,太御史李晚棠取十湖郡九湖之水覆灭天火,拯救黎民苍生,这才是舍己为人。何来随心所欲?舍己为人虽不分大小,但有时很难分清,因为每个人眼中的善恶都不相同。” “所以莫要过于追求舍己为人,而是要恪守本心,不去损人利己,才是真正的如愿。你终究是诞于天地之间的生灵,这一趟人间烟火沾染了太多因果,无法看透的你落得这般下场,可悲可叹。” 元尘天人一字一句让如愿悔不当初,怨恨只会带来更深的伤痛,如愿半躺在冰凉的礁石上,望着今夜的皓月当空,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第一次来到桃夕寺的自己,满是好奇,天真善良。 一位小女孩疑惑的看着他,奶声奶气的问道,“你是谁呀?” “真是怀念那些美好的日子...元天人,你终于参悟了天书...”如愿放下了怨恨,他看着一脸悲悯的元尘,眼神渐渐涣散,“还好当年,我没取你性命...桃夕寺...顾湘天人...是如愿辜负了你的谆谆教诲...如愿罪有应得...” 如愿双鬓的鱼鳞片片凋落,那双金色的眼眸慢慢暗淡熄灭,随后如愿的身躯寸寸化为尘埃。一阵夜风吹过,将微尘带去天边,只留下一枚竹简被轻风吹滚到成神脚下。 自此,夕湖野魅如愿烟消云散。 成神随手捡起竹简,上面刻着与那天寺碑亭类似的天书字符。不远处,手持经书的元尘望向天际,送如愿最后一程,“吉凶祸福,天运人寰。” 醒来以后的阿仙听着几人的言语,满心糊涂。此刻恢复全盛状态的她站起身来,瞧了眼身旁的成神又看了眼那个不停说教的乞丐男子,询问道,“你是元尘?你还没死啊?” 元尘闻言看向这两位陌生的仙士。 十年前,如愿让他多活了一夜,元尘得以将来龙去脉告之父母,也算死而无憾。第二日如愿来取元尘性命时,元尘说了一番话,让如愿留他至今。 拼死一搏的元尘看透了如愿内心癫狂的掌控欲,“与其现在杀了我,你只能得到一具尸体。不如留着我,等到那余甘记忆恢复从杏林回到夕湖镇。那时,你不但可以看到那余甘如何嚎啕大哭,满心自责的备受煎熬,而且到时若我再出现,你猜她会说些什么?” “有趣!她会说些什么?”上钩的如愿恨不得现在就知道,元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自便知晓。” “你想骗本尊?”如愿又问,“万一那余甘恢复记忆,却不回来呢?”“我觉得她一定会回来,她若一生不回,那你岂不是什么也看不到。再说你随时可取我性命,我的生死不全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说的也是,本尊可以留你一命,但不能把你留在桃夕寺。”简单粗暴的覆舟溺人已经不能满足如愿的报复心,他发现玩弄百姓更能抒发那心中的怨恨。 于是,元尘十年如一日被困在这座茅屋之中。每天如愿为他带些吃食,闲聊几句,而他整日与经书为伴,心静无尘。 元尘面容久未打理,长发之中夹杂着枯草,一身布衣好在不用风吹日晒,还可遮体。看着仙风道骨的阿仙,元尘疑惑道,“仙士怎知元尘?” 这形似野人的家伙还真是元尘! 阿仙边开心边皱起娥眉,“你没死啊!不对,你为何没死啊?”,闻言元尘愣然苦笑道,“说来话长。” 一旁的成神连忙收起竹简,起身解释道,“元天人,我们今日刚巧路过桃夕寺,借宿一晚。老天人将你的故事尽数告知,随后我们便来这夕湖寻觅那如愿,想为无辜百姓和元天人报仇。” 阿仙点点头随后看向成神,“成神,如愿怎么死了?是不是我那千乘一剑中了?” “是青铜桑叶...”成神这才想起被他丢在一旁的青铜桑叶剑,可当他瞧去,才发现地上青铜桑叶剑已经变回那片小小的青铜桑叶。随后他又连忙环顾四周,那本悬着半空的寺夜剑也无影无踪! 寺夜剑呢? 成神再次将灵气注入青铜桑叶,闭上双眼意念随心,想要再次将青铜桑叶化而为剑,“青铜桑叶剑!”,只是这一次磅礴灵气犹如石沉大海,青铜桑叶毫无变化。 成神仔细回想着之前划破夜色天外剑来的一幕,他能猜出个大概,那天地福缘神兵寺夜剑的出现,一定和青铜桑叶剑紧密相关。 剑去境失,刚刚四十窍一瞬而通仿若幻象。现在的成神只能感受到右臂八窍中有灵气浮动,想必其余四十窍仍旧闭合。 “怪不得温湖镇,那虚弱不堪的方月得福缘神兵后,判若两人。