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血锦》 第一回夜雨天断山(上) 寅时初刻,陈子言便早早地起了床,看着还比较暗沉的天空,他叹了口气,道:“又是新的一天,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吧……” 话毕,陈子言便拎起放在屋脚的一把锈迹斑驳的锄头,准备到离家约莫二三里的田间地头劳作。 此时虽是盛夏,但这清晨时分倒是显得颇为凉爽,再加上陈子言比一般农人早,所以这一路上倒也有些许幽寂。 虽说菜地离家只有约莫二三里的样子,但这他一路上晃晃悠悠,东瞧西看的,却是走了近乎一个时辰之久。 不过他却是毫不在意,现在才卯时,时候可还早着呢…… 陈子言到了菜地中,便放下了手中的锄头,按照惯例坐在田埂上,看着足约三四亩的菜畦上个个迎风而舞,生机蓬勃的作物,一股淡淡的满是欣慰的笑意爬上了他那勉强算得上是饱经风霜的脸。 对于一个农人来说,这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最大的欣慰了——毕竟这些作物是他们一点一点浇灌出来的,而且他们也需要这些作物过活。 这些作物长势越好,他们的生活也会越好,毕竟民以食为天。 看了一会儿菜畦,陈子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细长的圆柱样的物品,他们这里的人管它叫做淡巴枯【1】。 这根淡巴枯全长不过二尺,约有拇指般粗细,整体看上去给人感觉就像是黑色的小棍子,但硬度明显不及。 实际上,淡巴枯就是用黑色的牛皮纸裹住烟叶,仅此而已。 陈子言取出淡巴枯后,便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了它,右手则在怀中不断掏摸,似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他很快就从怀中再次掏出了一根小短棍,这根小短棍的长度约有三尺,比淡巴枯还要粗些,只不过这根小短棍是木色的,而且明显有一圈刻线,刻线的上端是一个能取下的盖子。 这是火折。 陈子言将火折的盖子打开,便能看到有丝丝缕缕的火星在里面游曳。他对着火折一吹,一股红焰便从火折里突兀冒出。 由于他的头靠得太近,这突兀冒出的焰火将他额头给烫到了,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真疼啊……”陈子言摸了摸额头,明显感到额头很烫,不过他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些。 将手中的淡巴枯给点燃了后,陈子言便将手中的火折盖好收了起来,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这支淡巴枯的前端,并将这前端送进嘴里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又将其从嘴里取出,之后便能清晰地看见一股股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嘴里鼻子里逸出。 而在此过程中,陈子言双眼微眯,脸上满是陶醉之色。 很快地,这支淡巴枯便已燃烬了。 陈子言抖手间便将其扔在了田埂上,之后又用脚踩了踩。 毕竟这淡巴枯是用火折引燃的,多少带些火星。若是不将其踩灭的话,极大可能是会引起火灾的,这样的话他就成了纵火者,他可担不起这个责,尽管此时是盛夏,但还是小心为妙。 陈子言吸了一支淡巴枯后感觉神清气爽,又在田埂上坐了约莫有半个时辰,这才起身,提起锄头,向着菜地走去。 前几月下种的空心菜长势正旺,叶子绿油油的,就是有许多虫眼;数十天前种下的甘瓜已露出了嫩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好许嫩芽稀里糊涂的就枯死了;番薯的茎叶长势极好,炒菜一定很好吃,不过这样的话土里埋的番薯的长势一定不会很好…… 陈子言环顾四周,他今天其实不需要来菜地的,因为蔬菜也不需要天天照料,那样反而会影响蔬菜的口感。 但陈子言还是来了。 来了总得找些事情做,他想着,甘瓜估摸着可以移栽了。 于是,他走到了种有甘瓜的那一小块土地前,提起了锄头…… 他挖的很深,毕竟不能损害太多根茎,否则甘瓜活不了。 他右手拎着锄头,锄头上面有一小块新土,上面有数十株幼苗。他把土块放在地上,将一株株幼苗进行分离。 当然,在这过程中,没少让土团破碎,但所有的幼苗根部依然带着厚实的土球。 他寻了一块不大也不小的地儿,将一株株甘瓜苗栽到那里。 尽皆完工的时候,陈子言抬头看了看太阳,才知已到隅中时分,于是陈子言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拎起锄头,开始回家。 用了将近四分之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便赶到了家中。到了家,放下锄头后,他便再次出门了。 他出门做什么?自然是找客栈吃饭。 家中就他一个人,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做饭肯定来不及。而实际情况是,他根本就不会做饭。 那他种菜是为了啥?自然是拉到集市上卖钱。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个较为平静的生活。 附近的客栈离这不远,只有数里,他只走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陈子言到了客栈,发现客栈里人满为患,他也不理会。随意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便坐了下来。 到了客栈,他也不招呼小二,因为他天天来这里吃饭,而且中午点的都一样,所以不需要招呼,只要坐下静等。半刻钟后,他要的饭菜,小二自会端来。 “小妹,你是不知道啊,就在昨日,听说赣北的雪无烟和鄂西的海大石以及丐帮在湘南一带发生冲突。 “雪无烟和海大石纵横一生,却是不敌丐帮帮主言九蹊。 “一个被他一手降龙廿八掌震得当场经脉寸断而死,一个被他的打狗棒法打得连自家的娘都认不出来了,连连跪地求饶。” 陈子言听到邻桌的谈论,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说话之人看过去。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精瘦汉子,结束干练,脸上有一道狭长的伤疤,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须,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索命的阎王。 那男子像是察觉了什么,抬眼向陈子言那里看去,却发现陈子言却是在看着窗外的天空,嘴里哼哼唧唧的,似在说些什么。 他虽然有些疑惑,但想来也只是一般宵小,如何能入了他的眼? “那海大石和雪无烟可不是一般人啊……”那汉子再次开口,言语中满是萧索之意,颇有些感怀伤时,“鄂西一带多豪杰,那海大石能在鄂西纵横数十年,想来武艺自是不凡;赣北之地虽然英雄人物不多,但胜在个个能以一当十,而这雪无烟更是其间的佼佼者,尤其是她的剑术一道,俨然自成一家,别具风格。不曾想,这二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大哥,管他这么多做什么呢,我们做好自己的买卖便成。不过,万事皆有因,这雪海二人究竟如何与那丐帮发生冲突的?” 说话的是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女子,她身穿鹅黄色的长裙,脸上画着淡妆,倒是显得娇小与可爱。 这女子名为苗娇,是那汉子的幺妹,那汉子名为苗成,此二人之父乃是滇南一毒手苗孔峰。 此次他二人来到湘南,自是有着一番目的。 只不过,苗成早到了一月有余,而苗娇今夜子时才到此地。如此一来,这苗娇自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 苗成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周遭江湖在,事关重大不详叙。” 苗娇登时娇躯一震,暗道不妙,只怕刚才自己的一番话语被那人听了去,可能会坏了他们的事。 “莫急,想来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要做什么——吃好了没,吃好了我们便走了。” 苗娇螓首微点,随即两人便结了账,离了这家客栈。 看着离去的两人,陈子言心里略微一思索后,他要的饭菜便到了。 两斤熟牛肉,一壶竹叶青,一只羊腿和一小碟花生米。 一边吃着,陈子言一边思虑着那一对男女的话。 雪无烟和海大石他虽然不认识,但却神交已久,一直希望能与那二人见上一见,若不是十年前的那件事,他也不用龟缩在这一隅之地。 天下之大,哪有他陈子言到不了的地儿?但现在的景况是,天下很大,他陈子言哪儿都去不了。 他很快便吃饱了,奇怪的是他也不结账,只是拍拍衣袖便走了,而掌柜和小二却当做没看见般,竟然还笑着道了一声慢走,让客栈中的人都傻了眼。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有人吃霸王餐,你们也不管?说不得,我快刀徐贤便要管上一管!”话未说完,徐贤的刀已经到了! 陈子言乃是一代武学宗师,不用眼看便知这一刀来得虽是凌厉无比,却是破绽百出,至少陈子言能想到破解此招的方法便有不下十种。 只是如果用这十种法子中的任意一种,他会武功的事实便再也藏不住了。 这样一来,可就多了许多麻烦事了。 陈子言的脑子一下子转过千万转,突然想到一记,说不准这能奏功。 他突然抱着右脚下蹲,同时大喊着:“腿咋抽筋了,不行,得揉一揉,真他娘的疼啊。” 陈子言这一蹲,说巧不巧,徐贤的刀贴着他的背滑了过去,陈子言感觉背部一阵寒凉,摸了摸脊背,道:“啥玩意儿这么冰凉?” 而这时,众食客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了,生怕那个叫徐贤的汉子一刀把陈子言砍成了两半。 虽然说陈子言极少与别人说话,但他们这些住在一起的人都知道,其实陈子言这个人很好的,就算是卖菜,也都会比其他商贩低上十几钱。 所以刚才他们真的很担心。 “竟然避过了?那试一试能不能再避我一刀!” 徐贤的刀又动了,但却在接近陈子言的那一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了! 陈子言虽说不想泄露自己身怀绝技,但也不是好惹的,砍一刀就算了,他可以理解,但一刀不成,再来一刀,这是什么情况,真当他是泥人捏的么?更何况,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这徐贤不问是非便要取人性命,虽是有些许侠义之气,但好歹先问缘由再论吧?就这样凭自己主观臆断动辄取人性命,说不得得给他一个教训。 所以,陈子言在避过第一刀的同时右手从地上抓了一粒沙石,眼看第二道就要劈来,陈子言将那粒沙石用手弹了出去,正好打中了徐贤的膻中穴。 众人见那名叫徐贤的男子持刀一动不动的,目露惊异之色,想来这徐贤应该是被点了穴道。 徐贤不能动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四顾之下也并没有发现什么高手。 但他突然回忆了这汉子避过第一刀的场景,看似是机缘巧合之下侥幸避过,实则是暗藏玄机。 若是侥幸避过,根本不太可能出现那种贴背而过之景,所以只能是这汉子刻意如此。 确实,陈子言避过那一刀的法子显得有些做作,虽说可以瞒过许多人,但却瞒不过真正的高手。 其实徐贤也还勉勉强强算得上半个高手了,这等微末伎俩原本是唬不住他的,但那时他为了伸张正义忘了其他,就连脑子也有些许不灵光了,当然也就没注意了。 不过事后诸葛亮,说什么都没用了,徐贤想着刚出师闯荡江湖,便遭了这样大的一个亏,若是被门中师弟师妹们瞧见了,还不得羞愧死?念及此处,徐贤的脸渐渐憋红了。 “莫慌,下回要出头的话,至少先问问情况再说。”陈子言淡然开口,“我之所以不结账就走,是因为我每天每顿饭都在这吃。顿顿结,烦都要烦死了,所以我跟这里的掌柜商量着能不能年结,他也同意了。所以我这才敢不付账便走,不然的话哪敢啊?你若不信的话,大可回头问问店里的掌柜。” 说完这段话,陈子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笑着离了客栈。 徐贤看着离去的陈子言,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他心底好像也明悟了什么,没有说话,匆匆结了账便走了。 这只是客栈中的一个插曲,客栈中的食客们虽震惊于徐贤的刀法,但亦震惊于制服徐贤之人,那可是十分难以修习的点穴之法。 在所有的武学流派中,唯有点穴一道最是艰难。 要修点穴,必先修内力,若是丝毫内力也无,手指点在身上便和瘙痒一般无二,但是内力透进的过多,则是会直接把人点死了。所以说要想成功点穴那可是十分艰难的一件事情。 而看那徐贤被点中穴道,却并没有看到有手指点在他身上,这十有八九是点穴一道中最为高深的功夫——借物点穴。 陈子言并不知道客栈中的食客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他现在好像被一个黑衣女人阻了前路。 “不知阁下在此处有何贵干?”陈子言虽然笑着,却是一阵心惊,暗道此人不是十年前被自己杀死了?怎么又活转回来了? 是的,此人他认识,名为封梓潼,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十年前陈子言和新婚不久的妻子袖里剑肖璇与此人在天断山脚一战,她和自己的妻子同归于尽,只留得他自己独自一人苟活于世。 “你不是被我杀了?”陈子言看着封梓潼的脸,满是惶恐之色,任谁见到一个死人重新活转还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心底都不可能平静的。 封梓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但是哪怕她一动不动都自有一股气势,如同排山倒海般向陈子言袭来。 陈子言双股战战,脸上汗水涔涔渗出,头皮一阵发麻。哪怕他是一代武学宗师,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是死人活转的场面真的是没见过啊! 就在陈子言被吓到的时候,封梓潼薄唇轻启:“陈兄,别来无恙啊?!” 陈子言听到封梓潼的声音,整个人的魂都吓跑了,但可能处于恐惧,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量,他开始飞快逃窜,很快便消失在了封梓潼的视线中…… 封梓潼回忆起逃窜得如同散家之犬般的陈子言,实在是绷不住了笑意,开始肆意长笑。 一个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竟然会被她这种微末伎俩骗得落荒而逃?说出去的话估计所有武林人都不会信,但事实却是如此,让她不得不信。 封梓潼笑了许久后才转身向着陈子言的家中走去,当然,这时候已经不能再叫她封梓潼了,封梓潼死了整整十年之久,她不可能是封梓潼,她只是一个长得酷似封梓潼的一个花季少女罢了,她的名字叫做徐媛。 徐媛乃是金陵人氏,她此次前来湘南正是为了寻找陈子言,想要了解一番事情,并交代他一样事物,让他送到天断山里的一个名叫无双镇的与世隔绝的小山镇里的一个白发中年男子手中。 她为了找寻陈子言已在湘南各地奔走了足足半年有余,由于长时间的找寻却没有得到半分结果,于是她决定找到陈子言必须戏弄他一番,以解她心头之恨,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陈子言一口气跑了约莫数里路的样子,往后瞧去,没发现封梓潼跟上来,便靠在一棵大树开始大口喘气。纵使他内力深厚,现在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毕竟有谁像他这样半刻钟跑了这么远?而且因为恐惧,他忘记了施展轻功提纵术,所以现在有些口干舌燥,脑瓜子嗡嗡作响。 靠在树上回顾刚前那一幕,他发现封梓潼的声音好像不对,这才想到那人不是封梓潼,虽然两人长相神似,但还有些许细微区别的。 “丫的,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了?算了,只得自认倒霉吧,刚进回家,这天气气真热,在外面待久了非得中暑不可!” 陈子言一阵摇头,便展开了轻功提纵术向着自己的家赶去,他现在头有点晕,不得不快点,而且他估计那小丫头片子十有八九就是冲着他来的。一想到那小丫头片子,他就一阵抓狂,从来没见过那样顽劣的丫头,连武林前辈都敢戏弄?! 远在陈子言家中坐着的徐媛突然打了个喷嚏,这使得她露出了倾世的笑颜。她知道,十有八九是那位陈前辈在念叨她呢!一想到陈前辈落荒而逃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嘴角的笑,实在是太好笑了。 徐媛看了看四周,简直就是一览无余,也不知陈前辈是怎么在这破烂地方待得到十年之久的。换做是她自己的话,要是在这破烂地方能待满一天,不是见着鬼了就是脑子抽了风,这破烂地方会是人待的地儿?简直不敢相信! 徐媛就像个好动的猴子一样,进了陈子言的家,手脚就没歇,敲敲这里打打那里,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就比如墙角放着的耙和犁,还有屋后捆着的一头老黄,这些都是她见都未曾见过的,自然觉得有些新奇。 可是,当最开始的新鲜感褪去后,她又觉着有些无聊,倦意袭来,她在牛背上睡着了。 没过多久,陈子言便回来了,当他看见如同狗窝一般的家,第一反应便是家里来贼了,但经过一番整理后,他并没有发现丢失了什么,只是墙角的耙和犁以及锄头的柄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让他足足迷惑了好一阵子。 “……” 陈子言估摸着这一切十有八九是那小丫头片子干的,这小丫头片子,好的不学,偏学那些不好的!! 陈子言刚刚腹诽完,便听到了女子打喷嚏的声音,声音是从屋后传来的。陈子言便轻手轻脚的打开了后门,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她这个小丫头片子! 在陈子言的眼中,他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画面——那小丫头片子骑在他的那头老黄牛背上,右手拿着一个长棍,茶杯般粗细,想来就是锄头的柄了,左手倒提着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至于耙,被老黄牛踩在牛蹄子底下的就是了,若不细看,还真找不到…… “……” 这眼前的一幕让陈子言惊呆了,久久都未曾言语,只是心底一阵疑惑,这小丫头片子到底经历了什么,须得如此? 徐媛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连忙想身后望去,陈子言原本也想捉弄一下这个小丫头片子,找回场子来,但由于太过震惊,被她看了个正着。 “陈前辈,你你……你回来了?”徐媛看着阴着脸的陈子言,便知道这位陈前辈现在的心情很是不好,她如何敢去触他的霉头?更何况,就算陈前辈现在心情极好,也不是她能戏弄的。 更何况,陈前辈先前被她故意吓得落荒而逃,而自己又把他的家弄了个乱七八糟,现在陈前辈的心情想来自然是不会太好的,估摸着还极有可能会暴起杀人,这都说不准。 徐媛满是歉意的翻身下牛,之后当场便跪在地上,眼泪一把一把的往下掉长长的睫毛沾了泪珠晶莹闪亮,更添了几分秀气。 “算了,你起来吧,我有事问你。”陈子言看着梨花带雨的小丫头片子,这哭得虽然有点假,但陈子言也不好出言过多指责她,而且他还真的有事情要相问于她。 “前辈你可原谅我?若是不原谅我的话,我就不起来,而且就算你问我我也不会回答的!”徐媛古灵精怪的,怎么猜不到陈子言的心事?想来前辈一定会问她与那封梓潼的关系如何,想要问她的话,得先原谅她才行! 不得不说,徐媛的心智比一般人转的要快上一些。 要想办成那两件事,就须得如此不可,不然此事休提。但若是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少不得一顿责罚。 “你这小丫头片子倒也有趣,罢了罢了,这便原谅你了。”陈子言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徐媛一听,泪水瞬间就干了,堪称收放自如。 事实上,这也并非什么难事,只需将体内真气经手少阳三焦经运行至丝竹空穴,并使其在丝竹空穴略微跳动,泪水便能淌下。而至于止泪的法子,只需要将那道真气按着次序在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中运行一个大周天便可。 这等小伎俩陈子言自然是一眼看破,不过倒也是不在意。 徐媛跟着陈子言来到客厅,一路上倒也安分守己,除了时常对着陈子言做几个鬼脸。 “你这丫头,和那封梓潼长得如此神似,莫不是她的后辈,还有,你这丫头想必一开始就是来寻我的吧,说吧,什么事?” 陈子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凝固了,言语间也略微透着一股寒意。 “封梓潼是我的大姨。”徐媛这个小丫头虽是聪慧无双,但也被他如此吓得一阵哆嗦。 “她是你的大姨啊……”陈子言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道,“我杀了你的大姨,你知道么?” “我知道。”徐媛不卑不亢地回答,“但我相信以前辈的为人,是不会为了继续掩藏身份而杀了我的。” 说真的,陈子言真有一种杀她灭口,继续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的打算。 只是大概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种生活缺少激情,不是他们这些江湖人该过的生活。 他们江湖人,从来不缺勇气和激情。一入江湖似海深,一朝江湖人,一世是江湖。正如见识过大海的汹涌后,谁还会记得江河的澎湃? 所以说,陈子言早已厌倦,他渴望回到江湖中去,回到那个可以快意恩仇地方。 正因得如此,陈子言才没能真正动手,徐媛也不会知道她已经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了。 “好吧,那你就不想报仇么,比如说,杀了我?”陈子言来了兴致,用着询问的口吻说着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这并不是个好笑的笑话,前辈你知道的,我打不过你,再说了,报仇这种事情也得弄清楚了这仇怨究竟从何处来,不是么?”徐媛眨了眨眼,她的眼睛晶莹而澄澈,除了干净陈子言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 “的确如此。”陈子言笑了,遇上了个同道,只是这孩子年纪有点小,若是能一直保持这颗心便能成为掌一方风雨的人物了。 “前辈,此次打搅你乃是受人所托,那人需要您将此包裹交至天断山无双镇中的一个白发中年男子手中。”徐媛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包裹,放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个暗青色的破布包裹,陈子言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但心底却是掀起了滔天般的巨浪。 这东西怎么又出现了?不是被我藏在了大雪山深处了么?看来你们的心从未死透啊!只是这般如此,值得么?前人流过的汗水与鲜血,究竟还有多少人记得? “前辈?前辈?前辈?”徐媛见陈子言怔住了,便用素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抱歉,失态了。”陈子言原本以为自己再次面对这件物什应该会很平静,但不曾想,依旧陷入了震惊之中。 “前辈如此这般,是因为识得此包裹来历么……?”徐媛眨了眨眼,显然很想知道陈子言为何会有刚才的表现。 “织血锦!”陈子言下意识说出这三个字便后悔了,他真的不应该让一个局外人知晓这些,但话已说出口,希望不会因为他今天的无心之口而让这个小姑娘莫名入局吧,他很欣赏这个小丫头片子,古灵精怪的。 “织血锦?是不是有个贯口就是讲这个的?好像叫做什么来着……”徐媛听到织血锦三字整个人都兴奋得跳了起来,她曾在某本书上看过有关它的描述,记得有句贯口的,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织血锦,绣人魂;染灵域,葬天下!一锦出,天下殇;祸武林,万家哀!”陈子言缓缓吐出这二十四个字,然后问道,“你想想,这个贯口是不是这样的?” 徐媛把那二十四个字反复念着,心中暗道的确是这个,只是陈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陈子言并不知道徐媛心里的小九九,他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她不说,谁又会知道呢?只是看徐媛还不走,心底莫名升起一阵厌恶。 “怎么还不走?”陈子言的声音骤然变冷,徐媛被吓了一跳。 “前辈,那人还想知道十年前您杀死我大姨的详细过程……”徐媛的话未曾说完便被陈子言厉声打断了。 “这是那人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别耍小聪明,往往小聪明便能葬送一个人的性命,你可知道?”陈子言语重心长地说道,似在教训一个不成器的晚辈。 “后生明白,那后生便离开了?”徐媛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想家了,想念家中的一切。 “若我还能活着回到这里,那件事情我便告诉你!”陈子言对着正跨门槛的徐媛说道。 徐媛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出了房子,展开轻功朝她停马的地方奔去。 陈子言看见徐媛远去后,关上了大门,到屋后将嵌在土地中的耙挖了出来。 随后他并指如刀,对着耙上的木板劈去,木板应声而断,从里面掉出了一对判官笔。 他将这对判官笔拿在手上,回屋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并将那对判官笔左右悬挂在腰间,英姿飒爽。与之前的农夫结束判若两人。 更换完衣服后,他将桌上的包裹随意绑缚在脊背上便出门去了。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客栈把钱结了去,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掌柜的和店小二以及周遭食客看着如此这般结束的陈子言,全部都傻了眼。 所幸并没有发生别的事情,陈子言很快就结了账,出了客栈便展开轻功提纵术,如飞一般向卖马场奔去。 这下傻眼的不仅仅是客栈里的人了,周遭的行人纷纷驻足惊叹,这就是武学轻功一道?快,真快啊! 是的,为了能快点上路,陈子言用尽了全身力气,他必须尽快上路,最好的情况是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而这织血锦已经送到了,迟则生变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怀着这种急躁的心情,陈子言随意抛下一锭元宝,便将卖马场中中的一匹黄骠马牵走了。 马一到手,他立即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手中马鞭一扬,便驭使这匹黄骠马向着天断山的方向赶去。 天断山地处藏北,山体呈东西走向,绵延起伏数万里。要从湘南赶至那里,最快也要花上数月光景。 但陈子言却是半刻钟也不敢多休息,谁知道那些家伙有没有反应过来,若是反应过来了自己身死倒无所谓,只怕要功亏一篑。而一旦功败垂成,想来那群老家伙也要跳脚吧,他们已经等不起了。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叫一个小妮子把这织血锦送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为什么要他来揽这差事。 只是因为他与妻子肖璇一起把封梓潼杀了,这是他欠他们的,既然有欠,那就有还。 杀封梓潼是欠,万里送锦是还。这个世界,从来都是那么公道。 陈子言一路奔走了数日,便被拦了下来,拦他的是一个乞丐结束的人物,手上还端着一根碧玉棒。 “丐帮帮主言九蹊?”陈子言瞳孔微缩,其实他并不认识言九蹊,言九蹊是当代丐帮帮主这一消息也是前几日才知晓的,不过这并不难辨出他的身份来,就凭他手中的碧玉棒便足以! 没错,就是那根碧玉棒泄露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因为那根碧玉棒就是打狗棒,乃是只有丐帮帮主才能持有的丐帮圣物! 只是陈子言有些好奇,翻看丐帮帮史可以发现,这圣物打狗棒早就被不知多少任以前的苏灿苏帮主砸断了,这位言帮主是如何使这断成两截的打狗棒合二为一的?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但言某如何能胜任这丐帮帮主一职,只不过是在这沽名钓誉,徒增笑料罢了。” “是么,可是陈某人却听得数日之前言帮主在湘南掌打赣北雪无烟,棒扫鄂西海大石,好生威风呢,怎么能说自己是在沽名钓誉,徒增笑料呢?” “陈兄你说笑了,想那雪无烟和海大石这两位成名已久的老江湖,就凭我这区区三脚猫的功夫,能取得如此成就?莫要听信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你不是也没看到么?” 陈子言和言九蹊二人看似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实际上二人皆是在透过对方的言语以及神色来判断对方的状态还能判断出内力的深浅。 内力深厚的人言语间会自带一丝厚重,而内力较浅这的言语则会有种浮在水面的感觉,当然,当内力深厚到极致后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那时候的太阳穴会鼓起。 而陈子言和言九蹊的太阳穴都未曾鼓起,说明他们的内功修为还在前两个层次,未曾迈进第三个层次,这样一来,谈话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简单的几句交谈后,陈子言早已按住了腰间的一对判官笔,心想,若是你出招的话,少不得也要打上一架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言九蹊对着他抱了抱拳,转身便走,让陈子言一阵疑惑。 陈子言虽是疑惑,但转念一想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如今丐帮虽说是天下第一大帮,可那只是以人数而论,而其中的帮众鱼龙混杂,英雄豪杰般的人物已是十分稀少,而且还有不少帮众垂涎着言九蹊的帮主之位呢! 所以言九蹊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根本不会与陈子言单打独斗,不然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他一旦伤重,刚刚出现繁荣景象的丐帮势必再次再兴风雨,而他这个言帮主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想通这一点,陈子言便再次上路了,只是经此一事后,他已经知道,那些人开始关注他了。 试想,一个销声匿迹整整十载的江湖人,重新回到江湖,怎能不引起整个江湖的关注?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查清他陈子言到底要做些什么,而陈子言所做之事被那些人查清的话,他便会直面四方的围杀。 织血一锦动人心! 可是,这世间终归有些东西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为了一个光明的明天而舍弃了自己一个人的性命,这又有什么值得退缩的呢?这是一项多么高贵的事业啊! 古话说得好,虽万千人吾往矣! 陈子言继续踏上路程,只是经此一事明显多了一些踩盘子的小角色,一路上也遇着了许许多多的少年英雄,比如黔西的没些子张俊康,只凭一柄十两银子不到的青釭剑杀得当地盗匪黑狐帮片甲不留,再如川东的单臂铜人吴雯理,这吴雯理虽是断了右臂,但她左手剑的功夫酷似当年嫪毐所修的左手剑功夫。 这二人乃是陈子在前往天断山路途中遇到众多少年英杰中最为惊艳的两人,同时也是和他最投机的两人。 回忆起遇到过的形形色色的少年英豪,陈子言忽然明白了,这江湖从未变过,变的只是我们这群江湖人,不过想来他们那群老家伙是不会信得,但,他们终究还是会相信的。 因为时间,会告诉他们所有答案——江湖,从未走远…… 陈子言一路经过黔,川,青三地,历时半年之久,终于到了天断山脚,但他总感觉这是一张大网,而他只要一进天断山,这张大网变会开始收网,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而他陈子言早已入网。 是的,这是阳谋。 按理来说一路上他便会遇见各种截杀,到得天断山脚之时他应该是伤痕累累,或者根本就到不了天断山脚便死在了路上,根本不可能到现在身上还是完好无损的! 可以说是那群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么?这不现实,那群人掌握着天下第一大帮丐帮,江湖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而且他这一路上明显发现有不下数十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他看,就像是盯着砧板上任人宰割鱼肉般赤裸而又贪婪。 所以陈子言一直都不敢妄动,只是每天夜里望着巍峨的天断山发呆,想着如何破局。但思考了一个月,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破局的办法。 于是,他选定了个日子进山,要是一直想不到破局之法,就一直待在这里想么,若是一直待在这里,局势会越来越难以控制,可能还会出现难以想象的老怪物。 别看他陈子言这一身武艺足够惊艳,但他知道,在那些老怪物面前,他连一招都走不过,老怪物沉溺武学多少年?而他又沉溺武学多少年,更别说他还撂荒了整整十年,现在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武学修为,而是以前的名声。 所以这一个月来,他不仅在想如何破局,同时也是在将撂荒了十年的武功重新捡回来。一个月过去,破局之法没想到,但撂荒了十年的武功已尽数拾回,于是她开始考虑进山的事情。 他选择了一个没有一颗星辰的晚上进山,为了更好的躲避行藏。 第一回夜雨天断山(下) 但是,陈子言自己心里也清楚,所谓的躲避行藏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因为现在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要进山,就必须先刺瞎这些眼睛。 陈子言走出房门,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一点光亮的宁静而又深邃的夜空,他笑了,只是任谁都知道,这笑容早已染血,今夜,注定是个血流之夜! 作为一个武学造诣颇深的习武之人,陈子言的感知是极为敏锐的,更别说他们的眼神还这么赤裸,除了找死,还能是什么?! 陈子言身穿一身黑色劲装,融于夜色中,隐在不远处的一处眼睛的聚集地数丈之外的大树后面。 其实这些眼睛在哪很好辨认,在夜里,这些篝火就是眼睛们点亮的。所以说这些眼睛们很嚣张,同时也是在找死。 陈子言没有拿出判官笔,因为这些人不够资格! 他大手一扬,数以百计的暗器就此飞出,划破了空气。 正背对着陈子言坐着的一个黑衣男子听到阵阵破空的声音,刚想转过头去,便被那些暗器射成了刺猬。 陈子言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他,只要看见一处篝火便用天女散花的手法射出暗器,天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暗器。 也许在这个流血的晚上他会杀死一些无辜的人,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做的,就只是不留后患,仅此而已。 若不刺瞎了这些眼睛,进这天断山的难度将会倍增,之前之所以不杀他们,一方面自己还不想进山,另一方面则是要看清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若不是这两个原因,凭他的性子,这些人还能活到今天? 自认为清理干净了所有眼睛后,陈子言拍拍衣袖,似在拍走身上的尘土,但实际上是希望能够拍走自己的霉运。 这一个月以来,他一直在担心这一件事,那便是玉皇寨是怎么想的。若是能得到玉皇寨的帮助,这天断山之行倒也有些保障;得不到帮助也罢,只是希望这玉皇寨能两不相帮。 否则,这事能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说起这玉皇寨,那可是整个众多山寨中能够执牛耳的山寨。不为别的,就为这玉皇寨的三位当家。 这三位当家的武艺自是卓尔不群,暂且不论,就连行军打仗之术也都个个精通。这就不得不翻开玉皇寨的历史了。 五年前,有一伙盗匪贼子在天断山地界落草,闹得整个江湖都沸沸扬扬的。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们的他们这伙山贼的山寨名叫玉皇,仅此而已。 按照他们大当家的话来说,玉皇二字取自泰山主峰之巅玉皇顶,意味着他们这山寨乃是天下山寨之首。除此之外,这玉皇二字更是取自道教神话中天庭之主玉皇大帝之名。 如此解释名字根脚,这玉皇寨大当家可谓是野心不小啊!竟然想取如今的正统而代之,可谓是胆大包天,这是要诛九族的! 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玉皇大帝这一说法,只是他们大当家第一次踏足中原武林便去了泰山玉皇顶,那玉皇顶的风景秀丽到他至今无法忘却,仅此而已,却不承想竟被有心人大作文章。 他们也曾多次在武林中发声澄清,但又有谁会信呢? 事实上,玉皇寨之事被传开后,朝堂震怒。 德宗帝气得一怒之下连发十二道金令,吩咐各省定要诛灭玉皇寨党首,更是将大内高手派出半数有余,势要一举平定天断山之变! 既然德宗帝都连下十二道金令了,说明德宗帝已是怒极。 这样一来,华夏三十四高官官哪敢怠慢?他们火速派谴兵马开赴天断山。 仅仅一月时间,天断山脚已有数百万人之众,期间虽与那玉皇寨大大小小打了数十仗,却是久攻不下。 不过各省增援不断,那次的征讨大元帅倒是很有信心将这群贼子枭首。 尽管如此,他也不得不严阵以待,毕竟这群贼子可不一般啊…… 说实话,这次的天断山之乱堪称是华夏有史以来最难平定的动乱了,事实也的确如此,直到现在,朝堂也奈他不得。 武林中人原以为这只是个小小的闹剧,毕竟哪怕是江湖一统的局面,也不太可能将古老的皇朝覆灭,顶多是分庭抗礼罢了。毕竟在那朝堂之中亦有不少江湖好手。 另外,华夏以武立国,若是朝堂孱弱,怎能创立下这偌大的一个不朽皇朝?即便是君王无道,政治腐朽,也都不是这群江湖人所能抗衡的,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更何况是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政治清明,四海升平,无处不彰显着一派恢弘的盛世之气? 只是结局却是出乎意料的,整整五年过去,玉皇寨面对古老的皇朝,虽是有些许不敌,但终究是苦撑了下来,不过却也是有些许元气大伤。但无论如何也都令人刮目相待了。 其实玉皇寨之所以能撑下来,全凭他们的三位寨主,若无他们三位,只怕这玉皇寨就真成了一场闹剧了。 大当家是一个面色枯黄的精瘦男子,师承大雪山无定禅师,名为胡墨白,一口戒刀使得却是阴险狠辣,毫无佛门的慈悲心肠,可谓是不出刀则已,一出刀则必斩敌手! 也因如此,被江湖中人唤作断魂刀。 事实上,胡墨白在江湖中的所做所为被传天竺无定禅师耳中后,他老人家曾不远万里踏足中原武林,想要度化这个年幼的魔头。 但那时的胡墨白业障已深,不仅未将无定禅师的规劝听进去,还与其发生争执,最后更是将其一刀斩首。可怜一代大师,不远万里度化魔头,最后却客死异乡。 有分教,不辞辛苦盼知返,业障已深屠恩师! 至于那二当家,则是一个年约二八的妙龄女子,名为烟语凝,浙南人氏,师承鄂北玉面郎君武长空,不论是形意还是太极,都尽得武老爷子的真传。一身横练功夫更是青出于蓝而又胜于蓝,堪与那失传已久的金钟罩铁布衫比肩。 不过说到这温语凝的看家本领,还是师娘赛婵娟宁碧鸳一次高兴之余所传的一路鞭法。 那路鞭法一旦使将开来,大开大合气象浑厚又不失了阴柔之气,可谓是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倒也颇具威风。 至于那三当家,江湖上却是少有耳闻。只知这三当家乃是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喜穿白袍,使得是一杆长枪,枪法凌乱却又失章法,可谓是达到了无枪胜有枪之境界,不容小觑。 除此之外,更有传言说这玉皇寨三当家,乃是邻国东瀛人。不过究竟如何,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玉皇寨中除了这三位当家武功卓绝之外,更是有五名虎将,不过这五名虎将的名头终究不如三位当家的响亮,只知道一曰白帆,二名张玖,三唤莫宁,四为穆琨,五叫王陵。其中王陵与张玖使剑,白帆和莫宁耍枪,只有穆琨用鞭。 有分教,玉皇八雄半边天,敢与德宗拼武力! 这些一一在陈子言的脑海中掠过,一想到这些,他就心惊胆寒。 玉皇寨如此强势,强势到连朝廷都无可奈何,自然也是江湖人都不敢招惹的。 怕就怕在就连玉皇寨如此这般庞然大物也来蹚这趟浑水。 陈子言刚进山没多久,寂静而又深邃的夜空便被一道巨大的紫色光芒给撕裂了开来,随后不久,一道巨大的声响在夜空中骤然响起,没有半分征兆。 陈子言看着天空的还未消逝紫色光芒,轻声道:“打雷了?要下雨了么?流血的雨夜?那就让我在这个雨夜杀个痛快吧……” 过了不久,陈子言料想得不错,真的下雨了,只是这雨下得很大,瞬间就把他全身淋湿了,就连眼睛里也被蒙上了雨水,路都看不清了。 “……” 陈子言顿时无语了,心想这贼老天你下雨就下雨呗,下这么大,我都看不见路了,这架还怎么打? 但骂天也没用,所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其实下雨了感觉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帮助的,毕竟那些人的行动估计也会受阻。 只是陈子言不知道的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网,也没有什么那些人这些人的,这一路上的跟踪监视的人手,全部来自玉皇寨! 是的,没错,就是玉皇寨! 早在两年前,玉皇寨便盯上了金陵徐家,缘由是他们三当家从一则江湖秘闻中得知金陵徐家手上拥有织血锦的下落。 于是早在两年前他们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布置。当然,是因为那些老家伙默许了。否则,他们还真的能成事? 别看玉皇寨如何风光,什么玉皇八雄半边天的,那只是那些老家伙不想管这种破事儿,才让这玉皇寨能有如今的威风和地位。 最起码,这江湖中能一人翻手灭了这玉皇寨的人还是挺多的,朝廷中自然也有。只不过他们都不想管这档子事儿而已。 至于这次陈子言重出江湖的事,那些老家伙自然早就知晓了,他们还知道这陈子言重出江湖是为了万里送锦,但他们就是不管。 陈子言算哪根葱,不过是个判官笔耍得很好,轻功挺好,点穴手法精妙的小娃娃罢了,他们从未看在眼里。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垂涎这织血锦,结果也就丐帮和玉皇寨动过心思,真是可笑至极。 此刻的玉皇寨灯火通明,寨中子弟尽皆汇聚于忠义堂,就连寨门放哨的几个汉子也都在这里。 “全寨人员尽皆在此处!”一个背负长枪的马脸男子对着高处的三个坐位抱拳说道。 这三个座位上坐着的自是玉皇寨三位当家无疑,也只有他们,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三个座位依次排开,只是中间的那个最大,右首次之,左边的最小。 想来中间坐着的便是这大当家胡墨白了,只是这胡墨白并非传言中般凶神恶煞,模样倒也还算俊朗。 右首坐着的是女子,不用猜也知道是二当家烟语凝,这烟语凝名字虽好,却是生得满脸的麻子,整日都带着黑色面纱,不过体态倒也丰腴。 如此看来,这左边坐着的也就只有三当家了,只是这三当家……怎么说呢?整日里都阴沉着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 这三位当家,若论武功,都各有千秋。 胡墨白的断魂刀暴虐残忍,烟语凝的泼墨鞭刚柔并济,三当家的流云枪…… 但若是给他三人按武艺强弱排个坐次,只怕大当家是要垫底的。 “今夜,陈子言进山了!”整日沉着脸的三当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给人的感觉有点……狰狞。 没错,就是狰狞,在场的所有玉皇寨人看着面带笑容的三当家全都头皮一阵发麻。 “三弟,别笑了,我知道你很开心。”大当家皱了皱眉头,说真的,他也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在面前吐信子一般让人胆寒。 “好的,大哥。”三当家就此收起了笑容,众人的感觉才好了许多。 少顷,三位当家相视一笑,随即厉声问道:“五虎将何在?!” “在!”站在最面的五人同时抱拳躬身回答。 “白帆,你带领二百名枪旗的兄弟前往距入口处百里的地方静等陈子言,等他到了,你们便说是来帮他的,他若信了,这局就赢了一半,只要没立即交手,这局也是赢了一半,可懂? “王陵,你带五百名刀旗的兄弟前往飞虎涧,配合白帆行事,注意随机应变! “穆鲲,你与莫宁张玖一起带领三百名棍旗兄弟和三百名剑旗兄弟辅助白帆行事可懂?” “得令!”五虎将刚接到命令便出了忠义堂,随他们离去的还有好些弟兄。 如此一来,这忠义堂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半,毕竟这玉皇寨全寨上下也就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这一下子就去了一千三百名兄弟,留在这里的也就只有两百一十名鞭旗的姐妹。 是的,鞭旗足有两百一十人,这两百一十人尽皆是女子,而且长得都还挺标致的。 “鞭旗姐妹们听令,你等速速选出十名武功差的留在家里看家,余下的,随我和大当家三当家前往拜江亭!” 二当家的声音骤然响起,鞭旗二百一十位女子自是不敢怠慢,很快便选出了十名长相最为惊艳的十人。 烟语凝看着这十人,满脸厌恶地看了看大哥三弟,这十人和他们二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偏生连她也劝不动这十位姊姊。不过在此之际,她也不好发作。 很快,这忠义堂便只剩下了十位鞭旗女子,她们的男人出去干大事了,偌大的玉皇寨现在就剩下了她们这十个人,其实,她们也想随三位当家一起去截杀陈子言。 只是,她们当中有五人是大当家的女人,另外五人则是三当家的女人…… 百无聊赖之际,她们十人取了各自长鞭,开始比武切磋。 当玉皇寨内十名鞭旗女子开始切磋的时候,陈子言还在大雨中走着,全身被淋湿,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上回像这般狼狈是什么时候?陈子言有些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半年前被那个小丫头片子戏弄的吧? 想起那个小丫头片子,他就会想到那妮子骑牛的场景,是真的好笑啊! 又是一道雷声骤然响起,把陈子言吓了一跳,同时也幸亏有这声雷鸣。不然啊,他就要撞到树上去喽。 “陈兄,别来无恙啊!” 一道声音从陈子言正前方传来,随后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大骏马,在这黑夜中特别显眼。马背上端坐着的是一位背负长枪的壮年男子。 那男子一身白色长袍白得赛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盛夏的晚上穿得住长袍的,哪怕现在吓着大雨,就不会被热死么? “不是我说,这位兄弟,你穿的如此厚实,就不怕热死么?”陈子言心直口快,根本藏不住话连声道,“你看我穿的这么单薄,都要热死了,你真是神人啊!就还能穿的如此厚实!” “……” 白帆听得陈子言如此评论,暴起杀人的心都有了,但想到三当家的布置,只能强忍怒意,就当没听到了。 