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三义士》 盛世危言 “开炮吗?船长。” “开炮!” 这天午后的一声炮响震彻天地,漆黑厚重的炮弹从钢铁铸造的炮管中喷薄而出,如同一只蜷着身子的鳄鱼,在落地后张开了血盆大口。火药和破片炸的港口七零八落,四处飞溅的水花随意飞溅,由爆炸引起的浪潮好像要吞噬岸上的人们。 可岸上的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所能面对的只有恐惧,来自未知的恐惧,来自火药爆裂的恐惧,来自那一只只血盆大口的恐惧,以及那最令人胆寒的,对平淡命运彻底被现实击碎所带来的迷茫的恐惧。炮火迸射炸裂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战争真的来了。 消息传得很快,尽管那个时候传递消息的方式大多需要邮差们骑着马儿四处奔走。但是炮弹击碎帝国最繁华的港口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人们早就意识到,比起日行千里的骏马,人们的尖叫声与好奇心才是最好的传播方式。 可紫禁城里的皇帝不愿意相信,或者说他依旧不愿意接受,对他来说。这个坏消息并不是一个彻底的坏消息,却也让他的心情厌烦。他真正在意的,是他早上没能吃到他最爱的包子,昨天晚上和侍女嘻戏时被一个多嘴的太监撞个正着。此外,他还在计划着今年秋天的祭祖大典上要如何重申皇室威严,以便让那些多嘴的大臣们少讲两句“盛世危言”。比起生活的不如意,京城胡同里百姓的流言蜚语只让他觉得厌烦。 “就让那些红毛鬼来吧,广州本来就是些下等人暴发户生活的地方。炸了也算是他们没沾皇恩。” 皇帝这样想着。 “况且这些消息又怎么会是真的?我大清八旗铁骑,骑射天下闻名,红毛鬼子是有什么胆子?也敢来这里讨饭乞食?”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皇帝在午后的遐想。昨夜里讨人厌的太监露出了一副更讨人厌的脸色,煞白的脸色好像是刚刚才接受宫刑。皇帝不禁想如果他能保持这幅脸色去世,也不失为昨夜尴尬事件的一场完美收场。想到这,皇帝竟然微微一笑。为了保持皇家风度。赶在那该死的太监喘上最后一口大气之前,皇帝严肃的皱起眉头,向他呵斥到: “有事快报!” “皇上,皇上!两广总督派来加急讯报,夷人。。夷人打进来了!” “什么!” 皇帝那句夹杂着愤怒、不耐烦以及震惊的话语彻底击垮了这位可怜太监的心理防线。他就这样脸色惨白的死在中华帝国的皇帝面前。十几年后,道光皇帝在弥留之际细细回忆,这或许是他人生最后几年里唯一一件让他感到愉悦的事情。 但眼前的光景只让道光感到心烦。他开始后悔让那些海边的暴发户们掌握这么多利益,这些人就像一群赤裸的幼童拿着黄金在街上乱跑。怪不得那些红皮鬼子利欲熏心上来劫掠。他还想起了紫禁城内的一所旧房子,听闻从康熙年间就开始长蛀虫了。现在已经破败的不像个样子了。 他想他就该把那些暴发户的钱都收过来,好好修一修这间老房子。这才是这群奴才该做的事情,他们生来就该为我服务。可惜这些想法并不能让洋人带给他的窘境有所改变。他决定召开一场内阁会议,让那些被吹捧成才富五车的笨蛋出出主意。这是他们该做的事,洋鬼子在天子的领地上闹事,就是危及了天子的尊严。他必须要一个令他满意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然而让他恼火的是,那些被人称之为学富五车的笨蛋们都脸色煞白。慌乱的模样令他气愤,也让他想起了那个该死的太监。一个个吃着朝廷优厚俸禄的衣冠禽兽,居然在这事情面前表现得和一个太监一模一样。会议里阴郁的环境让皇帝终于愤怒,大臣们在这样的愤怒面前显得更加惊慌失措。眼见皇帝的愤怒就要到极限之时,一个长着山羊胡,梳着鼠尾辫的大臣终于发话。 “皇上,请恕在下直言,蛮夷此举不过事起广州近日的焚烟之乱。若我们严惩祸国贼子林则徐,那蛮夷自会不战而退。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兵法上策。