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穿书后误拿卷王剧本》 第一回 李嘉和的马又双叒叕被偷了。 她看着后院空荡荡的马棚,地上的拖拽痕迹将犯罪手法昭然若揭。 她的马这次是被打晕拖走的,连带着县衙东面的墙都被推倒了。 她们县衙加起来才两个人,而这是她这个月丢的第四匹马,显然,这里的工作人员还没有马多,所以,县衙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买第五匹马,四舍五入,这次她丢的不是马,是命。 她刚起床还没梳洗,就着眼泪把脸洗了一遍,牙也不刷了,直接去外面找马。 县衙的门板薄的还没她脸皮厚,只能防得住君子,她手刚搭上,半扇门就掉了下来。 哦豁,今日的工作又多了一项修门。 她对着手里的门板唉声叹气。 她们县衙的主要职责就是朝廷闲时带着大家忙一忙攒家底,而朝廷忙时带着大家闲一下别给上面添乱。 现在正处于朝廷忙得热火朝天之时,她们家县令目前主要负责的就是混吃等死不捣乱,所以,她平时连他的人影都看不着,所有的活,包括修门这事,自然压在了她的肩上。 生活虽然累,但想起自己之前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事,她又觉得累点好。 出县衙时,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街面上空无一人,炊烟幽幽自烟囱斜飞,淡淡飘散在空中,脏乱中带着几分凄凉。 临水县位于中原边陲,独门独户,是个被朝廷遗忘的小县城,说是县,其实跟村子差不多大,这的百姓所有东西都是自给自足,他们不做生意,不与周边往来,也不懂规矩,比起其它地方的人,他们更像是遗世独立的……野人,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虽说野蛮,但却也出奇的团结。 李嘉和准备挨家挨户找马,大家一瞧见她的影子,直接甩上门,她也不生气,从街尾牛二家开始,笑眯眯扒上窗子,费劲巴力蹲在窗框上跟牛二苦口婆心讲道理:“你看见我的马了吗?偷东西是犯法的,是要被……” 牛二这会儿正在熬粥,不等她说完话,直接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扔了出去。 “滚滚滚。” 饭勺上沾着的热粥不当心溅到了她脸上,她被烫得嗷嗷叫。 叫了好一会儿,见没人搭理她,自己又讪讪从地上爬起来,淡定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她抬头望天,无语凝噎。 这样的事每天都要发生个五六七八回,若是她不说,谁又知道窝囊如她,其实是从21世纪穿来的势必要成为这个世界的卷王……不,是正道的选手? 怪只怪她命运多舛,但凡她之前上班时勤快一点,但凡她没有为了迎接审计连日加班,但凡她倒下之前看得不是这本没有一个正常人的沙雕修真文,但凡她没有被绑定卷王系统,哪怕系统不要求她努力修仙,不要求她必须要跻身正道之列才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回家,她也绝不可能来这遭这份儿罪。 自从被天君派到这,她不是被骂就是被打,反正是没有过过一天有尊严的日子,这是卷王该过的生活吗?真是放肆! 感叹完了,马还是要找,她不气馁的一家一家扒窗户,又一次一次被赶出来,等找到王六麻子家时,正听见王柳氏扯着脖子喊自己的儿子:“小宝儿快来吃马肉了。” 这是用她最后一点钱买来的马,她还指望它平时干干农活,在她累时,她还想与它诉诉苦,可眼下,它却被人吃了。 性格一向柔和的李嘉和生了这辈子头一次气。 她在这个世界的原身其实是一株灵草,生在六界交集处,却又不属于任何一界。她没有兄弟姐妹,从她化生起,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偶尔会生起的灵雾。 若按年龄来说,灵雾算是她的老祖宗,这位老祖宗常年漂泊,见多识广,每次来时会给她讲六界中发生的故事,什么某某门派的弟子苦修秘笈,左脚踩右脚就能上天,还有某某门派的少主出生前父母就已经死了,听得她一愣一愣的,但不管讲得故事如何,到最后,灵雾都会叮嘱她要守住本心,与人为善,想得到的,要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她谨遵教诲,初来此宝地时,卷王系统也告诉过她,她在书里的任务就是勤勤恳恳修仙,老老实实做草,卷天卷地卷成正道,只要稍微怠惰,之前所有进度都会被清零。 进度清零意味着宿主要被抹杀,抹杀意味着她永远回不了家,而咸鱼惯了的她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个处处都需要努力的世界,所以二百三十年以来她被迫像一张大饼一样,卷了能卷的所有生物,最终凭借着那傲人的卷力进入了六界最大的物资供应处——奇珍司,并在其在天界设立的办事处——天界琳琅阁供职。 众所周知,天界的人最难伺候,但她性子好,工作起来又卷,所以日常中,除了那个最大的刺头——天道本道怀德帝君几次三番主动挑衅外,她并没有与谁结下梁子。 可是今日,她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她要跟王六麻子家干一仗。 学着他们平时来县衙的样子,李嘉和一脚踹开了王六麻子家的门。 此时他们一家三口正要上桌吃饭,闻声向门口看来,眼中满是诧异。 李嘉和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到这的二百多年所听过的最难听的话,指着王六麻子一家三口,面色很是冷峻。 王六麻子最先反应过来,狠狠摔了筷子,站起来回望着她。 双方采取敌不动我不动战术,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很好,这些人被我的气势镇住了。 已经被吓得两股战战的李嘉和在心里安慰自己。 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她冷冷开口:“你们这些坏蛋!” 不错,这叫乘胜追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这话一说出来,气势好像短了几分。 她陷入沉思,显然,对方也有些无语。 他们四人八目相对,最后王六麻子伸手过来搡人:“滚出去,大清早的来找事是不是?” 李嘉和稳住下盘,不动如钟:“你们偷了我的马,按照法律,必须要赔偿等额的钱财,要不你就去给我拉磨盘。” 临水县是出了名的穷,但凡与钱沾边的矛盾都会升级,这次也不例外。 听李嘉和让自己赔钱还侮辱自己让他当牛做马去给她拉磨盘,王六麻子直接恼了,不管不顾对她抡起了拳头。 李嘉和这会儿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骨子里仅有的一点血性觉醒了,她与王六麻子打到了一起。 王柳氏见自家男人被打,哪能袖手旁观,于是乎,本就处于劣势的李嘉和,更是被王家两口子按在地上摩擦。 李嘉和彻底愤怒了,耻辱感使她额角青筋暴突,她想要反抗,想把王家一家三口踩在脚下让他们哭着认错,但现实不允许她如此,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最后也只趴在地上不顾尊严哭着喊:“帝君救我,呜呜呜。” 王六麻子反扭着她的手臂,压着她的头:“救你?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告诉你,我们偷东西,都是你们县衙的责任!” “?” 李嘉和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倒打一耙之人,但奈何被人按着头,她说不出话来。 “朝廷不管我们,税赋又这么高,我们能怎么办?来的县令都是草包,没有人真心想帮助我们,他们都是来待几天就去别处升官发财了,你们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那个疯疯癫癫的县令这会儿在做什么?自从他来,除了发癫他还做过什么?还有你这个帮狗吃食的疯婆子,既然你一个打杂的这么爱出风头,今日老子就让你死在……”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扇门板轰然倒塌。 灰尘四起,烟雾之中踏进来一只绣着祥云暗纹的云靴,与逼仄房屋格格不入。 众人抬眼。 来人赤衣墨发,身姿高挑秀雅,头顶火焰状发冠,剑眉之下目若朗星,行经之处留下淡淡香气。 他说:“我来说句公道话。” 话音都还没落,身后忽然涌入好几个男人。 “他妈的,又是这个晦气的县令,给我揍他!” 半个时辰后。 李嘉和和怀德鼻青脸肿坐在县衙里大眼瞪小眼。 老实说,她确实没想到他会来救她。 怀德说:“小草,他们人多欺负人少,胜之不武。” 见李嘉和不说话,他又问:“你懂我的意思吧?” 李嘉和幽幽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能去跟天君申请换个合作伙伴吗?” 怀德挑眉,看起来有些为难:“这……好像不行耶。” 李嘉和与怀德来临水县一事,说来话长。 在这本书里,世间有六界,除去人间界,其余五界都想称霸,所以几万万年来,五界之争从未停过,直到最近一次的大战,厌倦了无休止的争斗的神界决定与仙界联手,两界合力压制另外三界,如此一来,横跨了一个银河的战争终于结束。 大战结束,五界各有损失,但说来大家可能不信,损失最严重的,竟是从头到尾都未参与争斗的人间界。 神界的前任天道年事已高,不理世事,所以天上的事都交由仙君处理,仙君便成了天君,管理神、仙二界。 新官上任通常都得烧三把火,为了彰显天界仁义,天君派了好些道君去弥补五界之争所给人间界带来的伤害。而李嘉和的任务,就是帮助他完成重建刁民县……不,是临水县的大业,替自己积德,修成正道。 布置任务的动员会上,他宝相庄严望着他们,声音不怒而威:“你等皆是六界栋梁,旁人难担此大任。” 若不是知道这几位经常犯错,李嘉和就信了天君的栋梁之词。 不幸的是,她的搭档是栋梁之中的栋梁——怀德帝君。在临水县,他是县令,她是他身边的婢女,同时也是县衙仅有的两人之一,且只能算是编外人员。 而说到两人的纠葛,那还要从李嘉和刚去琳琅阁说起。 第二回 琳琅阁一界一座,它存在的意义是为各界提供所需物资,类似于某宝某猫,比如你想种地但是没有锄头,琳琅阁就可以为你提供出售锄头这样的便利。至于法力修为,但凡是个脑袋正常的道君,都不会选择施法来种地。 再者来说,在非特殊情况下,没有道君会轻易损耗自己的法力修为,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得道后的日子与凡人的日子,没有太大区别,他们也时常为自己的生计发愁,而李嘉和,常常愁上加愁。 因为她还没有修成正道,所以要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只希望年底考核业绩的时候,掌司仙君能考虑推荐她入天界,得仙籍,而怀德,就是她上天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书中写:怀德此人堪称天界奇葩,几万万年的混战中,神界他的带领下可以说是百战百胜。 此番大战,仙界因有了他的加持,以压倒性胜利笑到最后,可他讨人嫌的程度却是与武力值成正比的,但因为这几万万年劳苦功高,又占了皮相好的优势,单凭这两点便堵上了女道君的口。 再一个,他原是首任天道,也是天地共主——广元君唯一的儿子,后来广元君羽化,他又拒绝袭位,天地也因此划分为六界。若非他不愿追逐名利,下一届共主非他莫属,眼下他虽让位隐退,但细究起来,天君亦不及他的地位,所以连天君都不愿得罪他,那些男道君自然也不敢指责他什么,顶天便是聚在一起,背后嚼嚼舌根子,嚼完了再互相抹去对方的记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这简直大大助涨了他的威风。 赋闲之后,他无事可做,便与下面的人学会了隔空购物,日日泡在李嘉和的直播间,见什么都想买。 在这里,买东西不用钱,用的是法力,当然,按照修为来说,他就算把奇珍司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但他偏偏不走寻常路,守着李嘉和这个六界外的黑户乐此不疲给着差评,不是说她卖的锄头生锈了,就是说她卖的斧头不是玄铁做的,因为他,李嘉和之前卷破脑袋攒下的那点修为总被扣。 两人的纠葛便是从这时开始的。 想刀一个人的想法即便捂住了嘴,也会从日常行为透露出来。 她觉得怀德想刀她,但却不知道为什么。 李嘉和再怎么不喜怀德,此时也不能袖手旁观,毕竟她日后还是要去找天君复命的,若怀德要与她新仇旧恨一起清算,在天君面前说她坏话,她修成正道的梦怕是就终结了。 她小心翼翼为他涂着药,尽管已经极力控制,但手依然抖得厉害。 怀德垂眼望她,小扇子似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状似不解:“小草,你在害怕什么?本君以为经之前你来本君府上帮忙一事,你我已算是朋友了。” 可不敢当! 想起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李嘉和叫苦不迭,且不说那个,就说放眼六界八荒,谁不怕他?若真是不怕他,她乃至整个奇珍司也不至于被他频频差评也不敢为自己讨公道了。 她小声回:“按照天界规矩,我为您上药,于理不合,嘉和惶恐。” 怀德似乎很赞同她的话:“那倒是的。” 李嘉和:“……” 说好的朋友呢?所以说,他被打都是有原因的。 李嘉和的脾气在天上时就已被他磨炼出来,所以识趣的没有接话,只是内心还是深感唏嘘,若是放在以往,她虽说法力尚低,但是治伤绝对是没问题的,哪能让帝君顶着这么张惨不忍睹的脸坐在这跟她废话?早给他治完让他立马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了。 但话又说回来,若是放在以往,鼎鼎大名的帝君又怎会被凡人伤到如此程度,至于自己,更不可能过来为他上药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怀德说的对,她不配,因为她甚至没有仙籍,依照规矩,她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但眼下是在人间界,她的规矩就是规矩。 既是上药,触碰在所难免,她虽已经极力避开,但偶尔,指尖还会从怀德的额前滑过。 怀德肤若凝脂,竟是将一众女道君都比了下去,只是他体温偏低,摸他感觉像是在摸一块冰凉的玉。 想起上一次两人肌肤相亲……不,是她不当心摸到他脸时的画面,李嘉和脸皮子发烫,心急跳了两下。 “小草,天君只给你留了密音术?” 一直闭目养神的怀德突然开口。 李嘉和忙规规矩矩站好回话。 “是。” 天君派诸位来完成任务,暂封住了他们的法力,怕的是他们胡作非为,在人间搅起腥风血雨,为百姓带来恐慌,但又怕他们当真遇到什么险情时无法脱身,所以又分别赐予几人护身术。 大家一人一种术,显然,李嘉和的是密音术,且只有怀德能听见。 如怀德那般,她其实也不是很理解,六界法术千千万,为何独独要赐予她密音术?是因为知道此处乃穷乡僻壤,多出横事,怕她挨打时呼痛有辱天界颜面,所以让她默默怒吼?毕竟天君也知道怀德与她关系不好,即便听到了她的求救声可能也不会施以援手,所以纯粹让她发泄出来不要憋坏了? “对了,晚上吃什么?” 马没了,怀德眼睛被打得淤血肿胀,这会儿已高高肿起,面对这么多糟烂事,他老人家却在想一会儿吃什么?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他洒脱还是心大。 “昨晚还剩了两个馒头。” 李嘉和战战兢兢回话。 这伙食标准要是放在以前,她恐怕早已死无全尸了吧? 果不其然,怀德眉头一皱,片刻之后,又舒展开:“小草,你一定还未狩过猎吧?” 她闻言,右眼皮跳了好几下,她以前连狗都没养过,说什么狩猎? “等晚些时候,本君带你去后山打猎。” 想到刚才王六麻子说他疯疯癫癫的事,她忽然觉得,这四个字倒也挺贴切。 他们如今已经来这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中,他都在适应人间生活,适应的方法就是睡觉。 夜以继日的睡。 他之前闲散惯了,一时半会儿代入不了县令的角色这很正常,但是不正常的是,他总是忘不了自己是个神。 新县令不作为,引起了大家的不满,有一次,众人结伴来县衙上访。他大马金刀坐在椅子里,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在大家来上访的时候,工作人员睡着了,就连一边的李嘉和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正要把人叫醒,便见他又坐直身体,略有不快的推了推头上官帽,俯视着堂下众人。 “吵什么?” 虽然他已被封住了法力,但那一瞬间从他身上散出的强大威压,还是让大家闭了嘴。 见气氛变得尴尬,他又变成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他说:“神仙也是需要睡觉的。” 隔着海那么宽的距离,李嘉和都感受到了大家的无语,为首那人脚趾处的鞋面疯狂动了起来,尴尬气息溢满了县衙。 过了好一会儿,堂下站着的人相互兑了个眼风,扔下一句“癫子”便转身离开了。 怀德此举,可谓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击退了敌军,李嘉和正要舒一口气,忽然听他出声叫住了大家。 “站住!” 李嘉和脑中最后一根弦断了,她死死抠着掌心,琢磨着他大约是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吧。 众人闻声回头。 怀德此时一改方才的笑面,冷冷望着那些人。 “你们对我有些不尊重啊。” 他说着摆了一个酷帅狂霸拽的法术起势。 那时李嘉和还不知道他身为帝君,也被封了法力,心中满是担忧,生怕他随便一出手便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她正要履行自己此番来的职责,去阻拦发疯时的怀德,就见他右手双指并拢,蓦然指向为首那人。 他说:“变猪。” 与此同时,李嘉和也大吼出声:“帝君不要!” 众人彻底愣住了。 偌大个县衙静得连十里外叶子自树上脱落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怀德来临水县之后挨得第一顿揍,那些人连打带踹,向他发出灵魂拷问。 “朝廷是没人了吗?派了你们两个疯子是想来害我们吗?” 或许他们想不到,在他们的神庙之中,受他们日日叩拜,虔诚供奉的镇宅护院,保一方水土平安的神就是他们这会儿正在暴揍的人。 怀德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李嘉和在一边干着急,想帮忙却挤不过去,她一时间既怕那些人揍怀德不尽兴转头来揍自己,又怕怀德过后找她的麻烦,她干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不知者不罪,她晕了,即便是天君来也拿她没有办法。 也是那次她才知道,天君一视同仁封了他的法力,且留给他的护身术是听见她的密音术。 由此可见,虽然神界与仙界已归为一界,但其实,这两界也没有表面瞧着那么和谐,起码,这个密音感召术听起来好像比她的密音术还鸡肋。 上完了药,怀德回去补了个觉,今天他走了好几步路又挨了一顿揍,可是把一个月的运动量都活动出来了,这会儿自然是疲惫不堪。 想到一会儿他还要带自己去狩猎,李嘉和默默把锅里的两个馒头啃了。 【叮——】 一声清脆响声在脑海中响起,她那个怨种系统尽职尽责提醒。 【当前任务值已清零。】 【当前修仙等级lv1,距下一级lv2还差0\1000】 【任务重启,当前任务为:修仙等级达到lv2】 李嘉和:? “系统,来来来,我们聊聊。馒头跟主线任务有什么关系?” 【请尽快积攒财富,重建临水县,完成主线任务。】 “你好歹给我个剧情提示,我小说都没看完。” 【当前等级过低,无法开启读取剧情权限。】 “我……” 【系统已下线,任务完成时再次重启。】 上次系统被触发,还是她刚答应天君来临水县那时,那时的她已被系统和怀德折磨得半死不活,正考虑是否要换条路子时。 怨种系统发出提示。 【叮——】 【您的任务已完成,当前等级lv1。】 那时她问系统,“满级是多少级?” 【lv5。】 听到这个普普通通的数字,她已经绝望,这个5级之下藏着万丈深渊,从她历经九死一生平安长大,到挤破头进入奇珍司,再到费力爬上天界在琳琅阁任主理一职,延展出得罪怀德,然后为了完成任务修成正道自告奋勇下来给自己积德等一系列糟烂事。 她爬了这么多的坑,半条命都搭进去了,现在初级才满级,如果那时候她知道自己拿命换的任务值还会被扣回去,她会选择直接从天上跳下去。 她哭了,现在她很穷,连馒头都吃不起了,所以救不了这的人,所以没法完成天君交待的【带领百姓发家致富】的主线任务,所以没有办法推进进度。 总结起来,这是两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第三回 在等怀德睡醒的时候,李嘉和咬牙切齿整理了一下县衙的财产,她不接受自己任务值被清零的事实,但总后得到的结果是——整座县衙穷得叮当响。除了后院的磨盘以及那一小块还没长出来菜的菜园,她们一无所有,甚至连饭都吃不起了,现在她们不吃饭是会死的,她饿着没问题,但是绝不能怠慢了那尊大神,他可是她的主要经济来源。 她愁眉苦脸的翻着小园子的土,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她们是第一批援助方阵,共八位,依据自己的任务去到了不同的地方。 她是辅佐怀德帝君带着临水县的百姓们发家致富的,所以到了临水县,现在她身无分文,距离完成当前等级任务还差很多钱。 月老自己一组,任务是督促女帝早日开枝散叶,还有文曲星…… 李嘉和忽然愣住了。 对啊!月老大人既然要督促女帝,那他的身份一定与皇宫脱不开干系,大家既然同在朝廷供职,她去求他拨款,应当也不过分吧?她越发觉得此法可行,还没等高兴,忽然想起临水县距离都城似乎不近,等朝廷的救济金送过来,她跟帝君怕是已经去西天佛祖处打坐了吧?而且,据说月老大人与帝君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不对,这就没有跟怀德关系好的人。 思来想去,想发家致富吃饱饭完成任务,还是要从那些刁民身上入手。 如何感化他们,就成了当务之急。 趁着怀德还没睡醒,李嘉和去河边打水,走在街上,见瞧见她之后,大家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 正拿着竹节扫把扫地的王六麻子更是拼命把灰扫向她,呛得她一阵咳嗽,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的儿子躲在门板后偷偷露出半张脸。 看着那张稚气的面庞以及充满了好奇的打量视线,李嘉和心中一动。 或许,就从小孩子入手也不失为一条路子,她要慢慢瓦解掉他们对县衙的陈旧观念。 怀德一觉睡到傍晚,在此期间,李嘉和已将县衙内外收拾了个干净,这会儿正坐在桌前罗列计划。 一抬头,瞧见怀德那屋的门开了,她立马跑了过去。 “您醒了。” 怀德点头,抬头望了望天色,对她说:“走吧小草,上山。” 临水县在苦寒之地,这会儿虽然才入了秋,但气温已经偏低,临水县后面那座临水山,山顶常年被白雪覆盖,傍晚温度更是不用多说,而李嘉和并没有准备过冬的衣物,光是想想,上下牙齿都已在打哆嗦。 但是换一个角度想,这次去要真是猎到了什么猛兽,一定会换到不少钱吧?到时她就可以用那些钱去买糖球勾引……不,是引导那些孩子来跟她玩,如此一来,在玩闹之间,她就可以灌输给他们一些法律的事,并督促他们回家跟爹妈讲一讲法。这么一想,冻死也值了。 一件袍子忽然兜头罩下,带着怀德身上的独有的冷香气息,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愣愣摘下衣服,嗫嚅道:“帝……帝君?” “穿着吧。”他回头瞥了她一眼。 看着那道笔挺身影,李嘉和呆住了,胸口处渐渐蔓延上一股暖意。 通过他此不经意之举,之前在他岛上受过的累好像都被安抚了,又或者,卖给他的那把锄头在库房放久了,确实生锈了吧,不是他故意找事。 李嘉和这边正感动着,忽然听走在前头的怀德继续说道:“若是日后没什么意外,这将是你草生中最高的荣耀。” 李嘉和:…… 她现在把衣服扔了应该还来得及吧? 临水山看着近,但走也要走上好一会儿,她一路默不作声跟在怀德身后。 或许是觉得无聊了,怀德有一搭没一搭与她聊天。 “你怎么这么闷?你之前……”话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可能是在思索用词,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上:“在纷繁镜里卖货时过于活泼。” 来了来了,李嘉和觉得他要开始找茬了。 “卖货是我职责所在,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糊口,若是哪处冒犯了帝君,还望您海涵。” 怀德应了一声:“你年纪尚幼,虽与本君之前曾相处过一段时间,但显然对本君还不太了解,六界第一慈悲便是本君了,你瞧你之前卖假货,本君也从未记在心上。” 一提那些事,李嘉和就觉得心发堵。她看他确实是没放在心上,只是一直记在脑子里而已,这会两人还能维持着岁月静好的假象,是因为他这一个月只顾着睡觉,以后缓过神来指不定对她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想起之前自己被迫去给他翻修无极岛的日子,她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起,如果她有罪,可以用法律惩罚她,而不是让她去修岛,最重要的是,她至今依然想不通怀德找她茬的原因。 怀德回头,见小姑娘低着头使劲儿揪着他方才扔给她的袍子,浑身溢满心塞之气,他不禁弯了一下嘴角,她还是那么有趣。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本君愿意给你个解释的机会,你且说吧,满意了,本君便把举报信拿回来并还你双倍法力。” 一直耷拉着脑袋的李嘉和闻言猛然抬头,“真,真的?” * 李嘉和卖假货这事,说来话长,那还是她刚到这个世界一百多年时的一场误会,是她任务的开始,也是她与怀德渊源的开始。 “五界之战刚刚结束,现下各界需要战后重建,这正是我们推销东西的好时机,库房那些积压了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货该清一清了。” 六界第一供货商奇珍司例行年会。 “今年凡是业绩好的人,年底奖励双倍法力,天界额外再奖励两倍。” 奇珍司下辖陆离宫,陆离宫下是各界琳琅阁,也就是俗称的基层办事处。 这会儿资历老的琳琅阁主理们早已在盘算如何安排自己的下属出去卖货,只有天界琳琅阁主理——李嘉和,极其认真的为自己的目标做着规划。 奇珍司的官差又言:“天界那些人挑剔的很,李嘉和,你又是新上任的,务必要落实好司里的各项指示。” 她的怨种系统适时被触发。 【卷王系统已启动,当前修仙等级lv0,距等级lv10\800,当前任务:任务值达到lv1。】 见她不说话,屋里诸位的眼光瞬间向她扫射而来,她倏然回神,局促的起身行礼,“元君,眼下天界琳琅阁只有我一人,我或许,或许没法……” “这是上头的意思,你是灵草,不属六界,即便出了差池天界也不会拿你如何的,你且放心,真出了问题再上报即可,司里会为你讨个公道。” 李嘉和再言:“若是怀德帝君找茬,我该如何?” 官差默,片刻之后对诸位说:“来,我们继续开会。” 她就知道,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李嘉和本来就生性腼腆,又是初来乍到,这会见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叹着气撑到散会,领了奇珍司发下的任务薄回了天上。 此时的天界不复以往繁荣,四处是断壁残垣,又或者是被烟熏得焦黑的府邸。 今天是大战结束后的第一天,也是李嘉和走马上任的第一天。看了眼手里一指高的册子,再回头望望满是货架却空无一人的琳琅阁,她已经预料到往后不太舒心的日子。 其余五界琳琅阁人手之多不多赘述,大家各司其职,工作向来井井有条,而天界,虽然尊为六界之首,但这的人属实眼高于顶,据说前辈们被折磨得很凄惨,纷纷辞官,给三倍法力都没有人愿意来天界琳琅阁受罪,如果不是上面承诺若李嘉和任务完成好,年底奖四倍法力,法力可兑换成福报,有助于她修成正道,她也是不会来的,毕竟一人干十人的活,又需与怀德帝君打交道,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卷也不能这么卷。 她叹够了气,进屋开始整理货架。 只见上面有定妆粉、眉笔、腮红、口红,还有刀枪棍棒等天界以往根本用不着的21世纪管制刀具以及上古神器,她分门别类,整理得正起劲儿,忽然听身后有人叩了下门。 来人说:“你这有锄头吗?” 李嘉和回头,见对方是一个面相俊秀的赤衣小哥。 天上每个正道都有自己的专属颜色,而怀德帝君正是赤色,不用多想,小哥是怀德府上的人。 碍于对方的身份,又因为这是第一单生意,李嘉和很是上心。 “有的。” 她利落在货架上翻找,其实锄头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锄头,但是奇珍司前辈曾教导过她要学会美化每件货品,要包装它,给它一个体面的身份。所以,连锄头都这么卷,她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她遂又强迫自己多说两句:“这是大禹帝君当年治水刨土时用过的锄头。” 说完自己都觉得不信,可来买东西的是怀德的人耶。 小哥或许是没什么文化,他不但没有怀疑,眼中甚至迸发出惊诧,连接过锄头的动作都变得慎重许多。 “谢过主理,这锄头多少法力?” 李嘉和咬咬牙,“八百年的法力。” 小哥呆愣愣的,看得出是嫌贵的,但最后却还是没还价,揣着锄头转身便走。 李嘉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追上去:“要不,你再还还价?六百也是可以的。” 赤衣小哥连连摆手:“我们帝君不让讲价。” 嗯,这很符合他的性格。 第四回 第一单生意有六百年法力的净利润,这给李嘉和带来了在天上生存的勇气。只是总这么忽悠人,她良心怪不安的,她只是卷,她并不是丧心病狂的强盗。 晚些时候,整理好货架,李嘉和履行奇珍司的规定,开启纷繁镜,通过这镜子展示货品,卖给天上诸位,这也算年底的考核任务之一。 纷繁镜是六界主要的采购途径,跟现代社会的手机一样,人手一块,镜子开启法力后会形成镜主的专属房间,也就是现代人称的“直播间”,若想进入镜主的房间,只需开启自己的镜子法力与之匹配即可。 这是李嘉和第一次通过这样的形式与正道们互动,她坐在镜前,忐忑的等着大家伙陆续进入房间,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天界的琳琅阁已经关业了三百年之久,诸位道君正愁没地方采买所需物品,忽而听闻琳琅阁又开门了,自然十分捧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房间里的人数已经达到了六百多。 李嘉和见时间差不多,起身向大家介绍着自己。 “诸位道君,晚辈是新上任的琳琅阁主理,日后由我为大家输送各类物资,天界诸多事情晚辈尚不懂,还望以后的日子,诸位前辈多加提点,嘉和感激不尽。” 来这已经快两百年了,李嘉和早已习惯了这边文绉绉的说话方式。 诸位听完很是公式化的鼓了掌,有人催促:“开始卖货吧,我这缺了好些东西。” 李嘉和从货架上第一排介绍起。 由于紧张,她说话结结巴巴,“这,这是用女娲娘娘补天时留下的那块五彩石原石制作的捣蒜缸,这个缸,这个缸的好处是……” 话还没说完,忽然见镜面腾起一团赤色的雾,等雾散时,现出一赤色身影,那身影的一头青丝极为随意地用发钗固定在脑后,金镶玉的绸带板板正正系在腰间,勾勒出被宽松的银色暗纹对襟衣袍掩盖的精壮腰身,而后身影渐渐淡去,变成“怀德”二字。 房间的规则是在琳琅阁采买的货品越多,名字越靠前,再看怀德的名字一来就在最前面挂着,这是当之无愧的榜一大哥,可想而知他的购买能力。 “你就是那个卖假货的?” 他的一句话占满了整个镜面,是赤色大字,看起来触目惊心。 在房间里只有镜主可以说话,其余的人只能用文字交流,怀德的话一出,刚才还滚动的热火朝天的字幕忽然停止了。 赤色大字继续,“一把锄头你卖本君八百年法力,是你们奇珍司飘了,还是本君提不动刀了?” 李嘉和愣住了,下一瞬,房间里接连响起退货的提示音。 “噫,这小灵草瞧着明眸善目的,居然卖假货。” “可不是,看着可是文文静静的,一说话就脸红还怪讨喜的,我原本还想问奇珍司的掌司行言君讨来府上呢。” “所以说,相貌好的小精怪不可信。” 看着众人的话,李嘉和的脸红的能滴出血来,草生第一场直播就这么被怀德给搅和了。 【当前任务值已清零。】 【系统已下线,任务完成时再次重启。】 刚被拖动了一点的进度条又回到了原点。 李嘉和:……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一提天界就色变,看来罪魁祸首就是怀德了。 今晚纷繁镜的事被闹得沸沸扬扬,很快就传到了上头。奇珍司虽不属六界管辖,但因为这事影响不小,所以李嘉和还是被叫去司里问话。 到了地方,她把事情一字不落复述一遍。 奇珍司的官差也知怀德的德行,这会见李嘉和面上满是羞愧,不由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司与怀德帝君是好友,这事他这会想必已了解了,既然没有下达什么指示,那你回去把法力还给帝君,再与他道个歉,这事也便过去了,下次他再买东西,你定要慎重才是。” 想到怀德,李嘉和萌生了退意。 “要不我还是退下来吧,陆离宫中前辈众多,都是特别优秀的,我实在是……” “你不想修成正道了?” 李嘉和咬牙,“我这就去给帝君道歉。” 她从来没见过怀德本人,去的路上有些迈不开步,最后可以说是走一步退三步,这才走到了怀德的无极岛。 这是在人间界与天界交汇处的一处岛屿,远看云雾缭绕下的无极岛隐隐透出一片五彩缤纷,与入目满是狼藉的其余道君府邸形成鲜明的对比。 “来者何人?”门口的守卫拦住她。 李嘉和忙作一揖,“见过二位道君,晚辈是天界琳琅阁的主理。”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后将门口的道路让开,一脸同情的看着她,尤其是最后那一声叹气,直教李嘉和的心翻了个个儿。 “来人,带主理去后花园。” 一进无极岛,李嘉和直觉一股灵气在体内冲撞,让人神清气爽,但听说长此以往汲取这样的灵气,修为反倒会被消磨殆尽,也就怀德有本事一待就是十几万年。 她目不斜视跟在引路使者的身后,直到对方轻声告知到了地方。 李嘉和抬头,眼前一片郁郁葱葱,不时有风吹过,带来一阵清香。她举目四望之际,忽然有一锄头从高处而落,稳稳扎在她脚边,那木柄尾部还微微颤动着。 有声音从浓密的树枝间传来。 “来的正巧,用你这大禹刨土的锄头替本君把地铲了。” 怀德身居高位,李嘉和又是上门来道歉的,这会儿别说铲地,让她把无极岛铲平了他也愿意。 李嘉和刚把锄头从土里拔出来,怀德又说:“小草。” 李嘉和应了一声,恭恭敬敬面向大树的方向垂手而立:“帝君。” “本君这岛近日要翻修,正好缺人手,你既然来了,正好搭把手。屋子,院子,园子,都交给你了。” 这岛除了屋子和院子就只剩下园子了,他这不是缺人手,是直接想让自己死。 怀德说完半天没听见动静,终于把遮在头顶的树叶移开些,他懒洋洋向下瞟了一眼。 目光所及之处,那株小草迎着日光站着,面容模糊不清,领口露出的那一小片皮肤白得像他屋中上好的瓷器。能看出她是整洁之人,衣袍虽宽大,却很平整,只是其人这会像是受了委屈,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透着拒绝。 怀德不禁笑了一下,随后又板着脸明知故问道:“你不愿意?” 半晌,那头终于回话了,支支吾吾说:“愿,愿意。” 翻修无极岛不是件容易事,若要完全竣工,那定要百八十年,这期间如果卖不了货,年底没法向奇珍司交待不说,营业额上不去的话,届时别说是修成正道,想必原身都要保不住。 李嘉和蹲在小菜园旁边,一锄头一锄头刨着坑,刨到最后,看着已经生锈的锄头,脑中灵光一闪。如果她一边干活一边开启纷繁镜卖货呢?这样不仅能为大家现场试用,还能为奇珍司正名。 她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于是开启了纷繁镜。 由于之前怀德指责她卖假货,导致现在进入她房间的人寥寥无几,她虽心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做着手里的工作。 怀德自从大战之后便开启新一轮避世。 无极岛原本占据在六重天,或许是怕自己的生活无聊,他把整个岛都开荒种满了瓜果梨桃,这些果蔬园就占了大半个岛,四舍五入,大半个六重天都是怀德的菜地。后来或许是觉得这的地方不够大,他又把岛址迁到了现在的地方。 今日昴日星君或许是心情好,阳光比往日要灼热一些。李嘉和刚刨完了一个角,就已经累得瘫坐在地。 喘息的工夫,她扫了眼纷繁镜,发现房间不知不觉竟已经有八十多人,不少人问她锄头如何卖,大概是见她刚才那一通劳作,觉得东西好用。 她回头看了眼树上,怀德这会似乎已经睡着了,她小声说:“八百年法力,眼下开业酬宾,可赠锄头的把套,这样用着便不会磨手了。” 大战之后,大家的法力皆有损耗,所以重建都是实打实的人工操作,务农工具是必需品。 房间一时间全是“购买成功”的字样。 李嘉和抹了把额头的汗,她似乎发现了商机。 一直到傍晚,她连半块地都没刨上,锄头倒是售罄了,平复了下激动地心情,看向浓密的树间,她小声说:“帝君,我明日再来?” 树叶无风自动,还没等她说第二句话,一抹赤色身影已然出现在眼前。落英之间,眼前人瘦且高,身形精壮却不羸弱,虽只是背影,却带着股压迫之意,他不过是微微偏了下头,李嘉和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自觉跪在了地上。 怀德问:“为何本君的锄头没有套?” 李嘉和:“?” 沉默过后,李嘉和小声说:“您的我已为您备好了,是……” 原本是想美化一下锄头套,为它匹配一个背景,但想到前车之鉴,她下意识闭了嘴。 怀德:“是什么?” 李嘉和:“是与锄头配套的。” 这会儿轮到怀德失语。 “帝君,那我明日再来?”李嘉和小声又问了一遍。 怀德闻言,瞟了眼她身后被刨成坑的地,不由皱了眉,“这岛翻新之前,你便在这歇下吧。” 第五回 李嘉和一早就听闻怀德名字虽然取得好,但其实是缺了大德的人,但他毕竟位高权重,她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为了能早日脱离苦海,她只好不舍昼夜劳作。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也能多卖点货换福报。 夜深时分,换月神望舒当值,整片天空的光由金黄转为银灰。月色之下,李嘉和依然卖力地铲着地,间或向纷繁镜瞧一眼,见有人觉得她可怜,赠予了他一两年法力,她如获至宝。 “感谢月老送的法力,在这个房间消耗的法力满一百年会赠送其它货品。” 她借机替自己宣传。 再晚些时候,她累坏了,小心翼翼去到树下,原本想请假,抬头却见怀德依然安稳在上面躺着,只是不见他呼吸起伏,甚至连喘息声都听不到,想必是监工太累所以睡着了。 她小声叫了一声:“帝君?” 怀德没理她,她正要再喊一声,却见怀德的身影一阵水波纹似的晃动,最后变成一片叶子,轻飘飘落在她头上。 她捏着那片叶子发呆。 所以一整晚都是这片叶子在监督自己? 虽然她脾气好,但想起自己今天干活时想到身后有怀德监工的胆战心惊,仍有些不高兴,那感觉就像老板站在你身后看你干活似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把锄头小心放在一边,并没用它泄愤。 她准备趁这个机会回去取些货品。 通过今天的卖货,她发现女道君比男道君的散财欲望更强,总卖锄头太过单一。 这会儿不得不再说一句无极岛实在是大,到底是变态到什么程度的人才会做出来自己承包一座岛来过日子的事? 出了园子的门,李嘉和竟然不知道该往哪走,正想唤出引路星为自己带路,一抬头,忽见墙头上坐着一人,她下意识行礼。 “帝君。” 那身影依然没反应,下一瞬间,又变成一瓣花瓣,缓缓掉落在她肩头。 她沉默,忽然有些怀疑,今天跟自己说话那个,不会也是帝君以物化的形吧? 伸手招来引路星,总算是找到了出口,将要迈出门槛时,忽然见门外又杵着一位帝君。 两人四目相对,那帝君也如前两位一般一动不动,她皱眉看着那身影不予理会。 虽说帝君是假的,但如此近距离看怀德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唇色浅淡,眉目疏朗,端的是从容自若沉着镇静,只是他严肃起来时眼神太过凌厉,使人望而生畏。 她壮着胆子瞪回去。 “你瞅啥?我不会再上当的。” 她说完伸手去戳了对方的脸。 却不想那人影并没有变成花瓣树叶,李嘉和只觉得指尖一片冰凉,她愣住了,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定定看着对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帝,帝君?” 怀德垂眼看着她,神态之中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不等她仔细琢磨,就听他笑眯眯问自己:“找死?” 她动作熟练地跪在地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做什么去?”怀德问。 李嘉和现在还觉得指尖冰凉,连带着身子都有些发麻,“回帝君,我回去取些东西。” 怀德盯着她的头顶瞧了半晌,道:“长夜漫漫,本君也与你一同去瞧瞧你那些假货。” 李嘉和:…… 所以这个帽子到底如何才能摘掉?这人实在不像话。 琳琅阁与无极岛还是隔了一些距离的,李嘉和没有修为,就跟在21世纪没有车一样,去哪都是靠走,但她是不敢让怀德跟自己一起步行的,便道:“帝君您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到。” 怀德没理她,直接招来行云,踏上去之后低头看着她:“上来。” 李嘉和抬头,见行云比她肩膀的位置还高,她就这么爬上去似乎不太雅观,正要再次拒绝,却见眼前一花,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怀德身后。 “谢……” 不等她道谢,行云便像离弦之箭一般向前窜出,这推背感真是没谁了。 她下意识抱紧怀德的腰,反应过来后,又猛地松开手,随后受气包一般缓缓蹲在云上,手紧紧薅着蓬松软绵的行云,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 太……太刺激了。 原本要半个时辰的路程,托了怀德的福,一炷香就赶到了。 下了行云,怀德看了她一眼,笑眯眯说:“抱歉,多年行军打仗,速度有些快。” 李嘉和行礼,本想奉承说速度刚刚好,谁成想刚一张嘴就哕了出来。 怀德低头看着身上的污渍,脸色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只有烧了万八千年一直没有被洗过的锅底才能配得上此时的他。 李嘉和彻底傻了眼。 怀德咬牙脱下衣服:“洗干净,手洗,现在。” 李嘉和原以为自己性命不保,这会儿见他只是要求自己洗衣裳,立马抱着衣服跑远了,生怕他反悔。 洗衣服的时候,她又开启了纷繁镜。 特意把洗衣液放在了镜前,一边洗一边为大家展示。 “这是奇珍司自主研制的衣裳清理液,主要原料是从鲛族置换的天然油脂,用它洗出来的衣裳不掉色,料子也不会受损,甚至还会有淡淡的香气。” 她说完,把洗净的衣服拎到镜前给大家看个仔细,“大家看,洗得很干净的。” 她介绍的正起劲儿,忽然看见有一人说:“等会儿,我瞧这袍子怎么有些眼熟?” 这句话可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房间里一时间都是铺天盖地的“我也觉得有些眼熟。” 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她手里的衣服上,一时讨论的热火朝天。 李嘉和有些欲哭无泪,她没想到这些道君的关注点如此极端,正想说句话把关注拉回到清理液上,又见大家像是打好了商量似的,在同一时间闭了嘴。 李嘉和摸不清头脑,好奇之下,凑到镜前一瞧,却见一团淡雾之中,一道赤着上身的身影缓缓朝自己走来,下身虽着了裤子,但被水打湿后,样子一览无遗。 她大惊,下意识捂紧镜面,但所有举动已经无事于补,镜面上瞬间弹出来一行红色的字。 “此房间画面低俗,涉嫌违规,已收回开镜权限。” 李嘉和傻了眼。 这会儿,怀德已走到跟前。 他说话时语气隐忍:“琳琅阁只有这一处温泉?” 李嘉和还沉浸在被封房间的心痛中,机械地点头。 怀德脸更黑了:“所以我在那头洗澡,你在这边洗你的……呕吐物?” 隔天怀德就命人在琳琅阁多挖几个坑而后引水种做温泉,李嘉和居心叵测勾引帝君的事也随之传满了天界。 “我就说那袍子有些眼熟,那是帝君的。” 大家都说李嘉和因没有背景,所以想在天上找靠山,这才费尽心思接近怀德。 但尽管如此,那洗衣液还是因为怀德而卖脱销了。一干女道君们都因自己买了“怀德同款”而沾沾自喜。 “本君听说,奇珍司封了你的直播间?” 彼时李嘉和正准备踏上去陆离宫申请解锁房间的路。 “原因是本君低俗?” 帝君这理解能力,李嘉和跪了。 “不,不是您低俗,是我处理不当。” “这事你不用管了,既然是因本君而起,依照本君这六界第一正直的性子,断不会袖手旁观。” 他说完就走了,李嘉和只当他是来说个场面话,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觉得他现在就是自己的活招牌,以后卖什么东西,跟他搭上边儿肯定没错,super爱豆的笑容都没他的甜。 也因此,她告诫自己,对于怀德的所作所为,即便再过分她都要包容,自己要用爱感化他才行,至于怎么感化,那还要仔细想想。 陆离宫她依然是走着去的,路途不近,足够她思考。 申请解锁属实费了一番功夫,负责房间审核的小妖君自从瞧见李嘉和便笑得别有深意。 “你这小草倒是有些前途,还知道上面当家的到底是谁。” 李嘉和被笑得不敢抬头,只是轻声解释:“昨晚是帝君去琳琅阁买东西。” 那小妖君捂嘴笑:“是是是,光着身子也不知去买了什么。早在你来之前,帝君已来与掌司闹过了,掌司说,往后帝君可以光着膀子去到任何一个直播间,这是他的特权。” 李嘉和:“……” 小妖君说完又压低声音说:“你攀上他倒是无妨,只是莫要让妙仪殿下知道,听说两人不清不楚的,那妙仪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像个男人婆,虽说眼下避世修养,你也不可大意。” 李嘉和一心想着卖货,对怀德没存别的心思,这会见房间被解锁了,自己也被打趣够了,忙红着脸告辞。 最近天界的发货量极大,李嘉和也彻底忙了起来。因为琳琅阁只有她一人,所以购前咨询、进货、补货、送货、售后都是她一人做,再加上怀德又让她修岛,她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前两日奇珍司把库房里的女性用品都送到了她这来,有防晒霜,还有口红等。说来也是她命好,这几天正赶上日光充足。于是她把半边脸涂上防晒霜,另半边脸素着,这样在开启纷繁镜卖货时,大家一眼就能看出功效,也因为如此,她干活干到一半就不得不掏出小镜补补妆。 “到了夏日,防晒一定要做好。”她边往脸上涂着防晒霜边说:“一白遮百丑,若是女人的皮肤变黑了,口脂都不好配色的。”她说着,拿起一边的口红罐,“这罐口脂是玄女娘娘同款色号,娘娘的肤色诸位是瞧在眼里的,哪怕黑一个色度,这罐口脂都与她不搭。” 第六回 回想起那时的辉煌,李嘉和黯然神伤。 她原本可以很快乐,都是她这软弱的性子给她带来灾祸。如果不是来临水县,她这会儿定是业绩第一了,修成正道的速度一定比这条路子快,她当初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她越懊恼,怀德心情越愉悦,其实他并不纠结那锄头是真是假,他只是喜欢给她添堵而已。 “那把锄头,确实为大禹帝君所用,只是由于供货量太大,掌司把它溶了,分成了很多小一些的锄头,但绝对没有偷工减料。” 怀德哦了一声:“倒也说得过去。” 李嘉和猛点头,望着他的视线多了几分期待:“帝君,那您刚才说的?” “回去时记得提醒本君。”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李嘉和很是狗腿的笑了一下,“帝君,还有一件事,我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怀德问:“公事还是私事?” 李嘉和:“?” 他俩能有什么私事? 她笑得勉强:“公事。眼下县衙已分文不剩,若不……” 方才走路还虎虎生风的怀德忽然抚了一下太阳穴:“不知怎么的,自从那会儿因为去救你挨了打后,我这头有些疼。” 李嘉和抿唇。那是救她吗?他那明明是送人头去了好吗? “我们眼下,没有钱买药了,若不……” “头疼死了。”怀德这会扶着手边的树,微弓了身子,确是一派痛苦之相。 李嘉和忙过去扶人,试探的道:“其实下界时,我身上还带了些值钱东西。” 刚才疼得好像要就地去世的怀德忽然站直了,“明日本君带你去隔壁镇子赶集吧,你还年轻,一定没见过人间的集市有多热闹,既然下来一趟,你当不要错过这些美景。” 你看你看!她就知道他是装的。 “可是那些东西,前几日都给您买了馒头,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赚钱了。” 一说起馒头,李嘉和的心都在淌血,他一顿就要吃八个馒头,这怎么供得起? 怀德见装不下去,只好面对现实,“说吧,需要本君做什么?” 李嘉和把自己的计划与他说了一遍。 “此地百姓顽固不化,需从孩子下手方有一线生机。” 怀德听罢,道:“此法不可行,孩子心智尚未成熟,今日受你诱惑,日后便会受他人诱惑。” 李嘉和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听完他的见解,也觉得此法确实有些卑鄙,他平时看着虽然无耻了些,但三观却还是正的,教她刮目相看。 两人话音刚落,忽然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响声,回头一瞧,只见一棵需五人合抱的树后,露出一片衣角。 怀德面色渐冷。 “出来。” 好一会儿,那边磨磨蹭蹭露出一个小脑袋,李嘉和一看,与怀德介绍。 “这是王六麻子家的儿子,王六麻子是临水县的主心骨。” 她刚说完,就见怀德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轮月牙,他朝小孩子招招手:“你来,哥哥带你去抓猛兽。” 李嘉和无语。 所以他的诱惑就不是诱惑了?她还是太年轻,刚才有关于他的结论下早了。 这小孩大名叫王睿之,据说是王柳氏花重金请人取的,想来也是对他的前途有所寄望。 王睿之不敢过去,只是站在原地,说话时牙还漏着风:“什么是猛兽?” 怀德说:“老虎你可曾见过?” 怀德的原身就是白虎,李嘉和曾听灵雾提起过,上古时期,他何其威风,所经之处皆地动山摇。据说那时他还是严谨的性子,不苟言笑,后面为什么变成这样,众人皆不得而知,只有魔界一老祖宗与后辈聊天时提起过一嘴,大意说是与上古时期魔神一战相关,可那些事实在久远,根本追溯不到。 李嘉和冷眼在一边听着他骗小孩。 “你若与我交朋友,我便日日带你上山抓猛兽,你爹可能都没抓过猛兽,如此一来,你便强过你爹,你就是临水县真正的强者。” 太卷了太卷了。 王睿之眼中闪着疯狂的心动,“什么是‘强者’?” 怀德得意地理了理领口:“‘强者’就是有绝对话语权的人,你说的规矩就是规矩。” 王睿之向前走了两步:“我也能成为强者?” 怀德给予肯定,“只要你与我交朋友,你就可以。” 王睿之犹犹豫豫向两人走了过来。 李嘉和叹气,也行,这计划也算是达成了。 怀德带着王睿之上了后山,只是凡间的后山哪里有猛兽?眼下怀德也没有法力,捏不出什么变身术,最后几个人在山上疯跑了好些时候,只猎到了一头还不及手臂长的略有些蠢笨的小野猪。 王睿之抱着被五花大绑的野猪,依然兴致高涨:“县令大人,这也算是猛兽了吧?我是不是也是强者了?” 怀德点头,向他竖起大拇指。 来自天道的肯定。 “你这强者当之无愧!” 后来,强者他爹来了。 王六麻子带着一众亲友,举着火把来寻人了。 “你爹来了。” 怀德忙把野猪朝他肩头上一甩,“你快走吧,记住,今日千万别说你与我们待在一起,不然下次我不会再带你来猎猛兽了。” 王睿之一脸骄傲的应下,扛着小野猪下了山。 李嘉和和怀德躲在一边,瞧见强者他爹发现他之后,一把把强者拽过去就是一顿毒打,压根没有给强者留证明自己的机会。 王睿之哭得稀里哗啦,还不忘跟他爹喊:“我现在是强者了,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紧接着哭声更高了。 身边传来一声叹息,温温热热的,就洒在李嘉和额前,她一僵,微微偏了视线,这才发觉自己离他过于近了,正要不动声色向旁边挪一下,就见身边人率先站了起来。 “走吧小草,再抓些东西回去卖钱。” 刚才抓野猪,李嘉和已经累极了,这会儿实在走不动,她问怀德:“帝君,您能不能回去求……” 她倏然闭嘴,堂堂帝君办事怎么能用上“求”这个字眼呢?太贬低人了,她从容改了口。 “您能不能回去命令上面那些道君大人对我们稍微施以援手?” “好,我明日便去让他们把你我替换回去。” 帝君他每逢十五是可以回到天上处理一日公务的。 “那可使不得啊帝君。”李嘉和大惊,这无疑是挑战天君的权威,是要出大事的。 “那你想怎么办?” 想起来人间界之前的日子,李嘉和灵光一现,“我想获得在凡间开启纷繁镜的权限,我可将密音术置换回去。” 李嘉和想,她在这直播卖卖货,若是那帮道君瞧上了什么东西,自己来取,将报酬兑成凡间的银子,这样她们不就有钱了吗? 怀德看着有些抗拒,“你又要出卖我的肉体获利?” 李嘉和紧紧咬着腮帮子,她实在想请天君为她做主,当时的知情人都知道,那次不是她直播他洗澡,而是她在直播得时候,他自己闯进来的好吗?她当时被封直播间的事她还没怪他呢! 但她身微言轻,而且眼前人又不是讲理的,她只能选择息事宁人。 “嘉和惶恐。” 她低头赔罪。 怀德问她:“是吗?有多惶恐?” 李嘉和:“……” 反正,就是很惶恐就是了。 或许是刚才那只小野猪的嚎叫声太过惨烈,以至于李嘉和陪着怀德疯跑了另外半边山,都没再发现其它物种出没。 直到半夜时分,怀德终于放弃寻找。李嘉和蹲在一边欲哭无泪,她觉得这波亏了,那两个馒头带来的能量早已被消耗掉,这会儿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呼气都舍不得。 而怀德拗了个造型靠在枯木边上,无论何时他都会保持仪态,可以,这很怀德。 李嘉和带死不活的望着他,等他指示。 他这会儿不知道在回味着什么,瞧起来美滋滋的,偶尔咂一下舌,时不时又一脸宠溺的摇一下头。 约有半炷香,他终于动了动嘴皮子:“本君这该死的魅力。” 李嘉和:“?” 恕她不理解他此话之意。 “临水山定然是灵山无疑了,此处的小畜生大约都修成了小精怪,被本君潇洒倜傥的外表折服了,所以羞于见本君。” 李嘉和:“???” 难道他就没想过是他现在变得很菜所以捕不到吗? 下山的时候,李嘉和饿得直打晃儿,怀德也是趔趔趄趄,走了没一会儿,他或许是觉得无聊,稍微等了她几步,一副要与她聊天的样子。 “本君之前听友人讲过一个笑话,长夜漫漫,要不说与你听听?” 这个开头属于是令人猝不及防了,李嘉和微笑着点头,难不成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从前,有一个黄口小儿。” 李嘉和:“……” 这词可不兴这么用啊帝君。 “他问他父亲,‘爹,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他父亲说‘傻孩子,当然没有’,那黄口小儿说‘我还是有些怕。’,他父亲大掌一挥,安慰他说‘别胡思乱想,时间不早了,快把我的脑袋还给我,回自己的棺材睡去吧’。” 周围更安静了,李嘉和听完,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她只是觉得眼睛有些干,眨了几下一抬头,正对上怀德望过来的视线。 他问她:“不好笑?” 李嘉和赶忙配合得干笑几声:“这也太好笑了,他们父子二人不就是鬼吗?哈哈哈!笑死人了。” 怀德撇了撇嘴:“果然你跟六界众生不一样,我们都不觉得好笑。” 李嘉和的笑僵在嘴角,所以呢?不好笑讲出来做什么? 没一会儿,他又说:“到你了。” 李嘉和最后一声笑哽在喉间,噎得她眼冒金星,太尼玛难为草了,她当人的时候也没听谁讲过什么冷笑话啊!但怀德一直瞧着她,似乎不准备放过她。她只好绞尽脑汁想着灵雾老祖宗曾经给她讲过的笑话,最后总算是想起一条。当时灵雾说起时,笑得前仰后合。 李嘉和:“从前,有一只酸酪走在日光下,走着走着,它说‘我腿好酸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说完了之后,山上连风都不刮了。她咬着嘴唇,一张脸红得像是能拧出血。 怀德倒是很给面子的笑了一声,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自己的鼓励,他说:“讲得不错,下次别讲了。” 李嘉和:…… 她发誓,以后就算天王老子来,她也不讲了。 第七回 看得出李嘉和刚才的冷笑话极具冲击力,一路上怀德都没有再开口,途中有几次他转过头似乎是想说话,转到一半,又生生停住了。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快进村时,李嘉和远远瞧见村口有几点火光,光亮之下似乎还有人影晃动。 不知道怎么的,让她莫名想起上学时同学被约架的场景,那时候也是这样。在放学路上,有几个人聚集在一起,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着主角登场,那时手机屏幕的光亮跟眼前的火光渐渐重叠,李嘉和直觉不妙。 “帝君。” 她叫住了人。 “要不,我们还是先别急着回去吧?方才我瞧山上有个小窝棚,不如……” 怀德发出一声了然的笑。 “本君便说方才在山上时你一直磨磨蹭蹭不愿走,原来是动了这样的心思。” 李嘉和:“???” “山上太冷了,你若实在馋本君的身子,那袍子便送给你了。” 大可不必好吗? “我只是瞧村口似乎有人,怕是王家带着其他人在那等着您呢。” 约摸着是强者王睿之不堪他爹的毒打,把所有事情都供出来了吧。 怀德沉思片刻,面露疑惑:“等我做什么?你去跟他们说不必多谢,教孩子打猎也是县令分内之事,何必记挂在心上,毕竟只有年轻一代强大了,这个县的未来才会强大。” 不等他说完话,那些火光已经快速向他们移动过来,李嘉和太阳穴猛跳了好几下,她似乎已经看见了王六麻子目眦欲裂的样子。 “帝君,我觉得他们似乎是来找茬的,我们还是先避一避吧。”李嘉和急得就差把人扛起来走了。 怀德摆摆手:“不能够,你先在此处等着,本君去会一会他们。” 找死的事李嘉和从来不干,所以她很是听话的躲进了路边一人高的荒草丛,看着怀德一脸正义凛然向点点火光迎了过去,她合理怀疑当年大战时怀德被人伤了脑神经。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火把的光亮就剧烈闪烁起来,还伴着拳打脚踢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偶然掺杂着几声怀德的惨叫声。 李嘉和紧紧揪住身前的草,在精神上助怀德一臂之力,只希望他别被人打死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那些火光渐行渐远,李嘉和这才狗狗祟祟从草丛中爬出来,一路小跑着向怀德走去。 但见满天星光之下,怀德像一个被撕裂的破娃娃坐在土路中间,死死抓着衣服的前襟,双膝紧紧并拢,整个人泫然欲泣。 这画面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帝,帝君。” 李嘉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怀德吸了吸鼻子,愤愤道:“都说打人不打脸,他们这是没拿本君当人看,不但打我的脸,还朝我身上踹。” 将心比心,要是她的孩子被一个“疯子”掠上山抓了一晚上野猪,或许她比王六麻子还要生气吧?这么一想,怀德身上这点伤似乎也不太重。 她走过去把人扶了起来,安慰道:“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因为还不信服您,等信服您了,便好了。” 怀德活了这么久以来,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顿时觉得很惊奇:“不信服本君?” 几万万年以来,他征战六界,以神修之身成天道,没有谁说不信服他,可到了这等级最低的人间界,居然被人鄙视了。 李嘉和理解这种落差,她说:“这也是多年来朝廷不作为使然。这些年,这的人们缺衣少食,税赋又高,日子一长,自然是入不敷出,没有人真切帮他们做过什么事,他们或许也曾深深绝望过,才会变成现如今的模样。” 怀德沉默片刻,问:“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做?” “自然是帮他们发家致富搞钱啊!” 李嘉和一拍大腿,“如果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再也不用过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们自然就不会搞事了。” 怀德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所以我们拿什么去让他们安居乐业?” 见脑袋不太正常的怀德问出的问题终于问到了点子上,李嘉和都快感动哭了,“当然是您先有钱去支援他们。” 见他又要开口,李嘉和截住他的话,“我自然不能让您操劳,所以才斗胆请求帝君在十五那日回到天界去命令相关道君赋予我开镜权限,只要您让我用纷繁镜,其余不必您操心。” 怀德挑眉:“就这?” 李嘉和重重点头,“就这!” 百姓发家致富的两条必要条件就是有钱,以及怀德别跟着添乱。 十五这天,怀德顶着鼻青脸肿的头回了天上。 天界诸位老早便等在天界与人间界的交际处欢迎他。 其实他们在人间发生的事,这些人都了如指掌,自从怀德去到人间界,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道君们但凡得空,全都躲在云上看怀德是如何被凡人修理的。 女道君们自然是心疼到无以复加,而那些男道君,脸上的表情真是不要太丰富了。 见怀德过来,所有人都垂首恭敬立于道两旁,连天君都亲自来迎接。 “这脸,是怎么回事啊?” 天君瞧起来十分痛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人打了。其实每次爬云头,都属他最积极,每当瞧见怀德受挫,他兴奋地双眼直冒亮光。 这倒也不怪他,谁让天后总想给他戴绿帽子?虽然怀德是无辜的,但也不能置身事外。 怀德瞥了他一眼:“摔的。” 天君忙说:“本君这有上好的金创膏,你先拿去用吧。” 怀德摆手:“多谢,不必。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怀德与天君的地位同等,又因为不喜过度寒暄,所以与他说起话来便没有那么客气。 眼下虽说五界相安无事,但也不可放松警惕,每逢十五,怀德要上天听手下汇报近日各界的动向,顺便换一轮天界的布防,加强结界,以防有心之士闯入。 朝六重天走的时候,正撞见一只脚费劲巴力卡在边界边儿上,随之一只手狠狠揪住云朵使力,不多时,一颗憋得满脸通红的头缓缓露了出来。 此人正是天界耻辱柱的三剑客之一,月老星澜。 星澜是人修,与怀德的关系不大好,不大好的原因之一是:怀德跟三剑客之首文曲星鹿劝关系不好,而鹿劝与星澜的关系偏偏不错,毕竟在之前那无聊的几万年中,他一直靠着鹿劝写得怀德同人本度日,所以他也同仇敌忾。 原因之二是:眼下姻缘市场不景气,为了赚点灵力精进修为,他便干起了跨界贩卖红绳的勾当,在他这,只要灵力给得高,爱情就可以跨越物种。当初他在人间界时,就是指着这点灰色收入修炼到了渡劫,成为了正道。得道那年,他才二十出头,所以上了天,依然是二十岁的模样。 到了天界,为了修炼事半功倍,他并没有荒废老本行,前任月老退休后,他便开始光明正大贩卖姻缘,有一次,天后开出了五千年的灵力来买怀德的那根红绳。 那时,他还是个刚上天的懵懂无知的少年,并不知道天后是何人,他只知道五千年的灵力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同意了。 后果可想而知,天君气得险些废了他的修为把他赶到蛮荒之地。 这会儿,怀德负手站在云边儿上等着星澜爬上来。 不明所以的星澜还在龇牙咧嘴使着劲儿,一道阴影兜头罩下,他半边身子扒在边界线上,另半边身子悬空,休息的工夫一抬头,对上怀德的眼,惊恐之下手一松,险些又掉回人间界。 不雅,实在是太不雅了,方才爬的吃力,他现在浑身湿漉漉的,就好像一只狼狈的秃头鹌鹑,还半死不活吊在这。 “帝,帝君。”他结结巴巴打招呼。 怀德挑眉:“听说纷繁镜在你这?” 星澜猛摇头,但身体却诚实的很,一只手下意识去摸胸口。 怀德见状,又上前一步:“嗯?” 星澜生怕怀德迎面给他一脚,最终屈服了,他摸出了自己的纷繁镜,颤颤巍巍递了过去。 怀德满意的点了点头,问他:“这镜子,你平时都做什么用?” 星澜终于爬了上来,他跪在怀德脚边:“回帝君的话,这自然不是给女性道友们相男人用的。” 果不其然他没忘了老本行。 “这镜子,本君不白拿。” 他起了手势,在月老额前点了一下,继续道:“作为还礼,本君把另一种独家秘术换给你。” 星澜自知无法拒绝他,想着左右在人间赚得灵力也不少了,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谢帝君,星澜感激不尽。” 怀德没有再与他啰嗦,揣了镜子走人。 在天上时,他还是很注意自己的清冷人设的。 见怀德走远,星澜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处不存在的灰,在心里骂开了。 你这种小人能还给我什么好秘术?等你爷爷我一探究竟,要是这秘术不好,爷爷就把你的腿打折。 此时怀德都已经要进门了,听到了星澜的话,他又瞬移了回去,面上依然不露声色,叫住刚走了没两步的星澜。 “等等。” 星澜听见声音后,头皮一麻,整个人都快吓尿了。 第八回 “方才匆忙,本君忘记问你,你此番去人间界,可曾遇到什么困难?” 刚被叫住时,星澜还以为自己那时太过激动,骂出了声,转过头见怀德只是来关心自己,这才放松了警惕。 提到自己的任务,他毫不掩饰哭丧着脸。 “那个女帝简直不是人,除了成亲生孩子,她什么都做。” 要知道,他的任务可就是给她牵红绳觅良人育子嗣,可偏偏他找不到她的那一根。 怀德了然点头,“好,你去吧。” 星澜一头雾水,就这? “敢问帝君没有旁事要吩咐了?” “嗯哼。” 在怀德的注视下,星澜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看得出他很是紧张,有几次险些左脚绊了右脚。等人影一消失,原本要回六重天的怀德直接脚步一转,去了天君的议事阁。 彼时天君正在浏览百女图,自从三年前濒死时穿到了这本书里,唯一称得上是“好事”的事就是他可以光明正大看美女了。 听闻怀德来了,他匆忙把图收起。 等通禀过后,怀德进了屋。 天君右眼皮跳了好几下,这本傻逼书里最无耻的人就是他,这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会儿过来,定然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怀德坐在他下首,直接道明来意。 “去人间界这几对中,似乎属我这边难度大?” 天君装傻:“此话从何说起啊?” 怀德说:“星澜的任务简单地有些过分了,可是他应允了你让嫦娥给你做天妃?” 天君一激动,猛地从座位中站起:“话可不能乱说。” 藏在袖口中的六界百女图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在地,卷轴自动打开,怀德扫了一眼图,又瞥了一眼他。 天君心虚的挤出几声干笑。 “本君也觉星澜近日好似怠惰了,你且放心,你们皆是栋梁,皆是我的心尖尖,我又怎会厚此薄彼。” 怀德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拂袖而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天君便差人把星澜带来。 不到一个时辰,接连被天上两位大佬关心,星澜实在有些吃不消。进了屋,他像是夹着尾巴的狗,老老实实贴墙站着,不敢轻举妄动。 天君笑眯眯望着他,“坐,不要拘谨。” 星澜哆哆嗦嗦落了座。 天君问:“你入正道时间也不短了,此番回去人间,可还习惯啊?” 星澜点头如捣蒜。 天君又问:“可曾遇见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星澜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宫中的生活,觉得自己步步都是坎儿,最大的坎儿,就是女帝她本人了,这女人沉迷修仙与开疆拓土,压根儿不想其它的。 天君两头都不想得罪,闻言心中有了数,回头让梦仙给女帝托个梦,告诉她要坚持修仙便罢了,如此,怀德也寻不出什么错来借题发挥。 “本君知道了,你回去吧,有什么事随时与本君联系。” 星澜舒了口气,忙站起来告辞,一只脚都已经跨出了门槛,忽然想起怀德那时找自己换法术,不由多了个心眼,他又折返,向天君打听道:“天君,臣斗胆一问,不知您赐予怀德帝君和李主理的法术是?” “唔,最低等的密音术与密音感召术。”说完惊觉此话一出,显得自己有些小肚鸡肠,像是还在记恨怀德跟自己抢女人有意报复似的,忙又补充了一句:“毕竟他们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其余术也用不上。” 殊不知,惊闻噩耗的星澜这会儿已经丧失了大脑的运转功能,他失魂落魄向后退了数步,直到手边扶上门口的柱子。 见他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天君皱眉:“爱卿作何这番模样?” 星澜颤抖着嘴唇: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追问:“怀德帝君的一定是密音术吧?毕竟他身份尊贵。” 天君竖起右手食指晃了晃:“李嘉和未修成仙体,是弱势群体,所以本君将密音术赐给了她。” 星澜猛地摇头,他死死捂着胸口,他就说刚才怀德又忽然叫住自己,绝对不会有好事,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肯定是他听到了自己骂他的话。 密音感召术通常会把密音术使用者的声音放大数百倍,四舍五入,刚才他骂怀德的声音无异于他用狮吼功对着怀德的耳朵喊。 好死不死的是,天真无邪的自己还嘴贱说了自己的任务,以他对怀德的了解,他的任务难度一定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他悔得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根儿。 完了,废了,他不会饶了自己的,所以现在怎么办?把镜子要回来还来得及吗? 天君见星澜一副快要晕过去的羸弱模样,也吓了一跳。 他原本长得就清秀,由于得道早,年纪也不大,那小脸白里透红的,这会儿眼中满是惊恐,瞧着让人怪疼惜的。 “星澜,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星澜不敢说自己的困难,他只是问:“怀德帝君可曾找过您了?” 天君连摆手带点头,嘴里说着“没有没有”。 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有些凌乱,可怜他十几万岁的高龄,看得出也被怀德折磨得不轻。 已经猜到真实答案的星澜一头扎在他脚下,鼻涕一把泪一把:“天君,求您了,我想去给怀德帝君当牛做马,您别拦着我可行?” 天君忙将人扶起:“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那女帝那边?” “这会我的肉身正卧病在床,再说她的心思全在修仙和打仗上,根本顾不上我,我求您了,只要我给帝君当完牛做完马,我立刻回皇宫。” 虽然不知道他和怀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起来还蛮因吹斯听的。 天君摆摆手,“既然如此,你便去吧,时间自己掌握好,莫要耽误了正事。” 对于天上风起云涌,在人间界的李嘉和并不知情,她这会儿是自身难保。 刚一出县衙的门,一颗小石子就迎头被扔了过来,虽然不大,可正砸在她的额角,还是有些疼的。她捂着头看向前方,只见以王睿之为首的临水县所有小孩都顶着一张冷酷的脸上下掂着手里的小石子。 “她是骗子,揍她!” 因为野猪一事,王睿之被自己的爹揍得掉了牙,这会儿说话呼呼漏风。 李嘉和眼疾手快,忙又跑回衙门里头,“砰”地摔上门,小石子如数砸在门板上。 天上一日,地上一月,这会儿怀德的肉身还在床上躺着,没有人替她挨揍,所以这几日她总被这些小屁孩教训,连出门都不敢出。 偏巧此时衙门里也没有了水和粮,她又必须要出门。 正感到绝望的时候,只听外面穿来一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实在陌生,她透过门缝向外瞧了一眼,正瞧见一身华贵锦袍的星澜从远处而来,那抹绛紫色衬得他丰神俊朗。 不等星澜走近,她“哗啦”一声拉开门,把星澜拽了进去。 那一瞬间,星澜可谓是人在前面飞,魂儿在后面追。 “月老大人,您怎么来了?” 李嘉和把人请进了屋,“是天君派您来的吗?” 虽然不知道怀德是怎么跟天君说的,但是多一个人总归是多个帮手。 星澜卖了个人情:“我是自愿来帮忙的,你我同在朝廷为官,理应互相照应,我听说你在这挺苦的,便来瞧瞧,方才那是?” 李嘉和不好意思把他们之前忽悠小孩的事说出来,悻悻摸了摸鼻尖,“穷山僻壤出刁民,他们日常状态就是这样的。” 这也不算假话,之前没忽悠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找事的。 她说完回头看了眼怀德的卧室,见那边半天没有动静,遂问:“帝君没跟您一起回来?” 星澜点头:“帝君刚回去,恐怕事情还未处理完。” 说完瞟了一眼这四处漏风的衙门,“你们这条件未免艰苦了些。” 李嘉和哭丧着脸:“眼下衙门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五粒米熬粥都得熬三顿。” 星澜摸了下口袋:“我这次来,倒是带了些值钱的东西。” 李嘉和眼睛一亮:“能否请您先借我些钱呢?等我赚了钱,连本带利还您。” 星澜笑了笑:“你我同为天君出力,自然是一家人,说什么借不借的。” 他说完,从荷包中掏出不少宝贝递给李嘉和,道:“我也不与你兜圈子,此番我来,也是有事相求。” 李嘉和绞尽脑汁都想不到他一个得道之人有什么事能求到自己。 星澜凑过头去:“方才回天上,帝君把我的纷繁镜偷走了,你能否帮我把镜子偷回来?” 李嘉和一听,默默收回了马上就要碰到那些金银财宝的手,“这恐怕不行耶。” 说完,又义正严词说:“大人,刚才我又想了一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朝您借钱,不如求您给想办法救救临水县,这的百姓实在可怜,恳请您回去与女帝说一声,减免这三年的税赋,哪怕日后百姓富裕起来了,再补上这三年的税都行。” 星澜见李嘉和立马反水,忽然反应了过来,李嘉和的本职可不就是离不开纷繁镜。 他望着她:“帝君他该不是替你去骗的纷繁镜吧?” 第九回 李嘉和没有想到天上的世界如此精彩,这会儿面对星澜的盘问,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气氛正胶着之际,身后穿来一声推门声。 怀德像是刚睡醒似的,打了一半的呵欠随着看见星澜,硬生生憋了回去,维持助了清冷的形象。 他语气略显冷淡的问星澜:“你来做什么?” 这一切看得李嘉和直摇头,男人这在同性面前该死的虚荣心,他倒是拿出来平日被揍得直流眼泪的样子来啊。 星澜没想到怀德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立马垂首行礼,憋得脸通红,挤出来一句:“天君命我来助您一臂之力。” 怀德这才正眼看了他:“这是你在凡间的肉身?” 星澜正努力堆出一脸假笑的脸僵了一下,谁行走江湖用大名?体面人不是都开个小号吗? 他犹豫的瞬间,怀德懂了,既然不是肉身,那必然只是临时过来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等他说话,怀德向李嘉和招了下手:“星澜是天君派来帮忙的,有什么活不要客气,让他去做便是。” 说话的时候,把纷繁镜递给了她。 “这是星澜特意与你换的法术,你收好。” 星澜:“……” “本君出去转一转,你们先忙。”怀德负手走向门口,临出门前,又看了眼星澜,“小草刚来人间,有诸多不适,能不让她动手的尽量别让她动手了。” 星澜像是吞了一万只苍蝇那么难受,来之前他千考虑万考虑,忘记把怀德的人品考虑进去了,这会儿只能哑巴吃黄连。 怀德一走,他开始朝李嘉和要镜子,他说:“李主理,帝君不讲理,你姓李,你可不能不讲理,只要你把镜子还我,你的心愿我都尽量替你达成,怎么样?” 李嘉和说:“我的心愿就是拿到纷繁镜。” 星澜:“……” “这镜子是帝君拿给我的,您若是要,便朝帝君要,我实在不敢将帝君的东西送人。再者说了,即便我将镜子还给您,回头帝君知道了,他能放过您吗?毕竟您比我了解帝君。” 星澜不说话了,事实上,来到这的短短几分钟,他一直处于无语状态。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一甩袖子:“我走了,你们自己忙吧,我也有活要干。” 李嘉和叫住了他:“方才帝君请您在这帮忙,您现在走了似乎不太好?” 星澜冷笑:“这世上难道没有王法了?” 他作势要走。 李嘉和向他身后瞧去,小声唤了声“帝君”。 只见星澜身子一僵,随即一溜烟向后院跑去,再不提走的事。 拿到了镜子,李嘉和开始琢磨着卖点什么。 眼下后院的小菜园还荒着,星澜蹲在园子边上噘嘴玩着泥巴,已经玩了一上午,所有的土都是她用铲子一点一点翻的,期间他一直在身后颐指气使,安排她怎么干活。 李嘉和强忍住给他一铲子的冲动,她现在真后悔没有记住这本沙雕文的作者,这人的书她发誓以后再也不看了。 “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拿着纷繁镜做什么?” 星澜见李嘉和蹲在阴凉处发呆,语气很是不满。 后者哀怨的望着他:“大人,以往我用镜子时,若是帝君在身边,都是几千人气的。” 刚才她开启了纷繁镜,起初她的房间还是很热闹的,其中以女道君们居多,看得出大家很是想念怀德,后面等星澜凑到镜前来,房间的人气瞬间少了一半,大家骂骂咧咧走了,可能都觉得看星澜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有关星澜的为人,李嘉和有所耳闻,月老在天上的名声确实不大好,大概也与他是人修的背景有关。 星澜一擦眼角边的泪:“你说这能怪我吗?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我不上进一些,不是要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淘汰了吗?” 虽然李嘉和不懂不知道私自倒卖姻缘跟上进有什么关系,但是看星澜是真真实实的伤心的。 “大人,要不这样,您先帮我把临水县建设起来,事成之后,您把镜子拿走,您看这样可以吗?” 毕竟她的目的只是赶快完成任务,不是将其他人赶尽杀绝。 星澜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此话当真?” 两人如此便达成了协议。 傍晚时分,劳作了一整日的两个人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正蹲在地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温饱之时,怀德扛着半头牛回来了。 星澜和李嘉和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尤其是李嘉和,要知道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沾过荤腥了。 “帝君,这牛是哪里来的?” 星澜眼睛都直了,着魔似的向牛走了过去,看那样子是准备生啃的。 怀德把肉压在他肩上,只见星澜步子微微后撤,险些被压得跌坐在地上。 “隔壁县的集市上买的。” 李嘉和很难想象,路上众人瞧见长得一副肩不能扛提的模样的帝君扛着半头牛走回来是什么画面。 她瑟瑟问:“您,您有钱了?” 怀德点头。 “我已晓得财富密码,明日你俩便随我一起去沧海县赚钱吧。” 交待完明日的工作安排,怀德就进屋去休息了,说等吃饭的时候再叫他。 在还没有得道的时候,星澜就不会做饭,这会儿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好在李嘉和深谙bbq之道,晚上大展身手,烤了几串牛肉大串。尽管衙门里仅有的调料是上一任县令剩下的,且只有糖和醋以及少量的辣椒面,但怀德和星澜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吃饭的时候,李嘉和开了纷繁镜。 果不其然,怀德一出现,房间的人气空前高涨。李嘉和悄悄瞥了星澜一眼,发现他不再大快朵颐,看得出受打击极大,应该是认清了自己和怀德的差距,但即便悲愤,他仍然舍不得扔掉手里的牛肉大串,他咬着一串,又拿了五串,满眼含泪的进了自己的卧室——前猪圈改造的房间。 值得一提的是,他一走,房间人气更高了。 满屏都是那些女道君给怀德打赏的修为。 怀德吃东西很是斯文秀气,并且他做什么都很专注,所以即便房间里那些女道君都快激动到窒息了,他这边依旧吃得头不抬眼不睁。 有人问:“帝君吃的是什么?卖吗?” 李嘉和点头:“帝君吃的是至尊牛肉串。” “多少灵力?” 李嘉和:“帝君在人间界生活期间,卖的所有货物都不收灵力,要收人间的真金白银。” 她说完,把镜面对准怀德,给他来了个特写,隔着镜子,她都听到了另一边咽口水的声音。 “今日开业大酬宾,限量一百串,并且只能自提,有想下单的现在便可以下单了,到了一百号,牛肉串自动下架,先到先得啊。” 一时间,房间都是下单的声音,一百串很快就售空了。 怀德刚吃完一串,正要拿盘中的最后一串,被李嘉和状似不经意抢了过来。 这一百串要烤到什么时候去?能少烤一串是一串。 当天晚上,县衙的院子来人络绎不绝,一直到后半夜才算消停下来。 一百串牛肉串让李嘉和赚得盆满钵满,回到房间,她狂妄的在生活必需品清单中填上了加长版烤串炉以及烧烤调料等奢侈品。 忙了一晚上,她终于可以歇一歇。 她收拾着院子里的狼藉,琢磨着明天可以换个花样,做一个果木烤肉,反正这头牛很大,够三个人吃上好几天,而且这里没有冰箱,肉不好储存。 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计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赚钱,一抬头,忽然见怀德报肩站在廊下,夜色中他的身影若隐若现,她擦桌子的动作一顿。 “帝君,您还没有休息啊?” 怀德应了一声:“刚才有些吃多了,撑得睡不着。” 李嘉和以为他要出去散步消食,也没有理他,加快手中的动作,准备擦完回去睡觉。 没一会儿,一片赤色衣角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怀德怡然自得地坐下了。 她脑海中条件反射涌入那天他逼着她讲笑话的事,握着抹布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万幸,怀德只是感慨万分:“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李嘉和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面的乌云好像压在了房顶上,漫天阴的连星星都看不见,哪里来的月亮? 怀德像是没察觉到尴尬的气氛,继续说:“没想到你还挺能吃苦的。” 她在心里默默叹气,谁不愿意过好日子,这不都是为了生活。 怀德又问:“你这么努力,只是为了入仙籍?” 李嘉和点头,这话说得也没错,不入仙籍怎么能早点回家。 怀德鼓了下掌:“不错,照你这么努力,再过个万八千年差不多就可以入仙籍了。” 他的话半真半假,李嘉和心里有些没底,“真的需要那么久吗?” 怀德笑了起来,“不如这样,本君告诉你一条捷径。” 李嘉和心思一动,还没等说话,太阳穴忽然炸裂般的疼了起来,她蓦然攥紧桌边,听见脑袋里【叮——】的一声。 【宿主抹杀模式准备启动。】 【当前任务值已清零。】 第十回 她强忍着疼痛,大呼三声:“使不得。” 随着她话音落,疼痛感锐减,她缓缓放松,最后终于能喘一口气。 回过神来的她跟系统发誓:“我绝对不会走捷径,我一定踏踏实实上天。” 怀德原本坐得松松垮垮,在听到她回答的一瞬间,难得正经了神色。 他坐直身子,第一次认真看她。 暗沉的夜色中,看过来的那一双眼睛像是两颗闪烁的星星,忙活了一整日,她青丝微乱,有一绺贴在了白皙的脸颊,衣服上更是沾满了油渍。 怀德觉得她本该是狼狈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那掷地有声的话语,被夜风一吹,打着旋的入了他的耳,竟带着坦然之势。 他回神,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只是语气中少了几分逗弄,他问她:“怎么个踏实法?” 李嘉和觉得他今晚上的话未免有些多,是撑出聊天的欲望来了? 她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目前来说,把临水县治理好便可以了。” “怎么治?靠本君与你还有屋里睡觉那个废物?还是靠你卖牛肉?” 认真说话的怀德,身上的威压不自觉弥漫,李嘉和下意识站直了身子,这感觉就像是被校长拎到办公室,面对面谈心似的。 “我想动员大家来衙门帮忙……烤串,然后再给予他们相应的报酬,只是衙门一直是赤字,账簿今日刚刚有了点起色……” 人多力量大,全县人加起来,一天怎么也得串出几千串来,李嘉和已经开始做梦了。 怀德不置可否,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记得叫上屋里那个废物。” 第二天天不亮,李嘉和就爬起来打水给两位大佬洗漱。等她出门的时候,看见星澜正坐在小石桌前写着什么。凑过去一看,只见他面前铺着他那快碎成了破布条的床单,他此时正拿着烧火棍,一边沾着灶坑里的灰一边在上面吃力地写着字。 听到有人靠近,他猛地回头,看见李嘉和之后,原本惊恐地神情顿时变得委屈。 “等你有钱了记得给我买个新床单!” 原来,大清早怀德就出门晨练去了,顺便把猪圈里的星澜叫了起来,告诉他等自己回来之后,要看到面向全县招烤串和串串师傅的告示。 写告示自然是没问题,问题是这衙门哪里有纸来让他写?怀德那屋他不敢进,李嘉和的房间他不方便进,而且她的房间极有可能跟他的差不多破,他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早上,思来想去,只能贡献出自己的床单。 李嘉和觉得星澜真是太惨了,她也很想不通为什么他要来千里送人头,只为了显示礼轻情意重? “大人,您在朝里是什么官啊?” 星澜斜眼睨着她:“太史令。” 说完,都省去了李嘉和问他官职大小的环节,紧接着嚷嚷道:“怎么了?你瞧不起我?太史令怎么了?” 看得出,他的官职确实不高就是了。 “大人,您别激动,我只是想着,若您在朝中说得上话的话,是否可以把这里的情况通禀给女帝?” 星澜这才哼了一声:“你以为这里为何会一直如此?是有心之人不愿让这好起来。” 星澜说,这个县虽然破,却也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在他还未得道之前,便听人说过这里。 临水县是历任大官小官升职的垫脚石,来此处之人背后关系盘根错节,这里天高皇帝远,县令赴任后,在这装装样子,再向朝廷虚报自己治理有方,里应外合后,便可升官离开,堂而皇之把烂摊子留给继任县令,反正临水县名声在外,人们又缺乏自我判断,听说此地不好,便没有人愿意与这的百姓扯上关系,临水县消息越发闭塞,百姓又穷,连去都城告状的盘缠都凑不齐。 据说这里也曾出了个狠人,硬是徒步走去了都城,只是这一去再也没有过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也使得此处的县令一任一任,谎言越来越离谱,传到怀德这一任,临水县已经变成了一个深坑,如果怀德把这坑填上,之前的那些荒唐事必然会传到女帝耳中,届时在这个位置上坐过的人,都会受牵连,所以朝廷才会抹杀一切有关临水县的消息,让它一直以“世外桃源”的形态,存在于朝廷中。 李嘉和忽然回想起到这以来,怀德的种种消极行为,难不成他早便知道了这里的情况,所以才甩手不管?他也准备像之前那些狗官一样毫不作为? 可是他可是天道啊。 她出神的工夫,星澜已经歪歪扭扭写好了告示,李嘉和出去打水,两人顺路,干脆结伴而行,挨揍的话也好分摊痛苦。 两人出门的时候,正赶上村民们收拾妥当去后山的园子种地,诸位一看见这俩人鬼鬼祟祟的,脸上都不带好气。 众目睽睽之下,星澜哆哆嗦嗦把破布条钉在了墙上,还没等离开,脑后刮来一阵风,他下意识抱头,瞥见王六麻子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把布条扯了下去,顺手扔给他媳妇,“家里正好没柴火了,你就用这个生火吧。” 星澜:“……” 他转头去看李嘉和,后者急忙抬头看天,避免与他有视线接触。 人生嘛,就是这么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的,怀德帝君在这还不是一样挨打。 张贴告示一事,显然行不通,这些人连上面的内容都没看就撕掉不说,最主要的原因是星澜实在没有床单了。 两个人只能回去老老实实串牛肉串,李嘉和算了算,到晚上怎么也能串出来几百串。 怀德回来的时候,星澜正吮着自己被树枝扎出血的掌心。 “告示贴了吗?”他问星澜。 后者点头,说话时明显底气不足:“就是没什么用,他们瞧都未瞧,直接撕了。” 怀德一副“爸爸就知道”的神情,他抬头望了眼天:“无妨,过几日水君晋升考核,他们总会来求到本君的。你二人收拾一下,先随本君去沧海县,串串这种事晚些回来再做。” 昨日他一回来便念叨着掌握了财富密码,要去沧海县赚钱。李嘉和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能有什么生财之道,不过左右她也要去买点东西,就当是旅游了。 怀德的性子一直是风风火火说干就干,上一秒说要走,没一会儿几人已经出了县大门。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星澜就开始喊累。 “帝君,沧海县离这可不近啊,怎么也要走上两个时辰,您没准备马车吗?” 一提到马,李嘉和胸口就发闷。 怀德望着星澜的眼神变得高深起来:“你这具身体走得应该比本君与小草快吧?” 严格来说,星澜此时属于下凡,他的灵力未被完全封禁。在怀德的眼里,他就是一匹活生生的马。 为了避免自己被骑的命运,星澜乖乖闭了嘴,全程没敢再说一个字。 快到正午,他们终于徒步到了沧海县。怀德没急着让李嘉和去买东西,进了城之后,只见他轻车熟路朝北边的方向走去,另外两人不明所以跟着,直到走到一处桥洞边上。 怀德很是自然地抄手蹲下,紧接着开始大幅度上下抖着手,跟抽筋似的,把李嘉和和星澜看呆了。 怀德抖了半天,见这两人还在原地站着,顿时不乐意起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快些过来蹲着。” 他这次回天上,特别留意了一下临水县隔壁的沧海县,发现这的生活比临水县富裕多了,哪怕当街要饭,要到的钱都比临水县全县百姓加起来的钱多,所以他昨日也效仿叫花子,来沧海县要饭了。 原本还因为技术不娴熟而心生忐忑,来蹲了一会儿后,发现此处果然遍地生金没有教他失望,他甚至连工具都没拿,毕竟实在买不起碗,他只是抄着袖子在石桥下一蹲,过往行人就会给他扔点钱,昨日那半头牛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李嘉和和星澜面面相觑,最后迫于怀德的淫.威,星澜豁出去般蹲在了他边上开始小幅度抖着手。 怀德见状,脸色有些冷,他说“你这手是配相的?抖得动作大一些,你这样谁会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星澜不敢忤逆他,只好配合得把手上下摇的像是挥动着一面旗帜,只是那头都快钻到了地缝里。 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第十一回 有几个衣着华贵的人结伴从怀德三人面前走过,他们很是自然地扔下了几枚铜板。 怀德立马抱拳道谢:“多谢兄台,好人一生平安。” 走在最中间那位闻声回头瞥了一眼,等瞧见掩面蹲在怀德身边的星澜时,忽然又倒退了回来。 星澜这会儿只差把头扎到地缝里,想骂娘,又惧怕被怀德听见。 “赵,赵大人?” 只听那人唤了一声,见星澜无动于衷,他最后干脆蹲在了他的面前。 星澜是星澜给自己取的艺名,在他得道之前,本家姓赵,所以此番去朝廷上班,他依然冠的赵姓。 “赵大人?” 那人又喊了一声。 星澜迫不得已抬头,此时已经换上了嘴歪眼斜之态,说话大着舌头,口水似是奔腾海水,从嘴角流下。 “唉?” 那人说:“别装了,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那人姓梅,名梁辛,他主事业,星澜主感情,每日早朝时,他们二人都免不了因为女帝到底应该忙事业还是忙爱情对骂几句,这梁子早已结下了。 “赵大人这段时间称病不早朝,敢情是来要饭了?” 李嘉和悄悄看了一眼怀德,见他这会儿正低头掩饰着嘴角的笑,丝毫没有要解围的意思。 社死,太社死了,要饭第一天就被死对头逮个正着,也不知道星澜日后在朝廷中还怎么混。 显然,星澜的心理素质极好,他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无论梅梁辛如何讥讽,他都歪着头“唉?” “唉”到最后,梅梁辛拿他没办法,直接给他扔了一锭金子,笑着抚掌:“赵大人风吹日晒实在辛苦,作为同僚,我实在不忍瞧你如此,这是我的小小心意,你也莫要嫌弃,我家就在朝阳街百兴坊,钱不够尽管来找我。” 他说完起身作势要走,见星澜不拦着,又俯视着他:“唔,对了,赵大人还不知道吧?在您抱恙的这几日,陛下已准备革新朝政,您不在,方方面面推进的都很顺利,君王嘛,自然还是要以江山社稷为己任的,日日情情爱爱算怎么回事?” 他言毕,朗声大笑,随后与两位好友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星澜这才恢复正常,他狠狠擦了下前襟的口水,很是屈辱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金子,欲言又止好几番,这才说:“帝君,您也瞧见了,我要是再不回去,恐怕……” 怀德置若罔闻,只是炯炯有神盯着他手里的金子,星澜会意,忙双手奉上,只要能让他回去都城,这区区一锭金子算什么?女帝那个不靠谱的都快让人带沟里去了,届时他这任务还怎么完成?不完成还怎么回天上?现在连镜子都被骗走了,他不回天上还怎么攒修为? 李嘉和看得出他的工作也很不好开展,虽然位阶不高,但对手却很是强劲啊。想到这,她不由看了眼怀德,梅梁辛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跟帝君一样的存在,就是不让人好过就是了。 见怀德依然不松口,星澜又开始卖惨,“这个梅梁辛与鹿劝是一伙的,再加上文盛,他们三个欺负我一个,我若再耽搁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呜呜呜。” 他说到最后开始假哭。 鹿劝与星澜原本都是天界耻辱柱三剑客成员,平日里两位关系还不错,眼下来到人间界,有了各自的分工,情谊反而出了裂痕。 怀德难得大发慈悲,拿了金子就打发星澜走人,星澜也没含糊,像瞻仰遗体似的,面色凝重向怀德鞠了三躬,然后就转身去了偏僻小巷。 今天的营业额创了历史新高,怀德上下抛玩着金子,“本君带你去改善一下伙食。” 瞧瞧这幅贵公子做派,他还真是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 李嘉和拒绝了他的提议,“帝君使不得,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们还不能随意挥霍钱财,临水县整个县的百姓还等着您去解救啊。” 对付他这样的人,戴高帽子准没错。 怀德想了想,“你这小草倒是心怀苍生,也罢,那便听你的吧,毕竟本君是六界第一慈悲。” 李嘉和紧紧捂住嘴,才忍住那一句以“傻”字开头的脏话。 两人按照清单置办了好多东西回去,李嘉和原本还想买一头驴,但想想自己之前惨死的马,她又觉得还不是时候,所以只能人肉扛回去。 回到临水县时正是晚上,头顶依旧乌云密布。 这几日水君正在预习功课,但都是光打雷不下雨,或许他是想在晋升那天憋个大招出来。 两人从后门进屋,李嘉和来不及洗手,忙从地窖里拿出早上串好的牛肉串开始烤。今日她还买了好些蔬菜种子,等结出了果实,她的肉串就又可以换花样了。 怀德也没有进屋休息,他坐在李嘉和身边帮忙,这让她受宠若惊,如果放在现代,怀德的官职那可是在不可说之列,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就像是领导下乡,去到生产一线跟纺织女工一起干活。 “帝君,您……先回去歇着吧。” 要了一天饭,他手都快抖抽筋了,这会拿着肉串都是哆哆嗦嗦的。 “无妨,你化生不久,也没什么见识,本君这便让你瞧瞧什么是六界第一串。” 李嘉和已经懒得吐槽了,她很是平和的消化了他的话。 做好了准备工作,李嘉和开启了纷繁镜,眨眼之间她的房间就挂满了名字。由于这段时间怀德没有修为去购买东西,他已经被从榜一大哥的位置上挤下来,对此他表示不满,连酷炫的出场特效都没有了,真是无聊透顶。 他百无聊赖在一边打着下手。 李嘉和关注着房间的动态,镜面已经被女道君们刷屏了。 “这个牛肉串可真白啊。” 李嘉和偏头看了眼一边的怀德,刚才回来时,他纡尊降贵帮忙扛了好多东西,这会儿领口都是散着的,露出了他那瓷白的皮肤,琵琶骨似乎还泛着光泽。 她下意识舔了下嘴唇,这个牛肉串果然很白。 一直专注看着肉串的怀德浓密的睫毛像是两扇小扇子,在眼睑处投下片阴影,单是这么一坐,已经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他人品虽然差了点,但颜值是真能打。 李嘉和不自觉咽着口水。 过了好一会儿,怀德忽然抬了眼。 薄唇轻启,他缓缓吐出两个字:“糊了。” 说着,不等李嘉和做出反应,忽然倾身过来。 那双沉了一整片星海的眼睛瞬间在面前放大,李嘉和僵住了,甚至忘记了躲闪。 一阵清雅的香气钻入鼻尖,她维持着烤串的动作一动不动。 房间里刚才还疯狂滚动着的字幕不约而同停了一瞬,然后就如同被按压到极限的弹簧,比刚才还要汹涌。 “啊啊啊啊,气氛貌似不大对劲?” “啊啊啊啊啊,刚才帝君的眼神太宠溺了,啊我死了。” 怀德扫了一眼镜面,不经意之态最是撩人。 看着字幕充斥了整张镜面,五光十色的教人看不清大家到底说了什么,他暗觉好笑,顺手接过李嘉和手里的串翻了个面。 “去歇会吧。” 这段时间确实是苦了她。 李嘉和回神,反应极大的从炉前站起,“那……我先去烧点水。” 不等怀德说话,她匆忙跑进了小厨房,直到蹲在灶坑边上,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男人,请停止散发你那该死的魅力好吗?他明明拿得是沙雕剧本,刚才那一下是在干什么?她不可以在这谈恋爱好吗?男人只会影响她修成正道的速度。 平复了好半天,李嘉和才端着一碗热水出去。 “帝君,您先喝点水。”她递水过去。 怀德很是自然地就着她的手把水喝了。 李嘉和浑身僵硬,这个沙雕到底在搞什么? 看得出晚上的直播效果不错,诸位道君来取货的时候,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视线都多了几分不寻常。 李嘉和被看得不自在,提醒道:“道君,串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家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最后收摊时李嘉和算了一下,今天营业额绝对爆了,她揩了把额头的汗水,觉得自己真是痛并快乐着。 晚些时候,她把今天买的东西分门别类藏好,又把种子种在了小菜园。 今日的工作总算彻底结束了,她心满意足回到房间,这才发现被褥还在桌子上扔着。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他们都没有东西御寒,回头看了一眼,怀德屋里还亮着灯,她赶紧抱着被褥过去敲门。 轻轻扣了三下门,里面并没有人回应。 她又小声喊了一声:“帝君?” 依然没有人理她。 她小心翼翼推门进去,这才看见里面空无一人。 她顿觉疑惑,刚才她并没有看见他出门啊。 不管了,明天还有一堆活要干,赶紧把东西换了去休息。 往里走了两步,还没等靠近床边,忽然听见屏风内哗啦一阵水声,紧接着一道高大身影映在屏风上。 转过屏风,两人一时间“坦诚相见”,李嘉和呆若木鸡,“帝君,我,我……” 她视线不受控制向下撇去。 一件衣服忽然兜头罩下。 “出去。” 第十二回 回到房间之后,李嘉和觉得哪里不对劲,细想一下,刚才怀德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虽然一开始她就知道他皮肤白,可刚才那一眼让她觉得他白得跟鬼一样,横竖都不像是活人的颜色,但话又说回来,他那八块腹肌可真不是吹的,还有臂膀上那紧实的肌肉,线条流畅却又不夸张,实属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典范了,不知道牛的这个部位烤起来会不会发柴? 想到牛,她心一惊,该不会是那肉串没烤熟给他吃拉肚子了吧?人拉到脱水可不就是这个脸色。 她越想越觉得他脸色苍白跟牛肉串脱不了关系,正要再觍着脸去关心一下领导,就听身后有人敲门,回头一看,怀德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没事人一样靠在门边。 “明天休息一日吧,钱不是一日赚的,这几日你也是累坏了。” 李嘉和不敢看他,只是拼命点头。 996不错的,比她上班时环境要轻松多了,除了领导和同事们好像有点大病,现在的工作环境有一说一,已经很好了,起码没有审计来查她。 怀德不说话了,出于对他的了解,李嘉和赶忙送客:“帝君,天色不早,您休息吧,明天既然不用赶去沧海县要饭,也不用起早了。” 现在各行各业内卷都很严重,她们要饭若是去晚了,黄金地段就被同行占了,收益直接锐减。 怀德点头,憋了好半天,还是说了一句:“晚上睡觉时不要胡乱肖想本君的身子。” 李嘉和扶额,到底还是没堵住他这句话。 累了一天,躺在床上之后,她反而睡不着了,双眼直勾勾顶着裂了缝的房顶,透过这星空顶,拼命回忆着这本小说的剧情,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作者文案上挂着的那些配角。 患有情绪控制障碍综合征的雷公、骨灰级美妆达人天后、厨艺一言难尽的灶神、一心想拯救人间疾苦的瘟神、由于经常产生医患纠纷,所以赔尽修为的天医、爱好女扮男装调戏女君的妙仪殿下。 听听,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人设吗? 等等,她觉得她好像还落下了一个关键人物,可就跟这本书的剧情一样,她实在想不起那人是谁。而且这本书才刚开始连载,甚至连主线都还没开始进行,所以她对自己的前途很是迷茫,虽然说卷可保平安,可万一卷到了不该卷的角色可怎么办? 唉声叹气了一整晚,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的黑眼圈都快蔓延到了嘴角。 怀德看见之后,无奈地摇摇头,“本君这该死的魅力。” 李嘉和一夜没有合眼,实在没有精力理他,把小园子的土翻完之后,又挨个坑浇了水。 怀德看起来元气满满,他坐在地头,晨曦披在他身上,日光中的他看起来温良又无害。 他坐了一会儿,深觉无聊,不由提议:“小草,今日我们去外面吃吧。” 自从来到这,顿顿饭都是喝米汤,这两天有了牛肉,又顿顿是牛肉,确实是有些苛待他,找个小点的食肆一顿饭也没多少钱,这点钱她现在还出得起,只是离这里最近的食肆在沧海县,她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命撑到那里。 还不等她答复,怀德起身向前院走并吩咐她跟上。 李嘉和不明所以,两人走到院里的小石桌旁边,怀德说:“把桌子搬出去。” 她不解:“搬这个干什么?” 这石桌看起来虽然不大,但其实是实心的,桌子的底面深深嵌进了土中,以现在的他们来说,根本搬不动。 怀德说:“不搬也行,那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半个时辰之后,怀德和李嘉和端着碗蹲在了衙门边上的石阶处,面前支着烧烤炉子,上面的肉串被烤的滋滋冒油,油水滴到了火里,“滋啦”一声,一时间香气四溢。 所以,这就是他所谓的“去外面吃”? “帝君,这有些不妥吧?” 她倒是没什么,之前找工作的时候在大街上边啃煎饼果子边走的事时常有,但怀德他可是神仙啊,况且这的人想揍他都来不及呢,搞不好她也得跟着挨揍,这不是故意送人头演她吗? 怀德怡然自得翻烤着肉串,不答反问:“你开镜的时候什么时间段人气最高?” “一般都是晚上。” 怀德觉得时间有点久,“把肉串清了,近期不卖了,今日先到先得。” 早上的时候,李嘉和去地窖检查了一下,牛肉已经所剩无几,也就再能卖个三五百串,怀德可能是想搞饥饿营销那一套。 李嘉和照做,原本还想着现在天上那么忙,大家恐怕没有时间来看她直播,却不成想刚一开镜,房间就爆满了。 一直没抢到肉串的道君们抱怨:“神族仙族的人又不用吃饭,偏偏跟我们抢,抢了之后再转手卖给我们,售卖的灵力翻了一倍。” “是啊是啊李主理,你干脆不要关镜了,一直开着吧,我们想要什么跟你说就是,趁着那帮神仙们这会儿还没忙完,先让我们挑挑。” 这正合李嘉和的意,这些道君们得道之前都是凡胎肉体,即便上了天,对凡间的食物总有特殊的感情。 小五百串肉串眨眼就售卖一空,知道她们想看什么,李嘉和把镜子对准了一边的怀德,果不其然,人气顿时又涨了一倍。 怀德这段时间已经完全适应了人间的生活,不再整日整日的睡觉,他虽然有中二病,却从来不端架子,积极参与着改造临水县的工作,这点让李嘉和很是欣慰。 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各忙各的,李嘉和正用蒲扇扇着风,怀德忽然递过来一块肉:“尝尝。” 刚才她一直在忙,馒头刚啃了一口,这会闻着焦香四溢的肉串,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我吃的话,有点太奢侈了。” 这一块肉就可以卖好几分钟的灵力呢。 “无妨,吃吧。” 等她把肉咽进去之后,怀德问她:“味道没变吧?我刚才看见这块肉的颜色跟其它的不一样,担心它坏了。” 李嘉和直接跑去了墙角扣嗓子眼。 肉烤好了之后,道君们纷纷下凡来取货,街道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王六麻子等人从地里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人们比肩接踵的临水县县衙,那些人围在炉子前吃着肉,淡淡的烟气飘散在门口,香味随着轻烟飘了过来。 牛二家的小儿子牛丞水跟王睿之拼命咽着口水。 “爹,他们在吃什么啊?好香。” 牛丞水拉着牛二的衣服下摆问。 牛二与王六麻子面面相觑。 道君们此时正围着怀德叽叽喳喳说着话,李嘉和站在人群外,看见那几个小孩渴望的目光,想了想,偷偷拿了几串肉串过去。 只是没等近前,就见王六麻子不屑地夺过她手里的串扔在地上,还使劲儿碾了两脚,他回头没好气对王睿之吼道:“那是有毒的,不能吃。” 说完就强硬扯着一步三回头的王睿之回了家。 或许是因为已经好久没有与王六麻子正面交过手了,李嘉和今日被他驳了面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她悻悻走回烤炉前,看了眼怀德,所幸他这会儿还在与迷妹们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窘态。 唉。 她咬紧嘴唇,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她不禁有些怀疑,她到底能不能敲开这些没有心的人的心门? 她正出着神,察觉到掌心被塞进了一个东西,抬头一看,不知道怀德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边,这会儿他正背对着她,刚刚收回手。 李嘉和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颗被油纸包着的糖果,她心漏跳了一拍,这一颗看起来很普通的糖果,奇迹般稳住了她刚才那瞬间动摇的内心。 道君们从天南聊到地北,从天上聊到天下,最后实在扯不出别的话题,只能依依不舍告辞。 人都散了之后,李嘉和小声对怀德道谢,或许对于他来说刚才那块糖不算什么,但那一瞬间于她而言,那糖像是一粒定心丸,告诉她她并非在独自承受这些。 “不必多谢,本君是六界第一慈悲,又怎会瞧你一株小草受了委屈而坐视不理。” 李嘉和大受感动,虽然糖已经吃完了,但是那股香甜气息在她口腔中一直没有散去,她问:“帝君,这糖是在哪里买的?味道不错。” 怀德正在收摊的动作顿了顿,李嘉和一眼就捕捉到他脸上那抹不自然,心咯噔一下,装作不经意似的说:“或许我们可以多买些糖回来卖,这糖味道确实不错。” 怀德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不一定有了,晚些时候本君再去转转便是。” 正午时分,李嘉和破天荒进屋午休,没一会儿就听见对门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扒门缝一看,怀德正鬼鬼祟祟从屋里出来。等他走远了,她悄悄跟了上去,一路尾随他走到沧海县和临水县交界处。 只见怀德拐进了一条小路,李嘉和赶到时,正看见他在狗窝旁边转悠,不时把狗从地上抱起来,像是在找着什么。 狗狂吠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引来了主人,人家以为他是偷狗的,跟他说话也十分不客气:“你这小瘪三,我可算逮着你了,那日你从狗嘴里抢了什么?” 李嘉和忽然懂了那颗糖是怎么来的,尽管那糖外面的油纸还完好无损,想必是狗刚叼起来就被他抢了下来,但…… 她拼命卡住自己的喉咙。 她现在死还来得及吗? 第十三回 主人家拉住怀德不让他走,李嘉和趁着这时机赶忙往回跑,他人高腿长走得快,如果她一路跟着他回去一定会露馅的,她实在想不通到时候怀德会编出什么离谱的借口来,如果他直接认了,她觉得自己更接受不了。 她跑了一路,也干哕了一路,到底是没吐出来,站在县衙门口,她抓心挠肝掐着自己的脖子,恨不能直接了断了自己。 “瞧见了没,爹说她的东西有毒没有骗你吧?她跟那个县令都不是好东西。” 王睿之躲在王六麻子的身后,一脸惊恐看着李嘉和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似的整个人近乎扭曲。 听到说话声,李嘉和忙放下手规规矩矩站好,她回头,看见她的身后以王六麻子为首,站了好几个县骨干。 大家见她看过来,都是一脸鄙夷,一窝蜂进了王六麻子家。 大家伙这次聚集到一起,是因为有一个重大会议要召开。 屋里的人都是一脸凝重。 牛二说:“这天气百年难遇一回,阴了十几日都不下雨,等下时决然不会小,说不定会引发洪涝,离入秋还有好些日子,庄稼还没收成,今年很有可能颗粒无收,我们必须要想个应对之策才行。” 显然,这个情况其他人也想到了,只是他们都没有解决的办法,一屋的人大眼瞪小眼,脸上布满愁容。 忽然有一人问王六麻子,“那日那个疯婆娘贴的是什么?” 王六麻子正在扣鞋底的污.秽之物,闻言眉头一皱,道:“不知道,没看清。”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同望向了牛二。 被大家看得不自在,牛二清了清嗓子:“怎么能没看清?当时你站在那瞧了好半天,这都什么时候了,如果到时候咱们想不出办法,岂不是要全部死在这!” 王六麻子一边扣着鞋底一边嘟囔着什么,良久,才终于没好气道:“县衙找小工,谁不知道咱们这到底是什么样?他们能给开出工钱?去了肯定是白出苦力的,还不如饿死!” 王家算是临水县的元老级人物,有了临水县开始就有王家,还有不少传闻,说是王家老祖宗带着大家伙来到的临水县扎根,大家这才有了容身之地,总之,王家在县里威望极高。 