陈子言见他脸上有些怒意,然后又刻意平静下来,便知道其中可能有猫腻,又见他并未理会自己,便知他的话让场面有些僵了。 这白帆坐下的乃是一匹变种乌骓马,又名墨蹄玉龙【1】,自然是要比枪旗弟兄们所骑的追风马要快上一些,当然也快不了多少,毕竟两种马都可谓是一骑绝尘的好马。 就在陈子言刚说完话后没多久,枪旗的弟兄们便到了! 二百名枪旗兄弟同时勒马,这追风马自然是上等的美驹,同时拉勒,立时止步。骑者骑术精湛自是不消说的,那马驹也都久经训练,这一同勒马,鞍上鞍下显得相得益彰。【2】 陈子言看着众多人同时勒马,心底是好生佩服,这要不是训练的久,哪能做到如此,更别提这些背负长枪的男子胯下之坐骑全都是毛色相同,寻不到半根杂毛堪称毛色纯净如一的追风马了。 这追风马本就难得,比他半年前买下的黄骠马更是珍贵,而那白袍男子胯下的墨蹄玉龙更是多年不出的绝世宝马。 江湖中人行走江湖最爱的是什么?武功和宝马?又有那个江湖人不爱武功,不爱宝马的呢?答案自然是没有人。 是的,没有人,就连陈子言这样的至人也不例外。如果绝世宝马和绝世武功一起让他挑选,而且只能挑选一样的话,陈子言一定会选绝世宝马。 若有人问起理由,他的回答一定会是,有了宝马,便是想战便战,敌人也无可奈何。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而没有宝马在手,行事自然会受到限制。 不要说什么武功绝世的屁话,当年阴阳神教先后两代教主都想着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呢! 可结果……不都化作了一抔黄土? “陈兄在想些什么呢?”白帆看陈子言盯上了自己的坐骑,眼神似乎有些火辣便如此开口问道。 “呃,没,没,没什么。”听得男子如此这般询问,陈子言这才只晓刚才有些失礼了。 “对了,还没问兄弟姓名?” “白帆。” “玉皇寨五虎将白帆?听说你耍枪耍得厉害,要不要来走上几招?”陈子言嘿嘿笑着,静等白帆回答。 “如果我说我不是,陈兄会信吗?”白帆浅笑着,眉毛还略微往上提了提。 “那可说不准哟~” 陈子言不知从哪抽来一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双手抱着头,嘴里哼着小曲便走了。 陈子言的举止看似潇洒,实际上心里直打哆嗦,谁知道这白帆会不会暴起杀人? “这陈子言疑心够重的啊,看来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玉皇寨的打算了……”白帆抬头望了望大雨中的夜空,依旧没有半点星光,有的只是白得赛雪般的巨大裂缝,“要我说,就直接把全寨人拉过去围杀他,哪要得了这么麻烦!三当家也真是的,非要装什么大尾巴狼设局!” 陈子言独自一人在大雨中穿行,雨水早已经淋湿了他全身,他现在感觉连自己的心都有些变得冷了,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 “玉皇寨么?哼,就凭你们也想谋夺织血锦?那些老家伙答应了么?只怕你们离灭寨的日子不远了吧?”陈子言回望着白帆的方向,轻笑道。 事实也的确如此,玉皇寨在三天后成为了一座平地,除了三当家侥幸逃生外,无一生还。而做出此事的据传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名叫风宇莫的少年。 当然,这是后话,将在后面详叙。 实际上陈子言也不敢确定玉皇寨要谋夺织血锦,他也只是根据之前与白帆的对话胡乱猜测而已,不过,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毕竟他早已不是少年了。 少年人的江湖永远是那么简单,他可以相信任何人,因为他年轻,有的是气力;老年人的江湖永远是那么复杂,他只能去相信自己,因为他老了,最缺是气力。 就在陈子言走后不久,白帆便带着二百名枪旗兄弟去找了穆琨等人。因为穆琨等人是要配合白帆行事的,所以白帆自然知道那三位虎将如今身在何处。 四位虎将一聚首,穆琨三人便惊讶于白帆竟然把两百名枪旗兄兄弟一起带了过来。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疑惑,但是陈子言可能已经知晓是我们在谋夺那件东西,而不是那些老怪物!”白帆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一件看似极为平常的一件事,就好像自己是局外人一般轻描淡写。 “怎么可能?!”穆琨三人连声惊呼不过转念一想,白帆哥哥虽然是五虎将中较为年长的一位,但却不是五虎将中最有心机的,五虎将中最有心机的要数现在正处在拜江亭的三当家了,在一起生活五年了,别说他们五虎将,就连大当家和二当家都看不透他,藏得是真他妈的深! 接着白帆便把之前遇到陈子言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穆琨和莫宁以及张玖,并提议他们直接去到飞虎涧与王陵汇合,直接就在那里和陈子言干上一架,不整这些虚啊实啊的。 他白帆就不信了,凭他们这五虎将再加上过千人马难道还杀不死那陈子言?他是神话中的哪吒么,有三头六臂还是咋的? 这下引得三虎将一阵沉默,打乱了三当家的部署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可忘不了之前三当家在忠义堂的笑声。 一笑起来,全场都胆寒。 更何况,所有玉皇寨弟兄都知道,你可以和大当家开玩笑,同时也可以调戏捉弄二当家,甚至可以和二当家之间一起发生一些美好的事情,他们两位都不会介意什么。 但是谁敢把这主意打到三当家头上去,嘿嘿,就只能是吃不到鱼反惹一身腥。 更不用说是不按着他的部署行事这种惊天壮举了,只怕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三虎将听到白帆兄弟的言语,不约而同的回想起了一桩旧事,那事是玉皇寨的耻辱,知道这个耻辱的人也就唯有如今的玉皇八雄了。 他们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所有女子都在鞭旗,自然是因为这三当家的缘故。 原本的玉皇寨中的女子人数远远不止如今的二百一十人,而是足足有三百人之多,而且散落在各个旗中。但后来因为三当家来了,仅仅三个月,玉皇寨的姐妹们足足减少了九十人,任谁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这是谁干的。而且当初玉皇寨可不仅仅只有这五位虎将,而是足足有九位,另外四位的武功比他们这五位还要厉害,最厉害的堪称玉皇寨第一人! 可是为什么现在只有玉皇八雄?那是因为那四人在那件事情中被三当家暗中解决了。新入伙的自然不知晓此等隐秘之事,但他们五虎将却如何不知晓? 那是一场权力争夺游戏,三当家没来之前,玉皇寨由二当家说了算,在二当家面前,大当家就是个笑话!那四大虎将乃是二当家的部下,而他们这五虎将,则是大当家的部下。 所以,一目了然。 穆琨等三人又将此事重提,但白帆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起身,带着两百名枪旗兄弟走了。 “三当家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我们五虎将与大当家二当家心知肚明,别忘了,鞭旗是怎么来的!” 看着远去的白帆,穆琨三人沉默了,他们五虎将和二当家都知道这鞭旗,是他们玉皇寨的耻辱! “诶,看来白帆兄弟还是不能忘记三当家杀了他姐姐一事啊!”穆琨看了一眼渐远的白帆,叹了一口气。 莫宁看着叹气的穆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陈子言很快就到了飞虎涧,这是去无双镇的必经之地过了只要过了飞虎涧,再过了拜江亭,这无双镇就不远了。 “哼,不得不说,小辈,你藏匿的功夫可真他妈的差劲!” 陈子言在这飞虎涧前停了下来,别问他是怎么发现的,因为这是习武之人的直觉。 武学修为愈深的江湖人,愈是难以跟踪和盯梢。哪怕只是普通人,长时间的注视下也会有被人注视的感觉,更别提这些五识比普通人都要敏锐几分的江湖人了。 江湖人若要纵横于江湖间,那么他们首要任务不是把武功练的有多精妙,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将五识练到一个高度。因为五识的强弱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一些危险。 江湖中永远少不了仇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情仇。要想在这江湖中快意恩仇,傲笑一方,五识本领一定要过硬,否则可能在踏入江湖的第一天便丧命于江湖,这还谈什么快意恩仇和鲜衣怒马?要知道,人死则万事俱休! “前辈五识功夫过人,后生佩服!” 王陵怀中抱着剑从飞虎涧另一端的一棵须数人才能勉强合抱的粗壮大树后走了过来。 他天庭方广,地阁恢肥,生得一张标准的风字脸,脸上的皮肤烦着几抹红晕,就好似早晨刚升起的太阳,红扑扑的。 “都说玉皇寨五虎将中也就只有莫宁莫虎将和王陵王虎将生得一张标准的风字脸,我看你是抱剑而出,想来便是那位王陵王虎将了吧”陈子言见那王陵从树后抱剑而出,脸上不改颜色,甚至还与那王陵谈笑风生。 “前辈,如果说我是来杀人越货的,你会信吗?”王陵与陈子言谈笑了一阵,突然如此问道。 陈子言却只是笑着看着王陵,神情肃穆道:“千门主将的确无聊,哪怕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也偏要设个局。可是,那千门主将似乎忘记了,他虽然千术无敌,但识人的本领可真够差劲的!” 王陵虽然不知道陈子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千门主将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这陈子言似乎说得是他们的三当家。 由此看来,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玉皇寨的布置。念及于此他脸上上骤然凝重了几分,右手悄悄握住了剑柄。 突然,陈子言只看到寒光一闪,便知王陵已经出剑, “拔剑术?”陈子言轻声说道。 没错,这王陵刚才说用的便是拔剑术,拔剑术以快闻名江湖,练到最精深处,拔剑即可断人首! 但王陵出剑快,陈子言反应更快,只是他知道他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拔剑之术后,大手略微一扬,王陵被暗器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陵大惊失色,这种暗器手法闻所未闻,但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细想。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围着原地转了一圈,转圈的同时,手中长剑舞得出神入化,将要害护得严严实实。 因为暗器实在太多,他根本不可能尽数档下避过,只得有所取舍。 若只是如此便罢了,还有陈子言在一旁窥伺,他双手一把抓住腰间的一对判官笔,此人,值得他用笔。 下一刻,陈子言使了招潜龙勿用,直取王陵首级。按理来说,这潜龙勿用本是剑招,但陈子言用判官笔,并不拘泥于判官笔一家,他以万家招数入判官笔一家,倒也自成一家,打破了成规。谁说用判官笔就只能用判官笔的路数? 王陵现在正被暗器弄得手忙脚乱的,可是却始终关注着陈子言他一点都不敢放松,料想这种好机会陈子言定然不会放过,果然不出他所料! 只是他现在被那暗器弄弄得手忙脚乱,根本腾不出手与陈子言拆招。 “吾命休矣!” 这便是此刻王陵的想法,若是他接暗器的功夫天下一绝,哪能出现这种情况? 但实际上确实并没有出现王陵被枭首的场面,只是因为白帆到了。 白帆刚到此地,便看到如此千钧一发的场面,下意识就把身后所负的长枪朝着陈子言扔了出去!可别小看这一扔,这一扔虽然看似简单,实际暗藏玄机,因为这一扔乃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乾坤一掷! 既然这乾坤一掷既然是失传已久的招数,那白帆又是如何习得?白帆会使这乾坤一掷自然得感谢姐姐白惟颜。 陈子言听得脑后阵阵生风便只是有人到了,于是急忙便招,使了一式腾蛟起凤。 他的身子突然间离地而起,转过身来,手中的判官笔犹如蛟龙蛟龙般狂暴,身子又好似麻雀般轻巧。 但他估计错了,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甩出兵刃,乃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乾坤一掷!哪怕他如此应对是十分得当的,也被震得血水上涌,哇地一口喷出,就好像不要钱一样。 使出这招乾坤一掷后,白帆便精疲力尽倒地不醒了,这不怪他,乾坤一掷虽然看似简单,但需要在一瞬之间把自己大半的内力灌注进兵刃中,随后掷出时也同样要灌注大半的内力,乃是近乎于同归于尽的招数。 “刀旗兄弟们何在?与我一同随枪旗兄弟们共战陈子言!”而这时,王陵也讲所有暗器尽数打落,看到昏迷的白帆,他虎目含泪,怒火中烧,心道,白帆兄一路好走。 陈子言看了一眼倒地昏迷不醒的白帆,和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群背负长枪的人,心里就一阵发怵,按照王陵的说法,似乎还有人? 是的,的确还有人,刀旗的兄弟们一直隐藏在对岸,之前王陵让他们不要出来是想独自一人探探陈子言的虚实。 毕竟能和一个老江湖交手的机会不多,更何况是一对一?但现在么,自然另当别论了。 五百名刀旗兄弟快速渡过飞虎涧来到对岸,刚到对岸,他们不用王陵下令,迅速自己的脚步,摆了个一字长蛇阵。 而这时,两百名枪旗兄弟也迅速行动起来,他们都是久经训练的好男儿,一个声势浩大的龙门阵就此成型。 江湖中的龙门阵和寻常人口中的龙门阵自然是不同的,前者是名将薛礼【3】所创的一种行兵布阵之法。 面对此阵,曾经的谋士李懋功【4】曾对此阵有过一下评价—— 你要是打他的龙头,他龙尾唰地一摆,就把你缠在里头了;你要是打他龙尾,龙头一摆就把你打个半死不活;你要打他中间更坏,他龙头龙尾往里一裹让你全军覆没。【5】 而后者所谓的龙门阵,仅仅只是指聊天而已。 不过,这龙门阵和一字长蛇阵倒是十分相似的,只不过气势上要更雄浑一些,陈子言想着既然龙门和一字长蛇这两个阵法有诸多相似之处,那便不需要怕了,只需同时断其首,攻其尾,斩其腰,使其首尾不相顾,则阵法自破!【6】 只是他陈子言只有一人,该如何破阵?陈子言的脑子一下转过千万转,他一下子想到了可以借助于暗器。 虽然说陈子言脑中浮想联翩,但他在思考的同时早就开始退了,在未曾想到破阵之法前轻易入阵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也幸亏陈子言轻功较好,不然,早就被动入阵了。 而现在,陈子言淡然一笑竟转过身来,主动入阵!看的白帆和王陵以及刀旗枪旗共七百名弟兄目瞪口呆。 当然,白帆现在已经醒了,不然他也不可能目瞪口呆。 但白帆和王陵震惊的同时,似乎已经知晓陈子言要做什么了,于是赶忙下令道:“撤阵!” 只是陈子言早就动了,他大手一扬,足足有五道如同乌云般密集的暗器往蛇首,蛇腰,蛇尾以及龙腰和龙尾射去,而他自己则是同一时间向着龙首攻去。 这样一来,一字长蛇阵的蛇尾蛇腰和蛇首以及龙首龙腰和龙尾都已断成三截,再也不能首尾相顾,这阵法自然是被破了。 陈子言破了阵便走,没有回头看上哪怕一眼。他的时间可是很宝贵,可没时间浪费在这里! 到了现在,陈子言如何不清楚,那些老家伙们根本就没有出手,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玉皇寨一手安排的。 只是,这织血锦难道也是他们玉皇寨这种小山寨能够染指的?! 陈子言走后不久,穆琨等三虎将便率领麾下弟兄们到了飞虎涧,哪怕他们只是晚来了一刻,等待他们的却是无边的噩耗。 地上都快被暗器和尸体铺满了! 悲痛的情绪在穆琨一行人的心底逐渐蔓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些,都是他们的生死好兄弟啊!现如今,竟无一人生还,真是何等的悲伤,何等的难过。 穆琨等人在众多人尸中努力寻找着白帆和王陵,他们认为凭白帆和王陵两位的伸手,绝对不会有事的,可事实却是出乎他们意料。 花费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把白帆和王陵从尸堆中寻出,但白帆早已气绝身亡,唯有王陵还吊着一口气没咽下去,只是不停地在吐血。 “凶……手……是……陈……” 王陵每说一个字,都会吐出一口鲜血,众人连劝他不要再说了,但依旧还是要说,但也只是说了四个字,到成字的时候他被穆琨抓着的手掉了下去。 因为王陵是滇人,那里的人大多分不清前后鼻音,王陵也不例外,他本来想说的是“成”,结果被他们听成了“陈”。 可怜的陈子言啊,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背上了杀人魔头的名头。 “兄弟们,你们安息吧,我们会为你们报仇的,要相信我们!”随后穆琨含着泪水带头宣誓,不杀陈子言枉为人! 随后,阵阵诛陈誓言响遏行云。 虽然悲痛,但却是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泪水上,既然七百名弟兄和二位虎将死了。那么他们就去杀了陈子言,拿着他的首级去祭坟! 有分教, 仰天长啸恨欲狂, 立心誓杀催命郎! 杀兄戮弟仇难忘, 此恨不报枉为人! 陈子言自然不知道三虎将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这雨还在下着。 是的,还在下着。 自从这雨开始下下来,那便没有一丝停歇的意思而且还越下越大,似乎淹没整个大地才能罢休。 陈子言刚才破阵说得是轻巧,但其中却是惊险万分,现在想来那自然是一阵心惊,毕竟当时也没想过这么多。 阵法的变幻高深莫测,特别是一字长蛇阵,若不是他陈子言知晓破那一字长蛇阵的法子,只怕那一字长蛇阵极有可能会演变为十面埋伏阵。那样一来的话,他就算是哪吒下凡转世,有着三头六臂都不可能破阵。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当陈子言拖血身往拜江亭赶去时,三虎将带领人马就已经赶到了拜江亭。他们终日在天断山活动,怎能不知道有捷径可走? 穆琨等人到的时候,三位当家正在三生河边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你们怎么来了?” 三位当家心底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这时候他们应该在飞虎涧,怎么会到了这里?而且一个个都虎目含泪的。 “都说说,是怎么回事!”二当家烟语凝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沉重与悲痛,顿感不妙,但还是要先了解了解情况,她抬起素手,指了指莫宁,冷声道,“你来说!” “是这样的……” 莫宁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却唯独隐了白帆来找过他们那段未曾提起,他知道这事不能说,尤其是现在三当家也在。 三位当家一阵沉默,就连那隆隆的雷也止住了它的声响,天地之间能听到的就只有呜呜的狂风和噼里啪啦的大雨。 就好像天地也懂得他们的心情,用着他自己的方式为那些在雨夜中死去的人默哀。 “你们,下去吧。”三位当家一同挥手,他们的声音有些许哽咽。 “是!” 看着穆琨等人离去,泪水终于湿润了他们的眼眶,但他们绝对不能落泪,尤其是在下属面前。 他们,是玉皇寨的真正顶梁柱。天塌下来了,得有高个子去顶,不是么? 现在,玉皇寨的天开始塌了,他们三位当家哪怕能力不够,也得顶住,就算顶不住也要咬牙顶住,不然人心……就散了…… 此时的三当家正望着滔滔不绝的三生河水,他双目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突然开口道:“大哥,二姐,我……难道错了么?” 三当家的声音哽咽,谋夺织血锦一事是他提出来的,可是结果却……如此让人痛彻心扉! 七百条人命啊,陈子言说杀就杀了?!难道在他眼中,人命比草还要贱么?! 大当家和二当家什么都没说,只是同时拍了拍他的肩。 实际上陈子言也不想杀人,可是当时一字长蛇阵和龙门阵都摆出来了,他要是不破阵的话必死无疑。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玉皇寨的便杀不得么?哼,那是笑话!时刻做好身死的准备,这是行走江湖的第一课! 因为人心险恶,所以江湖复杂,说不准哪天你就会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敢说自己无敌于天下,须知山外更有一山高。 只是,陈子言可能还不知道,他的账上今天莫名多了七百零二条人命,要不了多久,他杀人魔的名头会响彻武林,将成为继封梓潼后的有一个魔头,甚至比那封梓潼还要凶残。 大雨一直下着,陈子言也一直在走着,因为要进山,所以他并没有拉着黄骠马一起进来。 幸亏飞虎涧和拜江亭两地相距也就约莫十里路程,陈子言的轻功提纵术也是快得很,因此只用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陈前辈,你可算来了。” 三道声音骤然响起,陈子言循声望去,原来声音是从拜江亭中传来的。 那里端坐着两名男子和一位女子。 这其中一位男子模样生得有些俊朗,腰间挎着一把亮澄澄的长刀;而另一位男子则是阴沉着脸,背负一杆长枪;至于那名女子,则是戴着面纱,没看到她的兵刃。 这三人自然是玉皇寨的三位当家。 陈子言看着这三人,心中暗道这三人估摸着便是三位当家了,既然如此,先下手为强而后下手遭殃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下一刻,陈子言便动了,他深深提了一口气,便展开轻功提纵术,向着拜江亭奔去。 到了拜江亭后,他连使了招声东击西向着那三人打去,他看似要打那两名男子,实际上那女子才是重点。 这不是说他好色,不要误会,而是因为柿子总是要挑软的捏,可是陈子言看人难免走了眼,这烟语凝的武功却是三人中最好的。 只见烟语凝从腰间抽出长鞭,先是使了招腾蛟起凤,紧接着又是一招龙飞凤舞,最后使了一招龙兴凤举。 这三招一使将出来,把陈子言弄得是一阵手忙脚乱的。 那腾蛟起凤直接封了他的上三盘,而龙飞凤舞则是让他一阵迷糊,至于这龙兴凤举么,则直接把他送出了亭子。 紧接着,陈子言就看到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了,其中有一群人背棍,一群人扛剑,还有一群人全部拿着。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拿着长鞭的全是容貌清秀的女子。 这如同乌云般的人群同时向他杀来,但陈子言却是丝毫不惧,忍着脏腑的剧痛站了起来。 刚才烟语凝的三招环环相扣,他能拆下第一招和第二招,但因二当家和三当家的缘故,第三招却是根本来不及拆招,长鞭便打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也正是挨实了这一招,他才会飞出来,同时他感觉到胸骨好像都断了几根。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二当家烟语凝今年不过十八吧?竟能让老夫我受得如此重伤!”陈子言缓缓站起身来,对着那烟语凝说道,“老朽我真是老了呀!” 实际上陈子言知道,这是他把武功撂荒十年的结果,虽然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拾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就算是拾起了也是回不到当年。 三十岁以前是成长,三十岁以后是年老。 哪怕是十年前,陈子言都已经四十岁了,更不用说如今已经五十岁了。 江湖人越老啊,这实力就越是会衰减。当然越老越强的也有,但普遍情况是如此的。 “哎,这东西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你们玉皇寨偏要蹚这趟浑水呢?”陈子言问着他们,但好像又在问着自己。 自己为什么要来蹚这趟浑水呢,只是因为有欠么?以前他是这么认为的,但他现在觉得好像只是因为惧怕,是的,惧怕。但自己究竟在惧怕着什么,他说不上来。 果然啊,人越老就越怕。 “前辈,你可能不会认为这织血锦是个好东西,但我们认为它就是个好东西。所以,您还是把织血锦交给我们的好!”三当家沉着脸冷声道。 陈子言略微一思索便答应了,解下了湿透的包裹,心想还不了就还不了吧,毕竟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欠都可以还得了的。 三当家接住了陈子言抛来的包裹,他笑了,从来都没如此开心,哪怕是死了七百弟兄的巨大悲痛他都忘了。 还是夜里,但他却觉得此时阳光明媚;还下着瓢泼大雨,但他却觉得这是细雨绵绵……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三当家现在高兴得连脑子都有些不灵光了。 看着笑成痴人的三当家,陈子言摇了摇头,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烟语凝便转身离去。 三位当家谁也没发话,自然三虎将和三旗的兄弟姐妹们谁也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屠戮他们兄弟的刽子手一步步走远。 当天快亮时,陈子言终于是拖着伤体出了这天断山,但也是在同一时间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陈子言昏迷的同时,天断山的雨也终于停了,让人怀疑是不是为了陈子言进山而故意下得,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那是天…… “烟语凝你好狠毒!”这是陈子言昏迷前说的一句话。 是的,烟语凝的确狠毒,她在那根长鞭上喂了武林第一至毒,九霄散命散! 第二回水秀无双(上) 卯时初刻,天还未亮,风宇莫迷迷糊糊中瞧见一只白赛霜雪的手掌向他袭来。 那掌虽未至,但掌中所带的劲风却是扑面而来,风宇莫的脸颊感觉有些许刺骨的寒。 他大惊失色,却也没有慌张,轻轻抬手,仿佛寻常抬手般自然。 也没见有什么厉害的门道在里面,但那掌却就是这般在轻描淡写间被消解于无形。 也只有武学造诣颇为精深的人物才知道风宇莫刚才那一抬手的门道究竟在哪,一般人却是看不出来。 掌法讲得是推,亮,穿,撩,挑,劈,按,插,这掌法八字诀乃是任何一门掌法的根基。 而没有这八字诀作为根基,那样的掌不能算作掌,更不能称其为招。 风宇莫刚刚那一抬手,便是这八字诀中的中的推字诀,那一掌来得凶猛,自然便不能用凶猛的路子来拆,这讲究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一掌其实很是精妙,虽然只有一掌,但这一掌却是有着三四种后着变化,不论出哪一招应对,对方都能接下。 而一旦被对方顺着拆招的路子接下,那这场比试就不用进行了,因为接招的人已经输了大半,即使后面能翻盘也是难上加难了,所以要想破解这一掌,便不能用寻常的法子。 而这一点风宇莫是完全符合的,因为刚才架开那一掌的法子根本不能成招,在江湖众多掌法中,没有哪一招是像他这般的,堪称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无招胜有招了。 的确,风宇莫从未习过招式,他只习过基本要诀,所使的也无非那些基本要诀。 他见那一掌袭来,不看其他,只是将其剖析成最简单的八字精要中的任何一字,然后用那八字口诀或挡或封。 不得不说,这风宇莫的确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寻常人哪能像他这般基本功如此扎实,更何况用这种基本功来应对这种精妙的招数。 “小风,不错,竟能完美消解我这招万物归宗,使我失了先手。不过,你再试试这招野马分鬃!” 说话之人乃是一名约莫三十岁的妇人,此时她眼中全是赞赏之意。真是没想到,小风于武学一道竟如此聪慧。 的确,这招万物归宗并不简单,不论对方用那一招来拆,己方都能始终占着先机,而一旦占尽了先机,处处快人一步,这比试自然是赢了,哪怕是取人性命也是在挥手间。而要破解这一招,没有个十年八年的精深修为,根本做不到。 而风宇莫却是做到了,自然要赞扬。 下一刻,风宇莫见那妇人招式来得凶猛,只是淡淡一笑,也不着急,只见他按着九宫八卦的方位游走,那妇人一时半会儿竟近不了他的身。 数十招过后,两人如松般站立。 “莘姨,受教了。”风宇莫拱了拱手,打了个哈哈便又回去睡了,莘姨则是关上房门到厨房做早饭去了。 这样的事情每天清晨都在发生,风宇莫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想来,莘姨和风叔应该不会害他。 卯时末刻,风宇莫再次醒来,这回他稍微梳洗了下,便出了房门,径直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长着一棵高大榕树,榕树下面是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 此刻石凳上坐着一对男女,男子长得颇为英俊,只是肤色有些黧黑,那妇人的肤色有些蜡黄。 这二人便是风叔和莘姨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的姓,所以也就这么叫了。 叫着叫着,这称呼也就成了名字,至于之前的名字,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只是,十有八九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了。 毕竟这样的称呼被人叫了近十年之久,谁还会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 不管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名字终究只是个代号,叫什么都无所谓,这并不重要。 此刻,石桌上摆着一些物事,不用猜也知道这便是朝食了。 “风叔,莘姨好!” “小风来了,快坐!” 莘姨见风宇莫来了,很是热情地招呼他坐下,然后又给他盛了碗粥。相比之下,风叔则要冷淡许多,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 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朝食总算是吃完了。 风宇莫一吃起来,那就是不管不顾的,每次都是吃得肚皮滚圆,直到再也吃不下为止。 谁让莘姨的厨艺好呢?每次风宇莫都有一种想把舌头一起吃下去的感觉。 吃过朝食,风宇莫在石凳上坐着,莘姨收拾东西进了厨房,风叔却是提着水桶去了药田。 风叔家后面就是一座山谷,山谷前有一小块空地,上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丹参,独活,相思子…… 每一天吃过朝食后,风叔总要去药地里浇水,一天浇两次,每日不断。 按理来说,这草药是不可以浇那么多水的,那么真实情况只有风叔自己知道。 莘姨洗好了碗筷,便把昨日三人换下的衣物拿到院子里洗了,而这时,风宇莫却早就没了踪影。 莘姨也不担心,就像没看到似的,认真地洗着衣物,洗好晒好了之后,她进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那里面有一架织布机…… 风宇莫在石凳上做了约莫半刻有余便走了,走之前他也没跟莘姨说,反正莘姨二人也不会管这档子事,只要他记得哺食就成,余者一概不管。 风宇莫出了门,在大街上晃荡着,仔细想了想。 这两年来,镇子里都耍了个遍,对他来说已没甚新鲜玩意儿了。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耍。 忽的一拍脑门,暗道:“我怎么如此这般迂钝,镇子里的确没什么好耍的地方了,可是镇外呢?别忘了,镇子外面就是天断山!” 念及此处,风宇莫便对外面的天断山充满了好奇。 听大人们说,距镇子三十里地外有一个山洞里面住着一只熊瞎子,而二十里地外有一个蛇洞,就连飞虎涧深处貌似也住着几只猪婆龙。 念及此处,他出镇子耍的决心便愈发坚定了,只是在镇口的澹台爷爷多半不会让他出镇。 罢了罢了,到时候随机应变也就是了! 只是他从未想过,就是这样一个想法,提前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同时也让他面对那群牛鬼蛇神的日子提前了。 但是,哪怕他现在知晓了出镇的后果,估摸着还是会出镇,因为他做的是循本意,修的是明心见性。 他要做的事,从来都不会考虑后果,考虑后果这种事情虽然是极好的。但成习惯了难免使人瞻前顾后,人一旦习惯了瞻前顾后就不会有所成就。 少年人的江湖,就要一往无前;老年人的江湖,才须瞻前顾后。 风宇莫既然想着要出镇子,自然也就向着镇口走去。 道上遇到了好些叔叔婶婶,他都一一问好,当他们问起他要去哪时,他却是微笑不语。 很快地,他便来到了镇口,镇口摆着一张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的的老者。 老者身旁蹲坐着一群孩子,他们正在津津有味地听老者讲故事呢。 忽见风宇莫来了一个个都不听故事了,更有一个五岁的丫头向着他跑了过来。 风宇莫自然认识这老者,镇上的人们都叫他澹台爷爷,是很讨小孩子喜欢的一个老人。 实际上,镇上的每一个老人都很讨孩子们的喜欢。 澹台爷爷今年九十有六,身子骨依旧硬朗,还能还能下地干活呢! 和大多数老人一样,他也很喜欢孩子。 孩子最是朝气,不像他们这般老衰,即便他们的身子骨硬朗,也都掩盖不了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死气。 所以他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坐在镇口迎着朝阳给孩子们讲故事。 此时那老者在讲五只老鼠大闹华夏皇都的故事,在老者旁蹲坐着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他们全都托着腮,如墨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风宇莫看着这几个半大不大小孩子认认真真听故事的模样,不由笑了,笑容很是灿烂。 一年前,他也是这群听故事的孩子中的一员,天天缠着澹台爷爷讲故事。 记得有一次,听故事听到很晚才回去,急得莘姨和风叔那叫一个望眼欲穿,虽然他两人什么也没说,但风宇莫感觉到风叔和莘姨对他的关怀。 为了不让他二人牵肠挂肚,从那以后,风宇莫就再也没有听过故事了。 其实听故事这件事本来无可厚非,但澹台爷爷讲的故事大多差不多,不外乎有个恶霸鱼肉乡里多年,路过的侠客见了便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宇莫哥哥。”一个梳着羊角辫的五岁女娃看见风宇莫,连故事也都不听了,直直地向他跑来。 风宇莫见那女娃离自己不过一尺距离,连忙下捏了捏她那犹如霜雪般的细嫩小脸。 “宇莫哥哥,你又欺负我……”那女娃带着哭腔说道。 “叫你不好好听澹台爷爷讲故事!” 风宇莫笑着扯了扯小女孩的小琼鼻,疼得她眼眶里泪水直打转。 此时澹台爷爷也不讲故事了,他微笑着看着风宇莫,至于其他听故事的孩子都开怀大笑,这无双镇里也只有风宇莫治得了赵芸楚了。 是的,这五岁女娃就是赵芸楚,别看她只有五岁,一旦她调皮捣蛋起来,只怕整个无双镇都得被她掀翻了天去,简直和两年前刚来这里的风宇莫如出一辙,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两年前的风宇莫是一个未能言语的狼孩,这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了 只是一物降一物,天不怕地不怕的赵芸楚也是有怕的人物。 “小风来镇口做什么,你好久都没来听过故事了,难道来打个牙祭?”澹台爷爷笑得眯起了眼,跟个弥勒佛似的。 “是的呢,宇莫哥哥,你都好久没来听故事了耶。”赵芸楚和一群小孩子都点着头,奶声奶气地说道。 “我,不是来听故事的,我想去外面看看……” 风宇莫不知为何,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末,竟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他的头低着,眼睛盯着地面,两手食指指尖相互抵着,脸上颇有难色。 许久,他把头抬起,眼睛睁得大大的,可以看到他的睫毛长长的,眼睛透出的目光十分纯粹与洁净。 风宇莫知道澹台爷爷估摸着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故意装出这一副样子以期望获得允许。 赵芸楚那群听故事的孩童也不是什么好人,听到风宇莫说要出镇子玩,也都有样学样,都想混出去玩。 澹台爷爷见到这样一副场景一阵头大,心道这风宇莫也不是什么好人来着。 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小风记得要早点回来,风叔和莘姨会牵挂的。” 澹台爷爷的声音一落下,风宇莫赶忙行了个礼,便向镇外走去。 赵芸楚那群小兔崽子自然也想跟他们的宇莫哥哥一起出去耍耍,整日里待在镇子里听故事,是个人都会听厌了。 又见澹台爷爷叹气后有些发愣,于是也跟着风宇莫一样行了礼,便跟在风宇莫身后,想趁澹台爷爷没反应过来之前偷偷地摸出镇子。 幸亏澹台爷爷发现及时,不然还真没法和镇上的汉子交代。 “你们干嘛呢?赶紧回来,要不要听故事啊!”澹台爷爷十分严肃地呵斥道。 “是……” 赵芸楚等人本来想借机溜出镇外,无奈被澹台爷爷识破了那点小伎俩,只好悻悻而归。 “为什么宇莫哥哥可以出去玩,我们就不可以?” 小赵芸楚嘟囔着嘴,明显有些不高兴,惹得一群孩子起哄。 “就是就是!” “呃哼!”澹台爷爷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呵斥道,“你们自问能和你们的宇莫哥哥比么?!” 澹台爷爷此言一出,闹腾的孩子们都偃旗息鼓了,就连赵芸楚这个叫得最嚣的小魔王也都沉默了。 他们的确不能和风宇莫相提并论。 风叔和莘姨都是风宇莫的长辈,但他二人就根本不曾管过他,对风宇莫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就好像家里没有这个小辈一样。 所以也因此,风宇莫成了全镇所有孩子羡慕的对象,没人管教的日子是多么令人垂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也不用担心犯错受批评。 澹台爷爷看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也没了讲故事的兴致,便道:“回去吧,都回去吧,让爷爷好好休息会儿……” “哦……” 听故事的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就连小魔王赵芸楚也都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虽然这些孩子都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但他们个个人小鬼大,怎么看不出来此时的澹台爷爷心情有些不畅快呢? 每当澹台爷爷心情不畅快时,他就不会再讲故事了,因为心情不好,故事自然也就讲不好了。 很快地,镇口听故事的孩子们尽皆散去,澹台爷爷却是靠在太师椅上,手拿蒲扇,看着风宇莫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许久后,澹台爷爷轻声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啊……” 风宇莫刚出了镇子就被道旁的一块石头镇住了。 那块石头高有三尺,和风宇莫差不多高,通体墨黑,上面满是刀剑的斩痕以及鲜血烙印,似在诉说着它曾经经受过的那些血与泪。 不过,这块石头上最醒目要数居中的三个血字,风宇莫至今还能从那三个字中嗅出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 那三个字按着顺序从上至下依次排开,每一个都很丰腴,堪称是飘若浮云,矫若游龙,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那三个字看上去的确是美不胜收,细观之下可以发现的是,这三字的书写打破了原本固有的书写法度。 该停顿的时候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而不该停顿的时候却又显得十分果决。 按理来说,这样的字写出来是要被人哂笑的,但这三字却是十分的例外。 这三字的确十分潦草,但久观之下不难发现,这三字却又是凌乱乱而不失法度,想来这十有八九乃是比草还要高一等的书意。 风宇莫看着眼前的三个大字,沉溺了进去。 虽然他学习书意不过只有三个月有余,但他在书意上的造诣已经颇深了,只是却迟迟未曾参破这书意真谛。 而现在,他貌似好像有些懂了…… 每个字都有这自己的意与神,若是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写,虽然是很好看,不过终究是失了意与神。 在众多传世的书法字体中,唯有草书是最与书意接近的。 风宇莫看了一会儿面前的石头,转身便走了。 书意真谛不是那么好窥破的,如果只是看了一眼书意大家的字就能窥破这书意真谛,书意也就不会成为如今世上最难练的字体了。 虽然说书意很难练成,但只要能寻到正确的方向,练就书意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以前莘姨总说他的书意少了点什么,虽然他极为努力,但缺了那一点总归写不好书意的。 待得今日见到这碑文,他瞬间就明白了,他缺的是一个理念,而这个理念是书意的根基。 就像做房子一样,缺了地基,怎么可能把房子做起来? 他估计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块石头,以及石头上书的三个书意字了。 风宇莫突然有种感觉,自己好像和那块石头有了些许联系。那种感觉很是玄妙,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有些许莫名的心慌,似梦魇般难受。 不过小家伙是个十分快乐的孩子,看着天断山里那些对他来说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转眼间就把这些不痛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在后山给草药除草的风叔突然抬起头,望着无双镇外的石碑轻声道:“你也沉不住气了么?” 正在织布的莘姨突然停了下来,她走下织布机,来到窗前推开窗子,望着石碑的方向柔声道:“终于来了,这一天。 “先辈们撒下的热血,如今还有几人记得? “黑暗中的道路,只有你一人举着火把缓慢前行,前路何其渺茫? “而这些,是否还值得?” 莘姨一遍遍地问着,似乎是在在问自己,但又不像是在问自己。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问的是谁,不是么? 这一刻,华夏国中有很多人都心生警兆。 他们上一次心生警兆是在十年前,那个时候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叫封梓潼的新人。 “看来他们从未死心啊……” 大雪山无意禅师抬头望向藏北某处高山,如此感叹道。 风宇莫自然不知道江湖上的那些动向,他只是觉得在镇子里玩腻了,想出镇子耍耍,仅此而已。 却不知道他这一次走出镇子,让沉寂了近十年之久的江湖即将再次沸腾起来,而他的人生也会因此提前发生巨大变化。 风宇莫在镇上的的时候一直听大人们说山里有很多的熊瞎子之类的大型野兽,他原本是嗤之以鼻的,因为无双镇地处藏北,哪来那么多的熊瞎子,熊瞎子大多出现在黑北的大鲜卑山中,藏北哪来的熊瞎子? 但是如今他信了—— 他一出镇子就去找曲环溪,只有沿着曲环溪一直走,才能从天断山里走出去。 说起曲环溪,的确很不起眼。 它从无双镇的一处泉眼发源,逐渐汇聚成一条绕着无双镇和天断山流淌的一涓涓细流。 同时,它也很是出名,因为它是华夏大地上淌了不知多少年的三生河的终极源头。 三生河从天断山发源,出了天断山便浩浩荡荡一路东流,九曲回环,荡气回肠,最后经由望龙台汇入浩瀚无际的东海。 三生河水注入东海的场景若是见了,只怕一辈子都无法将其从脑海中抹去。 那种浩大的声势,那种雄浑的气魄已经无从用言语来描述,言语甚至已经成了一种侮辱,对那种声势,那种气魄的侮辱! 风宇莫沿着曲环溪前往拜江亭,大约走了有一半的路程吧,他看到一小块黝黑发亮的物什,透过灌木丛。 当时他叫那一个好奇啊,毕竟只是一个刚满七岁的孩童,对一切的未知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想要去探寻。 他慢慢地走近走近再走近,同时用自已柔嫩的小手拨开灌木,但灌木实在是太多了,把他的小脸,小手割得是殷红殷红的,渗出一缕缕血珠。 要是搁在两年以前,他现在早就泣不成声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 而现在的风宇莫却是不理会这些,只想看看那个乌黑的发亮的绸子到底是个啥子东西。 近了,近了,风宇莫终于走近了。 他看到的是巨大的一团乌黑的发油发亮的硬毛,当时他大脑一片空白,心道莫不真是熊瞎子? 念及此处,他心里一阵发毛。随即他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所幸没有惊动了它。 等风宇莫到拜江亭时已经是午时初刻了,他那小小的肚皮早就在抗议了。 不过他却未曾理会,而是被眼一小块殷红色的土地给抓走了心神。 哪怕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被鲜血染红的,不过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直到今日晨光初绽时分才歇住了脚跟,按理来说这血迹应该被冲淡了才对,但看这情况,似乎并没有被冲淡丝毫。 这块殷红色的土勾起了风宇莫的玩心,他觉着这很有趣,很好玩。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走近,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江湖上行走都要十分谨慎,更别说这被江湖人誉为死亡绝地的天断山了。 据传言,天断山之所以名为天断山,那是因为这座山曾经把天都截断过!虽说是传言,但传言若是无根无据的,是怎么也传不到今天的。 试想在一座传言中能够把天都截断的山里行走,怎能不小心谨慎,怎能不满怀敬畏? 风宇莫一直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一小撮泥土突然间他好像闻到了一种奇怪又熟悉的味道。 那味道究竟如何,他描述不上来,总之闻着很是齁鼻,直欲让人作呕。 风宇莫知道那味道的源头在哪——其实就是那小撮殷红土壤! 实际上这味道一直都存在,只不过刚开始还没那么强烈,很容易让人忽略而已。 风宇莫闻着这味道,心中暗道不妙:这不是九霄散命散的味道么?也不知道这一回烟语凝姐姐对谁用了这九霄散命散,只怕会惹得莘姨不高兴。 说起这九霄散命散啊,就不得不提及莘姨了,因为莘姨就是研制出这九霄散命散的人。 当今江湖上,叫九霄散命散的毒有不少,但那些都难登大雅之堂,唯有莘姨配出来的九霄散命散才真的当得起这五个字。 而能制作真正的九霄散命散的人,在江湖上不超过五人之数,光风宇莫知道的就有三个人。 莘姨自己当然是其中一位。 风宇莫虽然不懂,但莘姨答应过他以后会把她的毒理毒经一股脑得都传给他,自然也就算一位。 还有这一位么,便是这玉皇寨二当家烟语凝了。 事实上,玉皇寨之所以能成就如今这般声势,不仅仅是因为江湖中和朝堂里那些老怪物们的放纵,还有无双镇风叔二人的帮扶。 不然,仅凭他们这群乌合之众,早在冒头的时候就被剿灭了,哪还有什么现在可言? 风宇莫既然猜到是烟语凝姐姐用了九霄散命散,自然就不能再在此处待下去了。 这九霄散命散最厉害之处便是毒性能隐在人体血液,哪怕吐出的鲜血也都带有毒性,而且那种毒性会像风一样在空气中晃荡,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毒性还会有所增强,待久了的话二次中毒是没跑的。 而一旦引起二次中毒的话,若是在六个时辰之内找不着解药,那就真的是药石无医了。 只是不知道烟姐姐用了这九霄散命散一事若是被莘姨知晓了,莘姨会有什么反应? 风宇莫原本想在拜江亭上看曲环溪的,但因为九霄散命散的余毒未消,只好离了拜江亭。 事实上风宇莫这次出来的目的就是想在拜江亭上看曲环溪,拜江亭那段的曲环溪是最美的。 静静的河水清澈见底,两岸的树在微风的轻抚下轻轻摇曳,撒落下一片片的嫩叶,顺着清流缓缓向前漂去。 在镇子里总是听到那些姐姐说拜江亭的风景很好看,勾得他心只发痒,所以他走出镇子的第一站就是拜江亭,想看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真像那些姐姐们说的那般秀丽,结果就因为烟姐姐的毒,他只好走了。 