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化尘录》 序卷:乾: 无名剑 说的那宣和年间,赵佶皇帝坐殿登基。 秦岭一山里,藏了个道观。偏偏坐落在深林野丛中,道观不大,住着一老道,一小道。 说着道观也怪。按理这观里应该供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几尊神,再供上列子庄子等祖师。这观倒是怪了,老子列子庄子像倒是有,这并列供的却是伏羲孔子。 小道也不明白缘由,一问老道,老道总是眯眯眼,捋着胡须,慢悠悠摇头晃脑道“这孔夫子创了《易传》,你这剑法啊,八卦之理啊,可少不了夫子,唉,休说什么道不同,出家世外求理为上,认理,咱可不认人哦。” 您说怪不怪?这还没完,这道观功夫也怪。 这道观练的那六十四剑纲,皆是按先天八卦后天八卦推演而来。可这天下剑理却皆可融入其中,没剑谱,这八卦图就算是剑谱了,求意不求招。按老道的话说,这剑法仅是为纲。他人剑法都可融入其中,阅历越高,年岁越长,这剑法越是精妙,说的是本观剑术,融的可是天下奇剑之所长。 这规矩啊,可就更怪了。 别的道观讲究个香火旺盛,坐下弟子无数。这派只讲个缘字,一代,最多不过俩人。别人出世,这观可好,每一代须入世。老道又有说的了,“不入世怎知超脱?出家,须四通,首先要“手脚通”,什么意思?说这须手脚有力,可独步凡尘,威武而不逼人,历练先需明哲保身。眼耳通,能知四方变化,听叶落,看水波。第三就是“灵明”通,讲的是要聪慧。最后一个“心神”通…………”老道不解释了。说的是须入红尘,自己体会那神通奥妙。 这日,小道辞别师傅下山历练。平日卖些山柴野味倒是攒了些银两。带上镇观的剑,油纸里三层外三层一包,外裹青布。包裹里再装上几件换洗的衣服。 看看小道,长的白净,小眼细眉。像个瓷娃娃。看着像十五六岁,年纪虽小,身形匀称健硕,一抱佛尘还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活像神话里的小仙童。 这出山的路还挺难走,都是山野樵夫留下的小路,有的还被草木封住了。不过难不住小道。只听“擦擦擦”脚尖一点灌木丛,跃起二尺有余,再一踩树干,窜出数丈之远。左右蹬着树干翩然而去,身形如秋叶虚渺从容,脚下速度却又如风似电。穿过集市掠过人家。半日后就到了这凤州门前。 说那凤州城墙,乍一看像那山岳峰峦,擎天而立。小道这可开心了,心说不愧是大城,那山下零星小镇子哪有这等威风。 进城买俩烧饼一面啃,一面路上东瞅瞅西看看,吃过东街的俊糖人,赏了西大街的花灯笼,再尝尝那北大街热气腾腾的糯米糕。一时觉得此地有如仙境一般。 吃了点东西,挤过闹市。找了个茶摊坐下喝口茶。开始盘算起来。坐山吃空不是办法,虽然出山银两带了不少,但也总要讨个生计。干啥,红白做个法事?画符算算风水?转念一想不行,十几年拜师学艺,懂得读书识字,略通剑术,可这算风水,那可真是一窍不通。脑子想着,小眼睛就往铺子外面瞧。 这小道就一眼瞟到了一群衣着光鲜的官爷,腰间一把长刀入鞘,好看的紧。好,当官不行咱当个镖客。别看小道年岁不大,这本事可不小。想着就开始打量起那几个当官的。 这习武的和咱看人不一样,咱看人先看脸,自上而下。可这习武的看人可就不一样了。他从下往上看 。 看什么?看脚,看步伐。当官的四方步。但是力道不足。同样轻步子的还有书生,老农迈步不大。但是很扎实,多年务农,这迈步也是一种朝九晚五的风味。就是练武的那也不一样,将门世家,讲就脚下发力,从小腿到腰间,再到膀臂。大喝一声再一挥兵器浑身上下力灌一处,可谓是石破天惊,战场上什么盔什么甲,都能打的通透。小道这种功法讲究脚下轻灵精巧,闪转腾挪皆有分寸。腰间发力,脚下步伐玄妙,讲就一个巧。 看完喝完,小道起身开了包袱,本来嘴边出口的是“店家结账。”结果余光一扫街上,咯噔一下,心中一凛。说到,“店家,再来一碗”。说罢重新坐下端起碗看着街,眼睛一眯,小眼睛成了一条缝,仔细一看能看得到目露精光。 不应该,小道心想,城里,怎能出现这种光景? 风起澜兴卷(一) 乾 灰鼠白虎(上) 乍一看,这街道熙熙攘攘,小贩农夫等等行人络绎不绝。小道眼睛一眯,暗道不对。只见一农夫,慢悠悠穿行在街道上,挤过人群,左右张望。 小道细一看,有问题。此人行路力在前脚掌,脚跟虚踩,分明是基础轻功的姿态。绝不是什么山野农夫市井之辈,再一看神色,也不对,说是常人逛集市,左右看也算正常。可这老农的眼神却是前后左右都扫上一番。 小道一开始也没在意,想必大隐隐于市,有一两人习武也不意外,再一扫人群,小道心理咯噔一下。有行路的脚夫,几个挑担的小贩,均是江湖之人乔装打扮。 小道一合计,有点意思,本来想再去转转,倒也不必了。索性眯眯眼,找店家续了碗茶水,继续看。几个瞬息之后,又出现几个伪装的江湖人,神色不安,依旧是东张西望,只见上身微微一晃,扁担便跟着轻飘飘晃起来————空的。 “老人家”小道从衣服里摸出两文铜钱,一指街头,问店家“贫道初来乍到,这集市可是一直这么热闹吗?” “嘿嘿嘿”老人家收下铜钱笑着说“小道长有所不知,这凤州啊,一直热闹,尤其是这几天,来了不少生面孔,这四方街坊邻居生意可都挺好”随后一指十字街路边的卖艺的,“看到没有,这个也是新来的,这人可有意思,好几天了,心情好了拉上一段,心情不好就在那干坐着,多俩钱不开心少俩钱不难过,啧,你说说,还有挑担卖米粉的,就前天搁我这门铺路过,几位丫鬟带位小姐路过,吃他家粉,嘿,您猜他怎么着,人家多了不卖。” 小道听着笑而不谈。心说,什么势力这么大动作,估摸这城里少说几百的假百姓,也不知道找个什么。 半晌住了店买了身粗布蓝衣,换掉了道袍,天色见晚。也算是赶巧了,只听说恰巧今日有灯会,既然闲来无事,便去转上一转。 这街本来宽有四五丈,瓷器店裁缝铺布匹店是一应俱全,店门高悬彩灯,路边摊挤着摊,竟是把这街道硬是挤成两丈宽,摊多,行人更多。这街上人流如江。小贩卖力叫喊。叫卖声嬉笑闲聊声混杂笑声响成一片。 小道一更天方才挤出灯会,天色泛暗。绕过几个小巷,正欲回店,暗中一人蹭地窜出一瘦猴一般的人撞了过来,小道被撞一趔趄,只见那人赔笑到“抱歉少侠,抱歉少侠,灯黑眼拙,恕罪恕罪…………”此人估计二十多岁,尖嘴猴腮,三角眼尖下巴,明明是歉意的神态,可是在这脸上一露,却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小道那是眼耳通,别人不懂他可看的清楚,撞的那一个瞬息,这人的手顺进自己怀里,虽然整个动作一瞬即逝,这手法快的厉害,但还是被小道看见了,但凡换个人被偷,那还真就得手了。小道气力一运,左手一扣那人的脉门,那人吓一跳。 “唉唉唉!干什么干什么,打人是吧,都过来看啊!干嘛撞一下你就打人啊!”周围人零零碎碎一围,都来凑个热闹。 小道气乐了,“你个贼喊捉贼贼的东西,我看你拿什么抵赖”说罢一番小贼手腕,“嘶…………”长吸一口气。这分明看见小贼右手偷得荷包,也就一翻手腕的功夫,那荷包居然不翼而飞了! “啊?”小道一愣,“呼”一声再出一手锁住小贼左手脉门一翻,还是没有。 这下小道傻眼了,周围人开始嘀嘀咕咕议论起来。只见小道那脸蹭就红了,顺着脖颈一路红到脚后跟。 小贼眼神一转,从胸口变戏法一样掏出个红绸包裹,声音提了几分,一字一顿说到:“嘿,少侠,是我瞎,千不该万不该去偷您大驾的东西,我胡渭给您送回来啦,您可要收好了。”小道一看这红绸包一愣,还没来的及拆开看自己荷包在不在里面,就觉得不对,一抬头,小贼胡渭早没影了。片刻解开包袱,觉得不对,嘶,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来一群江湖打手,那扮相正是乔装百姓的那批人。 为首的黑大个从扁担里摸出一对子午鸳鸯钺。后面喽啰也纷纷亮出家伙,嚯,长刀短刀柴刀***,长斧短斧劈木斧,须臾之间给小道围个水泄不通。 大黑个凑上来,张口喝道:“把东西给你爷爷交了!”小道没多想,赶忙送过包裹。绸布一开,一抖,一看,“嘶……”倒吸一口凉气,里面零零星星几张黄纸,一块石头。只看那大个子脸都绿了。小道一咧嘴,只感觉脑壳嗡嗡的。 另一边,胡渭跨过摊子挤过街坊,猛一回头,呵!!还追呢!!!还好这胡渭脚程好啊,这一身灰衣城里一窜,跟个灰耗子一样,一寻思,不行,还得快,甩不掉。 胡渭绕了几个小巷,一踩路边的泔水桶,往上一窜,一手扒住房檐,手上用力身形一翻,猫一样三两步翻到房顶。 胡渭打架别看不行,身手不差,他本是市井弃婴,大小就是几个毛贼拉扯大的,做贼,手要巧脚要快,拜的百家师学的百家艺。那手又快又轻,当贼还真是一块好料,跑街,翻墙越瓦比起猫来都只快不慢。能偷能跑,还会打石子,林子打鸟练得,会的那些小把戏那更数不过来了,年纪轻轻就江湖有名,称之为“窃云手”。二十年来就被抓过两回,巧了,还都是这个月的,嘿,咋就这么晦气。 也是,胡渭心想,这也怪不得别人,这倒霉就倒霉在这单生意上了。贼不偷近邻,得圆滑,不然官差捕快搜你,你这一顿几个馒头都能让人给供出去,光有本事不行,街坊邻居哄乐了才能安稳。官爷也不能偷,偷几个商贾几个外来的没啥事,县衙里几个捕快都认识平时打点打点,只要不露马脚人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别给当差的找麻烦。有时候管账的做账,差点银子对不上数,嘿,那就说是“窃云手”偷了。虽然做贼,这二十几年也相安无事。 倒霉催的前几天,就看见街上个五六十岁的生面孔,穿的好啊,绫缣锦绣,白细布的襕衫圆领大袖。走的急啊,满头大汗,胡渭一合计,这俩月酒钱都有着落了。做贼得会察言观色,一看,不是哪家财主就是什么什么帮主,不碍事。说干就干,碰一下,道个歉,干脆利落,顺了个四方红绸包裹,转几个街找个没人墙角一蹲,解开一看。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滴。只见这包里,几张金叶子。几粒瓜子金。坏了,怕不是要惹事了。火漆印章封好的,一拆信也没个署名。 本来信一扔,拿着金子远走高飞这辈子都不用做贼。可这刚刚一拆信可就更后悔了上写“莫要清缴叛贼方腊,将军只需围困即可,找他索要赔款,待我启禀圣上,说前敌势不可挡,截了我军粮饷,你我富贵可就靠方腊了” 啧,麻烦了。啊,怪不得找江湖人,亲信送信怕截,不安全,朝廷还有耳目,行事不便。大官自己建几个江湖门派,一方面暗中培育自己的精兵良将,另一方面送机密可靠安全。倒是不少见,百姓明白江湖人自己也懂,唯一不懂的可能也就朝廷那个老昏君了。 这江湖大派大致能分三种门派,全真少林为首的正派,弟子下山历练化缘。不白收钱,剿个山贼抓个盗,给民解解忧。钱也无定价,您看着给,多少都行,遇到穷苦人家给钱也不要,只图个名声和缘分。甚至荒年人家还能安排个粥棚布施,口碑极佳。第二就是邪派,说白了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凑一起,打家劫舍,烧杀淫掠。这第三,就是官宦扶持的门派,专做一些见不得人的暗事,或者送信送物,行刺政敌。这江湖,乱的很。 这信怎么办,扔了?不行,国事为大。虽然自己平时也就个偷鸡摸狗的贼,可这大是大非不能拎不清。给县太爷?别闹了,人家本来就烦江湖案子,能掩就掩,再告诉人家我这信关系朝廷大臣?我这脑袋可就离搬家不远了,没了脑袋吃啥都不香。 先藏着吧。这纸里包也不住火啊,就看这城里几天多了一批外人,甭问了,找我的。也是,你这凤州丢点东西,第一个抓“窃云手”,倒也正常。都只知道江湖上“窃云手”神乎其技,有着窃圣之名。哪知道,抓不到是因为捕快街坊打点好了。名声吹得响,今天算是麻烦了。 风起澜兴卷(二) 乾 灰鼠白虎(中) 胡渭藏个两天,憋不住了,虽是贼,早年习惯了天被地席的清苦日子,可这怎么算也是个贼里豪杰啊,这夜睡房檐白日藏箱也太憋屈了吧! 忍不了,娘的没见过贼头是吧,百来个人我打不过你,我不给你们整个四脚翻天还不如县衙自首去,这“窃云手”也别当了! 巧了不是,就赶上这次灯会了。 日上三竿,吃饱喝足胡渭翻身下房。好像不经意一样一扬红包,怀里一揣。意思很明显:孙子,来和你贼爷爷溜溜。 街边几个打手蹭就窜上来了,“来的好!”胡渭暗道。蹬墙两步上了房顶,踏瓦疾行。后面俩人也不含糊,还就跟上来了。 胡渭三跳两跳,在两屋顶之间一跃而起,两丈远的距离愣是飞了过去,落地一滚,没压碎一片瓦。后面俩不含糊,紧随其后。三转四跳看着前方三丈远的塔阁,胡渭脚下没停,“呔!”一声,全身弓成猫状脚下一蹬,身子空中舒展开来,飞向塔阁。三丈,可是九米远。地上百姓抬头一望,嚯!!天上飞个人!!霎时唏嘘一片,片刻人群里叫喊几声“好!!!” 那塔高七层,胡渭看架势是准备跳第二层的飞檐之上,下面人都捏把汗啊,看着忒玄了,三丈啊,这架势,怕不是要摔下来碎成酱。 说时迟那时快,胡渭眼前就是二层塔的飞檐,只见他凌空伸手一抓,空了,就差几寸,没摸到。倒也没慌,电光火石之间“噗”的一声踩在一层的围栏之上————那围栏不过也就两指宽窄,胡渭落下稳的就像平地,再一起身微微跃起,左手一扒飞檐飞身跃上。 “好!!”人群里掌声雷动,这欢呼声戏班子听了都眼红。 这胡渭还没完,余光一扫,看见三层棂窗大开,飞身一踏窗框,再一跃,右臂撑到了四层飞檐,再一起,“嘿!”一声飞到四层。 这七层塔,可是凤州最高的建筑了,这胡渭三下两下攀到六层,手一扬,红绸包袱飞出,稳稳落在七层塔的塔尖。 后面追兵可傻了,半晌没动,那是七层啊,硬往上攀啊,出去和人说谁信啊。没法追了,下房吧。看看能不能想个法进塔里,先爬到七层再说,到时是架梯子还是拆塔顶再另想办法。 再说胡渭,“蹭蹭蹭”下了塔人群里一钻,左拐右拐来到个胡同,一脚踢开倒扣的木箱。又取出个红包袱,还拿了个木桶,从里面取出几个铁盒,抄来个酒囊腰上一别。贼,狡兔三窟,那塔顶上的红包袱是假的,这个也不是真的,昨天花一两碎银买了半人高的一叠值钱。分一分,加俩石子做了好几个假包袱。 一回头。看见胡同外又跑来一打手,乐了。摆摆手又窜上房,打手一看。把木箱子移过来踩着箱子,好不容易上房顶,就看见胡渭蹲在他眼前。鼓着腮帮子,握着火折子,眼睛一瞪,火折子对着追兵白酒一吐“噗!呼!”酒雾过了火折子化成一团巨大的火球,瞬间吞噬了追兵。就只听“啊呀”一声惨叫。胡渭转身下房。 不回头也知道,身后又上来几个,胡渭没管,随手红包扔路边泔水桶里,打开铁盒子。这盒子一晃“咕咚咕咚”好似水声。打开一看,棕色水里泡着一张假面皮,这棕水也说不上是啥,一股怪味。胡渭绕了个街口,进了个成衣店,也没挑,扔下一辆银子拿起一件紫色绫缣袍身上一罩,又抄几件衣服腰里一揣。假面皮覆在脸上拍一拍。 几个瞬息的功夫。成衣店里哪还有什么小贼,只见一个八字胡大眼胖富商摇摇摆摆就走出来了。一捻胡须看着街前茫然失措的追兵噗嗤一笑。蹲下拾起几个石子,“哒哒哒”一弹,几个石子顺势飞出,一石在前,几个石子在后,空中一散“啪啪啪”同时打到那追兵的脖子,手腕,膝盖。疼得那人哇哇直叫。这手法可厉害,暗器先后飞出,空中彼此一撞,一散,同时打中要害,正是江湖名招“群星逐月”。要不说胡渭虽是贼,人缘好,总能找各路人讨个一招半式。虽是打架功夫差,可这小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 胡渭转身而走,此刻天色见晚,一天没吃东西。一两银子买衣服了,假面皮也贵,一张单是成本就四五两,再不说那精细手艺多费时费力。白天跑时豪气冲天,晚上冷静一想那是肉痛的紧。浑身上下摸出倆文钱。得,还得干一票,不然明儿没饭吃。想到这,假面皮一撕,透口气,打量起行人,嘿,盯上那个小“瓷娃娃”了 哪料到自己那身手能被抓,一看这小娃要翻自己手腕,拇指一弹,钱袋飞到身后,后脚一抬,这钱袋稳稳落到脚后跟上。坏心思一起,干脆塞给个小娃一个假包袱,一吆喝,那群丧心病狂的打手准来。 趁着小娃一开包袱,一溜。转了几个街角就跑了。 找个店坐下,买了几个包子,越吃越不是滋味。这被抓恼羞成怒是不假,塞了个假包裹给小娃娃是不是过分了。想着那群疯狗再丧心病狂应该不至于难为个十几岁孩子吧,啧,说不准。寻思好一会,这肉包子都嚼成浆,没味了。得,还不能不管,正打算找人呢,正好就看见那瓷娃娃从旁边跑过。 话说两边,那小道一开包裹就知道不好,包裹一抖一堆黄纸跟秋叶一样“哗啦啦”落一地。就见那黑脸大汉脸都青了,又黑又青,都说不上啥色。小道暗叫不好,一脚踢开身后打手撒腿就跑。一回头,好家伙,只见好几把短刀朝着自己后脑飞来。小道暗自骂那死滑贼,身手解下细长布包对着飞刀一扔。“蹭蹭蹭铛铛铛”,青布油纸被飞刀切个粉碎,碎片一散,露出三尺长剑————九歌。 九歌本是先秦名剑,剑身修长秀美,鞘为钨钢柔和五金所铸,上雕薇草繁花,栩栩如生,姿态俏丽。一眼看过,很难把这雅物和兵器联系到一起。剑身为陨铁混杂铜精铸造,通体乌黑如墨,两面均有饮血槽,血槽两侧雕有梅花。剑一遇血,血随槽而上,红梅一绽,如墨上冬梅,令人不寒而栗却又引人痴迷。此剑原为屈原佩剑,随主人水封千年,机缘巧合,被天合道人从汨罗江中打捞,传与徒弟小道方旭。 小道方旭接过长剑拔剑出鞘,左手银鞘右手乌剑,眉头一皱。这一战怕是不可避免了,心里暗骂那尖眼猴腮。 风气澜兴卷 (三) 灰鼠白虎(下) 只见小道方旭举包袱迎刀,“叮当”一道银光几点火星,外布一破,露出剑来。 “锃”一声拔剑在手,就在此时,黑脸大汉子午鸳鸯钺已然攻来。左钺直奔面门,右钺横劈小腹。方旭反手握剑,剑身向外一引,档开左钺,身形一扭闪过袭向小腹的右钺,非但不退,反而前踏一步,一个转身————九歌刺来。人未致,寒锋来。转到一半看似背对敌方,那一剑早已反手刺出。似倒非倒,后一仰,浑身上下力灌一处。这一剑,又毒又快,险之又险。 这方旭学的剑法,细分六十四招,粗分两类。阴爻剑阴毒狠辣,难防难料,专攻下三路。看似躲避,冷不丁回身一击。反手剑招居多,善用撩,刺,划,抽,带,提,点,抹,脱手剑等招数,均为剑走偏锋。极尽阴损之能事,剑势如水,无孔不入。 阳爻剑则反之,堂堂正正,力聚一处。似顺天理一般方正。练得是顺气顺力,善用劈,扫,砍,搅,削,圆,格等招数。行剑如涛涛江河势不可挡。剑势如那黑云奔雷,不消不灭。 这两脉剑术配合虚实难辨,步步出奇的步法,令这方旭仅十余岁却足以鹤立鸡群。 可是这剑法巧可不够,方旭和师傅比划剑习惯了,这一剑招“回眸望雪”要是扎上去,那黑大个脖子上可就一个血窟窿。一条人命可就收了,杀人,方旭没那个胆。 方旭连忙收招。这剑势难出,收剑更难,这可是倚剑而出,再收招可就狼狈了。只见左脚绊右脚一个跟头栽了过去。 黑大个也傻了,只见黑光一闪反应过来那剑锋差一寸也就刺进喉咙了。心脏漏跳一拍眼睛都闭上了,还寻思是个好剑,这喉咙钻个洞也没见疼的。等一寻思不对,一睁眼就见那小崽子萝卜进坑“噗通一声”栽地上了。 黑大个冷汗顺着鬓角淌,两世为人。好悬捡了条命,这要等阎王一盘,让个乳臭未干孩子给宰了,这死了名声都能臭地府里。这是又惊又臊,抡起鸳鸯钺猛地一砸。 