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木偶匠开始修仙》 第一章 木偶匠唱木偶戏 乐南县。 木偶铺。 卫景睁开眼,铺门秋风来。 门外秋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哒哒滴落于青石板地面。 屋内潮湿,空气仿佛黏稠。 半日光景,卫景终于确信自己穿越了。 当下是大恒朝,永安四十一年。 与前世和平年代不同,此世存在着各种吊诡之事,牛鬼蛇神并存。 根据原身记忆,他自己昨日三更,便是因诡异而死。 原身无父无母,自小与教自己木偶戏的师傅长大,名为师徒,实同父子。 原身师傅本是梨园一角,因与班主不合,便离了戏班,不再四处漂泊, 而是凭仗着一手雕木偶的技艺,带着原身租了这铺,卖起木偶。 纸扎渡黄泉,木偶伴冢棺。 下葬之人,烧纸扎,陪木偶,是此地风俗。 刽子手、缝尸匠、仵作,加上扎纸人和木偶匠,这些行当是捞阴门的买卖,做的人不多, 因此,师徒俩干这行当,虽不能大富大贵,但绝不愁吃喝。 可惜老师傅年老体弱,没能熬过上个冬天,在开春之际病死, 剩下十七八岁的原身,守着这木偶铺,赖以为生。 前不久,喜爱雕刻手艺的原身在天桥淘来了一绿袍木偶。 只是,这木偶不干净。 当夜,他隐约听到庭院有窸窸窣窣的唱戏声, 一开始,原身并未在意,只当是自己梦到了梨园时唱戏之时。 谁知,第二日深夜,又有一女子戏声传入耳中。 原身本是大胆之人,否则也干不来捞阴门的买卖, 他仍旧未曾在意。 直至第三日,三更时分,原身夜溺出恭,睡眼惺忪地透过窗台往外望了望, 月光铺地,可见一人影正于庭院之中翩翩起舞, 口中唱着哀怨缠绵的戏词,“殷血满阶院遍尸,红灯窗喜相对裁……” 一个激灵,原身再无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惊胆颤地熬到了天亮。 趁着午时,原身一口气跑到城外,刨了个坑,将那木偶埋了。 本以为此事就此罢了,可不曾想却愈演愈烈, 第四日,也就是昨晚,那阵诡异的唱戏声再次刺入耳中。 原身大着胆子,偷偷察看, 那绿袍木偶幻成人儿察觉到他的注目,扭头翘起嘴角,俨然发笑, 笑声瘆人。 原身心头一颤,急忙回转身体, 一扭头, 便见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木偶脏东西已贴在了自己脸上! 随后,便见自己鼻孔间渗出一缕缕氤氲白雾,如涓涓细流,淌进那木偶口中。 只觉一阵疲乏,原身就此失去了意识, 醒来,即是卫景占据此身。 卫景目光深深望了一眼后院, 那木偶被原身放于逼仄的杂物间内, 即便如此,有了原身记忆的卫景仍不敢轻易涉足。 前世观鬼片无数,卫景对鬼怪早已免疫。 但当知晓那东西果真能要自己性命时, 那又是一回事儿。 卫景心中焦躁不已,叹口气, “那木偶已黏上自己,逃不脱。” “寻求会术法的世外高人?” 原身在师傅死后,一直沉湎于悲伤中,寻常沉默寡言,在乐南城根本不认识什么人,这条路走不通。 城外倒是有一家和尚庙, 奈何请人家做法事除鬼,需要的钱财动辄千百两纹银,自己拿出个几两还行,多了,把自己卖了也不值那个价啊。 而且,和尚到底有没有真功夫,是不是招摇撞骗还不得知…… “但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否则,自己恐怕就成了最短命的穿越者了。” “入夜只能试试这不能战斗的金手指顶不顶用了, 咱这金木偶,看着闪闪发光便知不是凡物,对付一戏娘,不手到擒来?” 卫景穿越,是因碰到一具金色木偶, 他握住那金色人偶瞬间,穿越而来, 脑海神识与那人偶相通,多出了一木偶师的修炼法门,以及这金人偶的用处。 金人偶仿佛与他自己相连,受他意念所控, 它可以吸纳已死的一人过往,并变为其模样,以木偶戏的形式演绎出此人生平,由此复刻其人的能力特性。 也可以吸纳卫景想象演绎出故事中的人物,复刻其特性, 但想象人物事迹并获取其能力特性,需要人偶吞噬吸纳的特性或者卫景真气来转化, 人物越厉害,所需特性或真气越多,越难复刻,并非能轻易所为。 想罢,卫景盘膝而坐,按照记忆中修行法门开始吐纳。 随着卫景一吸一呼之间,那焦虑半日的烦躁心绪,趋于平静。 …… 三更。 风收雨歇。 群星如银河,圆月似玉灯。 庭下积水空明。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卫景行至庭院,意念一动, 识海中的金人偶陡然跃出, 于空中翻了个筋斗,稳稳扎在地面。 身量不高,仅二尺上下, 透过淡淡金光仔细瞧去,它无衣无面,赤裸身子。 卫景看着人偶,心随意动, 金人偶随意挥了挥胳膊,有力地打出两拳。 卫景道一声果然,这木偶不是能与人相斗的样子。 不过他也并未指望这金人偶能有啥杀伐手段, 他要用的是人偶的吸纳能力。 突然间,阴风呼啸, 一尺五寸的绿袍木偶长成七尺有余,推开杂物间房门而出, 眉如黛,唇似绛,一颦一笑,勾人心神。 “花前月下易轻许,长相厮守难重诺。” “郎君~~” 哀怨愁苦的戏声犹一柄利剑,穿入肺腑, 使人透体冰寒,如坠冰窖。 木偶女子身姿袅袅聘聘,嘴角挂笑, 一抬头,望向卫景, 好似在冲情郎一般。 只是卫景没感到任何温情, 只觉一股彻骨森冷无端自心头升起。 木偶脚不沾地,悬空而浮,蜂腰摇曳,似一缕青烟残影, 刹间至卫景身前。 笑, 木偶那张脸, 依旧在笑, 面颊扭曲, 笑声诡异。 卫景心头一震, 一拳头抡在了木偶脸颊, 触感,如打在棉花上。 木偶面孔凹陷下去, 以一种离奇的方式扭曲、发笑, 随后,木偶面皮如气球一般鼓胀起来, 脸,重又恢复饱满。 木偶正要贴近卫景,以**气时, 泛着金光的人偶陡然而至,一拳打在了木偶头颅之上, 与卫景拳头相同, 只听, 嘭地一声, 绿袍木偶脚下纹丝不动,脑袋被小拳头打下一小凹槽。 金人偶落地,二尺长躯如松而立,仰头盯着对方。 木偶俯视向金人偶, 瞳孔骤缩, 明明个头七尺有余,娇躯却瑟瑟发抖, 如见天敌。 卫景悬着的心静下,咧嘴一笑, 本以为这木偶有多厉害, 没成想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啊。 卫景念头一动,按照脑中的法门,驱使金人偶。 金人偶如出一辙,嘴角翘起,淡漠道: “本质为偶,可夺其特性。” 它探出右手, 如触手般的密麻丝线自其手心长出。 木偶身前现出一道绿色氤氲, 雾气丝丝缕缕被摄入金人偶手心。 “不!” 木偶尖锐戾啸, 却不能阻其分毫。 一似女子的魂魄夺出,被锢在金人偶手心。 它发生了变化, 无衣的金人偶多出一袭绿衣,五官勾勒成一女子神态, 妩媚、妖娆。 反观绿袍木偶, 则迅速缩小,眨眼成了一副无面无衣模样。 金人偶望向卫景,化为一道金芒射进卫景眉心。 卫景神识一合,精神浸于识海之中, 见那人偶盘膝而坐。 他念头一动,女子样的金人偶站起身。 它身量不变,小小的左右手一招,识海中如幻影烟波,纷纷然多出几具木偶,一栋建筑。 不在卫景操纵之下,那以金偶为首的一具具木偶竟直接开了嗓,据她生平演起了木偶戏。 “奴家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曲艺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戏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此女出生京城,家住在京城翠楼春酒红灯区的虾蟆陵, 十三便能唱的一曲好戏,名头在教坊中排在首列。 每戏唱罢都曾令曲艺大家叹服,每次上台都因貌美而被同行伶人妒忌, 京都膏腴子弟争先恐后献殷勤,一场戏罢收来得红绡不计其数。 钿头银篦打节拍常常断裂粉碎,红色罗裙被酒渍染污也不后悔。 只是后来, 她遇到了一位心仪男子。 男子长相风流倜谠,家中世代经商, 二人一见如故,私定终身。 你不嫌我商人,我不嫌你伶人, 一拍即合。 婚后,两人缠绵数日后,男子便要外出经商, 其家产业颇大,遍布大恒各地,因此男子常常一去便是经年累月。 她往日里在教坊众星捧月,怎能忍受得了深闺孤寂? 于是在城中办诗会、曲会,以此邀客共乐。 一来二去,又一男子闯入她的眼帘, 不顾她有妇之夫身份,对她狂追不舍。 丈夫常年不伴左右,又一男子对她知冷知热, 铁石的心也被融化, 终于在一月黑风高之夜中,二人共赴云雨。 凡为亏心事,必然不得瞒。 一年后,丈夫知晓此事, 愤懑而死。 不知是难忍街坊闲言蜚语,还是自觉心中有愧, 在丈夫死后数日,她遂自挂东南枝而死。 戏子无情,红颜薄命, 不过如此。 可她还未死, 不,应该说,还未彻底死去。 有一人拘了她的残魂免于消散,并用邪法炼化, 寻来一灵木雕成她的模样以作肉身,将其残魂充入其中。 因为残魂无记忆,需不断吞食人之精气,才足以使其恢复, 于是那人不断将木偶流转至市中,借此害人以食人精气,增强木偶实力。 到如今,已残害不少性命。 …… 木偶戏唱毕,金人偶淡漠声音响彻识海: “崔娘,出身青楼,长袖善舞,擅戏曲之道。” 擅戏曲?这特性可没啥用。 卫景恍惚回过神, 从地面拾起那木偶, 入手触感坚硬,与寻常木制硬邦邦一样。 卫景脸色一垮。 木偶师与木偶相辅相成,共有九境界之分,其中前三境为: 毫木、凝玉、骨语。 木偶境界愈高,操纵起来攻防能力愈强。 方才与这木偶接触,一拳下去,皮质软糯,与人皮无异,并且躯体凹陷,中无骨骼纵横, 本以为是凝玉境的木偶,哪曾想,残魂特性一离体,这木偶便跌落至毫木境。 “那残魂与木偶相合后,将木偶趋向于人体而变化,是一种特殊存在。” 卫景轻易降伏木偶,并未是因其弱小,而是因金人偶能力克制。 “这木偶是由绿筠木所制,绿筠木傲雪凌霜,为木中孤者,能适凛冬,故足适变。 无需雕刻,就能随之变化。” 一般而言,卫景赋予木偶特性,皆要提前将木偶形象雕刻出来,用以容纳特性。 而这具绿筠木木偶,则不必这般,可直接将金人偶特性赋予上去,它会直接变为其人。 至于为何非要雕刻出同样的人形? 这是因木偶实力来自于一人之过往,只有刻出其人,入戏愈深,能力才会愈强。 这崔娘过往从未修习过术法,她特性可想而知, 没啥战斗力。 要之无益,不如吞了特性,暂存人偶之中。 卫景控制识海中人偶张开嘴巴。 旋即可见, 身着绿袍、五官精致的人偶表层化为一阵雾气,钻入人偶口中。 仅片刻,金人偶复原, 仍是无面目、无衣着。 一股特性反哺,卫景感到识海鼓胀。 他迅速折返回房,打坐修行。 …… 乐南县城。 上阳坊。 身材欣长面孔瘦削的汪良翰正安稳入眠。 突兀之间,咽喉一甜, 一口殷红鲜血喷吐而出。 汪良翰睁开眼,面容狰狞,心口痛如刀绞。 “崔娘出事儿了!” 他感受不到了崔娘的气机了。 魂魄炼化之法,是他偶然间获得的一门阴毒秘法,能令已死之人复生,并听从自己意志。 不过限制颇多。 最开始附了残魂的木偶并无记忆,只能伴着其实力精进,而不断恢复。 故此,他只能将木偶卖出,等人被木偶害死后,再用法子摄来,拿去贩卖。 短则三五日,长则六七日, 不曾想,此次出了意外。 汪良翰眉宇之间凶煞之气溢满,“难不成是前日那人将崔娘魂魄抹了去? 即便不是,也定与他有关!” “崔娘再无复生可能,我定要报了此仇!” 第二章 活人不入殓 木偶铺。 卫景盘膝坐于床榻之上,神识沉浸, 其识海中,金人偶与他如出一辙, 人偶周身有一帧帧画面浮光掠影般一一掠过。 每幅画中,皆有一九尺大汉手持青龙偃月刀纵横交错, 那大汉髯长二尺,面赤如枣,丹凤眼、卧蚕眉,身着绿袍,威风凛凛。 图影闪过, 有桃园三结义的豪爽义气,温酒斩华雄的凛然霸气,千里走单骑的决然傲气…… 与此同时,安然而坐的人偶五官勾勒,着服戴巾, 正是武圣关二爷模样! 一幅幅一帧帧画面陡然如洪流涌入人偶双眸, 原先暗淡无神的凤眼画龙点睛,义气、豪气、霸气、傲气统统凝入其中, 气势瞬间鼓荡,识海中似有阵阵涟漪泛出,以及那淡漠人偶声: “关羽,蜀大将,忠义无双,傲然处事,气势逼人,使偃月刀,擅攻伐。” 成了! 卫景睁开眼睛,面容疲惫,却难掩喜色, 将那伶人反哺的特性用于雕出关二爷,险些不足。 若不是那伶人特殊,吸了数百人的精气,恐怕还不能彻底雕出二爷。 若是所吞噬的特性不足,卫景还能用真气雕刻,可他初入修行,丹田并无几缕真气。 耗费数个时辰,终究是把这位武圣现了出来。 卫景拿出那已成了无面的人皮木偶,心念一动, 眉心处射出一道常人难见的金芒,将那木偶笼罩。 他口中念念有词,低声一敕,“附!” 金芒骤然大盛, 木偶身着绿袍,眉目之间变得鲜活,栩栩如生,似与真人! 识海中,那金色人偶重又变回无衣无面。 卫景双手五指一勾, 有七条无人能见的丝线连到木偶身躯, 百会、肘尖、犊鼻三穴, 上则百会,臂则肘尖,行则犊鼻,这三穴是操偶术根基, 根基之后,才是木偶身躯上细节的把控, 木偶师操纵愈熟,控木偶耗费真气愈少,攻击力愈强。 巅峰牵线木偶师,能以百多条真气丝线操纵木偶,并能同时驾驭几十乃至百多具木偶与人对敌, 一人能当百万师! 卫景即便有十数年学牵线木偶的功底所在,目前自觉极限只能牵十二条真气丝线, 而且他手熟归手熟,但受限于体内真气,牵扯出数条真气丝线便已费力,更遑论十二条。 在卫景动作下,手持偃月刀的绿袍大汉极具人形地纵身一跃, 刹那间,身量胀大,拔地而起。 落入地面时,已长至九尺。 浑身散发着骇人气魄,厢房无风自动。 “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万军丛中取敌方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汝辈小儿,不过插标卖首耳!” 卫景口中恶趣味地喃喃,双手快速舞动,或勾或挑或拨,操纵着二爷嗡嗡挥舞两下大刀。 木偶只有毫木之境,并不能操纵使其言语。 至于为何伶人能够开口说话,那是因其机理并非如卫景这般完全地依靠‘特性’, 而是依靠存有意识的一缕残魂。 “前日那贩卖木偶之人便是炼制的家伙, 那人实力应该一般,否则也不会用这些小手段害人喂养这伶人木偶。 有了这二爷木偶,自保应绰绰有余。 不过不可大意,谁知有没有什么能把人咒死的旁门秘术……” …… 朝霞千里铺地,门前小贩熙攘。 卫景将二爷收入怀中,起榻,推门而出, 一番洗漱后,挑开铺子门闩,开张迎客。 街道上,一家家店铺早已开门,摆出售卖的早点,汤饼油条包子各类,或者各色所贩之物。 来来往往的行人如织,又复了生机。 