说起烟姐姐,他好像已经有一年多未曾见到过了,记得之前她每次来风叔家都会给自己带点心的。 风宇莫一边走着一边想着烟语凝以前给他带过的点心,嘴角的口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都拉成丝了…… 当他感觉到嘴角嘴角溢出口水后,连忙抓了袖子擦了擦嘴。 这个动作看起来颇为憨态可掬,毕竟他还是一个七岁大的孩子来着。 小孩子的世界是最简单的,他们从来都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大人的世界便复杂许多了,他们从来都不敢不将自己藏起来。 风宇莫将嘴角的口水抹净后,心底却是犯了难。 “难道就这样回去了?不成,好不容易出镇子一回,怎么着也得玩到申时再回去吧?不然多对不起自己啊…… 可是这拜江亭又不能待,去哪呢?对了听镇上的哥哥们说,飞虎涧挺好玩的。那就去那耍下吧……” 风莫那双眸子滴溜溜的这么一转,便一扫之前的消沉,眸子里似乎又多了几分别样的光彩。 打定主意后,风宇莫便再次上路了,这飞虎涧和拜江亭之间相距约摸有十来里路的样子,风宇莫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 在路上的时候,风宇莫便觉有些饿了,幸好周围有很多的果树,上面结了许多果子,风宇莫挑挑拣拣,寻了一些果腹,就是味道有些不敢恭维,那叫一个酸呐。 到飞虎涧的时候他又被惊住了。 只见飞虎涧两岸倒了好多人,他们的要害处都有着很多细小的创伤。除此之外,地上还散落了许多暗器,铁蒺藜,暗青子,飞蝗石,简直铺满了地面。 如今的飞虎涧充斥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哪怕大雨也无法将其冲刷干净。流经这里的曲环溪溪水也不再清澈,泛着一股淡淡的腥红色。 风宇莫一看到眼前这场景,一阵反胃,不久前刚吃下的果子“哇”得全吐了出来,吐完之后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了,脸色十分苍白,就好像病人一般没有丝毫气力。 风宇莫一阵心惊,不由暗道这到底昨夜发生了什么,烟姐姐在拜江亭用了九霄散命散也就罢了,怎么白帆叔叔和王陵叔叔以及这玉皇寨两个旗的叔叔们全死了? 风宇莫强忍着吐意,原本想着打道回府,眼前的场景彻底使他失了兴致,但当他正要转身时,却是鬼使神差般瞥见有一道血迹向着前面逐渐延伸。 那道血迹散发出的味道很怪,风宇莫可以笃定那道血迹的主人就是中了九霄散命散的人。 因为好奇,也因为九霄散命散的味道淡了许多,风宇莫用袖子捂住脸鼻子缓缓穿过飞虎涧,沿着那道血迹一路找寻了过去。 他这一路上碰到不少小动物,这些小动物很是怕人,他一走近,它们就一溜烟跑没影儿了,本来还想抓几只送给那些听故事的人呢,只得作罢。 这一走便是耗上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地上的血迹断了,他这是才发现原来已经出天断山了,但哪怕这样也没有发现什么,而且血迹在这里就没了。 四周是一望无际,一马平川,只有远处有几缕炊烟,看见炊烟他看了看日头,发现已经是酉时了,这要是再不回去的话,风叔和莘姨虽然不会说什么,但他知道这会让他们十分牵挂。 念及此处,他连忙转身,就要往山里走去,就在他刚刚转过身子时,忽地瞥见原来身天断山旁有一处灌木丛,灌木丛里隐隐约约藏着一个满是血迹的人,若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这人自然是陈子言无疑,他知道有很多人都盯着天断山,所以他在昏迷前作势一滚,就滚进了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若不细看,绝难发现。 风宇莫赶忙跑上前去,将那人从挂灌木丛扯出,用食指和拇指拉开了他的眼睑,看了看招子,便十分笃定地道:“是他,没错。” 说完这句话,他就拉着这个人向着无双镇走去,因为拉了个人,所以走的有些慢了用了足足有五个时辰才到家。 寅时初刻,风宇莫拖一个陌生男子回无双镇,刚回到无双镇,风宇莫便晕了过去,这九霄散命散的毒实在是太强了,就过了这么久都能引起二次中毒。 早在飞虎涧的时候他就感觉有些不妙了,但想着飞虎涧离无双镇也不过就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了。也就硬撑了下来。 这一旦中了九霄散命散,头等大事是万不可运功抵御,如果运功的话,毒素会沿着真气运转遍布人体各条经脉,这样死的会更快。 所幸的是,风宇莫在六个时辰之内赶回了无双镇。 但此时距药石无医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时辰不到,究竟陈子言和风宇莫能不能平安无事呢? 第二回水秀无双(下) 话分两头,暂且不论风宇莫正拖着一位陌生人向着无双镇极力赶回,且说说这无双镇里头有甚故事。 莘姨实在是坐不住了,哺食都热了七八回了,也不看看如今到了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 虽说小风这孩子肩上的担子比谁都重,需要历练,但天断山是历练的地界么,你说万一有个好歹,咋办? 莘姨思索再三,便欲出门,哪怕风非要拦着也只好对不住了。 莘姨刚有动作,风叔便动了。 只听得一阵掌风呼啸,风叔右手并指如刀,直取咽喉!左手握掌成拳,使了招龙腾虎跃,劲风直扑面门,右脚抬起,直取腰间命门穴。 就在这万般紧要的当口,莘姨却是躲闪不及,只好使出了铁板桥的功夫。 这铁板桥原是应对暗器的急救招数,上半身仰天斜倚,双脚却能牢牢抓住地面。功夫越高,背心越能贴近地面,讲究的是一个起落快,身形直。 风叔见莘姨使出了铁板桥的功夫,瞬间就洞悉了莘姨心中所想,也不忙变招,只是暗暗在手上加了几分劲道,他倒是要看看,莘姨是否能抓住他的要穴。 莘姨见风叔还不忙变招,便知道这其中有诈,只怕这里有不可估量的后着变化,也不直起身子,就着铁板桥的身形不住向后移。 风叔的脚早已收回,两只手依旧还是那个招式,见莘姨就着铁板桥后移,他也就着这个样子前移。 约莫移了三两步的距离,莘姨忽地向后连翻了两个空心筋斗,风叔瞬间变色,赶忙躲闪。 原来这两个空心筋斗是有门道在里面的,她的双脚每次踢向风叔都是十分辣手的招式,若是被踢中的话,至少得躺上半个来月。 “哼!”莘姨也不说话,并掌成刀就向风叔斩来。 莘姨那记掌刀可不是一般的掌刀,后面还暗藏着两三种后着,自是不容小觑。而且莘姨的这记掌刀来得又是十分迅疾,风叔躲都没法躲,为何? 原来莘姨右手使了记掌刀取咽喉,左手一招夜叉探海取膻中,又使了招鸳鸯连环腿。 这样一来,风叔的所有后路都被封死了,就算躲了那记掌刀和夜叉探海,后面的鸳鸯连环腿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拆了。 就在这千钧悬于一发之际,风叔一蹬地面,身子突然腾空,一个空翻就到了莘姨身后,赶忙点了她背脊上的穴道。 莘姨穴道被点,整个人身子一软,便要摔倒在地,所幸风叔反应甚快,这才没能倒地。 “莘,你想的我会不知道?只是小风肩上的担子重得很,如果我们给予太多的方便是不可能成事的。” 风叔一边将莘姨杂乱的发丝用手指一绺一绺梳理整齐一边柔声说道。 但莘姨可不领他的情,只是奈何身子软得不行,也由得他如此了。 这事也怨她,刚才那几招虽然看似把风的退路封死了,实则留了一个大大的破绽,那便是忘了他会草上飞。 这草上飞是轻功的一个分支,虽然既比不上轻功提纵术,也比不得那八步赶蟾,但各有各的妙用。 刚才若是莘姨提前跃起,然后再用那三招的话,结局指定就不会像如今这般了。可是事后诸葛亮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就是担心小风么,你说他一个人出镇子耍也就罢了,为何如今还未曾回来?”莘姨嗔怒道。 “放心好了,小风不会有事的。”风叔如此安慰道。 “嗯,好吧。” 莘姨现在也没法子了,风叔的点穴手法很是精妙,真气连冲了几次都没冲开被封穴道,只能盼得小风没出事才好。 过了良久,风叔和莘姨乃至全镇人都在隐隐约约间听到一阵呼啸声,那啸声高亢激昂,回环不绝,经久不息。 风叔和莘姨一听到啸声顿时心生不妙。 风叔马不停蹄地去开门,莘姨顿时体内真气愈发激荡,欲要一鼓作气冲开被封穴道,但很无奈却总是无法竟功。 打开门之后,风叔看见正对门的是澹台爷爷。 此时的澹台爷爷左手抓着风宇莫,右手提着一个陌生男子,但看其腰间那对长短不一的判官笔,风叔好像猜到是谁了。 澹台爷爷自风宇莫走出镇子之后就一直在镇口坐着,直到入夜也没发现风宇莫的影子,便觉有些不妙,想出镇子去寻,却碍于祖训无法出镇。把他急得团团转。 好在他一直没走,就在寅时初刻,他的视线中多了两个身影,虽然那两个身影离他还有数丈之远,但他的招子十分明亮,自然是看得出两个身影中有一个是风宇莫,至于另一个虽不识得,但他却认得那对雌雄判官笔。 自风宇莫一出现在澹台爷爷视线中,澹台爷爷便极速朝他奔去,他看得出来,此时风宇莫好像中了毒,似乎再不接住就要昏倒了。 果然,他还没到时,风宇莫就已经昏倒了。 事实上在风宇莫看到拜江亭的血色土壤起,他就已经二次中毒了,只不过待得时间太短,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当他拖着这个陌生人一路行走时,毒性这才缓缓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到得飞虎涧时,他就已经目不能视物了,接下来的路都是靠感觉了。而到拜江亭时,他的意识就已经开始迷糊了接下来的路是他一直强撑着才走下来的。 感觉自己回到了无双镇之后,风宇莫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道终于回家了,而这时他再也撑不住了,倒在了地上。 澹台爷爷赶忙抓住风宇莫二人的背心,便朝着风叔这里赶来。虽然他有些不待见那对判官笔的主人,但好歹也是条人命不是? 打一眼瞧过去,澹台爷爷便知他这手上提着两人都中了九霄散命散的毒,而这风宇莫更是二次中毒,看着气色只怕中毒得有五个时辰多了。 澹台爷爷的轻功虽不能算作浮光掠影和踏雪无痕,但也称得上是八步赶蟾了。原本到风叔家要一盏茶的功夫,而现在却是只需短短半刻不到的功夫便到了。 因为情况实在紧急,耽搁不得半分,所以澹台爷爷也没敲门,只是老远就口发啸声。 那啸声是以高深内力作为基础的,因为只是需要扣门,所以澹台爷爷只用了半成不到的劲道,但还把全镇人都给叫醒了。 风叔见此景况,立时便知澹台爷爷手上提着的两人都中了九霄散命散,连忙接过并放在了地面上,随后便喊莘姨。 莘姨听到风叔焦急地喊叫声,心底一阵恼怒,虽然她人不在外面,但却知道指定是有人中了九霄散命散,不然是不会有这种味道的。 嗅着味道,她便知中毒的有两人,而其中一人还是二次中毒,那二次中毒之人马上就要过了六个时辰了,一旦过了六个时辰,便是真的药石无医了! 风叔见莘姨迟迟不来,原本很是疑惑,后来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莘还被自己点着穴道呢,于是赶忙进屋…… “诶,小风又进去干嘛?”澹台爷爷不解问道。 “我去叫莘,这毒只有她能解,睡得跟死猪似的……”风叔挥了挥手,便进了屋。 风叔这番话自然是被莘姨给听了去,所以风叔解了穴道之后她免不了一阵张牙舞爪。 “快点,小风快撑不住了!”风叔严肃地说着。 莘姨听到这句话才知那二次中毒的是小风,一张脸顿时阴沉了下来,看得风叔脊背有些发凉。 她心中却是暗道:这次就算了,救小风要紧,懒得与你一般见识! 当莘姨看见脸色发黑的风宇莫,脸色瞬间铁青,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瓶中倒了两粒药丸,一颗红的一颗墨青色的。 澹台爷爷见莘姨瓷瓶里倒出这两颗药丸,心里一阵迷糊,暗道:若是没有看错的话,这两粒药都是毒药吧?小莘用毒药来解毒,这不是胡来么这不是?! 但是在这紧要关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九霄散命散是莘姨配制出来的,她若是不能解毒,这无双镇里还有谁能解毒? 念及此处,澹台爷爷也就只好强忍疑虑,毕竟小风现在可谓是危在旦夕,若是被他这么一耽搁可不是耍处! 莘姨见澹台爷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猜到了十之八九,他心里指不定是在怎么想呢!不过,随他怎么想! 只见莘姨探出食指和中指,认准穴道,快速在风宇莫的合谷穴,地仓穴,颊车穴这三个穴道分别点了下,紧接着风宇莫紧闭的嘴便张开了。 随后莘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颗红色的药丸塞进了风宇莫的口中。 而下一刻,风宇莫的嘴就自行闭上了。若是慢上一分,要再使他的嘴张开可就绝非易事了。 紧接着莘姨又用同样的法子喂那男子服下药丸。 风叔见莘姨给他二人服下药丸后,忙递上一张白纸和蘸饱了墨汁的湖笔。 他知道这九霄散命散的毒可不是这九命断魂丹和摩天往生丸能解的,势必还要写方子。 是的,风宇莫服下的那颗药丸便是摩天往生丸,而那男子服下的自然是九命断魂丹。 往日里,这两颗药丸可是杀人不偿命的毒丹,但在今日,却是能够吊住风宇莫二人性命的灵丹与妙药。 由此可以窥见莘姨的解毒之术可谓是惊世骇俗,竟然能达到以毒攻毒的境地,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境界啊。 莘姨接过纸张和湖笔,她左手持笔,笔尖在纸上一碰便开始挥毫,一蹴而就,文不加点,写出的方子就跟用右手写出的没甚两样。 只是字体有些许飘逸,但细看之下却是结构规整,可谓是凌乱而又不失法度,正是那失传已久的书意! 澹台爷爷见了莘姨的字,心中不由一阵惊骇,书意是万般字体中最难的一种,他沉溺其中大半辈子,却依旧连边都摸不着。 可是这小莘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却能习得这书意,更难能可贵的还是左手书意! 风叔接过方子,发现莘姨的字迹十分细小,原来她在原本只能写下一个方子的纸上写了两个方子。 一个是男子的,需用当归二钱,独活四钱,藜芦一钱,相思子五粒,龙骨一副,黄芪六钱以及一整株何首乌。 其中龙骨应首选湘西龙骨,重量在五钱,相思子的大小应一般,总重一钱为宜,何首乌应选幼苗为佳。 另一个是风宇莫的,他除了要用到上述药材之外,还需防风三钱,未炮制的天南星一钱,丹参四钱需整株以及刘寄奴五钱。 风叔看着手上的方子,怔住了,这方子根本不符药理啊,而且莘竟然用了未炮制的天南星和藜芦?! 就算是庸医也知道未炮制的天南星和藜芦都是有剧毒的,也不知道莘是怎么想的,虽说都只有一钱,但那也是剧毒无比的。 莘姨瞧见风叔踯躅的模样,心中一阵冷笑,却是什么也不说,只是脸色阴沉地盯着风叔。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只怕他风叔在这一眼之下死得都不下八九回了。 风叔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将心底的疑虑掩藏起来,抓药治病才是头等大事,现在可没那闲工夫和莘姨斗嘴。 见风叔拿着方子一步步走往后院,莘姨便将风宇莫二人提到了院子里,并放在了那张古旧的石桌上。期间澹台爷爷似乎猜到了什么,一直跟随在莘姨身后。 “现在,需我二人为他二人输送真气,以助他二人能快速化开药力。”莘姨转头对着澹台爷爷,见他点头,便指着风宇莫说道,“如今他二人中要数风宇莫情况最为紧急,不然我也不会让他服下摩天往生丸了。 “虽说他服下摩天往生丸,但若不及时化开药力,只怕依旧会救治不及,所以…… “希望澹台爷爷您能帮忙将您体内真气输送进小风体内,我的内力修为还不够,无法短时间内使摩天往生丸化开药力。” 澹台爷爷虽然吃惊于莘姨喂了小风摩天往生丸这枚毒丹,但也不好说什么,谁让九霄散命散是她配制出来的呢?她若是都无法解这毒,这江湖上还有谁能解这个毒? 澹台爷爷虽然心中颇有疑虑,但还是依言盘膝而坐给风宇莫输送真气,莘姨亦是如此。 过不多时,莘姨和澹台爷爷的面色皆有些许泛红,手掌与背脊接触之地更是氤氲蒸腾,便似那火炉一般,汗水更是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过了良久,澹台爷爷最先运功调息,风宇莫所服的摩天往生丸的药力已尽数化开,但见莘姨还在输送真气,便想着助力一把。 澹台爷爷的真气汇入男子体内后,莘姨不由得一阵叫苦。 原来莘姨与他二人吞服的九命断魂丹和摩天往生丸两种毒丹与江湖上的略有不同。 吞服这两粒毒丹之后后,短时间内用特殊真气运行方式或者浑厚真气化开药力,便可化尽剧毒,甚至成为解毒的灵丹妙药。 但这中间却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能有三种真气同时参与,否则后果谁都无法预料。而此时,莘姨就碰上了这样的景况。 莘姨度过去的真气在那男子体内游走,虽说有些艰难,但好歹药力已经逐渐化开,而此时又突增了一股内力,而且还浑厚无比。 两种内力相交,自是不知所控地在男子体内欲要比试一番。 莘姨的内功修为虽然十分到家,内力也颇为浑厚,但如何斗得过在武学一道沉溺了大半辈子的澹台爷爷呢? 此刻的莘姨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的真气与澹台爷爷的真气在男子体内相互激荡,你来我往,斗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偏生又无法将其撤走。 是的,没法子撤走。 澹台爷爷也感觉不妙了,早知道是这样一个境况,就不来帮小莘了。 此时,他体内的真气正源源不断的输向那男子,就连他自己也都无法控制住了,在这么下去非得力竭而死不可。 如今这境况,他二人自是皆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以至于无法撤走自身内力,若是得第三人的助力,定能一举脱身,不过这样一来,那一人的内力却是得要尽数散去了。 风叔这一边翻箱倒柜的找药材,虽说这两张药方子有些千奇百怪的,但也不敢擅作更改,虽然他的医术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精妙世无双”,但唯独在这解药上不敢越俎代庖,擅作主张,哪怕这方子多么地不符药理也不成。 更改药方是小事,害得小凤丢了命可不是耍处。 风叔翻箱倒柜半天,终于将要用的药材挨个寻了出来,又用称称好,按方子包了两包。之后便拿起药锄头去后院掘了两株何首乌幼苗,这才起身走向院子。 当风叔走回院子里,见到眼前景况,自是十分惊讶。但亦知景象十分紧要,来不及多想,当即分别点了莘姨和澹台爷爷的商丘,肩井,百会,通天,命门,关元,凤池,大椎等二十三处大穴。 这二十三处大穴始一被封,他二人体内真气运行自然受阻,这样一来,却是化解了这种万般危险的景象。 “今日这一遭倒是的确得好好谢谢风了,改日我们在白玉轩不醉不归啊!” 澹台爷爷笑着拍了拍风叔的肩头,扬长而去。此番心中虽有些疑虑,但他亦知莘不会谋害小风,这便足矣了…… 反观莘姨却是没有那般轻松了,她内力修本来就不及澹台爷爷,此时虽是脱离了刚才那般险境,却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和那性命垂危之人一无二致。若非风叔搀着,只怕早就倒在了地上。 “风,先用两个药舂分别把这两株何首乌捣了,让他二人服下汁液,然后再拿两个药罐子,里面装半罐子的泉水,在泉水将沸未沸之际把药方子上写的第一味药放进去,之后每隔半刻有余便放入下一味药。注意小风另加的药材须等前面的药材尽数放入之后隔一个时辰全部放入。除此之外,煎药的火候要时刻把握好,你精通此道,我便不再多讲。” 莘姨说这段话时脸色更加惨白了,不过好在是交代清楚了。 主要是为了解那九霄散命散的毒,不然也不会煎药都有先后次序之分,寻常人煎药得到方子指定是一股脑的全丢下去煎,这样一来,反而会是中毒之人死得更快…… 风叔原本想扶莘姨在这石凳上坐下,却发现莘姨已是昏了过去,难怪乎她说完后就没声了,只得一阵摇头抱她去了她自己的房间里,将她放在了床上。 因为此时正值酷夏,风叔就没给她盖什么东西,将她放下后便悄悄出了房门,去找药罐给他二人煎药去了。当然,在煎药前也没忘了喂他二人喝何首乌捣成的汁。 过了约莫三刻半的光景,男子的药材已尽数放入,而风宇莫的药材还需等上一个时辰才能放入。 而此时,正是卯时末刻。也是在这一瞬,风叔听到一阵很有礼貌的敲门声,想来又是赵芸楚那丫头了。 风叔打开门一瞧果然不出他所料,门口站着一个五岁大小的女童,不是赵芸楚还能是谁? 她着一身布衣,全身上下透着一种婴儿肥,肉嘟嘟的脸上干净整洁,若是长成,指定是倾国倾城的绝美女子。 “是你啊,你是来找小风玩的吧,只是小风他昨日突感风寒。”风叔如此说道。 “哦,好吧,”赵芸楚刚想说话便听风叔来了这句,耷拉着脸说道,“那让宇莫哥哥好好养病,来日他痊愈了,我再来找他一起去耍……” “嗯,好的,我会转告他的,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风叔再见。” “那好,芸楚再见。” 话刚说罢,风叔便关了门,暗道如今小风中毒一事还是瞒着大家吧,毕竟此时多一人知道也只能多一人担心。 但好在有莘姨的独门偏方,在煎药之前他便帮把这二人把过一次脉。 虽说他二人脉象不是很平稳,但好在是保住了性命,眼下至少性命无虞。 风叔看了一会儿火候,这才想起应该也给莘煎一副药才对,于是赶忙拿了药锄去后院挖了些补气血的药煎了。 幸好这一个时辰之内只要不断了火就好,不然他也不敢跑去掘药来着。 待得风将新掘草药洗净来院子里时,两个药罐子地下的火都已细若游丝,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草药,打开其中一个药罐子,将那些还未放入的药材一股脑的都放了进去,又给那药罐子底下添了半个时辰的柴火。 原来他开门前只在两个药罐子地面各加了一个时辰的柴火,到得现在已经距一个时辰只剩下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了,急得他是满头大汗的。 刚添完柴,另外一个药罐子的火却是熄了,他还来不及歇息,便用搁在石桌上的药碗盛了小半碗喂那男子吞服。 原来风叔掘了药后,跑到莘姨房中,帮她推宫过血,使她暂时清醒了一阵子并问明了用药的剂量,这才耽误了时间,所幸并未超出一个时辰的时间。 风叔将那小半碗药尽数喂了,又去自己房里找来了药罐,架起火来开始为莘姨煎药。 一不留神,半个时辰已过。风叔连忙用另一只药碗盛了满满一大碗喂风宇莫吞服。 而这时,莘姨的药也好了…… 过了三个时辰有余,风宇莫和男子的药已被尽数吞服,莘姨面色也好了许多。 “如今就看半个时辰内有甚反应没有,若有发应自是已然救了回来,若无反应……”说到这里莘姨却是摇头不语。 莘姨虽然未曾明言,但明眼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如今莘姨该做的都已做了,哪怕不能救得活转也没法子。 九霄散命散是莘姨研制的没错但一个中毒至少有七个时辰,而另一个更是二次中毒,二次中毒也就罢了,偏生还中毒足有五个半时辰。 这就使得解毒过程变得十分繁复了。所幸的是半个时辰两人先后醒来,这毒总算是解了。 “我没死?谢谢莘姨。”风宇莫看了看自己简直不敢相信。 “莘姨,难道是九毒门的莘门主?如此来看的话,那男子自然是百药门的风药主无疑了。”陈子言兀自思忖道。 “谢莘门主和风药主救我性命……”陈子言当即拱手谢了。 “不用谢,对了小风,你昨日去到镇外,可是见到了些许不平常的物事?怎的会中了这九霄散命散?” 风宇莫当下便将昨日见闻说了,惹得风莘二人一阵沉思。 这玉皇寨虽说全部都是响马,但他们无双镇却与那玉皇寨有些关系,按理来说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莫非…… “小风,你毒刚解,想来也一定饿了,便先去白玉轩吃点东西吧,我和风叔还有问下这位叔叔” 说罢,莘姨朝风宇莫丢来一个钱袋,风宇莫接过便喜滋滋地朝白玉轩跑去了,他早就想尝尝白玉轩的东西了。 “你是陈子言吧?”莘姨盯着男子腰间的一对雌雄判官笔冷声道。 “是。”陈子言恭恭敬敬地回答。 陈子言自然知道他眼前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一个是书生妙手,一个是毒术无双 两人虽说和他年纪相仿,但于武学一道他们却是能和那些老怪物争雄的人物,自然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当年伙同袖里剑肖璇刺杀我徒儿封梓潼一事,我还没找你清算,竟敢还有胆子跑到无双镇来!”莘姨一听,当即便怒了,一拍石桌,吓得陈子言心里一咯噔。 陈子言一听无双镇,在看了看风叔,便知眼前此人就是要送锦的对象,只是那锦前日里被玉皇寨夺了去。再加上十年前他杀了封梓潼一事,只怕…… “诶,药主和门主,对于高徒封梓潼一事,我难辞其咎。但斯人已逝,说多也无用……” 陈子言万分愧疚得说道,只求能取得风莘二人的原谅。 原因无他,这十年间,他曾多方暗中打探织血锦一事。发现这织血锦并不像是江湖中所传的那般,里面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大到能关乎整个华夏的安危。而这个秘密只有在某些特定的人手上才会显露出来。 “哼!你也知心生愧疚,怎不十年之前就自刎谢罪?”莘姨哂笑着说道。 “当年我并未知晓期间个中缘由,再加上我有些贪生。 “最后也只是隐居在湘南,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怎料一朝江湖人,一世是江湖啊……” 紧接着,陈子言缓缓言道来此地的缘由。 当听闻织血锦三字,风叔和莘姨登时站了起来,就连昔日徒儿的仇也都抛之脑后了,毕竟此锦干系甚大,不容有失。 至于高徒之死,毕竟是技不如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若是他二人硬要他陈子言偿命的话,将来传扬出去,脸上终是不大好看。 原来这陈子言此番前来是为了将那织血锦,交于风叔之手。不料到得天断山后却又被玉皇寨半路劫走了。 听得此处,风莘二人心中杀意顿生,皆暗道这玉皇寨野心不小啊,连此锦都敢染指! 虽说风莘二人此时极为愤怒,但也对陈子言改观了不少。没想到眼前此人能如此深明大义。 陈子言突然感觉有两股毫不掩饰的杀意升腾而起,顿时心生惶恐,心道莫不是这二人想翻旧账,杀了自己为那死去的封梓潼报仇? 念及此处,陈子言头顿时冒出了涔涔汗珠,背部已被汗水打湿了一片,虽说他敌不过这二人,但也不能束手就擒,说不得只好拼上这么一拼。 “好了,你随我二人一起去白玉轩吧,此事我会处理的,放心……”风叔思索了片后刻拍了拍陈子言的脊背说道,语气很是舒缓。 风叔这一拍让陈子言到是有些受宠若惊,心下暗道:“难道那杀徒之仇便不报了么?” 风叔瞧了一眼陈子言,淡淡说道:“你杀了我徒儿,原本我是要杀了你为那死去的徒儿报仇。但细想之下,那也是她技不如人,自是怨不得别人。 “你想,在这江湖上走,谁能说自己无敌于天下?若是杀了谁的徒儿便引来其师,这江湖成了什么样子?! “再者言,你这数月以来为织血锦一事奔波,虽然没将其交于我风某人手中,但我风某人却是承你的情,此事便无需再提。” 陈子言听得如此言语,心中一块石头登时就落下了,他知江湖人一向重诺,如此一来,此事自然是了了。 接着风叔一行人便朝着白玉轩走去,毕竟时候也不早了,而这三人的肚子也都有些空了。 白玉轩是无双镇上唯一的一家酒楼,坐落在无双镇的最东边。距离风叔家倒也不是很远,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此时白玉轩中食客也是不少,一阵闹哄哄的,但风叔来了之后却是瞬间就安静了许多。 白玉轩里的老板娘白玉梅见是风叔和莘姨两位来了,赶忙跑上前头说道:“是风叔和莘姨啊,稀客稀客,今个儿是哪阵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呦呦呦,风叔还带朋友来了,这位是……” “玉梅姊姊,我家小风呢?”风叔却是不理会,直接问道。 “你说小风啊,他不正在那吃鸡腿呢么?”说罢,白玉梅指了指一个靠窗的位置。 “谢了。” 风叔抱了拳,随即三人便向风宇莫走去。 …… 这顿饭直直吃了两个多时辰,陈子言和风叔更是喝得那叫酩酊大醉。 若非莘姨和风宇莫都是练家子,膂力不比一般人,还真没法子将他二人带回来…… 第三回无边风云平地起(上) 玉皇寨坐落在天断山东首,距那无双镇也不过数十里的路程,可以算得上是一对邻居,也无怪乎能得到无双镇的扶持。 出了无双镇,先沿着曲环溪溯源走上约莫半里,细观下便可看到一条小道。 之所以需得细观,是因为这条小道自开辟出来已多年未曾走过,上面荒草早已繁茂得让人有些许辨不清道路了。 沿着那条小道走上估莫十里路程,便来到了喑哑涧,在此处需得顺着涧水走。 只消走上一二十里,细观下便又可以见到一条被荒草覆没的小道,转入这条小道复始行上一二十里便到了玉皇寨。 到了玉皇寨后,映入眼帘的是巍峨霸气的寨门。 那寨门高二丈有余,由一整块水杉木打就,上面涂抹了一层木色的漆,木香远益,沁人心脾。 抬眼望去,最夺人眼球的要数寨门上挂着一块墨色的匾。此匾由水沉木造就,上面抹了一层厚实的墨漆,显得古意盎然。 实际上,这匾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值得玩味的乃是那匾上的字。 这匾上书着“玉皇”二字,银钩铁画,自是出自大家之手无疑。此外,这二字全用朱笔绘边,更是惹人注意。 虽说这二字比不得书意,但二者各有千秋,若是被懂行的瞧见了,一定会赞得一句:“这手法古写得是真妙,虽胜不得书意,却也能与之平分秋色……” 至于寨门边上,同寻常山寨一般有两个齐高的瞭望塔,一左一右。 但此时,那两个瞭望塔内却并没有人。 实际上,玉皇寨也不需要什么看探之人,又有谁敢在这华夏第一山寨上拔毛?搭建这两个瞭望塔则是装点门面用的。 推开寨门,便可以看到玉皇寨内有许许多多的汉子横七竖八地坐在地上喝酒赌钱,场面十分嘈杂。 不理会这些,前行约莫二三里便不能再往前了,因为前面便是万丈深谷。 到了此处,可以见到一条横东西的道路,左右两边的尽头各有一片密林,在那密林深处各有院落。 不消说,这些院落自是玉皇寨贼子们的居所。 左边是三位当家的居处,只有孤零零的三间楼房,而右边则是那些兄弟们的住处,亭台楼阁乌泱泱的一边,与左边楼房形成鲜明对比。 那左边的楼房按着左中右依次排列,而且这三座楼房都有自己的名字。 最左边的叫轩宇楼,里头住着的是三当家,这座楼和其他楼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飞檐有些突出。 中间的叫紫玉阁,一听这名字大概就能猜到是谁的所在了,没错,二当家烟语凝就住在这里。 右首的楼自然便是大当家的居处,大当家为其取名玉皇。 是的,就只有玉皇这二字。 至于那些兄弟们的居所,不提也罢,都是些寻常楼房,比不得这三座楼。 三位当家的居所各有各的特色。 三当家的轩宇楼透着一股气宇轩昂之姿,二当家的紫玉阁蕴着一种超脱世俗之气,而这大当家的玉皇则是有着一缕睥睨四海之相。 …… 此时,紫玉阁内。 烟语凝坐在床头,头发披散同鬼一般,她不住地摇头,脸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 “我不知道……”烟语凝像魔怔了一般不断地呢喃。 刚才她被梦魇吓醒,所以才会有如此景况。 虽说明知那是梦境,但细细想来仍是觉着无比的真实与可怕,感觉就像是真的一般…… 梦中只见一个浑身都被抓烂的男子向她缓慢爬来,虽说那男子面容鲜血淋漓不好辨认,但透过他身上穿的衣物依稀可辨得是师叔陈子言。 师叔一边向她爬来一边不住地喊着还我命来之类的话语,吓得她当即失了魂魄。 紧接着,原本不能行走只能靠爬的师叔突然跃起,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她顿时感觉喉头一紧,拼了命似的挣扎,却也未能挣脱。 眼看着就要被扼断了气,烟语凝便是醒了,于是就有了先前的景象。 烟语凝用了约莫半个时辰,才从那种魔怔的景况里走出来。 烟语凝望了望房里的刻漏,发觉还是子时,想要入睡却始终不得,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到房外纳凉。 望着满天的星斗,烟语凝始终提不起观星的意趣。 此时距拜江亭夺锦一事已过了一日。 烟语凝昨日辰时一回到紫玉阁便唤来了春华秋实两姐妹,要她们一人前往无双镇去找莘姨求得解药,一人去将她师叔带回来。 这春华秋实两姐妹原是风叔的两个药侍,后来不知道因为做错了什么被驱逐出了无双镇。 这两姐妹自小便待在无双镇,什么人情世故都不知晓,一旦离了无双镇那个人间天堂,步入俗世,只怕得有一番苦头吃。 烟语凝曾经也在无双镇里住过一段时日,与春华秋实两姐妹甚是交好,听得她二人被驱逐的消息,忙将她二人接到玉皇寨。 此时春华和秋实两姐妹一听得语凝姐姐需要她们二人其中一个要回无双镇去,都争着要回无双镇去看看去,她们已经有三年未曾回过镇子了,至于带回陈子言一事则是没有一个人抢着去。 万般无奈之下,烟语凝只得让她二人以猜丁壳的法子决定谁去无双镇。 最终春华三赛两胜,自是满面春风地走了,秋实也一阵腹诽地走了。 实际上,烟语凝和春华秋实两姐妹关系是极好的,两姐妹也知人命关天的道理,但她二人实在是想回到无双镇去,不求能在那常住,就是看一看那里的一花一木也是极好的…… 只是昨日午时,秋实回返告知烟语凝她寻不到陈子言下落。 过得两个时辰有余,春华气鼓鼓地来了紫玉阁,说是澹台爷爷死活不让她进镇,把她气得呀,那叫一个火冒三丈,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这位姓澹台的老爷爷不说是当今武林第一也相差无几了,澹台爷爷说不让进,那是指定不让进的。 正在纳凉的烟语凝一想到这事便觉得万分头疼,如今都过了将近一日的时光了,只怕师叔是要把她记恨上了,谁让她的鞭上喂了九霄散命散呢? 可实际上,她从未有在兵刃上喂毒的习惯,再者说了,这九霄散命散连她自己都遗忘放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如何能喂此毒? 如今烟语凝心中的不安有一半是牵挂师叔的安危,另一半则是牵挂自己的安危。 当年离开无双镇时,烟语凝将自己研制的九霄散命散移交给了莘姨,但莘姨却是道:“这瓶九霄散命散你就留着吧,但是有哪一天,我若知晓这天断山内有好汉中了你这九霄散命散,就别怪我迫你饮那噬骨吞心汤!” 一想到莘姨说得那句话,烟语凝便浑身寒颤,牙缝都觉得凉嗖嗖的。 噬骨吞心汤,那是南疆九毒门的绝顶毒茶,虽未能获得武林第一至毒的名号,却也位居武林第三奇毒之位。 这噬骨吞心汤之所以被誉为武林第三奇毒,那是因为一旦饮下,浑身将奇痒难耐,唯有将自己的骨头啃食,将心脏剜出才得以缓解,而一旦如此作为,这人自然便是死了,不可谓不奇。 这武林第三奇毒都如此厉害把排名前头的两种自是奇上加奇,不然也担不得名头。 第一奇毒乃是西域阴阳教的阴阳错乱散,此毒一旦服下,将会变得阴阳错乱,雌雄难辨。 而第二奇毒却只有在冥古时期出现过,往后的年月里便再也未曾在江湖上见过踪影。 此毒虽是昙花一现,但亦是在江湖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传说中了此毒之人将立时陷入昏睡,待得醒后则会忘却所有情感,只知杀戮。 故此得名孟婆汤。 不过三大奇毒中最能致命的还是要数九毒门的噬骨吞心汤。 烟语凝只一想到当年莘姨对她说的话,脑中便是浮现了如此多的信息,这下若是莘姨不能明辨秋毫的话,她也就不用存在了。 不过,想得如此之多,亦是劳神,再加上这密林中甚为幽寂,不多时便靠在藤椅上睡着了。 这下却也没做什么梦。 到得清晨时分,烟语凝缓缓睁眼,这一睁眼便见不远站着一童子。 那童子身高不满四尺,模样也算不上很俊朗,但细皮嫩肉的,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烟语凝识得这童子,见得如此,想那童子应该在那瞧了足有一阵,当即嗔怪道:“来了也不说一声,竟在那干瞧着。” 随后烟语凝便走过去,牵着那童子的手就往紫玉阁中走,那童子倒也未曾反抗,却是任由她牵着。 到了紫玉阁中,那童子也不闹,只是安静坐着,不过烟语凝可就忙了,一会儿给他找吃的,一会儿给他找玩的。 “子言叔叔说,烟姊姊拿了他一个包裹,风叔希望你能归还……”吃了一会东西后,那童子才开口。 烟语凝料到童子来此有事,听此言神情便是一怔。子言叔叔?包裹?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但旋即一想,莫非指得是两日前的那件事…… “风叔还说了什么,子言叔叔可还好?”烟语凝如此这般问道。 “没有了,子言叔叔叔已经身亡了……”说完,那童子突然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鬼哭神嚎撕心裂肺啊,就好像天都要被他哭塌下来似的。 烟语凝听得如此回答,顿时便怔住了,俏脸煞白,悔恨的泪水一滴滴地往下落。 最疼爱她的小师叔竟然真的就死了?虽然她不愿意相信这事是真的,但小师叔的确是中了那九霄散命散没错,试想又有几人能在那种毒药下逃得性命? 那童子见眼前的烟姊姊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不由一阵好笑,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便把烟姊姊骗得如此模样,看来烟姊姊显然是关心则乱。 也是恶人自有恶报,那童子心喜之下,却是忘了再装哭,嘴角渐渐扬起了一个弧度,鬼使神差之下竟被烟语凝一眼瞥见那一角弧度。 “好啊,风弟弟,你都敢戏弄到我头上来了,两年不见,胆子见长啊……”烟语凝从瞥见那笑容起,便知是这童子在戏弄自己,于是抹了眼角泪水,满脸笑容道。 童子见烟姊姊如此反应,便知已被猜穿了西洋镜,又自知理亏,赶忙陪笑道:“烟姊姊生得如此貌美,想来是不会计较刚才这点小事的吧……?” 其实烟语凝也知这风宇莫最喜捉弄于人,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他拿自己小师叔来捉弄自己,还是有些许气恼的。不过听得风宇莫如此夸赞她的容颜,这气却是登时就消了大半。 事实上,她脸上的那些麻子啊,是她故意点上去的,只不过这事也唯有无双镇镇民以及春华和秋实两姐妹知晓。 “可不许再有下次了,听到没,不然啊,你烟姊姊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至于你说的那个包裹,从你子言叔叔手上抢走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不过想来应该在我三弟手里……” “这样啊……”风宇莫一阵思索后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昨夜夜观星象,发现荧惑之火愈加旺盛,想来近日之内必有祸事发生;又见烛星之火摇曳,想来此祸事乃出自西方……” 风宇莫还未曾说完,脑门上便起了个大包,疼得他呲牙咧嘴,泪水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心里一阵埋怨:“真他娘的疼啊,烟姊姊也真是的……” 原来是烟语凝见他一本正经地在那里胡说八道,气不过便捏手成爪,用第一节关节在风宇莫头上敲了一记,道:“没来由的在这里胡说八道,今日只是小惩,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风宇莫也是一阵无言,好心提醒烟姐姐竟然还不领情? 原来就在昨夜,莘姨和他一起将醉倒的陈子言和风叔带回家后,风宇莫正待回房歇息,莘姨突然把他给叫住了。 “不知莘姨有何事要说?”风宇莫拱了拱手,十分恭敬道。 接着,莘姨便把陈子言一事原原本本地祥告于他。当然,这也是隐去了一些重要事情的版本。 “你子言叔有一物件落于玉皇寨之手,而你子言叔的余毒未消,我和风叔一时半会儿腾不开手,就需得你去那玉皇寨走上一遭,将那物事取回。 “此外,这玉皇寨虽与我们是近邻,但做得都是一些没本钱的买卖,没来由地污了天断山的名头,本来也无需理会,就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但是在两日前,他们打伤了你子言叔,不仅如此,还给他下了九霄散命散,就连你昨日也都中了此毒。” 风宇莫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莘姨恐怕不只是要他拿回物件这么简单。 当下莘姨与他说明了道路,待得风宇莫记熟了,便伸出右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风宇莫登时感觉到有一股股浑厚的内力自其肩井穴涌入,在体内运行了三个大周天后方始汇聚在丹田处,只不过这股内力与他体内的两股内力相遇,立时就变得狂躁不安。 为何风宇莫体内会有除自己以外的第二种内力?原来那第二种内力乃是先前澹台爷爷故意所留。 澹台爷爷知晓风叔和莘姨可能会借风宇莫之手平了玉皇寨,所以在助其化开药力之时,便用传星大法度了约莫五十年左右的功力给他。 澹台爷爷那股内力自度进风宇莫体内便散诸于奇经八脉之内,所以风宇莫一时也未有察觉,如今莘姨内力一灌入下来,方有所觉。 莘姨见风宇莫脸上忽明忽暗,当即点了他膻中,玉堂,膏肓,华盖,璇玑,百会,睛明等十六处穴道,风宇莫这才恢复如初,那些内力也尽数归于丹田。 虽然三股内力汇聚与同一地方,却也都相安无事,不得不说这传星大法的神妙之处实乃世所罕见。 “莘姨这是……” 风宇莫一阵迷糊,他自然知晓莘姨已传了他约莫一二十年的功力。 “你无需多言,这些功力并非都真正传于你了,两日后会自行散去…… “所以你需在两日内覆灭了玉皇寨,也算给死在玉皇寨手下的冤魂一个交代。 “同时记得带回那物件,因为那物件干系重大,所以拿到后不得私自打开,否则遗患无穷。 “切记!” 当下风宇莫也不多言,在马厩里牵了一匹俊秀的黄骠马,辨明了道路就往玉皇寨的方向赶。 …… 实际上风宇莫也对那玉皇寨颇怨怼,早就想除了这颗毒瘤了,只不过烟姊姊待他还挺好的,此时不能牵累了烟姊姊,所以风宇莫今日才会有夜观星象的说法。 若非是风宇莫实力不济,再加上烟姐姐的缘故,这玉皇寨岂能留到今日? 风宇莫一想到两年前的那件事,心里便有滔天怒意。 两年前的风宇莫原本住在天断山深处的一处石洞里,那石洞里别的没有,有的只是几匹毛色发亮的白狼。 风宇莫自第一眼看到这世界起便和那几匹白狼一起生活。 五岁那年,他跟随白狼们外出猎食,也是命里该有此劫,正赶上玉皇寨剪径。 一个不留神间,一匹白狼与那些贼子朝了相。五日后,狼洞中的白狼尽皆被剥了皮,唯有他在烟姊姊的隐藏下活了下来。 此后,他误打误撞进了无双镇,便在那里待到如今,还习得了些许武艺和医术的皮毛,昨夜更是得了宇莫七十年的功力。 只是当年之事毕竟他还小,如今也是忘了差不多,到得昨日莘姨谈及玉皇寨时这才尽数想起。 用不着莘姨多言,此事他自会办得漂漂亮亮的,只是……烟姊姊那里他倒不好交代。 风宇莫倒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径自走了,只留下还在思索的烟语凝。 “看样子,小师叔却是没事了,估摸是莘姨出的手,但无双镇貌似并不怎么待见我这位小师叔,怎会如此。 “此事虽是好事,但亦是坏事,这样一来莘姨便知那九霄散命散是我弄出来的,只怕…… “另外,夺了织血锦一事定是给风叔和莘姨知晓了,不然风宇莫这孩童是不会知晓此事的,按风宇莫的意思,自然是要我给他将那面锦找来,只不过……” 不管是拿锦一事还是所谓的后果一事都让烟语凝心底发怵。夺锦本来就是老三鼓动起来的,而此时那锦也一直都在老三手里。据说吃饭睡觉都不曾离手,怎样才能谋夺过来…… 就在烟语凝沉思之际,风宇莫已出了玉皇寨,期间倒是遇着了不少人,但都没觉着不妥。 因为风宇莫在进玉皇寨之前,曾在那喑哑涧边上做了些简单的易容,还踩着一对特制的高跷,所以他如今的身高倒也不会让人起疑。 随处找了块石头,又寻了叶子串起来编了床被子,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清晨方始苏醒。 清晨时分,不算很烈的阳光照在风宇莫的眼睛上,他觉得眼眸很是刺痛,于是便磨动眼皮,缓缓睁开了眸子,原来已经天亮了。 等适应了光线之后,风宇莫去寻了条溪水洗漱,待一切都结束停当之后,他突然用两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脸,随后用力一撕,一张人皮面具被他撕破丢了出来。随后他又将绑缚在自己脚下的一对特制高跷取下,和撕破了的人皮面具一齐丢入水中。 昨日是因为给烟姊姊一个提醒,所以未曾以真面目示人,今日是要去灭山寨,还是用真面目得好。 处理好这两样事物,辨明了路径便往玉皇寨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风宇莫看着高高的寨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玉皇二字开口:“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响马罢了,用得起玉皇二字,知道玉皇是谁么?!贼子好大口气!” 他这句话运上了颇为高深的内功,声音虽小,但玉皇寨内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不多时,从寨中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如同黄钟大吕般,震得风宇莫当即倒退了三步,随即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自是颇为厉害。 风宇莫来此之前,已得到诸多人的助力,莘姨度了一二十年的内力,最多的要数澹台爷爷了,整整度了五十年的功力。 由于这七十年功力是借用传星大法度给他的,只能暂时收容,两日后将自行散去。 只是他未曾料到,哪怕身怀七十年的功力,竟然还会受到些许内伤,是他大意了。 不过也能看出来,这玉皇寨还是有点本事的,否则哪怕有他们无双镇暗中扶持,也不可能取得如今的江湖地位,华夏黑道第一山寨的名头也不会落到玉皇寨头上。 只听得那声音道:“你小子忒也无礼,听你口中言语,想来年不过十,哪里来的黄口小儿,竟然在此口出狂言” 此时风宇莫脸色虽是苍白,倒也并无甚大碍,当即提气道:“小可今年的确年不过十,但,那有有何妨,总而言之,今日玉皇寨这颗毒瘤我除定了!” 风宇莫吃了一个亏,这回自然是学乖了,言语间附着一股杀伐真气,那玉皇寨里却是死了约莫有一二十人,就连大当家和三当家都受伤不轻。 “竟然仅仅凭着声音便有如此威力,难道是传说中的狮子吼? “可狮子吼这门绝技不是佛家武学么,如今中原佛陀绝迹,余下的僧人更是一代不如一代,少林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更何况这门绝学不是早在太始年间便失传了么?”此时,玉皇寨里稍有点见识的人心里都是满腹疑纶。 初闻此音,烟语凝还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大内高手,正要取兵刃去门前搦战。 但听得第二句便知叫阵的乃是风宇莫,于是她立时变得有些躁动。不过转念一想,小风可没那么深厚的内功修为,定是风叔和莘姨在一旁帮忖着。念及此处,她倒镇定了下来,也就并未出门。 双方言语交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这虽比不得兵刃上的交锋,但却更是要凶险上几分,只因这拼得乃是内功的修为。而一旦败下阵来,轻则成为废人,重则横死当场! 言语间,玉皇寨的诸位已到了,居高临下俯视着孤身一人的风宇莫。 他们原本还不信三当家口中所说的,毕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功修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年不过十的黄口小儿?但结果却是真的同三当家所言一般,倒是让他们愣住了好一段光景。 只一朝了相,寨中便是笑倒了一片。四下里都是讥讽之声,风宇莫听了却也是不愠怒,当即运气一啸。 那啸声响遏行云,便似那天也抖了抖,地也陷了陷,方圆一二十里的云朵全被震散了,就连寨门上的几位虎将都震得口吐鲜血,唯有两位当家能够安然无恙,不过却也都面色苍白如纸。 玉皇寨中人见此景象都跟见了鬼似的。一个十岁不满的孩童,就算是打自娘胎里便开始习武,也不可能有如此成就。 但眼前一幕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如此却又作何解释? 三当家紧紧盯着风宇莫,脑中不停地思索着,突然他想到了一则传闻,那则传闻中记载着一门功法名为传星。旋即他又摇了摇头,那只是传闻而已,传闻这东西最是当不得真。 “不知这位小兄弟何出此言,为何又如此行事?”大当家胡墨白涵养功夫极好,绕是明知眼前这孩子是来挑事的,却也不着恼,只是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显是颇为忌惮。 江湖是一个只认拳头不认年龄的地方,不管是谁,只要他武艺高强,那就是能得到尊敬的人。只怕这些人到死了也不会知晓眼前这高手就是个西贝货。 “三日前,你们抢了子言叔叔的包裹,风叔和莘姨让我来讨个说法,两年前,你们杀了七匹白狼,自然是要个说法!” “我道是哪个直娘贼在这叫阵,原来是两年前那狼孩找上门来了。 “当年我们能剥了那七匹白狼的皮,今日自然剥得你的皮。 “当年二妹求情,这才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你竟不领情,反倒要砸了我这玉皇的招牌。