原来福缘神兵能够让人瞬间通窍,直入气府境,哪怕是早已过了十六岁的凡夫俗子。” 没能留下那柄福缘神兵寺夜剑,成神是有些遗憾。不过好在生死存亡之际,寺夜剑帮他解决了如愿,能够让成神从笼梦之术中救醒阿仙,成神已是心满意足。 剑来剑去,成神心中也理通了一些事情,“那姜家后人天生闭窍,无法修行,所以才会让阿仙去剑州寻觅福缘神兵,从而踏上修行之道。” “成神!?”阿仙看着成神发呆,以为他惊魂未定。阿仙思索一番,想通了整件事,“成神,我明白了。这野魅如愿的藏拙仙法名叫笼梦之术,能够让人记忆错乱,从而陷入循环梦境,万幸的是,我最后使出的千乘一剑命中了如愿。” “这野魅着实歹毒,竟会如此恐怖的藏拙仙法。我读了那么多书,闻所未闻。”阿仙心有余悸,今夜险些折损在这夕湖。 成神回过思绪,本想将青铜桑叶化而为剑的事告之阿仙。但听到阿仙这番话,他也不确定这野魅如愿到底是怎么死的,或许刚才这一切皆是笼梦之术所产生的幻觉。 既然一切安然无恙,再加上现在青铜桑叶毫无变化,成神心中暂时将此事放下。 元尘这才明白两位仙士是救他而来,连忙做礼,“吉凶祸福,天运人寰。原来如此,多谢两位仙士救命之恩!” 夕湖作乱的野魅如愿已死,以为自己险胜的阿仙长舒一口气,看向握着桑叶的成神睁开双眼,担忧道,“成神,你没事吧?” 成神摇了摇头,“没事,阿仙姐姐,我们回去吧。” “好。”阿仙接过成神递来的青铜桑叶,再次以叶作舟,带上元尘一起,渡过静谧夕湖,重回桃夕寺。 走在桃夕寺前的石阶之上,成神忽然想起什么,蓦然回首望向天穹一方。今夜月明星稀,曾与他遥遥呼应的数颗天星悄然无影,到底福缘神兵能让人到何境界?难道不止气府境? 第二十二章:压岁 自从阿仙成神拍案而去,元修天人便担忧不已,一会埋怨自己不该多嘴,一会担心万一两位仙士有什么差错,他索性举着灯火在寺门前望着茫茫夜色,坐立不安。 随后元修天人依稀看到夕湖之上,划过一道流光,又听到一声犹如山崩沉闷的巨响。元修天人顿时惊得手脚发颤,他数着两位仙士已经离去小半个时辰,毫无音讯。 就在他准备出寺想要唤回仙士的时候,元修天人远远看见人影婆娑,一盏灯火离桃夕寺越来越近。 一定是那两位仙士! 元修天人瞬间松了口气,他连忙上前迎接,“两位仙士,你们可算回来了。都怪老朽口无遮拦,仙士要出个三长两短,老朽可成了罪人了。” 元修天人借着灯火,终于看到毫发无损的成神和阿仙,想必仙士并未寻到如愿,有些庆幸有些失落,“仙士莫要再去寻那如愿,好生歇息一晚明早便离去吧。尘儿这些年恐怕早已化成白骨,老朽和夫人只是残存着一丝念想,才有活着的心气...” “不说了,老朽再也不说了...仙士千万莫再去那凶邪的夕湖冒险了。劳烦仙士寻觅,老朽这就去给仙士打些热水。”元修天人挤出笑容,装出一副看开的模样,叮嘱着成神和阿仙,他现在只希望桃夕寺数年而来第一行客人能够平平安安的离开这。 “爹!”成神和阿仙没有回答,跟在两人身后的元尘泪如雨下,颤颤开口。 “哎!”元修天人下意识应下,随即止住步伐,再无一言一句,他慢慢回身。每天傍晚时分,元修天人都会为桃夕寺门廊中央的那盏华灯点上烛火,不是为了点缀空荡破败的寺门,而是想着万一某日元尘夜里而归,远远便能看到这桃夕寺依旧还在。 华灯之下,元修天人瞧着那个形似野人模样的滑稽男子,男子披肩长发与枯草相间,那副黢黑的面孔似曾相识,魂牵梦绕。元修天人没忍住咧嘴噗嗤一笑,随后悲伤汹涌,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嚎啕大哭着。 “你个糟老头子在鬼叫些什么,打扰我为尘儿念经祈福了!还有客人在呢!”入寐院的程夫人听到元修突兀的哭喊,顿时气愤不已,连忙起身准备好好收拾一番这个糟老头子。 程夫人一边唠叨一边循着声响走向寺门,听到似乎是元修在恸哭,“让你敲个天钟的功夫,怎么在寺门前哭的死去活来的?” 程夫人说完,她的直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脚步越来越快,神情颤抖。她的心中顿时有无数种可能略过,但她只想留下两个遥不可及的答案。是有尘儿的消息了?还是说尘儿回来了? “娘!”一声还未重逢的称呼传来,让程夫人扔去手中的经书,小跑着来到寺门前。