听他这么说,每个人都不再说话,最后还是牛二出的头,“那大家当真这么等死?要不这样,大家凑一凑,看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值钱东西,我们去沧海县当了,趁着暴雨未至,我们尽早做打算。” 一提钱,大家更沉默了,牛二见状,不由气道:“钱钱拿不出来,还跟着瞎起哄,你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牛二在临水县的地位仅次于王六麻子,他气急败坏道:“老子不管你们了,明日我就去县衙帮工,要是那个癫子敢赖我的工钱,我不一把火点着了他,左右都是一个死,老子没了,谁都别想好。” 第二天一早,牛二就去了县衙,县里的其他人都躲在窗边上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听到叩门声,折腾了半宿都没吐出来的李嘉和顿时清醒,她穿戴整齐跑到院外,看见牛二之后,下意识要掩上门。 “老子是来做工的,你们是不是给钱?” 牛二脚一伸,被门夹得只想骂娘。 李嘉和犹豫了一下,昨天所有牛肉串都已经卖完了,她们现在并不需要串串师傅。她正想拒绝,忽然发现牛二的身后,其余人都在悄悄向这边看着,再瞧牛二,看似强悍,实则眼底也有些忐忑,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他。 立马打开门把人请了进来。 “你们都招什么工?工钱多少?” 牛二开门见山。 现在不用串串,但后院的墙刚修了一半,牛二刚好可以帮忙补墙。 李嘉和说:“帮我们修缮一下院子就行,一天十文钱,日结,或者你想要等额的东西也可以。” 她对古代钱币只有个大概的认识,十文钱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说,应该不算低,怕牛二不同意,她又加码,“我们管你一顿饭。” 她之前就看出来牛二在这个县也属于主心骨,今天他能主动来敲门,无疑是在向她释放信号,要么就是他跟其他人闹了嫌隙,要不就是来探路的,无论出于哪条,他都是她打入临水县内部的关键所在。 牛二年近不惑,是实打实的庄稼汉,干起活来很麻利,不过一个上午,李嘉和砌了十几天才砌了一半的墙就被他砌好了,顺带还把马厩修了一下,又爬上了屋顶,把她那个外面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的星空顶给堵好。为了省去爬上爬下的麻烦,他从李嘉和的房顶又跳去了县衙大堂的房顶,最后,落在了怀德住的房顶。 昨天被狗主人堵在狗窝修理了一顿,今天怀德一直在床上躺着养伤,对于外面发生的事他不是很在意,正盯着房顶出神,忽然看见一条大腿从天而降,吓得他眼睛都直了。 没一会儿,那腿缓缓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沾满了汗水的大脸,“对不住,踩空了。” 怀德:“……” 活虽然不多,但也忙活了一小天。 他走时,李嘉和心里过意不去,把之前从沧海县买的各种小糕点给他包了一份。 “肉串没有了,只有糕点,先拿去给孩子解解馋。” 牛二看了眼精致的糕点,明显愣了一下,他这才仔细看了李嘉和一眼,眼前的小姑娘长得细皮嫩肉水水灵灵的,之前挨过他不少欺负,愣是没掉过一滴眼泪,按理说她应该恨自己才是,但他并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任何鄙夷与不耐之色。 他在裤边擦了擦手,有些别扭的接过油纸包,虽然依然冷着脸,但好歹说了声“多谢”。 他拎着糕点回了家,一直盼着他回来的孩子见状高兴地扑了过去。 牛丞水拈着糕点往嘴里送,含糊不清的说:“娘,这个县令是不是跟以前的县令不一样啊?以前的县令从来没有给过我们东西,而且我听王小宝说,他们还带着他去山上抓了头野猪,可厉害了。” 牛二跟媳妇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晚上休息时,两人这才小声聊天。 牛二媳妇说:“其实我也觉得这次这个县令跟以往的那些好像不一样,他们来了这么久了,没瞧见其他人登过门。” 牛二累了一整天,这会儿只想好好睡觉,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好坏岂是写在脸上的?这些话在家里说说也便罢了,休要出去胡言乱语,当心让他们听见,以为你要造反,行了行了,快睡吧,明日还得去上工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枕旁风最是要命,隔日他又去了,依旧没太搭理李嘉和,但是面色有所缓和。 李嘉和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她自告奋勇帮忙打下手,牛二扯过脖子上搭着的方巾揩了下脸,看起来并不需要她帮忙。 她只能坐在院中的小石桌边上,开了纷繁镜看看能卖点什么。 有女道君问她:“怎么不见帝君?” 她抬头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天,“一般不到中午,帝君都不会起来的。” 女道君叹气:“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福气呢,如果是我陪着帝君去人间界多好。” 李嘉和心想,如果真是她们陪怀德下凡,粉丝滤镜早就碎一地了,她们恐怕会动了暗杀他的心思。 女道君说着,打赏了她一百年的灵力,“在人间界的这段时间就多麻烦你照顾下帝君了,若将他照顾的好,我再打赏你五百年的灵力。” 她一起头,其余刚刚进房间的道君们也跟着凑热闹:“对,我们也打赏,只要你把他照顾好了,年底你们考核的时候,我们给奇珍司联名上书夸奖你,平日也免费替你歌功颂德为你拉客源。” 李嘉和觉得这笔生意非常划算,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另外,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您看您能不能一直开着纷繁镜?” 李嘉和犹豫了,倒不是顾虑其它,只是怀德在这总挨揍,若是被人瞧见,怪不好的。可是为了早日修成正道,她又不想拒绝,思来想去,折中了一下。 “这样吧,只要条件允许,我一直开着,你们看如何?” 第十四回 牛二正在房顶上干活,听见身后李嘉和一直在自言自语,他额角落下了几滴冷汗,不时偏头向后看一眼,见她对着镜子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心中大惊,手没抓住屋脊,脚一滑,险些从上面滚了下来。 一片瓦片被他踢掉,他惊魂未定低头查看,正对上怀德似笑非笑的眼。 只见怀德对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小声说:“你瞧见了吧,她这里有些问题。”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之前她一气之下屠了一整个村子,所以你看我平时都不敢惹她的,不然我也早让她滚蛋了。” 牛二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说话时不自觉压低声音:“那你怎么不把她押送进大牢?” 怀德无奈摊手,“你敢吗?反正我是不敢的,那村人就是把她送进大牢,她又逃出来去报仇的,手段积极残忍。” “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怀德叹气,“我就是当时负责她的案子的主审,这事你千万别对别人说,也别再刺激她了,她不犯病时人很好的,但是她若犯了病……” 不等他说完话,发现他起床了的李嘉和立马笑眯眯走过来,“您起来了?快些进屋,我去为您打水。” 收了人家的贿赂,李嘉和自然要把怀德当祖宗似的供着,人就难免变得热情,怀德不想进屋,她硬是把人掺了进去。 这一切落在牛二眼中,那是妥妥的胁迫,他甚至连与李嘉和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人屠了一个村,太尼玛丧心病狂了。 怀德临进屋前,向牛二投去了无可奈何的眼神,那一刻,牛二突然共情了,他郑重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懂了,一切都在不言中。 两人的这一互动被门缝外的赵小二看去。赵小二为人狡猾,极会察言观色,平时就属他拍王六麻子的马屁拍得最凶。也因为如此,王六麻子才将他视为心腹,有什么背人的事都交待他去做。 比如说监视牛二这事。 他去找王六麻子复命时,添油加醋说了牛二与怀德深情相望的这个情节。 王六麻子听完,陷入了沉思。 赵小二冷哼一声:“这才去了两日,就被人收买了,如果他跟着那两个疯子反过来害我们,可怎么办?” 王六麻子依然没说话。 赵小二气得拍了下桌子:“以前我说他不好,你不信,眼下这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怎么还能如此执迷不悟?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六麻子眉头死死皱了起来,“行了,住口,该怎么做我自有定夺,这两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 等牛二下工的时候,王六麻子特意去他家转了一下,原本是想跟他聊聊,探探赵小二话的虚实,毕竟论起交情,他与牛二更好。 他进屋时正看见牛二把李嘉和带给孩子的零嘴递给牛丞水,并嘱咐孩子道:“日后万万不可招惹县衙里的女人,知道了吗?” 牛丞水一脸天真:“那个姐姐帮了我们家,是个好人,对吗?” 看着自家儿子澄澈的眼神,牛二也不好说因为那个女人是个疯子,干脆顺着他的话道:“对,县衙里的都是好人。” 王六麻子觉得自己这会儿出现未免有些尴尬,趁没人注意到他,又赶紧离开了。只是赵小二的话像是魔咒似的一直萦绕在他耳边。 临水县的老人都知道,虽然王家威望高,但其实这的人大多拥护的都是牛二,只是顾及到他的面子,才没有表现得很明显罢了。他之前确实没有想过若是有一日,牛二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他该如何做。 他只怕王家的百年根基因为他而动荡,他的家训告诉他:临水县只能姓王。 他动不了牛二,就把怨气都撒到了怀德和李嘉和头上,他们两个自从来到这,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做,可牛二还是倒戈了,他决定给他们点苦头尝尝,让那两个癫子见识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趁着夜深,王六麻子叫上了赵小二等心腹跳进了县衙院里,二话不说举着镰刀和铲子就开砸。 此时李嘉和正在用纷繁镜跟天上的道君们聊天,听到声音被吓了一跳,出门一看,这才发现是王六麻子又来找事了。 她第一反应是跑去怀德的房间叫他,等进门时才发现床上空无一人,伸手一摸,褥子是凉的。 镜面上又开始刷屏。 女道君们看起来很是兴奋。 “怎么了怎么了?” “这是帝君的房间吗?我瞧瞧我瞧瞧。” 只有少数的几个男道君保持着清醒,问她:“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李嘉和顾不上丢人,直接从后窗跳了出去,一张嘴,夜风糊了一嗓子眼,噎得她胸口生疼:“是来闹事的百姓。” 她正说着话,只听身后一声闷响,回头发现县衙直接被他们给推倒了,废弃的砖瓦上灰尘飞舞,隔了十几步的距离李嘉和都觉得窒息。 有人问:“你房子塌了?” 李嘉和欲哭无泪,过几日水君马上考核了,人间肯定是暴雨与闪电齐飞,虽说原本那个破县衙估计也抵不住狂风骤雨的摧残,但好歹心理上有个安慰,现在可好,到时候她们去哪避雨?还有另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怀德去哪了? “诸位道君,晚辈先关镜了,等忙完了再开。” “等等等等。” 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有人打赏了三百年的灵力,偌大个特效让李嘉和想装瞎都难,她哭着说:“感谢华商始祖送来的穿云箭,大人您还有事吗?” “帮我瞧瞧方才他们手里拿得是什么工具?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没看清,我只是觉得他们手里的家伙事好像比我这锄头管用。” 李嘉和:“……” 这都火烧屁股了,她哪有时间去管王六麻子是拿什么来抄家的? 身后有密集脚步声传来,她匆忙关镜,慌不择路之下,一溜烟向临水河跑去。 临水河虽然名字里带河,但河面宽广,河水又深,水面呈墨绿色,看着很是让人窒息,李嘉和望着幽深的河面咽了口口水。她不会水,可身后火把的光越来越亮,她甚至看到了火光的照耀下,王六麻子那晦暗不明的神色。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众人渐渐靠近。 鞋踩在荒草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刺激着李嘉和的耳膜,她被逼的一步一步向河面退去。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原本我们是不想教训你的,怪只怪你自己不开眼,妄想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面前站着的几十个男人神色各异,相同的是他们眼里的厌恶。 不远处,有另一处火光跳动,她心中腾起一丝希望。 是不是怀德来了?她决定跟王六麻子周旋,为自己取得逃跑的机会。 “这里面应当是有误会……” 不等她说完话,赵小二回头看了一眼,随后附在王六麻子耳边说:“牛二来了,咱们动作要快点。” 随着赵小二的话音落,王六麻子手向前一指:“抓住她。” 李嘉和心中大骂这些没人性的东西,转头就朝河里跑,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面前传来“哗啦”一声响。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不约而同向河面看去。 只见河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定眼一看,那站着的正是赤着上身的怀德。他静静站着,双目半睁半闭,刺眼的银灰色冷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看起来毫无生气。 诡异的景象成功镇住了所有人。 王六麻子最先反应过来,纵使他被吓得口齿不清,却依然没有退缩,他声音颤抖:“兄弟们,这是妖物,杀了他,不能让他们祸害了咱们县。” 李嘉和也愣住了,她不知道怀德怎么了,她只知道他身上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众人慢慢逼近,尽管无事于补,但李嘉和依然展开双臂挡住了王六麻子等人的路,她随着面前几人的脚步缓慢向后退着,很快,一脚就踩进了水里。 两方僵持不下,河水刺骨的冷,但是更冷的气息却来自她的身后。 一阵寒意忽然将她包裹,她感受到后背贴上了什么。 怀德冷漠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响起。 “嘉和,睡吧。” 这声音像是一道魔咒,李嘉和的眼皮随即沉得似有千斤重。 少了李嘉和这单薄的屏障,怀德便完完整整站在了临水县众人面前。 这下大家都看清了,他整个人呈灰白色,身体像是一盏承载着悠悠岁月的器皿,上面飞速闪过许多画面。 腥红、雪白,滔天怒焰拔地而起。 哭喊、逃窜、刀光剑影相互交错。 随着怀德身上的光渐渐暗淡,画面消失不见。 他缓缓睁眼,往日里浅棕色的瞳孔变成了银灰色,看起来比河水还要冰冷几分,他微微抬手,一股巨大的气浪好像一道道水波纹,向着人群奔涌而去。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瞬间。 原本挡在他面前的人如数横飞出去,最后重重砸在地上,呕出了一口鲜血,捂着胸口疼得直打滚。 他俯身,动作轻柔抱起地上的李嘉和。 乌云被吹散一瞬,露出原本藏于云层后的月亮一角。 地上那摊水渍被照得晶亮,原本大声呼痛的人忽然便没了动静。 第十五回 李嘉和是被风吹醒的,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自己刚才正趴在县衙的废墟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着了凉,她稍微一动就浑身酸疼,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还没等站直身子,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怀德呢? 昨晚上好像就没看见他。 她心凉了一下,踉踉跄跄朝怀德的房间走去。 此时的临水县县衙已经可以用“破烂不堪”四个字来形容,怀德的房间尤其惨。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她直接踹开被墙壁死死卡住的门,因为她这一动作,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半面墙壁直接轰然倒塌。 “哎呀。”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叫,循声朝屋里蹚去,不等靠近,就看见面前的砖瓦剧烈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双手颤抖着的手从缝隙中伸出,虽然上面布满擦破伤,但不难看出它原本的修长。 她赶忙过去刨砖,小声呼唤着:“帝,帝君?是您吗?” 其实不用多问,看这只手刚才抖动的幅度,跟怀德在沧海县要饭时抖得如出一辙。 拼死拼活把人挖了出来,李嘉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这才看见怀德满身脏污,脸上也被擦破了好几处,可尽管如此,他另一只手里的桂花糕还没扔。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问李嘉和:“方才是怎么回事?” 李嘉和装傻:“我一进屋就这样了,帝君您没事吧?昨夜……” 后面的话硬生生忍住了。 一些画面忽然闪现在眼前,昨夜,眼前的人静静站在河中,如神祇降世,身上满是光斑,威压之力充斥在天地之间,四周被无形的墙壁围得密不透风,那感觉太令人窒息。 “昨夜怎么了?”怀德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问。 “昨夜,您……您没事吧?” 怀德挑眉,露出邪魅一笑:“小草,你未免太小瞧本君了,区区一顿揍本君还是承受得住的。” “啊?” 李嘉和表情管理失败,昨夜他挨揍了? “你忘了吗?昨夜王六麻子带着人来拆家,你因为阻拦,被他们揍了一顿,本君又岂会看你受委屈,当下便冲了过去。” “然后呢?”李嘉和还是想不起来其它事。 “然后本君一睁眼便是现在了,因为实在太饿,刚从地窖里找出几块还能吃的桂花糕,你要来一些尝尝吗?” 李嘉和:“……” 她揉了揉太阳穴,刹那间似乎看到了昨夜她被打得趴在地上,怀德护在她身前的画面,新旧画面交织在一起,她头要炸开似的。 外面一副风雨欲来之势,眼前的屋子又被人砸个稀巴烂,风一吹,她这会儿头更疼了。 “帝君,水君马上就要考核了,县衙眼下住不了人,不如我们先去沧海县避几日?” 这段时间她靠出卖怀德的色相确实赚到了一些钱,不然这会儿她只能提议去临水山上找找有没有天然山洞能够让两个人遮风挡雨,运气不好,要是山洞只能容下一个人,她还得顶着雨生活几天。 怀德点头,“不过本君有一个要求。” “您说。” “我们绕路走。” 李嘉和抿紧了嘴唇,她知道他为什么要绕路,她想起了那块糖,胃又开始难受起来。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把全部家当带上,她背着小包袱与怀德轻装上路,出了门,迎面遇上从山上下来的王六麻子等人。 对方一脸“真晦气”的表情,只有狗腿子赵小二歪着嘴笑,语气轻佻:“哟,县令大人带着您的通房去哪啊?” 王六麻子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他也很反感赵小二这个德行。 王六麻子说:“昨夜是给你们的教训,你们记住,我们临水县的人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就可以挑拨的。” 在他说话时,李嘉和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她原本以为可以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恐惧、害怕等情绪,但是没有,王六麻子的眼中除了厌恶,丝毫没有其它任何情绪,如果昨夜她看到的那个画面是真的,那王六麻子也一定看到了,他不可能是这样的反应。 或许昨夜真的是她做梦了,但是该死的是她为什么会梦见怀德?只因为收受了他的迷妹的贿赂,答应她们好好照顾他,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谈话以王六麻子等人的冷眼作为结束,可能是昨夜刚挨了揍的原因,怀德这次没有跟他们打嘴炮。 水君考核在即,倾盆大雨随时来临,赶路才是保命的唯一出路。 “二位留步。” 刚走了没多远,李嘉和就听身后有人叫他们,回头一看,是牛二,他手里正提着什么东西,一路小跑追了过来。 看见李嘉和之后,他脚步一顿,面色复杂的拉开了跟她的距离。 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他说:“我没想到他们会去砸县衙,说到底这事是因我而起,我今日来,给你们赔个不是。” 说着,他把提着的东西塞进怀德的手里,“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日后还回不回来,这是我媳妇烙的饼,你们带上,不管如何,恳请你们看在这饼的份上,不要为难临水县。” 牛二学问不高,五大三粗的汉子很是艰难的说完这些话,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局促。 李嘉和原本就知道临水县的人团结,但那时只是表面认知,等这个平时总对她横眉竖眼不假辞色的男人为了他的乡亲们来与自己示好时,“团结”二字在她心里已经有了具体的影像。 送别牛二,李嘉和问怀德:“帝君,您说,这次的大雨会不会冲倒了他们的房子啊?如果他们也无家可归了,那可怎么办啊?” 怀德正撕着饼往嘴里塞,天气有些凉,他说话时嘴边冒着热气,“有些房子盖了是为了倒的,而有些房子倒了,是为了重新建立。” 李嘉和点了点头。 听不懂。 赶在天完全黑之前,两个人终于跨进了沧海县的地界。依怀德之意,他想找一家高档客栈放松一下,但无奈全部家当都掌握在李嘉和手里,她一口咬死没有充足的预算,怀德也拿她没有办法。 高档酒店住不起,但也不能随便找一家委屈了他,毕竟拿了他迷妹的福利,方方面面起码也要过得去。 两人找了一家中规中矩的客栈,上台阶时正赶上小二出来关门。 看见两人之后,他热情迎了过来,“二位贵客来得真巧,再晚一步,小店可就不招待了。” 李嘉和好奇,问道:“为什么不招待?” 这家客栈看起来不太气派,没想到架子还不小。 “贵人啊,您看看外面这天儿,您再看看这街上还有哪家开着的?” 李嘉和配合得向外看了一眼。 刚才着急赶路,她没注意到天色,被提醒之后才发现原本就阴沉沉的天这会儿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狂风卷着乌云,似是一把把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棉花上,空气中已经带了泥土湿润的气息。 看来水君终于要升级了。 小二关上门,过来招待他们。 “二位贵客真是命好,小店刚好还剩一间房,您二位请。” “一,一间房?” 李嘉和诧异。 “贵客哎,这几日的天气如此,好多贵客都不敢继续赶路,一间房现在都是可遇不可求啊,再说您们夫……” “有劳。”怀德打断了他的话。 路过大堂,那些桌子上还剩一些被用过的盘子和碗,以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冷炙,看样子刚才吃饭的人不少,小二的话确实靠谱。 进了房间,李嘉和很是懂事的主动说:“帝君,您走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床留给您,我睡这小榻就可以了。” 怀德瞥了那只铺了一层小薄被的小榻,破天荒犹豫了,他说:“这几日天气凉,晚上一定会很冷吧?” 李嘉和觉得自己好像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怀德这不经意的一点关心,就让她感动到落泪。 不等她回答,就见他踱步到小榻边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卷起了上面所有的褥子放到了床上铺好。 “这下应该不会冷了。” 李嘉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跟一个男人一起睡的缘故,李嘉和睡得很不踏实,到后半夜时外面忽然雷声大作,那声音像是劈在耳边,她惊醒,起身时身上还止不住发抖。 恰有一阵风从窗外灌入,零星的雨点甚至淋到了她的脸上,她看向窗户。 白色窗纱被风吹得在夜色中舞出一道道诡异的弧度,在窗纱后,坐着一道身影,笔挺如松,却淹没在风雨中。 “帝君?” 她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朝窗户那走,下地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了床上。 “帝君?” 走到跟前,她又小声叫了一声,怀德毫无反应。 外面又是一道雷炸响,闪电瞬间照亮了苍穹,在闪电只余一抹余光的时候,李嘉和发现怀德的身上又散发着诡异的光斑。 她壮着胆子碰了他的肩膀一下,发现他冷得像是一块千年寒冰,身上似乎被冻得僵硬。她吞了口唾沫,又稍微加大力度摇了下他的肩膀。 “帝,帝君?” 忽然之间,他身上的银灰色光斑迅速向她蔓延,寒霜眨眼侵蚀了她的全身,眼前忽然银光大盛,刺骨的寒意将她包裹,她冻得上下牙齿直打颤,身体逐渐结了一层冰,胸口最后一点温暖被寒冰裹挟,她大睁着眼,再无意识。 第十六回 一阵眩晕感袭来,李嘉和的手下意识向一边挥了一下,整个人随之清醒,一抬头,看见自己身处一片广阔山谷之中,山谷边树木郁郁葱葱,颜色各异的花星星点点点缀其中,如银河般的瀑布似从天而降,声如珠落玉盘,使人莫名心安。 转过头,她发现自己面前矗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灰色石头,石头纹路繁复,正中间刻有红色的象形文字,按理说李嘉和不应该认识这样的字,但巧的是,眼前的场景她曾经梦过不只一次。 它叫三生石。 三生石面前正蹲着一个赤衣少女,她青丝高束,身材纤细,低头时露出那节白皙细腻的颈子,亮到像是会发光。 她这会儿正在三生石上刻着字,一遍一遍,时不时甩一下酸痛的手,休息片刻再继续刻,甚至执拗。 上面的字李嘉和一直没看清过,之前只要她接近赤衣少女,便会从梦中惊醒,但尽管如此,她依然一遍遍走向少女,这次也不例外。 恰好一阵清风拂过,赤衣少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刻字的手停住了,她微微转过头,虽然只能看见半边脸,但那笔直高挺的鼻梁,自然上卷的浓密睫毛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秀丽的容颜。 她轻声说:“你来了。” 李嘉和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少女向她伸出手,她下意识将手递过去,在两只手交叠的瞬间,她终于看清了少女完整的样貌。 在羽玉眉的衬托之下,双凤眼看起来便有些凉薄。 这张脸竟然是自己的。 “你是谁?”李嘉和问她,语气有些生硬,像是有人在控制她的意识。 少女没说话,身影一阵水波纹似的滚动,在消失前,她的声音像是呢喃响在耳边,又好像响在天边,让她听不真切,随着少女的消失,一些不属于她记忆中的画面雪花一样铺天盖地砸了过来。 她缓缓走到三生石前,终于看清了刚才少女刻着的字。 怀德。 整整一百三十遍。 赤衣少女原本是要干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找她那未过门的夫君——怀德退亲。 她的记忆有一瞬间的混乱,此时她像是自己,又像是只是在操控这具身体。三生石忽然迸发出一道强烈光线,像是一把利刃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 她灵思归位,脑海中忽然多了许多她不曾记起过的记忆。 她叫嘉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神族少女,也是洪荒境少主怀德的未婚妻,今天是她没见到他的第一百三十年,她终于决定退亲了,毕竟她这个年纪在神族来说已经算是大龄剩女,再不嫁出去是有惩罚的。 不是她恨嫁,毕竟没有一个神想因为姻缘被罚下届,那太丢脸,当然,这也怪不得怀德,谁不知道少主修无情道,成天跟性冷淡似的极为喜静,更别提近女色。 自从一百三十年前自那场血流成河,魂积成山的大战凯旋而归后,怀德便避世在无极岛,听闻是伤了元神须静养,这么一养便是一百三十年,期间更是足不出岛。但聪明的神仙都知道,他只是不想跟她成亲而已。 之前一直以匡扶正义,扫平搅乱洪荒平静的有心之人为借口拒绝成亲,眼下仗打完了,实在找不到推迟成亲的理由,便只能扯出受伤的借口。 说出来连嘉和自己都不信,她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因为他俩年纪相差的实在是大,像她这个年纪的小神仙理应不认得他才是,但偏赶上他顶顶优秀,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歌颂他的书册同丹青,大有“哥虽已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都有哥的传说”之势。听闻有小仙忍不住曾偷偷去了无极岛一回,回来之后至今都目光涣散,现下尚在养病之中,直说再不敢靠近那无极岛。 嘉和想,如果不是她的父亲刚好是广元君的左膀右臂,又刚好因守护苍生而死,如果不是在广元君的关怀下长大,族人又一直督促她勤加修炼不要辜负了广元君的喜爱,恐怕她到羽化那日,连怀德的影子都见不到才是。 所以当她自己得知她日后要嫁给那个薄情的少主时,她是拒绝的,甚至第一时间就想去退亲,可她还没等做好心理建设,她的同辈就被吓病了,经此一事,她也就收了去退亲的念头,同怀德的婚事便一直顺理成章的耽搁了下来。 左右她为人随性洒脱,也不太相信最后真的能嫁给怀德,而且有了他给自己做挡箭牌,她也不担心族人胡乱给她拉郎配,但近日外面却传出了些不好的话,让她有些挂不住颜面。 听闻那极为喜静的夫君怀德,在无极岛闹出了些桃色绯闻。 她虽说淡泊洒脱,但终归还是要脸的。 若要细说起怀德,她其实有些词穷。 说他高贵冷艳,他近些日子偏又对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桃妖招容分外和蔼,听闻两人朝夕相对,怀德对招容呵护有加,可说他平易近人吧,自订婚以来,他却又一直对她很是冷淡。 这点一直教她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她同他的关系,还真不能算是不熟。 二百五十年前,她迎来了神生的第一个劫,她要挨那个患有情绪控制障碍症的雷公整整一十二道冥雷,听闻近年来雷公家庭的内部关系不是很稳定,所以这几年历劫的小神仙们都叫苦不迭。 比她早被劈了一年的同龄小神君告诉她。 “太他妈疼了,早知道我宁可选择毁了元神。” 据说有一道雷好死不死劈中了他的门牙,好像把牙龈劈坏了,那颗牙的位置至今还是空的,所以有些话从他口中说话来,尤其可信。 为了躲避那一十二道玄冥雷,她毅然去了较为偏远的蓬莱洞。她想着,此处可是广元君的别院,雷公再怎么嚣张总要给天地之主几分薄面的吧?但是她万万没想到,雷公是一条汉子,他竞拿了广元君的面子做了鞋垫子。 当时她前脚刚跑进蓬莱洞,彼时,正在休养生息,汲取天地灵气的怀德就端坐在三生石上,他右手托腮,淡然瞧着她被雷劈了整整一十三下,死过去又活过来然后再死过去。 针对别人都是劈十二道冥雷,她却被劈了十三道这事,雷公他老人家说了,她这番躲藏,教他好找,劈完一十二道,再友情赠送一道。 她那时就觉得,他的仙侣出.轨都是有原因的,不只是爱情,日后定是没有仙友会同他一起玩耍的。 再说那日她被雷劈的衣不蔽体,两眼一翻便晕倒在怀德面前。再度转醒时,她依然在原地躺着,怀德也像睁眼瞎一样,继续坐在三生石上汲取他的灵气,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披了一件怀德的袍子,唯二不同的是,她的身边围满了神仙。 他们操着大嗓门窃窃私语。 “少君平日看起来斯文内敛,我却是没想到他性子如此狂野。” “是啊,唉,袍子都撕成条了,可想当时情况多么激烈。” “就是可怜了嘉和,这都两个时辰了还没转醒,该不是废了吧?” 她原本想从地上爬起来解释的,后面想到,由石头上面坐着的那位尊神解释更合理一些,这样,等她“幽幽转醒”后,她还是那个冰清玉洁的神族少女。 可是不知道那个人怎么回事,他从始至终都没吭气,等诸位神仙散去,她缓缓睁眼时,听说广元君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她跟怀德一起被传唤到了广元君跟前,刚才还像木头桩子一样的人终于开口了。 “这是误会。” 广元君宝相庄严坐在高处,身边站满了洪荒功勋,大家居高临下,视线不约而同扫向嘉和披着的怀德的袍子,又不约而同摇摇头,最后不约而同叹口气。 原本就空荡荡的大殿此时更冷了。 “逆子,莫要再开口。” 广元君说罢又和蔼看着嘉和笑:“孩子,莫怕,这事吾为你做主。” 还不等嘉和说话,就听他道:“这亲事便这么定了,也算吾对你父神有个交待,等你再大些,吾便为你二人操办婚事。” 怀德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嘉和姑且当他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但在他心甘情愿答应了这门亲事的二百五十年之后,却做出了劈腿桃花妖这事,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第十七回 梳妆过后,嘉和去到屋外,抬手招来行云准备去无极岛观望观望,若是那名为招容的小妖同怀德真是两情相悦,她此番退亲的举动倒也算是识大体,毕竟她父神可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只猞猁,被未婚夫劈腿所以主动退婚这点面子广元君应当还是会给的。 她慢吞吞的站了上去,还未等立稳,便听身后有人疾呼三声留步。 回头一瞧,来人竟是她的忘年交,爱好女扮男装调戏洪荒境中女君们的仙君——妙仪。 不巧的是,她亦是怀德的发小,只是怀德从不承认罢了,当然,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仙族的公主,但她很讨厌这个名号,向来不让人如此称呼她,顶天称“妙仪殿下”。 “小猞猁,你此番是要去哪?” 妙仪气喘吁吁的赶到嘉和身边,一手插腰一手疯狂的打着扇子,想来这一路都是拔足狂奔过来的,连行云都忘了召唤,原本一张桃花粉面此时桃花开得倒有些过盛了。 “我?” 嘉和往前挪了挪,为她腾出些地方:“我自然是去积德行善的。” 妙仪又喘了几口气:“可是去无极岛积德行善?若是的话,带我一程,我同你顺路,也要去瞧瞧怀怀那个老登西。” 话毕好像想起什么一般,大睁着眼睛望着嘉和,剑眉微挑,面上难掩诧异:“你此番该不是去退亲的吧?” 想来怀德的桃色绯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依嘉和说,仙族的殿下们,属妙仪最是聪颖,粗粗一想,便将自己此番要行的善事给想出来了。 “嘉和,这事得从长计议,你别看魔族现在老实,那颂桓心野着呢,眼下他是受了伤,暂时退居一隅,等伤养好了,十有八九会卷土重来。” 话至此,她顿了一下,看向嘉和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但又飞速藏好。 “你……你与怀德成亲对于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他虽说没有心,但总不会对你做什么不好之事,那个桃妖我觉得来得蹊跷,我此番去先探探口风,你再做定夺也不迟,我是不信那个老登西会想不开与我抢女人的,此事必不简单。” 妙仪的话说得遮遮掩掩,嘉和不想细究,但对于她这番话,平心而论嘉和也不是没想过,她也时常安慰自己,像怀德那样的人,天上地下都难寻了,她一只小猞猁,若能配得如此夫君,光从外表来说,她也是血赚了。 这么想想,退亲倒也不急于一时。 “那便劳烦殿下去试探试探?” 毕竟不嫁怀德,也得嫁其他人,魔族少主颂桓虽说也是顶顶优秀,但之间终究是跨了种族,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想谈异族恋。 一进无极岛,嘉和直觉一股灵气从四面八方压来,最后被她呼吸吐纳,融合进体内,在经历最初的冲撞后,完全与她融为一体,使她神清气爽。 但灵气也不能过量汲取,物极必反,过多的灵气若不能被元神及时吸纳,修为反倒会被消磨殆尽。 可是怀德却可以,看吧,他就是这么一个变态的人。 “一会你且寻个隐蔽处听着,要不,你随便变成个什么,我带你过去。” 妙仪压低声音,极为典型的要做亏心事的表现。 嘉和点头算是应下,将自己变成一只翠色得呆头小鸟停在她的肩上,随她往岛东面而去。 遥遥便见一位蓝衣墨发男子仰面躺于高台之上,脸上搭着一本册子,青丝一泄而下,铺散开来,好似已与同天地化为一体,无墨自成画,遥遥若高山之独立。 妙仪肩上的小呆鸟脚一滑,险些从她肩头掉落。 嘉和一跳一跳,藏到妙仪的颈后。 没有人知道,她那颗早已记不清淡泊宁静了多久的心霎那之间有些慌乱了。 直至妙仪走到身前,都未见怀德将那册子拿下。 “哎!” 妙仪对此见怪不怪,开口招呼了一声。 闻声,眼前人这才伸手将册子挪开了些,略略抬起眼朝妙仪处瞧了过来,明明只是一瞥,可那眼神像是一把无形之刃,使人望而生畏。 他唇色淡薄,这会微微一抿,看着是面无表情,但偏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痛快。 “怀怀,你可还记得你那未过门的妻子?” 洪荒境中都知道妙仪她是男人性子,说话做事都不爱拐弯抹角,这次同样开门见山,听得嘉和心一惊,据说他们原本就不对盘,为避免一会儿两人吵起来拖自己下水,再三犹豫后,她决定暂时栖身于身后那片小树林中。 果不其然,怀德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复又以书遮住脸,继续在石椅上闭目养神。 妙仪脸皮厚,直接爬上高台,眼见最后一步人就坐稳了,刚才还在装死的怀德忽然坐起身子,妙仪被吓了一跳,手一滑直接摔回了下面。 怀德心情好的荡了下腿,声音低沉问道:“干什么?” 两人的对话方式属实特别,听得嘉和一愣一愣的,难不成他们官家子弟都较为青睐这种答非所问的沟通方式? 妙仪又死皮赖脸爬上去,这次怀德没再理她。 “眼下颂桓养伤,魔族正是六神无主之时,你怎么不乘胜追击?”她声音捎带了几丝不解:“几万年前使你二人两败俱伤那战,果然是你受伤更重吧?是不是伤到了脑袋。” 怀德这才慢条斯理理了理腰间玉带,一双笔直的长腿在空中有规律的荡了起来,面色依旧淡漠:“放屁。” 妙仪怒了,唾沫横飞:“你现在不出兵威慑就是放虎归山,他称病不出一定是在想法为魔族的定境盘铸魂,一旦铸成,魔族将坚不可摧,到那时……” 一直望天的怀德忽然微微垂眼向她看去,妙仪即将出口的话硬是被她憋了回去。 怀德说:“他得不到最后一件法器。” “你又如何能确定?这都快火烧屁股了,你不想办法,还有心情同那不知从什么劳什子地方来的小妖厮混到一起?你的道白修了吗?” 她憋得险些窒息。 原来今日她来,并非顺路,而是特意来问怀德为何不对魔族赶尽杀绝的? “我听说颂桓这几日频繁出入妖族,你那个死桃妖说不定就是他的人。” 妙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只是怀德看起来并没有与她共情。 她又说:“实不相瞒,嘉和今日欲上广元君那退亲,你倒是说说你是个什么想法?你们虽无情分,但人家好歹等了你那么久,你现在弄出来个死桃妖,这忒让人气愤,要我说她退亲也是明智之举,起码魔族忠诚,一生只有一位伴侣,嘉和即便死了也是魔族功臣,总比在你这受气要好,如此这般倒能成全一段好姻缘。” 嘉和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她嫁给魔族能成魔族功臣?她又为何会死? 以妙仪那粗.大的神经能如此声情并茂的同怀德探讨一番,已是难为坏了她。只是那魔族的什么颂桓若是听见她如此胡诌八扯,指不定会有什么想法,撕烂了她的嘴也说不定。 为保全她性命,嘉和扯着脖子叫了两声,提醒她莫要太过口若悬河。 果不其然,得到她的警示之后,妙仪收敛不少,话题一转:“下月初六便是广元君的寿辰,估摸着那时他会将你与嘉和的婚事提上日程。” 怀德顾自托起一旁的白釉瓷杯,确实,此次的寿辰不过是个幌子,要将联姻这事落实才是父君的本意。 “说完了吗?” 他突然自高台跃下,飘飘然落于地上,而后步履轻快朝嘉和藏身的地方走去。 “所以你跟那个死桃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是要那个死桃妖还是要嘉和?换我我肯定是选嘉和的我跟你说,嘉和多美啊,又纯又欲,比那个低俗的桃妖好一万倍。” 妙仪眼下只想要个肯定答案为嘉和宽宽心,让她可别一个不高兴真嫁去了魔族,到那时,所有事都将无事于补。 “与卿何干。” 说话间,怀德已经来到了嘉和面前,缤纷落英之下,一袭蓝衣尤为文雅。 嘉和一时忘了自己只是一只呆头鸟,心一紧,慌乱之下欲逃,无奈这树枝繁叶茂,还不等展翅便被藤蔓缠住了双脚,她扑棱了半晌翅膀亦未逃脱了,只得认命的被他从树上摘了下来,好像采摘人参果那样。 在认出来怀德手里那鸟之后,妙仪的眼睛都直了。 “呵呵呵,这鸟怎么呆头呆脑的。”她面色顿时惨白,说着就要去抢他手里的鸟,“怪讨喜的,不如让我带走吧,我最近也想养些文雅的灵宠。” 怀德面上复又转回淡漠。 “正巧我这几日无趣得很,抓只鸟来做伴。” 妙仪皱眉:“十几万年你都不孤单,这会儿就孤单了?再说这鸟一瞧就不太聪明,说不定会让你更孤单,不如让它跟了我,我与它还挺有缘的。” “我旧伤未愈你应当是知道的,这鸟虽然笨,但是只灵鸟,必要的时候烤了它打打牙祭也是极好的。” 嘉和的心瞬时沉了下去。 他简直是畜生。 第十八回 “站好了。” 嘉和站在书案上昏昏欲睡,鸟头已经扎进了墨里,突然听见了怀德的声音,她蓦然清醒,抬头四下看了看,大殿之下乌泱泱站了好些位阶高的神君与仙君,众人都垂着头,即便是年长的神仙,也都毕恭毕敬。 压迫感太重,她心一紧,朝身后跳开了两步的距离。 有人道:“魔族篡位之心由来已久,他们向来不将洪荒之世放在眼中,此战颂桓魔丹受损,相传他回去后便闭门不出,老魔君一直闭关不理族中事,魔族好战,无主之时却安安静静,比战前还要老实,臣以为此事有蹊跷,不可掉以轻心。” 说话的神君悟彬是嘉和她们猞猁一脉,虽然嘉和与他不熟,但论辈分她还要称他一声叔叔。 悟彬神君在洪荒之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深得广元君父子信任。 怀德整个人放松时,看起来很严肃,见他不说话,诸位也都不敢再开言。 “好,我知道了。” 他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没什么事你们先下去吧。” 其余人得令都松了口气,行礼之后步伐一致向外走,唯有悟彬站在原地没动。等大殿中只剩他与怀德时,他这才开口。 “少主,臣有一事相求。” 怀德略略抬手,示意他不必行此大礼。 “臣近日听闻少主有了属意之人,原本这事臣无权多问,但嘉和是臣的侄女,她父亲为洪荒而死,臣作为长辈,不可看她如此受委屈,且她体质……” “我知道了。” 怀德打断他的话,顺道将手伸到嘉和面前,静静等着她跳上来。 嘉和看着那虎口带着层薄茧的修长手指,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向相反方向走了两步。她深以为这是逃跑的好时机,只要她飞向悟彬神君并赖在他身上不走,怀德总不能自降身份去向他的属下要鸟。 她想着,又退了两步,展翅欲飞时,被怀德一把捏住了脚,而后将她放在掌心把玩。 漫不经心道:“悟彬君请回吧。” 悟彬坚持道:“既然少主对她并非真心,臣恳请少主与她退亲。” 嘉和闻言有些动容,她生于乱世,她记忆中的父神也只不过是一身甲胄的决绝背影,他是洪荒的好将军,却不是她的好父亲,她的成长轨迹中从来寻不见他的身影,她受委屈时,不像其他小神君有父神出头,她只能自己默默消化,所以瞧见悟彬神君为她出头,鼻头顿时一酸。 “悟彬君,你话多了。” 他所修之道,注定爱万物,天地生灵,他从未有任何亏欠,却也不会爱某一人。 见怀德的视线越发冷漠,悟彬知道不可再多言,只能先行离开。 他前脚刚走,妙仪后脚又来要人。 怀德有令,不许她踏入无极岛,她便只能在岛门口撕心裂肺喊:“怀德,给我看看你的鸟,她还好吗?没被你玩坏吧?” 这这这,嘉和脸一红,刚才的感伤之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妙仪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怀德提起他名动八方的极荒剑就要出门,嘉和怕妙仪血溅当场,连忙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吸引他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怀德看了过来,他在嘉和的头上点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嘉和不是没想过现出原身,只是怀德这无极岛的岛中心被化虚咒压着,让人根本使不出法术,再者说来,她虽然平平无奇,可好歹是神女,背着神族的名誉,且又是怀德的未婚妻,重中之重是对方眼下有了新欢,若她在此情此景下显出了真身,处境未免也太过可笑。 她在怀德掌心跳了两下,不等说话,忽然瞧见一仙婢莲步轻移至书案边,恭敬垂首对着怀德道:“少主,招容姑娘求见。” 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但有些事知道与亲耳听到心境还是不同,那个桃妖果然在这里。想起刚才悟彬为她撑腰失败的场景,嘉和蔫头耷脑,整只鸟看起来有些悻悻。 “好。”怀德淡淡应了一声,面上瞧不出喜怒,垂眸又扫了小呆鸟一眼:“且自己玩着。” 嘉和想了想,使劲在他掌心啄了一下。怀德并未在意,只是轻轻在她额前弹了一下,力道不大,但她仍被弹得站不稳脚,连羽毛都炸了起来,拼命振翅才稳住身子。 眼下没有战事,怀德日日窝在这里,除了与人议事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如今他终于走了,等他前脚踏出淳玉殿,嘉和后脚便飞向了岛门口,那里是化虚咒的边界所在,法咒力量很弱,她可以变回去。 找了个角落,趁岛上众人尚未发现她之际,她试着起咒,尝试了五六次,才终于变回了人身。 偷偷溜到后门,她先伸手探了一下,所幸怀德他还算有些洪荒少主的样子,没有在门口设个结界,不然依她这道行,没个三五万年怕是都出不去这道门。 这次来他岛上的时机不对,定是没法与他提退亲的事了,随手招来行云,她一路目不斜视,怕的便是撞见什么不该瞧的。 因走得急,半途行云一歪,嘉和险些摔下去之际,正见云下方,一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如藤蔓般紧紧依附在怀德身上,后者并未躲闪,再结合方才他听闻招容来时的动容模样,两人想必早已暗渡那个陈仓。 她缓缓收回视线,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虽说她对怀德还没到情根深种的地步,但那好歹是她的夫君,可他就这么公然与其它女人亲亲我我,果然是没有拿她当外人,什么都给她看。 真晦气。 她催动行云加速。 这厢赶路赶的正起劲,不料在距无极岛境一步之遥的地界,脚下行云突然被人打散,她应变不及,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这倒也算不得什么,但要紧的是,她这脸却先着了地,抢得生疼,这真是造孽。 从地上站了起来,她随手拍了拍身上的土,故作淡然问道:“不知哪位小友相会。” 一阵轻笑随清风袭来,不多时一道粉色身影出现在她眼前,此女子仪态不凡,靡颜腻理绰约多姿,一双桃花眼更显清冷,倒是同怀德相衬。 更为难得的是,她虽是妖,但道行可是不低,方才还同怀德情意绵绵,现如今转眼便寒着脸拦在了她面前,她单单在嘉和面前一站,即便不说话亦是气势滔天,身上的威压丝毫不亚于怀德。 嘉和背上像是压了千斤重,几乎是咬牙撑着身子,这才没让自己跪下。 招容不屑的扯了扯嘴角,言辞犀利:“嘉和元君好本事,难怪能与少主结成姻缘。” 威压之力被收起,嘉和虚脱似的站直身子,两股战战揩了揩前额的汗:“姑娘实在谦虚,你该瞧的瞧见了,想瞧的也瞧见了,我先行一步,不叨扰你同少主了,祝您二位百年好合。” 招容闻言眸子一亮,追问道:“此话当真?” 看得出她今日是想寻寻晦气的,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一拳拳像砸到了棉花上。 嘉和一边理着衣摆一边爬上行云:“当真当真,我此番来本就是退婚的,我身子骨不结实经不得摔打,你莫要再来打扰我。” 说罢马不停蹄的滚出招容的视线,直奔广元君的西境而去。这门亲事绝对不能成,怀德原本已经很难应对,这若再来一个招容,她这个正妻的地位说不定就要改成小妾了,届时伺候他们夫妻二人,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一路跌跌撞撞的闯入广元君的大殿,想与他就与怀德退婚一事打个商量,却不料被当值的小仙告知广元君大寿前皆不见任何人,让她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这明显是封了她退婚的路,一贯的逆来顺受教她再次屈服了,遂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她的猞猁窝。 这一窝便窝到了隔月初六,这日她应邀早早便来到西境,遥遥便见一片大红甚是喜庆。 广元君做寿,这排场必然得阔绰。 嘉和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这几日她一直在想对策,她想,如果她当着来贺寿的诸位的面提出退婚,广元君怕她胡搅蛮缠砸场子,兴许会立马同意吧。 在大殿一隅寻到了调戏女君们忙的头顶生烟的妙仪:“今日怀德他可会来?” 退婚这种丢脸之事自然是要瞒着当事人为好。 妙仪手上托着坛陈酿,豪灌一口,瞧得她爹直想冲过来赏她两个耳刮子,丢人!太丢人了! 她自动忽略她爹的视线,偏过身子搔了搔头:“这个说不准,但十有八九来不成,他带着那个死桃妖在佛祖处听禅,怕是赶不回来。” 嘉和一听这话,心中五味杂陈。 虽说他们不种族歧视,但是带着一个妖去听禅,听起来实在违和,难不成是要去感化招容? 寿宴伊始,广元君宝相庄严缓缓步入,期间有意无意的扫了嘉和好几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后,他老人家开口了:“近日颂桓上书一封,说欲借联姻以表魔族对洪荒之境的诚心。” “各境主这几日可将自己族中适龄女儿的名字呈报上来。” 方才还觥筹交错的大殿顿时死一般沉静,虽说六族共处一境,但其实神族与仙族还是瞧不上魔族和妖族的。 嘉和坐在角落里喝着灵露,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发现大家的视线都时不时向她瞟,众人神色各异,看得她一头雾水。 怎么了?大龄剩女就合该被人当堂羞辱吗?她承认,神族眼下就她自己适龄未嫁,可那不是怀德不中用吗?这会儿他父君过寿,他竟还带着小三在听禅。 嘉和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左右她是来退亲的,不如直接摊牌罢。 她忽然从座位中站起来:“上君容禀,这几日嘉和正欲就此事叨扰上君。” 在诸位或惊诧或同情的注视下,她坦然开口:“嘉和同少主这门亲事……”正欲继续说下去,却不料突然失了声,再度找回自己的声音时,她听见自己说:“嘉和以为越快礼成越好。” 嘉和:“???” 第十九回 有人手滑,掌中杯盏落地应声而裂,引起一片哗然。 嘉和亦是一愣,不知好好的退亲怎的出口便成了越快成亲越好,她下意识看向妙仪,她觉得是她对自己动了手脚。 不甘心的清了清嗓子,她再度开口:“方才,嘉和是想说,同少主这门亲事……” “越快礼成越好。” 不远处,怀德嗓音清淡,带着几分阴冷,人随之出现于瑶台之上,一袭蓝衣华光流转,甚是惹眼。 诸位急忙放下手中酒盏起身行礼,连带着广元君面上都带了几分差异。 “眼下应是你听禅之日。” “父君。”怀德阔步走到嘉和小几旁,没有答话,只是说:“这桩亲事拖了这么些年,也该礼成了。” 嘉和觉得怀德不愧是少主,这话说的未免太谦虚,一句这么些年便带过了无数个于她而言十分寂寞的日夜。 广元君沉默之际,又有另一道身影紧随怀德身后而来。 “上君,招容有话说。” 等看清来者何人时,刚才死一般沉寂的大殿忽然沸腾了。 但见招容广袖一扫,矮身跪在广元君身前,美目含泪:“上君,招容本一介小妖,近日得少主相救,芳心暗许,已与少主行双休之术,若嘉和元君不嫌弃,招容愿做小,只求元君莫将招容赶走。”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连带着广元君的脸色都不太好。 嘉和饶是再好的脾气,听了这话亦有些忍不下去了。 抬手作了一揖,赌气道:“上君,嘉和自愿同魔族联姻,同少主这门亲事便就此作罢罢,小女实在高攀不起,且招容姑娘对少主情真意切,坏人姻缘实乃恶中之恶,这罪名忒大,嘉和背不起,望上君成全。” 她说话时,妙仪一直拉扯着她的衣摆,不用回头嘉和都能猜出对方脸上的痛心疾首之色。 今日这出闹剧开始得猝不及防,广元君的家丑如此被公布于众,的确有失颜面,他目光沉沉,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还得端着架子。 他语气冷淡:“嘉和乃是洪荒功勋之后,若同魔族少主成亲,倒也算是门当户对,若你们都同意,吾亦无话可说。” 嘉和被门当户对这四个字雷的外焦里嫩,但只要能退亲,这属实算不得什么,她生生受下:“谢上君成全。” “父君!”一向冷漠且目中无人的怀德急急打断广元君的话,他正欲开口,身形却渐渐飘渺,没一会便化作一缕云烟消失在众人眼前。 “这……” 吃瓜群众们面面相觑,眼珠子转的更快了。 怀德与嘉和的亲事一拖再拖,他应当是不喜欢才是,可如今他竟不惜使用极损元神的离魂术,只为十几万里驱赶魂魄回来敲定这门他一直拖着的亲事? 广元君寿宴,最后是以一场闹剧作为结尾,等宴会一散,招容便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一脸坦然向嘉和走去,不等开口,被摔了酒坛子冲过来的妙仪冲撞开。 “滚一边去。” 招容脸一黑,但也知道妙仪的身份,并未造次,只是老老实实等在一边。 妙仪一副痛心疾首之态,她拉着嘉和的手:“小猞猁,你糊涂啊!” 嘉和不知她话中意思,正想再问,却见她神色暗淡,喃喃道:“罢了罢了,这是天命,一切都是定数。” 说完,她失魂落魄离开,仿佛要嫁去魔族的是她一般。 妙仪离开后,嘉和绕开一边的招容准备回猞猁窝,招容不甚在意追了上来,随着她的步子向前走着。 “多谢元君成全,日后我同少主定然会恩爱如初,必不会白白辜负了元君的好意。”她嘴角笑意明显,那是目的达成后的得意。 嘉和忽然想起,她这会儿不是在听禅?怀德都回不来,她竟能回来? 见嘉和不说话,她也不生气,笑道:“听闻那魔族少主亦是个有情人,元君与怀德续不上的缘,说不定跟颂桓君能续上,还真是好福气。” “如此便不劳姑娘费心了,我同颂桓自然会好好的。”嘉和实在不想听她继续聒噪,草草打发了她,“日后我与你二人再无瓜葛,你不要再来烦我。” 再回到神族,嘉和发现大家看自己的视线多了几分同情,不知道是因为她被怀德绿了还是因为她要嫁去魔族。 有年幼于她的小神君跑过来安慰她:“嘉和姐姐,你若不想嫁,我们全族都去为你求情。” “是啊是啊,虽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是嘉和姐姐是我族人,我们去求悟彬伯伯向上君求情。” “胡闹!” 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嘉和回头,正看见悟彬神君从行云上下来,将那几个小不点轰走,他未语先叹气:“嘉和,我虽不是你父神,但我作为神族之主,依然希望你能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少主虽好,但他如今闹出这事,实非你良缘,那魔族的颂桓,若你不喜欢,我便去找上君请罪,无论如何也不能委屈了你。” 嘉和无父无母,在族中甚至连个真正的亲人都没有,小时有长辈待她好,孰真孰假她分得清,他们那样做是因为广元君看在父神的份上对她关爱有加,所以她一直不愿给人添麻烦,更何况这个麻烦还不是那么好解决。 她忙说:“多谢神君,嘉和并无异议。” 悟彬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便依你。” 怀德当日虽说不同意与她解除婚约,但因为人在听禅回不来,所以嘉和过了几天消停日子,有了同怀德这失败的例子,她觉得眼下首当其冲是要去魔族走一遭,了解了解这颂桓的为人。 之前妙仪总与她念叨着心动不如行动,所以她简单的打点了下行装便上路了。 出神境时,守界护卫向她行礼,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几位有些面生。 见她看过来,护卫忙低下头去,看起来局促不安。 罢了,这可能是新来的,在神族还没找到归属感。 出了境,路才行了一半,迎面遇上了前几日突然化作云烟的怀德。 嘉和仰头瞧了瞧天,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她竟破天荒瞧见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怀德行止间带着急迫。 “见过少主。” 虽然他对自己不忠导致这门亲没结成,但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的,嘉和尴尬地向他行了一礼。 怀德问她:“你出门?” 废话。 嘉和抬手理了理发髻,故意给他添堵:“闲来无事,去魔族走一遭,同颂桓商讨商讨,将这成亲的日子定下,届时望少主有钱捧个钱场,没钱去借钱捧个钱场。” “原来如此。”怀德的表情越发寡淡,正待嘉和察觉到事情不妙欲转身逃走时,但见他广袖一挥,一道蓝光闪过之后,嘉和已然看不清前路。 她心中大惊,低头瞧了一眼,见自己竟又被他变成了那只翠色呆头小鸟。 所以呢?他一直都知道那鸟是她?那之前那几日他都是在配合她表演? “不要意气用事。”怀德隔着袖子摸了摸鸟头,嘉和便再也发不出声来。 不用做多猜想,她定然又被他带回了无极岛。 有微风透过他宽广的袖袍吹了进来,加之他步速极快,一路上嘉和都在风雨中飘摇,待他将她掏出来放在桌上时,她第一时间跳到铜镜前瞧了瞧,什么叫做羽毛竖立,她眼下全明白了。 作为洪荒最为窝囊的神,嘉和表示这次算是窝囊到家了。若是她父母健在,想必也不会想认她的。 将她带回无极岛,怀德再没露过面,她原本想效仿上次再次逃走,但无奈怀德此番是下定决心要锁住她,竟在屋外设了结界,如此也便罢了,除结界外还有几十位仙婢守着,是打定主意不让她离开,甚至连人形都变不回去。 嘉和折腾了几日,终于接受了现实,她精疲力尽的倒在桌上,正奄奄一息时,突见一道粉色身影自窗外闪了进来。 自从广元君寿辰后,招容一直留在无极岛没走,只是她并不知道怀德已经听禅回来,若不是今日听伺候她的仙婢提起一只翠色小鸟,她还不知道怀德又把嘉和带了回来。 她开口时,语气颇为讽刺:“元君既已有了新夫婿,再来纠缠少主未免说不过去吧?”她走过来拔嘉和的毛:“当日是谁说要同颂桓好好相处?” 嘉和疼得振翅在屋中乱扑腾,落在招容头上,狠狠叨了她一下。 她原本饱满的额头登时红肿起来,她却并不狼狈,只是定定瞧着嘉和:“瞧元君也是不愿与少主再做纠缠的,若我有办法放你离开,你是走是留?” 嘉和又飞了几圈。 这地方即便是她同怀德跪着求她,她都不屑来好吗? 招容见状松了口气:“我这便放你离开,但你保证不再与少主有任何瓜葛。” 第二十回 嘉和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只觉得眼前一花,眼睛一闭一睁,人已从怀德的无极岛直接瞬移到了名为溱文渊的宫殿前。 宫殿雄伟壮丽,隐在淡淡黑气中,虽然是头一次见,但她确定此处是魔族无疑。 在门口踱了几步。 嗯,不但宫殿气派,名字起的也很文雅,想来颂桓亦不是个粗人,这点教她欣慰不少。 门口把守的小魔君瞧见她凭空冒了出来,并未显现出太多惊诧,甚至连她的名讳都没有打听。 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忙自报家门,不料在听闻她是嘉和时,他面色依然没有波澜。 想来魔族的人定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嘉和站在原地正无措时,忽然听身后传来交谈声。 “眼下只差最后一步,不可放松警惕,待事成之后,魔族必有重谢。” “重谢倒是不必,之前答应我之事莫要忘了便好,我那边已布置妥当,随时可动手,如此,我便静候佳音了。” 原本正在守门的小魔君忽然拉起她的手,带她躲进了身后的屋子。 此屋空间逼仄,嘉和不得已与那小魔君挨得极近,他的呼吸轻轻洒在她的颈后,由于不习惯与人太过亲密,她正要说话,小魔君直接捂住她的嘴。 “老实点。” 这声音,竟是怀德的。 那阵交谈声过去,怀德这才把她从屋子里推出去,两人四目相对,嘉和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虚。她要不要与他解释一下自己也是被动来的?可见他好像并不是很想听的样子。 她低头不语,气氛正尴尬时,真正的小魔君从黑暗中赶来,看见嘉和之后连忙跑过来:“嘉和元君,方才小的有事耽搁,您宽恕则个,颂桓君说过几日亲自来向您赔罪。” “你,你认识我?” 小魔君讪讪笑着:“自从您答应与我族联姻,我族已将您的气息记录在册,您一来,我境便已察觉,自然能辨别出来的。” 这下就算想走也走不成了。 嘉和跟在小魔君身后举步要走,只见刚才一直安安静静站着的怀德忽然闪身过去,一个手刀劈在对方脖颈,接住小魔君倒下来的身子,在他额前一点,黑暗中一道金光闪过,小魔君彻底晕了过去。 怀德自然地取代了他的身份。 摄取了小魔君的记忆,怀德带着嘉和去了颂桓特意安排给她歇脚的寝宫。 说是几日后才能看见颂桓,其实也不过是区区半日。 彼时嘉和正在园子中闲逛,便见远处走来一位白衣少年,他相貌俊雅,剑眉如墨勾勒,般般入画。如此一瞧倒像是误闯魔族的仙友,身上自带那么一股子刚正气息,只是面色白得不自然,衬得他眉间原本不明显的那点红变得显眼起来。 “嘉和元君。” 少年行至嘉和身前五步处停下,抬手作了一揖。 “在下颂桓。” 倒是礼数十足。 “颂桓君。”嘉和悻悻放下要择他园中梅子的手。 “久闻元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嘉和余光向身后扫了一眼,不知何时,怀德已经消失不见。 少年抚掌轻笑:“这几日我怠慢了元君,望您莫要怪罪。” 嘉和呵呵一笑,开门见山道:“想必颂桓对两族联姻之事有所耳闻吧?” 许是未预料她如此直接,颂桓白皙面庞染上几朵红云:“已听说了,今日您既然来了,不如便将日子定下。” 他在前面引路,走了没几步,嘉和察觉这不是她方才来时的路,脚步便犹豫起来。 颂桓像是没发现有任何不妥,还在与她打着商量:“若你不习惯魔族的习俗,我们便按照神族的来。” 嘉和笑了笑,站在原地不动了,她说:“我之前同少主有过婚约,不知您介意否?” 颂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元君能答应下嫁,于魔族而言已是天大的荣幸,颂桓又怎会介意?”他笑着踱步到她身边:“再说,少主都不介意亲自把您送到我面前来,我更不介意才是。” 嘉和哈哈一笑,盯着他额上的淡红色印记:“我一时竟不知该称呼你为颂桓君还是招容姑娘了。” 颂桓笑而不语,眨眼间,原本还晴朗的天,瞬间乌云密布,暗红色的闪电穿梭在云层之中,整座天空变成了红色。 须臾,空中东南西北四角忽然亮起四条金黄色的线,天与地之间形成了一堵无形墙壁。金线忽明忽暗,由原本的四道变成了天罗地网,割裂了云层,像一张巨大的网,只朝地面压来。 法阵随之启动,嘉和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方才还一身白衣的颂桓衣裳不知何时变成玄色,他的面色不再苍白,皮肤之下血管暴突,肉眼可见黑色血液在其中流动,他一跃而起,悬于空中,割开自己的掌心,一滴滴血落在嘉和身上,狠狠灼着她的皮肤。 他口中念念有词,面前的平地忽然变成滔天怒海,在海的中心,逐渐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四周飞沙走石,海水的腥气充斥在鼻尖,一只锈迹斑斑的巨型圆盘,自漩涡中心缓缓升起。 嘉和疼得卷缩在地上打滚,却咬着牙一言不发。 随着颂桓咒语念得越来越快,圆盘剧烈抖动,锈迹一片一片脱落,最终露出圆盘暗红色的盘身。 一道光柱冲破盘身,向嘉和直射而来,她向旁边一衮,光柱扫到了她的后背,那里的衣袍瞬间雾化。 光柱逐渐增加,一道一道,最后逼得嘉和无处可藏。 颂桓的咒语像是梵音,充斥在她的耳边,振聋发聩,她七窍渐渐流下血来,一道道梵文符咒从天而降,竟是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圆盘上最后一道光柱以极其缓慢之势向她扫来,她双眼被光灼伤,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却依然笑着。 “不管是几万万年还是现在,你永远都赢不了怀德。” 她嘴角的嘲讽之意太过明显,轻易便激怒了颂桓。 光柱的光比刚才还要亮上几分。 颂桓笑了,“不管我是否能赢得了他,你今日都必须死在这里。” 飞沙划破了嘉和的脸颊,她从容闭眼,忽然想起了小时母神带她去测灵根,在瞧见那道灰色的光柱后她慌张的神情。 她是融合灵根,可融万物,是洪荒之世最好的器皿,若此事一经泄露,定会引起各族争抢,她的母神为保她平安长大,不惜融了自己的内丹,用尽毕生修为,以命替她隐藏灵根。 灼热之气悄然逼近,嘉和强撑起身体打坐,回忆着母亲当时念得法咒,她准备以死换来洪荒宁静。 忽然,头顶罩下一片阴影,一股阴寒之气随之降临。原本暗红色的天顿时黑了下去,周围一片地动山摇,嘉和的眼睛有短暂的复明,她看见自己面前矗立着一把巨型剑,此剑像是一座巍峨山脉,将圆盘上的光亮压了回去。 颂桓见状,乱了心神,蓦的呕出一口心头血。 不可能,主人的元神一般都铸于法器上。怀德的极荒剑分明没有了剑魄,法器没有了魂魄,等同于废铜烂铁。 不等他细想,一声虎啸自头顶响起,轻烟散去后,一只通体灰白花纹的巨型猛虎赫然出现在颂桓身前,猛虎落地,化成怀德的模样,嘉和下意识向他身旁爬,等离近了才发现他身体微微发抖,被魔气割裂的伤口还流着血,应当正处极度痛苦之中。 尽管如此,他依旧操控着身前巨剑,带着破空的凌厉向颂桓劈去。 剑出鞘,他身后乍现盘形猛虎光影,如八卦图,缓慢运转,他的身影逐渐变淡。 颂桓急急从空中落下,催动法阵去化解对面的招式。 不过是三五招,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剑忽然发出一声微弱嗡鸣,剑身上再无华光流转,宛如死物。 颂桓见状仰天大笑:“定境盘已与魔君结了契约,我父君以魔丹供养,威力岂是尔等能抵抗的?你方才挡了那一下,此时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也妄想来我魔族抢人。” 嘉和攒了点力气,趁无人注意,缓缓靠近面前巨剑,指尖刚一搭上去,她便感受到了剑身上属于妙仪与其他同胞的气息,剑身微微亮了一下,似是妙仪在回应她的触碰。 怪不得近几年都没瞧见怀德打仗带着极荒剑,主人的元神等同于法器的魂魄,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怀德这几百年是真的在养伤,并非搪塞她,而今日,妙仪等人为了守护洪荒,融了自己的内丹,铸作剑魄,助怀德铲除异己。 第二十一回 嘉和终于完整触碰到了极荒剑,作为洪荒少主的法器,它的修为等同于各境境主,怀德受伤后,它便随之沉寂,现如今被嘉和触摸,仿佛干涸了几万年的河流再遇水源。 身体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嘉和疼得直发抖,这下她总算是能体会到怀德所受之痛了。 她依然死死攥着剑身,喃喃道:“该死的,我最怕疼了,我母神还盼望我平安长大。”她吸了吸鼻子,又向剑身靠了靠,“你们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们不愿让她嫁去魔族是想保护她。 她疼得浑身打颤,涕泗横流,眼前一阵阵发黑。 “怀德,你记住了,这是你欠我的,若是下次我们再见,你一定要记得还我人情,届时换你追着我跑。”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仍执拗的念叨:“其实你该活泼些的,板着脸难看死了,笑着才会亲和些嘛。” 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嘉和身上飞出,快速融入到极荒剑中,她的身体瞬间老去,宛若七八十岁的妇人,最后皮肉尽去,只剩一架枯骨,伴随着最后一丝光点融入剑身,剑身光芒大盛,地上却再无嘉和的影子。 极荒剑复活,怀德的元神也随之被修复。 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光影中,紧接着,猛虎从盘中步出,方才双目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银灰色瞳孔中戾气弥漫。 没有了肉体承载,李嘉和像是灵魂出窍似的飘在半空中。 她看见那只威风凛凛的白虎与黑色煞气缠斗在一起,黑烟式微,不敌白虎最后一击,直奔天边而去,只见它像疯了一般,拼命撞击着那道看不见的墙壁,似乎是想冲出去,但无奈,那墙坚不可摧。 虎啸声忽起,洪荒境中天塌地陷,早已暗中勾结的魔、妖、鬼族众人捂耳跪在地上,七窍渐渐流出血来,一具具肉身爆破,颜色各异的光影自地表飞出,在黑色煞气周边盘旋良久,而后随煞气化作无数光点坠落,渐渐没了声息。 颂桓魔丹尽毁,以他元神结下的法阵兀自破除。 白虎变回了怀德的模样,他握着剑柄,身体晃了几晃,最后单膝跪在地上,手背青筋暴突,眼尾染上了一点红。 回到天上的路,沿途并未看见一个人,原本祥和的洪荒此时入目一片死气沉沉。 怀德持剑走到洪荒极净之土,将剑插于身前,闭眼起咒,召出剑中所有元神,一道蓝光自头顶现出,慢慢纠集成一枚海蓝色的圆珠,下一瞬,圆珠又碎成无数枚蓝珠,渐渐与面前元神融为一体。 点点蓝光,化成了一个个片段,李嘉和拼凑出了她错过的每个瞬间。 方才在魔族的是怀德的行魄,他早便知道招容被颂桓夺了舍,与她逢迎原本是欲趁颂桓不备将他封在她体内,再毁了招容的妖丹,却不成想半路被颂桓强行冲破封印,行魄去魔族,一是为了追杀颂桓,二是为了确认老魔君是否无恙。 只是刚与嘉和见面,主体忽生异样,行魄强行被召回,等怀德三魂六魄归位,神、仙二族已被魔族叛党屠戮殆尽。 广元君端坐在高位,纵使周围一片狼藉,他仍威仪堂堂。 六百七十万年前,洪荒境破,供境中万物汲取灵气的灵泉被污染,他将自己心脉化作灵泉供万物生长,从那之后,他修为再没精进,身体日益衰颓,但在人前,仍要强撑。眼下魔族有心之人频频挑起纷争,甚至与神族悟彬相互勾连,换了神、仙二族的布防,怪只怪他太过相信悟彬,事发突然,他再无回天之力。 妙仪等高阶神仙甘愿融了自己的内丹,集结成剑魄附身于极荒剑。广元君从高位走下,对苍天三叩首,感谢天地养育之恩,而后,他将自己的元神祭出,一阵耀眼光华过后,一道银光飞向洪荒境结界,补了那块缺漏,只为让叛徒无路可逃,站在殿中朗声大笑的悟彬与魔族将领此时还未察觉自己命不久矣。 画面中断,再后面的事,李嘉和也能猜到一二。 融了内丹,将所有元神送入轮回道。 怀德就地将极荒剑掩埋,一滴水珠从眼角流下,他摸了一把,不解的看着指尖那滴眼泪,铺天盖地的哀伤之情从四面八方压来。 后来,他一个人又活了千千万万年,蓝衣换成了赤衣,他时常负手站在高山之巅,看着头顶云卷云舒,看着脚下海水奔腾。 渐渐地,他的身边多了好多人,这些人都是新入门的道君,或是集天地之灵气化生的仙胎、神胎,他们的样貌陌生又熟悉,有父君,有挚友,随着修为的精进,有些人更是想起了前尘往事,他将他们的记忆抹了又抹,直至他们的脑海中只剩如今的快乐。 他试着融入到他们之中,他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甚至性子也亲和起来,他做着自己觉得十分陌生的事,时间久了,倒也慢慢习惯。 再后来,父君羽化,洪荒一分为六界,怀德毫不犹豫入了神界,只是如此这般,时间又过了几万万年,他依然没等到记忆中的那抹赤色身影。 他赋闲,每日都去极净之土看剑,有时一坐便是三五百年,直到有一日,他发现埋葬极荒剑的葬坑,泥土有所松动,扒开一看,极荒剑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刚刚发芽的灵草。 此时的它还很弱,连发光都是小心翼翼。 天色已暮,夕阳西下,柔和夏风吹过,小草微微颤动。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小草身上的光越发明亮。 又过了三百多年,仙门大开,广收弟子。 怀德负手立于三生崖,瞧见山脚下有一道赤色身影艰难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她一双白嫩的手紧紧拽着小包袱,在汹涌的人潮中挣扎着挤出了一条出路。 她与守门的仙君陪着笑脸,眼睛明亮。 “大佬你好,请问奇珍司怎么走啊?” 第二十二回 李嘉和恢复意识时,身上已经湿透,外面的雷劈得正起劲,她打了哆嗦,慌忙去关窗户,一动才发现,自己脚下化了一滩水,上面还结着冰碴。 怀德依然坐在原处,闪电的余光照亮眉眼,此时他的面色比之前还要惨白上几分。 回想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再面对他时,她心情有些复杂。 那个场景她曾不止一次梦见过,只是那时从来没有看清过那个赤色衣服少女的样貌,刚才看见了之后,她被吓了一跳,为什么他们两个会长得一模一样?是自己入戏太深?可是梦里发生的那一幕幕让她感觉似曾相识,这让她很难不往玄学方面想。 以前她是坚定地唯物主义者,这种事她是不信的,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的信念动摇了,所以,假设她就是神女嘉和,那么她之前是怀德的未婚妻? 这这这,荒谬!太荒谬了!剧情还可以这么发展? 她开始认真分析情况,她那时触碰到了怀德,继而才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那不是她的梦,一定是怀德的梦,两个人怎么会这么巧梦到相同的梦境?那一定是心有灵犀,所以最后的结论,她确实是怀德的未婚妻,夫妻同心,所以梦境都是相连的。 再推翻重来,刚才那不是她的梦,也不是怀德的梦,那就是她进入了怀德的识海,那些事是怀德所经历过的,所以她真的是他的未婚妻。 这些事仿佛形成了一个怪圈,但无论怎么说,她跟怀德的关系似乎都不简单。 她一边想一边拧着自己衣服上的水。 算了,不想了,反正怎么想都想不通,不如一会儿问怀德。 把自己收拾完毕,她又将目光投向怀德,看着看着就发现了问题。 他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富裕,衣裳一共就两套,为了不被清空任务值,能好好保养还是要好好保养,她正要蹲过去拧怀德衣服上的水。 外面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吹开了刚才紧闭的窗户,狂风卷进屋里,吹得她睁不开眼,柜子与桌子东倒西歪,桌脚、柜脚在地上轻微摩擦的声音尤其让人头麻。 她想再次关上窗户,刚一伸手,天上一道闪电划过,像是乌云的经络,爬满了夜空,滚滚雷声从夜色深处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怀德而来,不过是眨眼的工夫,空气中忽然弥漫起血腥味,怀德身上的赤色衣服变成了黑色,鲜血缓慢从衣摆滴下,湿哒哒贴在他身上,有些地方被劈出了裂痕,他身上的灼伤暴露在空气中,皮开肉绽不过如此,但他依然静静坐着,似乎对一切毫无察觉。 上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还是她排队买烤鸭的时候,李嘉和咽了口唾沫,身上汗毛倒竖,他不会是死了吧?虽然是帝君,但现在他们可都是肉眼凡胎。想到这,她哆哆嗦嗦向他靠近,准备探探他脖颈的动脉,看看是否还在跳动。 这厢手刚一搭上,另一道闪着紫色光芒的雷紧接着劈下,这一下结结实实劈在了她的身上,她整个人一麻,晕倒的前一秒不合时宜想起。 妈的,她可是融合灵根,结合眼前的情景来看,她不就是一个活的避雷针? 李嘉和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想睁也睁不开,迷迷糊糊中只听见有筷子不时碰到碗盘的声音,鼻前飘过一阵香气,不争气的肚子迫使她意识渐渐清醒。 坐起的动作太猛,致使她感到一阵恶心,干呕了几下没吐出来,偏头一看,昨天都快被雷劈焦了的人正在桌前大快朵颐。 “你醒了?” 说完,惊觉自己还没从那个梦境中脱离,语气过于亲昵,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您没事吧?” 怀德挑眉:“本君可是六界第一威猛。” 李嘉和死死咬着下唇,想了好一会儿,小心探问:“帝君,您认识我吗?就是……前世……” 这话问出来真的不会像脑残吗? 果不其然,怀德的眼神已经有了些变化。 “你可以问得更直白一些。” “我昨日不当心进入了您的识海……看到了一些画面,那个嘉和元君,是我吗?”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打断了怀德正要出口的话,她向门口看了一眼,小二端着一盆包子,缩在门外瑟瑟发抖,晃得包子都快掉在了地上。 空气都安静了,李嘉和看向怀德的目光有些克制,有些心虚,有些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羞赧。 她发现他身上完好无损,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痕迹。太诡异了,她不由开始怀疑自己这几天得所见都是做梦,正要继续问个究竟,就听怀德道:“小草,再不吃包子凉了。” 李嘉和想说“我不饿”,却不成想一张嘴口水先流了下来。 小二依旧站在门口没走,看得出来他极怕,见李嘉和看过来,他小声问道:“二,二位客官,包子还够吃吗?够吃的话,小的先走了。” 怀德向他招手:“再上十个。” 小二听完他的话,手更抖了,整个人几乎走不了路,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屋外又是一道炸雷响起,他直接弃盆而逃。 李嘉和实在好奇,借口自己去楼下打些热水便追了出去。 找到小二时,他正目光呆滞躲在柜台角落,李嘉和轻轻敲了敲柜面,他惊魂未定的抬头,看清来人之后,眼神很是复杂。 李嘉和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小二开口前环视四周,声音放得极轻,莫名让她想起妙仪来。 小二说:“贵客,您夫君是妖怪。” 李嘉和:…… 看把孩子吓得。 小二说:“昨晚的雷全都劈在了你们房间,掌柜的担心你们出事,吩咐小的去确认一下您二位是否无恙,谁成想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门上有一道影子,这么大。” 他展臂,凭空画了个圈。 “那不是人的影子,我就从门缝瞧了一眼。” 小二脸上血色尽失,“老,老虎,您夫君是老虎……” 他话都说不利索,显然所受惊吓不轻。 如此也侧面证实了这一切并非她的梦境。 小二还在絮叨着:“那么大的老……” 话音未落,眼睛忽然瞪得像铜铃,他惊恐地望向上方,李嘉和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正看见怀德凭栏看下来,摇曳的火苗之下,他面容模糊,在光的边缘只能依稀看出他高挑挺拔的身材。 想起他湿身的模样……不不,李嘉和率先收回视线。 她现在还没调整好心态。 李嘉和正扭捏的用脚尖蹭着地的时候,一道黑影忽然从身边跳起,她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刚才还缩在角落中惊恐万分的小二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包子掉了一地,他夹着空盆,看着李嘉和的视线略微带了些不满。 “贵客,您别为难小的。” 李嘉和:“?” “什么意思?” 小二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根据自己刚才畏畏缩缩的动作,脑补出了一场自己正被李嘉和霸凌的大戏。 李嘉和看着他不像装的,只觉得一头雾水。 “刚才的事你不记得了?” 小二脸上的疑惑真真实实。 李嘉和指着二楼,开口前激动地被唾沫噎了一下:“我的夫君是老虎,你忘了?这么大!” 她卖力抡着双臂在空中画圈。 小二看向她的视线忽然带了点同情,整个人在忽然之间就释怀了似的,只见他默默捡起地上的包子,溜边跑了。 不对,等等,所以之前她被王六麻子追到湖边那回也是真实发生的?最后是怀德抹掉了他们的记忆? 再回到房间,怀德已经睡下了,很安详,像是遗体告别。 李嘉和欲言又止好几番,最后小声叫他:“帝君,其实这不只是水君考核吧?是不是您在渡劫?您渡劫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天界了?” 按照目前这个形势来看,他回去远比留在这给她添乱更容易推进进度。 怀德装聋,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帝君,您渡劫要渡几天啊?” 赶紧回去别耽误正事好吗? 现在是青天白日,外面却是漆黑一片,他们现在吃住都在客栈,根本没有收入来源,县衙被推倒,重新建立还需要一笔资金,这种天气又很不利于她带货,思来想去,这厮快些渡劫然后回到天上才是最佳之举。 以为自己不会再得到回答的时候,怀德说话了,“快了。” 他忽然将李嘉和推开,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外面原本声音发闷的雷转瞬变得狂躁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雷公又遇到了什么糟心事。 电光火石之间,冥雷再次钻入屋中,但与之前那几次不同的是,这次雷劈在怀德身上,他周身忽然泛起一阵银灰色的光罩。 他入定,一只盘形老虎图腾出现在他身后,其上电流涌动,老虎缓缓抬头,光罩范围越来越大,极盛时主动迎向那紫色冥雷。 天空顷刻间被撕裂,闪电穿梭在云层,若隐若现,银灰色的光柱直冲天际,拨开接连月余一直压在头顶的乌云,风雨瞬间停歇,连风都在四处奔逃。 阴沉的天变得晴空万里。 怀德猛然睁眼,瞳孔由银灰逐渐变成平时的浅棕色。 看完了整场特效表演的李嘉和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帝,帝君?” 怀德闻声向她看了一眼。 “您,你没事吧?” 他邪魅一笑:“你未免太小瞧本君,本君可是六界第一威猛。” 说完一起身,整个人向前栽去。 李嘉和:…… 雨停之后,人们逐渐恢复了秩序,只有怀德躺在床上装死。 虽然不知道他渡的是什么劫,但看得出他确实非常疲惫,每日窝在客栈除了吃就是睡,其余时间都在喊累。 钱包马上见底,日子不能这么过,李嘉和准备出去逛一逛。 打开了纷繁镜,不出意外,又是流量爆满的一天。 大家纷纷抱怨。 “这次怎么这么久才开镜?帝君呢?” “我差点以为你在那出什么事了。帝君呢?” “不见的这几日是不是淘到了什么好宝贝?快些给我们看看。对了,帝君呢?” 这些道貌岸然的女人,其心可诛。 看见镜面上闪过的一个个名字,李嘉和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也看不出喘没喘气的怀德。 之前在怀德的识海里看到的画面忽然涌上了脑海,那一刹那,她生出了些感慨。 世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不知道看着这些故人时,怀德想的是什么?他应该是幸福的吧。 第二十三回 阴了月余的天终于放晴,憋得在家直跟花花草草聊天的百姓们像是一头头出栏的野猪,尤其是当街做生意的小贩,推着车跑得飞快,生怕占不到好位置。 李嘉和趴在窗口看了半天,掂量了下手里的钱,最后揣着镜子混入了人群中。 人修成道的道君们对于人间依然有留恋,她摸准了大家的心理,计划出了一条路线,她开了镜。 最近水君考核,成绩不太理想,布雨的时候水呲反了方向,天上遭了殃,天界诸位家里被水泡的跟水帘洞似的,人间的雨都是大家伙淘的水,天君家的仙婢累得腰间盘突出,又舍不得用灵力,人站都站不直。 见李嘉和开镜,大家都像见了亲妈一样,没一会儿房间人就满了,就连平日不太瞧得起李嘉和的神仙们都纷纷来捧场。 水君这会儿正躲在家里不敢露头,据说修为几乎赔光不说,家门口也被人用红色不明液体泼了满墙,门上还被写了血字。 听大家抱怨完,李嘉和觉得商机来了,这个时代还没有拖把,她完全可以凭借这项专利赚的盆满钵满。 脚步一转,她进了布庄。 “老板,您这里有不要的布头吗?棉的就行。” 掌柜的只当她是来闹事的,冷着脸把她往外撵,像轰狗一样。 “我们这是朝廷指定供货处,料子都是素软缎起步,哪里有什么棉?出去出去!” 她扒着门框死活不走。 “我是要花钱买的。” 话音刚落,老板和伙计立马放手。 二人面面相觑,瞬间换了副笑脸。 “姑娘,里面请。” 在沧海县,棉料一般都供应给大户人家,裁剪之后布头他们都是丢掉的,哪成想会有傻子来买。 把人带到裁缝间,推门一看,里面堆着的废弃布料像一座座小山。 这些小山看在李嘉和眼里,就变成了金山银山,她忙走进去,忘乎所以将镜子对着各色布头,问大家:“这里面有大家喜欢的颜色和图案吗?” 凡人认不出纷繁镜,此宝物在他们眼中,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镜子。 店伙计此时正要问她是否有中意的布料,见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像是疯子,当下有些恐惧的向掌柜的身后躲去。 李嘉和没有顾上两个人这会儿是什么眼色,只是一个劲儿把镜面对准布头。 这镜子没有后置摄像头就很不方便。 镜中大家不解,纷纷问道:“挑布头做什么?” 李嘉和说:“定会给大家一个惊喜就是了。” 大家纷纷挑选了自己喜欢的料子。 掌柜的觉得她是在装疯卖傻,气得拂袖而去,一边的小二面色也不太好,正准备赶人,忽然见李嘉和指着其中四座小山。 “劳烦把这几堆送到隔壁客栈二楼吧。” “我们布庄都是先交钱再……” 李嘉和咬咬牙,掏出一两白银扔给小二:“这样,这些我都要了,你挑些大块的,一堆一堆抱过去。” 小二显然没想到这位还是财大气粗的主,当下溜溜跑起了腿。 李嘉和监了半个小时的工,小二才把裁缝间搬空,出了门,她又买了许多根木棍,等再回到客栈时,看见怀德正坐在一堆废布料里闭目养神,头上还沾了几根线头。 这人还真是随遇而安。 察觉到李嘉和回来,怀德依然没有睁眼,李嘉和只好蹲过去:“帝君,能劳烦您搭把手吗?” 怀德眉心微挑。 “您帮我裁一下布头可以吗?把这些裁成条。” 说完话李嘉和也觉得自从从怀德的识海出来,她的胆子好像变大了,已经自动代入了他未婚妻的角色。 怀德懒洋洋抻了个懒腰,“本君……” “算了。”李嘉和及时止损,自己的行为很不妥,而且如果他真的答应帮自己裁布条,往后指不定怎么让她偿还回去,她还不如花钱雇人来帮忙。 怀德:“?” 李嘉和挑好听的说,“我去找其他人,帝君您身子尊贵,怎么能干这些粗活?” 怀德很是赞同:“那倒也是,不过,你买这么多这些东西做什么?” “水君这次考核失败,天宫以及其他大人的家被水泡了,我想做个吸水的工具,方便诸位大人打扫屋子。” 怀德看了她一眼,“本君倒也不是不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毕竟人多力量大。” 李嘉和抱拳:“帝君乃六界第一慈悲,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嘉和惶恐,所以我还是去找别人来帮忙为妥。” 她出门时,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细想想,又没发现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李嘉和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暗暗吐槽。 这里没有人才市场,想找个小时工都没有地方找。 逛了一上午,连桥洞下都没放过,可依然没物色到合适人选,她走累了,就近找了一个小饭庄准备进去简单填一填肚子。 沧海县寸土寸金,饭钱也不便宜,她只点了一道素菜,拿碗筷的时候不禁替自己感到委屈。 以前上班的时候穷,为了攒钱买车买房吃不起饭,好不容易穿到了这里,她依然吃不起饭。 她坐在大堂的角落,正准备动筷,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抬头一看,小二正拦住一个衣服上打满了补丁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的衣裳被洗得泛白,可却板板正正,看得出小哥本身是个喜洁之人,现在虽然处于难堪的境地,但依然不显狼狈,只是眼中带了几分羞赧,白皙的脸上爬上两朵红晕。 他一边被小二推着向外走,一边向小二道歉:“对不住,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借一口饭吃。” 小二不耐烦道:“我倒是头一次听说饭还有借的,去去去,我们这饭馆生意也不好做,你去凌越坊借一下吧。” 被人无理对待,年轻男子也没有失了礼数,对小二行了一礼,便继续向前而去,看得出这是个文化人。 男子路过自己身边时,李嘉和仿佛听到了他肚子发出的声响,这声音,不饿个三五天根本发不出来。 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李嘉和鬼使神差把人叫住。 “这位公子。” 听到有人叫自己,男子脚步一顿,随之看了过来。 日光下,男子芝兰玉树,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颓唐如玉山之将崩,仿佛世间的喧嚣都避开他而行,不像怀德,那位大爷简直是喧嚣的制造机器。 男子转过脸来,这下李嘉和看清了,他皮肤虽然原本就不黑,但是此时的白分明是饿的脸上没有血色。见李嘉和看着自己,他有些局促的避开她的视线。 “不知姑娘叫住在下所为何事?” 李嘉和指了指自己对面,“来一起吃吧,我点的有些多了,自己吃不了。” 男子忙摆手,“吕某不敢污了姑娘名声。” 李嘉和并不在意这些,她道:“无妨,你进来吧。” 最后抵不过饥饿,男子还是进来了,李嘉和又要了一盘菜,等菜的时候,两人简单交谈起来。 男子姓吕,字博衍,本名一个行字,原是准备去都城赶考,不料途中大病一场,险些死在客栈,最后被小二抬了出去扔在郊外自生自灭,说来也是他命不该绝,最后竟在破庙中醒了过来。 这顿饭吃得吕博衍分外感动,借着低头的动作,他快速在眼角沾了一下,小声说:“今日姑娘大恩大德,吕某没齿难忘,待日后定会百倍报答。” 李嘉和给他倒了杯水,有些心虚的说:“不必客气,其实,我也有事求你。” 吕博衍一听,忙站起身子,“有吕某能帮上忙之处,姑娘尽管吩咐,吕某必将万死不辞。” “言重了言重了,我只是需要一个帮我裁布的伙计,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帮忙?我付你工钱的。”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信服感,她补充说:“工钱日结,绝不低于业内标准。” 吕博衍忽然笑了,濯濯如春月柳,他说:“姑娘哪里话,若您真信得过吕某,吕某定全力以赴。” 今年的赶考已经无望,吕博衍没有住的地方,甚至身上毫无分文,所以他很轻易便跟着李嘉和回了客栈。 这让李嘉和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如果她是坏人呢?这里的人是不是太好骗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李嘉和强迫自己忽略小二看着自己时眼中的悲悯,带着吕博衍上了楼。 迈上最后一阶台阶,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装死多日的怀德出现在门口。 三人六目相对,怀德果断闭上原本想说话的嘴,气氛有些尴尬,李嘉和本能想跟他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刚走过去要说话,怀德“砰”地一下摔上门。 李嘉和捂着鼻子蹲在地上。 他大爷的,流鼻血了。 第二十四回 “帝君?” 李嘉和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声音。 她又敲了一下,小声解释:“帝君,这位是我请来帮忙的朋友。” 怀德说:“不见,我怕生。” 李嘉和无语,今年她听到的最大的笑话就是怀德说他自己怕生了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板板正正站着的吕博衍,尴尬地向他笑了笑,尽量不让他察觉到不对,她又跟怀德解释:“不是让您见客,是我要把布料搬出来干活。” 里面彻底没有了声音,李嘉和等了半天,只好讪笑着转过身,“我……” 身后门倏然被拉开,一堆布头劈天盖地砸了出来,直砸的李嘉和向前趔趄两步。 布庄小二搬了半个小时的布料,怀德几下就全扔了出来,他“咣”得一下又甩上了门:“你晚上别回来睡觉了。” 李嘉和:“……” 等她出去了,她一定要杀了这本沙雕文的作者,男主角的性格被设定成这个德行真的有人看? 吕博衍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也是无言,最后温和笑了笑,蹲过去帮忙收拾地上的布料。 李嘉和替他在旁边开了一间房,算是工作间,也算是帮忙期间吕博衍的卧室。 为了不引起误会,她在房间里的时候,房门都开着。 吕博衍上手很快,干活又手脚麻利,人也安安静静的,不会像临水县的人那样搞事情,更不像怀德那样让她操心,他是李嘉和来到这里接触到的第一个正常人,让她觉得很感动,仿佛遇到了同类,所以干活的时候不免多看他几眼。 吕博衍认认真真裁着布,视线专注在手中的布里,虽然没有抬头,但是渐渐地,李嘉和发现他耳尖变得通红,裁布的动作也微微变得急躁。 她觉得好笑,原来男人害羞起来是这样的。 一道影子突然从门前闪过,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她抬头一看,门口空无一人,刚低下头,那道影子又出现了。 她干脆停了手里的工作,果不其然,一眨眼,那道影子又从里边折回来了。 见李嘉和看过来,他好像不太满意,问她:“你看什么?” 李嘉和:“???” 接下来,怀德就把这道不太宽阔的过道当成了散步的林荫小道,在门前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吕博衍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他说:“姑娘,我自己来吧,您也忙了一下午,歇一歇缓一缓。” 李嘉和已经习惯了怀德的各种作妖行为,但吕博衍是不习惯的,可是不管怎么说,工作肯定不能耽误。 卷才是第一生产力,她要早些回去找天君复命,然后回家。 她走过去准备半掩上门,关门时恰巧看见怀德走回来,她一激动,手上力道没掌握好,直接把门关上了。 世界都安静了,没一会儿,隔壁传来更大的摔门声。 震得吕博衍手一抖,险些一剪刀结果了自己。 见他诧异看过来,李嘉和笑得僵硬:“我家大人脾气有些古怪,你别见怪啊。” 吕博衍点头,并没有追问其它,这让李嘉和对他的印象更是好了起来。 一转身,正看见怀德半个头从他房间的窗户边探进来,乍看见窗边多了半个脑袋,李嘉和被吓疯了,惊叫一声,又连忙捂住嘴。 怀德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冷冷看过来:“你觉得他比本君强?你不使唤本君你去使唤他?” 明目张胆的鄙视,也就怀德能毫无顾忌做出来,并且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 “别怪本君没提醒你,他不是好东西。” 他说完,干脆利落的收回脑袋,“咣”的一声,紧接着怀德闷哼一声,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是出了意外撞到了头。 活该。 怀德每回都是扔下个烂摊子就拍拍屁股走人,所以她应该怎么替他打这个圆场? “我家大人这里不太灵光,希望你多包容,别与他一般见识。” 车轱辘话又说一遍。 吕博衍是个有涵养的,他只是有些感叹道:“姑娘果真是个乐善好施之人。” 两个人继续埋头苦干,李嘉和的计划是今天把布条都裁出来,明天白天捆在木棍上,最晚后天早上就可以卖了。 她不得不赶进度,吕博衍也十分配合。傍晚时分,两人终于把所有长布条裁好。李嘉和抻了个懒腰,吕博衍看了她一眼,慌忙又低下头去。 李嘉和只觉得这人太容易害羞,她忽然有些好奇,怀德害羞会是什么样?他害羞过吗?应该是从小到大都不嫌害臊的吧! 她一边给人家付工钱,一边说:“辛苦了,晚上我们去外面吃顿好的,我请客。” 一天之内去饭店解决两顿饭,原来挥金如土就是这样的感觉。 吕博衍慌忙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更局促了,“姑娘,您于危难之中对在下施以援手,是吕某的恩人,能帮上你的忙,是吕某的荣幸,您万万不要客气。” 李嘉和瞥见他虎口和手指都被磨得通红,心中实在过意不去,硬是把钱塞到了他的手心。 “你先歇会,我去找我家大人。” 怀德房门依旧紧闭,李嘉和已经做好了他不给自己开门的准备,却不成想她刚敲了一声,门就被从里面“哗啦”一下猛地拉开。 “李嘉和。”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怀德叫自己的名字,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怀德的眼神有些冷漠,看得她心有些发慌,不自觉垂下眼等着他的审判。 怀德说:“你饿了本君一整日,本君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这笔账本君给你记着。” 李嘉和猛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这祖宗一天都没吃饭了,为了防止他找麻烦,她忙道歉:“我带您吃顿好的补偿您,您看可以吗?之前您不是想去洪福楼吗?晚上我们就去哪里吃好吗?” 怀德指着隔壁:“带着那个玩意儿?” 李嘉和觉得他对吕博衍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后面想想,算了,这本来就是一个沙雕文,逻辑理不通也很正常。 “你赶紧让他走。”怀德声音不大不小。 李嘉和给他跪了,他知道现在招工有多难吗?尤其是像吕博衍这样的优质员工,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她小声说:“帝君,吕博衍暂时还不能走。” 说完一抬头,见怀德面无表情盯着自己,补充道:“活还没干完。” “你是觉得本君帮不到你?” “不……” “你等着,本君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六界第一手速’。” 傍晚,三人出门吃饭。 吕博衍有些怕怀德,所以他与李嘉和走在后面,只有怀德一人负手在前面走。 今天吕博衍实在辛苦,吃饭的时候,李嘉和难免多照顾他一些。 怀德坐在正中间,李嘉和给吕博衍夹菜的时候,自然要经过他的碗。 李嘉和的菜刚到他碗边,他一抬碗,接住了菜,对她说:“多谢。” 另一边,吕博衍有些尴尬地收回也递过去的碗。 李嘉和:“……” 如果她现在一碗扣在怀德头上,他应该会就地杀了自己的吧? 这顿饭,怀德确实向大家展示了他的手速,李嘉和点了四盘菜,他风卷残云吃完了。 吕博衍可怜兮兮放下了筷子,显然没吃饱。 李嘉和偷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他别跟怀德计较。 “没吃饱?” 怀德看了他一眼,正要再叫小二来点菜,李嘉和忙拉住他已经抬起来的手。 绝对不能这么吃,洪福楼的菜太贵了,怀德刚才点的都是肉菜,再点下去她就没钱付了。 吕博衍很有眼色,他说:“别点了,吃饱了。” 回去客栈,怀德回房休息。 李嘉和简单铺了下床就要出去。 怀德把她叫住:“小草,今日你还干活吗?” 李嘉和摇头:“现在剩下的都是明天的活了。” 怀德应了一声:“明日干活时你叫上本君。” 李嘉和摆手,那可是不敢,他堂堂一个帝君,她怎么能不识好歹去使唤他。 “无妨,你还没领教过什么是‘六界第一手速’,等见过了,你就会发现隔壁那玩意儿的手法简直不堪入目。” 他如此胸有成竹,教李嘉和深感意外,真是看不出曾经的洪荒少主竟还是个扎拖把的高手。 只是见他对吕博衍意见不小,李嘉和还是想调和一下,“帝君,吕公子身世很苦。” 怀德根本不听,他上床,一卷被子,“这个客栈,有他没本君,有本君没他。” 好,这厮要开始摆烂了。 叹着气出了房间,李嘉和正看见吕博衍拿着一只残缺的碗准备出门,看见她之后,他忙把手背到身后。 虽然他动作很快,但李嘉和还是看清了他另一只手里的馒头。昏黄的余晖下,他眼神闪躲,看起来更加羸弱。 这感觉就好像是看见自己的儿子被后妈虐.待了,让李嘉和过意不去。 现在她身上还剩一点钱,头脑一热,她小声说:“我正要找你,听说今天是沧海县的灯笼节,晚些时候有夜市,我正想出去逛逛,你要一起吗?” 吕博衍眼睛一亮,可很快,眼中那光又暗了下去,他摇摇头,“不了。” 他囊中羞涩,又怎么能与她一起出去逛。 李嘉和看出他的窘迫,小声说:“我从没逛过夜市,而且我那时没吃饱,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唉。” 第二十五回 最后,吕博衍自然是妥协于她。 李嘉和鬼鬼祟祟出了客栈,像是在躲不让她早恋的老父亲,出了门还悄悄回头看向二楼窗户。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路两边处处都是几个细竹竿挑着一块布搭成的小摊子。 街上人们比肩接踵,摊位前挤满了人,吆喝声伴着车轮滚动在青石板路上独有的声响,烟火气之下,大家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是她来到沙雕世界后,第一次感受到正常的氛围,不由一时看得愣住,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叫上怀德一起的,她很想与他分享这样的画面。 “姑娘?” 吕博衍在一边叫她。 她回过神,有些茫然:“怎么了?” 吕博衍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那边的糖炒栗子看起来不错,我刚才去买了一包,你尝尝。” 她今天出来,是想补偿他一下,毕竟他也是个苦命人,所以自然没想让他破费。 见她迟迟不接,吕博衍愣住了,以为她瞧不上,他很快收起油纸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中带了几分懊恼。 这一举动被李嘉和尽收眼底,她赶紧把纸包接过来。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她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剥了一颗送进嘴里,含糊说:“哇,送人的东西居然还往回收呀,吕公子不厚道啊。” 吕博衍见状,刚才僵硬的肩膀顿时放松,脸上随之露出了一抹笑。 两人边吃边逛,交谈中对彼此熟悉不少。 “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人吗?没有兄弟姐妹?” 一般来说,在这个时代应该都是兄弟姐妹成群的。 “有,只是弟弟妹妹尚且年幼,我父母身体不好,作为大哥,我要照顾家里,这次去都城也是不得已。” “我这次背井离乡,是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却不成想半路遇到了这样的事。” 李嘉和安慰道:“你也不必沮丧,今年虽赶不上考试,还有下一届,你总会考取的。” 他摇头:“或许等不到下一届了。” 李嘉和不解其意,但见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也没好意思追问。 两人从街头逛到街尾,李嘉和的钱包由鼓到瘪,两人吃得满嘴流油。以后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回想起这次奇遇,今天无疑是她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只是,如果怀德也在,那就更好了。 逛完最后一个摊位,回去的路上,李嘉和用最后的一点零钱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小心翼翼捂在怀里,生怕它凉了。 吕博衍看见她的举动,笑了笑,没有多言。 回到客栈,两人分别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嘉和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稀拉哗啦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还伴着一声闷哼,片刻之后,怀德开门,脸上通红一片,像是在憋气。 楼下忽然传来嘈杂声,似乎是在叫好。 “这身手了得啊,一下子就爬上去了。” 李嘉和正要再听几句,怀德“啪”的甩上了窗户。 “你的活做完了?”他问李嘉和。 李嘉和点头,拿出怀中的油纸包,“帝君,您尝尝,这家的糖炒栗子味道特别好,还热着呢。” 油纸包没有隔热的作用,刚才回来的路上,李嘉和的胸口都被栗子得余温腾的滚热。 怀德愣住了,后知后觉扫到她通红的掌心,接过了油纸包。 “你……”他一时语塞。 李嘉和以为他要兴师问罪,忙说:“今天听说这有夜市,我刚才就出去逛了一下,吕公子在这里举目无亲,又帮我干了一天的活,那时候他没吃饱,我就邀请他一起了。” 怀德放下栗子,无奈叹了口气:“他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他……” 李嘉和假意揉了揉肩膀,打断他的话:“帝君,我去给您打点热水,您先等我会儿。” 怀德挑眉,知道她的用意,也不再多说其它。 晚上,躺在小榻上,李嘉和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习惯性向床那边扫了一眼,怀德这会儿正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朝嘴里扔栗子,夜风一吹,那股香甜的气息又飘了过来,她原本已经要睡过去,闻到香味,肚子又叫了起来。 整个人顿时清醒,她一骨碌从小榻上爬起来。 与此同时,床上发出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等她再看过去的时候,怀德已经背对着她没了声息。 “帝君?” 她小声叫了一声,没人理她,这人睡眠质量还挺高的。 “帝君?” 她又叫了一声,她也想吃栗子。 算了,她去偷。 小心翼翼下了地,她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走向怀德的床,见他把自己整个蒙在被子里,身子不时动一下。 李嘉和以为他刚才被栗子噎着了,赶忙跑过去掀被子。 一刹那,天地之间悄无声息。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 怀德嘴角沾着栗子皮,手里还捏着最后一颗栗子。 李嘉和缓慢打出几个问号。 吃独食,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 这么折腾一番,李嘉和彻底不困了,跟吕博衍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方便开镜,这会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终于找到开镜的机会,准备为后天的拖把预热一番。 房间陆陆续续上了人,她不禁怀疑天上那帮人都是不睡觉的。 “帝君呢帝君呢?” “小灵草,有没有替我们好好照顾帝君?” 这熟悉的开场白让李嘉和觉得亲切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虚。 “快让我们检查一下帝君过得好不好。” 李嘉和看见这句话之后,下意识把镜子对准床的方向。 这会怀德已经吃完了栗子,正在望着房顶发呆,像是在思考事情。现在的季节天干物燥,刚才他钻进了被子里,被李嘉和一掀,全身起了静电,头发糊了一脸不说,由于极限拉扯,衣领也散开了些许,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得不行。 天上诸位们看见这个场景不禁缓缓打出问号。 她们疯狂刷屏。 “什,什么情况?你把帝君……嗯???” “这么晚了,你们还在一个房间???” “你把他强了?” 李嘉和探头一看,这个角度望过去,怀德可不是像刚被蹂躏完还没缓过神来。 “诸位大人,不是这样的。” 她急忙解释,边说边向怀德走,准备给他一个特写,顺便让大家看看身为曾经的洪荒境少主,他是怎么偷吃栗子的。 听到她的脚步声,怀德像是刚从冲击中恢复,立马又把被子拉到头顶,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她彻底傻了眼,所以现在应该怎么跟天上的人解释? 直播被迫中断,李嘉和气得想打人,她伸手胡乱在空中比划,借此发泄怒气,正比划到怀德头顶,他忽然拉下了被子。 “你说……”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嘉和正要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他问:“你要干什么?” 李嘉和讪笑着做出一个挂蚊帐的动作,“晚上有蚊虫叮咬,我替您把蚊帐放下来。您刚才想说什么?” 怀德睨了她一眼:“我们在此处耽搁太久,等你把你那个什么做好,我们也该回去了。” 确实,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王六麻子他们怎么样了。 这么一想,她竟然觉得有些挂念临水县的那帮刺头,她一定是疯了。 第二天李嘉和睡醒时,床上已经不见怀德的踪影,跑到隔壁一看,他正在扎拖把。 不愧是天地少主,倒是言出必行的人,只是可怜了坐在他身边的吕博衍,他身体紧绷,在缠拖把时好几次把自己的指尖都缠了进去,看得出他确实是害怕怀德的。 不过这也不怪他,怀德只要不笑,整个人便不自觉现出威仪来,胆子小的人被他看一眼都能吓破胆,他如果板着脸,绝对能止小儿夜啼。 以前看小说时,她还不能深刻体会到这种形容,现在眼见为实,以后每个反派黑化男主的脸都有了具体的样貌。 第二十六回 洗漱之后,李嘉和加入了扎拖把的队伍。 怀德虽然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干起活来十分麻利,如他所说,确实手速要甩她和吕博衍几条街,并且质量又高。 有了他的加入,工作效率大大提升,但也因为有他,李嘉和不敢赶进度,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提醒两个人说:“大家休息一下吧,没剩多少了,今天可以完成的。” 