这一手,可真是妙啊!” 话未说完,风宇莫已是怒极,当即便动了。只见他宛如离弦之箭一般激射而出,所过之处皆扬起了阵阵黄沙。 大当家胡墨白见状,自然知晓今日此事难以善了,只恨当时未能将那狼孩杀死,不过以为凭如此这般武艺就来寻仇,未免有点小瞧我玉皇寨了吧!! 当即便见胡墨白招了招手,片刻之后,只见寨门上站了不少弓箭手,显是早已准备好了的。 那些弓箭手见那狼孩动了便齐齐射箭,一排排的箭羽便同狂风暴雨般落下,无奈风宇莫扬起漫漫黄沙,这些箭羽全都失了准头。 风宇莫到了寨门近前,轻轻一跃,随后扭转身子,一脚蹬在了寨门之上,身子便止住了落下的趋势,再次腾空而起。 那箭羽从未停歇过,风宇莫在空中自然无处借力,漫漫黄沙也渐渐平歇下来,境况自是十分危急。 好个风宇莫,他抽出了腰间的玉带,内力到处,那玉带竟刚直如剑。 玉带时而如剑般挡住来箭,时而软如细丝,裹住来箭,哪怕他如此登门,倒也未曾伤了分毫。 只不多时,二丈有余的寨门已被他登上了,他望着眼前众人,冷声道:“今日,这玉皇寨便夷为平地吧……” 寨门上的诸位贼子都被吓得那是一句话都不敢言声,射空了数百支箭羽,竟然毫发无损?! 风宇莫话未说完,一杆长枪便刺了过来,那一枪蓄势已久,风宇莫匆匆招架,自是有些抵挡不住。 但怎料风宇莫内力修为实在是深厚,兵刃碰撞间三当家总会被他的内力反震。 三当家自出枪以来连攻三招,可谓是招招必杀,而风宇莫虽是洋相百出,终究还是尽数挡下,同时三当家也被反震三下,最后一下更是哇的喷了一大口鲜血。 风宇莫也是不好受,感觉喉头有血浪在翻滚,但他还是强忍着未曾将其吐出,而是咽了下去,他的脸色也是煞白。 三当家虽也受伤,但那是被自己的内力反震所伤,而自己受伤,这是因为三当家膂力强悍,每一次格挡他都会觉得是在背负一座大山般,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若非是自己内力高深,将其反震致伤,真正一对一单挑的话,那是绝计斗他不过的,更别提还有大当家和几位虎将了。 “看来灭寨一事的确很难啊,不过那才有挑战性,不是么?”风宇莫挑了挑眉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但在玉皇寨人眼中看来,那好像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第三回无边风云平地起(下) “呵!小子,你真以为凭传星大法获取了几十年功力便能平了我玉皇?真是笑话!”三当家挺枪哂笑道,“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终归不是自己的!” 三当家此言一出,玉皇寨贼子们的眼前顿时亮了,他们就说这不是真的吧,果然是这样想的! 虽然知晓传星大法的人很少,但他们这些人恰巧正是那一波很少的人,每个人都在那江湖中混迹了许久,传星大法的名头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 风宇莫淡淡一笑,却是道:“是么?那你们便来试试呗。” 话音未落,风宇莫便动了,只见他舞着那根似剑一般的的玉带,或劈或削或砍或刺,没有任何的招式,只是纯粹剑法基本要诀,再加上他一直按着九宫八卦的方位游走,玉皇寨等人却也一时拿他不下等人。 紫玉阁内。 烟语凝焦急地走来走去,一面是五年的生死兄弟,一面是风叔莘姨的嫡传弟子算起来还是她的师弟。哪怕这两方中的任何一方有所损伤,都不是她所希望的,这可真叫人为难,所以她并未前往搦战。 因为烟语凝下令让春华秋实两姐妹看着点鞭旗,所以鞭旗众姐妹也都未曾前往搦战,全部汇聚在云轩。 虽然她们也听到那叫阵之人猖狂的话语,心中自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噬其骨,饮其血。 别看鞭旗众姐妹个个长得都还可以,但越是漂亮的女子心肠愈是歹毒以及最毒不过妇人心这两句话却是得到了生动的印证。 玉皇寨的女子,杀人放火的事情可没少做,甚至两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鄂北劫皇杠一事,就是这鞭旗做出来的。 你说这皇杠劫了也就劫了,偏生还要把那些押解皇杠的人一股脑的全给杀了。 在这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劫镖之人是不杀脚夫的,但那一次劫皇杠,鞭旗却是坏了这规矩,虽然鞭旗本就是混黑道的,但也免不了被众多黑道狠角色打压,甚至白道人物都纷纷上门要求讨个说法。 最后二当家烟语凝出山,只她一人便单枪匹马平了几个最嚣张的山头。 如今竟然受到如此欺辱,二当家却不管不顾,她们也都无可奈何,只得老实待着,以免惹得二当家生恼。 只片刻,一个叫严若曦的女子便借着出恭的名义像春华秋实两姐妹告罪出了云轩。 严若曦出了云轩之后,并未去茅厕,而是脚步轻盈地向着紫玉阁走去,在此之前她还特意观察了四周,确认是否有人跟踪。 过了约莫片刻,严若曦来到了紫玉阁前,她整理了下容颜,便敲了紫玉阁的门。 正在紫玉阁内走来走去,急躁不安的烟语凝忽听得一阵敲门声,便向大门走来,边走还边说道:“谁啊?!” 待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较黝黑的面容,烟语凝识得眼前的是鞭旗第十花将严若曦,同时也是她大哥的姘头。 由于两人私下关系极好,烟语凝也不理会她违反了自己的命令,当即露出笑颜要把她迎进来。 就在烟语凝转身之际,严若曦认准穴道,随后手中甩出一枚袖箭。 “哼,我就知道你严若曦出来就没什么好事,于是便悄悄跟着,果不其然!”严若曦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听那声音自然是春华。 原来春华自严若曦一出云轩便一直跟着,只不过她隐匿行踪的本事极为高强,严若曦倒也没发现端倪。 现今见严若曦对二当家下手,春华当即站了出来出声呵斥,同时打出一块飞蝗石,但由于距离较远,还未曾击落那枚袖箭,袖箭便已打中二当家了。 与此同时,烟语凝听到先后有两道暗器破空的声音,她知晓第二道是春华打出的飞蝗石,而第一道则是严若曦打出的袖箭,春华打出飞蝗石自是不会伤她,她只需避开那枚袖箭即可。 只因烟语凝和严若曦两人距离过劲,再加上那袖箭来得甚急,反应已是不及,只得略微移动身子。不过即使这般,那枚袖箭也射穿了她的右肩。 烟语凝看了一眼伤口,见那疮口只一瞬间便溃烂得不成样子,就知那袖箭上抹了消肌去腐膏。 这消肌去腐膏原是外科医生去除腐肉的一剂良药,本身并无毒,只是她这右肩刚被射穿,再加入了消肌去腐膏,疮口自然会溃烂。 烟语凝缓缓转身,一阵呲牙咧嘴,这消肌去腐膏虽说不是什么毒药,但抹在疮口上,自是会加剧疼痛的。 “若曦,你这是要做什么?” 烟语凝很是疑惑,寻常她和自己关系不错,不知为何她今日会突下杀手。 因为她知晓这妮子原本打的是她的膏肓穴,若不是她急中生智,移动了身子,否则今个儿指定要交代在这里了。 而这膏肓穴乃是人体背部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腧穴。此穴在第四、第五胸椎间两旁三寸处,属足太阳膀胱经。一经损伤,轻则半身不遂,重则横死当场。 所以烟语凝自要问个清楚。 就在烟语凝质问之际,春华所打出的飞蝗石到了,只见烟语凝手一抄,也没见烟语凝有过多的动作,那块飞蝗石便到了烟语凝的手中。 烟语凝这手接暗器的功夫乃是师叔陈子言亲传的,看得春华和严若曦当即惊愕万分。 她们原以为怎么着烟语凝都得避开,却不料那飞蝗石竟像自己跑到二当家手中一般,轻描淡写间就化解了飞蝗石带来的威胁。 春华自然是知晓烟语凝手段的,但也是被吓到了,怎能如此轻松,要知道她可是用了些许暗劲的,这飞蝗石打来,少说也有七八十斤的力道,竟然就此化解了? 严若曦虽然有被烟语凝这手功夫吓到,但转念一想如今她右肩已伤,便不足为惧,再加上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面,当下也不言语,抽出了腰间悬挂着的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看着这柴刀,烟语凝和春华脸上都显得有些凝重,整个鞭旗的人都知道,这严若曦最拿手的便是一路砍柴刀法,而她的兵刃也只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据说这把柴刀跟了她整整十二年,也是她用这把柴刀杀了她苦恋五年的情人张严,而这上面的斑点则是那张严的心头血。 也是因为杀了张严,所以严若曦才会在玉皇寨里落草。 虽然她在众多花将里垫底,但亦不可否认的是,这路砍柴刀法使将出来,大开大合,颇有些神威难挡之势。 虽然脸上颇有些凝重之色,烟春二人却也是不惧,她们各自抽出了自己的贴身兵刃。 烟语凝的自然是绑缚在腰间的那一小截软鞭,而春华的则是一对金银峨眉刺。 率先动的是春华,她因为是短兵刃,必须要扯近距离,不过在此期间她却是张了张口,便见两枚袖箭从口中射出。 一枚取其上身,而另一枚则直指下盘。 严若曦听到破空声,神色大变,现如今前有烟语凝短鞭伺候,后有春华袖箭来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当真可谓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原来,就在春华张口吐出袖箭的同时,烟语凝也动了。 只见她左手持鞭,气沉丹田随即便使出一招龙飞凤舞,此乃龙凤三鞭的最强一鞭,长鞭不住抖动,如羚羊挂角一般无迹可寻。 这一招有诸多秒处,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对方根本不知道你要击何处,完全靠的是临场应变。 不过,任何招数只有有招,那便是有破解之法的。此招最大的空门便是在上下,只要能跃起或者下蹲,如此一来,这就占得了先手。 只是她身后还有两枚袖箭,如此一来,只怕她都撑不过第一合。 不过严若曦也是个人物,她一咬牙,心中打好了算盘——不管了,先避过那两枚袖箭再说! 当下,她连忙向前翻了个空心筋斗,在快要落地是,她运转全身气力,又来了个侧那两枚袖箭这才擦擦脸而过,只不过带出了两道血花,显然是破了相。 有分教:自诩无人透骨剑,两难进退相遭破。 待得站定后,严若曦看到地上的两滴血珠,再摸了摸自己的脸后才发现自己破了相,当即使开那路砍柴刀法。 由于心生怒意,这刀法使得也露了老大的一个破绽,不过好在严若曦的每一招都衔接的恰到好处,这些破绽都在无形中被补上了。哪怕是烟春二人,一时间竟也奈她不得,不过可以想象的是,此战严若曦已经是输了。 与此同时,寨门上。 风宇莫手持玉带,久战之下,自是不敌对方拥有诸多兵刃的好手,哪怕他可以使玉带刚直如剑也不成,这是需要极其深厚的内力作为支撑的,时间一久,指不定要出什么问题。 所以他在登上寨门的第一时间便想着夺一把钢剑过来,只是他刚一上来,三当家便来了一招连环三枪,弄得他好不狼狈。 而之后又是一群混战,久战之下他便觉越来越不支,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什么缘故,后来一瞥瞥到兵刃的不同,才知原来是兵刃的缘故当即暗暗自嘲道:“瞧我这脑子!” 有分教:久战之下力不支,惊鸿一瞥兵刃故。 当下他打定主意,要夺一把钢剑过来,虽然各种兵刃他都会使,但还是喜欢用剑。 剑者,乃百兵之君也。除此之外,剑重的是空和轻,长剑抖动间自是有一股飘然的感觉,这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一念及此,风宇莫便动了,他再一次运转内力,使那根玉带再次挺直,随后一步踏出,因为他不识招式,所使的全都招不成招,没想到竟在不知不觉中暗合了无招胜有招的武理,倒也从一个贼子手中夺了一把钢剑过来。 有剑在手的风宇莫比之前还要强上那么几分,虽说内力在之前已消耗过半,按理来说应该会逐渐露出颓势,渐渐败下阵来。但瞧得眼前的形势,只怕没那么好对付。 虽风宇莫在兵刃上已经没有劣势可言,但不得不说,三当家的枪,那是真的狠,不留丝毫退路,就是一个字——直! 他的枪,不仅快准狠,还讲求一个直,风宇莫之前用玉带的时候已经吃了好几回亏了,甚至曾多次差点散命于三当家的枪上。 若不是凭着他内力比三当家更为深厚且及时凭此反震,他风宇莫只怕在三当家手上撑不过一合之数。 不过,那又如何?之前用玉带时三当家都奈他不得,现如今他手持钢剑,那便更加奈他不得,不就是快准狠直么?今个儿,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快准狠直。 “用枪那个,你不是耍枪功夫一流么,试试我这耍剑的功夫怎么样?”风宇莫对三当家勾了勾中指,脸上颇有几分揶揄之色。 三当家听得此言,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当即脸色一沉,道:“小友,你这是找死!” 当下,胡墨白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都退了开去,不再参与此事。他知道三弟是动了真怒,想来是一定要轻手解决眼前这个黄口小儿。 “哦,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是想车轮战么,还是说,你恼羞成怒决定一个人挑了我?”风宇莫眨了眨大眼,奶声奶气地说道,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还没脱奶的娃子。 的确,风宇莫虽说已经是七岁的童子了,但他到得如今还经常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后山自己寻兽奶喝,用他的话来说这兽奶的味道可比牛奶好太多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后山的那些野兽们见了他一点也没有平日的架子,大概就是因为他曾是白狼王养的狼孩吧。 三当家一听他如此这般言语,心下好生着恼,当即使了招潜龙腾渊,便向风宇莫袭来。 风宇莫见状,也是不慌不忙,他虽然未曾系统学过任何剑招,但之前和他们打得时间久了,凭着惊人的记性,倒也记得了一招半式随后他便用这记下的招式和三当家打。 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这凭记性记下的一招半式终究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根本不可能和原来的招式一般无二,可谓是天马行空,想怎么来便怎么来。 不得不说这种半吊子的剑招的确管用,可谓是每每都出奇制胜,缘何? 原来是每次三当家见他剑招已然成型,便用与其相克的招数来拆解,但风宇莫总是剑招使到一半,便以不可思议的法子变招,只五六合,三当家便被他弄得灰头土脸的,往日的威严尽失。 这也不怪风宇莫,毕竟他对单挑这种事情还是比较看重的,所以才会用这种半吊子的招式,之前的打斗那可以算得上是近乎无赖的打法,是上不来台面的打法,难以登堂入室。 所以他才会用这种半吊子的招式对敌,只怪他当时没用心记忆这些招式,使出来的剑招似是而非,否则绝技是绝不闹成如此这般的。 虽然三当家心底不由得一阵着恼,但他也知晓,这小子总在关键之时变招,而且变招的法子千奇百怪的莫非是…… 念及此处,三当家抖擞精神,一扇崭新的武学大门这才向他缓缓开启。 师父说他天生愚钝,只是会一些勤学苦练的法子,原本以为师父说的是错的,到得如今才知师傅所言非虚,是他错怪师父了。 三当家拜入师门习武之时,对师父所教授的武艺都一板一眼地做好,不敢有分毫差错,以为这样便能成为一等一的大高手,到得今日才知自己错了简直愚不可及,招式怎又比得上人? 从来都是人御招,而不是招御人,只有看透了这一点,才有机会迈入江湖最强者之列。 而现在,三当家明显就领悟到了这一点,哪怕只是皮毛,效果也是显著的,风宇莫顿时觉得压力倍增。 当即便见那三当家挺枪直上,使了一招潜龙腾渊,风宇莫看出三当家之前便使过这一招,心道难道要再来打一轮不成? 当下右手持剑,左手捏了个剑诀,气沉丹田,使了招半吊子的龙腾万里。 这招龙腾万里是他在之前交战中偷学过来的,不过似是而非,如果真用对付龙腾万里的招式来拆招的话,下场一定会很惨。 但见三当家枪尖虚晃,紧接着便是枪尖斜指下三盘,但转瞬间,三当家便倒转了长枪,将枪杆子朝风宇莫头上击去。 起初风宇莫还不当回事,不过见他枪尖斜指自己的下三盘便知这其中有猫腻,果不其然! 原来出招都有起势一说,这起势就是出招前要做的准备。比如若是要出左拳,那么他的左肩定会微微下沉。 会观起势的人在江湖中行走会有诸多便利,但起势这种东西也不是那么好练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招习惯,而这些出招习惯不可能会完全相同,这就要求修习者要做到以心观心四字,方能有所成效。 因为风宇莫在观起势这一方面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所以三当家的潜龙腾渊特殊式并未奏功。 就在那枪尖斜指下三盘之际风宇莫手中的长剑突然变招,原本这招龙腾万里乃是直削的招式,可是风宇莫却在钢剑递出半分后,忽的剑尖斜指,紧接着的是一记横斩,并且此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并没有半分的刻意。 天知道他是怎么把一招龙腾万里使出横斩的效果来的。 在场观战的包括场中的三当家本人眼睛都看直了,这根本不符合剑理啊! 这的确不符剑理,但别忘了,风宇莫记的招式都是残招,没有记全的,随意性极强,再加上风宇莫并未系统学过剑招,根本不知道剑理是什么回事,又碰巧遇到了如此境况,自然而然便使了这一招出来。如果再让他使出这一招出来多半是使不出来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如此随意的一个横斩,就已经颠覆了在场诸位已经根深蒂固的武学理念。 而毁灭一个江湖人的最好方式,不是把他杀了,而是将他自己的一套武学理念一举击个粉碎,而在场所有人心中所认定的武学理念全都开始动摇。 绕是三当家变招迅速,急忙收势而回,却也是不及风宇莫长剑来得迅疾,三当家手中长枪的枪头被风宇莫顺势斩断了。 三当家枪头虽断,但斗志不失,持棍上前搦战。 但风宇莫却是不想与他再如此这般斗下去,他早就失了兴致,他只使了一招。 只见他重新取出那根玉带直接使了招龙飞凤舞。 因为和烟语凝的关系,这龙凤鞭法是他唯一熟识的武学招式,虽然熟识,但他也只学了一半,就连这一半大多也都是残缺的。唯有一招龙飞凤舞他很是喜欢,便把这一招学了个精通,但他使出来的这招龙飞凤舞却又和创造者有极大的区别,似乎更能贴近龙飞凤舞这四个字的本质。 三当家虽然不惧那烟语凝,可是诚心而论,龙凤三鞭的实力还是让他颇为忌惮的,特别是龙凤三鞭中的龙飞凤舞,就连他也不太可能在此鞭之下还能安之若,更遑论是风宇莫使出的龙飞凤舞,他这一招的威力明显要比烟语凝使这招的威力还要大上几分。 果不其然,虽说三当家使出最强一招,不过也是个笑话而已。 只见他一个转身,手中的长棍也跟着转动,随后又转回来,手中长棍顺势前击,这便是回马枪了,只不过没有枪头,但长枪的枪头对他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不过风宇莫却是早就料到了一半,脸上淡淡一笑,心下却是暗道:“便是回马枪又何妨,看你有恃无恐的模样,枪头有没有已经不是很重要了吧,不过那又有何用?!” 只见风宇莫张口一啸,口中便吐出来一小枚飞刀,那飞刀去势甚急,三当家却是不管不顾,也不变招。 下一刻,飞刀和棍同时到了,但风宇莫愣是一点也没事,三当家还被抽了一鞭,不偏不倚,正好抽在脸上,露出偌大一个红印子,而那飞刀却是直直地穿胸而过。 三当家这辈子都未曾明白,为何他引以为傲的一招回马枪会在今日今时失了效果,是的,他不明白,哪怕最后到了棺材里都未能弄清此事。 不仅是三当家自己未能弄清此事,在场的诸位也全都未能查明此事。 到了末,这竟成了一则江湖疑案。甚至越传越离谱,说这风宇莫乃是什么天上的武德星君下凡云云,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表不提。 看着众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的模样,风宇莫什么都没说,只是走上前去帮三当家把眼给闭上了,还道了句:“到下面了也不要怨我,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话音未落,三当家便倒在了血泊中…… 风宇莫见三当家的身子渐渐软倒,这才收回视线,目光扫向周围站着的人。 胡墨白看着如此景况,就感觉自己如坠冰窖,那可是三当家,他是玉皇寨中文武双全的男人,一身武艺论单打独斗,玉皇寨里寻不出一个,唯一能和三当家叫板的烟语凝今日又不宜动手。 但即使是烟语凝来了又如何,连三当家都折损在了此处,烟语凝来了会有用么?不,不会,只怕她的结局会比三当家更为凄惨些。 一念及此,胡墨白脸色顿时就白了,心下怒骂:“难道我玉皇寨今日注定覆灭于此么?我不甘!” 看着脸色煞白而又不知所措的胡墨白,风宇莫笑了,他的笑声很是纯粹,仿佛江湖中所有的事情在他这一笑中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按理来说会有些惶恐与不安,但是别忘了,他是一个狼孩,一个被狼养大的孩子。 对于一个狼孩来说,杀戮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哪怕他们只有七岁。所以对他们来说,杀一个人那就是无关痛痒的,不过是从野兽换成了人罢了,这有能有什么区别么? 人也是生灵,野兽也是生灵,为什么人要单独列出来,而且还高高在上?! 而他风宇莫,是白狼王养大的孩子,这些杀戮的游戏,在他幼小时每天都会上演不下百次,不过是杀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再者,这里是江湖,可不是玩过家家的地方!一旦踏入江湖,就要有杀人和被杀的觉悟;江湖是一个大染缸,里面没有圣人,没有人会给你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因为拳头就是道理! 这些都是莘姨和叔告诉他的,还有一些是他的狼孩身份让他明白的。 其实他是一个不寻衅滋事的人,但也决计不会是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人;他是一个能卧薪尝胆的人,但决计不会是一个有仇不报的人…… 待他笑完,便盯着胡墨白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不该蹚这趟浑水的,否则我也不会那么快来,记住,某些事情不是你们能掺和的。 “此外,把我子言叔的东西给我,我也不追究你们两年前杀了我狼叔狼婶们的事了。 你们别可别想着耍花招,否则新账旧账一起算,我看你们玉皇寨到底有几斤几两!” 不得不说,风宇莫这几句话现如今的分量很足,要是三当家没有被杀,这话就会显得无比可笑。 只可惜的是,三当家如今死了。而玉皇寨里对那织血锦颇为热衷的也就只有三当家一系,如今树倒猢狲散,这织血锦自然到了风宇莫手中。 风宇莫只看了一眼便欣然收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江湖人最是讲诚信,说好了灭寨就一定要灭寨,这可不能自食其言……” “这位公子,你倒是说完啊!这样不得急死人啊?!”周遭人如此这般言道。 “这样吧,你们玉皇寨人今日全部离开,稍后我会将这里烧为一片白地,这便不会自食其言了……” 听得风宇莫如此言道,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虽然经三日前一役,玉皇寨折损了七百名弟兄以及两位虎将今日又折损了不少弟兄,但整体实力依旧很强,不过真要动起手来哪怕赢了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胡墨白才会如此这般行事。 风宇莫目送着玉皇寨子弟远去,待得寨门边上的全部远走之后,他提着三当家的尸体走了进去。 当走到那成片的楼宇前,他运转内力高声道:“出来!” 随后四周都响起了这两个的声音,一阵强过一阵。到了末,躲在里面的鞭旗众姐妹全都被逼了出来。 秋实看到风宇莫,显然十分地惊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风宇莫见鞭旗那么多人都怒不可遏模样,便道:“今日我奉德宗帝之令特来灭寨,看尔等有回头是岸的福报,也不愿做过多杀生之事,稍后我会烧了这寨子,还请诸位速速离开。” “凭什么,就凭德宗帝给你的破令?他算老几?还你不愿做过多杀生之事,真是笑话!” 风宇莫话音还未曾落下,第二花将秋实便如此反驳道,随后又有好几位花将出声斥责,后来鞭旗众姐妹齐声斥责。 那场面要多壮观有多壮观,没见过世面的估计都会直接跪了,但风宇莫是谁?他是狼孩,是风叔莘姨未行拜师礼的弟子,岂会惧怕这些? 当即他扔下一具尸体,随后转身便走。话既已带到,剩下的事情留给他们自己解决。 风宇莫刚走出十步,便觉脑后一阵风吹过,他头回也没回脑袋后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抬起右手便往后按了一记。 随后便听到一声脆响,显然是某人精致的脸被打了。 虽然如此,但风宇莫仍是没有回头,他还要去紫玉阁看看,知会烟姐姐一声。 约莫过了半刻钟左右,风宇莫来到了紫玉阁前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在地上翻滚女子,还躺着两个女子。 走上前去,那在翻滚的女子正是烟姐姐,而躺在地上的两个女子早已失去了呼吸。瞧模样看,一个是风叔的药侍春华,另一个好像是什么鞭旗第十花将严若曦。 此时的烟语凝一张容颜尽数溃烂,模模糊糊瞧见了风宇莫的模样,便乞求道:“好弟弟,快杀了我!快!” 烟语凝牢牢抓住风宇莫的手不松开,风宇莫见了她那张鬼一般的面孔,不由得声泪俱下,他不住地哽咽:“好姊姊,发生了什么,昨日不都还好好的么?!” 风宇莫话音还未曾落下,烟姊姊便断了气,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是风宇莫杀了烟语凝一般。 风宇莫忍着巨大的悲痛将烟姊姊就地埋了,随后抱起了春华的尸身,一边走一边点起了火。 火势烧得很旺,浓烟直冲云霄。 待得风宇莫抱着春华的尸身走出寨门时,秋实便迎了上来,看见已经断气的姊姊,泪水登时就像三生河水一般滚滚东流,根本止不住。 风宇莫原本止住了哭泣,可是被秋实这么一哭,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他却知若是任由秋实如此这般哭泣的话,是很有可能把命送了的。 念及此处,风宇莫出声安慰道:“逝者已逝,我们不能因为身边亲近之人死了便如此的悲伤与难过,我们要替她们活着,如果我们也死了,那她们也就真正的死了。” 一边说着,风宇莫便一边抱着春华的尸身朝着无双镇走去。 “秋姊姊,你不回无双镇了么?”风宇莫走了十步有余,见秋实还未曾跟上来,便转身开口问道。 “哦,好好好,这就来。”秋实听得此言赶忙拭尽了眼角的泪水,小步跟了上去。 虽然回到无双镇让秋实很是开心,但死了姊姊的秋实却怎么开心不起来,所以一路上两人都未曾说话。 走了约莫五个时辰的样子,风宇莫和秋实这才踏着月色回到无双镇。 一回到无双镇,风宇莫变被莘姨风叔陈子言三人同时叫去问话,风宇莫如实回答。 当三人听得烟语凝和春华已然身死的消息,三人都感觉像是被雷击击了一般,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我那师侄是个好孩子啊,年纪轻轻怎么就……”陈子言经过莘姨一番解释,已然知晓师侄不敢用九霄散命散来对付他这个师叔的,当下是十分痛心疾首。 而风叔和莘姨既是悲烟语凝离世又叹春华早逝,这两个女娃都是十分不错的,竟然会同时身殒。 当下三人都不言语,挥了挥手便让他离开了。 风宇莫今日总算能睡个好觉了昨夜睡在石头上,别提有多难受了! 如今这风宇莫是睡的安稳,可是那江湖上却是极为不平静,一时间暗流涌动,黑白两道有点名气的人物都把目光瞄向了藏北天断山里的一个叫无双镇的隐世城镇。 原因是五个时辰前就有人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说织血锦重现江湖,先是为天断山玉皇寨所得,后来玉皇寨惨遭灭门无一幸免,就连寨子也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而做出此事的仅仅只是无双镇里的一个七岁童子。 这三件事,哪怕任何一样都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一是每每织血锦重现江湖之时,这江湖上总会多些不必要的腥风和血雨,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这般景况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二是玉皇寨这块硬骨头让朝廷头疼了五年之久,这五年来他们三劫皇杠,一次比一次狠,偏生这偌大的华夏竟奈不得那群贼子分毫。而今这玉皇寨却是被灭门了,实在是让德宗帝笑开了龙颜,倒是祛除了他的一块心病。 三是灭玉皇寨已实属不易,更别提是一个七岁的童子了,换谁谁都不信,但这事的确是如此,毕竟躲过一劫的玉皇寨子弟都这么说。 江湖人并不理会那玉皇寨是否灭门之事,这只不过是他们的笑谈罢了,他们关注的只有织血锦三个字。 这织血锦相传乃是冥古帝在位期间的首位位锦衣卫指挥使以十分奇异手法织就。 据传言此锦乃是以血为针,以魂为线一针一线织出来的。 总之其来由传得那叫一个神乎其神,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织血锦里藏着一个冥古帝在位期间的惊天秘闻以及一部绝世功法。 而这些江湖人为了这织血锦闹得血雨腥风想来也就是因为这里面藏着的绝世功法了。 毕竟宝刀赠烈士,好马配好鞍,江湖人行走江湖哪个不希望自己能一步登天成为武学高手,又有哪个武学高手不想武功修为再进一步? 毕竟习武长寿不是秘密,想当年武当张邋遢一身武学修为功参造化,虽然最终未能逃过岁月的流逝,但到底至少还是活到了百岁高龄。 哪怕张邋遢百岁高龄,身子依旧硬朗,创下太极拳和太极剑传世。 因此,哪怕不为了武功,为了寿元,这些江湖人都会坐不住的。 而今,不仅一些刚打出名气的少年天骄把眼光瞄向了无双镇,就连一些黄土都埋了半的的老怪物也都盯着无双镇。 不得不说,散布这则消息的人真的其心可诛,仅凭三言两语就把无双镇这个超然的城镇拉下了水。 不过这也怪不得那散布消息之人,要怪就怪那捉摸不透的人心啊! 于是一时之间,江湖上各方势力云集,开始暗自派人前往无双镇。 毕竟当今江湖上,少林武当地位都有衰落,取少林武当代之的便是这无双镇。 由此可见,这无双镇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风云际会之地,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四回剑舞轻狂夕阳斜(上) 据《灵域冥古史》记载: 华夏者,灵域圣地也,据有四海,以方位名,一曰东,二名南,三为西,四谓北。另四海之滨具有人烟,不与中土往来,由是以夷、蛮、戎、狄唤之。 一旦谈及华夏四海,自然免不了念及华夏四海族。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那只是冥古史的记载,而冥古时代距今不知过了多少年,各种景象也都早已物是人非,就连那四海也大变模样了。 据《华夏史》记载: 圣武宗五年,戎狄叛,帝命平原征西,信陵伐北,二族灭。 神光帝卅年,大旱。帝令取四海水淡之以救。及帝崩,旱平,然西北竭。 乾武帝十年,引东南水于旧地,是为黄渤。 由此可以见得,冥古四族如今只剩夷蛮,而冥古四海也只剩下了东南二海。 东海自古而来便是四海中最具有气势的一座海洋,没有之一。 在东海一处人迹罕至的岸边,坐落着一个古村落,那里只有一个姓氏,那便是东海。 据传那处村落是古夷后人的居所,但事实究竟如何,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那古村倒也没甚稀奇之事,只是村民都有些许功夫底子在身,虽然只是些二三流的武功,却也是有些许奇怪的。 在那个村落的正中央,有一座高丈余的巨大石楼。 没有人知道它建于何年何月,只能从那些千疮百孔的石头上得知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村落中的人都管这座石楼叫海石楼,只是因为石体和海底的岩石极为相似。 海石楼虽说是楼,倒不如说是殿。因为海石楼内部只有一个大殿,一个足以容下数百人的大殿。 不过海石楼的说法古已有之,村民们早已习惯,倒也没必要去计较更名的事情了。 此刻,海石楼大殿中摆了一张长桌,长桌的左右两边各坐了五位老者,却唯独正上方的位置是空着的。 这十位老者不是别人,乃是如今的十大长老,他们正在等一个人,一个叫东海安平的中年人。 只是,东海安平在一个时辰前便召集了十位长老,说有要事商议。但到得如今却连他的人影都未曾见到,不免让人有些怨怼。 这不,一个瘦削长髯老者骂道:“安平这小子,自从当了族长之后连规矩都忘了么!” 那老者坐于西且居中,乃是族中的三长老,名为东海和颜。 虽说三长老名为和颜,却是族中出了名的暴脾气,和族人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但为人倒也不坏,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否则也不会成为这十大长老中的一员。 东海和颜的话音还未落下,便又想起了一道声音:“十分抱歉,各位长老,只因家中有事,故来迟了些许,万望海涵。” 声音的主人自然是东海安平无疑。 十长老见族长到了,尽皆起身请安,才复入座。 “安平啊,我瞧你气血翻涌,面色潮红,定是因你那妻子才有所迟?”大长老东海旭辉十分平淡道。 东海安平方始坐下,便听得大长老如此教训,不由得一阵心虚,连忙稽首道:“大长老教训的是,安平之前的确和佳璐在一起。” “我们都知道你昨日大婚,和佳璐结为伉俪,这本是值得庆贺的一件美事——为何一个时辰前便召集我等,却让我等在此枯坐足有一个时辰有余?!”东海和颜厉声训斥道。 “是是是,三长老说得对,安平再次向各位长老赔罪了。” 东海安平正要再次稽首告罪,大长老却道:“罢了罢了,你也无需如此——小三子,你能否收一下你的脾气呢?” 东海和颜听得大长老如此言语,便知不能再以此事刁难安平了,于是便道:“好吧,这也无妨,只是安平你召集我们这群老家伙有何要事?” 这不仅是三长老心中的疑窦,更是在坐其余九位长老想知道的。 毕竟自古而来,族老会召开次数是极少极少的,但每一次召开似乎都关乎武林兴衰,因此不得不让人重视。 为了解答各位长老心中的疑窦,东海安平再次起身,整了整衣服道:“不知因何事,一个月前,催命判官陈子言携织血锦前往天断山,却在天断山被玉皇寨人所劫。后三日,玉皇寨被烧为白地,织血锦亦下落不明…” 东海安平说罢,便再次入座,看着众位长老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各长老听罢,起初不以为然,但后来俱是大惊失色,只因东海安平的口中提到了织血锦。 换作是别人,自然不明织血锦其中的些许隐秘,但他们的先辈是四海族里的夷族,怎么会不知晓呢! 人们都说织血锦乃是冥古明王朝末代锦衣卫都统织血造就的,里面藏着长生不老的秘密,这的确不错。可又有谁知道,织血锦从来就未曾完工,不曾织就呢? 大长老沉思片刻,道:“不若归还那些东西,以免为我族招来灭族之灾,汝等如何说?” “我族隐于此地,有何畏惧?”九长老东海振轩义正言辞道,显然不赞同大长老的提议。 “小九说得没错,甚至我等还可去天断山将那锦夺来!”六长老东海明治突然道。 “不可,小六,你可知那天断山是何等去处,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东海旭辉如此教训道。 “不就是有''不尊天,不礼地,必敬天断''的传闻么,有何惧焉?!”五长老东海言默正色道。 “小五,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东海和颜说道,“大长老说得,我们就应该原物奉还。当年之事,先祖所做之事的确过了。同为四海族本应团结,却是自家人打自家人。若非如此,我族何苦躲在这祖地都不敢出去?!” 东海和颜此言一出,众长老和族长皆陷入了沉默之中。是的,他们是夷族后人,而且根本不敢离开此地。 先祖的余荫早已不能护佑他们,往日的功绩也早同消逝的冥古一般湮灭于历史,祖先所做下的罪责却需要他们后人背负,这就是如今夷族后裔的悲哀。 “长老们怎么说?是去抢夺还是归还?”许久过后,东海安平开口打破了沉默。 但长老们依旧处于沉默中,大概或许是东海和颜的话触动了他们心底那个最软弱的地方,就像是被人抓住了软肋一般。 “咳咳,长老们,听我说一句,好么?”东海安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心中暗道:“难道这便是夷族后裔么?有这样的长老,民族不没落都有问题。” 话音未落,整整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东海安平,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东海安平看着这架势,瞬间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本就颇为寒冷的冬季让他愈发感到寒冷。 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虽然他感觉自己冷得直发哆嗦,还是要说的。 如果他不说话,就只能沉默,因为没有人会说话了。而他不喜欢沉默,沉默那种独有的压抑氛围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 “各位长老,我知道也许凭我个人在你们面前说不上什么话,但我是族长,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所以斗胆请你们忘记之前的不愉快。 “去归还也好,去抢夺也罢,只需要一个答案而已,这很困难么?哪怕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很多,我想总有法子可以解决的! “但若是像现今这般各自沉默,此事是永远得不到解决的。” “安平说得没错,凭他个人,的确在我等面前排不上号,但他现在是族长,自然有话语权。”大长老首先发言,打破了长老们的沉默。 紧接着,各长老各抒己见,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但不外乎是两种意见,问题始终不能得到解决。 争论了大半天后,东海安平突然叫停,说道:“那我等便用投票的法子吧,那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 东海安平此言一出,长老们各是欢愉,但到得最后结果一出来,又差点争个不休,幸好东海安平自己也投了一票,此事方算完结。 投票一说虽然算是十分公正的做法,但难免会开罪一方。也是此事,后来六长老等人远走他乡,却是后话了。 虽说投票的结果后来使他们夷族后人分作两支,但不得不说,当今的族长东海安平的确有先见之名。 天断山,无双镇。 此时距风宇莫平灭玉皇寨已经过了数月有余,这原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风宇莫却始终提不起兴致。 首先便是春华,好不容易忍着哀痛将其葬下。 然而不足一月,莘姨却旧伤复发而不得不与风叔一道远走北荒。 莘姨有伤一事风宇莫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某次风叔与莘姨的夜话中听得似乎是什么掌气入体,还有什么三派联手等字眼,余者他就不知晓了。 曾经有一次询问过莘姨的伤势来由,为何会如此辗转反复。 莘姨却只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还太小,有些事情并不是现在的你能触及的。等你大些,这一切的一切,自有人与你陈说。切不可急躁,这是你应该而且必须要铭记的。” 自那以后,风宇莫便再也没有过问此事。 寻常时候,莘姨的旧伤虽偶有发作,却也并不妨事,大多时候只需一两次药浴即可得以痊愈。 但是这药浴也只能治标而不治本,而且貌似每一次药浴所需药材都较前一次有所增加。 虽然看起来药浴过后的莘姨有所痊愈,但任何一个医术精湛的医者都能看出来,这实际上是留下了更大的隐患。 即使药浴能暂时医治,由于并不能根治,所以久而久之,最后终究会使得药浴也无效果。 数月之前,莘姨的旧伤再次发作,此次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瘆人。 如果风宇莫没记错的话,那一天正值午时,乃是一天之中的至阳之时。 因为无双镇没有午时进餐的习惯,所以莘姨也并没有生火造饭,但自巳时而至申时,已隔了足有三个时辰,焉有不饿之理? 故此,每到午时时分,莘姨总会做一些点心以备充饥之用。 还真别说,莘姨所做的点心那可是无双镇一绝,味美那是不消说的,关键还管饱。 仿佛食用一块,整日都不食用正餐也不会觉腹中饥饿。 那时莘姨刚把点心做好,正要端出来分与众人食用。 待已走出屋门,突觉心口剧痛不能当,便知旧伤又复。 莘姨的脸色顿时苍白,心口的剧痛竟令她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于是她忍不住用手抚着心口,手里端着的点心也因此掉落在地,摔个粉碎。 头顶的青丝瞬间被汗水打湿,结成一绺一绺的,很是粘人;后背亦被瞬间打湿,衣服也因此紧紧贴在她的身躯上,竟令她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朱唇轻启,不过好像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多时,莘姨却是倚着房门昏迷了。 正在里屋刚熄了灶火的风叔听到莘姨的叫喊声赶忙抢出,便见莘姨一改往日容颜瘫倒在门边,暗道不妙,当即招呼风宇莫去准备药浴,自己则留在这里给莘姨输送真气以吊住莘姨性命。 风宇莫虽说涉猎医术还未有一年,医术也没有医馆里的普通医师的程度,但莘姨药浴所需药材他却是记熟于心的。 当即风宇莫便往药园走去。风宇莫刚进药园不久,莘姨便在风叔帮助下悠悠醒转。 “风,你说,此次我还有脱险可能么?”莘姨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莫要担心此事,有我在,你只需放松身心,莫要在意此事。”风叔的话中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么?十年?二十年?还是多少年,我连自己都记不清了。”莘姨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这数十年来所经受的磨难与痛苦,是否值得?当年所做之事是否正确?我已经无从判别了……” “莘,休要再讲了,你安静些,我好医治于你。”风叔的喉头似乎有些哽咽,至于原因他似乎说不上来。 “风,切莫损耗再真气于我一废人身上,我未能走下的路,你帮我走完,可好?”莘姨勉强挤出一抹笑靥,“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又岂能不知?” “莘,切莫再言语,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话说到最后,风叔的眼似乎被一层雾气挡住了,朦朦胧胧的,很不真切。 “风,你流泪了…”莘姨笑道,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风叔赶忙擦干了泪水,道:“休得胡言,我怎会落泪,我堂堂百药门药主,竟会因你这妖女落泪?笑话!” “……”莘姨见风叔如此这般,心底不由得一阵好笑,心道:又好似回到初见面之时。 “对了,百药门,我怎么没想到呢?”风叔想到一件事,或许可行,于是破涕为笑,“虽说我乃百药门门主,精通当世医术,但百药门自冥古传承至今,医药典籍自当浩如烟海。 “而这无双掌虽说是当世掌法,但观你发作之时的模样,似乎是与冥古中期的一种掌法之创类似,或许百药门有消你灾厄之法!” “百药门?可是你……” 莘姨一听有生路可走,便来了精神,没有谁是真正能放下的,莘姨也不例外,但她一听是百药门,兴致竟尔全无,心道:若是如此,还不若不救。 莘姨知道,虽然百药门和九毒门对外界还承认药主以及门主还是他二人,但实际上他二人早已被驱逐离开了门派,不然又怎会到得此地? 若是风如今带着她前往百药门,其中的凶险乃是可想而知的,但若无此行,只怕她亦是凶多吉少。 莘姨知晓自己并不能拦住风,便道:“万事需谨慎应对,切莫粗心,使卿亦赔上性命。若是如此,冥中不好相见。” “说什么风话呢!”风叔刮了刮莘姨的鼻子,如此调笑道。 话罢,风叔留了一张字条,便带着莘姨远行了,他们要去的,乃是位于华夏北方的一个古老小国,名曰鬼方。 由于莘姨药浴需要的药材实在过多,而且又不是栽种在同一个地方,常常两味药材中间相隔能有半里地,所以摘取有些许耗时。 待得将所需药材尽数采摘,并准备好药浴,已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风宇莫准备好药浴后,找遍了整间屋子也未曾见到风叔和莘姨二人,只是最后冒险进入莘姨的房中才见到一张字条。 看罢字条后,风宇莫才稍显放心,不过如那时已是申时,再要造饭也来不及了,只好去那酒楼饱餐一顿了。 时间一晃而逝,风叔和莘姨离开无双镇已有三月有余,好在平日里风宇莫偷学了莘姨的厨艺,也不至于饿着。 再不济也可以去酒楼或者邻居家里吃一顿,付不付钱倒也无所谓,也没谁去追究这个。 这一日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风宇莫还是终日里靠在门槛边上望天发呆,但若认真起来,不一样的地方还真有一些。 突然,风宇莫的视线被一个人挡住了,这才回过神来,定睛细看,原来是个年老番僧,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华夏人。 风宇莫平日里很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而且记性还很好,略微一细想,便知这老番僧乃是天竺人。 只是,这老番僧不在天竺好生待着,来华夏做什么?! 事实上,不风宇莫一人对和尚有意见,整个华夏都对和尚有意见,只因冥古末期的一场佛道变乱。 当年那场佛道变乱使得华夏元气大伤,甚至于差点亡国,若不是华夏底蕴深厚,说不定真会造成灵域再无华夏的结果。 由于佛道变乱终究未曾覆灭泱泱华夏,但为了避免前车之鉴,继任的拜月君不顾大臣谏言而血腥地发起了弑佛灭道运动,因此导致佛陀绝迹,道门难兴。 每一个华夏子民,都不会忘记那段历史,风宇莫当然也不例外。 因为他……也是华夏人! “不知此地,可是风施主的住所?”那老番僧一副慈眉善目之相,倒也颇为讨喜。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风宇莫依然不是很待见他,是因为佛道变乱么?好像不是。 毕竟佛道变乱距今已过去了不知多少年,华夏人虽仇恨佛道,但也逐渐在岁月的侵蚀下淡了许多。 至于这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可以明确的是,他并不待见眼前的僧人。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老衲听说最近织血锦又重出江湖了,又听闻一个孩童平灭了号称华夏第一寨的玉皇,可有此事?”那老僧微微一笑,倒也不客气,直接便坐在了风宇莫身旁。 那老者所言之语让风宇莫不由得一阵心惊,他果然是年轻了。原本以为此事他已做得十分干净,却未曾想,倒是仍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以致让人找上门来。 “不知禅师为何有如此言论?又是从何处来?又为何来此地?”风宇莫却避开和尚之问而不答,又连发三问。 “施主这是何处说理?老衲虽是天竺人,但祖籍乃是华夏川西,如今这天断山却是个风云际会之所在,施主莫非不知?为何对老衲有如此戒心?”老番僧如此续道。 风宇莫听其口音,却有些川味,但亦不可松懈,毕竟织血锦一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半分闪失。 “既然如此,那就对不住了,恕我无可奉告。” 话罢,风宇莫转身欲走,但随即却不敢动身了,你道这是为何? 原来那老僧坐在风宇莫身旁,便探指成爪,只消风宇莫有半分意动,便扣住其脉门。 风宇莫原本对着僧人就抱有高度戒心,但终究是年少,再加上当时平灭玉皇寨的那股深厚内力也早已散尽,终是动作慢了一些——被那老和尚扣住了左手脉门。 “施主还是与我说了吧,反正于你我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既保得了性命我又得了想要的,可谓是两全奇美,如何?”那老和尚如此笑道。 “呸,你这贼秃,我便知道你不怀好意,没想到竟欺负于我这七岁童子?莫要让江湖之人耻笑!”风宇莫当即破口大骂。 那老和尚听这一骂,饶是他涵养极好,脸上亦是阴晴不定。 只听得他连连冷笑三声,似乎每笑一声,手上便用力一分。 风宇莫只觉痛苦难当。好似半边身子处于寒冰中,另外半边则置于烈火里,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辨不得东西和南北。 