顾不上什么招式方旭一个懒驴打滚,滚出半丈远“啊呀”一声,后背上衣衫也破了,留下一道血痕。方旭也害怕了。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叽里咕噜爬起啦撒腿就跑。 这俩一个玩命一个逃命那速度可就不一样了。几个小喽啰几下就甩没影了,黑大个追小白矮子,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好巧不巧这就遇上胡渭吃包子的小铺了。本来胡渭过意不去,就怕害了个无辜孩子性命,丧天良啊。这会一见方旭跑来,臂膀抡圆了,腿抬的比胯高,生龙活虎,心里算是舒服点。连忙喊一嗓子“哎嘿嘿!小子往这来!!!”衣服里摸出个火折子一吹,点了个圆竹筒“嗖”对着黑大个一扔。 就听“砰!!”一声巨响,那是震耳欲聋啊,店伙计吓一跳碗砸地上了。三邻居四街坊都吓一哆嗦,就看那鸟都扑腾几下翅膀差点摔下来。 那竹筒就是个大号炮仗,吓人是真厉害,这动静那是崩山碎石啊,就是没杀伤力。黑大个也吓得“噗”一下坐地上了。等反应过来再一看,俩人早跑了。 胡渭带着方旭撒丫狂奔,方旭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骂:“小贼………孙贼!!………诶!!!你可缺了………八辈子德了!你这…………早晚让人关牢里…………烂里头!!”跑的脸红脖子粗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忘往地上啐一口“啊呸!” 胡渭嘴角一抽搐,跑的也是直喘粗气“你……你这兔崽子……忘恩负义!!贼爷爷我………救你一命…………拿你点银子……咋啦?差那点………钱买棺材?”一甩袖子,“还你!”方旭接过来一看,跑红的脸青了,又红又青,成了个黄色,只见那荷包瘪了一大半。 长话短说,胡渭领着方旭左一绕右一拐,来到个宅府后面的院墙后,一回头,啧,又追俩,不知道惹了哪个催命的帮派。 胡渭手扶膝盖喘口气“我是没劲了。翻,进里头,我有朋友,没他咱俩早晚累死。” 方旭一撇嘴,寻思你这损样还有朋友?什么朋友见面不走正门翻后墙的?这时候也顾不上了,俩人喘口气翻了过去。也亏这俩好身手,这不见顶的高墙一般人还真上不去。 进去一看,是片园林,与院外咫尺之隔,却另有乾坤。高台厚榭,精巧典雅,水木清华。亭台与正厅屋顶呈四角,相得益彰。假山堆叠,旁有流水,如绸带一般蜿在假山旁。 竹林旁一个小将,二十出头,顶盔挂甲练着长枪。这古代长枪有讲究,那是牛筋木为杆。外缠五金丝,再刷一层红漆就算一柄好枪。这把可不一样。 三指粗实心镔铁长杆,上雕龙纹。银龙绕柱而上,枪杆前段龙颈处系着红缨,龙目怒睁,口中吐出枪尖。龙尾处露三寸透甲锥。常人拎起来都费劲更别说挥舞了。 只见小将红脸,五官方正,豹眼浓眉,年纪轻轻不怒自威。光采堂皇、奕奕生威。头戴狮虎白银盔,红缨迎风而起。体着怒兽吞头连环铠,外罩绣虎银袍。脚下踩的是飞云战靴,好不威风。 一个字,俊。似那吊睛白额的银色猛虎,长枪一动舞若梨花。 突然胡渭一嗓子:“萧二哥救我!”小将一停。一看一皱眉,豹子眼一瞪。就看见胡贼带个小弟,墙上还挂俩翻墙进院的。 萧二郎大喝一声:“何人擅闯镇边府!”气势如虹。下墙的俩打手人直愣愣定那了。一是这一嗓子着实吓人,其次这只顾着追人,这下脑袋追没了。 这哪?正五品定远将军,老将萧鹏安的宅院————镇边府! 一嗓子下去瞬息间几十个家丁几名家将鱼贯而出,一围,俩打手面如死灰。那可不是一般家丁,萧家三代良将,烧火丫鬟都会一手齐眉棍。家丁一人一把腰刀,看着要吃人一样。 这俩哪知道这啊,前天刚刚被派来凤州。人生地不熟。给人将军府闯了,得,葬这算了。 那俩不熟,胡渭可熟得很。当初萧家二公子十岁生辰,得一北域良马———日月骕骦驹。当日策马扬鞭出府而去,这可是一匹烈马,四蹄撒开一奔,怎么叫都不停。上面萧家小二郎吓坏了,抱着马背直哭。胡渭跑到房檐,看着马要来,纵身一跃,抱住马脖子。那马一顿,停下来扬蹄甩尾,这俩小子就不下来,熬到烈马力竭,才算完。自此算是认识了。 胡渭是贼,正门没身份进不去。每逢找萧二郎都翻后墙,每次都能带不少稀罕玩意:三色的鸟,指长的蚂蚱,还有那银龙枪的西域赤缨。府上看胡渭穷苦出身,本性不坏,会说话,找人稀罕,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后院墙那边巡府的家丁一般也不去。 胡渭把这前因后果一说,萧二郎不敢怠慢,立刻把信呈交老将军。萧老将一摸白须,查信的事情交给大郎二郎,当日就起身,亲自送信去东京汴,赶赴八宝金殿。老人家忠心炽胆,一刻都没敢耽搁。 谁成想,就这小小一封信,可不是一个贪官锒铛入狱那么简单,后来颠覆整了个江湖。三侠镇城,官府三统武林各派,飞将军萧川力破十万蕃兵蕃将。胡渭入仕官拜丞相云云,由此而出。 风起澜兴卷 (四) 双黑弈 东京汴梁,繁芳庭。 两紫衣蟒袍老臣对弈,身后各站一人。 气氛肃杀,空气都凝结起来。只能听到四人心跳和落叶之声。 六贼之一蔡京蔡丞相。一捋白须,隐下凶光,慢慢张口道:"李总管,好手段。"说罢,捻起一黑子重重按在棋盘之上。此时,四人气氛如刀剑加身,蔡京身后一七尺黑袍汉,负剑而立,紧握剑柄,拇指狠压在剑鞘上。 “承让,承让,怎比得上蔡相手段高明。"大内总管眼睑一垂,藏起狠辣阴毒的目光。“哒”,一颗白子一下磕在黑子旁,好似不甘落后一般。身后一位清丽女子,却身着男装长衫。此刻左手背到身后捏着铁扇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右手掌心! 几招过后,白落黑一子。 李彦拉长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不愧是丞相,寸土必争。" 三月之前,李当时彦手下广济河运官,私渡石料,顶替高报价石材,吞了不少官银。而这天价吃扣款的建筑项目正是由蔡京负责。 没过几日,运官便暴毙家中,十几口家眷惨遭屠杀。刑部鉴定死因,定性为患疾而致,便草草结案,之后无人在问! 蔡相冷哼一声! 又落几子,此时白胜黑一筹。蔡京脸一黑,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李大总管,也是死死相逼啊。” 几日前,李彦养女,女魔头李颖,以帮萧老将军送信为名,将无名信递送李彦之手,李彦趁职务之便,骗来蔡京手下一官印,陷害那人勾结武林人士,欺君骗财。杀了蔡京手下,又以管理江湖为名,上报陛下,组建“鹰武卫”和“虎武卫”。光明正大扩充军备,又把眼线埋进江湖,一石二鸟。 “哒哒哒”棋盘上杀机四伏,针锋相对,下到后面一步一子愈发凶险。最后黑白和棋,最后落子,形成一个循环劫。俩人明白,这最后的劫,就是凤州。 除了萧家将,凤州上下官员都是李彦亲信,说凤州是他的封地都不过分。而此地靠北,北族蠢蠢欲动,若失凤州,李彦如失一眼。 棋罢,繁芳庭又陷入瘆人的死寂。 风起澜兴卷(五)凤州惊变(壹) 这月,方旭和胡渭暂且为门客身份住在镇边府。大概习武之人总有些怪癖,喜欢打出交情。后院园林整日叮叮咣咣,就像养了一窝铁匠。方旭和萧二郎从清晨紫气东来时能一直打到日薄西山。要不是开饭能见人,胡渭都不怀疑这俩能在园林里过一辈子。 这平静日子,也就在家丁递来的请帖里暂时告一段落了。 萧二郎和胡渭收到俩请帖,红纸黑字,上有金色鹰虎纹。内容简洁明了,次日午时醉仙楼群英赴宴,事关重大,望莫推辞。署名李颖,附正六品昭武校尉红印。 次日辰时,胡渭和萧二郎便一左一右架着薄脸皮的方旭去赴宴了。 醉仙楼处在市井中心,被各类商肆众星拱月般环绕。市井平日热闹非凡,卯时便开始熙熙攘攘,辰时开始摩肩接踵,挥汗如雨,挥袖如云。直到亥时仍有嬉闹之声。 今日可有所不同,商肆统统闭门不开,街上百姓清得一干二净,如鬼城一般静的出奇。 唯有醉仙楼里传来阵阵细语声。 店内八张方桌拼凑一起,足纳百余人,时辰尚早,客位只有零星几人。主位上坐一女子,明眸似冰镜,两弯细眉藏锋,五官精致,俊美而飒爽。 奇怪的是如此美人却是公子扮相。一顶青玉冠,盘领青衫,腰间银革玉饰九环带,脚下乌皮靴。想必她就是李彦养女,当朝赵武校尉兼鹰武卫虎武卫统领,李颖。 等到午时,座无虚席,各路帮主掌门尽数入座副帮主站后。胡渭萧二郎总感觉坐这个座位浑身不自在。片刻,李颖捻开铁扇,在胸前微微扇动,说到:“在场各位,吾乃虎武卫,鹰武卫统领李颖,奉命在各城驻守今日来,是想和各位打个关照……” 话音未落,只听一破锣嗓打断道:“哼,呦呵,差爷,杀俩人能把您招来,小小凤城蓬荜生辉啊,哪路邪风把您吹来了?”说话的是邪派沙骨帮的帮主,披着一个黑色斗篷把自己一罩,稍稍一动就是叮当作响。不知道藏了多少兵器。 李颖脸上不带怒色,慢慢说到:“抓人是衙门的事情。有绿林好汉难免会误伤百姓,与我鹰虎武卫无关。特事特办,我们效忠于大内总管,若有哪些帮派犯了法条,恩怨不妨和捕快解决。” 在场人都明白了,这武卫算是李彦私兵,只不过吃的官府俸禄,算是官差,不行官事。明面为特殊部门,实际上与门派无异。 “阿弥陀佛,施主叫我等前来,恐不仅是认识各位如此简单吧。”一空住持握着佛珠缓缓开口。 “不错,西夏贼寇在城三十里外囤积粮草,想必不久,大兵来犯,凤州驻兵两万,陛下已下旨令大将萧老将军镇守凤州,不得有误,只是…………”说罢。李颖眼神一凛,扇子停了下来,“啪”地合拢。“此次压粮运草官和接应官都是蔡京心腹,我们,可能里无粮草,外无援兵,诸位,都难逃此劫。” 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场面开始混乱起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片刻,血煞派掌门高声到:“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合作?和那几个尼姑秃驴给你们当差的卖命?” 李颖哈哈一笑,说到:“重要的不是给谁卖命,据我所知,各位绿林的门派,你们的门寨府邸可都在凤州。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等西夏来杀了人放把火,各位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这句话可说到各路邪派的心坎里了,邪派大多都是靠山吃山。不像林武当规模大,遍地生花。这要是被抄家了,那可真就一了百了了。 正派可就不这么想了,少林全真几个大派各地都有寺庙道观,出了凤州虽然狼狈,可犯不上赌命守城。 麒麟山寨主说到:“我看各位,这事躲不了,别等到祖坟让蛮子刨了,牌坊砸了灵位烧了白后悔。早点下手给他做了。” 一空大师缓缓开口:“阿弥陀佛,邪派的境界也就仅仅杀人而已了”峨眉的道绝师太附和道:“依我看,凤州兵精粮足,也犯不上我们出手,不过是宵小之辈杞人忧天罢了。” 李颖明白这几个所谓正派的心思,心想,少林道教两个巨头要是不答应,剩下的也不会从我。反之要是这俩点头,剩下趋炎附势的“名门正派”墙头草也就不敢说什么。待到有退缩门派要跑,便联合各个门派诛杀之,杀鸡儆猴。 “娘的秃驴,屁话连篇,信不信今天爷爷给你头拧下来!”麒麟山寨主“蹭”一拔刀,全场几百人纷纷亮出家伙,正派邪派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一时间整个醉仙楼杀气弥漫。一旦动手,便是血染醉仙楼。 李颖铁扇往桌上重重一磕,“铛”一声。 门外“啪啦啪啦啪啦”兵甲刮蹭之声不绝于耳。几个瞬息,三千重甲兵从各个小巷列队跑来,里三层外三层围起了醉仙楼。 这下楼里又安静了。 “不要误会,清空街道,部署兵卒只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可要是见了血能不能保住那可就不好说了。” “一空大师,我听闻佛教有怒目金刚,佛家自古就有伏魔之理。如今不看僧面看佛面,全场百姓危在旦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大师放任不理?道绝师太,道家所求为逍遥避世,可若为吐蕃之流的奴仆,可还逍遥?若凤州被血洗,又何处避世?再何况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二位有幸逃出凤州……难道能逃出官府的手掌吗?” 于情于理,这俩门派再难推辞了。再多嘴别的不说,搞不好门外三千重甲兵进来就给自己剁碎了。 “那,我们算是共识了?”李颖问道。下面散乱附和。“哈哈哈好,那就不耽误各位了。哦对了。请江流,赤焰,高拳帮的三位帮主留下,在下还有些事要商议。” 在场的人哪敢停留,不一会儿全跑了,只留下三位帮主。 李颖杏眼一瞪,说到:“请三位帮主,先下去,给蔡京占个好位置。” “呔!!!妖女拿命来!”三人知道事情败露,也不隐瞒,一掏出镇魂钉“咻咻咻”连射三镖,另外二人一个持斧朝李颖头劈来,另一个挥刀砍向胸口。 只见李颖捻开铁扇挡开暗器,随后轻跃而起,翻身后退数步躲开凌厉攻势。持斧之人见一击未成,欺身而上又一记重击。李颖一个一字马脚尖踢在持斧人的手腕上,“啊呀!咣啷。”板斧落地,一踩那人头颅空中婀娜旋转,躲开数镖。等持刀之人反应过来,铁扇早已隔开咽喉,“噗”血喷了出来溅了一地。 使暗器之人见势不妙转身刚要逃走,李颖一收铁扇,“咔啦”机扩上弦,从扇中射出一枚发丝粗细的银针,正从那人的后颈穿入,从咽喉钻出,去势未消钉在房柱上。 李颖回头对着吓傻的那个持斧的帮主一笑,“留你一条狗命,回去告诉蔡京,我李颖等着他。” 那帮主连忙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逃向门外,还没出门槛,“咔啦”,“咻”。那人眼睛瞪大,后脑钻进一枚银针,暴死当场。 李颖莞尔一笑“骗你的。” 风起澜兴卷(六)凤州惊变(贰) 当晚,远探近探流星探奔赴城外,胡渭逾墙而走,踪迹全无。萧二郎厢房里油灯摇曳,二郎趴在布防图上,睡着了。方旭彻夜无眠,索性夜游园林,坐在太湖石上望月。 次日,擂鼓升帐。三通聚将鼓响,萧老将升坐中军大帐,点了卯,万事俱备。八位偏将顶盔挂甲,按照军职大小分东西站立。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传令官分列两旁。 将军气概与天参,朗声道:“诸位,敌寇于凤州城北三十里处安置粮草,粮仓有千余坐,不久想必重军犯境。押运官还在筹粮,援军不见踪迹,想必有逆贼从中作梗,如何退敌?” 银虎将萧二郎信步前来,“父帅,自古凤州易守难攻,不妨避战不出,东有山川天险,南有兰州照应。兵力应集中在西,北两面。虽粮草援兵受阻,但事关重大,量他不会太久,若是拖个数月半载,陛下也不可能丝毫不查。” 偏将刘薪上前一步:“禀元帅,凤州虽占天险,可粮草不足,若是老贼作梗,怕难撑太久,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如趁大军未到,我们先行一步,烧他粮仓。贼寇善于游牧,不善存粮。没了粮仓想必不战自退。” 元帅闭目半晌,缓缓张口:“千余坐粮仓,想必大军应有十万,我城中守卫军将两万于人,骑兵五千,恰好可以劫烧粮草,多一千,声势过于浩大,不易成功,少一千,销毁太慢,恐贼寇反应过来大军围困,难以脱身。若是守城,倒也不惧。只是……老贼扣我粮饷,再到那时,可就真是死路了………罢!” 话毕,萧帅抽出数支将令。 “郭奔郭響听令!”“末将在!”“本帅命你二人为左右翼,各率一千人马!”“遵命!” “于万听令!”“末将在!”“本帅命你为开路先锋,带骑兵一千遇山开路,遇水搭桥!”“遵命!” “张子方听令!”“末将在!”“你随我率两千兵马随我出征!”“遵命!” “萧远山听令!”“末将在!”“尔只需城内待命,如若不测,率领军卒誓死捍卫凤州!”“遵命!” “事不宜迟,众帅随我今夜四更出征!” 众将异口同声道“尊令!”,声如雷震。 只恨军营之中纪律严明,萧二郎真想去争辩一番————上阵父子兵,一齐抗敌。父亲的意思自己明白,大郎沙场遭难,含恨北国,身子马革裹尸,首级至今不见。自己是萧家独苗。父亲定不忍心让自己上阵征杀。以父亲的脾气,现在若是争辩只怕军中无父子,不仅劝不住还要白遭军棍。唉,罢了。 萧二郎再一心想,化守为攻,出其不意,倒也是一良策,恰巧骑兵五千,不多不少,计划顺之又顺。便也不再多想。 待到申时萧二郎回府,一到后宅就看见胡渭从墙头跳了下来,活像个癞蛤蟆,不由好笑。这做贼习惯,平日出入走正门反而觉得难受。 胡渭抬头看见二郎,手撑膝盖,喘着粗气说, “诶,老萧!搀我一把,好日子净让你们过了……呼哧……呼哧……我跟你讲,今天这事少说你得给我……呼哧……五十两,不行,一百两!” “哎嘿?说你来就来?……呼哧……就空手来?银子银子,我这给你爬房顶打点人的,一口水都没喝上,……呼哧……咱说好了,一口价,一百五十两~再来俩大葱,五个大饼,少一个别怪我胡爷不认人嗷~呼哧……。” 可算把这活宝整到房里,这货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四更天。 再叫来方旭,仨人围着油灯一坐。这三位有意思,一个红眼白脸像个小鬼,哈欠连连;一个身穿锦袍的红脸;一个粗布麻衣的瘦猴,挥舞俩大葱,嘴里叼着大饼呜呜不知道说个啥,就见他手脚挥舞,仨人围一起活像跳大神。 “咔滋”“咔滋”胡渭瞪着眼,三两下嚼了大葱,白饼塞嘴里。从袖子,胸口摸出几个字条,私塾先生一样声情并茂读着内容,就是那水平嘛…… “咳咳,高拳帮,请江帮等五个寨子也,几天没打家劫舍也,怪了也。其中三个帮主昨晚被李颖杀了,寨子被收编了也。前几天城里不少外族的探子也,被邪派抓了,还没等审问全砍了也,这几天是没有了也,兰州太守被临时革职了也,换了个蔡京狗腿也。最近北门出入量明显多了不少也……” 萧二郎听得眼皮直跳,“刷”一下站起来了。恨不得挽袖子给胡渭一巴掌正正骨。话说的膈应也就算了,这打听了个啥么,全是鸡毛蒜皮的事! 方旭则眯起眼睛,颔首思考。心想:这胡渭看似不着调,可若把凤州比做一个网,这胡渭就是盘踞在网中的蜘蛛,不愧是贼头,这情报能力不亚于安插了眼线。 突然见萧二郎脸色发青站起来,方旭赶忙把他按回凳子上,说道:“别急二哥,慢慢来,你看,这五个邪派,本来打家劫舍,突然安稳了好一阵子,这说明……” “哦……”萧二郎恍然大悟“说明他们从良了!” 这话出口胡渭差点笑出声,嘴里的大饼渣喷出来几粒。 方旭眼皮直跳,慢慢说到:“说明他们被收买了,金银够了,不需要再去打劫,那么李颖昨晚杀了三个帮主,也就说的通了。” “啊……哦哦是这样……” 方旭眼睛又一眯“城里前一阵就出现了不少探子,北门直通戈壁,行人变多,也说的通了,那么这两天销声匿迹,说明……” “说明他们得到想要的了。”