届时再拨以银两,以事宽慰,蛮夷愚众自会感激天朝上德,称颂皇恩浩荡。鄙臣不才,还望皇上明鉴。” 皇帝只见那大臣斜缝眼合吊梢眉,一对招风耳,一只阔鼻开在一副蜡黄面孔上。如此丑陋的面孔不禁让皇帝想起林则徐的英姿伟貌。那真是一副英雄面孔,道光皇帝一向认为汉人男子都是怪胎丑物。单独这个林则徐长得是英俊动人。方面阔耳,剑眉星目。好像京城茶楼里常说的那些传奇人物一般。 道光皇帝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还要追忆到他第一次跟他说禁烟的时候。当时,满朝文武,多少沾染鸦片。他虽心有忧虑,但宁可视而不见。这些奴才到底还是不知道其中利害,不过也好。吃了鸦片,沾了烟瘾。一面能卖力为我服务去买烟,一面折寿消命,少些心思结党营私,令我心烦。 可就在他以为这一切都无伤大雅之时,林则徐的一番话确切让皇帝有了动摇。道光皇帝还记得那封难得的,不掺杂私人恩怨而只论国家兴亡的奏疏。在他的记忆里,这样的奏疏仿佛是古代书籍里故事,孔夫子给他编织的童话。 看完之后,他也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心想,如果他不去禁烟。那就是给子孙后代掘坟,后世史官就会将他描绘成一个昏庸无能的亡国之君。皇帝在幡然醒悟之后让林则徐前去禁烟,他相信,他这是在历史上留下了绝对光辉的一笔。他和林则徐的故事将被万世歌颂传唱。 而现如今,禁烟的好处还没来,蛮夷的炮弹倒是先来了。如何是好,好是如何?正当道光皇帝犹豫之时,又有一位太监惨白着脸色向皇帝说到:“皇上!洋人的船快到渤海了!”道光听完瘫坐在龙椅上,望着那位山羊胡子大臣说:“就。。就依爱卿的意思,问罪处斩林则徐罢。”历史没有记载的,是紫禁城里那座从康熙年间就不断损坏的老房子,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而我们的故事,也将从这里开始。 徐家庄大火 十年后,西北关外 风沙正盛,一对响马在沙漠里奔驰。响马,劫匪,都是些赌徒。赌徒,他们的赌场就是他们的栖息地。庄家要求他们把心脏插在刀尖上,输赢就是生死,生死就是输赢。活下来不一定大富大贵金腰带,但输死之后定是无处埋尸骸。 这帮响马跑的飞快,马蹄后扬起的风沙好似一阵风暴。为首的响马膀大腰圆,全身赤红,嘴上围了一只粗布围巾,整张阔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目露凶光好似猛虎。顶上光秃秃一片,后面跟着的兄弟们也是一片光秃秃的脑袋。远处望去,好像这荒漠里一堆石头在风尘之下随意飞舞。 渐渐的风尘停下了,远远望去荒漠的尽头是一片依河而建的小田庄。田庄内有一院豪宅。设计的四平八稳富丽堂皇,勾栏雕饰虽然说不上有多精美,但在这样的荒原边境也是首屈一指的漂亮雅致了。庭院外是一亩又一亩的良田,一段又一段的美景。真切是一片塞外江南景,天公作美意。整个庄园是一副标准的晋商建筑模样。晋商在这个时代走南闯北,四处为家。用一队队车马拉起了这个帝国的商业版图和联通网络。他们曾经是时代的宠儿,而今时代又将赐予他们一场又一场悲剧。晋商往往都在老家大兴土木,能在这塞外野地,荒漠平地起如此高楼,庄园主人要么是家境殷实,要么就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为首的响马在院墙外停了下来,大喝一声勒马停鞭。刚才还在风尘里肆意舞蹈的那堆杂石就严整的排成了两个纵队。院墙上,早有人在等候。 “陈兄弟,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参观鄙院?” “徐庄主,最近我大哥又招了批好汉,僧多粥少,来找你借粮了。” “借粮?好说,只是你带这么多人马前来,怕是要武借?” “徐庄,我是个粗人,却也知道能文借绝不武借,只是这次要的粮有点多,怕兄弟带少了运不回去啊。” “好啊!陈兄弟果然是讲道义的。我这就去给你备粮” “有劳徐庄主!” 