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之外》 第一章 阿卑修斯,一座位于大陆的最东端的城市,背靠着广阔的大平原,俯视着斯波尔海面上交错层叠的波纹。这是一座繁荣昌盛并崇尚进步的城市,以高度发达的商业、科技、文化著称,来来往往的商船满载着来自大陆各处的货物,忙忙碌碌的商队满载着来自大陆各处的臻品,同时也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财富,为大陆各处带去了这座城市的光辉。 有人说,在这无尽蛮荒的大陆上,阿卑修斯就是人类之光。 也有人说,不,阿卑修斯不是,阿卑修斯才是。 以海平面为界,阿卑修斯分为上城区和下城区,上城区或许才是外邦人眼中真正的阿卑修斯,精致而优雅,繁华而热烈。上城区的居民主要是贵族、富商、精英阶层,他们生活于地表之上,沐浴着来自太阳的光辉,他们所用成为了科技,他们所食谓之财富,他们无聊把玩的物件变成了艺术,他们是阿卑修斯。 而下城区则因为各种因素,聚集了大量贫民、黑帮、逃犯,虽然位于地表之下,终年不见阳光,但是黑暗中的蝼蚁照样可以安然繁衍,肮脏和龌龊照样可以带来养分。 以至于这里的“繁荣”程度并不在上城区之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卑修斯上城区某处,一个阴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房间中央的手术无影灯,无影灯下有一张手术桌,好像是好多年前的产品了,色泽已然褪去不少,略显破旧。 房间内只有班戈一人,他来回地踱步,好像在焦急地等待着一些什么。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敲打着自己那破旧不堪了的拐杖,一点一点地,敲打着着班戈的耐心。 就在班戈的耐心完全消逝的前一秒钟,卡尔身披带帽斗篷,推开木门走了进来,进来后不忘往门外探忘,确保没有人尾随后才关上门。 看见卡尔,班戈赶紧迎了上去,为她脱下兜帽。 兜帽下的女孩显现出来,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少女,圆脸,黑色短发,纯黑色的眸子,冷酷而且坚毅,看起来有点像男孩子。 “都准备好了吗?”还没等班戈说话,卡尔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准……备好了。”班戈点点头,“但是卡尔,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卡尔一愣,随即摇摇头,自嘲似地笑笑,眸子里最后的光映射进了班戈的眼里,直至他的心尖。班戈突然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全身的温度都让那一抹笑容带走了,徒留下无尽的冰冷。 “班戈,我别无选择,你明明是知道的。” 卡尔走近手术桌,班戈没有多想,下意识地,也跟着走过去。卡尔从斗篷下面取出阿冷,放在膝上,又从手术桌边上的储物柜里取出一个装满了的针筒摆弄起来。 那是麻醉剂,绝大部分手术的离不开的东西。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班戈想了很久,还是把那句话问出了口。 卡尔回答得不假思索,“不知道,你随便处理掉吧,怎么样都行,只要别让我明天吃早餐的时候看见他。”说着,卡尔把手中的麻醉剂递给班戈,有意无意,两个人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正好是对着的。 班戈又体验了一次那种全身的温度都被抽离了的感觉。 他欲言又止,但还是接过了卡尔手中的麻醉剂,卡尔自行躺在了手术桌上,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班戈把阿冷抓在手里,端详了几秒,看着它闪出几抹绿光。 阿冷,阿冷,一个多么萧瑟的名字,它的主人却是一块黑色的石头,拳头大小,偶尔,就像是被班戈抓在手里的时候,它会发出一些诡异的墨绿色的光,像是翡翠,但是又比翡翠更加深沉,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这种绿光映入你的眼帘,然后包裹住你的心脏,直至你的全身,你会感觉仿佛那是无边无际的墨绿乌云,压抑你的每一次呼吸。 班戈开始为卡尔注射麻醉剂。 “好迷人。” 卡尔有些奇怪,“你说什么?” “阿冷,和你。” 卡尔的嘴角微微上扬,“阿冷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它是我的一切,是圣塔司娅的一切。” “真的是一切吗?” “你不是我,你不懂。”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卡尔没有回答,两人陷入了一个短暂的沉默。 “班戈,这只是一个小手术对吧。” “是的。”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卡尔,我有事要跟你说。”班戈又出了声。 “嗯?” “我……我爱你。” 这是卡尔听到班戈的最后一句话。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十三年后。 阿卑修斯下城区第十一区,这是下城区中距离地表最近的一个区,也就是说,它和上城区的最下层是紧挨着的。 但即便如此,在第十一区你也看不见阳光。抬起头,你能看见的只有那沟壑嶙峋泥土,人们掏空了这里,形成一个略带弧度的,虚假的苍穹。 人类就是这样,明明看不见天空,但始终不会放弃一个哪怕是虚假的东西。 其中一个居民房内,这里家具稀少而且脏乱,不局限于工作台,四处都散落着一些机械零件,奇形怪状的,沾满黑色的机油,刺鼻难闻的气味若隐若现。头上是一盏昏黄色的灯,摇摇晃晃的,但仍是尽忠职守,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虽然说微不足道。 阿冷鬼鬼祟祟地瞄了屋子的另一头一眼,马克叔叔的鼾声依旧,平稳而且富有韵律,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混凝土的街道上。哪怕干燥的混凝土触感粗糙刺手,但是他的动作还是轻盈而且灵巧,就像是一只猫。 他站了起来,拍拍干净手上的尘土,向前走去。 这里的建筑温润而且富有质感,就像是艺术家笔下凌乱的的滩涂,这里的空气浑浊但是味道并不算太过于糟糕,吸进肺里只不过有一点点难受而已。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盏同样的路灯,有着同样昏黄的光,这些昏黄形成了下城区的主色调,街道显得是一段明一段暗的,如果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大概很难习惯。 可惜阿冷就是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他对这里的每一根电线杆都很熟悉,宛如家人。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也没有想过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开这里时,他会怎么样。 路上,阿冷碰巧碰到了几个帮会成员,在殴打另一个人,那个人去蜷缩在地上,看不清相貌,看见阿冷走了过来,帮会成员们纷纷停下手来,但是被殴打的那个人依旧蜷缩在地上,紧紧用手护着自己的脑袋,一动不敢动,生怕下一秒他们的拳头就会重新落下来,正中自己的太阳穴。 其中一个帮会成员向阿冷招手,“阿冷,前几天我让马克帮我配的药剂……” 阿冷赶紧回应说,“已经配好了,随时可以到叔叔那里去拿。” 另一个成员也插进去嘴说,“那我的……” “你的可能还得等上一段时间,”阿冷没停下,一边走路一遍耸耸肩,说,“叔叔说你要是把钱给齐了,他会考虑加快进度的。” 显然没什么钱的那个人不禁露出了懊恼的神色,他把他的怨气握进拳头里面,狠狠地朝手底下的可怜虫砸了下去,这一击下,他直接被击倒在地上。 在下城区,暴力乃是常事,平常得如同水和空气,人一天都离不开水和空气,就像下城区一天都离不开暴力,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阿冷原本不想继续理会他们,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赶紧拉起领口,恰好能遮住自己小半张脸,脚步改为小跑向前奔去。 路过墙上的裸女神怪。 路过拳头和疼痛。 路过忙碌和流离。 在第二个路口左转的第三个电线杆底下,阿冷看见了艾伦。 这就是他这一次离开家的目的。马克不让阿冷去见艾伦,所以想要碰面的话,阿冷必须得用不那么正常的方式。 艾伦是个和阿冷同岁的男孩,也是阿冷最要好的朋友,标志性装扮是一顶鸭舌帽。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自己的鸭舌帽。 最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艾伦此时也看见了阿冷,向他招手。 阿冷走上前去,眼睛一眯。 “说吧,这次找我来又有什么事?” “我艾伦要干的事,自然是大事。” “我的天呢,每次一看见你头上的鸭舌帽,我就知道你要干大事。” 艾伦并没有多理会阿冷的阴阳怪气,他先环顾一遍四周,确定没有人离他们太近,近到能听清他们说话,然后才压低声音并且尽量贴近阿冷的脸说,“我想要去上城区一趟。” 阿冷脸色大变,几乎是要叫了出来,“你疯了?” 艾伦吓得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你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阿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妥,看了一遍周围,还好,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阿冷这才回过头来,也压低声音说,“没有通行许可直接前往上城区是违法的,是要被送进监狱的,你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倒卖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唱片。” 听到这个词,阿冷转身就要走,他本来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机械零部件,或者是稀缺药品之类的,那起码能赚上一笔。私自前往上城区虽说有风险,但也有着相对应的收益,单单是下城区自己,是无法过活的,走私好歹也养活了一批人,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艾伦要冒着这么大风险前往上城区,竟然只是为了几张唱片。 可就在这时,艾伦从背后抓住了他,“你难道就不问问是谁的唱片?” “那好,我问你,”阿冷没什么好气地重复了一遍,“那请问是谁的唱片?” 艾伦笑了,“蒂娜的唱片。” 第二章 一个小时之后,上城区某小巷,垃圾桶后边一个隐蔽的角落,这里有一个隐蔽的下水道盖子。 下水道盖悄然被掀开,艾伦和阿冷从中冒出头来。 他们先探出头来,确定了附近没有人之后,才把整个身子从下水道里弄出来。下水道的味道并不好闻,阿冷第一时间就是拂拂身上的污秽,一边端详着周围,脸上露出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 “这就是上城区吗?看起来感觉跟我们下城区差不多啊,”阿冷昂起头,望着天上那盏大得有些离谱的灯,“只不过这路灯,也太亮了。” 艾伦直接照着他的后脑勺给来了一下。 “这叫太阳,土包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蒂娜,那可是现在风头最盛的女歌手,以如同百灵鸟般空灵的嗓音而闻名于整个大陆,整个阿卑修斯,甚至是整个大陆,都有不少人视她为偶像。 好巧不巧,阿冷也是。 今天,正是蒂娜新曲发布演唱会的日子,开完演唱会之后会就会有最新的唱片出售,艾伦正是为此而来,这些唱片的价值虽不比珍稀机械零部件和药品,但是也差不了多少,如果能带回去下城区的话,相信不久就能被抢购一空,也算得发上一笔小财。 而阿冷不一样,他有马克叔叔,他并不缺钱,他主要就是为了能够亲眼见蒂娜一面。 阿冷之前从来没有来过上城区,事实上马克曾经极其严厉地告诫过他,千万不要到上城区来,永远,永远不要,阿冷虽然并不是什么听话的好宝贝,但是至少这句话他还是恪守了下来,这个上城区,传说中的上城区,你说他完全没有期待,那是不可能的,他打量着这个耗尽了他无数想象力的的城市,只是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他的脑子里都不可抑制地出现马克叔叔的脸。 阿冷甩了甩脑袋,企图把马克暂时地从脑子里甩出去,但是作用只能说是一般般。 从下水道里出来,阿冷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天上的太阳,那个让他误以为是大路灯的东西。他其实知道什么是太阳,马克曾经和他说过,上城区,地面以上,会有太阳。马克说,那很大,很亮,会发热,那些光芒撒到你的脸上,你能感受到一种灼热。 可是这盏路灯的光辉到阿冷脸上,却是一种清冷,阿冷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温度,就和路灯一样。 马克没有告诉过他昼夜更替,现在正好是傍晚。 两人并没有多说话,艾伦在前面走着,阿冷就这样木讷地跟随着艾伦,依着道路旁边的姗姗人流,他不敢和艾伦说话,生怕让别人给听到,暴露了不属于这个地方的自己。他感觉自己的双腿不由地有些微微颤抖,明明,算不上什么紧张,望向艾伦,艾伦倒是好很多,他像平时一样稳稳当当地走着,不时比对一下手里的地图,左右环顾四周。 刚刚阿冷还说这里跟下城区没有什么区别,那不过是向艾伦吐槽而已,他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上下城区的区别有多大。 如果说下城区的基调是柔和而且肮脏的黄色,而上城区则是冷冽的白……可以说下城区的色调来自于昏黄的路灯,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地表之下,路灯是必不可少的东西,那宛如下城区的生命。 而上城区的白,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是白,一种冰冷,坚硬,刺眼的白,明明混杂着其他的五彩斑斓,可还是那么纯净的白色,还有天空,阿冷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质感的东西,好像唾手可得,却又好像遥不可及。 伸出手去,阿冷想象着那是软的,一如沙子,形状随你改变,或是硬的,就像玻璃,能够刺破人的手。 但是一握,却只能握住虚无。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自顾自地走着,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注意看他们俩,他们分明都习惯了这太阳,这天空。 哦,这是一件令人玩味的事,多么不可思议。 很快,艾停下了脚步,阿冷急急停下了脚步,微微抬起头来,看见悬在半空中的招牌。 这是一家药店。 “在这里等我,我拿点东西就出来。”艾伦说。 阿冷点了点头,他没有别的选择,艾伦望了他一眼,拐进去了门里。 其实阿冷很想问问他,来这里干什么,艾伦没有生病,他也没有告诉过他为什么要来一个药店,只不过他不敢,因为这里是上城区,一个白得令人压抑的地方,他没有敢问出口。 路上行人来去匆匆,阿冷向从前把衣领拉起来,略微挡住一下自己的脸,眼睛却忍不住地瞄着这个城市。 上下城区人们的衣着也不大一样,上城区的温度很明显要更低一些,大家穿得都很厚实,倒是阿冷,身上薄薄的一件外衣有些格格不入,想到这里他有些慌,他向四周望了望,竟然真的发现有几个身着银色轻铠的士兵,正疾步向自己走来,阿冷不知道这些士兵到底是不是警察,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上城区的警察是什么穿着,阿冷心里直接慌了,他下意识地迈动步子,想要躲一躲。 但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一个经过的人就挽住他的脖子,就像是挟住他走,他本能地想要抗拒,可没想到这个人只说了一句话,阿冷就放弃了所有抵抗。 那个人说的是,“下城区的小子,不想被抓的话,跟着我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来人身穿一件黑色斗篷,巨大的兜帽把脸藏在了黑暗中,看不清相貌,个子倒是和阿冷一般高,所以伸出手来,可以很轻松地挽住阿冷的脖子,手指抵住阿冷的脖子,阿冷能够感受得到来自指甲的坚硬和自己脖子的柔软。 不过听声音,这很可能是个女孩子。 而且这时,阿冷的鼻子突然嗅到了一阵清幽的忍冬香味,更加笃定了称谓。 “姐……姐姐,”阿冷说出的话来有些结结巴巴的,“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下城区来的?” 她压低声音说,“看你的衣服,你见上城区哪个人像你这样穿?” 果然是衣服惹的祸,阿冷顿时懊恼不已,但还没等他开口,那人又说,“你站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你已经被发现了,后面那些人就是来抓你的,不想被抓住的话,就听我的话,跟着我走。” 听到眼前的人能够救自己,阿冷疯狂点头。 身后那几个人脚步好像加快了,但是一时半会儿他们还追不上来,阿冷他们开始加快脚步,并且在那人的带领下,他们尽量往小巷子里面钻,富丽堂皇的上城区,也有不少七弯八拐的小巷子,那人轻车熟路,带着阿冷快速前进着,但是苦于身后那些人跟得实在太紧,暂时还是没有办法将他们甩掉。 “你到上城区来干什么?”那人问。 “蒂……” “蒂娜的演唱会?” “是的……” “你想要倒卖蒂娜的唱片?” “我……” 阿冷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他,唱片分明不是那么重要,马克是他们那个街区有名的工匠,他们并不怎么缺钱,马克给他的零花钱足以让他买到蒂娜质量上乘的唱片,那是别人冒着生命危险从上城区带回去的,对于阿冷来说他只要付钱就好。 而他之所以到这来,仅仅是为了能够亲眼见蒂娜一面。 但是他又不能否认,因为艾伦的确是为此而来。艾伦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但是到了七岁,还是没有人愿意领养,孤儿院就把他赶了出来,他没有一个像马克一样可靠的监护人,为他的生活买单,他只能靠自己,偷,抢,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有钱,只能活命,艾伦都可以去干。 这也是马克不让阿冷接触他的原因,马克觉得艾伦会把阿冷带坏了。 “你是怎么到上城区来的?” 阿冷迟疑了一会儿,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那人直接打断了他。 “不愿告诉我也不要紧,我也不关心。等下我们找个地方,我把我的斗篷脱下来给你,但是你不能再去演唱会了,你必须马上回去你的下城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速度要快。”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艾伦走出药店,却没有找到阿冷。 他手上握着两张票,购买演唱会门票必须要有相应的身份证明,他们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渠道去获得演唱会门票,而这个药店老板,刚好就是干的这种买卖,他通过他上城区居民的身份帮助下城区的偷渡者们获取很多便利。 当然,有多便利就有多高的价格。 艾伦手上的票让汗水浸湿了,可还是没有找到阿冷。 艾伦第一次感觉慌了,这个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阿冷带到上城区,却把他遗落在这里,艾伦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阿冷可能会出现在哪一个角落,但是不管是哪里都不对……那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对于上城区来说阿冷就是个陌生人,反过来也是,他和这里分明格格不入,那也就是说,他每时每刻都有被抓走的理由。 突然之间,他豁然开朗。 如果要前往演唱会场馆,他得向左走,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向右走去。 那是警察局的方向。 第三章 那个人消失在屏风后面,不多时,就又钻了出来。 果然,是一位女孩子,比阿冷略微年长一点,十五六岁的样子,留着一头披肩长发,煞是好看,不过她还戴着一个紫色的面具,装饰着点点星光,宛如夜空,她的脸就藏在这无穷无尽的幽邃之下,看不清。 她的手上正是她的那件斗篷。 “这件斗篷你穿上,然后马上回去……我们只是暂时甩开他们,用不了多久他们还是会找到我们的,你必须马上走,一刻都不能停留。” 女孩的声音有点沙沙,好像是烟嗓,很好很好听。 阿冷点点头,目光却不在她身上,他端详着周围,对这个公寓啧啧称奇。 刚才,就在刚才,经过了好一段路的周旋,他们终于暂时甩开了追兵,于是那人就把阿冷带到了这个公寓里。 这是一间顶好看的小公寓,面积并不大,但是每一件家具,乃至于每一个摆件,都格外精致,相对比之下阿冷的家就难看爆了,马克是个顶没有品味的人,他的审美体现在他的作品,能用就行,用不死人就行,美观从来不考虑在内,所以阿冷的家从小到大都是那样乱糟糟的,更别谈得上什么品味。 “这里是你的家吗?” “可以说是,嗯,也可以说不是。我偶尔到这里来住。” “真好看。” 女孩眉毛一挑,“谢谢。” 阿冷接过女孩递过来的斗篷,黯然失神。 他不得不考虑,这也许是他今生唯一一次去见蒂娜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正在从自己的指缝中溜走,好像他握紧拳头,无论多么的用力,哪怕抓出血来,都没有办法把它留住。 女孩看见他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事实上她明白,一直明白,只是阿冷这突然间的伤神才勾起了她的怜悯。 “你叫什么?” “……阿冷。” 女孩倾倒垃圾桶,从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找出来一张唱片,递给阿冷。 “这是蒂娜提前预售的新唱片,虽然只有一张,但是你还是可以……” “不,”阿冷第一次打断她说,“其实我不是来倒卖唱片的。我是蒂娜的歌迷,我只是,想要亲眼见她一面。” 女孩一愣,随后微微笑了,轻轻伸手把一小缕头发挽到耳后。尽管戴着面具,但是这个动作还是尽显妩媚。 “你翻过来,看看背面。” 阿冷听她的话,把唱片的包装盒翻了过来,那是……那竟然是…… 蒂娜的亲笔签名。 “偶像只能见一面,可是这个签名却能陪你好久哦。”她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艾伦踏入警察局,他奇怪的衣着瞬间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用点脑子都知道,下城区的偷渡者是不会自己到警察局来的,那无异于鱼儿自己跳上了渔船,燕雀自己撞上拦网,所以警局里面大大小小警察十几个,都暂时对这奇怪的闯入者保持着一定的敬意。 一个年轻的小警察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过来,有些警惕地问他。 “你好,请问你到这里来是为了……” “我是奉黑男爵之命来的。” 一听到黑男爵,其余在场的人明显吐出那口原来如此的气,便不再管他,继续手上的事来,那接待他的小警察也稍微放轻松了一些,连检查他通行证的意思都没有,“那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个手下不见了,通行证恰好放在我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抓错了,我想要到你们班房里面去看一下。”艾伦顿了一下,“那是个新人,不怎么懂事。” 小警察表示谅解,把他带到了后面的班房。 在交由法院审判之前,警察们抓到的犯人总得有一个地方进行短期拘禁,班房,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虽然是上城区的班房,但是看穿着,上城区居民并不多,上城区的富足,使得他们没有必要去干太多违法的事情。其中一些很明显是来自外邦的外乡人,衣着相貌,无论是风格还是别的什么,都和阿卑修斯格格不入。 而更多的则是下城区来的偷渡者,这些人艾伦很熟悉,说不定其中有些人他们上个月还在一起打过牌,看见小警察和艾伦二人组的到来,他们齐齐抬起眼,那种眼神,说不上是幽怨还是愤恨,抑或是别的什么,艾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总之那称不上什么友善,感觉,如果没有铁栅栏的话,他们能冲上来,先把艾伦撕了,然后再去对付小警察。 可是也无所谓了,艾伦强作镇静,一个一个面孔,无谓熟悉还是陌生,都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但是班房不大,不多时整个班房走遍了,艾伦还是没有发现阿冷的踪影。 艾伦耸耸肩,小警察也跟着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两个人并肩走出班房,小警察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问了一句。 “你那个人,失踪多长时间了?” “大概几个小时了吧。” 实际上没有那么久,艾伦只是随便编了一个时间。 “我们刚刚接到有人举报有个下城区来的人想要在蒂娜小姐即将开始的演唱会上面捣乱,不过你说你那个,都失踪好几个小时了,那大概不会是他。” “你说,”艾伦的瞳孔急剧放大,“蒂娜的演唱会?” “对啊,怎么了?” 老天爷!艾伦差点想要锤自己的头,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尽管那个女孩再三告诫,但阿冷还是来到了这里,如果他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孩子的话,他现在应该好好待着家里,跟着马克学习机械制造,而不是鬼鬼祟祟地行走在上城区,像个贼。 毕竟心有不甘,也许是冒险,也许是自我欺骗,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来一次。 演唱会还远远没有到开始的时间,剧院里面除了整齐成排的座椅,还有寂寥无人的舞台,空空如也,黑暗是主旋律,有且仅有的一束光打在已经装扮好了的舞台正中央,正等待着值得它们的主人,那是阿冷的偶像,蒂娜。 对于蒂娜,也许,在阿冷心目中她早已经不仅仅是偶像这一个层面了,从阿冷从银幕中第一次看见她开始,阿冷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是一种,很奇怪的使命感,莫名其妙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种感觉是件很奇怪的事,慢慢地,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阿冷才明白,原来这种感觉,是那么的不同寻常。 所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所以这一些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所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是吗? 正在阿冷胡思乱想之际背后传来一阵骚动,阿冷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追上来了。现在回头出去肯定已经来不及了,那只会直面撞入到敌人的怀抱里面去。剧院有后门,但是阿冷选择了沿着大厅旁边的楼梯往上跑,剧院通常不会太高,而且通常会有非常顺滑的流线体结构,跳下去摔死的几率无线趋近于零,只要能够到达最顶端,那就意味着阿冷就有无数种方向可以进行逃脱。 这是一座木制的螺旋楼梯,马上,阿冷马上就能跑到顶端了,可是就在这成功在望的时候,一发镭射击中了楼梯,木制的楼梯瞬间完全破碎,阿冷随着木头碎片一起掉落了下来,落在无数的座椅里面,他赶紧趴在地上,延缓呼吸,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毫无疑问,追捕他的人已经进到这里面来了,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的阵型,一点一点地对整个剧院进行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别跑了,请跟我们回去吧。” 请?先用镭射枪打招呼然后再用敬语,这可真的是礼貌有加。 阿冷取出耀,这是一个安装在手臂上的装置,是阿冷为自己打造的第一件武器,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马克的帮助他才能够完成,但是初始设计还是阿冷的独家功劳,他对这件作品非常满意。 非常,非常,非常的满意。 当那些人行进到巨大的主吊灯下面时,耀发射出钩索,正中吊灯,阿冷把绳子往自己手腕上略微缠绕了几下,用力一扯。 连接天花板的钢索断裂,巨大的吊灯坠了下来,正中人群。 吊灯看起来异常巨大,但是镂空的铜终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再加上他们身上的银色铠甲,看似没有什么防护力,但是却异常坚韧,吊灯坠下来,只是稍微阻碍了一下,却是连衣角都没有一点点破损。 好在阿冷也清楚这一点,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冷已经从后门跑了出去,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残影。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往前跑,没命地跑,连方向也不确定,因为跑,就是他现在能做的。 突然,旁边一个人抱住了他,两个人在大马路上摔到了一起,抱成一团。 不假思索地,阿耀的钩索已经对准了来人,可是那人却惊讶得大叫起来。 “你疯了?老子这样来救你,你就用耀来报答的?”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逐渐黑了下来,光线并不算得太好。几番周折,阿冷这才看清眼前人的脸。 竟然是艾伦。 第四章 “你还往这边跑想死吗?警察就在前边。” 前边?阿冷有点懵,他朝着前方定睛一看,果然,那也是好几个人,身上穿着灰色的制服,用暗金色的条纹来装饰,肩上都有一枚徽章,一把剑和一个天枰,没有错,这是阿卑修斯通用的司法徽章。 这几个人才是警察的话,那身后那几个又是谁? 但是此时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想太多了,他们赶紧换了一个方向跑下去,这一分钟这一秒,无论是哪边都好,只要不要被抓住。 他们跑过上城区精致的商店。 他们跑过上城区失落的民房。 他们跑了很久,好像看过了另一种人生百相。 以及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我也是。” “看在你没我帅的份上,让你先问。” “你身上这件斗篷看起来很不错,哪来的?” …… 阿冷差点没被气死。 面前是一条河,潺潺河水很清澈,流速也很慢,阿冷看准了离岸边不远处的一条翘首木船船,右手使用耀的钩索钩住船头,左手抱住艾伦,两人顺势一跃,借着一些惯性,正好跳入船中。 看见情况不对的船主人赶紧跳进水里离开了船,阿冷没忘记往泛起的涟漪那里扔下一个钱币,然后驾船顺水流向下游逃去。 只要上城区的物价不比下城区高出太多的话,这个钱足够买两三条这样的船的。“有钱真好。”艾伦不禁感叹道,阿冷没理会他,要是必须要有的话,他只想给一个白眼。 “如果你的问题都这么无聊的话,那你先歇歇,该我问你了,”阿冷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有人把你举报了,我跟着警察来的。” “什么?”阿冷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你怎么敢跟着警察?” “我跟他们说我是黑男爵的人。” “黑男爵是谁?” “就是我们那里的黑帮老大。” 艾伦说。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些为难。 “上城区是权贵们摆弄政治的主舞台,而黑帮则是他们在下城区的触手,以一种安全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掌管着下城区,而这些黑帮的话事人,就是他们的代言人。黑帮嘛,上不得什么台面,所以他们自称黑男爵,好像他们就是权贵中的一员了似的。” “所以你现在在为黑男爵做事?”阿冷回过头来看他。 “但是我们这次上来上城区也没有他们的授意,通行证他们也没给我。”艾伦摊摊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乘船逃跑已经行不通了,追上来的不是警察,而是先前那伙人,他们手中的镭射枪对着阿冷和艾伦就是一通轰射,船尾已经被击中了,整个炸裂开来,他们必须要弃船逃跑。 从他们开枪击碎楼梯那一刻阿冷就应该意识到了,他们不会是真正的警察,警察的职责应该是维护治安,维持稳定,无论出了什么事,把影响降到最小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可是话不多说直接动用武器这一行径就完全不符合警察的风格,他们破环剧院,在河流和他们追逐并且使用镭射枪肆意轰击,他们更像是一支军队,一支从刚刚战场上下来的军队,他们不在乎动用武器,他们不在乎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们只要完成任务就好,那就是抓到面前的人。 所以,这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阿冷和艾伦上了岸,往居民区里跑。上城区的居民区是一栋栋看起来完全一样的民房,两个孩子逃进去简直像是鱼儿跃进了海里,可是不幸的是,他们迎面又碰到了警察。相比之下警察看起来更加和善一些,但是那也不代表他们会乖乖地被带回去。他们侧过肩撞碎一个窗户玻璃,跳进一个房子里面,主人好像并没有发现,于是他们躲进了内屋。 有人敲门,敲的是正门,主人去开门。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在缉捕两个人,看见他们逃到你们的屋子里面来了,你最好让我们进去搜一下,”这里很明显停顿了一下,“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声音粗声粗气的,不知道来的是哪一伙人。阿冷和艾伦躲好,大气都不敢出。 “这不可能,除非你出示搜查令,否则你们没有权力搜查我们的屋子。” “搜查令那是警察才会有的无聊玩意,看清楚了,我们是帝国陆军,你要是想要继续庇护那两个人,我们说不定会拆了你的屋子。” “这里是万民教会,首先我没有看见有人进入我的屋子,其次就算有人逃进来了,在这个屋子里面,能审判他的只有神。如果你要来硬的,那我会选择报警,警察会保护我们的私人财产……警察先生,你们来得正好……” 看来先到的是之前那伙人,听到帝国陆军的名字,两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是怎么把陆军给得罪了?听声音好像是警察来了,两伙人碰到了一起,房子主人这时候选择了关上门,隔了门除了一点嘈杂就听不出来什么声音了,过了好一会儿,声音终于完全消失了。主人提高声音,喊道。 “你们出来吧,他们走了。” 没有应答。 尽管很感谢,但是今天这一遭下来,阿冷已经不大敢相信他。 事实上不仅是他,包括任何人。 “你们尽管放心好了,没有人能在我们的教堂带走你们。” “真的非常感谢,很抱歉撞碎了你们的玻璃,我会留下赔偿的。” “你们是不相信神?” “真的很抱歉先生,阿卑修斯是无神论世界。” 说着,他们从窗户,就是跳进来那个窗户,又跳了出去。 可是很不幸的是,警察正在外面等着他们。 没错,就是那伙灰制服,暗金色金线,还有司法徽章那伙正牌警察。 “你们好啊小伙子们。”为首的警察打招呼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蒂娜,你说你利用一个来自下城区的男孩摆脱了圣露西娅家的人?” “没错是这样的,夫人。” 被称作夫人的正是卡尔,当年那个女孩。十三年过去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她的眼神,那是再怎么驻颜有术也没有办法改变的,岁月把时间刻在了她的眸子里面,但是却为整个人添了一份馥郁,更加的完美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恩人,你可不能让他在警局里待太长时间。” 蒂娜轻轻鞠上一躬,“我刚刚从警局回来,但是,那里的人说已经有人拿着通行证把他带走了。” “那就好……蒂娜,话说你为什么选中了他,来帮你脱身呢?” “因为……”蒂娜分明顿了一下,“夫人,那男孩的眉目,长得跟你有几分相像。” “跟我……有几分相像?”卡尔的表情顿时就凝固了,接下来她端起咖啡杯,抬了一下嘴角,“那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竟然有一个男孩跟我长得像。” 蒂娜微微一笑。 “你的嗓子听起来很沙哑,演唱会要不取消掉了吧。” “可是夫人……说不定这会是最后一次了。” 声音里面满是急切,蒂娜望着眼前的夫人,眸子里面掩盖不住的哀求。 “身体要紧,蒂娜,未来还在,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卡尔都已经这么说了,蒂娜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是,夫人。” 她答应说。这时候卡尔突然问了一句。 “话说,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对,这个人的名字还是挺好听的,叫阿冷。” 听到这个名字,卡尔手上的咖啡杯悄然滑落,剩余的咖啡和被子一起落到地上,被子破碎,咖啡洒落,开出一朵咖啡色的花。 蒂娜吓到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夫人如此失态,她伸出手去想要帮卡尔收拾好杯子,却被卡尔一把抓住了手。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阿冷。” “阿冷?” “阿冷。” 卡尔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好像在笑,好像又不是,她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是她的声音实在太小,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蒂娜有些惶恐地望着她。 “蒂娜。” “欸。”蒂娜赶紧回应。 “赶紧去查,带走阿冷的这个人,是谁,这个很重要,尽可能详细一点,赶紧去。” “好的夫人。” “别失望,会有下一次的蒂娜。” “……谢谢夫人。” 蒂娜接到命令匆匆下去了,在她离开之前,刚好遇见了前来的洛伦佐,蒂娜和洛伦佐对视一眼,脸色变得铁青。 当然,洛伦佐的脸色也不好看。 目视着蒂娜离去,洛伦佐走上前来。 可是卡尔没管他。卡尔根本没打算管他。 洛伦佐有些尴尬,但没办法还是先开了口。 “卡尔,我们需要蒂娜来帮我的竞选造势,新的演艺公司新的经纪团队都已经注册好了,为什么你不同意?我不明白。” 卡尔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所需我就要给?凭什么?” “圣塔司娅家和圣露西娅家难道不是盟友吗?” “动用帝国军队来强行要人,这就是你们圣露西娅家的盟友吗?” 无言以对,洛伦佐此时此刻说不出来一个字,哪怕一个字,在这件事情上他,和他的家族完全理亏。 沉默了许久,洛伦佐还是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卡尔,别忘了我们两家的盟约,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婚约。” 听到这句话,卡尔笑了,她一步踏上前去,手腕一翻,一柄利刃竟从皮肤下刺出来,正抵住洛伦佐的脖子,卡尔贴着洛伦佐的脸,表情似笑非笑。 “婚约?我敢嫁,你敢娶吗?” 洛伦佐倒是没有半点惊慌,他彷佛看不见那把刀刃一样,哪怕那已经轻微地刺破了他的皮肤,渗出了血,“卡尔,在你杀了我之前,婚约依旧存在,盟约依旧存在。” “而且,我敢”他望着卡尔的眼睛,补充说,“哪怕你在新婚之夜把我杀掉。” “洛伦佐,你给我好生等着。” 卡尔把刀收起来,转身走了。 第五章 把阿冷带出来的人是马克,他去到警察局,出示了通行证,和警察们说了几句话,阿冷就被放出来了,然后他们两个是从关口回到下城区的……那是来往上下城区的官方途径,阿冷没有再回到那个下水道去。 马克没有问阿冷为什么要去上城区,阿冷也没有问马克是怎么知道他去了上城区,而且被警察抓住,以及马克是怎么把他带走的。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就这么默契地保持着静默,慢慢地走着,从冷冽的,到昏黄的,慢慢地,一点点地回到家中。 等他们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凌晨了,马克到厨房去,端出来一些饭,还有菜,那似乎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马克顺手热了一热,就那么随便端到了阿冷面前。阿冷腹中早已经是空空如也,一看见食物便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看着阿冷大口吞咽的样子,马克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第一句话。“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送你去我的师父那里。” 尽管肚子还是很饿,但是听到马克的话,阿冷立马放下了手中的食物,扯住马克的衣袖,哭着脸不住哀求起来。“叔叔,我知道错了,别把我送走。” 马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惩罚,送你去我师父那里,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只不过之前并没有确定时间,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而已。” “那您师父在哪?” “在塔塔木。” 阿冷吃了一惊,他本来还以为是十区,还是十二区,反正是下城区的某个地方。 “他为什么在这么远的地方?” “走过去的。” “那我怎么去?” “这里有一张里斯通,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中午,你跟着一个商队出发,他会带你到目的地的。” 阿冷扒了一口饭,含在嘴里,又问道。 “那我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我不知道,他老人家决定。” 阿冷又扒了一口饭,彷佛还要问一些什么,只不过马克斜目瞪了他一眼,阿冷悻悻闭上了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第二天一大早,阿冷去见了艾伦……昨天他们差不多是同时被接走的,接走艾伦的人阿冷认得,见过几次,就是他们这个街区的黑帮老大,也就是艾伦说的黑男爵。看来没有错,艾伦现在的确是在帮黑男爵做事。 去找艾伦,一是给他好好道个别,毕竟这一走,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出城的事……多少人一辈子没有踏出阿卑修斯一步,在阿卑修斯,你会冷,会疼,会在下城区被殴打,然后横尸街头,但是你不会被饿死,但是出了城就不一定了,更何况,阿卑修斯距离塔塔木有着好长一段路。在这个大陆,离开城池,那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半条命交给死神。 剩下的半条看死神有没有兴趣要。 其次,则是把那张拥有蒂娜亲笔签名的唱片送给了艾伦。对于这张唱片,阿冷非常珍惜,但是这次上城区之旅,艾伦没能赚到一个蹦子,把这个交给他,好歹不让他空手而归。 对于这张唱片,艾伦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理所当然地收下了,还振振有词地说,既然是儿子孝敬那父亲是没什么理由拒绝的。 阿冷直接给了他一脚。 这个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一个电线杆,一个石子,都异常熟悉,原本的无所谓,但是到了离开竟然有些伤感,但时间是水流,他还是被一点一点地推出了这个城邦。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本来就不甚结实的门被粗暴地击打着,砰砰,砰砰砰,马克从沙发上站起来,拖起疲惫的身子去开门,没有想到门外竟然不是别人,正是不怎么受他待见的艾伦。 “小艾伦,你可来晚了,阿冷已经不在这里了。”马克略带点戏谑地说。 “不是,我就是来找你的,”艾伦急切地说,“马克叔叔,赶紧跑,我家男爵带着人抓你来了。” “来了就来了,难道还得我沐浴更衣去迎接他们吗?” 马克一把摔了门,刚坐回沙发上,门就被一发镭射轰碎,进来的是几个手持镭射枪,身穿银色轻铠的士兵,为首的人正是洛伦佐。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清瘦而高挑,脸庞轮廓分明,眼窝深邃,一头淡金色的短发格外引人注目,在阿卑修斯,这个发色并不常见。他先行一步走了进来,身后的士兵们紧随其后,一踏进这个房子,立马摆开战斗阵型,里里外外,牢牢地控制住了这里。随行的还有他们这个街区的黑男爵,微微哈着腰,指着马克对洛伦佐说,“这位就是马克,我们这里最好的工匠。” 洛伦佐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径直走向马克,盯着他看了几秒钟。 那是极其漫长的几秒钟。 “你不是班戈。”他缓缓说道。 马克眯起眼睛笑了,“男爵大人刚刚不是说了吗?我的名字叫马克。” 洛伦佐顺手拿过靠得最近一个士兵的镭射枪,要顶上马克的脑袋,黑男爵一看上来要按住洛伦佐的枪口,“大人,马克可是我们街区唯一的工匠……”洛伦佐一把把他甩到一边去,“我赔你几个更好的。”枪口抬起重新对准马克的脑袋。 “阿冷在哪?”洛伦佐问道。 面对这黑洞洞的枪口,马克依旧是面不改色,微微笑着,依旧带着一点戏谑地说,“阿冷?我不认识什么阿冷,大人怕是找错人了吧。” “你昨天从警局带走的阿冷,然后那你说你不认识他?” “昨天?昨天我在家睡觉呢,什么事也没有干。” 黑男爵这时候也忍不住劝说,“马克你在干什么?把你的侄子叫出来和大人聊聊不就完了吗?要是有得罪的就道个歉,大人不可能跟一个孩子过不去的。” “狗子?不好意思大人,我没养狗,兴许您不知道,我这个人吧,对狗毛过敏,我从来不碰狗。” 洛伦佐渐渐地失去了耐心,眼睛微微眯起来,这是他压抑不住自己怒气的前兆。 “马克是吧,你这样拿我寻开心,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杀了我?”马克收起了笑容,他的眼睛顿时锐利了起来,“你们是谁?你们是圣露西娅,你们的斑斑劣迹整个阿卑修斯无人不知,从你们进门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还能活下去。” 洛伦佐怒不可遏,他压制不住自己的心火,从来不行,他把枪口稍微往下压了一点,对准心脏,不假思索地扣动了板机,一朵血花盛开在这杂乱的地方。 …… 半个小时之后,当蒂娜带着人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一如刚才人都还在的样子,她茫然眼前的惨状,嘴里喃喃自语。 “完了,来晚了一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什么,不是班戈?那他为什么拿着班戈的通行证?” “不清楚。而且我们去晚了,据当地的黑男爵说,在我们之前,圣露西娅家的人去过了,他们杀死了马克。” “怎么可能?圣露西娅家是怎么得到消息的?阿冷呢?” “不知道。” 卡尔难得失态地来回踱步,作为圣塔司娅家族的实际掌控者,处乱不惊向来是她的的优点,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从她听到阿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却再也无法保持往日的优雅和从容。她甚至喝不下咖啡,这个名字在她的躯壳里面久久萦绕,挥之不去,她在想,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圣塔司娅家族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蒂娜回忆起来,从她踏出这里开始,到去警察局调阅档案,到带人前往下城区,闯入……甚至不能算是闯入,因为门本来就已经坏掉了,只能说是走进了马克的家。 “我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思索良久,她说。 “你一路上有没有人跟踪?” “确定没有。” “你有没有委托过什么不能信任的人?” “我所携带的都是家中密卫。” 卡尔坐回到位置上,手指止不住颤抖,可她还是艰难地抓起了一杯咖啡,一点一点地,往嘴边送,可随着杯子距离嘴唇越来越近,她的手愈发镇静下来,眼神也愈发锐利,就像往日一样。 “那只可能是警察局那边出问题了。” “您是说警局有人向圣露西娅告密?”蒂娜大为不解,“可是,圣比萨娅家和我们难道不是盟友吗?” “查,顺着这边查。” “遵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年后,塔塔木。 阿冷睁开眼,坐起来,但是没有立刻下床去。他是一个起床气极其重的人,每天早上睁开眼睛之后,必须花上几分钟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来,这是省略不去的步骤。 可是这时候门被推开了,茜茜走了进来,阿冷突然想起他还没有穿衣服,顿时记不得什么起床气的事了,他赶紧把衣服往头上一套,裤子往大腿间一遮,可是白白的大屁股还是没能赶在茜茜进来之前藏好。茜茜走进来,一愣神,阿冷没有办法,红着脸傻傻地笑了起来。 茜茜也乐了,她当作没有看见,没有看见那块白色的圆圆的大屁股,以及更加龌龊的东西,只是说,“赶紧起床了阿冷哥哥,今天是你和哥哥去见大师的日子。” 茜茜口中的大师,正是马克的师父,但是他独自居住在塔塔木都城外的一个湖边木屋里,他拒绝和任何人一起居住,没有办法,在塔塔木一年了,阿冷都是寄住在塔塔木卫士长路易斯的家中,而茜茜,就是路易斯的妹妹。每个星期,他都会在路易斯陪同下去见大师一面,接受大师的教导。 “好的好的,但是,我……我得收拾一下。” 阿冷满口答应,茜茜倒是一副“我懂”的样子,嘴角一弯,笑眯眯地就出去了,阿冷感觉有点头疼,这丫头,明明年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但是感觉却是懂的比自己还多。没有办法,他还是坐了好几分钟,等那该死的东西慢慢变软了才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站起来,阿冷刚刚起床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伸出手去摸桌子上的茶杯,却没有想到没有抓稳,一下子掉到地上摔碎了。 第六章 与此同时,阿卑修斯上城区。 蒂娜戴着面具,身着斗篷,安静无声地行走在一条上城区边缘的僻静小路上,她曾经无数次干过这样的事,称得上是行家了,现在也不过是其中最平常无奇的一次罢了。她的前面有个小老头,正是此行她的目标。 当初阿冷暴露那件事依旧没有得出来真相,到底是谁出卖了马克,依旧是个迷,目前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圣比萨娅家,圣比萨娅家出了无数警察和法官,在阿卑修斯的司法界一手遮天。蒂娜去警局时,被警局的人暴露了目的,这是目前唯一说得通的解释,但是一个警察,没有人牵线搭桥的话,是很难和圣露西娅的人联系上的。 这么一来,圣比萨娅家就是唯一解释。 但是圣比萨娅家和圣塔司娅家素来交好,两家从上一代,上上一代开始就携手,在阿卑修斯政坛上相互扶持,所以纵使是怀疑,但是圣塔司娅也不能武断就是圣比萨娅的背叛,只是在这个时候,圣比萨娅家的家主突然病重。 不由分说,圣塔司娅必须擅自开始介入了。 小老头很警惕,每走一段距离,都会突然回头查看一眼,确保没有人跟踪,可惜论起追踪和反追踪的手段,蒂娜才是行家,她很轻松地就躲过了他的目光,但是她也不敢跟太近,只得保持一小段距离,悄悄地跟在后边。 很快,小老头和一个中年男人碰了头,小老头从口袋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似乎有意无意往蒂娜的方向一瞥,蒂娜顺势躲在了一个电话亭后面。 蒂娜很自信,自己肯定躲过了那个中年男人的目光。 但是,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不怎么简单。 很奇怪,面对小老头递过来的那封信,中年男人并没有接过,于是小老头又把信揣回了自己的口袋里,两个人耳语几句,然后一起继续往前走,然后在某个地方,一起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蒂娜赶紧追了上去,但是当她也进入那条小巷时,却发现两个人消失了。明明是一条笔直的小巷,没有任何岔道,没有任何可以隐藏的地方,他们到哪里去了? 蒂娜先是惊讶,然后是恍然,再然后是胸有成竹。 她的眼里闪过了一道光。 这时,一把匕首缓慢而又安静地伸到蒂娜的脖颈底下,冰冷的刀刃就像是毒蛇吐露出来的信子,紧贴着她的皮肤,那瘆人的温度一直蔓延到心里面去。 不用问,这就是刚刚那个中年男人。 “小妞,”他的语气傲慢而且戏谑,“手段不错啊。” “谢谢夸奖,”蒂娜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但是你不会认为这就是全部了吧。” 中年男人猛然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下,正踩着一个小型的军用地雷,闪烁着冷酷的绿光。 他震惊,到底是什么时候? 蒂娜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他吃痛,抓不稳的匕首随即掉落到了地上。蒂娜站起来,翻身,一柄小型的镭射枪蓄势待发,正对准他的眉心。这一套完整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中年男人吞了一口唾沫,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他还以为是囊中之物的女孩。 并不是说他无力与蒂娜对抗,只不过他正踩着那个地雷,无论蒂娜对他做了什么,他都必须死死地踩住那颗地雷不放,否则,它的火药能够精准地炸掉他一条腿,但是又不至于致命。 这种典型的步兵雷,踩下去并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松开才是爆炸的阀门。他曾经与这种东西朝夕相处,但从没有想到过终究有一天,那会成为自己的牢笼。 “你是谁?” “琉璃。” “你就是琉璃?”中年男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内心泛起一阵无力,“什么时候放的?” 蒂娜作沉思状,“让我想想,大概半年之前?” 中年男人笑笑,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这个小妞放置地雷仅仅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速度远比他这个刚从军队退下来的老兵要快。 