萧二郎总算是开窍了,剑眉一皱,说到“可能凤州的布防图,军队数量……都知道了。” “嗯,兰州太守革职,又换成了蔡京狗腿……情况不妙啊…………” 胡渭擦擦嘴,三角眼一亮,一收笑嘻嘻的常态,面沉如水,低声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情况,究竟被打听了多少。” 胡渭看着摇曳的灯火,抱起双臂,沉声说:“可能,事情比你们想的严重的多。” 风起澜兴卷(七) 凤州惊变(叁) “形势,远比你们想的还要危险。” “从何说起?”萧二郎又站了起来,这几天违和的场景一幕幕涌现眼前,不禁打个冷颤。 “二弟,兵书哥哥不懂,不过,只是知道布防,和知道蔡京的阴谋,这两个情况可大不相同……” 萧二郎一身白毛汗,只觉得手脚发凉。 军饷拖延太久,难免被朝廷发觉,若是贼寇知道,兵断粮缺只是暂时的,那么……贼寇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速战速决! 怪不得平白无故堆砌粮仓!贼寇擅长骑兵,骑兵的粮食通常随身携带,便于奔袭。根本无需粮仓!围困凤州是假,引我们出城是真。打一开始,贼寇的目的就根本不是步兵困城! 贼寇分明就是做戏给我们看!让我们误以为要众军围城,引我们出城夜袭粮仓,再用骑兵冲杀!削弱守军,一举拿下凤州! “啊呀!!”二郎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扑出门外!一路上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浑身颤抖不知道一路上摔倒多少次。 等二郎手脚并用爬到城墙上时,天已蒙蒙亮。锦衣已经被刮蹭成布条,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等站到城墙上看到北方时,再也看不到父亲出征的身影,只有地平线上黑压压的敌军,和湛蓝的苍穹。 想哭,眼泪挂在脸上张张嘴,话却哽在了喉咙,出口的只有呜咽声。浑身崩紧,血丝爬满眼仁。 片刻终于“啊”一喊声出了口,只觉得喉咙发甜,“噗”一口血吐到衣襟上,眼一黑,不省人事。 那种感觉,如沉深海,化为无边黑暗的一部分。 胡渭方旭追来,只看见萧二郎衣着褴褛,浑身是伤。口吐鲜血,晕倒在地。方旭白脸惊得更白,忙找军医,胡渭咬咬牙,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等治好了咱早死绝了。”转身胡渭从军帐里端来一盆凉水对着萧二郎照头一泼,“刷”二郎瞬间变成落汤鸡。二郎只觉得周身黑暗一退,悠悠转醒。 胡渭揪着萧二郎领子瞪眼咬牙说:“战场不可能不死人,不是仅仅是你爹死,等城破了所有人脑袋可都没了。萧老将军死了大家都很难受,除了你这城兵没人能调度。” 萧二郎牙关紧咬,深呼吸几次,强压心绪,转头看看城头军士和胡渭方旭,死死憋住哭腔。“刘薪何在。” 刘薪赶忙跑到萧二郎身旁:“少帅,末将在。” “你。去组织弓箭手,给我挡住,不惜代价!” “是!” 二郎一望,敌军如黑云一般,从遥远的地平线压来。心中一凛。 忽然,城墙下,慢悠悠的声音飘了上来。“阿弥陀佛,萧施主。斯人已去不可复生,此世功德,来世必报。往之不谏,来者可追。请施主振作。” “娘的就烦秃驴嚼舌头,理倒是没差啦,咱几个把他妈蛮子头拧下来,用肠子挂城门上,也算给你爹有个交代。” “生死不过阴阳轮转,两仪相依,轮转不息,请萧少将节哀。” “对对对,这母道士也说了,节哀,动手吧,寨里兄弟可都来嘞!” 萧二郎一望城里,只见李颖带着各门派掌门站在城墙下,凄苦一笑。杀父之痛,怎是能轻易平复的。这些话,不过是在万里冰川上浇一碗热汤罢了。 倏尔萧二郎一闭目,剑眉一皱。再一睁眼,已是目露精光。 李颖此时也终于开口:“各派共三千余人,有能帮到的,尽管开口便是。” 萧二郎没言语,一望北疆,之见万军之中零星几个望楼车,不见投石车等重型攻城重器。方知敌寇筹备还需要一段时间。 二郎迅速离开城墙,顶盔挂甲一提长枪来到校场点将台。看着下面兵卒方阵,二郎并没有点兵遣将,而是让军卒抬出所有酒坛粮草,就在校场起锅开灶。凤州百姓围在校军场周围,有的议论纷纷,有的小声哭泣,人群一片哀恸。这校军场的兵卒,也低下头,仿佛预知了自己的宿命。 二郎起身离开虎皮椅,跳到了点将台下,走在军阵之中。军士赶忙直起身子,受宠若惊。那将帅身份何等高贵,自古点兵元帅高居台上,如今亲临台下,实为奇闻。 “将士们,今日重兵压境,城池已危在旦夕。西夏屡次进犯,攻下城池便是劫粮屠城。今日凤州,想必在所难免了。” 话一出口,台下几声呜咽。 “今天!降,是死,不降,亦死!如今兰州城门禁闭,老贼要我凤州全城血流成河!诸位,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诸位,家中可有妻儿老小,我们如何死,无所谓,但孩童老娘,我们难道也置之不理吗!?” 人群呜咽之声多了起来。 “你们可以逃,可以投降,不过可想清楚,我们还能逃到哪!?我们走投无路了!我们一死,眼睛一闭,倒是轻巧了。老婆给抢走了,让蛮子糟蹋,孩子给人当牲口,父母让蛮子砍头,那时你们就能安息了吗?!” 萧远山越说越激动,拔出宝剑挥舞道:“到时候我们孩子给蛮子当畜牲,当孩子到我们坟前,质问我们,问我们时在干什么!问为什么我们不战而降,问我们因何而死,我们这群孬种又当如何!!” “我爹,萧元帅已经战死,就在昨晚。今天,我不能保证带着大家一起活着,但是,若凤州没了,咱们家,也就没了!!我陪你们一起死!命是自己抢来的!!气是靠自己争的!!不能低着脑袋让人杀了我们一家老小,更何况那还是一群北蛮子!!!” “血性男儿岂能坐以待毙,天朝子民岂可垂头俯首?这一仗,不为别的,就为我们的孩子!为我们的妻眷!为了自己家!” 人群里,军卒流着泪咬着牙。萧二郎缓缓走到酒坛前,当面划开手心,在每个酒坛里撒下自己的血。随后捞起一碗酒,抬到眉前。 二郎气势轩昂,说道:“此刻,这里没有军将,看得起我的,各位请喝下一碗酒,我萧远山,想和各位结为异姓兄弟!今天,我们生,一起,如果一起死,也罢!假若我等战败,亲族全灭,黄泉之下亦可昂然告知,我等乃血战方死,绝非懦夫!!我们黄泉路上,再去把酒言欢!我萧远山今日有幸结识各位,这辈子也值了!!” 说罢,萧二郎一仰头,一碗酒喝了精光“啪”一下,甩手把碗摔了粉碎。军卒陆续上前,一人一碗酒,“啪啪啪”陆续砸碗。 校军场外早就沸腾了,“拼了!”“妈的豁出去了!”“我死蛮子也别想活着!”“日子不过了!”“对,反正也活不了!” 这次军粮没有限制,一个月的粮饷一顿吃了一大半,萧远山和军卒坐地上一起吃,还发给校军场外百姓吃。 饭罢,萧二郎坐在地上,思索起来。 风起澜兴(八) 凤州惊变(肆) 正午时分,“砰!……砰!……砰!”三声炮鸣。 “咚咚咚”战鼓隆隆作响。野利钦站在战车上,裸着上身扛着金丝大环刀,看着宋城心里那个美啊。城一破,人一杀。女的掳走给军卒过过瘾,粮食金银布匹装车一带走。 最重要的是那种砍人,血从脖子喷出来的快感……光想想野利钦都兴奋得手心出汗。命令手下敲战鼓 ,再把萧老将押到身前。 老将军征袍碎了。衣服碎成一条一条的烂布缠在身上。从脸到脚,不是淤青就是鞭子伤,身上几处还有烙印。整个被折磨成了血人,愣是一声没吭。小兵抬过来大旗,卷起来横在老将军面前。 野利钦愉快的哼歌,从战车上一跃而下,摇摆着走到萧老将前。此刻野利钦看着老元帅,“呵…………吐”一口浓痰啐在元帅头顶。此刻野利钦杀人的欲望胜过饥渴。大刀举过头顶,“啊……嘿!!”“咔!噗!”老将军头颅落地。 那温热滚烫的血“唰”就溅在了大旗上,小卒旗一展开,一扬,寓意旗开得胜。 野利钦张开血盆大口就开始喊“嘿姓萧的小子!看看你爹的头!识相就开城门,否则我给你头砍下来和你爹的挂一起,回去当夜壶!” “小的们,给我杀!!!!” “哦~哦!哦~哦!”蛮族顷刻沸腾起来,兵器举过头顶,战吼声音相隔数十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凤州的守军那是气炸连肝肺,搓碎口中牙!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响。萧二郎在城墙上脸色发紫,浑身颤抖,额头青筋暴起。血丝布满眼珠。 “轰轰轰”投石车开始缓慢推进,士卒跟在投石车后。 士兵推着几个攻城车,开始冲锋。远处大炮,投石车也开始慢慢推来 等到了百余米,兵卒推动绞车,“咔咔咔”投石车开始积蓄力量。 二郎箭袋里捏出一只雕翎箭,塔在弓弦上,眯起眼睛“呔!”一声!只见二十石的硬弓缓缓拉开,雕弓一如天边圆日! “咻”————“噗”只见一束银光穿透了正在推绞车士兵的脑袋。连头盔带脑袋那是贯了个通透,那箭去势未消,半只箭直插入土,只露出箭尾。“嗖嗖嗖唰唰唰”众兵一齐弯弓射向投石车!! 几个士兵被乱箭射死,后面的士兵顶上,举起战友的尸体当挡箭牌继续推绞车。一般的箭都能挡住,可这萧二郎的箭那一出来,连尸体带人直接穿成一串。 不一会,那投石车旁边的尸体就堆成了小山。旁边大炮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几个持着盾牌的士兵试图保护大炮和投石车。“嗖嗖嗖”“铛铛铛”几只箭过去,连人带盾钉在炮身上。 再看前面,士兵推着攻城车,已然跑来。然后“哐”一声一头栽进城门前的大坑————那坑挖好铺上草席,再铺一层土,根本看不出来。 “吧嗒吧嗒”城墙上箭和雨点一样细密地落了下来。片刻城墙之下尸体堆了一层,有两尺高。 片刻终于几个蛮子架上了云梯,赶忙爬了一下一抬头,就看见火箭落了下来。不一会云梯烧成了火龙。眼见城墙下士兵开始冲来,守军扔下滚木擂石就砸。 就算萧二郎再神通广大。也只能暂时阻挠大炮和投石车的攻势。只见一门大炮装填完毕“轰”的炸来。幸好打偏了,炸在城墙上。城墙炸的皲裂,碎石横飞。 二郎一甩头上碎土,继续弯弓射杀! 北门二郎神勇无比,西门那就惨了。一发发炮弹,一块块巨石砸在城墙上,整个城墙几处裂痕!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此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北门二郎如黄忠再世,烈弓之下,箭无虚发。西门兵力众多,虽然城墙告急,索幸箭雨之下,一时半会也冲不进来。 这里倒是气坏了野利钦。这攻城一个多时辰了。这铁铸的城门也该开了,那炮多金贵啊,一次用了十几发,野利钦都觉得胸口发疼。刀剑肉搏没见到,净是自己人当靶子了,气的他直咬牙。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野利钦咬着牙一挥战旗“都给我上!”又是黑压压一片人冲了上去。 这又是一个时辰,城墙前尸体已经堆得大半个城门高了。终于,北门实在寡不敌众,架了几十个云梯,蛮子还是陆续爬上城墙,和宋兵鏖战在一起。西城门也终于不堪重负塌了下来。 自此,凤州守军虽悍勇无比,却仍寡不敌众,北门西门被破,凤州告急!! 风起澜兴卷(九) 凤州惊变(伍) 人海一层接着一层拍来,如巨兽怒张血口,吞向凤州。城下鲜血渗进泥土数丈有余,汇进数里之外的黄河,那河翻腾咆哮,赤浪涛涛!远处一望,细密的人潮覆盖了大地原本的颜色。 北城墙上守军长朔一扫,十几人暂且摔下,又有几十人架着云梯爬来!蛮寇好似杀之不尽,戮之不绝。 “轰!咔!砰!”那城墙如一脉山岳,任凭火炮巨石摧杀,炸的青砖飞溅,布满裂痕,却还是不折不屈傲然矗立。 又是一个时辰,北门西门两座城门,历经百般冲撞终是粉碎在蛮夷的残暴攻势下,人流挤在城门洞前往里涌,城墙上那守军自上而下,扎劈砍刺划,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蛮虏敌虽人流千万,竟一时也难以攻来。 那萧二郎长枪身边翻舞若银龙降世,那破空之声如真龙嘶吼咆哮,浩荡枪意把围困城墙的数十贼寇吞噬殆尽!血染城墙! 看那终于挤进北城门的蛮夷,他们本以为前方路途坦荡,畅快的屠戮,成山的锦帛,铜钱碎银,中原美人都是唾手可得。 哪知道那街上,堆满了摊子、木桶、梳妆台、桌椅、扁担、席、床、屏风、镜台、柜、棉被、食槽、磨盘、完整的,碎裂的,只剩下木板木棍的,都在其中,还有铁掀、铁锹、耙子,大物件一挡,小物填缝。 只闻蜀道难,殊不知,这往日坦荡阳关大道,远比那崎岖蜿蜒的蜀道更难!这险过山道的路上,战马还不如人走的快! 进城八九行虏敌并排而进,在城墙的箭雨下染血街道,爬过数米就已经零零碎碎,不成行列。 再转进几个街角,终于有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刚走过去,就见四周农房“绌绌绌”围来几十灰衣僧人。 内圈围着十八老僧,看样子都有九尺有余,四五十岁的模样,项上挂着一串禅柱,面色如金铜。身披褪色的旧袈裟,蒲扇一样的大手持着一对巨大的金刚伏魔杵,弓腿马步一扎。 中间几个胡须浓白的老僧,慈眉善目,手持金刚禅杖。 外圈青布僧人紧攥齐眉梧桐棍,步子一下,“呼哈!!”一声擤气。长棍一横,整齐划一,简直是一群庙里供的怒目金刚活了过来。 “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回头还来得及,请听老衲一言,回去吧。”老方丈说道。 几十个蛮子愣了几秒————这除魔架势头一次见过。片刻挥刀砍来。 “唉……”老方丈一叹气,倏尔一架禅杖,一声“打!”中气十足!贼寇垫步侧身,挥刀欲斩,只听“嘿哈!!咚!!”几十长棍混杂伏魔杵同时砸下!打的那贼寇一瞬间身上数十个凹陷。打的那是肝胆碎裂“哇”一口血喷了出来。 那小巷里“哈!嘿!喉!哈!”喊的那是中气冲天,直逼霄汉!几十武僧一抡一砸“哒哒哒哒”一棍一人,沾到就是骨断筋折,砸实了当场归西见了佛祖。 后面蛮子吓傻了,哪见过这样的和尚啊,赶紧跑出胡同往别的胡同钻,跑的胳膊抡圆了,靴子也掉了,都管不上了,都不敢回头,就怕一回头的功夫被那群活金刚砸烂了脑袋。 也不知道拐到哪里,再一见到宽阔地带只见无数道士身着黑白道袍分散展开,一边黑袍老道一脚虚点地面,一腿半弓。两臂虚抱,一手似抚青云,一手持剑。中间一白袍老道。 另一边老道则相反,身穿鹤呖云纹的白色道袍,反手握剑,背在身后,双脚踩实,气从地起,一路运到天灵,站如苍松,其中混了一个黑袍道。 乍一看这阵如八卦盘上那阴阳鱼,阴阳相济,日月相依————太玄剑阵! 剑一举过头顶“刷刷刷”无数长剑映着日光,汇成白霞直冲天际。 蛮子一进阵法就见老道开始脚下缓缓移动,运步横移,身法飘渺虚幻。一时竟看不出哪个是虚影,哪个是真人。但是那铺天盖地的剑气却都是真的,一个瞬息几十个蛮子浑身上上下下密密麻麻的剑创,“呲”一声就开始往外飙血。这也就是名门正派了,邪派更直接。 西门蛮子还不知道北门的同族血溅城中,爬过街上的杂物高山,一抬头就看见城墙下“飞”下来一群黑“蝙蝠” “嗨!”黑蝙帮的众人对着蛮子就跳了下来!五指成抓状,直抓向脑壳,“噗”一抓上就是五个大窟窿,白的红的往外冒。一爪一个,绝不走空。 一落地,那群黑袍“蝙蝠”一手刀一手斧。砸脑壳儿,戳眼仁儿,劈两肋儿。踢裆砍脖子。怎么损怎么黑就怎么来,那干的都是要命的买卖。 这一个个爷都是玩命的主,蛮子刀来了也不躲,就照着蛮子脖子进招。拼的就是速度和胆子,赢了,你死,输了,我死。蛮子再收招想防早晚了,脖子和脑袋一起呆了几十年也终于分了家,每一刀都干脆利落,绝不手抖,更不心软,能干死绝对不重伤。 吓得后面的直往外跑,你就说军法处置还是个全尸,这群爷狠起来真就不好说了。 城门里的往外面挤,外面的还不知道,想往里冲。中间的被挤的胸腔骨都断了几根,更有的点背被踩脚下当场变了肉泥。城墙下死伤一片!! 风气澜兴卷(十)凤州惊变(陆) 城门外监军气的牙咬的“咯咯”响,抄刀砍死数十逃兵,城门堆积的士兵才勉强又有了进城之势。野利钦恨不得把萧二郎掰开嚼碎。管他什么阵,骑兵冲过来,马一踏,刀一横,哪有不散的道理,重兵阵也行啊,偏偏这缺德二郎,兵力居然布置城里。城里杂物堆成山,兵力再分散在几个小巷,有力使不上。 野利钦怒吼一嗓子,又抄起几个令旗挥了又挥————折损这么多兵卒,已经是重罪,再拿不下凤州肯定自己也活不了,一万不够那就两万,两万不够就三万!! 城门上萧二郎一看城墙外,长枪收到背后:“胡大哥!靠你的了!” “行嘞,瞧好你贼爷爷手段。”胡渭蹲在墙上,后面一排飞贼。一个个短打劲装,腰间挂一排陶罐。“嗖嗖嗖”在房屋上左窜右跳。 胡渭三两步跳到钟楼上,“唧————————”一声长哨,各派心领神会,带着死伤弟子赶忙撤退。此刻凤州百姓也在官府掩护下逃到城东南边,神色复杂看着北大街和西大街。 胡渭一看北大道和西大道的蛮子冲了进来,挤的密密麻麻。心想时机差不多了,带着飞贼“飞”到北门西门,“啪啦啪啦”对着蛮贼扔陶罐。 前排蛮子被砸的一脸血,一摸脸,一嗅。就感觉浑身血凝成一块,“妈呀,快跑!!!”后面蛮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飞贼几千个罐子扔完了。 护卫慢悠悠从胸口摸出一个火折子,咬掉盖子,一吹,“回见了您!”轻轻一扔,正砸在那蛮子脸上,“呼!”火折子沾了火油一窜半尺高,“啊呀!”那人瞬间成了火人,火折子一掉地上,又印染了火油和家具堆。 喘气的功夫,火流越烧越大,顺着家具堆顷刻吞噬了北大街和西大街! 胡渭和那群飞贼撒开了步子往东南跑,都感觉火苗直烤屁股。过了一阵子,那小半个城都烧了起来。 霎时间浓烟滚滚,烈焰腾空,东风助威,火神纵横。火起处,呼剌剌火苗似金蛇狂舞,烟发时,黑沉沉遮天蔽日。抬头看,火龙飞起三千丈,低头瞧,烈焰狂奔天地红! 刚刚进城的上万蛮兵烧的哀鸿遍地。后面一看也傻了。哪管什么军令只顾的逃了,监军跑的比士兵都快。萧二郎带着三百士兵跑到东门的马厩,方旭早已在此守候多时,三百人上马从东门杀出,扬鞭策马杀向野利钦!! 野利钦一时愣在战场上只感觉血涌脑仁。脑袋嗡嗡的。主力刚刚杀进城,几刻钟全没了。再反应过来只见萧二郎带着不知名的小子杀在前面,后面三百骑兵紧随其后!! “啊呀呀呀呀呀呀!”气的野利钦浑身发抖。野利钦扛起金丝大环刀,跳下战车拉来战马,踩马登,夹马腹,一甩缰绳刀一横,骑马杀来!“黄毛小子我要你不得好死!!”说罢带着一队人马杀来! 那人群杀来三百骑兵,如朱砂入水,赤色漫散开来。镔铁百锻盘龙枪一扫,三四敌兵应声飞起,日月骕霜驹嘶鸣一声,四蹄撒开,如下山虎一般。长枪一动,劈如开山,点如梨花。一记围腰转枪,枪锋直扫六合,飞起七八蛮兵。 旁侧方旭照应,强忍呕吐感挥剑而上,九歌剑挥如洒墨。那剑势圆奋如篆法,飘风洒落如章草,凶险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飞白。九歌粘血,剑身雕刻的梅花瞬间活了过来,一挥剑如一副黑枝红梅的古画。 野利钦此刻策马赶来,高举金丝大环刀对着萧二郎照头劈来。二郎哪敢怠慢,长枪一架,“咣~”长刀磕在枪杆上,火花飞溅。 野利钦只觉得震得两臂发麻。