有分教: 智斗秃驴守真秘, 中山嘴脸藏玄机。 风宇莫被扣住脉门,自然是动不了,但别忘了,风宇莫可是那个能让无双镇全镇上下都头疼不已的孩子鬼点子自然是层出不穷的,只不过现在他还未曾想到罢了。 “我看此间屋所不错,不若暂在此处歇息?”那老僧如此暗道。 只见老僧起身,单手推门,似乎是要进去,但他却不知此门乃是机关门,里面暗藏机括。 那老番僧这样一推,便是牵动了里面的机括,登时从门上射出了几只箭羽,逼得老番僧连翻几个空心筋斗,但终归还是受了些许擦伤。 那老番僧识得厉害,慌似的逃了,都不带回头的那种,看也不看一眼之前被擒住的童子。 风宇莫轻舒一口气,暗道:幸好在风叔离去当晚便将大门偷偷给换成了机关门,门内也都做了一番布置,否则今日,他命休矣! 事实上,自风叔走后,无双镇全镇上下,没有一家不是如此,就连寻常总在镇口睡着的澹台爷爷也都不知踪影。否则,就这点微末武功,能挡得过澹台爷爷? “果然不出风叔和莘姨所料,江湖人开始沉不住气了,不过,为何是天竺人先到?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进房睡觉去。” 只见风宇莫的手极为迅速地在门上敲打了几下,那门便自己开了,进去之后风宇莫倒也没闲着,却是把这门又捣鼓了一番,这才按着一定的步子走进自己的房间。 这一觉直睡到日月明星稀之时,只觉腹中饥渴,欲要拿起放于床沿的点心,却发现摸了个空,这使得他顿时警觉,莫不成…… 正当欲要抽出压在床底的长剑时,风宇莫只觉自己脑后一凉,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之后就昏了过去。 确认风宇莫已经昏迷,一个人影从屋顶跳了下来,抓了风宇莫便将其塞进了一个布袋中,背起布袋,运起轻身功夫,使劲一跳,便跳上了屋顶。 那人拎着风宇莫便往山中赶去。 原本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若非眼前老者所阻,只怕风宇莫真的要被别人擒走。 那人见来人乃是一个持拐杖的老者,便觉有些好笑话虽如此说,但他却知切不可轻敌,否则,必会付出血一样的代价。 那人如临大敌,神色十分凝重,老者又何尝不是,但却似乎与那人有些许不同——他只当心是否会伤了对方布袋里的小娃娃。 两人并未言语,也并未动手,他们皆在观察,都想于一招之内制敌。 夜里突然刮起一阵清风,树影摇曳,发出阵阵声响显得四周颇为寂静…… 当他们的发丝飞舞时,当他们的衣袖飘起时,他们,动了。 那人一手拎着布袋,一手拔出长剑,使一招朝天阙向老者横面削来,那老者也不是吃素的,只是使了个铁板便轻松避过,那老者还未等身子直立,手中的拐杖便已到了。 那人只觉一股劲风铺面,欲要使剑格挡,但此时由于他之前那一招使得力还未卸,长剑仍在外门,已经是回护不及,只得闪身腾挪。 不得不说,那人的身法还是颇有些许独到之处的,老者习武大半辈子,什么武功没见过,却唯独没见过此身法。 虽然说那人身法独到,剑术也颇为精湛,却始终近不得老者的身,又因拎着一个布袋,几个回合下来,倒是差点被老者一拐杖枭首。 又战了数个回合后,那人瞧见破绽,剑锋一闪,老者落下几绺白发,吓得他一阵心惊。 再看时,此地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只留下了那个布袋。 老者拖着伤体缓步向布袋走去,不得不说,那年轻人实在是颇为厉害,虽然最终遁走,但亦不可否认的是—那年轻人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打开布袋,映入眼帘的正是风宇莫。 老者将风宇莫抱起,展开轻功,很快便消失在了此地。 等到风宇莫再次醒转,已是第二日清晨。 清晨时分,山林颇有些许凉意,风宇莫见此景况,不由一阵心惊,他不是应该在家里睡着的么,怎么会到得此地? 记忆中好像昨夜被什东西给敲了一棍,然后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之后便到了这里。 念及此处,风宇莫暗道一声不妙,原来织血锦还在家中,这等物事怎能随意放在家中呢?又不是银两金块什么的。 “小风,朝食了。” 正当风宇莫懊悔时,一道声音从脑后传来,风宇莫循声望去,只见秋实正像他招手,在她旁边的是陈子言。 话说自那日葬了春华,秋实便在春华墓旁起了一间屋子,说是要陪着姐姐,怕她孤单。风叔和莘姨也未曾阻拦。 同日,陈子言自风宇莫口中得知自己师侄女葬于何地,他深知如此行为实在不妥,便又将其重新安葬在春华墓旁,以象征她二人姐妹情谊永不断。 也因此,陈子言和秋实住在了对门。 风宇莫见状,当即与陈子言及秋实共叙别来之情。 如此一番寒暄过后,风宇莫便问:“为何我又到得了此处?还请请子言叔与秋实姊姊以实告知。” “这……”两人这可都犯了难,一事竟不知如何搪塞。 “难道有何难言之隐么?”风宇莫问道。 虽然风宇莫如今年纪尚幼,但好像自从接触到织血锦以来,他的心智也渐渐成熟不少,行事似乎也一改往常,像极了大人一般。只是他自己还未曾知晓罢了。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对吧,秋实?” 当下两人便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于风宇莫,风宇莫听罢便走了,连秋实准备朝食也未曾动一下。 他实在有紧急要事要办,若是不去的话,只怕要出大问题。 虽说他并不通晓轻功,但好在他寻常时候总是锻炼,走得倒也不慢,但由于山路实在崎岖,还是走了足有四个半时辰有余。 也是幸亏他知晓山里的东西能否食用,不然的话,只怕得饿着肚子进入无双镇了。 而现在么,无双镇估摸着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些江湖人士基本上都已经到了无双镇。 此时的无双镇当真是群英荟萃之所在。 风宇莫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些武林人脑中就忍不住浮起昨日那张老秃驴的脸,想想那家伙就来气,手腕到现在都还有些淤青呢! 等等,手腕? 风宇莫放缓了脚步,扯开左手袖子,发现那里隐隐有一团乌气,似乎还在不停地扩散,只是扩散地十分缓慢,唯有细看才能有所察觉。 见此景象,风宇莫直呼不妙,当即便觅地疗伤去了。 此时的无双镇哪里还有往日的景象,街道上走着的不是那些居民,而是一群要么腰悬宝剑,要么手提长枪的江湖人士。 整个镇子里杀气弥漫,那些江湖人士不停地走动,时而翻翻这里,时而掀掀那里,时而走进居所到处乱翻东西…… 他们似乎是在找一件很要紧的物什这一点从他们那张焦急的神色中可以看出来。 虽然他们到处乱翻,但却并没有损坏一物,也没有拿走一物,更没有伤害一人…… 这点,倒将他们与强盗区分开来了。 可实际上真实如此吗?若不是那些自冥古流传下来的可怕传说守护着这里,只怕这里早就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了。 无双镇的居民任由他们在家里乱翻也是实属无奈,若不是碍于祖训,就凭这些江湖人,来多少,死多少。 虽然说祖训让他们的尊严遭受践踏,但同时这祖训也是在保护着他们。 他们是天断山的唯一势力,在武林中的地位一向超然,享受这平淡朴素的生活,这里与外界,简直就像是一个没有被世俗所侵染的领土。 这一方土地可以不归任何一方管辖,他们这里的居民淳朴异常,从不计较拖欠一类的事,就算是不还也无妨。 这点从这几个月以来风宇莫在酒楼里混吃混喝可以看出,酒楼老板从未叫他还款,甚至于每次他来时都是一副十分欢迎的样子。 但如果说他们将这群江湖人尽数杀死,那么,这种武林公认的超然地位将不复存在,他们,将会迎来整个华夏各大门派的围攻,甚至于成为整个灵域的公敌。 所以说,他们只能隐忍,他们不能给自己的后人惹来滔天的祸端,更不愿成为整个无双镇的罪人。 只不过,命运的齿轮早已悄悄转动,再美好的事物也终有破灭的一天。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残酷,但也因此而衬出公平。 万物抱阴而负阳,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永存,有的只是永无止境的轮回转动。前人们口中所说的“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大概或许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吧? 虽然说要忍,但一个忍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十分艰难——世上的万千道理也都是这般:说起来比谁都容易,可做起来,却要难上万千倍。 这不,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少年站了出来,他拦住了身前的一个江湖人。 他,姓魏,名严,字苛。 “你们便如此轻视我等?”魏严从牙缝里将这些字一个个挤出。 不可否认,魏严将会是一个罪人,但同时他也是个英雄。 这某些事情上来看,罪人与英雄实际上是毫无分别的,只是会因为人们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而发生变化。 对方同样是一个三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同样是血气方刚,眉宇间似乎隐着一丝上位者的霸气。 只见他眉头一挑,道:“你,确定要如此?就不怕为此镇招来祸端?” 魏严充耳不闻,义正言辞道:“众所周知,人字乃是由一撇一捺构成,那你是否知道那一撇一捺因何而沟通在一起?!” 那人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话未毕,只见那人抽出手中长剑,长剑抖动间好似长蛇一般向魏严吞噬而来。 魏严展开家传身法,不住腾挪躲闪,一边躲,一边道:“沟通人字一撇一捺的东西叫做——尊严!” “呵,你这一味躲闪也能叫做尊严?”那人忍不住哂笑道,手中长剑攻势又凌厉了些许。 “尊严这种东西,可以廉价,也可以无价,关键在于你怎么看它,唯有一点是不被允许的,那就是——被践踏!” 魏严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改躲闪之态,于是很快对方便处于下风。 虽说魏严手中并无兵刃,但他的武功比对方高出很多,即使是空手,对方也休得伤他分毫。 “你们之所以能进来,不过是借着大势而来,但这并不能成为你们践踏我们尊严的借口。 “我们这里叫做无双镇,为何以无双为名?就是因为我们的骨,我们的魂,我们的灵,我们的血,盖世无双! “无双人,告诉我!你们的骨葬于何地?你们的魂游于何方?你们的灵散在何处?你们的血又溶于何处?! “难道这一代一代的传承,这一代一代的安逸,这一代一代的搏杀,这一代一代的抗争,都化作了飞灰?! “先祖们撒下的热血还未干涸,先辈们腐朽的骨骸未曾折断,前人们的战魂未曾散却。 “告诉我,你们,是何人? “告诉我,他们,是何人? “告诉我,你们,该做什么?!” 魏严越说越激动,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能扣动每个人的心弦。 他们这一代的无双人,从此刻起,注定要背负许多;他们这一代的无双人,从此时起,注定会因此流血。 但是他们并不在乎,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个名字叫无双! 第四回剑舞轻狂夕阳斜(下) 魏严如此一席话不说还好,这一番言语说将下来,势必会激起全体无双镇居民身体内流淌的那股血性。 而这股血性的迸发,对于长者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他们似乎从此刻便看到了无双镇的衰亡。 他们老了,但也的确不可否认的是,血性这种东西有些时候的确是需要,这是一个民族能够延续的保证。 不过,这江湖终是属于少年的,什么是少年? 少年乃是人一生中阳气最盛的一个阶段,自当于红尘中争渡,在江湖里纵横。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说得似乎就是这个道理。 但少年却因阅历过少,行事往往只看眼前,望不到长远,更不会计较后果。 但,少年不也是因此而为少年么? 魏严那一番言谈震耳发聩,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却有种响遏行云的感觉,重重地砸在无双人心里,他们似乎感觉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断裂了一样,被压抑了的自我逐渐被释放出来。 安逸久了,前人们的鲜血总是会淡去,但却永远无法忘却,那种铭刻在骨子里的坚韧,那种烙印在血液中的传承,永远不会消亡,只是因为他们是无双人,是真真正正值得尊敬的族群。 无双人不争,却不代表他们可欺;无双人避世,并不代表他们 孱弱。 魏严的一句句怒吼,唤醒了沉睡在他们血脉深处那不朽的战魂。 无双人个个斗志昂扬,不论老幼,或赤手空拳,或扬戟举剑,或闪身腾挪,与那些江湖人游斗。 虽然无双人心中有气,但也识得大体,他们在这场战斗中虽然表现的锐不可当,但却都不约而同地隐藏自己的实力,他们只需要立威。 有些时候,诉诸武力是最为有效的解决方法,没有之一,这从武字本身即可看出。 何为武?止戈为武! 这场可笑的闹剧自开始而至结束,前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进入无双镇的全部江湖人铩羽而归,没有一个是不带着伤的但也没有一人因此而亡。 天断山某处山洞。 一个童子盘膝而坐,眼眸微闭,一双手正不停地结着一些奇怪的印法,一张脸忽紫忽红,显然正遇着极大凶险,似乎是书上所载的走火入魔,却又有些许不像。 那童子自是风宇莫无疑。 之前在赶路时回想昨日发生之事,他深感不妙,再加今日又得知无双镇遭此劫难,此二者皆与数月之前他从玉皇寨中所得之物有着莫大干系,由是甚为惶恐,当下便觅地疗伤。 此时的风宇莫可谓是痛楚难当,体内真气逸散不说,就连经脉都有些许移位了。 虽然知道这是十分凶险的事情,但风宇莫却是毫无一丝头绪,现在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真气,乃至出现了这等真气驭人的景象。 不过好在如此这般过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后,风宇莫悠悠醒转,醒来的风宇莫自视一番,倒也没瞧出什么毛病,只是感觉身体精力充沛,手腕上的那些乌色的东西也不见了。 伸个懒腰,心情大好,但随即又犯了难,他手中并无兵刃,如何去得无双镇那等虎穴龙潭? 一路上风宇莫都是愁云不展的,自然连走路都是心不在焉的。 突然,风宇莫直觉左脚底传来一阵剧痛,抬起左脚,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长剑,看长剑的样式似乎是风叔丢失的那柄无烟。 有分教: 无兵愁云虎穴入, 道行伤足无烟识。 拾了无烟,接着走上半个来时辰终于才有见着那块刻着无双镇三个大字的石碑。 虽然说这一次他有要事处理,但还是忍不瞧了那一眼石碑,只是这一眼,竟差点将他骇个半死。 碑还是那块碑,看的人也依旧是他,但给他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一些,或许是上一回没看清楚? 风宇莫摇了摇头,他有点看不透这块碑了。 收起杂念,风宇莫倒提无烟,缓步走进镇里。 风宇莫原以为镇上应该是尸横遍野,却没想到只是一片狼藉。 若不是其中夹杂着少许殷红以及一地的兵刃,他都会以为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毕竟镇上还有个叫赵芸楚的小魔王,她可是个十足捣蛋鬼,哪一次不是闹得全镇上下一片狼藉的,颇有当年风宇莫的遗风。 风宇莫缓步在小镇中行走,发觉这里竟空无一人,而且周围似乎有些安静得太过诡异了。 当下,他按住手中的无烟,以确保只消有半分异动,他能在第一时间拔出。 虽然说他的武功并不是很好,但此事毕竟因他而起,若不是他数月前受莘姨嘱托去玉皇寨带回了一面锦,说什么也不会有今日无双之劫。 大丈夫敢作敢当,虽然他现在连十岁都不满,但终日和风叔莘姨这等隐居山林的高人住在一起,他的心智远非同龄人可比,多多少少受了点江湖的熏陶。 重新站在自家门口,感慨颇多,昨日这个时候他还是一个望天失神的孩童,今日这个时刻,他却要成为一个提剑的战士。 真的可以说是造化弄人啊! 风宇莫坐在门槛上,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狗尾巴草,眼眸微闭,脸上一副一副悠哉游哉的神情,好不惬意。 突然,他睁开双眸,从眸中好似射出两道精光,喝道:“谁?!出来!” 此时的风宇莫一改先前惫懒模样,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整个人瞬间站得笔直,同时往前踏出几步,右手紧紧的按住剑柄,神色显得十分凝重。 但是这样的神情,这样的气质,配上了那张肉多的脸庞,竟莫名有些喜感。 虽然风宇莫方才如此言语,但实际上并没有人出来。有的,只是风刮起地上枯叶的声音,给他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往往是最为平静与压抑的。 风宇莫不敢放松,现在敌暗他明,万事需得小心应对。 突然,一块飞蝗石不知从哪里打来,只扑风宇莫持剑的左手。 虽然风宇莫还未曾练就闻风辨器的功夫,但他的耳力却也不弱。只见他当即翻了个空心筋斗,不过终究慢了一步,左手一片淤青,无烟落地。 风宇莫见手中无烟落地,正要拾起,又是一连数十块石头飞来。 于是他只好不住地躲闪,连翻数个空心筋斗,但这样一来,却是离无烟越来越远了。 躲了约莫十来块石头后,他开始尝试着靠近一些屏障,诸如石狮子什么的。 不过,这好像被那人识破了,每次他靠得近时,那些石头就会像雨点一般袭来。 不过最后他一咬牙,拼着挨上几块的后果,最后还是成功躲到了一个石狮子后面。 但他也受伤不轻,接连被好几块石头差点打中了他的左腿骨,要不是他应变迅速,恐怕左腿已经断了。 粗视全身伤势,虽然没有被打中过,但被这些石头擦伤的地方估摸有一二十处。 从开始到现在虽然没过多长时间,按理来说他也应该能找到那个乱放暗青子的人了,可实际上连个人影都未曾见到。 “看来又是一个使暗器的好手啊!”风宇莫轻笑道。 风宇莫将自己调整为最佳状态,他就不信现在有石狮子挡着,那人还能伤到他! 如今就等着那人现身,然后近身。虽说无烟失落在地,但想来也无甚大碍。 自风宇莫躲在石狮子身后时,便没有飞蝗石落到场中了,风宇莫身后一片安静。 突然,风宇莫听得身后传来轻微的走路声,他知道那人终于出来了。 于是他冒险转身,左手自然垂落,右掌平举。 这是一套剑法的起手式,他以剑入掌,倒也有一番造诣。 虽然他觉得招是死的会有所束缚人,但这套通明剑法却是正和了他的意,所以学上一学却也无妨。 “小娃娃,你就用这个来对付我?不若告诉姐姐,织血锦在何处,姐姐饶你性命怎么样?” 风宇莫对面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曼妙女子,身着一身黑,倒像极了她之前的行为。 风宇莫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他,显然两人都感觉对方有些棘手。 不过,风宇莫终究是个鬼一般的孩子,看了一眼之后眼睛就开始不老实了,视线逐渐在女子身上扫荡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可惹恼了那女子,只见女子素手一扬,几枚袖箭自她袖中飞出。 风宇莫自然不可能站在原地,一阵腾挪躲闪,落地后突然道:“姐姐你好,你这么可以这么胖啊?!” 风宇莫这句话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女子登时怒了,也不发暗器了,拔了无烟便朝风宇莫砍来,这时候她也顾不得什么章法了,只要能砍死眼前的小娃娃就行。 只是她似乎连自己都忘了,她擅长的乃是暗器,剑术当真是不怎么行。 所以自那女子抛却暗器不用,以剑相搏时,结局似乎就早已注定了。 风宇莫的武功的确不怎么样,但他所使的乃是极为上乘的剑法,即使他手中并无兵刃,也不是那女子可以欺辱的。 仅仅是几个回合,那女子便觉已是险象环生,待醒悟过来,欲使暗器之时,却是迟了,竟被风宇莫一招截流断水打中后颈,昏了过去…… 等那女子再次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而且被随意丢在了一方院子里。 扫视四周,发现那个孩童架了一口烧着水的锅,正在一旁的按板上打磨一把杀猪刀。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还特意朝着她舔了舔刀身。 于是那女子当场被吓晕了过去,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孩童了,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其实这也不怪她,换作任何一个人遇到这场面也都会如此。 风宇莫见那女子再次昏迷了过去,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只是,那表面的笑容遮不住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愁云。 擒下眼前女子至今已有一个时辰有余,他走遍无双,却未曾发现除他二人以外的人,心下颇为当心。 但当心也是无用,眼下解决食物问题才是最为紧要的,为了避免这位姐姐伤他了,所以只好在院子里架锅做饭。 很快,食物就做好了,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味道也不怎么好,但也就这条件,将就将就就成。 食物的诱惑力自然是十分强大的,那女子嗅到食物的味道,登时就醒,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睁眼,好像风宇莫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我说,胖子姐姐,装昏迷有意思么?”风宇莫眼睛微眯,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道。 “小胖子,说谁胖呢?!你全家都胖!”女子一听胖字,登时便醒了,如此骂道。 “呦呦呦,说你胖你还不信?”风宇莫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手指了两处道:“那里,那里,不都是很胖的吗?” 风宇莫只一指,那女子便知风宇莫所说为何物,一张俏脸憋的通红,接着怒骂道:“你这……” 那女子就这么一直从白日骂到了黑夜,哪怕是在睡梦中所说的梦话也都是在骂风宇莫,好像巴不得他立时去死一样。 也是因此,在风宇莫以为的调笑中,却也给自己往后招来了一个极为令人头疼的仇敌。不过,这自然是后话了…… 当清晨的阳光照射在风宇莫的脸庞时,他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并脸露微笑地扛着一柄粘着土的铁锹往无双镇走去,至于他之前做了什么,没有谁知道。 回到无双镇后,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大体就是吃饭练功习字以及睡觉这四样了。 当然,他偶尔也去山里看望一下活着的人以及祭拜一下故去的人。 岁月如流,零落将尽。不觉半年已过。 如今的风宇莫长得颇为瘦削,全身上下肌肉线条十分明晰,和半年前简直判若两人,就连性格也似乎变了些许。 无双镇居民也皆数回来了,虽然风宇莫总感觉这里面有些不一样的味道,但他们既然没说,自己自然也不会去问。 该是你知道的东西,你自然会知晓;不该是你知道的东西,万不可四处打听。 这是风叔交给他的第一个道理,只是如今虽然大多数人都回来了,风叔依旧没什么消息。 他,有些想念。 至于那些江湖人么……自然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终有一日还是会卷土重来。 毕竟,宝物动人心。更遑论是织血锦这种藏着长生奥秘的东西呢? 不过,能过上一段安稳日子终归是个好事,不是么?但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也躲不过。 这一日子时,就在风宇莫睡得正酣之际,突觉脸上一到劲风拂过,他的睡意登时便散了大半 紧接着又是数道劲风袭来,但风宇莫并不惊慌,赶忙就势在床上一滚,随后就是一声巨响,原来是风宇莫滚到了床下,不过却抽出了藏在床底的无烟。 “好本事。我名东海末,乃古夷后人。” 风宇莫只听得一个男子一边拍着巴掌一边说着,声音由远及近,想来是朝他走来。 但黑暗中难以视物,倒是有些许麻烦,已是便道:“古夷后人,不知可否点上蜡烛,也好一睹阁下尊颜。” 话未毕,风宇莫一手在怀中摸火折,一手持剑。 “我长相不佳,反倒让阁下耻笑,还是莫要点烛吧?”东海末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风响,一只甩手箭激射而出,只取咽喉! 但经过半年苦练的风宇莫,武功还是颇有长进的,只见他略微移动了一小步,那甩手箭便贴面而过。 “这可不行啊,东海兄!常言道‘媳妇虽丑,可终究要见公婆的’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风宇莫如此笑道,之后随意扔出一枚铁蒺藜。 东海末的注意皆在风宇莫的大致方位那里,虽然听到有暗器之声,但想来也只是在正前方,哪里还想得到这暗器竟然还会拐弯的,要不是他身旁之人提醒,恐怕他的左臂就得留在这里了。 绕是如此,也受了些许轻伤。 “唔?胖子也来了?有意思?”风宇莫听见有另外一个声音,不由暗道。 接下来,东海末与风宇莫各种暗器层出不穷,倒是几乎打成平手谁也未曾真个儿伤了谁,最多是受了些许小擦伤,仅此而已。 “东海兄,比暗器,你貌似不行啊?”风宇莫打了哈哈,实在无聊,道“不若我二人在月光之下对阵一局,如何?” “我正有此意!”东海末显然有些许不悦,这几个字似乎是一个一咬出来的。 风宇莫刚走出房门,并未见到一人因此还故意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道:“东海兄,唬我呢?” 风宇莫此话一出,先后有四位少年男女自屋顶跳了下来。 第一个落地的是个红裙女子,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脸上画着淡妆,神情冷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第二位是个白发蓝衣男子,背着一把长剑,脸上棱角分明,眉宇间透着一股沉郁,显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第三位是一个画着浓妆,头发披散,状若鬼一般的女子。她的指甲十分长,穿一身素衣。 第四位则是个戴着无脸面具的青衣男子。 “四打一?一打四?”风宇莫静静的望着那四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可谁知这四人中除了那个跟鬼一样的女子外,其余三位都对着他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风大人……” 似乎是见素衣女子还未行礼,红裙女子扯了扯她的裤脚,如此一来,素衣女子才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风宇莫见状,当即傻眼,自己怎么成为了大人?不应该啊,难道不是应该出来打架的么,怎么感觉像是出来认亲的? 这一夜,注定会是风宇莫一生中第一个难忘之夜。只是惊愕,仅此而已。 第二日,无双镇里便多了四个夷族后人,他们以东海为姓,一名青璇,二称延锋,三唤梓卿,四道末。 也是在这一日,一群江湖上的豪杰涌入无双镇,但这一次与半年前有所不同。 只是因为这一次的所有人都是江湖上各大派的年轻翘楚,而上一次却是一些散人。 纵观华夏江湖,有门派弟子亦有无门无派之人。 一般而论,加入门派者,习得本领速度会快上一些,但却极难问鼎武道巅峰;反观无门无派者,虽前期实力不济,但若能寻得真途,武道巅峰则指日可待。 而实际上能否问鼎武道巅峰的关键在于破与立。 加入门派固然是好,但却给自身上了一道枷锁,随着本门武学造诣愈发精深,这道枷锁也就愈发难以突破;反观无门无派,虽然没有那道天然的枷锁禁锢,修行之路却也是极为艰难的。 正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这两种走向乃是各有千秋。 此时虽是卯时,但因时属夏季,所以天已放亮。 风宇莫早已醒了,越想越觉得昨夜那四个人不对劲儿,但到底在哪,他也分辨不清,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嘿,小流氓。” 风宇莫突然听到胖子也就是昨夜那个打扮得的像鬼一样的人的声音,立马就醒了,道:“胖子,你干嘛?” “我警告你,别叫我胖子,不然让你尝尝丧门钉的滋味!”东海梓卿捏着粉拳警告道。 “好的,胖……子!”风宇莫一脸不屑,显然没在意。 “……” “对了,胖子,你们这四人来此处有何事?还叫我风大人?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说!是不是为了那织血锦而来!”风宇莫如此质问道。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或许让他以后在江湖上得罪不少人,但这才是他风宇莫。 甚至于就他的性格还出了一个俗语—为人当如风宇莫。 “我为何要告知于你!?”东海梓卿如此说罢,便离开了。 “这女胖子,有趣的人儿。”风宇莫如此思索。 过了一个时辰有余,风宇莫出门了,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此出门,第一次毫无目的的出门。 当然,他带上了无烟。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上无烟,只是觉得有事要发生,还是带着为妙。 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无烟出门,大人们最多瞧一眼,可与他同龄甚至大上五六岁的人却就不一样了,都围将上来,仿佛是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可实际上,无双镇里的这些小孩子们都见过剑,甚至于都拿过剑。 只是,他们拿的剑都是他们父亲或母亲的,没有一柄是属于自己的。因此很是羡慕风宇莫,才八岁的年纪,就能拥有一柄属于自己的佩剑。 “宇莫哥哥,听大人们说每柄剑都有一个名字,不知道这柄剑叫什么?”小魔王赵芸楚问道。 “无烟,”风宇莫拍了拍赵芸楚的小脑袋,续道,“这可不是我的,是风叔曾经丢失的那柄,但风叔不在无双镇,便由我代为保管。” 围在四周的人散了一些,那些都是十三四五岁的少年。 据无双镇的某项规定,男女只需年满十六即可拥有一柄自己的佩剑。 他们之所以围在此处,只是想见识下此剑究竟长得什么样,仅此而已。 接着赵芸楚等人又一一把玩了一阵,这才算放过风宇莫。 风宇莫手提无烟在无双镇毫无目的的游荡,不知不觉间已经又出无双镇。 正当他反应过来转身时,暗道不妙,突觉脑后一凉,赶忙将头右偏,并往后甩出一支袖箭。 风宇莫躲过身后暗器抬头一看,一支穿心弩死死地将一块血肉钉在了身旁的一棵苍天古木上。 虽然说风宇莫反应迅速,但实际上那时候不论做出什么样的躲避动作都会受伤,只是要害不要害的问题。 这半年来的修行却也不是没效果的,至少他已经达到了所谓的闻风辨器的程度,所以他敢确定,刚才那枚袖箭即使不能杀了对方,也一定能伤了对方! “呛!”无烟出鞘。 这是风宇莫第一次用无烟对敌,而现在的他,只有八岁而已。 风宇莫手提无烟,缓步朝着他射出袖箭的方位走去,神色显得凝重。 一连走了数十步,终于有所发现。 那是一簇灌木,灌木上沾了不少鲜血,甚至还在往下滴落。 顺着灌木的方向望去,地上似乎隐隐有一道血迹滴落而成小路。 风宇莫循道而行,虽然感觉有些许不对劲儿,但他还是跟了下去。 这也是他胆大,若非如此,怎敢一路追将下去,恐怕早打退堂鼓了。 一连追了半刻有余,地上的血迹都还未断,风宇莫这才明白似乎入了别人的局了。 这也怪他,早知有不妥,却非要跟将下来,这下可少不了一番恶战。 正当转身之时,只觉数道劲风扑面,正是穿心弩。 风宇莫却是不动如山,瞧准了那些穿心弩的来势,接着腾出右手,算准时机,只一抄,那几支支穿心弩便到了他的手里。 “你这孩童的确让我惊叹,长老们说得果真不错,确实不能留你。” 风宇莫只见突然窜出了四人,将他围在了垓心。 那四人的站位似乎颇有将就,但风宇莫却顾不了那么多,只见他以剑代鞭,连忙使出龙凤三鞭。 只是,对方四人似乎有备而来,虽然他们的每一招都感觉平淡无奇,但配上他们的站位以及身法后,却是威能大增。 而以鞭入剑的龙凤三剑自然是威力大减,这三招本就是为软兵刃所创,强行以硬兵器施展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也是因此,始一开始,风宇莫变被打得险象环生,可谓是先机尽失。 转瞬间,三招已过。 粗视伤体,背部挨上了一鞭皮开肉绽;右手肘被敲了一棍,登时麻木;更是差点被一杆长枪在胸膛上刺出一个血窟窿,虽然躲避及时,但也刺穿了他的右肩胛。 虽然说受了如此中的伤,但风宇莫却如熟视无睹一般,使开了那套通明剑法,这才一改之前之态,渐渐占据了上风。 如今的风宇莫且战且走,只需让他退到无双镇,那便安全了。 但此地距无双镇估摸得有半里的路程,而那四人又将他包裹在垓心,如何能撑到那时?如此看来,若无变数,他命休矣! 也许是他风宇莫命不该绝,又或许是上天眷顾,在十数合之后,风宇莫脑中灵光一闪,暗道:或许真的可以如此行事,虽然会有些凶险,但却值得一拼。 于是风宇莫便道:“四位哥哥,请住手,我有话说!” 那四人听得风宇莫如此言语当真便停了手,毕竟眼前这名孩童乃十分重要之人,他们的师尊可不许他们杀了这孩童,至少在没有得到那件东西之前。 “锵!”风宇莫见那四人罢手,当即将手中长剑弃之于地,又伸出紧靠在一起的双手。 四人见此景况,如何不明? 忙取了麻绳将其双手缚得结结实实,随后又蒙住他双眼,拉着他在山林间一路奔走。 过了半个时辰有余,风宇莫终于是见着了光亮,同时,他也见到了许多人。 这些人从左至右都穿着不同颜色的服饰,想来各派之人都到了。 打东边起手的乃是青衣道袍,胸前绣一座小山,想来是青城山人;在其旁的乃是尽是粉衣尼姑,个个手拿长剑,定是恒山尼姑;尼姑旁的穿玄色长袍,却是墨门;墨门边上的着素衣,瞧模样装扮,似是滇南白玉…… 风宇莫瞧到场门派足有三十六之多,这近乎是如今整个华夏武林中的全部门派了。当然,还有些许一直避世不出的门派。 他们到得此处,目的只有一个——为织血锦而来。 虽然门派很多,但在场的似乎以少年人居多,三十以上年纪的人并不多。 也是合该风宇莫倒霉,碰上了西畴门的四位长老,若非如此,也不见得能被擒至此处。 “哦?这就是这一代的选定之人?可真幼小啊,看起来应该不满十岁吧?” 为首的墨门子弟暼了一眼风宇莫后便带着墨门弟子走了,他们显然已经失了兴致。 若是这选定之人与他们一般年纪,倒是还能提起兴致,现如今么,若是传扬出去,会损了他们这其中的一些名门正道的脸面。 有了第一个,自然会有第二个,只片刻时间,陆陆续续走了上十派人。 到了最后,唯有一派留了下来,他们身穿血色长袍,乃是赣北血门。 若非赣北血门门主与历代选定之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他们也不会留下来。 面对这样一个不满十岁的选定之人,就算是恶名昭著的门派,也是万不能对其下手的,这是江湖的规矩,破坏规矩的门派一般会引起诸多门派的孤立,无一例外。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冯焱彤,来自赣北血门。”那个称自己是冯焱彤的女子将右手伸向躺在地上的风宇莫,似乎是要与他握手。 风宇莫见状,倒忘却了自己双手被缚的一事,也伸出了右手。 “嗯?”冯焱彤有些错愕,方才明明被绑得十分结实,片刻未过,竟能解开绳索,倒是有点意思。 随即往后一招手,一名同门会意,暗暗上前。 风宇莫见状暗道不妙,当即一个鲤鱼打挺,身形还未曾站稳,便见刀光一闪,一柄单刀朝他头顶劈落,吓得赶忙侧身相避。 那使刀的见风宇莫侧身避过,未等单刀劲老,刀锋一转,横面斩来。 此时风宇莫手无寸铁,面对这些人他可不敢托大。只见他使了个铁板桥的功夫,刀锋贴面而过。 虽说风宇莫身法不弱,但那人刀也不慢,这一番缠斗又是险象环生。 只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风宇莫腾挪的功夫明显要在那人之上。 他二人越打越快,数十合过后,那使刀的沉不住气了,虽说现在看似他占据上风,但那孩童左闪右挪似猢狲一般,如何打得到? 他大喝一声,刀法愈加凌厉,这柄单刀在其手中,犹若活转了一般,看来之前也未尽全力。 风宇莫见状,倒也不是很惊讶,他却犯了疑。 此地少说也还有七八十人,为何只有他一人对自己出手?余者为何又是一副漠不关心之色?为何之前那三十五派一一离开?真的是因他年幼么?只怕不是。但如今可不是失神的时候,还是先应付了眼前的刀客再说。 打了这么久,风宇莫早就发现这人刀法虽厉害,但身法却有所不及,只是他有兵刃在手,而他空手对敌,自然就先畏了三分。 “算了,不管了,正所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就拼上一拼却又如何!”风宇莫见久久不得脱,咬牙暗道。 只见他以手代剑,使出一招引流入渠,瞧准刀路,极力避开刀锋,并指如剑,只取对方咽喉。 此时对方不由大惊,单刀已在外门,根本来不及回护。不过显然他也是极为老道的,腾出另一手,捏指成爪,向风宇莫袭来。 风宇莫却是不惧,此招乃是声东击西,为的是要拾取地上的无烟。 但见风宇莫突然翻了个空心筋斗,在那未曾落地之时,却是右手按动机括,射出三枚袖箭。 待得落地,只见他作势一滚,无烟到手! 那使刀的却是未曾料及此事,被那三枚袖箭穿胸而过,显然是活不成了。 这一场争斗看得众人喝彩连连但细细想来,也算是惊心动魄了。 此时风宇莫倒提长剑,暗自寻思道:“不知他这一伙人耍得什么鬼把戏,赚我入局却又如此行事,当真是参不透啊! “等等,江湖人来此皆是为织血锦而来,赚我来此,亦是为了那物。” 念及此处,风宇莫身后冒起阵阵白毛汗,当即身形缓缓向后退了几步。 那叫冯焱彤的女子见状,便知这千局已被识破,撇了撇嘴,厉声道:“千局已破,杀局现!” 风宇莫双眸微眯,不由得抓紧了无烟,暗思:千局?莫非…… 风宇莫虽然很想逃离此地,但似乎已经逃不掉了。 但过了约莫片刻有余,所谓的杀局在哪?他可未曾见到,若指的便是他们这赣北血门,那还是省省吧…… 只是盏茶的功夫,此地已不见了风宇莫的踪影, 当然,这也要怪布局之人,所谓的杀局竟然不是随叫随到。如此一来,风宇莫走脱也是实属意料之中了。 此时的风宇莫行走于山间,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虽然冲出重围,但也受伤不轻。 好在他熟知草药,在路上已经用草药进行了一番简单包扎,及时止住了伤势,否则早已身亡了。 只是他现在却是十分虚弱,就如同在狂风拍打小任微微闪烁的烛光。 不知为何,风宇莫时常感觉自己很想闭上眸子,但他知道此时决不能闭上眼,他还有事要做。 轻咬破舌尖,这才稍微打起了些许精神,望了望身后,并没有发现什么,这是他长舒一口气。 此时距先前一战已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有余,想来离子言叔那也不远了。只要到了那里,他便安全了些许。 之所以不去无双镇,只是因为无双祖训。 风宇莫在无双镇居住也有那么长时间了,自然知道无双有祖训。所以他暂时不能回镇上,只有等到他伤体渐复后,才可以回去。 虽然风宇莫用尽一切办法不让自己闭上眸子,但此时的他身体实在虚弱得很。到了最后,还是昏倒在了地上。 等风宇莫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不只有陈子言,更有澹台爷爷,以及无双镇的居民,这让他怀疑这些人是否只是因为自己的想念而看到的虚影。 “傻孩子,想什么呢?!”澹台爷爷在他的小脑袋上敲了一记,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看着呲牙咧嘴的风宇莫,四周笑声不绝,倒让脸皮一向很厚的风宇莫有些许不好意思了。 突然,风宇莫似乎是想到什么,正要开口,却被陈子言给打断了,只听他说:“你是在想那些江湖人哪去了么?他们啊,全在镇外——魏严与那四个东海来的正在与他们打斗呢!要不要去看看?” 风宇莫略微点头,随后便被陈子言等人拉到镇外去了,虽说他身上还有伤,但多走走也是好的。 此时的镇外,战斗不断。 魏严持剑,腰板挺直,仿若一尊战神,他的每一招每一剑都有板有眼。在他周围有一小块空地,空地上浸着点点殷红,周围的人都不太敢上前,只敢使暗器,似乎是被杀怕了。 那四个东海来的也是各持一把长剑,剑光抖动间隐隐有一股莫名的虽气韵在流转。虽然功夫也不弱,但较魏严来说的确要逊色些许。 风宇莫瞧见魏严哥哥如此实力,眼眸中甚是羡慕,若是之前他有如此实力,也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当他的目光触及东海那四个人身上时,特别是某个女子时,暗暗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胖子剑术不弱啊,怎的半年前会被我所擒?看不透。” 东海梓卿似乎察觉有人正在观察于她,忙一回头,当即便见风宇莫满脸笑容的朝着她挥手,登时就怒了,心道:“本姑奶奶记住你这个小鬼了!” 东海梓卿这一怒,对方可就遭了殃,只见她的剑光突然凌厉了大半,很多人都伤在了她的剑下,犹如一尊杀神。 此时,太阳正缓缓西坠。风宇莫见场中咬牙切齿的胖子,脸上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虽然他不知道在他昏迷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要走的路还很长,而这,似乎仅仅只是个开始…… 第五回卧龙藏虎(上) 自风宇莫醒来,他便觉哪里有些不对,不过仔细想来却也没发现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只是心中隐隐有些许不安。 似乎这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指引着他,让他走上一条他也不知吉凶的道路。 虽然之前那场比斗也还算说得过去,可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询问身上的长辈,也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就连他到底昏迷了多久,也不肯透露半分 不过那些江湖人似乎都没提及织血锦,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平辈切磋。 但风宇莫心底清楚,织血锦这种东西关系甚大,那些江湖人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还有之前冯焱彤口中的千局与杀局都让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更别提那四个东海来客了,只是那个东海末和他在黑暗中借暗器比斗了一番,随后四人就一齐尊他为大人了? 这诸多事件杂糅在一起,仿佛有一张大网,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于其间,看不透一丝光亮,只感觉十分压抑与凶险。 “宇莫哥哥,你在想什么啊?竟想得这么入神?”赵芸楚凑上前指了指篝火,“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不过去么?” “我在想事情,你先去吧……”风宇莫摸了摸赵芸楚的头说道。 这是无双镇一年一度的念君日,起初只是为了纪念无双大帝,但到后来成了欢庆的节日,就如同炎黄一族的献岁一般热闹非凡。 看着赵芸楚一步一步往篝火那边走去,风宇莫不经感叹道:“同样是不满十岁的孩童,为什么我的身上会背负这么多呢?” 是的,他已经知晓了全部,半年多前风叔留下的字条告诉他所有。 “嘿,不满十岁?你是不是在说笑话?”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风宇莫循声望去,一个白发蓝衣男子朝他走来,是个东海来客,名字好像叫做什么东海延锋。 对,没错,就是东海延锋! 风宇莫瞧东海延锋捧着酒坛子缓步走来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怕他。不过准确来说,那也不是怕,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延锋兄,难道我昏迷了很久么?”风宇莫笑了笑,一双明亮亮的眼弯成了月牙。 “不久,也就三年零六个月而已,”东海延锋笑了笑,又指了指手上抓着的酒坛道,“要不要来点?” “三年零六个月,三年零六个月么——什么?你是说我昏迷了三年零六个月?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哪吒?!”风宇莫一阵吹胡子瞪眼,声音不知不觉间高了些许,但因此地太过嘈杂,并没有几人听见。 “你爱信不信——诶,我说,你喝不喝,你不喝我跟别人喝去!”东海延锋有些不耐烦了,提着酒坛子便要起身。 “喝!怎么不喝?”风宇莫现在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烦都烦死了,听说醉解千愁,他倒想试试。 话音刚落,风宇莫便伸手去抢东海延锋的酒坛子。 只见风宇莫三步并作两步,欺身上前,右手使一招夜叉探海往东海延锋左手提着的酒坛子抓去。 可东海延锋却也不是这么好相与的,他虽有醉意,但反应依旧迅速,他连忙腾出右手,挡住了他的攻势。 如此一来,两人便不由分说的人打了起来,也算是给这节日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 不过又有谁能想到这一场比试的起因只是一坛酒呢? “青璇,末,你们快来,延锋和那小流氓打起来了。”东海梓卿偶然瞥见两人打斗,赶忙叫了另外两个。 “诶,我说梓卿姊姊,人家风大人哪得罪你了?你左一口小流氓右一口小痞子的。女孩子家家,怎么天天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小心以后嫁不出去!”东海末趁着酒意如此笑道。 “好啊,东海末找打是吧?”东海梓卿挽起袖子,对着东海末扬了扬拳头,威胁着说道。 “算了吧,梓卿——延锋和风大人对上了?”东海青璇平静地说道,“反正闲来无事,就去看看也好。” ……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风宇莫及东海延锋周围便聚了有一些人了。 风宇莫见状,便想停手,他可不喜欢出风头。但正如先前所言,东海延锋并不是好相与的,所以此时即便是风宇莫想停手,东海延锋也不会答应的。 “怎么,不抢了么?”东海延锋只是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酒坛,便有些酒溢出来了。 “小心!”风宇莫如此提醒。 风宇莫自然不是让东海延锋提防自己,而是担心酒撒出来,到时候自己没得喝。 “放心……”东海延锋摆了摆手神色,颇为慵懒。 下一瞬,只见风宇莫双手随意地朝东海延锋脸上拍去,若真个被拍中,那他东海延锋可真是丢了大脸了。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将手中酒坛奋力往上一抛。 酒坛子被他这么一抛,里面的酒虽不停晃荡,却没有溅出一滴。 不得不说这东海延锋武功的确高明,否则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风宇莫见酒坛子被抛起,急忙向上一跃,伸出左手,就在快抄到之时,却是一个拳头砸来。 此时下落之势还未到,他在空中转了一圈,左手捏指成爪勾住了对方腾出来的手腕,最后探出右手,终是抓住了坛沿。 待得落到地上,两人各有一只手抓在坛沿,腾出的手皆为对方所制,算是个平手。 四周登时响起一阵喝彩声。 “还要继续么?”风宇莫挑了挑眉问道。 “罢了,”东海延锋松开了抓着酒坛的酒,并压低了声音道,“若是想知道你昏迷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话…… “明日子时,后山药园,过时不候!” 说罢,两人放手,风宇莫看了一眼手中的酒坛,又望了望逐渐消失在眼前的东海延锋,喃喃道:“真会做戏啊!” 四周人见不打了,也是散得飞快,一不留神的工夫,风宇莫这里又冷清了下来。 “酒?今个儿来试试……”风宇莫看了着手里的酒坛,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风宇莫将嘴凑到坛沿,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这酒与其他的酒有些许不一样,寻常酒是水一般的颜色,但这坛酒却是淡青的,好像叫什么……竹叶青。 对,就是竹叶青。 