不错,她就是流离啊,上城区赫赫有名,令人闻风丧胆的琉璃啊。 “所以?” “如果我屈服于你,那我将会成为你的俘虏。” “没错。” “如果试图转身逃离,那么我将会失去一条腿,而且还是完完全全成为你砧板上的鱼肉。” “没错,”蒂娜傲然,“我们家族的医生可以保证你在失去了一条腿的情况下继续活下来,在你把你的秘密完全透露出来之前,想要死都做不到。” “所以我没得选?” “当然。” “你错了……” 谈话间,中年男人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向蒂娜扑过来,蒂娜的瞳孔在一瞬间涣散开,这一瞬间,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在努力重拾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耗尽所有的精力,在她的手重新能够握紧镭射枪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选择了开枪。 ……那个男人的目的达到了。他没了一条腿的同时也没有了一个脑袋。 真是个……狠人。 望着地下那个男人的尸体,蒂娜用了最短的时间来思考她现在的处境,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小老头,他肯定没有来得及逃出这里。 蒂娜装填,蓄势,再一枪命中了中年男人的另一条腿。 这是个可敬的对手,他的尸体应该被好好地埋在某一个墓园里,隔三岔五,路过的人们手中有多余的鲜花的时候,会顺手留在他的坟头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作用来威慑的工具。她原本并不想这样做,但是她此时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这一枪下去,蒂娜明显听到了不知来自何方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再一枪,这次命中的是中年男人的左手。 这时小老头顶不住了,他连滚带爬地脱下身上的伪装,从某个地方跑了出来,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了那封信,就是那封原本要交给中年男人的信。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这片小森林是阿冷顶喜欢的地方,没有之一。 在这里不仅能看见太阳,天空,还有成片成片的树木。在阿卑修斯,哪怕是上城区,在海风长年累月的吹袭下,植物都是极其珍贵的东西,更别说终日不见阳光的下城区了。在这里好些日子,阿冷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日月,什么是星辰,大树之上长的叶子,是多么的柔软,就像是婴儿的脚丫子,轻轻地拂在你的脸上。 在这懵懵懂懂之下,他好像开始明白了生命的意义,那就是像一棵树木,那样生长。 什么都不要想,就是生长。只有长得更高,才能得到更多的阳光。 “阿冷。” 阿冷的注意力还在树木身上,压根没有听见,路易斯再喊了一声, “阿冷!” 阿冷这才反应过来,“路易斯,你叫我?” 路易斯无奈地叹上一口气,“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路易斯是金黄色的长发,那颜色,耀眼得仿佛能够发出光来。事实上,除了阿卑修斯人,大陆上绝大部分的人类都是金发,虽然没有路易斯的这么耀眼,阿卑修斯人也有一些金发,但更多的是棕褐色的,也有一小部分纯黑色的,比如阿冷,如果还有其他其他颜色的话,基本都是染的。 把一大盆颜料倒在头发上面,认为这是一种时尚?说实话,阿冷并不能理解。 来到塔塔木,路易斯是阿冷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见过的第一个金发的人,所以他对路易斯金色的头发特别感兴趣,哪怕是后来在塔塔木他遇见了更多金发的人,路易斯的地位还是没能轻易撼动,因为没有谁能够比他更加出彩,就怎么说呢,刚刚路易斯叹气那个动作,看起来就特别像一只狮子。 “我们?” “对,你,和大师。” 阿冷笑了,“我就算了,来你们塔塔木白吃白喝一年了,想要赶我走很正常,但是你为什么也急着要你们大师走啊?” “我们塔塔木不比你们阿卑修斯,我们虽然有着比你们广袤得多的领土,但是我们依旧贫穷,弱小,就是大师的到来才把阿卑修斯的一些科技带到我们塔塔木,我们的病人有了药,我们的农民有了工具,我们塔塔木人对于大师,那是充满敬仰的。而你,是大师的客人,那也是我们塔塔木的客人,如果是之前,你们爱留多久留多久,我们无条件欢迎。但是现在……” 说到这里路易斯叹了一口气,阿冷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这头狮子。 “现在我们塔塔木正在遭受萨科帝国的侵略,我们已经沦陷了将近一半的领土,他们的兵锋仍不停地向塔塔木都逼进,说实话我们并不能保证能够抵御多久,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如果到了那一刻,萨科人攻入我们的塔塔木都,那你们就是为我们塔塔木服务的商人,难保他们不会对你们不利,但是你们若是离开了塔塔木,那你们就是自由商人,凭借着你们手里的里斯通,他们不敢拿你们怎么样,他们应该还没有胆子得罪阿卑修斯。” 阿冷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路易斯停下脚步来,望着他。 时间仿佛在两个人的对视中凝固了几秒钟。 阿冷终于顶不住,拉着个苦脸,“你别看着我,你看着我也没有用啊,这事得他老人家点头才行。” 路易斯点点头,阿冷说的的确是事实,大师是个倔强的老头,他不肯的话,阿冷说了也不算。 “你和大师说说吧。” “我尽量”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湖边,还没有见到大师,但是路易斯选择了拱手告辞。要是以往,他还可能留下来,听一听大师的教诲,但是现在不行,战争时期,他必须回去安排防务。 路易斯刚离开,就传来了一个声音,“阿冷。” 没有错这就是大师的声音。阿冷无奈撇撇嘴,循着声音的方向找了过去,不是在他住的小木屋里,而是在湖边,一块大岩石上面,是一个看得见水面,听得了鸟叫,吹得了湖风的好地方。 “来了来了,班戈大师。” 第七章 “卡尔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们圣比萨娅家族的纯洁?” 一个白胡子老头看了一遍手上的信,不屑一顾地把它扔到一旁,可却又慌忙抓回来,捧在手上,细细地,从头到尾的,一字不漏地重新读了一遍,然后,又以同样的神态把那封信扔到一边去。 “迪波吉亚,一年前在这里,你也是这样说的,一字不差。但是今天这封信摆在你面前,难道你还想要不闻不问吗?” 卡尔优雅地捏着一只咖啡杯,把滚烫的咖啡一点一点地灌进口中……卡尔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她最喜欢滚烫的咖啡,越烫越好,平常人难以忍受的高温,但在卡尔眼中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因为她需要这灼热的温度,去温暖一点,哪怕一点,胸膛里面那颗冰冷的东西。 “您父亲一年前突发疾病,您继任家主。” 卡尔继续说。 “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 “那您的双胞胎弟弟,迪力波里,算不算秘密?” 迪波吉亚大惊失色,“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竟然,竟然对家族盟友派出密探?” 如果是一个普通家庭诞下一对双胞胎,那绝对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在贵族家里可不是这样,特别是对于同时拥有家族继承权的一对双胞胎兄弟来说,继承权只有一份,兄弟情谊和父辈的压制可能可以使他们拥有一个和睦的童年,但是他们长大之后呢?如果其中一个人想要抢夺那份差一点就属于他的家族继承权,那么,将可能是家族分裂的开始。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其中会有一位,大多数是后出生的一位,会被视为魔鬼的化身,是不祥的象征,在一些时候,甚至可能会在出生之后,马上被杀掉。 但是在圣比萨娅家,迪力波里还是被留下来了。 迪波吉亚是长子,他从一出生就被确立为圣比萨娅家族的继承人,受到良好的教育,接受父亲悉心的指导,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就像是现在,接管圣比萨娅家族,但是比他后出生几分钟,样貌几乎完全一致的迪力波里境遇却完全不一样,他被视为不祥,一直被秘密养在家族之中,从来没有过半点社交,也极力避免他接触家族以外的人,他就像是一个鬼魅,生活在天下最富庶的城邦,当中最具权力的家族之一,的一个鬼魅。 “我发誓,这种事情开始的时间并不长,起码,在上次你说的那番话之后,”卡尔喝了一口咖啡,说。“我们两家世代交好,从我们父亲,我们父亲的父亲那一代开始,圣塔司娅和圣比萨娅就相互扶持,我对我们的友谊深信不疑,但在一年前,我们的琉璃去警局查一个人,却被人向圣露西娅家告了密,从那时候开始,我们才对你们进行密探活动,竟然发现圣比萨娅竟然背着圣塔司娅向各家族频繁示好。从这封信看来,他又有新的目标了,圣蒙费拉特……迪波吉亚阁下,这难道是你授意的吗?” “当然不是!”迪波吉亚斩钉截铁道。“我不可能视我们之间的友谊于无物。” “那就只能说明你们的家族中有一只看不见把控不住的手,他在饶过你,企图掌控你的家族……”卡尔放下咖啡杯,紧紧盯着迪波吉亚,“阁下,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有一天您的弟弟得势,那他才是圣比萨娅家正统的继承人,而你,是不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来到这里之前,阿冷还在想,马克的师父到底长什么样子,马克大概都是四十岁上下,那他的师父算起来,起码也是一个六十多岁,然后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子了吧,但是看到班戈的那一刻,阿冷说实话挺失望的,那竟然是个年纪和马克差不多的中年人,而且看他的衣着装扮,和班戈不能说很相像吧,只能说完全一致。 果然,真不愧是师徒,连口味都是如此的一致。 马克是个好工匠,打造器械一把好手,药剂调配,也会一点,平日里,阿冷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跟着马克学习机械制造,如果不出太大意外的话,这辈子他也会成为一个工匠,像马克一样,在下城区的某个地方,成为一个还算得上是体面的人,不过他发誓,会把家里装扮得好看一点,就像在上城区遇见的那个小姐姐家里一样。 而马克的本事也都是跟着班戈学的,但是班戈教的东西跟马克教的东西,不一样,很不一样。 “怎么?今天的你看起来,很无精打采的样子。” “路易斯拜托我问问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阿冷没好气地说,“萨科帝国的军队离这里不远了,他们要是杀进城里面的话,我们手里拿着里斯通也是没有用的。” 班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把笑容又收了回去,一本正经地说,“反正我不会走了,这辈子都不会走的,阿卑修斯我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大师,我可算是你的徒孙啊,到时候萨科大军杀进城里面,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那些人……” “放心吧,你长得还没到让那些人跨越性别的程度。” 阿冷龇起牙,却没敢扑上去咬上一口。 连他都有耀这种防身武器,别说大师了,说不定他扑上去,然后咬崩自己一口牙。 班戈和马克教的东西不一样,马克教给他的东西,都是很实在的,很轻易能够用得上的,只要他画出一张设计图来,手边的冲击机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的想法付诸现实,但是班戈不一样,从头到尾班戈都是在跟他讲一些形而上学的东西,他在教阿冷魔法。 是的,你没有听错,魔法。 对一个工匠来说,魔法真的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东西,你说你能在沙漠里凭空变出水来,那很明显是违背了物质守恒定律的,你说你能在大晴天凭空呼唤出来大风,那无疑也是违背了能量守恒,你区区一个人类,哪怕把身体全部燃烧,其中的热能,也不足以去召唤一场龙卷风。 可以说于其相信魔法,还不如去相信万民教会里面那些神棍,他们说世界上所有造化来自于神,神迹专属于神,而我们都是神治下的民。他们都不敢说作为一个人的自己学得会魔法。 但是班戈,好像是魔怔了,魔法,这样一件压根不存在的东西都能让他研究出门门道道来,还不断地想要教给阿冷。 什么把手中的能量聚集到手心,通过手心释放出来,就能够号令大自然的元素,阿冷有气无力地背诵着班戈教给他的咒语,没错,就是背诵,把这些付诸现实,别说阿冷,就连班戈自己都做不到。 但是班戈还是乐此不疲,一脸满足地,微笑着看着他。 “你好像并不相信魔法。” “并不是从今天开始的,班戈大师。” 班戈摸摸他的头,“优秀的工匠在阿卑修斯一抓一大把,懂得把魔法和科技融合在一起的,才是未来的科学家。” “你每次都这样说。” 阿冷撇撇嘴,继续背,背着班戈教给他的那些东西,尽管不信,尽管无用,但是轮不到他来抗拒。班戈眼角的笑意渐渐退散,他望着阿冷,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湖风悠然,平静的湖面上泛起来一圈圈涟漪。参差不齐但又像是又井然有序的鹅卵石稳稳地睡在湖边,看起来像是珍珠,但好像又不是,谁能说得准那下面掩埋着一些什么。这个塔塔木都边上的小湖,仿佛凝结了时光。 事实上,阿冷问的是个好问题。 “阿冷,我什么时候死去,你就什么时候返回阿卑修斯。” “得了吧,您这身体,还不得活上几十年啊。” 班戈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但很快又消去了,“尽说些好听的话……其实用不了多久了,这塔塔木都,有人想要杀我。” 阿冷想要说些什么,班戈却温柔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要问为什么,如果有一天我被杀死,不要想着找出凶手,把我教你的东西记住,带上这个,返回阿卑修斯城。一定一定,把它带回阿卑修斯。” 说着,班戈递给他一个项链。 阿冷端详着这个项链,久久不能释怀。 项链主要是由秘银组成的,这是机械制造中常用的金属,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最底下是一个小小的笼子,笼子本身是某种机械装置,既然是班戈大师的作品,阿冷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最主要的是笼子里面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颗石头,墨绿色,发着诡异幽光的石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班戈是个乌鸦嘴,一语成谶。 第二天,送过去午饭的两个伙夫发现班戈死在了自己的小木屋内,由于伙夫有两个,他们相互作证,杀人的嫌疑就落在了最后一个会见的人,也就是阿冷身上。阿冷被火速抓进了监狱。 塔塔木还是给阿冷面子,给了他一间还算舒适的单人监狱。阿冷躺在监狱中间的几捆稻草上……监狱里面没有床,几捆稻草就是他现在唯一的家当。他没有哭,因为已经哭过了,他在回忆昨天班戈对他讲的话,不要想着找出凶手,记住所教的东西,回阿卑修斯。 这么说来,班戈早就知道有人要杀他,那他为什么不逃跑? 还有后面两句话,阿冷还是没能琢磨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许根本就是字面意思。 这时候狱卒打开了门,有人来看他。阿冷翻起身,来人竟然是茜茜。 “大师是你杀的吗?”茜茜走进来,蹲在地上,开门见山地问。 “不是。”阿冷现在很难说脸上有什么表情,既然茜茜问得很干脆,那他回答得也很干脆。 “哦。”茜茜站起来就要走,这时候阿冷叫住了她,“你哥哥什么时候来见我?” “他马上就到了。” 阿冷感觉有点头疼,这两兄妹还分个一前一后。果然很快路易斯也到了监狱,同样很直接地问他,“大师是你杀的吗?” “不是。” 我去,果然亲兄妹。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阿冷反问他,“杀人在你们国家一般怎么处罚?” “处决。” “那能不能给我一个流放?” “不能。” “为什么?” “首先没有这个先例,而且你现在出去也是个死,”路易斯说,“阿卑修斯对萨科宣战了。” 第八章 阿卑修斯的财富主要来源于贸易,而贸易的根本则是和平,只有和平,阿卑修斯商人的足迹才能够走遍整个大陆,只有和平,阿卑修斯的商人才能给人们带去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同时带走他们的金币。阿卑修斯极少对外发动战争,就算有也是降伏一些小城邦,要它们臣服于阿卑修斯,而阿卑修斯则利用他们作为商队的补给点,维护贸易线路的畅通。 所以在很多人眼里,这次阿卑修斯对萨科帝国全面宣战,是真的疯了。 但是事实上,阿卑修斯并没有。 近几年,萨科帝国绝对称得上是大陆上最为豪横的帝国,自从人称昭选之子的少年西泽尔就任首席行政官,萨科就逐步强盛起来,并且开始对其他国家发动侵略战争,把一座座城池,甚至连接的村庄都变成萨科帝国治下的帝国领土。 于此同时,萨科帝国的陆军在连绵的战争中不断壮大,士兵数量的暴增,武器装备的损耗和更新,这也就意味着军费的急剧上升,而刚刚掠夺来的领土,经过了战争的蹂躏之后并不能收上来多少税收,为了弥补日渐庞大的军费开销,面对国境内众多臣服于阿卑修斯的贸易点,萨科虽然不敢正面和阿卑修斯撕破脸皮,正式占领它们,但是却默许士兵们对他们进行小规模的抢劫和掳掠。 而面对随之而来的贸易额急剧下降,阿卑修斯领主宫做出反应,批准正式对萨科帝国进行宣战,军费总共五百万阿卑修斯金币,国库全额支付,由圣塔司娅银行和圣西弗娅银行承发。 洛伦佐·圣露西娅挂帅,一支精悍的前锋军已经从阿卑修斯出发了。 他坐在装甲车里,车外是民众们排山倒海似的恭送,他本不想理会,但是要离开阿卑修斯时,他还是探出身子来,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绝代的城市。 卡尔坐在圣塔司娅的行邸内,就着摇曳的烛火,品读手上的一封信,有些出神。 对于这场战争,其实她心里是持反对态度的,包括圣露西娅家族,洛伦佐也不愿意去打这场战争,无奈贸易收入急剧下降,大量商人,以及为贸易服务的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损失惨重,甚至分文无收,民情汹涌,她不得不投下了赞成票。 她知道,要打一场全面战争,特别是萨科帝国这种如日中天的大帝国,五百万阿卑修斯金币,远远不够。 她也曾试图呼吁增加军费,但是却遭到了好几个家族的反对,理由是国库里只有这么多钱,保护贸易应该是国家要做的事情,不应该为此额外增加纳税人的负担。支持这个观点的甚至包括圣比萨娅家。卡尔能够看得出来迪波吉亚很犹豫,上次那件事情,卡尔请求由圣塔司娅家介入,但是他依旧没有松口,说圣比萨娅家的事情由他们自己解决,很明显,他现在来自于家族内部的压力也很大。 五百万五百万,卡尔有些头疼,她是个银行家而不是军事家,但也能看出来五百万阿卑修斯金币去打一场全面战争就像是你买了一支鸟枪,想凭借这支鸟枪去打一头大象。 可悲的是你身后的人们还觉得你很快就能把大象的尸体拖回到村子里去。 这个时候,蒂娜走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面对她这最疼爱的侄女,卡尔不禁露出了慈爱的微笑,“回来了?” “回来了。” 蒂娜轻轻行了一礼,卡尔又笑笑,看着蒂娜姣好的身姿,随即有些茫然起来,“阿冷有消息了吗?” “我们一直有在查,但是很抱歉还没有,夫人。” “没有就没有吧。现在有什么忙吗?没有的话去见见你的父亲吧。” “我……”一谈到父亲,“蒂娜的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下来,“我不想见他。” “他毕竟是你父亲蒂娜,你哪怕再不喜欢他,血缘是不会改变的。” 蒂娜重重地抿了一下嘴唇,“我知道了,姑姑。”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走出监狱,路易斯叹了一口气。 原本他不算一个爱叹气的人,可以说这几天他叹过的气比他之前所有的加起来都多。 他抖擞一下衣袖,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这就是杀死班戈的凶器,他刚刚从现场回来,这把凶器他一直带在身上。刚刚,就在刚刚,他很想拿出来,当着阿冷的面,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很明显阿冷没有杀人,他是无辜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这塔塔木都中,有人杀了大师,并且想要嫁祸给阿冷。 但那又会是谁呢? 大师从阿卑修斯而来,给塔塔木人民带来了阿卑修斯的科技,多少农夫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农具,多少难产的孕妇原本只能二选一,而现在得以和孩子一起生存下来,多少被当地的土医生判了死刑的病人,最后重新仰望生存的曙光。可以说,班戈在塔塔木就是人民心中的神,他的威望甚至要超过了树下灵。 那么,又是谁有杀害大师的动机呢? 路易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并且阿冷没有杀人,这个不过是他自己的判断,到底阿冷是会被无罪释放,还是流放,还是处决,这个还是得交由树下灵。 而当他走进树下灵的时候,路易斯发现往日里可以吵得不可开交的大厅今日竟然出奇的安静。 旗手一向不爱说话,此时的他也是那样垂头坐在高高的首席之上,左手撑着半边脸,一句话也没有说,路易斯望向贝恩,贝恩躲掉了他的目光。 “怎么了绅士们,关于大师,阿冷我们要怎么处理,总得给一个意见。” 没有人搭理他,路易斯把目光投向了旗手,旗手换了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候反倒是贝恩开了腔。 “卫士长大人,您来晚了,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阿冷必须被处决。”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看着眼前忙碌的茜茜,阿冷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张嘴。 路易斯走后,茜茜又来了,她给狱卒塞了一点好处,给阿冷带来了一床被褥,也不用阿冷动手,她就开始忙前忙后起来。 狭隘而潮湿的监狱里头,茜茜这样一位可爱的姑娘在忙前忙后,怎么看都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阿冷哥哥,你想说什么吗?”茜茜抬起头来说。 阿冷心说这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你哥哥去哪了?” “他去树下灵了,相信树下灵会给予你信任的。” 阿冷长叹一口气。 拜托,这分明是路易斯的动作。 “你觉得我会能不能被判一个流放?” “不好,”茜茜突然握紧了手中的被褥,声音急切起来,“你必须无罪释放。” “别着急茜茜,其实都是一样的,大师不在了,我也该走了。就算是被放逐出塔塔木,那我还是能回家去。” “可是,萨科帝国……和阿卑修斯在打仗,离开了塔塔木,你的生命不会得到保障的。” 说的也对,这是个大问题。 阿冷丧气地躺下,突然一点什么从脑海里面闪过。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船锚。 又像是吃苹果,吃着吃着,吐出来了半条虫子。 可让人恶心坏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树下灵的大厅里,无休止的争吵还在继续。 “诸位,请相信阿冷的纯洁,这一年来他都居住在我家,属下可以肯定他不是能做出弑师这种事的人。” “阁下,凡事是要讲证据的,如果一个信任就可以处理一切的话,那么刑罚又有什么意义。” 路易斯回过头来,看着刚刚说话的那个人,贝恩,塔塔木的首相,理论上的塔塔木权力第一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贝恩的府邸。 贝町充满期待地打开门,竟然,门外是他日夜思念的茜茜。 “茜茜,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有一天……主动来找我。” 贝町伸出手去想要拉住茜茜,却被她轻轻地躲开了。 “我想要请你帮个忙。”茜茜轻轻地说。 “没问题,”贝町简直要压抑不住自己脸上的期待,“没问题没问题,我……我一定竭尽全力,无论你要什么。” “关于你的父亲。”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魔法并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事实上,生命就是魔法的产物。 岩石长存,但是它从来不曾活动,电闪雷鸣,但是它从来不曾有过思想,人固有灵,生命的伟大在于他能够思考,若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那人也不过是一副骨肉而已,和你放进嘴里的东西,没有任何区别。 所谓魔法,就是要你把你的灵魂,你思考的能力,短暂地分享出去,分享给花草树木,分享给水滴岩石,并且让他听从你的指挥,那样,你就是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魔法师了。 以上这些是班戈教给他的。 但是阿冷尝试了好多遍,门上的大锁都没有依照他的命令自动打开。 …… 开什么玩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阿冷没好气地一拳打在了门锁上,当然,它还是纹丝不动。这时候一个狱卒走过来,给他戴上手铐,带出了监狱。 他被一路带到了树下灵。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明明是国家的议会,但是在这里旗手依旧存在,只不过看似高高在上傲视众生,不过也只是一个地位稍高一点的主持人罢了,众议员,或者说百官,时而彬彬有礼,恍若绅士,时而形同菜市场上骂街的小摊贩,撕开了一切骂街。 阿冷到的时候,被一路推搡着,拨开人群,进到最里面,最高高在上的旗手面前,膝盖被狠狠地踢了一脚,被迫跪了下来。 旗手看起来还算和蔼,“阿冷,你有没有杀害班戈大师?” 第九章 这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阿冷仅仅思考了两秒钟,回答道,“没有。” 旗手又问,“那这把匕首,你认不认得?” 有人从面前托出,向阿冷展示了那把匕首,匕首的手柄上雕刻着参天的大树,这是极其浓厚的塔塔木风格的装饰,大陆上不会有别的国家把树木变成花纹雕刻到别的地方,任何国家,都不会这样做。刀刃上是一抹血红,那种将干未干的腥味是最令人作呕的,这东西一拿上来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捂上了鼻子。 “这……花纹挺好看的,但没见过。” “我可以作证,”路易斯扶手,开腔说,“阿冷来到塔塔木一年,一直居住在我家中,衣食用度全由我供给。我从来没有提供过这把匕首,事实上,他也从不曾取得过塔塔木的钱币,不存在说自行购买凶器的可能。” 这时候起码一半的人开始嘈杂起来,他们支持阿冷无罪。 “难说这把匕首不是大师自己购买的,阿冷只不过借用了这把匕首。”说话的是贝恩。 另一半人也骚动起来,两伙人甚至开始相互辱骂,抑或是动起手脚来,作为领头的贝恩和路易斯倒是还算冷静。阿冷偷偷地瞄了一眼旗手,发现他却是根本不为所动。 也对,坐得好好的干嘛要动? 这时候,贝町突然出现在大厅上,愤怒的人群并没有多理会他,他很轻易地拨开人群,就找到了自己父亲的位置。看见自己儿子的出现,贝恩感觉有些奇怪,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他。 贝恩站的位置很显眼,贝町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走到他身边来,对他耳语了几句,贝恩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为什么?”他对着贝町,自己的儿子,几乎是在咆哮。 可惜此时的树下灵人声鼎沸,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声音。 反倒是旗手,此时饶有兴致地望了他一眼。但也是仅仅一眼而已,旗手很快就又把脸摆了回去,还是那个慵懒而且无所谓的样子。 贝恩迫不得已,转过身来向着旗手,那声音也是近乎是在咆哮,“我请求延期一天,延期一天,再做出判决。” 旗手年纪大了,显然听力不大好,他侧过身来对着贝恩,用手扶着耳朵,“你说什么?” “先休庭,明天再审!”贝恩提高声量。 “好,”旗手这回总算是听见了,很奇怪地他没有半点迟疑和疑惑,甚至没有让贝恩拿出一个理由出来,就轻轻敲了一下手中的惊木,整个树下灵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大家把目光都投到了这个白须白发的老人身上。“由于证据不足,大家先回去,明天我们继续。” 说完,旗手也不管其他人反应,自顾自先回去了,众人也停止了下来,慢慢得离开了这里。 贝恩仔细找了找,离开的人群中,没有看见路易斯。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重新被扔回到监狱里面去,几分钟之前,茜茜刚刚离开,路易斯此时也不见了踪影,他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腰,就着地面坐了下来,开始等一个人。 这个时候应该是吃饭的时间了,狱卒给他送来了一点食物。食物放在碗里,一点点还带着麸皮的谷物罢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弄熟的,煮?还是蒸?但那已经不重要了。狱卒在门外,隔着铁门,把这一点点可怜的食物递给他。 阿冷不怎么饿,但还是习惯性地礼貌,道了一句谢谢然后想要接过来。 但这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狱卒没等他把碗拿稳,就松开了手。那只小小的碗就这样摔到了地上,破碎成四瓣,碗里的谷物也随之撒得一地都是。 阿冷一愣神。 随即摇摇头苦笑了起来。 原本他不饿,一点都不饿,对这点量又少口味又不知道如何的食物,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正是看见那掉到地上,全然浪费掉之后,他开始一点点地,拾起来,也不管脏不脏,直接放进嘴里。 至于是什么味道,很多年以后阿冷早就忘记了,但是终他一生都不能忘记的是,那混杂在里面的沙子,咬碎之后,那凌冽的口感。 终于,他要等的人来了。 正是贝恩。 “尊敬的贝恩先生,”没等贝恩开口,阿冷就抢先说,“我就知道您要来的。” “我知道你知道我要来,”贝恩冷着个脸。 阿冷取出一个剑鞘,正是杀害班戈那把匕首的鞘,那是茜茜给他的,然后,是贝町给茜茜的,它更早的出处,是在贝恩的家里。 “你想凭这个东西,证明我就是凶手吗?” 谁都知道,要想脱罪,这个剑鞘远远不够。 “当然不,我只是想说,我知道了凶手是谁。” 贝恩冷笑,“家中犬子喜欢茜茜那丫头,这个时候了都放不下儿女情长,我早该想到的。但是你想凭这个指证我?远远不够,要想他出面指证我的话……我相信我那蠢儿子起码还没有蠢到这种程度。” 阿冷带着一点微微的笑,“对啊,阁下十足的自信,那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呢?” 贝恩眼睛一沉,“说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当然想要活下去啊,”阿冷说,“不过,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要陷害我?” 贝恩斜着眼睛看他。 “因为你是班戈的徒弟。” 在塔塔木,大家一般都敬称班戈一声大师,直接称呼他名字的人并不多。阿冷笑着摇摇头,却也不意外。 “您并不喜欢班戈大师,这个我倒是隐约知道一些,但其实我跟班戈大师相识也不是很久,您没必要嫁祸到我身上来,我只想要活下去。您只要到树下灵说,把处决改为流放,我欣然接受,谁都没必要拂了大家的面子。” 阿冷故意咬重了欣然两个字。 贝恩哼了一口气,“要不是路易斯,你能在这里跟我谈条件?” 阿冷嬉皮笑脸,“为了活下去,当然什么都得试一下。” 贝恩倒也非常爽快,“可以……只要你让路易斯停下手来。” 他也不愿跟阿冷过多交谈,就要转身离开去,但是仅仅走了几步,就突然停下脚步来,转过头,看着阿冷,说。 “小子,你想知道我们塔塔木的历史吗?”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第二天,当阿冷再次被押往树下灵的时候,所有人脸色都有些异样。 除了旗手。 阿冷明白他们脸色的不对劲在哪里,因为路易斯麾下的禁卫军此时已经把整个树下灵包围得水泄不通了。刚才进来的时候,阿冷就看到,看到那杀气腾腾的禁卫军,那明亮的铠甲,那寒芒逼人的兵刃,傲然地审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那是掌控着刀与剑的人,面对只会耍嘴皮子的政客时候的傲气。 这还只是前锋,真正的主力还在后面,由路易斯亲自率领着,很快就能抵达这里。 贝恩也还没有来,没有人出声,一个都没有。 阿冷环顾一周,又望了一眼旗手。 旗手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诸位,”见没有人说话,阿冷朗声道,“我说我是无辜的,你们相信吗?” 此话一出,刚刚还是鸦雀无声的树下灵顿时充斥着人们的窃窃私语,但也只是窃窃私语而已,没有人敢大声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哪怕全世界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你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之前,性质完全不一样。 “我反对!” 大家把目光投向说话者,没有错,那正是姗姗来迟的贝恩。 贝恩一进来,身后的木门就被用力关上,门与门框的撞击,发出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声音。毫无疑问,是外面的禁卫军干的。这阵声浪震得贝恩差点站不稳,他踉跄了一下,咬紧了牙。 “我反对,阿冷就是杀害大师的最大嫌疑人,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与此同时,城外不远处,一支更大规模的禁卫军正在向着塔塔木都进发,为首的人,赫然正是路易斯。突然之间,路易斯意识到了什么,好像有什么人在附近,他挥挥手止住了队伍的行进,一边厉声喝道,“谁?” “哥,是我。”一个人从旁边的大树背后宛然走出,不是别人,正是路易斯的亲妹妹,茜茜。“我请求你,回去吧。” 看见自己的妹妹,路易斯分明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面堵住了什么东西,明明想要说些什么,但就是被堵住了,说不出来。 “难道你就让阿冷就这样含冤死去?” “他向我保证过他会活下来的……哥,你们这样回到了塔塔木都,之后呢?再次登基称王吗?我们将成为塔塔木的罪人,全体国民的公敌。或许你手中的军队能镇压住他们一时,但是不久的将来,他们还是会反抗你的。” “我不想也不愿意登基称王,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救阿冷的办法……没有我,阿冷怎么从贝恩的手底下活下来?” “阿冷可以。他说过的。” “你相信吗?”路易斯看着她。 “我相信。” 第十章 树下灵。 “贝恩,你难道是要把我们都困死在这里面吗?路易斯的大军已经到了城外几公里的地方,马上就要进城了。” 不知道是哪位的声音。 贝恩环顾一遍整个大厅,“诸位,你们难道真的想要回到王制年代吗?” 此话一出,在场俱静。 “你们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想要回到暴君的统治之下吗?”贝恩加重了自己的声量。 全场依旧保持着静默,但是贝恩知道,没有人的心和他的嘴巴一样安静。 很多人都看出来了,但是没有人敢道破。贝恩是第一个。 贝恩告诉阿冷塔塔木的历史,其实很简单,塔塔木之前叫塔塔木王国,最高统治者是国王,所以才有宰相这个职位,路易斯的卫士长,全称也是叫宫廷卫士长,偌大的树下灵,就是之前的王宫。十年前,民情汹涌之下,国王退位,塔塔木王国变成了塔塔木国,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勇气叫自己共和国。 为什么?因为这个国家里面君主的气息由始至终从来没有散去,举行所谓民主会议的地方就是之前的王宫,官职的名称依旧残留着王的气息,这一草一木,都好像还在王的统治之下,甚至,王室的后代仍在担任高官,并且从来不曾松动过一丝一毫的兵权。 没错,路易斯就是国王的后裔,国王退位后丢失了自己的姓氏,所以他和他的家族被称为无姓之人。 大家都知道,国王虽然退位,但是路易斯依旧死死地抓住宫廷卫士长的官职不放手,而且明面上他只是掌管了宫廷禁卫军,但是塔塔木特殊的军制,让他掌握着全国的军队,塔塔木总元帅的名字名存实亡,谁能说得准某一天,路易斯,或者路易斯的后裔,会不会心血来潮,不会想要重新建立起王制。 正如今天,萨科帝国的军队正在朝塔塔木进发,但是塔塔木的军队却在塔塔木都附近,而不是在战场上。 “扯远了各位,”旗手久违地拍拍桌子,“我们的法律并不禁止军队进入塔塔木都,甚至,我们仰赖军队来保卫我们的安全。路易斯想要怎么做,那是另一件事,我们眼下的审判必须贡正。” 旗手是国王退位之后,人们推举出来的极为德高望重之人,而且平时旗手也仅仅负责他本职内的主持工作,极少发表意见,这次开口可谓是极为少有。人们再次把目光放回到阿冷身上来,事情好像已经背离了他而去,但是事实上从来没有,阿冷一直一直在漩涡中心。 “诸位,旗手,我建议,把阿冷流放出塔塔木,永世不得返回塔塔木。” 此话一出,全场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没有人相信贝恩会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贝恩一直是主张必须处死阿冷的。 “大师的死亡,阿冷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目前我们依旧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阿冷,如果你可以止住路易斯进军的话,我们就赦免你的死罪,但是把你驱逐出我们塔塔木,永世不得返回。怎么样?” “成交。”阿冷语气淡淡的。 顿时,众人皆欢呼起来起来,他们天真地以为自己守护了自己的民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卑修斯,上城区,圣塔司娅家的行邸。 卡尔拆开一封信,只草草地扫了几眼,便一脸厌恶地将其揉成一团,塞进手心里,用右手紧攥着,手和信纸一起,放在烛火上烘烤,不时,它们便一并燃烧起来,待到这张小小的信纸化完全为灰烬,她才把手从烛火上放开。 被烧得通红的手在空气中慢慢冷却,等到那骇人褪去,发现竟然是完好无损。 信上的内容,无他,无非就是洛伦佐要钱来了。 阿卑修斯的陆军,绝对是大陆上最为精锐的军队,甚至没有之一,当其他城邦的军队主力还是步兵配以少量的骑兵的时候,阿卑修斯就已经完成了陆军的摩托化,阿卑修斯的装甲车有着最坚实的护甲,同时拥有威力最大的炮台,搭配上其他先进的武器已经素质惊人的战士,足以撕开任何防线。 与此同时,洛伦佐也是阿卑修斯最好的将军,他甚至从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开始跟随着家中长辈征战,虽然阿卑修斯不轻易卷入战争,他的战绩并不算太多,但是他从来没有过失败的记录。 而就是这样一支军队,却陷入了绝境。 萨科帝国军队的战斗力远远不如阿卑修斯,但是胜在矿产丰富,兵员充足,萨科奴役了众多城邦,这些城邦的居民,被西泽尔用钢刀和火炮驱使着,就像是飞蛾一般扑向阿卑修斯的军队,洛伦佐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们就像是火,无论对面飞来多少的飞蛾,他们都照样燃成灰烬。 但是问题也显现了出来,炮弹,镭射的大量消耗,本来就不多的军费很快就所剩无几。 洛伦佐一边向领主宫要求增加军费,一边给卡尔写信,以一个盟友的身份,向圣塔司娅银行申请额外的战争贷款。 这种商业性的战争贷款并不少见,在阿卑修斯,很多商人都会申请一些贷款来雇佣军队,或者是供给自己家里的卫队,来维护自己的日常贸易。 按道理来说,卡尔没有理由拒绝,但是此时因为种种原因,她也没有立马应承下来。 这个时候,一个人从门外走过,卡尔马上叫住了她。“蒂娜!” 蒂娜闻言,转身走了进来,微微鞠了一躬。 “夫人。” 卡尔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蒂娜,好像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你了,你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呢?” “我……”蒂娜显然有些语塞,“我在工作呢。” “工作?”卡尔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去抚摸蒂娜的头发。“什么工作?” 蒂娜心头一紧,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卡尔抱住她的头,往胸口一靠,把她完完全全地拥在怀里。 “你还是想继续唱歌?” “没有,”蒂娜赶紧回答说,“一切服从家族的安排。” “服从家族安排的话,就要明白,你不是蒂娜,你是蒂娜·圣塔司娅。” “我明白,夫人。” 蒂娜紧紧地盯着地板,不敢抬起头来。看着蒂娜的头发,在随着身子微微颤抖,卡尔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踌躇了一会儿,卡尔还是松开了蒂娜,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去看过你的父亲了吗?”她问蒂娜。 “现在正打算去。” “别忘了他始终是你的父亲。” “我知道了夫人。” “去吧。” 蒂娜应了一声,匆匆离开了,卡尔走了一会儿神,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想要摸桌子上的咖啡,放进自己嘴里,但是一点东西都没有倒出来,里面是空空如也。 她什么都没有摸到,她开始烦躁起来,用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看似柔弱的指甲竟然在桌面上留下了五道骇人的划痕,就像是强壮的男子用匕首故意在上面刻下的,她呼唤着管家的名字,“海德!”没有人应答,她又提高声量再次呼喊了一声,“海德!”但是还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歇斯底里,一路从桌子后面走到门口,那可怜的老妇人才听到她的呼喊,慌张地一路小跑着把咖啡送来。 但是当她赶到的时候,卡尔却好像恢又复了她的优雅,端坐在桌子后面,正斜着眼睛望着她。 “哦我亲爱的的海德,你这么慌里慌张的干什么?”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当阿冷历尽千辛,终于再次踏进这阔别了一年的阿卑修斯的时候,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多么熟悉的地方,却感觉非常陌生。 明明你熟悉它的每一个路灯,你知道它的每一块砖头,但是行走在这里的街道,你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外乡人。 眼睛重新适应了这里的黑暗,肺里重新吸进了这沉闷的空气,但是,感觉却怎么都不一样了。 巨大的岩石苍穹之下,路灯依旧闪耀,昏黄色的路灯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阿冷走过去,和一群人打招呼,那不算是陌生人,他们之前经常到阿冷,和马克的家里,买些什么,但是那几个人看阿冷的眼神好像大白天见了鬼,惊恐万分地逃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之前马克叔叔可没少让阿冷给这几个黑帮的人送各种药剂,总不能仅仅一年就把自己给忘了吧。 阿冷感觉一头雾水,但是却没有去深究,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把一切的一切告诉马克,包括班戈大师交给自己的东西,包括他的死讯。 可是当他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家里的木门是被镭射枪由外往内轰开的。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便停住了脚步,没有立即进去,左手悄悄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紧紧握住了那个吊坠。没错,就是班戈送给他的那只吊坠,此时已经被他戴上了自己的脖子。 那块冰凉至极的吊坠,彷佛就是一块冰,此时阿冷用自己的掌心紧紧地攥住它,似乎想要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它,或者换一个角度讲,用它的温度来冰冻自己。 然而就在两个呼吸过后,一张黑色的大网从天而降,阴沉的颜色在昏黑楼道里是那么的不显眼,随着大网一起从天上掉落的还有三名黑衣人,他们在房顶上不知道已经潜伏了多久了,好像正是为了阿冷而来,阿冷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但是那张大网落到他头上,还没有完全覆盖住他时,突然就燃起一阵大火,大网将自己燃烧殆尽。 那几个黑衣人落到地面上,脚掌和地板接触,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们此时诧异无比,作为家族密探,他们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阿冷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烧掉了那张大网的。但是诧异归诧异,他们的动作却没有收到半点影响,在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再次起跳,几个人向阿冷扑过来。 然而他们扑了一个空,几个人完全撞到了一起,他们的目标,阿冷,竟然就这么消失了,刚刚还在这个地方。 凭空消失了? 第十一章 当阿冷再次出现的时候,竟然直接出现在了数米开外,他正弯着腰,扶着自己的膝盖,急促地喘着粗气,胸口夸张地起伏着,就好像是刚刚经历了某种剧烈运动。下城区的空气真心不怎么样,他在竭尽全力汲取着其中为数不多的氧。 那些人顾不上心中的惊讶,马上调整好身形动作又向他扑了过来,阿冷见状拔腿就跑,而刚刚跑出几步,他竟然又是像刚刚那样,凭空消失了。 黑衣人们此时也没有了刚才的惊讶,迅速做出反应,停下了脚步,不再像刚刚那样狼狈地撞了上去,他们开始以阿冷消失的地方作为中心,缓缓向周围展开了搜索。 当然,他们是找不到什么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冷出现的地方正是一墙之隔的自己家中。 家中感觉没有多大的变化,大门损坏了,马克叔叔最喜欢的椅子好像也被什么轰碎了一半。马克自然是不在,其余东西倒完完全全是记忆中的样子,就好像,就好像昨天阿冷才刚刚离开,今天就回了来似的。 没开灯,屋子里面一片黑暗,阿冷也不敢四处走动,他躲在床底下,尽可能地压抑自己剧烈的呼吸,双耳竖起来,尽可能地不去理会自己剧烈的呼吸声,略过自己,去听自己以外的声音。 而正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歌声,大陆巨星,蒂娜的歌声。 如果有一天 只有海水会走 那么那一天 你也同样不想留 那么那一天 又有谁在你胸口 …… 难道说,有人在家里播放蒂娜的唱片? 这个人,难道会是艾伦吗? 下意识地,阿冷循着声音,慢慢地站起来,摸索着朝着那个隐隐约约的方向走过去,突然一下子,他就眼前一黑,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而这时,蒂娜出现在他的背后,手上一张迷魂贴,贴上的银针亮得刺眼。 她的嘴角轻轻抬起,“小样,还挺厉害的。”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黑的,不是环境是黑色,而是他的眼前好像被蒙上了一层东西,他试图摘下这块东西,但是却发现无法自己的双手被反捆在身后。毫无疑问,他动了动双脚,发现他的双脚也被束缚住了,现在的他完完全全被摁死在这里,分毫不能动弹。 “小子,”这时传来一个女声,“不要乱动,到时间了自然会给你松开的。” 有些沙哑的嗓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阿冷一时间竟然回忆不起来。 “你是谁,”阿冷问道,“为什么抓我?” “有个人要见你。” “谁?” “我不能告诉你,等她来了你自己问吧。” 阿冷没再说什么,他干脆放松下来,好好地休息了一会儿,所剩无几的体力也恢复了一点点。很快,蒙住他眼睛的黑布就被揭开了,眼前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圆脸,半长的黑色头发被挽成了一个小小的簪子,留在背后。 只不过那双纯黑色的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坚硬。 眼前这个人给阿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明明贴上了你的脸庞,可就是不能用你的嘴巴形容出去,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奇怪。 她看着阿冷,却是紧紧地锁着眉,阿冷能看见她的眸子……她的眸子很奇怪,明明是那样的活灵活现,却有一种不是真人的感觉……她的眸子上下滚动着,很明显在审视着阿冷,从上至下,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微的差别。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阿冷的脖子上。 那条项链。 她紧锁着的眉头松开了,但是脸色远远称不上是好看。 “你叫阿冷?” 阿冷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叫卡尔,卡尔·圣塔司娅。” 卡尔从来没有在审讯别人之前自报家门的习惯,这是第一次。 “圣塔司娅?你就是传说中的圣塔司娅?” 纵使没有过太多接触,但是阿冷还是听说过圣塔司娅,阿卑修斯的七大选帝侯之一,拥有皇位的选举和被选举权,每一任皇帝都必定会出自这七个家族之中的某一个,赫赫有名的圣塔司娅银行就是他们家的资产。 在大陆上,有共和国,比如塔塔木,也有君主制国家,比如过去的塔塔木,也有贵族统治的国家,阿卑修斯就是其中最为出名的一个,如果说阿卑修斯掌握在上城区人民的手里,那么上城区就是掌握在大大小小的贵族的手里,而七大选帝侯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几个家族,他们左右着这座城市的未来。 而现在,其中赫赫有名的选帝侯之一,圣塔司娅家的人竟然找上了自己? 卡尔点点头。阿冷紧张得吞了一口唾沫。 “是,我叫阿冷。”他怯生生地回答道。 “班戈……”卡尔目光又投向了阿冷的脖子,阿冷也紧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脖子,没错,正是那条项链,“班戈还好吗?” 阿冷吃惊于卡尔为什么会知道班戈大师,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他……他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之前,在塔塔木,他走得……很安详。” 阿冷撒了个小谎。 卡尔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那真的是太遗憾了。” 说着,卡尔伸出手来给阿冷解开手脚上的束缚,她的手指触碰到阿冷的皮肤,阿冷心中一惊。 人应该是有体温的,你摸上一个活人的身体,或火热,或冰凉,但是其实温度相差最多不过一摄氏度而已,但是这个人,她手指的触感就好像……就好像一个冰块,是真正的冰块的触感,那种寒冷能够直接刺痛你的肌肤。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以后你就和我们住在一起。” 要是其他人,上城区,圣塔司娅,这几个字就足够冲昏他的脑子,但是阿冷却立即感到了不对劲,马克呢? 马克才是他的监护人,他应该和马克住在一起,但是这个人,刚刚完完全全没有提起马克,而是很笃定地宣布,说,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马克叔叔哪去了?”他问道。 “他也死了?” “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是不是你们……” “不是。” 卡尔此时已经解开了他的所有束缚,阿冷跳起来,躲到一边去,和卡尔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至少这个距离他觉得是足够安全的。 “你想怎么样?”卡尔语气淡淡的。 “我要离开。” “你要干什么去?” “去调查,找出凶手。” “你找不到的,”卡尔说,“你也走不了,相信我。” “难说哦。” 阿冷摸上自己的项链,话音刚落,他便消失了,就像刚刚一样。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这次出现的距离稍微有点远,阿冷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然消失了大半,恐怕就是连……就是连大喘气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这种传送是以使用者的体力为基础的,距离越长,所消耗的体力自然就越多,而刚刚,就在刚刚,他尝试了一次自己身体的极限。 魔法,没有错,这些就是班戈教给他的魔法。他之前之所以觉得魔法没用,是因为从来没有应验过,但是后来他偶然才发现,只要手握住班戈给他的项链,就可以成功。 当然,只是一小部分。 其实一开始,阿冷是抗拒的,无他,就是这块石头,实在是太诡异了,你的手握上去,只感觉这块东西是那样冰凉,倒也不是单纯的温度低那种冷,而是感觉……它会把你的情绪全部吸收进去,让你的脑海变成万丈冰窟,冰冷,而且空洞。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轮不到他考虑那么多了。 出现的地方……竟然距离上次的地方不远。如果阿冷没有记错的话,这里附近会有一条河,顺着河流下游去一点,就可以到达一个居民区,他心想着,在一个居民区里,逃脱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阿冷回过头来,感觉那些人已经要追上来了,只得艰难地迈动自己的脚步。往前走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他来到上次这条河,很明显,上城区的样子和他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相比较起来,变化算不上有多大的变化。 可就是非常可惜,这次他没能找到一条船。 