这一震也把它从一腔怒火里拉了出来。心想这看着二十出头的小将怎么力道这么大。 旁侧方旭长剑如毒蛇窜来,直奔两肋。吓得野利钦收刀一抗“叮——”,那只这是一虚招,方旭轻轻一点,借力一画剑圈,对着脖颈再度刺来。同时,萧二郎的枪也直奔前胸扎来。 “啊呀”野利钦一缩脖子,大刀往外一崩长枪,狼狈闪开,此刻早已战意全无,旋马想走,那两人怎能放过? 方旭一急,一招刺来。野利钦一见这招仓促,一个下板桥,躺在马背上。“给我下来!”长刀一带,把方旭连人带剑拉到马下。 “啊呀。”方旭滚落在地,长剑掷出,扎在野利钦马腿上。那马受惊一抖身子,野利钦此刻躺在马上,使不出劲,也被甩下马来。此刻方旭正赶忙在地上来回打滚躲着蛮兵的枪戈。 萧二郎一抓这个机会,一蹬马登,一勒马缰,那马二蹄腾空,两条腿立了起来。二郎一使劲,借着马力跳了起来,足足有两丈多高,空中翻腾好几圈长枪抡圆了砸来!着正是二郎的独家技,“远山坠”。 这一招,一般用不上,这劈头盖脸那是浑身上下力灌一处,借着坠落的力道劈下,这要是被闪开,再收招可就来不及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如今不一样,野利钦摔下马七荤八素哪还顾得上闪。 这一镔铁长枪本是一百八十斤的铁柱,那是无数工匠不知多少日夜千锻万锤,才锻成一般长枪大小。这要是劈下来…… “咔!!!!”那野利钦连人带马被竖着劈开!! “妈耶!快跑啊!主帅死了!!”蛮兵一看主帅死了赶忙撒腿就跑。本来看到凤州火势就不想打了,这主帅一死那群蛮兵只顾回马就跑。仅存的几千人马四散而逃,正应了那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个人顾个人。 这正是 奸贼卖国除异党,兵临城下犯边疆。 江湖义士结林莽,三侠镇州威名扬。 风起澜兴卷(十一) 万籁俱寂 雨水混着泥和汗浸透了胡渭的衣衫,此刻他正瘫坐在一块半烧焦的木板上,任凭雨水浇灌。 纵火容易灭火难,幸存的百姓军兵从东边的河里取水灭火,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还好苍天有眼,傍晚下起了雨。下午结束的战役,夜里三更天这火才算大致灭了。细看废墟里零丁还有火星。 应该开心。可是这胡渭心理愈发酸溜溜的。 从有记忆就在偷窃,学艺,在这小城里人情冷暖都经历过。有的朋友蹲牢,有的饿死。闭着眼睛胡渭能记得每一个小巷,每一个楼。如今都烧成废墟,连着远去的记忆都化成飞灰了。这烧出的灰呛人,呛得胡渭想哭。 胡渭环顾一望,周围废墟上坐了不少人,有的少了胳膊。有的满身血色,废墟旁边清理出的路上一群人抬着木板从城里往外抬尸体。 罢了……罢了…… 不知何处传来琴声。曲声萧索、苦涩。悠扬的琴声流过残破的废墟,胡渭心头更酸了。那声音,比雨冷,比风凉。这琴声胜了秋风三分寂寥,退了花草三分颜色。 胡渭寻声一看,只见月光下,李颖浑身血迹,玉指抚琴。浑身上下不知道几处伤口,面色白皙,再加上失血,一种病怏怏的神色。月光一照,更显娇弱三分。原来,那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女魔头也有这副模样啊。 唉,胡渭张口,想文绉绉整句诗,可惜大字不识几个,嘴又闭上了。 趁着月光,胡渭看着李颖低垂的眼帘有点入迷。就看李颖平日锋利的眼神软了下来,眼中脉脉含情,柳眉微微一皱。胡渭就觉得,这五官怎么看怎么好看,真俊一丫头。可惜一身男人装扮,若是………… 看了半晌,觉得有人拍他肩头,“啧……”烦的胡渭直砸嘴。转头一看,那方旭可恶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嘻嘻看着自己。越看越烦。 “胡大哥,赏景呢?这月下美景,美的很啊~” “嘶……牛鼻子不会说话就闭嘴,偷你俩钱净找我麻烦,晦气。” 在他俩没看见的角落,李颖噗嗤一笑。 数月后,皇帝封赏。各门派都发了三箱官银,老和尚和道士嘴上没说,嘴角憋不住的往上扬。那群混邪派的捧起一锭银子直亲。 萧二郎,胡渭,方旭赏黄金百两,本来还有封官,方旭出家人本就不爱官场,再想起蔡京果断拒绝。胡渭到想当官,但是宋朝封官要查三代宗族是否有名分,这无父无母,自己还是个贼,自然没得官做。萧二郎在家守孝三年。也就悬印辞官了。 这天,胡渭驾个马车,对方旭说:“唉,牛鼻子,跟我走不?” 方旭一眯眼睛,纳闷到“去哪啊?” “这凤州穷喽,没人偷了,咱金子换成银票,去南边买点木材牲口,回来卖,倒腾点钱。” “哦……贼当了二十多年,打算金盆洗手了?” “你不懂,倒腾点钱,找个地方官一打点,买个官来,小官那皇帝老儿不过目。整个好身家。” “嘶……胡大哥你这受了哪门子邪风?”方旭眯眯眼一眨“哦,我明白了,大哥你想换个身家,高攀人家李家大小姐是不是?” “去去去,牛鼻子咋就不会说个人话。告诉你爱来不来,给贼爷爷护镖,咱按公道价给你,再加个六文钱的兄弟价,怎么样?” “嘿嘿,不来白不来。那萧二哥呢?” “他…………唉,让他先静静,老子让人给宰了,换谁都难受。” “那行,走着!” 柿子有话说 近日感谢各位抬爱(′▽`)ノ?柿子真的受宠若惊,感谢观众姥爷的关系 心(?_?)柿子感动的直冒眼泪 (???_????)柿子最近遇到个麻烦事。就是选地址的时候,为了小道士下山,事件安排到凤州了。问题是西夏入侵。。。这离凤州老远啦(??益?)凤州在兰州的东南边。(???_????)所以事情发生的地点应该是北宋时期的西宁州。在兰州西北方,被吐蕃和西夏夹在中间,北宋地图上看是个凸起的小揪揪。 (???????)柿子是个废物。时间人物地点实在不好对上, (???_??)?所以后文出现的大将大家如果感兴趣请查一下古代资料。 柿子也会撒谎说胡话的。(事实上整个小说都是披着历史皮的胡话) (?_?)开书之前的准备工作不到位。柿子在这里给大家道歉了。 后文。。咳咳,可能也很难考究的到(???????)柿子谢罪,o z柿子给跪了 《清风化尘录》柿子有话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浓云骤雨卷(十二)序引 胡渭这几个月南下买木材牲口,倒卖到百废俱兴的凤州,来来回回走几趟生意居然还真赚到钱了。本来北方繁华,用胡渭的话说,街上都是银子在走,只要勤奋去偷,迟早富甲一方。 可这现在没几个月,胡渭眼睛里全是南方的刺绣锦帛。好一个绝色江南。没半点蛮荒之相。 胡渭干脆也不走了,在恭州有模有样建了个“胡府”,雇了几个家丁,自封个“胡员外”。稍一打扮,那锦缎襕衫配上胡渭那尖嘴猴腮脸怎么看怎么别扭。 方旭则买了个寻常宅院。刚开始胡渭有了豪宅,总和方旭显摆,那地契都是花边的。没几天就后悔了————偌大宅院就自己和几个家仆住,冷清的麻雀都不来。好说歹说终于把方旭拉来住了。方旭的小屋呢,只能便宜老鼠蜘蛛了。 胡渭整日也不闲着,巳时开始出门,又是卖马,又是开钱庄,在当地也算富甲一方。傍晚就去街上走走,找几个撞了霉运的行人,顺走他们点东西。几天不偷鸡摸狗都感觉荒废了手艺,晚上照常爬房走屋檐。 方旭也倒是闲的下,平日院里练剑。书房里写写画画。 胡员外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拉着方旭去集市,今天买个弦纹瓶,明天买个贯耳瓶。没几个月,花瓶、盏托、瓷碗就堆了一柜子。前几日花十两银子买了段缂丝,绣的是一对戏水的鸳鸯,胡员外越看越喜欢,眉看眼笑好几天。 要问南方的四月美景,胡员外最喜欢的还是江畔人家。四月天正是养蚕人家缫丝的好时候。到处都能看见女孩子采来蚕蛹,晾晒后加盐封入坛子。 甜美的南方姑娘傍晚忙完农活,就喜欢三两成群,坐在江畔操着软糯的南方口音一起说着闺房话。一边说一边脱去鞋袜,露出纤纤玉足拨弄水花。 那场面简直要把胡渭的魂生生勾出来。 方旭则喜欢茶楼。有时会来说书先生,那些先生把凤州之战编成书,把这荡气回肠的故事绘声绘色一讲,总能赚不少银两。 胡渭也喜欢听书,因为江湖名称“窃云手”经过这一战变成“火云手”了,总感觉自己出身干净了很多。 人的名树的影,为了契合这个“火云手”的名号,胡渭专门练了投掷蒺藜火球和毒药烟球。后来还找铁匠打了一套柳叶镖————半年过去,再回忆起凤州守城扔罐子撇石子,仍觉得无比狼狈。 萧二郎经常也和胡渭方旭通一下书信。互报平安。一晃半年,倒也平安无事。 浓云骤雨卷(十三) 雷音初起 胡渭这日拉着方旭送了货物,回来时已是晌午,两人腹中饥饿。便在集市周围找了一间酒家。 店名“奇香居”,这家馆子三层楼,店面宽敞气派。门口一展酒旗随风舒卷。 伙计看到来客人,赶忙手巾一搭肩头,弯腰往楼上请。“哟,二位爷楼上请,您二位眼光真好,周围这片酒家就属咱这儿手最艺好,拌鸡丝、拌肚丝、什锦豆腐、什锦丁儿……想吃啥您一句话,咱都能做。” 方旭二人也不客气,穿过人群上了三楼,找个靠窗座位一坐,点了仨凉菜四热菜两碗汤,片刻菜齐了,盘子上搭盘子,碗挤着碗,红的绿的黄的满满一桌子。 二人吃了好一阵子,正吃到兴头上,忽然听到门外一阵骚乱。往窗外一探头,寻声一看。几个官差模样的壮汉扛着一个女人就往花轿里塞,那女人连咬带打,衣服挣扎的破破烂烂。 方旭眯起眼睛,心想:这是迎亲?不对,这女人哭的梨花带雨的。难不成,讨债的绑人?!那也犯不上花轿啊。光天化日抢人? 胡渭一要喝,店小二赶忙跑来“这位客官,有何吩咐?”胡渭筷子一指窗外,边嚼边问:“我说伙计,这光天化日绑人………是个什么风俗啊?” 伙计往外一看,说:“呃……您不常在泸州那一片走动吧……也难怪……您先尝尝咱店里的手艺,这事啊,小的我也不好说,您也别问。眼不见心不烦,别为这事儿搅了您吃饭雅兴。” 胡渭赶忙说:“哎哎哎,别,您看这事搁眼前放心里怪别扭。您也甭担心,我就是个倒腾买卖的,啥事不往心里去,你这说一下我们俩就当茶余饭后的闲话了,转头就忘。”说完给店小二塞了一两银子。 店小二左右一看,没什么人。双手一撑桌子,弯腰轻声说:“二位爷,您是不知道。这姑娘和她爹原来是泸州,逃难来的。本来小日子挺滋润,就坏在姑娘长的俊上了。” “泸州那边,有一家姓李的狗官,一家子贼啊,一点人事不干。前一阵子家里老的去给凤州当押粮运草官,对对对就那评书说的凤州之战。克扣军粮,卖国啊那是,多招人恨。皇帝老昏君不知道,还觉得有功,给他儿子封了个侍御史。” “这狗儿子专抢民女,看上谁家姑娘就收谁家苛税。没钱就抢人。有个张员外,家里挺有钱。可惜闺女好看,到头来闺女被糟蹋,家里也败穷了。门口这不知道又是谁家闺女来逃难的,没想到这恭州了,狗官还敢来抓人。唉,您出去别乱说啊!” 胡渭满口答应,打发走了伙计叹口气,继续吃饭。一抬头就看方旭筷子拿起来放下,反复好几次。最后那右手就按在腰间的九歌剑柄上了。 “得得得牛鼻子,算了算了,咱们是民人家是官。气不得。和人家斗什么气你说。” 方旭犹豫一阵子,也泄气了,没心情再吃东西。就看胡渭左一口汤右一筷子,还真没倒胃口。 人群里又是一震骚乱,围观的赶忙散开。来了一队官差,前面几个差人一推一搡一要喝,人群立刻让出一条路。官差中间一个公子模样的人骑着马,慢慢晃到那女人身前。 那公子爷面脸疙瘩,五官简直纠结在了一起。也不正眼看人,白着眼,俯视着挣扎的女人“我说,你一介草民,来府上伺候爷是你荣幸,给脸不要脸,那就给我打!” 几个壮汉活动活动肩膀,转几转脖子,挽起袖子就打算动手。 酒家楼上方旭那白脸气成了红脸,那手就往腰间剑柄上摸,胡渭一吓得赶忙伸出胳膊,抱着方旭就往椅子上靠“三弟你别急,冷静冷静!” 胡渭一边拦人,一边心里也盘算:这距离,一柳叶镖过去给这公子脖嗓咽喉开个洞不难,只不过这衙门一查………自己整点家底不容易啊……要以前当贼杀人就跑,大不了回凤州。可现在……唉……… 胡渭那个窝火啊,三角眼瞪成了圆眼,额头青筋直跳。想想李颖,没辙,只能忍。没钱买不了官,没官娶不到人家姑娘。 慌乱间,人群中一声炸雷一般的怒喝:“狗官!你残害平民,鱼肉百姓!你狗爹卖无耻老贼做那西夏走狗!!我焉能让你活过今天!!!” 浓云骤雨卷(十四)龙潭虎穴 人群里一声怒喝:“狗官!我这就送你上路!阎王面前告我一状吧!!” 只见人群跳出一蒙面剑客,瘦高身材,手持铁剑。一劈一砍,放倒两个家丁,直奔公子杀来。那公子反应过来一夹马腹部刚准备走,“噗”不知道哪来一柳叶镖从后心穿过,前心穿出。公子摔下马来,满口是血,只顾抽搐。那剑客随即跟上一剑割下那公子的头。 此刻胡渭赶忙收拾东西付了银子带着方旭翻酒家后院跑了。人运势来了挡不住,当街杀人都有人顶罪。胡渭感觉走起路都轻快不少。 另一边,蒙面剑客把人头用油布一兜,放在包袱里挎在肩膀上,收剑挤过人群,融进茫茫人海之中。 过了一个月就是寒食节。天上云黑压压积了一片。冰冷细密的小雨不断地打在行人身上。萧索的冷风一吹,只让人感觉刺骨和悲凉。在一处山沟之中,花丛里有一坟包。坟前一块白玉碑,上写“张秋若之墓”。 坟包上开满了蝴蝶兰。花瓣被雨滴砸的四处零落,轻轻覆盖在坟上。坟前跪着一个瘦高的少年,二十余岁,五官俊朗。此人正是华山派掌门的大弟子丁北云。 此刻丁北云目光空洞,颤抖着打开身上的包袱,把那狗官人头摆在坟前。呜咽一声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任凭雨水打湿眼角,划过惨白的脸颊吧嗒吧嗒滴落在地上。 “大仇……已报……可是……心里还是堵的慌……秋若…,你若有灵,便来梦里看看我啊……你说你会等我……你说过的啊!!”丁北云轻轻抚摸石碑,像是摸着恋人的脸,随后猛得把墓碑抱入怀中,感觉心窝凉得刺痛。眼泪霎时控制不住,只觉得眼前发黑。“秋若……秋若……”丁北云不断重复她的名字就像她可以听到一样。 只可惜,终究化为尘土。回应丁北云的只有雨声。 这一跪,就到了傍晚。跪的双腿再无知觉,一时站不起来。试图起身的丁北云一头歪倒在泥水里,锤着地,只是哭。等好不容易有了知觉,丁北云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拖着双腿,行尸走肉一样往回漫步,目光空洞,面色如纸。 一直走到一个小巷,“咻”一声,丁北云听到声音本能一侧身。“叮……”只见地上嵌入一支燕尾镖。一抬头,房檐上站着两个蒙面人,身披黑色武袍,上面银丝绣着一只展翅的鹰。 两个鹰武卫见一击未中,再度杀来,其中一个脚尖一踮,从腰间抽出两把细长匕首,一跃而下朝丁北云刺来,另一个鹰武卫“咻咻咻”又打出三镖。 丁北云暗道不好,双腿刚刚恢复知觉,交战已是勉强,根本无法用轻功脱身。“哒哒哒”丁北云后退三步闪开双匕,一个下桥闪开三镖。一旋身子抽出长剑“铛”一声和双匕磕在一起。 房檐上的鹰武卫一看丁北云身手不凡,手指一塞嘴边,仰起头一吹哨子。各个小巷跑来一群虎武卫。虎武卫也是黑色战袍,上绣金色虎啸纹,周身有臂甲,胸甲,手持长枪砍刀重锤。与鹰武卫的轻盈装束比,明显厚重很多。 转眼间几个虎武卫已经杀到身前。丁北云急忙闪身撤布躲开来势汹汹的战锤。然而,身后的斧,旁边的砍刀也同时攻来。 丁北云无愧是华山掌门的大弟子,华山绝学的奥妙早已了然于胸。只见他跃起,身子空中一横,竟从容躲开拦腰斩来的斧,再一扭身那刀贴着他的身侧划过,只是切开了衣物。 丁北云顺势一脚踢到前人的颈部,借力腾空一剑划伤右边与后面的敌人,随即下落一手撑地,似倒非倒一记“秋风扫叶”直攻左边虎武卫的下盘。一打四竟然占了上风。不过,丁北云精力分散,再也无法估计鹰武卫的偷袭。 “啊呀!”丁北云吃痛,一声惨叫。只见一枚飞刀从左肩扎入。伤口足三寸,几个喘息的时间左臂就已经鲜血如注。 丁北云一平内力,侧身滑步闪开锤打斧劈,一脚踹开前面的虎武卫,转身格挡身后的砍刀,借力后撤,身形如风中落叶,飘开数尺。赶忙往包围圈外跑。 跑到巷子口,转角有虎武卫,房檐有鹰武卫。再逃,还有人追。幸好都是素衣武卫,不如刚刚的黑袍武卫棘手。此刻终于双腿恢复,丁北云身影忽虚忽实,跑起来如踩云端,一个瞬息飘然远去。 这一追一跑就到了晚上。丁北云就算有华山内功的雄浑内力加持也到了极限,此刻只觉得四肢刺痛,脑袋昏昏沉沉。追兵甩了一批又一批,终于算甩掉了。一停下来,浑身上下的伤痛一股脑涌了上来。丁北云把插在身上的飞镖尽数拔下,足足十二只。 丁北云只得苦笑,大概是祖师保佑吧,若有一只镖伤了血脉,必然血溅街头。饶是如此,丁北云也感觉浑身发冷,说不清现在自己是真的命不该绝,还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丁北云只得踉踉跄跄靠着本能行走着,昏昏沉沉看到前面有户人家,模糊看见上面写“胡府”二字,丁北云脚下一软,瘫倒在门前。也顾不上其他了,丁北云用尽浑身力气才勉强抬起手,敲着门。气若游丝说到“救……救我……” 浓云骤雨卷(十五) 贼道方圆 胡渭一听宅府有人敲门,心脏一揪,浑身一缩。心想难道衙门知道我这小偷小摸,来抓人了?溜到门口一瞄门缝,有个人瘫坐在门口,不像官差。胡渭跳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咔哒”胡渭放下门栓一拉开门定睛一看,吓得胡渭一哆嗦,心脏漏跳一拍,只觉得浑身血都凝住了。“鬼啊!”胡渭吓得惨叫声都走了音。 就看见门前瘫在地上一个血人,浑身全是伤口,血糊了满脸,看不清模样。那人试图挤出一个微笑,嘴角一咧里面全是血。活脱脱一个千刀万剐的冤死鬼。 胡渭脚下一软“噗通”就跪下了。心说果然传闻半夜鬼敲门,今天是栽上了。“咚咚咚”磕仨响头。直喊:“您一路走好,小的平生偷点东西绝对没干害死您的事,别来找我呀。您若是凤州我不小心烧死的您找萧远山去。” 胡渭突然觉得不对,烧死鬼不是这样的,忙改口“如果您是一个月前死街头那个狗官………呸呸呸,那个官爷您也别找我呀,砍您脑袋的是那个蒙脸的,我给您一镖的时候您还有气呢…………”说着“啪啪”给了自己俩耳光。 丁北云听的浑身不自在。赶忙用吃奶的力气轻声说:“我…………我是活人,救……少侠救命………”说完丁北云就晕死过去了。 不是死鬼,胡渭好悬没吓晕过去。胡渭头探出门外一瞅,一看没其他人,赶忙把人拖进来大门一关,门栓一插。随后把丁北云背到后院厢房先安置好。 还好方旭略通一点医术,清洗了伤口敷上一层金创药,简单包扎一下。处理完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方旭把玩着从丁北云身上搜来的一块腰牌。洗掉一层浓浓的血浆,才看清楚它本来的面貌。 方旭举起腰牌,迎着东升的初阳,看到那腰牌上精细刻画一个陡绝的山峰,山腰处隐隐藏于雾中,绝壁之上有几棵倒挂的劲松。腰牌背面写着两个浑厚雄健的两个大字:华山。 方旭此刻睡意渐起,向着东方盘膝而坐。看到湖蓝色的天幕群星渐隐,远处红日初升,炽红色的光晕弥漫了整个地平线。 方旭闭上眼,呼吸悠长不绝。引真气运到眉心,以此乾宫,缓缓引气运往周身,气运心生,顺出而流转。回光内照,真阳渐出,只觉浑身一暖。顺气于胸膛,以此为元宫。气又散于浑身各处,最终又如百川入海一般,把气聚集丹田,以此为黄庭。