怀德刚好扎完一个拖把,闻言很是配合得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一边,正要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就听吕博衍说:“二位去休息一下吧,我无妨,还可以再做一会。” 不等李嘉和说话,只见屁股刚离开凳子的怀德又重新坐了回去,捡起地上的材料,飞快扎了起来,快得手都出了残影,这手速,不单身个几十万年是练不出来的。 原计划一整天完成的工作,刚过正午就完成了,李嘉和开心地直拍大腿。 “二位辛苦了。” 怀德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这才哪到哪。” 他说完起身离开:“今日起得太早,本君去补个眠。” 李嘉和跟在他身后回房间,很有眼色的为他倒了杯热茶:“您肯定累坏了吧?您休息休息,我整理一下就来。” “手到擒来。”怀德淡淡答了一声,说罢去端杯子,手抖得直接洒没了大半杯水。 吕博衍在另一个房间一把一把理着拖把,见李嘉和回来,问她:“姑娘,这个叫什么?是做什么用的?” 李嘉和说:“叫‘拖把’,跟抹布一样是擦东西用的,只是它是专门擦地的,不用蹲着跪着,而且吸水效果也比抹布好,你可以拿一个回去用。” 她说着,又找了一粒银子递给他:“两天辛苦你了,这钱应该够你坐车回家,我这边的活已经结束,这房费我也付过,等晚些时候,我们再去洪福楼吃一段,算是送别宴吧。” 吕博衍捏着银子的手蓦然攥紧,脸上的表情也僵了一瞬:“你,你要走了?” “嗯,我不是沧海县的人,我是隔壁临水县的,之前来这玩,被大雨隔在了这,现在雨停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见吕博衍有些失神,李嘉和说:“之前听你说家中父母和弟妹还在等着你,你也早些回去吧。” 吕博衍沉默了许久:“我若现在回去,只会被他们指指点点。” 看来村头的那股邪恶势力是古时候就有的组织,不管什么时代,不管什么身份,只要你两手空空回家,你的脊梁骨就要被人戳破。 李嘉和也有些为难,“我们也是刚来临水县赴任,在这没有亲人,想给你介绍工作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吕博衍问:“我可以跟着你们回临水县吗?” 李嘉和觉得他可能没听说过临水县的实际情况,其他人都巴不得跟临水县撇清关系,他怎么还巴巴往上凑。 “我不能把你推进火坑。” 吕博衍低头,好半天才说:“好,我知道了。” 自从昨天晚上的事发生之后,李嘉和其实不太想面对天上那帮人,只是不面对就没有钱,她只能克服内心的恐惧。 果不其然,大家一看见她,七嘴八舌问起昨天的事,她实在招架不了,小声向怀德求救。 “帝君,救命啊。” 怀德原本正在桌前写写画画,听到她叫自己,于是放笔走过去接过镜子,只是他手依旧抖个不停,所以镜子受了牵连,画面也不太稳。 “帝君的手怎么抖成这样?你们品,你们细品。” “那还用品?这一看就是使用过度啊。”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使用过度?” 怀德读着大家的话,李嘉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怀德直言:“自然是帮小草纾解压力,本君这双手对于她来说,就像是及时雨,出现的很是时候。” 李嘉和满头问号,这话题是越跑越偏了? 怀德一出马,拖把的销量暴涨,一百多把拖把不够卖,只能限购每人一把。 听说是现货,天上诸位纷纷下来取货,天界下凡有规矩,一个月只能下一次凡,多了会被扣修为,所以大家伙都攒着机会,拿拖把是小事,看怀德一眼才是重中之重。 因为这项专利再加上大家给怀德的打赏,李嘉和的收益比预算的翻了三倍。 等送别众人,怀德把图纸上原本勾勒出一个小圈的地方扩大了范围。 “小草,带好钱,陪本君出去一趟。” 出了门,怀德直奔城东。 等看清牌匾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建材市场”四个大字时,李嘉和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自己的心情。 修真世界的建材市场,真是牛x他妈给牛x开门,牛x到家了,除了建材市场,旁边还有“陶瓷大市场”。 咱就是说,一整个无语住了,她是不是应该作者没有在世界观里加入流行歌曲元素? 怀德进了大门,从左手边第一家开始,转了一大圈,敲定了一家,二话不说开始跟老板沟通订货,李嘉和对于建筑学不是很懂,只负责在一边听着。 结合他的图纸,他是把整个临水县的布局都规划出来了。 作者说这里是一站式购物,很便捷,跟她的琳琅阁有得一拼。 只是报价实在是贵,怀德又不会讲价,老板要多少,他也不反驳,那一串串数字,听得李嘉和的心都在滴血。但这也怪不得他,他毕竟是富二代官二代,从小锦衣玉食的,什么时候缺过钱,他根本不懂什么是“欲擒故纵”,什么是“化零为整”,更高阶的“压迫降价”和“敲山震虎”就更不用说了。 他他他,根本不懂人间疾苦。 从建材市场出去之后,怀德又一头扎进了陶瓷大市场,李嘉和不解,“帝君,我们来这是?” “本君想在后院挖个温泉。” 李嘉和扶额,临水县的水源只有临水河一处,如果他在后院挖个温泉,水源就会被他截胡,四舍五入,全县人都喝他的洗澡水,这要是被王六麻子知道,绝对会就地挖个坟墓把他埋了。 她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恐怕不太好吧?” “可以再挖一条水渠,单独引流到县衙,等本君泡完了,再去浇菜就行。” 那菜还能吃了吗? 陪着怀德折腾了一上午,总算把所用东西采买完毕,并跟老板敲定了送货日期。 两人回到客栈时,正看见吕博衍在大堂擦着桌子,小二在他身边皱眉催促,态度十分恶劣,“你这笨手笨脚的,我们怎么敢用你?” 吕博衍闻言紧紧攥紧抹布,眼中满是屈辱,他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擦桌子的动作。 小二依旧在一旁不依不饶,“这儿,没擦干净,重新擦一下,如果被顾客投诉了,我也要跟着扣钱的,你是不是想连累我?” 虽然这小二平时总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自己,但李嘉和原本对他印象还不错,此时见他如此对吕博衍,对他的印象不禁大打折扣,无论如何对方是她认识的人,这会儿被人当众呼来喝去,她于心不忍。 怀德瞥了她一眼,直接上了楼。 李嘉和走过去把人拉过来,故意羞辱小二道:“你准备在这当小二伺候人?” 放在现代社会,他可是大学漏子,所以现在是想放弃学业来打工赚钱然后“荣归故里”? 吕博衍没说话,眼角一红,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咽:“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他看起来还没她年纪大,可是人生阅历却丰富于她,他一路走到沧海县,应该是受了不计其数的委屈,这会儿她见他拿着抹布,眼睛通红,心瞬间软了下来。 他在这举目无亲,在客栈打工又总受人白眼,如果他真有难处,留在沧海县还真不如跟她回临水县。 她爱管闲事的劲儿又上来了,不假思索松了口,“如果你决定好了,可以跟我们回临水县,但是那里绝对不是好的去处。” 吕博衍猛地抬头,“我真的可以跟你走?” 李嘉和答应了一声,理智回归:“唉,但是在去之前,我建议你好好了解一下那里,我不想害你,你再好好想想,明天早上给我答复吧。” 李嘉和一走,小二一改刚才耀武扬威的嘴脸,对着吕博衍点头哈腰:“贵客,小的刚才演得还行吧?” 吕博衍看着李嘉和离开的方向,嘴角挑起一抹嘲弄地弧度,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直接扔在小二面前:“上次让你买的馒头钱也算在这里。” 小二一看见金子,眼睛都直了,拿过来咬了咬,高兴地眼睛都笑成了月牙,一整天下来都哼着小曲,情绪达到了人生的至高点。 照常忙了一整日,平时这会儿,他早累到骂娘了,可是今天不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还反复用手擦着那锭金子,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屋外月朗星疏,夜风一吹,柳枝拍打在他的门板上发出一声声响动,不多时,响声变得急迫起来。 “吱呀——” 随着一声推门声响起,一道影子慢慢逼近床边,等他察觉到不对转身时,一切早已来不及。 一条成年男子手臂粗的黑色蟒蛇忽然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脖颈,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呼救,挣扎了几下,整个人便没了气息。 金子掉落在地上,月色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把金子拾起,略略擦了擦便塞进了怀中。 第二十七回 隔天一早,不等睁眼李嘉和就被楼下的惊叫声吵醒,循声去到楼下,这才听说小二死了,据说脖子上有着明显的勒痕,不像是人为。 有人报了官,现在下面乱成了一团。 早就下来的怀德就站在她身边,甚至被她挤了一下,但无奈她太过专注,压根没发现他。 这下这家客栈再没人敢住,大家纷纷退了房。 人群被疏散开时,吕博衍拎着好些干粮回来了。 看见李嘉和之后,他迎了上去,“我听说临水县离这不近,特意买了些干粮带着路上吃。” 说完一抬头,正对上怀德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视线,他心一惊,下意识收紧抱着纸包的手臂。 对于吕博衍跟着去临水县的事,怀德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三人这次是坐马车回去的,路上怀德一直闭目养神。李嘉和摸不准他到底生没生气,见他不说话,也心虚的不敢出声,就这么一路憋着回到了临水县。 不过是一段时间没见,临水县变得更惨了,经过狂风骤雨的洗礼,房屋倒塌了多半,原本山上还能看见一点绿色,现在再一看,上面光秃秃一片,连地都没有了,大家只能暂时挤在一起生活。 李嘉和几人进去的时候,王六麻子正带头在砌房子,他光着膀子,后背都被晒掉了一层皮,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人,却唯独不见牛二的身影。 大家正在抢修房子,累得满头大汗。 余光瞥见有人过来,位于最前面的王六麻子抬头扫了一眼,又自然地低下头去继续盖砖,等砖落下之后,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猛然抬头。 其余人察觉出不对,也纷纷跟着抬头。 怀德见他们都看过来,笑眯眯向大家招着手,小声问李嘉和:“你看见没,这些人的眼神说明了什么问题?” 李嘉和闻言特意辨别了一下对方眼中的情绪,最后什么都没看出来,她老实的摇头。 怀德笑得得意:“那么多思念你看不出来?他们现在肯定感受到了本君的重要性了,说不定在日夜祈祷本君早些回来。” 祈祷他早些回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手痒找不到人打了。 李嘉和装作没听见他的话,直接带着吕博衍向原县衙的方向走。 当初县衙被推倒的时候,地上还散着好多砖块,现在再一看,砖和房梁什么都没有了,应该是被王六麻子等人拿去补了房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们这政.府跟地方的关系不太融洽,所以在这生活的话,要小心一些,那些人是真的会打人的。” 果不其然,怀德几人回来没多久,王六麻子等人就登门了。 县衙之前被他们砸的稀巴烂,门也不翼而飞,应该是这几天被他们捡去烧火了,连门框都塌了一半下来,或许是为了效果需要,即便如此,他进来之前还是虚踹了一下原本门的位置,一副要找茬的德行。 吕博衍正在院里拔草,见对方来势汹汹,想到李嘉和提醒过自己的话,下意识挡在她身前。 此时的怀德还穿梭在之前地窖的地方,上蹿下跳像个猹,估计是饿了,想翻翻那里有没有还能吃的存货。 王六麻子看起来很不快乐,他轻车熟路奔着怀德而去,问他:“狗县令,你又回来干什么?” 好家伙,倒是一个敢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人。 回应他的是一声闷响以及随之四起的灰尘,下一瞬,怀德拎着被捆在一起的四个油纸袋灰头土脸从地窖爬了出来,被呛得直咳嗽。 他憋着气拍了拍油纸袋上的灰,“美少男的事你少管。” 李嘉和:“……” 为了避免矛盾升级,她过来打圆场,“这些天县令一直在沧海县打工赚钱,他是想回来帮大家重建美丽家园。” 王六麻子明显不买账:“虎落平阳你不陪,东山再起你是谁?” 李嘉和常常因为自己无法融入这个沙雕而觉得自卑,这种台词,出现在这个时代,作者觉得合适吗? 她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可是县令抱着你就没法搬砖,搬砖就没法抱你。” 这回换成王六麻子这边的人沉默。 怀德不满意,“本君为什么要抱他?”说着递过来一枚绿豆饼给她:“给你。” 李嘉和下意识啃了一口。 王六麻子也不乐意,两人的意见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对啊,这个狗县令凭什么抱我?令人作呕!” 今天的谈话肯定是无法进行下去,王六麻子像是被恶心到了似的,转头就走,身后的拥趸们乌泱泱跟着离开。 这是这么久以来,两个人对线怀德第一次取得胜利,他得意地笑:“晚上本君给大家开个会,有关于临水县振兴规划,就在这个院子里,来者本君出钱给他盖房子。” 妥妥暴发户的嘴脸。 他说完问李嘉和:“绿豆饼味道怎么样?没坏吧?” 呕…… 让她尝过没过期?这厮真是坏良心。 回到临时搭建的住所,心思各异的众人都没急着说话。 经过这次的暴风雨,临水县的庄稼全被摧毁,屋子只有三、四个还没倒,虽然没倒,但也是半坍塌状态,八九户人家挤在一起,屋里脏乱不堪,通风也不好,浑浊的空气让人心情烦躁,大家的生活环境可想而知。 有人忍不住,问道:“老六,刚才那个狗县令说的会是真的吗?他真能帮咱们盖房子?” 王六麻子不说话。 另一人说:“要不去问问牛二?一会儿他如果看见狗县令回来了,一定会去找他的。” 因为之前牛二给县衙帮工那事,他和王六麻子的关系没以前那么亲密,连带着平时跟在两个人身后的一众人也都心生嫌隙。 暴风雨之后,牛二跟平时与他走得近的人商量好,推倒其中几个房子,拆了砖加固和扩建最牢固那家,大家拿出各自的存粮和财物,暂时放在一起,等度过这次难关,过后由他补给大家。 众人连忙摆手,“你也是为了大家做打算,可不能让你补钱,再说,天灾人祸面前,能活下来都是万幸,大家乡里乡亲住着,都这时候还谈什么钱不钱的,我表个态,仅代表我家,我的钱不要你还。” 说话的是村里最年长的老者,他一表态,其余也纷纷跟着表示赞同,所以自从涝灾过后,以牛二为首的这伙人日子有条不紊进行着,没有王六麻子那边那么混乱不堪,偶尔他们还救济给对方一些,临水县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和谐。 第二十八回 正午过后,去寻找合适的菜园的牛二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见了县衙里正在忙活着的三个人。 他进院的时候,怀德正指挥吕博衍砌墙。 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大家难免会谈论到两人。 他们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两人虽然疯疯癫癫,但确实没有像前几任县令似的搜刮民脂民膏,也没有不拿他们当人看,相反,一直都是他们在欺负这两个人。 时间总会美化记忆,所以随着他们离开的时间越长,牛二等人越觉得是他们之前举止不太得当,说不定真的气走了一个虽然有些脑残,但品质不错的好官。 眼下看见他们回来了,他心也亮堂了不少。 主动走过去跟几人打招呼,“你们回来了?” 李嘉和看见牛二之后,开心地跟他招手,不管怎么说,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故人。 牛二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有些闪躲,等看见她身后的吕博衍时,下意识问:“你嫁人了?” 李嘉和第一反应是回头看怀德,两人的视线在半路相会,怀德对她展颜一笑,飞快转过去继续监工。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整个人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李嘉和叫他吃饭,他问她:“你嫁人了?” 李嘉和给他帮忙打下手,他问她:“你嫁人了?” 李嘉和忍了,干脆不搭理他,转头去帮一直默默翻着地的吕博衍。 怀德直接跟了过来,问她:“你嫁人了?” 真是够了。 李嘉和被他问得头都大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擅长阴阳怪气的说话? “你……” 她正要反抗,院外传来一阵交谈声,回头一看,临水县的人都来了。 牛二能来,在她的意料之中,至于王六麻子也来了,她想,或许是因为牛二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了。 其实,这完全是她高估了王六麻子,他们之所以能来,仅仅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东西可被骗,所以是抱着“如果是真的就是赚到”的心理来的。 怀德把大家召集到后院开会,留下李嘉和和吕博衍继续干活。 他走后,吕博衍才终于说话:“这位大人一直都是如此的?” 李嘉和不好意思的搔头:“让你见笑了,大人小时候生病,发烧烧坏了脑袋,所以这里一直不太灵光,你多担待。” 吕博衍点点头,又问:“县衙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嘉和把县衙的血泪史简单与他说了说,“所以当初我不想让你来,来这晚上只能睡砖块,不如留在沧海县。” 吕博衍像是在安慰她似的,“之前荒郊野岭我也睡过,有砖块睡已经是天大的赏赐。” 白天的时候几人把之前星澜睡得猪圈收拾了出来,这里是整座县衙唯一保留下来的完整建筑。 傍晚的时候,牛二送了几床被褥,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作为报答,李嘉和给他拿了些发面饼,为大家充饥。 怀德的动员大会开得慷慨激昂,后院时不时传来铿锵有力的回应。 李嘉和已经累得没有站着的力气,所以靠在廊柱闭眼小憩,憩着憩着直接睡了过去。 一直在她不远处扫着石子的吕博衍听见旁边传来均匀地呼吸声,放轻脚步向她走去。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嘲弄地笑跟在沧海县客栈如出一辙,他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探向她的眉间。 一阵激烈地掌心忽然从后院传来,李嘉和惊醒,一睁眼,看见吕博衍正蹲在自己身前,她心头一紧,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 “你,你干什么?” 吕博衍有些羞赧,“见你头顶有稻草,想替你摘下来。” 黑暗中,他的眼睛格外亮,看得李嘉和有些发毛,不动声色拉开与他的距离,她故作轻快道:“我去后面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正见大家从后院鱼贯而出。 众人眼中满是跃跃欲试,嘴角也微微翘起,看起来会开得很是愉悦,连带着看她的时候,眼里都带了几分善意。 跟牛二打听之后才知道,怀德准备把房子全都推倒,统一房屋面积与布局,从衣食住行入手,重建临水县。 如果放在以前,这种大换血似的重建众人是不会同意的,因为朝廷不救济,他们根本没有充足的资金去改造房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改造的费用由县衙出,他们只负责出力盖房子即可,最先盖完的还奖励财物,这样的事何乐而不为? 说到底,还是钱的事,如果当初他们一下来就很有钱,压根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去赚钱。 晚上,三人躺在猪圈里,一人一栏,李嘉和睡在最里面,怀德睡中间,吕博衍睡最外面。猪圈没有门,夜风直接灌了进来,被吕博衍这么一挡,挡掉了大半。 怀德在的时候,他总是很沉默,似乎很抵触跟怀德离得太近,却又不肯离开。 黑暗中,所有声音都被放大,包括呼吸声,只是他却只听到了一道声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小心撑起身子附耳过去听。 绵长的呼吸声来自于最里侧,而他身边的人,身上毫无生气。 他皱眉,伸手在他鼻前探了一下,确实没有任何气息流动,又在他颈边压了一下,也没有探查出跳动。 “大人。” 他轻轻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他,他又推了怀德几下,对方还是无动于衷,他沉思片刻,又躺了回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等了一夜,隔天他特意早起,此时怀德还在躺着,依然没有呼吸起伏。他像是才发现似的,故作惊慌把李嘉和叫了起来。 “姑娘,姑娘快醒醒。” 昨天累了一天,李嘉和睡得正香,被叫起来时整个人还是蒙的,顺手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她问:“怎么了怎么了?” “大人死了。” 吕博衍眼中满是惊慌,手抖得像是刚扎完拖把的怀德。 “啊?” 李嘉和也吓了一跳,直接扑到了怀德身边。 “大人?大人?” 怀德这会儿面色红润,除了不喘气跟正常人没有区别。 趴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哭喊了好一会儿的她忽然冷静下来。 算算时间,又快到他上天的日子了,大约是天君这次有急事,所以提前把他叫回去了吧?之前他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死不活的,可是这样的事又没法跟吕博衍解释。 她只能一边擦眼泪一边硬着头皮胡诌八扯,“我苦命的大人啊,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么多年经常昏厥,到后来就变成了顽疾,不定时去世,过段时间就会缓过来了,只是每次醒过来也是遭罪,脑袋的问题变得更严重了,我家大人啊,可真是太可怜了。” 吕博衍见她哭得像是要背过气去,问道:“你别急,平时大人出现这样的情况你都是怎么安置他的?” 李嘉和哭哭咧咧:“就放着不管就行。” 吕博衍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干笑了一下,“如此,那就依照你平时的习惯来吧。” 第二十九回 昨天怀德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当,把监工的权力释放给了王六麻子和牛二后告诉他们,他要出一趟门,去沧海县押货,等回来时再检查工程质量,希望大家能做大领导在场跟领导不在场一个样。 看在钱的份上,大家答应的很痛快,而且,毕竟是给自己家盖房子,他们都没有怨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临水县开始动工,大家忙得热火朝天,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 怀德不在的日子里,晚上睡觉时,为了避嫌,吕博衍主动要求去其他人家里休息,李嘉和觉得这人知书达理,真是这个沙雕文里的一股清流。 接连几日,她白天出苦大力,晚上还要照顾植物人怀德,累得沾枕头就能睡过去,昏睡程度已经达到了被人卖了都不会有所察觉。 这天也不例外,她刚躺下,就没有了意识。 恍惚间,她听到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 紧接着,自己的眼前一黑,头顶似乎罩下一片阴影,寒气随之而来,冻得她牙齿打颤,人也睡得极其不踏实。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盯着自己,那感觉实在怪异,她猛一睁眼,正见一颗人头出现在她的正上方,她条件反射坐起来。 借着朦胧月色,她看见吕博衍的脖子正扭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他紧紧盯着她,脸上不再挂着谦和的笑,他整个人都被阴翳之气笼罩着,视线冰冷而锐利。 不等她反应,只见他身量不断缩小,一股腥气随之在鼻前飘散开来,不过安静了片刻,刚才消失不见的身影忽然涨大,几乎将屋子撑破。 烟雾缭绕中,一只巨蟒静静盘踞在她头顶,幽幽向她吐着信子,像是伺机而动,黑暗中那两道光,绿的人发慌。 李嘉和一脚踩空,整个人随之清醒,她惊叫一声,挣扎着坐起,浑身的鸡皮疙瘩一茬儿一茬儿的起,她拼命朝墙边靠着,大口喘着粗气。 冰冷的墙壁拉回了她的一丝神思,等冷静下来之后,她打量四周。 身前哪有什么吕博衍,只有怀德安安静静躺在她旁边。 她把被子抱在胸前,整个人心有余悸,反复确认刚才只是她做的梦之后,这才彻底放心来。 摆正了枕头,想了想,又稍微向怀德靠了一小段距离,正要躺下,一声轻笑忽然从身边传来。 她身体一僵,脖子都已经不会转动,只能靠上本身带动着她回头。 一道身影缓缓从怀德躺着的地方坐起,她这才看清在影子旁边,还静静躺着另一个人。 她头皮顿时炸了起来。 那道黑影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她转过了头,铺天盖地袭来的还有一阵腥气,影子每动一下,都发出黏腻的声响,她正要逃,脚踝忽然被缠住,一道绿光继而划破了黑暗,直冲她脑门钉去。 她下意识偏头,紧紧闭眼,双臂呈防御状,准备格挡住这道光。 一道银灰色的光点疾追而来,挡在李嘉和身前,而后慢慢形成一道屏障,将她完完整整护住。 没感受到任何异样,李嘉和悄悄睁开一只眼,一眼就发现这几天一直在躺着的怀德正活动着身子骨。 “帝君!” 她凄惨叫了一声。 听得怀德直咂舌,这女人平时嫌弃自己的很,也就这个时候看着才让他觉得顺眼一点。 那道绿光死死被银灰色光点压制住,不时微微颤动,似乎是在挣扎。 怀德盘腿坐在原处,手撑着下颌,看了一会儿,不屑道:“就这?” 李嘉和惊魂未定,贴墙溜到了他身边,直到确定他真的是怀德,刚才一直屏住的呼吸这才恢复顺畅。 见她如此,怀德有些嫌弃的“嗤”了一声,“以后听本君的话吗?” 李嘉和点头如捣蒜。 怀德起身,飞起一脚,将那还没来得及幻成原形的蟒蛇踢到地上。 他说:“几千年了,你族就给你找了个这样的肉身?颂桓,你该回去兴师问罪才是。” 李嘉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条蛇……不,吕博衍是颂桓,因为这两个人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如果硬要扯上关系的话,那就只有“伪善”这一特性了。 她用脚蹿了蛇一下,刚才已经偃旗息鼓的蛇忽然又疯狂扭动起来,吓得她忙躲到怀德身后。 怀德无奈摇头。 李嘉和说:“过了这么久,没想到他还是喜欢玩这套把戏。” 之前是夺了那个小妖怪的舍,现在又变成了落魄秀才。 她狗腿的奉承:“幸好您回来的及时,不然我今天必死无疑。” 怀德冷笑了一声:“我装的,我压根就没走。” 可把本君牛坏了,叉会腰。 李嘉和一整个无语住,这个瘟大灾的,行,就当她什么都没说。 怀德像拎了一盘电线似的把颂桓带回了天上,扔进无极岛的镇魔坊后,解了他身上的压制。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问颂桓:“还有什么要说的?” 镇魔坊八十一道结界,道道都是刻着降魔咒,即便颂桓想搞事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能没好气看着怀德。 良久,忽然仰头大笑,形容癫狂:“怀德啊怀德,我真没想到你竟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怀德淡然品了口茶,“关你屁事。” 颂桓笑够了,面容倏然变得严肃,“你知道我为何会变成这样?” 怀德:“关我屁事。” 他说完又等了一会儿,见怀德真的没有好奇的意思,猛地向前一扑:“是我还有什么要说的还是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怀德的动作微妙顿了一下。 颂桓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找妙仪的爽灵?若我未猜错,自那一战她化为剑魄,即便转世,人至今也未清醒吧。” 他边说边笑,像是丧失了理智,他说:“你永远也找不到她的爽灵,你死了这条心,我魔族如果无法光复,你们也别想好过,我要让你们给我族陪葬。” 如他所说,一直以来,他确实受老仙君所托,在寻找妙仪的爽灵,只是至今未果,六界之中,他连她的气息都寻不到,如果不是她的魂灯一直未灭,他也会以为那一缕灵魂不在了,但是最近几次再观察她的魂灯,那光已经微弱至极,若再不尽快找到爽灵,妙仪恐怕永远无法苏醒。 当然,怀德知道他并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担忧之情,他依然慢条斯理喝着茶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找不到也无妨,大不了抽了你的爽灵给她,再为她洗髓剔了魔骨。” 当年那毁天灭地的一战,颂桓的魂魄散尽,魔丹尽毁,按道理,他绝无可能再轮回入道,现如今他不但借了这具肉体重回魔道,还在关键时刻主动送上门,能跑能跳还会恶心人,虽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但三魂六魄必然是齐的。只是抽他的魂乃是下下策,剔骨洗髓之痛,自己当初破无情道转多情道时,因逆天而行已感受过一遭,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走这一步。 第三十回 颂桓闻言,笑声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怀德的眼,想要确认他话的真假,只是怀德压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抬手在空中虚握,而后缓缓抬起,颂桓顿觉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啃食着他的全身,他捂着头在地上打滚。 听怀德毫无感情道:“我如今并非天道,不怕天谴,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身体被拉扯到极致,颂桓疼得浑身发抖,脸上涕泗横流,两只眼睛因充血变得通红,仿佛下一秒血液就会喷溅而出。 他借了魔丹重修归来,刚刚聚齐魂魄,魔根还不稳定,根本遭受不了如此重创,不然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对李嘉和动手。 “我说,我告诉你。”他腥红着眼跪在地上,“别抽我的魂。” 怀德收手,颂桓瘫倒在地,连气都喘不匀。 颂桓说:“她的爽灵在魔族的噬灵河,当年那一战,她的魂并未散尽,原本是不用死的,但是,你们害我族至此,我父君又怎会让你们全身而退。” “我父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抢了她的爽灵,去了她的仙根,沉入噬灵河做了魔脉,我魔族被你屠.杀之人就是因为吐纳了她的灵气,才可以重新入道。” 他浑身瘫软,只能以额头抵在地上,说到最后,他又大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你竟想找她的爽灵,你又如何能找到?她早已经堕魔了啊,她已经是我魔族的始祖,她的爽灵早已不属于她了啊,哈哈哈哈。” 笑够了,他说:“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救她,那株小草可是六界唯一的融合灵根,你可以用她去换妙仪,把妙仪爽灵中的魔灵转移到她身上,再把她封印在噬灵河,这样,妙仪就可以跟你回去了,哈哈哈哈,怀德啊怀德,你说你可不可怜,不管是洪荒之世,还是现世,你想保护的人一个都保护不了,哈哈哈……” 想来是妙仪的爽灵即将耗尽,魔脉随之枯竭,魔族之众的性命全都握在他的手上,所以他才冒死出来寻找融合灵根替代妙仪的爽灵,继续供养魔族。 怀德抬手,颂桓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提到了半空。 他说:“颂桓,我刚才已提醒过你,我并非天道,往后再不需公正,你既然想死,那就让你的族人为你陪葬吧。” 颂桓后知后觉,他死死瞪着怀德:“你,你想做什么?” “现世六界已成五界,或许成为四界,这世上才清净,你说呢?” 怀德再回到临水县,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 此时的重建已近尾声,放眼望去,街上房屋错落有致,清一色砖墙黛瓦,最好的位置留作学堂,方便日后老师来县里教书,再向里走,路的尽头单独规划出来,建了一个大院子,又挖了暗道,引水到后院做了个池子,门前原本的土路也被铺了青石板。 破败的县衙现在变成了飞檐斗拱的二层小楼,门前堆放着好些长短不一的木头。 李嘉和手搭在眉骨处遮阴,嘶吼着指挥大家如何锯木头。 “房子既然换了新的,家具自然也要换成新的,我准备把咱们县开发成旅游景点,咱们这依山傍水的,休闲度假再适合不过了。” 有人问她:“啥叫‘家具’?啥又叫‘旅游景点’?” 李嘉和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大家伙听我的准没错,到时候咱们县就可以打破闭塞与国际接轨,开门迎客,走上巅峰。” 大家还是听不懂她的话,不过莫名被她明媚的笑容所感染。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家锯木头锯的热火朝天,各家各户的孩子们围在李嘉和身边,吵着晚上要吃她做的烤肉。 “去去去去,别在这添乱。”牛二赶着那几个烦人精,“你们要是听话,晚上就给你们吃肉,不然你们这段时间就只能喝汤。” 短短几十天,李嘉和已经跟这些刺头打成了一片。 牛二一边锯木头一边问她:“嘉和姑娘,怎么不见县令大人回来?他省亲要这么久吗?” 李嘉和的脸僵了一下,这次他回去的时间确实有点久了,不过也托了他不在的福,这两个月她活得逍遥又自在,每天睡到自然醒,整个临水县她说了算。 她问:“你们很想让他回来吗?” 牛二想了想,“还是想吧,毕竟他是我们县建县以来,第一位为我们办实事的县令。” 李嘉和蹲在牛二身边,笑盈盈跟他聊天:“其实我不是很想他回来耶。” “为何?我还以为你二人私交不错。” 牛二现在是临水县跟李嘉和走得最近的人,虽然起初,他心里还是惦记着她有病,怕她犯病屠村,所以不敢跟她产生太多交集,可盖房子一事,毕竟是人家出钱,有些事必须要协商好,这两个月接触下来,他越发觉得自己无法把她跟杀人犯联系到一起。 “牛大哥,你知道他是怎么压榨我的吗?我跟你说,那些事林林总总加一起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李嘉和喋喋不休开始口诛怀德,“你知道吗,他之前居然要在我们县衙里挖一个温泉,你说我能同意吗?他挖了温泉,那大家伙不就都得喝他的洗澡水了?好家伙,我一说,他还不高兴了,给我甩脸子。” 牛二一抬头,正看见给她甩脸子的怀德好整以暇的站在她身后,他个子高,这会儿报肩站着,正好把她罩在阴凉的影子里。 她对此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觉得控诉着怀德的罪行。 牛二尴尬地朝他笑了一下,为了避免事情进一步恶化,他准备打断李嘉和的口若悬河,刚要说话,怀德就向他摆了下手。 他只好闭嘴,整个人如坐针毡。 李嘉和絮叨着:“还有,我们刚来那会儿,多穷啊,大家都吃不起饭,他一顿就吃八个馒头,你说,他是人吗?怪不得他一直单身,你知道他多大岁数了吗?如果换算成人间的年纪,那都是土埋半截身子了,所以说啊,没有人嫁他,都是有原因的,没有人会随随便便单身。” 李嘉和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那时候可真是太委屈了。 “那时候我总吃不饱饭,你们还总打我,我妈都没打过我。你们还偷我的马,那可是我的朋友,你们把它给吃了呜呜呜,你们太过分了,以后可不能这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家都要依法办事,要讲道理的。” 牛二这会整个人都快窒息了,自然没有认真听她话的内容,只是敷衍道:“别哭了别哭了,之前我们不是答应你好好学法了吗?以后我们都听你的,还有你那匹马,我们赔还不行吗?” 李嘉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不行,当然不行了,赔一万匹都不是我的朋友了。” 当着人家主人的面,把人家的婢女弄哭了,这木头牛二实在锯不下去,把锯一扔,他期期艾艾说:“我媳妇叫我回家了,我先回去一趟,姑娘,你先别哭了啊,一会儿我再来的时候给你拿些我儿子的糖吃。” 李嘉和此时正要拔出一个高音,都拔到了一半,又给忍了回去,她依依不舍看着牛二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再唠十块钱的了吗?牛大哥?唉?你媳妇不是在后面种果树呢吗?牛大哥?我不想吃糖,我想吃你家的饼。” 没一会儿牛二就跑得不见了踪影,李嘉和叹了口气,又没人陪她聊天了,在没人陪她聊天的前提下,看不见怀德,这日子还真挺没意思的,连来她直播间的人都少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吗。 一转身,与身后人撞了个满怀。见刚才自己还念叨着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李嘉和原本因无聊微驼下去的背顿时挺得笔直。 “帝君!” 她精神一振,“您回来了?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仿佛刚才吐槽的人不是她一般。 怀德挑眉:“就从你说本君压榨你那会儿。” 李嘉和:“……” 这厮一回来就开始找茬,真是让人心累。 “刚才气氛烘托到那了,您如此深明大义,一定会理解我的吧?” 说完见对方无动于衷,又谄媚道:“后院我给您挖了个坑。” 怀德:“要把本君埋了?” “不是不是,是温泉的泉坑,您不是要泡温泉嘛,我都记着呢,里面的给您贴的都是高档瓷砖,自发热的,省得冻着您。” “哦?”怀德冷哼一声:“你不怕喝本君的洗澡水了?” “哎呦,那哪能呢,您的洗澡水那可是可遇不可求,我们抢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怕呢。” 一番马屁拍下来,怀德的脸色终于转晴了,把人请回了屋里,李嘉和给他展示了一下这段时间以来的成果。 “布局我重新设计了一下,您的房间是独立卫浴的,你要想泡个露天澡就去后院,院墙我加高了,隐私性特别好。” 怀德转了一圈下来,特别满意,“预算还剩多少?” “之前扎拖把的钱已经花完了,我前段时间又卖了点肉串,现在还够维持大家的开销。” “之后你如何打算的?刚才我听说要把这里改造了,你且说来听听怎么个改造法。” 第三十一回 李嘉和抖开图纸,一片区域一片区域的给怀德讲着自己的想法,说到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客源是个问题,帝君,等咱们度假村开业的时候,能不能请您去天上请些人下来捧捧场造个势?” 临水县位置把边,再往前走就是番邦,但是多年以来,番邦人来中原宁可绕道都不肯从临水县境内走,虽然明明这条路更近,可是因为临水县名声在外,所以大家宁可绕远。如果这个旅游度假村做起来了,吸引了路过此地的外族人,那这不就真的与国际接轨了? 李嘉和越来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她都已经开始想回家之后用什么姿势躺着吹空调了。 怀德读懂了她眼中的雀跃,问道:“你作为辅助本君之人,如此尽心尽力,是为什么?” 李嘉和总不能跟他实话实说,一时语塞,最后避重就轻道:“当然是想早些回去复命。” 她说完悄悄抬头观察怀德的神色,不成想正对上他的眼,忙又低下头去,生硬的转移话题:“您这次回去比之前要久很多,是不是上面有什么事?如果您忙的话,这里交给我就可以。” “已经没事了,临水县的任务已经收尾,再过几天本君与你一起回去。” “那……那个颂桓,他怎么样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拎着魔君颂桓离开的样子,这该死的好奇心还是驱使她问了出来。 “没了。” “没了?字面意思的没了?” “嗯哼,你舍不得?要不本君送你去见一见他的坟墓?” “大可不必。”那也太晦气了,她用笑来缓解震惊,“不知道他接近我的目的是?” 反正她是不信缘分一说的。 “因为你的灵根,他要拿你去填魔族的噬灵河,用你自己的灵气去养他们全族,直到你的灵魂枯竭而死。” 我靠,沙雕文里也有这么令人窒息的情节吗?李嘉和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她现在只想给作者磕两个头,感谢作者在书里安排了一个怀德这样酷炫狂霸拽的主角来保护女主角。再说这个颂桓,该不是个偏执狂吧?一直以来他的执念就是害她?之前是拿她补盘子,现在要拿她填泉眼。 “帝君,天上是不是也有像颂桓这样心肠歹毒的人?” 怀德点头:“哪里都有好人,哪里也都有不好的人,怎么了?” 李嘉和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问问。” 万一回去之后被她遇到了,她自然多加防范。 怀德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补充道:“除了本君之外,被天君罚下届的都是心肠歹毒之人,你往后多留意就是了。” 李嘉和反手就是一个问号,他这脸皮在六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吧?她倒是觉得除了他,其余的那几位都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只是生不逢时,得罪了他所以才顺便被罚下届而已。 得知怀德回来,牛二和王六麻子召集了乡里乡亲。 牛二说:“之前县令和小嘉和来咱们这没少受委屈,现如今人家给咱们花钱盖房子,还帮咱们买苗种地种树,万事亲力亲为,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我之前确实是错怪了他们,我想晚上不如由我跟老六牵头,把他们两个邀请到家里来,借着这顿饭,向他们道谢再道个歉。” 现在想起两人来县里之初发生的那些事,大家面上都有些羞赧,这会儿听牛二一说,倒是没人有异议。 赵小二一脸不屑的附耳在王六麻子身边,“六哥,现在咱们县是他牛二做主了?” 王六麻子原本没觉得哪不妥,被他这么一撺掇,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他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他想着,王家在临水县百年根基,牛二现在虽说威望高,但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王家的地位,至于往后会变成什么样,那都是以后的事。 忙活到傍晚,饭菜上了桌。 炊烟还没完全散去,幽幽漂在半空,与铺在石板路上的晚霞相称,丝丝缕缕,勾勒出了人间烟火气。 如此景色,倦鸟应归巢,游子亦该返乡。 李嘉和托腮坐在院里的小凳上,看着被晚霞染红的天际,景色很美,让她有些想家,当然,如果她眼前没有怀德在那荡秋千就好了。 看见荡得正激情四射的男人,她嫌弃的扭过脸。 真晦气,这秋千是她给自己做的,谁成想他回来之后就看上了这个秋千,荡了一下午还没荡够。 “小草,过来推一下本君。” 这是荡多了腿使不上劲儿了。 被点名的李嘉和再转过头来时,已经换上一副笑脸,她笑得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来了来了。” “嗯。” 怀德应了一声,不忘嘱咐:“推高点。” 李嘉和推的这一下下多少带了点个人仇恨在里面,每推一下,她都会趁机抓上一把,只是怀德一身腱子肉,让她抓不住,最后,她放弃了抓他,改为怼他。 怀德坐在秋千上,察觉到后背上那深浅不一的力道,尽力憋着笑。 女孩子嘛,当然要开心一点才好,愁眉苦脸的像什么样子。 牛二上门来找人时,只听见后院传来一声声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很轻。 “啊!” “嗯!” “哼!” 他心下大惊,这这这,白日宣淫可是要不得,而且这两人怎么在院子里就…… 他偷偷扒在墙上,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 嚯,这一看,可是了不得。 李嘉和这会儿正满头大汗的推着秋千,有几缕头发垂落,贴在两颊边上,她袖子挽起,看得出推得很卖力,力气之大,脸都憋得通红。 坐在秋千上的怀德死死抓着两边的绳索,声音有些颤抖:“小,小草,本君还是下来吧。” 回应他的是比刚才还要陡的高度,几乎与树平行。 “不行,你不是喜欢荡秋千吗?你给我荡个~够!” 李嘉和累得已经失去了理智,随着她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树枝倏然折断,只见怀德像是一只酒醉的蝴蝶,在空中画出一道破碎的弧线。 一声惊恐地惨叫之后,痛苦地呻吟声随之而来。 怀德脸朝下抢在地上,半天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李嘉和傻眼,直到牛二冲进来,人才终于清醒了一些,她赶紧跑过去给牛二搭了把手,这才使怀德得以用牛二结实的胸膛作为支撑,向前艰难迈步。 第三十二回 缓了一会儿,牛二背着怀德去赴宴,由于人多,他们特意把吃饭的地方选在大院子里,十人一桌的桌子摆了足足八桌。 李嘉和在一边给王睿之和牛丞水那几个小孩烤着肉,听王睿之声音轻脆的问:“县令大人,你的脸怎么肿得像个猪头啊?” 噫这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怀德但笑不语,他向这边看了一眼,吓得李嘉和连忙把身子又转过去,彻底背对着他。 这是百年以来,县里的人头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大家都很尽兴,推杯换盏之间,诸位向怀德和李嘉和表达了谢意和歉意。 李嘉和不胜酒力,不过是象征性喝了一小杯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散席之后,牛二不好意思的搔头:“我把小嘉和背回去吧。” 怀德拦住他的动作:“无妨,我来。” 临水县丁点地方,怀德抱着李嘉和走得十分缓慢。 她的脸红得像是无极岛上的晚霞,酒劲上来后,她只觉得身上有些燥热,整个人躁动不安。 怀德轻声呵斥她:“老实点。” 醉酒的李嘉和自然不会听他的话,听见有人命令自己,她倏然瞪大眼睛:“你敢管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身后满月照着回家的路,怀德一瘸一拐,见她张牙舞爪的,便问:“你是谁?” “我可是21世纪最稀缺的人才,我来到这也必须成为人才。” “为什么必须要成为人才?” “只有成为人才,我才能回家。” “你家在哪?” “我家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手机、有空调,还不用像现在这么拼命,最最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烦人精怀德。” “嗤。” 怀德笑出了声:“你很讨厌他?” 李嘉和想了好半天,“其实也没有。”她口齿含糊,示意怀德附耳过来。 “我跟你说,他睡觉磨牙的。” 怀德:“……” 第二天李嘉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的记忆停留在昨夜喝那杯酒之前。 脑海中忽然闪过怀德被她从秋千上推出去的画面,她忙从床上爬起来,一动才发现自己手里正紧紧揪着一件衣服,拿到眼前仔细一看,这好像是怀德的贴身衣服? ??? 他的贴身衣服为什么会在自己手里?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从窗户缝中正看见怀德从外面回来,她连鞋都没顾上穿,直接冲出去找人。 “帝君,您的内衣昨晚怎么落我这了?” 怀德这会儿一边撩袍迈门槛,一边回头,似乎之前是在跟谁说着什么,被她这么一问,忽然不再言语。 李嘉和觉得奇怪,她又问了一遍:“您的内衣怎么……” 他打断她的话,只说:“这事晚上再说。” 他言毕跨进了门槛,再然后,李嘉和看见他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人。 天君站在最前,天后站在天君旁边,两人的后面是十殿阎王与鬼差们,再后面是天家的太子公主,再再后面,则是各界的神君、仙君、道君以及他们的仙婢仙侍。 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此时因为李嘉和的灵魂拷问,都呆住了。 两伙人一伙门里一伙门外,隔着怀德两两相望。 没问题的。 李嘉和安慰自己。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这都是小场面。 她死就行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他妈的。 李嘉和已经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誓死不迈出这个门槛。 不多时,有人过来敲门,她从门缝里往外看,见是怀德拎着一个食盒站在自己门口,这才畏首畏尾的开了门。 怀德看见她通红的脸,嘴角微微挑了起来,又很快被他压回去,他说:“这是你今天的饭,你就在房间里吃吧,不必出来。” 李嘉和此时只想给他点一首《祝你平安》,悻悻接过饭盒,她小声问道:“帝君,天君天后他们怎么来了?” 怀德说:“来体验生活,顺便验收成果。” 李嘉和秒懂,这是她上次的提议,让他回天上找些人下来当托,当时见他并不上心,她也就没太在意,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去找了。 在她的世界,大家都觉得她是职场新人,所以对于她提的意见几乎很少采纳,可在这里,位高权重的怀德却认认真真听取了她的建议,这种感觉很奇妙,那种异样感如同一股暖流如涓涓溪水滑过心间,最后将她的心脏整个包裹住。 “本君走了,等你想通了再出来吧。” 她点头应下,只是保守估计,在天君他们走之前,她可能都想不通了,她敢肯定,只要她敢迈出这道门槛,等着她的绝对是那些人明里暗里打探的目光。 县衙不大,住不下太多人,所以除了天君、天后和十殿阎王外,其余人都住在大院子。 此时县里的旅游景点还没有完全开发,蔬菜大棚刚扣上,那些色彩斑斓的菜还没长出来,只有一处水果采摘园里有李嘉和特意去沧海县买的已经结出果实的果树,但果树的果实还不丰硕,现在摘不了,所以唯一能招待大家的就是她的独门绝技——果木烤肉。 今天来的都是六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边是待客之道,一边是自己的面子,这让李嘉和很难抉择,最后她一咬牙,算了,丢人就丢人吧,反正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她也不只一次干过了,趁着这次机会多赚点钱才是好的。 晚些时候,她从后院翻墙,直奔小院子而去,召集了县里的所有妇女姐姐开始串串。 怀德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已经把烤串技术倾囊相授给大家,又根据大家所擅长的技能,为她们规划了后面的发展。 厨艺精湛的开食肆,精通面案的开面馆,擅长针线活的就开成衣庄,设备已经到位,大家的理论知识也非常扎实,只是还缺实战机会,只要有客源,就不怕这里不能多元化发展,毕竟临水县的地理位置特殊,这里能种出来的菜外面不一定有,这里能做出的美味外面也很少能尝到。 大家都有猎奇心理,一传十十传百,名号就打出去了。 而今天,就是实战的第一步。 孤寂了一百多年的小县今天彻底热闹起来,四处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在月色之下,颜色格外艳丽。 牛鬼蛇神们走在街上,眼中满是新奇,毕竟他们也不是可以经常来人间界游逛,这摸摸那摸摸,看见什么都想要。 十殿阎王走在一起,十人各有不同,但都是凶神恶煞之貌。 他们走在大家伙后面,窃窃私语。 一殿阎王说:“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强壮,是个能干活的,我想把他带走。” 六殿阎王附和:“那个男人看着也不错,小算盘打得这么响,我那正缺一个算账的,要不也带走吧?” 原本是来捧怀德的场,捧着捧着便成了性感阎王,在线挑人。 二殿阎王是个清醒的人,他闻言提醒几位同僚:“记住今日我们是来干吗的,莫要惹麻烦,被帝君问起罪来,后果怕你们承受不住。” 六殿阎想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他都死了几万年才熬上这个位置,可不能因小失大。 大家在街上玩了个通宵,李嘉和串串累了个半死,天亮时分才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了县衙。 怀德的房间还掌着灯,上面映着两道影子,看起来另一人应该是天君,她没有打扰,直奔自己的房间而去。 刚进了后院,一眼就看见自己门口站着一道纤细高挑的人影,这人白衣胜雪,光是往那一站,就十分夺目。 不愧是仙族的德沁公主,响当当的六界美人之一,但有小道消息说,其实德沁的本名不是德沁,是因为她爱慕怀德,所以才特意改了名字里的字,这样看起来好与他般配。 “见过天后。” 李嘉和向她行了一礼。 她们之前有过岗前培训,面对上级丝毫不慌,只是那时她社恐,所以能避则避,现在跟怀德长时间厮混在一起,她的脸皮已经比城墙拐角还厚。 德沁没有说话。 早上这株小草问怀德的那一句话还盘旋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由那一句话,又延展出很多画面,虽说她现在跟天君结为了仙侣,但是怀德的身影,午夜梦回时,还会出现在她眼前,所以这株小灵草,四舍五入也算是她半个情敌。 之前她便听说过这小草跟怀德的风言风语,但那时她还不信,像自己这样生来仙胎的仙族公主他都没放在眼里,又怎么会跟一株毫无修为的小灵草厮混在一起?可当事实摆在眼前,她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 第三十三回 李嘉和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这让原本就已经劳损的腰更是使不上力,她想调换个姿势,角度却没有找好,刚一动脚,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 石阶的棱角刚好硌在膝盖处,那酸爽,直冲天灵盖。 好死不死的是,怀德与天君正好从房中.出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怀德的脸色有些冷,天君直接愣住了,他试图解释:“这……天后她……” 怀德没说话,只是快步走过去把人扶起来。 德沁也傻眼了,一时忘记了解释。这样的一张脸,她光是看着都失神。 李嘉和怕他误会,站起来之后忙说:“帝君,跟天后没关系,是我自己摔倒的。” 这话一说,事情好像更不对了。 德沁扫过来的眼神几乎能喷出火,她说:“李主理,你这么说话容易引起误会,你要好好与帝君解释一下,方才可是我推的你?我与你离得这样远,又如何能碰到你?” 李嘉和点头如捣蒜:“确实是我自己摔倒的,跟天后没有任何关系。” 天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从几人身后走过来,他实在是不想理这个总想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可是毕竟身份摆在这,他不说话实在不妥。 赶在怀德开口之前,他来和稀泥:“怀德,卖我个面子。” 李嘉和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生怕他冲动之下让德沁下不来台。 “时候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 怀德自然不会跟一个女人计较,他直接打横抱起李嘉和,朝她房间而去。 同住在县衙院里的其他几位一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声音,大家都睡眼惺忪的扒窗户看热闹。 六殿阎王说:“他俩这是实锤了呀。” 二殿阎王点头:“都当着天君天后的面直接入洞房了,官宣了这属于是,但我看那天后看着帝君怎么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两人这关系不简单啊。” 最后冥界的人得出结论;他们天界真乱。 等怀德抱着李嘉和离开后,天君见德沁的视线还粘在对方身上,当下叹气,二话不说拂袖进屋,德沁随后跟了进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柔弱无骨的小手主动捏上他的肩膀。 “你生气了?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 天君应了一声,没说话。 德沁也不在意,又问:“今日与帝君聊什么了聊得如此之久?” 两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天君揉着眉心:“怀德找到了妙仪的爽灵,只是爽灵已经被魔气入侵,情况不太乐观。” 说起来妙仪还是德沁的姑姑,但是姑侄两人从没见过面,德沁出生时,妙仪还没苏醒,只是对外宣称闭关而已。 “既然找回了爽灵,驱了魔气不是就好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妙仪的爽灵已经与魔灵融为一体,去掉魔气就是诛杀她的爽灵。” 无论如何,妙仪是自己的姑姑,两人是一脉相承,德沁一听说如此,也变得担忧起来:“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帝君他怎么说?” “办法倒是有,将妙仪的爽灵注入融合灵根的人的体内,再洗髓去魔气便可。” 这个办法听起来确实容易,只是:“融合灵根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几万年才化生那么一个,现在找到了,怀德又不同意。” 德沁稍加思索就对上了号,她又确认了一遍:“那株小灵草是融合灵根?” 天君应了一声:“怀德说此方法太冒险,如果宿主的修为不高,洗髓时很容易灰飞烟灭再也无法转世,他说他会想出其它办法,所以你也不要太急了。” “还有,怀德再三叮嘱不要让李嘉和知道妙仪的事,所以你也不要说漏嘴。” 德沁答应的快,心里却犯了嘀咕。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如果她知道了,她就会违背他的本意? 德沁仔细捋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怀德的本意是不让那株小草吸纳妙仪的魔灵,所以他又为何笃定那株小草在知道这件事后会为妙仪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们两个认识? 如果李嘉和知道了这件事,她会同意吗? 因为这一出意外,李嘉和觉得自己跟德沁自然是结下了梁子,她开始仔细回忆之前看过的那些宫斗剧的细节,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被整死。 她每天活得战战兢兢,已经无暇顾及前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大型社死现场。 她决定远离德沁,不留给她任何靠近自己的机会,她开始早睡晚起,就连去伺候怀德都是偷偷摸摸的。 这天怀德正在屋里歇着,就见房门上映了一道影子,下一瞬,一个屁股先挤了进来,李嘉和像是做贼似的,先是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人发现她,这才一个闪身进了屋。 “你干什么?” 荡秋千摔得那一下导致他现在走路还不太利索,正好借着这个理由在屋里修养。 “帝君,天君他们什么时候回天上?” “休完假就回去了。” “神仙也休假?” “工龄一年起就有假期,工龄越长假期越长,怎么了?” 不怎么,只是想再捅作者一刀而已。 怀德给她踢过去一个凳子。 “新县令正在来的路上,到时我们可以跟天君一起回去。” 李嘉和正要坐,闻言,又跳了起来:“回去?这么快?” 怨种系统还没有提示她升级,这说明还是差了些事情。 “该做的已经做了,继续留在这没有意义,这几日你好好与大家告个别吧。” 李嘉和沉默,怀德见她情绪明显低落,问:“你不想走?” 跟临水县的刺头互相伤害了这么久,说是没有感情是假的,尤其是这两个月,他们可是前所未有的和谐,而且现在她还没有升级,绝对是哪里还有疏忽,如果完成任务,怨种系统肯定会提示自己的。 【叮——】 正想着,脑海里忽然响了一声,她神情为之一振,顿时挺直腰背。 怀德被她吓了一跳,手一抖,茶水洒在了衣襟上。 第三十四回 李嘉和兴冲冲等着系统告诉自己升级了,等来等去,却只等来一句【请注意你的言辞,用词不当三次,则清除任务值。】 李嘉和?? 你没事吧? “你怎么了?” 怀德见她表情不对,抬手在她脑门上贴了一下,没发烧。 “没,没事。”被他冷得像冰似的手一激,她整个人清醒过来,“我先出去忙了。” 怀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对本君思之如狂吧?过来只是想找借口看一眼本君?” 李嘉和觉得自己要是不给他一个交待,他可能真的会误会,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帝君,我可以躲着点天后吗?” 怀德挑眉:“她找你麻烦了?” “没有,只是预防一下,毕竟我不太会说话,怕冲撞了她。” 怀德了然点头:“你对自己倒还有个清晰的认知。不想跟她打交道就离她远点,怕什么?” 他睥睨六界肯定是不怕,可她只是个渣渣,谁都怕。见他的注意力被自己转移,她不再多话,道谢之后就要离开。 人都走到了门口,又被怀德叫住。 “等等。” 紧接着,头顶就被什么东西给罩住,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他的衣服。 出门的一瞬间,她看见德沁在对面廊间走动,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见自己看过去,她又故作高冷的回望过来。 当初挑房间时,德沁特意挑了怀德的对门,就是为了方便看他,毕竟如果回了天上,两人见面的机会就会少之又少,所以在李嘉和靠近他房间的第一时间,德沁就注意到了。她开始如坐针毡,尤其是看李嘉和进屋之后又自然而然关上房门,她差点直接冲过去敲门,所幸,很快李嘉和就出来了,只不过手里拿着怀德衣服。 她直直看着李嘉和,摆明了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李嘉和暗暗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咬咬牙,向德沁走去。 “见过天后。” 或许是为了防止再发生之前的情况,这次德沁回的极快,“不必多礼,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帝君衣服脏了,我去处理一下。” 德沁看了一眼衣服,忍住抚摸一下的冲动,她说:“你可是去河边洗?我正好无事可做,不如陪你一起,听说临水河风景独好,我一直想去看看。”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李嘉和心知肚明,却不能拆穿,不但不能拆穿,还得表现出一副“这是我天大的荣幸”的样子。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天君若是找不到您,不会着急吧?” 天界有小道消息称天君与天后多年来貌合神离,但是那日看来,好像也不是全然无情。 “无妨,天君不在此处。” 看来河边一行是躲不过了,临出门前,她特意与怀德打了招呼:“帝君,我陪天后去河边转转。” 要是出事了,就是天后的锅,她就是杀人凶手。 李嘉和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被溺死在河边的画面。 一直紧闭的门忽然被推开,换了一身蓝色衣服的怀德放下手里的册子,恍惚间,这道蓝色身影与当初洪荒境清清冷冷的少主的身影重叠。 他皱眉问:“你自己的事情忙完了?” 知道他在给自己找退路,李嘉和只想跪下给他磕两个头,正要回“没忙完”,一边的德沁就开口了。 语气轻轻柔柔:“帝君,德沁来此处多日,一直未曾寻得机会出去走走,今日见李主理要去河边洗衣服,想跟去瞧瞧,还望帝君通融一下。” 李嘉和没想到德沁如此执拗,怀德如果再多说什么,倒显得他小肚鸡肠,未避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她只好说:“都忙完了,我陪天后走一走就回来。” 临水县的小店都在试营业状态,自从天君等人下凡,各家各户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所有制度都在不断完善,日子蒸蒸日上离不开怀德和李嘉和的功劳,所以看见她从县衙出来,大家纷纷热情与她打招呼。 德沁看了她一眼,觉得这株小草确实有些本事。之前她下凡渡劫时,就听说过这个县,大家提起这里,全都嗤之以鼻,听说这里的人顽固不化,骨子里全是劣根性,一言不合就动手,吃饭都不在桌前,而是蹲在地上,甚至他们都没法与人正常沟通,一张嘴都是脏话。 在这任过职的县令更是非死即伤,总之,这是个不祥之地。 可现如今一看,这里的人与其他地方没有两样,甚至比那些人更热情更团结。 两人心思各异,到了河边,李嘉和尽量拉开与德沁的距离。 她一语不发在自己身边站着怪尴尬的,可是以自己的身份又没法跟她尬聊。 她蹲下正准备洗衣服,听德沁幽幽开了口:“你与帝君关系很好。” 这句话听得李嘉和头皮发麻,她解释道:“我在人间的身份是帝君的婢女,日常的工作就是照顾帝君,高贵如他,怎么会与婢女关系好呢?只不过是他宅心仁厚,从不为难我罢了。” 德沁依然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我好羡慕你。” 李嘉和搓衣服的动作停了一下,羡慕她什么?羡慕她给怀德洗衣服?羡慕她推怀德荡秋千? “虽然你们二人只是主仆关系,可是他对你也好过天君对我,我与天君可是夫妻啊,以往在天上不理我也就罢了,来到凡间,我还是见不到他的人影,他的心里只有天下苍生,只有他的家族使命,唯独没有我。” 李嘉和冷笑,你还知道你是有夫之妇?说不定天君就是知道她精神出轨才不爱搭理她的。 她只当听个豪门八卦。 德沁继续说:“在他心里,什么都比我重要,之前就忙得整日看不见人影,现在又为妙仪姑姑即将苏醒之事东奔西走,唉。” 她说完,捏起袖子在眼角沾了一下,借着擦眼泪的动作观察李嘉和的神色,果不其然,在听到妙仪的名字之后,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愣愣问道:“妙仪一直没有苏醒吗?” 德沁佯装自己失言,满脸都是惊慌失措,她匆匆擦了一把眼泪:“李主理,你就当我是胡言乱语,莫要放在心上,罢了,我先走了。” 她倒是走得潇洒,留李嘉和在原地沉思。自从她来到天上,一心搞事业,很少关心其它事,之前没探到怀德的识海也便罢了,现如今既然知道她与妙仪曾是好友,袖手旁观似乎不太仗义。 从河边回去的时候,她心事重重,只是可怜了怀德的衣服,刚洗干净就被她一路拖着地回去。 进门时又被人从后面踩住,她被拽的向后一仰,直直跌入一个怀抱。 慌乱间抬头一看,抱着自己的人正是德沁口中非常不在意她的天君,看起来他也是心事重重。 两人视线一对上,不约而同发出“啊啊啊”的错愕喊叫。 天君连忙放手,李嘉和重重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 天君说:“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李嘉和哪能受得起他的道歉,诚惶诚恐向他行礼。 两人在门口耽误的这一会儿工夫,牛二跑了过来:“小嘉和,我刚才就在找你,你那里还有肉吗?我这没有存货了,想在你这买一些。主要是你那个什么‘芭比q’实在太受人喜爱,现在已经是店里必点菜之一。” “我……” 不等李嘉和说话,天君忽然激动地拉住她的手。 李嘉和:“?” 天君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嘴角抽得频率越来越快,他艰难发声:“鸡。” 李嘉和:“鸡?” 天君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恕她直言,她觉得他也有病,这本文里是全员大冤种,包括那个系统。 【叮——】 李嘉和:行了行了我错了。 天君急得直跺脚:“奇,奇变偶不变。” 李嘉和:“??!!” “奇变偶不变!” 天君像是念咒语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李嘉和声音颤抖:“符号看象限!” 两人相对,热泪顿时盈满眼眶。 李嘉和比天君还要激动,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老乡,是你吗?” “是我,老乡,你怎么也来这了?” “唉,这事说来话长。” 送走了牛二,为了方便说话,两人特意找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后山上新开发的小树林许愿亭。 李嘉和揪着假叶子,说:“老乡,你快说说,你是怎么来的?” 天君揉着太阳穴:“别提了,网页弹窗害死人,浏览器该设置的得设置好啊。” 天君本名乔廷年,今年二十五岁,当初是因为在加班的时候摸鱼,刚打开浏览器就被弹窗了这个小说。 “可气的是我没有点开,它自己就自动打开了,什么鬼啊。” 李嘉和觉得他好像比自己还惨了一点,起码她是主动去追的文。 “来这之后更惨,又给我安排了一个这样窝囊的人设,我那媳妇虽然长得好看,可是总想给我戴绿帽子,你说说,这哪个男人受得住?也就是我不喜欢她,我要是本尊,我都得气死,可话又说回来了,我虽然不喜欢她,我也受不了她给我戴绿帽子。” 天君本尊的名字起得文雅,叫云熙,论辈分,是德沁的表哥,长得普普通通,五官大气舒展,属于耐看型,也难怪德沁喜欢怀德。 只是,“我那会儿追文,作者没说天君是穿过来的啊。” “可能是有什么变数?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是怎么回事?” 李嘉和像倒豆子似的,把自己从初来乍到,一直到眼前发生的事,全都说了。 说到最后,她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她说:“你也有系统吗?” 乔廷年摊手:“我什么都没有。” 他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乔廷年没有系统,无外乎是两种情况,一是他还没达到激活系统的等级,二是他很有可能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细算起来,他比李嘉和来这的时间长,到了之后,为天下苍生做的事更是远多于她,所以没达到开启系统的等级的可能性很小,那么还剩一种猜测,就是他大概永远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李嘉和看着他的目光忽然带了点同情。 他见状,连忙摆手:“唉,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回不回去都一样,在那我也没有家,从小到大我都是独身一人,说实话,比起在那,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只是在这里遇到你倒是一种意外之喜,老天爷对我不薄。” 没想到他身世也挺可怜的。 见李嘉和看着有些难过,他说:“你跟怀德是怎么回事啊?你俩处对象呢?” 李嘉和摇头:“我来只是想完成任务。” “我觉得他挺强的,要是你喜欢他,我可以给你俩赐婚,虽然我窝囊点,但我毕竟是天君。” 李嘉和头摇的更猛烈了:“我跟他绝无可能。” 她终归是要回去的,即便喜欢,她单恋就可以了。 世界上不快乐的人太多,没有必要多他一个。 只是这种比较私密的心事,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怀德。 有踩在碎叶上特有的清脆响声响起,很轻,不仔细听根本无法捕捉。 李嘉和闻声回头,正看见怀德离去的背影。 第三十五回 怀德走得很快,李嘉和倏然站起,准备去追人。 乔廷年吓了一跳,“你干吗?” 李嘉和死死咬着下唇,看着一瘸一拐的怀德的背影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最终还是没有追过去。 或许是觉得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乔廷年跟李嘉和聊得有些晚,只是自从怀德走后,她总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回去县衙时,德沁正在怀德门前消化食儿,见李嘉和和乔廷年一起回来,原本一直向怀德窗内瞟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了。 不等她过来找茬,李嘉和赶忙说:“我先去给帝君换药。” 说完一溜烟跑进了怀德的屋。 屋子里没有点灯,静的没有一丝人气儿。 李嘉和冲动之后才想起来那时怀德听到自己说话的事,按理说,这会她出现在这,其实处境挺尴尬的。 她想了想,准备溜之大吉。 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皎洁的月色透了进来。 正要迈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夜色深处传来。 “做什么去?” 她动作一僵,小心翼翼转头,一眼看见正斜倚在窗边小榻上的怀德,他背靠着窗户,似乎是在沉思。 李嘉和吓了一跳。 “帝,帝君,您在啊?” 说着赶忙去点灯。 怀德嗓音有些冷淡:“不用点。” 他的语气不太对,李嘉和有些无措,她想,怀德应该是听说乔廷年把自己带走了,担心她有事所以才找过去的吧,只是没想到去的时候正遇上两人在聊天,并且那话听起来还挺嫌弃他的。 她本能地想解释一下,可是现在的时机似乎不太恰当。 她屏气,一点声都不敢出,怀德等了好一会儿,又问:“你看不出本君在生气?” 李嘉和很是耿直:“看出来了。” “那就好。” 怀德松了口气,麻利的从小榻上爬下来,整个人冻得直打哆嗦,他已经维持着这个让人看着就觉得他很生气的姿势坐了很久,主要是没想到这没良心的小草居然这么晚才回来。 他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向她发出灵魂拷问:“你不准备跟本君道个歉?” “对不起。”李嘉和很干脆。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他解释他们两个是没有结果的,所以干脆就不要开始,不要浪费彼此的感情。 她酝酿着得体的回答,正头脑风暴,就听怀德说:“行,本君原谅你了。” 李嘉和:??? “你……” 怀德点头:“确实是本君喜欢你比较多。” “我……” “你是从21世纪来的,本君知道。” “你怎么知道?”李嘉和彻底懵了。 “你跟本君说了很多你那个世界的事。”怀德看起来平静极了,丝毫不觉得是她有病。 “你信吗?” 怀德点头:“当然,不过,即便你说谎也没关系,你说的本君都信。” 李嘉和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瞬间自己的感觉,这种被人坚定选择着、信任着的感觉,她这辈子都没有拥有过,哪怕他刚才是开玩笑的。 怀德见她不说话,又问:“所以你现在还有什么顾虑吗?” 李嘉和下意识摇头,摇到半路,反应过来:“您,您现在是在追求我吗?” 怀德也很自然地摇头:“那倒不是的,只是给你一个得到本君的机会罢了。” 不需要,谢谢。 但是—— “我之前在您识海见到的那个画面,是真的吗?” “你觉得那是本君无聊时构思的?” “那我到底是谁?” 李嘉和如遭雷击,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么她到底是谁?这个世界真的是假的?或者她所在的21世界才是她幻想出来的? 这个问题的复杂程度堪比人在回忆过往时都是第三视角,所以第一视角的人究竟是谁那样。 如果21世纪是假的,那么乔廷年是谁?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么她到底是谁? 一直被她逃避的问题忽然摊开在她面前,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些崩塌。原本她还在想,如果有一天,怀德知道了她来自哪里,她一定不会告诉怀德,他的家人他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是假的,他只是被创作出来的一个纸片人。而她确实没想到,先处在这样的境地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怀德静静看着她,平缓的语气轻易抚平了她的不安。 “你就是你,小草,无论你在哪里,你都是你自己。” 李嘉和晚上失眠了,躺在床上推理到了半夜也没有推出个所以然来。 天亮时她带着黑眼圈去伺候怀德,打完了水,心里忽然不平衡起来,不是他喜欢自己比较多?怎么还是她来打水。 进门时才发现乔廷年正在跟怀德说话,两人不时提到妙仪的名字,等她端着盆进屋时,两人的话题已经变成了家庭种花的养殖技术。 见她进来,乔廷年眼睛一亮,身子也不自觉挺直,像是在等家长来接放学的孩子发现自己的妈第一个冲进校园那样高兴。只是高兴没过两秒,回头一看怀德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时,又连忙掩去笑意,只用眼神与李嘉和交流。 窝囊!丢脸! 堂堂一代天君,虽然是个冒牌货,但竟畏缩至此。 李嘉和暗暗咂舌,一开口,却是笑得比乔廷年还谄媚:“帝君,我来给您送水了。” 被瞪了一眼的乔廷年,“呵呵。” 他识趣地走了,出门的时候不忘回头跟怀德说:“等回去我们再详细讨论技巧吧。” 李嘉和目不斜视朝木盆里倒着水,落在自己侧脸上那两道视线好像能把她盯出两个血窟窿来。 正在她费尽心思想着该怎么起个头聊天才能显得不那么刻意时,怀德问她:“你完成任务就回到那个世界了?” 她手一抖,滚烫的水倒了一地,怀德动作极快地缩到了小榻上。 对于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来说,她终将离开这事得是多大一个打击?她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这事实听起来不那么伤人,她说:“我……终究是要回去的,你也别太伤心,说不定……” 她话还没说完,怀德直接从小榻上站起:“你怎么才能快点回去,你说出来,本君帮你。” 李嘉和:??? 是她的错觉吗?她这暗恋情缘好像跟别人的不太一样呢? 见她还愣在原地,已经踏出门槛的怀德回头看她:“走啊,不想回家了?” “想倒是想,可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呀。” “那说明你完成任务的关键点并不在此处,先回天上,再从长计议。” 天君等人在临水县吃饱喝足,预计后天启程回天上。 在走之前,怀德以县令的名义,单独请了临水县所有的原住民吃饭。 落座之后,大家面上多多少少挂着几分拘谨。 牛二问:“大人,怎么好端端的把大家叫来吃饭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是一脸茫然。 李嘉和也在想着该怎么跟大家告别比较好。 哪知道怀德根本没有提要走的事,他面色平常与大家寒暄:“无他,只是看着县里越来越好,心里高兴。” 眼下的临水县已经由之前的不毛之地,一跃成为了休闲度假村,虽然现在才是初具规模,但大家已知道该如何经营,成为经济新区是指日可待的事。 推杯换盏间,夜色已深,怀德不知道从哪搬出一坛酒,挨个给大家满上,就连李嘉和都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偷偷拉了拉怀德袖子,示意他自己也想喝一口。 借着倒酒的动作,怀德说:“喝可以,一会儿醉了你自己爬回去。” 李嘉和端着碗,咬咬牙,行,她认了。 散席后,大家都已经喝得东倒西歪,说话含含糊糊,舌头越来越大。 怀德看着大家,眼中不自觉显出几分洪荒少主看着芸芸众生的慈悲之感来,宛若老祖宗看着自己的子孙后辈,临走之前,他说:“前几日县东面的庙,神显灵了。” 诸位都是一愣,酒都醒了不少。 怀德说:“他让我转告诸位,日后遇到麻烦,去那上炷香,他会保佑你们的。” 李嘉和知道,那庙里的神像就是怀德,作为庇佑苍生的神,凡间供奉他的神庙有很多,他既然这么说,想必也是惦记着朝廷里的有心之人日后来找麻烦。 此时的怀德在她看来忽然多了层粉丝滤镜。 “别看了。” 怀德走路还是不便,虽说目不斜视,但依然能感觉到来自身边的灼热目光。 李嘉和心虚的收回视线,问他:“帝君,我们不跟大家告别吗?我们就这么走没问题?” 怀德终是看了她一眼,“不必担心。” 众人各回各家那日,是个阴天,新县令的马车已经过了沧海县。 大家汇聚在街上时,引来了不少关注。看着大家打探的目光,李嘉和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跟大家说自己要走的事。 察觉到她的不安,怀德看了她一眼:“你干什么?” 李嘉和诧异,“我当然……” 说话间,忽然发现大家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 怀德说:“要不,你去跟大家打个招呼?” 李嘉和走过去,还不等开口,就听牛二的媳妇说:“姑娘,你们是要走了吗?” 之前,她们都叫她“小嘉和”,这会忽然换了称呼,李嘉和有些不适应,她问:“你们不认识我了?” 对方陪着笑脸,“认识,认识,您是我们食肆的贵客,哪能不认识呢。” 即便李嘉和反应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她们语气与昨日以及之前大相径庭,似乎真的不认识自己了。 她回头看怀德,他此时正在跟乔廷年说话,她心中了然,十有八九是他做了什么。 正思考着,就见牛二媳妇向东面迎了过去,抬头一看,是与牛二家走得极近的另一家女主人,那人挎着一篮菜回来,一边与牛二媳妇说话一边擦着额角的汗,“你怎么还在这站着?东面的庙,神仙显灵了,昨日给好多人托了梦,你还不去拜一拜,求神仙保佑你?” “啊?此事当真……” 两人的说话声渐远,后面的话淡的散在了风里。 为了不给大家造成恐慌,乔廷年与怀德商量了一下,打算出了县再招行云。 往外走的时候,恰好与真正的县令的马车擦肩而过。 县令是个面相端正的青年男子,这会正撩着车帘打量县里的一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问车夫:“刘叔,不是说此处乃是穷乡僻壤?这怎么是欣欣向荣之相?” “大人,小的哪知啊?只听说是神仙显灵,可神仙那么忙,哪有工夫搭理这些事?嗨呀,孰真孰假,还得大人您日后自己了解喽。” 第三十六回 到了郊外,众人纷纷招来自己的行云,李嘉和羡慕嫉妒恨的看着,恨得直咬袖子。 这感觉怎么形容呢?就跟大家加完班回家,一键寻车之后,停车场的顶级豪车们纷纷闪灯回应,而只有她自己,靠两条腿走回家似的。 “李主理,你没有行云啊?不如与我共乘吧。” 一直观察着她的德沁忽然对她莞尔一笑。 怀德与乔廷年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李嘉和下意识想拒绝,后来一想,之前有关于妙仪的事她说了一半,干脆趁着这次机会问问后面的事。 冷眼看着李嘉和爬上自己的行云,德沁忽然觉得如芒在背,回头一看,怀德正看着自己,他嘴角依然噙着笑,但是眼中可是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实则手心都冒了冷汗,最终还是扶了李嘉和一把。 往回走时,一向如离弦之箭似的怀德破天荒放缓了速度,跟遛弯儿似的,与德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不快走,身后一干人也不敢超到他前面去,就连乔廷年都得安静如鸡地跟在他身后。 李嘉和微微测过身子,小声问德沁:“天后娘娘,您上次说的妙仪殿下的事,我不大明白,若想让她醒来,应该是还差个机缘吧?还望娘娘指点一二。” 德沁做贼心虚的看了怀德一眼,更小声回:“李主理听错了,我没有说过殿下之事。” 李嘉和不乐意了,“上次在湖边,您说天君为了妙仪殿下的事焦头烂额,您不记得了?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一会儿我便去问问帝君殿妙仪殿下的事。” 妙仪没醒来的事一直被怀德压着,放眼六界就只有他与天君知道,李嘉和他的关系又不清不楚,如果她真的去问了,怀德一定知道消息是从自己这透露出去的。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故意让李嘉和去送死时,她是没想到自己今日会被拉去垫背的,她当时只想着,如果李嘉和与妙仪是旧识,依李嘉和的性子,为了让妙仪苏醒,她一定会做些什么,说不定就会自我奉献,接纳了妙仪爽灵的魔气。 她忙拉了已经转过身去的李嘉和一把,小声说:“殿下眼下已是半仙半魔之体,需将她的爽灵去魔之后,才可归体,只是爽灵离体太久,又一直被魔气侵蚀,快灭了。” “灭了?”李嘉和听得右眼皮直跳:“‘灭了’是什么意思?” 激动之下,她声音有些大,急得德沁想去捂她的嘴:“灭了自然是殿下永远醒不过来了。” “那怎么不去魔?还在等什么?” “等一个身体接纳她的爽灵,若找不到身体,她的爽灵过于脆弱,现在去魔依旧会灭。” “什么身体?” 听起来去魔的操作极具风险。 德沁又悄悄看了怀德一眼,声音轻的几乎只能听见气音:“一具合适的身体,一具合适的,拥有融合灵根的人的身体。” 融合灵根? 李嘉和猛一拍脑门,她不就是融合灵根吗?她去接纳妙仪的爽灵就可以了啊! 此想法刚一出,她便听到脑海中【叮——】一声响。 系统冷冰冰地声音随之传来。 【您的任务已完成,当前等级lv2,距下一级lv3还差0\10000】 【当前任务为:修仙等级达到lv3,已获取读取剧情权限。】 李嘉和拍脑门的动作更用力了。 原来让妙仪苏醒才是她升级的关键。 等等,不太对劲儿,所以系统这是让她自己去送死? 她跟系统要求要读取剧情。 安静了好一会儿,系统告诉她【本章因违反网站规定被管理员上锁,请角色自行发挥。】 李嘉和气得想掀桌子,这是坑爹呢吧?这跟没有读取剧情的权限有什么区别?看得见摸不着,比看不见还要让人气愤。 回到天上,大家各自回家。 李嘉和跟在怀德身后,找准机会跟他告别。 怀德这会儿依然步履蹒跚,她跟了一段路,实在看不下去,小声提醒:“帝君,您已经回家了,可以捏个复元术治一治腿了。” 怀德的脚步一顿,看起来十分不满意:“你在教本君做事?” 李嘉和抿唇不语。 怀德又说:“你知道在这里最珍贵的是什么?是修为,本君这腿就是永远废了,再也不能正常走路,本君也绝不浪费修为。” 李嘉和点头。 好,letitgo。 隔日乔廷年组织大家召开阶段性总结会议,怀德已经健步如飞。 李嘉和见状,心中冷笑,说好的“绝不浪费修为”呢? 乔廷年特意把另外三组都叫了回来。 作为最先完成任务的一组,李嘉和与怀德坐在最前排,大家的视线止不住朝她们二人瞟,她虽然没回头,但已经察觉到自己后背被盯出来个窟窿。 等星澜拖着沉重的步伐进来时,她装作不在意向后看了一眼,这才使大家的视线短暂地从她身上移开。 照比上次见到星澜,这次他整个人瘦了两圈,已经脱相,眼底青黑严重,再不见活泼少年郎的影子。 李嘉和愣了一下,见他坐在自己身后,小声问他:“大人,您的任务进展得不顺利?” 星澜冷冷哼了一声,倏然回头看向门口,此时进来的一男一女乃是身着雅白浮光锦,生来仙胎,掌管六界文运的文昌星文盛仙君与独独喜欢红色,人修得道的文曲星鹿劝元君。 在天上时,两人是上下级关系,下界的任务是协助人间女帝康乐搞事业,广纳人才,由此,他们与星澜的任务便起了冲突,这会儿三人见面也是分外眼红。 说起来,跟星澜一样,鹿劝也是天界耻辱柱上的三剑客之一,靠写怀德的同人本攒修为,与星澜靠贩卖姻缘攒修为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怀德同样瞧不上两人,所以他们凭借着相同的地位成为了一对好姐弟,也不知道在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导致好姐弟势同水火。 “晦气。” 星澜率先发起了攻击。 文盛一愣,原本就不喜言笑的脸上更是结了一层霜,整个人显出几分冷傲之意,但因为在天界地位颇高,不好与星澜计较,再加上他原本就生性古板不善言谈,又因为鹿劝总是私自售卖同人本,所以他也很瞧不上身为自己下级的她。 听到星澜的话,他没有开口。 再看鹿劝元君,直接被骂得跳脚:“你什么东西你?” 说完,并不给他回击的机会,直接说:“哦,原来是刚被女帝贬去守城门的赵侍郎。” 怪不得星澜的面色这么憔悴,敢情不但没有完成任务,连官都降了,他原本在朝廷官职就不高,这会儿恐怕连宫门都摸不着,李嘉和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惹到女帝的? 星澜哑口无言,憋了好一会儿,才愤愤说:“我去看城门又怎么了?你在宫里还不是招不到贤士,现在朝廷里的狗官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笑到最后。” 他嘴都快歪上了天:“我劝你别嚣张,当心我手抖把你的红绳牵到猪身上。” 李嘉和听到这,鬼使神差看了看整个人快冷成一座冰雕的文盛。 鹿劝生性跋扈,但偏偏在文盛面前像个夹着尾巴的小狗,当时看小说时,她嗑文盛和鹿劝的cp嗑得非常来劲儿。 察觉到李嘉和的视线,原本闭目养神,又或者是在掩饰自己眼中的不耐烦的文盛忽然睁眼向她看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都愣了一下。 李嘉和心虚的报以微笑,一转头,正看见怀德斜睨着自己。 “帝,帝君。”她小声叫了一声。 “嗯。”怀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好看吗?” 第三十七回 乔廷年认认真真在前面总结,星澜和鹿劝则继续在下面小声打着嘴仗,几个回合下来,向来嘴毒,专往人痛处撒盐的鹿劝显然占了上风。 她的美太过明艳张扬,微微上挑的眉尾与丹凤眼勾勒出一副犀利美人相,偏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就把星澜骂得直哆嗦,见对方不再说话,她冷笑:“就这?就这?” 大概是觉得两人聒噪,一直面无表情地文盛终于微微皱了眉。 “鹿劝。” 不过是淡淡喊了一声名字,刚才还像一只斗鸡的鹿劝像被人点了穴,忽然之间便安静了下来。她小心翼翼看了文盛一眼,见他没有再继续说话的趋势,对着星澜比了个“老娘一拳砸死你”的手势之后,安安安静静坐好,一袭红衣像是一朵绽放的红莲,将她的皮肤衬得细腻如雪,只是这朵妖艳的红莲,长在了清雅的白色莲花边,竟生生被压了一头。 李嘉和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后面的两人身上,以至于乔廷年说了什么她都没听。 散会的时候,她自然而然跟在怀德身后往外走,只是心思依然在文盛和鹿劝身上。 这两人是真的般配,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当时看小说时就看得她心潮澎湃,就是不知道这俩人最后有没有修成正果。 她偷偷唤醒了系统,问道:“他们两个人的结局是什么?” 系统:【请按照时间线进行任务。】 李嘉和:…… 她被系统气到无语,激动之下,并没有注意看路,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前面忽然停住脚步的怀德,她条件反射捂着酸痛不堪的鼻子蹲下身。 身后跟着的乌泱泱一群人见状立马顿住脚步,继而垂首,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个人都是一副“卑职惶恐”的模样。 怀德把人从地上扶起,顺势递上自己的手帕,稀松平常问:“你昨夜去哪了?” 众人的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李嘉和只顾着看自己的鼻子有没有出血,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儿,她极其自然地接过手绢,说:“回去整理东西。” 其实整理东西是一方面,她主要是想偷偷去妙仪那里转一转探一探情况。 “岛修完了?” 李嘉和:! 她已经把这茬忘到了脑后,听怀德提起,赶紧转移话题。 “这两天我还要回奇珍司述职……” 怀德问:“述职之后?” 李嘉和的回答十分流畅:“还要整理货架,总之,有许多活要做,不出意外应该是不能去无极岛的。” 原以为他一定会加倍为难自己,她已经准备好了几十种说辞,只不过怀德并没有给她发挥的机会,含笑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直接走了。 怀德一走,身后的人这才敢抬头,大家不禁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小草下凡一次,胆子确实变大了,连帝君的面子都敢当鞋垫子。 乔廷年坐着没动,直到众人小心翼翼跟在怀德身后离开,偌大个仙宫再没有任何人。 龙椅后忽然步出一道身影,是乔廷年的死士,名为幻影,他单膝跪地。 乔廷年闭眼,按了按太阳穴处,“说吧。” 幻影道:“李嘉和昨日一直待在琳琅阁。” 乔廷年动作顿了一下,终于睁开眼:“她没去找妙仪?” 幻影摇头,“她一直在整理东西。” 乔廷年应了一声:“该让她急一急了。” 开完会,李嘉和继续回琳琅阁整理东西,一些日子不在,屋里已经落满了灰,昨天推开门的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进了盘丝洞。 她憋着气擦陈列架,听见身后传来交谈声,一回头,看见有两个仙婢正迈进屋来,不等李嘉和接待,她们二人便说:“主理且忙您的,我们先逛一逛。” 看起来这两个人是真的来买东西的。 李嘉和不由想起昨天自己刚开门时的情景,那些仙君道君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有些胆子大的,直接借着买东西的借口,近距离来观察她,她被盯得头皮直发麻,那一瞬间,她忽然就跟活在镁光灯下的明星顶流们狠狠共情了,这被当成大猩猩的感觉,还真是……不怎么好呢。 两人一边逛,一边继续聊天:“你听说了吗?那位的魂灯今日灭了一次。” 李嘉和手一抖,碰掉了架子上的锦盒。 仙婢的声音压下去了些,一人说:“幸好后面又亮了,不过再这样下,恐怕……” 李嘉和直觉她们说的人是妙仪,又等了一会儿,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一脸八卦得问道:“你们说得可是妙仪殿下?” 闻言,两个仙婢面面相觑,神色明显变得不自然,讳莫如深道:“不是的。” 说完,连刚才挑好的东西都没拿,拉着手跑远了。 李嘉和见状,知道自己猜对了。 看起来形势不太好,妙仪的宫殿离琅琊阁有点远,如果现在出发,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到。 她不再耽搁,店门一关,直奔妙仪宫而去。 一路走得口干舌燥,终于赶在精神崩溃之前,走到了妙仪的地界。 离得老远,她就看到了隐在蔼蔼灵雾中的壮丽宫殿。 它悬在半空,飞角重檐,后面的瀑布飞流直下,气势磅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人一直沉睡的原因,整座宫殿看起来有些灰蒙蒙的压抑。 想要入宫,就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索桥。 李嘉和扶着桥栏,心惊胆战的向下瞄了一眼,只见万丈崖谷之下,奔腾着的水溅起一片片白色水花,一声一声像是砸在她的心头,丝毫没有心旷神怡之感,反而听得她太阳穴直跳。 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她刚要迈步,只见桥面上金光一现,等光散去,原本搭在桥上的木板不知所踪,她险些一脚踏空,死命拉住桥栏,这才算捡回一条命。 正在她惊魂未定时,宫殿里飘出幽幽说话声:“殿下不在,阁下请回吧。” “不在?” 李嘉和深感诧异,难不成她醒了? 她试着跟那人沟通,“请问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宫中久久没有声音传来。 李嘉和又换了个问法:“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殿下?” 那人还是不理她。 李嘉和瘫坐在地,直接傻了眼,敢情这一趟白来了。 回程的路要比来时短,回去之后,她直接去找了乔廷年。 进门时,乔廷年正在处理奏折,李嘉和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虽然两人不适应这些礼制,但是在众人面前,该装的样子要装一装。 挥退了众人,乔廷年刚才还笔挺的身板顿时放松下来,“这日子也不知道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李嘉和开门见山:“你知道妙仪吧?按辈分,应该是你姑姑。” 乔廷年点头:“当然,她怎么了?我倒是一直没见过她,据说是身体不太好?” 李嘉和一拍大腿:“那何止是身体不太好。你既然知道她那就太好了,我想问问你,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她好像没在自己的宫里。” 乔廷年说:“她好像一直在无极岛呢。” “哈?”李嘉和满脸问号。 乔廷年说:“无极岛是宝地,她身体不好,在那养身子再适合不过了。你今天怎么有点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她了?” “哦,没事没事,这是我的任务之一。”李嘉和摆摆手:“你知道她在无极岛具体什么地方吗?” 乔廷年摇头:“我只记得她应该是在无极岛,要不要我派人帮你去找找?” 谁敢去翻怀德的家?除非是不想活了,她连忙摆手:“不用了,那我先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你派人去找我就行。” 乔廷年应了一声:“好,你有什么困难也记得找我,咱俩互相帮助。” 出了仙宫的门,李嘉和有些犯愁,她之前那么坚定地拒绝了怀德的修岛邀约,这会儿再死皮赖脸要回去,听起来不是那么回事。 她一路冥思苦想,等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了无极岛前,她像做贼似地躲到一边的树后,见没人注意到她,这才偷偷摸到了岛边上。 刚才听乔廷年的意思,他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妙仪就在无极岛,所以在去求怀德来给他修岛之前,她最好先确认一下人到底在没在。 第三十八回 李嘉和在岛外转圈,浑然不知一墙之隔的岛内,正是怀德常休息的小亭子,这会儿他正倚在亭中,听着手下汇报近日的消息。 “您让属下找的人,已经找到了,这位八字与殿下极配,应当是殿下历劫时某一世身份的转世,因殿下爽灵侵入魔气,她的爽灵也一直不稳,若是能把殿下的爽灵放到她身上养着,倒也不失为一种法子,只不过需要有人在旁照看一二,而且属下也要再确定一下她的身体是否能够接纳……” 刚说到这,忽然感应到墙外有人鬼鬼祟祟,他正要出去查看,就被怀德抬手拦住。 他隔空一点,墙体即刻变得透明,只见李嘉和的脸严丝合缝贴在墙壁上,正在奋力刨着墙下的土,应该是想冲破结界挖个洞进来。 对于李嘉和其人,现在整个九重天都知道了,所以这会儿见她狼狈刨土,手下很是识相的低下了头。 刚才她一靠近,怀德就已经感知到了她的气息,只不过他也没想到她不走大门,竟然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溜进来。 墙体再度变回普通的样子,怀德摆摆手:“半个时辰内本君要听到最后的答复。” 等人走之后,怀德直接躺在小亭子,又把墙体变得透明,看着李嘉和脸憋得通红,可是眼前的结界还是纹丝不动,她气得使劲儿踢了墙一脚,又砸了两下。 怀德一时没控制住,笑出了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她挖结界。 而正在奋力劳作的李嘉和对此自然是毫无察觉。 她腿蹲麻了,就改为跪在地上,一边挖一边感叹,无极岛真不是吹的,结界比大气层还厚,好在她是个敢于放弃的人,又挖了一会儿,见这条路实在行不通,她干脆不挖了,泄愤似的,最后捶了一下墙。 就是这一下,她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破裂声,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手下的地方,那里果然被她捶爆了。她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她居然把怀德家的结界捶爆了??她又试着捶了两下,只见那裂缝越来越大,她再徒手一撕,一个小洞口就出现在眼前。 来不及多想,她慌忙爬了进去,刚刚收回腿,就见裂缝自动复合,她不禁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耽搁。 她软着腿摸去小亭子稍作休息,又怕被人发现,只敢坐在地上,她不停回忆着之前帮怀德修岛时发生的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有关这岛上的事。 歇够了,她开始在岛上摸索。虽然已经在这里修行了一段时间,但她的灵力依然很弱,顶天只能召唤出来一只引路星带路,如果情况紧急,可以用它换易容术,再高等的法术,她也无能为力。 她一边找路一边想,人果然还是不能太自满,之前刚可以召唤出引路星时,她多自豪,一个凡夫俗子,来到了一个沙雕世界,竟然学会了法术,怪不得大家都想修仙,这种感觉确实很奇妙,那时的她信誓旦旦,觉得在这个世界,会这种连低级法术都算不上的法术已经是绰绰有余,所以法术方面,她再没有精进过,积攒下来的修为她如数换成福报,这导致直到现在,她连一件法器都没有。 她唉声叹气,走到拐角处,忽然听另一边传来说话声,她连忙躲在了回廊下的视线盲点。 她不知道妙仪的生辰八字,甚至不知道她的任何信息,无极岛又实在广袤,为了方便行动,她忍痛把寻术换成了易容术,将自己装扮成一位赤衣小仙后,她的底气足多了。 她在无极岛东游西逛,想从这无垠之地找出一座像是住着妙仪的宫殿,找了好一段时间,却连无极岛的第一重院子都没翻完。 天气实在太热,她懈怠的蹲在宫墙边的阴影里,后背靠上冰冷的墙壁,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她忽然反应过来,要是这么漫无目的的找下去,那得找到猴年马月? 而且这么大个岛,她竟然连个仙婢仙侍都没遇到,想打探些消息都找不到人。 正想着,余光忽然瞥见有人向自己靠近,一抬头,正看见怀德负手向这边走来。她猛地从地上蹿起,掉头就要跑。 脑门狠狠撞上了一堵软墙,她被那堵无形的墙弹了回去,后退好几步才站稳身子。 怀德的声音已经到了脑后,他问:“你是哪个宫的?” 李嘉和捂着脑门,整个人发蒙,她也不清楚无极岛到底有什么宫,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奴婢刚来不久,还没有分配宫殿,方才与大家走失,才到了此处,恳请帝君宽恕则个。”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李嘉和的头都快贴到了脚面上,虽然已经易容,但她仍然有些心虚。 好在怀德最后只是应了一声:“瞧你生的细皮嫩肉,当是干粗活的好手,正好本君房中缺个扫地的,你随本君来吧。” 李嘉和:? 到底是她哪个举动让他觉得自己扫地扫的好了? 她当然没法拒绝怀德,只能一路眼观鼻鼻观心跟着他回到了他的寝宫。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他无极岛的寝宫,以前她都是住菜园旁边的窝棚。 进屋后她悄悄抬头打量了一下。 相比于在他识海里看到的房间,这里冷清得过分,甚至连她之前住的小窝棚都比不上,若大个宫殿像个毛坯房,连个装饰物都没有,当然,如果墙上挂着的那把跟那一面墙差不多长的剑鞘算装点房间的物品的话,那倒勉强算是工业风简装风格。 怀德进屋后,直奔桌前去,顺便交待道:“以后你就负责打扫这里。” 他这一个寝宫,比她家小区后面的广场还大,这一通打扫下来岂不是要了她的狗命? 怀德此时已经翻开册子准备写些什么,见她还站在原地没动,问:“需要本君给你打个样?” 李嘉和连忙摆手,脚步匆匆出去找工具。 一出门,看见院中的仙婢们正专心致志地洒扫着院子,大家井然有序忙着自己的活儿,她想象中的被人恶意刁难的戏码并没有发生,看来怀德岛上用人倒是严格,大家都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 见李嘉和出来,离她最近的那个仙婢向她莞尔一笑,这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又长了一张圆脸,笑时脸上还有小梨涡,看着十分讨喜,只是身形略显高大,不过看着倒是好说话。 李嘉和决定跟她搞好关系。 她做贼似的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这才朝那个小梨涡走过去。 “我叫小和,你叫什么呀?” 小梨涡笑得更灿烂了,一双眼睛像月牙似的,只是一开口,声音粗犷不说,还带着一口大碴子味儿:“小和姑娘,我叫楚傲天,你是新来的吧?我比你早个千八百年的,以后咱俩互相关照奥。” 第三十九回 原来竟是个女装大佬,而且,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东北话已经普及到了修真界。 她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刚才看见帝君领你进屋了,你又出来寻摸啥呢?” 李嘉和如实相告:“帝君让我打扫卫生,可是我没有抹布和扫把。” “哎妈,你就找这玩意儿啊?那我这个给你吧。”楚傲天很是热情地把手里的工具都塞给她,压低声音说:“帝君那屋一天打扫八百遍,没啥灰,你意思意思就得了,别整得跟真事儿似的,再说,他那屋那么老大,你一个人也整不过来啊。” 李嘉和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极了,见他挺好相处,她干脆蹲下来擦廊柱,借此机会向他打听打听岛上的事。 “楚兄,我刚来无极岛没多久,不知道帝君有没有什么禁忌?或者这岛上有没有什么禁地是不能去的?我好怕有一天我因为擅闯禁地被惩罚。” 楚傲天认真回想着这些年来的种种,摸着第二层下巴,严肃道:“咱们帝君嘛,百无禁忌,真没听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也知道,地位越高的人越平易近人,那些事儿事儿的都是没啥本事的。至于你说的禁地嘛……” 楚傲天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变小。 李嘉和下意识附耳过去,手上来来回.回擦着廊柱上的一个地方,险些把柱子擦掉了漆。 “我只听说岛东面有一处浮海殿被结界护着,虽然没说是禁地,但是整座无极岛,就只有那一处有结界,也不知道算不算禁地。” 靠谱,傲天哥哥简直太靠谱了,按照怀德那看似无欲无求,其实从骨子里透出来冷漠的性格来说,能为一处宫殿设个结界,那里一定不寻常。 楚傲天更像是作者送来的npc,激动之下,她去握他的手准备表示感谢,可是手还没等碰到他的袖子,忽然觉得腰间缠上一股力道,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急速拉回屋内。 眼前蓦然一花,不等她作出反应,人已经站在了怀德的桌前。 他依然低头在写着东西,笔锋遒劲有力,洋洋洒洒写了半篇。 “帝君。” 李嘉和小声叫了一声。 怀德这才看了她一眼,“本君让你交朋友来了?” 这该死的压迫感让她不敢回话,她的头一低再低,下巴已经快贴在胸前。 怀德又问:“你此番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找妙仪?” 被拆穿之后,李嘉和愣在原地,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你不会直接来问我?” 这语气,李嘉和越听越不对劲儿,她小心翼翼抬头,偷瞄了一眼托腮看着自己的人,“帝君,您……认识我?” 怀德没说话,手隔空一挥,两人面前的空气出现一阵水波纹似的涌动,紧接着,一面镜子缓缓出现在半空。 李嘉和看着镜面中自己原本的脸,嘴角微微抽搐,敢情她易容易了半天,认不出她的只有她自己?她的嘴角垮了下来。 怀德收回镜子,笑眯眯看着她:“记好了,无极岛最大的禁忌就是不可使用法术。” 说完,见李嘉和依旧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他问:“你想说什么?” 她流下悔恨的泪水:“能不能把我的引路星还给我?” “就这?” 怀德单手结印,修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光看着都赏心悦目。 李嘉和把手悄悄背在身后试了试,她的手指谁也不服谁,哪怕她用另一只手辅助,也结不出怀德的印,在它抽筋之前,她默默放开了手。 怀德最后轻轻在她额前一点。 一股凉意从百会穴注入,一路凉到了四肢百骸,她整个人随之神清气爽,仿佛置身于山巅,吐纳着日月山川的气息。 “还你了,还送了你一朵行云。” 李嘉和一听,顿时激动起来。 行云耶!就好比一辆百万豪车的行云!怀德就这么送给自己了? 怀德见她明显激动起来,慢条斯理补充道:“收了礼,以后就好好留在这打扫卫生,本君喜洁,一点灰都不能有。” 他边说边又在册子上写了几笔,最后合上册子时,上面金光一闪。 李嘉和使劲扣着自己的脑门,像是要把行云扣出来,“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这好像很难耶。” 怀德虽然说让李嘉和留下打扫卫生,但其实并没有让她做什么,顶天就是为他铺铺床,跟在临水县时一样。 “帝君,怎么才能让妙仪殿下醒来?我听说只要把她的爽灵放在我的身体里就可以对吗?” 怀德这会儿刚爬上床,就听她问出了如此劲爆的问题,盖被子的动作慢了一拍,“谁告诉你的?” 李嘉和不说,只是问:“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愿意替她养爽灵。” “你愿意?”怀德直接撂了帘子:“我不愿意。这事已经有解决之策,你不要担心了,出去吧。” 李嘉和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来的是怀德均匀地呼吸声。 “帝君?”她小声叫了一声。 如她所料,没有人理她。 她叹了口气,悻悻往外走。 刚一出门,就与步履匆匆从院外进来的乔廷年撞了个满怀,本来是地位极高的天君,可进了怀德的无极岛也得步行,再加上后院还有个时刻想给他戴绿帽子的老婆,他来这之后,确实过得很是窝囊。 他扶她站稳,见她从怀德的寝宫出来,问她:“怀德睡了?” 