十年而过,无论元尘多么变换模样,哪怕形如乞丐,当娘亲的她一眼便能认出。 程夫人一声尖喊,泪水汹涌,她来到元尘面前,伸出手仔细抚摸那张经常出现在梦里的脸庞,张着嘴巴无声的哭泣。不知多久,这十年的阴晴圆缺伴随着一声“尘儿啊”让人肝肠寸断,苦苦等待十年的程夫人尽情哭诉着。 成神看着元尘一家团聚愣愣出神,原来朝思暮想的亲人重逢是这般催人泪下。他不由心想,如果自己的父母还在,他们会是什么模样?他们又是什么性格? 一旁的阿仙忍住眼泪,她想家了。 阿仙回忆翻涌,她来到人间已经几十载,妖域的家人还在等她吗...这些年来,阿仙从未忘记想要回到故乡,只是她毫无机会。 被姜家压岁买下后,阿仙和青禾默默跟在这位陌生男人身后。下了航船便坐上了舒适的马车,随后来到一家奢华客栈。 压岁大人隐在斗笠轻纱背后的容颜无法看清,但他的声音很好听。让人不由畅想,轻纱后面那张脸是何模样,他会善良的放她们走吗? 希望如此的阿仙准备开口,请求这位陌生人放她们离去,但男子却吐出几个冷冰冰的妖语。 “吃饭、洗澡、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压岁大人解下披风,露出腰间的剑与酒。他剑不离身,永远遮面,坐在窗前看着远方安静饮酒,“别想着跑,不然我会先杀她,再杀你。” 阿仙顿时将话咽下,一言不发。 客栈宽大舒适的浴室里,吃饱后的阿仙和青禾坐在一块相互沐浴,洗去身上残留的恶臭,换上干净简洁的长衣。 那一日,阿仙彻夜无眠。她不知道这陌生男子为何要买下自己,阿仙心想,如果男子是为了玩弄羞辱她,那么她一定会自杀或者逃。最好能带上青禾一起,阿仙翻个身瞧去,一旁虚弱的青禾已经沉沉睡去。 三人马不停蹄的赶了几天的路,到达了一座陌生的小镇,这便是阿仙口中的花寺镇。在小镇那处悬崖上的宅院里,阿仙与世隔绝读书修道数十载,变成了压岁大人的一枚棋子。如今身为棋子的她,终于等到一个回到妖域的机会。 因为前些日子,压岁大人突然让她们去剑州寻剑...阿仙从回忆中抽离,轻轻戳了戳成神肩膀,“成神,咱们走吧,不打扰他们了。” “好。” 成神回想这几日的经历,真是跌宕起伏。 昶明二十四年大年初一,对成神有着养育之恩的三太婆带着妹妹成仙不知所踪;初二傍晚,他和阿仙两个素昧平生的存在彼此相逢,一个是人族,一个是岁妖。阴差阳错之下,踏上仙士一途的成神为了寻觅妹妹成仙,决定跟随阿仙同往剑州。 初三,他们离开月湖镇一起踏上剑州之行。第一站来到十湖郡的桑湖镇,遇到了野魅江忘旅,看着后者得福缘神兵,剑饮桑湖,去往天都寻觅挚友李涩。 初四,温湖一夜,成神直通六窍。随后两人救回昏迷不醒的方月,见证后者得福缘神兵剑平方府。日暮之时,两人一路向北,来到这座夕湖边的天教桃夕寺。 好奇桃夕寺为何没落的阿仙带着成神欲寻个究竟,没想到眼前这座天寺辉煌再到衰落的故事之中,藏着一只凶恶野魅。两人选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险些葬身鱼腹,罪魁祸首的野魅如愿最后化为尘埃,身死道消。 成神以前从未思索过死亡,因为这个字眼对他来说毫无意义。那时的成神,以为他会在月湖镇平淡的生老病死。但当人间的悲欢离合、万物有灵慢慢呈现在他的眼前。成神才明白,苟活一世极其简单,但若想要行侠仗义,他这点修为远远不够。 “阿仙姐姐,接下来咱们去哪?”成神问道。 第二十三章:灵妖相 “晟湖镇,走过晟湖镇,我们便穿过了整座十湖郡,来到了流荷郡地界。只可惜我们忙着赶去剑州,只能目睹十湖郡其中四湖的风采。” 今夜与那如愿一战,侥幸而胜的阿仙对野魅的兴趣尽数减退,“不过,咱们不能再去招惹野魅了,我怕到时候真打不过。咱们平平安安到剑州才是最重要的。” 成神点了点头,见过桑湖野魅江忘旅、温湖野魅圆缺的他,便自以为这夕湖野魅如愿也定不是阿仙对手。现在成神回想,这种念想太过自负大意,不够谨慎,以后切勿重蹈覆辙。 成神从小便缺了一股少年轻狂,生性沉静的他少说话也少做事。在月湖镇,除了捕鱼外加医馆的琐事,很少看到成神四处闲逛。成神唯一的乐趣就是翻来覆去,读那几本正教典藏,随着年龄的增长,每读一遍领悟就有所不同。 阿仙曾说过,她的境界相当于人族仙士第二大境中的辰命境。