使用魔法,外加上连续不断的奔走,这种体力消耗,纵使他刚刚休息了一会儿,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他已经快要昏过去了。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了,大脑已经驱使不动自己的双腿,迷迷糊糊之中,他看见身后追过来一队士兵,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一队武装,至于是到底是什么装扮,这个时候的阿冷已经看不清了。 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的事,明明已经快要精疲力竭了,但是阿冷还是把握住了那条项链。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阿冷也不知道过后到底会怎么样,他是会当场晕厥,甚至直接死去,还是其他,其他的什么后果。但是此时他已经顾不上太多了,他决定拼一把,微微闭上眼睛,嘴里轻轻地吐出来那一串咒语。 …… 什么?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项链好像在这个危急的关头失效了。 它不再发出幽绿色的光芒,它也不再冰凉,它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街头随处可见的那种,随手捡起来,就可以那么安安静静地呆着阿冷心口上。 最后的最后,阿冷只得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走动。 因为此时镭射枪已经抵到了他的额头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被黑洞洞的镭射枪口请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内,这里的颜色是金白为基调,营造出一种奢靡的感觉,装饰用的碎钻无处不在,就连屁股下面的椅子都是。 阿冷以为是圣塔司娅家的人,但其实并不是。 这时候一个老太太走了出来,看见阿冷,她冲上来把几个用枪指着阿冷的士兵一人踢了一脚,年迈的脚步,加上不怎么协调的身姿,做出这些动作来不免有些滑稽,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显得干脆又利落。那几个士兵被打,马上放下了枪,向着老太太敬了一个军礼。 阿冷冷眼看着,也发现了,这些人……不是圣塔司娅。 从气息上就不像。 那是一个看起来还算和蔼的老太太,一头银发里面没有一根青丝,整整齐齐地,被盘了起来,在头上盘成了一个精美的发型,一根发簪从中穿过,毫无疑问,那根发簪也是用的华美的粉钻来装饰。 她弯下身来,咪咪笑着问阿冷,“你是阿冷是吧,孩子?” 阿冷第一反应不是回答她的话,而且看着她头上巨大的粉钻,可别砸下来砸到了自己。 这句话今天倒是听了无数遍了,阿冷警惕地点点头。 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她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那句话耿在喉咙里面,好久好久都没有说出来。 阿冷依旧楞着眼看着她。 “孩子,”过了好久老太太终于缓了一些过来。 阿冷点了点头。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你奶奶。” 第十二章 “奶奶?”阿冷此时惊讶压抑不下来,这个名词就好像是一个禁忌,此时在他的心中打开了,“我的父亲是谁?” “你的父亲叫洛伦佐,洛伦佐·圣露西娅。” 圣露西娅?七大选帝侯家族的另一家,圣露西娅? 从小,阿冷就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马克叔叔养育他,教导他,但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关于他身世的事情,甚至……称得上是讳莫如深,从不肯透露半个字,而现在,七大选帝侯家族之一告诉他从此圣塔司娅是他今后的监护人,另一家告诉他,他是圣露西娅的儿子? 阿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反而在这个时候,他特别怀念马克,他愈发急切地想要找到马克,告诉他这不可思议的一切,然后问他自己出生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我的母亲呢?” “你的母亲叫卡尔。” 卡尔?刚才? 阿冷回忆起那份感觉,回忆起卡尔帮他解除束缚的时候,手指碰到自己的皮肤的冰冷触感。 那是自己的母亲吗? 阿冷曾经幻想过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也许温柔,会给自己的孩子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也有可能严厉,拿着棍子逼他们去干一些不愿意干但是对他们有益处的事情,也许年纪很太小了,未婚先孕,无力抚养自己才把自己丢弃,也有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大,自己再见到她时,已然是天人永隔……但是,他还是难以把卡尔,就是刚刚那个妇人和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 “在你们出生之前,我们两家决定要结成联盟,我的儿子洛伦佐,也就是你的父亲,被指定了圣塔司娅家老家主的女儿结婚,他们在婚前便有了你……” “你们凭什么认定就是我?” “因为你叫阿冷。” “那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然后再说吧,孔泰希那夫人,”说话的是卡尔,她身后跟着几个刚刚在下城区见到的那种装扮的黑衣人,略显粗暴地推开门进来,“现在阿冷已经是我们圣塔司娅家的人了。” 被称作孔泰希那的老太太一愣,把目光投向了阿冷。而阿冷现在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那个叫做卡尔的妇人,那个可能是自己的母亲的人。 孔泰希那很快就把目光收回来了,重新把目光放在卡尔身上,礼节性地一笑,“卡尔,我们需要谈谈。” “如果是关于阿冷,那就没有必要了。” “的确是关于他,但是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的。” 卡尔沉思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句,“把他带回去,见见家主。” 戴着面具的蒂娜闻言仿佛一条鱼儿一般,从她身后穿出,拉起阿冷就走,阿冷愣神之下,竟然没有发现眼前的女孩就是一年前的那位,下意识地就跟着走了。眼看着两个年轻人的离去,孔泰希那做了个请的手势,和卡尔两个人落座下来。 圣露西娅家的侍从很快就端上来了一杯茶水,卡尔瞥了一眼,没有其他动作,孔泰希那咳了几声,侍从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重新换上了一杯咖啡,热气腾腾的咖啡,灼热滚烫的咖啡,卡尔直接用手抓起来,一饮而尽。 “卡尔,你们家是要扶持阿冷了吗?” “也许吧。” “那和我们家的盟约呢?也要一并销毁吗?” 听到这句话,卡尔明显陷入了沉思,没有说话。 老皇帝病逝多年,老皇后身体也不佳,重新选一位皇帝就在不远的将来,七大选帝侯里有一些对皇位从来没有兴趣,但是也有一些早就摩拳擦掌了。 根据阿卑修斯的选举法,皇帝必须是男性,而圣塔司娅家族没有合适的男丁,所以把目光投向了圣露西娅家族。圣露西娅家族的老家主还在位时,让自己的长子接受了来自圣塔司娅长女的联姻,这本是一件好事,两个极为有权势的家族走到了一起,圣塔司娅拥有了一位强有力的男性代表,而圣露西娅也得到了强大的助力。 而阿冷的出现,则很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如果是圣露西娅先找到了他,那么一切还可能按照原来的走势继续下去,但是很可惜圣塔司娅捷足先登,他现在是圣塔司娅家的一员了,那也就意味着对于圣塔司娅来说,盟友并不是必须的了,圣塔司娅在必要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放弃洛伦佐,圣塔司娅有了后路,但是圣露西娅没有,圣露西娅是阿卑修斯的军事世家,重心放在了阿卑修斯城外,在城内,在很多领域甚至还要仰仗圣塔司娅,这么一来两者的合作就是不对等的了。 一个不对等的合作,显然是不能够长久的。 “目前我还没有这个打算。”卡尔说。 “说实话,洛伦佐内心其实并不热衷于皇位,他是一位将军,而且也只想当一名将军,他擅长指挥军队,杀伐屠戮,他的政治意识太差了,也不适合参与政治。” “然后呢?” “如果我们合作的对象改为阿冷呢?” 卡尔笑了,“他姓圣塔司娅。” “朱利安诺有个小女儿,按照时间来算,比阿冷小个一岁。” 面前这位老妇人露出了一抹称得上狡黠的笑容,和她的身份格格不入。卡尔也完全没有准备,孔泰希那会提出这样一个提议。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这才认出了眼前人,那竟然就是一年前的那个女孩,她的穿着没有一丝改变,还是那件斗篷,那个面具,紫色的面具,装饰着点点星光,宛如夜空。 阿冷感觉,时光好像重新回到了一年前,那时候艾伦还在,那时候马克也在,他还没有认识班戈大师,远方的塔塔木对于他来说,还仅仅是个远方的地名。这一年的时光仿佛只是一场幻影,只是一个梦,梦里光怪陆离的一切,但是,为什么又这样真实得可怕。 “你……你是……” “我是圣塔司娅家族的一员,叫我琉璃就好了。” 琉璃?阿冷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摸索着这个奇怪的名字。 “那一年前……” “没错,那个人是我。” 为什么一年前的女孩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向来只有马克的他,会突然间冒出来那么多所谓的亲人,而且他们还都是阿卑修斯上城区呼风唤雨的贵族? 巨大的信息量冲进了阿冷的脑子里面,能理解的,不能理解的,现在他需要接受的事情太多,他一下子有点转动不住自己的脑子。 但是没有关系,蒂娜也不需要他转动自己的脑子。 “你的名字好奇怪,真的。” “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我是家族的首席密探,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我的真实名字。” “……哦。” 看到阿冷略带沮丧的反应,蒂娜不禁回头端详了这个傻小子一眼,面具背后的脸,一抹微笑慢慢爬上了嘴角。 但是很快,这抹微笑就消失了。 倒也不是因为阿冷,是因为他们要去见的这个人。 蒂娜一路拉着他的手,直入圣塔司娅家的行邸。卡尔叫她带阿冷见见家主,她会精准地完成卡尔交给她的任务的。 家主在地下室里,蒂娜带着阿冷穿过客厅,毫不停留,直直地往下走。 “卡尔夫人是我们圣塔司娅家的主事,家主是她的弟弟。”蒂娜解释说。 “那为什么家主不亲自主事呢?” “因为……”他们来到行邸的最底层,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石门,蒂娜取出一个徽章,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石门,然后便轻轻一推,看似无可撼动的石门竟然自行退却,出现在两个人面前的,是一座通体晶莹的水晶棺。水晶棺材内,躺着的,是一位壮年男子。 他似乎已经死去了,但好像又没有,他赤裸着,躺在水晶棺内透明而又粘稠的液体当中,整个人生动得如同一座最完美的雕像,胸前没有了起伏,哪怕是一点点,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死去了,但是这个人皮肤的质感还是如此的细腻,阿冷的直觉却告诉他,面前的,是一个活人。 “他已经大脑死亡了。”蒂娜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对着阿冷解释说。 “大脑死亡?”阿冷感觉到不可思议。 “对,”蒂娜继续解释,但是语气里面平淡如水,“丧失了一切意识,但是好在脑干还有部分存活,我们请家族中最好的医生以及科学家,他依靠着体外的设施,才勉强活了下来。” “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夫人想要杀了他,但是,顾及亲情,最后还是让他活了下来。” “卡尔?卡尔夫人为什么要杀他?” “他活该。” 面具背后的女孩第一次说出了一句带有批判意味的话。她是圣塔司娅家族的一员,阿冷竖起耳朵,想要从她那淡淡的声音里面听出来些许情绪,但是很可惜,他失败了,琉璃的声音仿佛就是一块琉璃,冷,而且硬。 阿冷走上前去,抚摸着面前这具水晶棺。 这家呼风唤雨的银行,这个精致优雅的行邸,这位躺在地下室里面的家主。 阿冷好像短短一天里面就窥觑了圣塔司娅的全貌。 他已经正式成为家族的一员了。 第十三章 世界依旧如同昨日一般纷纷扰扰,但是这一切好像和阿冷都没有什么关系,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如卡尔所愿,正式成为了圣塔司娅家的一份子,他的名字,也从单纯的阿冷,变成了冷·圣塔司娅,虽说只是增加了一个后缀,但是谁都知道,这个简简单单的后缀在阿卑修斯意味着什么。卡尔把他安排到阿卑修斯大学学习,他每天往返于圣塔司娅家的行邸和学校之间,日子过得匆忙而庸碌,平静,而且无光。 他也曾尝试着,调查马克的死因,但是卡尔似乎并不支持他去做这样的事情,他难以违背卡尔的意愿,而且,失去了家族的帮助之后,圣塔司娅的名头给他的非但没有助力,只有阻力,他现在无论出现在哪里,圣塔司娅的儿子这个身份都避免不了万众瞩目,一个万众瞩目的人想要做一些阴森肮脏如下水道里面的东西,那简直如同异想天开,事情在这里好像出现了一个死结。 嗯,说起下水道,阿冷突然想起来了艾伦。 对于未来,他不知道,也不大想知道。倒不如留在这个平静而无光的日子里,慢慢蹉跎。 相对于阿冷的清闲,蒂娜倒是忙得要死。对于圣比萨娅家的调查从来没有结束,而且,最近好像有了些许眉目,迪力波里曾经想要接触圣露西娅,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后续,然而背后真正的势力开始慢慢地浮出水面,那竟然是七大选帝侯的另外一家,圣蒙费拉特家族。 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圣蒙费拉特家族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大家族,在各方面,隐隐在圣塔司娅之上。如果真的是圣蒙费拉特想要撕裂同盟的话,那可真的是太糟糕了。 蒂娜戴着面具,还有那件标志性的斗篷,走进一个酒吧,走过喝酒打闹的人群,她在吧台外侧落座,酒保马上就迎了上来,他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面前人,看了看蒂娜脑后束起来的头发,这才微微鞠下躬,带着些恭敬地问道,“这位小姐想要喝点什么?” “三杯琉璃。”蒂娜随手扔出去一个阿卑修斯银币,金属落在玻璃的桌面上,旋转三圈,才终于不安分地落下去,发出一阵清脆得有点刺耳的声音。 听到蒂娜想要喝的东西时,酒保一愣,随即抓起来桌面上的银币,仔细端详起来。 不错,就是这种银币。在阿卑修斯不论铜币银币还是金币,都是一样的纹饰,一个眼镜蛇缠绕着橄榄枝的图案,那是传说中的阿卑修斯大蛇,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它指引着处在蛮荒愚昧中的人类,到这里建立起来了阿卑修斯城,一小截橄榄枝则是大蛇的信标,它把橄榄枝插在地面上,示意人们可以以这根橄榄枝为中心,建立城池,只要以这根橄榄枝为中心,阿卑修斯就不会遭到破坏。 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信奉科学的阿卑修斯人对这个带有神话色彩的传说渐渐失去了兴趣,但是出于习惯,人们还是把大蛇刻在了钱币之上,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一般来说,钱币上阿卑修斯大蛇的眼睛是空白的,眼眶里面应该就是白茫茫的一片虚无,但是这枚银币不一样,它的眼眶里面被精巧地点上了一个黑点,而就是这个黑点,成为了大蛇的瞳孔。 酒保客客气气地把银币还给了蒂娜,转身一路小跑,不多时,蒂娜看见他带着一个小老头过了来。 蒂娜眉头一皱。 小老头跑过来,恭恭敬敬地一对着蒂娜鞠躬,“琉璃小姐,我是这里的经理。” 蒂娜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知道知道,但是……我们副经理今天没来上班。” 蒂娜眉头再皱起来,“有请假吗?” “没有,就单纯的旷工,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蒂娜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她几乎是跑着,马上转身离开了酒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走进大学的音乐室,发现钢琴前面竟然坐着一个人。阿卑修斯大学的钢琴老师离职了好些天了,这个平时不对学生开放的音乐室被特许让阿冷使用,阿冷没有想过里面会有人,他以为是新的音乐老师到了,下意识地想要退出去,但是这个时候那个人的手从琴键上划过,一串悦人的音符跃然于这个世界之上,竟然把他的脚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声音可以堪比这声音的美妙的话,那可能只有蒂娜的歌声了。 一曲终了,琴盖被重重地合上,那一个沉闷的相撞的声音,才把阿冷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当中来,那个人没有回头,问了一句,“好听吗?” “好听好听,”阿冷慌忙不迭地回答道,“真的不好意思,打扰到您练琴了。” “没有的事,其实我是个盲人,听力比常人好点,哪怕你在门外没有进来,我也能听到你的呼吸声。” 盲人?阿冷问,“请问您是新来的钢琴老师吗?” “是的,我叫施密尔。” 施密尔转过身来,果然如同他所说,他戴着一副墨镜,脸上却没有那种失去了视力的人常有的呆滞感——对于盲人来说,因为他们已经太久没有看见过自己的脸,所以他们已经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了,所以脸上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呆滞的感觉,但是很明显,施密尔却没有这样的问题。 他的衣着是那样的完美无缺,他身着修身的燕尾服,尽可能地贴合自己的每一寸肌肉和骨骼,像手上的戒指这样的小饰品也是非常精致的,很难想象一个盲人竟然有如此良好的视觉品味,但是也有可能他有一位贤良的妻子,每天早上不厌其烦地为他布置好这一切。 因为阿冷观察到,他手上的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那说明他已经结婚了。 “您好,施密尔先生,我叫阿冷。” “冷·圣塔司娅?” 很显然,阿冷还是没能适应这个姓氏,他从来介绍自己的时候都只说自己叫阿冷,但是很显然,对于其他人来说,圣塔司娅这个称呼更加容易记住。 “是的,先生叫我阿冷就好。”阿冷勉强点了点头。施密尔一笑,又坐回了钢琴前面,“早就听说了阿卑修斯大学有一位大家族的少爷很喜欢音乐,这真是一件怪事,你们应该对别的东西更为感兴趣才对。坐过来吧,我们弹弹琴。” 阿冷受宠若惊,赶紧过去坐在了施密尔旁边。 施密尔的手指白皙,而且修长,圆润有力,指尖部位隐约能看见一些老茧,没有错,这正是一个常年弹钢琴的人的手。他重新推开了琴盖,完全没有摸索的步骤,一下子了就把自己的手指放在相应的琴键上。 “我原本不是一个盲人。”他说。 “那现在为什么……”阿冷还没有问出口,施密尔就开始了他的表演,他没有视觉,但是手指却极其熟练地在琴键上飞舞着,他总能找到正确的琴键,然后毫不犹豫地摁下去,不会出现一点差错。 如果说蒂娜的歌声是流水,那施密尔的琴声就是高山,这是他们不一样的地方,阿冷感觉他的琴声里面有一种魔力——这并不是什么溢美的修辞,是真正的魔力,它能够从人的脑子里钩动灵魂,深深地沉浸在这个世界里…… 突然,阿冷如同溺水一般抽搐起来,条件反射一般地,摸上了自己的项链,这时候琴声嘎然而止,施密尔停下来,问他,“你好像不大舒服。” 阿冷大口喘着粗气,他现在才算真正地回到了这个世界来。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湿透了,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甚至黏住了自己的发梢……这显然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项链,但是很显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事实上,自从那天之后,项链好像就失去了它的作用,它现在好像已经变成了一根普通的项链,就安静地呆在阿冷的脖子上,安静地,寂静地,静静地,用尽世界上所有的词语都难以修饰它的安分与不争。 “我……我没事。”他喃喃说。 施密尔一笑。 “后来我自己把我自己的眼睛毒瞎了。” 阿冷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你会不会紧张?当你面临着一件很重要很重要,你已经期待了很久的东西的时候,你看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你充满了期许,但正因为这样,你分明感觉到你做不到,你不配,恐惧,还有胆怯,这些簇拥着你,让你做不出来任何动作。” 施密尔说起来很瘆人,彷佛就要抓住人的心尖。阿冷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从有记忆开始到现在,好像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那真的太遗憾了。”施密尔露出遗憾的表情。 他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阿冷胸前的项链,继续遗憾地说道,“我以为你至少会有一次这样的经历的。” 第十四章 阿冷回到半路上,正好迎面碰上蒂娜,她还是那个打扮,斗篷,面具,深邃如同星空,阿冷一眼就认出了她。 在路上偶遇琉璃,这好像还是第一次,阿冷心里还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没想到她却径直向自己走了过来,挟着阿冷的脖子就要往前走,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只是一年多过去了,阿冷明显长高了些,蒂娜的手必须高于自己的肩部,才能向当初一样挟住阿冷的脖子,很明显地,已经没有当初的轻松了。 “琉璃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现在不大安全,你保护我一下。” 阿冷笑了,“琉璃姐别开玩笑了,凭你的身手,你保护我还来不及呢,怎么轮到我保护你了?” “你可是圣塔司娅家的少爷,而我只是一个幽灵而已。” 这个“幽灵”的字眼,让阿冷心头一紧。 蒂娜说得没错,他现在是圣塔司娅的少爷,阿卑修斯的大红人,整个上城区的贵族,即使没有碰过面,多多少少也知道他的存在,但是蒂娜不一样,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谁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真实面容……包括阿冷,她就仅仅是一个幽灵而已,一个游荡在阿卑修斯乃至于整个大陆,无名无姓的幽灵。 一个幽灵,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地方,不知道听了多少话,不知道做了多少事,但她就这样轻轻地靠在自己肩膀上。感受到她靠在身上的轻柔,阿冷想说些什么,但仍旧是开不了口。 “那……琉璃姐,我们去哪?” “你现在去哪?” “回家去啊。” “那你就直接回去,不用管我,就当看不见我就好了。” “……哦。” 一路上,阿冷引来了无数目光,友善的,不友善的,路边的老老少少,多多少少地给予了这位少年最基本的敬意。一年前,来到上城区,还要想方设法地让自己不要那么引人注目,他死也不会想到在不远的将来,他能够在这个新的城市里,如同一个新的人。 距离圣塔司娅的行邸还有一段路的时候,蒂娜突然推开了阿冷。 “你先回去吧。” “哦,”阿冷有些吞吞吐吐的,“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看见阿冷有些窘迫的样子,蒂娜嘴角不禁往上翘了翘。 “你快回去吧,夫人这会儿应该正等着你呢……我还有任务,没事的。” 说罢,蒂娜没有等阿冷回答便转身离开,阿冷伸出手去,却没有抓住。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凌晨时分,迪波吉亚仅仅带了几个随从,低调地离开了圣比萨娅家的行邸,来到了一栋偏僻的住宅前面。 这栋住宅虽然比不上圣比萨娅家的行邸,但也算得上是富丽堂皇,那华美的装饰,正是典型的阿卑修斯风格……或者说,是上城区的风格,门前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用围栏和外界隔绝开来,但是围栏上也长满了植物,从街道上,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门口那里,有几个护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迪波吉亚掏出一个徽章,扬了扬。 那是一个纯金的徽章,正面雕刻着一把细剑,背面是一个天平——这是圣比萨娅家的家徽,家族中各个等级的人,都有其专属的材质,只有身为家主的他,能够使用金的。 护卫允许了迪波吉亚的进入,但把他的随从都挡在了门外。 迪波吉亚都已经表明了自己家主的身份,但是这几个护卫还是把他的随从挡在门外。迪波吉亚有些不悦,但是不悦归不悦,他还是只身进入。 当他进入了花园,身后的大门就被缓缓关上了,他心中顿时感觉到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是还是硬着头皮,高声呼喊,“安东尼奥,我来了。” 没有人回应。 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大门之外,他那几个随从的惨叫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卡尔正在招待着什么客人,这时候阿冷从外面回了来,她稍微仰着头,抬高声音,对着阿冷说,“阿冷,过来见见卡特琳娜。” 阿冷循声望去,果然,卡尔身边是一位年纪比他略小的女孩,是阿卑修斯最常见的褐色头发,长发及腰,身着白金色的小礼服,脖子上面镶嵌着一颗粉嫩的钻石的项链很是吸人眼球,相比之下,阿冷这一身装扮便显得随意多了。那个被称为卡特琳娜的女孩也朝着阿冷望了一眼,但是距离太远了,阿冷没看清她是什么表情。 阿冷走上前去,行了一个吻手礼——在阿卑修斯,这是男性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性时常用的礼仪,但是卡特琳娜似乎不是很高兴,只让阿冷轻轻触碰了一下,便略显厌恶地抽回了手。 这个时候她也应该向阿冷行一个礼,但是很明显,她并没有。 卡尔好像并没有看到,她脸上笑意正浓,对阿冷介绍说,“这位是圣露西娅家族的卡特琳娜,你们好好认识一下,”说罢还补充了一句,“这是我们两家的意思。” 之前孔泰希那提议过的,圣塔司娅和圣露西娅两家的支持对象,由洛伦佐转变为阿冷,这是一份新的盟约,自然也要出现一份新的缔盟协议……那就是阿冷和卡特丽娜的婚约。 阿冷的眸子突然暗沉,其实之前卡尔跟他提起过,他没有表示拒绝,事实上,卡尔也没有给他拒绝的权利,那更像是一个通知,卡尔以一个家族主事的身份——或者说,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给他安排了一份婚约,婚约的另一头,是圣露西娅家族。 但是阿冷还是忘记不了蒂娜。 卡特琳娜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情愿,她撅着嘴,也不知道不满实在是压抑不住,还是这个女孩从来都是这个表情。 卡尔向来是一个细致的人,她是家中密探出身,精确和细致是她的存活之道,但是此时不知道怎么了,她好像对两个孩子表现出来的情绪视而不见。她托起一杯葡萄酒,送到了卡特琳娜面前,卡特琳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过去,小声道了一句谢谢。 “孔泰希那夫人最近身体怎么样?”卡尔问卡特琳娜。 “蒙夫人关心了……奶奶身体向来不大好,但是就在前几天,她好像遇上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卡特琳娜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眼睛不知道飘向哪里,但是卡尔的话,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怪不得,前几天我们见了一面,老太太精神确实不错。” 卡尔含着笑,眼角瞄向了阿冷。 阿冷手上也端着一杯葡萄酒,此时他也留意到卡尔的眼神——卡尔好像在示意他说点什么,但是他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孔泰希那?前几天那个号称是他奶奶的老妇人?卡特琳娜也称呼她为奶奶?我的天呢,这关系够乱的。 阿冷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从牙缝里面挤出了一句话,“……额,替我向孔泰希那奶奶问好。” “好,好的。” 卡特琳娜对阿冷的语气依旧算不得很好,但是此时她正有些疑惑,听阿冷这语气,他好像认识自己奶奶? 见两位年轻人终于说上了话,卡尔借口有事暂时离开,让阿冷好生招待卡特琳娜。她招呼她的那位老管家,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海德赶紧放下手上的酒壶,跟着卡尔走了出去。卡尔走得不远,走过长长的走廊,然后稍微转过一个转角,在这里,一回头依旧能看见客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显然,彼此说的话都听不见。 来到这里,卡尔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如果说刚刚,还在卡特琳娜和阿冷面前,她是个好客的家庭主妇,一个慈爱的母亲,那么一到这里来,她就变回了卡尔,卡尔·圣塔司娅。 “海德,这孩子,你看怎么样?” 海德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还在客厅里面,没有留意到她们两个。 “不太行……不过据说是圣露西娅家养子的女儿,从小寄养在家族外面,几年前才刚刚接回家族,言行举止稍微有点失态也是正常的,日后调教一下就可以了。” “除去言行,她的性格我就很不喜欢,阿冷也是刚刚回来,但是我从来不觉得他做事有多么让人不舒服……要想让这个人日后成为我们圣塔司娅家的主母,那我还不如换上蒂娜。” 主仆两个人又同时回头,看向客厅里面对对这次对话毫不知情的两位。换上蒂娜?说说笑罢了,谁都知道圣露西娅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重要的是她背后的圣露西娅。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迪波吉亚亡命地跑着,这个时候的他都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安东尼奥的家中逃出来的。他为了表达自己的信任,出门去仅仅带了几个随从,没有带一把武器,但是他真的完全低估了安东尼奥的野心,或者说,不是安东尼奥,而是他的弟弟迪力波里的野心。 他的随从遇袭的同时,他感觉自己已经逃不出去了,马上就要葬身此地,可就在这个时候,空中竟然飞来了几枚隼式导弹,这种小型的军用导弹精确地落在他周围不远处,既没有伤害到他,而且还掀起厚重的烟雾,使得安东尼奥的人无法找到他的位置。 在那烟雾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天上竟然还掉下来一副无线耳机。迪波吉亚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此时他也顾不上自己身上那件昂贵的小皮袄,一个翻滚过去,直接把那只无线耳机攥在了自己怀里。 耳机里面也很直接,“左边。” 果然,他往自己左手边一看,那边的围栏已经被隼式轰开了,他立马往那边跑去,但正在这时,烟雾稍微散开了一些,安东尼奥家的护卫发现了他的去向,马上前来堵截,正当他束手无策的时候,天上又飞来一枚隼式,剧烈的爆炸把几个护卫击倒在地。 迪波吉亚赶紧跑出去,围栏之外的街上,一辆轻型的装甲车正在等待着他。车门缓缓打开,他发现驾驶室中的人正是……琉璃。 第十五章 圣塔司娅家的客厅里,自从卡尔借口走开,阿冷和卡特琳娜没能说上一句话。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都那么大概,略微,浅显地明白了对方身份,以及那个身份即将对自己产生什么后果,但是……就怎么说呢,各怀鬼胎吧,无论是谁,都不做该做的那一个。 阿冷突然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自己变懒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懒得去做,任凭世界推动着自己,直到迫不得已,才会极不情愿地招一招手。他本应该将贝恩绳之于法,但是并没有,他想要去找马克,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去。 此时此刻,他也懒得动,懒得去和这位高贵的圣露西娅家族的大小姐接触,也或者,他的心里还是残存着一些希望,希望他还是能够有一天,能够见到蒂娜一面。 至于卡特琳娜,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海德走过来更换饮料。阿冷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什么,他说,“海德奶奶,能不能给我一点茶水。” 海德笑笑,“我的少爷,您为什么突然想要茶水呢?” 给他们喝葡萄酒其实是卡尔的意思,酒精能麻痹人的神经,对于一般的,人,来说,反而是不那么清醒的时候,才更容易和别人亲近。 因为当你不那么清醒的时候,你也就不那么精明,不那么斤斤计较了。 “酒好像喝得太多了,我等琉璃姐有点事,我在等她回来,喝点茶顺带醒醒酒。”阿冷说。 “哦,看来我得泡一些茶了,少爷您得等上一小会儿,”海德问卡特琳娜,“那卡特琳娜小姐您要不要来上一点?” “不,我从来不喝茶。” 卡特琳娜脸色有点难看。 卡特琳娜脸色不好看,海德的心也一下子沉了下去,但是还好,作为家中服务了大半辈子的老仆人,她还不至于让这些小孩子看出来,她依旧保持着笑脸,稍微点了点头,道了句平安,缓缓下去了。 这本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时候开始,卡特琳娜开始有点坐立不安起来,茶水似乎是个什么咒语,让她按不下自己的心神了。 她问阿冷,“卡尔夫人上哪去了?” 我的天,她竟然主动开口说话了。阿冷赶紧有意识地拉动脸上的肌肉,好让自己看起来在笑,“我也不知道,如果您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可以代劳。” “不用了,”卡特琳娜拒绝说,“卡尔夫人看来有事在忙,今天就先这样吧,先告辞了。” 说罢,卡特琳娜起身离去。 阿冷进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见她的车队,事实上她并没有自己的车队。这并不是说家族对她的重视不够,只是她从小被寄养在外边,被接回家族的时间并不长,很多东西都没有来得及准备好,就像车队什么的。她是孔泰希那夫人派人送来的,但是预定她是吃过了晚饭才会返回,现在还没有到时间。 那么问题来了,她要如何返回圣露西娅呢? 还好这里是阿卑修斯,阿冷没有必要去考虑这个问题。 卡特琳娜刚刚离开,卡尔就走了进来,阿冷赶紧起身,微微行一礼,“夫人。” 卡尔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 “这么多天了你还是叫我夫人,太生分了。” 阿冷和卡尔一起坐了下来,这里除了她们两个,没有别人,卡尔冰冷的嘴唇里很明显吐出来一口热气。 阿冷能感觉得到。 “那……母亲大人。” “如果你实在难以启齿的话,继续叫夫人也没事。” 阿冷没有说话。 卡尔看着阿冷,那有些无助的样子,十几岁一个男孩,却显得那么的可怜,她目光垂了下来,不知道望向哪里。 “对于你的过去,我很抱歉,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是跟班戈大师……” 这时候海德走了过来,手上端着一壶茶,阿冷刚刚向她要一些茶水,茶水需要即时冲泡,海德很明显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壶茶弄了出来。卡尔看了一眼海德,阿冷很明显也看见了海德,很识趣地噤了声。 在四目注视下,海德俯下身倒起了茶,温暖的水汽缓缓地冒起来,茶叶的香气也弥漫了整个房间。 “你看卡特琳娜这个女孩子怎么样?”卡尔突然说。 卡特琳娜?阿冷回忆起了刚刚才起身离开的那个女孩子,想要找出一点词语来赋予她,形容她,但是一番努力,还是做不到。 “……挺好的。”阿冷讪讪地说。 “你要知道,她的背后是圣露西娅家族,你们的婚姻会同时给圣塔司娅和圣露西娅带来巨大的利益。” “我知道。” “那你就是同意这份婚约了?” 阿冷没有说话。 海德把茶水留在桌面上,已经离开了,客厅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面对卡尔,阿冷说不出话来。他要想说同意,脑子里面不停地闪过蒂娜的模样,但是要想说不同意,他又做不到。 是真的做不到,空气仿佛已经凝固在他的喉结那里,让他说不出声音来。 “嗯?” “我……”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被推开了,卡尔和阿冷回身一看,发现进来的人竟然是琉璃……他的手上搀扶着的那个人,正是迪波吉亚。 迪波吉亚的声音沙哑着,“安东尼奥他……投靠了迪力波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今天的夜静得可怕,站在阿卑修斯,你竟然都感受不到海风。 上城区,圣塔司娅家的行邸内,迪波吉亚小口小口地嘬着茶水……那壶茶水,阿冷终究是全部留给了他,迪波吉亚感受着舌尖上微微的苦涩,倒也是说不出什么来,他在等卡尔先开口。卡尔倒也不急,只耐心地看下去。 最终还是迪波吉亚先失去了耐心,“安东尼奥投靠了迪力波里。”他重复了一遍。 “那剩余四位大法官呢?” “阿佐肯定还是站在我这边,这一点毋庸置疑,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这几天我打算轮着拜访一遍他们,安东尼奥就是第一个,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直接想要杀了我。” 圣比萨娅家族跟其他家族不一样。圣比萨娅掌握着阿卑修斯的司法界,它的权力来源于家族中五位大法官,这几位大法官掌握着阿卑修斯的五个最高法庭,至于迪波吉亚……要是以前,家主往往也是五大法官中的一位,加上家主的身份,家主还能压得住自己的家族,但是很不凑巧的就是,迪波吉亚虽然继承了家主之位,但是在大法官的竞争中,落败了,他也成了数百年来圣比萨娅唯一一位没有兼任大法官的家主。 “要是剩下的三位大法官中还有两位以上都选择支持迪力波里的话,那我将会被罢黜掉。” “我早提醒过你要提防家中的鬼。” “我没有想过他会如此狠心……他要是直接向我要家主之位,或许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让出去,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如果你们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商人,他可以相信你会把父亲的几块金币让给他,但是你们的父亲是家主,没有人会想到圣比萨娅的家主是可以让出来的。” 迪波吉亚沉默,但是他手上的茶杯已经见底了。 “那你现在想要怎么办?把你的家族拱手让给你的弟弟?” “绝对不可能,安东尼奥想要杀我,他已经触犯了法律,如果这个时候我选择了屈服,那么圣比萨娅所谓的威信在阿卑修斯将变成一个笑话。” “那请相信我,圣塔司娅将会帮你夺回你的一切。” “也不行,”迪波吉亚依旧拒绝道,“虽然你们圣塔司娅是我们的盟友,但是你们要是介入的话,我们圣比萨娅的独立性将会受到威胁,迪力波里是会落败没错,但是到那时我也会不被家族所容。圣比萨娅就会陷入没有一个正统继承人的境地。”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夺得亚历山德罗、巴蒂斯塔、本韦努托这三位中起码两位的支持?” 迪波吉亚又陷入了沉默。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既然安东尼奥敢下手杀迪波吉亚,那也就意味着迪力波里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随时接手家族。如果没有外部的力量,迪波吉亚独自获胜的机率之小,无限接近于零。 事情仿佛在这里陷入了一个死结。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卡尔淡淡道,“抢在迪波吉亚被罢黜之前,宣布把迪力波里逐出家族。” 迪波吉亚陷入了沉默,寂静的空气弥漫着整个客厅,但是好在它的势力还没有影响到窗外喳喳叫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鸟鸣刺破一切闯入到屋子里面来,但是,为什么要是在晚上呢?如此好听的声音假若出现在清晨,那该有多好。 抢在迪波吉亚被罢黜之前,宣布把迪力波里逐出家族,这样一来,迪力波里就不属于家族中的一员,自然也就无法威胁到迪波吉亚在家族中的地位了。 但逐出家族并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的,不只有迪波吉亚姓圣比萨娅,他那被逐出去的鬼也姓圣比萨娅。到那个时候,像安东尼奥这样已经选择了支持迪力波里的大法官也有可能随着一起出走,伴随着他们的权力也会跟着一起出走。 甚至,阿卑修斯延绵了几百年的七大选帝侯,也会发生变化。 第十六章 蒂娜正要回到自己房间,当她正走到房门口时,阿冷叫住了她。蒂娜感到有些疲惫,便说了一句,“有什么事情来我房间里面坐下来说吧。” 阿冷有些紧张,进入女孩子的房间是不是不大好。 可是转念一想,好像一年前,他就已经进过蒂娜的房间了,只不过并不是这里,而是外面那个小公寓。 当阿冷还在踌躇的时候,蒂娜就已经转身进入了房间内,房门没有关上,很明显是在等着阿冷。阿冷干脆也放弃了思考,跟着拐进了蒂娜的房间里面。 蒂娜在外的那个小公寓,很明显是更加好看一些,每一件家具,每一个小饰品,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总的来说,更像是一个女孩应该住的地方,而这里……尽管也有住的痕迹,但是看起来总觉得是某个宿舍,各式摆件一板一眼,甚至不讲究什么花纹装饰,哪怕是一个舒适,好像都不怎么讲究。 阿冷四处端详着,蒂娜坐回了床上——没错,这个房间里面甚至没有一把专门用来坐的椅子,然后,她进入房间一般第一件事是脱下面具,但是现在很明显不行,阿冷还在。 “这里……好像和你之前那个房子很不一样。” “之前那个是我的房子,这里,是琉璃的。”蒂娜说。 “你不就是琉璃吗……”不假思索地把话说出来,却在中间硬生生断开,阿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是她,是冠以圣塔司娅的某个名字,是面具背后的那张脸庞。而琉璃,不过就是个面具罢了。 “我挺像知道面具背后的你是什么样子的。”阿冷又说。 蒂娜想了一会儿,“其实我也想知道……我能看见的时间也不多。” 听起来,并没有生气的样子,阿冷松了一口气。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在圣塔司娅家的行邸内,竟然还有一个称得上是阴冷潮湿的房间,说这个房间的主人竟然是个年岁差别不多的小女孩,若不是琉璃就在眼前,阿冷是不信的,他原以为,住在这里的,应该是个小老头,暮气沉沉的,对未来没有半点生机那种。 “我什么时候才能看看真实的你?” “有两种方法,一是你快点成长起来,手握家族的权力,第二种就是等我老得差不多了,卸任首席密探之位之后。” 阿冷嘴角翘起来,可没多久,蒂娜伸出手来把他的嘴角又按下去了。 “琉璃姐姐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也许吧,但是如果必须等我主动卸任的时候,你可能就只能看见一个老太婆的模样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起来,暮气沉沉的房间里难得有些许生气,直到笑到最后,一声鼻息平息了所有。 蒂娜想起来了正事。 “你跑来找我,不会只是想要看看我的房间吧。” 阿冷这也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琉璃姐,你是家族密探,上城区好多事情你都知道吧。” “你想要打听一些什么?” “那个……蒂娜小姐有举办下一场演唱会的打算吗?” 蒂娜一愣神,她突然想起来一年前阿冷溜到上城区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不过好久了,她没提,阿冷自己也没有提,好像在两个人的默契中,这件事被慢慢地掩埋在记忆的尘埃中。今天阿冷主动掘开来,就好像什么伤疤被硬生生地揭开,还没有痊愈的伤口,鲜血直流。 看见蒂娜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隔着面具,阿冷又看不清琉璃的半点表情,他突然有点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琉璃姐?” “啊……”蒂娜这才回过神来,“据我所知,她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这个的打算……别说演唱会了,任何活动都没有,她可能要休整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你要失望了。” “哦。”阿冷显然有些失落。 看见阿冷有些失落的样子,蒂娜有些手足无措,对于她来说,这真的是一件怪事。 “其实我也是她的粉丝了,你什么时候去我那个小公寓,我给你一些东西,你会开心起来的。” 阿冷眼睛亮了起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一个年轻男人,那个男人瞄着他,他也有些狐疑地望着那个男人。 这个人阿冷从来没有见过,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的眼中,阿冷看到了一些……敌意。 明明,这是个陌生人啊。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阿冷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预判式的用左手往右边肋下一抓,正好抓住了那个男人的手腕。阿冷冷眼瞥着他,正好四目相对。阿冷还不知道被他抓住的手腕到底抓着的是什么,只一用力,一把匕首落到地板上,清脆作响。 这时,卡尔突然出现,“阿冷,安布拉,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阿冷的名字,那个被称作安布拉的男人顿时恭顺地鞠上一躬,“原来您就是冷少爷,对不起对不起,失敬了。” 阿冷这才意识到自己匆忙之中,忘了戴上胸前的家辉。安布拉大抵是把自己当成什么小贼了。 “这位是安布拉,我们银行的负责人。” 阿冷也赶紧回礼问好,顺手戴上家辉之后匆匆离去。 安布拉望着他的背影,脸上还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近来事务繁琐,冷少爷回归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见上一见,这次真的是失利了。” 卡尔笑了笑,“你受累了才对。新的报表出来了吗?” 安布拉顿时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夫人,我们进去细看。” 没错,安布拉就是来给卡尔送最新的银行报表的。他们回到了卡尔的书房,安布拉给卡尔递上了一份薄薄的报表,不过是寥寥几张纸而已,但是卡尔却是越看,脸色越难看。 圣塔司娅银行的财务出现了严重问题。 阿卑修斯和萨科帝国依旧处于战争状态,从洛伦佐出征之日算起,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领主宫批复给洛伦佐的军费却仅有区区五百万阿卑修斯金币,这根本无法支撑起这连绵的战争,于是洛伦佐写信向卡尔求助,申请了商业战争贷款,以未来战争获取的战利品担保。 可是战争已经拖得太久了,洛伦佐也从一开始的所向披靡,到现在和西泽尔相持于某个城池。没有办法获得新的财源,纵使财力雄厚如圣塔司娅银行,要想支撑起一场战争,也未免太过于吃力。 圣塔司娅银行的金库早已趋于枯竭,早几天,卡尔就让安布拉回收各路短期贷款,但是,还是杯水车薪。 “安布拉,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获取新的现金流?” “在目前的框架内,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卡尔的脸色又沉下去了一些。 安布拉说的,在目前的框架内,那也就是说,现在无论是卡尔,还是安布拉,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要突破这个框架,但是无疑,代价是巨大的。 “夫人,如果目前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的话,我们不得不考虑……” “不要说了,”卡尔打断他,“目前我们还没有到达那一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走在路上,分明能听到耳边传来很多议论,对他自己,对圣塔司娅,不过都无所谓了,这些议论持续了好几天了,阿冷也有些习惯了。 上城区冷硬如铁的建筑里,阿冷兜兜转转,找回了当初来到过一次的琉璃的小公寓。琉璃已经预料到了他到达的时间,提前把门打开了,他走了进去,四周张望一圈,不错,还是当年的模样,好像都不曾变过。 好像并没有看见琉璃的影踪,阿冷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里的桌子上面,那竟然是满满的一叠唱片,蒂娜的唱片。 哦,对,琉璃告诉过他她也是蒂娜的粉丝,这些难道都是她的收藏吗? 正当阿冷诧异之际,蒂娜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看见阿冷出神的模样,略微带着点笑着说,“喜欢吗?这些都送给你了。” “都送给我吗?”阿冷顿时惊喜不已。满满当当的唱片,虽说阿冷也是蒂娜的粉丝,也有在收集蒂娜的唱片,但是他一直生活在下城区,难免还是有些遗漏,但是琉璃这里,编号从001到017,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摞,而且保存得还相当好,完全不是走私到下城区那种货色能比的。 阿冷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 “琉璃姐,上次蒂娜的演唱会,好像是第十八次吧,这里为什么只有十七张唱片啊?” 按照每举行一次演唱会就发行一张唱片的习惯,这里的确缺失了018号。 第十八张唱片?琉璃突然也有一些懵,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她一拍脑袋。 顺手也拍了一记阿冷的脑袋。 “上次不是送你了吗?那个就是018号。” “哦哦,”蒂娜下手可没留情,阿冷揉着自己的脑袋,可脸上却是幸福的笑容,“琉璃姐,你要是送我其他东西,我可能还会客气一下,但是蒂娜的唱片……我实在是说不出来推辞的话。” “懂你。不用客气尽管拿去便是。” 阿冷把手中的唱片摸索了许久,好像在抚摸着什么宝贝……不用好像,那就是宝贝,对于现在的阿冷来说,这就是无价的宝贝。阿冷自己收藏的唱片还留在马克的家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取回来。 而且就算拿回来了,那也不全,被走私到下城区的,本来质量就可能带点问题,更别说偶还有些贩子莫得良心,弄出来一些盗版的,琉璃这一摞,正版精装,可算是填上了阿冷心中的一块东西。 无声许久,阿冷好像想起来一些什么,问起蒂娜说。 “琉璃姐,圣塔司娅银行……好像最近财务出现了一些问题?” 第十七章 目送阿冷离开,蒂娜面具之下的脸由轻松,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严峻。 轻松快活的时光结束了,是干活的时候了。 把公寓的门反锁好,蒂娜慢悠悠地下了楼,站在街道旁,迎着微微海风,头发轻轻地扬起来。这咸湿的海风从斯波尔海面上吹拂而来,掠过阿卑修斯,继续往前,带着些许海藻的腥味,还有皇家舰队的旗舰上,锈迹斑斑的船锚,那铁锈的味道。 想到这里,蒂娜不自觉地望了一眼海的方向。 “姐姐姐姐,你的面具好好看哦。” 蒂娜此时没有戴上兜帽,长长的头发暴露了她女孩子的身份,她低下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小的女孩,正在轻扯着她斗篷的下摆。那个小女孩的另一只手上,也有一只面具,不过跟她不一样,那是一只小猫图案的,很可爱的小面具。 蒂娜半蹲下,把脸庞凑近去,“小妹妹,你的面具也好好看哦。” 她极力露出一个笑脸,但是无论笑意多么灿烂,都没有办法透过面前这个面具,让小女孩看见。 “那姐姐,我们可以交换一下面具吗?” “交换?” “对啊,我这个,给你。你这个……给我。” 蒂娜发出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不行。” 小女孩顿时撅起了自己的小嘴。 看见这个小女孩的表情,蒂娜不禁感到有些好笑。那是专属于小孩子的童真,宇宙给予童真的特赦令,无论他们提了什么要求,一颦一笑间,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但是无论如何,她不能把自己的面具给交出去。 蒂娜翻遍全身,找出一个棒棒糖,五颜六色的,像彩虹一样漂亮。 “小朋友,我拿这个跟你换好不好啊?”她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队小型军用装甲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直到在蒂娜面前停下,蒂娜一步踏上了为首的一辆装甲车,车队这才继续扬长而去。 此时坐在蒂娜旁边的人,正是失魂落魄的迪波吉亚。 迪波吉亚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蒂娜,发现今天的她在原本的面具背后,后脑的位置,还戴了一个小小的,小猫图案的面具。 “没想到琉璃小姐还童心未泯啊。” 他有些没好气地说。 “不然呢?” 车队行驶的速度很快,窗外呼啸着的风声好像把这段没什么营养的对话给掩埋过去了。 “迪波吉亚先生,我们会把你安全送到你们的家族会议现场,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靠您自己了,”蒂娜停顿了一下,再把最后一句话吐出口,“您该不会在自己的家族会议现场被干掉吧。” 迪波吉亚哼了一声,坐直身子,稍微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 “迪力波里应该还没有这个胆子,不过好像……琉璃小姐知道的东西未免有点太多了。” “这些事情谁才应该知道?” “只有我和卡尔夫人。” “在圣塔司娅,我知道的东西只比夫人要少一点点。” 迪波吉亚哼了一声,在他看来,这位乳臭未干的圣塔司娅丫头似乎有点太目中无人了。 