卫景跑到街角,买来两根油条、两个包子,一碗豆浆,大快朵颐起来。 甭管啥时代,这味儿,还是一般无二。 吃罢,一仰头,店铺外来了一人。 卫景起身相迎,笑着道: “客人,不知是陪礼还是代身?” 木偶分为两种, 陪礼,即是陪葬用品,一般都是些小物件,童男玉女、车马牛羊、金银首饰等等。 童男玉女是墓穴中的侍者, 马车牛舆、金银首饰,则是为死者死后能过上富裕人家生活, 生前没过上出则乘舆、风则袭裘,穿金戴金的日子,死后总要享受一番罢? 所谓代身,则是家中人因当兵、经商等而死于外地,尸骨无存,需要入殓下葬,便招来木偶师,详述死人面貌, 请雕上一具木偶,以代尸首。 这,一般是大物件。 那面容无表情的中年人淡淡道:“陪葬。” 那就是小物件。 卫景正要言语, 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徐徐摊开, 画上是一英俊的年轻男子,松然而立, 气质出尘。 画由彩膏描绘,黑发、青衣、白褶皮肤…… “我要你雕出此人。” 卫景似笑非笑,盯着中年人。 行规中,陪葬木偶只准雕刻童男玉女,而绝不准雕刻其他画像中人, 谁知此人是死是活? 雕活人木偶陪葬,可是犯忌讳, 而且此世中传闻中,有许多恶毒的咒人法门需借助小人偶。 “客人,本店不雕活人。” 经过昨夜与那伶人对峙,卫景已知晓这世间确实存在着难以理解的诡异, 断然拒绝。 男人不置可否,“你可以随意出个价。” “这不是价钱问题。” 卫景摆摆手,一副送客架势。 他对此世修行、妖魔鬼怪尚且了解不深,不能贸然太莽。 “城中不是只有你一家木偶铺。” 中年人见卫景态度强硬,冷飕飕地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去了隔壁扎纸店。 木偶埋了陪尸首,纸扎人烧了渡魂魄, 啥仇啥怨啊, 不单要咒人家活不久,还连带着入幽冥地府也要其当牛做马。 扎纸店店主卫景脑中有些印象, 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平日沉默寡言,鲜少与人交际, 是个外行人眼中典型的捞阴门之人, 阴沉、阴鸷、讷口少语。 实际上,干这一行,还有不少潇洒胆大之人, 说白了,没心没肺。 等中年人离开,卫景踏进扎纸店中。 一抬眼,便见到矮胖店主正拿着画像皱眉沉吟。 “郭叔,这活儿你接了?” 卫景自来熟地笑问道。 郭金面露讶然之色, 这小子不是隔壁木偶店的么? 来找我作甚? 俩家虽仅一墙之隔,但极少往来啊。 而且,这小子整日苦着一张脸,今个儿是太阳打西头出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心中纳闷,郭金依旧答道: “行内规矩我懂,但他给得太多了, 我着急用钱。” “再说,也不是没法破, 我扎好人后,在这人身上哪个地方点上个黑痣麻子,兴许就没啥事儿了。 况且,那都是些老祖宗留下的神神叨叨事儿,不必信……” 郭金越说声音越小,显然底气不足。 卫景颔首,“那郭叔你近些日子当心些,莫要惹了什么脏东西。” 郭金斜睇,不咸不淡劝诫道: “卫小子,叔是过来人, 年轻人有些伶人癖好乃是寻常,但不能夜夜如此,总归要注意身子。 我看你面容苍白,不似康健之色。” 卫景嘴角一抽,心知是前几日院中木偶唱戏被他听去,误会了。 可面白是因原身被榨了精气,和他有何关系? 伶人癖好? 呵。 那种程度能算癖好? “多谢郭叔良言,小子省得了。” 卫景眼角挤出笑容,并未过多解释,便打马回铺。 此次来与郭金说上几句话,先混个熟脸, 以便他这几日观察郭金身上有甚变化。 什么实验对象, 他自己好歹是个修行者,郭叔若是果真出了事儿,他好及时拉上一把。 这是好心。 …… 街对面。 一阴影处。 汪良翰死死盯着容貌俊俏的卫景返回木偶铺,惬意地躺在竹摇椅上, 眸子阴冷。 “前日便是此人买去木偶,崔娘遇害,与此人定然脱不开关系!” “原来是捞阴门的木偶匠,难怪能对付得了木偶身的崔娘。 待今晚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第三章 阴魂索命,生意来客 傍晚,西方晚霞渲染千里,一道金黄穿过门户映射入卫景眼帘。 卫景站起身子,伸个懒腰,打着哈欠。 郭叔说得确实没错, 这具身体因被吸净精气,发虚。 以至于卫景躺在竹摇椅上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得嘞,今儿没生意。 白日睡了一天,晚上来了精神。 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体验一番乐南城月夜奢靡的血色罗裙翻酒污? 自那戏娘记忆中,卫景可是见识了京城豪富为女人一掷千金的豪横潇洒。 识海中是以木偶戏形式演绎其人生不假, 但除却不时多出的唱词外,其他可是与真实场景一般无二啊。 高莫八层的红楼戏院,夜幕之下,点燃着红烛,彻夜不熄, 徜徉往返于群芳美女之间,恐怕连老夫子都要说上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罢? 红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呐! 卫景念头一动,晃去杂念。 戏娘残魂消散,恐怕已被背后之人察觉, 那人能知绿袍木偶去处,想来已寻到了自己所在, 更甚者,可能已在木偶铺附近。 今夜,他还要等人上门呢。 …… 子时。 阴正盛。 上阳坊。 汪良翰五识紧闭,脚下十二根蜡烛绕在周身,忽明忽暗, 地面,是用鲜红血液曲曲扭扭画成的莫名阵法。 灵魂出窍法。 血,是童子血。 童子之血,纯阳,与阴魂相补,阴阳相生,使得魂离体不散。 汪良翰魂魄离体而出, 飘飘荡荡穿过房梁房顶,徐徐向木偶铺方向而去。 看似轻慢,实则一步数丈。 不消片刻,汪良翰便浮于铺门之前。 墙壁门窗如同无物,一步踏出,即进店内。 汪良翰环视四周,目光锁定厢房房门,随即进入。 门依旧紧闭,仅有一股阴风拂过。 汪良翰见床榻之上被褥鼓起,嘿然一笑,裂开嘴巴,獠牙外露,撕咬而去。 魂穿而过。 不是人? 是个木偶! 汪良翰预感不妙,回转身形。 躲在门后的卫景双手手指一勾, 二爷自手中跃出, 于空中胀大, 挥起青龙偃月刀,往前一劈! 汪良翰见一绿袍大汉向自己袭杀,骇然失色,连忙闪开。 登时一道杀气肆意的刀芒自他身侧一闪而过。 好险! 他仿佛感受到刀气纵横面颊所带来的魂体震颤。 卫景暗道一声可惜。 没料到来招惹自己的是一具魂体,没动静便进了门,以致于他反应慢了半拍。 “贵客登门,不知要陪礼还是代身?” 陪礼有尸首,代身无尸首, 言下之意,是想要死,还是死无全尸? “你看得到我?” 汪良翰惊愕不已。 凡人肉眼凡胎,除却个别天生慧眼之人外,难见鬼怪, 而且即便能见,无法触碰到魂体,无法对付,只能仓皇逃窜。 卫景轻笑一声,“贵客说笑了。 冥店,我们干得就是死人买卖。 贵客将死之人,自然能见。” 汪良翰瞥了一眼感受不到生机的九尺大汉,想到了什么。 “你是练气士?!” 汪良翰尖锐戾吼,魂魄似有氤氲升腾。 练气士,修出真气,能见阴阳,能打中魂体! 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逃。 他自己并非修行者,仅依仗灵魂出窍的法门,凡人奈何不得他,他能噬人之魂魄而已。 可遇到能用真气的练气者,那优势瞬间荡然无存。 只是这小地方,怎会有练气士? 大恒练气法门皆被世家门派所垄断,此人一小店店主怎会练气法? “贵客太急。” 卫景自然不会让他轻易逃脱。 手指摆动, 关二爷挥起青龙偃月刀,往前一扫! 二爷九尺有余大长刀快若闪电, 嗡—— 劲风呼啸, 刀芒一闪。 汪良翰尖叫一声,魂飞魄散。 杀伐之气太盛,对手太弱。 一刀斩下汪良翰的卫景甩甩手腕,微喘粗气。 一刀之下,威力不俗是真, 可体内稀薄真气被瞬间榨干,一扫而空也做不得假。 原有三分血色面孔,再次变得惨白。 “好家伙,提线木偶操纵二爷,力有未逮啊。 还是需要再雕刻个弱点的木偶出来对付这菜鸡喽啰。 区区土鸡瓦狗,安配我二爷挥舞大刀?” 卫景见消散的烟云,怔了怔,遗憾道: “可惜是魂魄,金人偶不能吸纳魂体的特性。” 卫景正要卧榻休息。 但见,方才势有万钧的一刀已将床铺从中间一分为二。 只好寻一半舒坦地方,变躺为坐,盘膝吐纳。 …… 一夜无话,晨光熹微。 卫景早早开了铺门,一身利落劲装,顺着街边绕城晨跑。 这具身体本就底子差,加之被**气,更是雪上加霜。 真气能改造身体底子,但肌肉力量要靠勤于锻炼。 乐南县不小,位大恒西南之地,地处较偏,距北方恒京甚远。 但它人口十数万,中有河道支流横穿,发展颇为繁荣。 街衢道旁,偶有早点小贩出摊, 卫景一路慢跑,一大早上把城逛了个遍,领略了一番乐南城的风土人情。 勾栏青楼、饭铺酒肆、官邸衙门、市井民居,统统见了一遍。 最后买了些早点,边走边吃,回至木偶铺时,恰好吃净。 经过扎纸店时,卫景向里面望了望,郭金正忙碌着扎出纸人。 “郭叔,早。” 卫景‘关心’郭金地走进门中,咧嘴笑道。 矮胖的郭金罕见地挤出个笑容,“早,小卫。” 卫景诧异,看样子这老郭今儿心情不错啊。 郭金应了一句,手下动作不停。 纸扎是用竹篾、砂纸、浆糊和纸张制作而成,首先是用竹篾扎成物件外形,以作骨干后,以砂纸和浆糊把接口固定,最后则是贴上绘画彩纸。 郭金所扎纸人正是昨日那让扎活人的中年人所委托。 正看郭金扎竹篾,忽听到隔壁店中有人呼喊: “有人没?” 卫景起身,朝郭金示意,折返而回。 来人是一位胡须发白,身形佝偻的老人。 卫景自门外走来,一身白衣,温润道: “老人家,我便是店主。” 老人抬眼,双目无神、晦暗,声音沧桑无力道: “看你年纪还未及冠罢?这手艺行么?” 卫景和煦道:“老丈,莫要小瞧人,雕木偶手艺我大小三岁即学。 别看我不过弱冠,可这手艺已学了十数年。” 老人颔首,叹口气道:“我家小子两年前往北方打仗,今日四更被背回来,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我想要你做出来补上。 地府路远,小子若是四肢不全地走,恐怕赶不上……” 卫景了然,人们相信死在外地之人,若不能回家安葬,不能投胎,会成孤魂野鬼, 所以大恒素有背尸人一职,将死于外地之人带回家乡,入土为安,以往是背,如今大多已是推车运送,每次能带更多尸首。 四更天回,则是因夜晚阴气盛,尸体不易腐烂,背尸人都是昼伏夜出。 “老丈节哀。 先带我去看一下尸首,好知晓肢体长度。” 拿了量尺,合上铺门,卫景搀扶着老头出门,一路安慰。 ———————— 大恒太祖开国之时,因前朝动乱,人口十去其三,百姓贫困,国力匮乏,无力与北狄征战,为免于北狄南下入侵,遂订门龙之盟,采和亲之策,岁贡币帛粮草。 由此,大恒承平近两百年,并按太祖遗策,养府库,积粮仓,富百姓, 到当今圣上永安皇践祚,百姓富足,府库充盈,兵强马壮。 永安皇雄才大略,拢权后,弃门龙之盟,绝和亲,出兵北扫漠狄,西涉流沙,启三十年恒狄之战。 因此不少人家征召入伍,北投参军。 第四章 春风楼 上阳坊。 卫景进门,见到有一人正坐在院中。 那人身量不高,却给人一种极为精瘦之感,皮肤偏白,面容阴翳,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异常。 真正令卫景侧目的是,此人身上有一股阴冷,且背后似有一人的阴影爬伏。 见老头归来,他起身笑着拱手,“王老,我已吃饱喝足,多谢款待。 既然你回来,那我先走一步。 城中还有几具将士尸体要搬。” 卫景与他对视一眼,相互点头示意。 “他是乐南县的背尸人,军中士卒亡故后运送过来,都交由他们背给城内外的死者家属。” 不知是受了背尸人阴寒之气,还是唯一的儿子死去过于悲痛,老头子轻咳两声,嘶哑道。 卫景眯眼,望着背尸人离去背影,凝起眉头, 背尸人常接触尸首,阴气太盛,所以那人身上应是沾了脏东西。 “我家小子尸首在厅堂。” 卫景径直走去,也不怕,掀开蒙上的白布。 这是一位弱冠少年,有着两道英气剑眉,身量并不魁梧,亦不瘦削,面容惨白,脖颈处有一道狰狞伤口,右臂与左腿缺失。 按理说自北方运到乐南城,短则一两月,长则三四月,尸体早已腐烂, 但眼前这具尸首,却奕奕如新丧。 这是因尸体涂有一种叫做僵尸粉的东西,能使尸数月不腐。 说明朝廷还挺通情达理,至少不会让将士亲人看不到入葬前的最后一眼。 卫景站于面前,眉心人偶金芒一闪。 识海中,木偶戏开唱。 “一纸征召从军行,千里赶赴御北狄。 宝刀一举红光放,无知匹夫丧疆场。” 王云是自愿入伍, 自二十年前年纪轻轻又出身贫寒的霍城,于漠北一战封侯后,他便被大恒儿郎崇敬,许多少年以之为榜样,匹马出塞,万里觅封侯。 王云亦在此列。 他很不幸,只训练一月,便于漠北遭遇了狄人侵袭, 他又很幸运,因为活了下来,并且因经历过战场,擢为伍长。 之后屡迁为什长、行长、百人长。 两年时间凭借着战功成为百人长,已是佼佼者。 直到,三月前的照谷之战,被一狄人千夫长斩杀。 面貌变为王云的金人偶淡漠声音响起: “王云,大恒镇北军百人长,历数十仗,擅使横刀,常人难敌。” 卫景本就觉得关二爷一刀太耗费真气,正要一个实力差点的木偶以作补充,这真是瞌睡来枕头。 量罢臂长与腿长,卫景转身道: “一臂一腿,日落之前我便给老丈送来。 不耽误晚间送去缝尸铺缝合脖颈创口和臂腿。” 王老头颔首, 褶皱的老脸愁容遍布。 王云两年前离家,他并未阻拦,年轻人闯荡江湖,那是儿郎意气,少年人本该如此。 正如他,他家本是王村一佃户,少年时不满为地主种粮,一年到头落不到手上几个铜板,于是到乐南县城讨生活,不足十年,不仅在城内有了房子,还讨到了一位贤惠的娘子。 只是没想到,自家小子死在了北疆。 “没那功成名就的命啊。” 卫景走前,回首,似乎发现老头愈发佝偻。 …… 日暮。 如约而至。 常人雕出一臂一腿,兴许要花上不少功夫, 而卫景有真气辅助,一两个时辰便足够完成打坯、雕刻、着色等步骤。 交付货物,收来百十铜板,卫景并未原路折返。 大恒无宵禁,既然出了门,总归要逛一遭乐南夜市。 兜兜转转,卫景寻到一门前面额上挂‘奇木玉石阁’的木石铺。 因这世天地之间灵气弥漫,那些存有百年千年乃至万年的木石多多少少沾染了些非凡特性, 加之世间果有奇闻怪谈当中的故事,木石所用之处极多,其店铺自然也多。 玉石可用于镇宅、辟邪、佩戴,木则可作镇纸、笔筒、炉、瓶、盒等,养久鬼怪不侵。 木偶之术中,木偶实力前期会受所雕刻木材优劣而分高下,譬如绿筠木,凡木所雕出的木偶在强度、纳主人之气方面便已它弱了一筹,更遑论其他? 