但对于成神,即便是辰命境也遥不可及,“阿仙姐姐,一会继续帮我通窍吧,我想快些提升修为。” 那野魅如愿临死前的一句话,成神记得很清楚: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本尊太弱小了,往昔有仙士取水,今日有仙士御剑,本尊都拦不得。 成神不想做什么都拦不得的人。 “好啊。”听着成神对境界的渴望,阿仙很是欣慰,“一会走到夕湖镇外,便为你继续通窍。很期待到剑州时,你会是何境界?” 再次听到剑州,一无所知的成神很是好奇,“阿仙姐姐,剑州到底是什么样子?你的境界在剑州又如何?” 阿仙闻言敲了敲身旁成神的脑袋,边走边说,“成神你可真是什么都想知道。书上说,剑州是天下羽阁第一州,也是大昶唯一一座没有郡界的州,因为剑州只有十座城。天下三千羽阁,一半皆在剑州。” “剑州十城,大载、凌霄、万照、望京、西山、单罗、青竺、紫气、陌桑、日暮,其中大载为剑州首府,每座城池皆绵延百里,千万黎民安居乐业,极其鼎盛。” “昶太祖巡游天下时曾言,人间之城共十一座,除天都皆在剑州。自古以来,剑州便是天下剑修的第二故乡,那是一座属于仙士的江湖。”剑州在阿仙心里更像是一座地界界碑,到了那里也就离妖域不远了,“至于我的境界,则要复杂许多,一会通窍时再说与你听。” 成神和阿仙走过桃夕寺,沿着官道继续向北,一路走到夕湖镇外,找到一处干草地。再次像昨夜一样,阿仙将青铜桑叶化开为帐。两人盘坐其中,阿仙继续为成神通身首八窍。 夜风习习,冬意漫漫,铜帐之外,篝火燃起。 成神感受着冷渊窍中灵珠源源不断吐纳天地灵气,依次走过第十五窍尺泽、第十四窍虎月、第十三窍夜雨、第十二窍秉烛、第十一窍曲柔、第十窍雁牢、第九窍悬弦,冲刷着第八窍天衢。 扶摇直上,万里天衢。 成神聚精会神听着阿仙讲述,不知不觉间忘了几分疼痛。 “岁妖和仙士的修行之道,可谓天差地别。” 自从那业朝梁尘仙士将人族的修行之道带到妖域,为岁妖一族开启了崭新的时代。妖域并不存在羽阁,所以姜家压岁和一些岁妖部落共同建立了妖阁,用来培养那些天赋启灵极好的岁妖修行。 姜家压岁至今神秘无常,无人知晓。 压岁一旦出世必定形单形只,他们的宅邸遍布大昶角角落落。压岁往返妖域与人间,所行之事不为人知,偶尔会带回一些启灵特别完美的岁妖,加以培养以供驱使。 所以在那艘航船之上,提前觉醒灵知的阿仙才会被姜家压岁买下。 岁妖修道的第一步叫做启灵境,启灵完全是靠岁妖的天赋,第二步叫做珠凝境,是岁妖启灵后不断锻炼感知力,直至圆满后的下一境。 顾名思义,珠凝境如同辟府境,是岁妖施展仙法的前提。由于天生无窍的岁妖没有人族的四十八窍,只能将灵气凝水,水聚成珠,从而施展仙法。 珠凝境以灵珠自转为基础,以仙法自然,融会贯通为圆满。经过日积月累,从而达到自主吐纳天气灵气,以供岁妖施展仙法。 所以岁妖的启灵境正对应仙士的通窍境,珠凝境则对应辟府境。天差地别的地方在于,岁妖没有铜身境。因为他们体魄本就比人族坚韧,再加上三百年的寿命,极少被疾病困扰。 但也是因为三百年的寿命,天地有舍有得,珠凝境便是岁妖修道的尽头。人族仙士的第二大境天命、第三大境日月乃至第四大境谪仙,在岁妖这里并不存在。 好在岁妖有着一颗自主吐纳天地灵气的灵珠,无惧施展仙法的损灵以及休窍,可以无限制使用各种仙法。 “珠凝境圆满的我,若是全力以赴,足以匹敌人族寻常的辰命境仙士。”阿仙说到自己境界,“但现在灵珠藏进了你的冷渊窍中,你若不在我身边,我便无法获取灵气,形同凡夫。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要你陪我去剑州的原因。” 一脸歉意的成神看向右手,“阿仙姐姐,有没有取出灵珠的办法?” “没有,书上没说过。”阿仙笑道,“而且没必要,我的灵珠可是带你走上了“千古第一仙士”的修道之路,以成神你的悟性,随着境界提升。日后人间便会如那李晚棠一般,横空出世一位天才剑修。” “想想那时,你便可以如岁妖一样,无限使出损灵仙法以及休窍仙法,试问人间,谁人能敌?所以成神你要成了天下第一仙士,我阿仙可功不可没,哈哈。不过那时候,想必我已经回到了妖域,灵珠就当我们相逢一场的礼物。” 