李嘉和点头:“但应该还没睡着,怎么了?” “刚才他给我传了一封信,说是找到可以救妙仪的办法了。” 她闻言,顿时挺直身体:“是真的找到了?” 她刚才还以为他是在敷衍自己。 “嗯,康乐的八字为纯阳,完全可以承受得住魔气,而且,她本身的爽灵就有点问题,把妙仪的爽灵养在她的身体里,对她们两个都好,只是初阶段需要人在一旁看着,我想让怀德去守着,就是请不动他,这才过来想跟他面对面聊。” “康乐是谁?” “人间女帝。如果把爽灵放在她的体内,甚至不用去魔气,时间一久,她自然会吐纳妙仪爽灵中的仙气,从而达到修复她自身爽灵的目的。” 李嘉和觉得荒唐:“那她万一把魔气也吐纳了呢?” “她是天生的魔族克星,在她面前,只有魔成神,没有神成魔一说,当务之急是怎么劝怀德下去看着。” 乔廷年看起来有些焦急,他的视线从李嘉和的脸上一扫而过,在虚渺处停了片刻,又猛然转回到她脸上。 李嘉和被他看得一愣:“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下去,他自然就会跟着你下去了。” 他到底在放什么屁?怀德刚回来,怎么可能因为她再下去? “你觉得他看起来像是恋爱脑吗?” “你忘了你的任务了?你再下去一次,说不定你就可以升级了。” 李嘉和:! “你换一个人下去不行吗?” “真出了事,只有他能镇住,你总不想看人间尸积成山血流成河吧?这样,如果你能劝动他,等你回来我再额外送你二百年的灵力。” 李嘉和疯狂心动了,那可是二百年的灵力,是她现在的一倍! 乔廷年话音一落,身后原本紧闭的门忽然打开,刚才睡得正香的怀德这会抱肩靠在门槛:“一口价,五百年灵力。” 李嘉和一听这个数字,心跳得如同擂鼓,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吵醒自己这个美梦。 乔廷年咬咬牙:“成交。” 他一会儿回去就开始众筹,一人捐二三十年的,也差不多够了,他还能从中赚取点差价。 怀德挑眉:“可。” 他转身回屋,临关门前,道:“恋爱脑?” 说完瞟了李嘉和一眼,“听起来还挺不错的。” 第四十回 人间界。 大齐,康乐元年。 京都行舟,夏。 时间已近傍晚,坊门轰然闭合。李嘉和由于没找到星澜住哪,被迫在街上游荡,被巡街的侍卫发现,举着刀追了好几条街,最后躲进一条黑黢黢的胡同,才算逃过一劫。 她抚着胸口,觉得自己真是倒霉。 当时怀德刚一松口,乔廷年就千恩万谢把他送了下来,轮到她这里,什么都没有给她交待,连怀德在哪都没说,拉着她说了一下午的话,中心思想只是让她在这待到女帝的状态稳定,最后,又拜托她如果方便的话就帮一下星澜,因为之前他被自己坑了,直到现在,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行舟跟临水县隔了十万八千里,她现在可以说是举目无亲。正绝望时,忽然想起那个怨种系统,她试着唤醒对方。 “系统,我请求读取剧情。” 对方并没有回应她,她又尝试呼唤了一次,只听一阵干扰的“滋滋”声之后,一道冷冰冰地声音传来。 【系统维护中】 李嘉和缓缓打出十个问号,就这?幸好她的纷繁镜从不离身,所以说,关键时候还是在身边的靠谱,不管是人还是物品。 她蹲在角落,小心开启了纷繁镜。自从她跟怀德传起了绯闻,她房间的人气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是不敢去找怀德的麻烦,所以蹲在她的房间找尽一切机会刺激她,这次也不例外。 有几位黑粉在第一时间进来冷嘲热讽。 “哎呀,这不是李主理吗?您可真是日理万机啊,最近生意不好做了吗?怎么如此勤奋?” “估计李主理是深谙‘花无百日红’的道理,所以在给自己找后路了吧。” 李嘉和权当没看见她们说什么,只是问其他人:“敢问哪位大人知道星澜大人在凡间的住处?” 有单纯来买东西的好心道君回:“之前听他念叨自己那便宜爹是户部赵尚书,他好像是赵家的三公子,最不受宠来着。” 想起之前在沧海县要饭的时候遇到的星澜的死对头,李嘉和终于了解那人为什么敢那么嚣张了,就因为笃定星澜在家里不吃香,即便得罪了他,星澜也没有办法。 由于镜面的光线太亮,刚才从胡同追过去的侍卫折返时,发现了这道光,大家循着光线走了过来,把正要去找人的李嘉和给堵在了胡同里。 这些侍卫五大三粗,丝毫不懂怜香惜玉,二话不说反剪她的双臂,就像当初在临水县王六麻子制服她那样。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放开我。”她试着挣扎,“我是赵三公子的婢女。” 说完觉得有些后悔,她是伺候人伺候习惯了?张嘴就是婢女。 果不其然,她身上的力道减轻了些,李嘉和一不做二不休,她说:“我可是他最心仪的婢女,我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话落,福至心灵,想起来前几天在开总结大会时鹿劝嘲笑他是守城门的侍郎,又补了一句:“虽然我家大人现在只是个城门侍郎,但他早晚都会回到属于他的位置的。” 此话一出,那些人也不敢造次,赵星澜虽然不受待见,但好歹是尚书之子,他们确实惹不起。为首那人想了想,吩咐手下:“你去问问赵侍郎认不认识这人。” 李嘉和怕星澜认不得自己,赶忙说:“你跟他说我叫李嘉和。” 那人走了没一会儿,星澜就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看见李嘉和之后,他整个人呆若木鸡,眼睛险些瞪出来,“你……” 李嘉和怕露馅,直接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大人,您可算来了,我刚才在街上给您找药,耽搁了时辰,这才被扣押在这。” 星澜嘴角抽搐,他慌乱地去扒她的手,一边挣扎一边看向四周,他实在是怕怀德误会这事。只是李嘉和像是藤蔓,缠着他不放开,他赶忙把人扶了起来,不动声色拉开跟她的距离,大声呵斥那些侍卫道:“大胆!本公子的人也敢碰,你们是活腻歪了吧!”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人这会被星澜一吼,老实了不少,为首那人陪着笑脸:“赵侍郎,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别跟小的们一般见识,哥几个也是职责所在,最晚后日,虎卫便会凯旋,陛下准备亲迎,所以这几日城中治安需要重点关注,出了什么差错,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我们也确实不知道这是您的人,刚才一经核实,立马就去请您了,您别动气啊,不值当。” 李嘉和悄悄拉了拉星澜的袖子,示意他见好就收。 他这才冷哼一声:“下不为例,不然爷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说完,直接拉着李嘉和大步离开。 按照之前看古言总结的经验,李嘉和得出星澜是最让众人不齿的纨绔群体中的战斗机的结果,等他们一走,那些人一定会嘲讽他的。 她想着,回了下头,果不其然,泛黄的烛光之中,几人眼中的鄙夷那么明显。 星澜对这一切全然不在乎,直到拐上了正路,他才放缓了脚步:“你怎么来了?是你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李嘉和不敢说太多,只说:“是天君派我下来帮助您的。” 星澜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天君让你来帮我?就你自己下来的?” 李嘉和如实交代:“还有帝君,只是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星澜沉思片刻,上下打量着她:“你该不会是惹他生气了吧?若是如此的话,我不同意接受你的帮助。” 他在人间这一世已经活得够艰难,虽然他也不喜欢怀德,但是他绝对不想得罪他。 李嘉和整个人无语住了,男人果然是现实的。 “没有惹他生气,只是我来得略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罢了,不过他应该也在朝中就是了。” 星澜刚才戒备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既然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你刚才跟那些人说你是我的婢女,那只能委屈你继续做我的婢女了。” 如果她跟怀德没有关系,他或许可以考虑给她换个身份,哪怕是妻子也无所谓,只是这条路显然行不通。 李嘉和好心建议:“大人,要不您就说,您忽然发现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呢?或者是您的后娘也行。” 星澜说:“你的想法倒是很激进,不过我那便宜爹不近女色,自从他的发妻与通房辞世之后,府上再也没有过夫人,你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婢女吧。”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尚书府。 星澜说他上头有两个兄长,是赵尚书的正室所出,两人因为已经婚配,所以搬出了府上,只有他这个通房生的庶子因为讨不到老婆,还一直留在家里,也因此,赵尚书看他十分不顺眼,据说是因为他怀疑正室之死是通房搞的鬼,所以两人一见面就跟仇人似的。 “不过你也不用怕,我总不会让你受委屈就是。” 他说完,带着李嘉和跨进赵府门槛,刚绕过影壁,就与要出门的赵尚书赵士齐打了个照面。 一看见星澜,赵士齐原本就算不上好的面色更难看了,等看见他身后的李嘉和时,脸更是黑得堪比锅底。 “废物东西,成天都活在女人的裙下,有找女人的时间不如想想你该怎么滚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说完,像是躲瘟疫似的,连前门都不走了,直接从后门离开。 星澜无所谓的摊手:“你也看见了,我的处境很艰难,现在又被踢出了宫里,想接近女帝都难。” 李嘉和回味着刚才赵士齐的话,“大人,您是为什么被踢出宫的?” 星澜刚才还愤愤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不自在:“就……就勾引女帝没成功啊。” 他如此坦然,是李嘉和没有预料到的。 “她今年都二十多岁了,一直没嫁出去,我看她这里好像有点问题,我这样的货色她都瞧不上,你说说,是不是岂有此理?” 李嘉和有些恍惚,难不成之前老师教错了?看星澜那不满的神色,“货色”原来是褒义词? “总之,我现在孤立无援,你来帮我一下也好,她脑袋只有一根筋,打完仗修仙,修完仙打仗,我现在已经快被文盛和鹿劝踩在脚底下了。” 星澜看起来委屈极了:“月老就不能搞事业了?月老就一定要下来给她牵红绳?我也可以下来帮她广招人才啊,她那种人,我给她牵个缚仙索她也会斩断,这不是故意为难我月老嘛!” 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星澜积压了一肚子的怨气,嘟囔到最后,他又跟李嘉和确认了一下:“帝君跟你是一伙的吧?” 李嘉和摇头:“还不敢确定。” 星澜沉默:“那要不,我现在外面给你找个房子住,等你确定好了跟帝君是敌是友,我们再从长计议。” 李嘉和:…… 她忽然有些后悔答应来帮他这个市侩小人。 第四十一回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星澜最后并没有把她赶走,只不过给她在赵府里安排的房间偏远一些。 星澜说:“虽然位置不太好,但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我看你喜静,就先住在这吧。” 李嘉和推门一看,这还是个套间,她站在门口不动了。星澜问她:“怎么了?你不喜欢这吗?” 她面露尴尬:“我不敢睡这么大的屋子。” 之前她住的房子都是一室的格局,即便如此,晚上睡觉时,她依然要把被子裹严实才行。 “你……你该不是会要跟我睡吧?” 星澜说着,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胸口:“我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不可能被你一个有夫之妇如此轻易得到的。” 李嘉和扶额,“大人,您给我换一个小一点的屋子就可以了。” 星澜明显松了口气。 去新房子的路上,李嘉和问他:“您准备什么时候完成任务?越先完成,奖励应该越丰厚。” 星澜冷哼一声:“我不在意什么奖励,我只是不能让文盛和鹿劝得意。” 如此那就好办了。 李嘉和压低声音说:“如果我帮您赢了文盛大人和鹿劝大人,您的灵力分我一半如何?” 星澜上下打量着她:“你有信心?” 李嘉和:“不如试试?” 星澜猛一砸手心,像是豁出去般:“好,一言为定。” 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李嘉和开始规划着下一步,她不能跟星澜走得太近,这人简直没有头脑,她若是被人当成一丘之貉,说不定全盘皆输。 如果她能想办法进宫,或许星澜还有一线翻盘的机会。 “大人,我若想进宫,应该怎么做?” 星澜看着她的视线带了些诧异:“这个这个,大概只有勾引女帝才能入宫了吧?” 李嘉和无语,敢情他的脑袋里只有“勾引”这一个办法,想借此让陛下对男女之情感兴趣,怪不得半年都快过去了,他越混越差。 吉阳郡乃是回京都的必经之路,虽然已是夏季,但此处巍峨山脉依旧银装素裹。 冷风刺骨,卷起山头上洋洋洒洒的雪花。 蜿蜒山道之上,凯旋的威武之师纵横整齐,浩浩荡荡的队伍当中,有一辆马车格外醒目。 走在马车旁的军士瞧了眼天色,继而跃上马车,单膝跪地恭敬朝车内道:“将军,天色已晚,您是否吃些东西?” 车内半晌未传来声响,他心下了然,掀帘而入,见车内软榻之上,一清隽男子正在小榻上闭眼歇息,脸颊处还有几处擦伤未愈,衬得他面色更是惨白,与护心镜上倒映出的纷飞碎雪相得益彰。 他睡姿惨绝人寰,直身领口微散,露出瓷白精壮的胸膛,玄色铠甲叠放整齐搁在身边。 “将军,姿势不对,起来重睡了。”军士再度单膝跪下,双手抱拳。 他家将军最注意形象,连睡姿都要精准规划过。 怀德从梦中转醒,翻了个身,一头青丝滑落在地:“到哪了?” “还有两日到京都。”军士默默收回视线。 怀德翻身坐起:“进了城你们便去吃饭吧,这些日子辛苦诸位。” 来凡间这一遭,他给自己挑了个将军身份,且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将军。他下来时,正逢大齐主帅被敌方斩于刀下,大部队顿时如同一盘散沙,他拉下马上尸体,拾起染血长刀,身形如风,直入敌军阵营,于混乱中取对方将领首级,大大提升了大齐军士气,瞬间扭转了不利的局势。 这场厮杀持续了整整四日。 大胜后,提起这位忽然出现的勇士,无一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从主帅牺牲那日起,军中多了一个多年来一直隐姓埋名混迹于军中的前朝将门之后,他虽年轻,但因这几日屡立奇功,再加上家族背景,所以在军中威望极高,大家愿意拥他为将军。 “那将军呢?将军不吃?”军士追问。 怀德活动了下筋骨,并未答话,只垂首坐在榻上沉思。 以往在军中,他每每露出这样的神态皆是在筹谋大事,军士不敢出声打扰,抬脚正欲出去,听他嗓音淡然:“本……我想了许久。” 军士脚步停住,恭敬垂首等他发号施令,觉得能亲耳听到他的重大决策,这真是一个有意义的时刻。 怀德继续道:“这样的天气,吃点地瓜挺好。” 军士:…… 两日后,虎卫到了都城地界,一入城门,举朝欢呼,部分军士却在四处寻找地瓜摊儿。 当今圣上康乐一袭红衣,负手站在高处,瞧着那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朝自己飞奔而来,心中压了多年的石头放下了一半。 军中痛失主帅一事,她已有耳闻,但边陲战乱多年,现如今甘愿俯首称臣,她大齐王朝又开疆扩土,她想,刘乾直没有白白牺牲,她更相信,怀德是上天看在她勤勤恳恳修仙的份上,赏给她的厚礼。 他的底细,她也已派人调查过。前朝忠烈怀将军被歹人屠满门时,府上奶娘确实带着襁褓中的小公子逃走了,现如今怀德浴血归来,只能说怀家虎父无犬子。 陛下龙颜大悦,赏怀德良田千顷,钱财万贯。 待文武百官相继道贺又散去后,她将一身风尘的怀德叫到文华殿。 “赐座。” 怀德作势要跪,康乐自然来扶人。 “爱卿不必多礼,此番你劳苦功高,日后行走于宫中,见孤可以不跪。” 怀德趁此机会,提出掌心妙仪的爽灵注入康乐体内。 康乐的眼神有瞬间的涣散,但很快,她便恢复如初。 怀德也再不客气,坐进椅中,将身上的力量都依附在右边的扶手之上。 康乐眼中满是掩不住的对怀德的欣赏。 “爱卿不愧是怀门之后,此一战又壮大了我大齐的土地,孤收到捷报后一直未歇息好,想了好几日,只有封你为英武王才能表达孤的惜才爱才之心,不知道爱卿意下如何?” “本……我无意封王,此番在军中率军迎敌乃是无奈之举,我愿解甲归田,望陛下成全。” 康乐是个没什么原则的女帝,听他自称“我”,只当他这些年活在乡野不懂规矩,也没有与他一般见识。 “爱卿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既然不想再沾杀戮又不愿为王,那么便封一等公。”康乐面上依旧滴水不漏:“如此国之栋梁,孤若放走,岂不是是非不分?再者说来,怀家之后理应站在这个位置上。” 怀德淡淡扫了眼她,虽是坐着,却威仪不减:“封王封公皆非我本意,望陛下三思。” 不知怎的,原本和乐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康乐沉思许久,颇有讨价还价的意味:“不封王不封公,那么便封侯,难不成爱卿瞧不起这赏赐?又或者爱卿有旁的打算?” 这套把戏怀德实在太熟悉了,他直接从怀中掏出只玉符递还给她:“我既已卸任,这虎符理应物归原主。” 康乐眼中终于恢复了几分笑意,她摆摆手:“罢!罢!既然爱卿去意已决,那孤便应了爱卿,只是孤与百姓都离不开如爱卿这样英武的人,你虽然不在朝中供职,也不可离孤太远,记住了吗?” 说完,也不等怀德答话,继续道:“孤已安排下去,戌时摆宴保和殿为众军士接风,明日早朝,便颁旨追封怀将军国公谥号,顺道赐你爵位,你且回去准备准备。” 怀德对这些都没有兴趣,他只希望从今往后,她与妙仪要和平共处才是。 第四十二回 陛下赐宴的事,很快传遍了朝中,官阶三品以上的,皆可赴宴。 横空出世的怀德引起了朝中有心之人的警觉,赵尚书也算其中之一。别家都是拖儿带女,想借此机会结交贵人,或直接一步登天,被陛下看中收入后宫,他却不想将此消息透露给星澜知道,因为他那废物儿子还不够给自己丢脸的。 只是他没想到,星澜早已先他一步知道了陛下赐宴的事。他城门也不守了,直接跑回府上找李嘉和。 “晚上女帝赐宴,我去求我那便宜爹带我入宫,你也一同去吧?找个时机,与她认识一下。” 一想到要面对那么多张脸,李嘉和的头皮就发麻,只是现在要以大局为重,她必须克服困难。 半个时辰后,赵士齐刚换了礼服出屋,就看见星澜带着李嘉和堵在他门口。他面色铁青:“干什么?” “当然是跟你进宫。” “为父何时说过要带你进宫?你还嫌之前被陛下赶出宫丢的人不够多?” 为了把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废物儿子塞进朝中,他求了多少人?结果这个逆子进宫之后,不想着如何为家族做事,反而搞起了歪门邪道,男扮女装闯入陛下后宫,买通陛下宫中太监,将他安插进去伺候陛下,由于晚上守夜时,不当心睡过去,呼噜声把陛下吓醒,陛下走过去一看,才发现男扮女装的星澜睡得口水已经濡湿了前襟。 看在赵士齐的份上,陛下没有惩处他,只是降了他的官,把他赶出了宫。 往后月余的时间,陛下一到半夜就失眠,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差了不少。 “你不带我去,我也有其它办法去。”星澜脖子一梗:“总之,我答应你今夜绝不惹事便是了。” 一直站在后排的李嘉和,恨不能挖个洞藏进地下去。 果然,这厮要早些远离才是。 赵士齐最后还是没有带星澜赴宴。 目睹了星澜死皮赖脸爬上马车后,又被赵士齐毫不留情踹下来的全过程的李嘉和喜欢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大人,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现在他是全王朝的笑柄,心理状态要有多强大才能坦然面对各式冷眼? “去!为何不去!今日爷必须要去!他以为他不带我,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星澜说完,转身回了屋,一番翻找之后,捏着一块腰牌跑出来:“可算找到了,快走,一会儿开席了。” 李嘉和看见那腰牌上刻着一个赵字,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赵士齐的腰牌。竟然把自己的腰牌给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看来赵士齐对星澜还是疼爱的,或许刚才那毫不犹豫地一脚,只是她的错觉,实际情况应该是赵士齐在逼星澜成长,那一脚踹在星澜身,疼在赵士齐心。 两人乘着小马车火急火燎赶去了宫中。 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晚了一步,他们下车时,宫中已经响起丝竹之声。 星澜掏出腰间名牌,在宫门侍卫眼前虚晃一下就要进去。侍卫长刀一横,把人拦住:“腰牌再给我们看一眼。” 听几位大哥的语气,情况似乎有些不妙,星澜的脸色也有些不对劲,他又速度极快地晃了一下腰牌,“看清了吧?我父亲在里面等我,你们最好别拦我。”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那些侍卫一拥而上,铅住他的双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盗刻赵尚书腰牌。” 李嘉和无语,她忽然觉得赵士齐配得上“慈父”的称呼,如果是她摊上这么一个儿子,她早把他打死了。 稳了稳心神,李嘉和上前阻拦:“几位大人,我家大人是尚书府三公子,与诸位一样,在朝中当差,大人们这举动,似乎不妥吧?” 星澜虽说窝囊,但好歹是个城门侍郎,表面上看大家都是看门的,但其实他的等级应该高于这些侍卫。 “赵尚书先一步入宫,命我家公子随后到,他现在被你们扣住,你们应该先去问过赵尚书同不同意?若是我家公子闹开了,在场的各位恐怕都有麻烦。” 这些侍卫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看得出来他们不是不认识星澜,而是故意找茬。 有一人说:“不管是哪个大人,都禁止盗刻腰牌。” 李嘉和反问:“你们如何确定我家公子的腰牌是假的?” 侍卫邪魅一笑:“赵尚书的腰牌我们已经瞧过,这腰牌,只有三品以上的大人有,且一人一块。” 李嘉和点头:“有没有一种可能,赵尚书那块才是假的?要不你们把他叫出来对质一下?反正你们扣了我家公子,也要让他知道的。” 他们不说话了,最后互相兑了个眼风,收起了长刀。 星澜和李嘉和一路小跑到殿中时,赵士齐正在与同僚说着话,一抬头,看见自己那废物儿子走了进来,脸已经不能用黑色来形容,只是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他只能维持住脸上的笑意,然后气急败坏走过去。 “你来干什么!” 李嘉和看见他脸上的肌肉都不自觉地在抽动。 “父亲,我是为了您的脸面而来,其他大人都拖家带口,而你孤身一人,让人家看笑话,你说是不是?” 赵士齐这会儿气得浑身直发抖,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废物儿子知道,他孤身一人也总比带着他要受的嘲笑少? 气归气,但既然他来了,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让其他人看笑话,他没好气扯了星澜一把,“一会儿给我规规矩矩的,再出洋相为父就打死你。” 星澜站着没动:“那我的婢女坐哪?我吃着她看着,有些不太好吧?” 赵士齐原本就在气头上,闻言直接血液倒冲,也顾不上太多,准备原地飞起一脚直接把这废物儿子踹回家,幸好位于高坐的康乐适时开口,这才免去了赵家父子颜面尽失的风险。 康乐清了清嗓子,偌大个宫殿顿时静极,只听一道在女子中来说略显低沉的嗓音缓而有力说道:“今日请诸位爱卿前来,乃是为虎卫庆功,顺便给诸位介绍一下此战最大的功臣。” 李嘉和循声望向高处,这才看见高位之上那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女子。由于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康乐的长相,但是从身形判断,她一定是一位高挑纤细的美人,更确切来说,是一个高挑纤细,且野心蓬勃的美人,让人不自觉臣服。 她看向怀德,一举一动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霸气。 李嘉和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的左手边,等认出那一身赤色衣服时,她眼睛蓦然瞪大。 “那,那是帝君吧?” 星澜的反应没比她好哪去,他紧紧拉着李嘉和的手腕,完全不记得两人有过节的事,他甚至已经开始瞳孔地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见了亲爹。 第四十三回 高台之上,一道视线忽然向二人处扫来,李嘉和头皮顿时发麻,她身上汗毛倒竖。身边传来一声闷哼,星澜心里“咯噔”一声,眨眼间身上便好像压上了千斤重,整个人几乎跪下。 他的双耳开始嗡鸣不止,身子抖得像是在打摆子。 反应过来这是来自怀德的威压,他第一时间放开手,随着收回手的一瞬间,身上那股力道也卸去。 他瘫在地上,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下,抬手一擦,掌心血淋淋一片。 “啊!” 他慌张大叫一声,引来众人关注,他吼道:“我,我晕血!” 话音刚落,就像被人当头一棒打晕似的,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康乐还在说着什么,李嘉和没仔细听,赵士齐让她去宫外把赵府的下人找来,把这个废物先带回去。 等李嘉和带着人再回来时,看见原本吃得正开心地众人这会儿都不置一语,大家面面相觑,眼中都是意味深长。 她本能地察觉到席间氛围不太对。 康乐继续说:“怀德你莫要急着拒绝,你与帝师年纪相仿,脾气秉性又如出一辙,孤并没有为你二人说亲之意,只是觉得你两人当引为知己才是。桥,孤为你二人搭了,余下你二位如何,全凭天意,罢了,不说这事了,孤还要去筑基,今夜百无禁忌,诸位爱卿继续。” 李嘉和顿时愣在原地,所以,刚才女帝给怀德赐婚了?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连带着看怀德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察觉到她的注视,怀德也向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两人视线刚一对上,他正要向她报以微笑,不料她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然后便跟着赵府的下人出了宫。 康乐口中的“帝师”,名为葛澜舟,是大齐朝第一位女将军,同时也是镇国公之女,十一岁便随父上战场,如今二十有三,战功累累,却也是满手杀伐。 尤记前些年镇国公葛深未战死沙场前带她回京探望母亲,那时她已颇负盛名,世人都道葛澜舟浑身肃杀之气,双手早已被鲜血洗礼,是顶有名的玉面修罗,那时起便鲜少有人敢近她的身。所以对于自己这次回都城省亲,顺便进宫赴宴却莫名被陛下指婚一事,她也像吃了苍蝇似的。 虽说她与女帝年纪相仿,且又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但君令不可违的道理她是懂的,尽管她顶着“帝师”的虚衔。 其实所谓“帝师”,不过是偶尔回都城时,教女帝一些沙场战术,谁知她竟赐了自己这个名号。 葛澜舟下意识看了一眼高位,收回目光时,又扫过女帝身边的位置。 其上坐着的男子端的清隽无双,只是这会儿望着宫门的方向,面色似乎不太好。 仰头饮进最后一杯酒,她重重把杯子摔在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一身洒脱之气。 午夜 葛澜舟睡的不踏实,梦里是那片滔天火海,映的黑夜如白昼,葛深同人厮杀在一起,一脸一身的血,脚边分不清是哪方军士的尸体。 那年她十四,是最后一次同父亲并肩作战,在那次载入史册的战役中,大齐军中.出了内奸,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葛澜舟拼死也未杀到葛深身旁替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刀。 尸横遍野,鼻前萦绕的是浓重的血腥气息,入目是浓浓烈火并黑烟,葛澜舟无声抹了眼角泪水,起身重整铠甲,理正战盔,盔上红缨已瞧不出原本色彩,她神情肃穆,薄唇紧抿,缓缓俯身扶起早已破败的战旗,微一使力,战旗入地数寸。拾起地上玄天鞭,将其从中拉开。打了响哨召来战马云雷,临出发前回头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早已没了气息的兄弟们,咬牙忍回眼泪,驱马朝几百敌兵追去。 彼时她无暇顾及生死,双眼被敌军的鲜血镀上一层红,当玄天鞭最后一次穿过敌军胸膛,她从云雷背上跌下。 东瀛之战,大齐军六十万对敌军近百万,损失兵力三十万有余,最后迫其俯首称臣。 葛澜舟重伤,大军班师归朝。 从梦中惊醒,葛澜舟总觉得其中好似落下了什么未曾想起,好像也是滔天的火海,还依稀记得有个儒雅男子,惯爱板着脸,那人玉骨清姿俊美无俦,但一细想,却又觉头疼难忍,她以为此人多半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毕竟身边从未有此类人物出现。 翻身从榻上坐起,准备外出晨练,此时天色未亮,外面雾气迷蒙,她无端觉得屋内闷热,起身穿戴整齐便向外走去。 自她爹离世后,她母亲打理好府上事物,又亲手为她烧了一桌子的菜,后来便也追着去了,临走前将一套未有任何花样的大红喜服留给了她。 葛澜舟进了爹娘生前的卧房,从柜子里拿出那件喜服,若让她自己动手在上面绣花自然是行不通的,她这双手杀人行,擦兵器也可,唯独做不了女人该做的事。 李嘉和自从宫中.出来之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还昏迷在床上的星澜这会儿被窗外的风吹得嘴唇都发紫了,她依旧没有注意到。 星澜是第二天早上被冻醒的,一睁眼睛,觉得鼻尖都是凉的,更是完全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李嘉和熬了一夜,眼底青黑,星澜本来还有些不清醒,在看见她像鬼似的脸后,立马精神了。 “你昨晚被抓去冥界出苦力了?” 李嘉和幽怨的看着他:“您醒了,那我去睡会了。” 星澜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脑中忽然想起昨晚的事,又立马放开,他说:“帝君是将军,我昨夜没看错吧?” 现在一听到怀德的名字,李嘉和觉得特别刺耳,她无精打采地点头。 星澜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昨夜我晕了之后都发生什么了?” 李嘉和斜了他一眼:“女帝为帝君和帝师赐婚了。” “哦。”星澜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然后兴高采烈地凑到她身边:“哎你别说,一个帝君,一个帝师,这两人还挺般配啊。” 说到最后,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跟李嘉和说话,他立马闭了嘴。原本还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可脑袋好像被糊了浆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得体的话,干脆又躺回床上。 那就继续装晕吧。 第四十四回 李嘉和脚步虚浮,几乎是飘回到房间,和衣躺在床上,思绪有些乱。昨天女帝说怀德拒绝了赐婚,也不知道她走之后,有没有再发生什么事,而且这都天亮了,他怎么没有来这里找自己? 李嘉和越想越烦躁,一把推开了窗户,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窗扇被弹飞,毫无预兆撞上了回廊上良心发现要来慰藉她的星澜。 他整个人都被扇懵了,当即觉得鼻子一酸,紧接着有滚热的液体争先恐后从里面流出来,他呆呆地低头,看见脚边的那一滩血,眼前又一阵天旋地转,他费力地扒住廊柱,挣扎着说道:“你别怕,我可是月老,只要我不牵线,他们就成不了。” 只是由于声音太虚,被风一吹就散了,李嘉和自然没听到。 李嘉和的屋子偏,再加上之前星澜交代过府上下人没事不要来这边,所以他在地上躺了小一个时辰才醒过来。 站起来第一件事就去冲进去找李嘉和:“打起精神来,你可是六界唯一的黑户,怎么可以为情所伤?走,我带你去向那个负心人讨个说法。这个女帝也真是多事,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竟然把手伸到我这来了。” 李嘉和浑身写满抗拒,但星澜再窝囊,也是个男人,所以她只能被他拉着出了门。 今天早朝时,康乐宣了怀德英勇侯爵位,直接赐了他一座亲王府,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这事就已经传得天下皆知,因此,要找到怀德并不费劲。 两人在府门外等了好久才被叫了进去。 离怀德越近,李嘉和越想逃跑,最后被星澜半拖半拽,拉到了怀德的书房里面。 “帝君,我来向您讨个公道,你对李主理就这么始乱终弃了?” 星澜脸红脖子粗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被怀德抛弃了。 李嘉和一直躲在他身后,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丢人。 怀德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几乎是在星澜话音落,一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响,那桌面应声断成两半。 星澜被吓了一跳,一偏头,对上一双含怒的眼,正是葛澜舟。他呆住了,片刻之后,脸上多了一抹.红晕。 乍一看见她,李嘉和也愣住了,如果不是能确定妙仪还没醒,她一定会以为眼前站着的人就是妙仪。 葛澜舟身材比一般女子高挑许多,星眉剑目,鼻梁高挺,比男子还英俊几分,由于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缘故,她的嗓音低沉喑哑,不怒自威:“你刚才叫他什么?” 怀德悠然的喝着茶,眼神一直胶在李嘉和身上,丝毫没有要为星澜解围的意思。 李嘉和知道他在看自己,刻意没敢回望过去。来登门讨伐这事,本身就已经很荒谬了好吗? 听出了杀意的星澜下意识躲去李嘉和身后,但还忍不住想多看葛澜舟两眼。 事情变得越发荒诞。 屋子里静的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李嘉和正要硬着头皮胡诌,忽然看见葛澜舟大步向自己走来。 她护着星澜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正等着来自葛澜舟的狂风暴雨呢,谁知道对方在她身前站定,却是换了一副和蔼神色。 “姑娘家家的,怎么能站着,快快请坐。” 她把李嘉和从星澜身边拉到自己刚才坐着的椅子上。 “方才姑娘站在他身后,我未能及时发现姑娘,先给你赔个不是。” 看见葛澜舟的眼睛都快掉在李嘉和身上了,怀德顿觉不对劲,他终于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道:“这门亲事既然你我都不同意,那便好说了,找个日子,去找陛下说清楚便好。” 葛澜舟现在满心都在李嘉和身上,哪有时间去管怀德说什么。 李嘉和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微微垂下了头。 葛澜舟一板一眼向她做着自我介绍:“在下葛澜舟,今年二十有三,还未婚配,敢问姑娘名讳?” 怀德接话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葛澜舟闻言猛地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放屁。” 她眼中露出几分怀疑之色,“你堂堂侯爷,竟毁一个姑娘的名声。” 李嘉和也没想到怀德这神来之笔的答复。 众人都沉默之际,刚才还吓得两股战战的星澜觍着脸,小心翼翼插到李嘉和和葛澜舟的中间。 他有些羞涩地扣着手,身子止不住来回晃:“我,我叫赵星澜,是城门侍郎,还,还未婚配,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啊?” 葛澜舟一改刚才跟李嘉和说话时的轻声细语,嗓音粗犷:“我是你爹。” 星澜被骂,脸上却依旧不见怒意,这么一看,倒是带了些仙君该有的风度。 李嘉和小声告诉他:“这位就是帝师。” 星澜闻言,忽然不受控制向怀德瞥去一眼,“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最后,星澜是被葛澜舟给扔出怀德的家的,跨出门槛之前,她看了李嘉和一眼:“我瞧姑娘面善,如若方便的话,姑娘不防去我家中做客几日。” 李嘉和这几天正愁不知道怎么脱离星澜呢,这会儿听葛澜舟的邀请,顿时心动了。 帝师,顾名思义是皇帝的老师,既然是老师,那关系应该会很亲近才是,如果跟着她,那就不用担心见不到女帝了,最最重要的是,葛澜舟跟妙仪从长相到性格,出奇的相似,她带给自己的亲切感远胜于女帝,虽说她还没与妙仪正式打过交道,不过想起当初在怀德识海中看见的画面碎片,她直觉自己应该答应下来。 她从椅子中站起,刚才还沉默着的怀德轻轻咳嗽了一声。 李嘉和飞快看他一眼,见他含笑看着自己,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去,又有些犹豫,正要收回脚,葛澜舟直接过来拉住她的手腕。 “既然你也同意,那便去我府上吧。” 如此,李嘉和莫名其妙的就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葛澜舟没有自己开府,所以两人是回的镇国公府,虽然今天是跟葛澜舟第一次见面,但李嘉和并没有觉得陌生。 “你不必害怕,家中只有我一人。”路上,葛澜舟很是体贴地跟她说:“府上没有人会为难你,你只管跟好我便可。” 李嘉和猛点头。 在赵家待着的这几天,她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她时常害怕赵士齐在外面遇到不顺心的事回来打星澜一顿,那种精神上的折磨比肉体上的要残酷一万倍。 第四十五回 去到镇国公府上,葛澜舟给她安排了自己隔壁的房间。 “到这里不要拘束,就像到自己家,你我现在是朋友,见到我无须多礼。” 李嘉和感动得快哭了出来,果然女孩子才是最可爱的生物,虽然怀德对她也不薄,但是性别不同,沟通起来还是有障碍的。 葛澜舟吩咐下人搬来了一堆金银珠宝放在李嘉和的房间。 “初次见面,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些东西你先收下。” 这种示好的办法简单粗暴。在21世纪的时候,她一直向往自己能有个这样的怨种闺蜜,但是未果,没想到来到这里竟完成了心愿。 如果不是知道葛澜舟是女孩子,李嘉和想,自己说不定就移情别恋了。 样貌好看又有钱,最主要的是,她对女孩子如此温柔,谁又能不心动呢? 虽然感动,但是她并没有收下礼物,葛澜舟也不强求,只是让人把东西堆在桌上便不再理会。 “你是头一回来都城吧?今日有些晚了,等明日一早,我陪你四处逛逛,这里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一瞧的。” 她看着李嘉和白皙粉嫩的脸,不知为何,从见她的第一眼起,她便觉得她亲切,比起康乐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像两人是故交般,总让她忍不住亲近。在回来的路上,她绞尽脑汁都没将这样一张脸与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脸对上,也对,那塞外苦寒之地,哪会有这般水灵灵的美人儿。 两人正说着话,镇国公府的管家便从院外跑了进来。 “将军,陛下……” 刚起了头就看见屋里还有个李嘉和,当下就噤了声。 李嘉和哪能看不出他是有私密的话要与葛澜舟说,极有眼色的退到了屋外。 康乐与葛澜舟的关系与其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是姐妹。这两人一人守边疆一人坐朝堂,将大齐的命脉牢牢把控在手里,也因为如此,觉得自己被女人,尤其是两个黄毛丫头压了一头的大人们心里不舒服,在康乐还没登基的时候,便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想除掉她,奈何葛澜舟为她训练出来的死士身手了得,所以多年来,即便葛澜舟没有在都城,康乐依然平安。 葛澜舟不是个喜欢奔波之人,但是为了康乐,她甘愿得空便从塞外跑回来,如此,两人更是情比金坚,只要她回来,康乐必然要召她进宫待上几日,这次也不例外。 但是不凑巧的是,葛澜舟刚刚把李嘉和带回府上,就这么把人扔在一边实在不妥。 把人从屋外叫进来,她说:“陛下召我晚些时候入宫赴宴,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 李嘉和与怀德应当是熟识,她倒不担心她是乱党,再者说来,她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边,即便心怀不轨也没有动手的机会。 一听葛澜舟要带自己入宫,李嘉和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果然还是女孩子靠谱,要是指望星澜,估计三五百年她都没有机会接近女帝,更不用说帮助他完成任务获取灵力。 她满口应了下来。 怕她晚上拘谨放不开,葛澜舟吩咐厨房按照她的口味先做了一桌子菜,并叮嘱道:“放开了吃,吃饱了我们再入宫。” 葛澜舟长年驻守塞外,口味偏重,这点与李嘉和不谋而合,两人痛痛快快吃了一顿,又稍作休息,踩着以往进宫的时间,两人上了马车。 夜晚的皇宫与白天的看起来像是两个建筑。 在弥漫的夜色之下,灯笼上的光衬得皇宫尤其雄伟。 李嘉和站在宫门口,仰头看着眼前庞大的建筑群,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虽然以往她没少去故宫,但是作为旁观者与作为主角的感官是不同的,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历史的沉淀,尽管她所处的时代是虚构的。 周围起了雾,静静矗立在暮色中的皇宫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狮子。 去到康乐的长乐宫,掌事的宫婢远远迎了过来,目光从李嘉和身上扫过,只当她是葛澜舟的新婢女。 “陛下正在修炼,还望将军稍等片刻。” 修仙是康乐除了开疆拓土之外唯一的乐趣,虽然葛澜舟不赞同,但却从不多加干涉,只是机会得当时,她会劝上几句,长此以往,在她面前,康乐也会收敛一些。 她与李嘉和在殿中等着康乐,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雾更重了,殿外的风像是鬼哭又像狼嚎。 李嘉和听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自在地向葛澜舟靠过去了些。 知道自己不喜欢她搞那些邪门歪道,以往康乐并不会选在自己进宫的时候去修炼,所以这次,葛澜舟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抬手,掌事婢女忙小步跑了过来。 “陛下在哪个殿?” 婢女小声道:“还是在长生殿。” 葛澜舟忽的起身:“我去看看。” 李嘉和见她要走,忙伸手拉住她的袖子:“将军……” 她是不敢自己待在这偌大的宫殿的,虽然屋里还有其他人在,但大概是因为对环境不熟悉的缘故,她依然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葛澜舟略微思索一下,“你跟好我。” 两人在掌事婢女的带路下,一路前往长生殿。 长生殿的殿身呈凤凰形,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只拖尾凤凰静静俯视着大地,宫中的烛光将凤凰的双眼点燃,似有两簇火苗闪烁。还未离近就能看见从宫殿之中飘出来的白烟,这烟雾甚至比雾气还重。 在恐怖气氛的烘托之下,李嘉和不自觉挽住葛澜舟的手臂:“将军,我,我有点怕。” 葛澜舟看着缠住自己的那一双纤纤玉指,安抚地拍了拍,不等说话,忽然察觉到压迫之意从暗处传来,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除了被势头渐大的夜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枝,周围并无可疑之物。 “别怕,我在。” 她牵着李嘉和的手:“一会儿进去不要乱跑,一定要跟紧我。” 两人说着便进了大殿。 这里是康乐修炼的地方之一,她有个习惯,修炼时外面不留任何人,所以此时大殿空荡荡的,过于冷清,再往里走,西北角有一扇雕刻着双虎的玄铁而制成的门,大门闭合,刚才在殿外看见的白烟就是从门下飘出的。 葛澜舟遣退了婢女,过去拉门。 起初她没用力,大门纹丝不动,她察觉到不对,用了三成力又去拉了一下门环,“吱呀”一声,大门终于缓缓敞开。 第四十六回 刺鼻的烟雾扑面而来,像是中药的味道,里面却还夹杂着一些血腥气。葛澜舟屏息,在白烟的尽头似乎传来几声微弱的呻吟。 她惊觉不对,把李嘉和往外一推:“你去外面等我。” 可此时,大门像是有意识似的,轰然闭合,“轰隆”一声闷响之后,周围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葛澜舟下意识把李嘉和护在身后,两人循着烟雾尽头的黄色微光向前走,越走,血腥气越重,甚至还能听到咀嚼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葛澜舟抬手挥了挥,身前的烟散去一些。 “陛下。” 葛澜舟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深沉。 咀嚼声音停了一瞬。 在这间隙,两人已经到了微光前。 浓厚的腥气充斥在鼻前,熏得李嘉和险些吐出来,正干呕的时候,一股风直逼面门,她下意识向后躲,一边的葛澜舟反应更是迅速,一把将她推开之后,侧身避过这道戾气。 有滚烫的液体溅在脸上,李嘉和一抬头,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像是一道闪电,在白烟中一闪,就消失在葛澜舟的方向。 “将军小心!” 她本能地向葛澜舟跑去。 眼前一花,一张嘴角满是血迹的狰狞面庞挡在身前,眼见着那獠牙就要啃向自己,胸口蓦然一暖,五彩光芒瞬间大盛,不过也只是眨眼间,纷繁镜碎成粉末,应当是替她挡了一劫。 那张脸被逼退几步,呼吸声变得粗重,听起来像是生气了,稍缓了片刻,攻势变得犀利许多。 葛澜舟一脚踢开那人,却不料那人反应极快,撞上墙壁之后,借力直接折回身来。 葛澜舟见机反剪住对方的手臂,把人拽了回去,她对李嘉和吼:“快走,去叫人。” 知道自己留在这毫无用处,李嘉和转身就跑。马上要接近门前时,忽然听身后葛澜舟发出了一声闷哼,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那人的身子虽然被葛澜舟压着,但脖子竟转了一百八十度,葛澜舟也没料到对方竟会如此,分神之时,被她偷袭个正着。 好在葛澜舟是个练家子,足尖点地,整个人腾空而起,卸了那人的第二道攻势。 也是此时,那人发现葛澜舟在保护李嘉和,或许是猜到李嘉和不会武功,当下又朝她追了过去。 这人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出了残影,葛澜舟只来得及抓住袍角,惯力使她被拖着走了一段路。 知道时间紧迫,李嘉和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推门,奈何大门纹丝不动。腥气比刚才更浓了,她猛一回头,发现是那人追了过来。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人不是穿的黑色衣服,而是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湿,再仔细辨别一下,她愣住了,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是别人,正是康乐。 只是她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眼中不见眼白,眼球被纯黑色的瞳孔铺满。 到了近前,她直接抬手掏向李嘉和的胸口。 李嘉和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干脆偏过头,死死闭上眼睛。死之前,她把这个冤种狠狠系统骂了一通,那串优美的语言要是放在电视上是绝对不能过审的尺度。 伴随着葛澜舟的怒吼,刚才还像金刚罩似的门轰隆一声炸开。 刺眼的银色光芒霎时冲进屋内,刚才还四散的烟雾被银光打散。在烟雾还没散尽的时候,一团赤色从眼前闪过。 紧接着响起来的是星澜的声音:“将军!将军您没事吧?我来救你了。” 下一秒,星澜跌跌撞撞从外面奔了进来,那步伐,没有十年的脑血栓病史根本走不出来。他连滚带爬从李嘉和身边经过,直奔还愣在原地,根本没反应过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葛澜舟。 眼见快摸到她衣角了,葛澜舟飞速向那团赤色追了过去。 星澜本打算借着她的身体靠一下,葛澜舟这一走,他直接扑了个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结结实实扑在了地上。那一声闷响,听得李嘉和头皮都发麻。 活该,恋爱脑没有好下场! “李主理,劳烦你来扶我一下。” 他面色苍白,脚蹬了好几下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只能颤颤巍巍向李嘉和伸出去手。 李嘉和着急去看葛澜舟,顾不上扶他,也像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卷过。 烟雾一散,路就变得清晰起来,她一路狂奔向深处,远远就看见怀德正卡着康乐的脖子,将她死死抵在墙壁上,葛澜舟躺在他的脚边,已经晕了过去。 他不知道正在念什么咒,另一手按在康乐的脑门,只见一颗内部被黑气填满的白色灵珠缓缓从康乐的头顶现出,而康乐正在拼命挣扎着、嘶吼着,像是要将怀德生吞活剥,口中獠牙看起来格外瘆人。 忽然,一道虎形银色咒印从天而降,分散在殿中四角,形成一道阵。随着怀德在她前额以血画出字符后,那咒印被缓缓催动,紧紧束缚住躁动嘶吼的康乐,不过一息,她就晕了过去。 丝毫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的怀德一松手,她重重瘫坐在地。那声音听的李嘉和尾椎骨疼了一下。 “帝君,将军这是怎么了?” 她跑过去扶起葛澜舟,只是对方丝毫没有反应。 怀德嫌弃地擦着手,风轻云淡道:“被我打晕了。” “什么?”李嘉和险些从地上跳起来,她猛地抬头看怀德,语气破天荒带着不满:“你打她干什么?”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用这语气跟自己说话的怀德闻言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指着葛澜舟,“你刚才吼我了?就因为她?” “呃……” 李嘉和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对,忙放低了姿态:“不是的,我刚才有些急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怀德不满的哼了一声:“刚才的事是天机,不能让她知道。” 李嘉和不说话了,默默蹲在葛澜舟身边,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就怀德那一下,她一定疼死了。 怀德见状,这下倒是真有些生气了,“你与她倒是胜过与我亲近了。” 这话是事实,李嘉和确实很喜欢葛澜舟,她无言以对。 好在怀德也不是有意要为难她,只是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搞错了。” 李嘉和不解:“什么搞错了?” 怀德说:“康乐的命格不属于康乐,葛澜舟才是康乐。” 第四十七回 原来,镇国公夫人与皇后乃是好姐妹,当年两人更是一同有了身孕,为了给腹中胎儿祈福,她们特意去城外十三里香火最旺的弘元寺上香许愿,只是回城的路上,天气剧变,几道炸雷惊了马车,皇后与镇国公夫人也因受了惊吓而有临盆之兆,而周围能容身的地方只有一处破败的寺庙。 当日外面大雨倾盆,由于情况太过突然,大家都手忙脚乱,所以才抱错了孩子,只是至今都无人知晓罢了。 李嘉和傻了眼:“所以康乐才承受不住妙仪殿下的爽灵?她刚才是被魔气吞噬了?” 怀德点头,手中还把玩着那颗白色灵珠,像是在盘珠子似的,看得李嘉和心惊肉跳,那可是妙仪的爽灵,竟被他这么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她能感受得到,一定要跳起来照着怀德的天灵盖来一下的。 他不说话,李嘉和只能尬聊,“那是不是要把爽灵放到将军的体内啊?” 一道气虚的声音忽然从两人身后传来,“我,我不同意。” 她回头,看见星澜捂着脑袋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把殿下的爽灵放进她的体内,她岂不是要被魔气侵扰?” 他说完,视线与怀德对上,下意识抱住了头。 刚才李嘉和就想问了,“大人,您怎么了?” 星澜颤颤巍巍地转头看她:“或许,你经历过被暴风甩出去的感觉吗?” 李嘉和只是想象了一下,已经开始头晕了,她同情地看着他:“刚才外面刮暴风了?” 星澜摇头:“我是被帝君甩出去的。” 原来,在葛澜舟来找自己退婚时,怀德就发现了蹊跷之处,她身上的灵气若有似无,与妙仪的极为相似,他原本想等着再被传唤入宫时,再探一探康乐体内的气息确认一下,没成想就出了这事。 彼时星澜正在他的府上又作又闹让他万万不能答应与葛澜舟的亲事,听闻两人被康乐召入宫,他们便匆匆赶了过来。只是因为康乐体内的魔气还没显化,事情还未确定,所以他没贸然进去。再后来,等康乐镇压不住体内的魔气,怀德才确定了事实,只是此时大门已经被结界封闭。 妙仪的爽灵中是颂桓的魔气,与寻常小魔的魔气并非一个等级,而下界的怀德法力被封住大半,之前储存的法力一会还要用,除去存量,他眼下的修为差不多就是修真者七十年的修为,所以颂桓布下的结界需法器才能破除,而巧的是,自极荒剑消失之后,他再没炼过法器。 他缓缓将视线放在一边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星澜。 “帝君!您看我做什么?您想想办法啊!” 他一门心思担心葛澜舟出事,说话时语气不大好。 “你想救葛澜舟?”怀德问了一句废话。 “你这不是放……”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忽然清醒,跟他说话的可是怀德,这才忙鞠了一躬,“帝君所言甚是,所以您快想个办法吧?再晚些她们可能就没了。” 怀德笑眯眯点头,忽然,一手死死钳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在他额前画了一道符,不等星澜反应过来,怀德直接将他提起,在原地转了几圈借力,最后丝毫不留情面把他甩了出去。 那动作真是潇洒极了,就像在扔一双不要的破鞋。 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屋里的地上,值得一提的是,怀德是踩着他的后背跑进去的,按照他的性格来说,十有八九是因为嫌弃地上脏了。 李嘉和识趣得没有说话,怀德说:“是你同本君说想救你的相好的,本君可是记错了?” 星澜立马摇头,这一下头更晕了,“所以帝君,求您千万别把殿下的爽灵放在她身体里,她凡人之躯,一定承受不住的。” 星澜得道晚,他上天时,妙仪还在沉睡,所以两人并没有见过面,他自然不知道眼前的葛澜舟其实就是妙仪。 “要不,您把殿下的爽灵放在我体内吧,我应该可以镇得住的。” 好歹是道君,虽然是靠偷奸耍滑得的道,但能得道就说明他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没人跟你说过葛澜舟就是妙仪吗?” 怀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无需担心她,你该担心的是魔界颂桓若被妙仪带的得道成仙了你该如何保住你的地位。” 后半句话他没说,放眼天界,星澜、鹿劝以及太上老君元夕的修为是垫底的,如果颂桓真的上了天,这三人必然有一人要被踢出道君之列,回到凡间重新修炼。 星澜似乎是没有听清楚怀德的话,呆呆地重复道:“葛澜舟就是妙仪?吗?” 李嘉和觉得他实在可怜,不出意外应该是母胎单身到现在,好容易一见钟情了一个人,却是一段事业与爱情不可兼得的虐恋。 很快,他好像想起了更了不得的事,“那她岂不是我的……老祖宗?” 怀德给与肯定答复:“起码是你十八代的老祖宗。” 星澜再度沉默了,婆孙恋什么的,会不会太刺激了? 见他放下心来,怀德直接把爽灵送入葛澜舟体内,又回头看了李嘉和一眼,“在不确定她是否对爽灵会有排斥之前,你不要与她走得太近。” 李嘉和有些不放心:“今日我与她一起入宫,出了宫我若是就不再理她,怕是不太好吧?” 怀德看了眼她脚边碎了一地的镜子,见她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期待,忽然不忍心拒绝她。 祭出自己几十年的修为,怀德将他一直随身带着的紫檀手串套在李嘉和的手腕上,只是她的手腕太过纤细,根本挂不住,所以只能缠两圈。 “帝君,这……”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暖意,李嘉和有些局促。 怀德挑眉:“跟那镜子一样,关键时刻能保你一命。” 李嘉和后知后觉:“那镜子?” 当初,从星澜那取回镜子时,他便随手在上面注入了修为,为的就是关键时候能助李嘉和脱险,没成想,果然派上了用场。 第四十八回 头晕逐渐好转的星澜插话:“方才你镜子碎了吧?那是帝君保了你一命,不然不等我们进来你就没了,所以你要好好谢谢帝君,帝君是正直贤明之君,且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我都被他感动哭了。” 他义正严词说完之后,再转过头面对怀德时,又换了一副谄媚之相:“帝君,李主理年纪小,见识少,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我方才已经呵斥过她了,您看看,我与殿下这事,您届时能不能帮帮忙。” 敢情是有事相求,怪不得竟会对怀德作出正面评价。 怀德看着他:“本君之前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 星澜拍着胸脯:“那绝对是对您的谣传,日后等我回到天上,若再听到谁在您背后嚼舌根子,我必然打烂他的嘴。” 其实嚼得最狠的就属他与鹿劝以及元夕,只不过在怀德和李嘉和下来之前,北地那边爆发了瘟疫,他们都不在都城内而已,不然怀德来没几天,坊间有关他的负面传闻便要满天飞了。 善后之后,从宫中/出去的路上,葛澜舟缓缓醒了过来,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李嘉和。 李嘉和赶忙凑上前:“将军,我在这呢。” 确认她安然无恙,葛澜舟的心这才放下去不少。 怀德在想凑上前,又有些羞涩的星澜屁股上踹了一脚,后者不防,直接跪在了葛澜舟的身前。 车中人都沉默了。 星澜笑得腼腆,一副扭捏的姿态。 “将军,您醒了?” 葛澜舟这时才发现车上多了两个人,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她本能地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总感觉有些事被她忘了,但又好像深深印在了脑海里,似乎是很重要的记忆。 “你们怎么在这?”她不解,又试着回想了下,所有的记忆似乎从入宫开始就断了。 “方才陛下召我与赵星澜入宫,我们出来时正好看见你倒在地上,陛下得知你身子不适,让你先回去,赵星澜不放心,便一同跟了过来。” 星澜心中已经为怀德鼓起了掌,这番话说得实在太得体了,怪不得他是帝君而自己只是一个渣滓。 葛澜舟闻言,又把目光转到星澜脸上,想了想,道:“多谢了。” 话一出,她又觉得诧异,若是按照自己以往的性格,她一定会说“我没事,下次不必劳烦。”,所以道谢的话实在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但是她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将军不必客气,我瞧你最近面色不大好,凑巧我略懂医术,不如这几日我便在你府上住下,替你诊断诊断,您放心,我分文不取。” 呸!这人可真不要脸啊。 李嘉和不禁腹诽,还没等怎么着呢,就要自荐枕席要求同居了。 她不禁咂舌,一回头,看见怀德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看起来已经看了很久了,这会儿见她望去,微微挑了一下眉。 李嘉和见状脸一红,忙又低下头去。 这男人,能不能不要再散发他那该死的魅力了。 葛澜舟自然没有留星澜在府上住,镇国公府上有陛下派来驻守的御医,哪里轮得到他这个江湖郎中。 星澜扒在门口,恋恋不舍望着葛澜舟的背影,大声提醒道:“将军,您别忘了同陛下说不想嫁给侯爷一事,此事耽误不得,要尽快回绝才是,若是晚了,陛下还以为你与侯爷两情相悦,一定不会同意的。” 葛澜舟觉得此人当真是脑袋有点问题,连头都没回,不耐烦摆摆手:“我知道,勿要啰嗦。”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比他还有问题,按理来说,她不是应该说一句“滚你娘的”就可以了吗? 李嘉和见她面色不好,以为她是讨厌星澜,担心她对他印象不好,打着圆场:“将军,我与星澜大人相识几载,对他颇有了解,他的脑袋大多时候确实不太灵光,但是人不坏的,而且,如果涉及到他了解的某些方面,他很机灵的。” 比如投机取巧得了道,背地里卖姻缘赚修为什么的。 与李嘉和说话时,葛澜舟的态度自然是极好的,她点点头,倒是没有提星澜的事,只是说:“我明日还要入宫面见陛下,侯爷对你有情,我不能耽误你二人。” 李嘉和一听,脸顿时红了起来:“将军,我……” 葛澜舟抬手制止住她的话:“不必多言,大家都是男人,我懂侯爷看你的眼神。” 李嘉和听得一愣,不是,怎么就“大家都是男人”了? 葛澜舟说到做到,隔天又进了宫。 再看到康乐,李嘉和心中有些发憷,虽然此时的她已经恢复如常,除了脸色白一些,并没有看出哪里不对,但是一想到昨天她诡异的形态,还是让人不敢靠近。 “你与侯爷倒是有默契。” 康乐看见葛澜舟之后,嘴角难得绽出一丝笑意。 李嘉和这才发现怀德正端坐在一旁,见她看过去,眉眼柔和不少,看来刚才两人好像谈得不太愉快。 “臣今日入宫所为之事与侯爷是同一桩,臣与侯爷实非良配,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康乐沉默了片刻,她说:“澜舟,你为大齐拼搏至今,枕边仍没有相伴之人,朕实在是无颜面对护国夫人。” 葛澜舟知道自己至今没有成亲是康乐心头的一根刺,她一直将这引咎为她之责,因为早些年,她总认为朝中未有能匹配上葛澜舟的男儿,所以在当初太傅家那个纨绔去护国公府提亲时,才会多加阻拦。 “陛下不必自责,臣心系大齐,尚无考虑婚配一事的心思。” 康乐不接她的话茬,继续刚才自己的话:“既然与怀爱卿非良配,那朕再为你寻摸好的,总之,今年朕务必要把你嫁出去。” 葛澜舟不悦,抬头看了康乐一眼,她觉得今日的康乐似乎格外不对劲,以往她明确拒绝之后,康乐就不会再提了,但是有关于成亲一事,她格外执着。 “请陛下收回成命。”葛澜舟再度拒绝。 高位之上的人忽然沉默,片刻之后,她声线冷了不少:“将军这是要抗旨不尊了?” 第四十九回 此话一出,殿中的宫婢内侍跪了一地,大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连葛澜舟都愣住了,一向将自己视为姐姐的康乐从没用这样的口气来向自己施压过。 康乐继续道:“之前是朕对你太仁慈了,仁慈到让你忘了身份。” 这语气让李嘉和有些不舒服,想起她第一眼看见康乐时,明明不是这样的感觉,怎么今天像是两个人似的。 她看了一眼怀德,后者依旧喝着茶,像是没发现康乐与葛澜舟之间的剑拔弩张。 被当众呵斥了一通的葛澜舟面色不太好,但知道君臣有别,也只能听着。 康乐说:“想来将军是在外待久了,忘了规矩,即日起便回都城任职吧,都城中士气不高,也该整顿了,朕给你一些时日,若是军中还未有起色,届时将军恐怕要给朕一个说法了。” 这摆明是为难葛澜舟。 先不说都城中的府兵由中央十六卫与东宫十率府掌管,各自有长官,她空降势必会打破这两股势力背后操控者的节奏,她以往在边关驻守,都城中的这些王八蛋都死死盯着她的错处,若是她回了都城,怕是更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抛开这些不谈,最棘手的是,都城中的府兵都是各权臣、忠臣家不争气的子孙养老的,个个关系盘根错节,若贸然惩治,定然会掀起波澜。 所以康乐这一出分明是要置自己于险境。 她沉默,开始回想起自己回都城以来的所作所为,除去与李嘉和交了朋友外,她似乎什么都没做,康乐总不能是因为这个就寻自己晦气,而且她今日的言行举止与往日大相径庭,所以,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令已传到军中,朕累了,诸位爱卿退下吧。” 康乐没有给葛澜舟反驳的机会,语毕起身便要走。 忽然,一道哭爹喊娘的声音由远及近,众人回头一看,正看见侍卫死命拦着撩着袍角要冲进屋中的星澜。 “陛下!陛下您可得为臣做主啊!臣有冤屈!” 一看见星澜,康乐的头瞬间开始疼了起来。 李嘉和和怀德也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丢人,太丢人了。 康乐或许也觉得他丢人,抬手让侍卫将人放了进来。 星澜一路跑得跌跌撞撞,进了屋里,一头扎在桌案前,“陛下,臣有冤屈!” 康乐之前没少受他骚扰,上朝时他就站在中间的位置,其余人都站得笔直板正,唯有他,左看一眼右瞧一下,她余光总能瞥见一张白脸对着自己,每每看过去,这厮便会朝她挤眉弄眼,可谓是天生油物,好在他长相清秀,看着倒不使人作呕,只是他经常如此,看着实在有些烦人,所以她才降了他的官把他赶出了宫。 “你又有何事?” 康乐语气多了几分不耐烦。 “陛下,昨日,将军把臣……把臣……玷污了,臣请陛下做主,勒令将军对臣负责,最好近日便成婚。” “放你娘的屁!” 这下,不等康乐说话,葛澜舟先坐不住了。 等骂完之后,她又觉得不对,不由看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怀德,对方依旧端着茶杯,慢条斯理撇着茶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可她本能地觉得这办法是他想出来的,如果她真的同意对赵星澜负责,两人要忙婚事,接手府兵一事便要延缓至婚后,这中途说不定会出现什么转机。 “将军,赵爱卿说的话可当真?” 康乐的视线又压在葛澜舟头顶。 葛澜舟咬牙,额角青筋暴突:“当真,昨夜是臣酒后失德,轻薄了赵大人。” 李嘉和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家伙,月老就是月老,追人都如此省力,这样的线都能牵上? 康乐的脸黑了不少,她视线在屋中几人的身上来回看了一圈,最后忽然笑了:“既然如此,那朕便允了,只是令已传下,君无戏言,将军还是要去军中转一转摸一摸底,其余事宜等将军大婚后再决议罢,朕找司天监挑个日子为你二人赐婚。” 从宫中.出来,葛澜舟觉得十分郁卒,脚步大且快,虎虎生风。 李嘉和与怀德识趣地走在后面,只有满脸兴奋的星澜亦步亦趋跟着她。 即便星澜再心大,这会也自然感受到了葛澜舟身上的怨气,他侧目瞧她:“将军,一会儿约吗?我在城中找到了一家味道上乘的馆子。” 葛澜舟停住脚步,倏然转头瞪他,星澜这才瞧见他这未过门的妻子剑眉星目,英武异常,比初见时更英俊了。 她此时正面色不善的瞧着他:“约你奶奶腿,约什么?” 星澜告诉自己要尽早适应自己媳妇的率性,短暂的失神后慢条斯理将额前碎发理了理:“没什么,下月初是个好时节,不如便将成亲的日子定在那日。” 葛澜舟停住脚步,细细打量星澜良久,最后,还是将那句“娘的!”憋了回去,四舍五入,他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见葛澜舟走的飞快,星澜无奈在身后叹道:“将军,你我无冤无仇的,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葛澜舟自知跟他讲不出理,走得更快了,星澜却依旧同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累得直喘气。 葛澜舟不理会他,只顾走自己的,没一会儿就把李嘉和和怀德甩在了身后。 李嘉和也终于有机会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她小心翼翼拉了拉怀德袖子:“帝君,女帝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怀德道:“受魔气所扰,人难免暴躁。” 李嘉和恍然大悟,葛澜舟才是女帝的命格,只有她才能扛得住魔气。 妙仪不愧是自己的朋友,殿下永远的神! 怀德一低头就看清了她眼中闪烁着的自豪的光,不由觉得好笑。 “你很喜欢她?” 李嘉和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事。 “既然将军才是殿下,那她与女帝就要一直这么错下去吗?” “她二人命中该有此劫,认错人是我疏忽,方才我已替她清了体内残余的魔气,过几日她便没事了,其余之事,顺天而为便可。” 紧接着,他故作惆怅的叹了口气:“妙仪的转世都要成亲了,本君的姻缘却迟迟不见后续。” 闻言,李嘉和不敢看他了,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露出白净细腻的颈子。 看得见吃不着,怀德这会是真的想叹气了,早知当年早些转道,也就没有了后续的这一遭。 第五十回 前些年回都城时,葛澜舟便瞧出都城中的守军纪律散漫,有一小半更是整日浑水摸鱼,其中个别人靠山大,平日闹出的事若不算太严重,基本没有人理。 那时她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趟这趟浑水,现如今康乐明说让她去,她恐怕无法全身而退,所以要做两手打算,能把这差事推出去更好,若是推不出去,便要尽早给这些废物立规矩,敲打他们一下。 从宫中.出来,葛澜舟并未急着去军营,甩开了星澜,又与李嘉和说明情况之后,她先回府换了件常服,带上玄天鞭,然后晃晃悠悠去了都城中最有名气的勾栏院,据说此处是那些混蛋经常光顾的地方,且一向不掏钱。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物来,勾栏院人潮涌动,推搡间有位勾栏院的姑娘被挤出二楼的雕栏,失声尖叫着摔了下来。葛澜舟提气,脚尖点过墙壁,身形如鹰,抬手搂过姑娘杨柳细腰,两人缓缓落在地面。 姑娘抬头见搂着自己之人相貌俊朗,皮肤白皙,一双薄唇微微扬起抹弧度。 葛澜舟收回放在她腰间的手:“没事吧?” 姑娘面色绯红,连连摇头:“爷也是来玩吗?” 葛澜舟知她是未认出自己是男是女,也便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今日是有什么事?人怎么这么多?” “爷有所不知,今日张员外之子张行过寿,张公子将勾栏院包了下来,宴请众位宾客。” 姑娘轻声细语,不自觉往葛澜舟身上靠。 葛澜舟不以为然,也不推开,反而拥着她往里走:“这张行是什么人?” 说到张行,姑娘脸上出现一抹类似不屑的神情:“那人游手好闲,凭着张员外的关系参了军,在军中也不见收敛,但那些官爷也不敢动他,毕竟要给张员外面子。” 葛澜舟心中有了数,搂着姑娘进了内室准备探探情况。屋里比外头还要热闹上一些,门口正对着戏台,有身姿曼妙的姑娘盈盈起舞,瞧得一众人口水横流,色相毕现。 葛澜舟面无表情的瞧着屋内众人对怀中姑娘道:“给爷上酒。” 姑娘应了声,欢天喜地去拿酒,回来又听葛澜舟道:“去叫几个身子清白的小倌来。” 小脸一白,眼中难掩失望,生的如此俊俏,原来是个断袖。姑娘悻悻去为葛澜舟叫了几位小倌。 葛澜舟自小便跟着父亲出入军营,没有男女大防,稍大些后又日日同些大老爷们混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声骂娘,喝到兴头大家一起跳入江中游水也不是没有过,她早忘了自己是女儿身,是以虽眼下已被赐了婚,但她仍不在意这些细节。 几位小倌鱼贯而入,依次在葛澜舟身旁坐好。葛澜舟伸手搂过一个小倌,顺着他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的正尽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葛澜舟”。 嗓音清淡,让人听不出情绪。 葛澜舟只觉周身似乎聚了些凉气,她揽着柔若无骨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倌回头瞧,正见星澜同一帮衣着光华的公子哥们站在一起,这些人都是都城中有名的纨绔,被家中彻底放弃了那种。 虽然她与星澜没打过太多交道,但仅有的那两三次,他一直是嬉皮笑脸的模样,眼下这般面无表情,眉眼间都结了层冰的样子,倒是瞧着有些瘆人。 小倌们下意识朝葛澜舟又靠了靠,瞧星澜缓步走到桌前。 垂眸同他们对视:“没喝够?” 小倌们一愣,拿眼瞧葛澜舟。 葛澜舟正要开口让他们先退下,不料被星澜抢了先,他又似先前般嬉皮笑脸起来。 “哥几个,带他们去喝酒。”末了补了一句:“好好款待。” 下意识的,葛澜舟便觉哆哆嗦嗦的小倌们是凶多吉少了。 “胡闹!”她低声呵斥了一声,“你有什么立场干涉我?” 站在星澜身后的众人见情形似乎有些不对,纷纷跟星澜告辞。 “就凭我是陛下赐给你的夫君,这还不够?”星澜顺势坐了下来:“你刚才把我支开,就是为了来嫖这些渣滓?” 以往他没得道时,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些有手有脚,却只想出卖身体的人,现如今得了道,他依然厌烦。 葛澜舟被这回答噎了一下,想了想,解释道:“我有些事要处理。” 对于星澜将她的小倌赶走的事,她其实也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放下了钱,与他告别:“我先走一步。” 星澜心里还生着气,见她要走,自然跟了过去。 只是葛澜舟出了勾栏院还未走两步,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瞧,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子挡在身前,欲伸手摸她的脸,口中不干不净道:“来,给大爷瞧瞧,呦,这小模样生的俊俏,不如留下来伺候大爷,大爷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星澜即便再废柴,这会儿见到有人调戏自己媳妇也怒了,正要冲上去,就被葛澜舟拦下了。 她向他使了个眼色:“去一边待着,别添乱。” 星澜怒极反笑:“老子……” 葛澜舟哄道:“听话。” 星澜:“……那好吧。” 葛澜舟又嘱咐道:“走远点。” 对方嗤笑出声:“哟,这是你相好的?这不是那个废物赵星澜吗?你眼光也不大行啊,还是来跟大爷吧,大爷保你高兴。” 葛澜舟强压怒气,扯出一抹淡笑:“不知大爷尊姓大名?” “大爷乃张员外之子张行。”张行怪笑着同身后众人挤眉弄眼:“刘老五你不是好男风?这小公子如何?可对你的口味?” 一步三回头的星澜适时闭上了眼睛,一脸的怜悯。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一声闷响,伴着呼痛声,葛澜舟收回手中玄天鞭,一个转身,鞭子复又缠上张行的脖子,微一使力,张行面色青紫,重重的摔倒在地,灰土沾了一身。 张行虽然长的有些抱歉,但打小亦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参军因靠着自家老爹的名号,又并未吃什么苦,如今被人当街教训,难免咽不下这口气,趴在地上狠狠拍了一下石砖。 “干你娘!” 脚下使了好几次力才摇摇晃晃爬了起来。 他身后有人见状不对,急匆匆往张行家跑,步伐凌乱,一边跑一边回头观望,一线天似的眼瞪得如铜铃大,鼻涕连带着口水糊了满脸。 第五十一回 彼时张员外同夫人正在院中颇有雅兴的赏梅,见管家冒冒失失奔了进来不由沉下脸:“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管家趴在地上磕头,将街上情形长话短说,他皱眉听罢,安抚好捧着心口哭爹喊娘求上苍的夫人,带着一脸正气同怒气随着那人去往街上给张行撑腰。远远便见张行同他一帮狐朋狗友被人捆做一堆,扔在地上,正要开口呵斥,不经意对上葛澜舟淡漠的脸,整个人如遭雷击,直直跪下,扑倒在石砖上,身形颤抖:“下官参见将军。” 原本鼎沸的街道瞬时沉静下来。 葛澜舟此人不爱出风头,见此情景一拉鞭子,将张行一干人带到僻静处。 一脚踩在一张矮几上,葛澜舟垂眸瞧着张员外,冷声问:“张行所犯何事你知不知?” 张员外浑身一阵哆嗦,也不知是在跪久了被冻的还是被葛澜舟那一身肃杀之气骇的,急忙叩了个头,那句“不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半晌后颤声道:“将军饶命,犬子管教不严乃臣之过,回去定当严加惩治,求将军网开一面!” “回去?网开一面?”葛澜舟冷哼一声:“张行他眼下不单是你张员外之子,还是我葛澜舟的兵!”一脚踢翻矮几,残骸飞溅到众人脸上,张员外无暇估计眼角伤口,依旧跪在地上听训。 “天子脚下的军士,其责在镇守京师,乃大齐最后一道防线!这都他娘的是一群什么废物!有朝一日上战场能不能分清敌我还是两说!张员外我念你为朝中捐了不少财物,不究你则,你若他娘的再敢跟老子说些狗屁话老子连你一起斩!” 张行一听葛澜舟的话,顿觉裤管一阵温热,有水渍自他身下漫延而出,浸湿了他身前的土。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张行等人争先跪在地上叩头,额头渐渐有血渗出:“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葛澜舟见此情景心中更气,未再开口,直接拉着玄天鞭,将张行一众拖回了军营。 一路上他们哀号不断,听得张员外一张脸惨白,急匆匆回府换了衣裳要进宫面圣,入了宫才得知圣上出宫去了寒山寺,还不知何时归来,他跌坐在宫门口傻了眼,府上家仆又急三火四的跑来寻他:“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晕倒了!” 葛澜舟带着张行等人回了军营,吩咐副将集结众位军士,而后拿着花名册逐一点名。这不点不知道,一点便有些奇妙了,好些人并不在军中。 副将硬着头皮,将点名未应的军士名字标出,恭恭敬敬递给位于高台之上瞧不出情绪的葛澜舟:“将军请过目。” 葛澜舟不瞧也不接,直接道:“将这些人悉数召回。” 副将虽不知葛澜舟要做什么,但莫名便觉很牛气的模样,回身叫来手下令其将册子上的人找回:“要快!不然你便提!头!来!见!” 手下领命狂奔离去。 葛澜舟在案上燃了只蜡烛,摇曳的烛光随风轻舞,待最后一滴烛泪滴下,校场上已密密麻麻跪了几十个人。 “给他们纸笔,把十七禁律五十四斩给我写出来。”葛澜舟斜倚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瞧着众人交头接耳的开始默写军规,一张张脸紫中带红。 片刻之后随手抄过身边侍卫腰间的刀,拎着便下了校场。 她虽是女子,但胜在身形高挑,往众人跟前一站,气势迫人,尤其是那一双英目,满是杀意。她冷着脸瞧着抓耳挠腮半晌写不出一个字的府兵们,命人将他们绑在木桩上。 “背!”葛澜舟手中泛着寒光的刀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按着他的头:“一个字一个字给老子背!” 那人哆哆嗦嗦只背出了“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此谓……” 此谓了许久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们所犯哪条心里清楚不清楚?”葛澜舟慢条斯理将刀收回。 “清楚!清楚!”众人以为事有转机,连连点头。 葛澜舟朗声笑了起来,继而神色一凛,手起刀落间一颗人头卸下,动作干净利落,原本便死寂的校场此时更是没了声响,只听她冷声咆哮:“明知故犯!当斩!你们这群窝囊废!进来这军营是来参军的!不是来吃闲饭的!杂种就只配被人千刀万剐!不要说自己是我葛澜舟旗下的兵!老子跟你们丢不起这人!” 咆哮够了她将手中染血的刀狠狠向前一掷,刀身入土三分,顾自颤抖:“把下面跪着的这些杂种都给我斩了!” 张员外赶到军营时,见到的是血流遍地,有人在清理尸体残骸,原本黄色的土地已被血色染红,纷纷汇向一处。 张员外晃了几晃,蹲在地上老泪纵横。 葛澜舟面无表情瞧着张员外,“张行他原本也不是参军的料,纵使你有心让他日后混个官职,他也未必能遂了你心愿。” 张员外知她的话在理,张行是他嫡长子,自小便捧在手里,越长大越是混账,他年事已高,亦越发的管不了他,便想着让他参军,军中有好汉,总能将他带的上道些,孰料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葛澜舟她敢如此嚣张,想必有圣上为他她撑腰,自己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官,张行的死偏又被扣上了有悖军规的帽子,在外人瞧来是死有余辜。 他狠狠抹了把眼泪,没忍住,当下失声痛哭。 第五十二回 经此一整顿,朝上近来多了不少暗指葛澜舟残暴无人性的折子,今日心情瞧着尚可的康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了葛澜舟一通。 “将军此举确实过激,毕竟违反军令众位爱卿也不知是个什么概念。说到这,元恒,把军令请出来,让寡人的爱卿们回去好好悟一悟写一写,几百遍后兴许大家能想出惩治的温和法子。” 冷着脸听训的葛澜舟却若有所思,康乐近来越发喜怒无常,对自己也是,一时是冷脸,一时又像是她们还像从前那般。 “若无事,便散了吧,明日早朝诸位直接把手抄的军令呈上来。” 是哪些人参的折子葛澜舟心中已有个大概,所以下朝时经过那些人身旁时,她面无表情暼过去一眼,那些人顿时站在原地不敢动地方。 葛澜舟冷哼一声,出宫门时同门口等着的属下道:“回去卸了府上那几头蠢货的爪子,省得它们没事给我惹乱子添麻烦。” 先前上折子的大臣闻言身上一个哆嗦,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在车内同车夫吼道:“快快!快走!” 拜这些折子所赐,葛澜舟近些日子略有些忙,为整顿军中风气,她每日亲自到校场镇守军营,等晚上回去时,李嘉和早已睡着,她又不忍叫醒她,所以,两人虽然睡隔壁,但已有几日没见,把人请来,又扔在一边不管,她心中过意不去,原本想白天晚些去,可军中那些刺头经常找事,她又不得不加紧治理。 但也托了这加紧治理的福,军中整治效果显著,康乐又是一通赏赐。 这次是赏了一上等暖玉所雕的床。 葛澜舟早些年身子受过重创,是在雪地里躺了整整两日,寒气已入骨所致,康乐知道每到夜晚天凉时葛澜舟便疼痛难忍,特差人去做了这铺床榻。 夜里,葛澜舟在这玉床上歇息,睡到半夜突闻院中有异动,利落翻身从榻上坐起,自枕头下抽出匕首,穿好外袍伸手去推门,孰料她刚抬手,门口便闯进一个人,此人目若深潭,轻松避过葛澜舟的攻势,一个侧步闪到葛澜舟身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军别怕,是我。” 葛澜舟听出是星澜的声音,一把拍开他修长白皙的手,压低声音吼:“深更半夜你干什么?找死吗?” 星澜又捂住葛澜舟的嘴,察觉到掌心温热的气息不由扭捏地用鞋尖蹭着地:“你还挺暖和。” “死人才不暖和。”葛澜舟反剪过他的双臂,把他压制在身前,离得近了,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微微皱眉:“你受伤了?” 星澜疼得龇牙咧嘴,刚才怀德直接把他从院外扔到了院里,摔得他屁股开了花,但这事有违自己的形象,他不想说,只是避重就轻道:“总之我眼下不便回府,在你这歇一夜。” 说完便自觉去榻上歇着。 葛澜舟俯视连滚带爬扑在榻上的星澜:“什么?” 星澜不理她,直接翻了个身:“我很累,我承受了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能力,你不要吵,让我睡会缓缓。” 葛澜舟配合的点了点头,片刻又反应过来,冷声道:“这是镇国公府。” 见星澜依然未有理会她的架势,她默了默,又缓了语气:“旁的我不问,你眼下还受着伤,不能这么睡,起来,我给你包扎。” 情形急转直下,星澜有些没反应过来,正要答一声“不必麻烦”便听葛澜舟不带感情道:“包好了老子再同你算账,省得传出去,坊间还以为我欺负老弱病残。” 正沉寂时,忽听外面有敲门声:“将军,宫中有刺客,圣上请将军速速进宫。” 葛澜舟一愣,回头瞧星澜的背影的半晌:“你进宫行刺了?” “不是行刺,是去找东西。”星澜声音有些无奈:“你去吧,我要歇息了。” 葛澜舟换上常服,这才同门口一干一脸怨气的侍卫们朝宫中赶,手中火把的光亮映的小哥们的脸忽明忽暗,瞧这模样有些还是睡到一半被提溜起来的。 入到宫中,康乐正坐在椅子上沉思,闻通报声急忙将手炉放在一旁,起身迎了出去,将方才发生的事一字一句同葛澜舟说了说,身上倒是不见之前几日的疏离感。 事情原来是如此的。 方才她睡不着,正在花园中赏夜景,想瞧瞧这夜晚的星星是不是比白日亮,孰料一旁的宫墙上光明正大蹿过去一道人影,这人影她瞧着眼熟。 “澜舟,我深更半夜将你叫来是因为有些害怕,你守在宫中我能好好歇息歇息。” 康乐面色有些憔悴。 “臣遵命!”葛澜舟跪下领命。 康乐赶忙去扶人:“澜舟,怎么你这次回来,与我如此见外,我不是说过,你见我可以不跪的吗?” 葛澜舟顺势起身,又看了康乐一眼,见她眼中的失落不是装的,心中更是疑惑,但她知道从康乐这得不到任何消息,她准备去找怀德问问,似乎就是从那日进宫之后,康乐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葛澜舟刚走,星澜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过小案上的药箱,开始为自己上药。 由于血迹已经干涸,与衣服粘在了一起,他脱衣服时伤口又重新撕开,疼得他直打哆嗦。 在他还未得道时,机缘之下曾受一武教头照拂,学过几年拳脚工夫,后面他迷上了修真,也便没有再精进武功,直到现在,他偶尔还能想起武教头在得知自己不再习武之后那失望的眼神。 后来,他得道之后,也曾去找过武教头,想报答他的教导之恩,只是听说他的武馆生意冷清,因为膝下无儿又断了传承,所以关了馆云游四方去了。 茫茫人海,寻一人谈何容易?从那之后,他潜意识也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再回想起那段往事,也不要再记起武教头望向自己时那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毕竟只有没心没肺之人才会活得开怀,哪怕只是装得没心没肺。 第五十三回 上完药,他疼出了一身汗,倒在床上直喘粗气,迷糊之中只听见院中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有些杂乱,应该不只一个人,他赶忙起身,躲到了屋中的柜子里面,将柜中的东西都压在自己身上,拼着最后一口气伪装完毕,不多时人便没了意识。 行魄自身体离开,直往天上而去。 像他这个等级的仙无法像怀德那般,可以肉体自由出入六界而不消耗法力,他去哪只能依靠魄。 回到了天上,他直奔乔廷年的议事殿。 此时乔廷年正一边逗着鸟笼里的鸟一边跟人说话。 “天君!” 星澜激动地喊了一声,这一嗓子吓得乔廷年手抖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债的来了。 乔廷年没急着说话,向站在阶下的圆脸姑娘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行礼之后,路过星澜身边时,又向他打了个招呼:“见过月老大人。” 星澜惊了,这个芙蓉粉面的姑娘竟是个男人。 “你又回来干什么?” 很显然,乔廷年很烦星澜。 “一天之内,你跑回来两趟,实在不行你回来吧,本君换个人下去。” 媳妇还没追到手,星澜当然不同意换人。 “臣按照您说的入宫去找了,但没找到当年皇后留下的那副公主画像。” 当年,太后生产之后体虚,先皇下令必须静养身子,宫中人多口杂,担心影响她的心情,所以将她送出了宫,而公主则留在先皇身边由奶娘喂养。 闲时,太后凭着记忆画出了公主的画像放在寝宫,其实公主刚出生时长什么模样她已经忘了,只记得她脸侧有一颗红色的痦子,看起来像是精心画上去的花瓣。后来,公主再长大些时,太后发现那个痦子不见了,她也没当回事,再后来,没等母女相见,太后便薨了。 而现在,那幅画是能证明葛澜舟身份的唯一证据。 乔廷年说:“依本君看,那康乐也是人中之凤,由她继续做女帝也未尝不可,既然她能坐到那个座位上,而你又没法把她拉下来,这说明是天意,再者说来,帝君也让你顺天而为,你何必强求?如果葛澜舟不愿意做女帝呢?” 星澜梗着脖子:“帝君也知道这事,但是他并未多加阻拦。”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的人是葛澜舟,之前去勾引女帝那是生活所迫,现在既然遇到了意中人,他当然要及时止损。 乔廷年一看他那一脸冤种相就心烦。 “帝君并未多加阻拦,那你又跑回来做什么?本君在天上,帝君在人间,你舍近求远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你觉得本君比帝君更能帮到你?” 星澜低头:“那倒也不是,臣想着您在天上看得更清楚一些,好为臣指点一下迷津,哪怕给臣一个大概的范围也可以。” 乔廷年说:“本君贤明了几万年,不可能在你这条阴沟里翻船,放水一事你是别想了,有本事你就撬开帝君的嘴,他知道的一定比本君多。” 说完,见他还要说话,直接挥手赶人:“好了好了,你赶紧下去吧,本君还有好多事没有处理,你若再私自跑回来,你就别想下去了。” 星澜一着急,整个人清醒过来。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他一身的汗,黏腻的难受,遂大摇大摆出了门,叫醒了守夜的丫鬟。 “劳烦给我打些热水,多打些,我要沐浴。” 星澜长得英俊,比起葛澜舟,更多了一丝男人气,所以丫鬟在看见他时,脸腾得红了,应了一声,连忙回去准备。 另一边,从宫里出来,葛澜舟靠在车厢里歇息了片刻,原本想直接去找怀德问清楚,但一看天色,还尚早,便想着再等等。 康乐念在她守夜辛苦,让她今日休沐,她回到府上找了一圈,未瞧见星澜的影子,准备先泡个澡再去榻上小憩。 命人抬热水到屋子,丫鬟临走前满眼的深意,关门时道:“将军慢用。” 葛澜舟皱眉,将衣裳脱个精光去到内室,一只脚刚踏进冒着袅袅轻烟的木桶,突然被带着一身水花从桶中站起来的星澜吓了一跳,接连倒退几步,拉过衣服护住下面,骂了一声娘之后,怒问:“你怎么还没走?你在老子的浴桶里做什么?” 星澜一时有些失语,不是因葛澜舟的话,而是因葛澜舟下意识护住下面的动作,他伸手拿过一旁搭着的干净衣裳,打量了半晌好风光才好心道:“你是女子。” 葛澜舟一愣,面色突然燥热,不动声色将衣裳往上遮了遮:“干你何事?” 星澜一张白面被热气蒸的粉嫩,他害羞的从桶中迈出,因身上潮湿,连带着衣裳都被打湿了,紧紧贴在颀长的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腰身同手臂,他缓步朝葛澜舟走去,停在她身前一步,也不开口,只是细细盯着对方看。 葛澜舟微微侧过脸:“你有病?” “若是我没猜错,昨夜陛下派人来你府上搜人了,我以为你与她情同姐妹,但眼下看来她并不怎么信你。” 葛澜舟手将他挥开数寸:“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两个大老爷们靠得如此近成何体统!” “行行行,我离你远点还不行吗?”星澜生怕她动手,自觉拉开距离。 葛澜舟沉思片刻,避重就轻道:“陛下搜查很正常,这说明不了什么。” 星澜点头:“你开心就好,但是你就没想过,为何她忽然开始防备你?” 葛澜舟不说话。 星澜又说:“你们二人当日一同出生在破庙,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猜猜我想说什么?” 葛澜舟铁青着脸:“我猜你是想放屁!滚出去,若再让我听到诸如此类的话,我直接杀了你。” 第五十四回 星澜直接被扔到了大街上,周围人见他的狼狈之相,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自己更没有觉得臊挺慌,他只是觉得葛澜舟太单纯,他必须早日让她接受她才是真正的女帝的事。 为了追媳妇,他“不计前嫌”,火速抱上了怀德的大腿,连家也不回了,他那个便宜爹恨不得他死外面,自然不会干涉他。 再者说来,朝中人都道怀德来头不小,想结交他的人从宫门口排到城门口,自己那个窝囊废儿子能搭上怀德,对于赵家来说是好事一桩。 碍于李嘉和的面子,怀德也没有拒绝死皮赖脸的星澜,想着早日促成这门亲事,李嘉和也好早日回到那个世界。 “帝君,将军不信我的话,她已经把我当成乱臣贼子了,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她知道真相?” 星澜想起葛澜舟那毫不留情面的一拳,现在还觉得眼眶疼。 “这种事怎可操之过急?”怀德悠闲喝着茶,与星澜的悲喜并不相通。 星澜气咻咻窝进椅子里:“帝君,您换位想一想,若将军是李主理,您……” 怀德倏然从椅子中起身:“事不宜迟,本君眼下就带你谋反去。” 星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阻拦:“倒也不必如此急迫。” 眼下康乐体内的魔气还有残留,前些年被刻意压制的暴戾一面会显露出来,人便会变得残暴许多,其实不需要谁做什么,她自己压制不住暴躁时,定然会做出一些偏激之事,只是这些事注定会被掩盖,如果一定要把葛澜舟扶上皇位,只需让百姓知道女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足矣。 怀德这几日也一直在等。 说来也是康乐争气,这些日子被她亲手处决的人高于往年不少,原本罪不至死之人也被她处以极刑,此事已经引起朝中大臣们的不满,但她依旧我行我素,甚至直接罢了对她的做法表达了不满的大臣的官。 被罢官的那位大人也是个倔脾气,官袍脱得毫不含糊,出了宫便去了坊间小馆,将康乐近来的所作所为托盘而出。 百姓们闻言面面相觑,有几个本就不满女子称帝的人怒火更是窜天而起。 “看看,我说什么了?女子称帝乃是逆天而为,世道早晚乱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有头脑清醒地人匆匆从小馆离开,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那几个不满康乐的人见状不以为然,甚至开始四处添油加醋数落康乐的不是。起初,根本没有人附和他们,但是今日,康乐又惹出了祸。 由于葛澜舟接手的军士们不服从管教,康乐直接下令烧了营房。 此举算是彻底给葛澜舟招了黑,她原本就被扣上了“残暴”的帽子,眼下康乐的举动横看竖看都是为她撑腰,这更是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葛澜舟闻讯赶去军营时,火已扑灭。 军中一派沉寂,葛澜舟的手紧紧捏成拳,开口正想说些什么,突闻有一尖细嗓音传来。 略一偏头,康乐最为宠爱的太监元亨正站在不远处朝她挥手:“请将军移步。” 一直垂首而立,满脸愤愤却动也不敢动的众位军士闻言额角青筋暴突,听葛澜舟脚步声渐远,却仍然如一堆木桩一般杵在原地。 葛澜舟随他走到营外:“不知公公有何贵干?” “将军,圣上口谕,说将军喜事将近,不必再操劳军中事,应当多操心一下喜事相关。” 葛澜舟皱眉,她实在搞不懂康乐眼下的想法。 “陛下为何火烧军营?” 元亨依然笑眯眯的:“小的不敢揣测圣意。” “元公公,我需要一个理由去跟兄弟们交待。” 以往,康乐的手从不会伸到她的地盘上去,星澜的话忽然涌上脑海。 难不成她听说了什么,所以才要除掉自己? 葛澜舟最是厌烦猜来猜去,她准备直接入宫去问个明白。 元亨拦在她身前,她正准备呵斥,便听他道:“将军,陛下这几日身体抱恙,特意交待不见任何人。” 元亨话之意已经很明显,葛澜舟铁青着脸。 不见任何人倒确实不只是针对葛澜舟,这几日康乐性情大变,对身边人非打即骂不说,早朝时指着大臣们的鼻子呵斥的事也经常发生。 不过短短几日,康乐以一己之力挑起了整个朝廷的不满,她或许也意识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见任何人都对自己不利。 葛澜舟没有强求,转头去了侯府。 此时怀德正躺在后院高墙上,面上搭着本册子,赤色衣摆自墙上垂落,不时随风轻摆。 “你在作甚?”葛澜舟抛了个开场白。 “看书。”怀德动也未动,依旧拿书盖着脸。 葛澜舟觉他看书的方式着实特别,几步走到怀德面前,提气轻松跃上墙头,垂眸望他,良久还是问出口:“赵星澜之前的话可当真?你们有何证据证明陛下非女帝?” 篡位非小事,尽管她不信,但又觉得赵星澜不会无缘无故说出那句话。 “太后曾留下过一幅女帝画像,找到画像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葛澜舟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画像?太后辞世多年你又怎会知道画像之事?你到底是谁?敢骗我的话,我要你命。” 怀德对于她这德行已经见怪不怪,哂笑:“如果我是你,我就抓紧与赵星澜完婚,放松陛下警惕,然后假意离开都城再暗中行事。我又跑不了,届时你若未得真相,尽管来找我。” 葛澜舟半信半疑,成亲这事,她还没想好,不过她又觉得怀德的话也不无道理,他手中没有兵府,身上没有官职,除了赵星澜,他与朝中各势力均没有来往。 再者说来,眼下自己被康乐盯上了,她也想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反正成亲是早晚的事,不如像他所说,尽早完成,放松康乐的警惕,再去找寻真相。 “那个废物在你这吗?” 怀德挑眉:“嗯哼。” 她找到人时,星澜正在补眠,口水流了满枕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偶尔哼一声。 他未得道时便是如此,若是睡不上一整晚,隔日即便补了觉,也还提不起精神。 再加上他接连几日带着李嘉和去宫中找画,次次都是翻箱倒柜一宿。行事时心惊胆战不说,偶尔被发现,还要与宫中侍卫交手,他总是打不过人家,便会负伤,他晕血,整个人的状态更是不好。 “起来。” 葛澜舟对男人一向没有耐心,说话也没有好气。 星澜翻了个身,嘟嘟囔囔道:“滚你大爷的。” 葛澜舟闻言,直接把人从床上拎起来:“明日咱俩就进宫向陛下禀明成亲之意,出宫就完婚,虚礼免了。” 可怜星澜的魂儿还没归位,人已经“嫁”出去了。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眼前一阵阵发黑:“那还等什么明日,现在就去吧。” 第五十五回 最后,康乐自然是没有见两人,只是依照葛澜舟之意,为两人挑了良辰吉日。 怀德觉得她们的办事效率很高,忽然觉得,或许他也应该借助个什么事由,先把人骗到手再说。 察觉到怀德若有所思的目光,李嘉和打了一半的呵欠硬生生憋了回去。这段时间她夜夜跟着星澜进宫去找画像,一个囫囵觉都没睡上过,人明显迟钝了不少。 “帝君?” 怀德沉默了好一会:“要不,明天我让司命重新给你换个命吧。” 李嘉和:“?” 不等她出声询问,他又摇了摇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微微叹了口气。 李嘉和皱眉,自从星澜宣布爱上了葛澜舟,他就变得更奇怪了。 眨眼便到了葛澜舟同星澜的成亲之日。 两人属于闪婚,葛澜舟又特意交代过不要大操大办,所以两府原本准备私下过礼,但康乐显然不想让她低调,在赐婚之后,火速将她的婚讯公布于众,并以她大婚的名义大赦天下。 可想而知葛澜舟的脸色必然好不到哪去。 成亲这天,连日的阴雨天气也虹销雨霁,日头高挂湛蓝空中,万里无云,小青砖铺就的街道上,人们比肩接踵而出,连街道两旁的酒肆茶楼也未放过,有小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朝街上观望,片刻后指着一边大呼:“快看,将军来了!” 随着这一声惊呼,人们皆向那蜿蜒绵长的红色长龙瞧,一乘被红色帷子覆盖的彩轿徐徐而来,轿身上绣有龙腾虎跃,昭示着主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一阵风吹过,挤在前面的人都看见了大马金刀靠坐在轿中的葛澜舟今日穿了她平时认为“娘们唧唧”的大红色的喜袍,头上凤冠坠着的几条纯金珠链遮住整张脸,其上的珠宝玉石皆熠熠生辉。 凤冠之下,往日素面朝天的脸今日也在李嘉和的劝说之下上了淡妆,双眉如远山,眉间还被强行点了一朵梅花,正红色口脂同梅花相交映,衬得她肤色愈显白皙。 她不自在地扯了下肩上那条绣着猛虎下山纹样的霞帔,腰间流苏飘带随之轻舞,这么一瞧,那腰身竟不盈一握。 稳坐高头大马之上,同着大红喜服,由于太过得意忘形,几次险些跌下马背的星澜在惊魂未定中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彩轿,这一眼正好瞧见双腿叉开,双手撑于膝上,坐姿极为放荡不羁的葛澜舟。 他抹了一把脸。 有没有一种可能,葛澜舟她真是一个男人? 阁楼之上的众人们窃窃私语。 “虽说这赵三公子窝囊了点,但长得是真英俊,当然,我们将军也英俊。” 这会儿压根没有人搭理他,大家的视线都聚集在葛澜舟身后的嫁妆之上,粗目一瞧,嫁妆百抬有余,排在头数十抬的是康乐御赐的珠宝、玉器等一应贵重物品,箱盖被撑开,一眼望过去,刺眼的打紧。 单这么瞧着,这前几十抬嫁妆还算有个姑娘出嫁的模样,等到中间往后的嫁妆便成了清一色的兵器以及各类暗器,抬箱子的几名男子额角青筋暴突,小青砖随着众人脚步的起伏微微颤动。 “我觉得赵三公子凶多吉少了,娶谁不好,居然头脑发昏去娶将军。” 这一声感叹如同一颗石子激起湖心千层浪,唏嘘声便此起彼伏。 “是啊是啊,虽然不成器,但好歹是一条人命呢。” 葛澜舟坐在轿中,不耐烦的将盖头扯下,撩开帘子问跟在轿边的李嘉和:“成亲都这么麻烦?老子再也不娶了。” 李嘉和被她这番豪放的话惊得一时失语:“这……一生一次倒也足够了。” 葛澜舟狠狠击了一下轿身,将脱口而出的口头禅忍了回去,放下帘子坐正身子。 轿子一转前面便到了赵府。 一直处于兴奋中的星澜自马上翻下,站在一旁瞧着葛澜舟被人从轿中背下,望着那条高挑的身影以及身影下的人略微吃力的表情,他不禁幸灾乐祸,得亏不是自己去背人。 葛澜舟头遮红盖头,觉自己被人拉着走了一圈又一圈,耳边是各类道贺声。 大抵半个时辰,她被人带进了一间屋子,坐在梨花木架子床上,伸手便将盖头掀了扔在一边。 杵在床边的喜娘被葛澜舟吓愣住了,只是她年纪稍长,也知葛澜舟的脾气,硬是将话语给咽了回去,憋的满面发紫。 葛澜舟抬头瞧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皱了皱眉:“你身子不舒服?” 喜娘急忙跪在地上答:“舒服!十分舒服!” 李嘉和讪笑着又把盖头盖回去:“将军是累了,一会儿缓缓就好了。” 一个时辰有余,一串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已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的喜娘见星澜推门进来,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奴婢给大人请安。” 星澜摆了摆手,原本想直接去掀盖头,见李嘉和正拼命朝自己使着眼色,最后只得作出一副冷淡的德行:“快些将事情办好,爷累了。” 喜娘含着眼泪将过场走了一遍,最后同其余人揣着不菲的赏赐倒退出门外。 李嘉和也知道这场合不便多留,跟着众人一同退了出去。 众人走后,星澜宛若痴汉一般笑了一声,继而坐在床边瞧着葛澜舟。 还不等开口,就见葛澜舟忽的一下站起身。 他下意识护住头,未成想她只淡淡然说了七个字:“我饿了,要吃饭,快。” 星澜暗暗松了口气,麻利问道:“吃饭还是吃糕?” 葛澜舟径直走到桌旁拿上面的糕:“就吃这些就行,你吃不吃?” “唔,我吃过了,你吃吧。”星澜摸了摸肚子,又望了望她。 他少说活了几千年,但身边一直没有过其她女子,瞧着眼前一口一个桂花糕还不嫌噎的葛澜舟,他一时也说不清心中感受,关于娶妻一事,他年少时也曾想过,但那时他想的是他娶妻应该娶一个小家碧玉的姑娘,此时再一瞧猛灌着茶水的葛澜舟,他觉得眼前的人巧妙的将这四个字避开了,可瞧起来居然也不使人厌恶,这大抵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缘分罢。 如果他们在天上时便认识该多好,那样便可以再早认识她一些时日。 第五十六回 葛澜舟一边吃东西一边回身望他,见他正一脸若有所思的瞧自己,不甚被糕点噎了一下,又转过身喝了杯水才问:“你不歇息瞧着我做什么?” 她同他的想法不同,她将以后同他同床共枕之事当成以往戍边时同那些大老爷们睡通铺,所以也便少了他那份百转千回的心思。 星澜被她问的愣了瞬,随即道:“正经事还未做完,我怎么睡?你我现在可是夫妻了,那不得做些夫妻该做的事?” 经他一提点,葛澜舟终是记起今日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她已嫁给眼前这个面若冠玉的废物为妻。 可是,那又如何? 她直接把人扔出了房间:“滚,你竟敢对你爹存其它心思。” 星澜:? 成亲对于葛澜舟来说是缓兵之计,所以第二天一早,她就按照怀德说的,为自己找脱身的理由。 前些年军医便说她身子受过重创,连带着脑袋似乎也出现了些问题,大抵忘记了一些往事,但这要怎么治,他们也束手无策,因缺了一味药。 她一直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兴致来了也会去到各个医馆问上一问,这症状可否有旁的药可医。 今日,这事就成了她的借口。 把御医叫了过来,她自觉伸出手:“我身子不舒服,给我瞧瞧我是不是有病。” 御医已经在镇国公府摸了十几年的鱼,今天忽然派上了用场,他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急忙起身跑到案前,对着葛澜舟拜了好几拜:“下官拜见将军,不知将军有疾有失远迎……” 此处略去数千字。 葛澜舟被他说的直打瞌睡,半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说完了没有?” 御医这才站起来给她瞧病,继而给出了相同的答案:“治将军病的药还需一味草药方能调配出来,只是那草药早已灭绝,要找到种药的人才能种出那药,只是这人也不知灭绝了没有……” 葛澜舟打断他的絮絮叨叨:“那是什么药?” “赤心草。” “宫里有吗?” 御医摇头。 “京都有吗?” 御医又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出城去找了。” 葛澜舟此行出都城必须要声势浩大,她从自己府上挑了几个死士,依她之意,要挑相貌好的。 星澜闻讯自告奋勇,扛起了挑选大旗。 “这事交给我,你且去歇着,我的眼光你放心。” 当午睡醒来瞧见院子中笔直站立着的一排人之后,葛澜舟觉得眼眶有些发酸,说好的英俊侍卫呢? 星澜嬉皮笑脸凑到她身边:“如何?个顶个的好模样,多有男人气概。” 葛澜舟挑了挑眉,而后点点头,待星澜进屋,她头一件事便是将死士们换了个遍。 一切准备妥当,在动身的前一天,康乐托元亨给她送了消息,邀请她入宫去水云榭一聚。 算起来她与康乐已经许久未见,不知道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见自己是想做什么。 她到时,里面早已候着个人影,她过去行礼:“臣参见陛下。” “澜舟,你终究是怪我了是不是?”康乐并未转身,只背对着葛澜舟,声音掩在潺潺流水声中,若有若无。 “不知陛下召唤臣所为何事?”最近康乐太过反复无常,未避免她借题发挥,葛澜舟并未起身,只抬头望着眼前人。 康乐笑了笑,转过身亲手将她扶了起来:“你我本不该如此生分。” 葛澜舟闻言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康乐似乎瞧出了她的犹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一抹虽已极力压制,但依旧压制不住的打量,须臾笑道:“我此番找你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你要出去寻药,所以问问。其实你大可不必自己去,宫中这么多人,不过是一味药,让他们去便是了。” 说完顾自坐在长椅上,又拍了拍身旁的地方:“你也过来坐。” 待身后水花一阵高过一阵,康乐终是开口了:“记得第一次瞧见你时,你还要镇国公抱着,我也被奶娘抱着,一晃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我在这龙椅上也坐了近两年了。” 她像是陷入回忆:“只是最近,我过的并不踏实,朝中不少有心之人欲伺机谋反。澜舟,无论何时,你都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康乐这句话属实是莫名其妙,但她既然有此一问,那必然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葛澜舟不由又想到了怀德的话,她虽然不想往那方面想,但是康乐最近的举动让她不得不想。 “唉,是我糊涂了,你可是葛澜舟,是待我如同亲姐妹的葛澜舟,谁背叛我你都不会背叛我的,刚才我的话你便当没听到吧。” “澜舟,你怎么不说话?” 葛澜舟这才回过神来:“陛下所言极是。” 康乐垂眸,“天色不早了,你既要出城,应当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我就不留你了,你早些回去吧。” 葛澜舟正要告辞,又听康乐幽幽道:“你出城顺便帮我找一本古籍吧。” 葛澜舟问:“是什么古籍?” 康乐声音含笑:“是有关古往今来乱臣贼子之事的,若是找不到便罢了。” 葛澜舟离开都城时阵仗不小,康乐亲自相送,她站在高台上,如同之前每一次送葛澜舟离开时那样,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但是不同的是,这次,她的眼中满是冷漠。 李嘉和与星澜顶着大太阳站在街边看热闹,她问星澜:“大人,您不跟着去?” 按照他痴汉的程度来说,应该寸步不离跟着葛澜舟才是。 星澜向她甩去一个极其不屑的眼神,开口前下意识向身后茶楼的二楼看了一眼,见怀德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他压低声音:“你懂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有自己的抱负,怎么能像帝君似的日日围着媳妇转?我留在都城自然是因为有重要的事等着本大人去做。” 李嘉和本能地想回头,被星澜一把拦住:“别回头,你一回头帝君肯定就猜到我说他坏话了。” 李嘉和满头问号,这是妥妥的做贼心虚吧? 第五十七回 今天的阳光太过毒辣,葛澜舟的车队还没有走到这里,星澜躲在李嘉和身后躲避阳光照射。 李嘉和无语,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声惨叫,她一回头,看见星澜仿佛一只落汤鸡似的站在原地,正揩着脸上的水。