卫景此来,自然是为买木。 甫一进门,便有一年岁二十几许的青年寻踪过来,满面和煦笑容。 卫景绕视一圈,“你们铺的奇木都有甚木?价几何?” 名为傅伯玉的俊朗青年打量一番穿着朴素的卫景,不见半分不耐: “客人,本店云烟木、清烨木、玄霜木、紫檀木诸种,天下名木皆有。 价与木龄、尺寸相关,不能一概而论。 如云烟木,若是足尺足长,便宜数十两有之,贵则百两千两亦有……” 原身身为木偶匠,对木材种类自有了解,店家所言的这些木都略有耳闻,但苦限于囊中羞涩,从未买过。 铺中雕偶无需这般良木,一般只需楠木、樟木这等单听名头便弱了一头的寻常木材。 木偶修行法中,有灵木诸名,店家这些木材已是凡中极品,可距灵木尚有差距。 凡木即是这等价格,真不知灵木用银两可否称买。 卫景大致了解价位行情,未多逗留,转身离开。 浑身上下的家当加起来不过四五两银子,哪里买得起这豪富把玩之物? 最便宜一件木都需十数两纹银呢! 看来要想法子挣些金银,才好买来木头雕刻木偶,不过此事不急,以他目前牵线实力,一具强横的二爷木偶都已费力,遑论更多。 卫景尚未走多远,碰到了迈着轻松步子的郭金。 “原身记忆中,这郭金性情阴沉、不苟言笑,无妻无子,如今夜幕已至,他是要去何处? 他今日已将前日那中年人要求的纸人扎出,并且下午时分被取走。 不知今夜会有何非常,不若跟上去瞧一瞧。” 辗转间,两人一前一后,行至春风楼。 高三重的春风楼面对横穿乐南城的河渠而开,往来湖畔、船蒿之人皆能瞧见春风楼窗台上女人张望、嬉闹着拉客场景。 顺着湖畔道行,还未进门,卫景便听闻楼上穿着抹胸装束的女子轻佻嬉道: “呦,好俊的公子,从没见过呢。” “公子,不如来春风楼点上几杯清酒、浊酒,吃些桃子、李子,听曲萧声、鼓声,权且歇歇脚?” 卫景望着郭金熟稔进门,心中直呼好家伙。 没想到浓眉大眼的郭金也好这一口?就这还敢劝我少年戒色? 不会今夜有什么脏东西上他身吧?! 不过听那楼头姑娘叫嚷又是喝酒,又是吃桃的,难不成是正经地方? 说起来,他来到此世数日,忙碌不止,还从未来过此处,探上一探。 想罢,卫景进门。 第五章 狐女 一进门,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捻着手帕,走了过来,抛个可羞可妖的媚眼道: “公子,今日不知是点浊酒还是清酒?桃子李子,听啸还是打鼓?” 初来乍到的卫景一愣,环顾四周,呆呆问道:“此处还有打鼓的?” 直觉告诉他,其中有蹊跷。 老鸨与旁边身穿薄纱的小娘掩面轻笑,“公子第一次来罢?” 见卫景应是,老鸨向卫景介绍起了春风楼。 春风楼取自‘桃李春风一杯酒’,是一处读书人雅士偏爱去处。 清酒、浊酒,清酒是指来此单为听曲儿,有歌姬作陪;浊酒则是红绡帐暖,共赴云雨。 桃子甜美、李子酸涩,选桃意味着要妖娆多姿、勾人心魄的熟桃,李子则是要新来楼里、羞涩不已,待为调教的嫩雏。 吹箫、打鼓,意为浊酒的或传统手艺或口技品类。 行中术语,业内荤话。 自负无一不通的卫景不由暗暗咂舌, 讲究。 “公子初来,我亦许久不曾接客,要不我亲自为公子开梅? 妈妈我可是吹箫打鼓,样样精通呢。 若不是看公子俊俏……” 卫景瞥了一眼老鸨一双泛着秋水欲求的媚眼,打个颤,干咳两声,“我今日来只是为喝上一壶清酒。” 此具身体因精气尽散,内中空虚,近些十日不能沾染女色,何况是久旱徐娘。 见卫景这般模样,出言调侃的花姓老鸨掩面一笑,道:“红依翠柳,公子可有人选?” 怀疑又是行内浑话的卫景正欲答话,一抬头,却见郭金人影。 “妈妈,我有熟人在此,你先应付其他客人,我自便即好。” 说罢,径直而上。 楼上那矮胖人影同样瞧见了卫景,怀中搂着位汹涌女子,加快脚步, 生怕撞见。 怀中丰腴美人轻锤两下汉子,嗔怪道:“日日承欢,还如此着急。” 卫景快步疾走追上,自后面拍了拍矮胖子,却置若罔闻。 卫景嘿然一笑,纵身一冲,拦下道: “郭叔,你怎在此?” 他掩住尴尬,一副惊讶模样,哈哈大笑,故作姿态道:“小卫,你怎在此?” 好浮夸的演技。 卫景心中给个差评, 但美人在侧,总不能掀人家短说上一句, 叔啊,你便是因此而手头紧?你把握不住? 卫景微睇那女子, 一双狐媚眼,两层峰峦,一张鹅蛋般的白狐儿脸,两瓣挺翘柔软的花骨朵。 这样的姿色,在春风楼亦是上上之选。 郭金一卖扎纸的穷纸扎人,上的起? 只是这女人为何有一股难言的腥臊气息? 那美人眨眨诱人大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卫景,轻吐香舌:“郭郎,既是你的侄儿,何不引荐一番?” 郭金眸中闪过不耐之色,示意卫景。 你小子长得俊俏,别在此处碍事。 卫景咧嘴一笑:“郭婶,等你啥时间嫁给了郭叔,自然便相识了。” “郭叔,不耽误你正事儿,我先走一步。” 两人错身而过。 那狐媚女子微侧过头,偷偷朝卫景轻启绛唇。 暗含挑逗。 卫景摸摸怀中银两, 他来此春风楼,只因追郭金罢了,再多便是仅出于好奇。 坐于阁中,喝上一杯清酒,望着来往肤白长腿足矣, 夫复何求? 卫景下楼,有两人联袂上楼。 “那矮胖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得了胡紫的青睐。” 另外一士子衫的青年愤愤不平道: “不止如此,听闻紫姑娘还为他自降身价!” “他一个矬子,凭什么!” 卫景听着两侧人声,咂咂嘴,郭叔不愧是过来人。 看方才那样子,也不像是会有何种脏东西缠身, 倒是他想多了。 于是在一楼寻一雅座,点上一壶酒,自斟自酌。 一楼喝花酒,旁有乐师抚琴,一壶酒六钱并配一位斟酒美娇娘, 只能看,不能摸, 已被驱走。 来往燕瘦环肥的女子不香么?非要盯着那一个看? 卫景知晓大恒风气开放,对女人并无多少限制,一楼皆是乐南城中良家出身,或乐南县各村镇来城中做工的姑娘。 或是因此地月俸高,或本着钓鱼钓来王老五的心思而来。 闲暇的花鸨见卫景独坐, 心中暗暗思忖, 旁人来此春风楼,只为寻欢作乐,一楼汉子点上一壶酒,恨不得赚尽提壶小娘子的便宜,二楼浊酒之客恨不得一龙双凤,三楼公子哥恨不得尝遍上等红,一亲花魁芳泽。 哪里如这位,独坐饮酒,颇为孤寂,仿佛与周身格格不入, 应是为情所困的痴傻少年,来此一醉方休罢。 这般有情郎,最是可爱。 许久不曾尝过这般纯净的雏郎滋味呢。 花鸨轻舔赤唇,手拎一壶酒,扭着纤细腰枝走来,扑在卫景怀中,在他耳边轻吐幽兰,笑吟吟道: “公子何自独饮?不如我来陪公子可好?” 感受着怀中的娇躯,卫景洒然道: “旁人女子,无需多伴,若是妈妈相陪,自无不可。” “妾身闺名蔓竹,不知公子大名?” 说闺名,这是让他莫叫她妈妈。 卫景阅历丰富,花蔓竹自小混迹青楼,同样是个中高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渐入佳境, 纷和着月至中天时空气中传来的暧昧之气, 花鸨开口言语道:“公子可知春风楼花魁,不如往楼上一见。” 卫景不知今夜花魁已被城中豪强公子包场, 不疑有他,起身与花鸨上楼。 花鸨心中所念则是,既然这卫公子没动静,那自己便先将他诳至厢房,反锁门窗……正行好事。 二人行至三楼,却陡听一房内一声惨叫。 是郭叔! 这,这么刺激? 花鸨面色一变,多年经验使她能够迅速判断出,“声音不对。” 连忙敲门。 “阿紫,阿紫?” 房内无人应答。 此刻,花魁清莹小解,恰好路过,亦凑上敲门。 卫景推开二人,动用蛮力,一脚踹去。 连踹数下,门方敞开。 一阵冷风拂过, 是因窗口洞开,与门对流而成。 门内,郭金正躺于床榻,不知死活,胡紫躺在地面,躯体半遮半掩,尚有意识,哭哭泣泣道: “妈妈,有一条狐狸妖精害了郭郎,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亦将命不久矣。” 卫景冷笑一声,走上前去,真气丝线勾连,正要唤出二爷,予装模做样的妖精一击, 那‘胡紫’却异常警觉,感受到卫景丝丝缕缕的真气调动,登时炸毛,幻作一尾赤狐,自娇躯中蹿出,倏然跃至窗台。 “练气士?!” 第六章 旁门左道,哪里逃! “怪不得方才嗅到一股腥臊之气,果是只妖精!” 卫景沉声一呵。 赤狐双眸如火,烧向卫景,一转身,自三楼跃下,如一缕赤烟,消失不见。 只余下地面躺着的躯体胡紫。 狐妖还未能化形,只得依附人身。 卫景暗道可惜,还想杀了试试能否吸纳妖精特性, 可它跑得太果决,来不及出手。 电光火石之间惊骇了徐娘半老的花蔓竹与才色皆存的花魁清莹。 朝夕相处的胡紫身上竟蹦出一只妖精! “怪不得胡紫近些日子专挑壮硕的男子。” 花蔓竹喃喃道。 旋即目光望向卫景。 那妖精怕这位小郎君? 以前一位江湖客人曾提起,说练气士皆是神仙中人,吞云吐雾,招霞纳气,驾海腾游乃寻常事,原以为仅是吹嘘之语, 不成想,这世上确有其事? 而眼前这位俊俏公子哥便是一位? 哼哼,老娘眼光果真不差! “多谢公子为我春风楼除妖,否则不知何时我等亦要命丧其手。” 回过神的花老鸨轻抚胸口,显得惊魂未定道。 卫景不置可否,“蔓竹客气,我并未出手,只是那妖精害人心虚而已。” 花魁清莹则要镇定很多,一听卫景称呼,怔了怔,寻思着这位公子如何知晓妈妈闺名,莫不是相识? 也不知妈妈从何处寻来这位能降妖的奇人,待会定要好好讨问一番妈妈。 她款款施一礼,“还望公子莫将妖事宣扬出去。 往后我春风楼必将公子奉为贵客。” 若是被城中诸人知晓春风楼闹了妖精,恐怕来客会少很多。 可你们小瞧了男人们的心胸何等宽广,多些花样反而容易猎奇。 卫景晃走杂乱思绪,这才来得及打量此女。 一身素衣与春风楼仿佛格格不入,手指纤细,皮肤白褶,面颊柳叶眉、桃花眼,樱桃嘴,玲珑鼻相互映衬。 “卫公子,这是楼中花魁,清莹。” 花姑娘补充道。 “清莹姑娘名声如雷贯耳,如今一见,当真不愧花魁之名。” 实则,无论原身还是初至此世的卫景,从未听过清莹名头。 不过清莹确实长得不差,当得此赞。 “当不起公子称赞。” 随后两女去扶起生死不明的胡紫,卫景探查郭金情况。 郭金宽背后多出一血洞,是狐妖所为,好在不足致命,人尚未死。 胡紫因被附身,意识浑浊,需修养几日才能彻底清明。 卫景记得郭金说要在那纸人身上点个黑痣,不会即在胸口处吧? 把郭金撂下,他转身告辞: “天色已晚,酒已半醉,人便交由你们,我先回了。” 清莹笑吟吟道:“郭金既然是公子之友,我春风楼自会善待。” 知晓卫景非是常人,花蔓竹也不纠缠,她蒲柳之姿,残破之身,半老之躯,如何能与之相好? 卫景似看出她的心绪,一拨花鸨鬓间秀发,温润道: “蔓竹姑娘,往后我来,你可会将我当作贵客,亲自作陪?” 花蔓竹心下微动,展颜一笑,“自然。” 混着酒气胭脂气的卫景打道回府,行走路旁,望着明月,感慨道: “都是好女人呐。” …… “妈妈,世上真有神仙精魅,妖魔鬼怪,书中奇闻怪谈之事非是妄言?” 清莹盯着卫景背影,眸子闪烁。 能够成为春风楼乃至整县闻名的花魁头牌,靠的可不仅是窈窕娇姿与不俗容貌,还有世故通明与过人才情。 清莹读过不少书籍,经史子集,百家杂谈,奇闻异志,都偶有涉猎, 否则也无法应对天南海北,形色各异的清客。 花魁重为谈心,无需以床第之技悦人。 花蔓竹轻捻鬓间青丝,双臂抱于胸前,摇头,又点头: “我们久居风尘,世间之大,岂是我二人所能知晓? 不过以前我接客时,倒是听闻不少江湖中人谈起些妖鬼事,当时我只是附和,并不相信,而刚亲眼所见狐妖自阿紫躯壳跃出,不由得不信。” 花蔓竹毕竟老于事,很快缓过神,轻拍清莹肩膀,柔声道: “神仙事与我们相差甚远,不是我们所能触及的层面,不必太过在意。 往后只需交好卫公子,有求必应,想来我春风楼不至于遭何祸害。 你房中李家公子尚在,你姑且应付去。 若是再对你动手动脚,便让小雅打走轰出。” 花蔓竹语气一厉,“我们春风楼是乐南李家所开不假,但他一只会寻欢作乐的旁脉公子,量李家也不多言什么。” …… 夜色如泼墨,明月至中天。 即便城中不宵禁,此刻路边亦鲜见人影。 “旁门左道,哪里逃!” 女子声音清冷,充斥着喷薄怒意,仿佛空气能见冰寒之气。 自勾栏而归的卫景闻言一震,不由心虚,脚步生风,回首观望。 一满身阴邪气,披头散发的佝偻老者步履不稳地疾步追来。 他左臂血液潺潺流出,滴落一地,右手捂着左臂,勉强支撑。 老者见前方卫景出现,狰狞一笑,便要探出右手掳去,以要挟自诩名门的女子。 “躲开!” 紧紧踩着老者月影尾巴的青衣女子厉声一呵。 不必她说,卫景扭头后,双腿生风,往街角胡同拐去。 “乖乖束手就擒吧!” 老者冷笑一声,探出手便抓,自认这瘦弱小书生逃不出他手心。 然而就在此时,那小子停下脚步,转身面朝自己,神色之间凝重异常, 大有一副引颈就戮模样。 “算你识趣,待会定给你个痛快!” 清冷女子正欲挥舞手中三尺青锋,斩出一道剑气以阻下那左道老者。 却见遭无端之祸的小子突然从手中甩出一物, 那物化为一道绿芒,径直刺向左道。 二爷九尺身躯弹射而出,双手持偃月刀,膂力迸发,自卫景手指丝线而来的真气鼓涨,斜砍一刀而下! 这一刀,卫景真气没有任何保留。 他看得出,此人很强,绝非他之敌。 突兀跳出一绿袍大汉,老者惊愕不已,旋即右臂成爪,散着邪气,拍向那长刀。 嗤—— 刀入血肉。 老者右臂直接斩断,鲜血入注,掉落地面。 怎么可能! 真气稀薄,明明仅是初入先天,怎会有巅峰先天的攻伐之力? 这绿袍大汉到底是何人?! 不容他多想, 身后一直追逐的青衣女子已然至前。 冰魄寒剑! 一剑起,气机乍寒,似有冰霜浮地,琉璃遮檐。 青芒一闪。 老者大吼一声,身如沸腾鼎炉,喷出浓郁黑气。 气机暴涨,悍然与青衣女子剑芒相撞! 嘭! 声似闷雷。 黑雾化去,老者瞳孔紧缩,目光灼灼射向卫景,脖颈渗出一道血痕。 没了生机。 至死依旧不知那斩去自己一臂的大汉从何而来。 第七章 修行之境 卫景瞥向停驻于屋檐之上,面戴轻纱,映月而立的青衣女子。 她身姿窈窕,腰如束素,体美容冶,倒是丽人。 卫景引来二爷护在身前,强忍住真气耗竭的虚弱感,微仰面而视,拱拱手试探笑道: “这位仙子,我不知此人是你的敌手,出了手,若有冒昧,还请海涵。” 言下提醒,我方才出手助你将人拿下,不至于以怨报恩罢? 青衣女子嗅到卫景酒气胭脂气,凝眉淡漠道: “满身污秽,定是一旁门左道修士。” 她右手轻扣剑柄, 骤然周身气机凝滞,似有寒意侵袭。 女子犹豫半响,摇摇头,继而放下,剑气荡然无存,清冷道:“罢了,不见你曾害人,姑且放你一马。” 说毕,脚尖轻点飞檐,身体一掠起,衣袂飘飘而去。 师叔说,女侠江湖游历有三宝,面轻纱、着华服、口寡言。 遮面以饰容,华服出风尘,寡言显孤高。 