徐庄主望着这对悍匪暴徒,表面上是一副和蔼言笑,内心里却早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这帮讨饭的凶徒。徐庄主缓缓走下院墙,跟墙隔间的里的兄弟只吩咐一声。墙眼孔里就疯狂的喷薄出火焰,射出一排排弹药。刚才还严整的两排响马,瞬间就乱做一团。 随着几个兄弟不幸倒下后,陈响马大喝一声撤马。这些亡命徒顾不上兄弟伙的尸体,赶忙带着悲伤躲到石头后面去了。 良久,荒原上没有一点声音。沉默笼罩着整个荒原,安静到你只能听见风沙乱走。自从有人来这关外闯荡之后,这里很久没有这样的安静了。安静要么预示着彻底的灭亡,要么预示着疯狂的爆发。墙内,徐庄主握紧了火器,一只只眼睛透过墙孔死死地盯着墙外的一切。他下令不要继续放枪,他要等一个绝佳的时机。他要将这队悍匪彻底打尽。 徐庄主生得一副富贵长相,小时候就被人送外号徐猪儿。此刻他蜷缩在院墙内的暗角里,脸色潮红,好似一只红色皮球。他眼睛紧紧盯着院墙外的一切,脑中却不禁回想起这几年来他是如何遭受这些亡命徒的欺辱。徐庄主年少来到关外,发誓要在这里创出一番天地。耗尽家中八代财力,才联络起数条商路,建起如此庄园。他就是要让家乡邻里那些老顽固看看,我“徐猪儿”没有你们,也是开辟一番天地的商贾奇才。可眼下,年年辛苦经营,赚来的只是杯水车薪。就是这些杯水车薪,还要被这些可耻的亡命徒夺去大半。实在是让徐庄主恼火万分。 今年,徐庄主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由于这些响马作乱,他的生意饱受摧残。他细数家中细软,已经慢慢走到了灯尽油枯的窘境了。家族过去的荣光与他现在的悲惨在生活的压力下形成巨石,将徐庄主压得几乎窒息。他终于决定放手一搏,他想。 “与其养虎为患,慢慢死在这些乡巴佬手里,真不如,真不如硬气一回!” 于是他在年后倾尽最后的力量积蓄火器人手,就是要在今天打回去。他想,他也要加入这盘赌局了。他要把曾经失去的全部夺回来。这几年被夺走的财富,哪怕让他拿回三分之一,他也有底气东山再起。 想到这里,徐庄主不禁叹了口气。随后皱紧了眉头,继续观察着院墙外的动静。 荒原上,寂静依旧继续着。沉默的人都在等一个时机,这是这场赌博的流程。每个人都在外最后的胜利倾尽全力。 突然,一声爆响彻底轰裂了寂静。徐庄主的后院失火了。徐庄主没有慌张,就像他身边的那些拿着精锐火器的兄弟一样。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切。这帮响马帮狡猾奸诈,在荒原上横行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有两个领队,狼狈为奸,互称大哥二哥。大哥就是先前找他“借粮”的壮汉陈超,传闻他力大无穷,曾经徒手搬起城门。二哥袁飞人送外号“笑面狐”,虽然力气比不上大哥陈超,但也武功了得。更令人胆寒的是他智力超群,尤其善用火药炸弹。多少次这帮响马打家劫舍,都是二哥一手谋划的好戏。 今日二人齐聚徐庄,徐庄心想这帮绝户子,哪里是来借粮。怕是看我近年来门庭冷落,要将我焚掠一空,榨干最后的财富罢。真是一帮穷凶恶极的凶徒,苍天呐,我前世修的什么孽果?竟然遭受如此惨剧。 唯一让徐庄主感到宽慰的是,他六日前就将妻儿家眷趁着夜色运回了老家。按照车马行程,即使是最慢的速度。他的妻儿也能在今日午后遥遥看见家乡的城门了。 “即使火烧过来,我徐家也不会绝后。”徐庄主心想。 又是一声爆响,院墙内被火光照射的明亮无比。但是徐庄主的家丁们似乎一点也不害怕,都是一副死侍决绝的模样,和徐庄主一起紧紧握着火器,屏着呼吸,盯着院墙外陈超带的那队人马。 又是一连串爆炸,后院的梁木就随着这串爆炸霍然倒塌。 现在,徐庄主和家丁几乎都能感受到火舌的温度了。但他们还是在坚守这他们的沉默,好像一只铁军。徐庄主十分感动,他不敢想象他花几两碎银竟然能招到这帮生死义士。他想,如果他能赢下所有,他一定让他们都飞黄腾达。但眼下,他必须闯过这一关。 另一边,陈超终于打破了属于他的沉默。 “徐庄主!你就投降吧,把你银庄的契子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派几个兄弟送你回老家!