流转不止,生生不息。 此刻的方旭已经如一棵树,一片叶一般,融入周围环境之中。和其光,同其尘。不一会儿,只觉得神清气爽,头脑灵明。 胡渭收拾完门口院子的血迹就去睡觉了,此刻方旭在院里打坐,都能隐隐听到屋内的呼噜声。 胡渭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睡起来找方旭,居然没看到树下那个大活人,当着方旭的面来来回回东西厢房找了半天,终于在树下看到了打坐的方旭,那样子仿佛方旭本就在那环境之中,不刻意去找还真看不出来。 丁北云还在厢房晕着,没有缓醒的迹象。 晌午时分,只门外闹哄哄的,胡渭赶忙去看。只见一队官差挨家挨户进门搜查。细一看,都是红衣宽襟的捕快。抓自己早上门了,那肯定就是抓那个华山弟子,都是小捕快那这事就好办,想毕胡渭急忙进府安排。 “砰砰砰”,门外敲门,胡渭赶忙出门相迎,满脸堆笑。只见院里冲进来一队捕快,捕快一进来就看到门口俩大红灯笼,张灯结彩的好像家里在办喜事。 为首的大方脸捕快亮了一下搜捕令“官差办案,搜一下贵宅有没有私藏逆贼。” 说完官差一摆手,几个捕快就要进后院搜。 “哎哎哎……且慢且慢,官爷您别急”说着胡渭三角眼一眨,“官爷,您别的地方您都能搜,只是这后院的右厢房………” “右厢房怎么了?” “唉……”胡渭煞有介事的说道:“我家拙荆生了……” “就现在?” “是啊,接生婆都进去了,夫人疼得浑身冒汗啊。” “啊呀……”捕头眉头一皱,将信将疑。一想这若是真的,确实麻烦。男女授受不亲,人家夫人临产了进去搜人,不合适。再说这群捕快一个个腰里别着刀,惊了大的小的,那都挺缺德。 胡渭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悄悄拉过捕头的手,塞了进去。 捕头一惊:“唉唉!你这是干什么,公然行贿官差!?” “唉不不不。官爷,您来了是个好兆头,寓意我家孩子以后升官发财啊,这不给您点意思,图个喜庆。给您点酒钱就当孝敬您的喜酒了。” “哦……呵”捕头再没问,把银子往胸口一揣。 这时候就看见后院来了个接生婆一样的女人,手里拎着带血的布。面色慌乱,对着胡渭颤声说:“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夫人受惊难产,晕过去了……” “啊呀!夫人!夫人…………”胡渭喊着就和家仆跑到后院了。前院就剩下那队捕快,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办。 捕头一寻思。这红灯笼挂了,接生婆也见了,保不准还真生了。收了这沉甸甸一锭银子,再给人夫人惊到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简直缺了阴德了。再说了不就是抓个人嘛,抓到了好处是上边的,抓不到也没啥损失,罢了罢了,还不如卖个人情。 想到这捕头觉得怀里的银子又沉了几分,只感觉美滋滋的。 捕头对着后院小心翼翼的低声喊“呃……那个胡员外,那没事我就不叨扰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了啊!” 后院飘来胡渭的声音“哎哎哎,官爷您慢走,不送了。” “行行行,那个,祝你家孩子,额,年少有为,啊,年少有为!”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捕快赶忙离开去搜下一家了。 浓云骤雨卷(十六) 残花销红 “丁公子又来买花?”她总是笑吟吟的,喜人的双眸一弯,便能驱散一天的阴霾。 在那三月的桃林中,微风一拂,粉瓣漫散而下。有几片搭在姑娘的发梢,姑娘一笑,那花瓣也随之一抖。 “丁公子?丁~公~子~”丁北云这才从失神中恍然过来,随即脸色一红,红过桃花。秋若一看丁北云羞臊失态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两湾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声音好听的像画眉。 “我……来买花……”丁北云羞臊的不敢再看姑娘的眼睛,却又时不时偷瞄姑娘的眉目。秋若笑得花枝乱颤,指尖轻撩鬓角,转身搬来几个花盆。 “公子来过目一下,这盆是爹爹种的虞美人,这盆是风铃花,这盆呢~是报春花……”丁北云凑过身来看着花,只觉得芬芳扑鼻,不知是三月的烂漫花香,还是姑娘身上独有的香气。望着姑娘的侧脸,丁北云觉得飘飘然,一股甘甜滋味弥漫在心里。 此刻的丁北云只觉得醉入其中,烈酒都显得淡然如水。花名早忘的九霄云外,眼里只见到一株最美的花———张秋若。 越看越出神,突然有个古怪的念头:是漂亮女孩子在卖花,还是卖花的女孩都漂亮呢? “丁公子?”张秋若眨了眨大眼睛。 “呃……啊!好花好花…我我要那盆……桃花………”回过神的丁北云脸更红了,直怪自己人蠢嘴笨。 “哈哈哈公子要买这片桃林吗?噗哈哈哈”张秋若笑了好一阵。笑的丁北云又羞又爱。 每逢春夏繁花烂漫时,丁北云都来买花。一买就是三年。门派弟子的住所里就属丁北云的屋子最雅致。院子里一圈素雅的小花。总是引得同门的羡慕。殊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次来下买花,前一天晚上都辗转难眠。 “公子既然喜欢桃花,可曾听过桃花的传说?” “桃花传说?” “嗯嗯,传说里呀,桃花的花神是春秋楚国息侯的夫人,息侯后来被楚文王打败。楚文王贪图息夫人的美色,想要强夺” 张秋若眼神一软“息夫人不肯,乘机偷出宫去找息侯,息侯自杀,息夫人也随之去了。此时正三月,桃花烂漫的时节。大家后来就立祠祭拜,称息夫人为桃花神。” “不过是无能之人罢了,自己的女人都能被夺走,可见息候无能至极。”丁北云低声道。 “噗嗤,那……公子以后会照顾好自己的女人吗?” “那……肯定嘛……以后我就是华山的掌门了,我的女人谁敢欺负……”丁北云含情脉脉地看着张秋若,嘴里嘟囔着。 秋若红着脸,莞尔一笑。两人对视,仿佛时间凝滞,世界上只存在彼此。 花房后面的屋子里,张老伯看着俩人打情骂俏,也笑了起来。 突然,丁北云眼前一晕,桃林化作烟雾散开了。花房也消散了,眼前一切像水中墨一样化开,再有了意识,眼前还是那片桃林。 此刻,是第二年春天。桃园无人打点,野草丛生。丁北云心急如焚,撒开步子疾驰在桃源中,终于再找到桃园里的花房。房屋已经废弃了,窗子破了,门板紧闭。 “啊呀!!”丁北云一脚蹬开门板,只见屋里细软洒落满地。已经落了一层细灰。丁北云只觉得血往头顶涌,连忙跑出桃园,跑到街上逢人就问,可曾见到那卖花的父女。路人只是摇着头,不搭话。 终于,丁北云听到隔壁茶馆的谈话。 “你听说了吗?那家卖花的闺女让李家的狗贼盯上了。” “啊呀,啥时候的事儿。” “就这个月,说是要老头用二百两白银去赎人,一个月要是没凑够………白白净净的姑娘可就让人糟蹋了。” “二百两!?疯了?!” “可不是嘛。老头花田都卖了,东借西凑也就一百多两。后来家丁来绑人,老头不让,当场就被乱棍打死,血流了一地,不成人形啊……最后尸体麻袋一装,沉河里了,跟一条死狗一样……” “简直畜牲!!” “哎哎哎,你说话小点声,让人听见小心你也沉河里。” “唉……那姑娘呢?” “能有好?老头今天上午死的,姑娘中午绑走了,按照那李家狗官的尿性……” “唉,什么世道……” 丁北云觉得如雷劈一般,脑子嗡嗡直响。愣在街头。张张嘴,声音哑在嗓子里。 丁北云跑到李府,在府外老远就看见一个麻袋。里面好像装着一摊烂肉。他一边祈祷一边颤抖走过去。一开麻袋张,熟悉的脸漏了出来。那脸已是灰白色,再也不是面如桃花了……脸上被抓的破了相。想必是受辱之前自毁,企图留个清白,就这样都没能逃脱羞辱的命运。 再往下一看,一丝不挂,浑身的淤青,胳膊断了,腿被折了。浑身软的像一条蛇,不知道剩下几块骨头是完好的。 “秋若!!秋若!!!啊!!狗官!!”丁北云嘶吼着,喊的嗓子破了,眼睛只感觉要呲出血来。血往上涌直冲天灵,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身在宗门,被人抬回自己的床上。丁北云气势汹汹拔剑出门,劈了院子的花草,直冲下山,誓要报此血仇。师门怎能让他胡来,赶忙拦截。 那些师兄师弟哪里是丁北云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被伤在剑下。幸好师尊出手,废了好一番功夫制住了丁北云,周围弟子立刻一拥而上把丁北云死死按在地上。 “师傅,求求您,放我下山吧,徒儿求您了…怎么都行,求求您让我下去啊!!求求了………”丁北云被按在地上,眼泪鼻涕流在地上化作一摊。哭的浑身颤抖,再也没了力气,只是啜泣。 “唉,徒儿。人家是官,你去了,顶多也是和人家抵偿对命。斗不过人家……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呢……” 丁北云在山上被关了一个月禁闭,直到大家看他再没了怒火,才放他出来。此刻的丁北云已瘦的不成人样,面色惨白,仿佛病入膏肓。已然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又过了两个月,丁北云才渐渐恢复过来。只不过再没见他笑过,也不再见过他打点自己的花草。 等再下山,已经又是半年多了,丁北若只想离开泸州,去恭州散散心。或许一辈子,也就麻木了吧。 直到那天,亲眼看到狗官从泸州来到恭州抢人,恍惚间他看到了张秋若,如果当时自己也在,如果……哎呀呀呀,只觉得怒火又腾燃升起。撕下长衫一蒙面,抄起铁剑怒喝“狗官拿命来!” “拿命来!” 丁北云一睁眼,见到前面有个模糊人影就气不打一出来,一拳轰出。那拳狠辣至极。吓得方旭赶忙闪身。 “欧呦喝,就这么对待你恩人吗?”方旭一眯小眼睛说道 丁北云愣住了。原来,刚刚的一切都是昏迷时的回忆。自己昏了三天,终于醒过来了。此刻自己正躺在胡府的厢房。 胡渭三角眼一瞄,说:“看这力道,我估计是好了,算一下吧,三天药钱加住宿,收你五十文钱。” 浓云骤雨卷(十七) 梦魇时分 方旭胡渭二人听完丁北云的遭遇气的心血翻涌。突然方旭闭眼一听了一阵,猛然捏住胡渭肩膀,慢慢凑过去,低声说:“房上有人。” 胡渭一激灵,心说还好方旭在场,有人上房走瓦的声音居然比起老鼠都轻,居然自己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丁北云一看二人表情一僵,疑狐地想要问清缘由。忽然方旭一拔腰间的九歌,转身反手横在身前,“叮叮叮”几声清脆的碰撞声,几枚燕尾镖被格挡下来。那飞刀在窗纸上穿了几个窟窿。 方旭踏地窜出,持剑飞身到门外,环顾四周。身后房顶上,眼前院里共两个身穿黑色鹰武袍的鹰武卫,二人身形极度瘦弱,如饿死鬼一般。此刻胡渭也跑了出来,手心里藏了几片柳叶镖, “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方道长,凤州一别多日不见,近来可好?”人未至,声音先远远飘来。片刻,李颖轻摇铁扇负手而来。身边围了十几名虎武卫,身畔站着个白面剑客。 胡渭见到李颖,神色复杂,说不上心里什么个滋味。 “能接下索命鬼的偷袭,方道长,不知师出何门?”李颖莞尔。 此刻丁北云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面色苍白,但好歹有了些许血色。丁北云一皱眉“没想到真是阎罗二鬼,我还真以为你们两人早就命断悬崖,见了真阎王。” 胡渭侧过头,低声问:“我说老丁,那个什么什么鬼的啥来头啊。” 丁北云低声回答:“早年江湖上的二怪。家师曾除魔卫道,最后逼得二鬼跳崖自尽,没想到这都不死。二鬼生平杀孽无数。索命鬼一手暗器,百步穿杨,追魂鬼善用双匕,号称三步绝杀。在下险些成了这些人的刀下亡魂。” 胡渭听了脚下都有点站不稳。丁北云江湖名为“华山剑”,素有小掌门之称。年轻一辈里可谓是独步天下,就算和老一辈怪物硬碰硬也有一战之力。如果他都差点被害死,那自己也就是凑数的。 突然胡渭有点后悔,自己闲得慌救什么人啊,这下全完了,逞英雄小命都要没了。 胡渭又往前蹭了两步,头一歪凑到方旭面前:“老方,你行不?咱三是不是今天要撂这儿了?” 方旭也没底,此刻心乱如麻。刚刚接下几镖已然感觉虎口发酸。自己比起丁北云逊色不少,若是丁北云都险些丧命,自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随即方旭给了个胡渭一个白眼。 李颖旁边的白面剑客“咯咯咯”诡异一笑,慢慢走到前面。“还以为谁呢,两个喽啰,一个华山剑。小爷用的着这么兴师动众嘛?” 李颖玩兴大发,说到:“穆缺,陪这位‘华山剑’过两手,小爷我看看你这‘剑魔’是不是徒负盛名。” “咯咯咯咯咯咯”剑魔穆缺笑得更瘆人了。缓缓抽出一把雪白短剑。剑一出鞘,众人只感觉心头压抑三分,空气里都有了几分血液的腥甜味。一股浓烈的煞气弥漫开来。 “胜邪剑剑主,穆缺,请您~赐教。咕咕咯咯咯……”穆缺一歪头,眼睛一瞪,半蹲在院中。 丁北云暗道不好,穆缺他可听闻已久。早年神志到还算正常,练得是饮生血的邪功,杀人如麻。随着功力深厚,渐渐沦为不人不鬼的怪物。曾与峨眉六绝师太大战一天一夜,被打入河中生死未卜。 丁北云不敢怠慢,气运丹田。左臂身前虚按,右手负剑于身后,一式“千仞峰峦”,人如翩翩青鸟一般,英姿雄发。内运华山“三和太玄”功,内力浑厚,流于周身。 胡渭从左手袖口里摸出几丸蒺藜火球和毒药烟球。就准备找准时机下黑手。 方旭则持剑守在四周,紧紧提防阎罗二鬼和李颖周围的虎武卫。 血战一触即发。 浓云骤雨卷(十八) 萧瑟断崖路 “至于方道长和胡员外,这是官府的差事,和二者无关,何去何从自行决断。”李颖颔首一笑。 院里,丁北云穆缺二人面对而立。乌云之下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第一滴雨,“哒”落到地面。 就在此刻“仓”一声,银光撕开一滴雨珠,对着丁北云闪来,丁北云右脚左迈一步,倾身欲躲,电光火石之间右臂火辣辣的感觉。 第五滴雨落地,已然一个回合。“嘀嗒”丁北云右臂伤口落下一滴血,融入地面。 “刷”丁北云顺势一挥剑,“咣”一声被胜邪挡下,激起零星几点火花。又是一剑自上而下,剑影交错,“咣咣乒当”长剑剑势如雾,无孔不入。短剑一一格开,两把剑越挥越快,“叮叮当当”开始如打铁一般扎扎实实,频率愈发加快。 雨开始瓢泼而下,剑碰撞之声如雨滴点地,两人身影也愈发加快,半晌二人身下已然聚出一潭血色水洼。水洼被二人步法激荡起来,“刷啦”水花飞溅,如两道水屏风一般隔绝起二人,水花中夹杂火花。 “叮叮叮叮叮叮”银光,水光,火花,三者交融一起,环绕着二人。 胡渭已经看不清楚二人对决了。李颖也暗自一惊。一直提防丁北云逃跑的二鬼也被吸引了目光,暗道后生可畏。方旭如失了三魂七魄一般盯着二人。 “叮叮叮叮…………当!”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丁北云手里的铁剑不堪重负,折断开来,碎片四散。还未等丁北惊讶,胜邪已然朝着面门袭来。 “嘶……”九歌被方旭掷出,在雨雾中撕开一个漏洞,如墨蛇一般袭向穆缺。胜邪剑只得变招弹开飞剑。丁北云身形一虚,探手握剑“好剑!”。一挽剑圈,漆黑的剑身凌空画出一面墨盘。 二鬼和虎武卫一见方旭插手就要杀上前来,李颖一摆手,只得作罢。 再一看雨中厮杀的二人,银光与墨光混杂。一如泼墨书画,一如流星坠下。双剑磕碰处,犹如火树银花。 穆缺身上几道伤痕,血晕染了半个衣衫,没曾想一个小辈竟如此难缠。突然穆缺计上心来,只见他身形后仰,丁北云欺身而上直刺而来。 “哗啦”,胜邪在水中一搅,猛然一挥,从脚下水洼里带出几块铁剑残片,直飞向丁北云。丁北云再躲闪已然晚了。残片在丁北云脸上划出三四道伤痕,一个残片划破了丁北云的右眼。 丁北云“啊呀”一声惨叫,身形一歪,胜邪四招并一招,瞬息间剑影笼罩了丁北云。手腕脚腕四处伤。已然被挑断了筋脉。丁北云浑身是血单膝跪在水洼中,手上的九歌插进地面,撑住他的身躯没有倒下。 穆缺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强忍伤势,三步一晃走回李颖身后。 “胜负已分”李颖扇着扇子,慢步而来。“其实你输赢早已不重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杀害朝廷命官,你能逃到哪?只不过是殃及亲友罢了。” 李颖蹲坐在丁北云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还是说,你想藏在华山,殃及师门?要你师尊的暴脾气,必然与官府开战,到那时,华山在劫难逃。” 李颖站起身子居高临下,说到:“我今天找你来,是给你第二个选择。” “第二个……选择?” “不错,你还可以选择加入官府。成为虎武卫。我知道你身上发生的悲剧。你是民,注定就要被官欺压。这就是天理。如果你想追求道义,就要获得更大的权势。华山也会因此与官府结为同盟。”胡渭远远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咳咳……呵哈哈哈……妖女……”丁北云此刻已经眼前模糊,一片血色。身上数十道伤口痛,心更痛。 丁北云用最后的力气向李颖的方向啐了口吐沫。“呸!妖女……你们官府戕害了张老伯,奸害了张秋若……一群…鱼肉百姓不得好死的狗官!我若从了你,也不配做着浩然华山的子弟!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唉……”李颖转身离去,淡然道:“那便罢了,小爷我还需要你的项上人头一用,活着既然不知好歹,那就发挥下死人的价值吧。” 李颖一收铁扇。追魂鬼瞬间来到丁北云身后一刀砍下他的人头,死时二目圆睁,未能瞑目。 “丁公子~”恍然见,丁北云好像看到素装的秋若姑娘,背对着他。“嘿嘿,丁公子。我们回桃源去吧~” “秋若……我来……见你了…………”说罢,再无意识。 官府的人散去。只留下一具无头尸,半跪在地上。手里还在握剑,久久未能倒地,血混在雨水里染红了胡府。 浓云骤雨卷(十九) 春风拂来 萧二郎一身锦衣白袍,布包好长枪背在身后。初到这恭州便正值雨季。早早望天晴空万里,不想几个时辰居然阴云密布下起雨来。 小贩赶紧收了摊,卷起就跑;行人脚步匆匆,举起袖子盖过头顶,四散回家而去。有的铺子卖伞,被人们围了一圈。 萧二郎暗道一声晦气,初来恭州,还不曾驻店就遭了雨淋。只得先去挤进人群,买把油纸伞再找酒家。 也亏二郎运气好,竟然买到了最后一把伞,在周围人嫉妒幽怨的眼神里挤了出去。看着四散奔跑的人群不禁暗自庆幸。 片刻街上人流便稀疏了很多,二郎正左顾右盼找着酒家,突然看到旁边有个奇怪的姑娘。 姑娘体态小巧玲珑,走姿轻盈动人,身穿白蓝衫裙,身上罩着天蓝薄纱,颈带碧翠璎珞。