此酒并不像一般酒一样辣喉,而是有种若有若无的甜,但那种甜只能在豪饮时才能发觉,细细品茗时却又不见踪迹,甚是奇怪。除此之外,当此酒饮入腹中后,腹内竟然能感到一阵清凉,其中尤以丹田处最为清凉。 风宇莫一边喝着这坛竹叶青,一边朝自己的住所走去。算算时候,酉时末刻,也不早了。 第二日一早,风宇莫只觉自己一阵头疼,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只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大舒服了。仔细回想昨夜,似乎他也就喝了那一坛酒罢了,怎会如此模样。 不想昨夜还好,一想到昨夜,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卧底什么的,不过那时的他睡得正香,梦话什么的也说不准。 当然,他也不会把这个放在心上,即使这些东海来客另有阴谋又能如何?至少现在与倒是相安无事,只是须得微作提防罢了。 毕竟“人心隔肚皮”,略加防范总是没有错的。 另外,昨日那些江湖人已经尽数离开了,看起来一时之间不会再有江湖人进来了,风宇莫便叫上那四个东海来客一起帮他把大门换了,又把屋里屋外各种机关陷阱也都撤了。 待做完这些事,已是月明星稀之时,风宇莫等人草草食了晚饭便睡了。 不过,等到了亥时末刻,风宇莫以及东海延锋两人却是一先一后醒了。 风宇莫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并没有瞧见什么人之后才松了口气,随后朝着药园走去。 今夜并没有月亮,连半粒星光都无法寻见,以至于药园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清风,那风吹得药园里的药草不停地摇晃着自己孱弱的枝叶,并发出“沙沙”声。 此时的风宇莫正走在这漆黑药园中,左手擎着的火折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不免有些许心悸。 说实话,他的胆子一向很大,但一个人身处这等境地中,却是头一遭。所以自然有些许害怕,他毕竟还是个八岁的孩童。 “风大人?可曾惊动了他们?”东海延锋瞧见一个拿着火折的人影,小声说道。 风宇莫听见声音,极运目力望去,果见一个人影,看模样似乎是那东海延锋。 风宇莫三步并作两步,转瞬间便到了东海延锋的身旁。 “你为何有此问?另外,此事镇上所有人都绝口不提,那么你一个夷族后人,为何要助我?”风宇莫突然问道。 “风大人,你是真不想知道还是真想知道?若是想知道,那就少问些,知道的多了,其实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对吧?”东海延锋的语气很是平淡,甚至于平淡得有些过了头。 风宇莫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了,所有的秘密对眼前之人来说已经不能成为秘密了,这种感觉,很可怕。 的确,目前就风叔告诉他的,不论是织血锦也好,还是秘闻也罢,对他来说,其实都没有什么好处。 “看似现在摆在这里的路有两种,其实只是一种。我说的对么,风大人?”东海延锋双眼微眯,笑着说道。 是的,虽然说是有两种路没错,但自从风叔留下那张字条开始,他这一生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这种变化是十分细微的,连他自己也无发觉。 或者说,自从他带回陈子言开始,他的人生便注定了只能走一条道路,一条满是孤寂与杀伐的道路…… “你知道多少?”风宇莫叹了口气道。 微风轻抚在他的脸上,此时虽是大暑,不知为何他却感到阵阵冰寒。 “不多,也就知道一些你昏迷时的事情。”东海延锋笑了笑,随后从身后拿出一叠东西,似乎是一些纸张。 风宇莫见状,寻思这东海延锋虽说也是外来人,但目的似乎和另外三个有些不同,正色道:“你想要什么?” “呵呵呵,我想要什么?我要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不是么?”东海延锋起身道。 风宇莫见东海延锋的背影逐渐溶于夜色中,不知为何突然感觉他和自己一样悲哀。 摇了摇头,这才收起那些杂念。 不管如何,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有其存道理,如果说现在参不透,可并不代表往后悟不明,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 回到房中,风宇莫长舒一口气,仿佛一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但的确是有。 他将房内的蜡烛点亮,这才看清手里的全是动物的皮,只是这些皮上有些许自字迹,那些字虽颇为潦草,但因风宇莫本人的字也是十分潦草的,倒也大体识得上面所写之物。 这些皮少说也有一二十来张,上面写得不仅有他昏迷时所发生之事,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说为什么会有东海来客。 故事还要从三年前风宇莫平定玉皇寨后一月说起。 由于风宇莫并未真个灭了玉皇寨满门,所以当天便传遍了华夏,可谓是震惊了整个华夏官府。 不过这也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某一个玉皇子弟不小心泄露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整个江湖都引起了巨大震荡,这也是那些江湖子弟大张旗鼓来天断山的缘故。 因为夷族后人隐于东海,所以这种震惊江湖的大事在一月前才传到现任夷族族长东海安平耳朵里。 族长在第二日天微亮之时就召开了族老会,族老会谈的内容东海延锋不得而知,但会谈过后一个时辰,大长老东海旭辉便到了他家,指名要见东海延锋。 当时东海延锋正在院子里冲凉,刚刚施演了数次家传的剑术,汗水浸湿了身上的布衣,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躯上,很是粘腻。 东海延锋刚冲洗完身子,突见迎面跑来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那女孩只有三尺高,颇为瘦削,脸上一副病态,算不上很美,但也不丑。梳着一对羊角辫,倒是透着一丝俏皮。 这女孩是东海延锋最小的也是如今唯一的妹妹,名叫东海晴晖。 “哥哥,大长老找你。” 小丫头一边跑一边说,倒是没注意台阶,一脚踩了个空。 然而下一刻正要摔倒的她却被一把托住了。 “你啊,还是这般焦躁,也不仔细些,若是我没在此处,你这小妮子岂不是要摔肿脸了?”东海延锋轻轻在妹妹头上敲了一记,惹来了一个白眼。 “我这不是找你找得么,还怪我?”小丫头嘟囔着,明显有些不高兴。 “得,我给你赔罪还不成么?”东海延锋见妹妹气鼓鼓的样子,知道这小妮子不好惹,赶忙赔笑。 “成。”小丫头见哥哥如此模样笑得比阳光都要灿烂。 “大长老在哪里啊?” “在前厅。” “那我们过去吧?” “好啊,好啊。” 话罢,东海延锋便牵着妹妹的手往前厅走去。 只是片刻的工夫,东海延锋就在前厅看见了一个须发皆白,皱纹满面的老者,赶忙作揖道:“晚辈延锋,见过大长老爷爷。” 小丫头虽也有板有眼地道了万福,但没等大长老言语便径自跑开了去,让东海延锋感觉一阵头疼。 “大长老,晴晖她……还请您莫要见怪。” “我怎么会呢?——是这样的,安平那小子要派几个人去无双镇找一孩童,估摸十岁左右的年纪。我瞧你行事稳重,功夫也不弱,不如你去吧?” “……”东海延锋瞳孔微缩,脸色瞬间就白了,眉宇间多了一丝担忧。 “你不愿意么?” “不是不愿,是放心不下,晴晖她还小,我放心不下……”说到此处,他看了看外面。 “这你无需担心,此事族里会帮忙解决,”大长老叹了口气,续道,“你只需回答我——去,或者不去?” “诶~,既然大长老都如此说了,小辈又怎敢推脱?只是……不知何时动身?” “就午时吧,可以么?另外,无双镇现在乃至往后一段时间里,都很危险,我再去通知下青璇梓卿这两个丫头以及那个末小子”大长老右手一挥,兀自转身走了。 看着大长老离开了自己家,正在外头玩耍的东海晴晖缓缓走到前厅,探了探小脑袋。 “晴晖,在外面探什么呢?”东海延锋瞧门边时不时露出个小脑袋来,原本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小丫头倒也干脆,直接走到哥哥身前,眨了眨眼,道:“大长老爷爷和哥哥说了什么呢?” 只见东海延峰揉了揉太阳穴,蹲下身子将妹妹额前那几绺碎发整理好,道:“没事儿,只是要离开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啊,哥哥就会回来了。你呢,在这哥哥不在的时间里一定要听话,不许顽皮,知道么?” 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许难过,小眼晴里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东海延锋见状,笑道:“都多大了,怎么还是个爱哭的小花猫?是不是哭花了脸,就很好看呢?” “哥哥是坏人。”小丫头揉了揉眼,随后轻轻在哥哥头上敲了两下。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我错了还不成么。”东海延锋抱着头,好像真被打疼了似的。 “噗嗤。”小丫头见哥哥如此模样,笑着跑了出去。 东海延锋看着妹妹的背影,暗叹:还是不要长大的好啊。 时间过得很快,午时眨眼即到。 东海延锋吃过午饭便牵着妹妹慢慢吞吞地走到了南边的林子前。原以为他已经很早了,却没想到自己倒是最后一个。 打过招呼后,他们这四人便走进了林子里。 他家中并无长辈,只有一个妹妹。虽然妹妹有些许顽皮,但实际上很懂事。只是因为年幼,对些许事物的认知并不是很清楚,交代几句就好了。 …… 他望了望天,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被缚住了,浑身难受。 于是他暗暗为自己卜了一卦,欲明此行吉凶。未曾想,什么都没看到不说,登时便是七窍流血。 同行三人见状,俱是大惊失色,纷纷取出兵刃,将东海延锋护在身后,皆一脸凝重。 “只是方才算了一卦,未曾想竟会如此凶险。” 三人听得东海延锋言语,收了兵刃,皆问道:“算了何物,竟会如此?” “此,行,吉,凶!”东海延锋一字一顿,每吐出一字,口中都会溢出鲜血。 “可算到了什么?”东海末问道。 而这似乎也是两女想知道的,自她们那种渴求的目光便可看出。 东海延锋却是叹了口气,摇头道:“什么都没算到,甚至于都还没正式开始算,只是刚有了个念头而已,就被伤成了这样。” “那你的伤?不碍事吧?”三人又问。 “无妨,还死不了。调息半个时辰便好,只是需劳三位为我护法了。”东海延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抱拳道。 “这个却是不妨事。”三人异口同声。 半个时辰后,东海延锋起身抱拳道:“多谢了。” 东海青璇看了看他,又望了望东海末,笑道:“怎的如此客气?还能赶路么?若是不能的话,就让小末背你吧。” “姊姊,还是算了,如今我虽伤体未愈,却也不是个废人。”东海延锋脸露愧色,如此推脱道。 “那好吧……”东海青璇也不强求。 四人就这么上路了,只是东海延锋因受了伤,不觉间落到了后面。 虽说东海延锋的伤好了大半是没错,但他却却知,这只是外伤而已。 因算卦而受之伤,事实上并不能说是伤,而是谴。 占卜,乃是借天机。既然是借,自然有还。而这谴,就是还。 只是谴有轻重,而这轻重取决于所算之事,算的事情愈是严重,谴就愈发严重。 这种谴匿于经脉深处,几乎无可医治,中了谴的占卜师最长也只能再活十八年,因而谴又被叫做殇。 传说,在冥古前的一个叫圣古的一个时期,有位占卜师中了谴,却是寿终正寝。据考证,那位占卜师同时还是一位王侯,后世称其为周文王。 东海延锋摇了摇头,脸上愁眉不展。 自习衍算之术已有十年,如今只是首次施展,却没料及这第一次施展便中了如此程度的谴,可以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东海延锋摇了摇,渐渐驱散了这些念头,只不过人总是好奇的,越是不知道的就越想知道,特别是对懂得卜算之人来说。 但同时,人也是最惜命的,仅仅只是起了个念头就中了如此程度的谴,这倒不敢再让他有丝毫的逾越了,毕竟他还有个妹妹。 虽说走出祖地不得再回,但活着,总有相见的一天。也许再相见时,小丫头不会像如今这般了吧? …… 转眼间,一月已过,四人方入渝境。只走了约莫半天的路程,便感觉被人盯上了。 坏就坏在他们由渝入藏,若非如此,倒也没多大麻烦。 只是如今的渝人,几乎全是蛮族后人,虽不复先祖之姓,但流着的却还是蛮族血脉。他们也都还记得一些仇恨。 自古而来,蛮族都是十分记仇的一个民族。 此时虽是太阳当头,但因先前下了一场小雪,颇有些空寂。 四人都是习武之人,在某些方面的感知总要胜过一般人。 四人只是感觉有些不对,便围成了一个圈子,纷纷取出兵刃。 只见东海青璇持铜剑,东海梓卿握钢鞭,东海延锋擎铁剑,东海末提长枪。 他们脸色颇为凝重,甚至于额前都渗出了斗大般的汗珠。 下一刻,东海青璇倒提铜剑往前踏出一步,脸上虽有汗珠,但双目却是炯炯,只见她丹唇轻启,道:“蛮?” “好眼力!” 自四面八方窜出十来人,都着玄色麻衣,头系白色布巾。 此地虽名渝,但在史上却是川东所在,自然也受了些许川风影响。 川人系白色头巾早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了,据传乃是为了纪念冥古末期一位复姓诸葛的侯爷,但也有说是缅怀先人的,不一而足。 “不知各位为何紧跟我等?”东海青璇抱拳道。 “青璇姐,何须多言?杀出去便可!料想他们这十来人也拦不住!” 东海青璇刚要阻拦,便见东海末提着长枪使一招游龙,往身前一人刺去。 东海末这一枪去势极快,再加之那人并未提防,要想避过已是不及。 只见那枪擦着咽喉而过,那人喉间鲜血狂飙,眼看是活不成了。 不用说,接下来自是一番恶战。 虽然那十来人武功也不弱,但终不是四人对手,没出数合,便全被送去了西天。 …… “末,你既知他们是蛮,为何还杀了对方?夷蛮自古不合你又不是不知!如今又欠下了人命,这可如何是好?”离开争斗之处四五十里后,东海青璇如此训斥道。 “……” 东海末撇了撇嘴,他并没想杀了那人,是他自己凑上枪尖的。但若是自己如此说,又有几人会信?况且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一命换一命罢了。 “你还这个样子?我……”东海青璇现在急得走来走去,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她灵光一闪,对着靠在树旁的东海梓卿道,“梓卿,你先去无双镇,我三人随后就来。” 东海梓卿也是此事有些严重,也不推辞,当即变换了些许容***上快马径自朝天断山来。另外三人则仍在渝境,不知做些什么。 之后的一些事,皮上倒是并无记载,风宇莫估计是东海延锋并没有给他完整的,否则不可能会如此,但从头看至现在,和他想要知道的倒没有半分关联,而且倒有些许昏昏欲睡。 但这些皮似乎他唯一能了解昏迷这三年来所发生之事唯一的途径了。 就在今日,在他百般询问之下,终于得知他真的昏迷了三年零六个月。他隐隐觉得,这三年多所发生的事情对他十分重要,他必须要知道。 是的,他必须知道。 揉了揉太阳穴,他决定还是明日再看吧,如今时候也不早了,瞧了瞧漏刻,已经过去了足有一个时辰有余。 若是要看完这些皮,至少还花上一两天的时间不成,这还需要不眠不休,无日无夜地看。 这皮上的字,实在太小了,小得同蚂蚁一般,真不知道东海延锋是如何写得这样一手“好字”的。 他只看了一个时辰而已,才看了约莫百分之一不到,而且极为伤眼,他现在已经感觉眼睛不是自己的了,虽然躺在了床上,但皮上的字始终会在眼前浮现…… 光阴似梭,岁月如流,只是一转眼的工夫,便过了三年。 此时的风宇莫已经十五岁了,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那昏迷的三年零六个月,试想有哪个少年受伤昏三年的? 三年来,虽然大体未变,但还是有些许细微的变化。 再也瞧不见澹台爷爷讲故事的景况了,他老人家已经在一年前仙逝了…… 当然也不全是悲伤的事情,自然也有喜悦的事情,不过喜悦总是不及悲伤…… 这一日,风宇莫终于将东海延锋留下的皮全部都认真看完了。皮收起的那一刹那,他脑中闪过第一次看完找东海延锋的景象。 “我全都看完了,怎的并无些许有用信息?”风宇莫伸出左手食指,指着东海延锋的鼻子说道。 东海延锋却是不以为忤,左手移开了他的手指道:“你既已读了一遍,自然知晓我是中了谴的术士。 “术士精通衍算之法,不管做什么,都自有其道理。然而术士本身就被世俗所不容,所以并不是什么都可以透露的,即便他自己知晓,也不能完整的泄露,只能借着模糊的语气传达出去。 “相必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吧?但很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天机不敢泄露’才对。 “而你想要知道的,就隐在这些平淡朴实,毫无实际价值的废话中。但哪怕即使是这般,我身上的谴又重了些。” 风宇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此时东海延锋的不一样,他体内有一股不同于内力的力量。 狂虐和残暴是那种力量的代名词,他隐在东海延锋的经脉深处,他的经脉正一寸寸的受到侵蚀。 “关于术士,我也知晓一些,书上说“术士行占卜,通晓世间事”,不过却并无任何有关谴的记载,你教我如何信你?” “信不信在你,但是你要与我交手的话,我还是劝你不要有那种念头。你真以为凭你这点微末道行真得能击败我么? “请不要用你的战果说事,那仅仅只是他们不想和你打,仅此而已,若真要教训起你来?哼,你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东海延锋拍了拍衣袖,转身离开了。 风宇莫看着他那孤单的背影,不知为何,却感觉这人和他有些相象。 那是一种,怎么说呢?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第五回卧龙藏虎(下) 摇了摇头,风宇莫收回思绪,他望了望右手紧握的皮。 他这一望,不免看见了白皙的双手以及殷红的指甲。 那双手其实很白,同时也很水嫩。只是如果仅看手的话,十个有九个会认定他是个女童,而实际上,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男童。 不过也只能是当前这么认为,毕竟他有很多方面同女子无二,也许十八岁那年会有些许变故,但到目前为止,却没有往那方面变化的趋势。 事实上,手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相反,指甲却很值得一提。 他的指甲比较长,而且长得十分诡异,为什么会配上诡异这个词呢?那是因为指甲是殷红色的。 没错,殷红色,而且是那种血一样的殷红。 这当然不是他染的,他可没那嗜好。 传说中,天生殷红指甲之人一生杀劫不断,终日都将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我的人生也会如此么……?” 风宇莫怔住了,就连手上紧紧握着的皮掉落在地都无从察觉。 他每天都避免看到自己的手,但总是事与愿违——每日都会看到自己的手,然后每天会都像先前那般怔住。 过了片刻,他才缓过神来,赶忙将掉落在地捡起,并拍了拍地上的尘土。 如今的他已经将手上的皮读了不止一遍,可实际上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全是些鸡毛蒜皮无足轻重的小事。 真不知道东海延锋到底要告诉他什么,他知道对方是术士,但也不要说得如此隐晦吧?至少,也给他个研究方向什么的吧? 什么都不给,让他两眼一抹黑地去探索,这可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风宇莫腹诽了一阵,收起了手中的那些皮,叹了口气,道:”算了,不管了,暂时就先不去研究这些了。” 将手里的皮收好后,他才缓慢地起床,用过早饭后,他缓缓走出房间。 取过无烟,风宇莫开始习剑,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于是干脆就收剑归鞘,坐在门槛上,望天发怔。 自从澹台爷爷仙逝后,风宇莫就很少习剑了,如果有,那也是瞎比划两下就看着天空发呆,提不起一丝兴致来。 即使他明白自己肩负了多重的担子,即使他知道自己必须练好功夫,但却总是无法静下心来好好演武。 抓过身旁的一个酒坛,他开始饮酒。 或许是从三年前的无双节那天开始,他爱上了酒,但那时的他并不经常喝。 不过,从澹台爷爷仙逝那天起,他开始终日饮酒,整个人也消沉了许多。总是闭门不出,或者是坐在门槛上望天发怔。 旁人或许不知道澹台爷爷为何仙逝,但他却是一清二楚的。若不是他,澹台爷爷怎会仙逝? 风宇莫不停地自责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 那一晚静得吓人,听不见半点声响,好像周围的空气被凝结了,显得十分压抑,渐渐的,竟让人喘不过气来。 风宇莫还记得,那一晚没有月光与星光,是一个近乎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 古人云“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句话的确未曾有过出错的地方。 此时的风宇莫,正被绑缚在一颗树上,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绑缚于此,明明自己在房里睡得好好的。 抬眼望去,周遭足有八位蒙面黑衣人。 其中一人将一把雪亮的弯刀架在他脖颈上,他已经感觉有丝丝鲜血渗出,其他两人提枪在那人身后,余下五人各执兵刃散在四周,像是在警戒着什么。 “委托人的要求,就是麻烦!”那持刀黑衣人的声音颇为清脆,显是一名女子。 风宇莫一听委托人三字,心中不由得一惊,暗想莫不是弑君阁,又或者是戮皇殿,还是杀身堂? 除了这三个组织之外,他再也想不到什么和委托人三个字有联系的组织了。 只是,这三个组织不都消散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了么?怎的竟能死灰复燃? 突然,女子收刀,转身,抱拳。 余下的七人也都同那女子一般,显得十分恭敬,似乎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下一瞬,只见那女子向着不远处的黑暗所在躬身道:“澹台前辈,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如此这般行径可有失前辈风范啊!” 风宇莫循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并未看到有人的踪影,起初还以为是不是那女子胡诌的,同时也在暗自揣测那位澹台前辈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让这些行走于黑暗中的杀手如此恭敬。 但下一刻,从那女子望向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那道声音风宇莫在熟悉不过了,是澹台爷爷的。 “多年未曾走动,竟还有人识得老朽,可真是让老朽脸上生光啊!”黑夜中,依稀可见澹台爷爷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缓步走来,走一步都要停上一阵,“老了,不中用了——看你们这模样装扮,想来是杀身堂的吧?” “老爷子记性真好,我们的确来自杀身堂,我们的方堂主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女子一边说一边摘下了蒙面的黑布,余下的几人也同样如此。下一刻,他们八人同时朝着澹台爷爷鞠躬,姿势很是端正。并且双手将手中兵刃高高捧起。 这是他们杀身堂最高规格的礼仪。 “小德子就是这么让你们向我问好的?!”澹台爷爷重重的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敲了敲,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想来已是怒极。 “前辈,这是委托,我们也无可奈何。”那女子如此续道。 虽然这位澹台前辈以“小德子”称呼他们方堂主让他们嘴角一阵抽搐,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在他们眼前的是前辈,有足够的资历这样称呼他们堂主。 “那就是没得商量喽?”澹台爷爷挑了挑眉,脸上显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若是熟知他的人就可以知道,他一旦挑着眉头笑,这就代表他已经十分地愤怒了。 只会直白地表达自己愤怒的人并不可怕,而懂得用十分平静的神色来伪装愤怒的人,才是极为可怕的。 简而言之——永远都不要在对手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愤怒,否则,那会十分地危险。 “澹台前辈,恕难从命了,您也知道,对于我们这些杀手而言,委托大于天!” 女子知道这样一来,很有可能没命回去,但也是没奈何的事情,既然入了这行,就必须做好死的觉悟。 没有哪一次任务是轻松的,即使完成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很难说。 杀了小辈,然后惹来前辈追杀的事情早已是屡见不鲜。 虽然都说这属于晚辈间的争执,前辈们不应插手,毕竟这事有损他们的颜面。 但事实上,这只是明面上这么说,还是很多一部分前辈会下场为小辈们报仇。 这,就是人。 或者说,这,就是人性。 大部分人都戴着虚伪的面具,善于用脸上的善良来伪装自己内心的丑恶。 “小丫头,杀身堂的规矩我自然懂,不用你来告知于我,只是这份委托……”澹台爷爷笑了笑。 说实在的,他很欣赏这女子,或者说,他很欣赏这些杀手。 杀手们终日隐匿在黑暗的角落里,必要时一剑封喉,动作干净利落从来都不拐弯抹角,他很愿意和这群人打交道的。 “委托一事,前辈还是莫要过问的好!”女子的语气冷了下来。 下一刻,散在周围的五名杀手一齐冲向澹台爷爷。 澹台爷爷却是不惧,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这份委托也很是荒诞。 不过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眉目,也只好作罢。眼前还是先救出风宇莫再说吧…… 只见澹台爷爷将手里的拐杖舞动起来,那样一根普通的拐杖竟然也能当做兵刃用,着实让风宇莫有些惊讶。 “当当当当当” 五人分别和澹台爷爷拆了一招,他们原以为这老头会很好欺负,却没想到这人竟有如此神力。只是对了一记而已,他们的手竟被震断了! 此时,那五人脸色惨白,都是一只手抚着另一只手。原本拿在手里的兵刃尽皆掉落。 就在刚刚那一瞬之间,他们与眼前的老人硬拼了一记,却将自己拿兵刃的手给震断了,而且不止如此。 那股力道似乎还震伤他们的五脏? “没用的废物,还不退下!”女子见状,对着那五人怒喝,随即又指了指自己身前那两名提枪男子,道:“你们两个,拖住前辈!” 五人如蒙大赦般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里,澹台爷爷望了望他们离开的方向寻思道:“那不是墨阳镇的方向?看来有机会要去墨阳镇走上一遭了。” 正在澹台爷爷暗自寻思之时,那两个提枪男子却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朝澹台爷爷攻来。 风宇莫本想出言提醒,但没奈何,口中含着一个布包,只是一阵呜呜啊啊,也是无济于事。 正当那两杆长枪即将伤到之时,澹台爷爷似有所觉,只见他缓缓抬头,极力睁大了眼,口中连喝三声。 那三声虽不算洪亮,却是运上了极为深厚的内功修为,再加之睁大的双眸,登时令那两个男子倒退数步,双耳渗出点点殷红,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了。 两名男子略微摇晃了些许身形,随即便同时出枪。这时,澹台爷爷才得以看清他二人相貌。 左边那人长得倒是颇为俊俏。 他的印堂十分开阔,只是有些显黑;两道剑眉如同神工鬼斧般嵌在脸上,双眉间不由自主地透着勃勃英气;眉下的眼炯炯有神,竟仿佛能看穿一切! 在那双仿若能看穿一切的眼下,长着如同鹰喙般的鼻。反观他的嘴,却是有些显大,不过也不妨碍他的俊俏,毕竟他的下巴就似刀削般。 而右边那人却要逊色很多了。 不必说满脸的络腮胡须,也不必说一脸的刀剑伤痕,单是浑身的异样气质,便足以说明了一切。 虽然只是略微一瞥,却让澹台爷爷又有些失神,心中顿感不妙。 原来这二人的长相让他想起来当年杀身堂的几位金牌杀手,江湖传言他们都已死了,但看这架势,貌似只是个幌子,小德子打得一手好牌啊! 只是片刻的失神,澹台爷爷顿时险象迭生。不过好在他老人家虽年逾九十,但还宝刀未老,终是没出什么差池。 数个回合过去,澹台爷爷虽然身上有些伤口,但那都是些皮外伤,并不碍事。那两名男子却是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女子见此景况,脸上不由得显出慌乱的神色,凭她的武功,显然不敌澹台爷爷。 可实际上,真的就是如此么?鹿死谁手还真的是挺难说的呢! “前辈,得罪了!”女子低喝道。 下一刻那女子便朝着澹台爷爷奔来,随后只听得“呛”一声,手中长刀瞬间出鞘。 出鞘后的长刀去势不减,就像是活了过来,十分迅疾地指向澹台爷爷的胸膛。 澹台爷爷只听得一阵急促的破空声,随后便见一缕刀光闪过虽然早有准备,却未料及此女刀法竟如此迅疾,而且看样子,似乎已经触摸到了人刀合一的境地。 所谓的人刀合一,其实就是将刀看做是手臂的延伸,做到刀就是手,手就是刀。 但能做到这一点的,简直是寥寥无几。 澹台爷爷并未举起拐杖相挡,他的拐杖是木制的,对方使刀,而且刀法如此娴熟,稍有不慎他的拐杖就会被砍断,而他很喜欢这根拐杖,绝对不容有失! 澹台爷爷瞧准了对方刀势,直接侧身相避,不料那女子的长刀却立马改劈为削。 下一刻,澹台爷爷在原地连翻了三个空心筋斗,而且在第三个空心筋斗即将落地时还顺势踢出了鸳鸯连环。 如此一来,女子就显得颇为被动,原本的攻势完全被打乱,只是转瞬间,竟落了下风。 澹台爷爷踢出一脚后连忙踢出第二脚,中间少有间隙,也是因此,弄得那女子一阵灰头土脸的。 澹台爷爷的腿实在太快了,以至于那女子刚想出刀,他的脚就已经收了回去。 澹台爷爷接连出了三脚,便落地了。而这三脚,一脚踢在了头上的发束,另外两脚却是踢在了她的脸上。 女子连退三步才止住了身形,但那股劲力却远不止如此,她只觉得自己的牙好像被踢碎了。 张嘴一吐,果真如此。 澹台爷爷落地后,望见那女子好像披散着头发,脸上隐隐有两只鞋印。略一思索,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刚才只顾着拆招,却未曾留意这些,当下便略微微欠身,道:“方才……” “无妨!只是接下来前辈需得小心了!”那女子的脸有些黑了,语气也明显有些生硬,不似先前那般恭敬了。 俗话说“做人别揭短,打人不打脸;今日得罪人,明天有风险。”更何况自己还是被踢脸呢,再者说,自己还是个女子来着。换作一般人,早就是生死之仇了。也就是她涵养功夫好,再加之前辈又不是故意为之。自然就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虽明知前辈不是故意,但多少还是有些怨怼,不知不觉间言语便冷了些许。 “你既如此说,那我接着便是!”澹台爷爷拍了拍衣袖,作足了范,严阵以待。 下一刻,只见女子素手一扬,数十根细小银针便朝澹台爷爷激射而来。 说是银针,但若说是铁针也无错,毕竟这些银针因为淬毒,通体都泛着黑色。 寻常淬毒暗器定然是不会如此,但这女子面对的可不是一般人,自然要用点不一般的手段才能奏功。 澹台爷爷见那女子扬手,随后听得一阵十分细微的声音,便知有暗器袭来,但他却是无所畏惧。 虽然他看不见暗器来路,但还可以听的呀。 听风辨器的本领是每个江湖人都应该或者说必须掌握的。 下一刻,只见澹台爷爷朝某个方位一抄,便将数根毒针抄到了手中,另有数枚却是无法抄入手中,当下澹台爷爷连翻数个空心筋斗,但还是不慎让其中一枚银针划伤了脸颊。 澹台爷爷方始站稳,便觉自己有些头昏,略微摇晃了几下便倒在了地上。 在昏倒前的那一刹那,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地舒适与空灵,似乎整个人都聪慧了些许。 只是这一瞬间的时间里,他似乎好像洞悉了很多事情,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瞬,甚至于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一切,便已倒地不起。 从这一刻起,世间少了一位武艺高强的老人;也是从这一刻起,无双镇失去了许多的欢声笑语。 女子看着倒地不起的老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过也没笑多久,同样倒地。 原来澹台爷爷那三脚看似柔弱无力,却已震断了女子的心脉,只是她当时以自身真气强行护住心脉,才得以无事。 如今女子一笑,护住心脉的真气自然就此泄了,她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风宇莫见此景况,不知为何竟有些许悲伤,似乎澹台爷爷他……? “咚!” “咚!” “咚!” 接连三道敲门声坐在门槛上望天发呆的风宇莫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当即便站起道:“没看见人就在这里么,还一个劲儿地敲,把门敲坏了你赔么?!” 风宇莫虽然站起了,却依旧望天,所以并不知晓对方为何人,只听那人笑道:“数年不见,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 风宇莫这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眼前此人不正是风叔么! 在风叔带着莘姨离开无双镇后的最初的几个月里,风宇莫会时常念起风叔以及莘姨两人。 但渐渐地,不知从何时起,他似乎就已经将这两个在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给遗忘了,只是偶尔会想起曾经他们与自己生活过。 但如今再见风叔,似乎曾经所经历的一切又清晰了起来。他从未忘记,只是在时间的消磨下会逐渐暗淡。 人们需要经历时间的洗礼,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极大的成长。 虽然时间很残酷,它会让我们失去许多珍贵的东西,但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失去往往意味着得到。 即使有些时候得到的永远比不上失去的,但你却不得不学着去接受,去包容。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成长,才能更加坚强,才能更加…… “镇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有些事情的确很重要,但并不是现在的你能触及的,你还太小,不宜操之过急。”风叔望着风宇莫缓缓开口道,“另外,天有什么好看的,进去吧……” 风叔说完还特意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进门,不过风宇莫却是不为所动,只听得他不咸不淡地问道:“莘姨呢?” 风叔登时就沉默了,眼中不知不觉间渗出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虽然风叔什么都没说,但风宇莫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极大的悲与痛,就像是知道澹台爷爷噩耗的其他无双镇居民一样。 风宇莫也跟着沉默了,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澹台爷爷仙去后终日望天了——他在等,等他们回来。 只是如今他回来了,她却无法回来了,而且恐怕是再也无法回来了…… 原本今日风叔回来是一件值得欢庆的事情,但却怎么也无法让风宇莫快乐起来。 两人草草吃了晚饭便各自回房睡了,但实际上两人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日辰时初刻,只听“砰”的一声,风宇莫卧室的门被打破了一个大窟窿,紧接着,从外面探出一个人影,正是风叔! 风宇莫原本在床上睡着,但听到这一声巨响,连忙缓缓抽出了放于身旁的无烟,随后一滚,先是滚到了地面上,然后又一滚便滚进了床底。 好在如今是盛夏,并不需要盖着被子,也幸亏风宇莫有些布置,不然此等动作的声响可是不小。 风叔进来之后见床上空无一人,登时就有些傻眼,不由喃喃道:“按理来说应该在房内的,怎会不见了?难道提前出去了?这不应该吧……? 仅仅数年的功夫,竟然能成长至如此地步,不愧是被选定的人啊!” 风叔在房内转了一圈,然后又在房内的一张椅子上坐了片刻便离开了,临走之时还不忘叹道:“不错,只是你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所面对的很可能是整个江湖啊!” 风宇莫一动不动地躺在床底,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他隐约间觉得风叔有些许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但却能明显感觉到那种不一样。 虽然风叔离开了房间,但风宇莫却不敢出来,生怕他杀一个回马枪。 若是让风叔知晓他的武功不进反退,虽然风叔不说什么,但风宇莫自己也会挂不住脸的。 老话说“人要脸,树要皮”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过了一个时辰,风宇莫才缓缓走出房门,当然,此时的门已经不是先前的门了。风叔在离开房间后不久就把破损的门给换了。 不知为何,就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他竟有些心悸,像是被什么毒蛇猛兽给盯上了一样,浑身都有些不大舒服。 每个武人的感知都要比一般人强上不止一星半点,虽然风宇莫的武功并不是很好,但他也算个武人,自然感知要比一般人敏锐。 不过他望了望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踪影,不过还是小心为妙,当即缓缓抽出了无烟。 不管是快速地拔剑还是缓慢地拔剑,无烟出鞘的声音总是十分清脆的,甚至于隐约间能给持剑者一种莫名的安宁感。 风宇莫双手持剑,缓慢踱步,他的神经高度紧张,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暴起杀人,虽然他手上从未欠下人命,但想来杀人也就那一回事。 有这种想法并不能说明风宇莫是个变态。 江湖中牛鬼蛇神多的是,即便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找上门来——或许只是因为瞧了一眼,或许只是因为听了一眼,或许只是因为偶得宝物…… 在江湖中,以杀止杀是最好的解决仇怨的方式之一,杀到对方心悸,所谓的麻烦自然就成不了麻烦了。 至于上禀官府?那是想也不能想的事情! 若真的上禀官府,那便是坏了江湖的规矩,严重的甚至会发出江湖通缉令,全江湖追杀。而且官府也不是会管这种事情的。 毕竟华夏以武立国,再加之华夏拥有广阔的疆域以及较为庞大的人口数量,江湖上的仇杀啊什么的根本就管不过来,所以就根本不会去管,不过只要牵扯到普通人,自然还是要管上一管,毕竟皇家也是要些颜面的。 若是连这个都不管的话,平民是绝对要造反的!而且一旦有人开始造反,势必会有很大一部分人响应。 遇见此等景况,皇室当然也不会置若罔闻,自然会派兵前来平定叛乱,毕竟没有谁会讲到手的权力拱手相让! 如果有,除非是人杰,不然就是蠢蛋。 只是如此一来,不论哪一方胜出,华夏必将处于千疮百孔的。 若真是到了那步田地,华夏极有可能消逝于历史的浪涛中。毕竟如今的东瀛、天竺、大食、罗刹四国可是贼心不死,一直对我泱泱华夏虎视眈眈呢! 此时的风宇莫不可谓不小心,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只是瞬间的功夫,身上所着衣物便被渗出的汗水浸透。斗大的汗珠自额间顺着脸颊滚落,甚至于还有些汗珠滚落进了他的嘴里,那是一股十分咸的味道,但又不同于盐的咸,以至于他刚尝到味儿就不住作呕。 一时之间,风宇莫感觉整个世界出乎意料的安静,他甚至能听到汗珠掉在地上的声音,能听到自己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能听到自己双手不停颤抖振动空气的声音。 他只觉得自己的五感在这一刻被极限地放大,与此同时,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被极限的放大。 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恐惧。 哦,不! 准确地来说,那是一种—— 对死亡的恐惧。 常言道“人死如灯灭”,没有谁会不惧怕死亡,而且在华夏传统中,对死亡一词也是讳莫如深的。 虽然惧怕,但终究是要面对的。 只见风宇莫摇了摇头,可以清晰的看到脸上的汗珠随着他摇头而散落到地面上。接着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按摩穴位的食指在一瞬间被汗水浸湿。许久过后才长舒一口气,开始继续前进。 但此时的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困难,感觉自己的腿好像重有千斤,每一次抬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 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还是无法摆脱对死亡的恐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惧,当年面对那些门派高手都脸不红心不跳的他怎会露出如此神态? 他想不透,自然也就不再想了。 路再长也终究是会走完的,哪怕再怎么不愿面对,那一天终将会到来。 是你该面对的你终将会面对,只是有先有后罢了。 永远也逃脱不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风宇莫这样想着,他第一次在命运面前感到无力。 人们总是说要挣脱命运的枷锁,而实际上什么也挣脱不了,即使看似挣脱了枷锁,你又怎知这,是不是你命中该经历的一个过程呢? 命运的枷锁是无止尽的,你只能看到眼前近在咫尺的,却始终无法望尽所有。 终于,风宇莫走出来了,他站在庭院中,对面的人正是风叔。 看到风叔的那一刻,不知为何,那份恐惧竟渐渐消弭了,他的内心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暖意,虽然此时的风叔给人的感觉有些许不一样……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是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具体到底是哪里,风宇莫说不上来。 看见风宇莫的那一刻,风叔嘴角泛起一丝弧度,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想笑,就这样笑了。 下一刻,只听“铮”的一声,风叔便抽出了手中抱着的那柄铜剑。 这柄铜剑有些重,而且的剑身有些宽,除此之外这柄剑并未开锋。 当年风宇莫曾问过其中缘故,得到的答案唯有八字——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风宇莫紧紧盯着风叔手中的那柄铜剑,他当然识得那剑。 那柄剑名为断,是风叔在丢失无烟后自己所铸的。 “数年不见,小风竟将我那遗失多年的无烟寻回了,不错!”风叔抚摸着断的剑身,笑道,“看得出你对这无烟很是喜爱,这样吧,若是能在我手下撑过三招,这剑就送与你了!” “小风在此先谢过风叔了。”风宇莫当即躬身道。 “额,这个你就先不忙谢,当你撑过三招后再谢也不迟。”风叔摆了摆手,示意风宇莫起身。 “好的。”风宇莫如此答到。 但谁知他刚答完话,风叔的断便当头劈下,风宇莫心中大惊,瞧风叔的模样架势,完全不似切磋之象。 “当。” 风宇莫连忙横剑相迎,但奈何风叔气力颇重,风宇莫手中的无烟不断被其压低,到最后竟不知不觉单膝跪。 即使他双手持剑,也抵挡不住风叔的力道,他的力气实在过于沉重。 风宇莫手中的长剑不断被压低,他的手也被震伤了,双手虎口登时被撕出一个偌大的伤口,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渗出,浸红了剑柄。 “不行,如此这般下去,定难活命,更遑论肩负的的重担,定要想出个法子来!”风宇莫的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这只是第一招而已,竟会如此凶险,而且还是最简单的一个力劈,他都快扛不住了。 虽然在此景况中,风宇莫虽然显得十分狼狈,但风叔的断始终未能再次压低,沾不到风宇莫的身。 不过长此以往,一旦风宇莫力竭,那可就不好说了。 下一刻,只见风宇莫略微一张口,一枚十分细小的银针便从他嘴里激射而出。 风叔见风宇莫张口,便知不妙,当即便使出腾挪功夫,才堪堪避过那枚银针。 那针虽然是避过了,但却是一阵心悸,方才若是慢上几分,恐怕已经是尸横当场了。现在想来也是一阵后怕。 风宇莫心中亦是如此,若非那枚针,他却是无法破除那等局面,一旦他力竭,再加上风叔收力慢上分毫,少不了横尸当场。 但射出那枚针,却又担心风叔躲避不及,所以射出那枚针后的他可谓是六神无主。 幸好所担心之事并未发生,这让风宇莫长舒一口气。 “不错,有胆识!”风叔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由称赞,随后又续道,“第二招来了!” 只见风叔手中长剑似活了一般,舞成了一个剑圈,将风宇莫全身都给笼罩住了。 风叔的剑很快,已经快到无法捕捉其轨迹了。 这招有个名目叫眼花缭乱,精髓便是一个快字,以快运剑,令对方看不清己方来剑,从而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这一刻,风宇莫便又陷入了危局之中。但好在自风叔走后的这几年里,风宇莫并不曾懈怠了自己,这招眼花缭乱看似十分强大,但其中有大半都是虚招。只是风叔太快了,令他难以捉摸哪些是虚招哪些是实招,若是能看破,这招其实就只是一个花架子,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一般而言,这种招式并不是最具攻击性的招式,只是它的迷惑性极强,往往能达到掩饰剑招的目的。 “当当当当当” 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人的长剑就经碰撞了五次,这五击令风宇莫手中的无烟颤抖了些许,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只是试探性的进招罢了,决计不是实招。 他在等,等那记实招,只有撑过那记实招,这第二招才算完。 从第一招开始到如今这等局面,风宇莫从未想过出招反击,毕竟唯有防御才是检验自己剑术强弱的最好方式。 当然,没有之一。 只过了片刻不到的时间,风叔就如同毒蛇露出了毒牙,以神乎其神方法挥出了那记实招,当时风宇莫的长剑正在外门,回护自是不及,所以他当即使出铁板桥的功夫,才堪堪避过这击。 不料风叔此招意不在此,立时改横斩为立劈,这是第三招! 风宇莫当即变色,直接就着铁板桥的姿势向左横移,但风叔却是剑锋一转,再次跟紧。 “当” 两人长剑再次相交,发出一声清吟,随后,风宇莫手中的无烟便被震飞了出去。 如此一来,风叔手中的断便没了抵挡,自然就只能顺势砍下。 当时实在可谓是千钧一发之际。 风宇莫周身都被风叔的剑圈所笼罩,不论做出怎样的应对都可以称得上死路一条,更遑论断还附着多种变化,此次对局,可谓是一败涂地,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风宇莫渐渐闭上了眼,他开始享受死亡。 准确的来说,是享受等待死亡的过程。 但预料到的头颅抛飞的场面却迟迟未曾到来,他甚至开始疑惑,不由暗思道:“这难道是死亡前的宁静?若真是如此,那边好好享受吧……” “小风,你在干嘛呢?” 风叔的声音传入耳中,让风宇莫心中不由得一阵疑惑,于是他缓缓睁开了眼眸。 映入眼帘的是庭院,最为醒目的是地上的两柄长剑,看到这里,风宇莫顿时便明朗了一切。 “不错,这几年的成果,竟然能伤到风叔我了,但这还不够,你所要面对的——”风叔笑着,随后顿了顿,脸上显露出悲伤的神情,“可是整个华夏!” 风宇莫当时便怔住了,许久过后才逐渐缓过神来,不由问道:“不是整个江湖么,怎的又成了整个华夏了?” 风叔抬头,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东方,叹了口气道:“具体你就别再问了,还不到时候,另外…… “从明天开始,我来给你特训。