成神静静听着,这份礼物的分量足以让天下羽阁千万仙士为之疯狂。无限使出损灵仙法以及休窍仙法,恐怕没有仙士敢做这般痴心妄想的梦! “我对修道本就毫无兴趣,只想回到妖域。”阿仙继续说道,“言归正传,岁妖步入珠凝境后,除了可以学习仙法外,还有一项特有的本领,叫做灵妖相。” “灵妖相?” 第二十四章:含眸之瞬 “简单来说,灵妖相就是可以让岁妖幻化成灵妖的模样,暂时拥有灵妖的本领。我曾说过,妖族分为岁妖和灵妖,岁妖除了天生无窍,与人族基本无异。而灵妖与人间的飞禽走兽有些相似,千奇百怪,以翼角数量而分强弱。” “施展灵妖相需要灵妖的皮囊。在妖域中,灵妖种类数不胜数,有的高达百丈,力拔万钧,有的五色金翼,翱翔云间,有的渺小如蜂,身携剧毒。” 阿仙再次将成神带入一个全新的灵妖世界,“施展灵妖相首先要猎杀灵妖,取之皮囊。灵妖翼角越多,本领越大,其皮囊越为珍贵耐用。” “曾经有人送我一张六翼灵妖皮囊,但要我改名换姓,我依旧没答应。” 这句话似曾相识,成神早已猜出阿仙口中的这个人是谁,对那姜家压岁更加好奇。就在他想言语之际,脑海突然犹如山崩石裂。 这一次要比温湖那场梦来的更为真实。 成神只觉得神识飘飘欲然,扶摇直上,来到万里云海之间,天衢宽宏交错,四处张望的他行走在一座座白玉宫殿之间。 云雾缭绕,身处仙境,远方有座白玉宫殿格外耀眼夺目,闪闪而光。 成神不由自主想要走近,不知走了多久。 眼中那些尽在咫尺的白玉宫殿却遥不可及。 成神全然感觉不到疲惫,他只想一直走下去,突然身后传来轻轻的钟声。 一声又一声。 成神已经无法控制住自身,他向着那座最为明亮的白玉宫殿披星戴月。 仔细聆听,钟声之中夹杂着窃窃私语。 荒古、恢弘、神秘。 道者不空,空者不谦。 成神知道这句话,是第六窍不空的仙语。 随后沉闷缥缈的话语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雄尊。 每伴随一窍仙语,成神的神识就经历一次蜕变。 “独身虽善,忘忧必危。” 出自第五窍忘忧。 修道之路,心性太过超凡物外虽然极好,但忘记苍生忧患必然危险。 “至道无道,至仙无仙。” 出自第四窍仙道。 求道问仙最高的境界就是无所谓路途,最高超的仙法就是不追求仙法。 “凡有灵处,必有争锋。” 出自第三窍争锋。 凡有生灵之处,都有一颗争锋的心。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出自第二窍善恶。 顺从良善如登山一样艰难,屈从邪恶如山崩一样迅速。 “神游物外,思之无穷。” 出自第一窍神思。 天下万千仙士心神向往的修道成仙,就藏在没有尽头的思海之中。 “谁在言语?” 成神对着茫茫云海发问。 但无人回答,前一步还在追逐白玉宫殿的成神,瞬间感觉脚下一空。 随即从万丈云层跌落! 成神惊然睁开的双眼,眼前是貌若仙子的阿仙。 “抱歉,阿仙姐姐,我好像睡着了。”成神看着阿仙紧蹙娥眉,连忙赔个不是。 阿仙闻言愣然,“你没睡着啊,刚刚讲到有人送我六翼灵妖皮囊的时候,你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随后又睁开。” “我还以为你困了呢。” “通窍刚刚开始呢,你可不能睡。让我看看你第八窍天衢通的如何了?”阿仙伸出右手搭配灵识顺着成神右臂八窍依次查看。 “不错,现在你右臂八窍中的灵气运转更加磅礴灵动,简直就像一处气府。千古以来,万千仙士皆是从第一窍开始,步步为营。而成神你却是从第十六窍冷渊开始,逆流而上。每次想到这般,我就觉得惊奇。” “若以后我回到妖域,成神你万万不可暴露修为和灵珠,不然你麻烦就大了!” 阿仙一边查看成神的天衢窍一边叮嘱道,“你也知道,天下羽阁对于散修的态度。倘若让他们知晓你是一名散修,肯定会赶尽杀绝。” “若是第二大境的散修,则会有一些羽阁高境仙士亲自游世寻觅,等到这般散修的有两种结局,第一种是被废去修为,沦为凡夫,第二种是加入羽阁,远离俗世。” “若是第一大境的散修,则会登上羽阁和朝廷逐年颁发的散修通缉令,一旦被擒,只会被废去修为。” 成神牢牢记下,有些不解,“羽阁为什么要对散修如此狠毒?散修都是坏人吗?” 