发簪上挂着一串银花,随着姑娘走动左右摇摆。奇怪的是姑娘雨天也不急着走,反而轻步哼着调子漫步而行,任凭风吹雨淋。 萧二郎觉得奇怪却也没细想,大概是没买上伞吧。不由心中一动,靠了过去。 姑娘正哼歌,突然觉得头顶没了雨,抬头一看一把油纸伞。再一回头看到一个五官方正,浓眉大眼的红脸少年正打着伞站在自己身后。 萧二郎一见姑娘回头看着自己,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只觉得心跳加快,头脑发热,嘴笨了起来:“那个……姑娘,我看你雨天没带伞……” 姑娘噗嗤一笑,看着局促又俊朗的大男孩说:“那,多谢公子咯——” “姑娘,这雨天为何不避雨,也不急着回家?” “诗里说,‘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春雨清凉,春风柔和。为何躲避呢?”说着姑娘回头打量起萧二郎,问道:“那公子呢?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萧二郎目光一沉,“是啊,在下本是凤州人,家父不幸罹难。母亲听闻我大伯在恭州,让我来学艺继承家业。” “唉,故人已逝,还请节哀。不知……公子,可是姓……萧?” 萧二郎一愣,赶忙问道:“姑娘可曾见过我?” 姑娘笑了起来,像那四月的迎春花。 “哈哈,早就看你背着杆长枪,像个习武的人家。听说凤州有个萧小将,领兵如神,以一万兵卒挡十万蛮夷,再听你说家事,自然就猜出来喽~。” 萧二郎也一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那姑娘你呢?如何称呼?” “我嘛……一届平民女子罢了,妾身叫薛毓妗,叫我毓妗便好。” “毓……妗,好雅致的名字。” “嘿嘿,将军身后那杆蛟龙枪,江湖早就传闻已久,今日有幸见过将军,不知可否给妾身看一下呢?” 萧二郎赶忙放下布包,解开厚布抽出长枪,向前递过,说“姑娘千万小心,这铁物奇重,莫要伤了自己。” 毓妗本对身手很有自信,没想到一接手,被这长枪带一趔趄,险些摔倒。“啊呀”毓妗嘟囔抱怨道“你这是长枪还是铁锤嘛,怎么生的这么重呀!” 不怪姑娘抱怨,这长枪是由一百八十斤铁柱生生锻造捶打而成的。虽看起来与普通长枪无异,可比起铜锤的份量也只重不轻。 萧二郎赶紧伸手要搀扶,谁知手刚刚触到毓妗小臂,姑娘却说道“不用!”,随即手上发力,柳眉一竖,“呀——嗨!”居然把这长枪举了起来! 萧二郎也是一惊,连忙称赞道“姑娘好身手,没想到姑娘也是习武之人。” 毓妗心里一乐,把长枪交回萧二郎手中,挺着小胸脯,看起来无比自豪。 “嘿嘿,妾身不才,跟着家父学过些武艺。对了,萧将军,你要找的叔伯叫什么名字呀?想必也是一位豪杰吧?” “这……”萧二郎一收长枪,背在身上,神色复杂起来“只能说,大伯他很……怪。” “很怪?” “嗯……大伯为次子,自小受家中宠爱,极具武学天赋,又受隐世高人指点,年纪轻轻就比我父亲强出很多,只可惜……” 萧二郎目光闪烁“只可惜家中娇生惯养,大伯他品性骄纵傲慢,曾经与右司谏韩琦的女儿相恋,本来正打算结为姻缘,结果没想到……不久后大闹了武科场,为了怕惹祸上身,私自带着韩家千金未婚而走,离家远去,音讯不明。” “哇……”毓妗听得眼睛睁的大大的。“为什么大闹武科场呢?” “唉,大伯心高气傲。萧家是武将世家,本来可以让家里提拔为军官,但他偏要科考取个状元。本来大伯他稳操胜券。结果有一举子给了考官贿赂,还未考核就得了状元。大伯一气之下连着武状元和考官,以及在场的几百官兵全都打了一遍,然后留下个假名遁逃………” “哇……”毓妗眼睛瞪得更大了。“世间还有这许人也……” “哎呀!”毓妗眉头一皱“本来答应父亲早些回去,今天又耽搁了,萧将军,那咱们有缘再见”说罢赶忙跑出几步,又停下脚回眸一笑“应该很快就能再见到咯~”说完跑进小巷不见了踪迹。 浓云骤雨卷(二十) 入云寻龙 萧二郎找了店家落脚,稍作歇息。两三日后到胡府拜访故友。 三人许久不见,彻夜把酒言欢。次日,萧二郎交代了来意,胡渭二人打算一起帮忙找萧叔伯。 胡渭眉头一皱,这茫茫人海找个大活人谈何容易。那又不是砖瓦楼阁,活人胯下两条腿,那可是会走动的。再说人家是淡出江湖,不闻世事的隐士,能让你轻易找出来?俩嘴皮上下一碰就是个假名字,这上哪找去? 只恨这不是凤州,不然胡渭打点下自己那群狐朋狗友,飞贼一走动,扒手一盯梢,说不定就能找到。这茫茫恭州也没人脉。 没办法。方旭代笔给华山修书写信,交代丁北云横死的前因后果,胡渭雇人送还尸体,又给乞丐散了不少银子,让他们帮忙打探。三人漫游在恭州寻找姓萧的人家。 这日,听闻一个小村庄,名为萧家庄。三人全当游春,一路悠然玩赏风景,慢慢悠悠晃到了村门口。村门口有一片湖。湖畔有柳树,树下一老翁垂钓。 飞絮悠然下,料峭春风微寒,湖畔飞花。那人缩着头,盘坐在湖畔,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如一棵古树,一块岩石。那人弓着腰,手中握着钓竿,鱼竿微微弯下,像是风中的竹子。鱼钩上下浮沉,引得湖面微波粼粼。 老翁也不言语,只是默默望着波澜。似等鱼来,又好像仅仅是等着时间流逝。鱼也不急,好像等老翁离开,往复在湖中。 萧二郎拱手作揖,问道:“老人家,此地可是萧家庄?”老人不搭话。胡渭以为老人没听清,跟着问了一遍:“渔家,这地儿是不是萧家庄啊?” “老人家?老头?”胡渭见老人不言语,便走上前,声音提了几分。结果那老翁还是一动不动。 莫不成……老头是个聋子?胡渭张开手在老翁眼前晃了晃,方旭和萧二郎一看胡渭如此无理,赶忙把胡渭往后拉。 老翁一抬眉,感知到鱼竿一沉。手腕一用力,鱼竿竖了起来,鱼线带着一尾青鱼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啪”那尾鱼被抡起来,抽在胡渭脸上,扇了胡渭一个趔趄。那鱼又在鱼竿的牵引下落在旁边木条编织的鱼瓮中,在里面翻跳。 “惊了我的鱼,还当人聋。年轻人,可是在欺我老而无能?” 胡渭一看,这人不简单。满脸陪笑,“您老别生气,我不懂钓鱼,这不看您没回应,以为您……嘿嘿,那您看,我给您买壶酒,当是赔罪了。” 也不等老翁回答,胡渭转身跑远。湖畔只剩下了老翁,方旭和萧二郎三人。方旭和萧二郎赔笑:“老人家您别生气,我兄弟为人粗鲁,但是为人不坏。”老翁还是如一座根雕,一动未动。 半晌胡渭提了一壶酒。放在老翁旁边,自己也不客气,在旁边盘腿坐了下来。“老人家,您慢慢喝。小的没别的意思,就是跟您打听个地。” “找人?投奔亲戚?”老翁慢悠悠问。 萧二郎上前一步“不瞒您说,在下萧远山。听闻叔伯在恭州,前来投奔学艺。” 老翁侧过头,上下仔细打量着萧二郎。微微点点头,又摇摇头,继而又看着湖面。缓缓问:“学艺了想如何?学一门糊口的技术不如和老头子学钓鱼,也免了满城找人了。” 萧二郎一颔首“是学武,找叔伯学枪法,好去从军,建功立业。” “学那干啥,不怕死?找罪受。” “老人家此言差矣,男儿于世,应有所为。家中几代从军,在下也想献一些微薄之力报效国家。” “好一个有所为,那当今天子身侧,重文轻武,奸佞又如苍蝇一样繁多。你去了朝廷又算个什么?还是说,你真觉得能打就能有所成,护住府上,护得住妻儿?” 方旭和胡渭听了心一沉,丁北云死相仍刻印在二人心里,一听这话只觉得胸口发堵。 萧二郎一顿,朗声到:“在下与北国,早已结下血仇。父兄皆死于敌手。若是引惧了朝里,而忘了塞外,岂不是懦夫?” “嗯……你们俩呢,也是一起学武?还是凑个热闹?” “我……我不清楚……老人家。在下不知如何留住珍视之物,但冥冥中只是觉得,同流合污与消极逃避都不是最佳之策。只是有人,明明身手了得,却死在我眼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该如何抉择。” “嗯…………习武可敌千百人,只是保护家里,倒是完全够。你所看到惨剧而无能为力,或许仅仅是因为,你还不够强。武敌千百,兵书敌万,雄才敌天下。小子,你还远的很。” 老翁给胡渭一个白眼,泯口酒问“小滑头,那你呢?” “嘿,要我看,当兵和当侠都是胡扯。真要想出息还要混朝廷,地位和钱财够了,那这规矩就是你定的。咋合心事咋来。人再大能大过朝廷?我就陪我俩兄弟走动走动,真学啥功夫那我也学个一招半式也行。” “哈哈哈哈”老翁仰头灌了口酒,咂咂嘴。也不回话,只是笑呵呵自顾自喝起来。 突然,远远传来了温柔的女声:“萧,来尝尝团子————” 浓云骤雨卷(二十一) 他日旧谈(壹) 几十年前,萧横岳十岁出头,爱好逞凶斗狠。又仗着自己是萧家公子,天生神力,行事霸道骄横。曾因酒家的酒中掺水,就打断人家的腿,这种事只多不少。民间悄悄传言,萧家一家虎将,偏偏出了个疯狗二儿子。府上也极为头疼。 父亲不忍心打,就算打,大哥也总是替二弟挨揍,就在全府娇惯中,横岳成了一方小霸王。 一晃,横岳已经十三岁,身材壮硕,肌肉隆起,像一头小豹子。就在那天,一陌生的老道士拦住横岳去路,指名道姓训斥起来,横岳只感觉满脸羞臊,又急又气,随即一言不合抄起棍子又要打人。 那棍呼啸而下,照着腰间劈来。老道虽然须发皆白,可是居然身法迅捷,斜方抽身一闪,一棍落空。“咻咻咻”又是连点几棍,老道身法虚幻起来,步伐精妙又恰到好处。 横岳自知眼前道士是高手,可是怒火一起,怎能停手?手下又黑又狠。又是接连数棍,都被闪开。横岳气急败坏,心气一起,长棍抡圆了直奔道士肩膀抽来。 这次道士侧身一闪,一把抓住棍子。抬起一脚把横岳踹出两丈远。萧横岳立刻鲤鱼打挺起身,一看长棍被夺,拉开架势,一个垫步,一拳闷来。老道一伸手,就接下了这一直拳。老道手上用力,捏的横岳拳头“咔咔”直响。 萧横岳疼得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偏偏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老道士一看这孩子倒也是个汉子,火气也消了几分。慢慢说到:“平日欺人太甚,现在知道疼了?”说着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 萧横岳只觉得手要炸裂开了,钻心的疼。张张嘴,硬是没喊出声。 “唉,你说你,萧家好心收留你,给你吃住。又对你如此娇惯,你既不知成材回报萧家,又整日行凶作恶。怎对得起你爹程振?” “老头胡话些什么!我生就在萧家,贵为二少爷,休要辱我!” “呵呵呵呵,你大可以不信我,不妨回府上打听打听,自小为何就你受娇惯,你兄长为你挨打,家纪森严,却又偏偏不管你?” “本少爷年岁小,受关照也是常理,哪需要你这泼皮老道搬弄是非!”萧横岳咬牙切齿道 “我不知道你?你脊柱旁有个胎记,右肩膀有颗痣,是也不是!?” 萧横岳一愣,只觉得脊背发凉。这老道说的一字不差。 “若是不信你便去到府上问问。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萧家种!想明白就来这附近的茶摊找我,我这几日每天都在。”说着松开萧横岳的手,一掌推出一丈远。 萧横岳嘴上骂骂咧咧,从地上爬了起来。谩骂之后也没心思久留,一路跑回府。等回到府上思绪不宁,心中一股不详的预感。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第二天,萧横岳找来了老管家萧殷。萧殷一头白发,做了几十年的管家。虽然仅仅是管家,但小一辈的人都很敬重他,敬称为“老哥哥”。萧殷为人老实忠厚,对萧府忠心耿耿。萧殷怕孩子受苦挨打。没少帮着孩子说好话。 萧殷自从被萧家家主救起,跟着萧家风里来雨里去,从少仆人一路变成一头白发的老仆。早就被府上看成家里的成员。 萧横岳虽然蛮横,但是也蛮敬重老管家。他把老管家悄悄拉到后院,悄声问道:“老哥哥,问个事,你可要如实和我说哈。” “肯定肯定,二少爷有啥吩咐,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那个……老哥哥,我到底是不是萧家亲生的啊?”萧殷一听一愣,支支吾吾半天。好一会才缓过来,四周看了看没人,赶忙说:“二少爷你可别瞎说,哪听的风言风语。您就是萧家二少爷,亲生的。” “老哥哥你没骗我?”萧横岳目光如电,死死盯着老管家,一把抓过老管家手腕。老管家被盯的浑身发毛,眼光避开萧横岳,忙说:“肯定真的,您先松手,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人老了不中用。禁不住您捏啊。” 萧横岳赶忙松手“好,啊呀,老哥哥对不住了,您看我这一急,没伤着吧?” 萧殷活动着手腕:“没事没事,唉,少爷啊,您千万别瞎想,老奴亲眼看着你和大少爷长大的,萧府就是你家,千万别瞎想。外面流言风语信不得,信不得呀……”萧横岳赶忙应下。 “哦对了老哥哥,这散布流言之人,我必好好整治他一番,今天你我的话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大家可都说我忘祖了。” “好好好,唉,少爷您好好生活,老奴就别无所求了……” 这里有事,萧横岳心想。老家人从来都是忠厚老实,撒不得慌。刚刚方寸大乱。难不成…… 想到这心头一酸。再一想这十几年历经的种种,心中再掩不住这种猜疑。不过,自己仍不愿承认。自己居然是捡来的。那自己的亲生父母呢?可还健在?为何又弃我而去? 萧横岳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入双臂。身形微微颤动。一瞬间,心里打破了五味瓶。凄苦,酸楚,愤恨等等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 下午,萧横岳洗把脸,强振精神,照照铜镜。看着面色还不算糟糕,便去找来大哥萧岚岳切磋。 二人左右提棍,院中左右对立。萧岚岳苦笑到:“二弟你也知道。我武不如你,何必呢?”萧横岳哈哈一笑,说:“二弟我今日又琢磨出几个招法,大哥就帮忙试试呗?” 不等大哥回应,萧横岳的棍已经袭来。岚岳慌忙一档,横岳的棍一转,又是一招钻心棍扎来。 平日兄弟切磋,大哥就不是二弟对手,再加上今天萧横岳没留手,岚岳只觉得那棍又沉又快。 “呔!”横岳一棍劈来,岚岳后腿半步勉强闪开。那棍重重劈在地上,“咔”一声碎成两节。横岳转身凌空抓住断棍,左棍直逼胸口,右棍之刺左肩。 岚岳只得挡开一截左手棍。横岳右手棍的断口朝前,在岚岳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登时血就晕散开来。岳岚“啊呀”一声惨叫。 “啊呀呀,这……是二弟我不好。快让我看看伤口。”说着横岳丢掉棍棒上前。看着大哥手臂的伤痕,只觉得懊悔莫急。随即悄悄从袖子里取了一个小瓶。借看伤口之名,偷偷取了几滴大哥的血。 “大哥莫要走动,二弟我去取药。”随即跑到后院,一个健步冲到屋内。桌案上,有一把刀,一碗水。 横岳没急着找药,而是赶忙把血倒在碗里。又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腕,滴入两滴自己的血。一脸紧张地盯着碗。 浓云骤雨卷(二十二) 他日旧谈(贰) 清水中,二人的血滴纠缠一番,终没能相容。横岳只觉得目眩头晕,扬手摔碎了碗,跑出府外也不顾身后人的追喊。 只顾跑,没有终点,没有方向。一路喊,一路哭,一路狂奔。 当夕阳沉没在地平线,最后的余晖收束在天边。万物静默在深蓝的天幕下。横岳最终跑到了那个茶馆前。 老道士坐着茶馆的木桌前,静静看着横岳。 “后来,俺就跟着他练功夫了,磨了性子。俺的蛮横气儿,也随着自己的公子身份没了。后来师傅说,俺爹以前有恩于他。俺刚出生时候,名叫程泊封,就是俺师傅起的。” 萧横岳忆起往昔,仰起头又灌了一盏酒。闭起眼直摇头。 “俺全家都死了,程家百口,全让皇上杀了。那会儿我也就两岁。本来我也活不了,萧家忠良惜忠良,给俺个活路,说俺是萧家老二,瞒了皇上,瞒了我十几年。” 说完长吁口气。韩菱香轻轻握住萧横岳的手。“萧大哥,过去的事,莫再难过。毋再提起。”萧横岳眼神迷离,看着韩菱香。 薛毓妗一看气氛低沉了起来,一桌人也不说话。便凑上去问:“那师傅。你是咋娶了韩师娘的呢?” “你师娘啊……嘿嘿嘿,那可有个故事咧。”说到韩菱香,萧横岳不再低沉,摇头晃脑缓缓道来。 “你师娘,当时那可是大美人儿,还会写字,会背书,还是韩家大小姐。那是……夏天?”韩菱香轻轻点头,慢慢靠在萧横岳身旁。 “那会儿啊……我是刚刚出师……” 刚刚学成绝技的萧横岳二十六岁。细细打算已经近八年不曾归家了。返乡路遥,轻舟快马。途中经过苏州,正巧苏州太守和萧家为故交,萧横岳打算借宿几日,游玩一番再去归乡。 那日清晨,萧横岳打理一番便准备出游。刚出府门口,就看见缓缓走来两个姑娘。 远远望到两个姑娘嬉笑而行,靠前一点的小姐模样,头戴漆纱玉冠,青罗绣为翟衣。稍近一些,看到姑娘五官精致清丽,目如秋水,玉面朱唇。行于人群中如青莲出水,比得姑娘周围黯然失色。 靠后的姑娘是丫鬟装扮,怀里抱着几卷字画。嘟起嘴好像在抱怨什么。 姑娘们从萧横岳身边经过,进了府上,只留下一阵芬芳花香。萧横岳只觉得心猿意马,再也没心思游山玩水,踌躇片刻也回到府中。 私塾外,陈太守从窗外看着朗声读书的几个孩子,嘴角泛起笑意。萧横岳站在太守身旁,透过窗子,看到那个千金模样的姑娘正在教孩子读书。 “居然是个女先生啊……” 陈太守侧头看看萧横岳,笑着点点头:“是啊,虽然是女儿身,可这学识可不逊色,当初也是惊煞了老夫啊……” “这模样,这学识……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吧……怎么来做教书先生了?” 陈太守打了个手势,萧横岳靠过身子,俯首侧耳细听。陈太守悄声说:“老夫也觉得怪,老早就去派人打听了。这位可是韩家,右司谏韩琦的千金。不知道怎么来当先生了。既然人家不想说,咱也别再问。” “哦…………”萧横岳一时间想入非非,看着佳人教孩子们识字,书声朗朗,不由得入了神。 看了一阵子,陈太守便回身出府,处理公事了。萧横岳竟然毫无感知,还在愣愣的看着。 等到晌午,书堂下课。萧横岳跑出府外,到集市上东筹西措,左挑右选,一挥袖花了三十两买了一幅《雪溪图》的仿品。 本想再去买一块绝美的玉佩,却总觉得天下的玉饰统统太俗,配不上恍若洛神的美人。最终去玉石店买了一块璨然通透的碧玺。又去寻刻玉的师傅专门刻一块心怡的配。 萧横岳的苛求气的老师傅花白的胡须直抖:既要纹细胜丝,还要大气磅礴,还说什么要小家碧玉,总之合适的词,不合适的词全用上了。 也幸亏老师傅技艺卓越,次日便刻出了个“凤栖梧桐”佩。交货时,看那一晚上没睡好的萧横岳顶着两个黑眼圈,把玩着佩一直乐,像个孩子。 等到萧横岳取了佩,握着画轴回到府上,正看见凉亭中韩菱香正呡茶休憩,和身旁的丫鬟谈笑风生。萧横岳看的一时失神。 萧横岳走上前去,拱手作揖:“久闻先生博学,可否帮忙看看画呢?”