她不禁抬头看二楼,怀德正把手里的盆递还给小二。 他对星澜道:“不必与我客气,我瞧你或许是热了,帮你降降温。” 恰逢此时葛澜舟骑马经过,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街边的李嘉和,刚要与她挥手便看见她回身看着身后。 浑身湿漉漉,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星澜就毫无预兆出现在她面前。 葛澜舟飞快收回视线。 真是造孽啊。 送走了葛澜舟,李嘉和也准备回去歇歇,怀德从茶楼出来,他抬了下手,星澜下意识跳开老远。 只是想招手让他过来的怀德:“?” 星澜陪着笑脸:“帝君您有什么吩咐?您就这么说就行,我听得见。” 怀德点点头:“本君一会儿回去处理些事情,这几日你照顾好小草。” 星澜想拒绝,他在这里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精力去管李嘉和的死活,如果她真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闪失,别说他的修为,他这个人就没了。 所以他提议:“帝君,眼下澜舟不在都城,要不您带着李主理一起回天上转转?” 怀德琢磨着此法也可行,正要询问一下李嘉和的意见,便听她道:“我今晚要去太后别苑找找有没有画像,还是先不回去了。” 快点扶葛澜舟上位,星澜的任务才好展开,她们已经拖得太久,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对于李嘉和所做的决定,怀德向来是无条件尊重,这次也不例外,他说:“也罢,到时候你跟紧星澜。” 星澜缓缓打出一堆问号,他根本就没说自己也要去啊? 怀德看了他一眼:“她怕黑。” 星澜立马硬挤出一抹笑容:“啊,哈哈,好的好的。” 别苑在京都郊外的东北处,地处幽静,适合休养,只是自太后去世后,此处便荒废了,先帝又于去年驾崩,子嗣中能成事的唯有康乐,她便稀里糊涂坐上了帝位。 天下时局不稳,四处天灾人祸不断,有心之人趁机把水搅得更浑,新帝应接不暇,登基后调回所有人手,别苑便被遗弃了,现如今更像是一座鬼宫,哪里还有当初的辉煌之貌。 夜色深处,立着两道人影。 李嘉和在拼命思索着原著剧情,她面色严肃,但是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具体的情节。 这座鬼宫之中应该没有暗藏玄机吧?她不禁朝自己的头捶了两下,试图通过振动回忆起一点蛛丝马迹,显然,这条路行不通,因为她看书时,只要没有男女主互动的情节她直接一目十行跳过去,或许是她还没看到这里,也或许这页她翻过去压根没看。 “李……李主理?” 一直躲在她身后的星澜见她在门口驻足不前,一会沉默一会又猛砸自己脑袋,心里犯起了嘀咕。 听闻太后她老人家的身体就不怎么好,时常头疼脑热的,这人该不会是被附身了吧? 李嘉和一心沉浸在回忆剧情里,根本没听见星澜那若有似无的呼唤,所以当她回头蓦然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自己身边的那张脸之后,吓得脸色发白,见星澜也被自己吓了也一跳,一副要惊声尖叫的德行,她一把捂住他的嘴。 两人各自平复了一下心情,一前一后进了夜色掩盖之下,这满是荒草与蜘蛛网的宫殿。 星澜小声说:“我去那边的偏殿找,你在主殿找,咱们分头行动效率高点。” 虽然害怕,但为了能早点完成任务,李嘉和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由于是秘密行动,所以她不能点灯,只能摸黑翻找。 不知道是不是她做贼心虚,她总觉得今夜的风格外的大,树枝疯狂摇动,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在淅淅索索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声异响。 脚边忽然闪过一道影子,李嘉和下意识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她小心翼翼靠在墙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声猫叫从夜色深处传来,李嘉和却不敢大意,之前她看得那些电视剧和小说,有人撞破机密之后都是装猫装狗的,或许今天不适合来找东西。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准备先离开这。 她踮起脚尖走路,刚走到门口,毫无预兆看见一道寒光闪过,她下意识遮住眼睛,下一瞬,脖子上便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姑娘,你在此处做什么?” 是康乐的声音,只不过此时听起来有些阴恻恻的。 “我……”李嘉和一时语塞。 是啊,深更半夜她出现在郊区太后故居,说是偶尔路过怕是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刀刃瞬间又向她逼近了一些,康乐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不说朕便杀了你。” 不等李嘉和编出来借口,她瞥见星澜正从另一边出来,担心他搞出什么动静,两个人今天全军覆没,她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声。 果不其然,星澜下意识向这边看来,然后捂着嘴夸张地倒退了好几步,直到躲进阴影之下。 康乐此时正背对着偏殿的方向,想必她来时并没有看见星澜。 李嘉和心中放心不少。 她故意吸引康乐的注意力:“陛下,我与将军和侯爷是旧相识,今日我若不回去,怕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现在的康乐根本无法容忍别人忤逆她。 利刃割破了她细嫩的颈子,康乐眼神变得阴翳:“朕为君,他们为臣,朕要你死,朕看谁敢说什么?” 李嘉和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她身上,她一直看着星澜,只见这个笨蛋一直在墙边跳来跳去,企图攀上墙壁,急得李嘉和恨不能冲过去抱住他的腿把他扔出去。 “再者说来,他们又如何会知道杀你的是朕?” 随着她的话音落,星澜助跑之后起跳,终于攀上了墙壁边缘,李嘉和松了口气。 康乐继续道:“朕与你做个交易,你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朕便放你离开。” 第五十八回 另一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墙边跳出来的星澜跌跌撞撞朝城中跑。 都城不设宵禁,所以即便已快到半夜,街上依然有行人走动,他跑得飞快,与刚从酒馆出来的几人撞个正着。 “哎呦喂。” 那人被他撞出了几步远,后脑勺磕在地上,哼哼唧唧在地上不肯起来。 星澜也被撞得头发晕,他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走人,裤脚便被人拉住了。 “你这泼皮,撞了人还想跑?” 那人醉醺醺的,说话开始大舌头。 星澜定眼一看,这不正是前几天因为上书批评康乐从而被罢免官职的言官顾庆平吗? “顾大人?” 一听这称呼,顾庆平的酒醒了大半,与他随行的人也清醒了不少。 再一看,这些人星澜都认识,正是朝中往日与顾庆平走得极近的那帮文官。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扑在顾庆平身边。 “陛下在太后生前的别苑,正准备滥杀无辜,各位大人快些去劝阻她,我再去搬些救兵就与你们汇合。” 葛澜舟府上的人星澜请不动,他只能回家去找他的便宜爹。 此时已经是夜深。 这几天北地那边瘟疫严重,一去到户部,全是上门要钱的,国库的钱已经见底,赵士齐觉得自己的精气神比国库还亏空,肉体和精神遭受了双重打击,今天难得早睡一会儿,忽然就觉得脚底穿过一阵冷风,紧接着,他身上也一凉。 星澜的声音像是破锣,他扯着嗓子喊:“爹!别睡了!十万火急!” 从床上坐起的时候,赵士齐整个人是懵的,他拥着被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星澜直接把衣服替他套上,一边穿一边说:“陛下在太后别苑杀人了,爹你快去救人啊。” 被惊醒的赵士齐很是配合地穿戴整齐,跟在星澜身后急匆匆出府,直到拐上正街,被夜风一吹,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一巴掌扇在了星澜的脸上:“混账东西!你你你,你这成何体统!” 星澜被扇蒙了。 满脑袋都是:你区区一个凡人你敢打我?你往后八辈子都等着单身吧! 他嘴唇颤抖着,整个人处于失语状态。 赵士齐气咻咻往回走:“你刚才说的什么我没听见,下次再乱说我就不只这一巴掌了,我直接把你这个逆子打死。” 星澜不服:“你没听见我就再说一遍,陛下现在在太后别苑滥杀无辜,你救是不救?你不救我自己去。” 他说完见赵士齐依旧大步往家走,冷哼一声,也转头就走,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等他回头,赵士齐一个手刀劈在他后脖颈。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少给老子去惹事情!” 李嘉和苦等星澜的支援未果,对于她的周旋,康乐明显已经失去耐心,只是她依旧笑着。 “你在等人来救你?” “让朕猜猜,你在等谁。” “澜舟?还是英勇侯?” 李嘉和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脑门前还悬着一把刀。 一个皇帝,出门身上还带绳子?这剧情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她试图召唤系统,一连叫了好几声,终于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作者由于无法自圆其说,被读者狂喷,本书太监了。】 李嘉和:?? “那我怎么办?” 【自由发挥,满级了就可以回家了。】 太无耻了。 李嘉和欲哭无泪,对于她刚才的缄口不言,康乐已经在暴走状态,现在星澜和这个垃圾系统都阵亡了,所以她应该怎么办? 正想着,眼前忽然一黑,康乐或许是蹲累了,她缓缓起身:“如果你是在等澜舟的话,朕劝你别等了。” 李嘉和猛然抬头:“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来这的目的?那幅画,不可能被任何人找到。” 李嘉和依然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画,我只想知道你把将军怎么了?” 康乐抬头看了眼殿外,天上乌云蔽月,山脚边,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康乐由轻笑转为大笑。 “你的将军,死了。” 李嘉和知道康乐没有开玩笑,但她也不相信葛澜舟会轻易被杀,只是现在她没法得知具体的情况,所以还是有些担心。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为了权力居然真的可以对自己情同姐妹的朋友下手。 “是你杀的?” 李嘉和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面目可憎,即便长得好看,灵魂也是恶臭的。 康乐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说:“皇帝只能有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应该知道。” “澜舟她身居朝廷要位,却心生反意,朕对她下手,实在是迫不得已。” 李嘉和觉得这人真是太无耻,倒打一耙的戏码信手拈来。 “你是九五之尊,你说将军什么,她自然没法辩驳,不过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急于对将军下手?难道是因为知道了什么事?” 康乐的面色冷了下来,她对月站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疾步向李嘉和走去,她恶狠狠捏住李嘉和的下巴,视线像是两把刀子,从李嘉和的脸上划过。 “葛澜舟是不是知道了,说!” 李嘉和反问:“她知道什么?” “哦,你是说那幅画?你怎么这么紧张那幅画?难不成那画中暗藏了什么玄机?” 康乐紧抿着嘴唇:“没有什么画,那不过是乱臣贼子想要谋反的借口罢了。” “既然是借口,我斗胆问一句,为什么太后的真迹中,女帝脸侧有红色的痦子,而你没有?” 康乐闻言,倏然眯起眼睛:“原本朕是想留你一条活路的。” 话音刚落,忽然看见几道身影跨进殿中。 正是顾庆平和他的一干言官友人。 第五十九回 刚才康乐的注意力都在李嘉和身上,她背对着门口,根本没察觉到来人了,再看李嘉和,对方双眼含笑,分明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些人。 “陛下,不知这位姑娘口中的‘太后真迹’是什么?还望陛下明示。” 殿中站着的这几个人,无一不是年过半百的老臣,且在朝中的职务就是谏言,他们专职挑皇帝的刺儿,这下康乐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刚才老臣听陛下言,您已将将军处死,敢问我朝功勋累累的将军是犯了何错,要以‘谋反’之名被陛下私自处置?” 康乐被问得哑口无言,她也知道这些人难缠的很,眼前的局势对自己十分不利,所以她缓和了态度。 “诸位爱卿,这其中有误会,明日,朕自会解释。” 这些人明显不买她的账,“处置功臣的事明日解释,那太后真迹的事陛下可否现在透露一二?” 在这个朝代,帝王制度刚成形不久,一般来说,言官是可以合理地挑衅皇帝的。 康乐闻言,刚才还勉强挂着笑意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她后退了几步。 李嘉和察觉到不对劲。 康乐毫无预兆笑了起来,倒是与李嘉和初见她时如出一辙。 她说:“朕实在是不知道与你们有什么说的。” 眼见手上的绳子就要解开了,李嘉和加快动作,慌乱之间钩断了怀德的手串,但听稀里哗啦一阵响之后,无数支箭矢带着破空的凌厉从夜色中射来。 这几个人原本站在李嘉和身前,他们躲避不及,纷纷中箭倒地,李嘉和飞快跑向一边两人合抱才能抱过来的柱子,奈何她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无眼的箭。 听到身后的嗡鸣声,李嘉和深感绝望,此时她离柱子仅有三步之遥,但显然,无论如何,她今天活着离开的可能性都很小。 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辱骂作者。 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小说写了一半扔在那,书中的人物到底该怎么办!系统不靠谱,现在她连剧透都没有。 她飞快回头看了一眼,那箭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她甚至已经闻到了泛着寒光的箭头上淡淡的血腥气。 认命地闭上眼。 也罢也罢,这样被一箭爆头死得应该会痛快一些,只是她不甘心,她甚至都没发现弓箭手藏在了哪,死得实在是太窝囊。 正在她脑补自己被射穿的画面时。 身前一股巨大的气浪排山倒海而来。 那股灼热险些将她掀翻。 猛地睁眼,她与鼻尖前的箭头大眼瞪小眼。 那箭悬浮在空中,因为气流不稳,上下颠簸,箭尾微微颤抖,似乎被死死压制住了。 李嘉和狼狈地爬到了柱子后面,滑坐在地上的时候,仿佛刚从水里被人打捞出来。 只见那箭在空中停留了几秒钟,忽然调转了方向,直奔康乐而去。 一时间,殿中刀光四起,伴随着皮肉被割破的声音,李嘉和哆哆嗦嗦探头往外看。 康乐被暗卫护在中间,而这数十人的对面,只站了怀德一人。 他静静站在夜色中,不说话的时候,的确当得起“洪荒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察觉到她的视线,怀德向她看了一眼,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 “转过头去,听话。” 李嘉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会儿她有些魂不附体,所以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又是一阵衣袂摩擦声与沉闷的呻吟声交织,听在人耳中说不出的瘆人,她没忍住,悄悄睁开一只眼。 此时怀德手持长刀,正要捅入一人心脏,或许是感应到她看了过来,刀头硬生生换了个方向,直直扎入那人脚边的石板路上。 四指厚的石板顿时碎裂,如果那一刀当真刺入心脏,后果可想而知。 有暗卫见势不妙,从怀中掏出烟雾弹,不等砸在地上,手臂忽然被人一箭射穿。 李嘉和顺着暗卫们的视线回头,正好看见稳坐在马背上的葛澜舟收起几乎一人高的长弓。 “你……” 康乐看着她,失语。 葛澜舟下意识抹了一把嘴角还没干涸的血迹。 “看见微臣,陛下很失望吧。” 原来康乐在得到葛澜舟出城的路线图之后,就沿路设了埋伏,她的指令很明确,务必让葛澜舟有去无回。 葛澜舟这次来,直接带兵包抄了整座宫殿。 这是康乐第一次看见她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自己,她忽然恼羞成怒,狠狠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暗卫,呵斥道:“将军此举何意?是要坐实了谋反的罪名吗?” 两人变成今天这种样子,葛澜舟也觉得可悲,她没接话,只是看了怀德一眼。 刚才还像是玉面修罗的人慢条斯理从袖中抽出一幅画,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女童神似葛澜舟,尤其是脸侧的那枚红色痦子与葛澜舟脸上的那枚更是如出一辙。 画右下角的落款乃是太后亲笔。 ——康乐吾儿,安康喜乐。 葛澜舟将画展示于众人前:“或许陛下该解释一下,太后这幅画究竟画的是谁?” 今晚的变故发生的实在突然,这也是李嘉和人生头一次真切感受到杀戮,直到现在她腿还有些使不上劲儿,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太丢人了,就这么点能耐。 手臂忽然缠上一股力道,怀德把她从地上拉起。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李嘉和的腿更软了,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靠在怀德怀中。 腰间的手蓦然收紧,李嘉和红了脸,略微抬头,便能看见怀德的喉结,再悄悄往上看,正对上怀德哭笑不得的眼。 离得近了,她这才发现他的面色不太好。 “你怎么了?” 怀德腾出一只手为她理着额前碎发,李嘉和看见他的掌心和指尖沾着墨水。 “没事,刚才下来时有些着急了。” 他第一时间察觉到李嘉和的手串断了,不等宫人画完画便赶了回来,也亏得夜色黑那些人没看清,那画上有几处墨迹未干,太后署名最后一笔被拖得有些长,一看便知道是还没等写完字就被人把画夺走了。 第六十回 今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由葛澜舟把康乐押回了宫中。 府兵正要过来殿中清理尸体,只见刚才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几个言官忽然坐起了身子。 “哎哎哎,我们没死,我们自己走就是了。” 刚才站在最靠门地方的人确实被射中了一箭,不过射偏了,那箭射到了他的大腿边上,他顺势倒地装死,其他人反应也极快,见状纷纷学起他来,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李嘉和觉得她的母语是无语,这几个人不愧一把年纪还能在朝堂站稳脚,能屈能伸这一套属实是让他们玩明白了,她忍不住在心里为他们喊“666”。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从荒殿里出来,众人直接入了宫。 事关龙脉,非同小可,朝中所有官员都被连夜召进宫。 康乐站在殿下,葛澜舟则负手立于龙椅前,两人遥遥相望,谁都没有先开口。 大家都从这沉闷的气氛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 内侍捧着圣旨,高声唱读着一直被掩盖的真相。 话毕,朝中一片哗然,只有再次有资格入宫的星澜偷偷拉了一下他那便宜爹的袖子。 “听见没?我以后就是皇后了。” 赵士齐闻言,脸色发绿,恨不能一脚踢在他嘴上。 这个混账玩意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皇后不皇后! 唉?不过他说得好像也没错,他嫁给了葛将军,哦不,他娶了陛下,自然就是皇后,照这样推算,那自己岂不是国丈了? 嗯……这个可以有。 内侍唱罢,葛澜舟依然没有开口,她背对着众人,身形笔挺,宛如青松,殿中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 良久,位于阶下的康乐忽然笑了起来。 在场各位皆毛骨悚然,星澜扯了扯赵士齐的袖子,小声问:“她该不是疯了吧?” 赵士齐已经烦死他了,但碍于他的身份,开口时比以前多了几分耐心:“要不你去问问?” 最后,还是葛澜舟开了口:“康乐,你可认罪?” 大臣们不约而同垂首,视线闪闪躲躲。 “认。” 事到如今,铁证如山,是她站在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怎么不认? 康乐被押进了大理寺狱,葛澜舟顾及到她的身份,押送时特意将她全身遮住。 相比于其他被羁押在狱中的人,康乐所在牢房的环境算是整洁的,饭菜也是依照她的口味单独配送,只是她一口没动,她只是面对那扇等同于无的窗户坐着,看着灰尘在光线中上下飞舞。 又有人来给她送水,放下碗正要离开,一直不言不语的康乐忽然开了口。 “我想见她。” 那人说话客客气气的:“陛下事务繁忙,恐怕无法来见您。” 原以为康乐会大发雷霆,谁知她只是很平静的应了一声:“罢了。” 想了想,又道:“劳烦你备些笔墨吧。” 另一边,从荒殿出来后,李嘉和跟怀德告别。 “帝君,我先去镇国公府等将军。” 如果不出意外,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葛澜舟应该不会留宿宫中,身份一朝转变,并且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好友,她或许需要与人聊聊,纾解一下内心的郁闷。 刚才还生龙活虎,一人单挑十几人轻松地像是喝水似的怀德闻言忽然捂住了胸口,不过是眨眼之间,他连路都走不了了,他痛苦地向李嘉和招招手:“小草,过来扶我一下,我好像受伤了。” 李嘉和:…… 这人的演技真是毫无长进,但刚才见他脸色确实不太对劲,她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她个头正好过了怀德的肩膀,所以充当拐杖角度正好。 怀德像一只火炉,不等完全靠近,李嘉和就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温度,或许是跟他的原身有关,老虎皮保暖又值钱。 她觉得脸有些发烫,只能拼命装淡定。 怀德自然猜不到李嘉和这会儿正在算计他的皮,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痛苦的更真实些,他不得不演戏,走一步就要倒吸一口冷气。 李嘉和听了半路实在听不下去,她说:“帝君,我不等将军了。” 肩膀上的重量轻了一些。 李嘉和继续说:“既然您身体不舒服,我晚上留在侯府照顾您吧?” 这下连抽气声也没有了。 怀德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勉强:“既然你想留下,我也不能拒绝你。” 呵呵。 李嘉和总算知道什么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郊外的空气比城中要清新许多,污染也没有城里那么严重,所以头顶的星星月亮看起来格外清晰明亮。 回去的路途不近,为了防止怀德再让自己讲笑话,李嘉和先入为主抛了个话题出来。 “您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按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时间换算,他恐怕是刚回去还没等到无极岛呢就回来了吧? “你手串断了。” 当时他回到无极岛吩咐人画画,没等最后一笔画完便察觉到李嘉和出事了,由于时间紧迫,所以他用了禁术。 刚才他倒也不是完全装的,用了禁术之后,魂魄不稳,身体确实有些不适。 李嘉和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不是她自我感动,她活到这么大,除了父母,没有人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过。她胸口处有一个圆点逐渐变得滚烫,慢慢地,圆点阔成了片,最后蔓延至全身。 怀德说:“现在我只能靠这些身外之物感应你的情况,等日后你我结了灵契,便不用如此费事了。” 李嘉和不明所以:“什么是‘灵契’?” 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 怀德看了她一眼:“你们那里成亲是什么流程?” 李嘉和说:“谈恋爱,领结婚证,办酒席。” 怀德略微思索了一下:“结灵契大约就是你所谓的‘领结婚证’吧。” 李嘉和:!!! 他这是在一个黄花大姑娘聊什么呢! 第六十一回 李嘉和羞涩地跺了下脚,不料没掌握好力度和方向,一脚跺下去,只听清脆一声响,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她顿时不敢再动。 怀德察觉到她的不对,见她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说不出话,第一时间找出了问题所在。 他单膝跪在她身前,小心翼翼把他的裙摆掀起了一些,堂堂天道,掀姑娘裙子得动作非常生疏。 怕她承受不住疼痛,他拍了拍自己另一只腿:“坐好。” 李嘉和死死揪着他肩膀处的衣服,在这个节骨眼上依然没有忘了男女有别之说。 “这……不太好吧。” 她已经疼得额头直冒冷汗,怀德也不强求她,握住她的脚踝,正要使力,李嘉和动作很是干脆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太禁忌了,今天晚上要不要这么刺激? 鼻尖是怀德身上清单的香气,一定程度上舒缓了李嘉和的紧张,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滚烫触感,她头皮一阵阵发麻。 “会不会很……” 她话都没问完,怀德已经起身,“好了。” 李嘉和:“……” 厉害厉害,不愧是天道,退休了完全可以开个按摩店。 “谢谢帝君。”李嘉和局促道谢,她动了动脚,已经不疼了。 从刚才的事情中她悟出了一个道理。 没事不要乱矫情。 怀德走到她身前,微微俯下了身,“上来。” 李嘉和吸取教训,不敢再胡乱矫情,闻言立马老老实实爬了上去。 这是她第一次被除父亲以外的异性背着,一时间手脚都无处安放,整个人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怀德假意没发觉她的紧张,有意放慢脚步,嘴角的笑意隐藏在了夜色深处。 等到侯府时,李嘉和已经睡了过去,怀德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濡湿,刚才心里的那些温情如数散尽,他克制住想把她扔出去的本能,轻手轻脚把人放在床上。 近卫见他回来,主动告知宫中发生的事。 康乐被关进了大理寺狱,按齐朝律令,她罪当斩,但葛澜舟没有再另外下旨。 天将要亮的时候,在宫里熬了一夜的葛澜舟回了镇国公府。 府上人跪了一地。 葛澜舟从马车上下来,觉得一夕之间,一切都变得陌生。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论怎么做都理不清头绪。 为什么事情忽然变成了这样? 房门倏然被人推开,她皱眉抬头,以为是下人来伺候更衣洗漱,正要呵斥,定眼一瞧,才发现来人是星澜。 “你怎么来了。” 她说话时故意瓮声瓮气,想借此把星澜气走。 但星澜根本不接她的招数,他缓缓蹲在她腿边,抬头静静看着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他自身完全不符合的淡雅气质来:“澜舟,你是女子,你不必坚强,你可以哭出来,起码当着我的面,你可以做自己。” 葛澜舟从懂事起,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扛,她的父亲告诉她,身为葛家儿女,必须要有钢铁的意志。 事实上,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 她依然坐在椅子里,目光稍显呆滞。原来她也可以哭的吗? 为那段她自以为诚挚的友谊,亦或是为之前十几年的错位生活? 正沉默着,大理寺狱忽然来了消息。 康乐自绝于牢中,她托人给葛澜舟带话。 “尽管结局不尽人意,但过去的感情做不得假。”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像是一条分界线,隔开了昼与夜,又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断了之前几千个日夜对那道离京的背影的盼望。 葛澜舟只给了自己一夜的时间,等天完全亮了之后,她又变回了那个刀枪不入的弑神将军。 她颁旨,以帝王规制安葬康乐,让她入了皇陵,而后又驳回礼部更换年号的提议。 登基等一系列事宜忙完之后,时间已经过了月余。 在这一个多月里,星澜的气色一直不太好,他单方面跟葛澜舟闹别扭,一直住在镇国公府不肯进宫。 “你说,陛下该不会想把我这糟糠贱内封为妃子吧?那我决不能答应。” 李嘉和越听越觉得别扭,用脚想,他也不该是妃子吧?还有,他们天上的人怎么都这么没文化?糟糠贱内?没事吧? 星澜在一边喋喋不休:“李主理,你分析一下,她怎么迟迟不封我为皇后?” “那你没有问过陛下?” 一提起这事,星澜就烦闷:“这一个多月我连她的人影都见不到。” 这些年原本就四处动荡不安。 大齐眼下换了国君,先前便对大齐虎视眈眈的藩国便想趁这节骨眼造反,只是碍于新帝乃是活阎王葛澜舟,所以才没敢大肆进攻。 但只是轮番试探,也足以让葛澜舟分身乏术,毕竟眼下朝中的政策还有诸多不足等着她完善。 除此之外,那些光吃饭不干活的饭桶也等着她去清理,朝廷内的血没换完,她不敢轻易启用任何人。 “朝中无人能担起大任,陛下她分身乏术,从成亲以来我就是独守空房,照这样下去,我这任务何时才能完成?” 星澜越想越发愁:“眼下文盛仙君和鹿劝不在都城给我添乱,这属于可遇不可求的机会,等他们回来了,我更完不成任务了。” 想起之前被鹿劝死死压制着的事,他现在还心有不忿。 李嘉和抓住了他话的重点:“您一直独守空房啊?” 星澜惊觉自己失言,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嘴巴,他避重就轻道:“总之事情便是如此,若是朝中再不出个栋梁,咱们都别想回去了。” 第六十二回 星澜坐在回廊中,托腮看着空中的云卷云舒。 唉,这时候要是天降一个紫微星多好! 他感叹完,一愣,猛地回头盯着李嘉和。 李嘉和此时也在发愁怎么早些完成任务,见星澜忽然瞪着自己,她心“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难不成让她去当官吗?这个不是她谦虚,她是真的不行。 小学的时候她做过数学课代表,结果连作业都收不上来,在同学和老师之间受夹板气。 “您瞧着我做什么?”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当……” 星澜凑到她身边,连笑容都和蔼了许多,“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帝君他老人家这几日闲来无事,想重新入朝为官呢?” 李嘉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帝君不想做的事,谁敢勉强他?” 星澜赞同地点头:“确实无人敢,但你却可以。我虽得道晚,但是这么多年,有关帝君的情事我倒也听过一些。” 一听帝君的情事,李嘉和立马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哦?” 虽然院中无人,但背后议论怀德,星澜还是压低了声音:“据说,那时候帝君刚化生,身上最大的光环便是父神之子,你要知道,在洪荒之世时,没有修为的神是要被浸猪笼的。” 李嘉和:?? 所以呢?别人不生气就把别人当傻子? 先不论那时候有没有浸猪笼一说,她只想问问,谁敢把少君浸猪笼? 从这句话开始,她已经合理怀疑星澜的话的可信度。 星澜还在喋喋不休,“那时候有一只野猪精看上了帝君……” 李嘉和能想象到他们在天上四处说怀德坏话时的神态了,绝不会比眼下内敛一分。 “那只野猪精也颇有姿色,日日在帝君面前晃来晃去,帝君少不更事,又没见过异性,当时便惊为天猪。” 李嘉和从旁听的一愣一愣的。 “但是你也知道,帝君是个极为自律的人,面对野猪精那是坐怀不乱。”他说着,把视线转到了李嘉和身上:“你嘛,你虽然比不上那只野猪精,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那个眼神会拉丝!所以你想,如果你去求他,让他入朝拯救苍生,他必不会拒绝你的。” 还在沉默中的李嘉和被星澜推出了院子:“这事宜早不宜迟,李主理,咱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你手里了。” 李嘉和往外走时,脚步还有些虚浮,身边行人的扰攘她都没放在心里,她一直在琢磨该如何跟怀德开口,心不在焉的一路飘到了侯府。 门口的侍卫看见她时,动作利落收起手中长刀,向她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 她回神,赶忙回礼:“使不得使不得。” 蓦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笑,她猛一回头,看见怀德摇着玉骨折扇站在她身后,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 原来侍卫是在向怀德行礼,她脸腾得变得滚烫,低下头不敢看他。 虽然知道星澜刚才的话是骗自己的,但是有关于拉丝这点,她觉得怀德在看着她时,眼神确实不太一样。 怀德牵起她的手把她带进侯府,轻声问她:“不想听野猪精的后续了?” 李嘉和惊得连抽回手都忘记了。 “您都听见了?” 怀德挑眉。 李嘉和赶忙说:“星澜大人是说笑的,您别放在心上。” 怀德说:“倒也不算是说笑。” 李嘉和一愣,难不成还真有野猪精? 怀德继续牵着她朝屋里走:“最后一句是真的。只要你开口,我绝不会拒绝你。” 今天葛澜舟宣怀德进宫过。 她与星澜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些年她一直在领兵打仗,对于都城中的情况不大了解,眼下她已经是四面楚歌,所以一步棋都不能走错。 她这几日一直在暗中调查怀德的身世,根据手下呈上来的消息来看,他所说不假,再加上这些时日她对他的观察,思前想后,她决定将兵权交给他。 彼时怀德在阶下松松散散站着,葛澜舟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心虚,仿佛在下面站着的应该是自己才对。所以当她听怀德说再考虑一下时,心中并无太多意外,也没有任何恼怒,她潜意识里觉得他就应该是如此的。 从宫里出来,怀德想去找李嘉和商议一下是否要再入朝为官的事,没成想就听见星澜在与她讲野猪精的故事。 其实哪有什么野猪精,他化生之时,天地之间仍是混沌一片,父神是他见到的唯一一个具有灵识之人,至于那些精怪,都是在他八万岁成年之后才汲取父神与他的灵气慢慢修出了灵识的,等洪荒之世真正热闹起来,已经是快二十万年之后的事了,在那之前,他度过了相当长一段的寂寞时光,自然也就养成了那冷淡的性子。 “小草,你想我入朝吗?” 他问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李嘉和。 李嘉和小声道:“您……您想吗?您如果不想,可以拒绝的。” 怀德咂舌:“‘您’?” 李嘉和咬着嘴唇,现在她和他的关系不清不楚的,她太客气也不对,她太不客气也不对。 他很认真的在思考:“我琢磨着,按照我们现在的进展来说,你不直接称呼我的全名,取个亲昵些的小字应该也可以。” 李嘉和问:“比如?” “在你们那里,你们都称呼另一半为什么?” “这要看两个人亲密的程度,有些称呼为‘老公’。” 说完见怀德眼中满是求知欲,她解释道:“就是夫君的意思。” 怀德点头:“这个好。” 李嘉和沉默片刻:“帝君,那是要确定关系之后才可以的。” 怀德茅塞顿开,“好,我懂了。” 李嘉和:?? 他懂什么了? 第六十三回 当天,怀德就给葛澜舟捎去了消息,他可以重新入仕,但是他有个条件,尽早给星澜一个名分。 葛澜舟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再者说来,星澜原本便是她的丈夫,给他个名分倒是合情合理,先前是她在忙朝政,所以才忽略了他而已。 新帝登基第二个月,册封户部赵尚书之子赵星澜为皇夫,入主后宫并官复原职。 此圣旨一经颁布,与赵士齐交好的和不与他交好的人都沉默了,一时间大家不知道这是恩宠还是嘲讽。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星澜的情绪,在接旨之后,他欢天喜地地收拾了铺盖卷就进了宫。 李嘉和作为他的贴身侍女,也一并入了后宫。 只是葛澜舟政务繁忙,去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星澜想看媳妇只能在早朝时远远见一眼,且人家根本不搭理他,至于李嘉和想象中的宫斗更是不存在。 偌大个后宫,只有她跟星澜还有一些内侍宫婢。 星澜任闲职,无所事事时居多,他时常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感叹:“你说,帝君的无极岛比一百个皇宫还大,他一个人在那里住着不孤单吗?他连朋友都没有,也没有爱人,唉,这么想想,我之前真是太不应该,我怎么能那么对待一个空巢老人呢?” “你有心了。”怀德凉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星澜闻声僵在原地不敢回头,小声对李嘉和说:“李主理,我先撤你掩护,我若平安,灵力什么的都好说。” 他说完便要开溜。 怀德又道:“本君今日来,原本是想助你离你的陛下近一些的,不过瞧你这副模样,大抵是不需要,这倒是本君多事了。” 已经快跑进殿内的星澜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愣了片刻,保持着背对着怀德的姿势,飞速倒退,直到退到他身边。 他笑得一脸谄媚:“帝君您什么时候来的?” 怀德道:“大约是从你讲野猪精那件事的时候来的。” 星澜:“……” 他开始硬着头皮往回圆:“您听我解释。” 怀德拒绝的十分干脆,“不听。” 星澜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真是失算,他怎么就没想到李嘉和原本就是他奔向葛澜舟的最大绊脚石!留她在身边,帝君必然会三五不时进宫,每次都神出鬼没,这让他往后想说点他的坏话都说不得了! “我这目前也无需人手,要不你先去帝君府上歇两日?”他开始赶人。 但凡是追妻路上的阻碍,他必定要清除。 李嘉和冷笑。 这厮真是卸磨杀驴的好手。 又是一日早朝,在后宫已经守了小半个月都没见到女帝的星澜早早便去殿前候着。 凑巧今天葛澜舟来得也早,两人隔着台阶对上了眼。 星澜一脸委屈,开口就是控诉:“陛下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葛澜舟早已经忘了自己有皇夫一事,见他如此,正要命人把他拖下去乱棍伺候,跟在她身边的内侍察觉出她的想法,赶忙制止:“陛下使不得,这是皇夫啊。” 他想,人家陪你从无到有,成亲这么久,你提裤忘人,人家找上门来你还打人家,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闻言,葛澜舟愣住了,若不是内侍提醒,她的确忘了自己已经成亲一事。 看得出她此时有些尴尬,握拳抵在唇畔干咳两声:“最近事物繁忙,忽略了你,抱歉。” 她这话不假,之前康乐在位时,异族便对大齐虎视眈眈,眼下又赶上了新君即位,有心之人自然不想错过这次把水搅浑的机会,只是葛澜舟杀神的名声在外,大家不敢贸然行事,只能趁她重整朝纲分身乏术时搞些小动作,尤其是遮壶族,不知听了谁的主意,与其余部落联手,准备围攻大齐。 最近葛澜舟就是在忙平叛之事,连带着朝堂上的事都没太管。 她正要再说点什么,见远处已有人进了院门,此时不便再多说其它,她闭了嘴。 早朝时,星澜站在队伍末尾,望着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葛澜舟,宛若痴汉。 葛澜舟正就异族欲叛乱一事舌战群儒,大家主和,她主战,两方人马一时僵持不下。 被重新请回朝中的怀德忽然清了清嗓子,刚才还仿佛菜市场般的大殿忽然便安静了下来。 他状似不知,回头瞧了一眼身后众人,笑眯眯道:“天干气躁,咽喉不适,诸位继续,继续。” 没有人再敢说什么。 被站在前排的前朝宠臣怼得一个头两个大的葛澜舟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说:“爱卿但说无妨。” 少顷,怀德才道:“外族虎视眈眈已久,陛下初登基,理应敲打。” 葛澜舟紧紧握着把手的手松开了些。遮壶族近几年接连在边陲之地挑衅,频频侵犯大齐,康乐能忍,她忍不了,再者说来,这么多年过去,遮壶族应该照比前几年肥了不少,不然也不敢如此嚣张向她宣战。 “诸位爱卿可还有话要说?”她扫了一眼台阶之下那一顶顶官帽。 方才主和派还在据理力争,从财政入手不成就从军事方面入手,不是说劳民伤财就是说军中无将领。 眼下怀德一出口,这些人都不吱声了。 星澜站在队伍的尾端,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他是主和的,他没有那么宽的眼界,他只是觉得若是打仗,依葛澜舟的性子,会御驾亲征也说不定,若当真是那样,他绝对不同意。 见大家都不说话,葛澜舟猛一拍扶手:“好,既然在座诸位达成一致,那……” 话还没等说完,星澜忽然高声道:“我不同意。” 原本就在死死抠着手的赵士齐不慎掰断了自己的食指,疼得冷汗淋漓。 刚才他脑袋里的弦儿就一直绷着,他生怕那个不孝子又搞出来什么幺蛾子,可毕竟这个不孝子眼下被封了皇夫,自己也不能再说他什么,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只要不涉及到赵氏家族,这个不孝子爱丢人爱现眼,他都认了。 但丢人现眼也要有个底线,这平叛异族之事涉及到家国大义,又是新帝登基后的头一件大事,非同小可,陛下和怀德都主战,他刚才憋了那么久,马上就要散朝,他怎么就不能再忍一会! 不只是赵士齐,高位的葛澜舟也咬碎了一口皓齿,但毕竟还有文武百官在场,她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遂咬牙切齿问:“你有何高见?” 星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做了个总结性发言:“总之眼下时机不对,不是出兵的好时候。” 怀德站在最前面,葛澜舟面上的变化他看得最是清楚。如果不是还没散朝,葛澜舟必然会从龙椅上冲下去给当场他两拳。 “文武百官皆主战,你主和也无用,且你并无站得住脚的理由无法服众,遂少数服从多数,听吾命令,择日出兵。” 第六十四回 星澜又开始单方面与葛澜舟冷战。他天天窝在窗边的小榻上,像一只被遗弃了的流浪狗,厨房端来的饭菜他一口都不吃,是想以绝食相逼。 葛澜舟日日忙着军队装备的事,大部分时间还要与怀德商量排兵布阵,自然没有时间理他。这可苦了李嘉和,她怕他真出事,苦口婆心劝他:“大人,你要是饿坏了可就再见不到陛下了。” 星澜依然蔫蔫的,趴在那谁也不理。 她连哄带吓唬:“过几天陛下就要出兵了,你这时候病了可真就没有人再去阻止她了。” 他终于有了点反应,但非常消极:“让她去吧!小爷不管她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说话她从来没有放进心里过!” 两人正说着话,殿外乌泱泱进来一群人,星澜皱眉,李嘉和忙吩咐宫婢把门窗关紧。 他在宫中口碑太差,她实在是怕这些人是趁机来找他茬的。 “皇夫且慢。”走在最前面的人扑过来扒住门:“今日老臣们前来是想恳请您去劝劝陛下莫要出兵。” 得知来人是友军,星澜的神色有所松动,但依然没好气:“本宫不去!” 哟哟哟,这角色代入得倒是很快。李嘉和想笑,不料他忽然转过头对自己怒目而视。 等人走了,他“呼啦”从窗边站起,指着她的脑门:“你是怎么当的婢女?你的主人为情所困,你都找不到给他找个台阶下,还不如今日来的那些老头。” 李嘉和恍然大悟,这么多天他自己爬的太高,想下也下不来了。 她忙赔礼道歉,“你说得没错,现在你的肩上挑了千斤重的担子,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务必劝陛下收兵。” 他冷哼一声,端起皇夫的架子:“来人,摆驾议事阁。” 李嘉和没忍住翻了白眼,摆个头。 议事阁内葛澜舟跟怀德正在看沙盘,听内侍通报皇夫求见,直接一挥手:“不见” 怀德原本不想理会此事,后想到李嘉和一直为星澜操心,遂开口说和道:“想必他有要事,你还是见一见为好。” 若是换成康乐,被人命令或许会不高兴,但葛澜舟毕竟是军营出来的,她从不在意阶级,她惜才爱才且听劝,这是她手下的兵团结的根本。 她欣赏怀德,所以他的话她也能听进去几分。 “让他进来。” 看见怀德在屋里,星澜原本臭着的脸强行恢复正常,怀德不走,他也不敢说什么。 察觉到他的怨念,怀德识趣告退。 葛澜舟揉着眉心:“你又怎么了?” 男人果然只会影响她砍人的速度。 星澜开门见山:“我不同意打仗。” “打仗”这两个字已经成为了葛澜舟的阴影,她睡不着时甚至在想,以往在军营时,只要她一声令下,大家一呼百应,为何她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反而束手束脚起来?为何她想出兵还要征得所有人的同意?那些文官大臣们懂个屁啊? 见葛澜舟不吱声,星澜不由提高了声量:“陛……” 不等他说完,她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胡闹!你一介妇人懂什么行军打仗之事?我整日面对那些老顽固已是心烦至极,你能不能不要添乱了?” 她以往虽然脾气也不太好,但语气从没有如此犀利过,她话一出,星澜直接愣住了,他说:“我是怕你受伤,我是为你好。” 葛澜舟长臂一挥:“老子既然选择来这人世便不会惧怕死亡,要是我同你一样窝囊,这家国还要不要!” 她话音一落,屋中静极,内侍吓得直接跪在地上。 “你以后少同那些老顽固来往,若是你嫌皇夫的位置不好做你便滚下来!不要给我添乱。” 星澜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纵使他脸皮厚,名声也不好,但他对她的心从没有掺过假,诚然,他是因为听了主和派的话所以来找她,可现如今他一番好心被她用“窝囊”来解读,他也无话可说。 其实葛澜舟说完这话也后悔了,星澜虽然是讨人嫌,但确实没有拖过她后腿,是她这几日因为遮壶族心烦,没有控制好情绪。 她懊恼地皱眉,拳头捏得死紧,“那个……” 气得直发抖的星澜向她行了一礼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话:“陛下所言极是,是臣逾越了,臣告退。” “你。”葛澜舟下意识伸手想拉住他,奈何他气极走得飞快,她连他衣角都没摸到。 李嘉和站在院外等星澜,等来等去把怀德等了出来,一见面,他的视线就粘在了她身上。 他问:“你怎么来了?” 李嘉和叹气:“我陪星澜大人来的,他想劝陛下收兵不战。” 怀德微微摇头:“下次若他再胡闹,你便拦着他点。” 不是她不想拦,星澜作起来葛澜舟都要头疼几天,她根本拦不住。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他补充道:“你用女帝吓唬他准没错。” 两人正说着话,看见星澜板着脸出来,她正要跟他打招呼,便见他目不斜视从身边走过去,像是一阵飓风,刮得她睁不开眼。 她手尴尬地举在半空,不等放下,又见星澜气冲冲退了回来。 “帝君。”他向怀德行礼。 怀德挑眉,算是应下。他又气冲冲走了。 李嘉和咂舌,她无法想象之前怀德是如何欺辱他的,都气成这样了,还不忘回来行礼。 “看起来两个人聊得不太愉快。”李嘉和做着总结,其实想也知道,葛澜舟脾气倔得像驴,固执起来都未必能给怀德面子,更别提好欺负的星澜了。 怀德道:“恐怕不只是‘聊得不太愉快’那么简单。” “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他?”星澜日日愁眉苦脸也不是事。 “自然。”就目前这个形势来说,没有怀德办不了的事,尽管是在凡间。 第六十五回 他随她一起去了后宫,从议事阁回来星澜就把自己关在屋内不见客,李嘉和过去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她便叫上宫婢与内侍准备撞门,堂堂月老,要是因为自己的姻缘而自尽,那当真是贻笑大方。 “不必。”怀德制止李嘉和,然后直接把窗户推开准备跳进去。 看着他撩袍骑在窗框上,李嘉和不自觉扶额,这书里确实没有一个正常人,哪怕是至高无上的天道,看起来都像变态似的。 屋里,星澜的三尺白绫都已经悬在了房梁,他站在凳子上一边咽唾沫一边试白绫系没系结实。宫人们见状一阵惊呼,争先恐后向屋里翻,生怕他出事。 怀德挥退众人,优雅往椅子中一坐。 “无妨,让他死。” 然后又劝星澜:“一会儿踹凳子的时候要干脆点,不然死得不痛快。”他照着星澜的身量比划了一下,“按照你的身体重量来说,只有这样,你脊椎才会瞬间折断。” 在场诸位当时便觉一阵窒息感传来,大家的头垂的更低了。星澜抖得险些把凳子踢翻。 怀德见状叹了口气,他倏然起身,“我来。” 他说着就要踢凳子,吓得星澜麻溜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李嘉和遣散众人,前脚刚把窗户一关,后脚他便蹲在地上默默掉起了眼泪。 当着怀德的面发牢骚或许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勇敢的事,他呜咽道:“你们都不把我当人看。” 怀德挑眉,那确实是。他心中装着芸芸众生,除了李嘉和,谁对他来说都不是特别的。 见他哭得伤心,李嘉和微微有些心疼,这感觉就好像是看到了总来找自己玩儿的邻居家的大胖儿子被人欺负了一样。 怀德原本还想说点什么,见李嘉和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到嘴的“憋回去”变成了:“你若不哭了,晚上本君把你带进她的梦境。” 星澜果然是记吃不记打,刚才还发誓再也不想理葛澜舟,这会儿正要拔出来的一个高音,闻言又忍了回去,他抽抽搭搭看怀德:“真的?” 怀德点头。 一转头,看见李嘉和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他能读懂她眼中光的含义,但依然想逗一逗她。 他问:“你做什么?” 李嘉和做作地扭了扭身子:“我,我也想去梦境看看。” 他故作为难:“一次只能进一个人,多了梦境会坍塌。” 李嘉和有些失望,“这样啊,那算了吧。” 怀德说:“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要不这样,你答应日后乖乖听我的话,我便想想其它法子。” 李嘉和连忙点头。 星澜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太无耻了吧这人?还能这样?这到底是他追妻呢还是他帮自己追妻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星澜特意喝了点酒,他想着早睡一会儿便能早点见到葛澜舟。李嘉和在一边跃跃欲试:“帝君,我是不是也得去睡了?” 怀德被这两个人蠢哭,他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葛澜舟不睡,你们早睡也没用?” 李嘉和盯着呼吸已经绵长的星澜陷入沉思。 直到后半夜葛澜舟才入睡,怀德提了李嘉和的行魄叫上星澜,捏了个诀,三人穿过一面透明的墙壁,踏入了葛澜舟的梦境。 入眼一片荒芜,狂风卷着细沙向身上招呼而来,再向前走,火光连天,热浪之中一座墙壁早已被大火燎黑的城池出现在眼前,城门已破,城墙上所有旌旗被拦腰砍断,有不少男丁的尸体被串在旗杆上,年近古稀的老城主身披早已被血迹染红的铠甲,看着前方目眦欲裂。 一杆长枪刺穿他的身体,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他一手握着长枪,另一手握着已被大火烧得只剩半面的旗帜,直到死仍想费力举起。他目光所至,妇孺的尸体一具压一具,鲜血汇成一条条小溪,向城中蜿蜒而来。 他的眼中满是不甘。 曾经李嘉和不止一次在影幕上看到过战争场景,当时她虽觉伤心,但始终无法感同身受,直到今日她身临其境,那种无法诉说的悲壮直接将她震慑住。 “这……”星澜开口时,嗓音嘶哑,想必心中也觉压抑。 怀德道:“你往城中去便能找到她。” “哦。”他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是因为被吓到还是因为什么。 怀德嘱咐他:“你若还想与她好好的,一会儿见面便不要再劝和。” 星澜没说话,这些梦境应当是她过往的经历,这些场景说不定夜夜折磨着她。 怀德说:“没人愿意枕戈待旦,只是有时,必须以戈止戈。”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口,怀德才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葛澜舟的梦中头顶黄沙连天,脚下尸积成山,路异常不好走。 直到马上走到沙漠的尽头,李嘉和才问:“帝君,您带我去哪?” 怀德挥了下袖子,只见黄沙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混沌逐渐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道泛着盈光的光圈。 “来。” 他向她递过手。 踏进光圈,又是另一番景象。 黄沙之上,云团堆叠,星子如钻铺满天际,在大片的洁白中,花海倾泻,顺海而上,巍峨宫殿的飞檐翘角若隐若现,在宫殿之上还有一重天,碧空幽幽仿若藏蓝锦缎,一座虎形仙岛悬在半空,岛门口有两棵桃花树,圆润月色之下花团锦簇,有风吹过,花瓣随之飘舞。 李嘉和被这景象震撼住了,她站在光门中忘了迈步。 整个人忽然腾空,等再站稳时,人已在星海边缘。 怀德足尖轻点,将她带进一尾扁舟,星海泛起一丝涟漪,小舟摇摇晃晃向前飘去。 天幕之中,各色极光交汇,星子触手可得,她下意识抬手抓了一把,星光沾了满手。 等行到天际尽头,各色光点逐渐汇聚成一种颜色,暖黄色光河延伸向不远处的圆形光球。 “这是?” “无极岛的星海。” 李嘉和小心翼翼碰了碰海面,一股暖意从指尖传来,她又向海下伸了些距离,星光便布满了手臂,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沉浸式。 怀德倚在舟头枕臂,看着她欢快地撩着水,嘴角也漫上笑意。 李嘉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她一时忘我,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小舟外,舟身微微倾斜,怀德道:“小心一些。” 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她一头栽进了海里。他心漏跳一拍,跟着一跃而下。月光洒进海的深处,两人身处金光之中,李嘉和不会水,她慌乱攀上怀德的手臂,柔软的触感使他的身体一僵,不等大脑做出指示,他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让她靠近自己,然后低头便吻了上去。 第六十六回 周围忽然出现了裂纹,紧接着世界崩裂成碎片。李嘉和猛然睁眼,像是窒息之人挣出水面,喘了一大口气,一时竟分不出梦境与现实。 她转头,看见怀德背对月光坐在窗上看着自己。刚才的画面忽然涌上脑海,她脸腾得变红。 小声喊了句:“帝,帝君。” 怀德身披皎洁月色缓步向她走来,坐在床头,他扶正她的肩膀看着自己,“小草,方才我那么对你,你讨厌吗?” 肩膀上热意撩人,李嘉和低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不说话是想再确认一下吗?” 李嘉和这才声若蚊蚋:“不……不讨厌。” 他又问:“无极岛景色美吗?” 李嘉和点头。 他轻声诱哄:“那,跟我在一起,好不好?跟我在一起,你就是那片星海的女主人,好不好?” 李嘉和清楚听见自己理智崩塌的声音,凭着残存的理智,她说:“可是我不属于这里,我终究是要离开的,我可能,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怀德搂她入怀,他有些无奈:“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而我便是道,无论何时何地,你生于道,属于我,区区时空岂能成为阻碍你我的理由?小草,你并非对我无情,给我们一个机会,好吗?” 也许是月色太美,又或者是今夜的怀德格外温柔,李嘉和内心的城墙于背上的暖意中轰然坍塌。 她甚至来不及仔细思考,听见自己小声道:“好……” 答得如此自然,仿佛这个字早已练习过千百遍。 晚上怀德没有走,两人的聊天最后以李嘉和在他怀中睡着结束,看着她的睡颜他无奈叹气,不知道该说她相信他好还是说她单纯好。 他睡不着,也不敢动,生怕吵醒了她。方才他表明心意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四周安静下来,他脸微微发热。活了这么久,他也没有经历过男女感情之事,上一世,她一直追着他跑,那时他修无情道,对个中感情无法感同身受,这一世,两人身份对调,他忽然有些生那时不开窍的自己的气。 同一时间,葛澜舟也从睡梦中转醒。她睁眼时身上已经湿透,梦里是她去边关的第二年,那时遮壶族进边陲之镇烧杀掠夺,军中有叛徒,导致她们比计划晚了整整一日才赶到城外。 她到时尸横遍野,城中从黄口小儿到垂暮老者,无一活口。那景象像个梦魇,这么多年一直不曾放过她,每每想起,她羞愤到想自裁谢罪,但是不行,遮壶族还没收复,他们还欠那些亡魂一声道歉。 她去沐浴,坐在池中时又想起来今夜梦与平时的不同之处,今夜,她在城中好像见到了星澜。彼时她遣退诸将,在一处废弃老屋中无声掉泪,她紧紧咬着牙关,生怕自己哭出了声,她发誓,今日遮壶族所作所为,来日她必定百倍奉还。 恨到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时,有人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她回头,看见星澜微红的眼底,他说:“别哭,别哭,失去的,我们再夺回来。” 后来,他带她去了一片星海,那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景色,在星海深处,有两人在接吻,再仔细一看,那两人竟然是怀德与李嘉和,她受惊,顿时醒了过来。 天光初亮时,手下送来了密函,称遮壶族有异动,葛澜舟恐旧事重演,决定奔袭。 她与怀德兵分两路,届时登岛合围遮壶族,断绝他们的生路 再看见怀德,她有些不自在,虽然知道那是做梦,但是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确实让人没眼看。 怀德见她一直眯起眼睛打量自己,挑眉问:“我脸上有东西?” 葛澜舟心虚的咳嗽了一声:“没,咱们东岛见。” 大军踏上征途时,星澜在床上睡得正香,李嘉和睡在耳房,可以说是主仆一条心。 最后还是星澜擦着嘴角的口水幽幽转醒。 宫婢们赶忙进来伺候,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问:“陛下有没有来过?” 宫婢小心翼翼道:“皇夫,陛下走了两个时辰了。” 星澜依旧漫不经心:“去哪了?” 宫婢一头扎在他脚边:“御,御驾亲征。” 他闻言直接从床上跳起来:“什么???李嘉和在哪?快叫她来见我。” 宫婢赶忙过去把人摇醒。 听说葛澜舟与怀德去了东岛,她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看着星澜:“嗯?去东岛有什么问题吗?” 星澜使劲儿点了一下她的脑门:“他们去打仗了,快快快,咱们得跟上。” 李嘉和这才如梦初醒,“等一下,您会作战?” 他摇头。 她又问:“那您过去能帮上什么忙吗?” 他沉默。 李嘉和委婉提醒:“您既不会行军也不会作战,您去了……会不会影响到陛下?” 星澜一听不乐意了,他说:“虽然本大人不会行军作战,但是我会偷袭,小时候被我打过闷棍的人不计其数,至今他们都不知道是我打的。” 哦豁,他看起来好光荣。 “那您……” 星澜一挥手:“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李嘉和发愁:“这个问题有些关键。” 他问:“什么?” “您会骑马吗?” 星澜:“……” 一刻之后,两人坐上了马车。 李嘉和有些担心,她说:“既然帝君走时都没有告诉我们,这说明他们不想让你我掺和进来,我们这么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星澜托腮:“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不过你若是不想去便不要去了,届时你万一有什么损失,帝君不得把我的仙根薅出来。” “我觉得我还是跟着您吧。” 她实在担心星澜再闯出什么祸来,到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还可以商量商量。 第六十七回 马车不比战马,整整八日两人才进了受遮壶族干扰最严重的边陲小镇——西良河。 城门口的守卫早已换成葛澜舟的直系军卫,防卫等级已然调至最高。西良河自古便是流放之地,条件艰苦不可想象。进了城,沿街有乞讨者敲碗要饭,这些人破衣烂衫,有些更是赤足而行,他们嘴唇干裂,可在这人人都难自保之时,大家都是爱莫能助。 有个小乞丐被人从门口赶了出来,他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又好些时日没有进食,被轻轻一推便摔倒在地,正扑在星澜脚边。李嘉和赶忙把人扶起来,小乞丐像是没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对她道了谢。 星澜掏出点碎银放到他的碗里。小乞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直接跪在地上给星澜磕头:“谢谢爷谢谢爷。” 他把人拉了起来,问他:“你的家人呢?” 小乞丐咬了下银子,乐呵呵道:“爷,我哪有什么家人啊,带我出来要饭的王爷爷说前些年遮壶人屠城,我家人早被杀了。” 星澜与李嘉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这孩子年纪不大,家人被杀发生在他更小时,或许他还没真正悟透“死”与“分离”的含义,也或许那些事他早已不记得,只是他轻飘飘说出来,难免让人感觉唏嘘。 他又问:“你那个王爷爷在哪?” 小乞丐说:“死了,去年冬天被饿死了。” 他说完又兴高采烈地向星澜行了一礼,拿着银子就要跑,星澜眼疾手快把人拉住,“喂,爷说让你走了吗?” 小乞丐吓白了脸,他紧紧护住银子,生怕他把钱抢回去。 李嘉和把人从星澜手上解救过来,蹲在他身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没有家人啊,那你平时住在哪?” 小乞丐往她身后藏了藏:“如果没有人赶我,我便住在桥洞,若是那些大叔赶我,我就去河边睡。” 他没有鞋子,一脚的脏污与老茧,见李嘉和看过来,他有些害羞地蜷起了脚趾。 李嘉和心隐隐抽痛,在她们那个世界,这么小的孩子正是背着书包坐在教室里读书学习的年纪。 她想了想,说:“我跟大人刚来西良河,人生地不熟,要不你带着我们四处转转?” 小乞丐一脸茫然,奶声奶气问:“什么意思?” 她说:“你带我们在小镇逛逛,我们管你吃喝还付给你钱,好不好?” 小乞丐连忙点头,星澜见状嘴角抽搐:“我才不要带小乞丐一起玩。” 李嘉和当没听见,牵着小乞丐便去了客栈。 星澜被迫带着小乞丐洗澡,他扭扭捏捏站在桶边不肯进去,星澜直接把人扔进了桶里,小乞丐不配合,水花溅了他满身,他忍无可忍,恐吓道:“爷脾气不好,吃小孩的,你最好乖乖听话。” 果不其然,小乞丐不敢再造次。 星澜语气虽然凶,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很轻,他瓮声瓮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说:“王爷爷叫我九儿。” 他皱眉:“什么破名字。” 小乞丐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小眼睛看他:“爷,这个名字不好吗?” “一点也不好。”星澜扔了手里的毛巾,思考了好一会儿,“你就叫引川吧,这名字暂时借你。” “引川?”小乞丐高兴地站了起来:“这个名字听着有学问!谢谢爷赐名!” “哎呀坐下坐下。”星澜又把他按回了桶里,其实这名字是他还没得道时,给他以后的孩子取的,那时候他想得相当长远,及冠便娶妻,一年生俩两年抱仨,他学问不高,这名字是磨破嘴皮求了高人给取的,但是照目前这个形势来看,这个名字他这辈子都用不上了。 引川开心地玩着水,他活到现在还没正儿八经洗过澡。 星澜往他身上浇水,看他开心地手舞足蹈,不由也有些想笑,他问:“你无依无靠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引川说:“我要从军!我要手刃遮壶人!” 星澜为他擦身子的动作一僵,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他说:“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不知道从军是会死的吗?” 引川不以为意:“若我的死能换来天下太平,我又为何不能去死呢?眼下我虽然活着,可我并没有过得很好啊,王爷爷也没有过得很好,去年的冬天真的太冷了,我们又冷又饿,死了好多人。” 星澜语塞,引川继续说:“而且陛下来了!爷你知道陛下吗!就是我们大齐的战神!我那日瞧见她率领那么多的爷冲去遮壶族,何其威风!所以我长大了也要当兵,像陛下那样守护大齐。” 李嘉和在楼下点菜,菜齐之后,星澜也牵着蹦蹦跳跳的引川下了楼。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她小声问他:“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星澜这才如梦如醒,“没有。” 见他不想说,她也没有继续问,转了个话题:“刚才我打听了一下,陛下跟帝君已经率军登岛,眼下双方正在交战,若想找到陛下,我们只能等他们回来再做打算。” 小乞丐正拎着鸡腿大快朵颐,闻言,把嘴里的鸡肉囫囵个咽了下去:“姐姐,你们也想从军吗?其实不必等陛下回来,眼下四处征兵,我知道在哪报名。” 李嘉和看着沉默的星澜,正准备打圆场,就听他说:“你好好吃饭,等吃完饭就带我们过去。” 第六十八回 饭后,李嘉和换了身男人的衣裳,引川带着两人出了城,走水路绕到了西良河与东岛接壤的一座小城。不等近前就能看见城中满是身着铠甲的侍卫在巡逻。 引川小声说:“这座城中的百姓已经被转移到西良河,这里眼下由将军的军队把守,报名的地方就在里面。” 星澜在门口站着不动,大约是后悔了,李嘉和劝道:“也不必非要从军才能找到陛下,要不咱们先回西良河等等?这仗总会打完的,到时陛下班师回京,必然要路过那。” 星澜长叹口气,摇了摇头,又有些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来钱袋给引川:“小鬼头,爷身上就这么多年,就当是爷的感谢费,你拿着这个走吧。” 引川不解其意:“爷,为何是你感谢我?该是引川感谢你才对。” 他把人往外一推:“去去去,爷没时间与你说这些,你走吧,仔细点钱别让人抢了。” 眼下战事频仍,两人报名很顺利,他们被编在一卫,跟其他报名的人一起训练。 意识到李嘉和要和一帮男人同吃同住时,星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劝着李嘉和:“要不你走吧,你回去西良河等我。” 李嘉和皱眉:“我既然来了,自然不能独自回去。” 校尉站在练兵台上,台下纵横整齐,谁交头接耳他看得一清二楚。偌大个方阵,唯有李嘉和和星澜两人乱了队形,刚开始时,他隐忍不发,依然沉声给大家做着动员,后来见两人越说越起劲儿,他终于怒了,指着他们二人。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 不愧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铁血战士,他声若洪钟,尾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李嘉和吓了一跳,腿一软险些跪下,反观一边的星澜,倒是一脸淡然。 他说:“我在天上说帝君坏话时,被他们岛上的人逮着,骂我骂得比这个凶多了。” 李嘉和无语。 见他们两个还在继续说,校尉直接派兵把两人压了上来。他说:“要不是眼下战事吃紧,老子今日就结果了你们两个晦气的废物!”说着,在星澜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星澜不防,整个人扑在地上,完全懵了。 校尉说:“你们两个给我滚去罚跑,五十里山路,晚上回不来就别吃饭了。” 李嘉和一听直接哭了,五十里山路,生产队的驴它也不可能一口气跑五十里,这人压根就没想放过他们。 “李主理,咱俩打个商量。”往营地外走的时候,星澜小声说:“若是届时帝君问起来,这段你别说。” 李嘉和知道他是担心怀德又找他麻烦,当下狮子大开口:“五十年灵力。” 星澜不可置信拉着她前后打量:“你是帝君变的吧?”然后又否认了自己,“帝君没你这么抠抠搜搜,张一回嘴才要五十年灵力,不过你们可真是夫唱妇随啊,你们明明可以直接抢,居然还编出了个理由。” 听他说夫唱妇随,李嘉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来那夜在星海的事,她老脸一红,还没等造作反驳,忽然被他强行按头行礼。 她听见刚才在前面带路的军士道:“末将见过将军。” 一道声音应道:“嗯。” 是怀德来了。 不用星澜按着她,她自觉便低下了头。视线中一双银色虎形暗纹战靴缓缓从自己身边经过,她头又垂了几分。 她知道怀德不愿意让她参与这些事,现如今撞到了枪口,她自认倒霉。 好在他没有认出她来,战靴在她身边只停留了片刻便扬长而去。她和星澜松了口气,连被罚跑时都轻松了不少。 快到戌时,两人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军营,负责看着他们的军士跟完了全程,他俩是跑,人家是走,但依然可以不远不近跟着他们,不愧是当年葛澜舟亲自带出来的兵。 军士看着两人这副模样,嘴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 两人小心翼翼去到河边洗漱,星澜只揩了把脸就爬回了帐篷,李嘉和则是跪在河边仔细擦洗,她看四下无人,准备洗个澡,手刚搭上腰带,忽觉背上传来一股暖意,腰间一紧,她身子被转了过去。 怀德说话含笑:“那时为何躲我?” 两人鼻息相闻,李嘉和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她实话实说:“我怕你生气。” 他在她嘴角印下一吻,“我为何要生气?” 她不说话了。 第六十九回 这几日冲突激烈,葛澜舟已经率精锐杀进了东岛内部,连日的厮杀使两边人马都心力憔悴,遮壶族想停战休整,葛澜舟表面同意对方的请求,让他假意撤兵,看准时机夜袭,他便回来了,原本想着一会儿进她的梦境陪陪她,没成想一回来便看见了人。 “晚上的战事关生死存亡,你留在此处哪都别去。” 李嘉和知道自己去了也是添乱,听话应了下来,想到星澜,她依然不放心:“我恐怕拦不住星澜大人。” 他一心要护葛澜舟,人既然都来了,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无妨。” 好家伙,她终于知道星澜到处诋毁他的原因了。 李嘉和身上是脏的,腿是软的,她干脆席地而坐。 没在一起之前没觉得如何,自打星河那夜过后,几日不见她,怀德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他本能想离她近一些,原本也想就这么坐下去,但当瞧见地上泥泞不堪后,他犹豫了。 李嘉和知道他喜洁,忙从怀中掏出手绢为他铺在地上,怀德也准备掩耳盗铃,他刚弯了腰,便有人从夜色深处跑出来:“将军,陛下传令,亥时一刻军队在岛西集……” 李嘉和本能一把推开他,军士来时,正看见怀德摔了个狗啃泥。 他的话硬生生断在了嗓子眼儿,李嘉和一个猛虎下山扑在地上,恨不能把脸扎进泥里,她说:“将军饶命。” 军士肠子都悔青了,觉得自己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虽然不知道这厮刚才犯了什么错,但看将军这会儿的面色,眼下他要不好好表现,说不定要被连坐,他也赶忙跪在了地上。 怀德舌尖抵着右腮,动作缓慢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手上的泥沉默。 李嘉和小心翼翼瞄着他,忽然被他抓了个现行,她把手绢捡起,一边谄笑一边为他擦着手。他原本只是掌心沾上了点泥,等她擦完后,他满手全是脏污。 他说:“站起来。” 老老实实跪着的军士闻言就站起了身。 怀德说:“没说你。” 军士又“扑通”一声跪了回去。 李嘉和哆哆嗦嗦向他靠近,还不等站稳,忽然被他拉进怀里,时隔多日再一次亲吻,比第一次还令人害羞,再者说旁边还有人在看着,李嘉和又惊又惧,想把他推开,无奈被他紧紧抱着。 身前没有任何声响传来,军士好奇悄悄抬眼,李嘉和余光瞥见这一幕,用尽洪荒之力把人推开,地上湿滑,怀德后退几步才站稳身子。 军士见状,不由断喝:“大胆!竟敢冲撞将军!” 他说着要去追。 怀德道:“无妨。” 李嘉和这才有时间手脚并用从泥地里逃开。 戌时,怀德点兵,他站在高台之上,一眼就发现了身上的泥早已经被风干的李嘉和。 见他一直盯着她,身边副将小声问:“将军,可是那人有什么问题?” 怀德说:“把她留下把守营地。” 戌时末,大军摸黑行进,队伍宛若一条黑色游龙盘旋在山路上。临近岛西,大家隐在山林中,一刻之后,忽见红色烟雾弹冲天而起,众军士扯下身上的伪装,直冲岛内而去。 遮壶人这会儿正在酣睡,不少人被悄无声息斩杀于梦中,其余人被惨叫声惊醒,睁眼的瞬间人还有些发蒙。 怀德站在高处,两种颜色在他瞳孔中交叠,红色为该死之人,白色为留存之人,他今夜要做的便是保护众人的命格不受变数干扰。 刀剑碰撞声越发激烈,冲锋的战士手臂被砍断却来不及呼痛,另一只手拾起脚边的刀再次冲到队伍前面。击鼓军士身上被箭矢射穿,血近乎流干,握不住鼓槌,便用头一下一下撞击着鼓面鼓舞士气。 随着腥气蔓延在空中,红色越来越少,喊杀声也越来越弱,不远处,一道白色光点迅速向他身前最近的那道红色光点靠近。避月的乌云被刀剑的戾气挥开一瞬,怀德看清了那道红色光点。 是葛澜舟。 这是他从没想过的。 白光此时已经到了她近前,她这会儿正与三人缠斗,根本来不及顾身后,怀德见状指尖凝出气波,本能想出手为她隔开白点,但她身上红点一时大盛。 他手一僵,熄了那道波纹,闭眼,转身没有再看。 长刀刺入身体的声音破开嘈杂,清晰传入他的耳中,他手背瞬间青筋暴突。良久,没有再等来任何声音,他背脊微微弯了下去。 “我日你娘!” 一声爆喝忽然炸响,怀德瞬间回头,正看见葛澜舟从地上爬起来,她一掌断了刺入星澜腹上的刀,顺刀势回手,一招击毙罪魁祸首,然后接住星澜摇摇欲坠的身体,随他一起倒在地上。 一直堵在胸口的郁气缓缓消散,怀德松了口气。他活到现在,从没有羡慕过任何人,但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竟有些羡慕星澜,羡慕他不顾一切奔向葛澜舟替她挡住致命一击,羡慕他潇洒恣意,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遮壶人首领被葛澜舟手刃,旗帜尽毁,没了主心骨,遮壶族士兵犹如一盘散沙,残兵很快被大齐军士控制住,有人不服气,怒吼:“说好休战,你们大齐果然遍地是不守信用的奸人。” 不等葛澜舟作何指示,有人上前一个刀把怼在他头上,直接把人打晕。 星澜失血过多,此时已经晕厥,葛澜舟鲜有的慌了阵脚。 她抱着星澜吼着:“军医!快叫军医!” 怀德走过去,准备看看他的伤势如何,未料刚要剥开他的铠甲,星澜忽然睁开眼,他此时连动一下都很是吃力,但仍然挡住怀德的手,他死死瞪着他。 “为什么?” 只有怀德明白他话的意思。 见他闭口不答,星澜直接拂开了他的手,喃喃道:“不……不劳大驾。” 怀德皱眉,正要呵斥他,未料眼前忽然一黑,他随之晕倒。 第七十回 “帝君,实在抱歉如此匆忙把你叫了回来。” 乔廷年看见怀德之后,忙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怀德在人间乃是肉体凡胎,除非是行魄自行离体,若是像这样被紧急召唤回去,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连带着元神都受了惊扰。 见怀德一言不发,乔廷年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他可以在天界横着走,但在怀德面前,他还是不敢造次,这感觉就像是让他在爷爷面前自称爷爷,是很违背人性的举动。 但问题还是要解决,他硬着头皮说:“天有天规,星澜强改他人命格,当受天谴,可他仙体本就不稳,若强行受罚,必然魂飞魄散,帝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远处刑雷已然成型,发出阵阵闷响从天边袭来,蓝色的闪电光线像是利刃,生生在天空劈出一道道痕迹,星澜一念之差改了天道,必然要承受后果,若是他以往争气点,修为提升一些,说不定能扛过这次刑雷,但偏偏这厮不学无术,除了投机取巧什么都不会,现在他又伤了本元,等着他的就是死路一条,可他命不该绝,若不干涉便是一步错,步步错。 乔廷年急得直踱步,放眼六界,能改变天道的人唯有怀德,若是他想,星澜便可免去一死,但刑雷已经结成,必然要得个结果,说来说去,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在怀德这里。 乔廷年试探问:“要不,不罚行不……” 说到最后见怀德看着他,后面的话自动消散在风里。 怀德不说话时,威压铺天盖地,乔廷年险些跪在地上,拼尽全力才算站稳了身子,只是依然不敢与其对视。他想,怪不得以前的人都想当神仙,要真能坐到怀德这个位子,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活万物生,他死万物落,何其威风。 刑雷越来越近,几乎横跨天际,怀德却坐在椅子中闭目养神,仿佛世间万物与他毫无关系,乔廷年再着急也不敢重提不罚一事,他默默叹气,再次感叹自己这个天君做得窝囊。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安慰自己,罢了,天道无情,一切自有天数,这事谁都怪不着,要怪只怪造化弄人。 后半夜,天上忽然下起了雨,雷声盘旋在山顶,乌云厚的仿佛直接压在了头上,让人无端觉得胸口发闷。 李嘉和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她老老实实在门口站哨,刚换完哨,忽然看见夜幕深处冲出来一个人,他铠甲破损,身上带着重重的血腥气,跌跌撞撞冲了过来,与李嘉和一起站哨的守卫问他:“赵二,你慌慌张张的作甚!” 赵二甚至来不及答话,手脚并用爬进了营内,没一会儿,这里威望最高的军医被他从房中拖出来,军医夹着药箱,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两人步履匆匆。 李嘉和问:“发生什么事了?” 赵二说:“皇夫受伤了。” 她心一慌,也跟着跑了过去。 雨势越来越大,雷声也越来越近,不过是寻常的一个雨夜,但李嘉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抬头看天,闪电与雷声一同密集起来,最后齐齐向岛上落去,像是被人召唤一般,她终于知道知道哪里不对了。今夜的雷不是普通的雷,而是有人渡劫的雷。 她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两人身后,此时狂风大作,吹得她睁不开眼,雨水混在土里,使道路变得更加泥泞,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有时连腿都拔不出来。 越接近岛内,雷声越响,等她看见跪在原地抱着星澜的葛澜舟时,雷声就像是神明警告的怒吼。 葛澜舟死死按着星澜的伤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她喝道:“军医还没来吗!” 军医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人都摔蒙了,他推开众人爬到星澜身边,正要触碰他的身体,一道雷忽然劈在他身前半指的距离,光芒大盛,刺伤所有人的眼,大家不约而同遮住眼睛。 军医的鞋尖被劈得破了个洞,这会儿正冒着烟,他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直接吓傻了。 葛澜舟眼中只有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星澜,对其它异常毫无察觉的她催促道:“快点!” 军医咽了口唾沫,又向星澜伸出手,岂料他的这一举动像是彻底惹怒了神明,又一道闪电亮起后,一道紫光直冲他面门而来。极盛的光芒将夜色照得犹如白昼,更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恐惧,尤其是军医,他瘫在地上,直勾勾看着那道紫光,已经做不出任何闪躲的动作。 李嘉和就在他身边,她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推开,雷最终落在地上,将地面劈出一道裂缝。她催促葛澜舟:“此地不宜久留,先进去遮壶人的帐篷避一下。” 她话刚落,第二道雷忽然而至,相比起刚才那道,它势头更猛也更迅速,若是不出意外,这道雷正落在星澜身上。 李嘉和瞳孔骤然缩小,时间短到已经不允许她再做出任何动作,刚才一直处在昏迷中的星澜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忽然睁开眼。就在紫光快汇入他头顶时,一道更迅速地赤色光芒从天而降,先它一步罩在星澜身上,形成一道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赤色结界。 两道光芒撞击在一起,结界上现出了裂纹,另有一道赤色光点隐入刚才被人扶到一边休息的怀德身上,他忽然转醒,原地打坐,双手快速结印。今晚一直盘旋在星澜身边的雷急速转了方向,向他而去。 第七十一回 第一道雷劈下来的时候,他闷哼一声,但依然端坐着,像是没事人一般,等第二道雷劈下来的时候,他眉头紧皱,嘴角竟流下血来。 “帝君!” 李嘉和冲到他身边,他睁眼的瞬间,第三道雷劈下,她看见他的瞳孔呈银灰色,应当是元神觉醒了。 “走。” 担心雷误伤她,怀德开口赶人。 李嘉和确实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人抖成了筛子,她问:“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又是一道雷劈下,怀德额角青筋暴突,他稳了稳心神,说:“带他们一起走。” 李嘉和依言去疏散大家。 目睹了一切的葛澜舟拉住她,脸上破天荒显露了几分诧异:“他怎么回事?” 李嘉和说:“您就当他修仙得道了吧。”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修仙并不陌生也不排斥。 她说:“星澜大人情况危急,先为他诊治,你们关好门,外面有我。” 安排好众人,李嘉和又转去了屋外,此时天上已经不知道降了多少道雷,怀德身上衣物已经破损,身上满是青紫痕迹,又是一道雷劈下,他身后忽然显出一只银白猛虎,它仰天长啸,看起来十分痛苦,随着白虎的消散,周围开始地动山摇。身边飞沙走石,树木也被拦腰折断,齐齐从山顶滚落,没一会,山体被震出一道裂缝。 李嘉和本能想替怀德挡住树木冲击,谁知刚靠近他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弹开,她无助地看着他,想离开却又舍不得。 紫光一道一道落在他身上,足足有一百八十道。雷声散去时,怀德身上已经没有完整之处,他皮肉溃烂,严重的地方已经露了白骨,而他虽然还端坐在原地,可整个人却毫无生气。 “帝,帝君?”李嘉和缓缓向他靠近,她叫了他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帝君?”她又叫了一声,并轻轻碰了下他的身体。 赤色薄雾从他身上散开,他随之倒地,肉体瞬间汽化。 薄雾在空中形成一个光球,像是在召唤什么,须臾,有好多白色光点从帐篷中飘了出来,每个光点里都是刚才怀德替星澜承受雷击的画面,它们一同汇入赤色光球,融合成一个更大的光圈,然后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在安慰李嘉和。 她正要伸手去触摸光球,不料光球弹开些距离,最后直奔天上而去。 赤色薄雾弥漫在无极岛大门,瞬间化成怀德的本体,不等站稳,他呕出一大滩血。他脚步虚浮向门里走,原本各司其职的仙侍们见他如此,纷纷大惊,放下手里的活跑过去扶他。 “无妨。” 他强撑着走到养心岛。 “本君闭关期间所有事由天君代为掌管,你们退下吧。” 他说完,诸位眼前赤光一现,便没了他的踪影。 自打从洪荒境剥离,天界一直是晴空万里,现如今怀德伤了本元,连天气都变了,这里变得乌云密布,寒风凛冽,由于阳光无法穿透云层,导致天界到处都阴森森的,比起魔界有过之而无不及。 六界皆知怀德供养万物,所以天界一现异象,众神仙便知是怀德出了事,大家纷纷赶去无极岛拜访他,却被仙侍们挡在门外。 李嘉和赶回天上时,看见除了乔廷年与德沁之外的所有神仙都跪在无极岛外,他们向着怀德寝宫所在的方向叩首,额头触地,神情无比虔诚,无一例外。 她问乔廷年:“他们在干什么?” 不等乔廷年答话,早就想发火的德沁愤愤道:“干什么?当然是祈求帝君快些好起来,你与月老在人间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 乔廷年看了她一眼,“天后。” 德沁冷哼了一声,“难道我说错了吗?大家跪在这里,求的不还是帝君自己?说到底,能保护他的只有他自己。” 李嘉和沉默不语,之前乔廷年就跟她说过,怀德这一辈子都没有痛快活过,他无时无刻不在控制着自己。 他供养万物,但凡他放松一刻,灵气足以将六界淹没,简而言之,他连疼都不能放肆。 乔廷年怕大家闹出的动静太大惊扰了怀德,看时间差不多就让诸位先回去,见李嘉和还在门口晃,他劝道:“要不你也先回去吧,养元神不比一般伤,几千几万年都说不准。” 李嘉和叹气:“我想确认他没事了再走,不然我不放心。” 门口负责把守的仙侍权当没听见她的话,帝君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那便谁都不能放进去。 德沁见两人在不远处说着话,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就走。乔廷年根本顾不上她,他愁的直摇头,“帝君是因为替星澜受罚才受伤的。” 他把事情的经过跟李嘉和全盘托出,他说:“如果不这样,一切只会变得越来越糟,但是我没想到受刑雷时是劈元神的,而且还不能护着,这也太坑爹了吧。” 想起怀德瞬间汽化的肉体,李嘉和还心有余悸,她问:“他现在怎么样?” 她还没见过他本体受伤。 乔廷年摇头:“不太好,不然他也不能回来就闭关,听说他呕了一大滩血呢。”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忽然闪现一团赤色烟雾,烟雾散去,怀德站在石阶之上。乔廷年最先看见了他,赶忙过去跟他打招呼,“帝君,你没事吧?” “无碍。”怀德嗓音冷淡,与平时不太一样。 李嘉和回头,撞上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这个眼神太过陌生,她不禁愣了一下。 他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间便移开了,“你们回去吧。” 他说完后,又化作一团赤色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李嘉和和乔廷年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李嘉和心里有点不舒服,按常理来说,两人确立了关系,无论如何他都不该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但是他刚刚偏偏就那么看了。 她问乔廷年,“是我的错觉吗?你觉不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乔廷年站在原地,神色少有的凝重,“确实不太一样。” 她有些担心:“该不是那时候被雷劈到头了吧?” 乔廷年看了她一眼,“或许,他伤到了情魄。” 人有三魂七魄,情魄主掌人的感情,没了情魄便成了无情之人。 李嘉和烦躁地踱步,“这该死的作者,她这书太监了,我根本读取不到剧情。” 乔廷年闻言垂眼看着地面没说话,李嘉和的系统显然已经下线摆烂,所以她不知道,这书没有太监,虽然没有细枝末节,但作者扛不住压力把大纲发了出来,她更不知道,他其实也有系统,他可以看到大致的剧情,但是,他不能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第七十二回 怀德回到天上之前,把在场众人的记忆全都抹除,等星澜转危为安,葛澜舟清点人员伤亡时,发现怀德赫然在死亡名单之列。 她有些不能接受事实:“你们看见将军的尸体了?” 怀德的副将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启禀陛下,将军的尸体已经找不全了,应当……应当是……” 葛澜舟手蓦然攥成拳,她抬手制止住他的话,良久才说:“好好安葬将军。” 星澜听着屋外的对话,整个人一头雾水,他是不相信怀德死了的,若是他真死了,六界全都不存在了。他挣扎着坐起来,想去找李嘉和问个清楚,刚下地便扯到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葛澜舟听见声响跑了进来,见他下床,不由皱眉:“你现在需要静养。” 他道:“李嘉和与我一起来的,她在哪?” “她昨日应当受到了惊吓,眼下还没转醒,你找她做什么?” “我有事问她。”说完,又问葛澜舟:“将军他……”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怀德眼睁睁看着葛澜舟送死的时候,他想不通,即便葛澜舟还没有记起作为妙仪时的记忆,他就可以坦然看她赴死? 听他提起怀德,葛澜舟原本就沉重的心情更是压抑,“让他好好走吧,有战争便有伤亡,这是兵家常事。”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她刚离开没一会儿,李嘉和就端着药碗进来了。他特意观察了下她的神色,发现她神情有些恍惚。他觉得事情不对,“帝君他该不是真出事了吧?” 在他的认知里,怀德是至高无上的上古神明,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击垮他,虽然自己以往总是在背后说他坏话,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他在,他们不恐惧任何事,他们从来都笃定哪怕是天塌地陷,有他在,众生都会安然无恙。 李嘉和想了想,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她说:“眼下他在闭关修养,那个情魄,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养好呢?” 星澜愣住了,继而转过头,心虚的不敢看她。 看来这段时间的人间行真是让他得意忘形了,忘形到以为怀德是他的朋友,忘形到觉得他们是一个层次的人,所以他才会埋怨怀德不救葛澜舟,才会忘了他是帝君,才会忘了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救。他心中可以只想着小情小爱,可怀德必须要平衡众生。 他原本没有午休的习惯,但因为心里过意不去,他强迫自己睡了一觉。他想回天上看看怀德,虽然很可能也见不到人。 再回到天界,他竟有些恍惚,他发现原本盛开在路两旁的花草此时呈半枯萎状态,往日里清澈的湖水眼下也变得浑浊,常年郁郁葱葱的灵山亦是光秃秃一片。乔廷年感应到他回来,特意过来了一趟。见到他,星澜破天荒跪下行礼,他是真心实意觉得羞愧。 乔廷年叹气:“你这礼,应该到帝君门口去行。” 星澜知道,他就算在门外跪一万年也是罪有应得。 “帝君虽保了你一条命,但你私自改动命格乃是大忌,此事已移交蓐收神君,且看他如何审判吧。” 星澜闻言,郑重叩首。 见他确实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乔廷年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问:“眼下帝君伤了本元,本君寻遍天上也没找到养魄的药,你见多识广,可曾听过什么灵丹妙药是可以养魄的?” 星澜沉思片刻:“不曾。” 但是他可以去求元夕炼丹,元夕虽然跟自己一样不靠谱,但他既然能得道,应该还是有一定能耐的,退一步说,就算他自己不行,他总认识有办法的人。 两人去到无极岛,发现此处跟以前也大相径庭,门口的桃树已经枯死,仙侍看见乔廷年,赶忙过来行礼。 “本君要见帝君。” 仙侍面面相觑,最后硬着头皮道:“帝君闭关前特意交待谁都不见,天君请回吧。” 星澜不死心,他忽然扯着脖子喊:“帝君!帝君我来看您了!” 他想着哪怕他出来一下,让他看一眼也好,尽管看一眼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一道赤色气浪忽然从岛内传来,星澜只觉得喉咙一凉,再然后他就发不出声了。 仙侍见状,忙面朝岛内的方向跪在地上。 知道定然见不到怀德了,乔廷年和星澜灰头土脸从无极岛离开,乔廷年只是被拒之门外颜面扫地,星澜更惨一些,他被怀德下了静音咒,直到回到他的姻缘宫,禁止才被解除。 他坐在姻缘树下唉声叹气,眼下别说怀德让他闭嘴,他就算处置了自己,他也毫无怨言,他愁眉苦脸向后一仰,一抬眼,忽然看见姻缘树上有几根原本应该亮着红光的线暗了下去。 月老的日常就是整理红线,若是线断了,他便将两根线各自理好,等线头自行与另一根相连即可,若是线暗了,他便要找到红线尽头的名牌,确认是整根线都暗了还是部分暗了。部分暗了好处理,再将它点亮即可,可若是整根线都暗了,那他便要将两根线断开。 星澜看着整根暗淡下去的那根线的尽头写着的“怀德”二字,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 第七十三回 再回到人间,已经是三日之后,他一睁眼就看到了葛澜舟的头顶,她握着他的手,伏在他床边小憩,他微微一动,她猛然醒了过来。 “你醒了?”葛澜舟整个人还是懵的,回过神后把军医叫了进来。 军医先是查看了他的伤口,又替他把了下脉,面色这才由严肃转为放松,最终,他松了口气,“陛下,皇夫这次是真的没事了。” 之前他说要午休,一睡便是三日,无论葛澜舟用什么办法都叫不醒他,这可把大家吓坏了,尤其是军医,他以为是自己用错了药,已经三日没敢合眼了,就怕葛澜舟不定何时下令把他处死。 李嘉和刚熬完粥,听说星澜转醒,便端了进来,两人一对上眼,星澜像是有千言万语,等葛澜舟出去忙别的事后,他赶忙把李嘉和叫到身边,把声音压到最低,他问:“你对帝君是什么感觉?” 李嘉和不解其意,她脸微微发烫:“就……还不错啊。” 星澜狠狠砸了一下掌心,“那你别在这待着了,你回去天上吧,去帝君身边守着他,至于养魄的药,我也会尽力寻找的。” 李嘉和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星澜重重叹了口气,“你跟帝君的红线马上要断了,若是最后那根线亮不起来,你俩就永远也不能在一起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之前与乔廷年去无极岛门前找他时他看自己的那一眼,之前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定义那个眼神,但刚才听星澜这么一说,她忽然悟了,那眼神是属于上位者平视众生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 她唉声叹气,“我现在回去也见不到他,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也知道吧。” 星澜说:“知道知道,但他不是针对你,他虽然伤了情魄,但不是失忆,他那么喜欢你,对你总该是不一样的,你陪在他身边,说不定能加快他修复的速度,只要情魄恢复,一切都好说。” 李嘉和听着有些别扭:“情魄还有无法恢复的情况吗?” “那倒没有,或早或晚,都会恢复的,但是情魄虽然会恢复,可他的红线就一根,断了就再也无法接上了,你在他旁边勾引勾引他,千万别让线断了。” 李嘉和扶额,都这么长时间了,他用词还是这么孟浪。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去?” 提到这事,他幽幽叹了口气:“我逃过一死,但难逃惩罚,等蓐收神君审判之后,我自当知道我该如何了,这几日先这么混着吧。” 门外军士来来去去,忙得不可开交。 眼下刚收复遮壶,他们族人归顺的后续事情需要处理,再加上星澜受伤不宜赶路,葛澜舟便没急着回京都,大家各司其职,为此次战争善后。按理说,葛澜舟将事情全权交待下去即可,但不知为何,每当她闲下来,胸口处便堵得厉害,所以凡事只要是她能想到的,她都亲力亲为,连日忙下来,确实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她穿梭在遮壶族各个城池,之前的老部下跟在她身边,忧心忡忡道:“陛下,您歇歇吧,您已经三日没有合眼了,这些事交给臣去做就好,您看您的脸色,再这样熬下去就完了。” 她摆摆手:“无妨。” 之前打仗数十日她也熬过来了,眼下才区区几日,又何须放在心上。 “陛下!”老部下痛心疾首,“您这样,将军在天有灵看着也会无法安息的!” 葛澜舟步子一顿,一直被她逃避的事实再度被提及,那种空虚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明明日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见她不说话,老部下重重叹气:“将军战死,是我们大齐的损失,臣等皆心痛,可是唯有固国安邦才能对得起将军拼死一战,而不是像您这样消耗自己!” 他把葛澜舟推回了屋里。 屋中没有光线,她坐在床边,眼睛忽然有些干涩,将脸埋在掌心里,她问自己,她难过吗?倒也不至于,可是就是觉得很失落。 晚上,一直没看见她人的星澜拖着放满酒坛子的小板车找了过来,他一脚踹开门,见葛澜舟宛若一座雕像坐在床边发呆。 他走过去,二话不说塞给她一坛酒,“来,我们两个还没有一起喝过酒,今夜不醉不归。” 以往在边关时,军中严令禁止饮酒,她下意识想呵斥他,一抬头,看见他眼底藏不住的担心,所有话都被咽了回去,她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口酒。烈酒入喉,从口腔暖到小腹,身子一暖,心仿佛也充实了起来。 她问星澜,“你去哪找的酒?” “我那时去了趟西良河。”星澜破天荒没有嬉皮笑脸。 她觉得有些奇怪:“你有心事?” 星澜喝酒的动作一僵,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我能有什么心事?我的心事就是膝下无子。” 葛澜舟瞪了他一眼,“你少放屁。” 说完夺过他手里的酒,“你还受着伤,不能喝酒。” 星澜举高手躲避她的抢夺,葛澜舟用力过猛,直接扑在了他怀中,她正要坐起来,星澜就收紧了双臂。 葛澜舟警告他:“把你的爪子拿开。” 星澜打定主意不松手,“你别动,我都还没有好好抱过你。”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一起喝酒,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你有事瞒我。”葛澜舟语气笃定。 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颈窝,他有些心猿意马,但依然嘴硬:“没有,来吧,喝酒。” 第七十四回 两人你一坛我一坛,没一会儿那些酒坛就见了底。 葛澜舟喝得双颊泛红,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与平时的玉面修罗形象大相径庭。 “葛澜舟。”星澜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起来有些迟钝,“嗯?” 星澜说:“等回去……你将我休了吧。” 他说完,屋中久久都没有声音传来,葛澜舟愣住了,她一直盯着他看,像是没听懂他刚才话的意思。 “什么?” 星澜说:“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确实窝囊,我甚至没有能力保护你,所以你把我休了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休书,“你知道我才疏学浅,这休书还是我去西良河的时候请人写的,你只需在上面落个印就可以了,左右我在朝中名声不好,你把我休了大家也不会说什么的。” “赵星澜。”葛澜舟手紧紧攥成拳,“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点头:“这段时间是我唐突了,今日这酒就当是赔罪了,出了这屋子,我自会消失,赵尚书那边,我也会与他解释,这些你不必担心。”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他静静看着葛澜舟,有些话原本以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却不知早早就要开口。 他轻声道:“我走了。” 葛澜舟坐在地上一直低着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缓缓转身,原以为按自己那没出息的性子,这会儿或许要嚎啕大哭,他摸了摸眼眶,那里只是有些酸胀而已。 再长的路也终有个尽头,尽管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也终是走到了门前。他没有勇气再回头看垂头丧气的葛澜舟。 手刚搭上门把手,忽然有什么撞上了他的后背,他微微偏头,正看见葛澜舟有着细腻肌肤的面庞。 “赵星澜你就是个混蛋。”葛澜舟咬牙切齿,恨不能把他杀之而后快。 “我是混蛋。”他点头,他确实是混蛋,却从不后悔私自改了她的命格,他只是有些遗憾不能继续陪她,因为私改命格不是小罪,即便不魂飞魄散,也要被罚去放仙崖永生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葛澜舟使劲拉了一下他手臂,他整个人都转了过去,“你……” 她抬头便吻了上去。星澜下意识想推开她,可手刚触碰到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起来,推变成了拉,他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反客为主。 隔日清晨,葛澜舟先醒了过来,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碰过酒,宿醉之后头痛欲裂,她坐起身,身上盖着的被子滑落。 星澜又把人拉回了怀里:“再休息会。” 两人都未经过男女之事,这会儿互相都不太敢看对方,葛澜舟清了清嗓子,胡乱捡起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道:“不了,我还有点事,你睡吧。” 她说完下床,由于紧张,一脚踩在了星澜的小腿上,星澜不防,闷哼一声,硬是装作没被踩到的模样,直到听到关门声,他才敢喘气。 第七十五回 从房里出来,已经天光大亮,他像做贼似的鬼鬼祟祟回到自己的房间,推门一看,李嘉和正等着他,他一只脚刚迈进门槛,立马又转身出去。 “大人!”李嘉和一脸怨念把人叫住,“我等你一夜了,你昨晚……” 星澜赶忙把她的嘴捂住,“你等我做什么?” 她险些被憋死,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他的手,她说:“我知道你昨夜在哪睡的,你不需要瞒我。” 星澜战术咳嗽一声。 李嘉和继续说:“现在你与陛下也算是两情相悦,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这任务基本也算完成了,后续生儿育女我确实也帮不上任何忙,我准备回去了,陛下那边,你便说我受不了帝君离世受了打击所以走了,让她别找我了。” 昨夜她想了一晚上,觉得不辞而别是最好的告别方式。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纯金的长命锁,“这是我刚到天界时买的,你替我转交给她,就说是我送给你们孩子的礼物,其余的不必多说。” 星澜没有拒绝也没有挽留,他说:“记住我说的话,尽早重新把他勾引到手。” 离开人间后,李嘉和没有急着回琳琅阁,她先去了趟奇珍司找药。见她来了,守门的妖君对她挤眉弄眼。 “好久不见啊小草,今日不用陪帝君了?” 妖族在感情一事上从来都洒脱,也从不避讳。 李嘉和用笑掩饰住尴尬,趁她说出别的话之前,赶忙问:“妖君,您知道咱们奇珍司有什么灵丹妙药吗?养魄的。” 妖君皱眉沉思:“我只听过有安魂的,养魄的还真没听说,不过听说人间极北有一处断魂川,川下的冰河中有上古神兽无支祁流下的眼泪,这滴泪可滋养魂魄,只是好多人去寻都没寻到,所以孰真孰假,大家都不得而知。” 她问:“还有其它的办法吗?这么多年,六界没有一人伤到了魄吗?” 妖君:“当然有。” 她一听,顿时燃起了希望,忙问:“那他们是怎么养魄的?” 妖君答:“求帝君。” 见李嘉和不说话,她又问:“是你受伤了吗?难怪最近天上的气氛这么诡异,帝君还真是对你疼爱有加,瞧你受伤,他的情绪都跟着受影响。你若是伤到魄,完全可以求他给你看看,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说完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又猛然看向她:“你该不会是跟帝君吵架了吧?要是吵架,确实也不太好找他帮忙的,不过话说,跟帝君吵架是什么感觉?他瞧着像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现在竟然会吵架,该不会是怕你无聊,为了陪你才学的吧?” 李嘉和扶额,她只想快点结束对话,她合理怀疑现在怀德喘气都会被大家过度解读成他为了她才呼吸的。 她装作不舒服的样子:“我身体确实不太舒服。” 妖君见状,果然不再与她多说其他。 “你等我一下。” 她去库房拿了一粒安魂药递给她:“大家都是自己人,这颗安魂药就当是我送你的。” 李嘉和连忙推托:“这怎么好意思,再说我魂没事,这药给我岂不是暴殄天物。”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帝君几万万年一直消耗自己供养六界,他从不向大家索取什么,眼下我好容易有机会报答他,你怎么还不给我机会?” 妖君说着,在她胸口一点,一道蓝色光点闪了一下,消失无踪,妖君说:“这药没病也可以吃,对身体有好处的,好了,回去它自会从你心脉中脱离,你走吧。” 第七十六回 她带着药回到琳琅阁,进门才想起来自己的纷繁镜碎了,刚才去奇珍司时忘记重新申领了,但短期内她又不想再回去。 算了算了,这段时间事情多,本来也没有精力卖货。 她唉声叹气在货架上翻找了一气,想看看有没有其它固神的药,她一会一并给怀德送过去。找得正起劲,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头也不回:“仙君,今日琳琅阁不营业。” 乔廷年道:“是我。” 一段时间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不少,他说:“蓐收神君马上就要审判星澜的案子了。” 离得近了,李嘉和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提到星澜要受罚的事,她也犯愁:“后果会很严重吧?” 他刚刚才跟葛澜舟建立起亲密关系,如果他忽然消失,她不敢想象葛澜舟的心情。 乔廷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她:“一会你要去无极岛吗?” 李嘉和点头,“我刚才找了点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乔廷年说:“你先别管药管不管用,如果可以的话,见到他你替星澜求求情吧。” 其实他不说,她也有这个打算。 他又递给她一颗珠子,“德沁说这是清心珠,有助于修炼,你一起拿给他。” 怀德一受伤,万物都跟着枯萎,以往天上热闹的跟菜市场似的,现在愣是没人愿意出门。 他郑重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拯救苍生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就在这等你,成与不成,你及时反馈。” 无极岛一行,她心里也有些没底,怀德当初看她的那一眼实在太有杀伤力,她甚至打算实在不行就直接把东西交给门口的仙侍请他们代为转交。 临近岛边她就下了行云,但即便如此,门口的仙侍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不等她说话,两人向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得不说,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养心岛是无极岛上的一个分岛,它悬在空中,岛的下面还能看到岛上树木的根须以及土地的纹路。她还没等打量够便觉得眼前一花,再站稳时,人已经到了岛门前。 怀德负手站在门口的槐树下,见到她,像往常那样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只是这次,他没有走向她,似乎也没有等着她走过去,他说完便转身,走了两步才想起什么似的又站在原地回头看她。 李嘉和胸口处微微有些发闷,尽管他在尽量像往常那样对待自己,但那感觉还是跟往常不同。女人果然擅长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到对方不再爱自己的证据。 她装作毫无察觉,笑眯眯走向他。 把药和珠子一起放到桌上,她说:“这是奇珍司妖君托我带来的安魂药和天君的清心珠。” 怀德看也没看,只道:“他们有心了。” 他不说话,屋中又变得安静起来,李嘉和偷偷看了他一眼,是同一个人没错,原来伤了情魄,竟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冷漠,好像是没有心了一样。 