阿仙将指尖点在成神眉心,“因为散修没有羽阁的拘束和正统典藏的滋养,极易误入歧途,过于追求境界和仙法从而危害天下。自古以来,有很多散修走火入魔,罪恶多端,杀害无辜仙士及百姓。” “身首八窍全在双眉之上。这一会功夫,想必你的第八窍天衢也已经通了大半。”阿仙灵识浅浅没入成神眉骨之中,感受着灵气的动静,按照阿仙所想,此刻她会感受到一丝丝灵气的波动。 这一丝灵气该从第九窍悬弦慢慢渡向第八窍天衢。 但灵识入骨后,阿仙话语戛然而止,那本该是一丝丝的灵气此刻犹如溪流奔涌,“天衢...已经通了?” “不对,不仅天衢,还有璇玑、不空、忘忧、仙道、争锋、善恶、神思!” 阿仙一窍一窍看去,一次一次震惊,良久,她收回手指,古怪的瞧着成神,“你背着我偷吃什么仙丹了吗?” “啊?我没有啊,什么仙丹?”成神连忙摇头。 阿仙不再卖关子,“成神,你的身首八窍已经通了。真是稀奇,坐下为你通窍还不足半柱香的功夫。” “啊?通了?!”成神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刚才神识扶摇直上,追逐那白玉宫殿不知追逐了多久,只觉日月如梭。 再到跌落云间恍惚回神,原来不过只是含眸之瞬。 随着第一窍神思而通,成神现在才算步入真正的通窍境,能够自视自身。 成神可以清晰的看到身上其余未通之窍的方位以及右臂、身首十六窍中的灵气运转。 如同阿仙所言,寻常仙士只有到了辟府境,身腹八窍交汇成府,吐纳天地灵气。其四十八窍才会逐渐被灵气滋养,从而加快灵气运转吐纳,得以让施展仙法更为快速和强悍。 但对于成神而言,他的每一窍从一开始便被灵气浇筑。 这不单意味着成神日后施展仙法会比寻常仙士轻快数倍,而且每八窍便如同一个气府。 虽然现在成神只通了十六窍,但由于阿仙灵珠的存在,十六窍中灵气的运转速度及力量已经远超一般辟府境仙士。 看着体内汹涌磅礴的灵气,成神喃喃道,“阿仙姐姐,那我是不是可以学习仙法了?” 第二十五章:御风 阿仙从震惊中回神,看来今夜已不需要她彻夜为成神通窍。 眼前这个少年,让她意外了一次又一次。 阿仙不禁又想起初到月湖镇的那位老婆婆,随手之间将她变为木雕的仙法到底是属于攻伐守御,还是藏拙福缘呢? 既然老婆婆也是仙士,难道看不出成神的修道天赋吗? 为何十六年间,不曾教导过成神? 又为何留下成神一人带着成神妹妹消失不见呢? 莫非成神妹妹比成神修道天赋更恐怖? 任谁面对成神这般不合常理的修行之路,都会胡思乱想一番。 阿仙突然不确定带着成神去往剑州,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失去灵珠的她别无他法。 阿仙打了个哈欠,昨夜基本未睡的她早就困意十足,“成神你现在是可以学习仙法,但我所知道的仙法都极难领悟,并非一朝一夕便能融会贯通。在这之前,我先教你坐寐之法。” “坐寐是天下辟府境仙士最简单的仙法,基本是各大羽阁仙法典藏的第一篇。” 阿仙说道,“我所知晓的羽阁仙法坐寐篇共有九部,其中剑修八部,心修一部,皆是剑州羽阁。” “这九座羽阁其中,虽没有坐落在大载的天下第一羽阁苍生阁。” “但却有天下第三,纵横阁。” “作为大昶为数不多的千年羽阁之一,纵横阁一纵一横,剑意无垠。” “其攻伐和守御仙法皆是天下剑修羽阁第一流。” “也是我所知晓羽阁仙法中最登峰造极的存在。” “但纵横阁的仙法每一道都极为消耗灵气,不是半灵就是满灵。” “所以纵横阁仙士与人论道,往往只出一剑!” 阿仙开始述说天下第三纵横阁的坐寐之法,“坐寐,是仙士学习仙法求道问仙的第一步。” 日月兼程,一旦踏上仙士一途,就连呼吸之间亦不能浪费,所以才会有坐寐之法。 严格来说,坐寐之法并不属于仙法。 因为其并不消耗仙士气府中的灵气,而是让灵气加速运转周天,渐而入眠,神游物外,思之无穷。 阿仙声音渐渐平静沉缓,她盘坐在草地之上,闭起双眼,双手抱丹于身腹之处。 口中念念不绝,正是天下第三羽阁,剑州大载纵横阁的坐寐法诀。 但阿仙自己所会的坐寐之法并不是纵横阁,而是之前提及过的青丘阁。 一旁的成神连忙学着阿仙的模样,闭目养神,感受着身首、右臂十六窍中的灵气运转,以及冷渊窍中那颗皎洁如月的灵珠吐纳循环。 