当你能打得过我时,你就离开这里吧……” 风宇莫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痛,鼻子也有些酸楚。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地走出了大门,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风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很是落寞,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黑暗中的道路,只有他一人缓慢前行,曾经高举着的火把却已近乎燃尽了…… 风宇莫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却感觉有些陌生。过往看见他的人都与他打着招呼,但他却花费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想起对方是谁。 他漫无目的地在镇子上随意地走动,一个不留神便出了镇子,来到了那块界碑前。 每一次看到这块石碑都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这块石碑时只专注于那三个大字,第二次瞧见时却忘了看到了什么,这次是第三次瞧见了,他竟看见了堆积如山的尸骨以及一条流淌这的血色河流。 在那座尸山的山顶好像还坐着一个人影,仔细一看,那人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 不过他只看到这些,随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让他十分疑惑,只是看石碑而已,为什么还能看到这些? 风宇莫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思绪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但却始终未能如意。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头就没来由的疼,疼得他满地打滚,仔细回想,好像就是从看到那个人影的脸开始的。 疼了一阵后,风宇莫便昏倒了过去…… 风宇莫这一昏,等到满天星斗时才缓缓醒来,这时的他似乎忘记了什么,只是喃喃道;“为什么头有些疼,还有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算了,该回去了,不然风叔担心的。” 念及此处,风宇莫才缓缓起身,开始往回赶。 只是他的走路东倒西歪的,似乎像喝醉酒了一般,但又有些不像,总而言之,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不过风宇莫自己倒是并未察觉。 很快,风宇莫便回了家,风叔对此叶柄没有什么表示,两人匆匆吃了晚饭便各自回房睡了。 风宇莫躺在床上,虽然感到十分困倦,但总是无法入眠,这让他也感觉十分困惑,寻常这种情形不应该很快入睡的么?怎么今日竟会如此? 风雨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过了很久很久才勉强入睡。 第二日,风宇莫是在一阵头疼中醒来的,他只觉得自己脑中像是硬生生长出些什么,总之那是一种十分痛苦的感觉。 为了转移这种痛苦,他硬生生地讲自己的嘴唇给咬烂了,就连床板也被他在无意间砸出了一个大洞。 他有预感,如果承受不住这种痛苦,结果只有一个——死亡。 不过好在,他承受过去了,当痛苦消退的那一刻,他再也无法保持清醒,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第六回傲气志凌云(上) 等到风宇莫再次醒来时,他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起初还以为自己自己瞎了。但往房内的刻漏方向看了看,原来此时正是戌时,又未曾掌灯,难怪会如此漆黑了。 念及刚才武断地认为瞎了的行为,风宇莫心理不由觉得一阵好笑,而且还笑出声来了。 这一笑可惊动了在床沿打鼾的风叔,下一刻他就醒了过来。 风叔睁开眼后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当即便取出怀中的火折并点亮了身旁的蜡烛。 蜡烛一点,整个房间登时就亮堂了许多。 风宇莫望着风叔那张满是岁月痕迹的脸,看着他满头被时间与愁丝洗得雪白而又锃亮的发,不知为何竟有些许伤感。虽然他自己知晓,风叔如今的模样与他并无太大的关系,但看着就是心里有些发堵,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两人相视,什么都没有说,但又好像说了很多。 有些时候,并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往往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瞬间的沉默都可以,甚至这样的效果要比言语来得更加突出。 风叔与风宇莫对视了足足有一刻钟之久,从他的眼神中,风叔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随后风叔起身,最后再看了一眼风宇莫后,缓缓地离开这里。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问小风为什么会笑,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那么既然小风无事,那么他也该回房睡了。 风宇莫目送着风叔离开自己的房间后,便将点着的蜡烛吹灭了,整个屋子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此时的风宇莫躺在床上,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顶,若有所思。 方才风叔望着他的目光似询问着什么,而他望着风叔的目光却是在给予他回答,而且他有那份底气做到同那个回答一样的程度。 如今的他似乎和以前的他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变化。 就在刚才风叔还在房间时,他的脑中莫名地出现了一些稀奇古怪东西,隐约间好像是一幅幅画面。 那些画面不断在风宇莫的脑中一闪而过,因为闪的太快,所以几乎全是模糊不清的。 但十分清晰的画面也有,不过只有一幅。 那是一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十分昏暗的古老殿堂,殿堂中并没有什么光亮,仅仅只有几缕摇曳着并且好似随时要熄灭的烛光。 这里的陈设十分地简单,只在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石桌,仅此而已。而先前所提及的烛光就来自石桌上的烛台。 这个烛台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东西,只是烛台之上的蜡烛倒是可以挑出来说说。 那是一只通体乌黑和蜡烛,就连燃着的烛火竟然都是黑色的! 当注意到那股黑焰时,风宇莫只觉脑中天旋地转,仿佛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要撕裂了一样。 很疼,但说不上来由。 “怎会如此?那烛光……我并未曾真的见过,只是脑中的画面罢了,竟还有如此神奇的威力?”风宇莫收了心神,他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注意那幅有殿堂的画面,以达到缓解这种莫名的痛苦。 不过事实证明,这种方法虽然有效,但风宇莫全部心神似乎都被那股黑焰勾走了,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无法挣脱出来的。 风宇莫承受着莫名的痛楚,开始扫视画面中的殿堂。 殿堂里的物件并不是很多,只有三件,石桌,烛台以及一个册子。 那本册子通体漆黑,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息,似乎是个很不得了的东西。 它并没有被翻开,因此风宇莫有幸能瞧见封面,知道这是一本什么样的册子。 封面上只有两个殷红的大字,上下排列,但风宇莫并不识得这种书体。 虽然说这种书体他见也没见过,但当初莘姨好像和他提及过一次书体。 按照那次的记忆,他貌似知道了这是什么书体——甲骨。 是的,甲骨。 毕竟只有甲骨这种书体,才最和当今书体沾不上边。虽然和当今书体沾不上边的还有钟鼎以及篆体,但这上面字却能一眼看出是甲骨而不是其他。 毕竟甲骨的笔画比较细,而且转折处会有些许生硬,能够看到许多棱角,不会太过圆润。再加之甲骨的笔画一般都是十分简略的,所以自然能分辨出来。 第一个字看起来好像是一个酒杯,杯中悬着一个像水滴一样的圆圈,一副似落未落的样子;第二个字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半部分像一双手拿着一个杯子,下半部分像是双手托杯,杯里装着的是一个元宝样式的东西,和第一个字的圆圈一样,也是将落未落。 风宇莫将这两个字在心中暗自熟记,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所以就这样做了。至于原因?他说不上来。 毕竟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有原因才会去做,但所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是有原因的。也许这很拗口,但这就是事实。 然而当他真的将这两个字烙印在脑海深处时,这些突然出现的这些画面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甚至连一丝痕迹也未曾留下,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不知为何,风宇莫突然间觉得这些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画面对他十分重要,虽然说不上原因,但却明显能感觉得到其间之重要。 不过,若要说最为重要的,当属那册子封面上的两个字,不过好在他已经将其记下来了。 另外,那个殿堂给人的感觉真的太为真实了,就好像自己当时真的身处于这样一个殿堂中。 而且他当时注意到那张画面时,竟然没来由的认为华夏境内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殿堂,毕竟那画面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真实了…… 不过风宇莫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名堂来,却只是觉得眼皮在打架,不一会儿就睡了。 和风宇莫一样,风叔回房后也没有立即入睡。 此时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但随即便又舒展开来,甚至于嘴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似乎觉醒了呢?只是如今就觉醒有些过早了吧?不过这倒也更有趣了些。” 其实有很多事情,本来确实不必要发生,或者说并不需要现在就去做。但总有那么些人等不及了,所以有些事必须尽早去做,而且越快越好。 ……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只是转眼的功夫,三年已过。 这三年来,风宇莫无时无刻不在刻苦用功,从起初只能勉强接下风叔一招到现如今交手数百余招都能落于不败之地。 当然风叔并未使出全力,他只是用使出了和风宇莫相等的功力罢了。不过即使这般,风宇莫也足够骄傲的了,毕竟风叔的名头摆在那里——百药门最强门主。 若是风叔使出全力,可能要不了三招,风宇莫就会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只是,此时的风宇莫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风叔很强,并且已经强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至少这三年来与他的每一次交手,风叔都显得游刃有余,感觉不到一丝压力。 风宇莫在感叹风叔的强大时,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自己的进步。 人们总是这样,往往看不到自己进步,却总能瞧见自己的弱小与卑微。特别是与一些人进行比较的的时候,这点更会被无限地放大。 所以才有“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的至理传世。 这些道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也想不去比、不去争,徒自伤神的事情又何必要去做呢?只是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总还是要有些许理想与追求的,不然这样的人生,是否也太过乏味了呢? 那些江湖人总说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话语,而实际上,倒不如说成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更为贴切些。 毕竟人即江湖,只是江湖有别。 …… 这一日辰时,风叔轻轻推开了风宇莫的房门。这三年来,他每日都会在辰时初刻推开风宇莫的房门,而且从未有过有过半分延后。 自风叔来推门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风宇莫又要开始一天的练习了。 起初风宇莫还很乐意如此,但到了第一年的冬季,整个人就松懈了下来,根本不愿在辰时起床,毕竟那个时候实在太冷了。 风叔面对这种境况,那叫一个简单粗暴,直接就把他身上盖着被子一掀,丢在地上。 如此一两次,风宇莫就再也不会赖床了,毕竟准时起床的话还能少受点罪… 只是才推出一道狭小的缝隙罢了,风叔的眼中便出现一道凌厉的光芒,他知道那是什么,剑光而已。 三年前那场比试,虽然风宇莫并没有胜出,但风叔还是将无烟赠予了他。即便风宇莫不知道其间缘由,但也不会去深究,毕竟不管如何,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而且他是真的喜欢这柄无烟。 无烟的剑身很窄,而且整把剑很薄,仿佛一摸剑身,就会断了。 虽然这种样式的剑并不能称之为宝剑,但不得不说,这类剑也颇有独到之处的。 剑身很窄,意味着所能造成的伤口会有些细小,但却能给对方造成更大的伤害;剑薄,意味着很容易被对方打断,但却能让使用者很容易就忽略剑本身,快速地领悟人剑合一。 当然这里所谓的人剑合一,并不是那些话本子里所说的人变成剑,而是在那种境地下,持剑者会忘将自己手里的剑看作是自己手臂的延伸。而到了那个时候,剑与手的区别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一剑来得很快,似乎快到令人看不清其来路了。 虽然说此时风宇莫的剑很快,但风叔的剑却是要更快几分。 如果说风宇莫的剑还能捕捉到其轨迹,那么,风叔的剑,真要快起来的话,却是连其轨迹都无法捕捉到的。 “当当当当当” 转瞬之间,两人便已交手数十上百招。 他们二人越打越快,转眼之间已从房内打到了过道上。 虽说房内空间较大,但怎么比得上庭院呢? 虽说风宇莫有心去院子里比斗,但风叔显然不是很允许,自然就少不了一番缠斗。 有分教: 这一个是有心庭院斗,那一个是无意过道截。庭院斗的这个,无烟舞生风;过道截的那个,重剑破九天。 如此一来,他二人在这原本只需要十几步便能走完的狭小过道中愣是耗上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余,但最终风叔还是未能阻挡住风宇莫,两人都进入了庭院中。 主要是过道有些逼仄,再加上风叔的剑太过诡异了——原本根本在风宇莫看来不可能连起来的招式,他竟然能连起来,而且使得还很是连贯,没有半分迟滞,就好像是它们原本就该连起来使一样。 而且,风叔的剑招好像使得如同神鬼莫测一般,似乎就好像他不是用剑跟你比斗,而是用手在与你争斗。 是的,没错,这就是人剑合一的境界。 风宇莫虽然知道达到人剑合一境界的要求,但却怎么也无法真正的达到那种境界之中,总感觉还差很多。 把剑看作是手的延伸是衡量是否达到人剑合一境界的唯一标准。这个标准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几乎所有江湖人都知道,但真正能达到这种地步的人,依旧是寥寥无几。 究其原因,只是因为过于简单了。 如果一件事情简单过了头,那么它就一定不会简单,而是会变得很复杂。而非常复杂的事情,往往会十分简单。 看起来把兵刃当成手臂的延伸只有短短的十个字,料想应该很简单,实则不然。 这虽然是很简单的十个字,但要想做到,却可以说得上难如登天,许多人即使穷尽一生都无法达到那种地步。 风宇莫自然也达到那种境地,但他也无法领会其中玄奥,而且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寻求指导的,会对以后的武道高度产生影响,甚至会让自身的武功走上偏门。 不然他大可让风叔教他,毕竟有这个数一数二的剑道高手在。 只是能教的只不过是一些招式,自己对武学的理解可不能随意教授,毕竟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这种理解对他来说是否有用。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说得便是这个道理。 虽然说和风叔的每一次交手都会让风宇莫觉得有些许危险,但那种危险是可控的,人总要有些许压迫感才会进步的。 此时,风宇莫站在庭院中,他右手倒提无烟,目光紧紧地望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风叔,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叔给风宇莫安排的特训很简单,就是实战,早上两轮,下午两轮。 此时的风宇莫已经走过了一轮,他在等待下一轮。 可是风叔却半天没动静了,让他有些许疑惑。 虽说此时并未进食,腹中还是空荡荡的,但以往都是如此,经过两轮的练习才能去进食的,怎么今天……? “小风,今天你就十八岁了吧?”风叔突然开口,虽然语气还是颇为平淡,但风宇莫明显感觉有些许不对劲儿,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就在风宇莫出神的时间里,风叔又缓缓续道:“三年了,特训也三年了,如今的你倒也没让我失望,今日你便可以离开此地了,不过…… “离开了就最好别再回来了,我只是希望不会因为你而打搅这里的平静,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想岔了。 “另外,中午会为你举行冠礼,我知道冠礼原本要再过两年,但提前些也是不妨事的。” 风叔说完这些,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来一根淡巴枯,并用火折点燃了。 风宇莫瞧着风叔负手吸食淡巴枯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的眸子有些晦暗。 “时间过得好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竟然已经十八岁了?” 风宇莫这样想着,随后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入目自然是亮丽的殷红指甲,当即便觉得有些头昏目眩,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般,甚至于他的眼中出现了两个风叔。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有两个风叔,这自然只能是自己的问题。 但以前也在无意间看到那指甲,不过也只是短暂失神罢了,根本就不会出现头晕目眩,甚至于能把一个看成两个的症状。 “莫不是……”风宇莫暗思道。 他想到了一件事,很可能与那件事情有关,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风宇莫想的,自然是三年前那件十分古怪的事情。只不过都已经过了三年之久,按理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三年来确实没有出什么岔子。 很快,风叔就将那支淡巴枯吸食完了。也不见他转身,只是左手一扬,一根木针就从他手里飞了出来,看那方向,竟然直风宇莫咽喉! 没错,你没有看错,这是木针。 这是风叔为了给风宇莫进行这场特训专门制作的木针,木针相比于真实的银针自然在杀伤力方面要逊色很多。但如果使用寻常一般的暗器的话,很难保证小风完好无损,所以风叔才制作了这些木针。 木针的制作方法其实和牙签没什么两样,只是不需要磨得那般细小,和一般用作暗器的银针大小差不多即可。 本来风宇莫是要射出暗器与风叔对斗的,但就他这个情况,还是躲一下吧。 就在略微失神的那一刹那,那枚木针就已差不多到了。风宇莫当即变色,便要使个铁板桥予以躲避。 但奈何此时的他连站都站得有些不稳,如何能安然使出铁板桥? 事实也正是如此,正当他刚把身子往后仰,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便愈加强烈了,仿佛下一瞬便会摔将在地。 不过好在他刚使出铁板桥的那一刹那间,木针几乎贴着他的面庞“嗖”的飞过,也算是侥幸。 躲过这木针后,风宇莫便想起身,但因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加剧了,所以并未起身,反而就着这个势头便要摔将下来。 若是摔倒在地,必然有响声,如此一来惊动风叔那自是不须提的。可风宇莫知道,如此一来今日这一场练习自然是如此而终了,他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但如此局面,却是如何解? 好个风宇莫,当真聪慧。仅在电光火石间,他脑中便转过了千转万转。 临近摔倒之时,只见他晃了晃头,深提了一口气,当即就着这个势头连翻了三个空翻,最后摇摇晃晃落地。 至于为什么要连翻三个,而不是只翻一个,自然是因为风叔又丢了木针出来,为了避过这些木针不得已而为之。 虽然说这些木针的针尖并不尖,但风叔力道很大,所以若是被这些木针打中,虽然不至于出现伤口以致流血,但却能因淤伤而吐血。 这一轮特训,其实风叔的本意是要让风宇莫淤伤吐血的,因为这样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提升他的内功修为,但却在提出来不久后便遭其反对,理由竟是打在身上太疼了。因此风叔退而求其次,便允许他躲闪,反正这样也可以锻炼到他的身法,并不是一个顾此失彼的法子。 只是在风叔看来,虽然内外功都是很重要的,但若要分个主次的话,还是应该以内功为主外功为次。毕竟即使是一种上不得台面的外功,在内功修为的加持下,很有可能也会战败顶级外功。 不过内外功的主次一说从未停止过争端,据传冥古中期还因江湖上的内外之分而闹得华夏差点被灭。 但自那以后,内外之分似乎就不再明显了,所以风叔也并不强求风宇莫一定要以内为主,视外为次。 接下来自然是风宇莫不断地腾挪躲闪,因为他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所以并未反击。而且也因为这个,还被那些木针打中了数次。 就这样,风宇莫在躲闪与被击中的来回反复间撑了半个来时辰,这期间自然少不了摇头晃脑,若非如此以强振精神,只怕这一轮的练习一开始就结束了。 当风叔终于转过身来的那一刻,风宇莫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若是缓慢松懈还不要紧,但他这一下子就松懈下来的举动,却使得原本就有些头昏目眩的症状加剧了。 如果说原本还能勉强站稳的话,那么现在是真的站都站不稳了。 风叔刚一转身,便见风宇莫身形摇摇晃晃的,似乎就要摔倒,只觉有些不妙,当即快步赶上前来。 此时的风宇莫踉踉跄跄的,而且有种莫名的无力感,就好像全身上下没有了半分力气,眼皮也给他一种沉重的感觉,好像闭上眼啊…… 风宇莫脑中有片刻的清醒,他在那片刻的情形中告诫自己不要闭眼,因为他感觉这时候如果闭上了眼,那么自己应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彻底沦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但这片刻的清醒也不济于事,只能勉强推后了一瞬的时间,随后风宇莫逐渐软倒,眸子渐渐闭合,脸上露出一个十分遗憾的表情。 偌大的江湖,他还未曾去驰骋;设下的千局,他还未曾去破;他还未曾…… 但风宇莫似乎忘了,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如果他在风叔眼前死了,那风叔可就砸了最强药主的招牌,等他百年之后,还怎么去见百药门先贤? 所以风叔决计不会让他死,至少现在必须保证他还活着。毕竟是选定之人,如果连江湖都未涉足就死了,那算什么? 别扯十年前的封梓潼,她决计不是选定之人。并不是每个手持织血锦的人都是选定之人,绝大部分都只是为了混淆视听而随意挑选出来的人。 就在风宇莫要倒地时,风叔一把抱住了他的身子。 随后只见风叔十分随意地将自己的小指搭上了风宇莫脉门,只不到一瞬的时间,他就将手指放了下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风叔向来这么诊脉,而且从未有过出错的地方。 之后他开始把风宇莫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然后给他针灸。 风叔的针灸方法和一般郎中的针灸方法不一样,寻常郎中都是一针一针地扎,他可倒好,直接抓起一把木针,往风宇莫身上撒去。 如果有郎中在此地,一定会骂风叔是个庸医。哪有刚搭上脉就放下的?要知道,脉象的变化是最为繁复的,一般都要停留个四五息,甚至更久,如此才能掌握患者的真实情况。 而且针灸是最为凶险的,怎能如此儿戏?扎错穴位了怎么办?就算扎对了穴位,每个穴位所需要施针力度与角度都是不同的,稍有差错,轻则加重患者病情,重则患者横死当场。 虽然看起来郎中们给患者针灸时,他们总是面不改色的。可实际上,每个郎中都恨不得不要给患者针灸,万一有个好歹,砸了招牌不说,还有可能背上人命。 不过风叔显然没这顾虑,他治病一向如此,根本不需要那般谨慎。而且经他手的病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在针灸时就死亡的例子。 只是一瞬而已,风叔方才洒落的那些木针已尽数扎在了风宇莫的身上,而且没有半分偏差,力度与角度也都是恰到好处。 当然,这与他施针的手法有关,那是一种施暗器的功夫,名为天女散花。若没有这种功夫在手,风叔也只能一针一针地扎,因为穴位真的很重要,扎错半分都会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 风叔给风宇莫施完针就去了药田,他要采一些药给风宇莫进行调理。 半个时辰后,风宇莫缓缓睁开了眼,望着眼前熟悉的画面,不由得心想:“莫非这就是地府?” 直到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木针,他才知道自己并未死去,那先前怎么会升腾起一种自己要死了的感觉? 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名堂来,就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只是隐隐觉得这应该和他选定之人的身份有关。 当他不再想那些东西后,便想着要起身走走,但这时他才发现他根本连动也动不了,就连眨下眼都无法做到,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犹如老僧入定。 也是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周身的几处要穴被风叔的那些木针给封住了。 “既然穴位被封住了,那么就这样吧,毕竟风叔是不会害我的。”风宇莫这样想着。 他并没有尝试调动自身内力以冲破被封穴道,首先他自身的内力就不足以达到那种程度,其次就算达到了,也是难以冲破被封穴道的,这和封闭穴道手法以及运用的内力是息息相关的。 所以风宇莫就只能等,等穴道上的封印自行松动,如此他才能行动自如,而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风宇莫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渐渐困倦了,于是便又睡去了。只是这次,他睡得很是舒心,似乎做了一个好梦。 又过了半个时辰,风叔从药田中走出,手上拿着不少药株。 他很快就走到了庭院里,又等了一刻钟,才开始取针。 他取针的方式和寻常郎中自然是有些许不同的。 只见他将手中的药株交于一手,另一只手大手一挥,袖口飘动间,那些扎在风宇莫身上的木针尽数被拔起,朝着四面八方飞散,最终深深地嵌进了墙壁中。 与此同时,风宇莫也渐渐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是有些脏兮兮的风叔。 此时的风叔的确有些脏——洁白的长袍上有着许多显而易见的泥点,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也多了一些泥土,风宇莫甚至于能从他身上能嗅到新鲜泥土的气息,还真别说,挺好闻的呢! 风叔见风宇莫不断翕动自己的鼻子,好像是在嗅着什么。 虽然这让他一阵疑惑,但也没有过问,只是黑着脸把手上的药株往前递了递,道:“把这上面的叶子吃了。” 风叔手里的药株一共有五株,这五株里有四株他都不识得,另外一株却是他识得的。 仅仅是因为认出了那株草药,风宇莫便觉得浑身上下难受,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不断的吞噬着他。 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因为,那可是有着“马前吃了马后死”之称的马钱子啊! 风叔见风宇莫迟迟不肯接过手里,便知其中究竟,道:“马钱子虽是剧毒之物,但不也还有余下四株草药么,那四株里有两株就是用来平衡马钱子毒性的,以使其毒不成毒。” 风宇莫闻言,心中仍是有些许迟疑,毕竟风叔都未曾指明那两株是何草药,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风叔是不可能加害于他的。 风宇莫接过了风叔手中的药株,并将药株上的叶子尽数食尽了。 当然,在此过程中,他的手一直在抖。毕竟马钱子凶名在外,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如此吧? 风叔见风宇莫将药株上的叶子食尽了,道:“把剩下的磨一下,涂在你的指甲上,涂好了再来见我。” 说完风叔就坐在了庭院中的石凳上,单手扶额,不知在想什么。 风宇莫却是拿着这几棵光秃秃的药株转身进了过道,他沿着过道一直走,到了尽头才推开了左边的门。 这里是药房。 药房里很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放在本来就该放的地方,所以风宇莫很快就寻到了捣药罐。 …… 半个时辰后,风宇莫将捣药罐里的汁液尽数抹在了他那殷红的指甲上,然后便来到了庭院中。 风叔看了看风宇莫,只是点了点头,其余的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出门了。 风宇莫隐约间好像猜到了什么,赶快跟了上去。 街道上原本熙熙攘攘的行人不见了踪影,这让风宇莫感觉有些许奇怪,但念及他今日要行冠礼,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风宇莫紧紧跟着风叔,两人一路上并未有过交谈,只是不停地在走。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风叔停下来了,但风宇莫却因环顾四周并未停下脚步,撞在了风叔的背上。 风叔什么也没说,转身拉起了倒在地上的风宇莫,指了指身后的建筑,道:“就是这里了。” 风宇莫这才开始注意到眼前的建筑。 那是一座十分宏伟的楼宇,楼前高高挂着一个牌匾,上书“无双殿”三个大字。 风宇莫看见无双殿三个字后,心中有些许疑惑,他想过自己的冠礼会在哪里举行,却从未想过会在无双殿 无双殿是历代无双镇人的冠礼和笄礼举行场地,但从未听过有外人在这里举行典礼的。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风宇莫并不是无双镇本地人,理应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但他却是从小在这里长大,整个无双镇人都很喜欢他,所以愿意为了他而破例。 风宇莫在风叔的注视下上前并推开了大门。 大殿里摆满了桌子,简直座无虚席,显得十分拥挤,但还是留有一条较为宽阔的过道,这条过道上铺着红色的绸布。 风宇莫顺着过道望去,在过道的尽头,他竟看见了莘姨和风叔! 再一回头,原本在其身后的风叔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来就在风宇莫环顾四周的时候,风叔就已经进入了大殿,并且绕道走至过道尽头。 风宇莫当然知道这时候该干嘛,他缓缓抬步,走在了红色绸布上。 过道的并不长,但风宇莫却走得很慢,他不想这么快走完。因为走到尽头的话,风叔和莘姨就会为他戴上冠帽,如此一来,他就算成年了。 如果是别人,自然是希望加冠的,但风宇莫却不希望自己加冠。 风叔今晨说了,今日他加冠后便要离开无双镇,而且永远都不要回来,只是因为他是选定之人。 但即便他再不想走完这段路程,走得再慢,也终究会走完,因为他一直在走。 …… “夜晚还是那么漆黑……”一个少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喃喃着说道。 这个少年赤裸着上身,手里提着一柄长剑,独自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只是他的脸色有些许怪异,似乎很是痛苦。 这个少年自然是风宇莫了,他的加冠礼已经结束了两天,所以他自然是离开了无双镇。 虽然离开了那里,但有些人有些事却是永远都无法忘记的…… 此时的风宇莫停止了赶路,他的脚实在太疼了,每踏出一步都要做很大的心理斗争。 他坐在了地上,把草鞋脱了,看了看自己的脚底——上面有着一道道颇深的伤口,至今都还有丝丝鲜血渗出,但若是如此他也不会显露出痛苦之色。 要命的是伤口中嵌进去不少砂砾,这些砂砾搁在伤口中,才是让他感觉到疼痛的根源。 弄清楚原因后,他开始清理这些伤口。 没有工具,周围也没有流水,所以他只能用手。 这一过程简直是痛彻心扉,不过好在风宇莫挺了过来。 风宇莫处理好这些伤口后,从自己的衣服撕了一小节布料简单包扎了一下,随后就倒在这里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此时已是丑时,他自今晨起来便一直在走,虽然在道上摘了些许野果充饥,但野果也就当时管饱罢了,过不了一刻,却是又饿了。再加上又连续走了四个时辰,所以他现在是又累又饿,感觉整个人都瘫了,如今这么一松懈,自然就很容易睡着了。 第六回傲气志凌云(下) 夜晚,永远都很平静,特别是山里,若不是有风拂过枝桠的声响,简直犹如一摊死水。 只是今夜,有些不一样了——除了风声外,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马蹄声。 那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来的,十分微弱,听得并不是很真切,或许也和这风有些关系。 毕竟这风还是挺大的,道旁的新树主干都在不断地摇摆,给人一种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的感觉——纵使那棵新树只有半尺粗。 过不多时,马蹄声渐近,听上去颇为急促,显然骑者有着十分紧急之事,不然也会如此疾驰。 下一瞬,自夜色中先后转出两匹高大骏马来。 打前头来得是一匹白马,浑身上下一片雪白,寻不见半点杂毛,而且看上去颇为柔顺。 白马后面紧跟着一匹黑马,这黑马就没白马那般好看了,而且还透着一股老气,似乎都已经被黄土埋半截了。 这白马上坐着的是个妇人,虽是深夜,但也能勉强借着夜色瞧见一丝容貌,当真好似天仙下凡。 有道是: 玉洁冰清仙人体, 凡间烟火尽不食。 但再观那黑马背上那人,却是不及其万分之一。 这是一个男子,他有些老了,透着月色能看到他头顶隐着些许银丝,整张脸也有些蜡黄,上面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但他的眼,依然炯炯有神,依然泛着精光,似乎在告诉别人,他从未老去。 的确如此,他从不认为自己已经老了,苍老外貌下藏匿着的是一颗仍满是活力、不断喷涌出热血的心脏。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老人,只有……认为自己已经老了的人。 那二人很快就远离了此地,毕竟只是路过而已……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密密层层的绿叶照射到风宇莫脸上时,他瞬间睁眼。 耀眼的光线顿时刺入他的眼眸中,很是疼痛,疼得他立即闭上眸子,但那耀眼的光束有又刺痛着他的眼睑,所以连这个闭眼的简单举动他都完成不了。 过了一会儿,这种疼痛才有些许缓解,直至消失不见。 等那种感觉消失后,风宇莫赶忙起身,拾起地上的长剑,紧接着只听“铮”的一声,无烟已出鞘! 下一刻,只见风宇莫手持无烟,目光扫视着四周,脸上神色颇为肃穆,好似如临大敌。 究其原因,不过是听到了似有似无的马蹄声。 如果是其他路径,有马蹄声自然实属正常,但这条路……已经几乎快被岁月给淹没了,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除了无双镇居民外,就是一些老怪物知道了。 当然,陈子言是个例外…… 即使此时风宇莫颇为凝重,但思绪却是回到了几日前…… 那是未时末刻,距风宇莫加冠已过了半个时辰有余,无双殿也早就空了,里面只有三个人——一个少年,一个男子和一个妇人。 少年高七尺有余,长相虽不是很俊美,但也算不得丑陋。只是假若能除去面皰,肤色在白净些,倒也勉强能算得上一个美男了。 此时的他头戴一顶惠文冠,再配上那张冷峻的脸,更显得英姿勃发了。 这少年自是风宇莫了,他头上那顶惠文冠是方才风叔为其戴上的。 当这冠戴上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然成年,有些事情需要他独自去面对——他必须从这个小镇里走出去,去外面闯荡一番了。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从此刻起,他才算是真正走上了那条路——一条不知终点的、前途渺茫的漆黑道路。 “潜隐,我知道你十分不理解我给你取这个字的含义,但也许不久,你就会明白了……”风叔看着风宇莫,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说道。 潜隐——风宇莫的字——莘姨取的字。 “潜隐明白了……”风宇莫躬身道。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风宇莫,而是风潜隐。虽然风宇莫和风潜隐实际上是同一个人,但他不会再用风宇莫这个名字走江湖。 江湖已经没有了风宇莫,取而代之的只能是风潜隐。 毕竟他身负重任,若用宇莫之名走江湖,恐怕会给无双镇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使他知道,无双镇根本就不怕麻烦。 “潜隐,你知道便好……”莘姨顿了顿,眸间有些湿润,强忍着泪水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好自珍重——记住万不可走大路,需得走此小路。 “此小路已荒僻多年,如今知晓之人并不甚多,必可安然离去。” 说着,莘姨从袖口中取出一张羊皮纸,风宇莫郑重接过,便踏上了旅程。 这是他一个人的旅程,没有人相送,也没有人同行,他只是一个人…… 打乱风宇莫思绪的是两道马鸣声。 风宇莫并未看清马上坐着的到底是何人,就见一根晶莹的绿色长鞭已经朝他挥来。 那鞭来得很是迅疾,再加上风宇莫刚才略有失神,虽是及时反应过来,却仍是挨上了一鞭子,整个人抛飞出了足足有三尺远,等到落于地面上时,竟直接昏迷了过去。 “小妹啊,你这……”黑马上坐着的男子瞪了一眼白马女子,摇了摇头,翻身下马。 这一男一女自然便是昨晚那两人。 男子名为苗成,表字厚;女子唤作苗娇,取字媚。 这二人十年前曾在湘南的一个小村子现身过,也和陈子言打过一个照面。 当时他二人只是觉得那男子颇为可疑,一身农人装扮却在内功上有些造诣,只是当时有要事在身,所以并未对其试探。 也是后来回到苗疆才得知那人是催命判官陈子言,本来便想当即便再入中原,擒得陈子言为教中子弟报仇雪耻,当然也有夺得织血锦之意。 但怎料教中突生变乱,由是便耽上了几年的岁月。 也是最近几年,他兄妹二人才得以重掌圣仙教,只是多年过去,在这江湖上寻一人可是难如登天。 这样一来,却是又耽上了两年的光阴。 三月前,一玉皇寨匪徒被圣仙教抓获,刚好不好的是,这名玉皇寨匪徒在三月前见到过一眼陈子言。 所以……他二人就来了——主要是别人来了没有用,哪怕是人多也不抵用——毕竟陈子言这贼子背靠无双镇。 至于为何走着条道,把自然是因为这条道足够隐蔽,而且现在知道这条道的人少之又少,就算知道也差不多忘了路径。 所以,当苗氏兄妹见到这道上尽然站着一个人,心就有些乱了,再加上苗娇又是个急性子,所以也就有了先前的景象。 苗成走上前来,探了探风宇莫的鼻息,又把了把脉门,最后摇了摇头,转身骂了一句:“就不能下手轻点啊,毕竟我教所载的路径也不是很清晰,越接近这个无双镇就越是模糊,好歹留他一命也好问问路径。” 苗成骂骂咧咧上马,苗娇却是淡淡一笑道:“好哥哥啊,你清醒点好不好?能走这路径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能是先下手为强。若是慢点,指不定躺着的就是我俩了。” 苗成知道妹妹这也是好意,但怎么看这也不像是个前辈,但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乘着快马,只一溜烟的工夫却是没影儿了。 林间的小道上,树林阴翳,微风很调皮地摇动着树枝,将嫩绿的叶子一片片地自树枝上摘落下来。 因此,在这里,满地都是嫩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绿的发油。 在这一层层的绿叶中,躺着一个少年,他的身上落了些许绿叶,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红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少年身上的叶子都扑簌簌的落下——他缓缓起身。 这少年自然是风宇莫了,脸上的红印乃是先前那女子所伤,之所以会抛飞三尺并昏厥,当然是他故意如此,只是他并未想到,竟然还骗不过他俩。 他知道,那男子探他鼻息,搭他脉门绝非什么好意,只要他稍有纰漏,一定会真的横死当场。 不过,幸亏这些年从风叔那里学了不少左道的功夫,恰巧都还学得不错,不然他可就危险了。 风宇莫望向另外一条路——这是和他昨天走得路完全不同的一条路——这条路的尽头只有一户姓陈的人家。 之所以他会看向这条路,是因为他在昏倒之后经听声辩位后发现那一男一女走上了这条路。 他在做个选择,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毕竟那户姓陈的人家帮过他许多的忙。 但跟上去的话,他所要面对的将会十分凶险,不跟上去的话,心里多少会有点愧疚。 思量在三,他觉得有必要去一下,虽然知道那户姓陈的人家可以应付,但多一个人帮忙总归是好的。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做下简单的易容,至于没有马的问题,他并不需要担心,因为他知道一条小路,从这到那只需要花上一两个时辰,仅此而已。 …… 陈子言近来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秋实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免有些担忧。 这些年来陈子言和秋实因为守墓,所以就住在对门。 这样一来,这两人难免就会有些交集,诸如你帮我小忙,我送个东西感谢之类的。这样一来二去多了,那抹情愫就这么凭空产生了。 感情这种东西,最是玄妙——有些男女,哪怕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相互之间也不会有分毫的眷恋;而有些男女,甚至于仅仅只见过一两面,就可以相互托付自己的终生大事。 当然,秋实和陈子言之间的情愫来由并不属于这两种之间中的任何一种,他们只是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因而对彼此的了解也愈加深彻。 三年前的乞巧日那天,他们二人成婚,虽说那时的陈子言已是五十来岁,而秋实是二十五六的年轻小丫头,他俩中间相隔了整整二十年。 但这……又能如何呢? 在最纯粹的感情面前,年龄又算得了什么呢?在最原始的感情面前,年龄从不是鸿沟,甚至于就连双方的身份与地位也不能视之为鸿沟,若是这些成为阻碍男女在一起的鸿沟,那还有什么意思? 只要双方互有情愫,他们就可以在一起,甚至于成婚,所以陈子言和秋实成婚了,时间定在一个极为美好的日子——乞巧。 成婚后的日子过的其实也很寻常,但终归是有些许不一样的,毕竟从原本的一个人变成了现在的两个人,甚至于是三个人或者四个人,但实际上这都还好,倒也没有什么值得推敲的地方。 但自从三月前丈夫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后,秋实渐渐发现丈夫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时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此时的秋实已经有了身子——但秋实却总能在他那宠溺的目光中瞥见一抹忧色。 她虽然很想一吐为快,但既然丈夫不说,那么就算她问了也得不到回答,纵使丈夫作答,十有八九也是错误的——这三年多来生活,她已经十分清楚了丈夫的作风——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就算是死,他都不会吐露出半个字…… 这天中午,陈子言先是宠溺地看了一眼对案的妻子,随后放下手中的碗道:“风小兄弟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伏在一旁呢?” “陈大哥,我自认为凭我如今的隐匿手段,你已经识破了,却未曾想……还是被你看出来了”一边说着,风宇莫一边自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风小兄弟,你不是说要去外面闯荡一番么,怎的又回来了?”陈子言左手拿起案上的茶杯,饮了一口,笑着问道。 一旁坐着的秋实一听风宇莫来了,赶忙将碗里的饭食尽了,对着丈夫嗔道:“小风来了,你还不快请他坐下?还杵在这里自顾自的饮茶? “小风啊,你姐姐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所以我就不起身了,你多担待些。” “秋实姐姐,无需如此,”风宇莫走上前来,拉开凳子坐在秋实身旁,双手放在案上,对陈子言说:“陈大哥,我两个时辰前在道上瞧见一男一女往这里来了,看他们装扮,似乎来自苗疆……” 陈子言一听来自苗疆,脑海中原本模糊的记忆又渐渐清晰了些许——他曾经杀过几个苗疆人。 由于时间过于久远,他已经永久地忘记了那次事件的起因,只依稀记得他在那次事件中杀了几个圣仙教的重要人物。 “小兄弟,那二人长什么模样?”陈子言当即问道。 风宇莫当即描述起他二人的长相,陈子言听他说完,面色一沉,心中暗道:“终于来了吗?” 陈子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他赶忙按住心底的那一丝丝忧虑,十分迅疾了恢复了面色。 “怎么了?”秋实开口问道。 陈子言知道妻子在问自己为何会有刚才那种姿态,可是眼下,实在不好告知她这些。 