她有些不安地把玩着腰间流苏,没话找话问:“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怀德:“无碍。”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无需挂念。” 其实他还不如不补充这句话,这样一来,她觉得更可悲了。 第七十七回 又坐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蓐收神君马上要审判星澜大人了,他其实,其实罪不至死,帝君,您能不能请蓐收神君网开一面?” 怀德原本正悠闲叩着椅子扶手,听见她的话,节奏停了一瞬,这话其实没什么毛病,但他听着无端刺耳。 李嘉和的心跳也跟着停了一拍。 他问:“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 她摇摇头:“主要是来看看您恢复得如何,顺便替星澜大人求个情,他与女帝的感情刚刚有所改善,要是真的被……” 他打断她的话,“蓐收审判一向公正,你不必担心星澜。” 李嘉和彻底不说话了,她低头看着鞋尖,想了想,还是起身告辞,“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那您好好养伤,我不打扰您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琳琅阁,见乔廷年正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她赶忙整理好情绪。 故作轻松问他:“你没回去啊?” 他睁眼看她,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由叹了口气,他不用问也知道结果。 她主动坦白:“帝君说蓐收神君一向公正,让我不要担心。” 他有些头疼:“就是因为他太公正,所以才我才担心星澜。” 其实李嘉和也知道,这次去,怀德并没有答应自己任何事。 两人对着沉默,李嘉和尴尬,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装作没事人似的整理着已经很整洁的货架,她原本就瘦,这几天被折磨得更是瘦骨嶙峋。 乔廷年拇指摩挲着食指侧面,盯着她消瘦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要不你跟帝君分开吧。” 她擦架子的动作一顿,“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感情这种事不能这么随便做决定吧?而且他只是伤到了情魄,伤总会好的,所有都会好起来的。” 乔廷年紧紧抿着唇,忽然觉得烦躁,他呼吸粗重了一些,他不是突然这么说,是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这些话在他心里憋得太久,他想说都不知道该跟谁说。 大约是这几天喝酒太多,现在人还不太清醒的缘故,他深呼吸了几次也没压住心烦之意,他使劲拍了一下桌子,他说:“不会好了,都不会好了。” 李嘉和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冷着脸看着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不会好了’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把长久积压在心头的话吼出来之后,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他懊恼地靠回椅子里,努力把话往回圆,他说:“我要是知道什么就不用一直被困在这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有些心烦,所以刚才才会口不择言,对不起。” “哦。”李嘉和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你压力太大了。” 乔廷年没明确回答,只是说:“刚才你去无极岛时,蓐收神君传讯,说三天之后就是星澜的审判日。” 说到最后,他再也说不下去。原著里只说葛澜舟儿孙绕膝,死后回了天上,再然后妙仪转醒,但只字未提星澜的事。 第七十八回 他来到这时,星澜就是月老,这么久了他还从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事,星澜是他在这失去的第一个人,哪怕两个人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也还是觉得唏嘘。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我们及时沟通。” 他一走,李嘉和赶忙去找星澜通风报信。不过刚回到天上几个小时,人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她在街上打听,得知葛澜舟的大部队已经回了都城,她进不去宫里,只能去怀德在人间的府邸通过管家找人。 得知她又回来,星澜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李嘉和摇头:“三天之后才是你的审判日,我来提醒你一下,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这段时间他一直过得提心吊胆,连觉都不敢睡,就怕忽然被召回天上,那时在葛澜舟的视角看来,他睡了一觉忽然死在了床上,他甚至连解释都来不及跟她解释,这个阴影她说不定会背负一生。 为了杜绝这样的情况发生,他坚持不睡觉,人都快熬傻了,现在听李嘉和说他三年后才死,他也不管这是怀德的家,直接冲进去睡觉。他现在是皇夫,也没有人敢拦他,怀德又不在这,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在别人家称王称霸。 他这一觉睡得沉,梦里他与葛澜舟的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光着屁股追着他喊爹,他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正躺在床上哭鼻子,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赵星澜,老子给你脸了。” 葛澜舟虎步生威,走过来直接掀了他的被子。星澜下意识捂住脸,不料被她强势拿开。 他挣扎着往回抽,察觉到掌心的湿润,葛澜舟动作一顿,然后立马松手。 “啪”地一声响,星澜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他哭得更伤心了。 “你,你哭了?” 今天葛澜舟听说他来了怀德府上,原本没理会,但在宫里等了他一整天也没见他回去,她这才来找人,只是没想到他躺在怀德床上无声垂泪。 星澜为他们两个人这一世的悲惨结局伤心,被她一问,更觉得天塌地陷,顿时哭得不能自已。葛澜舟懵了,她说:“你就那么想他?” 他闻言愣了一下,“啊?” 葛澜舟二话不说把他拉了起来,“跟我走。” 他踉踉跄跄跟着,鞋都走丢了,他问:“去哪啊?” 她头也不回:“到了你就知道了。” 然后,三更半夜,她带着他来到她专门为怀德修建的墓室中,她说:“你现在哭吧,他应该能听到。” 星澜沉默了。虽然知道怀德好端端在天上养伤,但是此时此情此景,他还是觉得瘆得慌,他拉了拉葛澜舟的手:“我哭完了,咱们回宫吧。” 她说:“不行,你不要憋着,你尽管哭。” 说完把他往石碑前一按,“你离他近点,这样你说话他也能听得更清楚。” 脸上传来的寒意使他头皮发麻,他这会儿是真的想哭了,这也太他妈吓人了吧? 第七十九回 星澜在怀德墓碑前鬼哭狼嚎了一整夜,第二天回宫的时候,眼底青黑,人明显发蔫。 葛澜舟摸着下巴,她无法理解自己带他去见了怀德之后,他的思念怎么反而严重了。 “要不,你直接搬到他府上生活?” 星澜一听,像诈尸一样坐直身体:“不用了,我昨夜已经对他诉说完思念了。” 葛澜舟点点头,“日后你若是再想他,我还带你去。” 星澜无语。 再回到宫里,他开始计划着为他还没出世的孩子准备礼物,按照时间来掐算,他顶多能在人间再待两年多,可孩子还有几十个两年要活。他搜罗尽天材地宝替孩子攒着,甚至偷偷回了趟天上找法器。 他变得越来越忙,看得葛澜舟一头雾水,“孩子还要几个月才出生,你这是做什么?” 他看着不及手掌大的虎头鞋,笑得不见了眼,他说:“这是我唯一一个孩子,凡事我都要亲力亲为。” 他一向离经叛道,葛澜舟也就没管他,他干脆把寝宫的一个偏殿腾了出来专门放礼物,从孩子出生到一百岁,每年的生辰都没有落下,除了生辰还有除夕、端午等,满满登登摆了一整个偏殿。 找齐最后一件礼物时,刚好是葛澜舟临盆之日。这日天气出奇的好,湛蓝的天空竟架起了两道彩虹,到了晚上,天上五星连珠,司天台灵台郎直呼:“此乃大吉之象。” 在百官的朝拜中,一道嘶哑却洪亮的啼哭声从产房中传出,星澜第一时间冲了进去。产婆抱着孩子高兴道:“皇夫,是太子!” 他根本没时间理会这些,他冲去产床边,紧紧握着还处于虚弱中的葛澜舟的手,见她整个人都泡在汗里,鼻子一酸,原本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给孩子取名时,他翻遍了所有的书籍,挑来选去,选了“相乐”二字。此名字取于“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一句。今日他出生,他们父子共同欢乐,只希望自己离开之后,这个臭小子不要忘了他这个爹。 随着时间的流逝,星澜越来越感受到紧迫性,他珍惜每一个陪伴葛澜舟的机会,在每晚睡前,他都要让她好好看看他。 葛澜舟被他闹得烦了,使劲儿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你是不是有病?” 他不以为然,仍旧嬉皮笑脸凑过去:“啊对对对,就像这么看着我。” 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葛澜舟早习惯他的性子,也就随他去了,左右他长得好看,白天见面的机会不多,晚上看一看也没什么损失。 后半夜,她沉沉睡去,星澜刚进入梦乡就看到了蓐收,对方背对着他没有说话。他心一惊,顿时醒了过来。掐算了一下日子,审判日即将来临,他该离开了。 天亮时,他非要亲自帮葛澜舟穿衣服,借着给她系玉带时,道:“我今日要回去老家一趟。” 葛澜舟不解:“好端端的为何要回老家?” 他说:“我外祖病重,家里让我回去看看。” 她应了一声:“我也与你一同回去。” 星澜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从这到那,少说也有十几日,往返月余,这朝廷你不要了?” 她皱眉不语。 他说:“而且相乐还小,我不放心把他扔给奶娘,往后……” 他原本想说“往后你要好好教导他”,但怕说出来被她听出什么端倪,硬生生改成:“往后他可是要做皇帝的人,必须要仔细着。” 这段时间他念叨的她心烦,听他又提起这事,她不耐烦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第八十回 星澜是在傍晚走的,走之前他抱着孩子亲了又亲,还不忘叮嘱他:“以后爹不在,你就是男子汉,你要保护你母亲,知道了吗?” 相乐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抱着他的脖子,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星澜冷哼一声:“爹就当你答应了。” 葛澜舟今日格外忙,他也只是远远看了她一眼。 罢了罢了,越看越舍不得,倒不如干干脆脆得走。 他长长叹了口气,站在宫门口,最后看了一眼皇宫。这座与天上宫阙相比并不出色的宫殿承载着他所有的喜乐,他要看一眼,再看一眼,哪怕魂飞魄散,这段记忆他都要带在每一片碎片中。 车轮向前滚动,马车缓缓消失在金黄色的余晖中。 高阁之上,站着一道笔挺如松的身影,葛澜舟负手,静静看着星澜离开的方向,她问内侍:“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内侍躬身站在一边不敢接话。 他不说话,她便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离开,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直到夜风起时,她依旧看着城外,宛若一座雕像,内侍见她被冻得面色青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道:“陛下,回去吧,您若是冻个好歹的,皇夫回来该心疼了。” 她这才缓缓看了他一眼:“他会回来的,对不对?” “对对对。”内侍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星澜,你听到了吗?大家都说你会回来,所以,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快到审判日,李嘉和特意在城外等星澜,见他心不在焉地走过来,她心情也有些沉重。 她问:“你的事情都办完了?” 星澜耷拉着脑袋:“嗯。” 她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还是告诉他:“我之前给陛下托梦了,我把你改了她命格即将接受惩罚的事与她说了。” 他闻言立马抬头:“你跟她说了?” 她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啊大人,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把真相说出来,陛下是无法体会到你的用心的,而且,虽然她是殿下转世,可是现在毕竟只是凡人,对于凡人来说,一生太长了,她就这么守着你忽然消失的事过一辈子,会很痛苦。” 星澜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她说得没错,如果他莫名其妙消失,依葛澜舟的性子,恐怕这辈子都会被这件事困住。 她说:“但是我不知道她是否相信我的话,或许她也只当这是梦而已。” “她信了。” 在城外已经看不到皇宫的影子,但星澜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知道,她信了,不然今日她不会一整日都不露面。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刚到天界,便有仙兵等候在门口,看见星澜之后,二话不说过来拿人。 他们面无表情,“罪仙星澜,吾等奉蓐收神君之命前来缉拿你,你可认罪?” “认啊。”星澜很是配合得由他们反剪住双手,然后被捆仙索绑住。 他们押着他向消业境的方向走,由于星澜是天地划分六界以来头一个被审判的神仙,所以这次审判的阵仗有些大,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第八十一回 李嘉和走在队伍的最前,等到了消业境前,看见怀德与乔廷年已经位于上首。怀德此时右手托腮,正在闭目养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睁眼向人群中看过来。她看见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直到看见她之后,他的目光不再移动。 刚才星澜进去后,门前便形成了一道结界,把众神仙拦在境外,怀德一挥手,李嘉和瞬间被纳入结界范围内,他指了下消业境东角,玄光过后,一把垫着皮毛的椅子出现在角落。 李嘉和微微颔首,他牵了牵唇角。一次礼貌又疏离的互动,她不禁叹气。 很快,消业境内便暗了下来,只有星澜跪着的正中央有一束光,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须臾,一阵凉意从身边吹过,一团墨绿色烟雾出现在光柱之下,光柱瞬间被淹没,境内一片黑暗,李嘉和怕黑,不安地动了一下,淡淡地香气将她包围,伴随着一股暖意,她像是落入了一个怀抱。 “月老星澜,你可认罪?” 一道声音响起,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填满整个消业境。 星澜没有再像刚才对待仙兵那样无理,他板板正正跪好,“星澜认罪。” 那团墨绿色烟雾瞬间消失不见,片刻后,光柱后出现一张泛着绿莹莹的光的鬼脸,想必这就是蓐收神君。那被斗篷整个包裹住的身形高大,与消业境不相上下,怀德与乔廷年坐在高处,却也不到他脚踝的高度,他像是一座巨大的石雕立在李嘉和面前,她犯了巨物恐惧症,一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赤色光点围在她身边,继而有序涌向她的眉心,刚才那阵难受之意顿时消散,她看向怀德,他却依然在闭目养神。 蓐收说:“你私改他人命格,乃是犯了大忌,你既认罪,那便即刻押往碎魂台,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李嘉和虽然不懂什么是碎魂台,但听名字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对方还说让星澜永世不得超生,这惩罚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蓐收宣判之后,回身向怀德与乔廷年请示。乔廷年身居天君之位,外面又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即便是有话也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默认审判结果。 李嘉和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皮肉都没了血色。 怀德像是睡着了,蓐收见他不说话,便差仙兵进来押人,从始至终,星澜都一脸平静,只是经过李嘉和身边时看了她一眼。 不用他多说,她也明白他那一眼的意思,无非就是请她多照看葛澜舟,李嘉和急得站了起来,但是怀德和乔廷年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眼见几人走出消业境,她终于鼓起勇气。 “蓐……” 她话刚一出口,忽听怀德把人叫住。 “蓐收。” 即将跨出境的脚步一顿,诸位回身,躬身行礼。 怀德:“你可知他救得是妙仪?” 妙仪乃是天界功臣,当年在洪荒之世与魔族一战已被记入史册,她可谓是名垂青史。星澜救功臣,无可厚非。 有关星澜私改命格一事,蓐收早已查探完毕,此时听他提起此事,知道他是有心要保星澜,当下便道:“属下愚钝,依帝君之见,他该如何发落?” 怀德说:“脱了仙籍放下界吧,若有缘,他日定会在天上重聚。” 刚才一直笔挺站着的星澜不知怎么,在听完怀德的话后,腿反而一软,他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颤抖。 从李嘉和身边经过时,蓐收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看得她头皮发紧,正有些不知所措时,他目不斜视出了消业境。 怀德身形一闪,直接原地消失。 乔廷年一直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经落下了几道指甲的印记。见他出来,等在结界外的诸位也不敢再在原地停留。 直到消业境内外的人都散去,星澜才回过神来。他朝着无极岛的方向郑重叩首,自此,从内心里将他奉为神明。 李嘉和把人扶起来,这才发觉他身上早已经被汗水打湿。 她送他去乾坤道,想到他虽然不再做神仙,但好歹可以在人间陪葛澜舟活一世,由衷觉得这是一个好结果,有什么能比有情人终成眷属并长相厮守更美好呢? 显然星澜也是这么想,他站在门口跟李嘉和道别:“总归是个好结果,替我好好谢谢帝君。” 她点头。 他又交待:“不管谁接任月老职位,一定让新人看好帝君的红线。还有,年底的时候,我的灵力你别忘了向天君讨要,反正不要白不要,那些全给你了。对了,在姻缘树下的泥台里我还藏了好多灵石,那些也送你了,当然,日后若我可以再回天上的话,你记得还我。” 李嘉和捏着衣袖按在眼角,原本正动容呢,听到他说完最后一句,动作一顿:“大人,我觉得天界不适合你,要不你别回来了。” 星澜冷笑一声:“必不可能,我老婆可是天君的姑姑,我四舍五入,也算是天君的姑父,作为天君的姑父,怎么能在人间蹉跎,再说了,我老婆天下无敌,也不会不管我的。” 见他又变回之前那不可一世的模样,李嘉和的心这才彻底放下。对嘛,他就应该是这样的,之前他跟葛澜舟实在太苦情,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罢了,不与你多说了,我再晚些回去,我儿子都要不认识我这个爹了,你也回去吧,有空的时候记得下来看看我。” 他向李嘉和摆摆手,脚步轻快进了乾坤道。 他身影刚消失,她便听到脑海中【叮】地响了一声。 已经下线很久的系统尽职尽责的汇报着她的进度。 【您的任务已完成,当前等级lv3,距下一级lv4还差0\5000】 【当前任务为:修仙等级达到lv4。】 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系统播报后续,她不禁皱眉问:“我新解锁了什么技能?” 系统没有回应她。她气得倒抽一口冷气,决定等回去就投诉它。 想法刚一冒头,就听它不情不愿的说:【实话跟你说了吧,我马上要退休了,他们已经不给我升级了,剧情我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你努力攒修为,说不定最后能帮得上你,如果不努力,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还有,就算你投诉我也没关系,等到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们这不管售后,你也找不到我头上。】 听听,这个系统还能更无耻吗? 李嘉和忍着气,原本还想再仔细问几句,可无论她怎么说话,对方都不再搭理她。 算了,遇到这样的系统,算她倒霉。 第八十二回 现在星澜的事情已经解决,另一件棘手的事就是修复怀德的情魄,想到奇珍司那位妖君的话,她准备找乔廷年打听一下断魂川的事,他比她先来,又是天君,即便不知道,应该也可以查到相关资料。等回到天宫地界,她忽然意识到她与乔廷年认识这么久,从来都是他来找她,现在她想去找人都不知道去哪找。 她只得向守门的仙侍打听。 仙侍说:“天君一般都在九阳殿处理公务,非通传不得觐见。”说完把手里的长枪一横,防备她忽然闯进去。 她扶额,觉得那个冤种系统说不定就是这些仙侍兼职的。 见不到乔廷年,也不想回琳琅阁,她直接去了极北之地。幸好有怀德之前送给她的行云,她行千里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就是有点晕云恶心。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她的认知里,极北之地就像北极一样,气候寒冷,到处都是冰川,她还在犯愁该怎么跳入冰河里去找那滴泪,可等到了地方她才发现这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 她落地的地方是一处山谷,这里气温宜人,山上树木葱葱郁郁,林间开满了颜色各异,品类繁杂的野花,百灵鸟的叫声响彻山谷,单是往这一站便令人心旷神怡,凉丝丝的空气往鼻子里钻,深吸一口,四肢百骸都觉得舒展不少。 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处氤氲着水汽的湖,说是湖,却又宽阔的看不到尽头,湖水清可见底,还能看见一尾尾鱼在湖底游移。她走过去撩拨了一下水,一阵水波纹缓缓向远处散开。 忽然,被山脚隔开的另外一边湖也传来了声响,不等她起身,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她费力地扒住那人的手,窒息使她眼前阵阵发黑,正在她以为她必死无疑时,那人却松了手。 “李主理?” 他蓦然松手,李嘉和摔在地上,觉得自己脖子都快被拧断了,她愤怒抬头,原本想呵斥对方,等看见身前站着的男子时,她也愣住了。 “文盛仙君?” 李嘉和与他并不熟,天上诸位都知文盛仙君性子冷淡,他惯爱独处,与谁来往都不密切。上次她完成任务回去交差乔廷年开会时,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本人。 他虽不喜交际,但因为其人面如冠玉,雅量非凡,所以追捧者并不比怀德少,更有人说文盛在天界的受欢迎度比怀德还要高些,毕竟相比于怀德,他更像是诸位可以肖想到手的人。 “谁在那?” 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女子的声音从山脚那处传来,李嘉和回头,看见山脚那边的湖里探出来一颗头。 “李嘉和?” 等看清来人之后,那颗头又探出来一些,“你怎么来了?” 李嘉和这才认出那人是鹿劝元君,她回过头看文盛,可此时眼前还哪有人影,这人跑得还挺快,她无法想象平时清冷的仙君跑出残影的画面。 鹿劝匆匆裹了衣服上岸,跟她说话时冷嘲热讽,“你来这做什么?不去帮你的星澜完成任务了?” 第八十三回 李嘉和起初还猜不透她对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来自于何处,幸好鹿劝是个直脾气,有什么不满会直接说出来。 她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星澜大人已经被脱仙籍了。” 当时审判时她不在,而且一直也没有回去天上,不知道这事很正常。 “哦。”她满不在意的应了一声,转头走了两步忽然顿住,猛地回头看李嘉和:“啊?” 两人毕竟还有情谊在,虽说在凡间闹得不愉快,但终归是小打小闹,鹿劝虽然生气,但也没想过让他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 “那他就一直在轮回道了?” 想起星澜的话,她摇头:“他应该会重新修仙吧。” 鹿劝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冷哼一声:“活该。” 但看得出来她内心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说完又看李嘉和,态度柔和了不少:“你方才在跟谁说话?” 李嘉和支支吾吾,“我,我没说话,是你听错了。” 她不会撒谎,可文盛既然能跑,就代表他不想被鹿劝知道自己在这,她自然不能拆他的台,但是她也想不通,堂堂仙君,在这看女仙洗澡,这这这……说不过去吧。 鹿劝说:“北地就这断魂川有温泉,我平时都来这洗澡,这几日这来了个偷窥的变态,我方才还以为你是那个变态呢。” 说到这事,她一肚子气:“我昨日跟仙君告状,他也不管我,冷心冷肺的,哼。” 李嘉和眉心一动,哎?这事情似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果不其然,男人从古至今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分明担心所以偷偷守在一边,被人撞破却又不承认。 她睨着李嘉和:“你下来该不会是专程来告诉我星澜被踢出天界的事的吧?” 李嘉和努力回想着剧情,能确定鹿劝是个好人,所以她毫不犹豫说出了自己来这的目的:“我是来找无支祁流下的那滴泪的。” 鹿劝挑眉:“你找那个做什么?” 李嘉和不说话了。 鹿劝倒也没追问,只是说:“传说那泪就在这冰河中,你若是想找便下去找吧。” “冰河?这?”李嘉和看着眼前湿漉漉的温泉,她以为冰河就是字面意思,万万没想到它竟然是温泉。 鹿劝看见她吃惊的模样一点都不意外,她说:“冰河乃是上古时期天然形成的,起初确实是寒意刺骨,后等广元君以心脉供给万物后,此处便成了温泉。” 提到广元君,无人不敬仰,他掌万物之形,帝君掌万物之气,父子二人于众人来说,是至高无上的神明,是永远都不会从神坛跌落的信仰。 李嘉和看着温泉跃跃欲试,但由于实在怕水,她小声请求鹿劝,“元君,您能在这等等我吗?我不会水。” 鹿劝生的灵动,做任何表情看起来都十分俏皮,她挑眉:“哦?等倒是可以,但我可不喜欢别人欠我人情。”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李嘉和犹豫的站在原地看她。 鹿劝被她惶恐的模样逗得笑得前仰后合,围着她转了几圈,她说:“我大概能猜到帝君为何喜欢你了。” 第八十四回 听她冷不防提到怀德,李嘉和脸一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鹿劝说:“行了行了,我逗你的,我守着你,你去找找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那滴泪只是传说而已,而且这温泉大得很,不是你下去一次两次就能找到的。” 上古传闻,那泪乃是神兽无支祁在广元君化作灵泉滋养万物时为他所流,但这毕竟只是传闻,谁都无法证实。 李嘉和走到温泉边,看着泉面上浮起的水波纹,她觉得有些晕,忙又退后两步,求救似的看着鹿劝:“元君……” 鹿劝见她可怜兮兮像是一只跳不过去水沟的短腿小狗,当下笑得更开心了,她问:“不会水?” 李嘉和红着脸点头。 她又问:“想让我教你浮水?” 李嘉和:“可以吗?” “那我还真有一个条件。”鹿劝说:“你也知道,前朝重武轻文,女帝近日开始大兴科举,应当是因为前些日子又落马了不少文官所致,我与仙君虽被星澜使计踢到了这,但因祸得福发现这里不乏栋梁之材,只是这些人多数家境不好,他们通常没有足够的钱参加考试,而且,这的地方官从上到下都是草包,凡事都指望不上他们,所以我们准备帮助这些人,只是我两个忙不过来,你若方便,可以来帮我们物色些寒门读书人吗?” 他们两个这次来人间的任务就是帮助葛澜舟广纳贤士,李嘉和闻言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她觉得这大概就跟公司招人面试一样吧,应该不太难。 见她爽快,鹿劝也不绕弯子,“今日我先帮你下去探一探,等你与天君禀明情况下来帮忙时,我再细细教你。” 两人在岸边折腾了一小天,直到晚霞铺在了泉面上,鹿劝这才浑身湿漉漉地从水里冒了个头。不等李嘉和说话,她从袖子里掏出好些珍珠,就这么扒在岸边,揩了一把脸上的水:“还是没找到无支祁的泪,但是找到了好些宝贝,卖了又可以买一件新衣服。” 她爱美一事整个天界都知道,之前卖怀德的同人本赚得那些灵力全被她置办了行头,她属于天界月光族的鼻祖。 她拨弄着一堆饱满的珍珠,瞳孔都被珠光映得发亮。从左到右,她指着珍珠说:“这是买衣服的,这是买鞋子的,这是买首饰的,这是……” 规划得正起劲,忽然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枯叶的断裂声,李嘉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不再仔细端详珍珠的品相,急急把珍珠一股脑收进了袖中。 她慌忙从水里出来,鬼鬼祟祟盯着自己的身后看,李嘉和也跟着疑惑回头。 文盛正负手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风起时,肩上落了几片花瓣,遥遥看去,宛若从画中走下来的人一般,可以说是风姿挺秀。 他视线从李嘉和身上一扫而过,落到鹿劝的脸上,淡声问道:“几时了?” 鹿劝心虚收回视线,依然躲在李嘉和身后,像是小时候外出游玩的孩童被父亲寻来一样,哪还有刚才逗弄她的嚣张。 第八十五回 看得出她是真的怵文盛,李嘉和忙打圆场:“仙君,元君是因为我才耽误了回去的时间,您别怪罪她。” 文盛在看她时,神情还是有些不自然,毕竟被她撞破了他那时在暗处守着鹿劝一事。两人的关系也只是合作伙伴而已,在天上,更是井水不犯河水,无论如何,他此举是逾矩了。 他没说话,其实他并没有怪罪之意,只是等不见她人,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这才又来看看,没成想她双眼明亮趴在那数珍珠。 “元君,您快回去吧,仙君等您呢。”李嘉和小声提醒着还傻站在自己身后的鹿劝。 原著里两人的感情发展就是笨蛋美人鹿劝靠着美貌与一把子气运,硬是把高岭之花文盛给拉下了神坛。 李嘉和承认自己是土狗,她就喜欢看这样的剧情,当时嗑这一对时,躺在床上一脸姨妈笑,现在能嗑现场,她内心已经非常雀跃,果然,俊男靓女怎么嗑都般配。 鹿劝属于外强中干的认,她还没得道时就虔心信奉神佛,所以她对文盛有敬畏,但又抵不住心里的爱慕。她是真的喜欢文盛,也是真的惧他。 她小步挪了过去,李嘉和看见她走到文盛身边,文盛没说话,只是向她伸了手。她身形一僵,与他僵持了片刻,不情不愿掏出那些珍珠放在他掌心。见他不收手,又掏了掏,十分肉疼的又拿出了一颗,见文盛还是没把手收回去,她嚷嚷道:“这次是真的没了!” 文盛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收回手,他语气淡淡地,“只是暂替你保管。” 李嘉和觉得自己磕到失去了理智,回去的路上,她想,哪怕为了第一时间嗑这一对儿,她都得下来帮忙,更何况还要找无支祁的泪,那与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的。 她兴冲冲回到天上,刚下行云,远远便看见乔廷年一边跟人说话一边往前走,她小跑着过去。 “天……” 到了他身前,她把后面的话都憋了回去。 跟乔廷年说话的人是怀德,他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叫乔廷年,这会儿正看着她。 被他这么一看,李嘉和无端拘谨,在她看来,现在两人不像是刚确立关系的情人,更像是久别重逢的旧情人,或者是商业联姻的对象,没有感情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乔廷年夹在他们两人中间明显有些尴尬,他装模作样问:“你找本君有事?那你随本君进来吧。” 说完暗地里朝她挤眉弄眼。 “呃,是。” 她一时语塞,小心翼翼看了怀德一眼,正要跟上去,忽然被怀德拉住了手。 他的手温度灼人,李嘉和觉得掌心里像是被塞进去了一只火炉,烫的她胸口都有些发热。 之前她去无极岛试探,得到的结果并不如意,她想治好他伤的心意是坚定的,只是由于他的冷淡,在那之后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敢再靠前的,因为现在的怀德让她有太多的不确定,她甚至害怕他折了她的面子,现在被他这么一牵,之前那些惶恐不安的情绪似乎又消失了,两人仿佛一直都在一起,他也不曾受伤一样。 第八十六回 “你怎么这么看我?”怀德见她视线中满是打量,不由觉得好笑:“不认识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嘉和还是不敢太热情,她僵在原地,良久,摇摇头:“不是的。” 见她似乎不情愿被自己拉着,怀德装作毫无察觉,他问:“方才见你从北面过来,你下界了?” 在他面前,她从来只有老老实实回答的份儿,她说:“我去断魂川了。” 怕他再问她去断魂川做什么,她又补了一句:“我去看看文盛仙君与鹿劝元君。” 他问:“你还想下去帮忙?” 李嘉和点头,点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星澜的话,他说怀德的红线灭了,让她趁它彻底断了之前把怀德勾引回来。可她如果下去帮忙,肯定没有时间去陪怀德,而他每日都要闭关,似乎也不能离开天界,更何况他还受着伤,无极岛是他修养的绝佳去处。 她有些为难的看了他一眼,“要是……要是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 她清醒过来,自己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现在不是嗑那一对儿的时候。 怀德看着李嘉和快步追上乔廷年,也没有在原地多作停留,他去了趟姻缘宫。如果他没记错,当初星澜回了趟那处,然后跟李嘉和说了什么,再然后她就变得有些不对劲儿。 听到怀德来了,宫内所有人忙放下手中活计,皆慌里慌张跑到宫外夹道相迎,大家毕恭毕敬行礼,连头都不敢抬,问安声振聋发聩。直到那双黑色锦靴从视线中缓缓经过,才有几个胆大的仙婢悄悄抬头打量。 那道赤色背影身姿俊朗,秾纤得衷,举手投足间自有洪荒之主的风度,便是这么一双如刀削成的肩膀,竟扛起了天下苍生。只看了这么一眼,众仙婢脸上已经发烫,这得积多少福报才能成为与之比肩的人? 兼职月老的财神此时没有那么多小心思,他这会儿小心翼翼跟在怀德身边,谨慎探话:“敢问帝君身子可是好些了?” 其实他问得是一句废话,这天上依然是灰蒙蒙一片,四处都是凋零的花朵与枯萎的草木,若是怀德身体大好,这里怎能是这样衰败的景象。 怀德道:“无碍,你且去忙你的,本君去后院转转。” 姻缘树便是长在后院,树外有结界护着,除非月老亲去,其余神君、仙君,乃至天君去了都不得窥其全貌。但帝君不一样,万物都是他生养的,所以别说是他要去看,他就算是把树拔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见他确实不想让别人从旁叨扰,财神识趣地没有再跟过去。 走到姻缘树下,怀德抬手,万千红光之中,那道黯然无色的红线便显现出来。有关于姻缘的学问,之前他没学过,但虽然不懂,可也知道所有线都亮着,就他这一根是灰突突的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他没猜错,这根线是因为他伤了情魄,所以也跟着变暗了。但仅仅是暗着,李嘉和又为何成天愁眉苦脸? 第八十七回 叫出树神询问一二。 对方说:“帝君,红线若长时间黯淡无光,便要断了,旁人的都好说,但您的这一根若是断了,可就再也接不上了。” 于他而言,万物都是机缘,且只有一次,若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了。 “如何才能使它复亮?” 树神垂首:“这一切都看造化,如果换做其他人,这根断了,说不定就与另外一根勾缠到了一起。”他说着,随手拿了一块名牌给他看,“您看这姻缘牌下端有许多的小孔,这便是余地,这根断了,其它线是可以补上的,但您的这根……” 怀德看了一眼,只有一孔。 他抬手,红线另一头的名牌便到了他掌心,他看到了上面的名字。 嘉和。 并不是李嘉和。 树神见他盯着名牌看,也不说话,月老虽然能看见线,却看不见名牌上的名字,这点他与月老一样。 怀德沉默片刻,捏了个诀,银白色的光点聚集到红线上,缓缓将线缠覆住,他交待树神:“这根线不能断。” 树神闻言,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这断不断的哪能凭他做主? 他想求情,可一抬头,正对上怀德那无波无澜的视线,那眼神里分明没有任何情绪,但他就是感受到了极致的压迫。他周身气息逆流,身体都快要胀破,仿佛如果他不答应,下一瞬就会魂飞湮灭,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就算再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什么。 他想好了,实在不行他就亲自上阵缠住那红线,不管怎么说,他也有万年修为,还护不住一根红线了? 总算送走了怀德,他身子一歪,直接跪坐在地上,财神在不远处探头探脑,见树神看过来,他忙躲到门后。他至今都不知道天君怎么想起来让他监管姻缘宫,总不能是因为他与星澜的仙袍都是红色的吧? 树神的年纪比他大,放在人间两人应该是叔侄的辈分。此时见他鬼鬼祟祟的,向他招招手,“你来。” 财神没敢耽搁,小碎步跑了过去:“何事?” 树神:“你每日再来理红线时,借一借其余线的光,试试能不能复亮帝君的那根,若是无法复亮也不打紧,不要让它断了就行。” 树神虽然知晓姻缘树的事,但是打理并不是他的活,没人教他该如何养护。 财神连忙应下。 树神说:“咱俩的脑袋都系在你的裤腰带上,若是不想死,你就记住我的话。” 说完嘟嘟囔囔回了树中。 太好了,这下即便是死了也有垫背的了。 怀德从姻缘宫出去时,正好撞见从乔廷年处出来的李嘉和。刚才她还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这会在看见他之后,变得更古怪了,像是恐惧却又想靠近一些,这么一看,五官倒是很灵动。 怀德有些想笑,他把人叫了过来:“你最近怎么了?” 这问题问得妙,李嘉和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一见到他心中就冒出了惧意?可这怎么想都不至于,毕竟他之前对自己什么样她是知道的,就像星澜说的,他只是伤了情魄,但是没有失忆,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怀德开门见山:“你担心我的红线断了?” 李嘉和瞠目结舌,星澜已经是普通人了,葛澜舟也还没有恢复妙仪的记忆,这两人总不能托梦给他,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她面红耳赤,更不敢抬头了。这件事很容易被解读成她担心怀德跟她分手。 看见她的表情,怀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日他替星澜受罚时,因为被迫召回天上,元神不稳导致状态不佳,后又因追赶刑雷,第一时间没有防范,一步错导致后面刑雷道道劈下来时,步步都出了纰漏。 他元神重伤,神识也不受控制,所以有时情绪便会不稳定。想来那时李嘉和撞见了自己不冷不热的时候,再加上星澜与她所说,她内心不安,便也就不敢靠近了。 他轻声道:“那根线断不断,与你我都没有关系。” 因为名牌上并不是她的名字,现在的她于这个世界而言只是一个变数,她在六界之外,她的一切不受这里的任何干扰,但是这个解释他跟她说了她也未必能懂,反倒会徒增她的负担,于他们二人关系的推展也无益。 李嘉和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只当他是安慰自己,但见他今日看着确实比之前要亲近点,心也放下了一些,但是,“那线断不断真的没影响?” 要是没影响,她是不是就可以去找鹿劝和文盛了? 见她似乎还有其它打算,怀德改了口:“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影响吧。” 果不其然,李嘉和的表情带了点失望,或许是连续几天都担惊受怕,人触了底反倒豁然开朗了。 她又想,如果真断了那也是定数,这绝对不是她勾引与否就能左右的。 最重要的是,刚才怀德说断不断都不影响,她觉得他这话没错,她担心线断,无非就是不想跟他分开,可他俩的结局注定分离,现在分开只是把结局提前而已,而且就算分开,她也还是会帮他养魄的,所以确实断不断都无所谓。 想通了这点,她松了口气,不等怀德说话,她说:“没关系,确实是断不断都没关系。” 这反倒教怀德接不上话了。 正沉默着,他忽觉体内气血翻涌,匆匆瞥了李嘉和一眼:“我回去闭关。” 几乎是在话音落,他身形便化成了一团赤色,一闪就不见了。 李嘉和正看着空中还没完全消散的赤色烟雾发呆,余光瞥见有人向自己走来,转头一看,是天后德沁。 看见她之后,德沁依旧没有好脸色。 “你又来找天君?” 李嘉和低头称是。 她又问:“这次来所谓何事?” 李嘉和原本不想跟她说太多,转念想到她在这待得时间比乔廷年还要久,见闻要比他广,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想找无支祁的泪。” 德沁皱眉:“无支祁的泪?” 第八十八回 那都是上古的传闻,谁都没见过那滴泪,更别说确定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东西。她原本想呵斥两句,可是想到怀德,到嘴边的话又憋回去了。 “传闻那个在断魂川……”说到这,她忽然收了声,看了李嘉和一眼,继续道:“在断魂川南面的深处,你可以去找找。” 刚才问到乔廷年,他说不知道有没有这滴泪,现在听德沁说有,李嘉和心里就有了底。 李嘉和:“多谢。” 见她要走,德沁又叫住她:“你可以请帝君陪你下去。” 李嘉和以为她又要拈酸吃醋,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只说:“这点小事不必惊动他。” 说完一溜烟跑了,只剩德沁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背影。刚才那句纯属是试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也就放心了。 德沁踏进九阳殿的时候,乔廷年正坐在桌前发呆,看见她来了,他又煞有介事的拿起笔在折子上写写画画。 德沁行过礼之后直接道:“我刚才在门口看见李嘉和了。” 乔廷年含糊应付了一句:“嗯。” 德沁说:“她说想去找无支祁的泪,您准她去了吗?” 其实李嘉和去不去找那滴泪,他都无所谓,所以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她自己,但是既然德沁特意进来提起,他忽然想知道一下她来这趟是什么意思,毕竟两人虽然是夫妻,但是见面的机会不太多,所以他不答反问:“依你之见,你觉得本君该不该准这个事。” 德沁丝毫没有犹豫,她说:“应该让她去。” 乔廷年:“理由?”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德沁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她就调整好了,她说:“首先,这是她的私事,即便您是天君,也不应该插手女子的私事,其次,她找那泪所为何事大家都懂,若是您横加阻拦,日后难免帝君怪罪。” 嗯……听着还挺像真话的。 乔廷年点点头:“可,一会儿我让人告诉她一声。” 说完见她还在那站着,又笑眯眯问:“瞧你行色匆匆的,是从哪回来的?” 德沁神色一僵,极快道:“刚去祭拜族人回来。” 他闻言,恍然大悟般的点头:“瞧你脸色不太好,没事的话你退下吧。” 德沁前脚刚走,楚傲天后脚就进来了,他依旧是一身女仙装扮,站在案前向乔廷年汇报:“天后刚从人间回来。” 其实他不说,乔廷年也知道,她身上的烟火气息太重,除此之外,她具体是去人间做什么,他心里有个大概。 他淡淡吩咐:“看好她。” 楚傲天领命就要退下,乔廷年又把人叫住:“等等。” 楚傲天恭敬行礼:“天君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他上下打量了楚傲天,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你还是把这套衣服换下来吧。” 天上又不缺他一套衣服,而且他这几天明显伙食不错,衣服腰间的线都崩开了,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天君得力助手,博古通今的份上,他早把人踢开了,这一身简直有碍观瞻。 第八十九回 “天君您有所不知,我穿着这行头到哪都好办事。”大家看他是小仙女,又长得讨喜,有时还会送他点什么,长久以来,他靠着大家送的玩意儿,已经可以再开一座琳琅阁了。 楚傲天其实是无极岛的人,但怀德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所以他留在那也没大用处,乔廷年刚来这就盯上了他,动用了不少天材地宝才把他收为己用。对于这事怀德也知道,但是他一直没有什么表示,乔廷年当他是默认了,反正没人能谋害得了他。 见他不情愿,乔廷年收回眼,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快点从这里出去。 罢了罢了,爱穿就穿,尊重他人命运。 没一会儿,李嘉和就被带了过来。挥退众人之后,他替她拉开椅子:“来来来坐过来。” 李嘉和见他像个勾引女大学生的变态似的,嫌弃地站在原地没动。 她问:“怎么突然把我叫来?” 乔廷年说:“当然是有事跟你说。” 他故作高深的放轻声音:“我知道了无支祁的泪在哪。” 果不其然,李嘉和听完立马扑了过去,“在哪?” 乔廷年:“在断魂川。” 李嘉和:“……” 她忽然后悔特意过来一趟。 见她不说话,乔廷年一脸疑惑:“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她呵呵笑了一声:“我还知道更具体的位置,在断魂川南面的冰河下。” 乔廷年不由自主鼓掌:“厉害厉害,这都被你知道了,那你准备怎么做?” 李嘉和:“我想去断魂川,正好文曲星文昌星都在那,对于我来说也刚好是个照应。” 他问:“断魂川可不小,你这么大海捞针得捞到什么时候去?你不如去找怀德帮忙,他动动手指说不定就可以找到。” 她睨了他一眼:“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他本来就受伤了,应该留在这休养,我不想再麻烦他。” 乔廷年竖手:“行行行,你要是想下去那就下去吧。” 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但是这回可没有怀德护你了,你好自为之。” 李嘉和开始到处寻找可以避水的法器以备不时之需,毕竟游泳跟潜水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她问过的人里有不少想在怀德面前露脸,想以此得到提拔的有心人,有几个胆大的低阶仙君直接找去了无极岛。虽然怀德和李嘉和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两人的关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说两人在天上的互动,单说最初,一株小草下界帮忙,堂堂帝君也乖乖跟着下去了,他们不认为怀德如此清闲,宁可三五不时跑回来,也不愿意安安稳稳待在天上。 怀德正在闭关,接待众人的是无极岛的掌岛管家,诸位脸上不由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堂堂帝君哪是他们这样等级的仙说见就能见到的。 大家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盘托出,管家赏了他们点宝贝,众人欢天喜地地走了。管家无奈摇摇头,他们说得这些,帝君早就知道了,普天之下,只要他想,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想着不是什么紧要的事,等他出关,管家才把事情挑挑拣拣跟他简单说了说。 第九十回 怀德此时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他点点头,回到书房后,双手结了个印,额间忽然亮起一道银色光点,片刻之后,光点逐渐分成两道。他摊开掌心,其中一道光点缓缓向他飘来,最后轻轻落在手中。 忙完了公务,他去琳琅阁找李嘉和。到时正看见她跟一位男仙在聊天,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顿时瞪大双眼,显然很吃惊。 他靠在门口的树下,放大听识,听见男仙故弄玄虚道:“当然,只要你带着这粒珠子,防水防火防闺蜜。” 想来男仙手里的东西是有避水的功效的,李嘉和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停点头,点着点着忽然愣住了:“防闺蜜干什么?” 男仙恨铁不成钢:“你又不是不知道,帝君在六界追捧者众多,你就不怕他被人抢去?” 他只差戳着她脑门告诉她,她不过是一个黑户,不要把暂时的胜利当成永久的。 他继续说:“你戴着这颗珠子,保准儿帝君眼里只有你。” 李嘉和犹犹豫豫:“你这珠子多少灵力?” 男仙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年。” 一百年!这也太贵了!她帮星澜,累死累活才赚了多少,她立马拒绝:“那算了。” 男仙痛心疾首:“帝君的垂怜你都不要?” 李嘉和不得已拆穿他:“要是你这珠子真这么有效果,还能轮到现在卖给我?” 男仙词穷,讪讪揣着珠子走了,李嘉和送他出门,两人同时看到了倚在树干上的怀德。 男仙是珍珠修成的仙,来天上几百年从未窥见过怀德真颜,今日冷不防看见那抹象征着高贵的赤色,他笔挺挺跪在地上:“帝,帝君。” 怀德一抬手,那颗珠子便到了手中,他把玩了一下,那珠子变得更亮了。倒确实是一颗防潮珠,但跟避水还是差着意思。 怀德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整个人抖如筛糠。妄议帝君在这也是不小的罪,更何况又被正主听到了。 但怀德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进了屋,李嘉和给他沏茶,像之前在人间似的低头站在他身边,将“做贼心虚”体现得淋漓尽致。 怀德问:“你要避水珠?” 李嘉和:“嗯。” 她纠结着要不要跟他实话实说要了避水珠干什么用,却不想人家根本就没有问她。他向她招了招手:“来。” 虽然不是她有心挑刺,但自从怀德伤了情魄,他确实更像她在他识海里看到的洪荒少主了,那时他修无情道,同样没有感情,举手投足或多或少带着颐气指使的意味。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是天下第二尊贵的人,哦,现在是天下第一了,狂一点倒也没什么,如果换成她是这样的身份,喝豆浆她都要买两碗的。 到了他跟前,见他闭眼,不知道口中在念什么诀,摊掌之后,一簇白色光点从掌心缓缓升起,不等她反应过来,那光点便没入她的眉间,她随即感到由内而外变得温暖起来。 “这是?” 怀德说:“獠牙。” “獠牙?”李嘉和不自觉拔高声量,“哪里来的獠牙?” 他看了她一眼:“方才来时在路上捡的。” 第九十一回 李嘉和懂了,这竟然是怀德原身的獠牙,虽然不知道送獠牙代表什么,但是她知道老虎捕食,獠牙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赶忙拒绝:“这个我不能要。” 怀德说:“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收着吧,把它看成是护身符。” 她想起之前的纷繁镜以及他给她的紫檀手串。显然,怀德也想到了这点,他又补充道:“这个比之前的那些要厉害一些。” 她忍不住问:“比如?” 怀德沉思片刻,正要说话,忽然有人进来买东西,看见他坐在这里,那人一愣,脚步一转又赶忙出去了。 李嘉和觉得现在两人应该减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机会,她轻轻推了推怀德:“帝君,您先回去吧。”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怀德忽然闭目养神:“我累了,歇会。” 李嘉和:“……” 他在这一歇,琳琅阁一整日都没有生意可做,李嘉和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偏偏他像是毫无察觉,但她又不能把人轰走,想了想,她转去后院做饭。虽然怀德和她其实都不需要吃饭,但要真不吃,她总觉得人生少了很多乐趣。 这边刚生起火,那边乔廷年就提着衣摆从后墙翻了进来,正好砸在她的灶台上,溅了她一脸水。 乔廷年有些尴尬地爬起来:“抱歉抱歉,我听说怀德在前院,就没敢从正门进。” 李嘉和:“……” 一阵风吹过,掀起她额前的碎发,乔廷年注意到她脑门上那水滴型的印记,“这是什么?看起来很牛的样子。” 她下意识摸摸那里:“是獠牙,帝君送的。” “哦。”乔廷年随口应了一声,走了没两步忽然跑回来:“什么?獠牙?怀德的獠牙?” 李嘉和见他一惊一乍的,问:“天上有第二只老虎?” 乔廷年一看就知道她不知道獠牙对于怀德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说:“獠牙是他的元神,也就是说他把命分给了你一半,只要他没事,你就永远没事。你不是找避水珠吗?有了它别说是避水,什么都能避开。” 李嘉和听完当即转头往前屋走,“不行,那我还是得把獠牙还给他。” 他现在本来就旧伤未愈,又把元神给了她,要真有什么事,他的风险比之前提高了一半还多。 乔廷年正要拉住她,忽然觉得手上麻了一下,他回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前院门口的怀德正面无表情看着他。 “不知道天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乔廷年被他强大的气场压得端不起架子,心虚笑笑:“本是想给李主理送避水珠,现在看她有了更好的法器,我这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怀德挑眉,未置一语,乔廷年自知再待下去就有点不识好歹了,连忙又从后墙翻了出去。 怀德看着手足无措站在一边的李嘉和:“你与他倒是走得很近。” 她不答反问:“帝君,这獠牙我怎么才能还给你?这个太贵重了,我真不能要。” 怀德:“等我羽化了,它自然就消失了。” 李嘉和闻言啐了几口:“呸呸呸。” 他见状,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连天都有了放晴的迹象,他说:“这是我族求娶时的规矩,将吾之元神赠与吾妻,与之相伴,护她永久平安。小草,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成亲。” 第九十二回 李嘉和从来没想过成亲的事,她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她以为怀德也不会考虑以后的事,但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她顿觉自己才是那个被伤了情魄的人。 但虽然如此,她还是问他:“帝君,您情魄修复了?” 怀德:“没有。” 她又问:“您现在……对我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很喜欢,看见时会心动?还是因为之前的记忆,惯性使然。 这次他没急着回答,甚至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像是在斟酌用词。李嘉和也没有催他,转身继续去烧水。 其实有些问题不必执着于回答,对方第一时间展现出来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直到锅中水沸腾,怀德缓缓叹气,他说:“我知道我喜爱你。” 万物之主就是万物之主,不管说什么话,都讲究一个坦坦荡荡,喜欢与不喜欢,从不违心。 她信这是实话,但是,“在我们那,一直相爱的人才会成亲。” 怀德在她身前蹲下:“再给我些时间。” 李嘉和点头,勉强扯了一抹笑出来,她说:“明天我就下界了,鹿劝元君那正好需要人手,他们早点完成任务,我……我也能早点回去。” 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头。以他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适合跟她一起下去。 吃饭的时候,李嘉和一反常态的沉默,虽然她心里清楚不应该生怀德的气,但还是钻了牛角尖。 怀德问她:“要去星海看看吗?” 她摇头:“明天我想早点下去,所以晚上还是早点休息好,而且您也受着伤,理应好好休养。” 怀德挑眉,见她连看都不想看自己,觉得有些好笑。 李嘉和虽然没抬头,但是也能感受到他正在笑,她懊恼地收拾了碗筷,正准备去洗,忽觉耳膜有些发鼓,等再站稳时,人已经到了星海。 怀德把她抱在怀里,声音带着丝缱绻,“就当是陪我来看看,好吗?” 人间北地,迎雪州,大宁城。 一处不大但却气派的两进宅子位于闹市之中,不多时,一阵嘈杂声从院内传来。 “来人,把这个勾引大公子的贱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半老徐娘坐在主位上拿腔拿调,或许是今日光线不好的缘故,她脸上的胭脂扑得有些厚了。 “大公子也是你能攀附的人?” 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人自然是鹿劝,而坐在上首的女人是文盛的三叔的续弦。 鹿劝跟文盛这一世在人间的关系有些复杂。文盛是康乐钦点的探花郎,同时还是四大世家之首——文家的嫡长子,而鹿劝则是文盛三叔一个妾的侄女,因家中双亲去世,自幼就投奔了姑姑,跟她一同在文家长大。 故事到这一步的时候都还很正常,再往后发展就变成了,鹿劝见到文盛的第一眼就惊为天人,不顾世俗反对一直对他死缠烂打,硬是勾的他动了凡心。 文盛是文家的表率,婚姻大事自然要斟酌,哪怕不是公主,也决不能是鹿劝这样身份的人。所以当文家察觉出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变得不对时,硬是棒打鸳鸯,准备暗中处理掉鹿劝,只是鹿劝有文盛护着,人又机灵,几次化险为夷,后来,文盛赴京上任,直接把她带在身边,原本以为这样就能脱离文家的迫害,没成想因为星澜,两人又被踢回了北地。 为了避免麻烦,文盛单独开府,带着她在外面生活,两人跟文家原本是互不干扰,但因为最近一年一度的科举在即,文盛被邀去州学讲课,偶尔会有几日不在府中,这让文家人逮了空子,直接过来准备解决鹿劝。 他们想着,等文盛再回来时,人已经没气了,他再怎么愤怒也就是一时的事,时间长了他会懂得长辈们的良苦用心的。但他们却没想到,最终让他们头疼的不是光风霁月的文盛,而是跪在地上还在不断跟文家三房的续弦对线的鹿劝。 鹿劝被人反剪着双手,气势依然不减:“你这人老珠黄的腌臜货哪能懂得什么是‘绝美的爱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之所以能进文家的门,靠的还不是自荐枕席,我再怎么攀附也没把自己送到人家床上,不像你这般恬不知耻,你居然有脸来拆散我与大公子,可笑至极。” 对方没想到连这种私密事她都知道,当下白了脸,气得抄起手边的茶壶使劲朝她头上砸了过去。 她被人按着,自然无法躲藏,只能紧闭双眼等着被砸得头破血流。 但听“哐当”一声响。瓷器的碎裂声炸响在身边,她下意识缩起脖子,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这才悄悄睁眼,只见一角白色衣袍被风吹得微微浮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即把她从地上拉起。 刚才还死死压制着她的仆从见本应该在州学讲课的文盛冷着脸把鹿劝护在身后,当下白着脸跪在地上。 原本端坐着的文家三房续弦被文盛如刀的视线淡淡一扫,心“咯噔”一声,面色也变得十分不自然。 鹿劝见文盛回来,气焰更新嚣张了,她借机揽住文盛的一只手臂,像是被主人护在怀里的小狗,指着续弦说:“你给我起来,我们大公子回来了,那座位是你能坐的?” 文盛微微偏头,对上他的视线,鹿劝有些心虚,手原本松了一些,但想了想,又搂紧了。他摇头,一脸的无奈。 续弦被气得脸发紫,指着鹿劝的手哆嗦个不停,但碍于文盛在,又是自己找茬在先,自觉理亏不敢放肆。她呼吸声渐重,等着他因为鹿劝冲撞长辈而责罚她。文家毕竟是世家之首,从小的教养不允许他站在鹿劝那边,哪怕她是受害者。 果不其然,文盛开口了,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一些时日不见,文家的下人都可以爬到主人头上了。” 他竖手,府上的管家赶忙小跑过来。 “赵叔,把这些人带到偏院去教一教,别丢了文家的脸。” 他话一出,续弦的脸已经不是青那么简单了。 没一会儿,木板拍在皮肉上的声音便从隔壁传来,伴随着哭天抢地的呼痛声,听得人头皮发麻。续弦坐不住了,他这分明就是在给她下马威,但偏偏他现在位高权重,她不敢惹。求情的话她不能说,也不想说,当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还得陪着笑脸:“方才之事都是误会,你既然回来了,我便不打扰了,我才想起来你三叔还有事交待我去办,我先回去了。” 不等文盛说话,鹿劝阴阳怪气道:“别啊,再待一会嘛三夫人,等您的仆从学完文家的规矩,您一起带回去啊。” 续弦眼前一黑:“你!” 文盛微微动了下手臂,鹿劝冷哼一声,这才彻底闭了嘴。 李嘉和找上门来时,正看见续弦气冲冲从院内出来,看见她之后,续弦脚步一顿,面色不善睨了她一眼,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她前脚一走,后脚一颗脑袋就从门里探了出来,鹿劝看着马车的车尾,耀武扬威地叉着腰,根本没注意到在门口站着的李嘉和。 “元君。”李嘉和小声叫了她一声。 她这才回头,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哇!这么快你就来了!我还担心帝君不同意你下来呢。” 她直接把李嘉和带进了院。 恰逢文盛一袭白衣迎面走来,看见她之后,他没有丝毫吃惊之意,向她微微颔首:“我州学还有点事,失陪。” 说完叮嘱鹿劝:“我不在不可胡闹。” 鹿劝知道他怕自己带着李嘉和闯了祸后被怀德追杀,当下乖巧点头:“知道了仙君。” 每次她答应的都很痛快,只是从来不会把他的话真正听到心里去,想到之前她所做的种种,他叹了口气,出门时叮嘱护院:“往后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 帮李嘉和把房间安排好,鹿劝带着她到城中逛了逛,“你看看你还缺什么,我们直接买回去,不要担心,仙君可有钱了。” 李嘉和偷笑,这次下来怀德也给她带了很多钱,当时他把她抱在怀里,笑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次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苦了。” 两人逛了一整天,最后买了很多零食,吃饱喝足正是午后,鹿劝说:“走,咱们去断魂川。” 李嘉和兴冲冲跟在她身后。 断魂川地处边缘,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家,除非特意过来泡温泉,不然一般这里是没有人来的。 鹿劝衣服脱得利落极了,她肤若凝脂,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到发光,像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玉。 李嘉和害羞地转过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直到听到水声,她才小心翼翼睁眼。 第九十三回 鹿劝催促她:“李主理快来啊,你还在那傻站着做什么?” “哦,来了来了。”她磨磨蹭蹭走到岸边,手刚搭上衣服,忽然觉得眉间微微发热,她没理,继续脱衣服,眉间的热意加重,已经变得滚烫起来。 她随即发现,这衣服像是焊在身上了似的,根本脱不下来。她正诧异时,竟听到了怀德的声音。 “你脱衣服做什么?” 她整个人呆若木鸡,四下张望,根本没有发现怀德的影子。 见她东张西望,在水中像是一尾鱼似的鹿劝皱眉看她:“你在找什么呢?” 话音刚落,猛地呛了一口水。 怀德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在你的紫府里。” 李嘉和赶忙攥紧衣服,下意识挡在鹿劝身前:“你能看见我们?” 怀德不知道在做什么,过了会儿才回:“我没有打开你的观识,只有你想我的时候,我们才会彼此感应。” 她脸一红,她从下来时就一直在想他,那岂不是他一直知道? 她小声说:“我要去洗澡。” 怀德沉思片刻:“我教你净身诀?” 净身诀?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干洗? 她:“可是我想下去洗。” 又过了一小会儿,怀德妥协:“好,别着凉了。” 没一会儿,断魂川中一阵水波荡漾,原本自在在水中游着的小鱼儿像是受到了什么驱赶,一窝蜂向旁边游开。 被温暖的泉水包围,李嘉和只觉得通体顺畅,鹿劝欢快向她游了过来,不等说话,忽然看见岸上不远处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皱眉:“谁在那?” 那人见自己被发现,也不再藏匿,直接朝两人跑了过来,到了岸边,一脸猥琐的抱起地上的衣服猛嗅了几下,看得李嘉和直反胃,鹿劝反应更大,她直接吐了出来。 这人左下巴处长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痣,上面还扎着一根毛,他一眼大一眼小,皮囊就很令人不适。 他说:“二位小娘子若是想要这身衣裳,不如好好陪陪哥哥。” 说着他便开始宽衣解带。 鹿劝有心上去杀了这个男人,无奈身上不着寸缕,想到自己的身子被他看光,她气得狠狠拍了下水面。 下一瞬,泉面腾起淡淡烟雾,眨眼间形成了一道屏障。刚才还晴朗的天忽然阴了下来,狂风大作,风尾卷着沙石,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男人刚露出一边的膀子,被这诡异的天气吓了一跳,正发呆时,忽觉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也开始阵阵发麻。 猛一转头,看见一道赤色飓风在他身后嘶吼,吹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伸手遮住脸,等再睁眼时,竟看到飓风之中有一赤色锦衣男子正冷冷盯着自己。 他愣住了,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不等说话,他只觉得眼前一凉,随即传来一阵剧痛,刹那之间眼眶已经变成了两个黑洞,他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雾很快散去,周围安静地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只是岸边摆着两套干净衣服,而那个欲行不轨的男人正不断惨叫。 鹿劝爬上岸先把人踹了一顿,最后把人押去衙门一查,发现这人竟然是文家三房续弦找来的人。她打算坏了鹿劝的名声,让她主动离开文盛。 最后,顾及到文家百年声誉,这事在衙门内就被压了下来。 鹿劝自然气得不轻,如果不是李嘉和拦着,她是准备连夜放火烧了文家的。 不等文盛回家,文盛的三叔便带着续弦登门来给他道歉,他坐在上首淡定品茗,等续弦道过歉,他说:“不如三婶问问鹿劝吧。” 文三跟续弦一听,面子有些挂不住,事实上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鹿劝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下等人,他们都是碍于文盛是朝廷命官,这才不得不来做做样子。 文盛像是没察觉到两个人的不情愿,鹿劝站在一边也不出声。 文三黑着脸看了续弦一眼,瓮声瓮气:“你还不给鹿娘子赔个不是?” 两人走时,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间,文盛道:“三叔三婶不如留下一道吃饭。” 文三婉拒,“倒是你,既然回来了,没事也回家转一转,老太太常念叨你。” 文盛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是鹿劝最安静的时候,文盛奉行食不言寝不语,起初她还拉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到兴起,饭粒喷到了他的袖子上,两人都愣住了,后来鹿劝就再也没说过话。 文盛性子清冷,比当初修无情道的怀德还要怀德一些,他简单吃了几口就撂了筷子:“这几日我都不回来,你们两个还是不要乱跑了。” 提起今日之事,他一直觉得怪异,既然她们两个都在水中,那是谁挖得那人的眼睛?想起男人在地上打滚喊着“你不要过来”的样子,他眉头越皱越深。他与鹿劝现在不过是凡人,她唯一能使出的法术便是寻人,而他比她要厉害一些,他可以瞬移。但当时他并不在场,难不成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人下凡了? 他视线从李嘉和的脸上一扫而过,停在地面上,又转了回去。 察觉到文盛的打量,李嘉和筷子都拿不稳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被他严刑拷打。 他问:“帝君也来了?” 李嘉和没想到他能跟自己说话,激动之下被饭噎了一下,“没,没有。” 她抬头,文盛这才注意到她眉间的印记,心下了然,想了想,又改了口:“你们若是想去的话,切记不要分开,遇到事叫我的名字或者帝君的名字都可。” 两人像是听老师讲课的学生,乖巧点头。 文盛走后,李嘉和这才敢放开了吃,鹿劝也是风卷残云,一边吃一边跟她抱怨:“仙君在的时候我都吃不饱的,你在帝君面前也是这样吗?” 她猛点头,“岂止是吃不饱,我根本不好意思夹菜的。” 鹿劝陷入沉思:“幸好跟他们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我在这里主要的任务是去县学或者书院找一些有潜力的读书人,要不这样,上午你陪我转书院,下午我教你浮水,你觉得怎么样?” 李嘉和想了想:“我下来时,帝君送了我避水珠,你不教我也没关系的,还是要以你们的主线任务为主。” 下午时,鹿劝带着李嘉和去城中的学院转了一圈,之前文盛带着她来过几次,教书先生自然是认得她的。 民办的学院比不上州学气派,就连院子都是从城中大户人家廉价租来的,在此处教书的先生多是尚有文人风骨的落魄秀才,或是被革职后回乡养老之人,读书的郎君则多是有理想和抱负,家里拼着一股气,砸锅卖铁供出来的,只盼望最后能苦尽甘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鹿劝问:“老师,近日可有新人入学?” 先生叹气:“倒是发现一个可塑之才,只是他家中实在贫寒,坚决不同意来读书。” 鹿劝皱眉:“你没跟他说我可以替他掏钱的吗?” 先生再叹气:“说了,但还不如不说,他说不义之财不可取,等他攒够了入学的钱自然会来,若是没攒够,那便是老天没赏他这口饭,不强求。” 鹿劝决定去这人家里看看。 此人家在城郊的一处小村子,两人到时,正赶上他外出上工,只留了弟弟在家。听到声响,弟弟跑了出来,也就十来岁的年纪,李嘉和看着这孩子,只觉得有些眼熟。 “两位姐姐,你们是来找我阿兄的吗?” 鹿劝掐了掐他的脸:“你阿兄没在家吗?” “阿兄去酒肆跑堂了,晚上才能回来,不知二位姐姐找他有何事?” 李嘉和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孩子是谁了。 “引川?” 这不是那时带她和星澜去西良河的小乞丐吗?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引川也愣住了,他有些惴惴不安,偷偷看了李嘉和好几眼,眸子一亮,“贵人姐姐!” 果然是他。 李嘉和是没想到两人会再相见的。 鹿劝也觉得惊喜:“你们认识?那这事就好办了。” 第九十四回 引川把两人请到了屋里。 他说西良河实在是太冷了,他便一路要饭来到了这,阿兄也不是他的亲阿兄,是因为他去酒肆偷馒头认识的,当时掌柜的要把他打死,是阿兄救了他,两人都没有亲人,从那之后,他就缠上了阿兄。 鹿劝问他:“你阿兄叫什么名字?” 引川挠了挠头:“我听村里的大娘叫他阿义。” 快到阿义回家的时间,引川坐不住了,他说:“我平时都要去接阿兄的,他会带着掌柜的打赏的剩菜回来。”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他的阿兄,提到他,引川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虽然依然是破衣烂衫,但整个人比初见时要干净许多,看起来细皮嫩肉的。 李嘉和和鹿劝跟在他后面,三人没走多远就看见三五个人迎面走来,引川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是他的阿兄。 “阿兄!”他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扑得男子后退了好几步。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人站在原地停步,远远看着这边的动静。 李嘉和和鹿劝互相看了一眼,那几人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 引川把阿义拉到两人身前:“阿兄,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贵人姐姐,旁边的这位漂亮姐姐是贵人姐姐的好友。” 鹿劝觉得这孩子孺子可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再看阿义,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看了李嘉和一眼,又回头看了眼身后,道:“不知二位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义说:“二位娘子也看到我身后的那几位官爷了,我如今惹上了官司,恐怕此生出狱无望不能再继续照顾引川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引川虽然不是我的亲弟弟,但我俩毕竟相伴一载有余,还望二位娘子代为看照他,我家中的箱底还有些钱财和值钱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撑到他长大成人,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唐突,若是不行……唉,那便算了。” 李嘉和问:“不知你惹上了什么官司?” 不远处那几个人一直在向这边张望,像是着急把人捉拿归案。 阿义正要继续说话,其中有个人等不及走过来:“小兄弟,差不多可以了,哥几个等你半天了,再晚回去,我们也不好交差了。” 他闻言,脸色黯淡,向引川招了下手,叮嘱他:“阿兄要出远门,不方便带你,我可能要很久才回来,你乖,知道吗?” 引川看起来有些不安:“阿兄是不要我了吗?” “不是,我永远是你的阿兄。”阿义眼圈发红,他极快转过身,声音有些哽咽:“总之,你要记得你跟阿兄说过的话,报效国家,一言为定。” 那几个身着便服的官差把阿义带走了,引川哭着在后面追了几步,被鹿劝拉了回来。 “你阿兄是去读书了,等他功成名就,他会回来的。” 引川哭得涕泗横流,他年纪不大,经历过的悲欢离合却比谁都多,这会儿蹲在地上不肯走,最后李嘉和只好留在原地陪他,鹿劝去屋里找钱。 引川抹着眼泪说:“我阿兄是不是要死了?当初王爷爷也是这样。” 李嘉和看他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不由把人搂进怀里,却忽然想起了当初孤身一人在天地间等着故人们复生的怀德,他等了千千万万年,每日看着太阳东升西落,那时他也很难过吧。 眉心忽然发烫,没一会儿,怀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嗓音带着疲惫:“怎么了?” 李嘉和用思想跟他交流:“没事。” 那边传来他低沉的笑声,“你是想……”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了引川的哭声,停了好一会儿,他问:“怎么有男人的声音?” 男人? 她说:“这孩子才十一岁。” 怀德:“哪里来的十一岁的男人?” 李嘉和:“……” 算了,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鹿劝元君回来了,我们先回去了。”她有些后悔刚才跟他说话。 阿义惹的事不小,据说是当街杀了人。 细一打听才知道,他原是苏州人,家中经营布庄,自小有一位青梅竹马,乃是镇子上的豆腐西施,两人原本是郎有情妾有意,后来阿义家布庄生意日渐没落,为了不让心上人受苦,他决定考取功名,只是头一年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等他从郡里回来,看见自家院中摆着之前过给心上人家的彩礼,问了父母才知道,未来的岳丈嫌贫爱富,趁他不在的这段日子,竟把亲生女儿卖给了迎雪州大宁城的一个富商做妾。 那富商今年六十有二,孙子都比阿义的心上人大几岁。 他说什么也要把人找回来,但他的父母不同意,由此,他就跟家里人断绝了关系,孤身一人从南边寻来了北边,只是人海茫茫,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渐渐地,他身上的钱财全都花光,无奈只能找些杂活养活自己,一边干活一边打听,却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今日在酒肆跑堂,他毫无预兆看见了他的心上人。 几载未见,她形容枯槁,再不见当初的天真烂漫,她跟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身后,那人像对待牲口一样拉扯着她,口中不干不净说着什么。 那一瞬间,阿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接受自己一直捧在掌心的宝贝被人摧残成这样。 或许是嫌弃她走得慢了,男人回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她原本就瘦小,又被长时间苛待,人直接被抽得跌倒在地,露出她一身或深或浅的伤痕。 阿义疯了似的冲到后厨,拿了一把刀直奔男人而去。 当时酒肆乱成了一团,男人捂着后腰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当场摔断了脖子。官差来抓人时,阿义正抱着心上人痛哭流涕,他们明明是有情人,竟落得如此的下场。 见阿义被抓走,姑娘再也受不了刺激,夺过他手中的刀,当场就抹了脖子。 李嘉和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深感唏嘘,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鹿劝比她反应更激烈,“我晚上就放把火烧了那个老头家。” 李嘉和:“……” 咱们的文曲星不愧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似乎格外喜欢放火烧人家家。 此时引川还在哭,鹿劝摸摸他的头:“喂,小鬼,别哭了,日后姐姐养你,你乖乖听话,等你长大了,替你阿兄出了这口恶气。” 引川是真的伤心,晚饭都没吃,趴在床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鹿劝和李嘉和轻手轻脚从房间出去。 她们今天一天什么都没干成,鹿劝看看天色,提议道:“要不,咱们再去断魂川转转?这个时候那边应该是安全的。” 李嘉和今天走路太多,身上正黏腻腻的难受,两人一拍即合。只是这次她们都留了个心眼,到了水里才脱了衣服。 一下水,李嘉和眉间的水滴型印记就亮了起来,鹿劝发现之后,好奇地围着她看。 “这是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眉心:“帝君送的法器。” 虽然位阶高的神仙一眼就能看出那滴水滴是什么,但她还是觉得不能到处乱说,现在怀德元神受创,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到了就不好了。 “哟哟哟。”鹿劝眉飞色舞,她说:“帝君对你可真好。” 或许是想到了文盛,她笑意渐渐淡去,嘀咕道:“造物主就是造物主,比冷冰冰的仙善解人意多了。” 对于两人的事,李嘉和多多少少了解些,之前在天上文盛和鹿劝是没有交集的,说得再确切点,文盛是瞧不上鹿劝的,当然,鹿劝那时对于这位冷心冷肺的仙君也没有什么好感。 之前她卖怀德的同人本,内容低俗不堪,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文盛手里,他当时就命人把涉及到同人本制作的所有人都抓了起来,没有处罚,只是把大家都锁在一起,让大家思过。 鹿劝原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跟星澜成为好姐弟,她阳奉阴违,思过得最为诚恳,自然也是被最早放出去的。 出去的当天,她立马去文盛的门前跟守卫聊天,借着说话,把所有想骂文盛的话都骂了出来。文盛虽然在殿中,但是门前的动静他早就听见了,他皱眉不语,到底还是没跟她一般见识,只是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把她请去了小黑屋,关了整整三个月才放出来,从那之后,她就老实了很多,至于是因何生的情,李嘉和有些记不太清了。 她安慰鹿劝:“其实我觉得仙君对你是有感情的。” 鹿劝的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暗淡下去,“你别骗我了,我跟他这一世就是我们在天上的写照,他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我不过是一介道君,哪有跟仙君结成仙侣的说法。” 李嘉和这才知道,原来天上的等级也这么森严。 不等她再安慰,鹿劝自己却想开了,她说:“其实这样我已经满足了,这次回来人间走一趟,我准备再拐个人修回天上,人间男儿也不少,我就不信找不到比仙君强的。” 第九十五回 文盛回到府上,管家立马过来汇报了鹿劝和李嘉和今日带回来一个孩子的事。 他问:“鹿劝呢?” 管家:“带着李娘子出去了。” 他不用想也知道她们两个去了哪。 担心晚上不安全,他一路寻了过去,到了地方,他依然背对着断魂川坐在树下。 水中两人的交谈声一字不落涌入他的耳中,他正要捏诀隔断两人的声音,忽然就听到了她最后冒出来的那句。 他微微皱眉,原本就略显冷漠的眉眼更像是结了一层冰。 一阵水花声响起后,身后没了动静。 李嘉和和鹿劝潜入水底,那水像是有意识一般,自动为她让开了路,两人在水中如履平地,这也让她们将水底的情形看得更清晰。 除了贝壳与珊瑚,水下竟然还有累累白骨与兵器的残骸,李嘉和不当心踩到了一根腿骨,吓得直接抱住了鹿劝。 “啧啧,李主理,你好歹是个精灵,就这么点胆量吗?” 李嘉和白着脸不说话,鹿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移她的注意力,又似感叹:“找男人还是要找个有权有势有能力的,你可得把帝君看好了,别让神族那些人抢了去,神族的人看着清高,其实卑鄙的不得了。” 她说完又在一边小声嘀咕,“幸好仙君不在,他在又要让我慎言。” 听着她的碎碎念,李嘉和的恐惧情绪确实减少了不少,两人在水底找了近一个时辰,除了捡到了点金银首饰,其余毫无所获。摸回岸边,李嘉和遮住眉心印记,水失控般向两人涌了回来。 鹿劝的眼瞳都要被捡到的首饰珠宝照亮,她说:“原来不劳而获是这么快乐的事情,我们再来几日的话,我的嫁妆都有着落了。” 李嘉和挑眉:“嫁妆?你真的准备在人间成亲吗?那……你不喜欢仙君了吗?” 鹿劝撩拨着眼前的水:“当然要成亲的,我得道之前就是孤身一人,到了天上依然没有亲人,现在回到了这,如果能拐到夫君当然是好的。至于仙君,我不强求了,我这么好,我当然会找到更好的。” 她说着说着,忽然目光炯炯的看着李嘉和:“李主理,你成过亲吗?” 李嘉和被口水呛了一下,“没,没有。” “要不这样,你既然来人间走一趟,不如也成个亲试试?” 她话音一落,李嘉和就觉得眉心处滚烫,怕怀德听到鹿劝的话,她连忙捂住那个印记。怀德是伤了情魄,不是成了脑残,哪怕他现在还没法找回喜欢她的感觉,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另嫁他人。 但她好像是捂晚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分明听到了一声冷笑。 两人从水中爬出来已经月上中梢,快要走到那棵老槐树时,鹿劝看到了树后有一角白色衣袍,她愣了一下,赶忙跑过去,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李嘉和跟上来,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我看错了。” 到家时,府上除了护院,其余人都已经睡了。李嘉和不放心引川,回房之前去他的房间看了一眼。 刚一推门,似乎看到一道白影飞速从引川床边离开,她头皮瞬间发麻。揉了揉眼睛,见引川好端端躺在床上,呼吸匀称,而且这房间只有一扇窗户和一道门,窗户紧闭,她又站在门口,如果刚才真是有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她安慰自己,是自己看错了,但是鼻尖萦绕着的那抹冷香,却又提醒她刚才好像确实有人。她忽然想到刚才鹿劝跑到树后去查看的举动,不禁浑身发冷,该不会是那河有什么冤死鬼跟上她们了吧? 第二天一早,李嘉和被门外的脚步声吵醒,出去一看,一脸疲惫的鹿劝正面朝太阳升起的地方吐纳灵气。 李嘉和问她:“你昨晚没睡好?” 她的视线有些闪躲,没答话,反而说:“李主理,昨日我让你在这里成亲的话是开玩笑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李嘉和原本也没往心里去,想到昨晚上在引川房中看到的那道白影,她旁敲侧击问:“昨夜你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吧?” 鹿劝闻言面色一僵,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看见了?我就说不可能是梦!” 李嘉和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等她说话,鹿劝就嚷嚷道:“昨晚上帝君给我托梦了,他让我抄了一晚上《道德经》,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李嘉和扶额,这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的意思是,你看到一道白影了吗?” “白影?”鹿劝想到昨夜在树后看到的衣角,她点点头:“你也看到了?” 李嘉和声音颤抖:“该不会是我踩到的那根腿骨的主人吧……从河边跟着咱们回家了……” 鹿劝连忙念了几遍佛号:“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想了想,她说:“要不咱们有空去寺院拜拜吧,怪瘆人的。” 虽然她们不是凡人,但是她们也怕鬼,毕竟鬼族的人不太好惹。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的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她们同时回头看,引川正站在门口,眉头紧锁,脸上竟隐隐有戾气浮现,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恢复了往日的怯懦模样。 他乖巧打招呼:“姐姐们早。” 李嘉和只当他是有起床气,要是有人大清早站在自己门前聊天,她也不会有好脸色,当然,假设的前提要除了怀德,毕竟没人可以打得过他,他就算趴在你耳边说一宿也没人管得了。 她问引川:“昨晚睡得好吗?” 他点头:“睡得好的,就是梦到了阿兄,姐姐,阿兄以后真的还会来看我吗?他是不是嫌弃我是个累赘?” 如果没猜错,此时阿义早已经被收押了,看见引川缩着肩膀,一双眼睛还包着泪,两人都有些心酸。 鹿劝故作轻松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阿兄会回来的,在他回来之前,你要努力变得更优秀,让他为你感到自豪。” 引川吸了吸鼻子:“那我怎么做阿兄才能快点回来呀?” 鹿劝想了想,“一会儿姐姐带你去书院吧?你这个年纪,正应该读书,学问做得好,说不定会早日见到你阿兄。” 她准备一会儿跟文盛求求情,看看他能不能插手一下这桩案子,起码保阿义一条性命,毕竟死的那个畜生死不足惜。 今日文盛难得在府上吃早饭。鹿劝看见人之后殷勤凑过去跟他打招呼,“公子。” 文盛看了她一眼,原本不想理会,后来想了想,还是微微颔首。鹿劝本能察觉到他今天的情绪不太高,想请他帮忙的事不太敢开口。 吃饭的时候,她说:“我想送引川去学院读书。” 自葛澜舟登基之后,开疆拓土,接连平叛,又减少税收,大齐进入鼎盛时期,百姓衣食无忧,所以愿意读书的人也便多了起来,只是大多人资质平平,要从中挑选栋梁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文盛看了引川一眼,这孩子一看就不是能安心读书的人,让他去读书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他说:“与其送他读书,不如送他从军。” 引川觉得他说得对,他一直想当兵,只是年纪小,没有人收他。 鹿劝问引川:“你想从军吗?” 他使劲点头:“等我到了年纪,我就要去报名了,我阿兄给我留了报名的钱。” 鹿劝叹气,“好吧,那我明日再去其它地方转一转。” 文盛夹菜的动作一顿,他说:“你这几日累了,歇歇吧,李主理来了,你便好好陪陪她。” 鹿劝抬头看了眼天,今天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出来啊,文盛居然给她放假了?犹记得刚来那时候,她撒泼耍赖想休息一天都不行。 “多谢公子。” 正好今日有个赛诗会,去寺院刚好路过,到时候去看看也无妨。 文盛最近忙着讲课,自然不知道什么赛诗会。把他送走之后,李嘉和与鹿劝带着引川朝寺院而去。 谁知到了门外,引川无论如何都不肯进去,他躲在李嘉和身后:“姐姐我怕。” 他浑身发抖,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我从小就害怕这个地方,我不进去。” 见他情绪激动,李嘉和忙拍拍他的后背:“那姐姐带你去其它地方转转。” 有些人天生就畏惧或是不喜神佛,这倒不罕见,到最后,她和鹿劝只能轮流进去。 担心李嘉和等得着急,鹿劝冒冒失失的毛病又犯了,跪完了佛祖,她着急忙慌从大雄宝殿出来,跨门槛时与人撞个满怀,对方手中的宣纸散了一地,是手抄的经书。上面的字体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洒脱之意扑面而来。 “抱歉抱歉。” 她忙蹲下去帮忙整理,捡到最后一张时,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像是摸到了火似的,立马收了回去。鹿劝本能地抬头,撞入一双桃花眼,这种眼睛,看狗都深情。 对方面容清隽,容貌与文盛不相上下,只是看着比他温和许多,他轻声道:“抱歉,在下并非有意唐突娘子。” 鹿劝原本并没觉得有什么,被他如此郑重一道歉,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红着脸把手里的纸递回去,“没事,是我方才不小心。” 对方的青色圆领袍已经被水洗得泛白,或许是因为脸的缘故,穿在他身上却丝毫没有穷酸之气。鹿劝见他像是个读书人,便顺势与他攀谈起来。 “瞧郎君像是个读书人,不知……” 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漫上一股冷意,想起昨晚在树后看到的那道白影与李嘉和的话,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梗着脖子僵硬地回头,在看见身后站着文盛之后,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第九十六回 “公,公子,您怎么来了?” 文盛几步走了过来,她觉得身上更冷了。 他说:“今日有事来找主持。”说完,这才淡淡扫了眼对面站着的男人:“这位是?” 鹿劝忙小声说:“方才被我不小心撞掉了纸的郎君,我见他斯斯文文,应当是个读书人,正要探探底子。” 文盛一直冷着的脸这才放松了些,他说:“不必,今年乡试人才济济,不需再因招生一事奔波。” 文盛说完率先离开,鹿劝正要再跟那郎君说上几句,忽见他又停了脚步,“还不跟上来?” 鹿劝像文盛的小尾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寺院门。李嘉和看见文盛之后,也是一愣,视线一偏,看见鹿劝在他身后正跟自己挤眉弄眼。 文盛破天荒又跟李嘉和解释了一遍:“今日我找主持有事,没想到在这遇到你们。” 嗯……怎么说呢,这个解释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或许他自己也察觉出牵强,不等李嘉和开口,他又说:“我还有事,失陪。” 说完直接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连头没回,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李嘉和在心里已经笑开了花,先不说他堂堂一介仙君,哪怕是这一世在人间也是高官,据说之前在天上时,讲经他从不参与,所以他找主持能有什么事?必然是不放心鹿劝所以才跟过来的,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寺院人多,等李嘉和拜完佛出来已经快到中午,三人顺道去隔壁街看赛诗会。 鹿劝原以为这么大个活动总会遇到一两个可塑之才,可是去听了才知道,今日来的多是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的纨绔。 她咂舌:“没意思透了,走了走了,先去吃饭,前面有家专做荷叶鸡的小酒馆,味道很不错,我带你俩尝尝。” 昨夜她在水里捞了那么多钱,不花一些总觉得手痒痒。 引川从小就过的苦日子,从来没在外面吃过饭,听见鹿劝说荷叶鸡,口水险些流了出来。 这家小酒馆是个农家乐,前院是招待客人的饭堂,后院是主人家生活起居的区域,院中铺了满地需要晾晒的粮食。 引川解完手出来,看见小鸟落在那粮食上啄着玉米粒,或许从来没有人伤害过它们,所以它们并不怕人,看见他过来,甚至落在他脚边继续寻觅着吃食。 他轻而易举捞起一只把玩,小鸟身上暖暖的,在他掌心动来动去,引得他一阵轻笑。笑着笑着,他眼球忽然遍布黑色的血丝,手上使力,等最后再摊开掌心时,小鸟躺在那,已经没了气息。 他嘴角的笑变得冰冷僵硬,走了几步,又停在原地,眼睛恢复如初。他迷茫的打量着四周,似乎不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引川难得出来玩,在街上疯跑不停,没一会儿便出了一身的汗。李嘉和与鹿劝没有急着带他回去,几人去了趟断魂川。 他站在水边,眼瞳被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得发亮。 “姐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李嘉和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此处是温泉水,瞧你跑得满身汗,快去洗一洗,我与鹿劝姐姐在那边等你。” 引川在外流浪多年,也就与阿义相识之后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没有泡过温泉,此时听李嘉和一说,脱了鞋袜便下了水。 温暖的水花像是一双温柔的手漫过他的全身,他在水里试着蹬了两下,确保自己不会被淹到,他便开始在岸边游着玩。 刚才还风平浪静的水面忽然泛起了几丝涟漪,再然后,水面掀起巨大的浪花,卷着他向水面深处而去。他慌了,他开始大声呼救,可是尝试了好几次,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他试图动一下身子,刚才还温和的水此时像是一条钢索,将他缠得死死的,水面倒灌,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少主。” 忽然,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他仓惶睁眼,同时大喘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他的面前站着一道白色身影,对方脸上聚了一层迷雾,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从身形判断她是个女人。 “你,你到底是谁!” 他不只一次看见过她,只是每次都同这次一样,看不清她的脸。 女人语气带着失落:“少主,您还没记起来我吗?” 见那人向自己靠过来,引川本能地伸手去推,只是现在他依然动不了,他只能大声喊道:“我不认识你!” “引川!” 另一道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拼命挣扎了起来。 这次他终于能动了,他能感觉到有人正拽着自己,拼命挤压着自己的胸口下方,他猛然睁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前依然阵阵发黑。想到了刚才那个女人,他猛地坐起身,疯了似的看着四周。 李嘉和见他醒了,刚才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她身子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双手还止不住颤抖,这会儿见他左顾右盼,脸上带着惊惧,问道:“你在找什么?” 他说:“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李嘉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别急,慢慢说。” 他说:“一个女人,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 李嘉和面色凝重看了鹿劝一眼,如果她没猜错,引川口中的白衣服女人应该就是那天她在他房间看到的那个。 “不要怕,那是梦。” 见他怕得狠了,她赶忙安慰。 回家之后,引川开始发烧,一张小脸变得惨白。 李嘉和自责不已,“我没想到会这样。” 鹿劝劝道:“是这孩子呛水伤到肺所以才引起的发烧,你也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说起来这事我也有责任,等他好了,我们不再去那里就是了,毕竟小孩子身子骨弱。” 李嘉和应了一声:“要不我去把那根腿骨找出来好好安葬了?” 她一直觉得是那根腿骨的主人在作祟。那时引川在水里玩得好好的,等她们再去看他时,发现他像着魔了似的向水中央走去,等她们跑过去把人拉起来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一直在问“你是谁”。 晚上,鹿劝在家里照顾引川,李嘉和又去了一趟断魂川。 外头更深露重,又没有光亮,她有些害怕,不由喊了一声:“帝君?”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眉心又烫了起来,须臾,怀德的声音传了过来:“嗯?” 他的声音喑哑,像是刚睡着就被人吵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晚上的关系,从他的声音里竟能听出来一丝缱绻。 她脸微微发烫:“没事,只是想叫你一声。” 她其实是有些想他的,但是想想两人现在的处境,那份想念却又说不出口。 那边再没有声音传来,她脸腾得变得通红,想来是她刚才打扰到他了,她难为情的咬着下唇,早知道不叫他好了,害怕也总好过尴尬。正想着,身前忽然起了一阵赤色旋风,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恍惚间,她看见怀德就站在风的尽头。 算算日子,天上还没过一日。 怀德的唇不像往日那般红润,他牵起她的手:“想我了?” 李嘉和想了想,决定大方承认。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跟我回去?” 她摇摇头:“我已经答应了要帮鹿劝元君。” 提到鹿劝,怀德挑眉:“你少跟她在一起玩。” 之前她在天上四处贩卖他的同人本,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不过是一个孩子,哪怕把他写得再不堪,也没必要与她计较,但是拐着他的媳妇去跟别人成亲,这个问题的性质就比较严重了。 李嘉和想起之前鹿劝说怀德让她抄《道德经》的事,哭笑不得:“其实她性格很好的。” 虽然是耻辱柱三剑客之一,但是生性洒脱,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怀德本意也不是强迫她。 晚上水边还是有些凉气,他见她手冰凉,把人向怀里搂了搂,又拉开衣襟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还冷吗?” 察觉到手下坚硬的触感,李嘉和害羞地不敢抬头,从下到大她也没正儿八经谈过一次恋爱,他不知道怀德是否达到优质伴侣的标准,但是能确定的是,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他。 “不冷了。”她老老实实缩在他怀里,虽然她长得高,但怀德依然可以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在他怀里,仿佛所有风雨都会绕开她而行。 “这么晚了你跑出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响在头顶,听着不太真切。 李嘉和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是说:“我睡不着,出来转一转。”然后有些害怕,就想跟他说说话让他陪陪自己。 怀德收紧了手臂,“转吧,我陪你。” 有他在,李嘉和自然是不能去拿那根腿骨,她退而求其次说:“上次我来这里,发现下面有很多尸体残骸,尸骨在这里,主人可以入轮回吗?” 果不其然,他说:“不可。” 她一心求教:“那我怎么做才能让大家进入轮回道?” 怀德忽然笑了一声,他说:“你附耳过来。” 她不明所以,踮了下脚尖。 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蜗,她心顿时漏跳了几拍,想向后躲开,无奈刚才还老老实实放在她腰间的手蓦然收紧。她只好就着这个姿势:“那,那你说吧。” 耳边像是悬着一颗灼热的火球,偏偏怀德就是不急着开口,李嘉和急得跺了下脚,正要控诉,他便截住她的话:“你开口就是了,我什么时候拂过你的意?” 第九十七回 仔细想想,从一开始他确实就没有让她失望过,就拿当初在临水县来说,她不过是要吃一颗糖,他就去狗嘴里抢。 这事她能记他一辈子,不,是三辈子。 呕。 怀德改为单手揽着她,她太瘦,哪怕一只手抱着她,手臂处都松松垮垮。他单手结印,一张薄唇迅速开启、闭合,下一瞬,白色微光从水面各处缓缓升起,不消片刻,又缓缓化成一道道白雾。 怀德收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可以了,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李嘉和点头。 怀德一直陪她到天亮才离开。临走前问她:“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李嘉和摇头,见他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索性跟他说了实话:“我想找‘无支祁’的泪,可是我还没找到。” 一听她的话,他心里就已经有了数,但他依然挑眉,问道:“找那个做什么?” 算了,李嘉和豁出去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她一股脑把话说全:“想送给你养魄,我不是担心我们分开,我只是想让你养伤。” 她说完,怀德久久没有说话。 看吧看吧,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效果,她懊恼地抓了一下发髻,闷声说:“我先回去了。” 手腕上一紧,怀德又把人拉了回来,他明知故问:“生气了?” 他自己也知道,换做以前,他是不忍心让她生气的,但是自从没了心,他也承认,他总是忍不住想逗弄她。 “没有。”李嘉和死鸭子嘴硬,这种丢脸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又不是第一次丢人现眼。 怀德见她脸都快皱成了包子,在一边笑得更开心了。李嘉和深呼吸了几口气,一扭头走了。他又赶忙追了上去,“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李嘉和不看他,他只能双手板着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别找了,根本就没有无支祁的泪。” 她眉头一皱,“啊?” 他挑眉:“而且即便真有那么个东西,对于我来说也是没有作用的。” “为什么啊?”李嘉和不解。 他说:“因为我无敌。” 这话听着确实挺欠揍的,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又意外的合理。 “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你别担心,如果你想在这玩一玩,我也不拘着你回去。” 她若是不在,他闭关的时间便会长点,恢复得也会快一些。 把她送到门口,怀德才离开,这会儿天色尚早,李嘉和见府门还没开,便也没急着敲门。 她转到了西市,离得老远就能看到那一排小矮墙隐在白色炊烟之中,伴随着隐隐的吆喝声,她吞了口唾沫,肚子应景的叫了起来。她脚步轻快向那走,快要到门口时,一只签筒忽然滚到了她的脚下,她没注意,一脚踩了上去,摔了个狗啃泥。 “唉哟”一声之后,原本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白胡子老道整个人摔倒在地,连带着卦桌都被他自己给掀翻了。 已经有早起的人向这边投来了打探的目光,李嘉和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自己,一瘸一拐走过去帮他把卦桌扶好。想来是他刚才睡着之后,身体放松,不慎推了桌子。 他颤颤巍巍还不忘道歉:“这位小娘子,你没事吧?对不住,对不住啊。” 说完抬眼看她,一愣,嘴唇随即抿成了一条直线。 李嘉和见他似乎要跟自己说什么,连忙摆手:“我不算命。” 老道捋了把胡子:“嘿,这小娘子,老夫也没说要给你算,你的命运不在这一世,有什么可算的。” 李嘉和:“……” 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在这一世?这一世是哪一世? 老道摇了摇头:“不算不算,你快走吧。” 李嘉和扶额,这下,她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七月初八是仙族族君,也就是德沁的父君——长青上仙的寿辰。乔廷年作为女婿,又同为仙族中人,哪怕平时跟仙族的人其实没什么交集,表面功夫也是要做足的。他原本想为长青在天宫举办一场寿宴,长青得知后连忙拒绝。 “臣多年来于六界毫无贡献,当不得天君如此厚爱,若是天君不嫌弃,初八便来仙族,咱们家人小聚一下即可,万万不要兴师动众。” 长青确实不太喜闹,再加上年纪不小,也不爱往人前凑。 乔廷年欣然应允。 晚上睡觉时,德沁沐浴归来,瞥了床上一眼,见乔廷年没说话,以为他睡着了,又磨蹭了一番才轻手轻脚上了床。 两人成亲几载,一直是同床异梦,其实她看得出来乔廷年其实也不太想来她这休息,只是其余妃子似乎更难缠,相比之下,她这确实清净,因为只要他不说话,她就绝不会主动烦他。 她刚盖上被子,原本仰面躺着的乔廷年忽然转头看过来,余光里一张脸对着自己,吓了她一跳。 “你父君马上要过寿,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德沁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她原本是想自己偷偷回去的,她想了想,“臣妾原本想后日回去。” 乔廷年不说话了。他不想提前回去,之前每次他去仙族,都要被长辈们拉着问东问西,他不是原主,不爱跟他们寒暄,而且那些人年纪一大把,恨不得跪着跟他说话,他实在承受不起。 见他沉默,德沁问:“天君可是要跟臣妾一同回去?” 乔廷年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还有些要事要处理,我当日再回去。” 德沁闻言,也松了一口气,她其实也不太想跟他一起回去,到时候又会被父君母妃催问生孩子的事,想想都觉得头疼。 乔廷年给长青准备了好些寿礼,让德沁一并带回去。 