出身天霜宫的女子青衣猎猎作响,回忆一番方才表现,攥了攥柔荑小手,灭杀邪魔外道是她江湖闻名第一步。 那人称她仙子! 哼哼,还算有些眼光,便且放他一马,若果为害,再拿他性命不迟! 那小子木偶之术颇有门道,并且能使真气,非乃凡人门派的内力,虽未达一品境,仍不容小觑。 也不知是何出身。 师叔说得没错,江湖之大,一人之胸装不下, 见识短浅之辈,多该江湖行走才是。 见人远去,卫景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不知青衣女人什么实力,比自己高上多少筹。 竟然说自己是旁门左道,咱木偶之术堂堂正正,如何是左道了! 原身不过一江湖卖艺之人,对此世修行之事一概不闻, 因此卫景对于什么正道旁门同样不知。 “若是碰到修行之人,要好好询问一番了。” 卫景操纵着木偶搜那邪道老者身。 谁知这老者身上有无其他碰人即死的手段?稳妥些,总无大碍。 可除却十几两纹银外,一无所获。 倒是未料到一位高手浑身上下如此穷困! 这也难怪,邪道若是需要直接动手抢来,哪有付钱的道理? 识海中木偶一次仅能变一人,容纳一人特性,因此卫景无法吸纳老者入人偶之中。 不过并不必可惜,从这老者方才手段中能大致推出他并不擅长耍兵刃单纯攻伐。 以卫景现今的操纵木偶术,大开大合单纯攻伐如关二爷张三爷这样的还好说,能操纵, 可如果来一会些术法的特性,如音律之属,他也操纵不来,使不出啊。 当然,他也可以将尸体带回铺子,以作日后雕刻张飞或哪路高手的备用特性粮。 但没必要废那劲力,等他用得到特性,自不缺法子获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正在此时,一更夫拐过街角,恰巧看到躺在地面,流有一摊血迹的老者,以及一人摸尸、一人望风的一幕。 “杀,杀人啦!” 更夫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欲以引起四周百姓注意,同时扔下梆子铜锣,脚底抹油,转头便跑。 卫景没有追上去,夜色浓稠,他背对更夫,绝瞧不见自己,顶多看到绿袍二爷,那和他何干? 摸了尸,方才那自青楼出来时那股望月而归的雅致已被这邪道老者与那女人的打斗散去。 正要转身回铺,卫景却突然听闻一角有清脆落石声响起。 “喵,喵~~” 躲于墙角阴暗中的人装作狸猫,叫唤两声。 直到见身携木偶的高手离去,他才现身,走至已死的邪道老者旁。 “有驾风而游一跃数丈的仙子,有屈怀木偶出涨九尺的术法,皆是所谓的练气士,真气比于内功心法练出的内力强横许多。 不知我何时能得练气法,成那般厉害的人物。 乐南县何时多出了这般人物,应是过路的蛟龙。” 他仰慕地嘟哝着。 “嘿嘿,那人只知摸尸,却不知这尸体是值钱货。 官府悬赏五百两银子拿这位余黑掌,如今看来,是官府小瞧了余黑掌实力,若练气士高人仅悬赏五百纹银,那江湖中先天武者又算什么?” “好在我有罗阳盘,寻到了此地,否则五百两银子不知要便宜哪个混蛋。” “发财喽,发财喽!” 此人正欲弯下身子将老者扛起,却听闻急促如密雨拍窗的脚步声。 来者是本应该余卫景一同消失的绿袍木偶! 二爷狂奔而至,一跃墙头,掣住长刀,呼啸一挥顿于俯首之人脖颈,也不动弹,仅仅摆出骇人架势。 现身月下的卫景一身白衣踱步而出。 狸猫叫声又怎晃得了他,之所以佯装被诈离去,只为引出暗中之人,看看能否对付罢了。 “你是何人?” 俯身捡尸的许风一个骨碌顺势跪地,望了一眼威风凛凛的绿袍大汉,颇为惊恐对卫景道: “仙长,小人并无恶意,只是听闻此处有打斗声,这才大着胆子前来一探究竟。 还望仙长饶小人一命,这具价值两百两纹银的尸体,小人再也不敢觊觎。” 长刀悬在脑后,他不敢轻举妄动。 将许风自言喃喃声统统听去的卫景眯着眼睛,端量起他。 此人年岁不及冠,一袭青衣着身,面白无须,手中托着一个圆状罗盘,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刻度与小若蝌蚪的文字。 罗盘指针,正转动着,飘忽不定, 隐约有灵气悄然汇聚其上。 卫景方才隐于墙影中瞧了半响,觉得此物应是件法器。 似是感受到了卫景视线,许风急忙道: “仙长,小人是乐南县人。 家父懂些奇门术,小人自小跟着修习,故懂得些奇门艺。 这罗阳盘能寻人踪觅宝迹,乃我家传宝,常人难窥破其中玄妙。 小人凭仗此能,目下接些替人寻物的活计以及不时协助豪侠寻觅匪寇踪迹赚取奉酬以谋生路。” 卫景颔首,并未怀疑许风话中真假,单单是见罗盘上那繁若群星的刻度就已让他生畏,纵是到手,恐怕也用不了。 “我非抢人夺宝之人,且问一事,你适才所言修行境界练气士,武者内力等,是修行境界?” 许风惊愕一怔,这位明明是练气士,竟不知世间修行,莫不是哪个仙山大门下来历练的弟子,因此不通凡俗武者之境? 他没敢多问,沉吟几息道: “仙长,世间修行有凡俗武者与超凡练气士,凡俗武者没有练气修行法门,修不出真气,但有弱化的内力修炼法。 武者一般将修行分为练皮、内力、外劲、化劲四境。 练气士则是将修行分为先天境以及一品、二品、三品的道指三品。 练气士凝练出第一缕真气,便是踏入先天之境,先天境意为入天之前,此境仍不脱凡俗,只有入了道指三品境,才算真正的超凡。 一般武者外劲境相当练气先天,化境则几与练气士一品相当,故而两者称呼也多有重合。 可也不能一概而论,恍如一初为练气之人,体内纵然蕴真气,仍抵不过修行数年之久的练皮、内力境武者。” 第八章 许风 “你是何境界?” “小人,小人实力微末,尚未踏入修行,所凭仗的只有这罗阳盘。 当初家中父亲在世时,曾与我讲过世间修行,因此我知此事。” “你父亲会修行,那你为何一窍不通?” “仙长,我父并非有甚修行法,只是在大门派中当过几年扫洒童子,这才懂得其中门道。” 卫景颔首,手指一引。 二爷长刀收回,走向卫景,身量缓缓缩小,终末一个跃起,入卫景怀中。 他体内真气寥寥无几,真气丝线操纵起的二爷看似威猛唬人,实则仅是虚有其表的把式。 也就是听到许风自语,料定他不强,才敢如此罢了。 “扛起尸首,与我一道送往衙门换赏金。” 卫景从未接触过衙门中人,也并未完全相信许风,自然要他陪同。 乐南偌大一城池,亦不宵禁,衙门半夜定是有人值守的。 许风不敢违背,不顾身上沾血,抱起其人。 衙门官邸位于城中心以辐射全城,二人不一会即至。 才到县衙门前,便恰好迎头碰上了两名夜巡而返的捕快。 二人一年轻一较老。 “衙门有三班,站班皂隶司护卫开道、大堂维纪,最为清闲;壮班民壮司守城护衙,押粮送犯,人多活不累。 就我们捕班快手,城乡奔走,往来传唤,缉捕贼寇,夜巡街衢,最忙最累,与江洋大盗打交道,风险也大。” 初来衙门没几日的年轻捕快抱怨后又嘿嘿一笑道:“好在我们捕快油水多些。” 鬓间已有星霜的老捕快正要言语,瞧见卫景二人远远过来,手不自觉放于腰刀刀柄。 直到二人走进,真切认出其中一人,老捕快才松口气。 “捕快大人,今夜我二人遇到一位袭击人的宵小,见他是官府海捕文书上的匪寇,于是将他拿下,前来换些赏金。” 卫景如沐春风,拱手和煦道。 敢拿匪寇的江湖人皆有真功夫傍身,老捕快不敢托大,眉宇一展,客气道: “少侠为民除害,侠肝义胆,我要多谢你才是。” 老捕快瞥向许风,“少侠怎么与这小子一道?” 卫景一愣,“你认识他?” “少侠有所不知,这小子惯会坑蒙拐骗,拿个罗盘言说自己会堪天之术,能窥人行踪,但结果极少准确。 还不如老实找个活计做,哪怕在酒楼做个游手也比这般好啊。” 游手,即是于酒楼前,专为了人买东西以赚取跑腿费之人。 望向许风,见他神色尴尬,被臊得面红耳赤,却并未反驳。 老捕快挑起灯笼,去仔细端详了一阵余黑掌。 “颚下含须,双耳不一称,口斜,面煞,躯佝偻,个矮,喜黑衣。” “错不了,正是余黑掌! 这邪道沿途从奉远郡一路流窜至我青安郡乐南,犯下不少大案。 据说他练得是邪门内功,需挖婴童心脏下口,不知多少垂髫幼子遭了他毒手!” “少侠好武艺,竟能将此人拿下。” “明日早即可来衙门领银子。” 大恒海捕文书并不是抽象意味只有大体轮廓的黑白画像,而是由画师专人按睹者描述用彩膏而作,神似,形更似。 “多谢大人。” 将尸体递过去,拱拱手,卫景与许风二人告辞离去。 老捕快竺兴捻着胡须,眼中闪过一缕精芒,“此人脚步虚浮,本以为不通武艺,倒是没料到竟能够拿得下余黑掌,人不可貌相呐。” “师傅,你眼力高,能看出余黑掌什么实力么?”捕快新人刘乐扛着尸,问道。 “是何实力也不是你这等仅有粗浅武艺,没内力之人能比拟的。 待天亮将此人禀告给周捕头,也好做个防范。 过江龙任他遨游,若是地头蛇,不知有这号人物,我等捕快亦有失职之责。” 大恒国力强横,比以往历朝历代开放许多,取消宵禁是一项。 还有无论何人,全国各地皆能随意走动,无需路引关碟等,正是因此,才造就这般闻江湖侠客大名,匹马闯江湖的少侠儿郎。 乐南城人口十数万,相比于那些四五万人的城,算不上小,可若是与帝京这般动辄百万人的都城比,那尚不够看, 十数万人,百五十号捕班快手,绰绰有余。 刘乐初弱冠,年轻气盛,“师傅,甭管他多厉害,难不成还敢对官府差人行不轨? 再说,我捕房上下百十人一起上,还怕拿不下他?” 竺兴一巴掌拍在了刘乐脑门上,骂骂咧咧,“你个黄毛小子,内力境高人出手都未曾见过,还敢口出狂言? 你哪里知天地之大,真正高手在前,莫说我捕班快手百十号,纵使算上皂班与壮班数百人,人亦弹指可灭!” …… 路上。 望着穿粗布青衫的许风,卫景并未听信那老捕快所言,毕竟那罗盘确实是件法器,他修行中人,能感受到其中玄妙。 “那老捕快说你坑蒙拐骗,怎么不反驳?” 或许是因方才老捕快所言,许风如霜打的茄子,萎蔫不已,“自古民不与官斗,小的一升斗小民,哪里敢和差爷争辩?” “况且他也没说错,我虽有罗盘,并学得堪天地风水的才识,但奈何体内无内力无真气,无法发挥法器用处。 仅能依靠其上的粗糙指引判断,多次出错。” “那你为何不寻个其他营生,我乐南也算大城,绝不缺行当做罢?” 许风道:“我父留下不少堪舆风水气象之书,皆是他在仙门当扫洒童子时千辛万苦所得,我不想断了传承。 况且,听过我父多言仙人之事,我又怎愿去碌碌于尘世之间,空自皓首?” 是啊,知晓天地之大的人又怎不孺慕山上仙人腾云驾鹤的风采? 不止是他,卫景这个异乡人,见识了鬼怪妖精后,对这片天地山顶的景象同样是充满着好奇,亦想要攀上去阅览群山。 瞧着许风那双含着希冀的明亮眸子,卫景沉默半响道:“做个交易如何? 我给你弄来内功心法或练气法,但相应的,你要用奇门之术探查官府通缉犯的踪迹。 我近日缺些银两,日后你使奇门法找官府通缉犯,我来抓,少不了你的好处。 如何?” 卫景听过许风介绍,思索良久,对此世修行一事了解更深。 木偶之术修行法吐纳天地灵气,练出真气,属练气法的范畴,天然便优于内力心法,远超寻常武者。 如此说来,依仗二爷强横的攻伐,他如今已算小半个高手,应能与外劲先天武者打上几回合。 他修行木偶之术,需上好木料雕刻木偶,奇木店中木料不便宜,恰好杀些通缉犯赚些金银。 大恒通缉犯厉害些的不过是以武犯禁的江湖中人,实力在武者先天外劲之下,并不强横。 卫景缉捕通缉犯,一来助自己御偶更为熟稔,二来能得银子贴补。 一举两得。 至于选许风,是因他出生乐南,身份简单好掌握,并且知晓不少江湖修行中事, 卫景原身混迹的乃艺戏,对武林江湖中事是一概不知,正需提点。 “多谢仙长。” 许风颇为激动,“若仙长果能赐予小的修行法门,小的愿为仙长当牛做马!” “不必着急谢,我暂时还未有你那奇门的内力或练气修行法,待我得到再谢不迟。” 世间修士中,有太多的修行法,诸如以剑术入道、以音入道、以符箓入道等等, 卫景所修的木偶戏不过是其中一种。 “我在城西醉白街木偶铺,明日可来寻我,我铺中缺一人,不会断你吃喝。” 许风闻言大喜,他懂得奇门堪天术,一身本事都在罗盘上,需内力真气辅佐,他没有, 而且武力又不强,甚至很弱,寻常江湖武夫他都不是对手。 身无其他长技,日子本就潦倒。 如今这位大高手给自己生计,哪有推却的道理? “多谢仙长!” “不用称我仙长,我名卫景。” 卫景摆摆手,一路而归。 开铺门,入内厢房。 床榻已在白日中被换了崭新。 夜深,该入睡了。 第九章 天桥猴戏,硬挺郭叔 翌日。 早早起床,精神大好。 随着这两日吐纳灵气,转为真气滋养皮肉经脉,卫景体魄正渐渐恢复,每日即使睡两个时辰,亦不耽误精气神极佳。 从中可窥见真气修行的无上妙用。 卫景出门晨跑,绕一圈后,最后在天桥边寻了一处飘香的早餐摊。 摊子上挂灰白帷帐以遮阳避尘,是夫妻档,俩人搭伙捯饬,男人于白雾蒸腾的锅炉旁、面粉尘飞的砧板边来回忙活。 女人负责收拢碗筷、收钱找零,不时帮自家男人擀面。 卫景点了俩卤蛋、一碗馄饨,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扭头瞥向桥边。 天桥跨河而落,是乐南城中一景儿, 白日里江湖人耍把戏卖艺的在此扎推,能引来许多寻乐的城中平头老百姓。 卫景原身跟着老师傅梨园漂泊江湖以木偶戏为生,到一城之地,找的即是此类地方。 驯猴的、顶碗的、吞剑的、走索的、喷火的一个不缺; 胸口碎大石、大刀劈活人、双人舞大狮等一个不少。 无论哪个城,哪片地儿,底层小老百姓的都需找乐子点缀,这些跑江湖的把式,绝不愁生计。 卫景听着来往小贩吆喝声,以及出摊的赶趁人叫嚷‘修冠子,修锅子,磨刀,磨剪子,箍桶…’等等的声音,颇感浓厚烟火气。 是与前世灯红酒绿截然不同之感,烟火之下,令人心安。 津津有味瞧了一阵,卫景望向一人堆处。 见有一耍猴戏的老汉,无需以绳索牵猴、软鞭训斥,只要口令。 那猴就能或站或坐,或踩高跷而立,或拉独轮车而行,极通人性。 只见那猴子此刻手中抓着数个铜丸,抛掷向天空,左右手各有一个,空中又有四五个不停转落入其手中。 看人跳丸,总归不如看猴跳丸。 周围路过的粗布麻衣的老百姓驻足而立,掌声雷鸣,口中欢呼,喝彩不止。 猴子演毕,手中拖着一铜盘,迈着罗圈腿,通人性地鞠躬行礼求赏。 一个个铜板当啷啷落下。 即便是囊中羞涩之人,见那猴子眨巴着灵性大眼,咧嘴一笑,也会扣扣索索扔出一铜板。 猴主老汉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一口大黄牙,憨憨直乐。 干了大半辈子杂耍猴戏,他知道猴子讨赏比他自己讨赏能多出不少, 人来讨钱不如猴, 这其中的门门道理,他没念过书,不懂,也不需要懂,能赚钱便是天大的好事儿。 话说回来,前几日自惠阳县而来,路过山林中捡来的这猴子还真聪明, 猴性多动,惯常较不好调教,可这猴,嘿,凡事只教过一遍便会,而且似能听懂人话一样, 想来应是哪家猴杂耍所遗失之猴罢。 