如今阿仙身腹之内的灵珠已去,她的坐寐仅仅只是坐着睡觉罢了。 伴随着阿仙细雨清风的私语,成神将口诀牢牢记载心中,默念几遍之后,他的神识已经忘了此时身在何处。 忘了从何而来,要往哪去,忘了那冷渊窍中疯狂转动的灵珠,忘了前尘往事,忘了天地。 无尽的黑暗之中。 突然一道纵光飞掠而去。 便是开天,映出天上日月星河,风云雷动。 随后是一道横光停在那里,转瞬之间,化为连绵千山飞雪,万里江河草木,此为辟地。 一纵一横之间,只剩花好月圆填满成神的心。 阿仙轻轻睁眼,成神已是陷入纵横阁坐寐之法,沉沉睡去。 她玉眸轻轻注视着成神那张还是少年的清秀脸庞。 想起了自己在花寺镇那座悬崖上的宅邸里,第一次学习仙法。 压岁大人如教导其余几位岁妖一样,让阿仙先试了试纵横阁的坐寐之法。 几日过后,无论阿仙多么努力,也无法领悟。 压岁大人没有多言,既然领悟不透天下第三的纵横阁,那便再试天下第六的天机阁。 于是乎。 大载之纵横阁、大载之天机阁、凌霄之凌霄阁、单罗之炼机阁、万照之太白阁、万照之青丘阁... 阁阁而下。 最后阿仙学会了剑州万照青丘阁的坐寐之法。 八座剑修羽阁中,青丘仅排第六,仅次于太白。 即便如此,阿仙的天赋依旧是岁妖中的佼佼者。 对她来说难以领会的纵横阁坐寐之法,在成神这里轻而易举,阿仙有丝下意识的羡慕。 好在阿仙无心修道,这种感受转瞬即逝,两人各自坐寐而眠。 夜尽天明,来到昶明二十四年正月初五。 成神阿仙几乎同时醒来。 这一觉,是成神活到现在睡得最舒坦的一觉。 没有奇绝的梦境,没有翻来覆去的失眠。 只有最为纯净的睡意。 两人没有多做停留,披着朝霞向着晟湖镇走去。 晟湖镇位于十湖、流荷两郡交界处,取自兴盛之意。 因地接流荷平原,所以晟湖镇百姓多以耕种为生,是十湖郡的粮仓所在。 成神和阿仙并不打算在晟湖多做停留。 大约中午方可赶到晟湖的两人,准备吃上一顿便饭便继续赶路。 最好能在夜临之前,抵达流荷郡最南边的城镇,秋荷城。 书上说,晟湖镇每月初五,都会刮起一阵怪风。 时而强劲的足以掀飞屋瓦,时而轻柔的如同春风拂面。 总之,每月初五定会吹起一阵风,不知何起,不知何去。 无人知晓,晟湖藏剑天地福缘神兵名曰御风,便藏于这阵风中。 冬日悬空,成神跟着阿仙来到了晟湖镇。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满是烟火气息。 饥肠辘辘的两人街边找了处酒家,敞开胃口的阿仙比成神的食量大了数倍。 成神看着阿仙狼吞虎咽的模样,愣了下,随后也学的有模有样。 但不一会便败下阵来。 面前体态纤柔的阿仙,端起饭菜风卷残云,成神好奇那么些饭菜究竟去了哪里。 这一幕看的旁边小二掌柜睁目结舌。 没想到这般美貌的姑娘吃起饭来,竟是如此豪迈。 吃饱喝足之后,阿仙满意的招呼成神付账走人。 两人刚走出晟湖镇,一股疾风突兀而至。 起初两人并未在意。 阿仙一身白衣胜雪,烈烈风中,她飘飘若仙。 成神只觉得这风格外突然和狂啸。 没走几步,急风却越来越大! 似乎连天上的日光都要被这风摇散。 “今日初几?” 两人渐渐举步维艰,眼睛被风沙吹的难以视物。 阿仙示意成神停下。 成神只看到阿仙开口,却听不到声音,他大声反问,“什么?” “今日初几?”阿仙也大声喊道。 “初五!”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阿仙一把抓住成神,牵过后者右手渡来灵气。 阿仙连忙施展仙法,灵气成风,抵御狂风携带的风沙,勉强定住身形,睁开双眼。 阿仙还没来的及解释,便看到风中有几团黑影向着两人飞来。 第二十六章:流荷郡 两人刚巧不巧,遇到了晟湖镇每月初五的怪风。 睁开眼后,成神才得以看清,风中飞舞的尽是残枝断树,碎石砂砾。 阿仙眼中的黑影正是几颗被狂风连根拔起的枯树。 肆虐的怪风夹杂着各种碎片撞击在阿仙灵气筑起的风墙之上。 一时间凌乱作响。 眼看枯树即将撞向两人,抵御怪风的阿仙连忙牵着成神施展轻灵守御仙法闪避。 乘风-八仙! 这一闪,两人避过那枯树的同时,身形已是离开了地面,随风而去。 成神一手将行囊抱在怀中,一手紧紧与阿仙相握。 成神只觉得,他再次没入那烈风之中,风沙遮目,不知所向。 ... 因为这场怪风。 今日午后的晟湖镇格外人心惶惶。 