她回去的那日,仙族的人都出来相迎,见仙婢大包小裹从行云上抬下来不少东西,大家都觉得仙族接连出了天君与天后,是无上的荣耀,连带着他们都跟着沾光,仙族最好是长盛不衰,永远把持着天界才好。 长青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各族人都来祝寿,他一整日忙下来,晚上沾枕头就能睡着。今日难得清闲一天,原本想晚起一些时候,不料门口的守卫通传说德沁回来了,按理说她是他的女儿,他不去见也无可厚非,但偏偏他这个女儿还担着天后的名号,他不得不爬起来去接驾。 远远看见自己的女儿又瘦了不少,他有些心疼,问她:“天君可是待你不好?你怎么比上次回来还要瘦了?” 德沁平日在天界时不苟言笑,甚至还有些刻薄跋扈,但是在自己父君面前还是乖顺的,她抱着长青的手臂撒娇:“德沁这不是盼着早点回来看看您与母妃吗?太高兴了所以睡不好。” 长青就这一个女儿,所以哪怕她风评并不好,他也还是疼爱的。见她眼底青黑一片,知道她确实是没睡好,所以也不耽误她,直接命人把她送回房中休息。 关上门,德沁卸下脸上的笑,冷着脸吩咐仙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来打扰我。” 戌时三刻,仙族侍卫交班,两人站了一会儿,无聊之下开始闲谈。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几日天气变得更不好了?” 仙族一年四季花开常在,气温宜人,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气候变得寒冷干燥不说,连花都谢了。原以为这些只是暂时的,却不成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环境变得更差了,以往仙族从不黑天,最近竟也开始昼夜交替,这让大家非常不适应,只是连长青上仙似乎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一现状。 “会不会是那位出了什么问题?” “那位”指的自然是怀德。他受伤一事,只有天界的那些有名号的大能们知道,像他们这样籍籍无名的小卒,万事都靠小道消息。 另一人压低声音,“你靠过来一点。” 他说:“我听说帝君是为了一个女仙受伤的。” 另一个皱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我倒是也听到了一些消息,但是好像不是为了女仙,他是为了咱们的妙仪殿下受伤的,据说他们二位在洪荒时期就不清不楚的,眼下咱们殿下还在他老人家的岛上锁着呢。” “这他妈是什么绝美的爱情?囚爱?囚宠?没看出来帝君还有这癖好啊?之前不是说他跟一株小草还有了瓜葛吗?为了把美人追到手还大费周章的。” 说到最后,两人面面相觑,行吧,上层人士的感情世界也非常乱就是了,反正勾勾手指总有数不清的女君们前赴后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觉得气温好像更低了,二位不禁打了个哆嗦。一阵凉风忽然从二人脖颈后吹过,像是人的呼吸洒在后颈,两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约而同猛地转头。 身后除了远处灯火辉煌的仙宫,什么都没有。 又是一阵风从他们身前吹过,他们感受到了一丝阴森的凉意,这次两人都没急着回头,他们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脖子上像是被缠上一根无形的细线,微微发凉,下一瞬,那线被拉直,两人于刹那间便没了声息。 一团黑色烟雾中,坐着一位双目紧闭的女子,她赤瞳银发,指甲微微发黑,原本白皙的身体上布满蚯蚓一般的血色纹路,纹路涌动,像是随时可以从她娇嫩的皮肤下冲破一般。 她身前歪歪斜斜坐着两个没有了生机的侍卫。 女子一直在念着什么,随着语速的加快,两个光点从两个男子的头顶缓缓被提出,最终没入女子的眉心。再然后,两个男子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吸取了精华似的,快速萎缩,最终成了两副枯树皮,瘫在地上。 须臾,女子缓缓闭眼,消化吐纳着刚吸收的仙气。身上的纹路消失,眼瞳与头发也恢复成原本的颜色,方才弥漫在屋中的黑气也被她吐纳,一切归于平静。 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她猛然睁眼,目光还有些凌厉。 “谁?” 仙婢的声音通过门缝隐隐传了进来:“天后,上仙让奴婢请您前去用晚饭。” 德沁闻言,这才缓和了脸色,“好,我知道了。” 她抬手,地上那两副枯树皮瞬间汽化。 晚上一起吃饭的只有长青一家。德沁的母妃许久不见女儿,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但是长青却没有留给母女二人太多的说话机会。 他问德沁:“帝君的伤势如何了?还是没有好转吗?” 德沁咬唇,“女儿最近也没有见到帝君,他一直在闭关,大抵是还没好利索。” 长青见她也是一副不太知情的样子,便歇了继续询问的心思,只等乔廷年来了,他再做打探。 吃过饭,德沁借口依然没休息好回了房间,一切交待妥帖后,她又去了大宁城。她到时,正是人间深夜,引川已经退烧了,但睡得依然不安稳,李嘉和在一边衣不解带的照料,或许是累了,她也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德沁冷眼看着她,几息之后走过去,伸手在她头顶探了一下,原本是想看看她的灵根现在是否更纯了些,却不料她的气刚从百汇进入便被另一股极冲的灵力给推了出来。 她没想到李嘉和的灵根被这么强的灵力护着,整个人不防,被冲的身子险些散了架,她捂着骤然抽搐的胸口倒退两步,少顷,吐了一口血出来。 她虽然是天后,但多年来勤勉修炼不曾怠惰,能伤到她的人确实不多,不用多想,她也知道那股强悍的灵力是属于谁。 她恨恨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现在怀德受着伤,元神都不稳,虽然他贵为造物主,但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击败他的突破口。 回到了仙族,她躺在床上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正难受时,听仙婢通传:“天君到——” 她眉头一皱,现在还不到长青的寿辰,他怎么提前来了? 片刻之后,乔廷年进了屋,刚走了没两步,他脚步一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如果他没猜错,这是属于怀德的味道。他只停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向德沁走去。 见他来了,德沁忙起身行礼。 他虚扶了她一把:“来时便听长青上仙说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了?生病了?” 德沁“没有,只是最近感到有些乏,想补个眠。” 顿了顿,又问:“您怎么今日来了?” 对于自己的出尔反尔,乔廷年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尖:“天宫没什么事。” 德沁虽然不喜欢他,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她给他倒了杯茶,想到刚才探李嘉和的灵根被伤,她状似无意问:“您近日可否去看过帝君?” 乔廷年抿了口茶:“没有,怎么了?” 德沁垂眼,“没什么,只是方才回来的路上瞧见路两旁的风景实在颓靡,心中觉得有些压抑罢了。” 他应了一声,含糊道:“应该是没有好吧。” 不动声色抬眼,正瞥见她失望中带些不耐烦的表情,他心中冷笑一声,继续说:“按理说他不应该到今日依然毫无起色。”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德沁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身板:“依您看,是什么缘由导致如此的呢?” 乔廷年:“十有八九是他石室中流离香的事。” 第九十八回 流离香乃是安魂养魄调养生息的神器,在这本书里,它对修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是香至纯,则可以事半功倍,若是劣质香,轻则扰乱心神,事倍功半,重则伤及元神,灵根尽毁。 德沁听他说完后,半天没出声,微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乔廷年睇了她一眼,若无其事起身:“你没事便好,长青上仙还在等本君,你再歇歇吧。” 他的话像是投在湖心的石子,使得德沁的心湖泛起涟漪。她怎么忘了流离香的事?现在怀德比之平时应当弱了不少,若是她想办法将他修炼室中的香偷梁换柱,直接毁了他的元神,那李嘉和的灵根岂不是唾手可得? 很晚乔廷年都没有回来,她差仙婢出去打探。 彼时乔廷年还在与长青聊天,他摆摆手:“本君许久不见长青上仙,不急。你回去转告天后,不必等了,这几天她一直未曾休息好,今夜让她好好休息吧。” 长青面带微笑,在一边捋着胡子,觉得自己这女婿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个会疼人的,不免觉得欣慰,自己这从小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女儿总算是嫁对了人。 仙婢将乔廷年的话转达,德沁觉得除了刚才受了伤外,最近她的生活过于顺利,顺利的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乔廷年不回来,正合她的心意。 将仙婢打发走,她回了一趟魔界。 自从苍生尽毁又重生后,魔界相比以往多了几分祥和之气。老魔君在位时,整片魔界都掩在黑色的雾气之中,反观现在,斑驳的宫殿静静矗立在龟裂的大地上,除了孤寂之外她甚至看不出这里跟天界有什么区别。 见她回来,门口的守卫连忙向魔君通传。 “君上,大护法回来了。” 魔界分六宫,为万灵宫、归安宫、长秀宫、启明宫、殷墟宫、昭序宫。 其中以长秀宫地位最低,此宫宫主游走在另外五宫之中,本意是不想得罪人,却不想此举适得其反。提到长秀宫,魔界人人捏鼻,也因此,长秀宫宫主被五宫宫主所不齿,可是谁都没想到,现任的魔君竟然是从此宫出来的。 说起当初选新君一事,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其余五宫互斗,导致两败俱伤,五大宫主魔丹损伤程度各有不同,不得不闭关休养,而长秀宫宫主虽然位列六宫之末,但放眼魔界,也没有人比他资历更老,所以他稀里糊涂便被推上了魔君之位。 但他也仅仅是担了一个魔君的名号,归根究底,他不过是德沁的傀儡。 至于德沁,她乃是魔界定境盘转世。 当年老魔君初登位时便做了两手准备,抽取颂桓的一丝元神注入定境盘,又以他自己的魔丹供养,所以德沁的修为并非一般人可比拟,即便是被毁,也可入轮回道,老魔君死前,已经将她的后路安排好,仙界有人接应她,她前脚入轮回,后脚便可以进仙界,转生成仙界的公主,再将颂桓的一丝元神从体内剥离,送他转世,并辅助他修炼,直到他恢复修为,她再助他扫平其余五界,把怀德从神坛上拉下,称霸天下。 当然,这事他并没有告诉颂桓,毕竟此举违背了天纲伦常,所以老魔君死时,什么都没留下。 德沁刚进魔宫,魔君便极有眼色地从主位退了下来。 他毕恭毕敬向德沁行礼:“大护法。” 德沁瞥了他一眼,直接坐上了魔君之位:“若是本座没记错,你们长秀宫似乎以制香见长?” 魔君躬身:“正是。” 她又问:“不知你可曾听过天界的流离香?” 魔君道:“自然是听过。” 德沁:“能制出来吗?” “这……” 六界都有属于本界的流离香,味道与功效都是不同的,天界的流离香沁人心脾,闻之于身体有益,而魔界的流离香相对而言属性较冲,与天界的天然相克,若是天界的人闻到此香,恐怕会折损修为,若是将两界的香混到一起,那后果不敢想象。 德沁皱眉,不耐道:“说话。” 魔君小心翼翼问:“大护法可是要与天界一模一样的?” 她嘴角挑起抹嘲讽的弧度:“功效自然还是要我们魔界的,只不过闻起来要与天界的一样。” 魔君看起来有些为难:“这……” 德沁转头看他:“怎么?” 听出她语气不善,魔君不敢多言,向她作揖:“恐怕需要些时间。” “后日,长青过完寿本座便来取香,若那时你制不出来,这个魔君的位置,恐怕要换人当当了。” 再回到仙族时,已经是早上。她刚转醒,便对上了乔廷年的眼睛,她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半晌,露出一抹极其不自然地笑。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臣妾?” 乔廷年朗声一笑:“见你睡得正香,所以没有叫你。” 德沁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没有异样,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正要起床,便听他道:“昨夜天后去哪了?” 听见这句话,她四肢忽然变得冰凉,掀被子的动作一僵,她死死拽着被角,指尖泛起了白色。 她故作镇定:“臣妾听不懂天君之意,昨夜臣妾回来便睡下了。” 她眼中的那抹慌张被乔廷年尽收眼底,他又把话圆了回来:“昨夜本君回来时,闻见这屋中的香气很是好闻,所以以为是天后去了什么地方。” 德沁这才缓缓松了口气,顺口胡诌:“哦,昨夜从正堂回来时瞧见路边有几朵干花,觉得气味好闻便摘了回来。” 乔廷年挑眉,语气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德沁觉得这段时间乔廷年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他像是知道了什么,可她又不敢确定。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在长青上仙过寿的前一日,她又去了趟魔界。所幸魔君召集宫中专门负责制香的魔使,连夜将香赶制了出来。 时间达到了德沁的预期,但她看着手中的瓷瓶,又怀疑起这香的功效来。 “这香若是滥竽充数,魔君应当知道下场。” 魔君赶忙行礼:“大护法放心,此香以天界灵族的灵力所制,哪怕是怀德也闻不出其中异样。” 他没敢说几乎耗尽了他宫中几位长老的修为,至于灵族的精灵们是从何而来,大家不言而喻。 她握紧了瓷瓶,“最好是这样。” 回天宫那天,乔廷年跟她商量:“本君昨夜饮酒过剩有些头晕,所以想搭一下你的,你不介意吧?” 德沁当然介意,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皮笑肉不笑道:“天君与臣妾乃是夫妻,臣妾自然是不介意的。” 乔廷年笑眯眯站在了她旁边:“本君也觉得天后不会介意。” 回去的路程似乎格外漫长,德沁尽可能拉开跟乔廷年的距离。 乔廷年也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她的举动,见她恨不能直接跳下云,只觉得有趣,所以他又向她那边凑了凑。 德沁:“……” 一路上她的脸色都算不得好,以为下了云还要应付显然变得难缠了的乔廷年,不成想对方像是没事人一样,到了天宫之后直接与她道别。 “本君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德沁求之不得。 找了个机会,她去了无极岛。 门口仙侍看见她来了,照样没有放行。 “帝君眼下正在闭关,不见客,天后请回吧。” 她原本也没抱希望他们能放行,见他们守卫依然森严,便也知道怀德定然是还没好,她有了打算,既然她进不去,那便直接在岛内找个人便好。 她心中不禁冷笑,一转身,却看见乔廷年正在她身后站着,看样子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这会儿正笑眯眯看着她。 “天,天君。”因为心虚,她说话难免结结巴巴,脑中火速过了一遍方才自己说的话,确认没纰漏,心跳这才慢慢平缓下来。 乔廷年颔首,算是应了她的招呼。沉默片刻,又问:“天后真这么喜欢帝君?” 虽然之前在他面前她也从不掩饰对怀德的爱慕,但是这个剑他今天必贩。 “天君慎言!” 这是在怀德的门口,即便他没有露面,定然也能知道门口发生了什么事,虽说爱慕怀德是她用来遮人耳目之计,但是被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当着人家的面儿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妥。 “慎言大可不必。”乔廷年丝毫没有动怒,他说:“你若是真喜欢,本君赶明儿跟帝君商量一下,若是他愿意,便让他收了你。” 德沁的脸被他说得通红,她说:“臣妾忽然有些头疼,先回去了。” 她以为乔廷年过来是找怀德有事,却没成想自己前脚刚走,他后脚也跟着走了。原来是故意来找她茬的? 她假意没发现他在后面跟着,只是脚步不由加快,直到回了自己的寝宫,他依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实在装不下去,回头看着他:“天君今日很闲?” 乔廷年摊手:“确实不太忙。” 她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彻底不说话了。 “天后不必羞恼,本君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你那袖子里的东西,有没有找到恰当的人去投放?” 乔廷年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德沁觉得寒意浸透了四肢百骸,她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自然不肯承认。 “臣妾不知道天君所言何意。” 乔廷年笑眯眯拖开了小凳,悠闲一坐:“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天后还想隐瞒本君?还是说,你想让本君亲自动手去搜你的身?” 德沁双眉微蹙,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暗中催动灵力,准备将那香毁尸灭迹。 “别啊,那香做的可不容易,不知道祭了多少精灵才得了这一瓶,你把它浪费了多可惜?” 德沁忽然转头看他,他脸上丝毫不见震怒之意,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她也不绕弯子了,“你到底是谁?你是魔君派来的?” “啧啧啧。”乔廷年咂舌:“就他也配?天后未免太瞧不起本君。你别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你那个香,我可以帮你放进无极岛便好。” 她又问:“你为何要帮我?” 乔廷年起身,缓缓向她走过去。德沁感受到那股威压,不禁后退几步。在她身前站定,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若是我说,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你信吗?” 德沁装傻:“我并没有什么目的。” 乔廷年笑了一声:“别装了,你要李嘉和死,本君也要她死,你说说,这不一样吗?” 第九十九回 德沁自然不能凭他的三言两语就信了他,一口咬定:“臣妾真的听不懂天君的话。” 她办事一向谨慎,乔廷年倒也不怪她如此,魔界是否能复兴,重任是压在她肩上的,所以她半步都不能走错。 他说:“你那香不够纯粹,你这个修为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但怀德与你不一样。” 他说着,指尖凝出一股透明的气浪,殿中瞬间变得黑暗,德沁这才发现自己周身满是流离香散发出的黑气。 乔廷年收了功法,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看见了吗?若是你就这么把香投放进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你一定会被怀德诛杀,你不是李嘉和,不会得到造物主的宽恕。” 德沁咬着下唇不说话,过了半晌,她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要杀李嘉和?” 他笑而不语,转身从殿中离开,走到门口时才说:“你无需问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帮你便可以了。” 他话落竖手,德沁怀中的流离香便到了他的手中,他说:“就你们那个魔君,两日能做出来什么好玩意儿,本君再帮你加工一下。哦对,本君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再奉劝你一句,在怀德没有倒下前,你最好是不要打李嘉和的主意,你出了事不要紧,想想你的任务,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原著里天君的法力仅在怀德之下,毕竟是一界之主,又出自仙族,不出类拔萃说不过去,现在又加上乔廷年这个知道剧情的人形挂的加持,除了打不过怀德,他就是无敌的。 他抛玩着手里可以说是魔界的希望的瓷瓶,最后一抛时,瓷瓶停在半空。他闭眼施法,只见黑色的气体从瓷瓶中被分离开来,缓缓没入他的指尖,原本黑气肆虐的地方被代表着至纯之气的白色取而代之。 瓷瓶重新落入他手中时,他额角多了一层薄汗,刚才在德沁面前装得好,其实真上手,净化流离香这事还是很耗费心神的,毕竟这东西要给怀德用,半点马虎不得。 他缓了片刻,把楚傲天叫了进来。 楚傲天拎着裙子跑了起来,中气十足向他问安:“天君。” 他把白瓷瓶交到楚傲天手里:“这香是天后回仙族新得的流离香,等帝君室中的那瓶用完,你将这瓶换上吧,应当有助于他养伤。” 楚傲天接过瓷瓶,凝神闻了闻,见此香味道纯正,这才收进了袖口,不忘嘴甜奉承一句:“天君与帝君当真是情谊深厚,这等好的香您都拱手相让,帝君一定会很高兴的。” 乔廷年只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他平日里表现出一副视楚傲天为心腹的模样,不过是为了从他口中套取信息,在这里,他谁都不信,他从来都只信他自己。 出了天宫,楚傲天一边吃着刚才来时从厨子那顺的糯米糕一边脚步轻快朝无极岛走。 他可以在天上来去自由是因为他在无极岛的存在感不高,他在无极岛的存在感不高是因为他被分配到的活是好差事,他负责打扫无极岛室内的卫生,按理说他应该时常在怀德面前转一转,以此来表示他干活卖力,但偏偏怀德不太喜欢有人在他眼前晃,所以他躲着怀德便可。 到无极岛时,糯米糕刚好吃完,他正擦着嘴,忽然看见一身湖蓝色袍衫的怀德从屋里出来。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帝君穿别的颜色的衣裳,他的衣服上千上万件,款式面料各种各样,唯一不变的就是颜色,一眼看过去,全是赤色。他眼前不由一亮,恨不能凑近些看,但也只是想想,他不敢。 垂首立在一边,余光瞥见一抹湖蓝从眼前飘过,他这才豪放地擦了一下嘴角。袖中的瓷瓶随着他的动作落地,他这才想起天君的嘱托。 去到怀德闭关的石室一看,流离香刚好用完。仔细打扫了卫生过后,他为怀德换上了香。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不过上面换一瓶香的工夫,文盛已经做上了郡丞的位置。引川也到了可以参军的年纪。按照人间的规矩来说,他属于外男,再留在府上便不太合适了。 正好再过几日就是他的生日,李嘉和和鹿劝准备为他过完十六岁的生日,就送他去报名参军,也算是完成他从小的心愿。 这几年他长得很快,不但五官隐隐有了俊秀少年的模样,就连身高也拔高了不少,李嘉和往他跟前一站,已经需要微微仰视他了,哪里还有小时候躲在她怀里哭的模样。 虽然她还没有生养过,但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她心里也不免唏嘘,时间终究还是给每个人都带来了变化。 引川长大之后,性格也内敛了不少,不像小时候那么活泼,反倒有了书生气。这会儿见李嘉和光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脸一红:“姐姐,你怎么这么看我?” 李嘉和闻言从神游中回神,眼中还带着茫然:“啊?” 见她如此,他眼中的光暗淡了些,他说:“姐姐,再过几日我便要去报名了。” 她没发现他脸上那稍纵即逝的失落,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高兴吗?我记得当初见你的第一面你就嚷嚷着要报效国家。” 引川低头看着地面,看不出情绪起伏,他淡淡说:“高兴。” 见他如此,她也由衷道:“我也为你高兴,只是以后恐怕是不能时常见面了,你记得要给我跟你鹿劝姐姐写信,免得我们两个担心你。”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鹿劝忽然推门进来,走了两步,发现屋中气氛不对,她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李嘉和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纸袋,不由凑过去,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块绿豆糕,拈出来一块递给引川:“快看,你鹿劝姐姐买了你最爱吃的绿豆糕。” 他忽然抬头看她。 她跟他说话时,表情生动,依然是逗弄小孩子的神态。 “我不爱吃绿豆糕了。”他原本放在膝上的手顿时攥成了拳,前些年她这么跟自己说话,他听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非常不喜欢她这样跟自己说话。 他没接她手中的绿豆糕,只是面无表情站了起来:“我先回房了。” 说完,从两人身边走过,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怎么了?” 见他如此,李嘉和错愕地站在原地:“我刚才说错话了吗?” 鹿劝看了看引川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她,末了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在她肩上拍了一下:“你啊,唉。” “我怎么了?”李嘉和咬了一口绿豆糕:“别是这孩子又生什么病了吧?以前他多爱吃这东西啊,这几日我看他情绪就不太对。” 鹿劝直接无语,两只手在腮边快速扇着风,半真半假道:“可能是因为要去从军了所以舍不得离开家吧。” 说完又猛地凑近李嘉和,鬼鬼祟祟道:“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伴侣?那个人他现在身体不太行你也是知道的。引川这孩子马上十六岁成人了,到时候去军队历练几年,说不定回来就是将军了,年纪轻,身体好,跟你正般配,你现在那个年纪太大了。” 鹿劝不敢提“怀德”两个字,之前她每提一次,晚上就会被他托梦折磨。想到这,她又补了一句:“而且那个人心眼小,你俩不合适。” 听完她的话,李嘉和想都不敢想怀德的名字,就怕这话又被他听见。现在天上估计也就过了三天,再过两年引川成年,天上也不过才过了五天,五天她就移情别恋了,是不是太离谱了?而且引川可是她的弟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跟亲弟弟没什么两样。 “你居然对一个稚嫩的孩子产生了这种成熟的想法!”她故作不可思议得看着鹿劝:“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直想着这事呢?仙君知道吗?” 一提到她的桃花,她更是无语,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没在这遇到过好的,只是每次都不等她跟人家多接触,对方就闭门不见她了,提起她,对方都是避如蛇蝎的模样,搞得她现在在这名声极其不好。 她摆摆手:“别提了,幸好本朝像我这样,一把年纪还不找婆家没罪。你有所不知,我当时生活的那个朝代,我现在还不嫁的话,是要被抓起来的。” 李嘉和咂舌,一时很难说清朝代的更换是让人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鹿劝吹了下额前碎发:“算了,不说那些了,过两天引川的生日,我准备带他去近郊玩一玩,你觉得如何?要真是进了军中,可不是那么容易出来了,届时四处征战,再见就不知要几年了。” 她点头:“也好,他之前便嚷嚷着要出去。” 只是文盛做了郡丞之后,把所有活都压给了鹿劝,但偏偏这几年方圆几十里城池的读书人都像说好了似的齐齐不见了踪影,她各处找人任务艰巨,一直没有时间做别的,而李嘉和这个路痴也不敢贸然带着引川出去,这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想了想,李嘉和有些为难道:“但是我见他今天情绪不太好,要不一会儿你去问问他?” 鹿劝点头:“我现在就去。” 第一百回 引川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枯树发呆,双眉微蹙,脸上隐隐带了怒气,他手无意识地紧紧攥成拳,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鹿劝抱肩靠在门口,轻轻扣了下门框:“小子,生气呢?” 他看了她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少顷,才不情愿起身向她行了一礼:“鹿劝姐姐。” 鹿劝的脾气不比李嘉和,她生气起来没人能降得住她,除了文盛,但是文盛已经有好几日没回来了。 她这才笑眯眯道:“我方才跟你嘉和姐姐说,等你过生日时,想带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吗?” 引川心里虽然还别扭着,但还是点点头:“想。” 鹿劝猛一击掌:“想便成,也时候午休了,我回去睡一觉,你也休息一下吧。” 她走时,体贴地替他关上了门。 引川依然坐在窗前没动。少顷,屋中一角闪过一道白影,德沁忽然出现在房间一隅。由于颂桓的元神与她在一起太久,导致她眼下虽然剥离了那一丝神识,可她与引川依然有心灵感应,她能洞悉他的一切想法。 想起之前两世他的结局,她语气不善:“君上,您爱上李嘉和了?” 引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几年下来,过去的事他已经听她说了,偶尔,他脑海中也会闪过几帧画面,虽然他知道自己跟李嘉和是有仇的,但他并不是那个颂桓,他也不想听她说那些让他复仇的话。 “您跟她是有灭族之仇的,不只是她,天上……” 他心原本就正烦着,听她这么一问,猛一拍桌截断她的话:“你在命令我?” 德沁见状噤了声,垂首不语。 引川依然怒斥:“你少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滚!” 德沁指尖都掐进了掌心,她冷着脸,“属下告退。” 她走之后,引川的怒意涨到最高值,他想把屋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忍了半天才把怒火忍了下来,他转身上了床,拉过被子蒙在头上,强迫自己好好睡一觉。 两日一晃而过。到了引川生日那天,李嘉和早早起来梳洗。出门一看,今日外面雾气蒙蒙,她揉了揉肩膀,视线不经意从院中那棵老槐树扫过,走了两步,猛然顿住步子,揉揉眼睛再一看,那道赤色身影端立在树下,正笑眯眯看着她。 “帝君?” 按照人间的时间来算,她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过他。 怀德挑眉,向她伸手:“过来。” 她闻言提起裙摆小跑了过去,不知是害羞还是跑得太急,一张脸红扑扑的。 怀德牵住她的手:“准备干什么去?” 她如实相告,又问:“你怎么来了?你闭关出来了?” 他含糊应了一句:“没什么事便来转转。” 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这才拿到身前来,他手上挂着好几个袋子,“西天进贡来的素果子,你尝尝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我再让他们送来些。” 李嘉和爱吃零食怀德是看在眼里的,以往这些进贡来的东西他都是分给仙侍们的,现在有了她,自然全都进了她的肚子。 果不其然,她欢天喜地地接过纸袋,当即就挨个看了一眼,忍了好一会儿,没忍住,到底还是拈出一块闻着甜香四溢的糕点尝了尝。 怀德失笑,抬头将她嘴角沾到的残渣拂掉:“进屋去吃,外面太凉。” 她红着脸应了一声,被怀德揽着腰向屋里走,上台阶的时候,她偷偷看了身边人一眼。 怀德低头看她:“怎么了?” 她小声说:“你的情魄是不是好一些了?” 这几次他来看她,跟他刚受伤那时带给她的感受不太一样,倒是让她找到了星海那一夜的感觉。 怀德在她额前轻轻弹了一下:“我跟你说过,情魄好与坏对于我们没有影响。” 她悻悻摸着他触碰过的地方:“可是你受伤刚回天上那时候,太冷漠了。” 现在她想到那时候还觉得忐忑,那是一种平衡在难堪和尴尬中间的情绪。 怀德知道那时的自己或许在无意间给她带去了伤害,他用手背蹭了她的脸一下:“那时我受伤,元神不稳,所以没有把控好自己的情绪,今日郑重向你赔个不是。小草对不起。” 李嘉和连忙摆手:“没事的没事的。” 这倒是让她不好意思了,那时他虽然对她也不太热络,但是最后依然帮她保了星澜一命,她没有怨他的意思,也怨不起来他。 刚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忽然听见右手边“咣当”一声响,把李嘉和的神识拉了回来,怀德护着她循声看过去,“那是?” 李嘉和解释道:“那是引川的房间,他这段时间的情绪就不太好。” 引川这个名字怀德不只一次听到过,李嘉和年纪小,对于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弟弟一向疼爱有加,一直以来,他都把引川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但是这甩窗户的举动似乎不是一个弟弟该有的举动吧。 怀德抿唇微笑:“情绪为何不好?” 她只能想到是因为马上要去从军的原因,毕竟在她眼前生活了这么多年,冷不防要离开家,又是去军队,可能有一种本能地对未来的恐惧吧。 听了她的话,怀德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说:“恐惧?他不是很期待从军吗?” 李嘉和不禁陷入沉思。 对啊,报效国家可是他梦寐以求的,难不成孩子到了叛逆期了? “别想了。”他打断她的思考:“你今日准备做什么?” 她如实答:“今日是引川的生日,我跟鹿劝元君想带他出去玩。” 他问:“就你们两个带着他?” 李嘉和点头,“文盛仙君做了郡丞之后,日理万机,很久没有回来了。” 怀德:“我今日其实没什么事。” 她看他一眼,有些为难:“话是这样的,但是会不会不太方便?” 在人间不比在天上,除了文盛以外,出现在这个宅子里的男人一律按照外男处理。她倒是无所谓,但是这里面还牵扯到鹿劝,文家人一直盯着她,只要这里出现男人,那些人一定会想办法给鹿劝扣上帽子,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怀德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问:“你是不是不想带我一起?” 语气听起来十分委屈。 “不是的。”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李嘉和的心还是微微疼了一下,“那……要不,要不……” 怀德见她被自己为难到了,也没有再逗弄她,他说:“我可以隐身,好不好?” 她如释重负,连连点头。 怀德见状,心倒是真的有些堵了。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他现在已经跻身拿不出手的男人的行列了吗?还是因为她嫌弃自己年纪大跟她们年轻人玩不到一起? 吃早饭的时候,怀德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他就坐在李嘉和身边,只不过因为隐身,所以除了李嘉和,没人能看见他。 鹿劝一边打呵欠一边进来,见李嘉和有些局促地坐在桌前,她前后看了一圈:“你松散松散,怎么坐得这么板正?” 李嘉和面色不自然,强忍住看向身边的视线:“腰疼。” “哦,是来癸……” 她赶忙打断鹿劝:“你想喝粥吗?” 鹿劝心大,果然没再继续问下去,在等引川的时候,她忽然凑到李嘉和跟前:“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昨晚上都梦见你俩了,啧啧。” 她看起来回味无穷,“引川这孩子以后绝对是美男子,你要是不考虑,我……” 李嘉和拼命咳嗽起来,眼泪都被她逼了出来。 “你怎么回事?你今天身子不舒服?”鹿劝赶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坚持把想说的话给说完:“你不要我可就把他当成未来夫君培养了,知根知底的,多好。” 李嘉和余光瞥向身边,见怀德正托腮拄在桌边,认真听着鹿劝的话,立马又咳嗽了几声,试图盖住她的声音。 她梗着脖子喝水,正想说点什么,不料一抬头,正看见文盛一个闪现出现在门口,他此时面色也算不上好,冷冷盯着鹿劝的后脑勺。 李嘉和手一抖,热水直接灌进了喉咙,整个人都被水烫懵了。 鹿劝还在絮叨着引川的事,她悠哉地前后晃着小凳,后知后觉李嘉和不对劲儿。 “你在看什么啊?” 鹿劝说着不由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这一下正跟文盛的目光撞个正着,她没把控好力道,人和小凳一起翻到了地上。 文盛本能想去扶人,上前一步后,又硬生生停在了原地,到底是板着脸没管她。 鹿劝也没敢有其它的想法,讪讪从地上爬起来:“仙君,您回来了。” 文盛没理她,只是在李嘉和向他问好后,对她颔首示意。视线在她身边停留了一瞬,愣了一下,又不动声色收了回去。 文盛刚落座,梳洗完毕的引川便从房间出来了。李嘉和借着为文盛拉开凳子的动作看了怀德一眼,见他这会儿不看鹿劝了,开始看引川,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大概是怀德的目光太锐利,即便他已经隐身,但是引川还是向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知道他无法看见怀德,李嘉和依然替他挡了一下,或许这个举动可以理解为心虚。 引川小孩心性,进来之后看了看李嘉和四周,疑惑问:“我刚才分明看见姐姐跟一个男……跟其他人一起进来了,怎么没见那个人?” 一直在低头看饭碗的鹿劝闻言猛地抬头:“什么?谁?” 引川语气不善,说:“我没见过那个人。” 鹿劝用眼神跟李嘉和交流,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一直没出声的文盛偏头看她一眼:“你眼睛不舒服?” “哦,没有。”鹿劝立马坐正身体,端起饭碗不敢再乱看。 文盛吃饭时从不说话,等放下碗,看了引川一眼,忽然对李嘉和道:“我方才回来时,瞧见你……”他顿了一下,“瞧见你丈夫来找你了。” 李嘉和和鹿劝都愣住了,唯有一直坐在她身边的怀德欣慰地点点头。在他看来,引川不过是一介幼童,跟他一般见识实在是有失身份,这会儿确实需要这么一张嘴去敲打敲打他。 果不其然,引川闻言一愣,碗从手中滑落,砸在脚边,四分五裂。 李嘉和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正要问他有没有被划伤,却见他忽然从椅子里站起来:“丈夫?” 看见他一张脸煞白,李嘉和愣住了,“我……” “你闭嘴!”一股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怒气猛地蹿上了头,如同排山倒海,来势汹汹他竟然压不住。 他吼完之后,自己也愣住了。随后紧紧攥拳,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这个尴尬的局面,在大家再开口之前,他转身跑回了房间,“砰”地甩上门。 他坐在桌前,呼吸越来越粗重,他甚至从床下找出了那个已经落了灰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全都是些被肢解的蝴蝶碎片以及还在盒子里爬着的其它小虫,他继续拿着小刀肢解着这些无辜的生命,像是泄愤似的。 前几日刚被呵斥过的德沁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 “少主。” 听到她的声音,引川的动作一顿,没好气吼她:“你又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滚吗!” 德沁不管是前生在魔族还是今生在仙族,也都是受供奉的,现如今几次三番被他言语羞辱,面色自然也好看不起来。在她看来,眼前人还不配当她们魔族的主人,他甚至不如长秀宫的那个废物,她不过是对他监督的松了些,他便开始动了凡心,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之前她还心烦他油盐不进,让她找不到突破口,此时见他这副德行,哪能不明白从何下手能给他致命一击。 她笑说:“文盛口中的李嘉和的丈夫就是怀德,他们两个的事六界都知道了,怀德对她的确是疼爱有加。” 她话刚说完,引川站起来反手就抽了她一巴掌,动作之快,让她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地面,忍住了回击的冲动。 “怎么,你还想打我?”引川看出了她的意图,负手冷眼看她。 “德沁不敢。”她说着从地上站起来,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引川说:“怀德?我记下此人了。” 德沁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又听引川问:“你那时说,如何才能灭了此人?” 德沁自然不能跟他说实话,若是她告诉他需要李嘉和的灵根,必然适得其反。她说:“只要您肯配合属下。” 她之前试过,虽然她体内魔气滔天,但那些魔气并不能为她所用,不然她也不必跟这个废物多费口舌。 “我要如何配合你?” 德沁说:“属下会将魔气渡到您体内,只是魔气中戾气太过,您的身子无法承受,所以属下只能一点一点渡给您。” “什么时候开始?” 德沁原本想让他休息一日,但见他如此,直接道:“晚上的时候属下会过来找您。” 今天的生日肯定是过不成了,任凭李嘉和如何敲门,引川就是不开。怀德抱肩站在她身后,道:“孩子犯倔老不好,多半是废了,你打他一顿就好了。” 李嘉和看了他一眼:“唉,你就别逗他了。” 虽然她不知道文盛在饭桌上提的那一句是有何用意,但她觉得他肯定有他的想法,只是她想不通。 “仙君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怀德看着她傻到冒气,不禁摇了摇头,直接告诉她:“你拿那个孩子当弟弟,他可没有拿你当姐姐。” “啊?不会的。”李嘉和下意识反驳,不过再开口之前,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近年来他的一些举动,说话的底气到底不是很足了。 她悄悄看了怀德一眼,“他马上就要去军队了。” 他应了一声,引川去不去其实都无所谓,他还不至于把那个孩子放在眼里。 见李嘉和敲不开引川的门,他直接把她带出去玩,看她心神不宁,他劝道:“孩子长大了,要给他留点私人空间。” 他连哄带骗把李嘉和带出了府,她原本想叫鹿劝一起,但文盛说他还有些公事需要鹿劝的帮助,所以就没放她出来。 李嘉和临出门的时候,鹿劝还扒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出了门,怀德撤了隐身术。 今天除了引川,街上还有一个员外过寿,只见他家门前挂着红绸,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员外娶妻。 两人十指相扣,路过员外家门口,听他跟着来客寒暄。在她的印象里,员外都是胡子垂胸的慈祥老人,但今天看这位员外,不过三十出头,长相虽不出众,但却有一身贵气,看着倒是跟乔廷年有点像。 想到乔廷年,她心“咯噔”一下,如果她没记错,按人间的日子计算,后天就是他真正的生日了,之前她还想着这事,这段时间忙起来差点把他忘了。 之前两人聊天时,他说自从来到这,他从来没有过过生日,虽然之前在他原本的生活里也没有人会记得他的生日,但是那时候他毕竟还是在家乡,还有一份归属感,他甚至可以去楼下吃一碗面条,但是到了这,人就真的像是浮萍,即便吃饱穿暖,却依然觉得无家可归。 李嘉和准备给他准备一份礼物,虽然两人的家在两个极端方向,但是在这个世界,他们就是老乡。 怀德陪了她整整一日,吃穿用度都给她置办齐全,他说:“你生活在文盛那会不会不方便?若是不方便,我再给你买个宅子,这样我晚上也可以来陪你。” 李嘉和听他说晚上来陪自己,脸顿时一红,原本还想着再买个房子也不错,但现在却是不能这么说了。 她支支吾吾说:“挺方便的。” “哦。”怀德应了一声,“可是我想陪你。” 晚上回去的时候,怀德进了星澜的梦境。葛澜舟正在休息,他则在一边逗着他的第三个孩子,那孩子看起来小小的一团,这会儿正咧嘴哭着。 星澜哄得不耐烦,正要骂人,一抬头看见怀德站在不远处,他吓得差点跪下。 “帝君??您怎么来了?” 怀德觉得为人父母果然辛苦,不过有这么一个人折磨着星澜,倒也算给自己报了当年星澜败坏他名声的仇。 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星澜吞了口唾沫,嘀咕道:“该不会是我又犯了什么错吧?不对啊,我已经是凡人了,我犯错也不归天上管了吧……” 怀德说:“你别误会,本君是想给小草买一个宅子,就放在你名下吧。” 李嘉和在天上是黑户,在人间也没有户籍,想给她买房子都买不了。 星澜这才松了一口气,“就这事?就这事?” 怀德挑眉:“这是小事?” “不是不是,这是头等大事。”星澜赶忙陪着笑脸:“那您不用费心了,我直接就买了,这事还需要劳动您老人家特意来说一声?” “不必。”怀德说:“钱自然不会亏你。” 星澜猛点头,这倒是真的,怀德一向大方,但他现在作为皇夫,倒也不穷,那钱如果能换成修为,他觉得会更实用,只是眼前人到底是他的老祖宗,他不敢冒然开口。 见怀德说完还没走,他又偷偷向那边看了一眼。 怀德抱肩,“有话说?” 他清了清嗓子,再三犹豫,还是不敢开口,最后只道:“没有没有,没有什么说的了。” “哦。”怀德说:“那本君走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星澜一着急,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但他还是死死咬住嘴唇,到底没有把诉求说出来。自从他被开除仙籍,回来之后一直勤加修炼,奈何他绝悟实在太低,现在刚刚入门,照他这样的速度下去,等葛澜舟回到了天上变成了妙仪,他还在人间经历数不清的第几世呢。 眼见连接着梦境的那道光圈越来越亮,星澜终是没忍住,喊了一声:“帝君!” 怀德止步,但却没有回头,“何事?” 星澜眼泪汪汪:“没事,您,您多保重身体。” 怀德挑眉,悠然自得穿过光圈消失在星澜的梦中。 从梦中转醒的时候,星澜抹了一把眼睛,摸了一手的泪,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刚才怎么就不说呢!虽然知道一定会被拒绝,但起码他尝试了! 他在这边捶胸顿足,那边葛澜舟翻了个身,一巴掌糊到了他脸上,正好打到他的眼眶,他眼泪流的更凶了。 正委屈着,忽然又听怀德的声音响在耳边:“那房子六百贯钱,本君折给你一百年修为,你可愿意?” 星澜正掩面哭着,一听,顿时止住了哭声:“一百年!” “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星澜只差起身给怀德磕头了,一百年修为可比六百贯钱值钱多了。 “好,那便这样吧,修为本君这便记在你的功德上。” 第一百零一回 入了夜,德沁依言去找引川,她原本想在屋外设一层结界,但又担心多此一举,反而引起怀德的注意。 引川冷着脸看她:“你还在等什么?” 他虽然还不完全是颂桓,但神态已有魔族少主的韵味,她甚感欣慰,说话时语气也柔和不少:“这就来。” 眼下引川的身子骨还很弱,德沁一次并不能渡太多,照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把魔气完全渡给他。每到此时,她都恨不能直接夺取李嘉和的灵根,她的灵根可以瞬间承受住所有魔气,而且又温和,能直接与引川的灵根合二为一。 她从引川房间离开时,外面已是天光微亮。折腾了一夜,因为有所顾忌,她反倒消耗更多,此时深感疲累,回到天上时,正赶上诸位神官、仙官下朝。 她侧身,为诸位神仙让开道路,礼貌垂首等诸位离开。 一角黑色锦袍从她眼前滑过,最后停在她视线范围的边缘,一道浑厚的声音随之响起:“天后身上怎有如此重的魔族之气?” 德沁闻言僵在原地,四肢百骸漫上了一股寒意。这一夜她精疲力尽,所以连泄了魔气都不知道,偏偏眼前人是解厄水官,对魔气异常敏感。 她极快调整好情绪,抬头朝那人行了一礼,正要开口,忽然有另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天后,本君让你去魔族的事办的如何了?” 洞阴大帝跟德沁一起回头,看见乔廷年负手站在台阶尽头,正面容温和地看着他们二人,视线从德沁脸上滑过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快步向她走去,行走间已经换了一副担忧的表情:“你受伤了?魔族可是为难你了?” 两人全程都没有解释有关德沁身上的魔气的事,但洞阴大帝已经听了个明白,唯恐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他拱手向二人行了一礼:“洞阴拜退。” 看着那道暗色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乔廷年也收了脸上的担忧,他玩味看着依然不敢放松的德沁:“天后如此懈怠,当心功亏一篑啊。” 德沁没急着开口,之前她曾暗查过乔廷年,她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但他字字句句,分明已经将她看了个透彻,这便让她更加提防起他来,不过到目前为止,他又似乎是真的在帮她。 见她不说话,乔廷年也不生气,他说:“你既然隐忍了这么多年,又何必急于一时,你要知道,你所行之事并非小事,若是那件事情败露了,本君也帮不了你了。” 德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现在面对乔廷年,她忽然连装都不想装了,她看了他一眼,草草向他行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廷年也没有在原地久留,目送德沁离开,他转身向书房走,门口守着的侍卫向他行礼,他笑眯眯应下,直到进屋,关上门,他才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之前为了净化那瓶流离香,他近乎散尽了一半修为,虽然元神没有受损,但到底没有浑厚的灵气去滋养,身体也比之前差了很多,为了不让人察觉出异样,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强忍不适。 今天他不想干活,干脆去到床边的小榻上躺着。他连夜休息不好,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眼下这么一躺,倒让他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难得的没有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李嘉和悄悄走到他书房窗边时,看见的便是他和衣侧躺在小榻上,正安安稳稳睡着。 她手里提着刚才怀德帮忙烤的小蛋糕。 想到这,她终于感受到了找个神仙做男朋友的好处,他随时可以玩火,她想要什么都有。 下午的时候,李嘉和就开始准备给乔廷年的礼物,她准备亲自做一个蛋糕。又被她叫下来的怀德全程在一边陪着,虽然他很厉害,但还是没有见过蛋糕,见她在厨房进进出出,难免感到好奇。 他问题不断。 “什么是‘蛋糕’?” “是你们那里的食物?” “用鸡蛋做的?” 李嘉和见他像一个好奇的学生,不免觉得好笑,她点头:“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怀德乖巧地应下:“好。” 等一切准备完毕,李嘉和递给他一个盆:“你帮我烤一下。” 怀德掌心腾起的火比柴火好用多了,可以随时调节大小,受热又均匀。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抱着个盆,李嘉和有些想笑,乔廷年他何德何能,竟然让怀德亲手给他烤蛋糕。 李嘉和在一边做着奶油,时不时看怀德一眼。他虽然平时看起来没个正行,但是做起事来又格外认真,但是这两个特点在他身上又并不矛盾。 两人忙活了一小天,第一个蛋糕终于出炉,除了奶油没有抹均匀,其余都比李嘉和想象的要好。 见怀德一直盯着蛋糕,她献宝似的把蛋糕端过去给他:“这可是我人生中做的第一个蛋糕,很有纪念意义,我想把它送给你。” 怀德欣然接下,嘴角微微挑起,算这个小白眼狼有良心。 回了天上,怀德没有陪她去找乔廷年,走时叮嘱道:“别跟他待得太晚,一会儿我来接你。” 李嘉和此时杵在窗外,看着乔廷年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只能把蛋糕从窗外递了进去,轻轻放在了榻边的小几上。 乔廷年转醒时已经月上中梢,自从怀德受伤,天上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平和的景象。 他睡眼惺忪看着天边,一直压着他的混乱思绪也得到了纾解。 夜风拂过,孤独感油然而生,他双目渐渐失神,视线没了焦点,大脑也完全放空,就这么发了会呆,竟觉得感觉还不错,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么静坐着欣赏月色了。 肚子响了几声,他转身下床准备去找点吃的,一回头,看见小案上放着一个软纸袋,打开一看,一个看起来十分简单的勉强可以看出是蛋糕的蛋糕静静躺在那里。旁边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生日快乐,最下还画着一个很可爱的简笔画笑脸。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蛋糕是谁送来的,他甚至能想象出她做蛋糕时慌乱的场景。 鼻梁处忽然传来一阵酸胀之意,他揉了揉眼睛,洗过手之后直接用手挑起一块奶油放进嘴里。 这个并不精美,甚至不能算是蛋糕的蛋糕,竟然比他人生中吃过珍馐还要美味。 他一边欣赏着月色,一边吃着蛋糕,刚才那股沮丧果然随着甜品带来的愉悦消散了些。 夜间风大,他吃完蛋糕后,便一直在流鼻涕,起初以为是感动所致,后来才确定他是感冒了。 德沁那他不想回,晚上干脆在书房睡下。 另一边,德沁还在想着那时乔廷年帮自己撒谎的事,不管怎么分析,她都想不通他的身份,原本想等他晚上回来时再探探他的话,谁知等到半夜都不见人影。她坐立难安,干脆去找人。 她问身边仙婢:“天君现下在何处?” 仙婢行礼:“回天后,天君这会儿正当正在书房。” 等德沁找过去的时候,乔廷年已经发起了烧,他蜷缩在小榻上,窗户还开着,夜风吹起薄帘,屋中温度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 她走到他身边,见他脸上染上不自然的酡红,这红色甚至蔓延到他修长的脖子上。他或许是觉得热,衣襟被他扯得散开,细碎的汗珠附在锁骨与胸膛之上。两人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虽说同床共枕,但其实只有夫妻之名,乔廷年平时最是注重仪表,以往衣服恨不得系成死结,自然从没有在她眼前露过除了手和脖子以外的肌肤。 她不自然地移开眼,清了清嗓子,喊了他一声:“天君。” 乔廷年没有反应。她又提高了声量:“天君。” 他却双眉一皱,不耐烦地转了个身。 德沁无语的嗤笑了一声,直接过去推了一下他:“天君。” 她推得不算轻,乔廷年不舒服,转过身来捏住她的手,终于睁开了眼,但也只是睁了一瞬间,且眼神迷茫,很快,他又转身沉沉睡去,只是依然没有松开拉着她的手。 被他这么一拽,德沁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趴在他身上,她只能用没被拉住的那一只手撑着窗边才能直起身子。 “天君!”她终于变了声调,“醒醒。” 奈何乔廷年就是没反应,她没办法,只好黑着脸叫来了仙婢:“去把天医请来。” 听到“天医”这两个字,仙婢的表情有些微妙。一般大家有病,宁可舍近求远去西天求菩萨,也不会就近找天医诊治,大家默认,找天医看病,约等于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其医书奇差无比,多年来医患纠纷不断,他的府邸动辄就被人半夜给砸得稀巴烂,近千年的修为也赔的差不多了。 见仙婢不动,德沁皱眉:“还杵在这做什么?” 仙婢回神,慌忙蹲身行了一礼:“奴婢这便去。” 天医府邸远,德沁维持着跪趴着的姿势,没一会儿便觉得腰酸,她只能靠着乔廷年的后背坐下来。 起初,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尽可能地拉开跟他的距离,但由于手还在他手中握着,为了能让自己舒服一些,她只能靠在他的背上,手肘刚好搭在他的腰际,像是靠在凭几上那样。 没一会儿,身后人身上的灼热就烧到了她的身上,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熟料正对上乔廷年那双睡出了双眼皮的眼睛。两人都是一愣,乔廷年赶忙放手,然后火速坐起来把衣襟拢上。 德沁被他这一顿动作直接挤到了地上,她一脸不可置信地趴着。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敢情他那副样子是觉得她趁他生病来非礼他了? 她猛地坐起身回头看他。 乔廷年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一下有些不礼貌,面上难得显出了几分羞赧之意:“你没事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并没有去扶她的意思,德沁活了两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无语过,她顾自从地上爬起来,还是维持住了风度:“没事,臣妾方才见天君伤热,已经差人去请天医了。” “哦。”乔廷年应了一声,慢半拍问她:“天后怎么来此处了?” 以往她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最近倒是殷勤起来了。思及此,他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他懒得与她绕弯,直接问:“你想知道什么?” 虽然德沁这次来就是来套话的,可被他这么明着一说,她下意识反驳:“臣妾只是见天君没有回去歇息,所以来看看罢了,没成想您真的生了病。” 乔廷年扯了扯嘴角:“那便有劳天后了,既然天医一会儿过来,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本君生了病,再将病气过给你那便不好了。” 今晚上的窝囊气她是受够了,本来也没了套问的心情,这会儿见他赶人,顺势便告退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天医才拎着药箱满身风尘仆仆赶来。他仔细为乔廷年诊治之后,为他开了一副药方。原本乔廷年只是觉得乏力,等服完药之后,隔日他浑身酸痛,连起都起不来了。 彼时李嘉和还没有回人间,听说今天休朝,她吓了一跳,她问在树下闭目养神的怀德:“该不会是我那个蛋糕出了什么问题吧?” 她说着凑到他身边,左看看右看看:“你有难受的地方吗?” 怀德睁眼看她:“没有。”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可能不适合吃你做的东西,下次无需为他做了,给我做便可。” 李嘉和无意识点头,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她说:“我去看看他。” 怀德没说话,见她利落站了起来,忽然呻吟了一声。 “怎么了?”果不其然,她赶忙跑了过去,“你怎么了?” 怀德捂着胃,说:“我肚子忽然有些疼,或许是昨夜凉到了。” 李嘉和有些无语,她抿着唇角,把他的手从胃拿到肚子上:“帝君大人,这里才是肚子,您刚才捂的是胃。” 怀德自知谎言被识破,脸上依旧万分坦然,正要再解释,胸口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痛意,他眉头一皱,一瞬间竟真的无法动弹。 李嘉和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面色一变,“是真的不舒服了吗?” 怀德勉强挑起一抹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骗你的。” 刚说完,感受到逆流的血液已经冲到了喉头,他摆摆手,甚至不敢再多说哪怕一个字,他压低声音:“去看天君吧。” 李嘉和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态度又变了一些,想起之前他与自己的解释,识趣地站起身:“那我走了?” 怀德点头。 他试图运气压下淤堵的血,但却无济于事。又强忍了一会儿,终还是没忍住,低头便呕出了一口血。看见血的颜色之后,他皱眉,血色发黑,当是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他调息自查,并没有发现异样,如此,他面色反倒罕见地显出几分戾气。 李嘉和离开无极岛,多番打听才知道乔廷年正在书房休养,她回到琳琅阁找了几颗据说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准备拿给他试试。灵丹一颗就三百年灵力,幸好她有员工内部价,打五折。 知道从前面走肯定又要被侍卫拦下,她走了送蛋糕时的老路,怀德替她在书房后面辟了一条路,有结界,没有人能发现她。 她到时,乔廷年还没有醒,吃了天医开的药,他脸烧得更红了,眉头紧皱,虽然在睡觉但也睡得不安稳,似乎是在做噩梦。 “乔廷年。”李嘉和小声叫着他。 他没反应,眉头越皱越深,她小心翼翼探了下他的额头,掌心传来一片滚烫,放杯水都能烧开了,她大惊失色,顾不上其它,直接从窗户跳了进去。 幸好床边还放着昨夜仙婢留下的水盆,屋中温度低,水放了一夜也变得冰冷,她拧了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 约有一刻,乔廷年的眼皮动了动,眼睛微微睁开条缝,听到耳边传来水声,一转头,看见李嘉和正蹲在床边拧毛巾。 “你怎么来了?”他依然头重脚轻,费力从小榻上坐起来的时候显然摔到地上。 “你发烧这么厉害怎么不叫人来看看?” 想起天医,乔廷年无语,等他好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吊销他的行医资格。 他开始顺口胡诌:“没什么事,睡一觉感觉好多了。对了,你怎么回来了?在下面过得怎么样?” 李嘉和把毛巾递给他:“按照人间的时间来算,你昨天过生日,原本想来一起庆祝一下的,来的时候你正睡着,我也就没有吵醒你,哪知道你睡感冒了。” 听她提起蛋糕,乔廷年笑了笑,靠着墙坐着,没有说话。 “我给你拿了点药,一会儿你吃了饭服下吧,我在这也不能待太久,我还有事情要做。” 在天上耽误这么一会儿,人间估计已经过了月余,她走时跟鹿劝打过招呼,只是不知道引川此时有没有顺利参军。 听她提起人间,乔廷年心思一动,片刻之后,他说:“我好久没有去人间玩过,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李嘉和有些犹豫:“你可以吗?你还在生着病。” “无妨。”他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他说:“我去接接地气,好得快。” 李嘉和拗不过他,两人一起下了界。 此时正是晚上,为了避免独处一室的尴尬,李嘉和带他去了文盛和鹿劝的房子。 到时正看见文盛和鹿劝一前一后朝门口走,文盛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她小声叫了鹿劝一声,只见对方气咻咻回头,见是她,鹿劝的面色这才好一些。平日里她最怕文盛,在他面前各种礼数非常周全,此时或许是正在气头上,她连声招呼也没跟他打,直接大步流星朝李嘉和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才发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借着朦胧月色一看,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她连忙请安:“鹿劝见过天君。” 之前只听说李嘉和跟是怀德的心尖宠,倒是不知道她跟天君竟也如此熟稔。 乔廷年抬了抬手,“起来吧。” 耽误的这一会儿工夫,文盛也发现了乔廷年,遂也过来行礼。 鹿劝冷着脸拉开跟他的距离,文盛遮在广袖中的手蓦然收紧,手背青筋暴突,最终却被他忍下了。 见两人之间的氛围实在算不得好,李嘉和悄悄拉了拉鹿劝的袖子,示意她忍一忍。 等进门后,文盛请乔廷年去正堂一坐,而鹿劝就顺理成章拉着李嘉和回了房间。 “怎么了?刚才见你跟仙君的脸色都不太好。” 鹿劝冷笑一声:“当初咱们去寺院烧香拜佛时,我曾偶遇一郎君,当日只是一瞥就匆匆别过。但是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四处扶持贫困书生,又偶遇他了,人家不日要进京赶考,我自然是要帮扶一下,那郎君又是个感恩之人,自然也就与我礼尚往来,他舍脸当街卖自己的字帖,赚了些钱,便想趁离开之前请我吃饭,以示感谢,结果仙君给我安排了好多差事,等我去赴约时,人家已经走了。” 她语气愤愤,为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用力把杯子掷在桌上。 李嘉和小心翼翼问:“你是因为没有与他吃上饭所以生气了?” 鹿劝闻言,愣了一下,“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却又食言,不太好。最让我生气的是,文盛他分明是故意刁难我,他不喜欢我,又不让我去找别人。” 李嘉和借着扶额的动作偷笑,这俩人加起来恐怕有三岁都不错了。文盛生来仙胎,自幼接受的都是始兴大义,为渡世人而善行那一套,毕竟身份在那摆着,恐怕他的老师也不敢教他情情爱爱之事,所以他自持身份,有爱难开口倒也能理解,只是他这样的性格,遇上敢爱敢恨的鹿劝,可不就得吃闷亏。 她笑够了,又替文盛说话:“那万一仙君也喜欢你呢?” 鹿劝看着桌子上的空杯子发呆,良久,猛一拍桌,语气森然:“晚了!又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早想什么去了?” 第一百零二回 文盛虽然平时也不算和蔼可亲,但好歹面上也不曾如此冷淡,乔廷年见他如此,心中暗笑,这屋中充满了爱情的酸臭味,幸好他鼻子因为感冒堵塞闻不到。 文盛坐在椅子中,明显心不在焉,视线不时便向院中瞟,凑巧乔廷年也不是因为真的想来慰问基层,见他心都快飘到隔壁去,顺势便道:“本君不请自来,实在唐突了,今夜恐怕还得叨扰仙君一夜。” 文盛立马起身行礼:“天君言重了。” 乔廷年看了眼天,笑说:“人间的夜色确实美过天界。” 文盛微微侧身,手向前虚伸:“时候确实不早了,天君请。” 文盛亲自把人带去后院,刚迈进门槛,乔廷年便看见右手边屋子的窗户上映着两道婀娜人影,两人离得近,应该是在说悄悄话,再看另一边,黑黢黢一片,那屋子不是没人住就是主人已经休息了。 文盛带他去的地方正好就说黑黢黢的那一边。 文盛寒暄了一句:“寒舍不比天宫,实在是委屈天君了。” 乔廷年摆手:“该是本君道谢。”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文盛告退,乔廷年这才收起刻意堆出来的笑意。他坐在黑暗中,毫无睡意,只是头有些昏昏沉沉。 不得已,他推窗赏景,一直烦闷的心刚稍稍平复,蓦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声。声音很小,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 他下意识屏气,却再没等来任何声响。他隐身出门,穿墙进了隔壁。 屋中漆黑一片,仿佛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床边挂着的帘幕厚厚垂在地上,即便再黑暗中,乔廷年依然看到了笼罩在床边的黑气。他抬手,那黑气像受到了什么召唤似的,缓慢向他飘来,就快要触碰到了他掌心时,又是一道痛苦的呻吟声传来。这次的声音比之前的要大一些,乔廷年辨认出这是德沁的声音。 他快步走过去,掀帘一看,德沁双目紧闭,衣服已经被汗打湿,一道道黑气游走在她白皙的皮肤下,而坐在她身前的那个男孩状态更是不好,他连坐都坐不住,像是一滩烂泥般瘫在床上,周身血管暴突,本应是红色的血液被黑色取代,他不停抽搐,整个人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德沁同样满脸痛苦,早在乔廷年踏进院子的第一时间起,她便察觉到他的气息,她一慌,顿时乱了心神,可渡引魔气一旦开始,除非达到设定的目标值,否则无法停止,此时两人都在垂死边缘。 乔年捏了个诀,一团柔和白光隔开两人,像是吸附在身上的强电流忽然消失一般,德沁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她身前的男孩呼吸也不再局促。 德沁的警惕性很高,即便这样都没有昏过去,她挣扎着撑起身体,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可试了几次都是徒劳,她眼前阵阵发黑,连屋里的摆设都看不清。 她嘶哑道:“天君。” 一瞬间,好多情绪涌入她的脑中,她大脑反而一片空白,想解释却不知从哪开口。 外面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嘘。” 乔廷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长袖一挥,布了一道无形的结界,屋子被严严实实笼住,即便是有人偷窥,也不会发现异常。 床上的孩子气若游丝,连呼吸都轻了许多,乔廷年看了好一会儿,颇为惋惜:“你做了什么?这孩子要死了。” 德沁闻言大惊,立马探头去看引川,眼前黑红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强行运气,片刻之后,眼球不再发胀,终于能看清一切。此时引川躺在她身前,面色发黑,已经不见进气,紧皱的双眉昭告着他的痛苦。 她此时根本无力救他,顾不上其它,踉跄扑到地上,跪在乔廷年身前:“求天君救他。” 乔廷年看着她,不紧不慢问:“为什么?” 魔气在德沁体内横冲直撞,她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今夜不知道引川抽什么风,让她最大限度将魔气渡给他,她也是鬼迷心窍,竟然应了,最后的结果便是把两人都送上了绝路,没人知道清醒着绝望的感觉。 见她不说话,乔廷年向后撤了一步,微微拉开跟她的距离,“天后如此遮掩,本君也是爱莫能助。” 德沁见他一派轻松便知道他一定是有办法救人的,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捏成拳,她一狠心,把所有事都交待了。 乔廷年听完食指摩挲着下巴,“既然他是魔界少主,你凭什么认为本君会救他呢?” 德沁跪在他面前,死死咬着下唇,她说:“就凭你要杀李嘉和。” 他微微挑眉:“你还不让开?” 从引川的房间出来时,天边已经显出了一丝鱼肚白。乔廷年的身体原本就不如从前,昨夜再救引川,此时更是虚弱不堪,他甚至不敢在人间再多逗留,强撑着给李嘉和留了一封书信匆忙回了天上。然后借口身体不适,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他躺在床上,浑身被汗浸湿,人也在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浪中浮浮沉沉,梦里一时是没穿书之前的场景,一时又是李嘉和为他做的蛋糕。 德沁强行闯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乔廷年面色苍白,神色不安地在梦中挣扎着。所有人都被她支走了,她站在他床边,看着他修长的脖颈,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他现在根本无力挣扎,如果……如果她现在把他杀了…… 她将手缓缓伸到他颈前,只要她使点力,他就完了。 刚才还晴好的天气忽然之间乌云密布。 李嘉和做好早饭去叫乔廷年,这才发现人走了,桌上留着字条,说是天上有事,他先回去处理一下。凭她对他的了解,恐怕是他身体又不舒服了可是不想麻烦他们,所以连夜走了。 鹿劝跟在她身后,朝屋里看了一眼,“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两人正说着话,见文盛托着一只锦盒过来,他手指干净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实木盒子上更显肤若凝脂。 “昨日我瞧天君面色不太好,这参是老参,若是李主理方便,可以回去一趟把这参给天君。” 三人之中,只有李嘉和可以随时随地回到天上,想到乔廷年生病的样子,她没有犹豫,揣着锦盒就走了。 一番打听,才从天兵处知道乔廷年在养病不见客,她说:“文盛仙君有东西要我亲手转交给天君,请大哥行个方便。” 仙兵一直在乔廷年殿前侍候,根本不认识李嘉和,自然也不知道她跟怀德的关系,听她说到文盛的名字,面色微微一变,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最后放了行。 门是虚掩着的,她小心翼翼推开,看见乔廷年果然静静躺在床上,除了他,屋中一个人都没有,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她踮着脚走到他床边。见他面色比昨天还差,整个人悄无声息地躺在那,仿佛被死气笼罩。她心中大惊,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到他鼻下试探。 起初她没感受到任何气流,不由屏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喷在指尖的气息微弱且冰凉,但好歹还有。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一转身,险些把手里的盒子甩出去。 德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手里正端着一个药碗,此时面色不善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她莫名觉得心虚,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文盛仙君托我给天君送东西。” 德沁的视线从她手中的盒子上扫过,下巴微扬:“放桌上吧。” “哦。”李嘉和如蒙大赦,赶忙放下盒子,向她行了一礼:“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德沁没理她,眼皮一撩,直接去到乔廷年床边喂药。 从乔廷年的寝宫出来,她无所事事,见天色还早,直接去了无极岛。怀德应该是跟守门的侍卫交待过,见她过来,他们很干脆便放了行。 楚傲天正看着院子里的那架秋千跃跃欲试,看见她来了,热情地迎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问完觉得不妥,不等李嘉和说话,赶忙补充:“帝君还在闭关,没出来呢。”说到怀德,他神情有些古怪。 李嘉和捕捉到他眼中的那抹疑惑,心漏跳一拍:“他怎么了?” 难不成最近天上有了流感,大家都感冒了? 楚傲天眉头紧锁,像是在组织措辞:“就是……怎么说呢,帝君他最近不太对劲儿,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你是他的枕边人,你应该能感受到的。” 楚傲天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他有些忐忑的看向李嘉和身后,然后微微蹲下身,借李嘉和挡住什么,拼命向她使着眼色。 她一回头,看见怀德正站在回廊上,下颌线紧绷,像是披着一身风雪,整个人说不出来的冷。 楚傲天不敢再在此处耽搁,遥遥行了一礼便小跑着离开。李嘉和也觉得今天的怀德看起来有些不对,他一直看着她,却始终没有说话,她以为他生气了,于是缓缓挪了过去,准备哄一哄人。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虽然是睁着眼,但视线并没有聚焦,瞳孔的颜色越发的浅,最后竟成了银灰色。她一愣,原本暖洋洋的身子也随之感受到了一丝寒意,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帝君?”她试着叫他。 他依然没反应,身体僵硬,像是沉浸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中。 李嘉和大着胆子推了推他,“帝君?” 终于,他的瞳孔在瞬间恢复了原本的颜色,他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仿佛被尘封了前年的塑像刚刚苏醒,低头时神情还有些茫然:“小草?你怎么来了?” 在他回神的瞬间,一股暖意注入到李嘉和的身体中,她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你没事吧?” “我?”他微微皱眉:“我怎么了?” 想起乔廷年的毛病,她抬手抚上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烧,她说:“你一直在发呆,你的瞳孔都变了颜色。” 怀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似乎也觉得不解。 另一边,楚傲天直接去找了乔廷年,到时正与德沁擦肩而过,他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路边向她行礼,德沁目光向那边斜了半分,颔首后扬长而去。 他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像做贼一样溜进去。 乔廷年此时正看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以为德沁又回来了,刚一偏头,却发现是满面愁容的楚傲天。 他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联想到他这段时间都窝在无极岛,乔廷年目光微闪,他问:“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楚傲天叹了口气:“帝君他不对劲儿啊。” 乔廷年问:“怎么个不对劲儿法?” “这是能说的吗?”楚傲天仔细回想了一下,说:“他最近总是在发呆,情绪似乎也不太稳定,您没发现吗?天上的环境似乎更糟糕了,不说别的,您看看您!您自己都生病了,您之前哪生过病啊。” 乔廷年现在还很虚弱,他很是配合得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那你便看好了,万万不能让帝君有任何闪失。” 虽然知道自己在帝君面前只是区区废物而已,但是这个担子他还是接过了。 乔廷年见他默不作声,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装作不经意地问他:“这事李主理知道吗?” 楚傲天点头:“知道啊,刚才还去无极岛找帝君了呢。” 乔廷年垂眼,“好,知道了。” 中午的时候,德沁又来送药。 “天后最近来得很勤快。” 这几天她几乎把过去所有的次数都来完了。 屋里没有其他人,德沁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她说:“天君于我族有救命之恩,眼下您生病,德沁自然万死不辞。” “哦。”他有意无意摩挲着自己的脖子。德沁有些心虚的撇开眼,想了想,又鼓起勇气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乔廷年一直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他说:“天后有心了,如此甚好。” 见德沁又不说话,他继续说:“你的那瓶香已经起了作用,如果我的想法没错,李嘉和这几日就会来找我想办法,只要她同意把怀德的獠牙还给他,事情也差不多该成了,我这段时间会盯着李嘉和的,只要能取她灵根,我会第一时间将她带进炼化境,这几日你便盯着你那个少主,不要让他出任何纰漏。” 今天说的话实在太多,话落乔廷年微微喘着粗气。德沁知道他的身体差不多已经是一副空架子,但见他似乎也不在意,便也不再多说,向他道了谢后,直接告退。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天君生病的消息便传得满天都是。李嘉和此时正在无极岛守着怀德,听见仙婢们小声传着乔廷年生病的事后,她深感头疼。天上两个坐镇的大神接连发生了问题,怎么理解都理解不出正向的意思,该不会是这里的风水出现了什么问题吧? 她不由自主看向手边紧闭的房门,陷入了沉思。刚才怀德有短暂地清醒,但是向屋里走时,他的瞳孔再度变成了银灰色,只不过他有意控制,这次瞳孔变色的时间很短。 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她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人间了,这段时间系统也安静地不像话,恐怕是已经退休了,她现在就是三不管人群,想到那个看不到进度的进度条,她就觉得胸口发闷。 怀德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李嘉和一直守在门外,偶尔她被叫进去时,发现他的脸色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只不过灰色很快便会褪去。伴随着他的不正常,李嘉和也变得不对劲儿,她总结出来一个规律,但凡是他状态不对,她便觉得周身如坠寒窖,有时裹着几层棉衣都会觉得冷。 她想,或许是跟獠牙有关,他将自己元神都分给了她,身体自然不如之前。 抬头看了看天,往日这个时候他已经闭关完毕,今天门内却迟迟没有声音,想到了刚才想通的那点,她赶忙去敲门:“帝君?” 里面久久没有人回应,她有些心慌,敲门声更大了一些,“帝君?” 她通过门缝向屋里看,只能看见他坐在蒲团上,整个人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有一只手垂在地上,屋中光线原本就暗,那只手更像是遮天蔽日了一般,为这屋子笼罩了一层死亡的气息。 她直接冲进了屋中,果不其然,怀德虽然还在端坐着,但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慌了神,抱着怀德,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她现在能想出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乔廷年,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獠牙还给怀德。 乔廷年的身体也是真虚,刚才说了几句话就累得直接睡了过去。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时,他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是李嘉和的声音。 应该是侍卫拦住了她。 他吩咐人把她带进来。 李嘉和在进屋之前已经稳了稳情绪,但架不住眼睛通红,像是一只小兔子,虽然大概能猜到她来的目的,他却不能露出半分,他问:“你怎么了?你哭了?” 果不其然,她一张嘴,眼泪又蓄在了眼眶,她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把獠牙还给帝君?” 乔廷年眉心一跳,他问:“帝君怎么了?” 李嘉和此时像是溺水的人,慌乱使她本能想抓住身边的所有东西,所以她并没有发现乔廷年的不对,她抓着他的手不停颤抖:“他不好,他好像要死了。” 在她接触到自己的第一时间,乔廷年便探了下她的灵根,果不其然,之前一直护着她的那团灵气弱了很多,如果他现在取了怀德的獠牙,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乔廷年收回了自己的灵气,他说:“我知道怎么能取出他的獠牙,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先带我去看看他的情况吧。” 当务之急是要确定怀德是真的状态不佳。 这并非他草木皆兵,而是以怀德的能力,哪怕让他抓住一丁点机会,他也会反杀。李嘉和是他的心上人,抽取她灵根一事是稍有失误就会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大事,所以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李嘉和点头,踉跄着在前面带路。乔廷年暗中给德沁传了音,让她带着引川去炼化境等着。 怀德闭关时禁止人靠近,而且他晕倒一事李嘉和也不敢声张,所以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乔廷年来了,只当他是找怀德有事,大家遥遥向他行礼后,继续忙手里的事。 怀德依然静静坐在蒲团上,身上覆盖着的灰色越发明显,看起来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暗淡,李嘉和双腿发软,她勉强在桌边撑住身体:“我应该怎么做?” 乔廷年皱眉,他说:“我现在就取出他的獠牙,可能有点疼,你忍住。” 他说着,在屋外布了层结界,确保外面的人不会听到任何响动。 他咬开指尖,将血珠点在李嘉和额前,然后闭眼念咒。他的皮肤原本就白,再加上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更是一脸疲态,现在取怀德獠牙可以说是逆天而行,导致他一瞬间血色尽失,整个人迅速衰老。 片刻之后,李嘉和额间水滴型的光点显出形来,不过是眨眼间,那光点越发亮了起来,在光芒最盛时,缓缓从李嘉和额间脱离,漂浮在半空中。几乎是与此同时,一直安静坐在蒲团上的怀德眉心动了动,像是即将转醒一般。 乔廷年见状,来不及思考其它,直接将那光点收入自己体内。怀德的道行毕竟要高于他,在獠牙刚融进他的体内时,他只觉得血液变得滚烫,全身经脉像是要胀破一般,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它们断裂的声响。他捂住胸口,弯腰吐出一大口黑血。 第一百零三回 “你怎么了?”李嘉和见他如此,根本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不把獠牙还给怀德,只是下意识扶住他。 她的手刚搭在他身上,忽然被他反手握住,她下意识想抽回来,不料乔廷年嘴里念着什么,她只觉得身体一轻,再回神时,已经站在了一片黑暗中。在很远的地方,有一道流线型光亮,像是太阳升起之前的第一道光线,又像是月亮坠下时的最后一丝光亮。 这里死一般沉静,像是被密封起来的房间,连风丝都无法渗透进来。乔廷年一直不说话,李嘉和后知后觉有些害怕。 “这是哪?你要干什么?” 越接近光亮,乔廷年刚才光速生出的皱纹就越发少了,等站在那光前时,他已经恢复如初。 “你想回家吗?”他忽然问。 李嘉和愣住了:“我可以回家吗?” 问完之后,又陷入一阵沉默,她回家之后,是不是再也看不见怀德了? 乔廷年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他看着她,光映亮他的眼瞳,将他眼底的那点怜悯照得一清二楚。他早她来到这个世界很久,却一直让自己保持置身事外的状态,哪怕跟李嘉和也是如此。说他冷漠无情也好,说他工于心计也罢,他怕的就是像李嘉和这样,回家的路就摆在自己眼前,却犹豫不决。 他开口时,语气依然温和,只是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利刃,在李嘉和的心上划出了一道道伤口,他说:“你要清楚,这个世界并不属于你,它甚至是不存在的。” 他又向光迈了一步,然后向她伸出手:“我可以带你回家。”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的话。” 李嘉和死死咬着嘴唇:“我走了之后,怀德会有事吗?” 乔廷年垂眼,掩盖住自己的情绪:“作为纸片人,他们有他们既定的结局。” 这话像是刺激到她了一般,她一字一顿道:“他们不是纸片人。” 乔廷年没有说话,她执拗地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不是纸片人。” 他觉得纠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顺着她说:“是,是我说错了。” 李嘉和与他一光之隔,她的身影隐在黑暗中,乔廷年又将手向她伸出了一些:“走吗?” 正在两人说话时,她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乔廷年面色一变,不等她答复,直接拉着她闯入了那道光内。 光中的世界更像是人间仙境,这里依山傍水绿翠环抱,刚才那无边的黑暗变成了一个黑点,此时正剧烈颤抖着。 乔廷年捏了个诀,口中低喝:“定!” 李嘉和便觉得自己像是粘在了原地,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她直直看着乔廷年,身上满是抗拒,她本能地想摇头,只是依然无法动弹。 乔廷年将一手掌心贴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单手结印,他口中念念有词,很快,李嘉和便觉有一只手将她的心脏掏了个洞,紧接着剧痛蔓延向四肢百骸,疼得她呼吸一滞。 血液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们不约而同地向她的头顶奔腾,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要裂开一般。鲜血从七窍流了出来,她仿佛沐浴在血中,看起来尤其可怖。 起初,乔廷年只是静静看着她,后来,见她摇摇欲坠,不知怎么的,那个她亲手做的蛋糕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一愣,手上的动作骤然放缓。 李嘉和得到片刻的喘息,她试着抬手,此时她可以活动了。 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爬出来似的,区区一个抬手的动作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已经变成难如登天的事,即便如此,她依然咬牙攀上了乔廷年的手,她有气无力道:“是不是我走了,他们的命运就都会被修正了?” 乔廷年咬牙:“对。” 她闻言,用力将他滑下她头顶的手又放了回去:“那你……继续。” 随着她话音落,脑海里【叮】一声响。 【您的任务已完成,当前等级lv4,距下一级lv5还差0\1】 【当前任务为:修仙等级达到lv5。】 她察觉到不对,如果她现在才达到四级,那说明她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如此说来,乔廷年的话是骗她的。她倏然抬眼,死死瞪着他,想说些什么,只是实在没有了力气,她甚至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对不起。” 她听见乔廷年说:“对不起。” 她艰难开口:“为什么?” 他像是不忍看她现在的样子,也或者,面对着那样真诚的一双眼睛,他实在说不出实话,他闭上眼,道:“是我想回去。” “只要你死了,我就可以回去了,这……是你的结局。” 那一瞬间,李嘉和明白了,如果她没猜错,她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死。 其实她并不畏惧死亡,她只是不放心怀德,她不死心问:“他呢?他的结局是什么?”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书的结局是世界和平。” 他想了想:“或许他依然好好的活着。” 李嘉和闻言,终于松了口气,世界和平,那可真是……真是,太好了。 “那……他会忘了我吗?” 随着她气息越来越弱,乔廷年的身影也变得越发透明,在她以为她再也等不到他的回答时,他终于开了口,语气低沉,像是不忍:“你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这里不会留下任何有关于你的痕迹,没有人会记得你曾来过。” 这样也好,李嘉和想笑,但剜心之痛让她近乎昏厥,“那你呢?你到底是谁?” 她问完,感觉自己已经坠入无边黑暗,凭着想知道乔廷年真实身份的执念硬撑着。 他说:“我是……作者。” 但是她并不是他创造出来的人物,她是这里的变数,她必须被抹去。 原来是这样。 李嘉和感受到有什么正在从身体中分离,耳边传来细微的碎裂声。结界似乎扛不住压力,生出了细小的裂纹,这些几不可见的裂纹又以雷霆之势布满了整个炼化境。 脚下剧烈震动起来,一声虎啸穿透濒临炸裂的结界上。 乔廷年仓惶睁眼,这才看见炼化境的上空,一只通体银白的巨虎正俯视着境中一切,银灰的瞳孔变得赤红。 一道玄色身影凌空盘坐在它头顶上方,此时正闭眼念咒。一时间山体崩塌,海水倒灌,天空乌云密布,闪电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犀利的紫光。雨水夹杂着雪花,像是一根根银针,又似点点星光。 万物碎裂成片,纷纷向那道玄色的身影飞去。 乔廷年不敢再分心,怀德显然是要献祭这个世界来救李嘉和,剧情如果崩到这个地步,他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疼得不省人事的李嘉和又恢复了一丝神识,只是眼皮像是有千斤重。耳边似乎有数以万计的念咒声,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睛才撑开一道缝。 她看见一道一道字符从天而降,镀着金光,向她压来。在满天的金光之中,她看到了那道静静凌空盘坐着的身影。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赤瞳白虎的瞳孔有瞬间变回了银灰色,它看着她,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她就是读懂了它眼中的绝望。 乔廷年此时身体已经变得透明,只是他被符咒干扰,她的灵根无论如何也无法提出。 李嘉和见状,问他:“我应该怎么做?” 他猛然抬头,她这才看见他的状态并没有比她好多少,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血色勾勒出他透明的身形,他疼到整个人痉挛,面容扭曲到狰狞。 他断断续续说:“死……死……他救不了……” 结界的裂痕越来越大,白虎似乎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它开始变得狂躁,厚重的虎爪狠狠拍在结界上,这一震使得李嘉和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缓缓拔下头上怀德送他的簪子,最后向白虎看了一眼。 见她如此,白虎的动作更加猛烈起来。在怀德以原身的形态示人时,肉身便成了元神,它们一实一虚,元神是没有自己的意识的,但是眼下,那道玄色身影竟睁开了眼,李嘉和看见他的眼窝处像是嵌了两块黑曜石,璀璨却并不生动。 “快,我坚持不住了。”乔廷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巨大的威压挤得快炸开,他听到自己的骨骼断裂声,已经有骨头从身体里刺了出来。 李嘉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簪子插入了细长的颈子。 随着她手的垂落,乔廷年的身影消散在空中,他眼中满是解脱。 结界终于被怀德冲破开,白虎俯冲而来,等接住李嘉和坠落的身子,与她一同落地时,已经变回了人形。 周围景色一变,入眼处满是黄沙,细腻的沙粒透着苍凉。这景象她曾在怀德的识海中见过,那时天地万物俱毁,只有他立在天的尽头,静静等着大家归来。 怀德眼中满是血丝,他紧紧盯着她,像是害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一般,他甚至不敢去触碰她颈间的伤口。 “小草。” 他声音哽咽。 李嘉和有些心疼他,她走之后,他就又是孤单一个人了。她抬手,试图去摸一摸他的头,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此时的她也无法完成,她还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发出的声音更像是一个破旧的风箱。 她认认真真看着他,想把他的样子刻进自己的脑海里。虽然不合时宜,但她还是有些想笑,平时那么嚣张的一个人,这会儿却不安到浑身战栗,手抖得像是在筛豆子。 她想告诉他,好好活着,热热闹闹的活着,但是她能做的只是眨一下眼睛。 或许是流血过多,即便她有意识将眼睛瞪大,眼前的景物却还是慢慢暗了下去。 她听见怀德在耳边轻声说:“别怕,别怕,我陪你。” 视线的最后,数万个光点从他体内飞散而出,飘向世间。一时间黄沙狂舞,逐渐消散在风中,原本枯萎的花草不点而翠,重新绽放生机,龟裂的大地被水面覆盖,头顶的闪电隐去,厚重的乌云被风吹散。 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只是天地之间,再也看不见那道玄色的身影。 李嘉和终于沉沉睡去。 意识将要模糊时,她再次听到【叮】的一声响。 【恭喜宿主,您的全部任务已经完成,传送模式已启动。】 再然后,她被一道强光照醒,耳边是极有规律的【滴滴】声。她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拼命在脑中搜寻声音的来源。 耳边嘈杂不断,有人抓着她的手在哭,听着像是她妈的声音。 “嘉和,你能听到妈妈说话吗?” 李嘉和:!! 她这是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她有些激动,原本线条平稳起伏的心脏检测仪忽然发出急促的警报。 有纷乱的脚步声闯了进来,“家属出去。” 哭闹声被关在了门外。 那些人在说什么她似乎都听不见了,强光一直晃着她,她终于抬了下眼皮,却不料在光的尽头,她似乎看见了怀德。此时他身穿白大褂,并且戴着口罩,可那双眼睛她绝对不会认错。 她心脏剧烈跳动,此时她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起这样激烈的反应,不等她说话,只听见一声被拉长的“滴”声,她再度陷入黑暗。 在这之前,她听到有人大声喊着:“怀大夫!怀大夫你醒醒!” 第一百零四回 很多画面像是开闸后奔腾而下的洪水,以雷霆之势冲上脑海。李嘉和看见在一根由各色花瓣堆砌出的花柱之上,一座纯白色门廊静静矗立着,虽天空并不见晴朗,但门廊上却有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从门廊而入,李嘉和的眼前豁然开朗,这里的房屋纵横整齐,阡陌交错。她正看着,忽然听闻有婴儿呱呱坠地。她循声找过去,看见一对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女抱着一个粉嫩小团子在轻声哄着。 女人称呼团子为“嘉和”。 再然后,画面像是开启了加速。小团子在四季更迭中,渐渐长成了自己的模样。 转眼间,日子来到了她渡劫的那一天,她跑去广元君的蓬莱洞…… 再往后的事,她已经在怀德的识海中看得真切,只是那会看时,像是一个旁观者在看一部老旧电影,但现如今再看,她仿佛忽然被填充了血肉,心境也不尽相同。 她终于想起来了过往种种,她就是那个神族少女——嘉和。 她脚下猛然踩空,一个激灵,人随之清醒过来,定眼一看,眼前立着一块石头。上刻“三生石”,而石头的表面,写满了怀德的名字,一笔一划,全是她亲手刻上去的。 她有一瞬间的混乱,所谓的“穿书”,所谓的“21世纪”,那些似乎离她非常遥远。 那时发生的事对于她来说是全部人生,可不过弹指间,当过往所有的记忆与她合二为一,她又觉得,对于她来说,曾在生命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事,也不过是组成她人生的记忆中的一小段,分量倒是没有那么重了,甚至现在连哪段人生是真,哪段人生是假她也无法分清。 不过真真假假,都是奇遇,应当放进心里,好生藏之。 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发现她,动作很是自然地抹平了石头上刻着的字。看着那些坑坑洼洼的表面重归平整,再看看自己的手。她是神,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十分神奇,别的不说,这下总不用再去借怀德的行云了。 等三生石恢复如初后,她没有像在怀德的识海中看到的那样继续去找广元君,她去了仙族。之前她并没有去过仙族,不过现在她想去转转,看看乔廷年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 仙族在神族的东方,她到时,门口的仙卫把她拦住盘查。 神族仙族世代交好,嘉和又是神族权臣之女,怕盘查让她觉得被冒犯,仙卫向她解释:“少主最近正在族内与上君商讨镇压魔族之事,神君见谅。” 之前听惯了怀德帝君的称呼,此时听人叫他少主,她觉得新鲜。想了想,又问:“不知道云熙仙君可否在族内?” 她刚问完,忽然见仙卫指着前面道:“那就是我族云熙仙君。”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模样完全陌生的男子匆匆从街上走过。 “你们这就只有一位云熙仙君吗?” 仙卫点头:“这是自然。” 看来乔廷年跟她的情况并不一样,或许他才是误入这个世界的一粒尘埃,也或许,在未来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们会再见也说不定。 最近因为魔族要起兵,整个洪荒人心惶惶。虽然不确定她看到的那些画面是过去还是未来,但她总觉得她不能坐以待毙。既然怀德在仙族,那她现在便去找广元君,以“预知梦”的理由告诉他魔族后面可能会有的动作,让他多加小心。 去的路上,她默默在心里打着腹稿,但脑中总是不由自主闪过怀德的脸,如果她没记错,现在两人还是陌生人,但经历了那些之后,她心里又无法抑制的对他生出了几分亲近,这矛盾的分裂感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怀德,所以,在没准备好之前避而不见是最好的办法。 她在门口等着守卫通传,不多时,广元君的心腹亲自出来把她带了进去。进了大殿,她远远看见台阶前已经跪着一个人,那人墨发墨袍,宽肩窄腰,跪得十分恭敬。 察觉到她走近,他缓缓抬头,待嘉和看清他的样貌之后,一时无言。 广元君慈眉善目坐在高位,笑眯眯看她走近后,道:“嘉和啊,你来的正好。魔族颂桓来求亲,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嘉和还在愣着。 身边跪着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根本不是她在怀德识海里看见的魔族少主颂桓的长相,这张脸属于引川。 见她不说话,广元君继续道:“我那不孝子我知道是什么性子,这么多年也委屈了你,若是你不愿意嫁他,想嫁颂桓,这个主本君定然是会替你做的,方才颂桓说了,他愿意接受永不主动开战的条件,也愿意在和平期间封印魔族的定境盘。”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颂桓,这样看来,他确实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来的。 “我……” 颂桓这一举动让她措手不及。 “神女不必急着回复,颂桓今日来只是向君上表明诚意,但神女下嫁与否,颂桓绝不强求。”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跟乔廷年进了炼化境,不经意发现德沁抱着不知是死是活的引川藏在角落中。那时她已经是自身难保,根本来不及多想其它,现在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原来那时的引川是颂桓的转世?那德沁岂不也是魔族的人? 她内心五味杂陈,好在广元君和颂桓也没有逼迫她当下就给出一个答案。见她一直低头不语,他摆摆手:“若是无事,你们两个便退下吧。结亲一事并非儿戏,等你们考虑好了再来便是。” 颂桓一直走在她身边,见她若有所思,不由笑着赔礼:“今日是我唐突了……” 不等他说完,嘉和忽然问道:“少主见过我吗?” 颂桓一愣,“我……” 他犹豫了几息,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若是我说在梦中见过,不知神女可信。” 嘉和皱眉,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怀德是否也经历了那场不知是不是梦的梦? 回家的路上她有些心不在焉,走到一半,行云忽然一沉。 有人道:“搭个云搭个云。” 嘉和毫无防备,整个人一个趔趄,险些一头从云上栽下去,幸好有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却撞入一张桃花面。 穿着男仙锦袍的妙仪比她脸色还差。 “你怎么回事?”她死死揽住嘉和的腰,“你还在想跟怀怀退婚的事?” 再见到妙仪,她心中实在澎湃,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 妙仪见她如此,重重叹了口气,开口前,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人跟来,这才气音道:“你别说了,我都懂,怀怀他确实跟正常人不太一样,我听闻魔族颂桓来求娶你,他的条件我也听说了,若是如此,你要真想嫁去魔族,我便帮你这一回。” “啊这……”嘉和其实没有要退亲的意思了,“我……” “哎呀我懂我懂。颂桓样貌不比怀德差,而且他年轻,不像怀德,已经一把年纪了,跟你是有代沟的,再说了,最近魔族风头正盛,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颂桓他年轻有……” 她的最后一个字被惨叫所替代。 嘉和只觉得行云一轻,妙仪之前站着的那一块云被一道戾气割裂开来,她直接摔了下去,慌乱中赶忙唤出自己的行云,直接四仰八叉摔在上面,虽然动作不雅,但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 她干脆在原地趴好,愤愤抬头朝着站在嘉和身边的那道挺拔身影怒吼道:“怀德你!怪不得嘉和不愿嫁你!你且等着,本殿下非要把她跟魔族颂桓撮合成!” 怀德立在云头,问嘉和:“什么玩意儿在叫?” 嘉和扶额,这俩冤家一碰面就没有个消停时候。 依妙仪的性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断喝一声:“起!” 只见她的行云垂直拔高,冲着怀德的方向就追了过去,“老子创死你。” 怀德冷哼一声,连头都没回,身形一闪,便站在了嘉和的云上,可怜了妙仪,由于势头太猛,整个人像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不过是眨眼间,再看不见人影。 这俩人的年纪加起来恐怕能有三岁了吧。 嘉和微微弯了嘴角,一抬头,与怀德的视线对个正着,她愣了一下,开口就像喊“帝君”,但想了想,又忍了回去,按照真实的情况来说,这次是她跟怀德第二次见面,就这么冒然问他之前的那些事,恐怕不太合适。 “少君。”她垂了眼帘,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嗯。”他应了一声。 既然颂桓已经决定投诚,想必之后就不会再有他男扮女装的桥段,更不会有魔族开战的事。如果她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跟怀德成亲? 她想着,又看了怀德一眼。眼下的他一身紫袍,整个人贵气又清冷,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也并没有穿玄衣的习惯。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见怀德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这个尴尬只能由她来化解。 “我……” 只是刚开了个头,刚才飞出去的妙仪又气势汹汹冲了回来,应该是刚刚刹住车,所以来了个回马枪。她强势地插进二人中间,甚至想把怀德的行云向旁边推一推,奈何她道行不敌他,试了好几次,对方都纹丝未动。 见她又要想别的办法,怀德终于大慈大悲看了她一眼:“你想死就直说,别不好意思。” 妙仪是个不吃眼前亏的人,见他隐隐动了怒,赶忙拉着嘉和道:“之前魔族放出魔气,眼下人族被他们害得凄惨,我父君听闻广元君派了人下去扶持,让我也去呢,我看你也挺闲的,不如你跟我一起下去。” 虽然是询问,但其实已经拉着嘉和向着人间方向走去。 第一百零五回 如果嘉和没记错,当初乔廷年派了四组神仙下界,除了她跟怀德之外的那两组她都已经见过,唯有太上老君元夕与司命元君添府那一组她没有帮上忙,也不知道人间行是否能与他们遇见。 这样想着,两人已经落在了人间的地界。不同于之前她一介凡夫俗子,乔廷年又不许大家动用法术,所以他们做起事来都束手束脚的,这次她们可以随意一些,起码不用穷成那个德行,还要靠去隔壁县要饭赚钱。 两人落在城中一隅,还没站稳就见妙仪一砸手心:“妈的,飞反了,算了,既然来了,就在这吧,这片是添府和元夕负责的地方。” 这两人正是当初嘉和没有帮上忙的第四组。 由于前段时间魔族要造反,魔族诸位应当是胸有成竹,深信颂桓可以一举成事,所以他们开始横行霸道,行事肆意,魔门大开,导致魔族瘴气在最为脆弱的人间肆虐。 黑色气体将原本清新的空气罩住,人族肉体凡胎自然无法窥破其中奥妙,大家只知道城中忽然开始滋生瘟疫,一个传一个。 但凡染上瘟疫,轻则皮肤红肿溃烂,重则肠穿肚烂,虽然朝廷已经加派人手过来救治,但情况并没有得到有效阻止。眼下城中家家房门紧闭,街上三五步的地方便支着一个帐篷,有为流民施粥的,也有大夫的行医帐篷。 往日繁华的街道破败不堪,蒙着一片死气。远在京城的皇帝坐不住了,开始祈求上苍垂怜,所以广元君派了大家下来。 嘉和和妙仪在城中的取水井边上找到了正往里面投解药的元夕。 这是嘉和第一次看见元夕,对方活脱脱一个少年人的形象,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生的斯文秀气,像是富贵人家最得宠的小公子。 听闻他得道之前便已经开始在知名的门派修仙,再加上他原本悟性就高,所以十五岁就得道了,得道之后索性一直维持着初升天时的外表。 