刚捡来时,此猴遍身伤痕,想必便是这猴子出逃的缘由。 耍几十年猴戏,孑然一身,只将猴当作后辈童子的老人明白,猴人虐猴,与造孽无异。 卫景吃罢,付钱起身,乐呵呵地又朝猴子盘中扔了几枚铜板,扬长而去。 …… 甫一回铺,矮胖的郭金肩膀缠着纱布,探头探脑过来。 那副模样与前日的阴鸷、昨日春风楼里的豪迈反差极大。 三面角色,没当上一位戏子,白瞎了天赋。 “郭叔,来小店中有何事?” 卫景拿着一把扫帚,四处打扫,头也不回道。 郭金讪讪一笑,干咳两声道: “卫小哥儿,昨日之事我已听花鸨说了,多谢卫小哥及时出现,仗义相救。否则我已是那妖精口下亡魂。” 卫景顿下手中动作,延请郭金坐下,“郭叔,那妖精怎就瞧上了你?” 春风楼之人谈话中说,狐妖甘愿半价为郭金自荐枕席,定是郭金身上有何神异之处。 总不可能是瞧上这矮胖子。 郭金笑容骤然一凝,思索半响才道: “我曾问阿紫……那狐妖,为何钟情于我,她提起其他人都是中看不中用得银样镴枪头,而我精气足,恢复快,能满足她。” “那狐妖虽附身胡紫身上,却从未伤人,昨日之所以欲杀我,是因行床第之事时,玩得太欢,狐妖不小心显露了狐身,被我瞧见,怕我寻来和尚道士除她。” “所以她出入春风楼,或许只为一响贪欢?” 淫狐啊。 这郭叔年岁有四十许罢,还能有远超常人的这般体力,不愧是老鳏夫。 卫景审视郭金裹缠的纱布,眉头微皱,“你在那纸扎后背上点了痣?” 郭金听闻问话,面容一垮,脖颈左右扭动端量后,小声恳求道: “怪的是我给纸扎点的黑痣正是我胸口血洞处! 卫小哥,您是高人,能够给出个法子,破了这咒?” 卫景翻了个白眼,若是能破,上门的生意他怎会不接。 说来这东西好生古怪,单是纸扎就能险些要人性命。 若说自己无法破开这咒,恐怕郭金会整日提心吊胆,原本无事也成了有事。 “郭叔,此劫难应仅有一次,躲过去便没下回,勿要太过忧虑。” 郭金一喜,“当真?那便好,那便好。” “以后非谢绝一切带画要作纸扎的不可。” 话锋一转,“卫小哥识得春风楼花鸨与那花魁清莹?” 卫景一乐,哂笑一声,这郭叔好了伤疤忘了疼,才说罢无事,就又问起了琼楼勾栏。 “有一面之缘。” 郭金叹口气,“春风楼里的姑娘模样好归好,可价格令人望而生畏,寻常人家哪里去得起,有那般的闲钱,还不如找上一便宜勾栏……” 勾栏顾客是底层百姓,青楼客人是不差钱的士子商人。 卫景听懂了郭金的弦外之意,“郭叔,我是正经人,极少去风月之地,昨日只因路上瞧见你身影才凑巧跟上。 与春风楼人并不熟稔。” “不过若是郭叔要去,我定为引荐。” “好好好,今早我于春风楼醒来,听那花鸨谈及你,多有仰慕尊敬之意,有你开口,料想她也爱屋及乌……” 得到承诺,郭金喜滋滋回往纸扎铺。 人刚走,许风踏门而入,试探道一声: “卫爷?” “呦,你来了,我们俩年岁相差无几,称我卫哥便可。” 脸颊上沾了灰尘的卫景手中将扫帚递给许风,自己手中捏着一块脏兮兮的沾水抹布,笑道: “刚好我正收拾铺子,你去将那些边边角角打扫打扫,我来擦擦门口匾额。” 原身是个邋遢惫懒的货色,不爱美酒美娇娘,赌场青楼样样不沾,平日所好唯有自娱自乐演上一出木偶戏,或愣愣独自雕刻木偶。 店中不少地方已很久缺少打理,前几天卫景日日落不下闲,今个方才意识到此事。 许风十岁丧父以来,皆是自己打理家中琐务,打扫自不在话下。 木偶铺除却店面门房外,还有厢房一间、庭院一座、杂物间一个。 上下收拾一番,二人用去一炷香光景。 卫景为许风斟上一盏茶水,两人映门而坐歇息。 “衙门中捕班快手的捕头名为周飞虎,他面相凶煞,鬓间有一长刀痕,是早年擒寇时留下的,内力已能外放,修为至少达到了外劲。 周捕头手下百十捕快,共分东南西北四班,各个班头实力不等,其中东班头李雪松最强……” 卫景往后既然要领海捕文书缉拿匪犯,免不了与衙门中人打交道。 让许风这个自小于城中混迹之人介绍,有备无患。 他不愧学窥探术,城中诸事无一不晓,娓娓道来,俨然消息通。 奇门术法,堪天之技,晓世情,掌阴阳,通变化, 其中,通晓世间之情,即是首位。 古之龟蓍占国卜运,亦须知国之情,晓人之性常。 第十章 衙门 衙门。 虎背熊腰的周飞虎大马金刀坐于捕房内,桌上是方读的案件卷宗, 对面一老者更夫垂臂拘谨而立。 “你果真见到三更时杀了余黑掌之人?” 周飞虎双眸如铜铃,含笑问道。 本应和蔼的笑容,却因嘴角翘起,牵动鬓间狰狞伤痕,如虬龙舞动,甚是骇人。 胆子不大而因生活所迫,勉强敲锣的老更夫不自觉腿一软,咽下一口唾液,颤颤巍巍道: “三更月色正盛,小、小的瞧得真切,杀人者是一手掣偃月刀的绿袍大汉,另有一白衣少年望风。” 老捕快竺兴体贴地让更夫回去后,沉吟道:“怪不得我见那位不似习武之人,原来出手另有他人。” 周飞虎声若洪钟道:“甭管是谁所为,能杀邪道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便非是歹人。 来我乐南,良人有酒,歹人自有长刀!” 当差之日即是周飞虎下属的竺兴笑道:“那李雪松似要去拉拢那位少侠。 依我之见,便令他去。 我观那白衣少侠自有风度,不似趋炎附势之人, 并且头儿你说老者尸体内力已入化境,其绿袍大汉能对付化境高手, 此二人这等人,岂是他李家能拉拢的?” 周飞虎哈哈一笑,“正是此理。” …… 衙门门前。 卫景二人结伴徐来。 询问了门人捕房位置,那门人令卫景暂且等待,他回身禀告。 片刻,门人偕同一位青年出来。 青年一身缁衣,腰悬横刀,头带幞头,典型的衙役捕快装扮。 一见卫景,青年爽朗一笑,拱手相迎。 “兄台便是拿下余黑掌之人罢? 听闻余黑掌实力已近外劲境,阁下能拿下其人足见实力强横。 在下李雪松,捕快东班班头,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一旁的许风,他好似没看见一般,径直忽略过去。 坑蒙拐骗只懂得些人尽皆知之事的笑柄罢了,如何值得他屈尊搭理? “在下卫景。” 卫景含笑,中规中矩地回应。 此人他已了解,城中近些年风头最盛的李家的嫡系子弟,为人外宽内忌,看似能下人,实则仗着外劲修为极为自傲。 也是,乐南一城之地,外劲修为已是其中佼佼者,他有其资本。 “以往未曾识得卫兄,不知卫兄是何处之人?现今作何营生?” “在下确非乐南本地之人,只记得自小与师傅漂泊江湖,卖艺为生。 师傅过世后,我才租下铺面,暂居乐南,卖木偶谋生。” 李雪松眉间闪过一抹不屑,面容笑吟吟却更为热切,“卫兄是来领赏金的罢? 卫兄不知,赏金需走户房过账,费些时间。 不如先与我去旁边君复来酒楼吃顿酒水,交下朋友,再来领取不迟。” 卫景当然知其意,无非是吃酒后,言谈拉拢、招揽。 至于户房过账?无非一套说辞罢了。 他当即歉意一笑,“李兄见谅,在下领赏后,尚有一事,恕不能赴约。 改日可否?” 众所周知,下次一定乃实无下次。 李雪松掩去心下微愤,故作豪爽,哈哈大笑,“好说,好说。” “既然卫兄着急,那便走我的路子先将银子支出。” 尔后扭头对身边随从衙役呵道:“还不快去为卫兄拿来五百银两?” 衙役去的快来的亦快,显然银两早已备好。 卫景心中冷笑,顺遂他意,拱手称谢道:“多谢李兄!” “在下便先告辞!” “告辞。” 盯着卫景离去背影,李雪松面容徐徐阴沉下去, 冷哼一声,返回衙内。 …… “卫哥,李雪松自视甚高,你拒了他的宴请,拂了他面子,定会被嫉恨。” 许风边走边说。 卫景耸耸肩,微眯双眼,锐利之色夺眶一掠,“暂且不必担心,他以为是我杀得余黑掌,不会轻易招惹于我。” “李家除却那个被修行门派看中,入了仙山修行的李长云外,还有无甚么高手?” 李家十年来之所以能从小世家一跃成为乐南只手遮天的大家, 正是因传闻十年前李家出了位千里驹李长云,得入仙门。 许风沉吟一会,摇头道:“乐南城诸家皆以李长云入仙门而攀趋之,不敢得罪,因此已许久不曾见李家人出手。” 卫景颔首,不再多问,拿着银子包裹径直往奇木玉石阁而去。 相迎之人仍是昨日青年。 昨日闲谈中,卫景已知此人名为傅伯玉。 卫景对他印象极佳,他虽仅看不买,但昨日傅伯玉并未显露任何不耐之色,始终如沐春风,仔细介绍上下木料, 并言语多有宽慰之意,若是瞧上何种木料,专为卫景留着。 纵是初见,已如深交好友。 如此店家,当然博得人好感。 “卫兄今日前来,莫不是已筹措到银钱?” 卫景拍拍腹间包裹,笑道:“可不是!” “傅兄,褡裢中有五百两纹银,你在贵阁给我寻来一块约莫二尺高一尺长宽的木料便好。” 傅伯玉命小厮去拿,“店中正有一百年清烨木,卫兄以为如何?” 待小厮递来,卫景先觉木质微沉。 打眼端详,木色暗红,皮质光滑,树纹稠密,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底部有一刀痕。 清烨木有百年树龄,但卫景真气渡入其中,未曾察觉到任何灵气,此木仍未脱凡。 草木成精,比于兽禽之属更为艰难,百年匆匆,于它们而言,弹指一挥间。 “你仅要木坯,无需雕刻,又因砍此木时木客手艺不精湛,以致于树腹留有一痕,虽极浅,但价钱总要降下几分,原六百两纹银,现五百如何?” “那多谢傅兄了。” 原身积累下的眼力让卫景明白这木值得此价。 …… 木偶铺。 归来后,卫景即着手雕刻王云模样的木偶。 只见卫景手拿一雕刀,微微运转真气,按识海中王云人偶为像,自脸部为始,精雕细琢起来。 与厢房中所放的那提线木偶,以及其他诸如仗头、布袋木偶那般不同, 卫景所制战斗木偶,无需内藏机关,亦无需设置操纵的机巧。 若想操纵,卫景可使御偶术悬线相连,真气养蕴之下,僵硬固定的木偶臂腿自能随卫景手指拨起扭动, 只是需耗真气。 原身自小雕木偶,极为熟稔, 卫景右手凌厉如影似幻, 眉、目、鼻、口、耳,一一浮现。 将最难的头颅雕完后,已过了近一个时辰。 以卫景现在不入流的实力,想要雕出最好的一具木偶,需花费半天时间。 再算上三雕七画的中那七分画‘开脸’,以及最后的服饰剪裁修选,一天堪堪足够完成。 雕完脑袋后,卫景顺势而下,直到晌午时分,才一口气将木偶人整个雕出。 接下来,是粉彩。 卫景手中雕刀换成了纤细毫笔, 桌上,多出一盒彩膏。 ‘五形三骨’是粉彩重中之重,即两眼、两鼻孔、一嘴以及眉眼、颧骨、下颚。 卫景真气如潺潺流水顺着毫笔尖端末尾挥洒而出,沾着彩膏,徐徐描绘。 尔后一步是‘点节’。 雕刻出的木偶是死物,胳膊、双腿都不能移动分毫, 卫景需用真气将木偶肘、腕、膝、脖等等关节一一点化开,使其能扭转如常人。 这一步可有可无,不过点节后,真气丝线与木偶相连,会消耗真气少些, 因不必再多出真气养蕴木偶之身。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赶在子时将近前,卫景终于彻底雕毕。 与缝尸匠夜兴日寐相反,雕木偶,扎纸人,不过子时。 子时阴气盛,易凝鬼魂, 木偶为身,易引魂入体。 卫景真气鼓胀,店内无风自起, 眉心金芒闪烁,照于木偶, 口中念念有词,低声一敕,“附!” 识海人偶继而变回了无衣无面, 木偶则变得生动。 耗费了一日之功,除却中途吃饭和恢复真气外,片刻不歇息,终于完成。 卫景按捺住情绪,手指一挑。 王云木偶头顶多出六根丝线, 丝线另一端,隐于天际。 又不知为何缠于卫景双手, 极为神异。 人偶直立而起,高近八尺。 手中拎一把刀, 是卫景以真气打磨良久的横刀。 木偶兵刃亦是木材所制,但被真气特意蕴养打磨后,极为锐利。 ps:我有个毛病,就是写文时,如果脑海中闪过之前的情节,感觉写得不是很好,就想要进行微微修改,比如修了第八章,想要将许风这个角色以及卫景追道逐仙再刻画顺畅些,并不影响大剧情,诸位知晓便好。 ps:首出二爷,咱就用汉尺哈。 汉朝尺寸一尺是二十三厘米有余,本书去余,尺寸如下: 一丈=2.3米,1尺=23厘米,1寸=2.3厘米。 第十一章 诅咒秘法 今日晨起,出门碰到了仨人。 一小厮一个背着身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另一人紧跟于旁。 一瞥之下,卫景认出那公子哥正是中年人委托郭金扎出的纸人! “小六,公子一夜不归,结果死在了那寡妇家中,你我二人乃公子亲随,脱不开干系,老爷恐怕不会放过我等。” 背人小厮阿牛愁眉苦脸道。 “若是不归,被老爷知晓,死得便不是你我二人,还有家中妻儿老小。” “况且二公子一向不受宠,应当无碍。” 一路行走,思索主意的小六叹口气道。 “公子往日龙精虎猛,从未颓然,如何死于那寡妇身上? 会不会是那寡妇害的?” “应该不会,公子与那寡妇两厢情愿,凭公子皮囊,早已将那寡妇迷得神魂颠倒,哪会谋害? 而且方才那女人面色煞白,不似作伪。 我已将她锁于院中,还是速速回蔡宅,禀于老爷发落。” 卫景听到二人对话,跟了半晌,识海中金人偶光芒一闪, 已变作那蔡公子。 氤氲陡升。 梨园作戏。 “自古风情仇与恨,不如云雨巫山望断楼头。” “世间佳人有情痴,我独举杯醉明月。” 蔡公子名斌,乃乐南城蔡家二公子。 自小与兄同往私塾念书,奈何天赋不佳,读书一道从未能比得上兄长, 如此也便罢了,又常被家中亲族拿来与兄一较长短, 常劝之应以其兄为范。 蔡公子本喜读书,亦奋发为此,愿超其兄,赢得父母青睐, 却终究不及。 直至束发之年,蔡斌科考失意, 而其兄得入三甲,门庭之中往来恭贺。 失意之下蔡斌入春风楼吃花酒,醉得温柔乡,才寻得自己应在的良处。 家中父母尽有其兄,他仅是一无关紧要之人, 春风楼中,他容姿不俗,往来姐妹争相与之欢好,乃众星捧月之主。 年十六他凭着一身怅然气质与俊朗样貌,赚取纹银百两, 是一位久处深闺的半老徐娘所予。 年十七夜宿寡妇之房。 …… 年二十二踏青之日邂逅一女, 他浪迹花丛多年,自当不惧地上前搭讪, 蔡斌撩女,手到擒来, 二人相谈甚欢。 未多久,蔡斌便得以一亲芳泽。 云雨过后,蔡斌提起裤子不认账, 他本即是萍水相逢露水姻缘之心,奈何女儿家缠上了他。 各种许诺、敷衍之下,蔡斌将此事拖了两年, 直至前不久细雨愁丝下,他携一女撞见她。 当天,她便投了那条自西而来横贯城池的抚仙河。 尔后是女子父亲的质问、威胁、谩骂。 蔡斌从未动情,不知为何,为何她会为自己而死。 迷茫、困惑、畏怯, 索性待于相好家,任楼外天地风云变幻, 任世间风吹雨打,人情冷暖, 我何管他春夏秋冬。 可没几日,到昨天子时, 她来了。 来向他索命! “郑玉,别过来,你不是我害死的……你为何要投河,不管我事啊!” “玉娘,玉娘!” 惊呼中、恐惧中,他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 …… “蔡斌,浪迹花丛,阅女无数,擅床第之道。” “……” 这能力特性可还行? 