“ 徐庄主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控制着呼吸,紧盯着声音来源的地方。 “徐肥子!别给脸不要脸!” 徐庄主用一声枪响回应了陈超的挑衅。 “放马过来吧陈超,我老徐也是个体面人,谁生谁死还说不定呢。”徐庄主在心中喊道。 突然一阵渗人的笑声传来,朝那笑声望去,原来正是威震关外的响马帮二哥袁飞来了。袁飞渗人的笑声停下后,是一阵凄惨的哭啼。只见袁飞马前有一对母子被紧紧捆绑,不得动弹。徐庄主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挚爱和骨肉。这下徐庄主彻底慌了神,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绑架到我的妻女。 袁飞拿开塞住徐庄主妻子口中的粗布绳结。让她的哭声更加凄惨。 “老徐!你真不是人!你不要你儿子了?” 徐庄主此刻已经完全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想要夺回一切的野心让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是一个被逼上赌桌的的赌徒,他决定押上他的一切,哪怕是他做人的一切。他实在太想要赢了,无论如何。 只听见两声枪响。一枪正中眉心,一枪稍有偏差。正中眉心的那枪打中了是徐庄主的妻子,稍有偏差的那枪打中了袁飞的肩膀。袁飞快速拔枪,迅速结果了徐庄主的儿子。这下,徐庄主想对手再也没有筹码能对付自己了,而自己也真正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了。 “绝户贼!我誓死不降!你们早该挨千刀了!” 徐庄主本以为自己冷血强硬到灭绝人性的回应会得到对手的退让。没想到得到的是袁飞和陈超的又一阵笑声。 “徐庄主,我看你还是投降吧!大火快要烧着你屁股了!” “我有一帮视死如归的兄弟!又怎能投降给你们这帮鼠辈?”徐庄主用尽平时最大的力气,将自己心中的怒火喷吼出来。 听完徐庄主歇斯底里的怒吼,袁陈二贼反倒是笑的更加开心了。 “兄弟们!咱们投不投降?” 又一阵笑声传来,只是这片笑声不是来自院墙外,而是来自院墙内,刚刚还紧绷着神经陪伴着徐庄主的家丁们,纷纷把枪口指向徐庄主。一个动作敏捷的家丁趁着徐庄主还没反应过来,就抢先夺过了他手中的火器了。 “大哥!二哥!逮住了!逮住了!”那些家丁们齐声叫到。徐庄主此时已被自己的家丁五花大绑。原来,这关外地广人稀,徐庄主虽然购买了一大批精良火器,但苦于无人使用。袁飞早就贪恋徐庄主的财富和这些新式火器,特意安排的一帮兄弟前去响应,偷偷潜伏在徐庄。那夜徐夫人带着亲子家眷逃跑,刚刚走出徐庄主的视线。袁飞安排的家丁就调转马头,直奔袁陈二贼的大寨里走去。 所谓算无遗策,袁飞这人真是狠毒至极。不过也因此,他总是能在这场致命的赌博里收获颇丰。此时,当初被徐庄主“射杀”的几个响马也从沙尘里站起来。一面拍干净身上的沙尘,一面向大哥二哥打趣道 “二哥,你让我等的好苦,回去你可得赏我几碗好酒!”响马们一阵狂妄的笑声让荒原又重新吵闹起来。 半个时辰后,这队响马搬着两大车财货。笑嘻嘻的离开了徐家大庄,曾经雅致漂亮的徐家庄,已经成了荒原里的一片火海。而他的主人徐庄主,却被扒光了衣服捆在了一根大木棍上。响马们让这个可怜的庄主亲眼看着自己辛劳半生打拼的财富,慢慢化成一片灰烬。 这场赌博,他输的十分彻底。 响马们刚出徐家庄不远,突然被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一个少年,身骑白马,剑眉星目,看起来十分俊朗。而让这帮响马真正感到麻烦的,是这少年身后还坐着一个满眼血红的故人——正是他们刚刚的打劫过的徐庄主。徐庄主此刻眼神里喷出无穷怒火,仿佛马上就要跳上来吃掉这帮响马一样。 袁飞心想:“难道还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