新春佳节刚过,安居乐业的晟湖百姓本该在家中享受懒散的生活。 如今却全都站在镇外,震撼的看着地上那抹几十尺宽数丈深的沟壑。 几位目睹怪风的百姓讲出来龙去脉。 这道沟壑是那每月初五的怪风硬生生刮出来的。 半个时辰前,一股怪风从东而来,掀翻一片野林之后,吹向晟湖。 怪风就像一条巨大的黑蛇,沿着地面匍匐前行。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摧石裂地。 所幸的是,这次怪风与晟湖镇擦肩而过,不然若是吹过晟湖镇,不知要吹塌多少屋舍,砸伤多少百姓。 如此猛烈的怪风,就连晟湖最长寿的老人也未曾见过。 ... 不知过了多久,成神耳边响起一声陌生的呼唤。 “仙士,醒醒!” 成神睁开双眼,感受着风止的宁静。 晴空之上,万里浮云。 成神坐起身来,发现他躺在湖边的枯草地上,一旁的阿仙悠悠醒来。 “仙士,这儿!” 谁在言语? 成神循声寻去,只见一只银蟾浮在湖水上,犹如银锭。 顿时一惊! 两人被这阵怪风吹的七荤八素,神魂颠倒。 醒来的阿仙打落身上的尘土草屑,瞧了瞧四周,“成神,我们这是被吹到哪了?” “晟湖,仙士,这里是晟湖。”这只银蟾的声音格外尖柔。 “嗯?”阿仙看到了银蟾,灵知随即认出,眼中这是一只野魅。 如愿一战历历在目,她顿时如临大敌,“成神,野魅!” 成神连忙退后几步,掏出青铜桑叶准备御敌。 ... 宫看着两位御风而来位从天而降的仙士,小心翼翼。 身为晟湖野魅的它,胆小如鼠,十六年前被一位仙士取水之后。它更是谨慎行事,从不与晟湖百姓打交道。 几百年来,宫唯一的乐趣就是晒太阳。 而今天,美滋滋享受着一人世界的它,被两位不速之客搅了清净。 宫连忙吓得躲进湖水里,露出两只绿豆大小的蟾眼,偷偷瞧着岸边两位仙士。 过了一会,看到仙士并无动静,宫好奇的浮出水面。 “又来取水?” “也不见个动静,莫非是来还水?” 想到此处,宫连忙呼唤。 见到两位仙士醒来,宫又怯怯的退后数尺。 随后它竟感受到仙士眼中暴发的敌意,如何也逃不出这座湖泊的宫顿时开口求饶,“两名仙士,我并无恶意!” “仙士神通广大!仙士寿与天齐!” “仙士家财万贯!仙士妻妾成群!” “...”成神。 “...”阿仙。 阿仙疑惑道,“晟湖镇每月初五的怪风,想必皆是出自你手吧?” 宫闻言连忙否认,“不是我啊。” “不是你是谁?” “仙士,我也不知道。” 阿仙松了口气,她的灵知已将眼前这只银蟾野魅看了个通透。 其身上天地灵气浮动极为稀少,也就代表着修为极低。 阿仙此刻很是郁闷,赶路赶的好好的,突然就被一阵怪风吹到了晟湖,真是倒霉。 “成神,你没事吧?” 成神摇了摇头,“我没事。” “走吧,咱们天黑之前,还要赶到流荷郡呢。”“嗯。” 成神大概明白了,晟湖镇每月初五都会刮起一阵怪风,而今天被他们刚巧遇到。 宫看着两位不速之客逐渐走远,他终于可以安心的晒太阳了。 它趴在石头上深呼一口气。 “快吓死我了。” “这破风早不刮晚不刮,还偏偏停在晟湖,差点害死我。” “还好我机智过人!” ... 若是如同天上飞鸟俯瞰而下,那道怪风留下笔直的沟壑,就像一柄巨剑划过。 ... 成神阿仙穿过田野,走在去往流荷郡的官道上。 走到流荷地界时,竖有两座石碑。 一座刻着秋晟官道,一座刻着流荷郡界。 秋指的流荷郡的秋荷城,晟指的的十湖郡的晟湖。 阿仙问道,“成神,你知道为什么石碑刻着秋晟官道,而不是刻晟秋官道呢?” 成神好奇的听着。 阿仙解释道,“大昶官道的命名规则,是从两座城镇中各取一字。避免歧义的同时,一般城镇人口盛者在前,所以秋字在前,晟字在后。” “前者正是我们马上要到的是流荷郡的秋荷城。” 流荷郡是通州二十一郡之一,要比十湖郡兴盛数倍,共有九座城镇。 春荷城,此地有春园,春园百鸟鸣。 夏荷城,此地有夏园,夏园有异花。 秋荷城,此地有秋园,秋园多枯树。 冬荷城,此地有冬园,冬园樱如雪。 青荷镇,镇有青河过,直去天瓷郡。 苦荷镇,苦泉水极苦,世代冶军器。 幽荷镇,古战场遗迹,路人多惊梦。 墨荷镇,此地多松烟,有墨客徐来。 盛荷镇,曾先古遗都,今残垣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