他们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但是迪波吉亚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安稳,他抓了一把自己的白须,再次转头看了一眼蒂娜。 “那我想知道,领主宫那边,你们真的有把握?” “圣塔司娅和圣露西娅会全力支持你,圣蒙费拉特是站在您弟弟那边的……我们曾经提醒过您,但是那时好像您没有放在心上。” 迪波吉亚没有说话。蒂娜话里面分明已经怼到了他脸上的揶揄,但是他没有办法反驳,他要是早一点抛开所谓的亲情,早一点采取行动,局面也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圣西弗娅的态度不明,但是他们是我圣塔司娅的死敌,到底支持谁,对半好了。皇帝驾崩之后,皇后殿下向来不问世事,按照传统,议长大人不投票,如果不出意外,这两家都会是弃权。所以我们现在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两票对两票,剩下的百分之五十是两票对一票,我们的赢面是更大的。” 现任的皇位属于圣芭芭恰娅家族,但是老皇帝驾崩好些年了,留下他的皇后,代为处理皇帝事务,但是这位年迈的老妇人身体也不大好,在各种投票中,弃权票居多,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领主宫中没有她的存在。 圣佛朗西娅家是阿卑修斯世袭议长,也就是说,所有在领主宫中开展的会议都是由他们主持的。为了公正,领主宫形成了一个传统,那就是圣佛朗西娅只负责主持,极少参与投票。 听到蒂娜的话,迪波吉亚沉思了好一会儿,但是最后他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要是圣西佛娅和圣蒙费拉特已经结成同盟怎么办?” “那就是二对二,平局。平局维持现状。” 蒂娜不想继续回答问题,为了防止迪波吉亚继续发问,她一脚踏向油门,这辆轻型的装甲军用装甲车本来重量就不大,此时好像就要飞起来一样。看见蒂娜的座驾加速了,整个车队也跟着一起飞扬起来,在阿卑修斯上城区,最繁华的街道上,飞扬跋扈,如同匪徒一般在乱窜。 军用的装甲车是从圣露西娅借的,蒂娜一路上也是选择阿卑修斯最繁华的地带,狂野飞驰,要多张扬有多张扬。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在安东尼奥的家宅里迪波吉亚遇袭,这件事在阿卑修斯的贵族圈里面已经不是秘密了,而圣塔司娅作为圣露西娅的铁杆盟友,大家也都能猜到救走迪波吉亚的就是圣塔司娅。 从那一天开始,圣塔司娅就被不知道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监视起来。 卡尔觉得,那些人会想办法在中途,把迪波吉亚劫走,或者直接杀掉。这并不是什么无端的猜测,于是才从圣露西娅家借来装甲车,上过战场的装甲车,蒂娜选择了人最多,最繁华的街道,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起码在众目睽睽之下。 做这么多,就是为了尽最大能力保护好身边这个憨憨。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急匆匆回到家,正好碰上准备离开的安布拉。 一看见阿冷,安布拉匆忙鞠下一躬,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微笑,“近日来银行实在是事务繁忙,在下竟然忘了第一时间来拜访冷少爷,以至于竟然把您当成了小贼。实在是冒犯了,还请接受来自安布拉的歉意。” 阿冷一听,竟然还在为上次的误会耿耿于怀,赶紧也鞠一躬,“安布拉先生常年为家族经营银行事务,鞠躬尽瘁,带来了丰厚的收入。应该是阿冷要去主动拜访才是。” “不不,还是在下不敬……” 安布拉还要说些什么,这时卡尔也出现在了门后,扶着手,硬生生地打断了两人。 “够了,大家都是圣塔司娅的一员,只要是为了圣塔司娅,没有必要如此生分。” 卡尔是完完全全的实用派,只要是一个对家族有用的人,她愿意亲手斟酒,尽情对酌,在她看来,实在是犯不着这么多客套的。安布拉讪讪笑笑,正要告辞,却被阿冷叫住了。 “等一下,安布拉先生。” “怎么了,冷少爷有事吗?” “那个……我听说银行的财务好像出现了一些财务。” 安布拉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卡尔,卡尔歪了歪脑袋,看来她并没有对阿冷说起过这件事。安布拉叹了口气,对着阿冷说。 “是的,我们阿卑修斯对萨科帝国宣战,但是领主宫只批复了五百万金币的军费,这远远不够,圣露西娅家是我们的盟友,他们向我们申请了商业的战争贷款,我们没有办法拒绝,但是一场战争花费实在太大,我们银行的现金已经不够了。” “我的想法是……我们能不能把这份战争贷款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按照比例售给其他投资者,比如说一些手里有余钱的商人,或者说,别的银行,等到收回贷款之后,再向他们支付利息。那意思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回笼足够的现金流,而且,这份贷款的风险也可以分出去,不至于让我们一家承担。” 安布拉还没有说话,卡尔冷眼一瞥,“阿冷,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卡尔的语气不善,阿冷顿时有些慌张起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让卡尔不高兴了。 “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安布拉也有些错愕,但还是告诉阿冷说,“你这个想法很好,但是不适用于我们银行。” “为什么?” “我们圣塔司娅银行是阿卑修斯最大的银行,我们只做最基本的存贷业务……没错,像您说的那样,我们的确可以回笼一部分现金流,可以分担风险,但是也明晃晃地告诉公众,我们,圣塔司娅银行,没钱了,我们需要采用一些不同以往的手段,来向公众要钱,这是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我们将会面临非常大的名誉风险。” 阿冷愣住了,显然,他没有想到这一层。 “阿冷,能想到这个办法,你很聪明,但是圣塔司娅并没有那么简单,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卡尔淡淡地,“你这件事就先这样吧。”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卡尔就转身消失在门后了。 第十八章 下课后,阿冷下意识地走向了音乐室,音乐室的门是关着的,但是不妨碍可以听到里面悠扬绵长的钢琴声,那仿佛拥有魔力一般的琴声,敲打着空气,来自于空气的涟漪仿佛能够进入你的脑子里面,钩动你的脑髓。 阿冷伸出手去,想要敲门,但是虚握着的拳头刚到了门上,却又松了开来,最后好像只是轻轻地摸了一把,在实木的厚重木门上,了无声息。 今天他还有别的事情,本不应该到这里来的,他忘了。 想起来这个,阿冷转身便要离开,但是刚一转身,却迎面碰上了施密尔。 “为什么不进去?”施密尔问他。 阿冷还没有反应过来,不安分的手指攥在手里不受控制地揉。如果说眼前的人是施密尔,那……那在里面弹着琴的人是谁? 施密尔好像也感受了阿冷的疑惑,主动解释说,“是我的另一位学生,跟随我好久了,弹起琴来有几分像我。” 原来是施密尔先生的爱徒,那怪不得。阿冷松了一口气,便向施密尔简短地解释了一下不进去的原因。“施密尔先生,我有了新的事情去做,可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经常来音乐室了。” 施密尔点点头,似乎是理解阿冷的处境。“我明白,不过……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他递给阿冷一个请柬。 纯黑色的外壳,烫金的字体,抓在手上,颇有几分重量,上面是一个阿冷没有见过称呼,也是一个没有见过的地址。 “有人想要请你见上一面,我只是个送信的。” 有人想要见自己?这可真是件怪事。可是无论怎么说,阿冷还是答应了,含糊着说自己会去的。施密尔拍了拍阿冷的肩膀,有意无意间,碰到了阿冷脖子上面的项链。 没错,那根好久没用了的项链,阿冷还是挂在自己脖子上,从不肯脱下,甚至,阿冷都能感觉到那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阿冷低头看了自己的项链一眼,没有多想。 两人就此告别。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圣塔司娅银行并不在阿卑修斯的中心区域,相反的,它位于城区的东北角,一个被称为圣塔司娅邦的区域,那里背靠着一座小山,山脚下植被葱郁,甚至可以说有些荒凉的地方。那里是圣塔司娅先祖的兴迹之地。 事实上,圣塔司娅历代家主都有把家族银行迁回阿卑修斯中心区的打算,但是因为各种因素,最后都不了了之,到后来圣塔司娅银行就固定下来了,直到那块区域都被称作圣塔司娅邦。 雷车上面,不少人都向阿冷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圣塔司娅在七大选帝侯家族中其实并不算太高调,像很多贵族子弟,出行都带着自己的车队,但是阿冷作为圣塔司娅家族的少爷,他并没有,他好像还是像以前那样,不远的话,徒步前往,稍微远一点,那就搭乘雷车。 这是阿卑修斯城里独有的一种交通工具,行驶速度慢,但是以上运力强大,燃料低廉著称,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阿卑修斯城里的廉价交通工具,但是极少人知道它那被称作“雷”的燃料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回阿冷,他略微低下头,避开那些人怨恨的目光。他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这样看着自己,就好像知道树上为什么栖息着鸟儿。 因为圣露西娅家族的战争贷款,圣塔司娅银行被迫强制收回了很多短期的商业贷款,来支撑起现金流,但是这可苦了一些本来依靠着短期商业贷款应急的小商人——恰好能搭乘雷车的大多就是这些小商人。 阿冷自知有些心亏,他盼望着雷车能快点到站。 可是雷车还是不急不慢,终于还是停在了圣塔司娅邦这里。阿冷跳下雷车,走进圣塔司娅银行。 走进银行,很奇怪的是,平日里熙熙攘攘的会客厅,此时却看不见一个人,空荡荡的桌椅就那样安静地摆放着,说不上什么人来使用它,平日里上面应该都坐满了前来洽谈的商人。阿冷感到有些疑惑,但他还是朝着里面走了过去。 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到整座建筑物的最里头,阿冷还是没能看见一个人,就连招待的小生都没有一个。阿冷心里暗暗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脖子上面的项链。 屏息数秒,阿冷瞳孔突然急剧扩张。 他好像听到了一个脚步声,就出现在自己身后,大概三米远的位置。 两米。 一米。 阿冷念动着火元素的咒语,从另一只手处召唤出一个小型火球,来给后面那个鬼鬼祟祟的人致命一击,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却看见眼前的人竟然是…… 琉璃? “你在干什么?”看见阿冷的样子,蒂娜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看见琉璃,阿冷赶紧把全身都放松了下来,避免误伤了琉璃,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项链已经失效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他刚刚念动咒语的时候,感觉好像……就像回到了之前,这项链,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幽幽的,一点寒芒。 阿冷分明感觉到握住项链的左手涌进了一些什么,就好像之前那样,右手,手掌心的位置,隐隐也有一些灼热,难道说……项链功能恢复正常了? “我……之前我给银行提了一个不怎么成熟的意见,夫人说我需要多学一些,我想着也对,就打算过来看看。” “哦,学东西来了,但是你来得真不凑巧,今天他们都不在。” “不在?他们上哪去了?” 蒂娜感觉有些好笑,“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今天是领主宫召开会议的日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卡尔此时也戴了一个面具,站在领主宫之外。 领主宫的与会人员,除了议长圣佛朗西娅家族成员之外,其余所有人都要戴上纯黑色的面具,这是传统,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原因而产生的传统,不过,领主宫还是一丝不苟地保留下来了。 事实上不只是领主宫,整个阿卑修斯都会有一些很奇怪的传统,没有人能说清它们的起源,甚至它们的起源是神话传说——就像钱币上面的大蛇,那完全是和阿卑修斯崇尚科学的风气是相悖的。但是它们依旧还是被保留了。 人们在这些传统和科学的交织之中如同蝼蚁一般生存,这就是阿卑修斯。 卡尔好像在等些什么人,但是好久了都还没有来,没有办法,她只好独自进了去。 领主宫十年如一日,庞大的建筑,悠长的通道,肃穆的重甲侍卫,守护在出口两旁,仿佛是和周围景色融于一体的石雕,漫长的时光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又好像什么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卡尔一脚踏进那黑暗而且令人窒息的通道里,突然想起了好多年以前,她在下城区度过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的天空,也不过如此罢了。 如此的压抑,以及令人窒息。 穿过通道之后,是一个略为开阔的圆形大厅,但是这里并不是领主宫会议的现场,只不过是一个等待室罢了。 在卡尔到来之前,大厅里面已经有了几个人。有资格参加这个会议的,基本都是在各大选帝侯家族能话一点事的人,大家喜欢在正式的会议开始之前,来一点闲聊放松一下心情,可有可能事刺探一些信息。 但是也还有几个人没有来。但是卡尔没有在这里与人闲聊的习惯,她悄悄地躲在了大理石柱的后面,背靠着石制的墙壁——作为密探出身的她向来保留着这个习惯,背尽可能靠着墙壁。 不多时,两个人一起并肩走了进来,看他们的衣着,应该是所罗门和克里斯,圣蒙费拉特家族的所罗门,和圣西弗娅的克里斯。 卡尔眉头皱了皱,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坏的结果,自己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又过了几分钟,唯一一个能以真面目示人的波琳走了进来,她还是老样子,素衣白裙,灰白色的头发简单地挽成一团扔在脑后,脸上的皱纹还是原来的数量,一根不多,也一根不少,唯独奇怪的是,她今天来晚了——作为议长,波琳·圣佛朗西娅向来会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等候着各位,但是今天,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真不好意思各位,”波琳一边大声给大家道着歉,但是脸上却没有一丝愧疚的意思,一边穿过人群,掏出钥匙,打开那扇通往真正的会议室最后的大门,“只是大家都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圣比萨娅家族的事实在事关重大,谨慎起见,我不得不征求家族当中长辈们的意见。” “那不知道议长大人最后的意见是什么呢?”卡尔看似无意一问。 波琳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来盯着卡尔,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夫人您的意思是……是否支持迪波吉亚继续代表圣比萨娅家族的选帝侯地位?” “不然呢?” 波琳一笑,“我投反对票。” 第十九章 圣塔司娅行邸。 卡尔一脚踏下车,夜风摇曳,星露微凉,她的精神看起来好像并不大好,在这彷徨的月色下站不大稳的样子,等候许久的安布拉慌忙迎了上来,想要上前去扶住卡尔。但是卡尔略微低垂下来的眸子一转,几点寒芒爬上了安布拉的胸膛,安布拉如同触电一般把手松开了。 “对不起夫人……下午我正要出门的时候,家中老父身体突然出了些问题,这才没有赶上领主宫的会议……我想着,安布拉人微言轻,在领主宫也说不上什么话,所以这才懈怠了,还请……夫人恕罪。” “德罗?他又怎么了?” 卡尔特地咬重了“又”这个字,听到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安布拉吓得赶紧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瑟瑟发抖。 “不要紧张,”卡尔把头抬起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语气明显缓和了些,“德罗叔叔年纪也不小了,身体偶尔抱恙不奇怪,我只是关心一下而已。” 安布拉上下颚牙齿微微碰撞着。 “他……他突然发热,烧得厉害。” “那有请家族医生看过吗?” “没有……我们叫了医生,但是路途遥远,医生还在半路上,他好像就没事了……”安布拉又回答说。 把这个回答说出口,安布拉已经做好了迎接卡尔怒火的准备,但是并没有。 卡尔好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卡尔突然说,“琉璃过来了,你先回去吧,代我向德罗叔叔问好。” 看来卡尔是放过他们父子了,安布拉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里,果然是琉璃的身影。安布拉可不愿跟琉璃多打交道,他匆忙告退。 卡尔没有走动,直到蒂娜走了上来,轻轻搀扶住她,往屋里走。 “所罗门和克里斯走到了一起。” “嗯嗯。” 这也是她们事先猜到的结果,蒂娜也没多意外,随便应付了几声。 “波琳投了反对票。” “什么?”蒂娜声调明显升高了,讶然甚至让她扶着卡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用了些力。 卡尔摇摇头,“蒂娜,说了多少次了,毛毛躁躁的干什么?要淡定。” “对不起夫人,”蒂娜吞下了一口唾液,“那现在迪力波里将要进驻领主宫?” “没有,皇后突然出现,她投了赞成票。” 蒂娜很想再来一次,如果不是怕又被卡尔训斥的话。 议长大人为什么要站在迪力波里那边?皇室为什么会支持自己?向来保持中立的两个人突然分别倒向了不同的阵营,事情好像在哪里边得不对,也许在视线内,哪个被忽略的地方,也许根本就是在视线之外,这种是最烦人的,人的愤怒不过就是自己的无能为力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票数相等,维持现状。那意思就是,圣比萨娅家族现在处于一个混沌状态,迪波吉亚和迪力波里都有资格代表圣比萨娅家族进驻领主宫,但是可笑的是,他们是敌对的。 “对了,阿冷呢?” “不知道,下午我在银行看见过他,然后我问要不要送他回来,他说不用,就不知道上哪去了。夫人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跟我提议过的那件事,我应该跟你说过。” “但是夫人……圣塔司娅几百年来从来没有那样干过。” “对,圣塔司娅是没有这样干过,但……要不是圣塔司娅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就是这里了。 闹市边上,就是一个偌大的私人庄园,闹中取静,可以看出主人无论是地位,抑或是财力,都不是凡人,阿冷比对着请柬上面的地址,确定就是眼前这个地方,没有错。 可是他刚想要进去,守卫却把他拦了下来。 身后就是熙熙攘攘的街道,看见圣塔司娅家的少爷当众被拦下来的窘迫样子可不多见,陆陆续续不少人围了过来,分明是想看个热闹。阿冷不禁有些难堪。他开始翻找身上那份请柬,记得明明就是放在身后的口袋里面的,可一时间就是怎么都找不到。 可霎时间,人群之中突然钻出来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手握一把匕首,硬生生往阿冷肋间刺去,阿冷注意力在请柬上,一时间竟躲避不及,匕首就这样刺进了阿冷的衣服里面去。 竟然有人当街行刺,刚才还在围观的人群立马骚动起来,分散开去。阿冷这才回过神来,抓住那人的手腕一掰,他吃痛松开了匕首,阿冷再用力将他整个小臂反向折叠,随着一声细微的断裂声,那个人终于跪下来求饶。 阿冷已经做好了受点小伤的准备,可是往自己肋间一看,竟然没有流血? 往肋间一摸,才摸到原来那份请柬竟然就摆在肋间的口袋里面。阿冷这才想起来刚才他比对完地址之后顺手就放在肋间了,怪不得怎么也找不到,不过也是好运,阿冷把那张请柬捧在手上细细察看,才发现那已经被刺破了一半。 那个人明显是个外行,他的气力甚至不能穿透一张请柬,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这张东西的质量未免也太好了一些吧。阿冷细细察看起来,它的材质分明不是普通的纸张,那好像是某种麻,颇为坚韧,重量自然也不轻,捧在手上沉甸甸的。 闻讯赶来的巡警姗姗来迟,他们也顺理成章地在守卫的“配合”下“制服”了歹徒,并且对受害者阿冷表示“安抚”。 阿冷倒是无所谓,他甚至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上城区也有乞丐。 巡警看了几眼那个人,才突然想起来说,“冷少爷,这个人我知道,他原来也是个体面商人,只不过现在他破产了。” “破产了?” “对,他原本做点小生意,但是前几天银行强制收回了给他的贷款,只按照协议给了一点点补偿,但是他因此资金链断裂,把全部财产都赔进去了,本来今天是着令他搬往下城区的日子,没想到……” 警察的话嘎然而止,但是没说完跟说完了没有什么区别。 阿冷知道他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刺杀自己。 阿冷这边刚对那歹徒表示了谅解,那边就听到了一阵哒哒哒的声音,循声望过去,那竟然就是施密尔,他杵着一根拐杖,正从不远处徐徐而来,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以及从容不迫,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整齐,而且富有韵律。 阿冷向他打招呼,“施密尔先生。” “阿冷?你怎么还在这里?” “请柬上面的地址就是这里啊。”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晚。我以为,这个时候你已经离开了。” 阿冷很想跟他说说歹徒的事情,但是刚才还拥挤在这里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开了,阿冷突然觉得施密尔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便只是敷衍了一句,“我去了一趟圣塔司娅邦,来回耽误了。” 听到圣塔司娅邦的名字,施密尔点了点头。阿冷作为圣塔司娅家的少爷,圣塔司娅邦可以说就是圣塔司娅家族的私有领地,阿冷前往那里,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施密尔笑笑,“没关系,我带你进去吧。” 显然守卫也是认得施密尔的,恭恭敬敬地就打开了门。他们随即一起进了去,阿冷这才发现这是个相当精致漂亮的私人庄园,外面还是繁华的街道,一门之隔,便是安静悠远的庄园,这里的主人真是好雅兴。 路边,主人别出心裁地栽种了一些小花,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植物,就是一些野生的花草,但是再普通的花草,在仆人悉心照料下,竟然也出落得相当水灵。所以说哪里有什么王侯将相,不过是悠哉游哉的普通人罢了。 如果说阿冷是客人,那施密尔肯定不是,至少不全是,他看起来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每一个转角,每一个可能造成障碍的摆式,他都恰如其分地躲过,就好像他就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一样。 阿冷想起来守卫看见施密尔时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再联想到他交给自己请柬时说,他只是个送信的,听起来好像很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一样,不禁有些奇怪。 “施密尔先生,您好像对这里挺熟悉的。” “这里的主人是我的一个学生,我经常来。”施密尔说。 学生? “那,他有什么事吗?” “关于这个,你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为什么不亲自问他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庄园中央的别墅旁,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钢琴声。施密尔说这里的主人是他的学生,那想来在钢琴上面的造诣一定不低,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阿冷的耳朵好像听到了别的一些东西,今天下午,他在音乐室外面时,里面那个人,就是他。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施密尔敲了敲门,琴声嘎然而止,一个少年的声音高声喊道,“请稍等施密尔老师,我马上就来。” 接下来就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再然后门被推开,一个男孩推开门,看见阿冷和施密尔站在一起,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阿冷你也来了啊。” 阿冷没有接话,他好像全身都被冻结了,哪怕是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 眼前这位少年,如果忽略掉他那张扬得有些过分的笑容的话,阿冷简直感觉自己就是在照镜子。 第二十章 少年把他们请进了客厅,然后对着施密尔说,“老师您先自己坐一会儿好吗?我想先跟阿冷说几句。” 少年这句话很明显就是让施密尔回避了,施密尔看了一眼阿冷,也点点头,“阁下请便。” 说完便自顾自地往里面走了去,客厅里只剩下阿冷和那个少年,空气好像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阿冷,脸上笑容依旧洋溢,“请坐。” 阿冷没有坐,你无法想象当“自己”给自己下达命令时,你到底听,还是不听。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走过去双手搭住阿冷的双肩,轻轻往下一按,阿冷顺势就坐在了沙发上面。 阿冷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但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少年顺势也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柔软而且富有弹性的沙发在几次挣扎似的跳动之后,还是稳稳当当地把他接住,他就坐在阿冷对面,身子略微往前倾,扶着下巴,颇有些玩味地端详着阿冷。 “你就是阿冷?” 阿冷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叫郁司纲,”他自我介绍说,“不过你应该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的确没有听过,那是遥远的一座山上一朵陌生的花。 但是阿冷依旧没有说话。 “卡尔还好吗?” 听到卡尔的名字,阿冷脸色凝重了几分。 “直呼其名其实并不是很礼貌。” 郁司纲笑了,“礼貌这东西,是看彼此身份地位的。” 那他是什么地位?阿冷想起了刚刚,施密尔称呼他为,阁下。 “施密尔老师总是太客气,我跟他说过好多次,直接叫我名字就好。”郁司纲再次苦笑,“算了算了,那卡尔,夫人,最近怎么样?” 阿冷犹豫再三,还是照答说,“身体很好。” “也是,就她的身体,还能活很久。” 活很久?这是什么意思?这算是诅咒吗? 阿冷有些生气。 “洛伦佐你见过没有?” 阿冷摸上了自己的项链,他已经感觉到了威胁……这个人,看起来跟自己长得别无二致的人,知道得分明太多了,而且他的语气里面充斥着轻佻和不屑,好像他自己,凌驾于谈起的每一个人之上。 阿冷不喜欢这种感觉。 看见阿冷的小动作,郁司纲眼皮一沉,在这一瞬间,笑容完全消失殆尽,“班戈大师的成果不错嘛。” 听到班戈的名字,阿冷又松开了手,这个人,到底还知道多少?随着他松开他的项链,郁司纲脸上又恢复那不羁的笑容,好像刚才那一瞬间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洛伦佐你找机会还是得见一面,毕竟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班戈的事好像也被他一笔带过,“找你来没有别的事,只是单纯认识一下。还有就是,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你可以找我。”郁司纲一笑,“我是最值得你信任的人。” “如果现在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郁司纲下了逐客令。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在地下室里面,望着圣塔司娅的家主,名义上至高无上的家主,此时却像是一具尸体一样,躺在这水晶棺里面。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胖胖的,整齐的短发一根一根,清晰可现,脸上无须,面无表情,就好像,真的已经死去了一般。琉璃说他现在是一个植物人,可是植物尚且还能自由生长,还能追逐阳光,他这也是凭什么呢? 不过阿冷更加关心的,还应该是别的东西。曾经高高在上的权贵阶层,如今自己也算得上是其中的一份子,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身后出现了一个脚步声,阿冷先是瞳孔放大,全身紧绷起来,但是稍稍,他又放松了警惕。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琉璃。 自从在银行那次乌龙之后,阿冷开始试着记住每一个人的脚步声,其中琉璃的算是最好辨认的,克制,沉稳,踩在地上,只有细微的沙沙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 阿冷回过头来,有些尴尬地笑笑,“没干什么……就是,来看望一下家主。” 蒂娜无奈一笑,但想到阿冷终究不能透视,不能看破她的面具,所以又夸张般地耸耸肩,就好像阿冷已经能看穿她的心意了。 “你是回来的?” “怎么回来的?”阿冷装疯卖傻,“从门口走回来的啊。” “从门口走回来的?不可能,我都没有看见你。” “真的,我没骗你。” “夫人正坐在客厅里等你,你是怎么做到从她的眼皮子底下过去而不被发现的?”蒂娜有些没好气地说。 “夫人找我?”阿冷一听急了,忙忙走开,“那我赶紧先去了。” 看着阿冷远去的背影,蒂娜没有阻止。刚才的事情她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不可置否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靠近那座水晶棺,里面躺着一睡不起的人,对蒂娜来说就像是某种奇异的神怪。 不愿意靠近。 但是一旦靠近,又不愿轻易离开。 这时蒂娜突然感觉脚底下踩着什么东西,她挪开脚一看,竟然是一张纯黑底纹,暗金字迹的请柬。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这么说,你的身边就只有一个阿佐了。” “是这样。” 卡尔冷笑着搅动着咖啡,热腾腾的水汽从杯子里舒展开来,弥漫到她的脸上,顺带着咖啡的香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接连喝了这么多年,她好像已经对这东西的味道已经有点厌烦了,莫名其妙的,这么突然。 “我想,我应该为我的家族联系一下迪力波里,兴许他有兴趣换一个盟友呢。” 迪波吉亚急了,“夫人,你不能这样。” “那我该怎么办?只有一位大法官,即使这次把你保下来了,过不了多久,他们也能再次把你赶出去。” 卡尔说的是事实,迪波吉亚只能回以沉默。 沉默了好一会儿,迪波吉亚觉得自己还是要争取一下,这时候阿冷走了过来,卡尔稍稍回头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今天先这样吧,接下来怎么办,我要先考虑考虑。” 既然卡尔已经这样说,迪波吉亚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好的夫人。” 目送着迪波吉亚略显落魄的背影逐渐离去,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里面,阿冷才微微鞠下躬。 “夫人,您找我?” 看着阿冷,卡尔嘴角再次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卡尔曾经领导家族密探多年,喜怒哀乐之类看得很淡,但是现在就连她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根细小的绳子,悄悄地缠绕住了她的嘴角。 “你先坐下来吧。” 阿冷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选择在了卡尔的正对面,也就是刚刚迪波吉亚起身的位置,坐了下来。 “都说过了,你还是那么生分。” 阿冷一激灵,赶紧改口,“母亲大人。” 卡尔一笑,赶紧拿起那杯分明已经不感兴趣了的卡尔放到嘴边,轻轻地搪塞了过去。 “先别说我,说说你吧。这么些天了,过得还算习惯吗?” “……还行,”阿冷含糊着,“但是……” “但是什么?” “我还是想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出生之前的事。” 出生之前的事……十四年前,卡尔眸子里突然失去了光芒,她的思绪,也悄悄飘回了那些年。 那年她还是那个小女孩,像其他贵族家的大小姐一样,在长辈和家族的巨额财富的庇护下,享受繁华,无忧无虑。她有一个小爱好,那就是科学研究,为此,圣塔司娅的老家主,也就是她的父亲,还特地资助了圣塔司娅大学,并从中取得了一个专属于圣塔司娅的实验室,她每天摆弄些花花草草,兴致一来就去实验室转转,看看那些科学家们又有了什么新的成果,日子轻松而且惬意。 直到有一天,她的父亲被一伙歹徒袭击,重伤在床,他为卡尔指定了一场婚约,对象是阿卑修斯城中的另一家选帝侯,也称得门当户对。还没来得及举行婚礼,卡尔就和自己的未婚夫发生了关系,但是面对仇家圣西弗娅家族的步步紧逼,在孩子落地之前,卡尔让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班戈,为她做了流产,但是班戈在为她做完手术之后,不辞而别,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但是得益于手术的圆满成功,她得以出任家族的首席密探,最终在她的带领下,挫败了圣西弗娅,保全了圣塔司娅家族。 至于孩子,这是一个早产儿,卡尔并没有想过他能活下来,她以为阿冷早就死了,连同班戈一样,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殊不知,在十几年后的今天,阿冷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所以……我的父亲,叫洛伦佐。” “哦,对,”卡尔这才想起来,“孔泰希那夫人和你说过的。” 阿冷没有说话,卡尔可没有问,他们陷入了很长一段沉默。 终于卡尔说道,“你现在知道了你身体的另一半,来自圣露西娅,那你会选择回到你父亲那里去吗?” 阿冷一愣,他没有想过卡尔会问这样的问题,情急之下他回答了一句,“一切为了圣塔司娅。” 这是圣塔司娅的家训,阿冷拿来表忠心用的,但是没想到卡尔倒是很满意,她微微一笑,“那现在家族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需要交给你。” 第二十一章 阿卑修斯中心区。 川流不息,高楼林立,熙来攘往,恣意放纵,霓虹灯扎痛了人的眼睛,没来得及说抱歉,伴随着城市的每一次呼吸,飘渺的氲氤缓缓吐出,可是顷刻间,又被雷车尖锐的呼啸声刺破,烟消云散,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蒂娜有些恍惚,不久前她刚刚来过这里。 格里芬大厦的最底层新开了一个银行,在阿卑修斯最寸土寸金的区域,有能力在这里开一家店的人寥寥无几,这是一家名不经传的小银行——说是名不经传已经是抬举它了,事实上,它的招牌上甚至没有写上名字,大抵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家临时拼凑出来的小玩意,若不是开在这种地段,还有知道它的老板是谁,大抵各位都不会多看它一眼。 没错,它的老板就是圣塔司娅家族的少爷,阿冷。 众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拢过来,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却没有多少人选择踏进去一探究竟。这家新银行的老板是圣塔司娅家新回归的少爷,冷·圣塔司娅,那幕后的势力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这总不能是圣塔司娅的分行吧。”有一个声音略带些调侃地说。 “这么多年了,圣塔司娅也想着从圣塔司娅邦那个小地方回来了。” “那我们能从这里借点短期贷款吗?” 此话一出,众人全笑了,从父亲手里收回去的贷款,再由小儿子贷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其中有几个按捺不住心思的,已经迈出了脚步,可就在这个时候,阿冷不知从什么地方出了来,朗声道。 “诸位,圣塔司娅银行已经恢复了小额贷款的借贷,大家有所需要可以到圣塔司娅邦去,我们这里不进行个人的借贷业务。” 阿冷说圣塔司娅银行,又说我们这里,相当于就是把关系撇清了,可还是有几个好事者追问说,“那你这个银行没有借贷,那干什么?” “我们专营战争券。”阿冷一笑。 “战争券?” “对,众所周知我们阿卑修斯正在和萨科帝国开战,可是战争嘛,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总不能和畜生吃食一模一样。帝国元帅洛伦佐·圣露西娅已经向我们借了一笔战争贷款,可是我们终究是小银行,实力终究不能和大银行相比,所以我们把这笔战争贷款分成了小份,大家可以随意认领,这笔贷款将以战争中的战利品作为担保,收回贷款届时将给大家计算利息……” 这时候阿冷远远一瞥,正好看见了琉璃,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外的某一个角落里,双手放在身后,明明在望向自己,但是又好像是和这个世界没什么交集。 “那只要认领了这个什么战争券,今天我们所有人都是银行家咯。” 本是开玩笑的话,大家听到都笑了,阿冷却干脆承认下来,“就是这样,没有错。详细的大家可以咨询我们的行长……安布拉,安布拉……” 安布拉是临时才知道自己被调到这个新开张的小银行来的,显然还没有那么快适应自己的新身份,被叫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上前招待这些人。阿冷则顺势脱离了人群,来到蒂娜这里。 一路上,阿冷想好了满肚子的话,但是直到走近蒂娜,他才发现一句都说不出来,脸上笑容倒是按捺不住,说起话来却是结结巴巴,“琉璃姐,你……你怎么来了?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蒂娜也笑了,“夫人没有吩咐,难道我自己就不能来看一下吗?” “也对……”阿冷噎住了。因为不想被太多人看见,他突然拉住蒂娜的手一路小跑。蒂娜却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但却很奇怪的是没有本能地抗拒,反而是踮起脚尖,顺从地跟着阿冷走了,他们绕到银行后面,从一个小门进了去。 他们没有经过大厅,就直接进入了银行最核心的区域。这里是阿冷的办公室,装横风格和位于圣塔司娅邦的圣塔司娅银行很类似,毕竟阿不懂这些,大多数都是安布拉操办的,安布拉在那边也待了这么些年,自然也就照搬过来了。 蒂娜四处端详着,作为家族首席密探,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立马熟悉下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比如说那些地方可以藏匿住敌人,那些地方可以撤退。 “装横挺不错,就是……太眼熟了一点。” 阿冷苦笑,“琉璃姐您就别损我了。” 让蒂娜随意走动,他就去摆弄桌上那一大堆报表来。他没干过这些事,安布拉也是美其名曰锻炼,不归自己管的一概推给他,现在的他是一个头两个大。 蒂娜也笑了,“想在家族中有一席之地,这是你的第一步,怎么能不上心一点。” “什么什么一席之地,第一步啊,这就是夫人……”阿冷突然住嘴,改了个称谓,“母亲给我找点事做,做好了完了就撤了,何况还做不好呢。” “战争券卖不出去?我看外面人挺多的。” “多是只看不买,看来我得想个法子搞促销了。” “你的银行连个名字都没有,怎么让人家记住啊?要我说,你还是赶紧想个名字吧。” “名字的话不急,这我是故意留着的,有用处,不过……”阿冷突然认真起来,“琉璃姐,求你个事。” 蒂娜有些疑惑,但还是说,“只管说就是了。” “你是圣塔司娅的首席密探,应该知道怎么联系上蒂娜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卑修斯城的正中央是中心区。 中心区的正中央是一块石碑。 那约莫两米多高,除了三棱体的柱身,通体上下,光洁如镜,没有一个刻字,没有一处花纹,它就如此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于其说是阿卑修斯城中,还不如说是大陆东端。 它的底下,就是传说中当年大蛇插下橄榄枝的地方,也是阿卑修斯的建城根基,如今这个地方被皇室所垄断,包括附近的一大片土地,皆是皇室领地。 周遭突然起了雾,能见度急剧降低,卡尔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有看见那处石碑。那也算是一处地标,要想走到皇宫的话,石碑是必经之路。她皱了皱眉,方向明明是对的,距离也差不多了,难不成这块死物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卡尔慢慢伸出右手,仿佛是皮肤,又仿佛是金属的那一块东西,竟然慢慢燃起蓝色的火焰来。就是这一抹炽热的火焰,驱散了些许雾气,卡尔向前探去,还是没有发现想要找的那块石碑。 火焰灼烤着她的眼眸,突觉有些干涩,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待泪水湿润了眼睑,三秒钟之后才睁开,可当她再次睁开眼睛之后,才发觉不对劲。 她回过头,石碑恰好就在身后不远处,仿佛在嘲弄着她。 已经走过了吗?卡尔自嘲似地笑笑,便熄灭了手中的火,继续向前走去。 找到石碑之后就轻松多了,皇宫很快就在雾气中显露出自己的形状……于其说这是一座宫殿,还不如说是一处城堡群。历朝历代,当选了皇帝的人都会住到这里来,居于阿卑修斯的中心,好像就成为了阿卑修斯的主人。 不出卡尔所料,海拉就在城堡的门口处等待着她。 卡尔走上前去,停下脚步。海拉朝她一鞠躬。 “卡尔夫人。” 海拉是圣芭芭恰娅家族的总管,那也就是说,她也是皇室的总管。如果卡尔没有猜错的话,这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夫人应该在她一踏入皇室领地起就在这里等待着她了,尽管,她的实际年龄在一百岁起步。 “海拉,别挡路,我是来拜访皇后陛下的。” “卡尔夫人,真不是我阻碍了您。皇后陛下身体有恙,恕不见客。”海拉一笑。 “身体有恙?” 卡尔眼睛一眯,杀气毫不掩饰地流出,混杂在雾气之中,逐渐腾起,海拉明显能感受到卡尔的杀意,但是也没有退缩,脸上笑意反而更盛一些,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卡尔。 卡尔和海拉是也不是初次见面,甚至,两个人之前还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但不管怎么说,卡尔还是没敢在皇宫之前杀人。很快,那浓烈到要滴出来的杀意还是一点点消失了,卡尔强迫自己的手放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 “还请代为感谢皇后陛下,那天在领主宫的帮助,这是圣塔司娅家族的友谊,圣塔司娅会记住的。”她淡淡地说。 海拉也回了一鞠躬,但是轻得就像是仅仅点了个头。 “我会的。” 卡尔起身,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利箭,想必海拉现在已经千疮百孔。海拉明显也看见了,但是她并没有多做什么,依旧是那样笑眯眯地望着卡尔。 卡尔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大雾还没有散去,卡尔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野里面。 即便是再也看不见卡尔,海拉还是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甚至脸上的表情都不曾有太大变化,直到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少年的声音说。 “海拉奶奶,她走了吗?” 海拉回过身来,双手交叉着深深鞠了一躬,“已经走了,我的太子殿下。” 郁司纲夸张地吐出那口气,这才从门后走了出来。 “卡尔,也好些年没有见到她了呢。” 海拉颇有些慈爱地笑着,“那今日所见,有什么变化吗?” 郁司纲沉吟一会儿,露出一个不可置否的表情。 “她终究不是您啊,还是老了一些。” 第二十二章 见卡尔出来,蒂娜赶紧迎了上去,手上那件毛毡子,顺势披在了卡尔肩上。 “夫人,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呵,”卡尔自嘲似的一笑,“根本没有见到陛下。” “为什么?” 侍从们把车门拉开,卡尔侧身坐进了车里,空洞的两眼望向虚无的前方出神,甚至都没有对焦。 “身体抱恙。”卡尔淡淡地说。 “可是……她不是还刚刚去过领主宫吗?” “谁知道呢?” 卡尔深吸一口气,强迫着把自己拉回到这个世界上来,她侧着身,望向还在车门外的蒂娜,“先别说这个了。阿冷那边你看过了吧,情况怎么样?” 阿冷?蒂娜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踌躇了片刻,才含糊着回答了一句。 “还行,都挺顺利的。” “那就好,在你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给予他方便,就这样吧。” 车门缓缓关上,启动引擎,扬尘而去,徒留下蒂娜一个人。蒂娜从怀中取出那张请柬,那张黑底金字的请柬,直到最后一刻,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卡尔。也许卡尔多留一会儿,哪怕几秒钟,她可能都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 这段话她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卡尔总算是走了。 蒂娜看着这张请柬,又朝里望着这片偌大的皇室领地,不禁地也有些出神。 这种东西,实际上并不是纸,而是一种叫做金棘的麻,经过拆解、涩浸等等一系列工序制作而成的,轻便的同时,又坚韧异常,刀枪勿破。但是这种金棘只生长在大陆西端,对于大陆东端的民众来说,纵使是阿卑修斯这样富甲天下的城邦,金棘的价格也是高居不下,人们常把它用于高级盔甲的内衬,或者用于一些礼服,穿着出入社交场合,既保证了安全,又不失体面。 能如此大手笔把金棘用于请柬这样的小玩意上面,此等财力,整个阿卑修斯只有一家。那个家族掌握着一支强大的海军,依靠着这支强大的海军,他们得已绕开陆路,直接通过海路与大陆西端进行贸易,在阿卑修斯城中的大陆西端货物,十之八九出自该家族之下,可以说近乎垄断的地位。 而这个家族不是别的,就是面前的皇室,圣芭芭恰娅家族。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没有阿冷的带路,蒂娜不像之前那样从侧门进入,而是选择了从正门往里走,不过刚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人左顾右盼着从里面走出来,注意力并不在前方,遂迎面撞上了蒂娜。 “阿冷……” 蒂娜脱口而出,但是很快她便发现了不对劲。面前之人虽然容貌五官跟阿冷极其相似,但是怎么说呢,蒂娜感觉,仅凭感觉,就能够确定他并不是阿冷。 阿冷为人稳重,步伐沉稳,不会走出那样轻浮的脚步来,而且,脸上表情也不对,阿冷的笑容温吞如开水,这个人调皮,跋扈的笑容在阿冷的脸上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你是谁?” 郁司纲撞上蒂娜,先是一愣,随即笑着反问道,“你猜。” 此时的蒂娜是琉璃,她戴着她那标志性的面具,身披黑色的斗篷,眼前人可能看不见她的手上正在做些什么,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此时的蒂娜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只需要三秒钟,也许更短,眼前这个人要么屈服,要么人头落地。 “诶诶,别紧张。你不是圣塔司娅家族有名的首席密探,琉璃嘛,整个阿卑修斯,连你都不知道的秘密不多吧,我让你猜一下又怎么了。” “你是圣芭芭恰娅家族的人吧。” “哇呜,”郁司纲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讶,“虽说我让你猜,可是我可从来没想到你能猜得对。” 手中的镭射枪已经上膛完毕,随时准备击发,面具之下,蒂娜的眼神也犀利起来。 “你都说了,整个阿卑修斯我不知道的秘密并不多,但是你,我是一点印象没有,那也就是说,你是我们唯一一个没有侦察过的,便是皇室了。” 郁司纲差点鼓起掌来,神秘到了尽头,竟然就是裸露得衣不遮体,这一通分析,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不过你可不能杀我,我可是来跟阿冷谈生意的,你们圣塔司娅家可不会有谋害客户的习惯吧。” “生意?什么生意?” “这你就别问我了,直接问他吧。” 郁司纲的右手缓缓抬起来,向前方探去,慢慢地接近蒂娜的面具,好像平白无故地,他要摘下蒂娜的面具一般。 蒂娜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可是突然之间,她的心脏好像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再不能跳动,就连同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根手指,都被重重地压在某个重物下面,动弹不得。蒂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指尖伸过来,摘去自己多年的伪装。 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蒂娜狠下心来一咬舌尖,一股血液从心脏出向四肢涌出,她用这短暂获得的力量一把抓住了面前少年的手腕…… 她没有成功,郁司纲的身子竟然像是一潭泉水,泛出阵阵涟漪,然后又化作水汽,就如此凭空消失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蒂娜强压住内心的震惊,会想起郁司纲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句话,他说,“直接问他吧。”蒂娜突然感觉到不安,慌了神一般,跌跌撞撞地冲进阿冷的办公室,同时嘴里大呼道,“阿冷!” “怎么了琉璃姐?” 蒂娜定睛一看,才发现阿冷正坐在那里,疑惑地望着她,既没有少一条胳膊也没有少一条腿,反而稳稳当当地抓拿着报表在看。他说过的这些报表看得他头疼,此番说来也不假。 “没有,我在你门外看见一个人,说是来跟你谈生意的。” “对……怎么了,我们刚刚的确谈了一下。”阿冷看起来有些紧张。 “没有,他……”蒂娜不知道为什么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的,“有些鬼鬼祟祟的,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脸。怕他对你做了什么事情,我赶紧冲进来看看。” 听到琉璃说自己并没有看清郁司纲的脸,阿冷明显松了一口气,“没有,就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只不过他想要的交易风险有些大,我还在考虑考虑……” “银行的事情你做主好了,不用告诉我。”蒂娜打断他,“我这次来是夫人催我来看看,是否一切顺利。” 阿冷语塞,摊开手中凌乱的报表,展示给蒂娜看。 “挺好的,挺好的。” 蒂娜觉得有些好笑,但终究没有笑出声来。很快,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她左右看看,阿冷想要站起身来,却被她阻止了。蒂娜自寻个座位坐了下来。 “蒂娜……我帮你联系好了。” 蒂娜取出一张纸条放在桌面上,阿冷欣喜若狂地抓在手中,反反复复,看了又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圣塔司娅家族行邸。 已经是午夜了,阿冷依旧是辗转反侧,睡不着。他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如水的月光弥漫,流进了房间里面,一抹清冷打在他的脸庞上,他对着镜子,五官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阿冷吓了一跳,这是郁司纲的样子。 在蒂娜到来之前,郁司纲先一步敲开了阿冷办公室的门。他当时也正在对着一堆报表焦头烂额,郁司纲的到来并不能让他感觉到多高兴。 “怎么样,年轻的银行家,生意还好做吗?” 阿冷没有多理会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报表面前,头也不抬着说,“你来做什么?” “我来跟你谈生意啊。你的招牌上银行名字还空着,这不是摆明了你要一个生意伙伴吗?” “但绝对不会是你。”阿冷淡淡地说。 郁司纲见阿冷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到待客的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滚烫的开水划过他的指尖,把他疼得龇牙咧嘴,但是手指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一滴不漏地满上了一杯茶,送到自己的嘴边。 “这茶不错。” 阿冷没有说话。 郁司纲笑吟吟地坐到椅子上,“你的战争券,面额多少?发行了多少张?利息多少?” “发行了两千万张,每张面额一枚阿卑修斯金币,利率是百分之二十。” “一枚金币……那就是一百枚银币,”郁司纲喃喃,“九十枚银币一张,我要一千万张。” 阿冷把头抬起来,望着郁司纲,眉头紧锁。 九十枚银币,这不是什么好价钱,但是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是一千万张,那就是九亿阿卑修斯银币,九百万的阿卑修斯金币,面前这位少年,却好像是颇为轻松的口吻说出了如此庞大的数字。 那感觉不像是在谈一场战争,更像是在市场上面讨论一个女孩子喜欢的发卡,卖两个银币那种。 “阁下是信得过我,还是信得过洛伦佐元帅?” “都有,”郁司纲颇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但是首先,你的银行改名字吧,就叫郁司纲银行吧。