嘉和又想起之前在那个世界听说的有关他的名声,倒是觉得那些都是传言,这孩子这么讨人喜欢,长得一副上进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是耻辱柱上的常驻客呢? 妙仪见她盯着元夕若有所思,压低声音提醒她:“你可别被他的外表欺骗了,这厮已经几百岁了,之所以看起来这么年轻,是因为当初他代表他们门派同辈弟子随师父参加广元君赐宴,因误食上任老君为广元君炼的长生不老丹,所以才一直是这样的皮相。那时他因误吞灵丹一事,被师门重罚,因此哪怕最后得道留在天上,也是接管上任老君炼丹,只是他炼丹技术实在不行,多年来收效甚微不说,炼丹炉都被他炼炸了好几个,修为没有精进不说,反而赔了不少,他从那时起便一蹶不振,暗暗发誓再不炼丹,后因为实在没有修为,遂在背地里卖号称‘吃了就能长生不老’的假药来赚修为,他人间的师门嫌他丢人,已经不认他了。” 她话说完,原本就静谧的小城更安静了。 嘉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理她都懂,但是在背后嚼舌根子这种事不应该小声一些吗?妙仪她只差用传音大法昭告全天下了。 她不由去看元夕。 那可怜的孩子这会还趴在井边,但背影明显僵硬很多,原本扒着井沿的手蓦然攥紧,骨节泛白,嘉和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冲动跳了下去。 她有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元夕也是个上道的,很是配合她表演的猛然转过身来,像是才发现两人一般,惊呼一声:“殿下与神女何时来的?”妙仪得意地在附耳于嘉和,用一只手拢着声音道:“你看,他没听见。” 元夕:…… 嘉和也扶额。 罢了,妙仪她合该是很嚣张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妙仪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挽起广袖,一副要在第一时间投入进基层的模样。 元夕擦着额角挂着的汗,道:“方才魔族的颂桓少主来了,他说瘴气造成的伤害不可逆,不过瘴气他已经收走了,余下便是治疗之前染上瘟疫的人便可。添府元君去城外水源处放药了,她命我负责城中有水源的地方。” 提到添府的时候,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两人之前在天上便是一个主生,一个主死,所以添府的性子太过冷戾暴躁,以至于有些不近人情。来这后他没少生闷气。 他对她不满,但又不敢说出来,因为她武力值比他高,他曾撞见过她暴打县丞之子的模样,对方还会些拳脚工夫,都被拿捏得死死的,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她捏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瘴气此物很是厌恶,非魔族君主不可控制。既然颂桓真的出手,那便说明他的确是不想出兵引起战乱。 妙仪摩挲着下巴,微微敛起眸子,“这个颂桓,倒是个君子,比他爹那个老不修强多了。” 元夕假装没听见,又问:“殿下、神女,您二位也是来帮忙的吗?” 妙仪应了一声:“这是自然,有什么你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这哪敢啊,他只是修为不精,不是脑袋有病,这俩人一个仙族殿下,一个神族权臣之女,他想死也不能这么死啊。 “目前没有需要您二位帮忙的地方,您们刚来人间,一定有许多地方还不习惯,不如先随元夕去休息?” 妙仪不耐烦摆手:“休什么息,早干完早回去,你说吧,让本殿下做什么,不要扭扭捏捏跟个姑娘似的。” 显然,元夕是懂妙仪的脾气的,见她如此,也不敢再让她们去休息,想了想,向施粥的帐篷一指:“施粥的地方还缺人手。” 此时排队领粥的流民已经排到了门外,队伍长的一眼看不到尽头。妙仪没再耽搁,立马拖着嘉和:“一个小破帐篷能挤下几个人,不如咱俩也支个帐篷,把人叫过来一些。” 元夕问:“二位可需要在下帮忙?”妙仪横了他一眼:“你就放你的药吧,别跟着捣乱。” 两人都是说干就干的性格,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妙仪变了一个帐篷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扛着。一出现在街上,果不其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粥是变不出来的,只能回去熬,而妙仪,她打打杀杀是可以的,这种做饭的活儿她绝对不会做,所以这担子便落在了嘉和的肩上。 托了之前给怀德做饭的福,熬粥对于嘉和来说只是手到擒来的事。她蹲在灶坑前头,甚至不需要借助工具,捏了个诀便可以生火。 妙仪在旁边待着无聊,挽起袖子道:“你先烧水,我去扛大米。” 说完一转身,正看见颂桓扛着两袋米进来。妙仪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她拼命向嘉和使着眼色。 “你看见没,还得是年纪小的知道心疼人,你看看怀德,现在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呢。但人在其位,有些事他确实也是身不由己,可是!他忙是事实,日后即便你俩结了灵契,你也是独守空房的时候多。” 不等嘉和说话,颂桓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你是无事可做?需不需要本座帮帮你?” 虽然两人不同族,但一个是帝姬一个少主,颂桓在气势上还是要盛过妙仪的。但妙仪并不是可以被人随便压着输出的主。 她指着门口:“走,去外面打一架。” 颂桓懒得跟她废话,一挥袖子,妙仪只觉一股气浪袭来,直接把她簇拥到了城外。 她一走,屋里安静了许多,经过上次那事,嘉和在他面前有些不自在,但一看那张属于引川的脸,她心里又忍不住感觉到亲切,所以她蹲在坑前,一脸想跟他说话又硬憋着的表情太过割裂,引得颂桓不得不打量她。 “我上次说了,我只是表明我的心意,你嫁与不嫁我绝不强求。”他说话时一脸坦荡,看着她时,眼中也并没有其它的情愫。 这样一来,嘉和觉得倒是自己小题大做了,但既然他提了这事,索性就将话说明白也好。 她说:“你之前说在梦中见过我?” 颂桓点头,倒是没有隐瞒,直说道:“梦里的我对你倒确实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过梦的结尾,另一个女人为了救我而死,梦醒之后,我对你倒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只是你到底照顾了我那么久,想起你倒还是会感受到些亲切。” 嘉和挑眉:“那你若不介意,我们可以以姐弟相称。” “姐弟?”颂桓沉吟。 他身边从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他一直认为想留住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那两个人便要成为夫妻才行,现在听嘉和说姐弟,他觉得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个关系确实很适合。 “好,那便一言为定。”他一边说一边把米淘洗后下进锅中,想了想,还是问:“你还是喜欢怀德吧?我在梦中看见你们两个举止亲密。” 不管是颂桓还是引川,虽说对嘉和没有了男女之情,但是依然把怀德当成自己的假想敌,所以说到他时语气并不客气。 这孩子! 嘉和的老脸腾得一下变烫,她支支吾吾,说:“我与他并不熟悉,只是广元君既然赐婚,自然是不能随意反悔的。” 颂桓若有所思,最后点点头:“那倒也是。” 第一百零六回 魔族求亲这事似乎也就这么揭过去了。嘉和不由松了口气,她觉得现在的这个世界,看起来比之前那个好了几百倍,这里没有战争和分离,没有对立和阴谋,哪怕是魔族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由于有法力支持,粥很快出锅。姐弟俩抬着黑锅向刚才支好的帐篷走,到时看见妙仪正在另一个帐篷里穿梭,有了她的帮忙,那边全乱了。她本是好心帮忙递粥,不料碗太烫,她一个没接住,粥碗正扣在一人身上。 幸好是个男人,应该是比老弱妇孺抗烫的。 “兄弟!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妙仪慌忙给人赔礼道歉。 起初男人还好好站着,但看见妙仪之后,他明显呆住了。下一瞬,他便躺在了地上,由于行事匆忙,没找到干净地方,这一趟正躺在了滚热的粥上,除了粥,还有破碗的碎片,这下他的惨叫声便变得真实起来。 嘉和一眼就看出来男人碰瓷,她皱眉,把锅放下便准备过去跟那人理论理论,却不成想颂桓比她先一步,把锅一摔,像一阵旋风一般冲了过去,像拎小鸡仔一般,毫不费力就拎起了那个破衣烂衫的男人。 男人不防,在空中蹬着腿儿,破口大骂:“你干什么?你放你爷爷下来!” 听到这个声音,嘉和整个人如遭雷击,她慌忙跑过去,到跟前站定,看见被颂桓举在逆光里的人正是星澜。 显然,看见嘉和之后,他也愣了一下,眼中的光奇亮,脸被憋得通红但却忘了挣扎,最后还是妙仪最先反应了过来,她拉着颂桓的手:“他要死了,你先放他下来。” 颂桓置若罔闻,他看向嘉和,似乎是在等着她的意见。 嘉和:“把他放下来吧。” 星澜跌坐在地上,想揉一下屁股,但碍于妙仪在眼前,他不敢,所以只能僵硬地维持一个姿势坐在原地,等疼痛缓解了再起身。 嘉和看着他,他则看着妙仪,两人的视线都有些复杂。 妙仪对一切毫无察觉,她蹲在星澜面前,“喂,你没事吧?” 星澜眼中带了些困惑:“你……” 话没说完,又转头看嘉和。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嘉和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了老友间的熟悉。 嘉和一怔,看他的眼神,他分明是认识自己的,如果星澜也有那样的记忆,他刚才应该是好奇为何妙仪不认识他吧。不过这事确实是蹊跷,怎么有些人有那些记忆而有些没有? 两人并没有认亲,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一句,直到晚上。 妙仪在床上呼呼大睡,嘉和因为思考事情无法入眠,正想出去外面透透气时,便听见窗户上传来一声细微声响,像是被人扔了一块小石子。没一会儿,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映在窗上。 有人气声喊道:“李主理。” 嘉和猛地从床上坐起。 不得不说,再听到这声称呼,她倍感亲切,直到此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了颂桓再看见自己时的心态,就像是故人重逢,确实是人生一大喜事。 她踮脚走了出去。星澜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样貌依然是那副样貌。见她出来,他也不寒暄,直接问:“怎么回事?她怎么不认识我了?” 他这一问已经说明了那一世是真是存在的。 嘉和揉了揉眉心:“我也在想这事,有些人记得,譬如你我和颂桓,有些人不记得,譬如妙仪。” 星澜摩挲着下颌:“我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神族权臣之女。” 嘉和点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我能确定我确实是神族之人,但是那一世既然你记得,那也必然是真实存在的一世。难不成那是前世?” “大差不差是这个意思。”星澜愁眉不展:“但为何偏偏她不记得我,这事你没有问帝君?” 嘉和听了忙去捂他的嘴:“他不是帝君,他是洪荒的少主,现在也没有六界之说,你这嘴注意些。” 星澜呜呜了两声。 嘉和带着他坐上了屋顶。 两人身后的月亮像一个银盘。 嘉和问他:“你怎么来这了?” 星澜说:“我家那边闹瘟疫,已经没人了,跟着流民走到了这。” 嘉和又问:“这一世你还修仙吗?” “当然!那时帝君……哦,少主给我积了功德的,我不用白不用。” 两人正说着话,中间忽然腾起了一股烟雾,待烟完全散去,一整日都没见到人影的怀德硬生生挤进了两人中间。 星澜看见他,依然满心忐忑,甚至出现了浑身疼痛的应激反应,他连忙自觉远离嘉和。 嘉和见怀德看着自己,不自在地坐正身体。怀德又去看躲得远远的星澜,一个字都没说,对方就自觉站起身:“我走了一天,忽然有些困了,我先睡了。” 怀德这才露出一脸“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来。 星澜一走,怀德也不再端着,他向后一仰,靠在屋脊上,跷着二郎腿问嘉和:“想问我什么吗?” 嘉和想,那可真是太多了,首先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之前那些都是真的对吧?” “是。”怀德说:“只要被三生石读取过神识的人,都会经历三世。” 嘉和确实不知道三生石还有这样的作用,她又问:“没有被它读取神识的就只有一世?” 怀德点头:“三生石要靠助人完成心愿修炼,但有些位阶高的神仙,它无法读取对方神识,妙仪就是没被读取的那个,所以她不认识星澜,还有颂桓,那是纯纯的傻子,所以他以为那些是梦境。” 无论在哪一世,他对颂桓都不太友好。 怀德话音刚落,便看见颂桓打着喷嚏从房间出来。他神色又变得冷漠起来,嘉和生怕他去找人家麻烦,赶忙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怎么来了?忙完了?” 他说:“刚忙完魔族的事。” 嘉和有些惊讶:“魔族怎么了?” 怀德说:“颂桓选择不战而跑到这来帮忙,引起魔族不满,我奉命去镇……去安抚。” 嘉和了然。魔族想造反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筹备了那么久,说不打就不打,换谁也无法接受。 见她沉思,怀德说:“魔族一事事小,我来,是因为还有一件大事要忙。” 嘉和顺着他的话锋,问:“什么事?” 怀德说:“天医正在制药。” 嘉和一愣:“什么意思?” 他说:“待药制成后,我那耽误了几万年的亲该成了。” 她死也没想到他忽然提起成亲的事,以至于逃回房间时,脸还是红的。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不管是对于嘉和来说还是对于添府来说。 添府自认是一位有格调的人,因就连打架此等粗鄙之事她往常也是做得文雅至极,比如开打之前她通常会温和得询问对方:老子揍你你信吗? 当然,这条规矩受用之人并不包括县丞嫡长子刘松。 今夜月朗星疏,添府沉默着坐在屋顶,手中有一下没一下掀着青灰瓦片,面容有些沉寂。 不多时,有一道身影从远处踉跄而来。待那人从屋下行过后,纵身一跃,黑色身影如同一道利刃,而后轻飘飘落在那人身后。 她尾随那人行至一处暗黑胡同,而后抱肩斜倚在墙壁上叫住了他:“喂。” 刘松原本是想解个手,正撩起袍子便听添府这凭空出现的一道声响,浑身不禁吓得一抖,蓦地回头瞧了瞧。 银灰月光之下,添府眉眼带笑,面容瞧着竟十分生动,他愣了愣神,片刻后目中带着淫邪:“这是谁家小娘子,眼下这是巴巴的跑过来伺候爷了?” 刘松这个名讳在这中州不只是个人名的存在,它还代表着纨绔子弟以及生性淫荡等不少他们刘家的特性。 添府见他离得近了,伸手拉过他一边手臂便是一记过肩摔,刘松身形高大不说,那一身明晃晃的肥肉也是让人望而生畏的,此时他摔在地上便是一声闷响。 刘松满地打滚着嚎叫,周身满满皆是溅起的灰尘,外头罩着的绵绸褡护不多时也沾满枯叶。 添府见状不禁有些嫌弃。 直到见刘松渐渐安静了,这才上前几步,一脚踩在他手腕处,并随意碾了碾,刘松又大声嚷嚷了起来:“疼疼疼!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他瞧着添府只露出一双眸子的脸。这脸他十分熟悉,梦中也未少见,是以那块遮面布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顿了顿,自知今夜凶多吉少,他又谄媚道:“我知道你是添府,你放心,今夜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只要你现在离开。” 添府冷笑:“你不嫌丢你那县丞爹的脸面你大可以嚷嚷。”说着脚下又使了些力:“我今日就当先给你个教训,日后若再让我瞧见你打赈灾物资的主意,我就要了你的命!” 刘松生怕叫声太大引来其他人,届时可是丢了大面子,便只得将那断骨之痛咬牙忍下,忍到最后竟两眼一翻晕死过去。添府这才满意的收回了脚,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对于广元君增派援手一事,她是知道的,但又实在不愿与人寒暄,便故意错开了与众人会面的时机,以求清净。 隔日一早,她在街上瞧见左手捆得像个猪脚一般固定在胸前的刘松时,轻飘飘扫了他一眼。 其实刘松其人委实颠覆了添府对纨绔子弟一类人的看法。纨绔子弟纨绔子弟,听着便觉得十分具有洒脱性,添府以为能同纨绔二字扯上干系之人,无论如何也要有个像样的面貌,但再瞧瞧刘松,只能说他充其量是位子弟罢了。 刘松看见她的目光,心里一沉,自觉移开视线,毕竟一个常在深夜蒙着脸出没的女人,你不知道她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昨夜回家已经跟他爹商量过,两人决定少量多次把之前贪下的银子以个人名义放出来赈灾,如此还能捞个好名声,至于添府其人,若她敢有去揭发他们父子的嫌疑,他们必要将她斩草除根,刘家不能折在他们爷俩手里。 添府依旧操着老本行,在城外放药。此城三面环水,需要投药的地方数不胜数。她是不指望元夕那个废物的,看起来手不能挑肩不能提,唯有气人一事他最拿手。 正想着,忽然瞧见水面上倒映出来一张小白脸。 添府一瞧见他,心情便不太好。她冷声问:“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在城中吗?” 元夕笑得一脸虚伪,没办法,他实在不敢惹她。 他小声说:“少主他们在忙了,他们让我出来给您搭把手。” 添府一瞬不瞬看着他,元夕不自觉吞了口唾沫,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总觉得添府想掐死他。 其实,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有关两人的渊源,他可能忘了,但是她还全都记得。 那日是他入仙门应劫之日,也是她的飞升之日。两人下凡历劫,那一世,她的命很苦,后来,她认识了元夕,她的命因此变得更苦了。那种程度是她回到天上之后,看见元夕就想杀了他的程度。 第一百零七回 冬至时节,还未过申时,外面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山上摸了好几日的添府,终于在悬崖边的桑树上找到了能救她一条狗命的桑黄。 显然,此时还能被她找到的桑黄定是采药人挑剩的下等货,而且个数不多,但起码,它们可以暂时止住她的血。 山里温度低,落在她身上的雪化了又冻,凝成了冰霜,她看起来像一座小雪山。 添府的家就在山脚下,连日的咳血、便血与食不果腹使她没有足够的体力一口气走回家。 下山的时候她想,虽然她现在穷得屋子四处漏风,但到家之后也一定要好好犒劳自己。 就明日吧,她一定要托隔壁王二从镇子回来时给她带个包子,要冒热气的那种。 寒风似刀,一下下刮在脸上,身上的袄子薄的起不到抵御风寒的作用,她一路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四肢僵得已失去了知觉。 凭借着对冒着热气的包子的执念,她终于跌跌撞撞回到了家。 一推门,见本该是漆黑的屋子眼下正烛火摇曳,她心猛地一跳,一定是初九回来了。 她在他面前向来是耀武扬威的,此时自然不愿意让他瞧见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遂靠在门框喘了几口气,又用力在脸上拍了拍,直到感受到早已僵硬的脸皮下传来几丝热意,这才向屋里走去。 “初……” 她一开口,嗓音沙哑,还没等叫出他的名字,便被他抬手制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微弱的光亮跳跃在初九的眉间,使他瞧起来更是丰姿威仪,不可方物。 添府看得呆了一下,又顺着他的目光,这才瞧见自己的床上正躺着一个小娘子。 她看起来像是富家千金,肤若凝脂且衣着华贵,虽说这会儿双眸紧闭,却依旧难掩万千仪态,添府都觉得自己那缝了又补,满是破布的床单污了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添府小声问他。 “昨日。” 初九的视线一直胶在小娘子脸上,连半分都没有分给过她。 “那你吃过饭了吗?” 初九不常在家,添府好容易逮到了人,自然是想多与他说说话,但显然,他紧皱的眉头以及微抿的薄唇无一不在告诉她他嫌她聒噪,她识趣的闭了嘴,只是眼巴巴看着初九,她想,虽然她很穷,家里只能靠点蜡烛照亮,但她身上的冰霜未化,两人又离得如此近,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见她那一头一脸的冰吧?或许他也会关心她一下? 对于她的视线,初九自动忽略,他不时替床上睡得不安稳的小娘子掖一下被子,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搭理自己,添府有些失望,不由又向他凑了凑。 既然他昨日就回来了,对于自己一夜未归,他是不是也会问一下? 初九依旧无动于衷。 添府见状暗暗叹了口气,她终于认清现实,哪怕她死在外面,可能初九也不会想起去找她。 说起两人的相遇,带了点命定的意味。 他们相遇于一场追杀,添府把他从对方刀下救下来时,他已与死人无异。当时她虽然家徒四壁,但仍没有放弃救他,到最后,跪烂了膝盖,终于求得前些日子途经此地的游方郎中为他医治,报酬是她身上最后一件首饰,那是她已故的老友留给她的唯一东西,而老友是因她而死。 她的身子能垮到如此程度,也与初九脱不开关系,当初救他时,她替他挡了一刀,那一刀伤了元气,留下了病根,至今还没养好,最近又因为天气日益寒冷的缘故,她开始咳血、便血,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但她不想告诉他。 分离本就是伤感的,世上的伤心人有千千万万,也不必再多初九一个,虽然他大概率不会为她伤怀。 有时她也在想,或许自己应该把真相说出来的,万一她真要死了,说不定能得到他哪怕一分的怜惜,到那时,她才好嘲笑他。 你瞧,你果然对我也是有情分的。 又或者,出于愧疚,他能对她好一些,起码笑一笑也是好的,但是她又不想让他觉得愧对于自己。 她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接收到初九扫过来的冷冰冰的视线。 “还不出去?” 添府转头出了屋,连日的劳累使她想一头栽在床上酣睡一番,但眼下她的床被人占了,那位小娘子看起来状态也不太好,她又不想去初九的房间,思来想去,只能去煎药。 她这会儿已经站不住,家中唯一能坐的只有院中的树墩,她没有力气去搬,也不管地上满是脏污,一屁股坐在了灶坑前。 支起小锅,把在山上找到的能止血的药材一股脑放了进去,她拉了几下风箱,觉得眼皮子一阵沉过一阵,渐渐地,拉风箱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终于抵不住困意,头一下一下向前点着,到最后,竟是一头冲向了灶坑。 “啪”的一声清脆响声过后。 添府捂着脑门险些从地上跳起来,她茫然抬头,正对上初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剑眉斜飞,下颌方正,清朗目光中暗涵金铁之坚。 “找死?” 这份美感,在他一开口便被破坏殆尽。 添府这才惊觉自己额前的碎发被火燎着了,她有些尴尬地捂着脑门。 “你不去守着她,出来干什么?” 初九没搭理她的话,下颌朝小锅一抬,问她:“锅里是什么?” 添府彻底被他这副傲慢的德行惹恼了,她说:“屎。” 显然,两人共同生活了半年,初九已经学会自动忽略她的话了。 他直接上前揭开锅盖看了一眼,在瞧见里面的东西时,明显愣了一下。 “你生病了?” 虽然他的语气依旧冰冷,但这句问话勉强也称得上是关心。 添府犹豫了好几息,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起码若是她当真死了,他也知道自己是因何而去的。 “我最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初九打断:“你既然没什么事,这药先给我吧。” 而后也不等她说话,转身回了屋。 进屋前,他又嘱咐了一句:“一会儿趁热送进来。” 添府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胸口一疼,弯腰呕了一口血出来,她忙伸手捂住,而后踉踉跄跄跑向院外,她不想让任何人瞧见她狼狈地样子。 药煎好了之后,添府直接把小锅端了进去。 进门时,小娘子已经醒了,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初九坐在床边,让她靠着他。添府竟然从初九那对自己从来都是冷冰冰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别样的情绪来。 见添府来了,初九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了下身子,若不是他躲了一下,添府还不能发现他胸前的那一滩水渍。 这会儿小娘子眼圈还是红的,添府哪还能不明白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 把药放下,她转头便出了屋,步伐稍显凌乱,撩帘的时候,她听见小娘子小声问初九:“她是?” 初九回她:“邻居,特意请来照顾你的。” 添府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挤压了一下。 初九晚上一直没从她的房间里出来,添府实在熬不住,只能去到他的房间休息。 将睡未睡时,她在恍惚中又看到了她与初九初见的画面。 其实初九不叫初九,因为她救他的那日是初九,而他又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所以为了方便交流,她便叫他初九,他也没有反对,左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 她把他捡了回来,虽然他不爱说话,但好歹多了一个人,这让原本冷冷清清的屋子变得有人气儿起来。 人在黑暗中,听觉便格外灵敏,回忆中断的时候,她听见隔壁小娘子又哭了起来,口中含含糊糊说着什么,偶尔能听到初九简短却不失温柔的回应。 对于那个小娘子,一向不爱说话的初九有问有答,添府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只是她好像撑不到他同样对自己的那一日了。 初九的屋子很冷,再加上在山上熬了好几日,后半夜的时候添府发起了高烧。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瞧见初九坐在了她的床边,脑门被搭上了一条凉毛巾,冻得她哆嗦了一下,她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 早上起来时,她头依旧有些昏昏沉沉,下意识去摸脑门,上面根本没有毛巾。她就知道,隔壁那位眼下还娇弱着,初九怎么可能会来管她的死活。 挣扎起身,她首先惦记的是他此时有没有吃饭,等出了屋门,她一眼瞧见那简易的小木桌上只留了两只已盛过粥的空碗,再瞧锅里,只剩了一锅底的米汤。 显然,在她生病还担心初九没吃饭的时候,初九已经伺候旁人吃完饭了。 再转去自己的房间一瞧,床上的被褥还摊着,里面早已没有了两人的踪影,随之不见的还有她那原本也没剩几个钱的钱袋。 一股腥甜的气息又充斥在鼻腔,添府拼命忍下。 也好,不辞而别才是最体面的告别方式。 第一百零八回 把锅里最后一点米汤喝了,添府开始想着日后的出路,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就这么等死,最为主要的是,她虽然来村里时间不长,却没少受隔壁王家的照拂,这份恩情是要还的。 女红她不会,前几日上山的时候,她倒是瞧见那里面有些可食用的野果子,或许可以摘一些卖了换点钱给王家,再不济,王家是卖豆腐的,她可以帮他们去磨豆子。 米汤不到半碗,添府一口便喝完了。 昨夜她把药让了出去,一会儿去山上摘果子的时候,她还要顺便再去找找看那些药材有没有漏网之鱼。 初九的屋子太冷,一夜过去袄子还有些发潮,她顾不上许多,直接穿上袄子便出了门。 今日是个大晴天,但化雪比下雪还要冷上几分,被风一吹,透骨的凉意席卷了全身,添府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爬,中途歇了好几息,凭着昨夜的记忆,她又找到了那棵桑树。 昨夜夜色过浓没瞧清,今日再一看,在更高处还有一些桑黄。添府觉得自己真是命不该绝,靠树休息了一会儿,她开始向高处爬。 别看她琴棋书画与女红不行,但爬树摸鱼她是行家,三两下,她便爬到了靠近树梢的地方。 树上满是积雪,把桑黄如数采下后,添府的手已僵得无法回弯,她本能地去搓手,却不料袄子袖口勾到了树杈,这么一拉一扯之间,她稳不住身形,直接朝悬崖下栽去。 下坠的瞬间,那些她一直不愿意去回想的往事如数涌进了脑海之中。 她的外祖父乃是前朝御史大夫,因与前朝谋反的三皇子走得过近被治了连坐,在牢中受了三年折磨后被圣下处死,她母亲因忧思过度,生下她不久便撒手而去。 在父亲战死前,她一直随父亲在漠北军营生活,那边是苦寒之地,再加之她母亲怀她时情绪十分不稳,她生来便体亏,所以这些年,虽说大毛病没有,但小毛病一直没断过,她父亲是个大老粗,除了行军打仗在行外,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孩子。 直到此时,她近一载一直浑浑噩噩的思绪有了片刻的清明,她原来是大齐朝上柱国大将军的女儿,只不过那好像是很久前的事了,即便是在父亲身边的那些年,她亦是顶着他远房侄儿的身份活着。 添府紧紧抓着腰间的袋子,她觉得这么死了倒也不是坏事,只可惜便宜了初九那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白吃白喝了她半年,最后还卷了她那几个钱跟情人私奔了,若是真有来生,不如让他们来给自己当牛做马吧。 想到那个画面,她有些想笑。 忽然,她眼前花了一瞬,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在一声闷响过后,自她后背传来一阵令她无法承受的痛意。 喉头传来一股腥甜气息,她强忍着没吐出来,正难受着,又被人粗暴地从地上拽了起来。 初九一向无波无澜的眼中这会儿似是酝酿着惊涛骇浪,他喘着粗气看着她:“你疯了?” 添府来不及去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下意识想解释:“我……” “下次想死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死。” 他看起来很生气。 添府不说话了,她确实没想到他会回来。 见她不说话,初九好像更气了,他冷笑一声:“生病了就好好在家待着,你就这么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添府的火气也上来了:“我们两个到底谁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再说了,我没有让你救我,你大可以看着我死。” 初九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攥成拳,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到最后,他一言不发的下了山。 胸口好像堵着什么东西,憋得添府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默默跟在他身后,想了想,还是问:“喂,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难道昨夜他真的来照顾自己了? 他冷笑:“你昨天那副德行怎么可能不生病?” 添府脚步一顿,原来他瞧见了她那一身风雪啊,他只是没管她而已。 罢了罢了,感情这种东西,终是没有办法强求的。 回到家,离得老远添府便瞧见院里放着一口麻袋,她疾走几步过去,随手翻了一下后,回头看初九。 “这是你买的?” 初九脚步未停进了院,不忘斜她一眼。 她强迫自己从失落中脱离,尽量使自己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她“嗤”了一声:“你不是跟人跑了吗?” “我懒得理你。”初九走过去,把东西一样样从麻袋里挑拣出来。 有米,有药,还有一些衣服。 “我那点钱够买这么多东西?” 添府觉得新奇,但她也没指望他回答,他原本就是个神鬼莫测的人,关于他的事,他从未与她提起过,当然,她的事,他也从不关心。 果不其然,初九没理她,只是沉默着把米缸填满,又把药包扔给她,而后便去到院中劈柴。 添府自小穿得便是男人衣服,这会儿瞧见这些绫罗绸缎,自然是目不暇接。 她蹲在麻袋边儿上看新衣服,添了新茧的手从缎子上滑过,一不当心就勾起了丝。 摸着摸着,她不禁叹了口气,这么一想,自己的确是名副其实的苦命人,父亲死后,她便从漠北回了中原,在捡到初九之前,她一直在养身体,别说是衣服,连三餐都只是勉强解决,眼下终于有人给她买了新衣服,她说不开心是假的,但也是因为这个让她开心的人,在平时总是让她原本就糟心的日子更为糟心。 把药放进了锅里,她自觉去到院中帮忙。 初九避开她的手:“让开,别捣乱。” 添府乐得休息,她坐在树墩上,想了想,还是问他:“昨日那个小娘子是谁啊?是你心仪的人?” 初九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添府以为他又要说“与卿何干”,却不成想他最后只是沉默着低下了头。 劈完最后一根木头,他把斧子一扔:“柴不够了,我再去山上砍一些。” 添府仔细打量了他好半天,“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他今日的态度实在是反常的厉害。 “我做什么事能算得上是对不住你?”初九看了她一眼,转头又上了山。 也对,他们只是饭搭子,除去多吃她的饭算得上是对不住她外,其余的事都跟这三个字不搭边。 添府累极,初九走后,她便回房休息。等她再睁眼时,小厨房里已飘来阵阵香气,去到外面一瞧,初九正笨拙地向锅里下着面片儿,有时扔的急了,溅起了水花,烫的他直咬牙。 他实在不对劲儿。 添府倚门看了他好一会儿,得出此结论。 以往都是她下厨,他帮着打下手的,今日他似乎过分殷勤了。 “我来吧。”添府从他手里接过面盆,“你去把羊肉清理一下,今日咱们开个荤。” 初九这回买了很多东西,添府在里面挑挑拣拣,又拿了几枚鸡蛋摊了个鸡蛋饼。 饭菜上桌之后,她端起盘子便往外走。 “你去外面吃?”初九不解。 “这半年我欠了隔壁王家不少人情,这不是借花献佛,能还一些是一些嘛。” 初九眉头又皱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的起身挡住她的去路,没好气从她手里抢过盘子,“我去。” 这会儿王家二老还没从镇子上回来,只剩小儿子王全看家,见初九来了,他的眼珠子一直向他身后瞟。 “你妹妹没在家吗?” 王全今年二十有五,上头有个兄长已过而立,因为家境贫寒,两人都未曾娶妻,自打半年前添府来了村子,他一直鞍前马后帮着忙活。每每想到他那副献殷勤的嘴脸,初九就觉得浑身没有个舒服的地方。 他冷冷把盘子摔在王全面前,没搭理他的问话,转身要走的时候,又被王全叫住了。 “小兄弟,麻烦把这东西替我转交给令妹,眼见着要过年了,我实在没有可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根簪子是我这几日亲自做的。” 在村里,添府一直对外称他们是兄妹,为了不辱她名节,初九一直没有否认。 他瞥了眼那根做工粗糙的簪子,二话不说接过,等出了门,随手便扔在了路边的雪堆中,想了想,又拿脚向下踹了几下。 他一进屋,添府便发现他脸色不对,事实上,每次从王家回来,他都是这么一副生人勿进的德行。诚然,那王全为人确实油嘴滑舌了一些,但心还是不坏的,况且初九惯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别说王全那种胆小之辈,估计是天王老子来了看见他这样也要避让的,也不知道王家怎么惹着他了。 “以后不需要给他家送东西了。”初九板着脸落座。 “为何?是他们说了什么吗?”添府不解。 “他们说你做的东西狗都不吃,不要什么玩意儿都往他家送。” 添府闻言,狠狠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他们当真是这么说的?我怎么觉得这话更像是你说的?” 第一百零九回 初九没事人一样端起面前饭碗:“食不言寝不语,快点吃。” “穷讲究。” 添府又拿起筷子,她觉得初九这人规矩多得很。明明与她一样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衫子,但她硬是从他身上瞧出了一种气度,此气度她之前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那人虽说从戎,可宏放中却又不失规矩,平日里着一身胸背与双肩处绣着对虎暗纹的军服,胸脯横阔身躯凛凛,当有顶天立地之姿。 故人的身影与眼前人渐渐重合。 想起故人,添府有些失神,双目毫无焦距的落在初九的脸上。 那人亦生的风雅,青丝成髻,剑眉白面,似秋水为神玉为骨,连男人瞧了都移不开眼。 添府照比一般姑娘家要生的英气些,在漠北的那些年,她又穿着男装,所以那人起初并不知她是女儿身,由于相近的年岁,再加之张言侄儿的身份,两人逐渐成了“兄弟”,没事便厮混在一起,直到她对他动了心。 往事至此,便多了几分不堪。 后来,她女儿身的事情败露,那人便不肯再与她做多接触了,哪怕她在他身后一跟便是两年,他也很鲜少正眼瞧她。 她知道他抗拒自己,却又碍于她父亲的面子拿她毫无办法,所以她便一直装死,装到最后,他真的死了。 初九见添府一语不发盯着自己,也有些不快,他放下碗筷,“你若不想吃就去把院子里未劈完的柴劈了。” 添府几不可闻得叹了口气,当真放下了碗筷。 谁知她这一举动不知道又戳到了初九的哪根肺管子,他也跟着放下了碗筷:“因为不让你去给王家送东西你才如此?” 添府懒得理他,背对着他摆摆手:“你先吃吧,我还不饿。” 一顿饭又吃得不大愉快,直到晚上歇息,两个人都未再说过一句话。 临睡前,添府煎了药,她瞧着那一缕缕药烟飘向了初九的屋内,她拉风箱的动作略显粗暴了些。 他明知道她病了,却始终没有过问过她身子是否抱恙。 冷心冷情的狗东西,如果是那人的话…… 添府狠狠叹气,那人也是个冷心冷情的狗东西,这两人不但长得像,连行事风格都一模一样,若不是知道那人已故,她几乎以为这俩是同一人,可是他俩在细节处又不太一样,那人再如何冷漠,最终还是因她而死。 添府瞪了一晚上房顶,天刚蒙蒙亮,她便听见隔壁屋初九起了床。约有一刻后,他过来敲门。 添府闭眼翻了个身,当作没听见。 “你若是不想去镇子上逛一逛便继续躺着吧。” 继而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添府一听去镇子上,一改方才那一脸菜色,猛地从床上跳起,由于动作过猛,喉咙处又弥漫上几股腥甜气息。 自从半年前来到村子,添府宛若长在了这里,去到过的最远处便是山上,她生性爱热闹,眼下听说要去镇子,她自然不能错过。 穿好衣服出门,外面雾气昭昭,能见度约有五步远,她找了一圈也未找见初九的影子,她气得抡起拳头砸在了篱笆上,他准是晃点自己。 镇子离村子十几里,去镇子做买卖的人家在鸡鸣前便走了,眼下她们没有车可搭,她不认为初九会背着她走上十几里地。正要转身进屋,忽听雾霭中传来几声马的响鼻声,她脚步一顿,片刻后,她瞧见初九正赶着马车踏雾而来。 她的心一瞬间又放了晴。 这匹老马她认得,是村头柳大爷家的老马,按岁数来算,也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初九见她站在门口磨磨蹭蹭,瞥了她一眼:“磨磨蹭蹭的,还不快上车。” 添府笨拙地爬上了车板,板子上全是木刺,那床棉被亦是破的露了棉絮,她见状叹气,或许她该换一处稍微像样点的村子养老。 “困了便再睡会。” 初九赶着马车,或许是见她面色实在疲乏,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 添府应了一声,窝在漏风的棉被里,人生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过。 两人虽一路相伴,却一直无话,最后添府受不住这沉闷,主动与他交谈。 “你今年多大了?” 初九置若罔闻。 “你准备与我一辈子都耗在这个小村里吗?” 若真如此倒也可以,如果她死不了,一个人活着确实有些孤单。 原以为初九不会搭理她的疯话,添府又掖了掖被子,正要继续闭目养神,便听见初九反问她:“你想吗?” 添府愣了一下,倏然睁眼。 正前方的身影挺拔如松,但细瞧,却不难瞧出那一丝僵直。 他会回应她,这是添府万万没想到的,只是她想吗?虽然她确实很孤单,可是初九看着与她差不多岁数,就这么在村子里待一辈子,未免可惜了,况且,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 添府没答话,初九也没有再追问。路程不短,足够她好生想一想这个问题。 眼下乃盛世,圣上登基后极为看重本朝与周边小国的贸易往来,早些年,互市以马市为主,到了近些年,海运大盛,稀奇玩意儿因此也便多了起来,尤其眼下临近年关,镇子上比平日热闹许多。 甫一进城,添府被路边的小摊吸引住了视线。 维持一个动作太久,添府的腿有些僵,下车时一个趔趄,险些扑在地上。 一双手稳稳托在她肘间,初九道:“晚上有灯展,你若想看,今日可以宿在这。” 那真是十分好的,添府从未看过灯展。 “你就在这条街上转一转,我先去东面东福客栈打点一下,你一会儿若累了便去那找我。” 添府发现自从进了城,初九便有些奇怪,这会儿见他借口要离开闹市,也没有阻拦。 初九给她留了些钱便离开了,添府一个人逛得开心,东摸摸西看看,等回过神时,已是晌午时分。她没有去找初九,就近择了一家小酒馆,让小二上了几盘特色菜,打完了牙祭,又继续扎到街上游玩,直到傍晚,她实在走不动了,这才去了东福客栈。 想来初九已打点好一切,她刚进门,小二便将她迎到了三楼的房间。 “贵人您里面请。” 添府问:“我朋友在哪?” 小二笑了笑:“那位郎君就歇在您隔壁。” 担心初九没有吃饭,刚才回来路过晌午那家小酒馆时,添府打包了些饭菜,怕东西凉了不好吃,也顾不上他是否在休息,她过去敲门。 没一会儿,门开了,初九面无表情站在门口,未有丝毫让开之意。 添府不与他一般见识,递上手里的纸包:“这是我……” 话还未完,便听见房间内传来一声抑制不住的咳嗽声,柔柔弱弱的,一听便是姑娘家。 添府愣在了门口,抬眼正望进初九垂下的视线,冷冷清清,不近人情。 他接过东西问:“还有事吗?” 添府摇头,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正主逮到那般,面皮子上掀起股热意。 逃命似的回到房间,添府后知后觉自打认识了初九,自己不是在丢人现眼就是在丢人现眼的路上,可真是够了。 再晚些时候,街上已是人声鼎沸,路上游人们提着花灯比肩接踵,添府趴在窗户边儿上向下瞧,原本就亮晶晶的眸子这会儿更是被光衬得如同水晶一般。 余光忽然瞥见旁边的窗子被人支开,她一偏头,与同样看过来的初九对上视线。 从初九眼中那微微的错愕不难瞧出他显然忘了此番来镇子上他是带着她一起来的。 “我……” 他难得结巴。 添府望着他笑了一下,吐字清晰道:“你就是个王八蛋。” 初九对她的离经叛道早已习惯,再加上理亏,便道:“灯展快开始了,要去瞧瞧吗?” 不等添府说话,便听另一道女声说:“我担心……” 初九抬手制止住小娘子未完的话:“仔细点便是。” 原来这话并非是对她说的。 添府怒极反笑,转身便出了房间,不带她算了,她自己难道不能逛? 下楼时,正赶上隔壁屋的两个人出来,从初九身边路过时,她在他鞋面上狠狠踩了一脚,而后不等他作何反应便“噔噔噔”跑下了楼。 街上的人越发多了,添府很快便涌入了人潮之中,初九出门时只来得及瞥见她一抹背影,他紧紧盯住她。 忽然听到身边人问:“她,她当真只是邻居吗?” 他低头,见她的脸隐在帷帽后,表情看不真切,只是声音略有些忐忑。 “嗯。”他应了一声,想了想,垂手牵住她的手,道:“跟紧我。” 添府站在人群中,静静瞧着初九伸手过去牵住那小娘子,她以为自己心中并不会有太大的波澜,但显然是她高估了自己,胸口微微有些发闷,胀得她喘不过气。 又看了一会,她转身便走,刚迈步便听身后传来一阵哗然,她回头,瞧见初九把小娘子揽在怀里,徒手去接不知道从何处窜出来的歹徒的短刀,鲜血很快顺着掌心流了下来。 在他们对面,有几个蒙面人举刀欲再砍,因怀中还护着一个,初九处于劣势,只能伸手抱住她,左右躲闪。 添府见状,呆了一呆,她想,若是自己现下冲过去,只能拖了初九的后腿,她转头便朝客栈跑,央小二把他们的马车牵出来,而后跳上马车便朝初九而去。这马车实在是破,跑起来大有不散架不罢休之势。 添府不会赶车,只能在街上横冲直撞,一时间城中乱成了一团,百姓们生怕马踩到自己,纷纷躲得更远,添府打马赶到初九跟前,慌忙道:“上车!” 初九闻言抱着小娘子一跃上了车,只听那板子“吱呀”响了几声,已是强弩之末。 “你……” 这是初九今日第二次语塞。 添府并没有转头,几人耳边全是木板濒临解体的“吱呀”声。 马车不稳,几乎要将后面的小娘子甩落车下,初九倾身过去接过添府手中的缰绳。 “我来。” 添府不语,她紧紧咬着嘴唇,正要开口时,听初九淡淡道:“这车支撑不了多久的。” 似乎在验证他的话一般,车板已然开始大幅度上下颠簸,两个车轮亦是东倒西歪。 眼下他们已驶出了正街,拐上了一条背道,身后那几人仍在追赶,虽还有一些距离,但若再拖延下去,被追上是迟早的事,初九实在没有把握能护她们二人周全。 “添府,你……”李他艰难的开了口:“你下车之后往落星坊跑,那里面人多好藏身。” 他说完飞快收回视线,再也没去瞧她。 再瞧添府,似乎早便料到了他的选择,此时她一脸平静。这是他头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成想却是为了要抛下她。 她未置一语,安静起身,待马车行至一处胡同,她一跃便下了马车,初九下意识伸手去抓她的衣裳,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抓到。 落地之后,添府整个人滚出去几丈远,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直冒金星,见此时黑衣人们还没追上来,她不顾身上的疼痛,爬起来便往落星坊跑。如初九所言,那坊中都是人,那些人即便是想找到自己也要花费一些工夫。 她在落星坊中藏了许久,直到街上游人都散去,确定没有人跟来,她这才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回到了客栈,她后知后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想必是方才跳车时脸蹭着了地。 真晦气。 她低头瞧见自己擦破了的裙子,今日为了应景,她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方才连滚带爬,眼下这衣服哪还有个干净样子,她向小二借了针线,粗粗把破洞处缝了一下,她知道,她已没有理由再留在初九身边。 今日城门关的晚,赶在关门前,添府随着人流出了城门。明月高悬,那光落在地上却有些朦胧,无端使人心中压抑。 她想,自己用了半年的时间去印证,他不是他,亦不是她的他。 第一百一十回 添府又在小屋休养了两月有余,直到开了春,她的身子照比之前好了一些。 大地春回,银装开化,当道路开始变得泥泞,她决定换个地方生活。 把家中还剩下的东西送给了曾照顾过她的村民,她离开村子那日,屋子干净的好像从未住过人。 此时村里已搭不着车,她便徒步朝记忆中镇子的方向走。 一路上荒无人烟,若不是这的气候宜人,她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漠北。昨夜她曾规划过路线,对时间有个初步的把控,按照那日初九赶车带她去镇上的路程来算,傍晚之前,她应该能走到镇子。 添府揩了额头上覆着的薄汗,眼下已是夕阳西下之时,周边的景色却依然荒凉,虽然她不愿承认,但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她十有八九是迷路了。 她在原地站着,恨得直拍自己的脑门,举目四望,除去荒山便是野林,此时她身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地,晚上在哪歇着都是个问题。 虽说现下已近四月,可早晚的温度依然寒凉,她总不能在荒郊野外睡觉。没有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背上的小包袱里还背着没吃完的药,原本她是想找到了住的地方便要煎药服下的,这么一瞧,药也喝不上了。 凉气入喉,激的她一阵咳嗽,嗓子眼像是被小刀反复割着,不多时,那熟悉的血腥气便又充斥在了口腔。 两条腿像两只木头,又麻又胀,膝盖处也隐隐作痛,再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在日头彻底落下山头前,她一头扎进野林边缘,找了棵相对高大的树爬了上去。冷是冷些,但终于不必担心被野兽攻击了。 把药包拿出来,没有水煎药,她便干嚼,那味道呛得她险些吐出来,即便如此,到后半夜的时候,她还是呕了一阵血,被风吹了半宿,头疼得像是炸开了一般,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竟是目不视物。近些日子她偶尔便会瞬间眼盲,这会儿倒也没有惊慌,她想起身坐一会儿,抬手去扶树枝时,手却摸了个空,她控制不住身子,直接从两人高处跌落。 整个人砸在地上时,她清楚听到了不知从身体何处传来的一声清脆响声,身体僵得已感受不到疼痛。 你大爷的。 这是她最后一丝意识。 再恢复意识时,是在一个清晨。 想起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添府猛地起身。 手下传来柔软的触感,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间陌生的装饰华丽的屋子里。窗外忽然有鞭炮声响起,伴着众人的嬉闹,不难猜想,今日定然是有什么大喜事的。 她下了床,见自己的衣服也被换了,她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起曾经都发生了什么。正要过去窗边瞧一眼外面有什么热闹,便见房间的门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个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手中还端着水盆,显然没想到添府已转醒,她走路时还探头向窗外看,圆溜溜的眼中满是惊奇。 “外面怎么了?” 添府问。 小丫头显然被吓了一跳,盆子脱手而出,水溅了添府一身。 她显然吓坏了,叠声向添府道歉:“贵人对不住。” 添府不在意的摆摆手:“这些日子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小丫头怯怯的递过方巾,不敢抬头看她:“是。” 添府又问:“敢问是谁送我来的?” 小丫头摇头:“我未曾见过那位郎君,不过瞧穿衣打扮倒不像是寻常人家,在门口扔……放下贵人您,又留了好些钱便走了。” “一句话都没留下?”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倒也不是没有留下话,那位郎君把她扔到地上后,留下一句“有得救便救,没有便扔了”后才离开的。只是这话,即便是用脚想都知道不能说。她犹豫了片刻,不太坚决地摇了摇头。 添府扶额,看来想找这位救命恩人报恩不大容易。 小丫头见她不说话,又说:“贵人您感觉身子怎么样?药堂王大夫说若您还有血崩之兆的话,要及早换一副方子。” 经她这么一提醒,添府后知后觉自己醒来后,通体顺畅,连身子都轻了不少,当下点头,“不知王大夫在哪个药堂?” 她得过去道谢才行。 小丫头伸手朝斜刺里一指:“就是那个胡同里的‘王福药堂’,王大夫说您体内积寒,湿气太重,药不可断,药在后院煎着,一会儿就给您送上来。” 添府道声“多谢”,又问:“今日外头可是有什么喜事?” 提及此,小丫头脸上漫上两朵红晕:“今日是定齐王的大喜之日,他们都在跟着庆祝呢。” 定齐王添府倒是听父亲提起过几次,是圣上第七子,皇后嫡出。 提起他时,父亲言语之中满是赞赏,再瞧今日他大婚,百姓都跟着放炮,有不少店家甚至自发在门前摆起了流水席,诸位欢喜地像是过年,想来这位王爷的好是名副其实的。 添府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这是何处?” “长兴。” 长兴乃是大齐的都城,添府一愣,她居然到了都城?长兴离那小村子少说也有几十里路,且与镇子是相反的方向,果不其然她当初是走错了路,怪不得沿途不见人家。 “贵人您先歇着,我下去给您拿药,掌柜的说那位郎君留下的钱够您在此住个半年一载的,您放心,我们掌柜的虽不是本地人,但却也是个好人,绝不会贪钱,毕竟我们客栈刚开不久,是要在此处立稳脚的。” 大齐民风淳朴,实打实的歹人应当是不多的。 小丫头走后,添府不由叹气,她之前便想过她的救命恩人想必是个富贵人家的,但却不成想竟富到如此地步,这恩情到底要怎么还才能还的上? 晚些时候,添府吃过饭出门透气。 在她的印象中,漠北离长兴远的像是穷极一生都到不了般,但眼下她竟然就站在长兴城中,这际遇不可谓不神奇。 到底是天子脚下,琼楼玉宇,雕梁画栋,街上的小店与小店比肩而立,一切都那么错落有致,她原以为那小镇子已是繁华至极,却不成想一山更有一山高,长兴才是真绝色。 感叹够了,她朝药堂走去。 王福药堂在胡同的最深处,她进门时,大夫在坐堂,伙计在一边抓药,两人俱是忙得不可开交。 王大夫一抬头,见添府进了屋,脸色登时一变,他放下手里的活,叫着伙计过来行礼。 “不知道姑娘今日来药堂有何贵干?可是又有哪里伤着了?” 大夫与伙计在她面前皆是战战兢兢,那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就像她小时候偷了营中的鸡放生被她父亲逮着那般。 “我……” 添府深感奇怪,刚要开口,便听有人高声道:“快快,王府的人来街上给大家派喜糖了,快出来沾沾贵人喜气。” 只见满屋方才还病殃殃的人闻言立马精神抖擞,大家相互搀扶着往外冲,此时街上已是乌泱泱一片人,这些病患在人潮中左突右进,那一个个的可谓是龙马精神。 添府看得出王大夫和伙计也想出去抢喜糖,也不好意思耽搁人家,摆摆手,侧身让出了路,但见这两人跑得比方才那些病患还快,活像身后有猛鬼在追。她觉得方才大夫和伙计瞧见自己时那神情不大对,说出来的话听着也很怪异,或许,这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头疼,先不管了。 方才那人一喊王府派喜糖,整座城瞬间万人空巷,添府也跟着出去凑热闹,她站在人群的最末端,看着前面诸位为了抢糖,恨不能踩在同伴头上。 身边有小娘子跟同伴小声说着:“王爷这一成亲,我这心可真是碎了一地了,诚然,如你我这般的人定是连王府的门都摸不到,但他若是不成亲,我们也好有个念想,眼下这……唉。” “不知羞。”她的同伴笑话她,笑到最后,一声叹息,“其实我也……” “往后便只能瞧着他的小像度日了,见过了那样的男人,谁还甘愿找个平庸之人呢?” 两人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张小纸,两人瞧着瞧着,竟开始落泪,瞧得添府直皱眉头,这些小娘子至不至于?她想着,便也悄悄向二人处扫了一眼。 察觉到她的目光,持小像的小娘子警觉地侧了下身子,分明是不想与她分享,可待一瞧清她的脸,那两位小娘子立时愣在原地,两人互相兑着眼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便是她们这一僵,使添府瞧清了小像上的男人。 那人剑眉斜飞,下颌方正,清朗目光中暗涵金铁之坚,虽风采不及本人三分,可她还是认出了画中画的正是要了她半条命的狗男人初九。 算起来两人已有数月不见,若不是今日凑巧赶上了他大婚,想必此生她都不会再愿意想起他。 一个红色的精致小袋忽然落在了她的手中,定眼一瞧,这正是诸位抢破了脑袋都抢不到的定齐王的喜糖。 添府不由觉得讽刺,这可是那个人好日子的象征呢。她随手把小袋子扔在地上,身边的小娘子见到她如此的举动,原本是想惊呼一声,她觉得这人不识好歹不说,竟还有些胆大包天,连王府的东西都敢糟践,不过转念一想,如此举动放在她身上倒也合理。 察觉到身边的目光,添府脚步一顿,继而一脚踩上那红袋,而后扬长而去。 好容易进了都城,自然要在这里逛一逛,但添府身上的钱实在不多了,她必然要找一份活计,不知怎么的,王大夫的脸忽然闯进她的脑海,晚些时候,她又转去了药堂,此时王大夫正招呼着伙计关门。 他年纪约有五十上下,动作稍显迟缓,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念叨:“不知道那姑奶奶好端端的怎么又瞧不上我这小药堂了,你近日是不是得罪她了?不然她怎么会来寻晦气?” 添府觉得王大夫口中的“姑奶奶”大约是自己。 伙计亦是苦着张脸:“您可太瞧得起我了,那魔王姑奶奶姑且不提,单就说那瘟神侯爷咱们哪敢惹啊?他们本就不对盘,我躲还来不及。”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最终意见达成一致:“这两人近日定是又有矛盾了,我看咱们还是关店保平安罢。” 添府越听越觉得糊涂,干脆上前叫住两人:“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声音一出,王大夫与伙计不由面面相觑,两人都加快关门的速度,王大夫透过最后一丝门缝,向她哀求道:“姑娘,老头子这是小本买卖,您莫要与我们过不去了,有什么事您回府上求一求大人,千万别拿我这药堂撒气了。” 说完大门“砰”得一声关闭,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添府。 看起来这是个有故事的药堂。 回去客栈,叫来小丫头,添府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既然那王大夫与方才那两位小娘子瞧见自己后神色都不大自然,想来与她长得很像的人应当是个人人顾忌的人物吧?她总要了解一下那个人,其它她不关心,她只怕顶着这张脸影响自己讨活计。 小丫头显然很迷茫:“啊?贵人您是记不起自己是谁了吗?这可如何是好,我去找王大夫说一声,瞧瞧他能不能治您这毛病。” 看来小丫头亦不知道那人是谁。 添府又问:“不知道你们客栈还缺不缺人手?” 小丫头摇头:“我们客栈只有五个房间,我自己就可以了。”说完见添府有些出神,又问:“贵人您要找活计吗?” 添府点头,“我身上的钱快用完了。” 小丫头沉默了会儿,“近日招人的只有流沙坊那边新开的武馆,据说馆主背靠天家来头不小,但那可是份洒扫的苦差事,贵人您这身子骨恐怕不太合适。” 添府什么苦都能吃,眼下听说有地方,心便放下了一半。 隔日,她早早便去了武馆,因为只是个洒扫的活儿,所以对求职者要求并不高,但她有些担心自己顶着这张脸没人敢用她,所以,刚进屋的时候,她不免有些忐忑,但好在对方只是扫了她一眼,简单了解了一下她的情况后,便扔给她一套衣裳。 “前院与玄武馆由你负责,卯时一刻上工,申时一刻下工,武馆管吃,一日十文钱,工钱日结。” 二品官员一月工钱是九千文,她扫扫院子一日便能赚十文,不愧是背靠天家,这个武馆开价实在是很良心了。 她很快便换上了武馆的练功服,拖着半人高的扫把去到了前院开始打扫。 这种活儿小时父亲没少罚她做,所以她上手很快,一个时辰不到便把前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由于是头一日上工,虽已干完了分内的活儿,可也不好太早休息,她装模作样拎着扫把又从东面角落里重新开始打扫。 一路倒退着扫过去,扫到院子正中间时,不当心踩到了人,她忙转身弯腰向来人道歉。 “不当心冲撞了贵人,还望贵人莫怪。” 她一直躬着身子,头几乎快垂到胸前,瞧起来十分卑微,只求对方高风亮节,早日原谅了自己的不当心,好放她去另一边打扫。 身前人久久未曾开口,添府保持着一个姿势实在太累,她悄悄抬了眼,见身前停着四只锦靴,上面印着鞋印的那一只,主人穿着玄色织锦胡服,衣服上绣着黑色暗纹,衣摆在风中偶尔飘动。 “王爷昨日新婚不大愉快?鄙人瞧着,您好像要找我这武馆的麻烦?” 另一人见状不由打趣,听得出两人关系极好,可他出口的话却让添府的心一凉。 昨日大婚的王爷举国上下怕是只有那一位。 添府的头压得更低了,重逢毫无预兆,却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开了口:“罢了,起来吧。” 语气极淡,带着上位者的威仪,与骂她时截然不同,但那语调总归是他没错的。 添府闻言站直了身体,全程都没有抬头,直到那两双靴子从自己面前渐渐消失,她终是没忍住偏头瞧了一眼。 一段日子不见,他好像瘦了一些。添府猛地晃了下头,算了,他眼下是死是活与她又有何干?她连温饱都快解决不了了。 察觉到那道打探的视线,临进门前,武馆馆主吴钩回头瞧了一眼,此时添府已完全转过身,只是那背影瞧起来略显失落。他微微挑眉,瞧着自己身边一直板着脸的好友。 “方才那位是王爷老熟人?” 意料之中没有人理他,他悻悻摸了摸鼻子,见身边那煞神的脸越来越黑,心中暗爽不已。 吴钩是前太傅之子,幼时因天资聪慧,被圣上选入宫中去做皇子们的伴读,说是伴读,但大家都知道伴读只不过是去替贵人们挨骂挨罚的。 其余皇子生来都规规矩矩,唯有七皇子元夕生性顽皮,因此圣上赐他“稳”作为字,把自己希望这皮猴稳当一些的心愿寄托于这字之上,但显然,成效不大。 进宫的前一夜,吴钩他爹带着他在自家佛堂跪了一宿,祈求上天垂怜,莫要让他吴家独子落入元夕之手,但显然,成效也不大,进宫后元夕一眼便看上了吴钩。 那时吴钩还不叫吴钩,他名瑾,字龄,吴太傅生怕自家儿子的命交待在元夕手中,便为他改字“钩”,希望无论何时,都能把他的命钩回来。 想起幼时之事,吴钩掌心还会火辣辣的疼。 见元夕坐下后便一直不说话,吴钩笑眯眯为他斟了杯茶,深觉自己的父亲在巅峰时期主动辞官实乃明智之举,要不然,这会儿冷着脸一语不发的人十有八九会有自己一个。 “这几天你忙着成亲大约不知,方岐河昨日又出了大洋相。”他识趣的转移话题,“他嫌青楼中的那些女子入不了眼,当场责难了妈妈,回家后立马准备自己开一座青楼。” 元夕握着茶杯,闻言仍是不置一语。 吴钩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的关系僵到如此地步也不知是你的福还是你的祸。” 方岐河世袭骁勇侯爵位,乃是大齐第一纨绔,跟人沾边的事他是一件没做过,吃喝玩乐倒是样样在行,百姓提起他无一不替满门忠烈的方家感到惋惜,方家好歹是几百年的武将世家,谁成想到这辈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把老夫人气得将自己关在方家别院,日日礼佛几乎未踏出过佛堂。 “要不,我盯着点他?” 元夕此时终是有了反应,“不必,随他去。” 吴钩并未入仕,所以元夕不愿意将他牵扯进朝堂中来。 “罢了罢了,左右我对这些事也没什么兴致。”吴钩话落,见元夕又不说话,顺势从座位中起身:“我去把方才那小娘子叫进来让她为王爷瞧瞧病,我瞧瞧她有多大的神通,竟把咱们定齐王迷成这样。” 不等迈步,吴钩手腕上蓦然一紧,元夕终于有反应了,只不过他的力道之大,疼得吴钩险些跪下去。 吴钩忙讨饶:“哎呦我的王爷,我是说笑的,您且松一松力道,一会儿我这腕子可真要废了。” 元夕这才狠狠甩开他,不忘没好气瞪他一眼:“滚蛋,老子走了。” 吴钩见他似乎是真动了气,赶忙留人:“我前几日刚请了个厨子,做灌汤包一绝,你当真不尝尝?” 第一百一十一回 到了饭时,一直在玄武馆待着的添府随着武馆的其他人去到后院吃饭。 大齐虽是民风开放,允许女子出门务工,但武馆毕竟不同于其它行业,食厅里除去添府,再没有第二个女子的影子,见她进来,诸位停了打饭的动作,都拿眼瞧她。 她对眼下情景倒不陌生,小时在营中,她亦是如此混在一群大老爷们之中,反观那些男人,瞧着倒很不自在,大家私下里你推推我,我挤挤你,互相交换着眼神。 添府没理那些人,顾自去打了想吃的菜,又直接端了一笼包子,随意找到一处桌子坐下,吃得满嘴流油头都不抬。过了好一会儿,男人们才找回自己的神思,继续打饭。 吃了没几口,对面与身边的凳子被拖开,添府微微抬头,瞧见一位四十岁上下的教头在自己对面坐下,再瞧旁边,坐了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看起来年纪还没自己大。 见添府看过来,小郎君龇着牙笑,直笑得她有些抹不开,遂也报以微笑。 元夕和吴钩便是这会儿进院的,元夕贵不可言,虽说流传在坊间的小像极多,但画像与真人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的,鲜少有人一睹其真容,所以当他出现在食厅,并没有人认出他来,倒是大家伙瞧见吴钩,一股脑起来行礼,添府正吸着包子的汤汁,见周围人都起来,她也只能随众人起来行礼。 吴钩摆了摆手,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那显然不甘不愿躬着身子的人的头顶,而后又哭笑不得的瞧了身边人一眼,见后者面色依然堪比锅底,识趣的没吱声,只随他朝雅间走。 众人继续吃饭,坐在添府身边的小郎君小声对她说:“你今日刚来,一定还不知道,左边那位风度翩翩的便是咱们馆主了。” 添府点头,早上虽撞见了一次,但她一直低着头,自是没看清馆主长成什么样子,不过光看身形,便知是端方君子了。 两人交头接耳说话的模样全部落入元夕的眼中,他从这桌路过时,不当心踢了桌子一脚。这一脚力道不小,实木的桌子硬生生挪了一步远,桌上的汤汤水水洒了添府一身。 同桌的另外与两个人慌忙跳起来,唯有添府继续咬着手里的包子,连头都未抬一下。 “啧啧。” 吴钩咂舌,他家王爷这上蹿下跳干着急的样子还真……有些好笑。 待元夕大步流星进了屋子后,他忙抬手抚慰自己的伙计:“我这朋友有腿疾,方才许是犯病了,对不住对不住,你们继续吃。” 小郎君觉得委屈,小声对着对面的男子抱怨:“我这练功服昨日刚洗过的,气死我了。” 说完一偏头,瞥见添府身上湿的地方比自己还多,这会儿却仍在安安静静吃饭,当下也便闭了嘴。 今日天气不错,下了工领了工钱,添府准备在城中转一转。刚一出门,正赶上吴钩送元夕出武馆,三个人毫无预兆的碰了面。 元夕站在原地没动,吴钩站在一边,见他的手蓦然攥成拳,而后又缓缓放开,深感有趣。 再瞧那头,添府显然愣住了,在吴钩以为她会过来问安时,那小娘子只当做没瞧见他们两个,转头便走了。 元夕一直盯着人家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不知道他瞪了什么一眼,也转头离开了门口,平素四平八稳的步子今日是走不出来了,细瞧之下,不难发现他微跛着足。 吴钩挑眉,借着摸鼻尖的动作咧开嘴笑。太解气了,小时候因为他挨得冤枉揍,眼下都还回去了,真好,明日要给那个小娘子加些工钱的。 添府起初还维持着体面,走得极稳,待差不多离开了两人的视线,她撒腿便跑了起来,从她身边路过的人见她忽然之间开跑,以为身后有什么危险,当下也开始撒丫子跟着跑,一个带动一个,待添府回到了客栈一回头,身后竟跟着乌泱泱一群人。 最开始跟着跑的那人见她停了脚步,很快便反应过来是自己会错了意,他忙舒展着胸背,装作若无其事道:“嗐,这跑一跑果然通体顺畅。” 身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唏嘘出声,而后作鸟兽散。 添府回到客栈服了药,来不及休息便出了门,这会儿城中临近关坊,白日里卖得上价的东西此时都会便宜一半左右的价格,她在附近转了一圈,十文钱竟买了不少东西。 送给了小丫头一只手串当做是这段日子她照顾自己的报酬,她觉得除去遇到了那个狗男人外,今日还算是圆满的,只是瞧那馆主与他似乎关系匪浅,添府有些犹豫,她觉得在武馆上工不是长久之计,她准备赚够了钱便离开长兴去到下一处继续游历。 正想着,小丫头挑着两桶热水上了楼,“小娘子,热水和澡豆备好了,您且去净一净身子。” 添府不习惯被人伺候,她出门接过担子,“你去忙你的,我自己来便好。” 小丫头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瞧起来略显英气的小娘子,跟她的话便多了些,开口前,她左右瞧了一圈,虽然周围没人,但她还是压低嗓音:“小娘子,您容貌出众,这几日出门最好戴着帷帽,可莫要让骁勇侯府的人瞧了去。” 添府不解,但仔细一回想,今日在街上好像确实没瞧见几个小娘子,她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丫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还不是那个纨绔侯爷,听说他近日要在城中开青楼,我们掌柜的说,侯府的人这几日正在街上物色人选呢,被瞧上了可是不得了。” 添府猛一拍大腿,“岂有此理,这不是强抢民女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小丫头幽幽叹了口气,“可是谁让他是方家的侯爷,只要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圣上都拿他没有办法的。” 晚上歇下的时候,小丫头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添府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喝酒打架样样在行,生长环境注定使她不像寻常姑娘家那般含羞带怯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生得难看。她虽说身量随了父亲,清瘦且高挑,但长相还是像母亲的地方居多的。 眉如翠羽齿如含贝,唇似含丹朱不点而红,眼波流转间足够摄人心魄。 那么问题来了,她长成这样,若当真被抓去了青楼,她应该做什么差事?是继续洒扫还是当老鸨子?据说老鸨子是要调教人的,她不会,可若是洒扫,那么大一座青楼,工钱定是要翻几个番吧? 胡思乱想中,添府抵不住睡意,头一歪便睡死过去。 鲜少做梦的她今夜做了很长的梦,早上起来时,内容已记不太清,只依稀能想起是与初九有关的。唔,现下应当称一声定齐王了。 在梦中,在那几近碎裂的马车之上,元夕没有抛下她,他让她继续赶车,而他抱着那个小娘子跳了马车,她记不起结局,但也差不多是两人最后死在了歹人的乱刀之下。 想起元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觉得这倒也算是个圆满结局,只是可怜了那位小娘子。 再去武馆,添府便谨慎了许多,她与打扫后院的伙计换了差事,由她打扫后院。 后院比前院要大不少,头一遍扫下来,添府累得满头大汗。今日她出门时,小丫头特意为她带了一小罐乌梅浆,让她累时小饮一口。 她擦了擦额角的湿意,因着从未喝到过乌梅浆,开罐的动作便有了那么些迫不及待。 把塞子拔出来,乌梅的香气登时四溢开来,添府正要抬手饮一口,便听耳旁一阵清风烈烈,她心下一惊,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随着一声闷响,手中的小罐子应声而碎,醇冽的果浆如小溪一般在地上延展开来,瞧的添府一阵阵心痛。 她愤怒抬头,对上狼狈地趴在一摊碎瓷片上的罪魁祸首的眼,即便是在光线暗处,她依旧瞧清了元夕那清俊面容上的愤怒。 添府垂眼,当做未瞧见此人。 待元夕略微气急败坏地拔出腹上碎片扔在地上,她动作麻利地将满地狼藉收拾干净后,潇洒离去。 吴钩骑在墙头瞧着院中的景象,也觉有些尴尬,他堂堂馆主,竟然跟着王爷从后院翻墙进屋,还被人逮了个正着。 “我便说你脚有伤,翻不得墙,你非不信邪。” 刚才摔了一下,元夕这会儿头还有些晕,他没好气瞥了吴钩一眼,“本王再说一遍,本王没受伤。” “啊对对对,王爷所言极是。”吴钩不与他一般见识,手脚并用从墙上翻下来,尽管已经小心翼翼至极,但落地时还是崴了脚。他也有些生气,谁会想到堂堂武馆馆主,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从后院离开后,添府决心离开这家武馆,她原以为昨日只是偶然,但瞧今日情形,若是再在此处上工,她定然会经常瞧见元夕。瞧他方才那副样子,也是不愿意瞧见自己的,不然堂堂王爷,也不会宁可从后院翻进去也不走正门,两人既然相看两生厌,此生不复相见自然是最上乘的结局。 添府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哪便做到哪,出了后院,她直奔账房。 负责发放工钱的是个白须老者,听她说明来意,不但没有为难,还结了她一两银子的工钱。 老者说:“这是馆主昨日吩咐的,她说小娘子这两日在馆中受了委屈,若不愿再来,便给你一锭银子,这是你应得的。” 添府眼下正是需要钱的时候,闻言倒也没推辞,只是真诚向老者道了谢。 长兴城中也待不下去了,再回到客栈,添府与掌柜的和小丫头道了别。小丫头与她已相处出了感情,听闻她要走,扑进她怀中便开始抹眼泪。 “您不再找找您的救命恩人了吗?我想起来了,送你来的那日,那人穿着一件玄色胡服,但是由于太晚了,我没瞧清他的样貌,但一定是富贵人家的郎君就是了。” 一听到玄色胡服,元夕的脸浮上眼前,添府太阳穴跳了好几下,她问小丫头:“那人手腕处是否有一道疤?” 当初她捡到初九时,他手腕上有一道长疤。 小丫头摇头,语气肯定道:“没有,但是那位郎君好似很凶。” 当初那郎君站在门口,口中骂骂咧咧,险些把添府直接扔到楼上,动作幅度之大,足以让人瞧清他手上是否有什么便于记住的特征。 添府闻言,松了口气,不是元夕,还好还好,她终是不欠他的。 待小丫头哭够了,也快关城门了,添府背上包袱,在小丫头和掌柜的的目送之下,一路向城门处跑去。 长兴很好,但不适合她生活,想到以后再不用担心与元夕相遇,她心中只剩轻松。 城门就在眼前,她脚下步子未停,正要最后冲个刺,不料斜刺里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拖进了坊间胡同,不等她抬头看来人,便觉后脖颈传来一阵剧痛,意识逐渐涣散。 添府更加惨痛的人生,就是从这一晕开始的。 她被那个劳什子侯爷捞到了府上做正妻,而他原本的正妻因为杀了他的白月光,所以被他杀了,他眼下需要一个替身,而添府因为与他真正的正妻样貌有八分像,所以稀里糊涂便被带入了他的生活。 真正的正妻乃是中书侍郎家的庶女,在家也不受待见,据说她父亲曾放话,从她出嫁之日起,她与府上再无瓜葛,她的生死皆有劳什子侯爷处置。 好在劳什子侯爷因为有心爱之人,所以并不搭理她,两人私下连三句话都说不上,但在外人面前,自然还要装装样子。 侯爷与夫人琴瑟和鸣的事很快传遍了都城,这事自然也传到了元夕的耳中。他把她囚禁了起来,日日带着妃子到她寝殿欢爱,直到她受不了这样的心里摧残,含恨而终。 临死前,她知道当初救她的人是那个因为受她的牵连,一直被元夕针对的劳什子侯爷。而让她心心念念的少时白月光,竟然就是元夕。 没人知道她历劫回来之后看见什么都不记得的元夕时,有多想掐死他,但她也知道,劫数不由他定。这也是她一直留着他的原因。 元夕见添府看见自己就黑着脸,心头一跳,慌忙收回视线,盯着水面说:“元君?我需要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添府冷笑一声:“随便你做什么,只要你离我远一些就行。”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看见水面上飘来个东西,等飘近了才发现那是个人。 元夕当时就想跪下给那人磕两个头,这哪是人?这是广元君派来的救星啊,他正后悔出来找她呢,眼下可算有事做了。 他连裤腿都来不及挽,抬头就往河边去。 添府拦住他:“你做什么?” 这问题问得他措手不及:“救人啊。” 那人俯趴在水面,很明显已经快不行了,再不捞上来命就没了。 添府又看了眼水面的人,她能看见凡人的寿元,那人离死,只差一口气,他的寿数原本就是在今日尽的。 她告诉元夕:“不必理会,西河还没有放药,你去放吧。” 元夕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添府。虽然他以前就知道她生性冷漠,但他并没有想到她会对生死一事置之不理。他站着没动,头一次,对着她心里生出的不是惧意而是怒意。 添府见他站着没动,不由皱眉:“还站着做什么?” 元夕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冷漠:“元君生而为仙,自是不必将人命放在眼中,但在下不同,在下乃是凡人飞升,人间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手足,我不指望元君施以援手,但您也管不着我救不救人。” 添府一愣,他这样,倒是有了之前当王爷时的样子。 她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走到河中,费力把那身材高大的男人拖到了岸边。他探了一下那人的鼻息,气若游丝,但好歹还是有的。 元夕把人往城中掺,路过添府身边,他冷着脸往旁边让了一步:“元君高贵,莫要让我们污了您的衣服。” “你!”添府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见元夕沉着脸带人回来,嘉和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元夕含糊其辞道:“元君说不需要我帮忙,所以让我回来。” 他说完便带着那人进了屋,留嘉和在一边摸不着头脑。看见怀德端着一盆馒头出来,她说:“我怎么觉得元夕有些怪怪的。” 怀德笃定道:“一定是跟添府吵架了。” 嘉和挑眉:“他敢跟添府吵架?” 他连提到添府的名字都不敢大声,居然会跟她吵架? 怀德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那是他们的事,你只要管好我们的事便好。明日广元君会差天医送药下来,届时留几个人收尾,你与我回去,挑一挑嫁衣的样子,婚事繁琐,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过段日子便要辛苦你了。” 第一百一十二回 有了天医的支持,诸神仙人族生活自然也告一段落。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大龄单身青年怀德终于成亲了。 他娶妻的那日,风和日丽。六族纷纷赶来观礼,放眼望去,人头攒动,一片喜气洋洋。 嘉和被扶着站了一整日,按照规矩,晚上她也要陪着怀德接待宾客。 她听着诸位寒暄,只觉聒噪,实在站不住,便趁着怀德同人说话时溜了出去。 被风一吹,果然觉得心情大好。 这世虽然没有无极岛,但怀德住的是没比无极岛小多少的宫殿,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来,一路顺着静河向前,也不怕走丢了摸不回来,反正若她长时间不见人影,他总是要派人来找的,如此一想,嘉和便放心许多,肆无忌惮地逛了起来,从东走到宫,从前到后,闲散的仿佛这不是她的大喜日子一般。 今日不像上一世最后那段日子的惨淡光景,而且又是怀德的大日子,所以即便是晚上,依然是暖阳高挂。 她走累了,便凭栏歇息片刻,瞧春风轻抚湖面,激起微微波纹。 她看得正出神时,忽然听闻身后有人请安,嗓音略有些低沉。嘉和身子一僵,转身望着来人。 眼前男子长得普普通通,但胜在五官大气舒展,他手执一把玉骨扇子,上坠流苏。 他向嘉和行礼:“在下乔廷年,乃刚刚入仙族的小仙,原身是三生石,见过少君。” 嘉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虽然上一世他一直在骗她,但是故人归来,当得上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她赶忙转身擦去忍不住流下来的泪。 此时乔廷年终于端不住正经的伪装,他哈哈笑了一声。 “李主理,真是许久不见。” 他正要再说什么,眉心忽然亮起了一道白光,他捂住额头:“算了,等你礼成我再来找你叙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说完就走,等嘉和再回神时,偌大个地方,就只剩她自己。 脚下的碧波似乎延伸到远处,一望无际。起初她心中还熟记路线,方才经乔廷年一打岔,她全忘了。 无奈顺着湖往回走了一段距离,发现眼前赫然出现三条小路,她一时不知该选哪条。 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摆,想了许久,她抬脚往左边那条小路走。 这沿途的风景还真是……简陋。除去一座座虽然挂着红绸,但依然稍显冰冷的宫殿外,几乎无一景致,更别提是仙侍了。 嘉和加快脚下步伐,越深处越凄凉,让她生出自己已行至死路的错觉。 她正犹豫要不要扯着脖子喊人,一道温热的呼吸直喷她后颈。 “在这做什么?” 嘉和一惊,慌忙转身。 怀德似笑非笑:“迷路了?” 嘉和觉得有点丢人,他的宫殿依然禁止法术,不然她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她试着跟他商量:“要不,你恢复我用行云的法术?” 日后她生活在这里,关键时刻跳到天上,也不至于哪都找不到。 他挑眉:“谁告诉你这里禁止法术的?” 嘉和:“没禁止吗?” 敢情是她自己想多了。 怀德终于笑了出来:“当然禁了。” 嘉和:“……” 罢了,比起他的第一世,虽然这一世他无耻一些,但总好过让他自己度过那千千万万年。 不过,哪怕再回到第一世她也不怕,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他,像这样紧紧牵着他的手,跟在他身边,陪他看日升日落,再陪他看花谢花开。 番外:妙仪X星澜的第一世:妙仪仙生第一劫 三月初一,墓室例行召开会议。 妙仪蹲在棺材边,听她的顶头上司,墓室的守护神兽之一应龙布置任务。 “昨夜我夜观天象,算出今日有人来盗墓,妙仪,你负责把守门口,务必维护好墓室治安。” 在这里,维护治安靠玄学。 妙仪默默叹气。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今天很可能又要跟陌生人打交道,虽然还没看见人,但她已经开始高度紧张起来。 墓室中的陪葬品从过去的不计其数到现如今的寥寥无几,她只用了三个月的努力就达成了。所以她的积分薄上,现在是赤字。 没有人知道社交牛杂症的痛苦,但凡她的症状减轻一些,她之前也不可能用假装睡觉这种招数来逃避跟盗墓贼哪怕是视线的接触。 “不过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反正丢的东西都用你的分数抵扣,你明白了吗?” 妙仪岂止是明白,她简直是太通透了,他不就是想找她麻烦吗? 她不过是一个镇墓兽,不能走也不能跑,人家来偷了东西跑了她除了眼睁睁看着或者装死还能怎么办? 纵然心理活动很丰富,但等话到了嘴边,自动变成:“明白了。” 散会之后,应龙回到了墙上,回到了他的同伴中间去,但见金光一闪,墙上多了八个大字。 “众志成城,再创佳绩。” 据说应龙原本就是字符修炼飞升的,但让妙仪至今都没想明白的是,一个墓室能创什么佳绩,这口号放这合适吗? 他走后,偌大个墓室,只剩她独守。 自从来到这,她就没有感受到人权过,说来也是她命运多舛,前尘往事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只记得她再睁眼之时,已经蹲在了墓室里,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叮嘱她。 要尊重墓主,要团结同僚,要维护治安,不可玩忽职守,待积分攒够便可以摇号回家了。 可她至今都没窥见过墓主真容,陪伴她的是那只一直也没被开过盖的棺材。 同僚她也只见过应龙,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她的上司,还并非真正的同僚,并且两人的关系不太融洽。 治安这一方面更不必多说,在她的维护之下,这个墓室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如果不是墙壁坚实,或许这墓室都要被人刨没了。 她的积分薄半册子都是赤字,偏偏在这里干什么都要摇号。 她想,照这样下去,她再也回不了家了,至于她的家在哪里,这是下一个阶段该考虑的问题,虽然她有极大可能根本去不到下一个阶段。 她蹲在门口等盗墓贼,上述要求中,只有“不可玩忽职守”她贯彻的最彻底,因为她想动也动不了。 不多时,忽听墓室前方一声炸响,整座墓室随之震颤。 借着前方照进墓中的缕缕微弱光线一瞧,只见室中尘土飞扬,细小沙粒在半空中飞舞。 妙仪紧张地咽着唾沫。 迎着微光默默流着不被定义的眼泪。 双眼无法闭上就是这点不好,长期处在黑暗之中,冷不防见了些光,畏光不说,还迎风流泪。 良久,前方的光线愈发强烈,地上的土也随之翻滚不止,须臾,有两个灰头土脸的人从一片松软的泥土中爬了出来, 大约是进墓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一抬头,两人四眼不慎与妙仪的对上,妙仪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移开视线。 其中穿白色衫子那人霎时倒退了好些步,最后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这这这……这是什么玩意?” 另一个穿着藏蓝色衫子的倒是个见过世面的,虽然也是跌坐在了地上,但他好歹没有退步。 藏蓝衫子两股战战,双手在地上撑了好几次才勉力爬了起来,随手拍着身上的灰土,强作镇定道:“这你都不认得?这是大户人家插鸡翅用的架子,是因为怕有人来偷盗鸡翅,所以将这架子做的唬人一些,你懂了吗?” 白色衫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瞧他那德行,分明是没有听懂的。 他咽了口口水:“我们眼下将这墓中东西盗走怕是也找不到地方去变卖,外面这兵荒马乱的,要不还是等过些日子再来吧?今日进来探探便罢了。” 藏蓝衫子有些不赞成他的话:“这进都进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空手出去,此次便先拿些小玩意儿吧,先藏在家中,待日后再去到城北卖。” 他一边说一边在墓室里转,妙仪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咱们还是来晚了,这墓里已经没有值钱东西……” 话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没一会儿,他语气急促的喊着同伴:“老三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宝贝!” 妙仪从醒来之后,能看见的只有眼前的一小片地方,所以墓室后面到底有什么她也不清楚。 这会儿她紧张得牙根儿发酸,想出声阻止却又不敢。 须臾,这两人抬着一个通体碧绿的玉雕人俑从后面走过来。 玉俑太重,两人抬一会儿歇一会儿,最终把玉俑放在了妙仪的对面。 这是碧玉所雕成的人,高度比她高上不少,身上还泛着幽幽碧光。 她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的喉结。 妙仪瞄了一眼就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那两个人再次跑到后面去翻找,不多时,又搬出来一只木头箱子。 “这些钱也够咱们哥俩花上一段时间了。” 他们在木头箱子中随手抓过些玉器朝与他们衣着同质地的纱布袋子里塞,两眼四处乱瞟,面带慌张,似是怕有人突然闯入,典型的做贼心虚。 两人加快手中动作,眨眼间那袋子便充盈起来。 藏蓝衫子叮嘱白色衫子:“老三,今日咱来盗的可是帝穴,这事不能声张。” 老三连连点头:“你当我傻吗?” 话落转头又对着棺材念叨:“您万万莫要怪罪,外面战乱四起,民不聊生,今日我兄弟俩进来叨扰您,也是万不得已,待日后我们富裕了,定来为您修陵。” 妙仪想想自己积分薄上的赤字,正要拿出墓室工作人员的架势来阻止两人,未料没等开口,便听对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静谧的墓室中,显得尤为可怖。 只见面前这兄弟俩瞬间便僵在了原地不敢再动作,甚至连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 他二人屏住呼吸,如同两座木雕,手上还维持着装东西的姿态。 妙仪抬眼朝墙壁上扫了圈,方才这二人进来时,墙壁上便若隐若现闪着金光,到此时,金光已完完整整勾勒出各色形态。 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墙壁由西向东的金光依次为双臂如断木般粗细的赤黑之熊、獠牙外露的野猪、只有三只足的黄鳖,瞳仁血红的九尾狐以及目眦欲裂,腾空欲飞的应龙。 金光愈发刺眼,照的墓室有如白昼。眼前二人似乎被这大盛的金光吓得呆傻,没一会地上便蜿蜒开两道小河,竟是这二人被吓得失禁。 须臾,这五位从石壁上款款而下,立于两人身前,将两人进来时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是妙仪第一次看见除了应龙外的另外几位神兽。 以往盗墓贼来偷东西时,他们从未现过真身,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宝物中有什么贵重物品,竟劳他们五位纡尊降贵来维稳。 他们看起来威风凛凛,长得就像不发一语,直接让人血溅当场那种,不料开场白却是非常和善。 “你二人来这墓中,所为何事?” 率先发问的赤黑之熊说话间抬起宽厚的熊掌抚了抚其中一人头顶,行止颇具和蔼之意,好似长辈爱抚晚辈,一派和乐融融。 只不过那人终是无福消受,在熊掌乍抬起之时,便晕厥在地,不醒人事。 “早便与你说过,说话便说话,何故动手动脚?若你今日又将这凡人吓死,广元君知此事,你这身上便要再添一重业障,届时期满,我们重返天上,你便独自一人守在墓中吧。” 说话的九尾狐狸话语中满是威胁恐吓,嗓音宛若垂暮老人。其余三位亦斜着眼睛瞟了眼面上不无委屈的赤黑之熊,默不作声。 妙仪局促蹲在一边,如果可以,她想把头直接扎在脚边的地里。 被这五位晾在一边,很是努力,却仍然无法晕厥的藏蓝衫子此时已是抖如打摆。 他跪在地上朝着几位猛叩首,额前不多时便积了一小洼血水,口中不停道:“诸位神尊饶命!诸位神尊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诸位神尊饶命!” 她瞧出来了,从墙壁上下来的这五位,虽说样貌有些吓人,但本性却是好的,这会瞧着地上不住磕头的凡人,心中大约生了不忍。 五位中样貌瞧着较为和善的九尾狐最右那条尾巴一扫,那人再叩首时,前额与地面却隔出了一些距离。 “贪欲火焚心,毁自身善念,今日念你初犯,将这些东西放回去便带着你的同伴走吧。” 九尾狐话落,先前两人来时的那个洞口复又显现。 藏蓝衫子一听这话,当下愣在原地,双眼直勾勾瞪着眼前的五位,待确定对方当真不是诓骗他,立马将手边纱袋里的东西摆回原处,而后架起一旁晕厥的同伴落荒而逃。 大约是心中紧张,出墓时,那人未曾将同伴照看妥贴,连拖带拽,使得那晕厥中的人活活被石壁撞醒,恍惚中又回头瞧了一眼,在视线对上身后一干人等,又毫不犹豫的晕了过去。 盗墓贼走后,应龙盯着妙仪瞧了良久,翻出来她的积分薄,在上面重重画了一横,想了想,又补了两横。 妙仪敢怒不敢言,只好低头等训,但今日,应龙似乎转了性,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回到了墙上,等身前完全没了声音,妙仪这才敢抬头。 那个玉俑依然站在她面前,两人面对面,几乎快贴上了。 此情此景有些怪异,妙仪十分不自在。 “你……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试着跟他沟通。 对面久久没有回音,她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真的只是一个玉雕而已,她终于敢光明正大打量玉俑。 玉俑衣着华贵,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指向身前,似乎是在引路。 看得出雕刻玉俑之人乃是个中高手,这玉俑被他雕的栩栩如生,衣着纹路清晰,人物线条流畅,仿佛当真有个玉面郎君在对面看着她。 太近了,实在太近了。 嗷嗷嗷。 妙仪默默尖叫,能不能来个人把这玉俑挪走?她好像都听到它喘气了。 妙仪发现,自从盗墓贼来过之后,墙上那五位下来活动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确切来说,是应龙羞辱她的方式变得多元化起来。 在这墓室里,她是唯一一个基层工作人员。 说白了,端茶倒水打扫卫生都应该是她的活儿,但她偏偏动不了,而墙上那五位,都是她的上级,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她安安静静蹲在一边跟玉俑大眼瞪小眼,而她的上司们各显神通。 应龙和黄鳖在扫地,狐狸和黑熊在擦棺材,等一切完成之后,野猪再把地刷一遍。 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勇敢发声:“那,那个……” 她想请他们过来把玉俑搬走。 “哐当”一声,应龙不知道是踢到了什么,妙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没一会儿,他扫地扫到了她身前,问:“你刚才说话了?” 妙仪赶忙否认:“没有没有。” 应龙冷哼一声,这才继续扫地。 原本安安静静的墓室,被应龙制造出各种刺耳声响,一下一下,听的妙仪胆战心惊,她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他活儿干着干着,忽然想起来她的那些过错,冲过来给她两尾巴。 打扫完卫生,五位尊神往墙边走,黑熊走在最后,他应该是听到了她刚才那声怯懦的呼唤。 等前面几位都回了墙上,他走到她身边,问:“女娃娃,你可是有事?” 黑熊身长到墓室的一半,身材魁梧,毛色黑到发亮,看起来凶悍异常,极具压迫感。 他往她面前一站,妙仪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声若蚊蚋:“大人,我,我不想在这……” 她说完,发现黑熊的脸好像更黑了。 她心一凉,仔细想想自己的要求确实过分了,毕竟他可是自己的上司,她怎么敢支使他干活? 正要补救一下,就听黑熊道:“的确,你年纪轻轻,一直在古墓守着也不是办法,不过一切的前提是你要修炼,等进阶了才能做其它的事。” 妙仪越听越不对,“大人,我……” 黑熊是个急性子,不等妙仪说完,直接把她提出了墓室。 一声闷响过后,烟尘四起,被这么一扔,妙仪觉得自己的屁股好像裂开了。 外面正是月上中梢时,夜风送爽,拂过周身,妙仪灵台难得一片清明。 除去山上夜莺啼唱,偶有惊鸟振翅而起外,天地万物皆静。一轮朦胧圆月挂在夜幕,边缘影影绰绰,好似快化在夜空之中。 美景使她暂时忘记疼痛。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外面的风景。 深深吸了口气,她生出了一股错觉,仿佛四肢百骸都随之变得轻便。 妙仪面对墓室门口吐纳着月之精华,没一会儿,看见黑熊打横抱着玉俑走了出来。 一只面容凶悍的黑熊,抱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玉俑,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眼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妙仪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嗷嗷嗷你不要过来啊!! 显然黑熊并没有听到她的心声,他再次把玉俑放在了她对面,甚至距离比以前更近了。 看起来像靠在玉俑胸前的妙仪表示非常无语。 “大人,我……” 黑熊打断她的话:“怕你孤单,吾为你找了个伴儿。你还没进阶,行事不方便,先修炼成人形再说其它。记住你需致虚极,守静笃,方可达炼精化气之目的。好了,你暂待于此,待我睡醒后自会来提你入墓。” 他说完,不给妙仪再开口的机会,身形一闪就没了踪影。 妙仪蹲在地上,只要稍微抬一抬眼就能对上对面玉俑的胸膛,她尴尬到用脚能再扣出一座墓室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根本就不孤单? 气氛正诡异时,黑熊又扛着棺材出来了。 “这几日下雨,墓中有些潮湿,顺道把棺材晒一晒。” 妙仪瞅准时机把人叫住,她鼓起勇气道:“大人,请问能不能把玉俑搬开一些?” 黑熊看了眼玉俑,等了好一会儿,说:“你俩一阴一阳,自然要离近些才好调和。” 妙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被贴脸的感觉,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身前的棺材上。 原以为黑熊一会儿就会睡醒,却不成想她在外面风吹日晒苦熬了月余,黑熊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这一个月里,因为她无法闭眼,只能时时与这棺材大眼瞪小眼,她一直担心墓主人感受到她火热的目光,突然推开这棺盖坐起来对她做些坏坏的事。 比如说,将她挫骨扬灰。 当然,这一个月里也有些好事,她日夜汲取灵气,现在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今天太阳大,墓室外无处可躲,她费力地挪动着身体,想找一处阴凉处乘凉。左看右看,空地之上只有玉俑身后投下一片阴影。 她笨重地向前移动着,果不其然,躲到阴凉之下后,整只兽都凉快了。 一眨眼又是三天过去。 妙仪的动作比之前又灵便了一些,她忽然觉得就这样也很好,她不需要跟任何人打交道,想说话的时候她可以对着棺材聊天。 今天也不例外。 外面下了点小雨,天气变得凉爽,她好心情的蹲在棺材边上自言自语。 “如果不需要摇号,日子就这样也不错。” “让你躺在外面不怕被雨淋湿吗?他们真是太没礼貌了。” “我要怎么才可以攒够积分啊,要不我就一直这么混下去吧。” “这世道是归谁管?什么狗屁玩意,一点也不人性化,不垂怜我。” 她说得正起劲,忽然听见一道充满好奇的声音响起在对面:“你日日跪在那对着棺材说话,是在超度墓主吗?”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妙仪白了脸,她循声向前看,视线直接略过了地上的棺材,最终落在那个玉俑身上:“是……你在与我说话?” 听声音,对方是个男子,大约还是个样貌上乘的男子。其声调平稳,不急不缓。在虚妄之处,她仿佛瞧见了一玉面郎君执扇对她温润一笑。 对方回:“是。” 嗷嗷嗷,玉俑活了! 妙仪被吓傻了,顿时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起来。 她拼命回想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但是从头想到尾,她紧张到什么都记不起来。 须臾,那道声音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聊的很好吗?” 妙仪结结巴巴:“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听到的?” 玉俑老老实实回:“从那日被搬到你身前开始。” 啊啊啊!她觉得自己要炸了,她想起来了,这几天她一直在骂天骂地骂上司,甚至就在刚刚,她还在骂。 她心灰意冷,“你都听到了?” 如果他把这些话说出去,她往后将永无宁日,应龙一定会弄死她。 玉俑战术性沉默,然后回:“没有。” 妙仪随之也沉默下来。 他倒是孺子可教,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觉得还是要敲打他一下,遂故作严肃道:“我是这墓室的首席执行官,专理墓室一切事物,你既生于墓室,那也算墓室一员,日后你也归我管,知道了吗?” 玉俑的态度很是恭敬:“知道了。” “日后你不可离我太远,以便我随时差遣你。” 看起来他也不能随意控制自己的身体,所以只要把人看住了,就不怕他去告状。 玉俑应了下来,想了想,又问:“你怎么一直跪在这啊?” 跪?她难道不是蹲着的? 她无法低头,试着向下瞄,最后,两只眼睛因用力过度有些疼。但即便如此,她依然什么都瞧不见。 她犹豫了一会儿,想问问玉俑自己长什么样,左思右想也不好意思开口,最后,只能自己挪去河边。 玉俑以为她觉得自己丑陋所以要去投河,连忙叫住她。 “你别想不开啊。” 妙仪缓缓打出几个问号,“我没有想不开。” 玉俑说:“那你去河边做什么?” 她有些扭捏地晃了晃笨重的身体:“我想照一下镜子。” 玉俑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满是克制:“你无法低头,到河边也看不见吧。”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不等她再说话,他主动道:“你背上有双翼。” 妙仪扬声啊了一声,脑中随之浮现出一双五彩斑斓的巨大羽翼。 难不成她是照着凤凰的样子被雕刻的?跪着的凤凰?是犯错了吗? 玉俑见她沉默,似乎是担心她对自己的认知出现偏差,适时补充:“与鸡翅差不多。” 她有些抗拒接受这个事实,试图与他沟通:“你大抵是眼界有些浅,未曾见过除了鸡以外的其它禽类,你方才是说,我背上的双翼,与鹤翼相似,对吗? 他耿直的回:“鸡翅,鸡的翅膀。” 她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焦急,若是他能动,他似乎还想比划两下的。 怪不得那个盗墓贼说她是插鸡翅的架子。 她更郁闷了。 玉俑应当是个好人,他怕她承受不住,再度陷入沉默。 她幽幽叹了口气:“你接着说吧,我能承受的住。” 玉俑犹豫的时间更久了,在她以为他会这么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时候,他以极快的语速一口气将话说完:“你头顶正中还有只角,身后有短尾,双耳如扇,眼如铜铃。”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忍着吐血的冲动拦下他的话:“你这说的是什么吗?” 玉俑犹豫着回:“好像是四不像。” 她笑着笑着便哭了。 玉俑生性安静,除非妙仪主动找他,不然他从不主动开口,这点让妙仪很满意,她觉得他就是第二口棺材,可以听她说话,还能回应她。 “等修炼成人形,你准备做什么?” 妙仪天天幻象着可以自由走动之后的生活。 玉俑很是耿直:“自然是听你差遣。” 嗯……果然是孺子可教。 两人正有一搭无一搭聊着天,妙仪瞥见许久不见的黑熊从墓室走了出来。看得出来他这段时间休息的不错,毛色更光亮了。 “小娃娃,这百日感觉如何啊?” 居然都一百天了,她只感觉日子过得快,但当着他的面,妙仪不敢这么说,她乖巧道:“回大人,现在我可以控制身体了,只是还不能化成人形。” 黑熊在她身边转了转,视线又落在玉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他袖口处刻着字。 “星澜?不错,是个好名字。” 玉俑适时回:“谢大人赐名。” 黑熊清了清嗓子,“那个什么,你二人已过百日筑基之期,理应换个地方继续吐纳。新地方乃是一座山,名曰招摇,临于西海边,一会儿应龙会带你们二人过去,若是一切照预期进行,你二位再回来时,应当可以自由变幻人形,若是还不可,那便在那吐纳到可为止。” 妙仪算听明白了,不当人就不能回墓室。 但是,她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待开口忽见眼前金光一盛。不消多说,乃是应龙来了。 妙仪悻悻闭嘴,其实她方才是想与黑熊打个商量的,送她与星澜去招摇山的神官能否换一位,其余四位神官,哪位都强过应龙,但眼下瞧来,已来不及了。 应龙尾巴一扫便到了妙仪身前,一条瑞气腾腾的龙,眼睛却满是不耐烦。像是察觉到了妙仪的不愿,他吼:“你以为我愿意送你?” 妙仪心中大惊,忙垂眼,极力做出一副惭愧的形容,也不敢胡乱再在心中非议他。 良久,应龙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妙仪一抬头,见他竟幻成了人形。 他长身玉立,赤金锦袍加身,腰间环佩叮当,一双广袖无风自动,一副欲乘风归去之势。 妙仪确实是没想到他的人形瞧起来居然如此赏心悦目。 他的俊朗跟星澜还不是一回事,他依然盛气凌人,如墨扫般的双眉之下,那双饱含威仪的深邃眼瞳中聚着些不屑,棱角分明的脸更是沉的似乎能滴出墨来。 对上应龙的视线,她慌忙移开眼睛,生怕应龙再劈头盖脸将她训斥一顿。 应龙伸手招来行云,迈步而上,然后才施法将她与星澜一道搬了上去。 妙仪还没等跪稳,便觉脚下行云一个猛子便朝天上蹿了去。 啊,原来推背感是这样的感觉。 星澜看了她好几眼,似乎很想将她扶起来,但无奈他现下也是无法动作,只好与应龙道:“有劳神官扶一下妙仪。” 应龙扫了星澜一眼,朝天的鼻孔放下了不少。 妙仪自然是不敢劳烦他的,忙道:“多谢神官,我这么躺着也挺舒服的。” 然后……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她是这么一路躺着去招摇山的。 她躺在行云之上,感受到一阵阵轻烟扑面而来,或说是压面而来更为妥贴些,反正是呛得她喘不上气。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觉得周身被轻烟裹满之时,招摇山到了。眼前瞬时一花,而后万物复又归回原位。 “你没事吧?”星澜话语中不无自责:“我会好生修炼,如此你便不会再受委屈了。” 瞧瞧,到底还是一同化生的同辈情谊要深厚些。 妙仪向星澜撇去感激的一眼,决定以后对他好一些。 “你们便在山顶吐纳,我在西海,有事唤我。”应龙将行云一收,复又变回那一尾龙形,直接朝西海腾去。 他走后,妙仪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回去,她小声对星澜说:“他们天上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没素质?” 星澜轻轻笑了一下:“大约有本事的人,性子多多少少都会刚直一些吧。” 妙仪撇撇嘴:“若日后你修得仙位,定不会如他这般。” 在招摇山上的这几日,日子过的倒还算平静,她与星澜日夜吐纳,可谓是勤勉不缀。 星澜他勤勉不缀的修炼,她在一旁,勤勉不缀给他添乱。 她单方面跟星澜约好一起菜成狗,谁知日复一日,星澜在她的干扰之下,身上灵气越发淳厚。妙仪也运气,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灵气,试了半天,发现她身上什么气都没有。 入夜之后,她决定今天加个班,对着那半圆的月亮象征性的吸着灵气,她担心回去墓室之后黑熊检验功课,她却毫无长进,那着实是有些没脸。 她吸的起劲,瞧着一团团银色轻烟飘入体内,心中很是满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恍惚间,她似乎感受到了四肢的存在。 她试着舒展身体,而后便发现眼前景物渐渐变大,便是连天上那道月牙,离她亦是越发远了起来。 她心中大惊,忙将手伸到眼前。 入眼的是一只手,是一只有着五根纤细手指的人的手。 她还没回过神,便听一边的星澜惊诧道:“妙仪?” 她回头去瞧星澜,却见他幽绿身影逐渐在眼前消失。 她一愣,正要出声唤他,见他复又出现在面前,只不过此时的他已是一满面斯文的翩翩少年,身着淡绿衣衫,年岁瞧着要比那应龙年轻上一些,周身满满当当的温和之气,与他原身那只玉俑如出一辙。 她瞧着他那双碧玉色的双瞳,一时惊为天人。 同样是一只鼻子两只眼,星澜瞧起来却内敛柔和许多,他长睫微垂,掩去眼中淡淡的欣喜,唇色浅淡的薄唇微抿,语气温和道:“还要恭喜妙仪。” 她瞧得出神,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半晌都未答话。 “也是难为你了。” 一只不见踪影的应龙忽然出现,他的声音好似一只冰刃,生生将她灵台劈的清明。 她回头瞧了他一眼,听他继续道:“星澜早便可以幻成人形了,不过是顾虑到你的面子,这才没有声张。” “啊?” 她更吃惊了,如果她没记错,星澜比她灵识开得晚。 果然,打脸是对照组存在的意义。 应龙懒得与她多话,直接道:“近日山上魑魅魍魉等山神频繁下山,百姓不堪其扰,等你再修炼的稳定些,你们二人过去瞧瞧。” 他今日来就是交待任务的,说完之后掉头就走,视线在滑过妙仪脸上时,破天荒多了一抹同情。 她觉得不对劲儿,等他走后,妙仪连忙跑到山顶那一汪月牙湖,鼓足勇气低头看了一眼…… 她捋了捋耳边碎发,她想把湖水淘空,不只是湖水,只要是可以照人的,她都要毁掉。 她失魂落魄往回走,此时星澜正盘坐在半空闭目吐纳。听到了声响,他睁眼:“你怎么了?” 妙仪摆了摆手,故作坚强:“没事。” 但她声音中的失落连她自己都听出来了,更何况是聪明绝顶的星澜。他立时从半空飘然落地,在她身前站定,微微俯身来瞧她:“不开心?” 其实她也不是不开心,她只是想有个人能来与她说说,那湖面中山根塌陷,口歪眼斜,牙齿暴突的姑娘是从何而来的? 她就地一坐,忽然想起方才应龙瞧她时的眼神,想来是被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也难为他没有当场便嘲讽。 她垂头丧气的盯着鞋尖:“我以为变成人形后会像你一般好看的。” 星澜也在她身边坐定,语气笃定:“你本也好看啊。” 她双目失神:“你莫要再骗我了,方才我都看见了。” 星澜拉着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一路走到月牙湖。因妙仪还不能熟练运用这两条腿,所以不远的路走得跌跌撞撞。 “你瞧。”星澜指了指泛着波纹的水面。 她握了握拳,鼓足了勇气朝水中张望了一下,然后便呆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看到的那副面孔给她造成的冲击太大,眼下她再瞧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人影,竟觉分外动人。 只不过那一双灰色瞳孔倒让她吃了一惊。 “瞳色或许与真身有关。”星澜似是猜到了她为何所惊,便解释:“你瞧,我是绿瞳绿衣,你是灰瞳灰衣。” 妙仪一想,觉得星澜所说不错,神色放松了不少。 星澜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他道:“现下不会再沮丧了吧?” 妙仪点头,但还是想不通:“可我刚才看到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星澜说:“或许是应龙神官做了什么手脚吧。” 妙仪决定要潜心修炼,不为别的,今日之辱,她来日一定要报。 她不再摸鱼,跟在星澜身边与他一起修炼,她要用应龙的口号来打他的脸。 日复一日,待她蓦然回首时才发现,她已由最初的炼精化气转至了炼气化神阶段,而星澜,永远要高于她一个段位。 中途狐狸神官也来过一次,说是要教授她二人些法咒。 托了他诲兽不倦的福,渐渐地,妙仪已可以借物幻物了。 她曾经还偷偷拿应龙做过些实验,只是下场不怎么好,被应龙使了缚身咒,沉在山脚林子里好些个日子。 她觉得应龙他们五位神官的内部交接出了问题,是狐狸神官说结业考核的课题是念咒变出个东西给他。 她当时想着,既然是结业考核,自然要别出心裁一些,用那些花花草草一类的变幻太过低端,便想着另辟蹊径,将应龙变成一只大虾。 这件事在狐狸神官的说和下不了了之。 妙仪觉得狐狸神官是个顶顶仁慈的神仙,把她从林子里带出来时,他还安慰她。 “应龙就是这样的性子,娃娃你不要急,我们再换个人就是。” 后来他又给了妙仪一个机会,妙仪将他变成了一只九尾老鼠,再后来…… 狐狸神官依然慈悲,他说:“是老夫技艺不精,老师的头衔受之有愧,从今往后你可另寻高师。” 可想而知,妙仪仙生中的第一个劫,以失败告终,她曾视其是她一生的耻辱,不过好在,她历劫失败后回到了天上便忘了此事。 只是苦了星澜,多年寻觅不成,直到历劫成功位列仙班,本已具备找人的能力,却不知因凡人修仙,成功飞升时前尘往事也跟着烟消云散。 飞升那日,他从三生石前路过,有一瞬间,神识一片混沌,但很快那阵眩晕感便散去。他只当是天上氧气充足,他有些醉氧。 他一边扶额一边向天边而去。 他身后的三生石,沐浴在阳光中,石身忽然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