无用,直接吞下就是。 卫景心念一动,识海中人偶俊朗出尘的容貌化为雾气,被人偶吞入腹中。 特性能够蓄积储存,等待需要用它拟出新人物特性时才会用到。 前因后果卫景已觉明朗些。 前几日来自家木偶铺那中年人即是郑玉之父,郑宝泉。 本以为是甚么坏心思,原来是为自家女儿报仇。 询问晓百事的许风,卫景已知郭金点痣、与蔡斌横死的其中关联。 郭金扎纸人扎个活人并非会沾上甚么脏物,而是郑宝泉将扎出的纸人作为媒介,用阴邪秘法对蔡斌下了咒, 阴邪秘法之所以为邪,以诡异著称,是因其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要咒死人,自己如何不付出代价? 施咒人欲免于其祸,可能会通过扎纸反于纸扎人身上, 因此,郭金这个纸扎人遭此横祸。 如今被咒者蔡斌已死,咒术自解,郭金的确不再受术之困。 寻常百姓虽无修行之法,亦不通武艺,但仗此世秘术,仍可为善作恶。 卫景只当个故事听了去,便转回铺。 铺中,许风已来,正老神定定地一边看书,一边琢磨着那灵性飘忽的罗阳盘。 罗阳盘卫景昨日已把玩一阵, 他修得并非奇门堪天术, 对其上指示一头雾水,完全发懵。 至于书名,卫景记得是《乾坤阴阳五要记》。 是他昨日花了仅剩的十几两银子为许风淘来的。 据许风所言,凡人所书的奇门遁甲册,虽远远不如仙门正宗深奥,但其中仍有个别可取之处值得借鉴。 赏金五百两被他统统用于买奇木,一路跟着跑的许风不分点润,卫景也过不去不是。 卫景自厢房内拿出俩木偶, 每具身量约莫三尺,身着剪裁得体的戏服,各自头顶有十六条白色丝线与它们身体各关节部位相联。 这是演木偶戏所用的提线木偶。 找来自然是为闲暇之时锤炼手艺。 凡间提现木偶与卫景御偶之术其间多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目下正学着操纵两具木偶。 木偶师一品境乃毫木之境,取自‘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之意,即修行大道自此始。 入毫末,卫景丝线操纵便不是只能控木偶,还推及至各样死物,桌凳移,死尸动,皆不是问题, 而且控木偶距离更远,动作更加精微等等, 总之,踏入非凡,其中自有无数玄妙。 自小与科学为伍的卫景不知那般景象,想要攀上高山,瞧上一瞧,才不负此世之生。 …… 酉时。 晚霞渲染千里,一道金黄穿过门户映射入眼帘。 “阿风,你今日晚些走,我出趟门。” 听到回应,卫景独行外出。 王云今日下葬,他前去送上一程。 一者其人胳膊腿是他给缝的,二者王老头身形佝偻,王云一死,心气全消,不知还有多久的活头儿, 他要维续好与贵客的往来。 店铺有了人照看,卫景要多出门,体察大恒风土人情, 婚丧嫁娶无疑是极好选择。 第十二章 送葬起棺 上阳坊。 王老头于坊间名声不错,邻人若有所困,他常施以援手,因此于坊内寻来几名年轻力壮的青壮极为轻松。 早年即离家闯荡的他明白,出门远行,施手予人,便是予己。 日月相交之际出殡送葬,意即阳间入阴间,所渡魂魄恰好与烧毕的扎纸共赴黄泉。 抬棺八人,俗称八仙,是一吉利说法,借仙家之名,冲散晦气, 其次,八仙是极亲民的神仙,将抬棺人称作八仙,是对死者登临蓬莱仙境的祝福。 随着一声大呵,“起棺!” 八人齐齐使力,将横棍扛于肩头。 棺材不落地,落地即生根。 棺材一起,中途不可着地。 卫景跟着送葬人群往城南而去。 一路随同之人不少, 有王老头父子好友,有王家街邻, 还有自老家王村专程前来的亲朋。 “兄台,你也是王哥好友?为何从未见过你?” 与卫景并排而行,吊于队伍之尾的一人问道。 此人瘦弱矮小,七尺不足,身着粗布麻衣,一瞧便是家境贫寒。 卫景扭头,认出了他。 小个头名华门,并非上阳坊街邻,而是城北边上最贫寒的阳平坊之人, 平日挑着担子来往城中贩卖瓜果鲜花,勉强糊口, 因个头矮,气力小,常被城中流浪无赖欺侮,抢走货物。 王云好打抱不平,一次撞见,出手救下华门, 二人因此结交。 华门人虽小,却颇为志气,两年前听闻王云欲赴北疆博得富贵时,也曾要一同前去,奈何家中上有垂垂老矣父母,下有幼弟稚妹,脱不开身。 卫景拱手一笑,“我仅是一木偶匠,前日里王老在小店中买来木偶,我见王老汉鳏寡一人,本来送葬要帮上一手, 倒未想到,并不缺人。” “王哥父子都是好人,当初王哥还未赴北疆时,我多受他照顾。 年前我还收到王哥书信,谈到他在北疆手下已有几十人……” 俩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出了城门,往城南行去。 “我听闻城南乱葬岗方向出了怪事儿,据说抬棺必倒,但凡人经过那路,必被绊倒。 也不知王叔请来的那卖相不佳的道士是否会些真本领。” 卫景抬眼望向走在队列正前方,一袭脏兮兮青蓝道袍的道士,手拎一把桃木剑,腰挂一个三清铃,走路带动,有低沉声微响,但被敲锣打鼓声遮掩。 人极为惹眼。 卫景却未感受到任何真气抑或内力波动。 不过没此二者,并非意味着人当真无任何本领, 民间奇人异士众多,土法抗鬼怪亦不稀奇罕见。 城外与城内俨然两方天地。 甫一至城外,卫景便觉视野豁然开朗,尽力极目,不着边际, 落日西斜,苍穹尽染。 宽敞官道两侧,有稀疏树影黄叶飘零, 今值秋季,秋分树叶黄。 尚未行久,抬棺八仙却逐渐气力不支,额头密汗涔涔,肩上棺似重千钧。 八人皆是常年劳作的汉子,如今不过一棺,怎会抬不动? “道长,是否有何脏东西缠上?” 那道人捻须眯眼,轻抬手臂宽慰,淡然道: “贫道在此,诸位不必惊慌,向前徐行便是。” 言罢,老道不惊不慌地自怀中掏出一黄纸,纸上有朱砂所画符箓, 他食指中指一拈,用火折子点燃,口中念念有词,朝空中一仍。 片刻,八仙只觉肩膀确实轻了,步履更为矫健了。 周旁众人只觉道长道法高深。 道士则一脸风轻云淡,气质出尘, 实则眉宇之间有三分得意被遮掩下去。 “这道长果真有些本领。” 华门喃喃道。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卫景轻笑一声。 肉眼凡胎,他们自是瞧不见方才有一鬼魂自那道士腰间铃铛中飘出,并落至棺材上,压重那棺。 那道士也忒不敬业,扯出的符箓画得如鬼画符,难看至极, 点燃符箓,竟明晃晃地使用火折子! 卫景腹诽两句,盯向那铃, 铃铛确是凡铃无疑,只是暂且做了那鬼的附身之地。 这道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假借鬼怪之力稍作异象,而后用己法力除去,以此博得名望与银钱。 倒是会点凡人难以企及的神通。 好在此人尚有良知,并未用那青面獠牙不似善物的鬼怪作恶,仅是用此唬人,挣取些钱财。 可不是说抬棺必倒么? 怎又现了这抬棺愈重的事儿? 这场送殡之难还未终了。 将至官府为城中百姓亡故埋葬划治的乱葬岗前,卫景果然又见有一童子鬼于路边蹦蹦跳跳,时起时坐,正自娱自乐地玩耍。 那童子鬼身量三尺有余,身着赤红肚兜,露出浑身上下惨白皮肤,头扎冲天髻,口中横獠牙。 童子鬼瞧见棺材,咧嘴一笑,蹦跳便要走向八仙身前。 道士三清铃骤然摇震,声音变得急促。 是那青面獠牙鬼正予道士示警。 道士面色一变,忙不迭自怀中掏出一膏,双指一沾,抹在双眼之间。 一睁眼俯视,他便果见一小鬼行来。 道士心下大定,以手抚铃,唤出青面獠牙鬼。 青面鬼咆哮一声,周身气机一荡,径直扑了上去。 送殡众人只觉莫名有一股阴风呜咽而过。 两鬼相逢,童子鬼驻足,嘴巴咬着拇指,呆呆地望着狂奔来的青面鬼。 啪! 童子鬼反手便是一拍。 青面鬼魂体震荡,如脱线风筝一般栽向路旁, 完全不是对手。 童子鬼嘿嘿傻乐,双手鼓掌作拍,双目射向驱邪道士。 使了土法见鬼的道士心脏骤停,只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但那童子鬼对他兴趣不大, 而是行至八仙之前,屈腿便要绊人。 早在青面鬼不敌时,卫景便招呼着华门一同往队前行。 人一倒,华门恰好在旁,接过抬棺横木。 他个头矮,只得双臂举过头顶,才勉强与七人齐平。 “棺险些倒了!” “都说乱葬岗前不久出了怪事,果然如此!” “好后生,眼明手快,接下了这棺。” 送葬众人登时议论纷纷。 一身白丧服的王老头招呼一人来帮华门,“华小子,辛苦了。” 童子鬼不甘休,一个筋斗滚到另一侧,又要绊人。 卫景动作隐晦地曲指一引, 怀中王云木偶一跃而出。 身量迎风暴涨,掣刀凌空劈下! 第十三章 上阳坊 童子鬼觉察危机,脚下猛蹬地面,整人如箭弩弹射而起。 裹挟真气的一刀落空,卫景并未操纵木偶追击,仅是顿住,斜刀而立。 童子鬼落于道旁,白眸盯住木偶,忌惮异常。 它未再调皮捣蛋,而是撅起屁股对着木偶连拍两下,如风一般远去。 卫景见童子鬼离去,操着木偶迅速变小,自棺材下偷摸回至自己怀中。 与鬼怪不同,卫景操纵的王云乃木偶之身,凡人能见。 甫一出现,霎间便惊愕住送葬众人。 “王云活了!从棺材里跳出来又回去了?” “你们是否瞧见,他方才砍出一刀,那一刀泛着芒?” “孟家老幺被绊倒,王云是来把附近的脏东西骇走罢?” “……” 惊鸿一瞥之下,心绪最为激动的非王老头莫属。 “不孝子,归来不知与老夫说上两句话。” 口中喃喃,自王云尸体背回未曾哭泣的王老头瞬间老泪纵横。 “道长,一闪影出来的王哥是您招来的魂么?” 一人问道。 道士昂首一挺,桃木剑写意一挥,捻须含糊道:“招魂并非贫道。” 非是贫道, 实乃太清道德天尊、玉清原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嘛, 道长不过是借道祖之力嘛, 都懂。 “道长法力精深!” 众人呼道。 场中诸人并未瞧见卫景一番动作,但显灵药尚未失效的道士却见到卫景怀中跃出的真气白光,正是那王云。 同道中人。 这群愚民只当是他,这位道法高深的道友应不会怪罪吧? 牛姓道士瞥眼卫景,本想示意,却见那卫景双目丝毫没往他这边来,只得作罢。 姑且坦然受之。 卫景正与被替换下的华门交谈。 “没想到传言是真的, 卫小哥,你说人为何会跌倒?” “是这世上有什么鬼怪不成? 如今虽已薄暮,但夕阳正好,鬼怪不怕阳光么?” 华门古怪地望向卫景。 方才卫小哥鬼使神差地要自己上前帮忙,原先摸不着头脑, 结果走至棺椁前,恰好孟家小哥跌倒,自己扶过棺材,不至于其落地。 太过巧合,若说这位小哥不会点什么术法,那为啥能知此般事? 定是高人! 卫景洒然一笑,“世上不可名状之事太多,并非你我能尽知晓。” 卫景并未解释,鬼怪畏阳不假,但不至于害怕。 出门一趟,的确收获不小,遇到两只鬼,一个恳蒙拐骗的道士, 使卫景对此世鬼怪知晓更深。 但都是些游荡城外的小鬼,并不会甚术法,能力一般。 之后再无灵异袭扰,顺利至岗上。 乱葬岗是一片颇为开阔的微凹谷地,一个个小土坟林立,中有简单墓碑矗于一旁。 坟墓坑洞昨日已差人挖毕,今日只需下葬埋土。 烧扎纸、放陪葬木偶、填土,无需赘述。 葬罢,天色已昏。 遥望可见远方村落炊烟缕缕,直冲霄汉。 返城,人尽散去。 卫景华门亦顺路与众人一道,将王老头送回家中。 路过上阳坊一门房时,却突然见一水桶腰的粗壮妇人冲出。 面容煞白,神色惊恐,“杀、杀人了!” 谈天安慰王老头以及个别缅怀王云当初仗义行事的众人顿下步子,侧目而视。 为首的王老头佝偻着身子上前,“芝娘,莫慌,发生了何事?” 似乎见到这一众人,芝娘拍两下波涛汹涌的胸脯,勉强镇下心绪道: “王叔,这家院子前不久我不是租了出去么,如今已至月底,租客还未交房钱,因此我今日前来,想要讨来本月月租。 哪成想,我开了门,便见他…他人躺在地上,还有满地血迹的鬼画符……” 说起那租客,旁边街坊一个个议论起来。 “这房子中我还以为没人呢!从没见过。” “我见过一次,是个书生模样的家伙,极为瘦弱。” “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做的什么营生。” “……” 王老头轻咳两声,清清嗓子道:“孟家小子,你腿脚快,去趟衙门报官。” “芝娘莫要走远,待会捕快大人兴许会招你来询问。” “大家都暂且散了,留下几人看守住宅院门户,莫让孩童生人靠近……” 王老头安排井井有条。 半响后,仅剩下卫景在内几名不怕事的年轻人,以及心绪并不平静的芝娘。 几人与王老头一同往门内去。 厅堂洞开,一眼可直视其中情景。 一颀长身影仰面倒于地面,面颊被流出的七窍血覆盖, 血迹已趋干涸。 地面血迹甚多,尸体脑袋下一滩,且周围有齐整如阵的划痕。 痕迹赤红,以血为墨。 并有烧尽蜡烛留下的烛泪。 画面颇有冲击。 但卫景原身自小漂泊江湖,见过不少血腥画面,对此早已习惯,因此并无任何生理不适。 卫景蹙眉,认出地面那人。 是前几日灵魂出窍来袭杀自己的家伙! 亦是将崔娘炼成木偶之人。 稍稍靠近,卫景眉心金芒一闪。 识海变化。 “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 汪良翰本不过是一贫苦士子,流落京城,路过虾蟆陵,自门外遥遥望见戏台上轻吟浅唱的崔娘,如神女下凡, 当即惊为天人。 只是他一身无寸缕之人,并无足以一掷的千金,亦无能独占八斗的才华,只得隔门而望,而不能踏入分毫。 无他,门人仆役嫌他一袭粗缯大布,寒酸之气外显,都不曾让他进教坊之内。 虽不让进,但神女模样足以令他辗转反侧, 之后数月,他每日必至教坊大门前游荡,只为能瞥上一眼艳丽如明花的崔娘。 直到那日崔娘出嫁。 之后,京中再无眷恋,他黯然离去,心中唯祝神女余生尽得其欢。 汪良翰于大恒兜兜转转,找寻出路, 不觉间,便又至崔娘所在。 那日,恰巧崔娘自缢。 汪良翰曾于江湖中救下一江湖术士, 江湖术士为报恩,予他书册,传他术法,并赠一绿筠木,言说若是将死,可以附魂于其中。 汪良翰索性便尝试书中所载邪术,将崔娘尚未消散的残魂寄于木中。 初始时,木偶硬邦邦,并无特别之处。 后来,约莫吞了百条人之精气后,木偶肤如凝脂,与人皮无异。 待吞数百人精气后,木偶口中已能言语,掐指唱戏,婉转动听。 他相信勿须多久,崔娘便足以彻底复生。 那么好的女人,不应该那般轻易离世。 可,他等不到了。 那人竟是术士所言的练气士! 那木偶的杀伐之力透过魂体都可觉得疼痛。 一刀, 他,死了。 第十四章 奇门功法门路 “汪良翰,落魄士子,怀才不遇,好读书,擅出魂之道。” 擅长灵魂出窍,卫景纵然是雕出此人,亦无用处。 以目前而言,他木偶师境界为先天, 而木偶之中以绿筠木雕成的二爷最高,为毫木境, 木偶境界高至一定层次,与活人无二,但眼下仅为毫木境,哪有灵魂可出? 