其次,一千万张战争券,我暂时不取,就放在你的银行里面,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随意出售我的战争券,但是差价嘛,我们平分。” “我不是个行家,但是一听就能听出来,你几乎是在给我送钱。” “那又如何呢?实在不行就当支援前线了。” 阿冷咬着牙,黑着脸。 他不想做这个交易,因为面前这个人,太过于诡异,但是他也没有直接拒绝,因为他给的条件实在太优渥了,优渥到让人明知道是陷阱,也要往里面尝试着跳一跳的程度。 “再议吧郁司纲先生,等我什么时候来了意愿,我会和你合作的。” “你可真没有礼貌,”郁司纲一笑,“不过我可以接受。” 说着,郁司纲转身拂然离去,阿冷咬着牙,握着拳。面对郁司纲,这个样貌和他极其相似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恨意。 第二十三章 一阵从胃里面翻涌而出的恨意夹杂着恶心感没来由地冲击着阿冷的心脏,就好像来自大海深处的冰冷刺骨,夹杂着身体上面一层薄冰。他忍不住感觉想吐,可是空荡荡的腹部又无论怎么样都吐不出来什么东西。 颤抖的手艰难地摸向床头柜,他拉开抽屉,伸进手去摸索了好一会儿,从中抓出一个小药瓶。 琥珀制成的瓶身,红色的盖子,鲜艳得就像是血液。 颤颤巍巍地,从中倒出一小片药片,那就是一个小小的圆片,看起来人畜无害,可是阿冷注视着它的眼神却并不好看。他仿佛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闭上眼睛,放进嘴里,强迫自己吞了下去。 突然之间,好像失去了一切声音,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阿冷紧闭着眼,仔细感受着胸中的仇恨,把它当作是一团熊熊烈火,然后任由其慢慢冷却,好似篝火终于只剩下了灰烬,他这才拨开重重燃尽的枝丫,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一抹鱼肚白挂于天边,宁静而且孤单。 阿冷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赶紧爬起床来,简单洗漱,整理好一切,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去。 今天可是有一节课,可是期待已久。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下课铃声一响,打断了比尔讲的课,他回过神来,匆匆交待了两句,转身就想要离开。这个时候堂下一片嘈杂,大抵是学生们无序的退场,抑或是无谓的欢呼。但是这些和比尔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反正已经下课了,这已经不是他的课堂,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就在这时,一个黑发黑瞳的少年走上来礼貌地截住了他,开口的嗓音怯生生的。“比尔教授,可以打扰您几分钟吗?”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比尔的脸色不对,赶紧补充了一句,“就几分钟” 比尔有些不满,他把他的时间出售给大学,大学为他的劳动支付薪水,可是这种课后的咨询并不包括在其中,意思就是说,这是没有酬劳的劳动。他刚想直截了当地拒绝掉,但是没想到这位少年竟然非常上道地直接掏出一个金币,塞到他的手上,熟练而且果决。 金子紧贴着自己手掌处的皮肤,这种质感很特别,就像是冰晶一般寒冷的同时,又像是婴儿的脚掌一般温润。金子压在手心,也压在心里,很有质感,沉甸甸的。比尔的不满略微减少了一些,但是面对面前这位少年,他还是没能显露出什么好态度。 “你叫什么名字?”比尔板着脸问。 “我叫阿冷。” “阿冷?”比尔想起来了,自己班上是有个贵族家的小少爷,怪不得出手这么阔绰。比尔心安理得地垫垫金币。往周围瞄了一眼,没人注意他,把金币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这才把注意力放回到阿冷身上。“你有什么问题?” “教授,您刚刚展示的……真的是最先进的抛射制导装置吗?” 比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桌子上面,那个半径足有三十厘米的铁匣子,黄褐色的铜块和冰冷的钢片相互交织,就好像关在笼子里面的猛兽,笨拙而且厚重,几块黑色的机油还黏在上面,欲滴不滴,看起来颇有些恶心。 “当然,这可是我的最新作品。”比尔的语气里满是得意。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减小一下这个东西的体积吗?” “在保持一百米有效距离的情况下,不可能做得到。在阿卑修斯,我可是这方面的专家……” “那……就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吗?” 比尔愣住了,他的脑子还没有跟上这位少年的思路,等到好几秒过去了,他终于反应过来之后,顿时涨红了脸,恼怒在他胸膛中燃烧。 “专家,专家!你难道没有在听我说话吗?” 比尔喉咙里面好像突然塞入了什么东西,使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一下,但是很快他缓了过来,继续指着阿冷的鼻子骂道。 “我是大学聘请的终身教授,阿卑修斯抛射制导领域的首席科学家,我说不可能做到就是不可能做到,在这个方面,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哪怕整个阿卑修斯大学的教授在我面前我也这样说,你算是什么东西,敢来质疑我?” 说罢,没有等阿冷回答,比尔就拿上自己所有的东西,推开阿冷,拂袖而去。比尔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质疑他,更何况只是一个学生,一个乳臭未干的学生,竟然对自己最新的作品不屑一顾,竟然,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没有回头看阿冷的表情,他只是心里默默地说,就这个人,下次哪怕给自己两个金币,自己也不会回答他一个问题了。 完全不闻不顾身后阿冷一声声的挽留,他飞速地跑下楼,自己的车就放在楼底下。比尔打开车门,把自己摔进车里,锁上了车门。 回到自己的车上,他这才略微冷静下来。看着自己怀中的铁匣子,比尔不由地陷入了一阵恍惚之中,好像突然之间,他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面,别人才是抛射制导领域的首席专家,而他则变成了那个少年,惹人生气的学生。 那个世界里,他也是那么怯怯地喊了一句,“老师……”前面那个男人回过头来,指着他的鼻子怒不可遏,“别叫我老师,我没有你这么笨的学生……” 突然,一切嘎然而止,熊熊的怒火就再次把他拉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他又想起来了刚刚那个少年。 “小兔崽子。”比尔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但是随着这一句痛骂,恼怒的语气正在一点点消散,最终在长河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窗外,无垠的天边,比尔突然有些后悔,也许那个孩子只是纯粹对这个领域感兴趣呢。 现在这年头,那些贵族少爷们都醉心于钱币,要是说,真有那么一个傻小子,肯踏踏实实地钻研技术,传承自己……或者那个人的衣钵,这谁敢说不是一件好事呢? 比尔叹了一口气。 启动引擎,他刚想开动车辆,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咚咚咚的声音。那是有人在敲他的车窗,别尔下意识地侧身一看,竟就是刚刚那个少年,他想要挤出一点笑容来,但是真正出现的还是那张板着的脸,毕竟已经习惯了。 “你还来干什么?” 眼前的少年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比尔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个人虽然长得很像,但绝对不是刚才那个怯生生的少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圣塔司娅行邸。 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手捧着他曾经的挚爱,耀,阿冷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耀已经坏掉了,不是最近一两天,而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在离开塔塔木之后,回到阿卑修斯之前。 虽说耀是阿冷自己设计的,但是其核心构造——一块拳头大小的抛射制导装置,是直接使用的马克的作品,马克曾经想要把这个教给他,但是因为阿冷一直觉得抛射制导很复杂,也就一直拖着,说不急……他曾经以为他什么时候都可以学,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一开口,马克会微微一笑,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这抹笑容压下去,然后把自己所知道的毫无保留,倾囊相授予他。 那时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马克会离开他,而且是永远。 在耀损坏后,他也曾尝试着去修复它,其余的部件还好说,自己修修补补,实在不行就请教一下家族里面的科学家,可唯独这块抛射制导装置,阿冷寻遍了整个阿卑修斯也没有找到足够好的。 之前的耀,阿冷可以使用它在一百米之外精确地击碎一个鸡蛋,但是整个阿卑修斯,阿冷能找到唯一能够勉强达到这个有效距离的,就是比尔在课堂上展示的那一块,可是显而易见的,那是一块巨大的金属疙瘩,根本不能安装在自己的手上。 看着手上坏掉了的耀,阿冷好像看到了离去的马克。 还有离去的下城区空气,离去的艾伦,那乒乒乓乓的前半生。 一声长长的叹息,余音绕着心神,缓缓而不散。 阿冷看向窗外,颇有些出神。 安布拉走进来,看见出神的阿冷,他下意识地想要转身走出去,但是手上的文件又阻止了他。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文件,必须马上送到阿冷面前,不能有丝毫延误。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冷?” 阿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面,没有反应。 “阿冷?” 安布拉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量。 这一下子才把阿冷从自己的世界里面拉了回来。他好像有点惊魂不定,“安布拉先生,有事吗?” “当然有,”安布拉一笑,把手上的文件递了过去,“您看,蒂娜小姐接受了我们的宣传演出。” 阿冷赶紧接了过来,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紧锁已久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许。 “这……这真的太好了。” 第二十四章 在万众期待之中,那位如同冰晶一般冷艳的少女终于出现在人们的面前,白炽的聚光灯落在她的身上,紧随着她一抬手一投足之间,身上微小而且繁多的饰品又反射出来,如同匕首,刺痛了人们的双眼。他们明明一转头或者一闭眼就能得到解脱,可是人们偏偏还是享受着这种自虐,并且乐此不疲。 “大家好啊,好久不见了。” 少女只是不清不淡地问候了一句,可是底下人声顿时如同浪潮一般汹涌。 这就是蒂娜,大陆巨星蒂娜,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了,这次听说是郁司纲银行为了宣传他们的战争券,特意邀请蒂娜做了一次宣传歌会。 同时,这也是蒂娜第一次举办这种商业性的歌会,一时间,沸腾的不止是蒂娜的歌迷,还有战争券的销量。 演唱会依然在继续,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走了过来,静悄悄地,靠近阿冷身边。阿冷正抬头望着台上的蒂娜出神,没有功夫搭理他,他也顺着阿冷的视线抬头望去。 “没想到冷老板还追星啊。”他淡淡一问。 阿冷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继续把注意力放在蒂娜身上。 很显然来人并不是蒂娜。这是一位男生,高而且瘦,一张没有半点装饰的白色面具,身着一套小礼服,优雅而不失体面。 在他还没有靠近之前,阿冷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不是郁司纲还能是谁? 见阿冷没有理会自己,郁司纲也不恼,歪歪脑袋,继续顺着阿冷的目光望向台上去。 蒂娜今天穿了一条水晶穿织而成的连衣裙,及腰的长发高高挽起,用一根银簪子固定在脑后,脖子上没有佩戴任何装饰,粉粉嫩嫩的脖子连同后背一起露了出来,性感但是并不妖娆。聚焦于她脚下一点的白炽灯光突然散开来,化作一抹五彩斑斓消失于四面八方,满场的观众可以清楚地看清悬浮于头顶之上浮然的灰尘,可蒂娜就是消失在了舞台中心的黑暗之中。 可正当人们心急的时候,一阵琴声又把灯光拉回到舞台,蒂娜微微垂下头,唱道 散落的月光陷入草地 无助的人群沉入海底 人们指责神明的抛弃 神明不辩凡人的无礼 …… 蒂娜以如同百灵鸟一般空灵的歌声著称,那恍如在了无所依之中的阵阵回响,是庞然与渺茫之间的来回碰撞。所有人的心都有意无意之间,自觉缠绕在她的之间……除了郁司纲。 “欸,这个蒂娜……真的能帮我们把战争券卖出去吗?” 郁司纲下意识地望向阿冷,但很明显他看不见阿冷的,只有一个漠然的后脑勺在等着他。 阿冷恼于自己的盛宴被打断,只回头不耐地看了他一眼。郁司纲赶紧补充了一句,“怎么说这也是我的投资啊,这么大一笔投资,你总得给我透个底儿才是。” 阿冷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刚想找些理由搪塞过去,但是郁司纲耸了耸肩,刚刚到了嘴边的胡搅蛮缠又被无奈地吞了回去。 没有错,他最终还是接受了郁司纲的投资,现在就连他的银行,也叫郁司纲银行了。现在郁司纲是他最大地投资方。 “还行,已经卖出去五百万张了。”阿冷淡淡地说道。突然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反问郁司纲说,“能拿出这么大手笔买下我一半的战争券,你不会只是为了那点利息吧。” 郁司纲邪魅一笑……阿冷当然看不见他的笑容,但是咳咳的笑声已经通过他说话的声音穿破了他的面具。 “当然不会,我会等到它开始供不应求的时候……我一向看好战争券的价值。” 溢价?阿冷明显没有想到郁司纲如此之大的野心。“你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现在付款了的,认购了的,全部加起来才五百多张,合五百万阿卑修斯金币,已经是领主宫批准的战争经费的一倍了,事实上,我都没想过剩下的还能卖出去。” 郁司纲没有说话,但是发出了一种滋滋滋的声音,里面带着些不屑,还有少许戏弄,以及嘲笑,敲击在阿冷心里,让他不禁有些难受。 阿冷回过头来,没有再理会他。 此时蒂娜的演唱已经结束,几次闪耀之下,不知从何处腾起峨然水汽,经过,徐徐退下场来。 阿冷扔下一脸茫然的郁司纲,赶紧拔腿跑向后台,可是,就在跟前的时候,一个女孩就此拦下了他。 “我是……”阿冷脑子急速运转着,为自己找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我是郁司纲银行的工作人员,有一些事要和蒂娜小姐交接一下。” “你?”女孩狐疑地看着他,“安布拉呢?有什么事情你让他过来。” “安布拉先生他……他现在有些事情正在忙,就是他委托我过来的。” “那他没有告诉你凡事不能直接找蒂娜小姐吗?我是她的经纪人,有什么事情直接和我说就是了。” 阿冷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人,那是一个淡黄色头发的女孩,梳成两根辫子,脸上带着些许雀斑,均匀地分散在鼻子两侧,眼神倒是凌厉得很,凶得就像是拉动雪橇的倒数第四只雪橇犬,随时准备好扑上来咬你一口。 “我……我想要代我们郁司纲银行为演出的圆满结束向蒂娜小姐表达感谢。” “你们的感谢我会代为转达的,请回吧。”女孩的措辞很客气,但是语气里面却听不出来一点点的恭敬。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蒂娜小姐从来不随便会见客人,你请回吧。” “罗娜,让他进来吧。” 这个时候帘子后面竟然传来蒂娜的声音,被称作罗娜的女孩先是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又全部化作一个撇嘴。她还是让阿冷进去了,就像上城区的上层人士一样,做了一个贵族式的请的手势。 阿冷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帘子,果然,帘子背后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蒂娜,她正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地卸掉舞台上面用的装饰,脸颊两边处粉嫩的皮肤露了出来。阿冷甚至能感觉得到少女溢出的体温。 阿冷有些手足无措,多少年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面前,可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现在的身份是郁司纲银行的代表,他是阿冷,但从某种程度上,他又不是阿冷,过去的一切在这一刻好像都像陈旧的照片,已然泛黄,但是又没有完全消散,他身上笔直甚至有点硬得像盔甲一样的礼服好像把这个世界都隔绝了开来。 “你叫阿冷是吧。” “是,是的……你听说过我?” “对,我听说过你。” 蒂娜转过身来,浅浅一笑,阿冷的脸一下子就红热了起来。苍白的手指冷若冰霜,阿冷还试图用指尖来冷却自己的脸,但是很快就发现了那是徒劳无功的,冷与热还是那样的泾渭分明,消融掉所有交集。 “还是谢谢你,能接受我们的邀请……听说蒂娜小姐以前从来没有接受过商业性的演出。” “这次的演出我不认为是什么商业性的。” “可是……” “在我眼里就不是。” 蒂娜宛然一笑,这一抹冰霜之中绽放开来的笑容直接击中了阿冷的心灵,在这一瞬间,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不管怎么说,请再次感谢郁司纲银行和洛伦佐元帅致以您的敬意。” 蒂娜笑笑,可是慢慢垂下的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摇头,她好像在感慨,又好像是在自嘲一些什么东西。她抬起头来看向阿冷,本来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硬生生地吞回去了,缓缓地换了一套措辞。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要继续卸妆了,冷先生请回吧。”她说。 刚刚的聊天还算是愉快,可是突然之间蒂娜就生硬地下了逐客令,阿冷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可是……” 阿冷还想要多聊几句。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冷先生请回吧,”蒂娜又补充说,“我们还会再见的。” 既然蒂娜说出了这样的话,阿冷也没有办法,轻轻鞠了一躬之后选择了离开。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再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没想到蒂娜也如此远远地望着他,再次一笑。 那好像是炽热的光芒灼伤了阿冷的瞳孔,他赶紧垂下了眼睛,急匆匆地离开。而在他转身的瞬间,蒂娜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她走上来左右张望一番,悄然合上了门。 白马入夜许久了,夜风微凉,那一曳一曳着的窗帘,蒂娜已经注意了很久,安静的房间里面,她深知不止自己一个人。她一步一步走近去,突然,单膝半跪在地上。 她还没有来得及换掉属于蒂娜的衣服,那条洁白无暇的连衣裙,属于阿卑修斯上城区最美丽的贵族女孩的顶级宝物,可是身着着它的人却行了一个军礼,这未免有些过于突兀,就好像是为玫瑰披上了盔甲。 “夫人。” 她说。 第二十五章 窗帘被徐然掀开,那背后的人,无疑正是卡尔。 蒂娜低着头,把自己的目光死死地焊在地板上,她不敢多说话,也不敢抬头去看卡尔的表情,她能感觉得到胸膛里面有一把火,正坦然地燃烧着,热空气上扬,火苗劈里啪啦作响,只是不知道这把火从何而来,往哪里去。 过了好久,卡尔的声音才由上至下地传到耳边。 “我只是路过,好奇顺带过来看一眼。” 啊?蒂娜没有想过卡尔会这样说。 “夫人,我错了,我不该没有经过您的同意,擅自……” “你错了?没有吧。我不是告诉过你在你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给予阿冷方便吗?我去看了,战争券的销售很火热,我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不是吗?” 语气里面没有愤怒,也没有揶揄,平淡得如同一杯放凉了的开水,蒂娜作好了准备,狂风抑或是暴雨,此时竟然一下子被在一只蜻蜓的击打之下失去了判断的方向。她微微地颤抖着,抬起头来,鬼祟地瞄了卡尔一眼,她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表情,就那样淡淡的,不惊不澜。 蒂娜又低下头,不敢继续说话。 看见蒂娜惶惶的样子,卡尔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紧接着又微微叹了一口气。卡尔走上前,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蒂娜的后脑,然后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别害怕,我说的是真的,这次你和阿冷做得都很好。” “……真的吗?” “真的。” 蒂娜穿着长裙行动起来其实并不方便,卡尔搀着她,慢悠悠地走到了椅子上,让蒂娜坐了下来。卡尔自己则半蹲着,与她正面而视。 卡尔上下打量了一番蒂娜。 “你这身,挺好看的,只是在家里没什么机会看见你这样穿。” “……谢谢夫人。” 蒂娜还是没敢抬起眼来,只含糊着答应了句。 卡尔又想笑,但是还是很快把这份笑意压抑下去了。 这才是一位少女该有的装扮啊,那个世界,自己也向往着的,夕阳之下的多愁善感,伤春悲秋,把花瓣的柔软还有宝石的冷硬装扮到手腕上,在诗歌和文字之中追求远方,能让自己烦恼的只有爱情,想象着所谓的真命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自己平时是不是对她太严厉了?抑或是说,自己亲手摧毁了它? “阿冷……他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吧。” “绝对没有,夫人。” 蒂娜赶紧回答道。 “那就好,现在还不是公开你身份的时候。”卡尔说,“你们年轻人做事,自己摸着石头去吧,趁着我们还能睁开眼。” 卡尔站起来,转身要走,临走前没忍住用手指在蒂娜裸露的背上划了一下,触感温暖而且柔嫩。 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冰凉让蒂娜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她回过头来,看着卡尔转身离去的背影,这才留意到卡尔这一身的装扮,很明显不是平时的装束。 “夫人……您,您这是要去哪?” 卡尔停下脚步,微微回过头来,月光映着她半张脸。 “处理一点事情。”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黑暗的书房里面,只有一支烛火若隐若现,它尽力想要把光芒铺满整个房间,可惜力所不能及,只能在半个空间里面,随着夜风来回游荡。亚历山德罗揉揉自己早已那疲惫不堪的眼睛,顺势合上了手上的书,平放在沙发上面。 他想要休息了。上床睡觉之前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要去关上这烦人的窗户,这个恶鬼一天到晚不停息地吹拂着寒冷的风,直把亚历山德罗的双腿吹得瑟瑟发抖,长期以往,就犯了严重的关节炎。 亚历山德罗蹒跚着脚步走到窗边,伸出手去,抓住窗栓,用力拉了一下,窗户却没有一点反应,静静地呆在那里,固若金汤。用固若金汤这个词来形容一扇窗户可真的不大妥当,可是在亚历山德罗手上,这就变成了事实。他有些恼了,双手齐用,甚至膝盖都抵到了墙上,这才勉勉强强地把窗叶拉了回来。 窗户总算是关上了,亚历山德罗心满意足地回到沙发上,想要把刚刚看的书塞回到书架里面,完成这一个步骤,他就正式完成今天的工作了。但当他回到沙发边上时,却发现他明明合上了的书,此时却是摊开着的,安静地躺在沙发上,而且翻开的位置,正好是他刚刚看到的地方。 顿时,他心里一凉,可是同时凉的不止有心,还有他的后背。风又吹了进来。他回过头来一看,窗户自己又打开了,夜风徐徐进,吹动了厚重的窗帘,以及那支摇摇欲坠的烛火。 窗帘旁边的黑暗处,烛火似及不及的边缘,光明与无垠的边际,一个人影从黑暗之中逐渐浮现。 那并不是太陌生的东西。黑色的斗篷,一个巨大的兜帽遮住了来人的脸,但是偶尔风儿会吹开边角,勉强可以看见那最深处,是一张烙着星空的面具。 “琉璃?你是来杀我的吗?”亚历山德罗的喃喃自语轻盈地像是在鼓纸上跳舞,“感谢你给予我的临终表演,真的是精彩极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相信地狱里面的魔鬼会为我揭秘这一切。好了,现在你可以把我送到魔鬼身边去了。” 来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依旧站在那里,安静得就像是一只鬼魅。 亚历山德罗揉揉自己那早已昏花了的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黑影,虽然老眼昏花,并不能看出什么来。 “你不是琉璃。”亚历山德罗盯了好久,想了想,试探着说,“卡尔?” 来人向后拨开自己的兜帽,星空一般的面具缓缓滑落,藏于后面的人脸一点一点地浮现。不用想,恰好就是卡尔。 “好久不见,亚历山德罗。” 亚历山德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边收起自己看的书,塞回了书架上面,然后使出全身的劲,艰难地挪动沙发,把沙发的方向挪过来,正对着卡尔,悠然坐下。 “是好久不见了,上一次见你……十年前?还是十五年前?” “十四年。” “哦哦,对,十四年,老家伙记性不好了。”亚历山德罗自嘲说,“怎么,送我这个老头子走之前打算陪我叙叙旧?” “我不是来杀你的。” 亚历山德罗又大声笑了起来。 “你不是站在迪波吉亚那边的吗?我们之间除了杀与被杀,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来是想问你,选择了迪力波里的理由。” “理由?” “对,理由。凡事总有个理由。这句话还是你告诉我的。” “理由……”亚历山德罗沉吟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说道,“因为圣西佛娅支持迪力波里。” “我知道,然后呢?” “圣西佛娅的后面还有另外一个势力,他给出了令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个,万民教会?” 亚历山德罗显得很惊讶,“你们竟然知道?” “圣塔司娅的密探遍布阿卑修斯,关于这个万民教会,总知道一些。然后呢?他到底给出了什么条件?” 亚历山德罗摇摇头,他望向卡尔的目光玩味而且藏不住的怜爱,但是卡尔也知道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把这最后的秘密说出来了。 “好了,废话说了那么多,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卡尔半眯着眼睛,转过身子就要离开,“我说过我不会杀你的。” 亚历山德罗再一次哈哈大笑,“你不杀我,迪波吉亚那小子怎么拿到大多数?” 卡尔垂下头,又抬起来看向亚历山德罗。亚历山德罗看不清她的表情。 卡尔起身,跳上窗台离开,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会想其他的办法,哪怕您不回心转意,我也能打败迪力波里。我……亲爱的亚历山德罗老师。”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这条漫长而且黑暗的螺旋楼梯,深不见底,阿冷摸着扶手,一点一点地下到了最底层。这里是一个小型的实验室,比阿卑修斯大学的实验室比起来都有不少的差距,更别说圣塔司娅实验室了。不过无论怎么说,阿冷都不得不来到了这里,甚至,他求之不得。 昏暗的实验室深处,几段刺眼的白光闪过,阿冷脑袋微微前伸探望着,一边试探地呼喊着,“有人在吗?” 没有人应答。 虽然没有人应答,但是刚才那白光,表明了前面有人正在焊接金属。阿冷摸索着,朝着那光芒的方向蹑手蹑脚地,一点点前进,突然,他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哐当一声。 这个实验室的凌乱程度,和马克相比简直是不相上下。阿冷暗骂一声。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哐当地一声,还是引起了主人的注意。 “是谁?阿冷吗?到这边来吧。” 听声音,主人就在前方不远处。阿冷答应了一声,继续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终于在几个呼吸之后,他在一片杂乱无章之中,他见到了他此行想要找的人。 白大褂白手套,但却沾染上了一滩滩黑色的机油,也有可能是油漆,和课堂上衣着得体的形象天差地别。 “比尔老师,我来了。” 第二十六章 比尔答应了一声,依旧忙着自己手上的事,并没有回头看他。阿冷便自顾自地靠过来,观望着比尔的双手在手术桌上,上下翻飞。 那分明就是上次课上见到的那块“全阿卑修斯最先进的抛射制导装置”,只不过此时此刻它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比尔亲手把它拆开了来,杂乱的零件散落得哪哪都是,一些诸如扳手螺刀之类的工具反倒是异常整齐地摆放在一边,宛如孩童精心摆放,以此来饰演军队的塑料小人。 润滑用的油流了出来,沾到比尔的手套上,白色大褂上,可是他并不在乎,依旧专心致志地拆解着手上那块机器,很快,这一块核心就剩下最后一块核心了,阿冷觉得那看起来,仿佛是个电动机样子。 “看吧,”他终于有空来招待阿冷,“你既然能来上我的课,自然就应该知道我手上这颗是什么。” 阿冷端详一番,“电动机?” “不错。所谓抛射制导,不过是想办法把抛射出去轨迹提前制定,那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抛射之前,预先给予它一个力,让它在发射出去之后保持我们想要的运动轨迹。” 阿冷点点头,“呃呃。” “所以抛射制导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制导,这部分好说,另一部分就是为制导提供能源的装置。这一块能源装置即是制约了整个装置体积不能继续减小的最重要原因。先不说储电器体积本身就与储电能力成正比,而且,要把电力释放出来也是一个难点。要满足制导系统的需要,我们还必须加入一个加压器,把释放出来的电压加到一定的高度,这个加压器又必须占据一个很大的体积,所以这也就决定了整个装置的体积已经不能再小了。” 阿冷眸子里面的光顿时黯淡了下来。 这仿佛是一个尴尬的局面。比尔终于肯教授予他这方面的知识,但是好像一切的希望在这一瞬间都断掉了。 “除非……” “除非什么?”阿冷刚刚沉下去的心又被提起来,“如果您还有其他办法的话,请务必教予我。” 比尔露出一个苦笑,“除非你不使用电能。” 阿冷懵了。 这句话若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那无疑是天方夜谭,但是比尔是比尔,他是阿卑修斯大学的终身教授,是抛射制导领域的首席科学家。 专家从不轻易开玩笑。 “众所周知,电能是阿卑修斯的能源基石,它是目前最完美的能源,运用最广泛而且使用起来最方便,它被使用于阿卑修斯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你也看见,这种东西发展的天花板已经到了,它的天花板远远无法满足我们的要求,但是……你跟我来。” 听到比尔的话,阿冷茫然地跟了过去。比尔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份设计图。看见这份设计图,阿冷不禁眼前一亮。 纸张已经微微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上面描述的东西,好像却远比现如今最先进的科技还要先进。 那无疑就是一个抛射制导装置,就是他们苦苦要寻找的东西。它同样分成了两个部分,能源系统和制导系统,它的制导系统精美而繁妙,每一个零件都好像用在了最佳的地方,阿冷只草草地浏览了一遍,都不由感叹作者的天才。 但是它的能源系统,就让阿冷看不懂了,它完全不以电能为基石,它的中间是一个螺旋状的空室,几根触手一样的东西朝着空空如也的中腔伸去,看起来那里本来还有一个东西,一个……真正的储能器。 那会是一个完全不依赖电能的新能源吗? “这是我的老师留给我的,我靠着研究他十年前的制导系统成功成为了目前最顶尖的科学家,但是这个能量装置,我却是一直都参不透。你呢,你想到了什么?” “……镭?” 镭是目前除了电能以外唯一用于实用领域的能源,阿卑修斯城中的公共交通,雷车就是以镭作为主要能源的,能拉动庞大沉重的雷车,镭所蕴含的能量肯定不会低,勉强是符合图纸要求的,但是目前这种东西的开采和贸易以及使用,全部被皇室圣芭芭恰娅家族所垄断,从不公之于众,使得它非常神秘,对于它的研究甚至不能说是停滞不前,因为除了皇室,就没有人对它有过研究。 “不敢保证一定是镭,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方向” “但是,”阿冷简直哭笑不得,“镭被皇室所垄断,也是皇室凌驾于其他选帝侯的原因,皇室凭什么把镭交给我们。” “皇室是不会,但是可能还有一个地方,我们能接触到镭。” “哪里?” “你听说过万民教会吗?”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繁华热闹的大街上,阿冷和比尔两个人并肩走过,来来往往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他们好像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存在感却反而降到一个极低的程度。 为了掩藏那太过于显眼的身份,阿冷和比尔都穿上了斗篷,把脸藏在大大的兜帽里面。事实上阿冷并不习惯这样的装扮,这种仿佛是活死人的装束,真的不知道琉璃平时是怎么忍得了的。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头颅,微微低下,不要去东张西望,可是周遭人的高谈阔论还是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欸,你们听说了吗?巴蒂斯塔昨天死了。” “哦?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的?在家里,躺在床上,一发镭射爆了头。” 阿冷的耳朵正代替着他那躁动不安的脑袋四处张望着,但是旁边人这一句话好像就牢牢锁住了他的脖子,连带着脚步也停了下来,好像被紧紧吸附在地面上一样,再也走不动了。 比尔走出去两步,发现阿冷并没有跟上来。 “阿……啊啊,”比尔靠近来,“你怎么了?” “我……没事没事。” 阿冷又继续走起来,但是很明显步幅降低了不少,就为了迁就刚刚那两个人的速度,保持一个若即若离,恰好能听清他们说话的距离。 “你说是谁杀的啊。”他们没有注意到阿冷和比尔,又继续聊了起来。 “还能是谁?整个上城区都传遍了,圣比萨娅家双胞胎兄弟要分家,迪波吉亚只有阿佐一位大法官的支持,肯定就是迪波吉亚为了拿到大多数呗。” “可是圣比萨娅家没听说养有什么杀手之类的啊,不会是……琉璃……” “欸,”听到他这样说,另一个人分明有些慌张,“慎言,慎言。” 他们的话题就此打住了,没有再继续下去,而且很快两个人就在路口分了手,阿冷终于回过神来。 比尔好像也意识到了阿冷突然之间的不对劲,他等到一个人少一点的位置,压低声量问阿冷说。 “听说你们圣塔司娅家掺和到圣比萨娅家的事情里面去了是不是?” “我……我不是很清楚,我在家族里面主要从事银行方面的业务,其余的我不大清楚。” “也是,”比尔好像突然想起来的样子,“那个新开的郁司纲银行,你才是背后的老板对吧。” 阿冷打了个哈哈。 “所以你到底是想成为一名科学家,还是成为一名银行家。” 阿冷愣住了,他没想到为什么比尔突然问他这个,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比尔的语气很严肃,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正当阿冷还在犹豫怎么回答的时候,他们的目的地到了,时间挽救了阿冷的尴尬。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阿冷抬起头来一看,这个地方说陌生也陌生,说不陌生也不陌生,虽然他从没有到前门来过,但是他可是在内屋和艾伦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五分钟。 万民教会,就蜗居在这样一个小居民楼里。毕竟在阿卑修斯,无神论的居民居多,教会的影响力并不算太大,但是好在阿卑修斯来来往往的异族商人不少,官方并不强制宗教信仰,所以它还得以有一席之地,不至于被赶出门去。 比尔主动上前去,敲敲门,一个牧师模样的人探出了脑袋。 棕褐色的头发,像被刀削过的颧骨,若是脱下这一身牧师袍,扔到人群中,难说他还能不能找到路回到自己的神身边。 牧师疑惑地端详了一会儿比尔,可翻遍了脑海,还是没有认出这是谁来。“神佑安康。今天并不是礼拜日,请问两位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比尔摘下兜帽,“我是阿卑修斯大学的教授,能让我进去聊聊吗?” 牧师一笑,“我们万民教会和大学虽不说有冲突,但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本是两路人,又何必强相干?先生请回吧。” 说着,他就要关上门,比尔还想多说几句,可无奈牧师并没有给自己解释的机会。眼看着大门就要关上,一直待在后面的阿冷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康斯坦丁在吗?” 牧师这才留意到了阿冷,看向阿冷的表情,明显含着些笑容。 “孩子,你是……” 阿冷想了想,面无表情地掏出了那一个琥珀色的药瓶。 第二十七章 “这么说你们是为了镭而来的?” 安德鲁还是把他们请到了屋内,为他们端上了两杯茶,阿冷端起来放到嘴边,轻轻一吹,一股难以言说的清香味便自茶水表面荡起,随着氤氲,涌进了鼻子里面。 这种茶叶在阿卑修斯并不常见,在阿卑修斯的大陆东岸,茶大多数是发酵或者半发酵的,而这是一种完全不经发酵的绿茶,味道清冽而且淳朴,但是要问具体是哪个品种,阿冷就说不出来了,毕竟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略带苦涩的饮料。 “据我所知,贵教势力可以说遍布天下,贵教的牧师也是走南闯北去传播教义,见多识广,想必对镭这种东西,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的确,在阿卑修斯之外的地方,神的教堂遍布天下,但在天下最富有的城邦里面,神却只有这一间小小的房子,”安德鲁带着些些苦笑,“说到这个镭……安德鲁才疏学浅,并不熟悉,但是可以让诸位牧师留意一下,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安德鲁牧师吗?”比尔斟酌着这个名字,“那就拜托了,无论结果如何,比尔的友谊都请接纳。” “教授客气了。” 又寒暄几番,比尔想要起身告辞,带着阿冷离开,但是却被安德鲁轻轻地阻止了,“孩子不留下来聊聊吗?” “关于安德烈?”他补充道。 比尔看向阿冷,阿冷也看向比尔,缓缓点了点头。比尔心领神会,朝安德鲁鞠了一躬,就让阿冷独自留了下来,独自离开了。 当屋子里面只剩下阿冷和安德鲁时,陷入了短暂的死静,安德鲁又给阿冷满上了一杯茶,哪怕他之前那杯都没有怎么喝。茶水还是满的,紧紧挨着茶杯边缘,安德鲁象征性地用茶壶在杯子上面点了点,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荡起几圈涟漪。 “你就是阿冷?或者,我该称呼你安德烈。” 最终还是安德鲁打破了这沉默。 阿冷没有接下他的话,反而左顾右盼一番,“康斯坦丁呢?好像没有看见他。” “直呼教父的圣名并不礼貌,”安德鲁微微一笑,“他刚刚晋升阿卑修斯附近这一片教区的主教,前往教廷去了,相信不久就能回来。” 阿冷略带警惕地望着安德鲁。 安德鲁又一笑,“我也是康斯坦丁主教的教子,请不必紧张,我们是兄弟。” “我不是教会的人。”阿冷说。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受洗呢?现如今圣水已经洗涤过你的额头,康斯坦丁主教成为了你的教父,他代表神赐予了你教名。作为安德烈的你,已经正式皈依神的脚下,这一切都已经不可改变了。” “相信这一切都并非我本意。”阿冷冷冷地反驳道。 “神是爱纳你的。” “我并不需要。” 屋子里面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低了下来。 可是安德鲁并没有在意,反而笑笑,眼睛弯成月牙状。 他眼下有两条卧蚕,拥有卧蚕的人看起来无时无刻不在笑,实在是难以令人竖起敌意。 安德鲁伸出手去摸摸阿冷面前的茶水,分明还是热气腾腾的,甚至有些烫手,“有些凉了,”他说,“我去给你添些新的来。” 完了不等阿冷说话,安德鲁就起身进了内屋。客厅突然就只剩下阿冷一个人,他颇有些不自在,戴起兜帽站起来想要离开,但是转念一想,不辞而别终究还是不大礼貌,犹豫再三,他又坐了下来。 等安德鲁回来说一声就走吧,阿冷心里想着。 不知不觉中他闭上了眼睛,细细感受着穿过屋子的微风,轻推他的斗篷。细风如流水,淳淳划过阿冷的鼻翼,温度略低于皮肤,阿冷张开嘴,风儿自己钻进嘴里,他含了一口,缓缓加热到和体温同样的温度,才又吐了出去。 突然,阿冷双目猛然张开。 一柄寒芒从他腰间刺来,他拼尽全力侧过身体,向后退去,堪堪躲过了刺来的匕首。 阿冷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教会中人,没想到对方也是跟他差不多装束的全身斗篷,诈一看,竟然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但是现在的情况危机,容不得他多想。阿冷抓住了刺客的手腕,用力一折。那名刺客也没有想到阿冷的反应竟然那么快,恍惚之下手中的匕首被轻易折落地下,可是他也很快重新审视了一遍阿冷,顺势放下匕首,然后反身一脚向阿冷的脸上。 鞋子上面竟然也饰有锋利的刀刃,若是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难说身体不会因此被洞穿。阿冷再次全速后退,才勉强躲过了这一脚。 虽然没有就此败下阵来,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撕裂掉了脸上的兜帽,把他的脸漏了出来,还有脸颊处,也被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几粒血珠渗出来。可是阿冷并没有功夫去理会,敌人还在面前,他拉开阵势准备下一波攻势。 可是那刺客分明是愣住了。 阿冷见他没有继续进攻,还以为有什么阴谋,没想到他微微掀起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自己的面具一角。 星空面具? 琉璃姐? “你为什么在这?” 被这么一问,阿冷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情急之下只得反问一句,“那琉璃姐你又为什么在这?”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所罗门正端起咖啡,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他早知道是谁要来,但是这个声音分明也太刺耳了一些。他皱了皱眉头,把咖啡重重地放回了桌子上,咖啡杯和实木的桌子相互撞击,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 “克里斯,你也太沉不住气了。”所罗门微微抬起头来,斜着眼看向那个急匆匆跑进来的年轻人。 来人正是圣西弗娅家的家主,克里斯,他看起来不过才二十多岁,毛手毛脚的,若不是圣西弗娅老家主死得早,是绝对不会把家族这么轻易地交到他手上的。 “所罗门所罗门,你听说了吗……” “我听说了,”所罗门没好气地打断了他,“巴蒂斯塔死了。” “不仅如此,还有……” “本韦努托叛变到迪波吉亚那边了,我也知道。” 就这点事,还至于一惊一乍地,克里斯这个毛头小子到底靠不靠得住,还是得好好掂量一番才行。所罗门轻轻叹出一口气,用两根手指重新轻轻捏起了那杯咖啡,送进嘴里。 可是刚轻轻抿了一口所罗门就喝不下去了,咖啡和茶叶之类的东西,大陆西岸出产的质量远远高于东岸,所罗门也早习惯了那边出产的咖啡,那更优的口感,已经成功地把他的舌头养叼了,只不过这几天和皇室怄气,存货用完了,所罗门又拉不下脸去购买新的,这才拿出次等货出来将就着用。 但是现在这半口东西就藏在嘴里,辛辣,刺喉,吞下去不是,吐出来又不是。考虑到克里斯就在面前,所罗门只得硬着头皮把那股子液体滑进了胃里。 对于所罗门的细微不对劲,克里斯当然看不出来,此时的他更为关心的是,为什么所罗门对这两个天大的坏消息,却显得如此的镇静。 克里斯提起衣袖,正对着所罗门坐了下来。 “所罗门先生,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惊讶吗?” “我们的敌人是谁?是卡尔!这个女人,面对我们的行动,她如果不来几下反击,还是那种极其有力,让你痛彻心扉的反击,这才是最令人惊讶的。” 所罗门直接白了他一眼,他在想怎么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卡尔的恐怖。 克里斯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辩驳,“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起码……我们总得做点什么?” “你能做的,首先多派些人手,去安东尼奥的住所,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起来,一来,若是有人想要从外面杀进来,不管是谁,全部轰碎,二来,如果他想要给迪波吉亚表忠心,那么就把他轰碎。不过记住,派出去的人不要用你的名义,就说,是迪力波里的人,他们同享用同一个姓氏,更加名正言顺。” “呃呃。”克里斯不住地点着头,“那亚历山德罗呢?” “亚历山德罗……随他去好了,不用管他。” 克里斯有些不解道,“亚历山德罗那边不用像安东尼奥那样派人过去吗?我听说他曾经还是卡尔的老师,面对自己的学生,亚历山德罗很可能会心软吧。” “不会,只要教廷站在我们这边,亚历山德罗就一定不会背叛我们,这点你放心。而且,正是因为亚历山德罗和卡尔有旧,卡尔的为人我很清楚,面对亚历山德罗,这个她曾经最敬重的恩师,她还下不去手,”所罗门说,“甚至,我们可以让亚历山德罗多出去走动走动,一方面告诉外人我们并不怕,另一方面,说不准还能恶心恶心卡尔。” “好,我明白了。” 虽然听不大懂这番话,但是对于克里斯来说,所罗门的吩咐照做就是了。 第二十八章 阳光淋了下来。 明明已然是傍晚,可是不知道今天的夕阳为什么会如此的灼热,感觉像是正午的炽阳。阿冷能感受到眼皮上那粉嫩的刺痛,就好像无数根小小的针,扎啊扎,一刻不曾停留,直到终于你忍受不住,合上了眼睛,它就又顺着你的眼睑落到你的脸上,肩膀上。 海鸥飞过,傍晚的海风还是那样的甜腥。 阿冷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然后缓缓停下脚步,双手扶住膝盖。 “琉璃姐,我,我跑不动了。”他气喘吁吁地说。 “你……你可真弱。”琉璃停下来回头数落他,声音一如既往沙沙的。 弄出来的动静太大,他们没敢像一个无关的行人那样慢慢离开现场,琉璃带着他从居民楼的上方跑过,错落有致的居民区,他们从一座建筑跳到另一座上,用着年轻人的气力飘然于这个城市之上,宛若一阵风。他们迎着夕阳跑了十几分钟,阿冷的体力在迅速地消逝着。 终究他跑不动了。 琉璃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女孩子的体力一般逊于同年纪的男生,再加上他们刚刚还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搏斗,纵然琉璃经过专门的训练,但是此时她的体力也所剩无几了。 在某栋小楼顶上,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刚好挡住了底下人的视线,成了一个绝好的临时隐匿所。两个人也不顾地上脏,坐下来,靠着墙喘着粗气。 “所以……琉璃姐你为什么要杀安德鲁牧师?” “我没想杀他……我要是想杀他的话,为什么不远远地……给他一发镭射?”现在的琉璃也很难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阿冷吞了一口唾沫,笑笑,“那琉璃姐不会是来闲逛来的吧。” “我,我说来话长,你先说你的。你去教会干什么?你还知道那个牧师的名字……你不会是那里的信徒吧。” “我……”阿冷一时语塞,“我跟安德鲁有些私交。” “私交?”琉璃一下子来了兴趣。 阿冷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堆破事告诉琉璃,那堆乱七八糟,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但是平心而论,琉璃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但是怎么说呢,一来,这件事就不是三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阿冷总觉得应该找个时间,夜风习习,月光微微,他和琉璃对对面而坐,然后他才能斟酌着字眼,连带着他的前半生把这件事情跟琉璃娓娓道来。 二来…… “你不想说的话就别说了,”见阿冷好久没有说话,而且还一个若有所思的样子,琉璃觉得这有可能是触碰到了他的什么回忆,只好不再追问,“要问我的话,我是执行任务来的。你回来家族没多久,很多事情夫人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比如说?”阿冷好奇地凑了上来。 琉璃没好气地推开了他,安然地换了个姿势坐下来。夕阳依旧耀眼,就连空气也是温暖得有些腻人,琉璃把全身的气力都放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皇帝驾崩好些年了,这些年的皇室事务都是皇后代为处理的,而且近些年来皇后的身体夜不大好,她不止一次地提起过想要提前退位,所以,选出下一任皇帝已经是不遥远的事情了。” “所以各大选帝侯家族都在想办法赢得选举?”阿冷问道。 “那是当然。我们家和圣露西娅家起码名义上是姻亲,就是为了此次选举才结盟的,同时我们家和圣比萨娅家是传统盟友,另外圣佛朗西娅家是议长,负责主持会议,原则上她不能参与投票,那么不久后的选举,除非剩余三家一起合起力来对抗我们,否则我们是稳操胜券的,更何况我们跟皇室虽不说是盟友,但是关系也不是很差,皇后并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的理由。” “但是这个时候出了一个岔子,”琉璃继续说,“圣比萨娅家出了内乱,家主迪波吉亚的双胞胎兄弟迪力波里夺权。我们家和圣西佛娅家是世仇,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迪力波里背后的人就是圣西佛娅,要是让圣比萨娅完全倒向那边的话,我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然后我们收到情报,这个万民教会也偷偷地给予迪力波里支持,所以,我这次来是想把安德鲁请回去。” “一个整天把神挂在嘴边的教会,跟世俗的选帝侯能达成什么交易呢?” “现在就是不清楚,所以我才要来……等下,”琉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阿冷,你刚刚说,你和那个安德鲁有私交?” 阿冷茫然地点点头。 安德鲁回到客厅,有些恍惚,因为他能看到的除了一个破损的窗户,什么也没有。 端来的茶杯还端在手上,恍惚之中,一下没抓稳,直接摔到了地面上,茶杯在于大理石地板相接触的瞬间破碎,凌乱的碎片伴随着茶水四散开落,犹如一朵绽开的鲜花。 安德鲁还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等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客厅已经一片狼藉了。他无奈地笑笑,笑容依然温暖,而且平易近人,犹如午后的阳光。他开始着手准备收拾客厅,神的房间看起来不能这么乱七八糟。 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安德鲁应了一声,“来了。”才慢慢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只打开一半,安德鲁把半边身子探出去。 门外是两个红衣服的男人,半边马褂搭在袖上,外加一顶红色的小帽子,看起来颇有些喜人。 整个阿卑修斯,如此穿着打扮的就只有一类人,安德鲁一眼就看破了对方的身份,但对方还是率先介绍道,“安德鲁牧师吗?我们是圣西佛娅家的人。” “神佑安康,请问两位有什么事情吗?”安德鲁问。 “我家主人请大人到府上去一叙。” “可以,但是……”安德鲁往屋内看了一眼,“教会现在就我一个人,若是要离开的话,必须做些准备,还请两位稍微等一下。” “好,好的,大人请随意。” “两位先请进来吧。” 安德鲁把门完全打开,让两个人进来,自己也没有走远,自顾走进了一个侧房,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依靠着一张书桌坐了下来,然后俯下身在写什么东西,由于距离很近,说起话来也完全可以听得见。 虽然对然宣称这是一个教会,但是开在居民区里面的教会……多少有些名不副实。不过就是一间普通的民房罢了,没有想象中的遍地经书,就连一尊神像都没有,家具装潢跟普通人家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是确认了身份,他们甚至都以为走错了。只不过这地上的玻璃碎片还有茶水……安德鲁牧师好像刚刚出了些差错。 安德鲁还在侧房忙碌,两个人左顾右盼着,踱步到了客厅,绕开那一地狼藉,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坐了下来。 “说实话,安德鲁来到阿卑修斯的时间并不长,城里很多事情都不大清楚,有些问题不知道两位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安德鲁在房间内远远地问。 其中一个男人赶紧道,“大人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我认识一个人,叫阿冷,好像也是位大人物吧,不知道两位认得不认得。” 抢先开口的那个男人打了个哈哈,反倒是另一个有些面露难色地说,“认得当然是认得,他可是圣塔司娅家的少爷。” “圣塔司娅?这可真的太巧了,这和你们圣西佛娅好像都是从事银行生意的吧。” “可不就是嘛。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我们两家平日里……素来都有些过节。” “懂的懂的,这些道理神不说,安德鲁也能从其他地方感受得到。” 