他当然不是惧怕那一男一女,甚至于翻手就可以解决了他们,但要是解决了他们,势必会惹怒苗疆,到时候简直可谓是一发不可收拾。 苗疆的人可不会在乎什么高手风度,你要是杀了他们的族人,那就会倾巢而出——他们十分重视家族的血缘纽带。 但在中原人看来——这就是一群未曾开化的蛮夷。 “没什么,你无需担心。”陈子言缓缓开口,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其实早在二十年前那件事发生不久后,他便预料到了,他之所以隐于湘南,做一个寻常的农夫,一半原因是封梓潼,另一半原因则是那几个苗疆弟子。 “还说没什么?你刚脸色都变了!你倒是说说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身为你的妻室,也好帮你分担些。 我看你自三月前收到那封信件开始就变得有些许不一样了,眼神中的坚毅与果敢渐渐地爬上几许忧色。 从前的你总是充满着自信,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困难在你面前都不能称之为困难。这也是我之所以会爱上你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如今的你却有些患得患失,失去了那份敢与天争、勇和地斗的心。 而这一切,似乎都来自于那封信?” 陈子言看了看对案的秋实姐弟,叹了口气,道:“二十年前,我与亡妻袖里剑在拜江亭上杀了封梓潼,那一战不可不畏艰难,但最终还是我们胜出,只是我妻袖里剑死于那一战——愿她在天之灵原谅我——忘记了她的名字。 随后我在道上遇见几个苗疆汉子,由于时间过得太久,我已经记不清那事的开始,总之……我最后杀了他们。 后来呢,我就隐匿于一个小村庄里整整十年,其间我不动声色地查询一些有关织血锦的信息,当然也查了一下那几个苗疆人的身份……” 陈子言说这里,声音顿了顿,沉默了许久。 秋实和风宇莫出于礼貌,一直没有打断陈子言的言语,甚至由于过于认真都忘了他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庭院里不知何时吹起了习习的凉风,院子里的树因此不停地舞动,光与影在这一刻没来由得混乱到了极点…… 打破沉默的是风宇莫,他感到一阵压抑,眼神望向光影迷乱的庭院,缓缓问道:“圣仙教么……?” 陈子言点了点头,续道:“是的,的确是圣仙教。 三月前,我收到一封不知来自何处的飞鸽传书,信上的内容因为某种原因我无法尽数告知,但有一点却可以如实相告——圣仙教已派出两位高手前来取我姓命,预计三月后抵达此地,叫我尽快离开天断山。 可是我在这住了十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人,都是我所深爱着的,我怎能为了我个人的安危而抛却了爱我的和我所爱的这一切呢?!” 陈子言说完,便起身走向庭院,他拿起放在院子里角落里的一对判官笔,那是他的成名兵刃,名为雌雄。 这十年来,他从不松懈了自己的武艺,早晚都会练上一个来时辰。 此时这路笔法使将出来,当真可谓是: 勃发英姿容焕发, 抖擞精神动脱兔。 势如长虹莫能抗, 妙若神龙不见尾。 秋实和风宇莫见这路笔法如此精妙,都不由得暗中赞一声:“好笔法!” 只是片刻,陈子言便收笔而立,下一刻,他点了点头,显然对自己刚才的显露的这路笔法很是满意。 这是他成名笔法,并无名字,但因为他被人唤作催命判官,所以这路笔法被人称为催命笔法。 这路笔法有两个最主要的特点:一是浑然一体,二是攻守兼备。 浑然一体主要表现在招式之间破绽相互补充,因此而显得没有半分破绽去;攻守兼备却是体现在劲力方面,每一个招式都不使出权力,总会留上些许力道,所以每个招式都有点容错的余地。 这和陈子言的性格也多多少少有些许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性格可以影响自身对武道的理解。 当然了,这种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毕竟武理都是多方面因素结合在一起而缓慢成型的;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性格虽然对武理的成型影响很细微,但却几乎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陈子言将这这一路笔法一招一式的全使了一遍,身上汗流浃背,但他却感觉神清气爽,就好像压抑了很久的负面情绪在一瞬之间全部释放了出来。 他将雌雄放回那个返回案边,看着秋实,秋实发现眼前的男人似乎又又和从前一样了,只听得他缓缓开口道:“我之所以眼中会有些许忧色,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这些都是因为你啊…… “你从来不喜武,所以我也就没有强求于你,我倒不是为那两个苗疆人而惧怕,而是有些惧怕他们身后的苗疆。 “当然,也不能说是惧怕,只是有些担心,我怕照顾不好你。 “另外,我之所以不带你离开这里,只是因为你……你生在天断,长在天断,根在天断。 “难道就因为你嫁与了我,然后我就要让你离开你的根么?而且仅仅只是为了躲避对我个人的仇杀? “这样的话,是不是对你有些不公呢?” 秋实忽然发现自己的眸间有些湿润了,带着些许哭腔道:“你个糟老头子,活着多好,难道我会不同意么? “你知道什么才是夫妻么?夫妻就是所有的困难都要一起扛的一对男女,他们不分彼此,没有所谓的独自面对一说,成婚了就意味着共同面对。 “古人所言‘嫁夫从夫’在我看来也不无道理,毕竟有些事情的确是要听从丈夫的建议,但事事听从夫君,则大可不必。 “按风弟所言,他二人离到这里还有些时候,我们快拣些细软衣物,就此别了天断山,别了无双镇,到湘南去……” 陈子言被秋实一字一句说服了,是啊,哪怕是背井离乡,也好过身死人手啊,他这个脑子一时间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不过说到去湘南,他心头一震,为什么要去湘南?他可从未和秋实提起过半点湘南之事。 陈子言脑子顿时转过千转万转,登时就醒悟过来了,指着秋实的鼻子骂道:“好婊子,竟敢假冒拙荆!” 下一刻,陈子言立时出掌,一记手刀横面砍向“秋实”的雪白玉颈。 陈子言那掌来得十分迅疾,“秋实”知只觉掌风扑面,一时之间竟难以睁眼,不过好在一旁的“风宇莫”手撑椅背,整条身子横在空中,双腿扫荡而来。 陈子言知这腿厉害,当即化掌成爪,勾住了“风宇莫”的腿,但这腿力道太大,陈子言定不住,因而只得顺势腾飞出去,连翻数个筋斗才得以站定。 但“风宇莫”也不怎么好受,腿骨有种被折断的感觉。 其实之所以陈子言会做出如此举动,完全是因为他不怎么着力,虽说“风宇莫”那时悬在半空中,但他多借了一份腾空的力,所以在力道上占据了些许优势,也就导致了先前的景况。 “陈子言,你看来也不过如此么,我看那催命判官之名倒是有些名不副实啊!”“风宇莫”如此笑道,随后他和“秋实”同时将脸上人皮面具扯下。 人皮面具下露出了两张让陈子言感觉有些眼熟的脸,但始终却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这二位。 “不知二位为何要假冒拙荆和风小兄弟?”陈子言虽说很气愤,但仍是颇为谦恭,只是已经摆好了搏命的架势。 “想必必前辈已经不记得我俩了?那我给您回忆回忆吧——雪无烟。”“风宇莫”笑着道。 陈子言一听到雪无烟这个名字就全都想起来了—— 十年前的一天,他在湘南的酒馆就餐,曾听两人谈论起雪无烟和海大石以及言九蹊的一件事 “您们是十年前那对男女?”陈子言大声问道。 “正是!”“风宇莫”朗声答道,随后指了指自己,接着又指了指身侧的“秋实”,续道:“前辈,我名苗成,字厚,这是家妹苗娇,字媚——我二人来自苗疆,也是圣仙教当代教主和副教主。” “看来就是你们要来找我复仇了?”陈子言轻蔑一笑,“你觉着就凭你俩?我看你们是在说笑话吧?” 是的,他们的确就像是在说笑话,如果是三毒门或者九毒门来了,哪怕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陈子言都会绕着走,但圣仙教?他还从未放在眼里呢! “陈前辈,就凭我二人,的确不是您的对手,可是……”说到这里,苗成顿了顿,自左袖中取出一柄带鞘的长剑,陈子言认得——那是无烟。 无烟曾是风叔的佩剑,后来遗失,之后有被风宇莫寻回,最后风叔将此剑赠予了风宇莫,风宇莫可谓是宝贝得不得了——甚至于连晚上睡觉也要抱着它。 苗成取出无烟后,扭过头来冲着妹妹苗娇点了点头,苗娇会意,自右袖里抽出一根束带。 那是一根淡黄色的束带,上面点缀着些许殷红,正中央更是用朱笔写着“白首不相离”。 这束带打一眼陈子言便知是秋实的,上面的殷红以及红色字迹其实不是墨,而是秋实的落红。 这样的束带陈子言也有一条,不过是淡青色的,上面写的是“愿得一人心”。 看到这两样东西,陈子言可以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攥紧了拳,几个腾跃间已欺身上前,此刻的他,愤怒过了透气,出招可谓是毫无章法,但也和街头泼皮无赖的打法大相径庭,倒有点无招胜有招的味道。 苗成和苗娇哪见过这种打法,这简直颠覆了他们早已根深蒂固的武理,竟然还能以如此近乎无赖的打法对敌? 不得不说,这种打法还是颇有奇效的,起初苗成兄妹倒也招架得住,但越到后面,招架起来就愈加困难,经常会被陈子言的双拳打中。 但这两兄妹也很是聪慧,很快就揣摩到了其中的奥妙,也换了打法。 这样一来的话,陈子言立时便陷入了险境,毕竟三人都是一样风格而且陈子言是以一敌二,若不是他实战经验足够丰富,只怕要不了片刻就会被他二人所擒。 不过虽说此刻的陈子言险象环生,但若说会败,却也不见得如此。 他就研究此道已有多年,此刻虽是第一次展示出来,却也不是刚刚接触此道的苗成兄妹能比的,更遑论他在武学上的造诣了。 因此虽说一开始陈子言落于下风,但久而久之,他的优势就缓缓显现出来了,反观苗成兄妹则渐渐有些相形见绌。 数十合后期,陈子言有些想继续玩下去了,所以他当机立断,左手一招腾云驾雾挡住了苗成,然后身体一瞬之间腾空,顺势就是一记鞭腿,朝着苗娇扫荡而来。 苗娇见那鞭腿势大又急,一股劲风直扑面门,当下骇然变色,整张俏脸登时煞白。 不过她倒也不是特别惊慌,虽然那腿来得甚疾,但她会看起势,所以在陈子言抬腿的前一瞬就已经做好了应对方法,但却没能想到,她动作快,他动作更快! 那腿不偏不倚,正好扫在了她腹部,登时便被踢飞出去好几尺,但苗娇也非常人,当即顺着这股劲力连翻好几个空翻,才得以站定。 只是此时的她脸色有些不好看感觉五脏都有些移位了,最后更是喉头一甜,鲜血像是不要钱似的自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一小片沙土。 苗成见妹妹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登时五味杂陈。 首先是愤怒——陈子言竟将自己宠溺的妹妹伤成这样?! 其次是自责——自己终究还是太顺着妹妹了,虽然他知道不该带她一起来的,但最终仍是带她来了。若是妹妹没有跟来,她也就不会受如此重的伤势。 最后是满意——不管如何,如果他二人能活着回到圣仙教,妹妹肯定会脱胎换骨——一改往日不喜武之风格,刻苦修武。 不过,眼前当务之急,是要能全身而退。 他看得出来,此时的陈子言已是怒火中烧,所使的尽是些以命相博的功夫,每一招都透着一股狠辣的味道,实在不好应付。 但此刻,他心中的怒火也是丝毫不亚于陈子言——他曾在父亲的尸体前起誓,将以自己的生命来护小妹周全,仅仅是因为她以后会成为斩情卫,而自己却只是一个卒子。 所以他摇晃着自己的头颅,脖颈因此而发出格格的声响,摆好架势,望了一眼苗娇,苗娇立时会意,头也不回地拖着伤体要离开。 陈子言见苗娇要走,本想去赶她,但下一刻却被苗成缠上了,只好抽身战他。 这是一场不知道谁胜谁负的战斗,其间的凶险自不必说,毕竟两人都已经打出了真火,可谓称的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 话说风宇莫自打定主意要去相助陈姓人家后,便折返了回来。 当然,走得和那男女并非同一条道,而且连面容都做了些许掩饰——虽然他知道那两人多半不识得此条路径,但谨慎些终归没错。 走了约莫半个来时辰,他突然闻到一种十分奇怪的味道,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味道——有麝香的木香气,也有阿魏的酸臭味。 总而言之,这像是诸般气味各异的草药放在一起烹煮所散发的味道,实在难以分辨。 不过可以肯定一点,这味道是有毒的! 尽管风宇莫在第一时间紧闭五识,但终究还是慢上了几分。 不得不说,此毒毒性不可谓不强。 风宇莫仅仅只是吸入了微乎其微的少量,立时便觉脑壳昏昏沉沉的,站都有些站不稳了,踉踉跄跄得好似风一吹就能倒地不起。 除此之外,一股没来由的倦意涌上他的心田。 这股倦意像是狂风压倒劲草一般,以雷霆之势熄灭了他最后一点神志……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此地赶来了一名女子,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乘一匹褐色骏马。 这女子着一身麻衣,长相虽不算特别出众,却也并不普通——瓜子脸上缀着两弯吊梢眉、一双丹凤眼、两瓣蝴蝶唇以及一只龙鼻。 若不是脸上长约一寸的浅淡疤痕以及些许褐色斑点,或许,她的美,足够惊艳四海。 女子到了此地,目光所及之处,不出意外地见到一个少年,于是她紧紧抓着马鬃缓缓下马。 这当然不是她刻意如此,毕竟此时的她已经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子了。 女子缓慢地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少年走去,她走得很慢,很慢——方才她策马奔腾,一骑绝尘,如今身子倒是有些许难受。 女子到了近前,看着少年惨白如纸的脸上夺目的暗紫色唇瓣,登时像是遭了一道霹雳,两瓣蝴蝶唇长的大大的,似乎都能放下她自己的拳头。 死了? 她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他可是被选定的人啊! 女子的手颤颤巍巍地搭上了少年的脉门,虽说看到少年这副模样 让她很是心惊。 但在没有把过脉前,是绝对不能妄下断言的! 只见女子左手食指探出,放于其手腕上,只过了一瞬,那根食指就像是活了一样,在其手腕上游走。其间只落下了五次,每一次都只是蜻蜓点水似的点在腕间,但点过的地方都会出现一个淡淡的紫红色印记。 右手则五指齐张,以神乎其神的手法在一瞬之间连点其五处大穴,最后整只右手手掌盖在了他脖颈处。 她的一双手同时起,同时落,整个过程就仅仅只用了一瞬。 “双武脉法?你和百药门是什么关系?!” 女子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只听“铮”的一生,这女子便觉喉间有些冷冽。 那是一柄长剑,剑锋处吞吐着寒芒,女子只觉她的脖子凉飕飕的。 虽说身处如此险境,女子终是没有半分停步,也不曾回头,只是冷冷道:“徐夫人?” “陈夫人好眼力,”身后男子笑着赞道,“只凭此剑所散发的寒气,竟能断定我的来路!” “古往今来,能透发出寒气的剑都不过五指之数,其间三柄早已亡佚,余下两柄一名寒灭,二为匹炎。 “但匹炎既是钝剑,又是短剑,藏于大雪山;只有寒灭既是长剑,又是利剑,匿在徐夫人,”一丝笑容爬上了女子的嘴角,她浅浅一笑,“很难猜么?” 女子所言徐夫人并非是指她身后男子名徐夫人,而是说他是徐夫人的后人,亦或其门徒的后人。 史上的确有徐夫人此人,不过并非女子,而是地地道道的男子,他是圣古末期极富盛名有名的铸剑大师。 就在谈话间,女子已经替少年把完了脉。 虽然搏动很是微弱,但总归还是有的,只是若非女子通晓双武脉法,肯定也会认为少年已经殒命了。 双武脉法,是百药门独有的切脉之法,与弹指脉法并称为百药门脉法双绝。 女子经过切脉得知男子还活着,松了口气,但脖子上架着寒灭不得不又让她神色一凝。 显然是下好了了套来等她往这里钻,但为何又要给自己下套呢,她这一生从未离开过天断山,并无仇家,莫非是冲她夫君而来? 她夫君并不是天断山人,而是湘南人,或许身后的男子便是冲他夫君陈子言而来! 这女子自然便是秋实,十年过去,岁月并未在她的俏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头上有了些许银丝,脸上多了几抹皱纹。 那躺在地上的少年也并非别人,正是风宇莫! 虽然脖子上架着寒灭,但秋实脸上却是毫无惧色,嘴角泛起一丝难以令人觉察的弧度,随后她……动了! 只见她一鼓作气,鹅颈直接贴着剑锋做个空翻,男子有心将寒灭递进半分,但他发现,秋实总能以最小幅度的摆头化解,就连自己都被动地跟着秋实做起了空翻。 当秋实重新落于地面时,她已经在男子的三尺外了,而男子也被一根绸带缚住身躯,寒灭也到了她手上。 “早就听说寒灭之名,却未曾想竟有幸能自徐夫人手中夺过,”秋实掂了掂手中的寒灭,笑着对眼前被绑缚的男子道,“未曾请教……” “六十四代,徐明。”男子啐了一口,他没想到还有那样的一招,否则,就凭他的武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擒。 原来秋实起身空翻之后,徐明也不得不跟着空翻,而就在此时,秋实两只袖口间各飞出一条绸带,徐明剑绸带比剑都要锋利,甚至于都吞吐寒芒,当即骇然失色。 只是在高空之处,并无力可借,于是徐明只得舍了秋实,而专于这两根绸带。 虽说这只是两根绸带,但徐明怎么也无法斩断,反倒让他陷入险境,最后其中一根绸带甚至卷走了寒灭,另一根绸带则将其紧紧缚住。 秋实见徐明已被牢牢缚住,但仍是不太放心,右臂轻抬,又是一根绸带飞出,三尺之外的徐明被这根绸带一绑啊,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半分劲道。 看着徐明那副焦灼不看的模样,秋实冷冷道:“无需惊慌,过的半个时辰,自会恢复。” 话毕,秋实便拖着身子走到风宇莫面前,强忍着不适将风宇莫拉上了马背,载着她离开。 …… 以上,便是陈子言从苗成那里了解到的一切了,秋实当然没有回来,她在路上就被苗成兄妹堵截了。而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约莫三个月的光阴。 这三个月的时光,与他举案齐眉的竟然都是苗娇,而他这个做丈夫的却丝毫未曾察觉? 不过幸好他和秋实一直都是分房睡得,只有每年的七夕才会共享鱼水之欢。否则,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此时的陈子言乘黄膘马,一遍疾驰,一边思索着破局之道——三个月过去了,苗疆定然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但他却不得不去钻——为了秋实,也为了风宇莫。 苗疆,圣仙教。 一间昏暗阴冷潮湿的房间内,住着一对男女。 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到处都是血渍。 女子三十来岁的模样,和男子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重要的是,她失去了一件对所有女子都视若珍宝的东西——白净的脸蛋。 女子脸上被刻上了一个横平竖直、堪称完美的棋盘,创口处皮肉翻卷,实在骇人。 男子每次看到女子的脸,都恨自己为什么这般孱弱,庇护不了任何一个人。 虽说如今的处境让他觉得十分屈辱,但他始终坚信,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一方强者,庇护住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而不是像如今这般…… 当然,前提是……他能活下去…… 第七回墨阳初见(上) 九黎郡位于华夏皇朝西南边陲,隶属于滇,此郡内居住着华夏绝大多数的苗家人,因而又被称为苗疆。 当然了,用苗疆来代指九黎郡也并非只有这一个原因,另一个则是九黎郡乃华夏皇朝境内最为蛮荒的一个郡。 这样看来的话,用苗疆代指九黎郡多半还有些嘲讽的味道。不过也只是普通民众才会以苗疆称呼九黎郡,全体为官者和儒士就不在此列。 陈子言自踏足苗疆后,就一直辗转于各大消息通达之所,花出去的银两就好似流水,但一两个月下来,丝毫未有所获。 圣仙教之名在江湖上那是如雷贯耳,赫赫有名。不过真要究其所在,却是少有人知晓,甚至于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个传说中的教派,早已绝灭了传承。 不过好在天不负苦心人,付出总有些收获。 三个月后,陈子言在醉仙楼和紫轩阁两处分别得到了些许消息,拼凑起来,虽不是很准确,但也有些许眉目了。 在华夏,消息通达所在不记其数,但其中最富盛名的也就只有醉仙楼和紫轩阁两家。 这两家之中又以醉仙楼为最,醉仙楼分号遍布全国,甚至于即便没有官府,那也一定会有醉仙楼;紫轩阁虽说差了点,但人家却不是以搜罗信息而闻名天下的,其擂台赛才是闻名于天下的根本原因。 简单来说,醉仙楼专精,紫轩阁驳杂,可谓是各有所长。 从这两地得到的消息看,圣仙教位于苗疆边陲的一条名为白凰的山脉中。 白凰山脉是天竺与华夏疆域交接的地方,不过由于被山脉阻隔,所以倒也颇为太平。可是这白凰山脉自古而来便是属于华夏的领土,但小小天竺愣是认为这白凰山脉属于他们。 由于华夏皇室目前推行怀柔政策,能谈判绝不兴兵,所以此事最后是以谈判来解决的——承认南麓归属天竺。 但在大多数华夏人看来,在这件事上,皇室未免有些过于怯懦了——该是我们的,那便是我们的。一分都不能退缩,一分都不能忍让——这就是华夏人的风骨。 只是,若不做出让步的话,两国势必再兴兵戈,而如今的华夏考虑到佛道变乱的影响还未曾全部消退,所以能避免就尽量避免——这份屈辱,华夏皇室势必会讨回——时间可以证明这一切。 此刻,陈子言望着眼前气势磅礴的白凰山脉,念及古往今来,一时间诗兴大发,当即便赋诗一首,诗呈如下: 白凰亘古华夏土, 佛道变乱元气伤。 宵小身毒敢造次, 黑白颠倒污历史。 皇室无奈怀柔策, 民间多少怨恨人。 可怜神州国力衰, 定当兴兵把威立!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能算作是一首诗,若非要与诗沾边的话,也只能算作打油诗——诗的要求其实是很高的。 首先对是格律的要求,会讲究一个起承转合,以及韵脚的问题;其次便是便是诗意——诗所表达的意思往往都不会很直白,需要自行揣摩。 陈子言看了一眼自己用判官笔在地上刻的这首诗,他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当然并不是对诗满意——他一向不擅长写诗。 他只是对自己的字很满意——从前自己写的字都是不堪入目的,不过这十年来和秋实在一起,他的书法有了很大的一个提升,特别是接触到了书意。 说到书意,他真的很佩服能创出这种书体的人,真的很了不起——虽然只是一种书体,但却能从其中汲取到十分高深的武理,而且似乎从未有穷尽之时。 陈子言将判官笔重新系于腰间一步都不曾回头地大跨步向前走去。 虽说此刻他已经知晓身后跟着两个尾巴,但他们既然要跟着,那就让他们跟着好了,反正只要不妨碍他的话,他也没必要出手——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圣仙教,救出秋和风。 后方,闪出两条身影。 一个是男子,腰系九节鞭,看年岁估摸着得有四十岁上下,鬓角已泛白,但仍是精神矍铄,不失往日风采。 另一个则是一名女子,手持一根绿竹棒,年岁颇小,约在二十来岁,但容貌却似四五十来岁——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原本乌黑靓丽的长发变得如同雪一般白皙。 打一眼瞧见绿竹棒和那根九节鞭,消息灵通的人自然识得此二人。 一位是纵横鄂西数十年的海大石,而另一位则是前任丐帮帮主言九蹊的幺女言轻语。 话说这海大石和言九蹊是有旧怨的,却不曾想其幺女倒与他结伴同行。 列位看官莫要着急,且听我一一道来。 此事须从丐帮的污净衣之争说起。 丐帮是在冥古早期时建立的,创建者的名头却是谁都不曾知晓,只是留下打狗棒法和降龙掌法传世,那时候的丐帮可谓是如日中天。 后来,丐帮内部就出现了分歧,分为污衣派与净衣派,历任帮主也都为之头疼不已。 前任帮主言九蹊在世时,也是尽量对这两派进行一个调节,但却是无所成效,甚至于激化了两派的矛盾。 等到言九蹊仙逝了,丐帮再无能人调节两派矛盾,竟尔直接从一个丐帮分化为两个帮派——净衣帮和污衣帮。 这两个帮派各自推举帮主,但都以前任帮主子女为帮主,至于丐帮镇帮之宝则是约定以每三年校武输赢来定夺。 而唯有帮主才能修习的那些武学,则早就被前任帮主亲自销毁了。 如今的丐帮虽说仍是天下第一大帮,但也只是人数多罢了。 至于言轻语和海大石同行,则是因为海大石如今乃是净衣派长老。 事实上,当年言九蹊之所以要对雪无烟以及海大石出手,就是因为这二人本属丐帮,却一直在暗地里想尽办法怎样才能将一个丐帮分而两个丐帮。 身为丐帮帮主的言九蹊怎能容忍?在调查出此事之后快马加鞭去诛恶首,无奈却逃走了一位,留下了一个隐患。 此时,言轻语看着地上刻着的这首诗,久久不语,海大石见帮主停滞不走,也不好催促。 沉默了许久,言轻语开口,她的声音就仿佛是从天边飘来的一样,十分的轻柔,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轻语”,但却有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反驳的味道。 “如此大贤,我等岂可造次?” “帮主的意思是……?”海大石在一旁问道。 “此等大贤,绝不可能加害吾父,我等先回总舵,再另行商讨。”言轻语摆了摆手。 随后,两人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陈子言写下那一首诗之后,虽说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但待到转角时,却又折返了回去,他倒是挺好奇的,到底是谁在跟着他。 陈子言伏在暗处,运起龟息术。 果不其然,过不多时,当真有两人来到此地,只是这二人陈子言是一个不识。 但那女子手中的女子手中的绿竹棒他还是识得的,仔细一思,想来便是净衣帮首任帮主言轻语。至于另外一人,他却是不大识得了。 原以为这二人会跟下去,却不曾想他们倒是干净利索,直接打道回府了,倒也省得他废一番功夫。 待得那二人走远,陈子言便继续上路了。 说实话,诺大的白凰山脉,当真要一处一处寻去,当真可谓是难如登天,可是也并不需要陈子言真的处处去寻。 他将自醉仙楼得到的羊皮纸取出,那上面写着四句隐语: 梧桐不见凰,百鸟无可朝。 若问凤何在?殒命在南殇。 看着这四句隐语,陈子言简直是头大如斗,这完全就不是他擅长的东西好吧! 陈子言只是撇了一眼,就将这羊皮纸收了起来,不再看它,心道:“醉仙楼的消息还不如紫轩阁明白,他那边给的就四个字——白凰山脉,多准确啊!” 陈子言瞅一眼这四句隐语就气得直骂直娘贼,但其实他也知道,若想寻到圣仙教,多半还得靠这四句。 所以呢,陈子言虽然心里焦急,但却仍要耐下性子来仔细钻研其中奥妙。 此刻,无双镇风叔家中。 莘姨看着脸黑的风叔,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在这事上她的确是有些过分了,但不过也是为了小风好嘛。 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帮小风塑造一颗强者之心,而且她不也做了些补过之事——陈子言得到的消息就是她放出去的——值得这样大动肝火么? 风叔在莘姨面前来回踱步,整张脸阴沉得可怕,这是莘姨第一次见到风叔这个模样,不禁有些害怕。 “莘,我知道你是为了小风好,将我如今唯一的药侍和小风一起抓走我也无话可说,但那时的秋实已是有七八个月身子的人啊! “你知道圣仙教是怎么待她的吗?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 “现在……她孩子没了,容貌也毁了,手脚筋脉也全都受损,就是一个废人啊……” “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风叔双手搭在莘姨的肩膀上,不停地摇晃着她的身躯,双眼通红,眼中噙满了泪水。 而此刻的莘姨心头如遭重击,脸色惨白,脑中一片空白,不停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虽然说她并不怎么喜欢秋实,却也算不上厌恶。毕竟曾在一起生活了数年之久。 如今听到她如此处境,往日的画面逐渐浮上心头。 她很自责,因为这是她一手造成的。 莘姨定了定神,而后缓缓道:“风,此事虽然是我的错,但却也不能全都怪我,你不能这么武断 “我的确是有意让圣仙教抓走秋实和小风,也叫他们敲打一下这二人,特别秋实,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圣仙教虽然是九毒门的附属教派,但很多事情都是无法过问的,再加上九毒门如今常年都是副门主坐镇,所以很多事情我都难以知晓。” “罢了,罢了……”风叔抚了抚额,叹了口气,而后续道,“此事你就莫要再掺和了…… “至于他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那就看他们的造化吧——这或许就是他们命中注定该经历的……” 风叔说完这句,便背起药篓,拿上药锄,去后山药园了。 莘姨看着风叔远去了背影,她知道,或许从今天开始,他们之间的感情便有了一道裂痕,无法再向从前那般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她自己?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啊! 圣仙教今日特别忙碌,因为副教主苗娇得到一则消息——九毒门副门主将在明日造访。 圣仙教虽说依附于九毒门羽下,但两者从来都不曾往来,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而且也并非什么秘密。 圣仙教在冥古时便已存在,不过那时候并不叫圣仙教,而是唤作五仙教,而江湖人则以五毒教称之。 但在冥古末期,教中巨变,部分教众脱离出去,还卷走了全部的毒经,自立门户九毒门,也是在那件事情发生后,五仙教更名圣仙教。 这么多年过去,圣仙教先失毒经,再亡捕毒法,早已失去往日的荣光,而现在,却只能依附于一个有自己教众建立的门派,说来不可谓不可笑。 苗娇在数月前随兄长苗成一齐前往天断山找陈子言复仇,回来之后身受重伤,五脏俱受不同程度的损伤, 到得如今,伤势虽说已经是养好了,但却也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不过这对她来说都只能说是小事罢了,重要的是数月过去,兄长仍旧不醒。 正好明日九毒门副门主会亲临,也好求他诊治一下兄长。 虽说九毒门只研毒,但以毒入药的功夫却也是独树一帜的,尤其是莘门主,玩毒的本事不说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了—— 首先,她能以无毒之物配置毒药——这一点很多研毒多年的老怪物都能做到;但她以毒入药的功力却是无人可及——能用最简单的毒药治好各种疑难杂症。 在莘门主的手中,剂量就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哪怕她给你灌下一斤砒霜,也能让你什么事都没有,仍旧活蹦乱跳;亦或是给你煎上一碗板蓝根,只要喝了也会在短时间内毒发,哪怕你不喝,也照样可以让你毒发。 时间这种东西,总是让人琢磨不透——你越是想让它流逝得快些,它流逝得就越缓慢;越是想让它缓缓而行,它就偏是健步如飞。 总之,永远都不能如你的意,但这也不是绝对的。 有些时候,总是会不一样的,比如说睡觉。 睡觉是抵御时间煎熬最好的办法,当你感觉时间过的很慢,不妨静下心来,痛痛快快地睡上那么一觉,也许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苗娇明显是深知这个道理的,所以她很直接,等使者安顿好后,她迫不及待地回房,先是洗浴一番,出来后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神清气爽,也不解衣,倒头就躺床上睡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此刻苗娇很累,都不想解衣了,而是她从来就没有解衣而睡的一个习惯,从来都是和衣入眠的。 此时的苗娇躺在床上,双眼自然闭合,时不时睫毛会动上一动,脸上也显露出丝丝笑容,准是做了一个好梦,睡得很是香甜…… 九毒门使者名叫邵子峰,此人擅使长鞭,毒道功夫也颇有建树,其师曾写过一首诗来赞他,诗曰: 吾徒邵氏子,天生有才气。 毒道窥绝秘,比肩在他日。 但是呢,这普天之下啊,从未有过完美之人——邵子峰也不例外。 此人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颇为好色,他不仅好色,而且还敢做。门内一众小师妹没有被他淫辱过的可谓是屈指可数。 关键是他做得十分隐蔽,很多女弟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失去了贞节,甚至于连对方是谁都无从知晓。 虽说这邵子峰在门内已经是尝遍各种滋味了,但今日一见苗娇,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无可救药的喜欢上她了,这当然不同于他对门内的小师妹的那种情感,这是一种很直白的爱意。 此刻他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想立刻见到她,甚至于现在就拥有她。 但他知道现在肯定是不行的,只能等晚上,晚上黑灯瞎火的也好办事。 很快,夜幕便降临了。 邵子峰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夜行服,又拿上了两包粉末——一包蓝色,一包红色——这是他见过苗娇后紧急研制的,可是耗费了他两个时辰的时间呢。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邵子峰打开房间唯一的的窗户,自窗口处翻身上了房檐,随后脚钩住屋檐,身子倒立而下关了窗。 接着,只见他整个身躯不断前后摇晃,最后直接奋力一跳,整个人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房顶,难能可贵的是这一个过程中竟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邵子峰趁着白日的光景已经打探好了苗娇的房间所在,所以这就节省了他大量时间。 他辨好方位,整个人就如同但在拉满的弓上的箭羽一般,奔得飞快,但诡异的是,却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一丝都没有。 很快,他就来到苗娇的房顶之上,用着方才离开居室的法子倒挂在了窗外。 接着,先自胸口处取出那两包粉末,然后自腰间取出一只吹筒,将蓝包里的粉末放在吹筒的一端。 之后他把食指伸进口中舔了一下,接着有将那根湿润的食指靠近窗户。 窗户纸便便他的食指润湿,进而破了一个洞。 瞧见窗户已破,邵子峰便将沾有粉末的那一端缓缓探入其中,随后轻轻吹了一口气,吹筒内的粉末便尽数被吹入房内。 待过了一段时候,邵子峰便轻轻打开打开了窗户——这窗户竟然没被拴上,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莫非这圣仙教副教主有意与我共度良宵? 想到此处,邵子峰便觉小腹一阵燥热,眼里都泛着绿光。 下一刻,他从窗户荡入房内,一股霉味传入鼻内,当即便明白上当了,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里。 但也就是刚升腾起这个念头罢了,紧接着,邵子峰便已倒地而亡了。 原来自他闯入之时,他的脖子便已经被切断,只是因为速度太快,所以一时间邵子峰倒也没有察觉出什么。 等到他站在地上,发现自己上当了,脖颈处才传来一阵剧痛,下一刻便倒在了地上。 鲜血自断面处潺潺而流,浸红了地面,场面是要有多血腥就能有多血腥,而脑袋则像皮球一样滚落到了一旁。 邵子峰身死后,自暗处走来一名男子,不错,此人正是苗成。 苗成看了眼邵子峰,嗤笑道;“早就听闻你这畜牲贪恋美色、色胆包天,却未曾想,却敢那龌龊念头打到吾妹身上,所以只好斩了你! “令妹啊,很遗憾为兄不能看到你正式成为斩情卫的那一天了……” 苗成说完这句后,割开了左手手腕,以最快的速度用食指在地上写了一封血书,随后找到邵子峰的作案工具,撬开一块地砖,将其放入。 那块地砖是他提前就准备好的,里面已经掏空,可以存放任何小物件的东西,所以并不费力。 做完这些,他已经感觉意识有些模糊了,整个人虚脱到了极点,但他现在可不能倒下,还有最为重要的最后一步要做。 于是他咬破舌尖以强振精神,举起手中钢刀,就往自己面门划去。 幸好他动作够快,在真正咽气的那一刻,将自己的面容毁的那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否则准会给妹妹带来天大的麻烦——圣仙教教主杀死了九毒门使者,那叫什么事?! 虽然如今的圣仙教没落了,却也没到能让任何人欺凌的地步! 白凰山脉。 陈子言靠着一棵大树微闭眸子,他可不是在睡觉,而是养神——在白凰山的晚上是最为恐怖的,要是真的敢睡着的话,第二天可能连骨头渣滓都不会剩下了——只是因为这里毒物颇多。 所以,若要在白凰山脉过夜,火堆是必不可少的。白凰山脉的夜晚,没有火堆就等同于死亡。 此时陈子言虽说是在养神,不若说是在思考那四句隐语要表达的是什么。 其实这四句中第一句倒是很容易解开—— “梧桐不见凰”说的应该就是单指有梧桐林或者长有梧桐的地方。 毕竟凤栖于梧,而这里又说在梧桐树上看不到凰,再加上这里是白凰山脉,所以才可以如此断定。 但实际,这种解释却也有些牵强附会,毕竟“凤非凰,凰非凤,二者虽为一,雌雄有别也。” 至于第二句“百鸟无可朝”,陈子言至今没有头绪,但也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或许这第一句和第二句原本就是连在一起的——因为梧桐树上没有了凰,所以以百鸟找不到可以朝见的地方。 第三句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解的,只是这个凤,究竟指代什么?会是圣仙教么?陈子言并不知晓。 至于末句“殒命在南殇”这才是最为难解的。 南殇……南殇…… 陈子言知道此句关键就在这两个字中,圣仙教的所在似乎也藏在这两个字里面。 但他仍是解不开。 乱乱乱,他的心乱作一团;迷迷谜,圣仙教迷雾重重。 有分教: 仰天长啸泪洗面, 谁解诗中奥妙玄? 百尺竿头差一步, 临门一脚难登天。 陈子言越思其中奥妙越觉得写此诗之人深不可测,仅仅二十字而已,竟能将一处所在描绘得如此隐秘! 当然,他根本不会怀疑此诗是有人故意做伪,醉仙楼的消息,他还是信得过的,而且这也是醉仙楼的一贯作风——永远都不会直接告诉你想要的,永远都是给一则隐语让索求者自行去领会。 看起来从这隐语中推导出这些信息很是容易,可实际上为了推导出这些,陈子言可是整晚都未曾睡觉,可虽然如此,却还是有诸多疑窦未曾解决—— 隐语中的凤与凰,究竟是指凤凰这种鸟,还是指的雌与雄?梧桐是指梧桐林还是有梧桐的地方?南殇又是指的什么? 总之,一个晚上的苦思看似收获繁多,但仍旧是一无所获,因为最重要的东西仍然未曾明白。 不过,知道这些便就已经足够了,毕竟至少知道了一个大致方向——去找梧桐,而且要去南方找。 至于为什么要去南方,这自然是因为凤凰在方位上指的便是南。 陈子言念及此处,关于南殇的问题也就自然迎刃而解了—— 殇字的本意是指人未成年便已死亡。但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未成年便死亡是很难发生的,唯有大兴战事或是疫病横行之时才最容易造成早夭。 再加之白凰山脉地处边疆,所以南殇肯定是指南边的一处古战场。 辰时初刻,陈子言站起身来,靠着树坐了一个晚上多少有些背疼,再加之一夜未曾入眠,更是犯困。 只见陈子言先是伸了个懒腰在,随后又使了个铁板桥,听得背上的龙骨咔咔作响,最后还连翻了数个空心筋斗,站定后猛地摇了摇头。 这一番下来,陈子言只觉得神清气爽,背也不会似先前那般酸痛了。 在这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又开始了一天的跋涉,但这次,陈子言至少有了个大致的方向…… 圣仙教。 苗娇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的,醒来后颇为恼怒,因为她撇了角落里的刻漏——现在才丑时末刻! 苗娇怀着怨恨开了门,毕竟门外之人打搅了她的美梦,只是开门后,她却是被吓坏了——一颗上等的头颅被一名黑衣男子用案板捧着。 脖颈处的切口十分平整,就仿佛这头颅和案板是一体的,若不是案板上那殷红的泛着腥味的血迹,还真就无从辨别——那是今日初到的九毒门使者邵子峰。 苗娇当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讶异之色在她脸上转瞬即逝,随后对着那黑衣男子道:“潜隐使者,何人所为?” 那潜隐使者闻之,少有些许迟疑,随后一字一顿道:“教主为之——吾奉教主生前令,将此采花贼子首级盛交副教主!” 苗娇只觉生前令这三个字一直在她脑中盘旋——她的好兄长,宠溺她的兄长……死了……? 不可能这三个字在第一时间浮上她的心尖——她的好兄长啊,自小便被她欺侮的兄长啊,竟然先走一步了? 只是转瞬间,她这个念头又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了——潜隐使者是个傀儡,而傀儡是从来都不会说谎话的! 念及此处,苗娇心头如遭重击,一口血箭就此飙射而出,正好尽数洒落在了邵子峰那颗头颅上,显得颇为血腥。 不过潜隐使者好像没什么知觉一样,他连眉都未曾皱一下。 过了一刻,苗娇压下心底的悲伤对潜隐使者到:“带我过去!” 潜隐使者也不答话,双手捧着案板上的头颅,转身便走。 但就在他刚转过身后,嘴角竟然泛起了一丝弧度——他在笑。 由于那一抹笑容很浅淡,同时消逝地也很快,所以苗娇并未察觉,若是那笑容的幅度再大些,苗娇当即便会暴起杀人。 不为别的,只因身中傀儡术之人,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整天就是一副好似谁都欠他钱似的神情,而一旦出现其他脸色,则表明傀儡术已破。 而这潜隐使者的意志颇为强大,若要是被他破了这傀儡术,只怕圣仙教要被翻了天。 因为潜隐使者在被种下傀儡术,成为傀儡之前,那可是极为仇视圣仙教的——只是因为一个名为秋实的女子。 是的,这潜隐使者便是风宇莫。 当时风宇莫和秋实一起被抓到了圣仙教地牢后,他们炼狱般的生活就开始了—— 他们每天都将其风宇莫带出去尝试给他种下傀儡术,让他成为圣仙教第五傀儡,后来发现这少年意志不是一般的强大,随后又把目光瞄向了秋实。 这下可是苦了秋实。 不必说被拿掉的七个月大男婴,更不必说脸上刀刻得堪称完美的棋盘,单是受损的手脚筋脉就很值得令人同情了。 所以呢,风宇莫在苦熬了一月之后,不顾秋实的劝阻,甘愿成为圣仙教的傀儡,只是因为他想保护秋实姊姊。 只是,造化弄人,最后秋实还是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了风宇莫的手上—— 因为成为傀儡的首要条件是身种傀儡术,而这次要条件便是斩情灭欲。 有分教: 千锤苦练死不屈, 转身抽刀向妇人。 心硬如铁有柔情, 甘坠魔道护所爱。 怎料左道多嬗变? 明应暗里把套下。 傀儡之术根深种。 斩情灭欲方正果。 所以,可怜的风宇莫啊,稀里糊涂地便斩下了秋实的首级,关键他自己还不知道,这就为往后埋下了些许隐患。 苗娇随着风宇莫在楼宇间左转右转,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十分偏僻的楼宇前。 这楼宇名为沧溟楼,因为建造的年代过于久远,所以就连圣仙教教主都忘了教内还有这样一栋楼宇。 风宇莫缓缓上前,扣开大门,摸黑走了进去,不多时,原本黑漆漆的楼宇一时间竟变得灯火通明。 苗娇走了进来,她环顾四周,莫名觉得有些压抑,剑柄已经被她的右手牢牢握住,仿佛随时都能以最为迅疾的速度拔将出来。 此刻,风宇莫并不在苗娇身边,静谧的四周让苗娇莫名觉得有些危险,哪怕现在是灯火通明。 一阵微风吹将过来,苗娇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她急忙抽出手中长剑。 只见她将手中长剑舞成了一个圈子,将自己是护了个严严实实,可谓是密不透风。 苗娇一边舞剑,一边回退,欲要退到楼外,可是却听耳中传来几道轻响,原本灯火通明的楼宇一时间又暗了下来。 随后又听得一声巨响,苗娇知道大门已关,再加之四周一片漆黑,她现在心已凉了半截,就好似瓮里的鳖一般,被抓住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虽然这么想,但苗娇却是斗志昂扬,毕竟不到最后一刻,谁生谁死都是怎能预料? 哪怕现在近似于伸手不见五指,但除非是瞎子,其实都还能看到些许东西的,只是能看到的会十分有限。 而且就算是瞎子,只要不是刚瞎的,哪怕是真正伸手不见五指那都没有什么问题。 风宇莫隐在暗处,悄然地观察着四周,方才自此地捧着邵子峰的头颅离开时,他明明见到有满地的鲜血以及两具尸体和一封以血写就的小诗,但刚才重新踏入之时,却是什么都没有了,连一丝血腥味都没了。 是他走错了?不可能的! 所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九毒门想借邵子峰身亡一事向圣仙教发难;二是圣仙教内部想对苗氏兄妹发难。 考虑到某些事件,风宇莫认为第一种景象不太可能——要是九毒门覆灭圣仙教,根本就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就给灭了好不好,哪里会这般大费周章? 所以他第一眼瞧见有猫腻后便匿在某处,他倒要看看这些圣仙教宵小想对这副教主耍什么鬼蜮伎俩。 …… 白凰山脉中。 陈子言耗费了约莫三个时辰,便寻见了圣仙教,这多少有些运起,也多亏他正确揣摩出了隐语之意。 陈子言看着眼前石碑上刻着篆体的圣仙二字,长舒一口气,心道:“终于是寻见了,秋和风,你们等着。” 正当他感慨完,迎面走来三个人两男一女 那三人成一个山字向陈子言走来,走在最前的的正是风宇莫! “子言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风宇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握了握陈子言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背,贴耳道了一句:“听我的,不然我俩都得死!” 陈子言听了一愣,但转瞬间才缓过神,道:“的确是许久不见啊,甚为挂念——不知这两位是……?” 风宇莫却是摆手道:“今日陈兄初到此地,我这个教主也好尽下地主之谊——严明,你去把通明殿收拾下,待会儿我要宴请陈兄也算是为陈兄接风洗尘……” 风宇莫说完,他左后方那个女子随即转身,朝着身后走去。 随后风宇莫带着陈子言游了一遍圣仙教,其间支走了另外一名男子,最后和陈子言坐在了一个颇为偏僻的亭子中。 风宇莫看着陈子言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便展开了手中的折扇,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 陈子言站起身来,仔细地看了一眼风宇莫,然后摇了摇头道:“道可道,非常道!” 然而风宇莫却是笑道:“非也非也。” 陈子言坐下接着问:“秋风何时起?” 风宇莫却是问:“夏未过,何来秋?” 陈子言听着风宇莫的问句,心中莫名掀起了一阵悲痛之意,但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旧巢衔泥燕,何时飞枝头?” 风宇莫答:“昨夜西风凋碧树。” 过了许久,陈子言又问:“春花秋月何时了?” 风宇莫答:“冷落清秋节。” 风宇莫答完这句,陈子言沉默了,再也没有出言,起身便走。 他想了解的都已经了解了——妻子秋实已经死了很久,风宇莫昨日刚当上圣仙教教主。 如今看来,这里已经没有他什么事了至于先前风的耳语,他就当做是胡言了。 风宇莫见陈子言离开了,背影很是落寞,便收起手中折扇,道:“岁岁年年人不同!” 陈子言顿住了脚步,回头躬身道:“且放白鹿青崖间!” 说完这句,陈子言便消失在了风宇莫的视线中,风宇莫也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陈子言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是明确了——他不会管这档子事。 “看来要摆脱这个圣仙教教主的身份还得好好谋划一番啊……”风宇莫心中不由得暗叹道。 昨夜,圣仙教,沧溟楼。 风宇莫只在场中发现了其余四个傀儡,所以并未出手,自然而然的,苗娇很快授首。 风宇莫见苗娇授首,当即离开了此地——他对这件屋子很熟悉,可谓是来去自如。 不到一个时辰,圣仙教内就重新推举出来了教主,但风宇莫是万万没想到啊,这教主竟然就是自己?! 而且为了不让他人起疑,还特意助其拔除了些许傀儡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