韩菱香微笑着颔首点头,萧横岳摊开卷轴,是一幅《雪溪图》。 韩菱香见到名画眼睛一亮,柳眉微皱,细细的打量起画来,时而思量,时而看画。 片刻,韩菱香淡淡说到:“《雪溪图》本是唐代王维的绢本墨笔画,这副应该是仿品。” 说罢伸手一指:“喏,你看,在勾勒树木、山石、房舍时很出色,用刚性笔墨来勾斫,用笔简劲灵动,画出了原作墨彩蕴藉的效果。” 说罢又一指:“可是在勾勒山石轮廓时,却少了王维的柔和劲爽之感。没有那种……轻重自然,变化随意的感觉,“破墨法”的运用也较为生涩,整幅画欠缺了一些萧疏淡远的感觉。 萧横岳生硬的点点头,只觉得韩菱香如言天书。暗恨当初自己上私塾时不学无术。 韩菱香恬然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的局促,不安,欣喜,似懂非懂的神情都尽收眼底。也不说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旁边的丫鬟也笑吟吟的看着萧横岳,不过显然没注意到萧横岳的神态,慵懒的说到:“说白了,这画是假的,仿品啦。可别不信哦,我们韩家大小姐……” “咳咳”韩菱香低声轻咳,低眉看了看丫鬟。美眸中流出一丝不满。 “啊……嗯……我是说,我们家张先生啦,人家博学多才,肯定不会看走眼。”丫鬟赶忙改口。 韩菱香这才满意,露出一弯甜美的微笑,两处酒窝若隐若现。这一笑,死死烙在了萧横岳生心上。一时间萧横岳只觉得这一刻刹如永恒。 韩菱香也对眼前这痴痴的少年颇感兴趣,若是平凡家世,怎能以宾客之礼入住在府上,又和太守如此交好? 若是纨绔子弟,自己可见过太多。可又无一人像他,憨的朴实。既不气势凌人,也不见其狡黠。八尺男儿,身如虎豹般壮硕,此刻却又红脸局促,竟有了几分可爱。韩菱香觉得心弦有了一丝若是若非的牵动之感。 韩菱香婉然一笑,率先打破沉默。“小女有幸,承蒙公子赏识。没想到公子也是风雅之士,喜好书画。不知如何称呼?” 萧横岳只觉得心砰砰直跳,脸一直红到了脖子。若是之前,必会直言自己是萧家二公子,如今已然身世明清,早就褪去了张狂。 萧横岳无奈一笑,说到:“在下姓萧,家中为次子。叫我萧横岳便好,公子之名,实是不配。” “萧家……次子?唔,早知镇边府将门有位二公子,嫉恶如仇。今日一见,是小女之幸。”韩菱香为重臣之后,朝中事物也有耳闻。早听闻萧府家门不幸,二公子横岳强横霸道,欺害百姓荼毒一方。 不过看看眼前局促温和的大男孩,名门之后却毫无架子。质朴又温柔。韩菱香心里暗叹,流言蜚语果然不可信啊。 萧横岳听到韩菱香的夸赞,想想自己过去的种种,只觉得羞愧难当。那脸更红了,顺着脖子一路红到了脚后跟。 “姑娘……姑娘如何称呼?”萧横岳红着脸问,声音小的仿佛只有自己听得到。 “小女姓……” “姓张,是位教书先生。”丫鬟抢说到。 韩菱香柳眉颦蹙,幽怨地瞪了丫鬟一眼。丫鬟心里苦啊,只得默默喊冤。说本名不是,化名也不是,大小姐今天什么脾气呀。 “小女姓韩,名菱香,字雅茗。称我菱香便可。家父是韩琦,官居右司谏。” 萧横岳一听,居然是名臣之后。那韩琦刚正不阿,一身正气,闻名于朝野。眼前的姑娘竟是韩琦的女儿。只觉得自己又矮了几分。矮到了地缝里。 韩菱香微微暗悔,人家名将之后,毫无架子。自己报家门却又提到家父。好像自己以名凌人一样。 远处,几个孩子跑来“先生,先生,今天可以不学书吗?”韩菱香一看到孩子才想起来,自己聊着聊着竟误了时辰。赶忙起身,给萧横岳施个万福礼。转身就要去上课。 “稍等下,那个,姑娘!”萧横岳鼓起勇气说到:“这个。是我为你准备的……那个……”说罢拿出那块碧玺佩。 韩菱香回眸嫣然一笑,回身快步上前,把佩收下“那,小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收下玉佩时,二人的手一碰,那柔软的触感几乎要把萧横岳融化开来。直愣愣地目送着韩菱香带着丫鬟远去,许久才离开。 整晚,萧横岳翻覆难眠。心跳了一晚上,根本无心睡去。 后来的几天,二人时不时相约。一聊就是一个时辰。 韩菱香的倩影已经深深镶入萧横岳脑海。相约前只觉得饭无味,茶不香。相约后又只怪时间飞逝,自己表现又不够好,不会谈天。 “唉,小女本来以去叔父家避暑的名义偷偷跑出来的。带着丫鬟茗儿,悄悄来到苏杭,只为了欣赏下美景。我喜欢小孩子,又想投宿在个好地方。就来当先生啦~” 月光下,韩菱香坐在长廊上,迎着月光,望着漫散星空,轻声说道。萧横岳坐在韩菱香身旁,轻生问:“那……你会留在这多久啊?……”声音里藏不住的不舍。 “大概……再留下一个月吧?”韩菱香看着眼前的憨男孩,噗嗤笑了出来:“何必这么凄然嘛,又不是再也不见。若是找我,来韩府便是了。你是良将之后,我父亲肯定也不会介意的。” “说的是哦……”萧横岳暗恨自己曾经的作为,如果留下一个好名声,如今也不会如此担心不被韩琦待见。“那……临走时,我可以送送你吗?” “嗯!届时可要有劳公子啦~”韩菱香甜甜一笑。 萧横岳轻轻碰了一下韩菱香的手,韩菱香装作不知道。两人就这样默默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浓云骤雨卷(二十四)他日旧谈(叁) 一月后正是艳阳天,几抹素云高悬苍穹。太守府外一辆槐木马车,车上细雕青莲纹,又有漆染彩绘,华丽非凡。拉车的是两匹赤色良驹。 韩菱香提起衣摆,小心翼翼坐上马车,轻轻点头示意,便放下了帘子。车夫吆喝一声,驾车前行。 萧横岳飞身上马,一提缰绳,缓缓并行在马车旁。白马昂首碎步,萧横岳随着微微摇晃。 萧横岳更喜欢自己骑马,就喜欢那种山高路阔的自在,拘束在马车里总是难以言喻的烦闷。横岳骑马观境之余,有意无意瞟一眼车帘。虽少了扬鞭纵马的豪意,却有了另一番风味。 快意春风,万里相迎。夏景繁盛,九州飞花。 一路走走停停,天色渐晚。金霞换了炽日。韩菱香一行人来到瀛洲客栈歇脚。 萧横岳下马掀开车帘,扶着韩菱香下了车便牵着马去后院喂草料。丫鬟茗儿小跑进店门去问房间。 萧横岳坐在石头上伸个懒腰,听着马咀嚼草料的声音。店后的湖面水波潋滟,迎着夕阳泛着细碎金光。萧横岳不由一笑,取出酒葫芦仰头一饮而尽,用袖子一抹嘴,大跨步走入店中。 瀛洲客栈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酒家,气派无比。大堂十分宽敞,内饰富丽堂皇,旁侧假山流水,缀点几几株碧草。绕过大堂则是散座。楼上有店房、雅间。 此刻丫鬟和韩菱香正在柜台前,愁眉不展。“掌柜的,我们出五倍的价。”茗儿急得跺脚。“哎呀姑奶奶,小的也没办法,就这一间房了。” “这…………”韩菱香低头皱眉,一时没了办法。 此时萧横岳阔步走来,刚刚谈话已然听的清清楚楚。“啊……没事,我就在大堂椅子上挨一晚。韩姑娘你和茗儿一间。”萧横岳摸摸头,大咧咧说到。 “萧公子,这怎的合适……”韩菱香焦急说到,话未说完,萧横岳一摆手“这算啥,有大堂睡不错啦,要以后出征,搞不好还席地而睡,不如大堂嘞!” 话已至此,韩菱香只得点点头,目光脉脉:“那只得苦了公子了。” 入夜三更,韩菱香想起萧横岳,翻来覆去睡不着,轻轻推了下身侧的丫鬟。“茗儿,茗儿?”茗儿睁开惺忪的双眼。 “好茗儿,萧公子在大堂,夜里风寒。我怕受了冻,你去代我送件袍子让他披上,可好?” “噗嗤”茗儿一乐,嘴上答到:“好好好,茗儿这就去起身送衣服。”心想,这夏天能冷到哪去?人家萧横岳壮硕的像个大狮子,能怕这点冷? 随即茗儿脑中浮现出萧横岳披着女式袍子的滑稽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茗儿下楼,看着鼾声如雷的萧横岳,摇摇头,轻轻披上袍子。等再回到楼上,刚刚推开房门,茗儿瞳孔一缩,惊叫一声“妈啊!” 这一嗓子又尖又响。萧横岳被一声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下意识起身提起布包的长枪,踩着楼梯扶手四步窜上了三楼。 刚到三楼就看到茗儿趴在地上挣扎着后退,身后一个大汉举刀就要把茗儿劈成两截。 “呔!”萧横岳豹眼一瞪,声震如雷! 那大汉被吓得一怔,再一转头就看见细长布包直奔自己脑袋砸来。大汉只得变招砍向布包。 “欻啦”一声,布包被刀刃撕开,露出长枪。一个瞬息间萧横岳已然飞身而来,凌空接过长枪,一刺扎了那个大汉个透心凉。 血喷涌而出,溅了茗儿一身。茗儿吓傻了,直愣愣的一声不吭。 萧横岳心急如焚,赶忙看向屋内。屋子里一个壮汉,正扛起失去意识的韩菱香。 那人腰间的四方铜锤极重,再加上肩膀扛着个人,再好的身手也迟缓了起来。壮汉也无心恋战,只想翻窗遁逃。 他迟缓,萧横岳的长枪可疾如风雷。 长枪从后心贯穿而入,从前胸口穿出数寸有余。白杆枪霎时染成红色。 萧横岳从尸体肩上抱下韩菱香,一探鼻息,这才松口气。 走廊上“啪啪啪啪”无数房门破开,里面冲出各色江湖人士,武器各异。直奔这间房杀来。 茗儿吓得哭出了声。萧横岳轻轻抱起韩菱香,放在床上,再一把拉来茗儿。自己走到屋外,带上门。萧横岳看着走廊两边涌来的人流,眼睛一瞪,长枪一横。 萧横岳粗的一打量,这一层足足二百多人,楼梯口陆续还涌来不少,看装扮都是江湖人。自己身后的房里两个姑娘,逃跑极为不便,被追到想必难逃乱刀砍死的命。 只能拼了 人一旦置于死地,力道和心境也就变了。 索性楼道狭窄,只需要两侧对敌。虽然敌众我寡,但是狭长的地势决定了一次只需要面对前后两人。 萧横岳一脚踢起地的长刀,握住横在身后,左刀右枪,怒喝一声,一心二用与人群厮杀起来。 萧横岳前方虚刺一枪,敌人一挡,随即长枪在腰间一转,化刺为扫,“咚”一声劈在那人身上,那人如断线风筝,从走廊横飞出去,撞碎栏杆狠狠摔在一楼大厅,登时气绝身亡。 同时,身后左手反手握刀横向划向敌人脖颈,身后敌人一惊,赶忙一矮身,躲过致命一刀。此刻萧横岳已经转过身来,自上而下一枪穿入敌人头颅,枪刃一直穿到敌人胸腔。再一甩,抽出枪,尸体顺势甩到楼下。 两敌死去,前后又有人扑了上来,萧横岳长枪纷飞挑死前人,又左右开弓,一脚闷在身后那人的胸口,随即一刀刺过去。 拼杀持续了一个时辰,三楼“噗通噗通”不断有尸体跌落下来,像下饺子一样。一楼的前台被砸成了木片,尸体堆成了小山。 可是纵然萧横岳骁勇剽悍,时间一久也难免失神受伤。 此刻萧横岳手臂,肩膀,后背陆陆续续被砍了十几道伤口,血液渗入衣服,粘在身上。萧横岳伸手一撕,把上衣扯了个稀碎,爆喝一声,露出健壮的上身。肌肉和青筋夸张的隆起,肆意炫耀着小麦色的皮肤下澎湃的力量。 “叮叮咣咣”兵器磕碰的火花笼罩了萧横岳。只见他那长枪砍刀使得飞快,只留下虚影。那兵器在千百次的交锋中已然到了极限,枪折断为两截,不一会儿,刀身也碎裂开来,萧横岳心里一惊。 萧横岳扔掉刀柄和枪杆,前后又有两人持刀砍来,只见他侧过身,两手抓住二人头颅,“轰”一声狠狠撞在胸前。骨骼爆裂的声音让人胆寒。 萧横岳随手扔掉尸体,取下双刀。前劈后砍,杀红了眼。敌人的血渗进地缝,染红了楼下天花板。 此刻韩菱香悠悠转醒,晕乎乎地就听到门外的打杀声。她踉跄走到门前,透过门缝一看,吓得面色苍白,瘫倒在地,流出了泪。 茗儿赶忙上前搀扶大小姐,韩菱香死死捂住嘴,克制住惊叫的欲望,她知道,现在她能做的仅仅是不让萧横岳因为自己分心,给他添麻烦。 ‘愿祖宗保佑’韩菱香默念。 浓云骤雨卷(二十五)他日旧谈(肆) 涌向三楼的人潮开始迂回,看着眼前手戮数人的血人屹立在走廊之上,遥隔数尺都觉得血腥味刺鼻。萧横岳犼一般凶煞的眼光一扫,前排的亡命徒不由后退几步。 只听说韩家小妮子带个丫鬟出来,这瘟神哪来的?当初几个猴急想要赏金的亡命徒,现在的脑袋还在地上滚。 “狗奴遭瘟的,能打是吧,我们这几百号人,耗都耗死你这狗娘养的!”人群里叫骂起来,不过真正再敢上去的愣头可没几个了。萧横岳微微一动,前排的几个腿肚子都颤了颤。 “唧唧——”不知何处飞来一只五色鸧,玲珑小巧,煞是好看。小鸧飞到三楼,在众人头上绕了几圈,盘旋几圈飞进屋子,轻轻落在韩菱香肩头,歪歪小脑袋蹭着韩菱香的脖颈。 韩菱香摸一摸鸧背,这才松口气,眼角湿润了起来,忍声呜咽。 拔刃张弩的气氛稍稍一缓,可下一瞬,空气又凝固起来,人群中传来几声颤音:“这……是不是……阴司鸧啊?” “阴司鸧?!”人群沸腾起来,“那玩意来了?”“娘的邪门了!”“遭血霉了!” 这时候,小鸧再次飞起,俯冲到楼下,稳稳落在门口一个黑袍客的肩头。 那人环顾一周,小鸧脆鸣几声。那人听罢,拔出背后的横刀,直奔三楼冲杀来。 “苍叔!”韩菱香委屈地啜泣起来,抽抽搭搭,如雨打梨花一般。 可苦了二楼亡命徒了,前面萧横岳一个赤膀血鬼,身后一个“罗酆鬼”。哪还有战意,赶忙钻进最近的客房里,生怕慢了一步变成亡魂。 萧横岳见状,护着二女,提着最后一口气一路向下冲杀。等迈出门槛那一刻,萧横岳松了口气,身子一软,眼一黑不省人事。 如被黑水浸没。不知多久,萧横岳终于能感知到了身体的存在,可是用尽力气,才能勉强微微动一下手指。又过了许久,萧横岳终于把眼睛抬起一条缝,勉强撕开黑暗,透进一抹光亮。 萧横岳强撑着坐起身来,目眩,刺痛,酸软一同刺入他的身体。萧横岳咬着牙,低头看到伤口已经被绫罗布条简单包扎,长吁了口气,再晃一晃昏沉的头,勉强打量四周。 这是个家徒四壁的茅屋,房顶几个大洞,撒下一片阳光;灶台结了蛛网。萧横岳喊了几声,只听到阵阵回声。 萧横岳起身,觉得口干舌燥,喉头干裂,只想去找水。回头时,发现自己身下的草席上几个秀气的血字“且回府去”。 萧横岳反复咀嚼这几个字,扶着墙走出茅屋,四处张望。目所能及处皆是荒芜,不见一个活物。十几处人家门户大开,屋内蒙上一层厚厚的土灰。隐约可见几处田地早已杂草丛生。 且……回府去? 萧横岳慢步到村口,掸开石碑,勉强认出“穆家村”。突然,脚下一软被绊倒在地。萧横岳定睛一看,眼前一具尸体,应该就是替自己解围的那个黑袍侠。 尸体身中数刀,看不出人样,已经僵了很久。萧横岳顺势在地上一坐,却被硬物硌得生疼。他一摸腰间,摸出了那块碧玺佩。 韩菱香……萧横岳死死握住佩,棱角划破手心也毫无知觉。 谁要抓韩菱香?她在哪?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为什么客栈会有如此伏兵?一瞬疑惑涌上心头,激起阵阵头痛。眼前愈发晕眩,闪过几个片段。 印象里,隐约记得菱香在抱着自己,又好像……… 萧横岳心底窜出一丝怒火,恨起韩菱香的不辞而别,又担心起她的安危。七情交融混杂,萧横岳一时背过气去,眼前一晕跌倒在地。 深呼吸几口,萧横岳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满心怆然。 躺到暮色苍茫时,忽然听到远处有马匹行军声,引得地面震颤,侧头一望,数点火光,星海一般的火把染红了地平线。片刻,一个老将军率一众乌甲铁骑 来到萧横岳面前。 萧横岳定睛一看,赶忙起身拍拍土,起身上前“爹!” 十几年不见,老父亲鬓发已经斑白,到了回家时间,萧横岳却杳无音信。传言小儿子瀛洲客栈一战生死未卜,可急煞了老人家,亲自率亲兵四处找寻。 “爹……”萧横岳哽咽着。老人家彻夜不得安睡,眼窝深暗,面色蜡黄了不少。印象里的胡须半边花白,泰山般雄姿终是多了几分佝偻。 老将军翻身下马,扶着萧横岳肩膀,上下打量,苍老的声音发颤“儿啊,怎的伤成这样?” “爹……”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萧横岳张嘴难语,只说句爹,憋出两行清泪,心肝直颤。 “孽畜!受如此委屈也不知着家!天塌了爹擎!你这出了三长两短,爹可怎么和你娘交代啊……唉,十几年了,瘦了……”老父亲颤抖摸着孩子的脸,泪眼婆娑。 萧横岳孩子般扑在父亲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二人相拥,哭了好一阵,缓过来时,把家事一一倾诉,一直说到入夜三更,便剩下长吁短叹。 萧横岳猛然想起韩菱香,忙问起:“对了父亲,那韩家……” 老将军一捋胡须,摆手点头:“吾已知晓。那贼人并非冲你而来。大概是韩琦上谏那件事,韩琦怒斥当朝宰相王随、陈尧佐,还有知政事韩亿、石中立四人,庸碌不堪。圣上一怒之下,把这四人削职为民。虽然看起来是报复,可……” 老将军似乎想到什么,眉梢一皱,怒目圆睁。“难道是……捭阖兵家?不过,不管是谁,敢动老夫的儿子,不妨掂量下自己几个脑袋!” “儿啊,你先回去找你娘报个平安,劫持韩家小姑娘,应该仅是制住韩琦的筹码,应该暂无大碍。” 萧横岳一咬牙,:“爹,您先回去帮孩儿报个平安,孩儿实是放心不下。” “放肆!好不容易回趟家,伤成这样还想去打打杀杀!?速速回家!放心,韩琦乃朝内忠良,她的闺女老夫肯定不能放置不理,此事,老夫恐怕还要细查一番,牵连至深,绝非易事。” “是…………” 浓云骤雨卷(二十六) 悠然烹茶 萧横岳忆起当年,闷下一口米酒,长吁口气。“你师娘后来还分析了下,当初为啥找一群江湖人,没派兵……可惜让俺给忘了。”萧横岳摸摸后脑。 “三衙只管掌兵,枢密院只管派兵,枢密院和他们关系疏远,而军司又是和萧家亲近,自然调不出军队。”韩菱香说着,幽怨地看了萧横岳一眼。檀口轻启,叹了口气。 “将门之家,多多少少了解下朝政嘛!”说罢给了萧横岳一个白眼。 “嘿嘿嘿,夫人说得对——” 片刻后,诸人酒足饭饱,韩菱香拿出绣巾擦擦嘴,萧横岳拍拍肚子。萧二郎和方旭仰在椅子上,唯有胡渭筷子不停,往嘴里塞着肉丁。 “丁北云那孩子……”韩菱香放下瓷杯,眉头一皱,目如一潭秋水。“此事也尽是蹊跷……” “蹊跷?” “嗯……近日官府彻查华山,以搜查重犯丁北云为名,逮捕十余人,和华山牵扯的堂口悉数监查。可是如你所说,如果官府已经逼死了丁北云……” 饭桌气氛一凝。 “这明摆冲着华山来的啊!”胡渭筷子一放,一边说着一边嚼。 “这官府争斗,何必牵扯江湖呢?”方旭不解。 韩菱香淡淡到:“没那么简单,朝廷里兵将轮换,除了几个大将可以少有几队亲兵,大都是卒不识将,将不识卒。” “那……江湖就成了积蓄力量的幌子……”萧二郎恍然大悟。 “远不仅如此,照理说这早已是常态,因江湖不测颇多,倒也难成风浪。更是少有势力明面介入江湖。只怕……”说罢韩菱香颔首,柳眉禁皱。 “只怕太平不久咯”萧横岳打个哈欠。“要我看,捭阖兵家那群货色肯定也来掺和了,凤州那事干的明目张胆,整不好就是要撕破脸了。老家伙要倒霉喽……” 说着萧横岳直起身板着手指头细数起来。“兵家三派:捭阖兵家,镇中兵家,游离兵家,在算上朝里几个文臣各有算盘……趁早和俺一样隐居吧,小崽子们!” 韩菱香轻轻摇摇头,“小侄暂且先和大伯学一学武艺,等稍有所成速速回府,继承你父亲衣钵。风云突变,萧将军一死,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呢!” 萧横岳笑呵呵地看着方旭“瓷娃娃,我看你倒也有点资质。剑我使的不行,我回头给你介绍去泰山,那周老头和我有点交情。”。 “小的就此谢过大伯!”说罢方旭激动的就要行扣首大礼,萧横岳赶忙扶起来。 