两个男人打了个哈哈,继续等待安德鲁收拾好手上的事情,但是没过一会儿他们就感觉到有一些头晕,神智不清醒。 “大人。”他们喊道,但是安德鲁没有理会他们。他们想要去侧房里面找安德鲁,可是刚刚一站起来,两人就整整齐齐地倒在了地上。 安德鲁听到沉闷的倒地声,这才走了出来,脸上已经戴好了一个面罩,这个面罩上很明显是用来防毒的,斗大的猪鼻子看起来颇有些喜感。手上是他忙活了几分钟的成果,一封写好了的信,火漆相当漂亮。 面罩之下的安德鲁微微皱了皱眉,摇了摇头,然后开始着手收拾这两头倒在地上的死猪。他可是个牧师,从来没有干过重活儿,可惜这次教会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在,能干活儿的人都走了,他也不得不亲自上阵了。 花了好几分钟安德鲁才把那两个人处理好,然后又花费了一小会儿把茶杯碎片清理掉。这时候的他已经满身大汗,汗臭味沾满了牧师袍,看起来形象不佳,可是来不及休息,他又匆匆出门去了。 他来到了一家药店。 “老板,我买点药。”他推开门走进去。 “小药一个铜币,中药一个银币,大药上不封顶。”老板在柜台后忙,没有回头看他,声音倒是朗朗,这间小小的药店内,哪哪都能听得见。 “我买包治百病的。” 听到这一句,药店老板赶紧回过头来,眯起昏花了的眼睛。安德鲁也知道老板眼神不大好,故意张开了双手,把自己那件牧师袍亮出来。他穿的的牧师袍呈黑白色,制式还是很扎眼的,老板一下子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老板赶紧起身离开柜台,悄悄挂上休息的牌子,关上大门。 “你怎么来了?康斯坦丁不是说最近一段时间要保持静默吗?” 安德鲁一笑,“老爹别紧张,我这次来,教父大抵也是知道的。” 第二十九章 “你要干什么?”老板没好气地摇摇头。 “冷·圣塔司娅,这个人老爹你有什么资料吗?” “圣塔司娅?”药店老板嘟囔着这个名字,“这个人是圣塔司娅新回来的少爷,之前好像听说是在下城区生活的,刚回来没多久,背靠着圣塔司娅,开了一家郁司纲银行,售卖战争券……其实就是集资战争贷款罢了,但是这个法子不得不说还挺高明。” “是个银行的老板吗?这对我们可是有大用啊……老爹你可能不知道,我教父他,收这个阿冷作教子了。” “康斯坦丁他……我们不是刚攀上了圣西佛娅吗?这两家可是世仇,不可能站到一块的,我们到底应该站哪边?” “不知道,先问问教父他的意见。老爹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安德鲁取出那封信,老板接过来,看了几眼,点点头,揣进兜里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所罗门现在很烦躁,圣西佛娅家派去请安德鲁的人失踪了,完全联系不上,再派人过去在教会那边敲门,也没有人回应,这是之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难道说圣塔司娅的人速度这么快?已经先他们一步下手了? 所罗门现在很烦躁,但是又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在书房里面来回踱着步。家里的女佣问他是不是多年前的老便秘又犯了,他先是一愣,反应过来马上涨红了脸,大喊着让女佣滚。那个年迈的老婆婆,骂骂咧咧地就走开了。 随着女佣的离开,所罗门获得了难得的安静,但是被这么一恼,他肚子隐隐作痛。不会这么倒霉,真的犯便秘了吧。他想。 他还没有来得及采取行动,这个时候又有人前来报告,派去请安德鲁的那两个人找到了。两个人被捆住手脚,赤身裸体地扔在居民区边上。 这不像是圣塔司娅的风格,所罗门一下子就意识到,难道说,是教会的人干的? 不管怎么样,所罗门决定自己前往一次万民教会。他提提小腹,略微打扮了一下,就准备出门去。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安德鲁正好在门外等待着他。 “哦,看来我来得真不凑巧,所罗门先生这是要出门吗?” 所罗门一愣,但是随即还是挤出了笑脸,“我这正要去找你呢安德鲁大人。” 所罗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安德鲁点头笑笑,走进了所罗门的家中。 令安德鲁出乎意料的是,这栋房子的装潢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样,周遭竟然是以墨绿色为基调,掺杂一些深沉到近乎黑的灰色,各种家居的细小花纹分明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精美而且繁琐,但是在这种色调之中来,人们就算从上面览过,也根本不会去注意其中的奥妙。 整个房子的整体风格,就不像在圣蒙费拉特,这样一个阿卑修斯最顶层的贵族家中。 “我以为,像所罗门先生的身份,府上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哦?”所罗门反问他,“大人觉得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反正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安德鲁笑笑,“您的府邸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居所,更像是一个军营。” 所罗门哈哈大笑起来,“大人的目光还真的是毒辣。别看现在阿卑修斯军中圣露西娅一家独大,时间往回翻五十年,我圣蒙费拉特也是占据半壁江山的。” 两个人互相寒暄一会儿,落下座来。所罗门终究是没好意思拿出他那自己都喝不下的咖啡,就给安德鲁倒上了一杯酒,可是那杯酒到了安德鲁跟前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教会中人是不喝酒的。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他收起来,安德鲁就端起来一口喝掉了。 所罗门笑道,“我听说教会之中素有禁酒令,大人这是……” “先生有所不知。神爱万民,神是无私的,他把他的光辉毫不吝惜地分给世界上每一个人,而且神是无所不能的,因为无上的神通才能保证他能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所以神也禁止交易……而我今日的到来是为了我们说好的交易。” “所以……” “所以今日来的只是我,而不是安德鲁牧师。”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和蒂娜一起回到圣塔司娅行邸,卡尔和迪波吉亚正在客厅里面,相视而坐,迪波吉亚手上杵着一根手杖,看起来心情并不大好。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阿冷不认识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仪容打理得相当不错,但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中几根白丝却很是扎眼。 那个人微微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神色颇有些紧张的样子。 阿冷和蒂娜从他们面前走过,本韦努托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但是很快就又垂了下去。 “琉璃姐,这位是?”阿冷小声问蒂娜。 “本韦努托。”蒂娜也压低声音回答他说,“你先回到房间里去,其他的下次再告诉你。” “哦。” 阿冷小小地答应了一声,识趣地回到了房间里面去。在他离开的时候,没忍住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名叫本韦努托的男人,没想到那个男人也悄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的瞳孔是正对着的。 目送阿冷回到了房间,蒂娜绕到了卡尔的身后,安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看到蒂娜的就位,卡尔嘴边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是时候了,我们开始聊聊吧。” “没什么好聊的,”迪波吉亚瓦里瓦气地说,“本韦努托这个叛徒必须卸任大法官。” “迪波吉亚,你少拿那种胜利者的口气跟我说话。”本韦努托也不甘示弱地反击,“我并不是输在你的手上。” 听到本韦努托的话,迪波吉亚就要抄起随身携带的手杖去敲他,可是他忘了自己的年纪比本韦努托还要大上一些。一个赤手空拳的人不会比一个杵着手杖的人弱,因为那个赤手空拳的人根本不需要手杖这种东西。 迪波吉亚的手杖眼看就要打到本韦努托的头上,但是却被对方轻松躲开了,他抓住迪波吉亚的手杖,用力一拽,迪波吉亚就被迫松了手。 本韦努托躲过手杖,扔在地上,可是迪波吉亚依旧不死心,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继续要攻击本韦努托。 “够了,”卡尔一声低喝,“两位都是有身份的人,小辈还在旁边看着呢。” 蒂娜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但是确实也是站在身边。这两个活宝这个时候才收敛一点,愤愤不平地整理了一番自己那弄乱了的衣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本韦努托,说说你的条件。” “第一,我大法官的职位要得到保留,如果横竖都是个死的话,我为什么不陪迪力波里拼一把呢?” 卡尔一笑,“很合理,第二呢?” 迪波吉亚显然对卡尔答应这个条件感到很愤怒,但是他刚刚投来责问的眼神,却又被卡尔另一个眼神给驳了回去,只得悻悻作罢。 没有办法,此时此刻,只有卡尔才是说话最响亮的人,如果失去了卡尔的支持,他迪波吉亚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第二……我受贿的证据,不能交给他,”他望向迪波吉亚,“更不能交给阿佐。” 听到这里,迪波吉亚愤然拂袖离去,可是卡尔好像并没有看见,蒂娜自然也不可能在没有卡尔授意的情况下追出去。分明少了一个人,但是这场宴席好像还是继续了下去,而且是还能继续下去,这就很奇怪。 “你想把这些证据销毁掉,就此一笔勾销?” “我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恳请把这些留在圣塔司娅家族。” 卡尔微微一笑,“成交。那第三呢?” 蒂娜立马警惕起来,她把手放在卡尔的肩膀上,卡尔微微一笑,用另一只手按在了蒂娜的手上。蒂娜还是没懂,但还是把自己的手收回去了。 蒂娜的警惕是合理的,她们就是暗中查获到了本韦努托收受迪力波里贿赂的证据,才逼迫他站到了自己这边,但是于公,阿佐是另一位主持司法的大法官,于私,迪波吉亚是他的家主,无论把这些证据给到谁,甚至于是销毁掉,都比留在圣塔司娅合理。 这些证据掌握在卡尔手里的话,就相当于自己的把柄在卡尔手上,那也就意味着卡尔从此牢牢控制住一位大法官,圣塔寺娅的触手也堂而皇之地伸进了圣比萨娅。这句话主动从本韦努托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不正常得浓浓的阴谋的味道。 以上是蒂娜的看法,但是卡尔和本韦努托显然想得更深。 正是因为卡尔找到了本韦努托的把柄,所以才逼迫本韦努托站队到了自己这边。巴蒂斯塔没有把柄,或者说圣塔司娅没能找到他的把柄,于是他死掉了。 “第三,我需要钱……” 第三点要求提出来就连本韦努托自己都觉得理亏,一个字比一个字来得声音小,小到最后自己都听不到了。没有想到卡尔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琉璃,迪力波里许诺给他多少钱?” “是两万金币,夫人。” “去金库清点一下,今天晚上就送到本韦努托家里。” 本韦努托顿时热泪盈眶。说实话他的确需要钱,要不然也不会收受迪力波里的贿赂,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张嘴向卡尔要钱,但是他压根就没想到卡尔会答应,而且是全额,跟迪力波里许诺给他的空头支票一样多,而且是今天晚上。 “真的吗夫人?你莫不是骗我?” “没骗你,我既然能知道你要收迪力波里的钱,那我肯定也知道你为什么缺钱。” 本韦努托想笑,但是笑不出来,他又有点想哭,但是也哭不出来,最后他一下子跪倒在卡尔面前。 卡尔微笑着把他扶起来了。 第三十章 书房里,亚历山德罗依旧坐在他的沙发上,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傍晚的微风,那样轻柔地吹拂过他的脸颊,感觉就像是是少女的左手,在和一个老人的风烛残年,恋恋不舍地,做着最后的道别。 亚历山德罗的晚年生活,如果说依旧有一件事让他有那么一点留恋的话,那就是每天的这个时间。 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正是安德鲁。安德鲁如同一只善解人意的鹦鹉,站在窗边,恰好不挡着微风吹进来,他站的位置,就是不久之前卡尔刚刚来过的位置,吹起的窗帘挡住了他半边衣服,风儿还吹动着他的发鬓,微微地挡住了视线。 他轻轻拨开一些,好看得清手上的笔记本。 “亚历山德罗先生,根据您的描述,我大概知道了您的学生患的是什么病了。” “哦,那到底是什么,说来听听?” “很不幸,就是您所认为的那种。” 亚历山德罗脸色一凝,但是很快又放松下来,放松每一块肌肉。在这个悠然的傍晚,如果你试图去对抗这微风的话,简直是对大自然的亵渎。 “你们可以治好的她的病对吧。” “不能说完全治好,只能说延缓发作。而且,药物的配置也需要时间。” “没事。这是我最疼爱的学生,就像我的女儿一样……麻烦大人了。” 安德鲁深深鞠了一躬,以示道别,只是不知道亚历山德罗这半眯着的双眼,有没有将他的敬重收进眼底。这个世界上能让安德鲁表示尊敬的人物并不多,神算一个,康斯坦丁算一个,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老头算一个。 哪怕他们的相识并没有多长时间。 安德鲁走出书房,轻轻掩上门,刚一转身,就看见了所罗门。 他仿佛是在这里等候好久了。 安德鲁微微点点头。 “怎么样,大人?” “一切都非常顺利,我们的合作很愉快。” 说罢,安德鲁甚至不等他回答,就从他面前离开。这好像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是此时的安德鲁心事重重,他的心神全部都放在另外一个维度里,也就无暇顾及所罗门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的表情了。 侧身而过,走下螺旋楼梯,一步,两步……突然,所罗门从楼上叫住了他。“安德鲁大人。” 安德鲁一愣,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所罗门脸上带着些微微笑,“克里斯之前派人过去找你,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请问大人是否有看见?” “没有。” 安德鲁回答得不假思索。 “哦,”所罗门说,“好的,我知道了。” 安德鲁点点头,回过身来,慢慢离开,慢慢离开了他的视线。所罗门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慢慢消散,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克里斯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看见所罗门的神情,他颇有些奇怪。“所罗门,你怎么了?”他问。克里斯还伸出手去在所罗门跟前扬了扬,但是所罗门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样,依旧那样有些茫然地,目视着前方。 突然,所罗门好像突然回过了神来。 “克里斯,”他喊,“听着。” “额,你说。”克里斯凑过来。 “马上派人过来,如果说安东尼奥那边是里三层外三层,那这里就必须是水泄不通,一只蚊子,一只苍蝇,都不能进出。” “行。” 而这个时间的书房里面,亚历山德罗骂骂咧咧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夕阳已经慢慢慢慢落下去了,夜幕降临,黑色晕染着天边,风儿也开始变得冷了起来。 亚历山德罗一边脚步蹒跚地去关窗,一边嘴里喃喃着,这个烦人的恶鬼……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郁司纲银行,阿冷的办公室。 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忙得不可开交的人除了阿冷还能有谁? 各种报表,各种账单,依旧把阿冷搞得是焦头烂额,在主持郁司纲银行之前,他本来还想着银行嘛,不过就是你把你的钱给我,我把我的钱给你这么简单,但是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面之后,有那么几个瞬间,阿冷真的想随便在街上找个人,然后就把银行送给他好了。 就不用这么多烦心事了。 说是那样说,但是战争券还是得卖,钱还是得赚。起码有个好消息是,自从蒂娜的宣传演唱会开过后,靠着蒂娜的影响力,战争券的销量终于是上去了,数字还是很乱,但是起码能让阿冷舒心一点的就是,他知道这些数字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之后,他的账面上肯定是盈余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 “进!”阿冷高声喊道,“安布拉,你过来看一下,我想我们可以……” 说到半句的话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阿冷还以为是安布拉,这个时间了,银行里除了他和安布拉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进来的竟然是一位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圣露西娅家族的卡特琳娜。 “怎……怎么……你怎么来了?” 一瞬间,卡特丽娜脸上闪过好几个表情,阿冷没能一一捕捉,但是那无关紧要,最后卡特琳娜低下了头,说明她并不想让阿冷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我……都十二点了,听说你还没有回家,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说着,卡特琳娜打开了自己带来的一个小篮子,阿冷往里面一看,果然是一些糕点。红的蓝的绿的,好多种颜色的都有,看起来非常漂亮。 圣露西娅的大小姐竟然还会做糕点?也难说不是家里厨师做好拿过来的。不过不管怎么说,此时的阿冷颇有些窘迫。他道了一声谢,请卡特琳娜坐了下来。 他们独处的时候,总是会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之中,这种尴尬带来的通常是沉默,在足足两分钟没有过任何的言语之后,阿冷终于是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鼓起勇气寒暄了一句。“孔泰希那夫人身体还好吧。” “奶奶最近身体还真的不大好。” 啊这……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她应该说挺好,然后谢谢关心什么的。阿冷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这时候卡特琳娜又补充了一句。“奶奶叫我来问你,我们打算什么时候完婚。” 结婚?阿冷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保持不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哪怕他明明知道两家有意许给他这份婚约,但是……现在谈论这个也太早了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站了起来,鞠了一个躬。该死……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鞠一个躬,此时他已经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了。但是好在卡特琳娜好像并不是很在意他的奇怪举动。 卡特琳娜慢慢抬起头来,阿冷这才看清楚她那满脸愁容。 之前看见的卡特琳娜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今天的她就像是生活浪潮中,普通人家苦苦支撑着的女儿,不过数日不见,却是怆然许多。脸色苍白,眼袋也很是显眼。阿冷不生在圣露西娅,也不知道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一定要完婚,订婚就行。”她说,“医生说,奶奶可能只有半年光景了,她希望在临死前,能看到我们安定下来。” “请代我向孔泰希那奶奶转达真挚的问候。可是……”阿冷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卡特琳娜露出一个苦笑,“我也没有想过。” 突然沉了下来,在这个时候,时间的重量突然变得无限大,压在人的心头上,心尖上。倒也不知道沉下来的到底是时光,还是人心本身。 卡特琳娜又垂下头去。 “这么大的事情,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关系到你我两个家族的利益,我和你两个人不过是蝼蚁。你回去询问一下卡尔夫人吧,我们只要遵循大人们的安排就好了。” 这个时候,阿冷只能点点头,“好的。” 卡特琳娜起身,“那我今天先走了,”她强挤出一点笑容来,阿冷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的笑容,“糕点是我亲手做的,记得吃啊。” 原来还真的是她自己做的,阿冷赶紧答应下来。“好,我一定吃完。” 卡特琳娜走出门去,顺手带上了门,随着撞击的声音落下,办公室里面又只剩下了阿冷一个人,恍惚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阿冷走过去,抓拿起一小块绿色的糕点,静静地盯着出神。 一阵绿豆的香味钻到他的鼻子里,他没忍住一下子扔在嘴里,咀嚼起来。挺好吃的其实。 突然,阿冷意识到是不是该送一下卡特琳娜。想到她走出去的时间还不长,应该还没有走远,阿冷赶紧打开门想要追出去。 但是打开门的一瞬间,他恰好碰见了另一个人。 安德鲁。 第三十一章 忘了是蒂娜的哪一张专辑,的最最底下,很不显眼的地方,藏有一首歌,叫《千年黎明》。事实上,蒂娜非常非常喜欢这首歌,她非常希望这首歌能作为主打歌,放在这张专辑最显眼的地方。 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这首歌曲风实在太过忧伤了,她明明已经努力唱出在绝境之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但是除了她,所有人都听不出来。 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是: 有些千年经受不起一次黎明缺席 蒂娜正在出神,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阿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跟前……哦,他好像还不知道那件事。蒂娜伸手把他拦了下来,让他先回去,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 阿冷感到有些奇怪,他说他有很紧急的事情找卡尔夫人。 “夫人今天心情不好,再大的事情下次再说吧。” “可是……”阿冷顿时语塞,“夫人怎么了?” “有一位对夫人很重要的人,今天早上……” “琉璃,是不是阿冷来了?让他进来吧。” 从书房里面传出来卡尔的声音打断了蒂娜,蒂娜剩下的半截话被生生地断在喉咙里面。反倒是阿冷,他满脸期待地望着蒂娜,仿佛希望蒂娜能够告诉他真相。 可是蒂娜没有如他所愿,只是淡淡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进去吧。” 进到书房里面,阿冷看见卡尔,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而且从容,丝毫没有蒂娜所说的“心情不好”的模样。事实上,阿冷都想象不出来像卡尔这样的人,受到情绪的摆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夫人,听说您……” “我好像听说你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呢?” 卡尔又打断了阿冷的话,但是从这个时候,他就知道了琉璃说的话大概是真的。若是以往,卡尔一般不会轻易打断别人说话,哪怕是再怎么样,卡尔都能耐着性子听他讲完。 “卡特琳娜小姐昨天过来找我,说……关于我们的……” “婚事是吧,我听说了,孔泰希那夫人最近身体不大好,对孙辈的终生大事也着急。没事,我这两天过去拜访一下,当面商讨一番,会帮你们安排妥当的,不用担心。” “……哦,我知道了。” “还有别的事情吗?” “还……”阿冷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话也如同蒂娜一样,生生地断在了喉咙里面,再也出不来,“没……没有别的事情了。”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叫琉璃找你。” “好的。”阿冷行了一礼,慢慢离去。 走过门口的时候,蒂娜还在那里,他们对视了一眼。 隔着面具。阿冷看不清蒂娜的面,但是他能够感受得到蒂娜身上的忧伤的气息……他向来是个敏感的人,心思细腻得就像个女孩子,马克就是这样评价他的,他说这样不行,不像个工匠。工匠得学会揣测机器的心,而不是人心。 揣测人心的要么是政客要么是商人,他说。 “琉璃。”卡尔喊她。 “欸。”蒂娜赶紧走进去,关上房门,把阿冷关在门外。 书房里面就剩下卡尔和蒂娜两个人了。 就像蒂娜所说的,她在圣塔司娅,知道的东西仅仅比卡尔少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真的,就只是一点点而已。在蒂娜面前,卡尔也卸去刚刚那一份锐利,整个人垂丧下来,仰天叹上一口气,把自己的体温从体内掏搡出来,仿佛想要温暖空气。 上一次能感到如此无助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 一年前?还是两年前?都不是,是十四年前。 “夫人,您还好吗?” “我还好,其实他……也算活得够久了的。” 今天早上,亚历山德罗家的佣人悄悄送过来一本书,就是亚历山德罗经常看的那本。看到这本书,卡尔就知道,亚历山德罗已经死了。 对于这个老师,如果你直接问卡尔,对这位老师到底存有多少敬重,卡尔说不上来,就怎么说呢,卡尔只是……好像……一直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不管他是否在自己身边,不管他是否支持自己的行动……但是卡尔知道,世界上一直有那么一个人,他在那个地方。 但是从今天开始,这个人消失了。 永远,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卡尔胸膛里面涌起一阵悲伤。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悲伤这种情绪,但是好像那只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那……夫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没有什么怎么办,”卡尔苦笑,“就一切照旧,你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圣比萨娅那边……” “没用的。老师他……老师他的尸体他的府邸依旧控制在圣西佛娅和圣蒙费拉特手里,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会对外宣称老师还活着,而且坚定地支持着迪力波里,”卡尔苦笑,“你又能怎么样呢?冲进去把他的尸体拖出来,告诉大家,看!他死了,我们得重新选一位大法官,这样吗?” 蒂娜陷入了沉思,好像的确是这样,送来的不过是一本书,证明一切的仅仅是卡尔师生之间的默契,的确说明不了什么。 “就这样吧。”卡尔喃喃,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 在这个如同一滩泥沼一般的时间,整个身体都陷了下去,无论怎么使力,使多大力,都毫无用处。这无边无际的无力感,让她好像变回一个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走在大街上,恍然之间,马路对面出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人影。他定睛一看,没有错,那就是安德鲁,正对他微笑着招招手。 该死。阿冷心里忍不住吐了一句槽。这个人是在自己身上安装了跟踪器吗? 不过说归说,他们还是相对友好地碰了面,然后找了个咖啡厅一起坐了下来,准备好好聊聊。 咖啡厅里,几个衣冠楚楚的绅士吞云吐雾,整个咖啡厅里烟味弥漫。阿冷不喜欢这种味道,主要是在他身边没有人会吸烟的,他也没有养成去适应这种东西的习惯。卡尔和琉璃这些女孩子不必说,艾伦也没有这个习惯,这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也好久没有见过艾伦了,不知道他过得现在怎么样。 阿冷招招手叫来服务生,交给了他一个银币,又看了看那边几位。服务生心领神会,用这一枚银币把他们非常礼貌地请了出去。 一个银币,真不少了,也就是换一家店的事。 安德鲁看见了,忍不住调侃说,“真不愧是圣塔司娅家的少爷,连处理问题的手段都这么的圣塔司娅。” “这招不是跟圣塔司娅学的,而是跟我师傅学的,他教会我在适当的时候用钱,反而是最省钱的办法,”阿冷端起咖啡来嘬了一口,“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能用你所说的,如此圣塔司娅方式,去报答你们教会。” 安德鲁非常严肃地回答道,“神不缺钱,缺的是其他的东西。” 阿冷也没有说话,这个话题好像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安德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咖啡放进了嘴里,但是他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西海岸养叼了的舌头还真改变不过来。 “你要的镭我帮你们找到了。”安德鲁说。 “这么快?你们万民教会最近明明没有其他牧师进出阿卑修斯,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个你别管,反正我就是找到了,”安德鲁颇有些傲娇地说,“一码归一码,你把我引荐给卡尔,我就把镭给你。” 上次见面,安德鲁就提出要阿冷把他引荐给卡尔,阿冷答应了。他本来想趁着说卡特琳娜这件事的时候顺带告诉卡尔的,但是那时候卡尔看起来状况并不好,他也就没有开口,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了。 直到想着安德鲁问起来他才有些尴尬。 阿冷想了想,“我想我不能兑现我的诺言了。” “为什么?” “镭被皇室所垄断,而皇室又垄断西海岸的贸易,所以大概率,镭这种东西是产自西海岸的,而我特地去查过你的里斯通记录,你就是出生在的西海岸,来到阿卑修斯的时间并不长,加上你这个时候说你搞到了镭,说明你一直都知道镭这种东西的存在,而且很熟悉,甚至你就带着一份……当初你说你不熟悉这个东西,你一开始就在骗我们,你的人品并不是可以完全信任的部分。现在你又想要接近夫人,我怕你对夫人不利。” 安德鲁一愣,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厉害。那你想怎么样?” “首先,你想要见夫人做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请求有什么话,我都可以代为转告,我会成为你们之间最忠实最可靠的中间人,但是,你如果想要之间见到夫人的话,想都不要想。”阿冷说。 “其次,把镭交给我们。第一,无条件,第二,现在。” 第三十二章 “所以最终,你有没有把他引荐给卡尔夫人?”比尔问他。 “没有,他挺失望的话说,”阿冷耸耸肩,“不过不论怎么说,镭他也给我了不是吗?就当我们白赚了。” “比尔老师,先别管这么多了,先试试到底是不是这个东西。”阿冷又说。 比尔点点头,拔开试管的塞子,把里面形同水银一样的银白色液体倒出一点到试管里面,轻轻晃动几下,没有任何反应。 比尔暗感不对,他又把这点东西放到酒精灯上面加热……酒精灯的温度并不高,是绝对不可能毁坏试管的,但是这点液体却明显变得红热起来,昏暗的实验室内,尤其能看见它在微微发亮,甚至能冒出了一点火焰,紧接着试管也灼热起来,比尔赶紧熄灭了酒精灯,但还是晚了,这点液体在没有外部热源的情况下,温度依旧在稳步地升高。 慢慢地,烧杯也变得红热起来,但是玻璃的熔点明显更低,所以出现了一个顶有趣的画面,镭在烧杯之中红热得耀眼,而颜色更淡的烧杯温柔地托在其底部,在高温下变软,摇摇欲坠。 终于,试管底部被烧破,底部的砂石发挥了作用,安稳地承住了这一坨灼热的物质,让它慢慢冷却下来。等到颜色完全黯淡下来的时候,他们发现银白色的物质已经完全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小块普通的玻璃。 看到此番情景,比尔和阿冷面面相觑。 只庆幸还好架台是铁质的,要不然可能实验台都要毁坏了。 “看来不是它,”比尔还来不及为他的实验台感到庆幸,“如果这种东西是镭的话,它的热值是很高,蕴藏的能量巨大,但是太稳定了,稳定到我们很难将它激发出来。如果要配上足够的电容用来激发它的话的话,那么这个电容器也要占有非常大的体积,这样一来就没有意义了。” “我们需要的是一种能量巨大,而且异常活跃,爆发性特别强的能源。”阿冷总结说。 “没有错。” “那……不是镭的话,还能是什么呢?” 比尔也陷入了沉默。 唯一的线索断了,而下一个突破口还不知道在哪里,他们两个人就好像是困进了迷宫之中,以为出口就在前方,但是当他们跑啊跑啊,终于到达了那个位置的时候,却发现前方不是出口。 而是三面墙。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卡尔往车窗外望去,今天的天很蓝,蓝得就像完美无瑕的宝石,云朵缠绵着,一如棉花糖的柔软。 就连今天海风的味道都是那么的香甜,香甜到可以掩盖住其中的咸腥气味。 明明还没有到家,可是卡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司机停了车。她在车上翻了一会儿,找出一个面具,于是信手戴在脸上,就这么下了车。 面具在阿卑修斯并不罕见,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抵御斯波尔海边的风,和灼热的日晒,到后来竟然变成了一种常见的装扮,哪怕是非常好的天气,哪怕贵族家的少爷小姐,根本不用直面灾厄,也常常有人戴面具,再到后来,人们在面具上绣上金丝,镶上宝石,面具就正式变成另外一种东西了。 得益于这种习惯,卡尔在人群中显得不那么突兀,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行走在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中。 事实上,卡尔也不知道她要去哪,于是便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下午走到日落,从繁华走到荒凉,她的心神早已不知道飞哪去,也许在不远处的斯波尔海,也许在塔塔木,也许在遥远的大陆西岸,但是不管飞到哪里去,等到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一所破落的庭院门口。 孤儿院吗?卡尔看了一眼门上的字样。上城区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可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卡尔疑惑地皱了皱眉。 卡尔素来不算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但是今天她还是选择走了进去,那仿佛冥冥之中存在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推着她,让她走进了这里。 很破,看起来荒废了有些年了,确实是孤儿院的模样,院子里散落着一些玩具,还有其他一些小孩子会用到的东西。 左手边有一座不小的滑梯,滑梯上长满了青苔,也许很久以前,这里的孩子们顶喜欢这个大玩具,旁边的池塘里反倒没有水,露出早已经龟裂了的泥土,泥土上面又长满了青苔,仿佛在干燥和潮湿之间反复徘徊。 往里走,卡尔看到一个好像是餐厅的房间,几张桌子整齐地摆放着,长方形,并不大,,那仿佛是给孩子们用餐用的,钢铁材质,在上面吃饭并不舒适,特别是冬天的时候,不小心碰一下冰冷会像刀刃,刺破你的手指,但是胜在结实耐用,用好多年都不用换新的。 几个碗碟凌乱地放在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就像正好是用餐时间,然后主人们就因为一些要紧的事情离开了。 不止是餐厅,一切都是这个样子,好像上一秒还有人住在这里,下一秒就离开了。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卡尔恍惚着,她迎着餐桌,走了上去。 这个房子里面大多数物品都是脏兮兮的,颇有些年头了,可就是其中一个盘子,洁白如新,好像有人专门精心擦拭过一样。 卡尔对这个盘子顿起好奇,她伸出手去,想要把这个盘子拿起来。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了卡尔的意料。当她的手指触碰上去的时候,那个盘子竟然泛起一圈圈涟漪,涟漪从盘子上蔓延到桌子上,再蔓延到地面上,很快整个房间都荡漾了起来,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卡尔如同是触电一般缩回手来。 涟漪慢慢地停了下来,这个空间又恢复了正常。但是卡尔依旧惊魂未定。 她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还是那个盘子,卡尔异常小心地,一点一点地,马上就要触碰到那个盘子了…… 顿时,她目光骤冷,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卡尔的手指在一瞬间化作五支利刃,狠狠地往下一抓,整个餐桌就像是一滩水一样,被轻易刺穿,水面之下还藏着一些别的东西,好像是个人。 卡尔的五支利刃狠狠一抓,对方很明显也感觉到大事不妙,拼尽全力躲开那足以致命的一抓,从那滩液体里面跃出,惯性使得他不得不连续好几个翻滚,才安稳地停在地面上。 那个人的身体湿透了,透明的白色液体……卡尔实在不知道那东西算不算是水……从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一滴一滴往下落,直至落在地面上支离破碎。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支机械触手就已经把他缠绕着抓拿了起来。 “小伙子,你的手段看起来可不怎么高明。” 他顺着机械臂看,发现那根机械臂竟然是从卡尔的脖子后面伸出来的。 卡尔脖子处血肉模糊,三支机械臂正从她的脊椎出伸展出来,一支缠绕着他,把他吊在三米高的半空中,动弹不得,另外两支从身后插入地面,为卡尔固定住身体。 卡尔……真的算是人类吗? 那个人不惊反笑,他拼劲全力为自己的肺部挣扎出来一点空间,才能勉强说得出话来,“卡……卡尔夫人,请容……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德鲁。”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郁司纲银行。 会客厅里摆放着不少接待用的桌椅,此时上面七七八八都坐着人,他们衣着得体,言语讲究,不必说,他们都是战争券的投资者,或者说,潜在的投资者,他们大多在上城区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钱包丰厚。他们的对面,大多坐着一位银行的工作人员,手里还拿着一份合同,侃侃而谈,有的相谈甚欢,微微带笑,也有的争吵起来,面红耳赤。 看来郁司纲银行此时已经走上正轨了。安布拉拉开行长办公室的帘子,看了一眼会客厅,此番情景让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紧接着又拉上了帘子。 此时,一个红衣服的男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几名迎上来的工作人员被他粗暴地赶开,直直地往里面闯,叫着要找阿冷。 异常的声音让安布拉又拉开帘子,不由地皱了皱眉。 这身装扮,很明显是圣西弗娅银行的人。圣塔司娅和圣西弗娅向来是死对头,他们过来想要干什么? 看到会客厅里面的客人都围观起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安布拉赶紧让把这个人请进自己的办公室。 “你就是冷?” 安布拉皱皱眉,“他不在,我是安布拉,郁司纲银行的行长,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本来还想着这个人是不是来找茬的,不见到阿冷不罢休,但是没有想到对方非常客气地在安布拉对面坐了下来。 “行长也行。我是来跟你们做生意的,这生意……可是大生意,总不能让你们的贵宾坐在普通会客厅不是。” 安布拉觉得有些好笑,“大生意?不知道阁下想要做什么大生意?” “你们不是专营战争券吗?我们想要一批。” “一批?那是多少?” “五百万张。” 第三十三章 “安德鲁?这听起来像是万民教会的名字……你是教会的人?” 安德鲁一笑,“卡尔夫人您真是见多识广,阿卑修斯城中,知道我们教会的人并不多。” “可是在城外,你们的影响力远不止如此,我多少得知道一些。”卡尔没有在意安德鲁的恭维,“用的如此不入流的手段……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安德鲁挣扎几下,好不容易才为胸腔获得了多一些空间,好让肺部的空气流动得更加顺畅,才能说话清晰些,“呵呵,安德鲁才疏学浅,使出毕生所学却让夫人说成是不入流的手段。”安德鲁苦笑道,“不过没有关系,我本来也没想对夫人怎么样,只是想让夫人知道,我能够这样做……罢了。” 能够……这样做?卡尔皱了皱眉。她思索片刻,还是松开了机械臂,把安德鲁放了下来。 安德鲁一回到地面上,就难受如同受伤的螳螂,不断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半跪下来,不时从嘴里呕出一些东西。刚刚被卡尔识破,一惊之下呛入了一些这些液体,又让卡尔的机械臂抓起来,挤压了肺部,他现在的状况并不说是太糟糕,但是也说不上很好。 “虽然很卑劣,但是你用的的确是魔法。” 安德鲁脸上露出一些笑容,但是声音里面还是听得出来虚弱。 “这本是神创造出来的神术,我们侍奉神,甘愿作为神的一手一脚,神才允许我们在必要时候使用神术,而你们未经过神的同意,擅自窃取,还冠以魔鬼的名字,神是会惩罚你们的。” 卡尔冷笑,“你就是专门派来过过嘴瘾的?那你们的神也太废物了。” “卡尔夫人您别嘴硬,您的身体您应该比我清楚,那现在就是……怎么形容呢?无时无刻不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每使用一次魔法,您都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把您推向那个极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狠狠地着重了近这个字,“到那一刻,终于还是无法抵挡地到来的时候,您无病无痛,身上没有一道伤疤,容貌依旧保持在现在这个样子,美丽而且优雅,但是无论如何,您就是活不下来。” 肃杀的眼神停留在面前的安德鲁身上,卡尔咬紧了牙关。 这个人没有说错,一个字都不曾有误。 但是卡尔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 “你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嘲讽我,那对你毫无益处,还会增加盛怒之下被我杀掉的风险,除非……你能救我,而且有求于我。”卡尔沉吟“说吧,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 安德鲁一笑,掏出一个小药瓶,将其向着卡尔用力抛去,卡尔眼睛一瞥,刚刚放下安德鲁的那支机械臂一接,与外表相比无疑是惊人的灵巧程度,然后安稳地送到了卡尔手上。 卡尔心里不由地一惊,她的双手冰冷如同金属,而这个瓶子竟然连她都感觉到了寒意……那不仅仅是温度的低,而且还有一股邪恶的意味,正顺着药瓶,一点一点蔓延上她的手。 琥珀瓶身,血红色的盖子,一个小小的药瓶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卡尔转过头来,继续盯着安德鲁。 “没有什么特别的,您就是在身体不适的时候,吞上一粒,可以有效缓解……但,具体能延续多久,我也不能确定,您还是尽量少地使用神术,那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你求些什么,平白无故?” “并不是平白无故,这是亚历山德罗先生的要求,他早早就看出了您身体的不对劲,然后请求我……” 安德鲁的话还没说完,卡尔救打断了他,“那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没给我好处,但是我们跟圣西弗娅家是合作关系。” “圣西弗娅?”卡尔似乎明白了不少东西。“你们和圣西弗娅的合作到底是什么?” 安德鲁笑了,“这不在亚历山德罗先生的请求范围内,夫人您过界了。” “没有过界,”卡尔说,“这是另外一笔交易,你把我所需要的告诉我,我留下你的命。” 说着,卡尔的机械臂又伸了过来,那长如刀刃的爪子,距离安德鲁的鼻子,就只有区区几厘米,安德鲁甚至能感觉得到金属的冰冷,而且带着一点淡淡的铁锈味,如果卡尔愿意的话,她完全不用刮花安德鲁的脸。 而是直接刺破他的心脏。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得到消息之后匆匆往回赶,一路小跑着跑进自己的银行里,而这时安布拉听到阿冷回到了,也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连接会客厅和后边办公室的只有一条窄窄的走廊,他们远远地看见了对方向自己跑来,但是巨大的惯性让他们没法停住,还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安布拉年纪大一些,体重也更大一些,几个踉跄之下勉勉强强站住了,可是阿冷的状况也不大好,他完全被撞倒在了地上。 “哎哟安布拉,你……你跑那么快干嘛看把我撞得。”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们也算是熟络了起来,两个人早已没有当初的客套,安布拉也没给阿冷好语气。 “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大家都知道,我安布拉不擅奔跑,怎么可能跑得有你快呢?” 这一套话术把阿冷噎得不要不要的,安布拉看着阿冷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倒是笑了。 不过回过神来,阿冷马上就想到了正事。 “玩笑话待会儿再说。你把我这么着急地叫回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安布拉的申请也顿时严肃起来,他偷偷地瞄了一眼身后,他的办公室里面,压低声音说,“圣西弗娅的人来了。” “捣乱来的吗?” “不是,他说要战争券,”安布拉顿了一下,“五百万张。” “五百万张?”阿冷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对,五百万张。”安布拉给予确认。 那太多了。 真的,真的太多了。 如果阿冷不是一个银行家,而是个小生意人,卖香料的也好卖茶叶的也好,有人愿意购买上这么一大笔货物,那无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现实很明显没有那么简单。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郁司纲,没来由地要了一千万张,阿冷看在当时实在缺钱,卖也就卖了。 可是圣西弗娅? 在上城区,这甚至不是什么秘密,作为阿卑修斯最大的两家银行,他们身后的家族不说是不共戴天,但起码也算是相互不待见,阿冷想不出来他们要购买战争券,还是如此大的数量。 “最近,战场上有什么消息吗?” “官方的消息会公开……如果想知道一些非公开的消息的话,你恐怕得找一下琉璃小姐。”安布拉顿了一下,说,“密报由琉璃小姐负责,直达卡尔夫人,这不是我的职责范畴。” “琉璃……”阿冷喃喃地点点头,“行,我现在就去找她。” 阿冷转身要走,却被安布拉一把拽了回来。 “那里面这个人该怎么办?你得先处理一下。” “先拒绝掉。” “拒绝掉?”安布拉感到非常诧异。 “如果他们觉得有必要,肯定会再来的,如果没有再来,那说明……” 安布拉恍然大悟,“好的,我明白了。” 两人点头示意,各自离开。 阿冷跑出银行,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办法找到琉璃。 琉璃作为家族的首席密探,她的真实身份是保密的,虽说和阿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她的真实样貌,平时的工作内容等等,都不会让阿冷知晓……说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她了。她在哪?忙些什么? 匆忙之间去哪里找她呢? 思来想去,阿冷现在只能去找卡尔了,但是他明明一大早就看见卡尔出了门。 正当他头疼之际,有人从背后叫了他一声。阿冷喜上眉梢,这略带沙哑的嗓音,正是琉璃。 “琉璃姐,我正要找你呢,你怎么来了?” 阿冷转过头,毫无疑问,这正是蒂娜。 “……我就路过,发生什么事了?”看着阿冷喜悦的样子,蒂娜稍微歪了歪头。 “大事。” 阿冷把圣西佛娅家来人的事情告诉了蒂娜。蒂娜只是轻微歪了一下脑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隔着面具,阿冷也说不清她现在是什么神情,只好轻轻带过,把话题引向自己本来要它去的方向。 “前线现在怎么样了?”他问。 “很好,好得不得了。”蒂娜淡淡地说。 “那就奇怪了,圣西弗娅家的人为什么……” “你先别想了,”蒂娜打断他说,“前线的情报,如果我得知的话,一定会告诉你的。” 阿冷本来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几次顶住喉咙,还是没有说出来。 对于琉璃,他从来就没有反驳的意识,不是不敢,而是在琉璃面前,他都已经忘了自己还有反驳的权利,干脆就全副身心,听从这个面具背后的人的话便是了。 “额……好。” 蒂娜点点头,虽然因为她知道阿冷看不见。 第三十四章 蒂娜驱车,经过圣塔司娅邦,经过家中行邸,她没有停下,因为她知道一切依旧。中央大街的繁华,一点一点向身后消散,最后,竟然肉眼可见的荒芜……这是一片废墟,也是蒂娜此行的目的地,阿卑修斯第十一区。 这是阿卑修斯上城区边境的一片区域,在寸土寸金的阿卑修斯上城区,存在着这么一片废墟是及其荒谬而且无法解释的,但是无论如何,它还是那样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不是最近的事情,也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十年十二年,事实上蒂娜也不知道到底多久,她出生之前第十一区就已经存在了,仿佛城中的大海,掩饰着某些暗地里的生机。 蒂娜望向窗外,无尽的废墟依旧在后退。 她没有骗阿冷,她最近都没有收到过来自前线的情报,那意味着,前线此时的确应该是一切顺利。 但问题就是太顺利了,不应该如此顺利,她就连物资短缺之类的小麻烦都没有听到过,对于行军打仗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如果你听不到一点声音,有可能确实你处于一个极其安静的环境中,但还有另外一张可能,那就是有人想让你变成聋子。 蒂娜停下车,找到一根矗立着的,无比熟悉但是又无比陌生的石柱,在这下面,也是几根石柱但是那已经倒下了,在它们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很明显地存在着一个已经破损了的地道,蒂娜测过身,灵巧地钻了进去。 这是蒂娜极其熟悉的地方,理论上,每一任的家族首席密探对这个地方都无比熟悉,因为这里是首席密探和其他密探的联络点,隔一段时间,固定或者不固定,蒂娜都会来到这里,接收来自各个地方的情报,但同时那这里对蒂娜也是陌生的,这或矗立着或倒下的石柱,虽然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苔痕奚落,但是依旧难以掩饰其骨子里面的雄伟,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个时光,或许这里才是阿卑修斯荣耀的一部分。 只是具体是什么样子的,蒂娜就不曾关心了。 毕竟那与圣塔司娅的利益无关。 这条地道开始时极其狭窄,但是继续走下去,竟然渐渐开阔起来,蒂娜反手取出一个打火机,火石撞击产生的火星把煤油点燃,缓缓地燃烧起来,在黑暗里,渐渐显露出来了轮廓。 她来到了一个大厅,天知道这里之前是什么地方。 蒂娜四下寻找着,果然,另一个黑衣人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安德鲁长叹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没有办法,他现在的确首要解决的问题是保命,他来之前也没有想到卡尔竟然如此厉害,“圣西弗娅答应我,在他们夺得皇位之后,会宣布圣教为国教。” “哦,”卡尔倒是显得很平淡,她放开安德鲁,说,“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我可以走了?” 安德鲁简直不敢相信,他以为卡尔肯定会抓住他,继续逼问一些细节,好去对付圣西弗娅家之类的,但是……卡尔竟然说他可以走了,就轻轻地一句,轻描淡写,告诉他他可以走了。 “我们的交易完成了啊。”卡尔说。 说罢,卡尔率先转身离开,可是安德鲁依旧不可置信地坐在那里,愣了几秒钟,最后他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您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别的话?哦,有,”卡尔走出几步,又转过头来,说,“如果你们的交易不甚愉快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圣塔司娅,毕竟……”卡尔扬了扬手中的药瓶,微微一笑,“我们也算是有合作的基础。” 说罢,徒留下惊魂不已的安德鲁,她转身就离开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所以,前线真的如此顺利吗?” “琉璃大人不必担心,若是有任何情报,但月一定第一时间送到大人手上。” 蒂娜虽说是圣塔司娅的首席密探,但是也不可能事事都亲历亲为,但月是她的副手,在很多事情上面,蒂娜依赖但月颇多。就如同这次面对萨科帝国的战争,但月在第一时间就被派到前线去,主持圣塔司娅家族在战场上的情报情报工作,蒂娜……甚至可以说整个圣塔司娅的情报,都来源于但月。 而此时,看见手中的布条,一切无事的字样清晰可见,蒂娜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哪怕用理智来思考的话,就是如此的值得怀疑。 “好的,你现在立马赶回去吧,凡事多加留心一些,毕竟这场战争我们圣塔司娅也是深深地参与进去了。” “为了圣塔司娅的荣耀。” 