若说观崔娘人生乃是大恒膏腴繁华胜地, 那么阅汪良翰生平则使卫景知晓了大恒南征北战繁华盛世之下遮羞布下的阴霾。 若与前世相比,大恒更像盛极一时的盛唐, 且是正值天宝初年的盛唐, 众所周知,天宝年间有一件小事发生, 安胖子率军南下。 不知大恒是否有此火药引? 衙门来人已至上阳坊,卫景扫除思绪,跟随王老头迎上。 捕快是卫景有一面之缘的竺兴。 竺兴身后跟着两名小捕快,面容冷肃,“死者是在此间院落?” 他扫视一周,瞥见人群中的卫景,微微一怔,带笑颔首。 得到回应,竺兴大步流星穿门而入。 王老头抬眉向卫景,讶然道:“卫小哥识得捕快大人?” 对于他们这些底层平头老百姓而言,官府中人可绝非好相与的人物。 不无中生事,盘剥自己便是老天开眼,谢天谢地了,哪还敢要求其他? 可这卫景竟与官差熟稔,看那捕快露笑传达善意,可见卫小哥与之相交并非处于卑下。 王老头本对卫景这仅有主顾关系之人前来送葬便有三分惊讶,感慨其人善, 如今加之与捕快相识,更是觉卫景此人不一般。 “有一面之缘。” 卫景淡淡一笑道。 言语间,竺兴已经大致了解死者情况,走了过来。 “大人,那租客地面上画得如同阵法一般的东西,难不成是何种邪术?” 王老头上前与其攀谈道。 兴许是因卫景在此,竺兴眼角挤出笑容, “老丈,此事官府自有定论。 都暂且散去罢。” 卫景未离去,对这个面向不错的捕快出声询问道: “捕快大人,不知这件案情该如何处置? 可需我协助?” 竺兴摆摆手,叹口气道:“这些时日,城中已有数起莫名死人之事,甚至惊动了捕头。 捕头探查说是被吸干精气而亡,如今此人在此地留有这等莫名阵法,我怀疑是他所为的可能极大。” “纵然他果是为人谋害丧命,我等捕快无京都六扇门术士寻踪之能,亦无法门查出幕后真凶。 此案只得草草了之。” 卫景沉吟半响,“那能否请来一位能寻踪的六扇门术士?” 六扇门乃朝廷捕快中一分支,此部通常仅接受江湖帮派斗争以及久为官府通缉的要犯,门内多朝廷招揽或培养出的高手术士,为之鹰犬。 寻踪的术士,与许风所学奇门遁甲之术实处同列。 竺兴摇摇头,“那等眼界摸着天的高人极少插手这等一小城中死了几平民百姓的事。 他们大多常待于京师拱卫皇宫,或偶尔江湖上有何风吹草动,出现了何种大案,有什么要饭,他们才会缉捕追查。” 那六扇门术士与许风一般,定有许风奇门术修行的法门, 甭管是内力修行法或练气法,总归能助其修行,使许风能使那法器罗阳盘。 对大恒朝廷没任何敬畏之感的卫景心中已在估量六扇门实力,眼下自己是否是其对手…… 二人又相谈几句,卫景便拱手告辞,“天色已晚,在下便不叨扰大人处理案件了。” “告辞。” …… 暮色下,卫景朝城西木偶铺而去。 街边偶有人影来往。 城中不宵禁,但入夜后,其他地方并非商业红灯区,聚集人不多, 唯有抚仙河沿岸,天桥旁,那才是入夜玩乐的好去处。 春风楼在内的数家勾栏之地皆立于抚仙河岸,天桥杂耍人群摩肩接踵,极为繁华。 但醉白街入夜后则没那般幕景。 正行间,卫景陡然听闻小巷内有一童子嚎啕哭泣挣扎声。 另有两成年男子低语。 “奶奶的,那小子声音太大,快把人打晕! 别招来官差。” “官差又算什么?纵是我们被关入监牢,不用数日,便能出来。 今个我非要好好教训这小子不可,敢咬我!” 另外一人背上背着俩昏迷稚童,告诫道:“别把人打死了,否则不好交差。” “放心,我有分寸。” 啪! “让你咬我!” 紧接着是急促不歇的拍打声。 每一下,都裹挟着稚童歇斯底里的痛苦声。 路上来往行人经过,置若罔闻,脚步疾行匆匆, 生怕沾染。 卫景亦恍如不见,只是牵丝引线出王云木偶, 操纵着持刀径直狂奔向小巷之中。 刀呼啸着风声,凌厉如闪电,劈砍向打孩童的壮汉。 壮汉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听,喀哒一声。 径被枭首而亡。 壮汉同伴反应则极为迅捷,见到王云木偶砍倒同伙,果决地抛下身上两童子,将他们仍向空中, 同时脚底抹油,麻溜自街巷另一端跑去。 木偶接住空中垂落的两位孩童,以防被摔伤, 再回首,另外一人贩已不见踪影。 溜的真快。 自始自终‘冷眼旁观’的卫景正要收回木偶,却听尚醒着的垂髫孩童瞪大双目,死死盯着王云,“王云哥!” 卫景连忙操纵王云一跃上房,几个跃步消失于孩童视野, 转而缩小,回至自己怀中。 卫景徐行于街上,不时抬目望月,情意淡然。 仿佛方才一刀砍死一人,与他毫无相干。 那浑身上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垂髫孩童奔至街上,却不见任何王云人影。 只有来来往往的几名路人, 大失所望。 孩童名尹衡,在王云尚未赴北疆之前,乃王云跟屁虫,常常跟着王云混迹城中。 如今年岁虽只八九岁,但已颇有三分王云任侠之气。 方才两人贩来抓孩童时,一时之间竟拿不下尹衡这小子便可见一斑。 “王云哥真的没死!” “王云哥这么厉害的人,城中很少有人打得过他,怎么可能会死!” “我就知道!” “我要把这件事回去告诉王叔与华门!” 尹衡想起昏迷中的伙伴,连忙去瞧。 第十五章 请叫我木偶侦探 救人一事不过是卫景随手为之,动手者乃是王云,与他有何干系? 顶多便是莫让旁人知晓,他实际是王云木偶之后的真凶。 只是未曾料到,尹衡那小子的的确确将见到王云的消息传至华门与王老头那里, 结合送葬之时众人皆见王云显化,使得坊内众人对王云化为鬼魂阴差,冥冥之中庇护旧人之事,更为深信不疑。 其中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心死的王老头,褶皱老脸上恢复了三分气色,微微红润。 仿佛是因知晓自家儿子并未远去,而是时刻陪伴左右而得慰藉。 这是好事。 卫景听闻此事是两日后于街上撞见华门之时。 随着卫景于乐南城中交往愈盛,他对于此地亦多出几分归属感,不再有初来此世时,隐约之间恍然如梦得虚幻。 这日一早,许风拿着两张以卫景名义向衙门索要的海捕文书来至铺中。 “卫哥,今晨衙门张贴了两张新海捕文书,所购者并未有目击其面貌。 听闻是前日王家村出了个命案,一家富户上下十几口人尽皆被屠戮,昨日城中柳员外一家二十余口,又是一个不留。 这接连发生两起大案,因此官府不得不张贴文书,以悬购凶寇。” “另外一张则是郡内下发至县衙的海捕文书,有以彩膏绘出的人像,此令赏金虽多,但太过宽泛,我们根本无法得其踪迹。” 卫景随口问道,“连屠两家满门那凶寇,赏金几何?” “三百两纹银。” 卫景兴味索然,“我乐南县方圆数百里,县内人口三四十万,纵是仅在县内,寻一人如大海捞针,吃力不讨好。” 许风嘿嘿一笑,“卫哥,今日我以罗阳盘推演了一番,觉得指不定能得出其所在之地。” 卫景瞥了一眼他, 他自己奇门之术的寻觅踪迹的能力于城中可是鼎鼎大名,这位爷自己心中没点数? 许风挠挠头,手中拿着罗盘,“卫哥,与其在铺中等顶多几钱的生意上门,倒不如出门碰碰运气。” 卫景陡然想起识海中打坐修行吐纳灵气以供给自己浑身的人偶, 人偶能唱木偶戏,将死者生平演化而出, 若是吸纳死者特性,岂不是便知晓杀人者为何人? “被屠满门的柳员外住在何处?” 早已经将情形了如指掌的许风忙道:“铜脂坊。” “那你与我一同往铜脂坊瞧瞧,凶人为何专挑柳员外下手。” …… 铜脂坊位城南区,近抚仙河而望,乃城中最为繁华一区,积聚乐南豪富。 卫景二人抵达时,南班捕快已手脚利索地将柳宅内尸首收拾完毕,正收尾清洗柳宅内地面血迹。 占地不小的柳家宅邸已成无主之物,自然而然收归乐南衙门所有,并等卖出,换取金银,以充县内府库。 至于终末是进了县令众多官吏腰包,还是府库,则是另论。 不过柳家一门皆死,血沾宅邸,被认不详,恐怕极少会被人买去置办家产。 卫景寻到其中一捕快,问询尸首搬至了何处。 那中年捕快并未搭理。 直到掏出几钱银子行贿,捕快才眉开眼笑地指着一方向,说了句停尸铺。 停尸铺,顾名思义,为暂且置尸之地。 柳员外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家财万贯, 死后无遗嘱托财,自归官府所有。 说来官府颇为良心,拿了人万贯家财,至少知晓为其入殓下葬。 放于停尸铺,等至晚间,送到旁边缝尸铺中差缝尸匠缝合,敛容,不耽误第二日买来个勉强能装人的棺椁下葬。 若是贫苦人家死人,如前日汪良翰,官府能挖个坑给你埋了已是仁至义尽,还要如何? 卫景至停尸铺前,仵作正于此验尸。 捕快南班班头陆高昂矗立门外,与身边捕快谈天说乐。 做捕快如今已至班头之位,再进一步即是乐南县总捕头,但捕头周飞虎势稳如泰山,且年富力壮,根本非他所能匹敌, 他如今年近五十,可熬不下那捕头之位。 倒不如尸位素餐。 反正背靠大树,亦不会当真跌倒。 卫景走来,打量一番这身着缁衣,头带幞头的捕快,自怀中摸索出几钱银,笑道: “大人,我等乃是混江湖之人,懂得些仵作手段,见今早衙门张贴的海捕文书,欲揭榜一试看能否抓住凶寇,因此欲来一观尸体,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陆高昂微睇银子,面露不削,身边体察上意的小捕快不耐烦走出,“去去去,一个混江湖的还会仵作手段? 装什么大尾巴狼!” “几钱银子,打发臭要饭呢!” 卫景面容仍如沐春风,并无丝毫变化,“在下与城东李班头相识,还请陆班头卖个面子。” 与许风每日待于木偶铺内,闲聊之中,卫景已从这位包打听口中知晓城中诸事诸人,足以认出眼前此人。 既然李雪松此人欲拉拢于他,他扯虎皮来晃悠其同僚亦无不可。 陆高昂这才起身,“原来是李班头熟人,陆某竟错意,还望兄台不必介意。” “毕竟吾等这差并非好当,生怕有歹人靠近尸体,来个毁尸灭迹。” 卫景心下对此人无感,面容却温润道:“理解,理解。” 陆高昂一笑,闪向一侧,以手作邀,“兄台请。” 卫景踏门而入。 目光微暗,铺内,一张张尸床上正躺着一具具面遮白布的尸体,合计二十三人。 包括柳员外家中妻妾儿女,以及男女奴仆。 “我与刘员外亦称得上老相识,此人四十岁上下,懂得做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询问街坊都言说此人心善,往常逢年过节不忘孝敬我等南班兄弟,不像是会招惹何厉害人物。” “但不曾料到,如此之人,竟然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卫景只是颔首,其人到底是骡子是马,先在识海人偶中唱上一番戏再说不迟。 他扭头问道:“不知哪里是那位柳员外尸身?” 陆高昂轻笑一声,径直走向一榻,掀开白布,“正在此处。” 凑近一瞧,能见身首分离的尸体平躺于其上,血已干涸。 卫景眉心金光一闪, 一幕开。 第十六章 初露端倪 “善恶到头皆有报,天甘不至苦将来。” 善名在外的柳员外并非乐南本地人,而是与乐南相邻的惠阳县中一街头无赖,整日无所事事。 后来偶然之间遇到两人,其中一人便是前日死的王村富户。 那天值日暮,王富户两人正于惠阳县城中抓两名玩乐的稚童以作贩卖,却陡然撞见街溜子柳员外。 王富户俩人首次干买卖,尚且手生,颇为惊慌之下便要抽出腰刀杀人灭口。 柳员外一个街溜子,没啥硬骨头,见逃无可逃,索性跪倒在地求饶, 爷要入伙! 王富户二人毕竟心中忐忑,加之畏惧大恒律法当街杀人者斫头,便未杀人, 并添了柳员外入行。 与二人相熟后,柳员外才知这俩人亦方相识没几日,因此他才足以轻松入伙, 多一个不多嘛! 于是三人一同于县内接连作案,拐跑不少始龀稚童,手法渐熟,感情亦渐厚。 赚一番钱财的三人大肆挥霍,并拜了把子。 尔后时日,三人缺钱常聚于一处,犯案,抓来孩童女子贩予牙行牙婆。 直至某日, 柳无赖与王混蛋俩人见到城中一孤儿寡母独居,遂起了歹心, 孩童卖掉,那寡母亦不放过。 谁知孩童不知所畏,拎刀阻拦,小娘性情刚烈,宁死不从, 二人失手之下,要了这孤儿寡母的命。 恰巧,今日未与二人一同干买卖的钱二回来。 原来此孤儿寡母竟是钱二妻儿! 柳无赖和王混蛋皆非善人,对视一眼尽明彼此心意, 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将钱二弄死以防报复! 钱二非是省油的灯,及早逃离。 柳王二人后来此乐南县,一人归村做起富户,一人待城中做起员外, 皆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大善人, 直至钱二复仇而归。 一出大戏才终了。 …… 木偶戏中,卫景将钱二其人瞧得真切, 身形精瘦、面目阴翳,有鹰鼻虎眼,且左手断二指,右手缺一小指, 特征明显。 一人提刀灭杀柳员外家拥内力高手的两名护卫,且内力外放,实力方破外劲之境, 并非不能堪敌。 只是衙门才悬了三百两,委实抠索。 按常理而言,内力武者五百两,外劲武者至少千两…… 乐南衙门不当人子, 可三百两于贫苦之家的确是两辈子都挣得不来的银子。 思潮如水而退,卫景结束装模作样检尸验首的动作,颔首起身。 陆高昂心下冷笑不止,“兄台如何?” 卫景成竹在胸,“多有几分把握。” 陆高昂忍不住哈哈一笑,不知嘲讽抑或出自真心道: “能杀柳员外家那内力高手,凶手定然实力强劲,不知兄台可需我等兄弟协助?” 卫景仿佛未读懂其眼中嘲弄,淡淡笑道:“不必。” 又寒暄两句,便和许风一同出了铺。 “阿风,我已经知晓杀人者为何人,此人名为钱二……” 卫景将木偶戏中得知的钱二信息竹筒倒豆地抖搂出来。 许风自褡裢中拿出从未离身一刻的罗阳盘,口中念念有词。 纵是体内毫无内力真气,仍可使些土法粗浅运用。 相处数日,时常闲谈,他对卫景来历已有自己判断, 非是当初他初见时所谓的仙长,只是福缘深厚,获得一旁门支术的木偶术。 羡慕自是羡慕,但人各有机缘,强求不得。 况且他的机缘已至,便是卫景, 已答应他一项奇门堪天术修行法门。 相知数日,卫景人品足以使他信任。 “卫哥,木偶之术中亦有堪天的奇门技艺?” 许风知晓甚多,见识卫景使木偶之术,但限于眼界,认为木偶之术仅操纵木偶以作战斗,并无何突出之处, 相较于能晓阴阳,通变化,避福祸的奇门堪天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实则,木偶之术又岂止是仅操纵木偶? 练至深处,世间人妖神鬼无一不是手下木偶,且木偶不单控物之动,还能控人妖鬼怪之心。 卫景神秘一笑,并未直面回答,“阿风,你有一良父,告知你修行中事。 但你无任何内力,未曾见真正高人风采,对其中门道仍存眼高手低的问题。” 