胡渭一咧嘴:“那个……嘿嘿,嫂嫂,我也没啥追求,不追求一官半职,你看……能不能看这案底帮忙洗洗呗……” 韩菱香目光一沉,饶有趣味地盯着胡渭,盯得胡渭只感觉浑身发毛,感觉目光锐利的直刺心底。“你嘛……小滑头,我想你也已然有了打算,不是吗?” “是……”胡渭只觉得这女人极其恐怖,明明隐居在此,消息灵通的像是有听风窃音的本事,完全藏不住秘密啊。 胸口李颖的信函只感觉更重了。胡渭暗道,女人真是越漂亮越恐怖啊…… 说完韩菱香又恢复一幅雍容华贵的模样,笑呵呵的依偎在萧横岳怀里,闭起眼,神情恬然幸福。 方旭一瞬,倒是也略懂枪神萧横岳为何放下名利隐居草野了…… 泰山铭卷(二十七)落叶归根 岱宗————泰山,五岳独尊。地势崔嵬峥嵘,奇险而磅礴。两条小路暗藏在苍松翠柏之间,行路近乎竖直而上,如扶摇而登天。攀登到山腰,行人便没入云海,不见身形。 方旭登顶后累的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喝水的空闲往下一瞟,见那云浪在霞光映射下,如朱赤的海波,翻涌在脚下,一时感慨万千。 旁边的萧横岳一路仿佛步履青云,轻盈而从容。登顶后方旭一看,这枪神汗都没几滴,不禁暗自惊奇。 “行了小子,你进去找个姓周的老头给他就行。”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封信。 “命也,缘也,哈哈哈”说着,萧横岳一乐,说道“俺算是见识了,老周这多少坛酒够谢我啊……” 方旭正想发问,萧横岳一摆手,说:“别的别问,俺知道的也不多,你进去问周老头去。进去吧,老夫不习惯人多的地儿。”说罢一甩袖子,身影闪烁,顺着小路飘然下山去,七折九饶,背影便消逝在树林中。 方旭歇息后,挎上行囊,向台阶走去。 泰山派宗门设立在山顶上,绕过小路就到了千步阶梯之下,此处只能勉强看到汉白玉牌坊。 千步阶梯,不多不少,每一级都是清一色的白石,整齐而又端庄。乍一看宽约有五丈宽,阔可行车。向上看,一路坦荡而漫长。 不到一刻钟,方旭总算是爬到了山门前,靠在汉白玉的牌坊下直喘粗气。那白玉牌坊亦是奇大无比,一根立柱都需要四五人环臂而抱。牌面上有“泰山”二字,笔锋雄浑壮阔。 牌坊后是一片宽阔的广场,方圆三五里有余。白砖铺设,砖之间严丝合缝,滴水难入。广场中央,有大理石做的两仪图案。一眼看去,如一方玉湖一般。 广场上三百余人,身着素袍,练着剑,动作整齐划一。剑招慢而稳重,步伐沉实。 广场后,又一百步阶梯,再往上才算是进了泰山派。 几名习剑弟子看到生面孔,快步走来。问清缘由,也不磨蹭,赶忙送信。 不一会儿,一老者大步走来,满头须发皆白。一看到方旭乐了,那皱纹都像是要绽开。 周长老上前,握着方旭的手腕,好一番打量,眉看眼笑,问道:“好根骨,不愧是师哥弟子。师哥这几年身子骨还硬朗吗?” “张……师哥?您认识我师傅?”方旭懵在当场。 这下周长老也愣了“那张阖师哥,什么都没和你说?”说罢长叹口气,“罢了罢了,旧事以后慢慢说道说道。来来来,孩子,以后这就是你家。” 周长老牵着方旭往门里走,捋着胡须,沉声道:“张阖那老鬼要还有点良心就该回来看看,偌大门派就这么仍下跑了。” 方旭一面走,一面环顾四周,见这泰山派楼连楼,阁排阁,宛如一座小城,依山势而建。路有行人,皆穿素白的道袍,怡然自得。小路穿林,路旁山泉潺潺。 片刻周长老带着方旭穿过小城,绕到后山,走进一片宅院,院落精巧整洁。“小郭!来来来!”周长老高声吆喝,音洪如钟。 一中年男子从宅院中快步跑来,向周长老施礼,“师傅,这位是?” “你师叔整的小徒弟,按辈……罢了,既然离了宗门不提辈分。”周长老沉吟一阵,“来来来,你陪娃娃练一练,我也看看。” 说罢满脸笑意的看着方旭,目光里多了几分狡黠。“同门较量,留力不留技,放心和他比划。” “这……”那中年男子“不合适吧,这位小兄弟看着也就……” “啧,”周长老一摆手“太合适了,怎么,别仗着自己是掌门看不起人” “怎么可能,师傅!只是……”郭掌门话说一半,周长老再一挥手,从路边折一截竹子,扔了过去。“那就少废话!” 郭掌门无奈一笑,“对不住了,小兄弟。” 方旭苦笑道:“还请掌门手下留情。”说罢,从腰间取出九歌,抽剑插入土中,以鞘带剑,抱拳施礼。 郭掌门算江湖前辈,德高望重,自然不会倚老卖老;而方旭又是晚辈,又不好冒犯。二人一时僵住,都不进招。 最后方旭只得打破尴尬,阳爻剑势起手“多有得罪!”说罢,一剑直攻中门。 郭掌门挽竹化开攻势一招“晴空排云”化守为攻,竹棍直奔小腹点来。 只见方旭诡异一扭,侧滑几步,画一剑圈,化阳为阴,脚下看似虚浮,实则遵循气息调动,步步皆实。颇有泰山轻功的影子。 郭掌门也是一惊,眼前少年不过十余岁,剑招老辣,甚有返璞归真之势。仓促间,郭掌门脚尖点地,向后飘出两步有余,一招“紫气东来”化开剑招,再不敢轻敌。 几个瞬息,二人已然过了三十招,方旭剑法虽奇妙,可仅有其形,未得其意,相比于郭掌门的泰山剑法生疏不少。 郭掌门抬手,竹杆绕指而动,一式“酹江月”打飞方旭手中的剑鞘。“小兄弟,多有得罪了。”方旭感觉虎口发麻,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行啊,这小子还真有点实料。”周长老笑得胡须直颤。“小郭,你怎么看这小子?” “剑技卓越,若不荒废训练,日后必有所成。”郭掌门点点头。 “那成,正好孩子缺个名分。就给你当弟子吧!”郭掌门一怔:“这……师傅,按辈分,这小兄弟与我同辈,怎能……” “怎么不成,张阖都离开师门了,难道还从那老鬼开始算辈分?”周长老笑道。:“再说了,孩子回山门,总要有个名分,要个人带吧,你指望我一把老骨头去带?” 方旭心中欣喜万分,趁机跪地磕头:“弟子方旭,拜见师傅。” 郭掌门得一良才弟子,也窃喜,对着周长老一抱拳“那弟子恭敬不如从命。” 漠北龙吟 传闻要天时地利人和,神兵才会出世。传说里,名剑出炉时,夺天敌造化,或承焚云赤霞,或静蕴星光。 那它一定只是平庸的一杆枪。铸枪匠是谁,它自己都忘了,只记得,自己是一代又一代,无穷无尽的人们一起铸造的。 商周以来淬火了千年。火很温暖,忽明忽暗,却不断绝。那火,照亮希望时,这枪就静卧在火苗中,焰火明灭,它就会睁开双眼。 它的材料有镔铁,有五金,还有很多……很多细碎的东西。如果说死不瞑目之人,贪恋尘世会化成灵魂。 那它就是无数灵魂带着遗愿融和起来的。那些灵魂徘徊在边关,有的不甘,有的气冲霄汉。 那沙场下,几亿的灵魂,他们共同的心愿被炉火融化,淬炼,凝华。凝结出一杆银枪。 它没什么传奇故事,出生时也不会天降异象。主人出身有的在天波府,是将门世家,也有相州汤阴县出身的百姓。 它只会默默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后脱离主人的神话,流离在不知名的角落,回到炉火之中。 虽然不如越王八剑,轩辕,晗光等神兵有名,但它也一样可靠,不卷刃,透甲锥也不会钝。 末端朝天阙,尖刃逼漠北。如亘古磐石,一成不变。萧二郎从心火燃烧那一刻,便选择了枪,便注定了以命为契,传承使命。 如赴火之柴,又于末路消逝,化为青烟。无论结局如何,枪又是否会折断,都毅然而然,不曾动摇。 《清风化尘录》漠北龙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无字碑 老丞相一身素衣,牵着一个十余岁的小娃儿。撑着梨花木仗,颤颤巍巍上荒山。 人老不讲筋骨为能,十步一喘,几次险些滑下山。泥路曲曲弯弯,萦绕在这山峦之上,目所能及之处只有郁郁苍苍的密林。崴了脚他也不言语,额头上细密一层汗,活像将死还在耕地的老牛。 晌午翻到山后,用木仗拨开繁枝密叶。勉强挤进一条明灭难辨的小路,前面一片空地,一个小坟包已然长出细密的杂草。老人哆嗦地一根根拔干净,体力不支,瘫坐在坟前。腰间解下一酒囊,扬手倒半囊在坟前,再把酒囊送到嘴边,猛喝两口,呛得直咳嗽。 老人目光无神,死人一般看着墓碑,时不时抿口酒。小娃娃心疼爷爷,再看着墓碑,轻生到。 “爷爷,他是您很重要的人吗?” “嗯,磕头的把兄弟。” “他…………怎么死的呀?” “被……我们害死的……老夫………老夫…加害于他。” “他…………是奸贼吗?” “非也……哪像那群老东西,个个老而无能,耳聋眼花,窃位苟禄,他啊,忠良啊,一杆枪横那,那群倭寇哪个不怕。唉……” “那……为何葬在荒山野岭,连个灵座都没有?” “哼,因为他傻。颈上顶个猪头都比他聪明。诶…………朝廷都烂透了,蠹众木折隙大墙坏。还保,还保……今天救下的老贼明日告他御状…………哪有罪名啊,上下嘴皮一碰,凭空安个死罪。活该傻死,草木愚夫……咳咳咳……咳!” “爷爷您慢点………爷爷,当年……也像现在一样……战火连天吗?” “爷爷那阵子…………有岳鹏举,还有他,我二弟。不是爷爷吹,你借完颜老贼个胆子,给他五十万天兵你看他能不能打过来!” “爷爷,你们俩当时也是一代豪杰呀。” “还有个,还有个老三,草木俱朽。来时小道下山,老而老道上山。除了能打架,别的啥都不行。可你就看……混的好的…………就个他了…有福啊…来时孑然一身,走了也一无所有,倒是什么也没失去……” “爷爷……只有你祭奠那几个兄弟吧……” “嗯……你二爷贪酒,这寒食节,都没个扫墓的……也没人陪他说说话……老夫来陪他喝几杯……老夫……自己也在糊涂,这老夫究竟是想那几个弟兄…………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时代呢。” 朔北望 这年,远山八岁。 “我不服!……唔……再来!!”萧远山强忍着哭腔,挂着两行泪,混着鼻涕流到嘴边,声音都发颤。吃力地举起竹竿。那小手因为力竭而微微抽搐。 那竹竿子斑驳不堪,已经断成了两截,靠着竹皮勉强连在一起。末端小手攥得死死地,手心渗出丝丝血迹。 “远山,行了行了,小祖宗饶了我吧,再打下去爹该打我了。” “我不要!!你……你就是在让着我!!让着我就是看不起我,欺负我!!你欺负我……我就去告爹娘!”远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到。 萧定山真是又气又无奈。父亲这二儿子来之不易,那是全府上下的心肝,噙到口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吓了,惯得一身驴脾气。 可怜二郎天生便是多愁多病身,生下那天险些夭折。十余年来小病不断。萧家就只盼着二儿子读读书,考取功名。再不济也是名门公子,只求个平安。 二子三岁那年,萧老夫妇抱着孩子去消灾寺。那寺建于西汉,隋唐兴极一时,是当地有名的消灾祈福之灵地,那消灾寺镶嵌绝壁之上,此山钟灵毓秀。传闻“玄通先生”便修行于此,此地实乃通真达灵之地。 萧老夫妇沐浴戒斋,找得道高僧求一长命锁。老僧双目灵明,如一潭静水,脸上皱纹纵横。胡须花白,无一根杂丝,身穿一古朴袈裟,坐如梵钟。老僧笑呵呵地给孩子带上银锁。小远山笑呵呵的,可爱可怜,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摸老僧胡须,引得大家哈哈一笑。 老僧缓缓对小娃娃笑到:“孩子,你本命不过五岁,但这个锁在,便可保你平安,大病不来,血灾不扰。不过,万事轮回因果,以锁续命,若丢了锁,便需要救济苍生,偿还佛祖的恩德。功德圆满便会结束红尘。” 桃枝飞花几度,东流水,溪卷朝暮。 “来!大哥过两招!”转眼远山已是束发之年,不知是长命锁果真灵验还是远山勤于习武的原因,远山早已虎背熊腰,剽悍强壮。不似当年羸弱多病的模样。 “铛铛铛”长枪交错,定山竟觉得招架起来十分吃力。“瞧我这招远山坠!”远山双臂用力,长枪砸来,定山一闪身,只见远山顺势长枪往地上一撑,借力飞身而起,腾空有一丈多高,空中“嗖嗖嗖”旋转好几圈,那长枪抡的虎虎生风,借着抡枪的力道和下坠的力道,二力合一。“呔”一声以崩山开地之势砸来。 定山之顾得一闪身“咣”一声,那枪砸在他旁边的石磨上。霎时长枪震的炸裂开来,木杆化为木屑横飞。磨盘碎成几块。吓得定山直咧嘴。 暮色冥冥时,兄弟俩看着渐沉西山的暖阳,坐地喝水休憩。“你说你个倔驴,书也不读,弱的跟麻杆一样,打小就看你哥不顺眼,怎么就这么想揍为兄一顿?”定山喝了半袋,扔给远山。远山凌空接住喝掉生下半袋。笑骂到“看你你那鼻孔朝天的样就想折两截木棍塞你鼻孔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哥,小时候就你待俺最好,俺不说沙场帮上忙,起码能照顾自己呗。哥你小时候护着我没少挨打,以后出兵,俺替你扛。”说罢一斜眼,又笑到“再说,俺远山咋不比你强?” “唉!对了哥,这个你带上。”说罢远山扯下脖子上的长命锁。“俺老大不小了,以后也是当个纨绔公子,用不上,老哥你带着图个吉利。以后咱们萧家可就靠你啦。” 成木拦风避阳,枯木之时,身下幼苗早已蔽日遮天。 头还在北国,身子抢了回来。那天他没有咒骂,只是阴着脸任凭豆大雨水砸在身上。弱冠囍辰。白灯笼挂在门前,被暴雨冲的只剩下竹架。地上竹席里渗出血流,混着雨水淌在远山脚下。他拳头紧握,指甲扣进手掌也没有知觉。浑身紧绷,不住颤抖。 长命锁不需要了,也恰好丢了。 鹏雀游 小道坠入云中。 拨开云雾,四周一片墨色山河,四周是干湿浓淡的花草,眼前的池塘泛起黑白水波。远处层层山峦相融相交,整个世界如一副溵湿渗透的水墨画。 小道好像来过这里,但又是无比陌生,小道踩着黑白的池塘,脚尖踩在水面,激起黑色涟漪。 一路走到池塘中间,小道站住脚,忽然一团墨球升起,又“啪”地散开。墨丝分合缠绕,构筑出一个墨色亭子。亭里一个黑白老人,看不清脸面。 小道走到老人面前坐下:“老头,你说这到头来,怎么算个终焉。江湖混个功名,扬名立万,还是求个万贯加身?” 老头一笑:“吾有一挚友,说,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他笑老夫,说我,只是有才,如一苍天大树。可惜枝干曲折,不能为梁,难以大用。是在可惜。” 老人摸摸胡子,慢慢说:“可是,那祭祀的猪羊,可都是完好无缺。参天良木,被砍伐,作为梁柱。倒是寡淡如水,方可长存。” 小道一翻白眼,“啧…………老头子,那你学一身本事为何?还是说学后悔了?觉得人就该傻一点,没啥用就对了?” “哈哈哈哈非也非也,何为有用,何为无用,不过是世人衡量是非与生命的标准。一草一木,皆为生灵,怎可用是否有用衡量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无用之才,方为大才。” “不过老头子我,可不是教你碌碌无为哦。千里之鹏,徙去南冥。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那小鸟就笑,说,你飞那么高干什么,天天飞低一点,不好吗?哈哈哈哈,你看,不学无术,境界就会和小鸟一样,小而顽固。” 小道思索一阵子,说,:“不对,老头你这是忽悠我,咱那是万物灵长。咱成败是非,是要人评判的,难道还和飞鸟走兽一样吗?你看大禹治水,名扬千古。有才的隐士不在少数,难道说,那些人能和大禹之类的相提并论?” “再说了”小道一翻白眼“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庙里全是你的塑像。” “哈哈哈小毛贼啊小毛贼,我活着时候草民一个,可一样不觉得弱于圣人啊。” “那……那老头,我就……入世混个银两,到老安享晚年?” “别问我,燕雀请教鲲鹏可是那鹏,也是要到乘风才能飞翔啊。要想到终点,就要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你的道,要自己走才能知晓,说了。你又不信,你我之道,也未必殊途同归。道可道,非常道……” “…………”小道一眯眼,一撇嘴。“得得得,就烦你说大道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哈哈哈,去吧孩子,你会回来的。到时候我沏壶茶等你。” “嘿嘿,好嘞老头!之后我还来陪你!” 小道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小道翻了个身,挠了挠屁股,睡了个回笼觉。 比翼 书香美人韩菱香追求者不计其数,其中不乏身份显贵者。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那些纨绔世子,最终只收获了一张韩美人亲笔写下的信笺。又臊又气之余,却又对这冰霜美人无可奈何,只得叹道,不愧是韩家的风骨。 韩菱香的闺房里,有着坐拥百城的字画。韩小姐自然也练得一手游云惊龙的好书法。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萌动的春心蘸着墨,挥手便是一篇诗句。自己的意中人,怎能是狭隘自傲的泛泛之辈? 韩菱香记得,小时候父亲抱着自己在桌案上练字。大手包着小手,沉稳而有力。父亲带着自己练的第一篇诗,便是《伐檀》。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权势者,朝廷上下多如牛毛,二世祖更是不少。韩菱香眼里,那些追求者不过是祭祀的牛羊,光鲜华丽的外表改不了家畜的本质。 反倒是父亲那种,居庙堂而心系百姓,高官厚禄却又朴素的骨气,和那不屈权贵权势的傲气更让韩菱香觉得难能可贵。 萧横岳这憨货就很有趣,家出将门,却又朴实敦厚,眼神底下藏着深沉的秘密。 后来客栈里萧横岳死命相护,又和萧老将一起率兵解围,救自己于贼寇之手,真如天兵下凡。 萧横岳所求为何?不图功名千古,不爱钱粮万钟。难不成,真的只是愿与自己长相厮守? 韩菱香心里越想越乱,毫无头绪。只得暂且随心而去。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那天,韩琦看着书案上女儿留下的字条,笑着摇摇头。萧家所做,韩琦看在眼里。那萧横岳也是个情种。二人情投意合,更是再好不过,何故阻拦呢? 后来某个晚上,萧府的厢房内,韩菱香轻解罗裳,与萧横岳共度云雨。萧横岳一手紧握她的脚踝,一手揽着她的腰,杀的她丢盔弃甲,抽搐痉挛,气喘连连。只觉得天旋地转。 过了好一阵子才算平息,韩菱香疲惫的依偎在爱人旁边。轻叹道:“你说你,哪都好,怎么不考虑取个功名呢?” “要是当个将军……也行。但是图个啥?兵权这东西,打仗你是将军,和平时候就是皇上的心腹之患。宋朝兵变建国,这百年来抑武轻文,话说一句不对那就是功高盖主。” 说着萧横岳打个哈欠,“战乱立功须见血,获罪只需言。兔死狗烹,甚至你的功绩都会被文官的文书淡化。手握兵权,就可能威胁皇权,那兵家就是朝廷最大的敌人。” 萧横岳话锋一转,:“不过既然夫人都说了,那要是毫不作为倒显得为夫孬了,这样吧,明年整个武状元,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