这是家族密探的一句谜语,但月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面具,不同于蒂娜的星空,但月的面具是一个抓痕,不是画上去的,那是特地取来狼虎的爪子,在上面狠狠地刮了一下……但月再一鞠躬,动作一气呵成,他转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蒂娜望着他逐渐消失在黑暗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不大对劲,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蒂娜也说不上来。 蒂娜颇有些无奈地躺下,也不管这破落的废墟地下有多脏,四散的尘埃,飘起来之前总归是绵软的,强迫着让自己放松下来,好去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事情报告给夫人,这个办法无疑是最稳妥的。 但是……搜集情报本来不就是自己密探的工作吗? 蒂娜苦笑,偷空眯下眼睛。 蒂娜倒下的身体撞击在地上,无数的尘埃乘着气流涌起,然后又缓缓落下,那根但月交给他的布条,此时也缓缓地落到蒂娜的面具之上,数个呼吸之间,蒂娜惊惶着一跃而起。 不对,这布条不对。 利用随处撕下来的布条传递情报是圣塔司娅密探的传统,毕竟身处险境,还要费尽心思地寻找特定的传递情报材料的话,不免不切实际,但是这也带来了一个风险,就是太容易伪造了,情报的可靠性取决于传递者的忠诚……而就刚刚,就在刚刚,蒂娜闻到了一些些油墨的味道。 情报上面的字迹是用墨水留下的,这点毋庸置疑,但是从前线一路传递到阿卑修斯城中来,哪怕是加急,也得半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不可能还能残留下味道,但是这个味道,新得就像是两个小时之前才留下的……敏锐的嗅觉蒂娜引以为豪,她不可能出错的。 但月走的时间还不长,想到这里,蒂娜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但月进入这里的路径显然比蒂娜长得多,当蒂娜快步跟上他的时候,他依旧在这座地底下的建筑中缓缓前行。蒂娜缓下了脚步,踮起脚尖,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条水道前,但月没有丝毫犹豫,之间走了下去……家族密探的装束自带防水性,这条水道的水深只到但月的膝盖处,他可以轻松保持内饰的干燥。但是蒂娜却犯了难,若是她也跟着下水,荡起的涟漪肯定会受到但月的警觉,那她的行动将毫无意义。 悄悄地试探了一把水道的材质,顿时有了主意。这貌似是这里的排水系统,用砖石铺就,表面粗糙异常,蒂娜倒过身去,利用钩爪将自己固定在不高的天花板上,徐徐跟上,这样就可以完美地避开了水中涟漪的问题。 和但月相识日子不短,在她当上家族首席密探的那一天,但月就作为他的副手,行动在她左右,但是她也没有见过但月的真实面目……事实上,家族密探就从来不会展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有的只是一个面具和一个代号,相见时除了任务,没有其他。 对于但月,蒂娜的情感是复杂的,密探内部不需要情感,但是喊了这么多年的琉璃大人,别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是一只猫,一只狗,终归会出现一些依赖的感觉……琉璃不希望是他……卡尔告诫过他,有鬼,不只是圣比萨娅,圣塔司娅也有,否则就连阿冷那件事情,都无法解释……蒂娜不希望是但月,为了这么多年的共事之情,为了这么多年的琉璃大人……但是作为密探的直觉,她不得不怀疑是他。 水道前方出现了光,显然出口快到了,蒂娜下意识地放慢了下来,身体更加贴近墙壁,但是但月还是意识到了蒂娜的存在,毕竟他也是密探中的老手,经验身手不输蒂娜。 “琉璃大人,您越界了。” 蒂娜也不惊讶,只微微一笑,“我们搜查情报,真相即为边界。” 但月没有回头,依旧目向前方,“前方就是出口,琉璃大人请回吧。” 蒂娜正想着如何应答,谁知道但月这时又补充了一句,“真的,琉璃大人,请回吧。” 不知道是不是蒂娜的错觉,她听出但月语气中,竟然有一丝丝哀求的味道。 蒂娜心中一紧,没有继续说话,直接向着但月冲过去,但月也不停留,径直奔向出口。 久待地下,突然眼前一亮,只觉得阳光是如此耀眼。须臾之间,蒂娜恢复了视力,望向四周,不由的一阵诧异。 “但月,须净,源臾……”蒂娜一个一个全部叫出了他们的名字,竟然全是黑衣打扮的家中密探。 而他们显然也对蒂娜的出现感到惊讶,四下无措之下,望向为首的那个人。 而此时,蒂娜也把目光移向了他们为首的老人。 “德罗,竟然是你。” 第三十五章 “蒂娜,我就想到你会跟来的。”那个人沉吟一番,缓缓开口说。 被一口叫破了名字,蒂娜绷紧了脑海里面的每一根神经,一击之下,濒临断掉。 这篓子,可能捅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得多。 这个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名字,真实身份……这一点都不奇怪。 德罗·圣塔司娅,这个男人掌管银行四十余年,蒂娜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圣塔司娅银行的行长了,蒂娜戴上面具的时候,他是家族之中仅次于卡尔的重要人物,蒂娜的任命仪式上,他也在现场。 他知道蒂娜从那里来,他知道蒂娜的一切。 前些年,才把行长的职位交给他的儿子安布拉,回到自家的别墅中养老,这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是不久之前,安布拉调到郁司纲银行去了,卡尔请他再次出山,主持银行事务。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受到的礼遇和优待从来不曾断绝,他为什么要…… “当时我们去下城区找阿冷的时候,你就已经……” “比那更早。” “早到什么时候?” “早到那个时候你还是个襁褓里面的孩子。” 蒂娜不禁感到一阵胆寒,任凭她怎么猜,她都猜不到这家中之鬼竟然是德罗。 他究竟……究竟为了什么? 金钱? 权力? 还是别的什么什么? 他除了家主之位,几乎拥有着一切啊。 “你到底凭什么,让他们听命于你?” 蒂娜问他。她实在不解,家族中有鬼,这是很早之前就有的定论,从一些琐碎的小事,拼凑出一张丑陋的画卷,为此她动用家族密探,调查了很多人,最终一无所获,可最终没有想到,真正的祸害就是自己视为手足,给予了全部信任的密探。没有人能想到家族密探的叛变,这在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 这就像是你妄图使用冰镐去凿穿湖面,可是冰镐却早已被腐蚀,你尝试着驱狼逐兔,可是它早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你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但是到头来却一切都是那么莫名其妙……直到德罗出现在她面前,这样一来好像所有事情都能说得通了,一切断掉的逻辑都接了上来。 “执掌银行这么多年,掌握着家族最重要的资产和财富来源,有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呢?我总不能像某些人一样,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德罗脸上没有什么得逞后的喜悦,相反的,他好像很疲惫,好像是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天,苍老得发蓝的眼睛淡淡地,不愿意再多说一些无谓的话,“好了,跟死人聊得太久了……你是时候上路了。” “可是……”但月这时候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德罗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 “动手!” 这命令有气无力,但是又是那样无可抗拒。 德罗想要离开,在他转身的瞬间,蒂娜立马就做好了战斗准备,袍子里面的枪早已经上膛完毕,但是他们显然更快,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一发镭射弹已经来到了她跟前,这个距离,她完全没有闪避的机会。 而正好是这个时候,一个人影挡在了蒂娜面前,子弹进入人体沉闷的声音。在蒂娜绝望的神色中,但月缓缓倒下,暗红色的血慢慢地从他的腰腹处流了出来。 慢慢地流出来,浸润了底下的杂草。 须净是密探之中顶尖的刺客,纵使是但月的倒下,也没有让他产生一点点犹豫,他微微俯下身子,双脚紧绷着,加速,顺势从靴子中取出短刃,刺向蒂娜的速度形同豹子。 砰!两柄短刃撞击在一起的声音清脆而且刺耳。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这时身后传来了惨叫,他闭上眼睛,心中暗数,却大感不妙。那不只是一个声音,而是好几个人临终的呼喊重叠到了一起,德罗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了微微震惊的神色。 他回头一看,果然,是做好了战斗准备,但是却毫无作为的蒂娜,她一脸震惊地站在一旁,仿佛是无关于这个世界,在她面前的几个密探,胸膛之中无一例外,都被一根机械触手完完全全地穿透。 这个角度刺进去,心肺系统无疑已经被完完全全破坏掉了,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可能。 “但月……”蒂娜喃喃道。 “卡尔……”德罗喃喃道。 出现在蒂娜身后的身影,熟悉,但是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们曾一起共事过,日以继夜。陌生的是,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了……大概,几年了。 没有错,这个人正是卡尔。 德罗觉得这时候应该做出一些什么表情才好,但是思来想去,无论怎么都不合适,要么过于卑微,要么过于狂妄,思前想后,最后只好选择用力把嘴角往上拉了拉,如果你没有过于留心,会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在笑的样子。 他输了,输得很彻底。 他心里明白。 卡尔不可能是路过,只能说,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一个巨大的圈套,这个圈套大到,就算是蒂娜,也算了进去,就连蒂娜都不知道。 时间陷入短暂的寂静。 “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最终还是德罗打破了沉默,“你早就知道了的话,为什么还要把安布拉调到郁司纲银行去,再请我这个老家伙出山?” “你是跟随我父亲多年的老人,在家族中德高望重,若是说连你都背叛了家族,传出去我圣塔司娅将被全城的人笑话,但是你若还有机会回到圣塔司娅邦,你肯定会着手处理之前有问题的报表,你之前卸任行长太匆忙了,不会来得及销毁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卡尔取出几份报表,德罗眼熟得不得了。 他明明昨天这些已经被他放在火盆里面了,火焰缭绕着纸张的样子他还清晰地记得。 还记得那一捧灰烬 “所以……”德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圣塔司娅银行的老行长,因为贪污而被家族监禁,从此渺无音讯……而不是通敌。” 卡尔没有说话。 “哈哈,”德罗还是大声笑了出来,只是这凌冽的笑声听起来却更像是在哭。他拍起了手掌,仿佛是在为什么东西祝贺新生,“妙哉。妙哉……” 三声妙哉之后,卡尔的机械臂也刺穿了他的胸膛。 血染土地。 那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银行办公室被人粗鲁地闯入,惯性使得这扇本不算结实的门被摔到墙上,片刻之下,发出沉默的哀鸣。阿冷本来想要当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但是犹豫了再三,大概三秒钟的样子,他还是微微抬起了自己的眼睛,眼白沉下去,滴滴答答。 “你是不是疯了?”郁司纲大声质问他。 闯进来的人正是他。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阿冷淡淡地回答道。 阿冷又把眼睛放下去……在郁司纲到来之前,他正在检查他的报表,情况不算太好,但是也不算太差。 这一切悠悠然,好像在他的预料之中,好像又在他的预料之外。 “前线溃败!你怎么还敢和圣西弗娅交易那五百万的战争券?” 郁司纲来回踱着步。五百万……五百万……那如何偿还得起? “正是因为前线溃败,洛伦佐元帅需要更多,才能重整战线……他需要物资,我需要钱。” “我们的一个集团军被彻彻底底地打散,余部无法联络,随时有被全歼的可能。洛伦佐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在噩耗传来之前和萨科帝国达成停战协议,我们无法取得预期中的战争赔偿,当圣西弗娅的人战后拿着五百万的战争券到你的银行来,你没有办法给他们兑换……”郁司纲走进前来,抓住阿冷的下颚,凑近去,死死地盯着他的瞳孔深处,那一团黑。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此时紧紧地贴合在一起,那感觉诡异得就像是在照镜子。 “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我当然明白,”阿冷同样紧紧盯着郁司纲,盯着他瞳孔之中最深处,用他最后的凶狠,“但是我更加明白,如果我没法凑到足够多的钱,萨科帝国没有任何理由肯跟我们体面地结束这场战争。” “在你没有办法兑现你的战争券时,你的政治前途就毁了……” “我知道,到时候我就回下城区去,反正我从那里来。”阿冷一字一句地说,“反正我,就来自于那里。” “你,你简直……”郁司纲盯着阿冷的眼睛,他希望能找到一些什么情绪。 忧伤? 自信? 绝望? 无论什么都好,只要出现一点,那么一点,说明阿冷还是个正常人,但是郁司纲找不到任何东西,阿冷就如同一条饥饿的狼狗,眼里只剩下凶狠。 “你……你简直是疯了。” 留下这句话,郁司纲拂袖离去,可是在他走到门的时候,阿冷却叫住了他。 “你在我这还有一些战争券,我手里也还有一些钱……如果你需要提前兑现的话,我可以代劳。” “你……你简直是疯了。” 郁司纲摔门而去。 第三十六章 男人把最后一箱货物搬上骆驼车,尚且没有功夫理会腰间的酸痛,就高声吆喝道,“欸,师傅,我这里完事了,咱们走吧。” 车前方传来车夫切切的回应,“好嘞。” 论面积,塔塔木沙漠在大陆上排不上名号,比它大的有的是,十个手指都能数的过来。但是这并不影响它一眼看不到尽头。 车夫悠悠唱着这沙漠里土生土长的歌,歌声悠长,传遍四方。男人一边磨着耳朵,一边闭上眼睛,热浪在不断地冲击着他脸上的皮肤,热辣辣的,好像在被火烧一样。他忍不住喝了一小口水,然后明显感觉到手中的水囊轻了一点,吓得他赶紧停了手,将塞子狠狠地塞进去,生怕了然不多的水流出来一滴。 可是车夫仍在毫不吝惜地大声唱着歌,这倒是让男人满是羡慕。 快到正午了,太阳明显更加毒辣了一些,这来自恒星的盛情,终于也是让车夫住了嘴,不多时的安静让两个人都有点难受,闲暇之下,他和男人聊起天来。 “欸客人,你要往哪去?” “我?我到阿卑修斯去。” “阿卑修斯?那你有里斯通吗?” 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阿卑修斯是一个更加敏感的名词。他开始回味着车夫说出那句话时的语气,平平无奇……顺畅自然,就好像有人问你家住哪,在你无论说出哪个城邦之后,他都会来一句那是个好地方哟,那样的自然。 “嗨,”男人故作大声地回应说,“我哪有那东西?我老家那边,全城最大的黑市上,一张里斯通,能拍卖出十个金币的价钱,买不起,买不起哟……” 男人夸张地扬着手,确让车夫相信了这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小商人。也的确,一个里斯通,能让你畅通无阻地进入阿卑修斯以及它附属的所有城邦做生意,谁不想要有一张呢?车夫放下了心,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男人聊着天,聊家乡,家乡的酒是那样的香而且醇厚,聊女人,哪里的女人妩媚而且柔弱无骨。 无论说什么,男人都陪着,只是车夫放下了心,而他却没有,他的戒心一被提起,就未曾放下。他还想着里斯通的事情,这个东西就好像是一个梗,完完全全卡在了他的心头。 太阳又没那么毒了,车夫又开始唱起了歌,男人还是半眯着,好让日光没那么容易进入到眼睛里面。 突然,他隐约看见骆驼的前方居然躺了一个人。 他擦擦眼睛,确保自己没有看错,那的确是一个人。一个男孩。沙漠里的人常裹着一条白色的长衫布,用于防止太阳缭绕,这个男孩身上也有,但是很明显他是个外行,乱糟糟地裹成一团,阳光还可以是从他的脖子上方进入,看这样子,很有可能是中暑了。 “欸师傅,前面躺着个人。”他说。 “哦,我看见了。”车夫回应说。 车夫说归说着,但是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依旧是慢慢悠悠地驱使着自己的骆驼按原有的轨迹往前走。男人有些急了,他又说了一句,“前面有个人。” 车夫明显一愣,“这沙漠里,昏倒个人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雇不起骆驼车,强行自己走过来,然后倒在这里的,多了去了,我哪天不看见个一两个……怎么?客人想要救他吗?” 男人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对对对,救他……我加钱。” 车夫没有想到男人这么爽快,他驱使骆驼走近那个男孩,男人赶紧跳下车来,探了探鼻息,尽管柔弱如无物,但好在确实还在。 男人拿起自己的水囊,毫不吝惜地撬开,把里面的水从那个男孩干裂的嘴唇中间灌进去,很快,他就有了些许反应,嘴巴嘬着水,一阵沉闷的声音从喉咙里面发出来,但是谁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还能救,那就好,男人支使着车夫把这个男孩抱回车上,谁知道他们一用力,这个男孩身上竟然掉下来一块黑色的小铁片。 “那……那是……”车夫盯着这块铁片,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男人却更快地弯腰拾起,塞回了男孩腰间。 “那是里斯通。”车夫终于把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不,那不是,”男人突然严肃地纠正他,“那就是一块普通的小铁片。”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接近傍晚,天气慢慢地开始凉下来了。 沙漠里面昼夜温差极大,无论哪里的沙漠都是这个性子,恍若一个任性的孩子,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车夫披上自己的袄子,男人也裹紧了身上仅有的衣物。可是那个男孩却没有多余的御寒办法。男人靠近一些,把那个男孩抱进怀里,利用自己的体温。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孩终于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就看见男人的笑脸。 “醒了。” “额……”男孩摸着头,努力回想着自己昏倒之前发生的事情,“谢谢。” 男孩圆脸,黑色短发,纯黑色的眸子。他的胸前有一条项链,看起来很不起眼,但是却成功引起了男人的注意。男孩一直摸索着它,好像那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玩意。 这时候车夫也趁机插了嘴,他还是对男孩身上的那块黑色的铁片念念不忘,“欸,我说孩子,你要往哪里去啊?” 男孩转过头来,“我……我要去阿卑……” 男人赶紧打断了他,“我们顺路,我捎上你一程吧。” 男人这句话分明让大家都沉默了几秒钟,但是车夫还是不死心,他继续问,“你去了阿卑修斯很难进城吧……没有那个东西的话。” “那个东西……什么东西……” 眼看着车夫就要得寸进尺,男人终于恶狠狠地警告他说,“我再说一次,他没有里斯通。” 男人已经不是方才那个憨厚的汉子,这大漠里,有得是人跟你客客气气的,跟你聊家乡,聊女人,但是撕下脸皮之后都不是什么善类。车夫只得乖乖地停下了嘴。只是这句话也吓得那个男孩心中一惊,他终于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一些,慌张地从自己身上摸索一些什么。 男人抓住他的手,一把塞在里斯通的位置,他的手碰到了硬硬的东西,再一摸,幸好还在。 两人相视一望,心领神会。 驼铃依旧悠扬。 天色已经暗了,沙漠里面的能见度大幅降低,只是车夫毕竟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人,他还在驱使着骆驼前进。 男人不敢和那个孩子聊天,生怕多说了一些什么出来,只是靠在车内,半眯着眼。突然,他好像发现前方出现一点氤氲。 那到底是什么?男人并不确定,但是他敢肯定的是,他们正在往这点东西走去。 “师傅,前面是什么地方?”他问道。 车夫并没有回答 男人又重复了一句,“前面是什么地方?” 车夫还是没有回应。 男人突感不妙,拉开车帘走了出去,可正在这时,车夫狠抽了一鞭子骆驼,骆驼受惊,直向前方快速奔去。车夫顺势跳下车,在松软的沙地上滚了几滚,才勉强停了下来。 “官爷,”他大声喊道,“车上有两个人,阿卑修斯来的。” 男人这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小队萨科帝国的士兵,约莫有二十几个,看装束,应该是巡逻至此的,他们倒霉,直接撞上了。 眼看着他们听到阿卑修斯这几个字,红了眼睛向自己奔来,男人没有想更多,他神色肃穆着,伸出右手,虚抓住前方,全神贯注地,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一串长长的咒语。 那几个萨科士兵,红了眼,拔了剑,就要向他们奔来,可是在一瞬间竟然发现自己的脚步沉重无比,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竟然全部变成了流沙。 一张巨口,把二十几个人完完全全地吞噬了进去,由于离得太远,他们的声音甚至都来不及传到男人的耳朵里面。对于男人来说,他们是寂静的,他们就连遗言都没有,就如此沉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瞳孔里面最后的画面,是恍如神一般的男人,眼中发出的幽幽金光。 解决了这几个巡逻的萨科士兵,男人回过头来,想要解决掉出卖他们的车夫,却发现已经有人帮他做了这件事情。 那个男孩,手握着他胸前的项链,车夫,那个出卖他们的车夫,已经在骆驼车后面十米开外,熊熊燃烧起来,只剩下半副残骸。 “你……”男人惊讶道,“很荣幸认识你,我的名字叫康斯坦丁。你呢?” “我……”那个男孩显然也是心有余悸,身体中的力量被抽空之后,正不停地喘着粗气,“我叫阿冷。”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啊地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吓着了靠近过来的安布拉。 “阿冷,你怎么……” “安布拉,我们现在手头的资金还算充裕对吧。” 安布拉苦笑。 “圣西弗娅那笔钱一到的话,我们恐怕是史上最富裕的时候了……” “传出消息去,如果有人不再想继续持有战争券的话,我们可以以一个公道的价格,回收他们手上的战争券,这个价格我们会实时公布于银行大厅上。” 第三十七章 事情好像开始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郁司纲银行宣布战争券不再是封闭式交易,鼓励交易,银行也可以实时回购,定的价钱嘛……只比原价低了一点点。毕竟前线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很多人对这场战争已经没了多少信心,传出消息之后的第一天,要求赎回战争券的人踏破了郁司纲银行的门槛。 但是第二天就没什么人上门了,郁司纲银行门可罗雀。 第三天,郁司纲银行的门槛再次被踏破,但是这次有些许不同,人们不是来要求赎回战争券的,而是来购买战争券的。 郁司纲银行随即宣布买卖同价,但是依旧不能阻挡人们疯狂的购买热情,特别是传出就连圣西弗娅银行都是战争券的大买家之后,战争券的价格更是一路飙升,已经逼近了百分之二十……那也就是说,已经和许诺战争胜利之后的价格差不多了。 最最离谱的是,不久之后,战场上传来消息,洛伦佐元帅已经稳住了战线,胜利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随即一股神秘势力立马添油加火,大手笔购买了郁司纲银行五百万张战争券,郁司纲银行不定时摆出售罄的牌子。 这两个重磅消息战争券的价格冲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有价无市的情况下,出现了新的高价,一百四十个银币一张,也就是一点四个金币,这已经比原有许诺的百分之二十利润还要高了。 郁司纲的庄园,他优雅地端起一杯茶,放进嘴里抿了一小口,随即夸张地挤弄着口鼻,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嘴巴里面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好茶,好茶啊,我以往都不敢喝这么贵的茶,果然贵的东西,还真就是好东西啊。” 海拉正坐在他对面,听他这么一说,立马笑了出来,“殿下说笑了啊,什么好东西殿下没有尝过?” “欸,这不一样,”郁司纲说,“这是我挣来的钱,不是圣芭芭恰娅的钱。” “话说回来,价格居然不降反升,这可真是奇怪。” “不要拿逻辑去度量人性。海拉奶奶,您教会了我这么多,这句话算是我还您的。” 海拉抿了抿嘴,好像在笑。但是笑容很快就又暗沉下来。 “用这么多金币,去换来战争券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就为了帮他,真的有意义吗?” “人的一生,有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但还是得去做。”郁司纲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他望向窗外,下起了点点细雨。 好久没下雨了,庄园的土地都快要干裂了,此时的这场小雨,也许对于郁司纲来说毫不重要,但是对于庄园里面的植物来说,就是生命的指望。 郁司纲又喝了一口茶,但是他的眼睛还在看着窗外,一刻也不曾收回。 “而且帮他,是这个世界上绝对有意义的事情。”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明明到了门前,阿冷却停下了脚步。 卡尔通知他,说有一个重要的晚宴要出席,阿冷应了一声,这才想起今天家里并没有宴请客人。 那看来,这是一个重要的,家族晚宴。 明明到了门前,阿冷却没有进去,他傻傻地原地站了两分钟,双腿没有迈动一步。直到就连海德觉得奇怪,走过来,对阿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少爷赶紧进去吧,夫人正等着呢。” “嗯嗯。”阿冷有些敷衍地答应道,但是直到海德走开,阿冷都没有推开那扇门。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想起了那天的马克。 是空气,还是温度,还是湿度…… 真的是奇了怪了。 他深深了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大门。门内就两个人,卡尔和琉璃。他的座位上面已经摆放了一些食物,由于是家宴,也没有过多繁琐无用的摆饰,就这么凌乱地堆在白色的瓷盆中。卡尔坐在他的对面,盆子里面的食物明显更多,不知道为什么,卡尔今天好像很饿的样子,直到阿冷走了进来,卡尔都在不断地往自己嘴里塞着食物,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琉璃倒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他走进来了。琉璃的面前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她不能摘下面具,琉璃是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进食的。 那样也就是说,这所谓的重要晚宴,不过就是个家宴,而且就是他和卡尔两个人的晚宴。 “你来了?夫人等了好久了,赶紧过来坐下吧。”琉璃向他打招呼说。 “额……我有点事处理了一下再过来的。” 阿冷踌躇着,还是走上前去,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琉璃说卡尔已经等了他好久了,可是阿冷却一点都没看出来……卡尔还在低头不断地猛塞食物,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阿冷,战争券的事……干得不错。”琉璃说。 “额没有……为家族效力嘛。” “回收战争券这一招,挺险的,但是也的确有用。”琉璃还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阿冷也只得接了下去,“运气好罢了。” 琉璃还想要说些什么,这时卡尔才终于打断了她,“用餐时间,你们能不能先吃点东西。” 琉璃明显向后靠了靠,阿冷一愣,完全是傻了眼。只得答应了一句,望着盆子里面丰盛的食物,他挑了一根羊排,两只手指轻轻捏起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好了。”阿冷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尝出什么味道,卡尔突然就把手中的食物往前一推,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阿冷也赶紧放下手中那根只咬了一口的羊排,静静听卡尔说话。 “收集到了足够的军费,你的任务完成得很成功。” 卡尔一边用毛毯擦着手指,眼睛垂着,并没有放在他的身上。 “……谢谢母亲大人的夸奖。” “明天就是运送军需前往前线的日子,我想,你跟着一起去吧,顺带见见洛伦佐……你的父亲。” “啊?” 阿冷显然没有想到卡尔会说这样的话。他加入圣塔司娅,努力着接受面前这个人是他的母亲,但是他还完全没有准备再去接受一个人,尽管那个人在他的生命中一样的重要,他的父亲,血液来源的另一半,说出来是那样温馨的事情,但是到了阿冷这里,好像一切味道都变得有点不一样。 “怎么?你不愿意?” 卡尔抬起头来,紧盯着他的眼睛,阿冷下意识地躲闪开去卡尔的眼睛,那锐利得像刀子一样的眼神把他切割得生疼。 “没,没有……一切听从母亲大人安排。” 卡尔又把眼睛垂了下来,一丝不苟地清理着自己的手指,以确保上面没有一点油污。 “卡特琳娜那边,你们婚礼定在一个月之后,在举行婚礼之前,你理应见一见你的父亲,干脆趁这个机会。” “是的,母亲大人。” “你那个把戏,我见过,没有什么必要的话,尽量少用,那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这个东西你拿着。” 卡尔抛过来一个东西,阿冷伸手接住。 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小药瓶。 琥珀制成的瓶身,红色的盖子,鲜艳得就像是血液。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看着手中的药瓶,阿冷皱皱眉,他疑惑于卡尔是如何得到这个东西的,突然之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想要冲出去找安德鲁问个明白。但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站在了出城的大街上。 中央大道,阿卑修斯最为繁荣最为热闹的街道,他从这里经过,接受如同英雄一般的瞩目,就像不久之前他的父亲那样。 呵,父亲,这个名词说出来还是显得有那么一点生硬。 阿冷没有出去,他躲在车里,最隐蔽的地方,蜷成一团,藏得好好的,生怕别人看见他的一个衣角。他明白,外面的欢呼声不是来自于自己,也不是来自于郁司纲银行。 而是来自前线奋斗着的战士。 与此同时,蒂娜来到一处小店门前。 “这位客人,你想要一些什么?” 一个普普通通的杂货铺,售卖一些常日里所用的杂物,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东西。也许最奇怪的是自己吧。一个女人走上前来,接待这位有些奇怪的客人。 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脸上素雅的甚至有些憔悴,手里抱着一个孩子,已经睡了,不吵也不闹。 “请问这里是您自己一个人在照料吗?” “额……之前并不是,之前我丈夫在的,但是不久前他外出经商,一不小心就……” 说着,女人抽泣起来,身体开始发软,抱不住自己的孩子甚至站不稳。蒂娜赶紧扶上一把,才勉强帮女人稳住了身子。 “谢谢……”女人低头看了一眼孩子,方才一个踉跄没把他惊醒,依旧安静地熟睡着。女人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不知道这位客人……” “哦,我是您丈夫的同事,在这里请您节哀……对了,这里,”蒂娜掏出一些钱来,“是我们几个同事的一点心意,还请和孩子好好生活下去。” “谢谢,谢谢……”女人一个劲地道谢着,可蒂娜不想过多纠结,安慰了几句之后借口还有事匆匆离开了。 急急走开几步,快速拐进一个转角,靠在转角后的墙壁上,蒂娜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她从身后取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写了好几个名字。 她把但月的名字重重地划掉之后,起身去了下一个人家中。 第三十八章 咚咚,从外面传来一个手指敲击金属的声音。 阿冷警觉地睁开了双眼。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起床气超大的人,醒来不在床上打滚,磨蹭上半个小时,绝对磨不掉身上那股子倦气。 咚咚,那个人又敲了一下。 “谁?” 阿冷厉声问道。 “少爷,”车外传来安布拉的声音,“我们到了。” 到了?阿冷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没有错,的确是到了。 “我知道了。”起身,洗漱一番,慢悠悠地,才下了车。 安布拉在前面走着,阿冷便尾随在后,保持着约莫两米的距离,没有任何对话。从德罗那件事情之后,安布拉称呼阿冷又变回了之前生分的少爷,阿冷觉得自己应该和他谈谈,但是一直没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那就先拖着吧。 他们已经来到了洛伦佐的军营,郁司纲银行的工作人员正从卡车上一箱又一箱地往下搬着物资,只是那些战士……就算是面对食物,他们的眼睛里面也没有了期许。这不正常。出征萨科帝国的战士,那都是阿卑修斯的精锐,特别是能守护在洛伦佐元帅身边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怎么会这样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 那沮丧之气简直要溢了出来。 但这并不是阿冷现在所需要关心的。 他们走到了军中最大的帐篷前……这是圣露西娅的帐篷,但是和城中圣露西娅的极度奢华不同,这里的圣露西娅只有草灰的墨色,就像是苔原和丛林的交界处那种颜色。 帐篷入口处站着一个卫兵,安布拉走上前去和他交涉,说希望能面见洛伦佐元帅。那个士兵看了安布拉一眼,然后很明显是打量了阿冷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洛伦佐元帅和诸位将军们正忙,忙完了自然会接见两位的。 安布拉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阿冷听见后,便径直走开了。 再次出城,与其在那里消磨,还不如不到处走走。 军营建在平原和山地的交接处,一边还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另一边就是崎岖的山地,望远一点,甚至可以看见雪山尖尖。那是著名的切尔夫山脉,其主峰切尔夫峰,也是整个大陆的最高点,不过,那距离这里还是有一点距离的。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湖泊,早晨的太阳压得很低,反射着湖水,竟然有些刺眼。阿冷沿着山坡往上走,直到感觉肺中有些吃力,这才停下了脚步。 这时,他才发现他已经上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了。从这个高度往下看,湖水的涟漪可以忽略不计,整个湖面恍若一面镜子,镶嵌在大地之上,如果你把它想象成一个眼睛的话,也是非常贴切,只是颇有些惊悚。 安布拉气喘吁吁地跟上阿冷的脚步,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 “好风景。” 阿冷点点头。 “嗯,对,不常能看见。” “若这里是阿卑修斯就好了。”阿冷又说。 安布拉笑了,“在萨科帝国打过来之前,就这里,往前,往后,往左,往右……都是臣服于阿卑修斯的城邦……” “所以这里是阿卑修斯吗?” 啊? 对啊,好问题。 这里是阿卑修斯吗?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吃午饭的时间,阿冷终于见到了洛伦佐。 他设想过很多次,父子重逢的情景,洛伦佐会是什么样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没有想到洛伦佐这个糟糟的男人,看见他只是微微一笑,说,“来了?” 来了。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是放学回家之后,你的妈妈在厨房里叫你的名字,说,回来了? “嗯嗯,”阿冷点头,“对,来了。” “路上还顺利吗?” “还算……挺顺利的。” 洛伦佐支开身边的人,请阿冷坐下。就连安布拉都被请出去了,偌大的帐篷里面,只有父子二人。 这个男人,被称为自己父亲的男人,阿冷之前见过……听起来就像是废话,作为帝国的元帅,洛伦佐的画像到处都是,阿冷在城邦之中看着他,雄姿英发,秀美的脸上好像抹了一层薄薄的蜡,有些暗黄,但是毫无瑕疵,眼神明明在看着你,但还是觉得很空洞。 直到看见了真人,阿冷才发现他比画像上面明显要衰老得多,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个有着不少白发,一脸憔悴的中年男人,眼角处皱纹几根,看起来就像是干裂了的树皮。 反倒是那双眼睛,和画像上的空洞无物不同,阿冷能看出来许多。 眼看着空气有些寂静,但是阿冷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他面前的这位男人,此时也是有些慌张,面对阿冷,他的亲生的骨肉,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的母亲……他还好吗?” “还,还好。” 洛伦佐好像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话题,自嘲似的笑了几声,不断搓着的手指丝毫缓解不了自己的尴尬。 好在阿冷这个时候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能聊得起来,也不至于过于尴尬。 “现在战况情况如何?”阿冷问道,“我想,国内的民众们对这个问题也是非常关心。”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现在战况非常糟糕。 洛伦佐出征时携带了三个集团军群,加上附属城邦的军队,大军尽量保持着齐头并进的态势,避免萨科帝国运用优势兵力造成局部的优势,从而破坏整体的军力配比。 但是在经过切尔夫山脉的时候,这个策略出现了问题。 切尔夫山脉矗立在大陆中央偏南的位置,而且南北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为了防止萨科帝国分兵从另一个方向突袭绕后,洛伦佐必须确保两个方向上均有着军事存在,于是便指挥第三集团军群从南边进攻。谁知道萨科帝国突然发了疯一样调集重兵从南边突破,加之第三集团军群刚刚从原有的战线脱离,兵力部署尚未完善,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之下,完完全全地崩溃,人员阵亡超过三分之一,第三集团军群元帅阵亡,残部凌乱地向各个方向溃散。 眼看着第三集团军群马上就要被萨科帝国毁灭,洛伦佐全力救援,调集了第一第二集团军群的装甲车,升级了其主炮,使得其火力大大提升,然后利用装甲车速度快,机动灵活的优势,迅速由切尔夫山脉以北赶来,穿插于全面追击时略微乱了脚步的萨科军队,同时收拢第三集团军群的余部,这才勉强稳住了战线,保留了战争的希望。 “诺,这就是在那场大战中临时升级了主炮的装甲车。”一个小将士指着对他们介绍说。 装甲车这种东西原本只是用于运送兵力,军队在两地快速转移时会使用这种东西,与其说这是一种武器,倒不如说这是一种运输工具,只有薄薄的一层铁甲保护,以及一门弱小得可怜的主炮,这种主炮在火力上甚至不如单兵使用的迫击炮。 在挽救第三集团军群战线的大战中,洛伦佐天才般地牺牲了其运输能力,而加装了更加强大的火力系统,除了升级其主炮之外,还加装了一架重机枪,这使得装甲车史无前例地变成了一种武器。 第三集团军群只是因为失去了指挥而溃散,基础的战斗力还在,在重新取得联系之后,在装甲车的配合下,很快重新构建了战线,让第三集团军群不至于覆灭。 “变于阵前,恍若行云,洛伦佐元帅不愧是阿卑修斯百年一遇的军事天才。”安布拉说。他上前抚摸了一下那辆因为临时改装而形状变得有些古怪的装甲车,“少爷,您不上来看一看吗?这可是我们军工的最高工艺。” 阿冷摇了摇头。 安布拉笑笑,“我以为您所学的专业……会感兴趣的。” 要说不感兴趣也不是,但是阿冷现在感到更加奇怪的一点是,为什么萨科帝国会如此不惜成本地进攻切尔夫山脉南边的阿卑修斯军队,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单纯只是抗击阿卑修斯?阿冷觉得不大像。 首先切尔夫山脉广阔异常,南北交流困难,这对阿卑修斯来说如此,对于萨科帝国来说,也是如此。 如果说进攻切尔夫山脉以南,是为了让阿卑修斯的战线局部崩溃的话,萨科帝国需要北线部队的配合,需要更长时间的谋划,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起码要比阿卑修斯早一两个月就做出了相关准备……对方的指挥官也未免太过于天才了。 而且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时候是萨科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哪怕阿卑修斯北线的部队前来救援,萨科也应该投入更多的兵力,在此跟阿卑修斯决一死战……这并非是没有胜利的希望。但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那一拨攻势虽然迅猛,但是但是后续力量明显不足,洛伦佐重新构建了南部战线之后,双方没有更多的举动,已经僵持在这里一段时间了。 除非说,他们已经达成了他们的战略目的,所以不大需要有进一步举动了。 “那个,我能观摩一下你们的地图吗?” “军事地图乃是军事机密,”小将士面露难色,但是阿冷的身份在上城区不算秘密,他也大概知道面前这位是谁,“如果您实在想要看的话,建议询问一下元帅的同意。” 第三十九章 他们很快就又碰见了洛伦佐,但是刚在阿冷想要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一枚炮弹落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爆炸。 洛伦佐向着身后大声了吼了一声,但是具体说了些什么,阿冷并没有能听清,由于爆炸的地方距离他太近了,他短暂地失去了听觉。他只看见洛伦佐整个人绷紧起来,大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就转身跑开了,而他本人则被巨大的气浪掀倒在地上。 而刚刚那个少尉赶紧上前去扶起他,说了很长一段话,阿冷还是没能听清,等他的听力逐渐恢复时,只勉强听见了最后一个字 “……走!”他说。 说着,天下掉落下来更多的炮弹,随机在营地的某个地方爆炸,阿冷赶紧跟随着那个少尉躲进挖出来的防空洞里面,安布拉也紧紧地跟在后面。 轰炸还在继续,整个军营都井然有序地运动起来……除了他们几个。阿冷心有余悸,刚才那发炮弹爆炸的地方,距离他不过七八米,虽说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是那巨大的气浪,还是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这,就是战争啊。 “萨克人缴获了一些我们的火炮,三天两头地轰击一下我们阵地,不过好在他们并不熟练于这种不属于他们的武器,命中率很低,不过是拿来刷一刷存在感而已。” “但是你们也太儿戏了吧,”安布拉说,“居然把元帅的军营建立在距离阵地这么近的地方,要是元帅……受伤了怎么办?” “元帅向来是离阵地越近越好,他说这样便于指挥,”少尉辩解道,“而且像我们这样的军营前线不下二十个,他们并不清楚元帅到底居住在哪一个军营中,今天只是运气好罢了。” 阿冷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他看着外面的轰炸,若有所思。 如此近距离地观摩战争,与一般人的恐惧或者是抗拒不同,在那一瞬间,阿冷感觉整个世界都放慢了,他平静得出奇,他思考了很多,敌人从哪来,自己该如何应对,随后如何整顿……唯独没有思考那个时刻他本身的境遇。 战争面前,洛伦佐对他没有太多照料,甚至对自己也没有太多爱惜。他镇定地指挥着每一个人,在弹雨之下安然自救。在这瞬间,阿冷感觉到了一种……联系,明明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但总觉得对方是自己的一部分。 也许这种奇怪的感觉有另外一个名字,血缘。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萨科人的轰炸很快就停止了,救助伤员,埋葬亡者,各种设施的修理,军营之内人员来来去去,凌乱,但是有序,这两个明明互为反义的词汇在此时竟然难得的不冲突。 阿冷终于顺利见到了洛伦佐,向洛伦佐讨要军事地图。 洛伦佐显然是楞了一下,随后笑道,“你为什么要那种东西?” 阿冷语塞,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理由,但是洛伦佐也没有执着于这个,还是很爽快地给了他军事地图。 打开那份地图,阿冷可以看到他们正位于切尔夫山脉南麓,洛伦佐的第一集团军群,在此构建了一条防线,从切尔夫山脉一直延伸到海边,没有给萨科帝国半点突破的缺口。 而萨科军队的位置也很微妙,南方有一个半岛,他们偷袭第三集团军群,恰好把阿卑修斯军队赶出了半岛北部,进入半岛的路给断掉了。看到这个半岛,阿冷眉头一皱,这个半岛他熟得很。 它的名字叫塔塔木半岛,整个半岛理论上都属于同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名字叫做塔塔木国。 他们击溃了第三集团军群,按理来说,应该大规模追击,甚至在洛伦佐到来之后,也完全可以调集重兵准备一场大规模的会战,但是他们没有,连半点有压迫力的进攻都没有,按照少尉所说,他们只不过时不时对这边进行炮击以宣誓军事存在,就好像是警告阿卑修斯不要靠近。 难道说阻止阿卑修斯进入塔塔木就是其战略目的吗? 阿冷立马向洛伦佐阐述了自己的构想,塔塔木国与萨科帝国也是处于战争状态,他们能不能派人联系塔塔木,共同抗击萨科帝国。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洛伦佐第一反应竟不在他的战略构想上面,反而是一口反问他,“你是怎么知道塔塔木这个国家的?” 阿冷一愣,但还是如实说,“我以前在塔塔木居住过一段时间。” “一年多以前?” “是的。” 洛伦佐的脸色似乎有些古怪,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桌子前,自倒上一杯酒,向阿冷示意一下,阿冷摇了摇头。洛伦佐一饮而尽,火辣的酒精割着他的喉咙,片刻之后,吐出来一阵氤氲。 旁边的军官们想要说些什么,但看见洛伦佐的脸,又什么都没有说。指挥官的桌子上放上一瓶烈酒是传统,但是洛伦佐从来不喝。他说过酒精让人的反应变慢。 “恐怕不行,阿卑修斯和塔塔木既非君臣也非盟友,我们没有理由和塔塔木合作。” “可是……这是战争,您应该清楚任何一点优势都能少死很多人。” 这样的话不大应该从阿冷的嘴里说出来,但是也没有太让洛伦佐感到意外。 “你说得没错,但是军事行动应该服从于外交策略,政治是领主宫的事情,我们不能僭越……而且第三集团军群主官阵亡,我手下也没有足够的指挥官了。” 阿冷不解,“集团军群元帅阵亡了还有集团军将军,集团军将军阵亡了还有师长,师长死光了还有营长……军营之中这么多军官,怎么说没有足够的指挥官?” “你必须明白,”洛伦佐一字一顿地说,“集团军群元帅必须是圣露西娅的人。” 阿冷住了嘴。 这句话听起来颇为专横,但是其中不无道理。阿卑修斯各大小贵族,牢牢地把持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产业,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圣露西娅牢牢地握着帝国陆军,如果要强行委任一个非圣露西娅的人,底下的人也不会服从。 “不过……”洛伦佐盯着他。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当阿冷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到的时候,发现安布拉正饶有兴致地观摩着那辆被改装过的装甲车,一旁的少尉无奈地陪着笑。 阿冷也觉得好笑,“安布拉,你为什么对这东西这么感兴趣?你应该是一名银行家,而不是一名科学家。” 安布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要不是我父……我当年对科学也是很感兴趣,是差点进入了圣塔司娅实验室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回到银行来……人呐,没事得怀念一下初心。” 阿冷拍了一下装甲车的炮台,发出一种敲击金属时特有的声音。“那你看,这装甲车改装得如何?” “当然是极好的,将大功率的加农炮和装甲车的速度融合在一起,那是洛伦佐元帅天才一般的战争思维,和我阿卑修斯顶尖的工业能力之结合,无懈可击啊。” “哼,”阿冷轻蔑一笑,“恕我直言,这不过就是用装甲车拉着加农炮跑罢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阿冷开始分析起来,“首先主炮过重,却没有对应配置的底盘,行进速度应该不快,甚至开炮时必须停下并且进行一定的工作以固定车身,否则整辆车都有侧翻的风险……少尉,我说得不错吧。” 称奇于阿冷的科学素养,少尉点点头。 “其次,护甲过轻,使其很难成为一种武器。上次它能居功甚伟,因为是一场集结残军,重建防线之战,首先可以利用集结起来的残军余部作为掩护,其次对方任务是追击也不会携带多少重武器……说白了,只是运气好而已,它根本算不上一款合格的武器。” 在安布拉惊讶的眼神中,少尉鼓起了掌。 “战后的军事会议上,诸位将军也是如此分析的,作为一个非军事人员,先生的目光可谓毒辣。” 阿冷一笑,“还有第三,因为是直接使用步兵所用加农炮,加农炮曲射……”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阿冷的声音越来越小,他颇有些呆滞地望着前方,感到奇怪的安布拉和少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死死盯着的,竟然就是他自己所说的这款“不合格的武器”。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领主宫。 关于圣露西娅家,迪波吉亚获得了阿佐和本韦努托两位大法官的支持,而他的孪生弟弟则号称拥有安东尼奥和亚历山德罗两位大法官的支持……毕竟谁也无法证明亚历山德罗已经死了。 但是,已经死了的巴蒂斯塔的大法官位置空缺,按理来说,空缺的大法官之位会回到作为家主的迪波吉亚身上,加上亚历山德罗去世的消息所罗门没法掩盖一辈子,迟早是会被外界知晓的,只要把时间往后拖,迪波吉亚依靠大法官多数,必然可以重新掌控家族,把迪力波里驱逐出去。 对于此,所罗门给出的策略是,现在分家。 迪力波里依靠着两位大法官,要求跟迪波吉亚分裂成两个家族,那样虽然说没办法像之前所谋划的那样,瓦解掉圣比萨娅和圣塔司娅的联盟,但是也是沉重打击。 当然,作为选帝侯之一,迪力波里能不能分家,他说了不算,甚至圣比萨娅说了也不算,这得由领主宫投票决定。 圣塔司娅、圣露西娅表示反对,圣蒙费拉特和圣西弗娅表示支持,而皇室和圣佛朗西娅都选择了沉默。 他们不能一直站队。 “好的,这个议题暂且搁置,我们开始讨论下一个议题……” “不,这个议题还没有结束,”卡尔打断了波琳,她面对此时坐在领主宫里面的所有人,“诸位,我想请问一下领主宫有什么权力允许一个没有继承权的人分享分裂他的家族……” “卡尔,”波琳却再一次打断了卡尔,“我说了,这个议题已经结束了。” 卡尔盯着波琳的眼睛,“波琳请你明白,你是议长,但不是议会的主人。” “圣巴巴恰娅家不出席的时候,我就是议会的主人,”波琳说,“圣塔司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句话卡尔的确无法反驳,她难得把愤怒当着众人显露出来,但还是得压着坐了下去。 “既然卡尔夫人没有什么要说,那我们开始进行下一个议题,”波琳慵懒地翻开下一页纸。 “下一个议题,关于万民教会声索选帝侯席位。” 第四十章 “这绝对不可能!” 圣塔司娅行邸,书房中,卡尔一拳打在桌子上,纤细的手腕,却将厚实的办公桌砸出一个深深凹陷进去的坑洞,摆放在一旁的玻璃杯子被震落到地上,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化作绽放开的冰花。 蒂娜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自从把阿冷送走之后,卡尔开始变了,从前的她,无论事态多么紧急,她都能保持充足的从容和优雅,然后选择对家族最有利的选项,但是差不多就是阿冷前往前线的那段时间开始,卡尔开始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而且经常不分场合地把她的愤怒表达出来。 “领主宫已经开始分成了两派,他们自知两派对峙,无法形成多数,是无法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的……” 卡尔语气平静了下来,怒气明显消散了一些,蒂娜赶紧接上卡尔的话。 “所以他们想要引进新的力量,破坏掉这种平衡。” “是的。” 蒂娜舒了一口气,“可是我们阿卑修斯自古崇尚科学,怎么可能让教会势力进入我们的领主宫呢?” “刚刚我就是如此驳斥的,但是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卡尔的话里充满了疲惫,“万民教会在阿卑修斯没有多少影响力,但是在阿卑修斯之外的广大土地上,有着数量庞大的信徒,其中包括那些臣服于我们的城邦……他们既然敢提出来,背后肯定早就在着手帮助教会在阿卑修斯内构建力量了,建立教堂,散布教义,等到信徒越来越多,我们就不得不把他们请进领主宫了。” 卡尔从桌子背后走出来,来回踱步,看得出来,她对眼下的情况也没有太多好办法……这并不多见,蒂娜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件事情告诉卡尔。 可是偏偏,她窘迫的样子尽在卡尔眼底。卡尔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彻底把她的内心击穿。 “夫人……阿冷他,好像跟万民教会的一个牧师有私交。” “哪个?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安德鲁?” 听到这个名字,卡尔心中一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洛伦佐转过一个弯,正好碰上闲逛着的安布拉。安布拉赶紧一行礼,“尊敬的洛伦佐元帅。” 洛伦佐一摆手,“我是个军人,没那么多事……你家少爷呢?” 安布拉苦笑,“迷上您改装的装甲车了,在那研究两天了,怎么都叫不走。” “哦?”听到安布拉的话,洛伦佐顿时来了兴趣,让安布拉带路,找到了装甲车旁边的阿冷。见到阿冷的时候,就连洛伦佐也惊讶于阿冷身后的那件庞然大物。 装甲车又被他改装了一轮。 “阿冷,”洛伦佐笑着叫他,“你在干什么?” 阿冷正蹲着,听到有人叫他,才回身站起来。突然起身使得他有些头晕,安布拉赶紧上前去搀了一下。 恍惚了两秒钟,阿冷才看清眼前人。 “洛伦佐元帅……我……我……” “别急,慢慢说。” “我决定接受挑战。”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什么?您现在是元帅了?” “对啊,洛伦佐元帅给我的唯一解……跟塔塔木高层有接触,而且和圣露西娅有关系,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还有谁?” 说完,阿冷快步向前走去,安布拉一愣,随即重重地叹上一口气,还是加速跟上了阿冷。 从洛伦佐的军营往东南方走上几公里,他们来到了一个新的军营。 这个军营相当庞大,足有洛伦佐元帅那个军营的两到三倍,但是却没有那里井然有序的样子,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负责抬担架的则是受了点轻伤的战友们,完全健全的人,竟然没有几个,除此之外,就是远远的,机械修理时金属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 没有错,第三集团军群,所有还活着的,都在这里了。 走进军营,他们两个引来了所有人的围观。环视一番四周,确定了没有人有除了目光注视之外的举动之后,阿冷朗声说道,“我想你们都接到命令了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冷。”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没有,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命令。” 阿冷深吸了一口气,“喜欢这种小孩子把戏的话,我允许你退役回家去,慢慢玩。” 一个黑大壮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显然他就是少数还健康的人中的几个。黑大壮走了近来,阿冷和安布拉都不自觉抬起了头……这个人足足有两米高。 “请原谅我们不认可一个姓圣塔司娅的长官。” “我不需要你的认可,只要你服从命令就行。” 黑大壮低呵一声,伸手抓向阿冷的领口,想要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根据自己的估计,两人这种体型差,让他双脚离地不是什么难事。 安布拉也注意到了黑大壮的举动,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了一阵微微发紫的光芒,一瞬间之后,黑大壮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巨大的身躯和地面相撞,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 黑大壮抬头望着阿冷,他的眼里满是震惊。 或许其他人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作为亲历者的他,清楚地看见了阿冷就是如此轻描淡写地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就将他摔了出去。对于一个体型只有他一半大的少年来说,这种气力显然是不合理的。 眼看着周围开始骚动起来,这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威廉,够了,适可而止!” 这个声音一出现,骚动就又马上停止了。 循声望去,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就身型来说,还是比这个威廉要正常得多。用白色纱布包扎着小臂,很明显受了点轻伤。 “你就是里奇吧。”阿冷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威廉,里奇,两位都是集团军的将军……第三集团军群本来有九个集团军,加上副职总共有十八位将军,但是现在还活着的就剩眼前的两位。 “正是在下。” “现在,”阿冷环顾一下四周,显然在场的人都看见了就连威廉在他面前都撑不过两秒钟,诧异明白地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传达命令,集结所有还有战斗力的人,去搬运武器。” 里奇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还没有站起来的威廉。 “原为您效劳。”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冷向洛伦佐要来了三个集团军所有的装甲车,并且都经过了新一轮的改装。完完全全抛弃了运输的功能,只能勉强塞进去两个人,像前面说的改造底盘,加厚了装甲,更换了更高功率的发动机。将士们对阿冷不怎么感冒,但是对于这种新式武器还是跃跃欲试,毕竟他们也是见识过了洛伦佐之前是怎么利用这个东西力挽狂澜的。 但是当有人试图转动炮台时,却发现了一些不对劲,感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欸,圣塔司娅……”里奇从背后在威廉腰间来了一拳,威廉吃痛,这才不情愿地改了口,“元帅,这炮……怎么感觉有些不一样?” 阿冷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是又很快望向远方,面无表情。 “让大家都熟悉一下,这是直射炮……这几天炮弹随便练习随便打,不用节俭,两天之后,部队开拔。”说罢,不理会那两人,阿冷径直走开了,安布拉最后瞄了一眼他们脸上古怪的表情,随即赶紧快步跟上来。 “少爷……我看,他们未必服从于你。” “杀人树立威信,那为什么不给他们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呢?”阿冷停下脚步来看着安布拉,“大军马上就要开拔,但这并不是我们原本的任务,你就别来了,回去洛伦佐那,带我们的人,回去阿卑修斯复命。” “我……我现在不能单独行动。” 安布拉面露难色,阿冷大概也猜到事情是为了什么。 德罗。 这个坎立在他们心头好些日子了。 卡尔没有把德罗的事情公诸于众,但是作为家族的核心参与者,以及和德罗最亲密的人,他们还是隐约知道了真相。卡尔并没有明确命令,但是安布拉自知已经失去了独当一面的资格,只要跟着阿冷,那么他能够一直相安无事,如果独自决策,那么事情的好与坏,将不由自己决定。 阿冷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是和安布拉好好聊聊的时候了。 “安布拉,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但同时你也是家族的一员,而且你后者的身份远比前者更加重要……” “可是……” 阿冷打断了他,“这不是我说的,我出发前,专门去找琉璃姐要了这个说法。” 安布拉顿时陷入了沉思,自出事之后,卡尔并没有给他一个说法,使得他每天都是如履薄冰,而现在阿冷跟他说,家族原谅他了……并不是原谅,而是从来没有记恨过他,他如释重负,但是又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回去吧,圣塔司娅银行现在缺人。” 阿冷拍拍他的肩膀,随后便走开了。 徒留下安布拉自己一个人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有句歌词此刻非常应景。 青山之下人不怪。 魑魅魍魉莫进来。 第四十一章 安德鲁回到屋内,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屋子里面,好像有着陌生的气味。 门锁显然是完好的,安德鲁回忆起来,离开之前他明明关好了所有的门窗,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对了天台,安德鲁想起来天台上的门有些坏掉了,只能勉强虚掩上,却没有办法完全锁上。 那看来就是那里了。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转身关上了门,甚至顺带反锁上了,这样里面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外界都不会知晓。 “哪位客人来了?出来吧。” 蒂娜从拐角里面阴影里出现,“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安德鲁微微一笑,“我的嗅觉从小就灵敏。” 蒂娜就站在他眼前,这个距离,她只需一个冲刺,或者一发镭射,便可以轻松取下安德鲁的命令,但是安德鲁还是从容地走到沙发上,摆了一个极其舒适的姿势躺了下来。甚至,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请蒂娜也坐下。 蒂娜倒是也没有客气,拂开斗篷,顺着他的指示坐了下去。 “你很自信……你认为我杀不了你?” “不,恰恰相反,我明白这种境地下你要我死的话我无论如何都活不下来……但是你要这样做的话,早就动手了,没必要跟我碰面的,”安德鲁拖长了声音,“不过,圣塔司娅,如果你觉得处理了我,圣教就不能进入领主宫的话,那你就失策了。” “我知道,你们万民教会本地的主教是一个名叫康斯坦丁的人,你说了不算。” 看见蒂娜竟然对教会如此熟悉,安德鲁还是很惊讶,但他还是镇定地问道,“那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问你个问题。” “请讲。” “你跟阿冷,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安德鲁一时间脸色一片苍白,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不是么?” “他现在不在城内,”蒂娜直接跳开了那个问题,“你们跟圣西弗娅他们合作,不就是为了进入领主宫的资格吗?我想要传达的意思是,圣西弗娅家能给你的,圣塔司娅也能给,甚至更多。” 类似的话卡尔也曾经说过,考虑到阿冷的关系,改变合作伙伴,对于万民教会来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但是,他们已经在圣西弗娅身上已经投资太多了,如果这个时候撤资的话,前面的很多工作都会作废。 安德鲁已经写信向请求康斯坦丁做决定,但是现在是战争时期,兵荒马乱,康斯坦丁的回复还不知道在哪里。 安德鲁一笑,“圣塔司娅的建议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我想知道什么叫更多。” 蒂娜皱起眉头,这个人太贪了,没有更多的利益摆在他面前,他是不会松口的。 蒂娜自觉今天已经不能有更多的收获了,她起身想要离开,不过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安德鲁突然补充了一句。 “那个……如果阿冷能同意皈依圣教的话……我们将尽一切努力,支持阿冷……支持圣塔司娅。”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魏斯尼亚城,两个萨科帝国的士兵正在巡逻,短短的一小段城墙,他们来回巡逻了三次,然而看看沙漏,夜只过了一小半……他们起码得守到天亮。 其中一个士兵干脆直接坐下来,不走了。 另一个劝他起来继续巡逻,否则头儿会生气的,但是他摇摇头,打定了主意,赖也要赖在这里。另一个士兵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又去巡了一圈,但是当他再次回到这里时,他的同伴已经摆好酒杯,从酒囊中倒出了酒,正准备美美地喝起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看了一眼遥远的地平线……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于是他终于也经受不住,挨着同伴就坐了下来。 “吗得,巡逻这种事情,无聊又漫长,让那些傀儡国的骡子来做不好吗?我们可是精英……” 另一个士兵原本还想说是什么将军重视城防,但是几杯清酒下肚,他的神智也开始有点不清醒起来,想要说些什么话,但是舌头不住地打结,好久都说不出来,酝酿了好一阵子,才从嘴里吐出来两个字。 “吗得!” “老子是精锐,精锐就是打仗来的,谁知道被派来守什么城,前面打得轰轰烈烈,每天都有人立功晋升,然后老子在这里守城,”他还在絮絮叨叨的,“守城也就算了,还干的是巡逻这种琐碎事……” 他的同伴此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想要获得一些认可,陪着一起发发牢骚也好,谁知道同伴酝酿了好久,只勉强又吐出来两个字。 “吗得!” “……你真逊啊,酒量这么差的吗。” 无语于同伴的酒量,他站起来,站到城墙边上去,夜风清冷,他想要借冷风醒醒酒,别到时候别天亮了还是一身酒气,头儿肯定会抓住一顿臭骂,结果他一站到城墙边上,隐隐约约地看见一点光。 一开始他还怀疑是哪颗星星如此亮,但是感觉不大对,那光亮,在地平线上一点点,冷冽之中,竟然带点红……又带点黄,就像是泥土的颜色。 他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揉揉自己的眼睛。 纵然酒劲还没有过,他此时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向着身后的同伴叫道,“欸,赶快起来,警报,警报!” 他的同伴此时已经完全睡过去了。 他跑过去抓起他同伴的衣领,嘴巴几近要贴上他的耳朵,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敌袭!”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第三集团军群本来有九个集团军,但是现在所有有战斗力的人加起来,只能凑出两个集团军不到。 但是对于阿冷来说完全足够了。 反正他现在也就只有两位将军。 阿冷亲自改装出来的装甲车被他命名为猎鲨,这种装甲车已经完全舍弃了运输的功能,而被改装成了一种火力猛,装甲厚的堡垒式武器,而且为了保证速度,阿冷不计成本地使用了阿卑修斯大学新研制出来的猎鲨式发动机……这也是它为什么被命名为猎鲨的原因。 凭借着这种新式武器,阿冷迅速撕开了萨科帝国的防线,而且猎鲨并不热衷于处理对方溃散的残兵,而是交给后续跟上的步兵,它的任务就是狂热地突破再突破,像一把刺刀一样刺进指挥官在地图上所指向的位置。 很快,阿冷的前锋就兵临魏斯尼亚城下。 然后炮火轰碎了魏斯尼亚城的城墙。 魏斯尼亚城是塔塔木半岛和大陆连接西岸的重要城市,攻下这里,那也意味着半岛上的萨科军队与后方失去了联系,洛伦佐马上派兵补上了北线,阻止萨科帝国的增援,而阿冷稍作休整之后,则开始全速向南方推进。 阿冷将猎鲨分给两位将军,利用钳形攻势来回穿插包围敌人,并且不进行任何的劝降行动,若有萨科军队主动投降,多也是直接无视,没有任何商量地全部就地全歼,再加上已经切断了半岛上萨科军队的补给线,他们缺乏补给,所以阿冷得以在塔塔木半岛上一路所向披靡。 但是战事越是顺利,阿冷的心头就越是阴沉。 他们已经越过了塔塔木沙漠,塔塔木都就在不远的前方,但是除了源源不断的萨科军队,阿冷看不到塔塔木国的痕迹。 路易斯,茜茜,他们难道已经被灭国了吗? 但是根据敌人的兵力布控来看,萨科帝国在半岛上的军事力量远不止如此,除了还在跟塔塔木国作战以外,阿冷找不到其他解释。 那塔塔木国在哪? 万般的忐忑之中,阿冷来到了塔塔木都城下。此时摆在他面前有两个坏消息。 第一是塔塔木都在萨科人的控制之下,塔塔木国的国度失守了。 对于这个,阿冷拥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因为一路上都没有能看见塔塔木国的军事存在,若是路易斯还能守住国都,他们起码能遇上一些被打散的军队或者是抵抗游击队什么的,但是一点都没有。 第二则是威廉前来汇报,恐怕他们的进攻遇上瓶颈了。 阿冷走出去一看,果然,塔塔木都,萨科人已经放弃了城墙防守,再坚固的城墙,在猎鲨的直射炮面前都是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的玩意罢了,但是他们在城墙外边挖了许许多多沟壑,还有各种障碍物,试图利用空间延缓阿冷的进攻。 他们一路的高歌猛进给萨科人对猎鲨这种新式武器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但是同时也迫使他们尝试一切办法对付猎鲨。 而现在这个做法无疑是极其有效的。 一辆猎鲨近乎是一座移动的堡垒,任何炮火,特别是萨科人从阿卑修斯军队手里缴获的加农炮这种曲射炮,对于猎鲨的护甲来说,都是自欺欺人,而猎鲨的直射炮则恰好克制目前萨科人所掌握的一切防御手段。 攻防是无效的,唯一解就是延缓。 整辆猎鲨上下,最为脆弱的地方不过就是移动装置,再坚硬的履带在特意准备的地形和障碍物面前都无能为力,如果要让猎鲨发挥作用,必须使用步兵上前去清理掉这些东西……但是这个过程中,萨科人的炮火也不是吃素的。 阿冷眉头一皱,目前这种情况他还真没啥好办法。 “召集集团军及以上军官们开会。”他对威廉下命令。 第四十二章 “遵命。”威廉敬了一个军礼,翕然离去。背影极短的时间消失阿冷的视线中。阿冷目光留于其残影,若有所思地,又回过了头。 经过几场大战的胜利,相对于一开始地桀骜不驯,威廉显然顺从了许多。作为一个败军之将,如此耀眼的战果对于他来说冲击力是极大的,渐渐地他也开始认可起眼前的主帅,尽管他不算是圣露西娅。 威廉顺从了许多,这对阿冷来说是一件好事。虽然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只要服从命令就好。 至于里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阿冷走出去,戴上军用望远镜,看看萨科人给他留下来的那些沟壑深壕……现实情况远比语言描述出来的更糟,数以百计的沟壑落差能达到数米,如果强行使用猎鲨进攻,他们能让这些移动堡垒完全陷入泥土里面,动弹不得,更别说还有各种拒桩,银光闪闪,可以轻易毁坏猎鲨的履带,还有城楼之上萨科帝国的军队,他们也不是什么摆设。 阿冷使用望远镜,沿着城墙一寸一寸地观察着,突然,他发现了一个人……一个普通士兵……或者说明明是普通士兵模样的军官,他身上的装束和普通的士兵没有什么两样,其精细程度甚至还比不上士兵中的精锐,但是他眼神锐利如同鹰眼,那不可能是属于一个普通士兵的。 那应该是一名指挥官,还应该是一名高级指挥官。 阿冷对这个人瞬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把目光聚集在这个人身上,久久不曾移开,谁知道这个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也望向阿冷的方向。 在两人目光接触的那一瞬间,阿冷感觉自己被一把匕首刺进了瞳孔,疼得他马上扔掉了望远镜。 明明这么远的距离,阿冷使用了望远镜,而他没有任何辅助设施,按道理来说他是看不见阿冷的,但是切切实实,阿冷敢肯定,对方也发现自己了。 阿冷的感觉没有错,对方确实发现了他,他没有佩戴任何辅助设施,他也不需要那种东西,因为他视力异于常人,拥有一个外号叫做鹰眼,他就是萨克军队中有名的战神,萨雷瑟斯。 凭借着惊人的直觉,萨雷瑟斯发现了敌军之中有人在观察他,一开始他也没有多在意,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兵在拿着望远镜观察他罢了,但是他的目光一扫而过,对方竟然立马放下了望远镜。 这么说,对方也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他? 有意思,萨雷瑟斯马上传来卫兵,“去取一下资料,对方的指挥官是谁。” 卫兵得令转身就要下去,但是萨雷瑟斯思索了一下,又制止了他。 “不用了,”他嘴角微微抬起,“很快我们可以在胜利的谈判桌上看见他,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聊聊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所以,诸位有什么想法?” 底下数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没有一个敢发言的。 说是集团军以上的军官,但其实能从上一场大败中活下来,还能继续形成战斗力的,也就那两名将军,外加三名参谋长而已。见识过了阿冷的能力,以及专横独断的风格,突然询问他们的意见,还颇有些不习惯。 见没有人说话,里奇试探性地问了一下阿冷的态度,“元帅,您怎么看?” “说实话,我想打,但是眼下就是没有什么好办法。”阿冷如是说。 “既然想打,那就派上步兵强行铺路,让猎鲨像以前那样冲过去。”一个参谋长终于说了些话,但是阿冷并没有接他的话头,只是饶有趣味地望向剩余的几个人。 “你当城里的军队是摆设吗?别忘了,咱们被缴获了不少炮,到现在炮弹应该还没有花完,猎鲨扛得住,但是步兵可扛不住……我们就剩下不到两个集团军了。”另一个参谋长立马进行了反驳。 “那怎么办?没有办法把猎鲨派上用场,难道我们要直接步兵强攻……” 几名刚刚还沉默着的参谋长七嘴八舌地开始争论起来,阿冷也没有介入,只是冷冷地横扫着在场剩下的两名将军。 里奇依旧不说话。他向来不喜欢说话。 至于威廉…… “威廉,你呢?你什么想法?” “我?”威廉一愣,求助一般地把目光看向里奇,里奇脸色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他这才把目光收回来。“我……我觉得要不咱就撤退吧。” 此话一出,又是短暂的沉默,但是很快一个参谋长就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得益于元帅的英明指挥,咱们好不容易才把萨科这伙军队围困在这里,眼看着能够全歼半岛上的萨科军队……” 阿冷皱了皱眉,这个人喜欢拍马屁。 只是这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里奇打断了,“亨利,有你这样跟将军说话的吗?” 这是里奇今天第一天主动发表意见。阿冷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那个亨利还好,虽然语气里一半的恭维一般的咄咄逼人,但是明显他的目光不在威廉身上,至于威廉,他脸色也好像很不自然的样子。 就好像,他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硬生生地堵在嗓子眼里。 亨利驳斥了威廉,但是威廉并没有任何的解释,反倒是里奇为他解围,这里颇有些不对劲。 “威廉,说说你的理由,为什么你觉得要撤军?”阿冷仔细地观察着威廉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只是威廉似乎知道这件事,故意在躲避着阿冷的目光。 “就……在这耗着也不是个事,咱们一时间没有办法攻下塔塔木都不是吗?与其在这干耗着……行军本来就有风险,还不如回去想想办法。” “可是胜利就在眼前,此时放弃岂不是……”亨利还想说什么,没想到阿冷直接打断了他,“今天先到这里,下一步具体计划,下次再继续商议,散会。” 几个人面面相觑,但是碍于阿冷主帅的身份,还是陆陆续续离开了。 里奇是走在最后的,他也要跟随着离开,没想到阿冷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 “里奇,你先留一下,我要和你聊聊。” 里奇一愣,但回过神来,还是平静地坐回位置上。 “元帅,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威廉所说的撤军,我猜,是你提出来的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圣蒙费拉特行邸,所罗门正逗弄着怀中的狸花猫。猫儿脖颈处被揉搓正好,舒服得打开了四肢,把粉嫩的肚皮露了出来,所罗门兴奋地把手伸向了猫儿的肚皮…… 谁知道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怀中的猫儿受到惊吓,一跃跳走。 “谁啊?”所罗门颇有些不爽,高声问道。 “我,克里斯。” 怎么又是他?所罗门思索着这个人自由出入自己家行邸这个权限是不是要取消一下。但是到这个时候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克里斯先进来了。 “门没锁。”他不耐烦地说道。 克里斯打开门一个踉跄扑了进来,看他的神色,所罗门感觉不会有什么好消息。果然,他一开口便说,“安布拉,安布拉他回来了。” 安布拉回来了,他们还以为德罗断线,安布拉会找个借口呆在前线,甚至就此远离家族核心,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还回来得这么早。 安布拉一回来,不仅继续出任郁司纲银行的行长,还兼任了圣塔司娅银行的行长,统筹两行的力量,借助圣塔司娅银行的雄厚资本,郁司纲银行宣布增发战争券。虽然有圣塔司娅银行作为担保,战争券的增发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随着市面上流通的战争券多了起来,和当初时常挂出售罄的牌子不同,现在战争券并没有当初那么受青睐了,价格也降低了一部分。 对于郁司纲银行来说,因为发行量增多,价格降低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是对于投资方来说就不是这么轻松了,特别是对于一些大头来说。 “你……你不会又多买了吧。” 克里斯面露难色,“当初这东西价格涨得如此厉害,我心想着有得赚,就加购了一些。” “一些是多少?” “……不少。” 所罗门差点想让家中护卫把这个资敌的蠢蛋架到院子里打上三天三夜,然后晾在房顶上,自生自灭。 “对萨科的战争,我们家也是参与了军费发行的,资金量不够了,”克里斯着急地说,“我们就把买来的战争券抵押了出去,现在这东西一贬值,债主们统统找上门来了,要求补交抵押款。” “所以,”所罗门没好气地说,“你是找我要钱来的?” 克里斯急了,“我们是盟友啊,你可得帮帮我……” 所罗门头疼,这么大一个缺口,他是无论如何无法帮克里斯填上的……但是,如果克里斯用战争券作为抵押的话…… 那么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用较少的资金量,加大杠杆,勉强可以维持圣西弗娅银行的收支平衡。 那就是强行维持战争券的价格。 第四十三章 “不错,的确是我先提出来的。”里奇承认得很痛快。 阿冷盯着他的眼睛,但是没有说话。 “我身份比较敏感,很多时候不方便直接提出我的看法,”里奇颇有些为难地说,“因为我姓圣蒙费拉特。” “你是圣蒙费拉特家的人?” 阿冷完全不敢相信,圣蒙费拉特家族的人会在圣露西娅牢牢把握着的帝国陆军中任职,而且,还是集团军将军这样的高级将领。但是话说回来,里奇没有任何说谎的必要。 “我是姓圣蒙费拉特,但我并不属于圣蒙费拉特,”里奇说,“元帅,给你讲点故事……可能很多人都已经遗忘了的故事。” 今天各大选帝侯把持帝国某一领域的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共识,但是在五十年前,像今天这样牢牢把握着帝国陆军的家族,并不是圣露西娅,而是圣蒙费拉特,而那时圣露西娅,是圣蒙费拉特之下第一集团军群的将军。那也就意味着那个时候,圣露西娅是附属于圣蒙费拉特的一个家族。 “五十年前?但是你现在看起来不过五十多岁。” “男人有一个显著的优势,就是到了一定年纪之后衰老得并不明显……我已经七十多岁了,那时我就是凭借圣蒙费拉特家族,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集团军群参谋长,在当时的圣露西娅老家主手下工作……您也知道,帝国陆军是以集团军群为战区单位,集团军群元帅有着极高的自主权,某些时候权势恍若封疆大吏,而我那时大概二十多岁吧,距离这个位置仅有一步之遥。” 里奇诉说着他的故事,阿冷却牢牢地记住了他所说的一个词,封疆大吏。 “然后呢?” “萨科,又是萨科帝国。”里奇突然咬紧了牙。 “那时萨科和我们也爆发了一场战争,前期帝国大败,第二第三集团军群在四个小时之内被击溃……远比今天的第三集团军群情况更加糟糕,那时候,是连建制都完完全全打没了。” “帝国总共三个集团军群,那也意味着帝国陆军只剩下圣露西娅了。” “没错,不得不说圣露西娅一家真的是军事天才,当初也是老家主力挽狂澜,才稳住了战事,最后是惨胜,但是随着第二第三集团军群的毁灭,圣蒙费拉特家在帝国陆军内部基本也就被架空了,圣露西娅家重建了整个帝国陆军,在这个过程中,圣蒙费拉特就被慢慢地排挤出去……而我,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忠诚于家族,而是选择了我当时的顶头上司,圣露西娅老家主。” 听到这里,阿冷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作为圣蒙费拉特家的一份子,他的行为无异于背叛,但是他作为前朝旧臣,也不能融于圣露西娅建立起来的新体系中,所以里奇说话做事,都必须谨而谨慎,哪怕有自己的想法,也得借助别人之口提出。 “没有办法,我是个军人,我不能离开军队,哪怕依附于圣露西娅之下。” “你的军事才能不亚于洛伦佐元帅。” 里奇看了阿冷一眼,随即躲闪开去,“谬赞了,我只是跟着老家主学了一些,他告诉我,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你得站在你的敌人角度上思考敌人的动向……第三集团军群溃退,明明大好时机,但是敌方却没有大肆追击,敌方的兵力扔到哪里去了?” 显而易见的答案,第一个地方就是对塔塔木国的战场上,那样就意味着半岛上萨科帝国的军队数量比他们想想的还要多,得多,第二个地方,就是北线,第一集团军群南下救援之后,切尔夫山脉以北就只剩下第二集团军群在驻守。北方战线更加长,而且平原更多,非常有利于萨科帝国的骑兵冲锋。 但是北线并没有传来遇袭的战报。 那就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敌军在集结重兵,准备给他们雷霆一击。 阿冷的瞳孔急剧放大。 他们位于半岛之上,非常容易地就切断了半岛上敌军和本土的联系……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如果这个时候洛伦佐元帅顶不住萨科帝国攻势的话,那他们才是被包围的一方。 “元帅!”威廉突然闯了进来,阿冷慌张地回过头,字词之间甚至止不住地颤抖,“发生什么事情了?” 威廉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诧异于阿冷一如既往的震惊怎么变成了选择这个样子。里奇也忍不住催促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快说啊。” “那个……我们北边出现了一些萨科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安布拉想要面见卡尔,却被蒂娜阻止了。 “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和我说。”蒂娜这样告诉他。 “夫人身体不舒服?” 听起来安布拉几乎是把蒂娜的话复述了一遍,这颇有些不礼貌,但是蒂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卡尔的身体状况,此时不仅仅是有点不舒服这么简单,自从送走阿冷,她的身体明显是一天不如一天,而最近一段时间,卡尔她已经是紧锁着房间,不出房门一步。她的身体状况大抵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就连蒂娜也只是隐隐猜到一些。 卡尔可能……撑不了多长时日了。 但是这个信息显然是不能宣扬出去的,就是对于安布拉,也不能全盘托出,安布拉也没有多想,便只说祝夫人早日康复。 “新增发的战争券已经按原定计划全部汇入市场中了,只是,因为需要资产抵押,圣塔司娅银行的资产也撑不了多久,而且再继续增发的话,对于战争券的信用来说,也没有好处。” 蒂娜点点头,“那圣西弗娅那边什么动作?” “他们正在大肆收购战券,所以战争券的价格根本没下来多少。” “他们哪来这么多钱?” 这句话并不是出自蒂娜,而是房门内,这是卡尔的声音。 没有了往日的明朗和优雅,此时卡尔的嗓音略显疲惫。 “夫人,您应该多加休息的。”蒂娜有些焦急。 “没事。安布拉你接着说。” “额,不知道为什么圣西弗娅的现金流好像相当充裕,但是好在我们并不亏,我们正在将现金兑换,等到实物下来,我们还能以此为抵押继续增发……但是需要时间。” “嗯,控制速度,不能让民众对战争券失去信心。” 安布拉答应了一声,便退下了。看见安布拉消失在视线当中,蒂娜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躺在床上的卡尔,已然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此时的她,脸色憔悴,就像一个普通的老年妇人……甚至更加不堪。卡尔的胸口处插入了许许多多线路,另一头连接在一个巨大的钢铁仪器中,这个巨大的钢铁仪器正不停地冒出蒸汽,白色的蒸汽充斥满了整个房间。 蒂娜站在卡尔面前,久久没有说话。 卡尔也在看着窗外出神,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卡尔叫她,“琉璃。” 卡尔的目光依旧留在窗外,并没有收回来。 “欸,我在。” 顺着卡尔的目光,蒂娜看见的是一棵老树,不知道生长了多久,但还是生机盎然。 “蒂娜。” “我在这里。” “写信给前线,让阿冷快回来,越快越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那不是几个萨科人,是萨科军队的前锋。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洛伦佐还是没能顶住萨科帝国突如其来的强大攻势,战线向后退却了几十公里,萨科军队涌入塔塔木半岛,现在阿冷的第三集团军群处于被反包围的境地。 阿冷没有办法,指挥军队形成北部防线,双方勉强僵持了下来……猎鲨不能用于进攻塔塔木都,但是用于北部的防守,还是绰绰有余。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大军每天都要消耗巨量的物资,被封锁在这里,早晚有一天要弹尽粮绝。 威廉因为传递消息不及时,自觉关了禁闭,里奇想要找阿冷商量一下目前的对策,但是却时常找不到阿冷。 自从兵临塔塔木都城下,敌军就摆明了态度死守这里,配合北部的萨科军队,硬要把第三集团军群耗死,但这也给了阿冷巨大的空间。 散步空间。 阿冷经常天不亮就自己跑出去,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好在阿冷中途回来了一次军营,里奇马上跟了上去。阿冷继续在前面走着,脚步一刻不曾停下,里奇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元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您倒是给个主意啊。” “得强攻塔塔木都,北边敌军太多了,我们军资不够,突不出去的。” “那……我们应该开个军事会议,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打,您这是在找什么呢?” “找……”阿冷突然停下了脚步,里奇刹车不及,差点迎面撞上了他。等到他稳住身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一个湖,“找这里。” 第四十四章 阿冷像疯了一样,开始沿着湖边跑,一边跑,一边扒拉一下路边的树木,或者是脚底下的泥土,好像在寻找一些什么。 里奇此刻一点也摸不着头脑,“元帅,您在找些什么。” 里奇一开口,阿冷好像是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 “里奇,别站着,来,来帮我找。” 阿冷下达了命令,里奇只得陪他一起寻找着,但是到底在找些什么,里奇并不知道,他只能像阿冷一样四处翻找,以求能够找到一些阿冷口中所说,“一眼就能看出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东西”。 两个人忙活了大半天,但是依旧一无所获,里奇毕竟上了年纪,体力消耗得要比阿冷这种年轻人快得多,他很快便停下手来,立在一边喘着粗气,提议要不要抽调一些军队来帮忙一起找阿冷想要的东西,毕竟人多力量大,必要时候甚至可以动用猎鲨把这一带完全夷平。 但就在他这样说的时候,阿冷完全没有理会他。 阿冷此时也已经停下手来,望向广阔的湖面,眼神呆滞。 里奇暗叫不好,起身跑上前去,但很明显他动作慢了,阿冷已经一跃跳入湖水之中。 显然阿冷的水性并不好,在阿卑修斯的小河中还能扑棱几下,但在这广阔的湖中就显得力不从心起来,在水中游不出十米,便呛了好几口水,里奇赶紧也跳下水去,从后面抱住阿冷,要把他拖上岸来。 但是阿冷显然不领这个情,他挣开里奇,深吸一口气,便沉入了水中,里奇气力有限,也没能阻止阿冷,失手间,阿冷已经完全没入水中。 一时间,刚刚还水花四溅的湖面顿时平静了下来。里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阿冷的举动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苦苦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是思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结果。 里奇更加急了,阿冷还没有上来的迹象。 里奇心想着阿冷可能已经溺水了,觉得自己必须下去找他,正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阿冷终于出现,手中还有一小块黑色的石头,指头一般大小,散发着幽幽墨绿色光芒,脸上尽是喜悦的笑容。 里奇赶紧把阿冷带到岸边,阿冷却还琢磨着手中的石头,久久不能释怀。 阿冷解下自己的项链,秘银制成的项链在这个时候出奇的耀眼。阿冷摸索了好一会儿,在某个地方用力一按,项链被打开来。 出现在里边的,竟然也是一块相似的石头,只不过不一样的是,里面这块,明显已经开始发灰发白了。 阿冷像疯了一样,寻找数日,不顾一切跳入湖中,就为了这个东西?里奇不禁也好奇地凑过来,仔细端详着,“元帅,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阿冷喃喃,突然间,他醒悟过来,向里奇下达命令,“部队叫过来,把湖水抽干,底下这种东西有多少,就给我找出来多少。”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午夜时分,城墙之上,萨雷瑟斯正百无聊赖地观望着对面的阿卑修斯营地,厌倦的眼神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已经在这里待得足够久了,他想要离开,也应当要离开,但不能如此毫无收获地走掉,他渴望于眼前这伙阿卑修斯军队。 只要拖的时间够久,这伙军队就能完完整整地吃掉,而且还能获得他们手中的奇怪武器。 想到这里,萨雷瑟斯厌倦的眼神中又增添了一丝丝贪婪。 “北线战况如何?” 萨雷瑟斯向身后的卫兵询问道,那卫兵踏前一步来,“今天早晨传来的消息,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成行,他们已经切断了该阿卑修斯军队的补给线,相信他们支撑不了几天。” “早晨?接下来一整天都没有消息吗?” 卫兵面露为难,“毕竟我们的通讯兵需要穿越整个阿卑修斯军控区传递情报……” 萨雷瑟斯不耐烦地说,“得了得了,你们这些小崽子们。” 萨雷瑟斯知道事情不能急,便不管卫兵,继续观察着对面的营地。黑夜之中,点点营火,安然谧谧,一切安然静好。 可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了猛烈的震动,把萨雷瑟斯震出一个踉跄。身后的卫兵赶紧上前来扶住他,可是他却一把推开了卫兵,在自己身形尚未稳定下来的时候,便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抓住了城垛。 萨雷瑟斯惊恐地望着这一切,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这不是普通的地震,伴随着猛烈的震动,地上竟然长出来了一根根暗红色的,类似于血管一样的东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地铺就于大地之上……那是大地……抑或是巨人的躯体?一时间萨雷瑟斯竟然分辨不清楚。 巨量的血管让土地好像有了生命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它竟然就如此生长起来……萨科人设下的陷阱障碍被吞噬,挖出来的各种壕沟被填平……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不过五分钟,萨雷瑟斯用尽了办法来延缓阿卑修斯推进的地形被完全抹除掉,塔塔木都城墙外边,竟然恍若一望无际的平原。 “将军,”此时跑上来一个通讯兵,“阿卑修斯人的奇怪武器开始攻城了,咱们得赶紧撤退。” 而此时的萨雷瑟斯还沉浸在方才的惊人景象中,他驱使着自己,却没有办法挪开一丁点脚步。 上来的通讯兵和卫兵相视一眼,默契地架着萨雷瑟斯往后撤去,而此时萨雷瑟斯引以为傲的鹰眼,只能让他看到如狼似虎冲击过来的猎鲨。 还有敌军之中那个如同神一般的少年。 半个小时之后,萨科完全撤出了塔塔木都,就连巷战的意思都没有,阿卑修斯顺利接管了塔塔木都。 筋疲力竭的阿冷在里奇的帮助下站起来,看见数量众多的塔塔木民众,萨雷瑟斯只专注于军事,对于占领区民众他并没有奴役的欲望,所以他们虽然精神状态不大好,但是也完全没有国破家亡的样子……这也是阿冷进入塔塔木国境以来第一次看见民众。 “诸位,谁能告诉我旗手去哪了,路易斯去哪了?” 阿冷现在极度虚弱,但是声音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还是传了开去,只是没有人敢回答他的话。 对于阿卑修斯军队的雄魄,还有城外刚刚发生的一场神迹,这些民众都有所耳闻,对于阿冷这位年轻的指挥官,所有人都怀着一颗敬畏惧怕的心,当阿冷环视着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不敢回答他的话语。 “诸位,不要害怕,是我,我是阿冷……班戈大师的徒弟,你们还记得吗?” 阿冷这样说,才有人敢抬起头来看他的相貌,果然,真是当年班戈大师的客人,他的徒弟,他曾在这里居住了好久,他对塔塔木还是有感情的。底下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胆大的人大声回答说,“跑了,抛下我们跑了。” “跑到哪里去了?” “跑到南边去了。” 阿冷稍微舒了一口气,他们还活着,他们还在,只是受于萨科帝国的军力,被迫撤退了而已。 “那旗手,路易斯,贝恩他们,全都到南边去了吗?”阿冷又问,“一个都没有落下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阿冷环顾一遍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也是,他们只是普通民众,很多事他们并不清楚。 阿冷想要就此结束,但是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声音。 “没有,茜茜没有到南边去。” 听到茜茜的名字,阿冷心中一惊,“谁?出来说话。” 士兵很快就从人群之中找到了说话的人,并且把他带到了阿冷面前。只是轻轻一带,完全没有让他站不稳的地步,但是那个人还是一下子跪倒在了阿冷面前。 阿冷很快便认了出来,这个人是贝町……贝恩唯一的儿子。 “求求你救救她,”贝町哀求道,“她被萨科人抓走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万里之外,萨科帝国的都城。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被称为雄都。 宫廷外,一小队骑兵疾驰而来,卫兵们看清为首的人,均不敢拦截,赶紧把阻挡的障碍物移开,进宫的道路畅通无阻。 可孰知,几名骑兵还是在宫门外一声吆喝,止住了马蹄。 马蹄铁踩在青石路板上面的声音,清脆,而且刺耳……这两者竟然并不矛盾。 为首的人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看年纪与阿冷伯仲之间,他望着底下匍匐着的卫兵,朗声问道,“进入宫廷均需要检查通行,你们为何不拦我?” “西泽尔大人,属下不敢。” “国有国法,没有什么不敢的。”说着,被称为西泽尔的少年抛下几枚令牌,卫兵赶紧接好,象征性地浏览几眼之后,毕恭毕敬地递回给了西泽尔。 西泽尔把令牌收回腰间,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今早我命人送进宫,塔塔木的公主,你们可曾见到?” “禀告大人,茜茜公主今早已送到……应该,在美泉宫。” “好。” 西泽尔一声吆喝,带着身后几名骑兵,驱着马儿向美泉宫疾驰而去了。 第四十五章 战马在美泉宫前停下蹄子,西泽尔翻身下马,挥手让随从的骑兵散去,独自走向宫殿之中。 而这时,身边竟然凭空出现来一只娃娃玩偶,巴掌大小,嘴唇艳如血,瞳孔墨如翡翠,无依无物,竟然就如此悬浮于空中。 它翕然飞到西泽尔左边,紧贴着他左耳,竟然如此开起口来。 “我应该叫您执政官大人……还是皇帝陛下?” “都行,随你喜欢。” 西泽尔没有停下脚步,语气淡淡地,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玩偶一瞬间又飘到西泽尔右边,紧贴着他的右耳,恍若是在窃窃私语。 “那执政官大人,我听说……前方战况不大好,不知道……您有具体消息吗?” 西泽尔脸上透露出来些许不满,眼睛余光瞥向那只玩偶。 “萨雷瑟斯没有向我汇报,如若有最新消息,我会传递给你的……蕾娜小姐。” “如果……我说如果萨雷瑟斯他……” 那只玩偶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西泽尔竟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只有巴掌大小的玩偶,掐捏住脖子,对于西泽尔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玩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只是一个幻影,她没有想到西泽尔能够抓住她。 “蕾娜小姐,你……越界了。” 西泽尔一用力,玩偶直接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空气中。 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西泽尔冷哼一声,大踏步走进了美泉宫。 扑面而来的,是一汪潺潺流动的泉水,水气蔓延上视线,却被一圈白玉围住,被迫熙熙上涌,而后继续落下。这口泉就是美泉宫名字的由来,泉水细致而不染人,清澈但是不冷冽,萨科帝国先代皇帝,就是因为这口泉,才建造了这间宫殿。西泽尔曾经无数次出入这间宫殿,这口美泉在他的生命中多次出现,多到习以为常,恍若一个最重要的过客,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 但是今天,西泽尔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在美泉处停了下来,细细欣赏起这泉水,手甲按在白玉石上,微微摩擦,发出一种细小的,锡锡的声音。 水气漫上他的脸庞,迷住了他的眼睛。西泽尔脑子里面出现了往日的画面,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如何舞刀弄剑,不懂得如何穿上盔甲……那时美泉宫的主人是个美妇人,她留着一头长长的淡金色头发,她……常常将自己抱起,放在膝盖上面…… 一阵异响打断了西泽尔的回忆,他回过神来,刚好看见一个人形的残影,消失在墙后。他嘴角露出微微笑容,但是很快压了下去。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西泽尔跟随着残影走进房间,正好看见茜茜坐在床上,背对着他,一头淡金色的长发铺下来,拖到床上,就像一条溪流。 “还习惯吗?”西泽尔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一些笑意,但他感觉这样不好,所以又强压了回去,调整五官,摆出一个很严肃很严肃的表情。 茜茜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这是我母亲曾经居住的地方,”西泽尔打量着房间,“也是我能给你最好的宫殿……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需求的话,尽管说出来,我会尽我所能。” “那你最好把我杀了。”茜茜冷冷地说。 “我不会的。”西泽尔这次是真的严肃起来了,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他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茜茜,茜茜不停地挣脱着,但是她的力气不可能足以摆脱西泽尔,所以看起来更像是两个人在打闹。“我要你住在这里,然后和我举行婚礼,凭借着你塔塔木国公主的显赫身份,我登基称帝,也更能服众。” “醒醒吧,塔塔木已经没有国王了,也没有公主了。” “待我彻底征服塔塔木,别说公主,我就是让你当女王,又有谁能够违抗?” 茜茜还在徒劳地挣扎着,西泽尔忍不住悄悄把脸凑上去,更近,更近一点地靠近茜茜粉嫩的脖子,他已经闻到了那种香味,那种恍若百花酿造出来的醇香…… “执政官大人。” 一个侍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西泽尔赶忙放开茜茜,茜茜也得以回到床上。西泽尔尴尬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好让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嗯,怎么了?” 侍女此时也是惊恐万分,她进来的时候也万万没有想到会打扰执政官大人的好事,但是事已至此,也只好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康……康斯坦丁先生到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那不勒斯,这是塔塔木半岛上最南端的大城,也是路易斯最后一个能坚守的地方了。 旗手死了……在撤离塔塔木都的那个晚上,那个年迈,随和的老人第一次展示出他的倔强,他拒绝离开塔塔木都。路易斯令人强行把他塞入马车里,向南撤离,但是马车刚刚驶出塔塔木都,下人就来报告,旗手没有了呼吸。 至于贝恩,贝恩倒是跟着一起逃了出来,但是现在正是战争时期,所谓的首相,在手握兵权的路易斯眼中一文不值。 现在路易斯的权力在塔塔木国内,俨然回到了他祖辈的时候,那是一名真正的国王,但是路易斯没有感觉到一点点轻松,没有一点点喜悦,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两个巨大的问题,第一是如何把萨科人赶出塔塔木。 第二就是如何找回他的妹妹。 “卫士长大人……”说话的人故意把最后一个字拉长,路易斯皱了皱眉,他讨厌这个口吻。 路易斯转过身来,铺就全身的重甲发出一阵骇人的声音……自离开塔塔木都,他就没脱下过这身铠甲。果然,来人正是贝恩,“首相大人,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哦,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询问一下您,我们什么时候反攻对面,重返塔塔木都。” 塔塔木和萨科的军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死守住那不勒斯,保留塔塔木的最后一丝火种,就是最好的结果。路易斯二话不说直接拔出腰间的剑,架在贝恩脖子上,在他看来,贝恩此时说出这样的话,纯粹只是挖苦他罢了。 “请息怒,我的卫士长大人,”贝恩强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请您理解我的心情,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还留在塔塔木都,我们撤出来的时候,没能来得及带上他。” 路易斯很想说出一些什么话来挖苦回去,但是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吐出来一个字。贝恩说得没错,独子生死不明,作为父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求路易斯的帮助,尽管路易斯也没有多好的办法,但他的确是唯一的指望。 “不好说,”路易斯抽回了自己的剑,“阿卑修斯已经介入半岛态势了,正在朝南边进军。坚守那不勒斯,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阿卑修斯人可信吗?” “即使不可信那又怎么样?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贝恩语塞,他遥望远方的海面,正随着海风,波涛涌涌。 塔塔木都没有海。 “这样吧卫士长大人,您这些天也辛苦,我在家中备了一些……”贝恩停顿了一下,显然在考虑如何形容那堆东西,“精美的食物,特邀您今晚共进晚宴……还请一定要赏脸。” 递给路易斯一张邀请函,贝恩就此离开了。 徒留下路易斯,狐疑地望着贝恩离去的身影,又看看手中的邀请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晚些的时候,路易斯准时出现在了贝恩府邸中,重复看了几遍邀请函,以确定自己没有来错时间。 说是行邸,不过就是车到那不勒斯之后贝恩随手买的宅子。塔塔木都沦陷,南迁的达官贵人们很多,那不勒斯的宅子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贝恩能买到的宅子不算大,但是也好在足够精致,配得起他首相的身份。 只是这个时候,明明到约定的时间了,贝恩行邸的门前仍是空无一人。 正当贝恩狐疑的时候,门内走出来一名老仆人,请他进去。路易斯皱了皱眉。贝恩说的是晚宴,他以为是邀请了很多人那种,但是看这阵势,贝恩的宾客名单上恐怕只有自己一人。 但是无论如何,已经来到了这里,路易斯也没多想,便跟随着老仆人走了进去。 进到正屋,没有看见贝恩,但是中间长桌上,倒是摆满了食物。 烤驼峰,白灼鹿唇,葡萄酒……别说是在战时,就算是太平日子里,这样的食物都显得太过于奢侈了。路易斯皱了皱眉。他深知贝恩不是爱财敛财之人,这样一次晚宴,大抵已经把家财耗得七七八八,何况首席上并没有看到他的人。 “贝恩上哪去了?”路易斯问。 “主人说有些忙事,让侍卫长大人先吃着,马上就来。”老仆人这样回答道。 说着,他鞠了一躬,转身下去了。离开前老仆人关上了房门,所以现在整个房间里面只剩下路易斯。 安静得可怕,路易斯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感觉有些口渴了,再看看这满桌丰盛得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的食物,路易斯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双腿……自从塔塔木都沦陷,他一直忙于军务,甚至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踌躇再三,路易斯还是走过去端起了那杯葡萄酒,正欲一饮而尽,可这时他看见不小心洒出来的一点酒液,沾在他的胸甲上,正在缓缓变黑。 路易斯内心一惊。 他的盔甲是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外表镀了一层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