卫景望向罗盘,将信将疑询问,“你真能寻到杀人者所在?” 许风干笑一声,“拿不准,但此次罗盘牵引指示颇为明朗,这便想要一试。” 卫景拍拍许风肩头,鼓励道:“你所学不少,知晓甚多,但疏于躬身力行,是要多试试才好。” “我对你那奇门术功法已有些许头绪,目前所知朝廷六扇门中有术士会此修行法。 寻个时机看看能否与那些人接触一番…… 实在无法,咱们去趟京城,听闻蛤蟆陵……呸,去京城里抓来一术士拷问。” 甭管是真是假,至少有此心意。 “多谢卫哥。” 许风心下颇为感动,但却并未过多言语。 巧言饰非,寡言足示情。 “你为何不去京城拜师?” 以卫景所觉,许风奇门所知甚多,应是个小天才一般的人物,六扇门会选拔新进得这般严格,一以致于许风无法加入? 许风苦笑一声道:“卫哥,我修习术士法乃野路子出身,六扇门术士司专有育才之地,我等自是没门路进六扇门。” 卫景沉吟半响道:“六扇门术士空有传承,却无个中高手,听闻实力最强者不过萍影。 无名师指点,以你天赋,还不如你自修行,以免误人子弟。” 奇门术士一品境名为萍影,偌大一国,奇门之术着实差些。 大恒立国以来,罢黜百家,遵奉道儒,儒家治国政,道家束修士,旁门各枝皆被削,能有一门术士支脉残留于朝廷六扇门中, 相比于消亡于世,仅能出没市井江湖中的其他修士,已算得上是不错。 如卫景所修行得木偶之术,实乃旁门之旁门,若是被道家正经修士碰到,不仅一个旁门左道的名头跑不掉,兴许还要将你缉捕,关押进六扇门天牢不成。 旁门邪道确实不少阴毒法门,采阴补阳术,诅咒法、炼尸门、血修术等等,若是不加以禁止,这些魔教滥杀平民百姓,以此来增长修为, 不知多少无辜罹难。 第十七章 线索 钱二杀了柳员外没有大着胆子仍待城中,而是城外乡镇上。 至少是许风罗盘所显示于城外。 卫景雇一辆驴车,徐徐往县西驶去。 大恒各地无禁制,商业发达,城门口不缺以赶车驾马为生的‘司车’。 名字起得花哨,可不就是前世出租车司机嘛。 雇驴车而非马车,实因北方战火纷飞,国内马匹征调,以致于马车价格极为昂贵。 一路观光,下午申时方至。 许风察觉到罗盘变化,催促司车停下。 司车是位身量瘦削的中年汉子,他拉下老驴,面带微笑道:“两位公子,此地停驻?” 许风下车探查方位后问道:“这是何处?” 中年司车对乐南县中地形了如指掌,接话道:“桃花镇,再往西边走三四里即是蔡村。” 卫景瞧着这位一路与自己交谈不休的司车,笑道:“牛叔,多少银钱?” “七十铜板。” 卫景掏出两钱银子,即满百铜板。 大恒物产丰富,银钱不缺,流通足,以致贬值,一两银子仅值五百铜板。 牛司车接过来,从怀中抠抠索索便要择出三十铜板。 卫景拦下开口笑道:“多余的权当牛叔一路告知我恁多趣事儿的茶水钱了。” 牛司车眉开眼笑。 他是个话痨,一路与卫景讲了不少乐南县中的奇闻异事以及风土人情。 这些对旁人或许顶多是猎奇之闻,但于卫景这练气士而言,却是了解此地极可贵的见闻,绝非空穴来风。 如离县城百多里的南面有座山,司车绝少踏足,山中猛虎称王,见人则食,打虎人曾上山狩猎,却有去无还, 应是一头妖,不知到了何种程度。 城东两百里外的抚仙河汇聚北来支流,河面宽广,传言凡是衣冠妆容齐整的美人渡河时,皆会致使风波起,船舟覆,唯有衣衫尽乱,蓬头垢面方能平安无事。 城北有一村,前日里一对夫妻洞房,闹得房塌床陷,好在木房较轻,夫妻相安无事,为人乐道。 城西蔡村南二十里,有座鬼山,据说白日能闻风声呜咽,鬼哭狼吼,极为骇人…… 司车横走全县,过往之人一路无事,总归攀谈,因此他们听得的消息极多。 其中不乏有趣事。 至少一路卫景听得津津有味。 司车离去后,许风才尴尬道:“卫哥,罗阳盘仅指示至此处,不能再引我二人前往钱二所在地了。” 卫景摆摆手,并未过多在意。 他出城往四处行走,并非仅仅是缉捕钱二,亦有见见城外,领略各地景象的目的。 前身有记忆不假,但自从跟老师傅进城后,已经数年未曾外出,或照顾师傅,或忙于雕木偶活计养家糊口, 对大恒许多事都不曾了解知晓。 “我已知晓钱儿样貌,若是撞见定能认出。 既然如此,我们便暂且借住镇上,看看是否有钱二客居旅舍的踪影。” 镇上旅舍共有两家,镇东东风,镇西西雨,名头简单。 卫景与许风下车之地距东风楼恰好不远,不几步即至。 东风楼由一对夫妻开设,仅两层,共十余间房,房屋简陋,但胜在洁净,常打扫,一尘不染。 “店家,要房两间。” 大恒官道平坦,一路而来,几无颠簸, 轻车简从的卫景二人没任何舟车劳顿的困乏。 坐在躺椅上打瞌睡的男人昏昏沉沉,一听卫景中气十足的叫嚷声,一个骨碌起身,满脸堆笑,“呦,客官,两间房一百文。” 卫景自怀中掏钱,多拿出一钱,手抵柜台,问道:“店家,能否向你打听个人?” 店家一瞧,心下一乐,“客官,那您算是找对了人。 咱这桃花镇附近五个村,我不敢说能叫出每人姓名,但大多有一面之缘,见过样貌。” 卫景颔首,“我寻之人姓钱,身量约莫七尺八,鹰鼻虎目,面容阴翳,左手二指,右手断了一指。” 东风楼店主听罢,捻须沉吟,“此人我倒有几分印象,乃蔡家宾客,极少外出, 只是有次来小店住,其同伴称他为断手蔡,而非钱氏。” “蔡家?” “便是乐南城蔡家,我听闻蔡富在乐南城中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不知道?” 卫景恍然大悟,蔡斌之父亲就是蔡富,“哦,蔡家自是知晓。” “蔡家祖宅在蔡村,听说他们前几年包了蔡村东南面一地,专驯养动物,贩往郡内各地富人。 什么猴子金丝雀,锦鲤富贵鸯,天上飞得地面跑的,水里游的都有。 他们驯养动物确实有一手,之前我见过,那鸟跟能听得懂人言语一样,令它叼何物都能,一群鸟雀还能听着乐作舞! 简直神了!” 卫景附和道:“真有如此神?那我去趟蔡家,见识见识。” 店家扼腕叹息道:“蔡家人怎会让旁人知晓他们驯养法子? 那边有不少蔡家人雇来的护卫看守,过不去。 据说他们蔡家所驯养出的动物,能卖到百两千两的天价。 京城来买者都络绎不绝。” 卫景暗暗咂舌,思忖钱二如何搭上得这蔡家。 “多谢店家告知,我二人前往蔡家瞧上一瞧。” 店家四处望了望,掂量一番手中钱币,犹豫下小声提醒道: “蔡家在桃花镇一手遮天,客官若是寻不到人,莫要与蔡家人起了冲突。 听闻蔡家村南面闹鬼地方就是这些蔡家人抛尸所在。” 卫景与许风向店家拱拱手,转身而去。 “往常只是在城中,极少到城外,以为蔡家于城中名声不错,竟错以为蔡家竟如此?” 出门后许风颇为惊愕道。 无怪许风不知,蔡家所作所为其实也仅是桃花镇个别消息灵通之辈知晓些,纵是知晓,亦不敢多言,生怕被人听了去。 卫景表现倒还平常,从蔡斌记忆中,其父蔡富确实为人心狠手辣,单是他亲眼,就见过两次活生生将下人打死之事。 蔡斌是扶不起的阿斗,他甚至断了蔡斌银钱,任他自生自灭,将全部心血投于大儿子身上。 也就多亏蔡斌皮囊佳活又好,不乏深闺怨妇。 相比于蔡富父子,蔡斌好似除骗小娘感情外,没做啥坏事,顶天的好人。 第十八章 造畜术 蔡家驯兽园有丈许高墙阻隔,防人窥探,门前有四名面相凶恶的侍卫驻守。 卫景听从店家所言,没有大剌剌往蔡家冲, 而是绕着孤悬于村外的驯兽园远远地环视一周,刺探一番地形后, 待夜色扑袭,方与许风二人偷偷逼近。 卫景木偶之术一品毫木境尚且未达,根本做不到三品之上才能做到的‘木偶之眼视为我眼,木偶所见即我所见’的地步, 无法控制木偶差遣而往。 蔡家不过乐南城一小家族,根本不可能有练气法门,也不会有足以突破内功极限的练气士。 纵然是将内力修炼至化境之人,蔡家亦定然不会有, 大恒内力化境者,哪个不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人物? 毕竟仙门练气士不出,他们便是江湖顶尖高手。 卫景了解愈深,明白先前遇到那如九天神女的仙子修行真气,且已突破先天,应是达一品之境。 整个乐南县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那般强者。 也不知什么气运,能让他偶然碰到,还险些被人当成左道一剑了事…… 夜色四合。 与城中繁华不同,此刻乡野之间寂静无声。 蔡家四名守门人已换了一批。 与卫景一同站于远处斜坡边的许风低语道: “卫哥,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驯兽之地,根本不必如此戒备森严,周边蔡家村,桃花镇,远近谁不知蔡家人势大,哪个敢来捋虎须窥探?” “蔡家人好似做贼心虚一般。” 卫景眯着眼,接话头道。 “那我们便进去瞧瞧他们的驯兽之道。 说不定学来后,咱们木偶铺子卷铺盖关了,也弄来一驯兽亭什么以赚取金银财货。” “先回客舍歇息,后半夜人困之时再来。” …… 斗转星移,时至四更。 门前四人哈欠连连,并未沿着 卫景寻到一处偏僻院墙,甩出王云木偶以此当作脚踏,一跃跨进院中。 许风实力差劲,卫景未曾令他与自己一道来此。 卫景环视四周,见院子三侧各有草棚着盖,下面是一个个笼子,里面牛羊猴鸡猪鸭狗鸟雀各禽各兽皆有,窝棚极大极多,各兽约千百计。 一只只爬伏于地,困乏入睡。 卫景生怕惊醒它们,引来吠吼,一个闪身,于屋顶顺着柱梁来至另外一进的小院中。 院中,月光下,正有一条满身血痕的黑狗被吊于柱上, 秋季夜中,乡野风微凉,扫过黑狗皮毛之上的血伽, 感受到冷意的黑犬不时痛苦呜咽,双眸时睁时闭。 陡然间,听力敏锐的它听到一阵轻微翻墙落地声, 努力睁开眼。 一名从未见过的黑衣人映入眼帘。 它眸子一亮,似有希冀。 不是驯兽人! 黑犬挣扎两下,口中轻吠两声,欲引起其人注意。 卫景果真注意到了此狗,生怕它会狂吠惊醒熟睡的屋内人,食指放于口间,轻嘘一声。 同时,右手捏住两尺木偶,随时甩出,令黑犬在吠叫前,足矣一刀结果黑犬性命。 但那黑犬受伤极重,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没任何过分举动, 因此卫景没出手击杀。 卫景大胆靠近,上下打量,“平平无奇的一条黑狗,似乎并无特殊之处。” 微微皱眉,又喃喃道:“倒是伤势极多,蔡家人训兽的手段是非打即鞭?” 卫景前世虽非爱宠人士,但幼时家中有两条名叫白雪的白狗,感情颇深, 此番见这黑狗这般模样,心下对此地恶感更甚。 双前蹄被吊着的黑犬见卫景后,挣扎不止,后蹄于地面胡乱扭动。 “你想让我救你?” 卫景低头,却见地面多出几绛红歪字。 我是人,救我…… 黑犬非黑犬,而是人,黑犬不是挣扎,而是写字! 卫景脑海中陡然闪现,店家老板说鸟雀闻乐起舞,乐南城猴戏中猴向人鞠躬神态动作, 以及贩卖所驯养之兽往全郡,甚至有京城来人…… 以及方才瞧见千百兽类禽属…… 顿觉头皮发麻。 卧槽! 造畜术! 这群人在用造畜术将人变为兽禽,尔后驯化,高价出卖。 卫景骂了一声,出手解开黑犬身上草绳,问道: “一进院中都是人?” 黑犬无法口吐人言,颤颤巍巍写下,“是。” “你能不能将他们全部救下? 他们都是三四岁的幼童最大才八九岁…… 这帮畜生……!” 要将人变为兽,最好自然是从小教导,越小,越易塑造其性。 且小孩大都不认字,纵是卖出,无法言语,无法表达,那说你是兽,你便是兽! 黑犬年龄已二十余岁,只因患有侏儒病,自小个头矮,因此被人贩当成幼童,拐来贩卖至此处, 因为不肯屈从,因此被驯兽人屡次鞭打,并吊于院中以儆效尤。 “此处可有个名为钱二之人?或者叫断手蔡?” 卫景撕扯下身上衣物作带,为黑犬包扎为写下字而弄裂开的伤口。 “他是头目。” 卫景拍拍黑犬,起身,“得嘞,你先趴这歇息,我去去便回,待会一起将人放走。” 卫景起身,唤出王云木偶,手指操纵着走进一间间房,寻找钱二踪迹。 当然,为防止将人惊扰吵醒, 房内,人头皆落。 一出出木偶戏于卫景识海闪过,一个个特性随即吞入人偶腹中。 这些护卫仅是修习过几日武艺的普通人,顶多会些内力修行法,尚未察觉毫无生机的王云木偶靠近,便已死于刀下。 特性并无任何特殊,倒不如积累下,为下一位沙场战将登场做出充分准备。 木偶戏一出出演毕,人一个个虐待庭院之兽的画面出现。 关键是,他们知晓是那并非兽,实乃人, 可仍旧如此。 二三十名护卫皆死, 对付他们,卫景操纵木偶根本勿须几缕真气,勾手,提起丝线, 落指,刀下,人死。 四五十不通任何武艺的驯兽人更是好杀。 卫景并非毫无声息,空中微淡的血气杀气终究是惊醒了里院内正搂着小娘熟睡的钱二。 钱二猛地坐起身子, 身边小娘睡眼惺忪,“怎么醒了?再睡会嘛。” 钱二双目瞪大如铜铃,随手一巴掌将早晚要死的女人拍死。 拿起横刀,如风驰般夺门而出。 “何方宵小来犯?” 第十九章 外劲武夫 钱二掣刀,寒光闪闪, 初入外劲的内力喷薄如垂挂西山之浓云,院中秋黄叶子随之自起。 他满头白雪,面含褶皱,与人贩出身而富贵的柳员外、王富户相比,明显苍老许多。 钱二修行之法是压榨身体潜能的魔功, 寻常武夫中规中矩修行至先天外劲短则需十年之功,长则数十年, 而他短短几年内功至此,无代价根本不可能。 见到庭院中的卫景与那毫无生机的王云木偶,钱二眉头蹙起,一张老脸褶子更甚。 “操纵之术么?” 天下之大,八百旁门,万千术法,无奇不有,见之不足惊愕。 卫景认出钱二, 柳员外生平中临死见到了他。 钱二受庇护于蔡家,一直隐在暗处,以柳王两位小土财主暴发户而言,不是蔡家敌手,自是不能寻到改头换面的钱二踪迹。 钱二之所以几年来不曾对二人下手,并非是因柳员外身旁侍卫,那几人虽是内力境,但内力品质低劣,根本是土鸡瓦狗。 他妻儿尽死, 因此欲要两人品尝妻儿于眼前被杀的滋味啊。 卫景咧嘴一笑,“钱二,你想怎么死?” 钱二一怔,“你认得我?” 随即狞笑一声,“不管你是谁,今日必死!” 闹了这般动静,卫景不死他亦无法交差。 卫景报以冷笑,右手手指微晃, 王云迈步狂奔。 双手临空勾或挑或抡, 王云木偶口中无声,手中横刀在空中呼啸, 有呜咽风声刺耳。 人物特性会赋予其攻出杀伐之力最强的本能。 卫景以丝线操纵木偶, 一刀,对寻常木偶仅是一刀, 但若赋予人物特性,则此刀包含了人物生平所有获得的气力、技巧等等。 这才是特性之用。 并且木偶蕴养境界愈高,乃是愈与常人无二, 有此般特性,天然携智而生,相比于一般蕴育出的木偶,更少木讷,战商更高。 钱二大笑一声,刀如龙卷残影,与王云一刀骤然相撞! 只听,铿锵金铁嗡鸣。 王云噔噔噔后退三步,钱二左脚后折,退半步。 卫景手指轻动, 王云肘尖穴两道真气牵线陡然加粗。 真气如潮水,翻浪涌入,王云手中横刀熠熠生辉,遍体生寒。 钱二不甘示弱,内力鼓胀如风机,气机一荡,轰然抡刀砸下! 两者再次碰撞, 此次,钱二只觉握刀虎口麻裂,被那股气势震得发痛。 王云木偶占据上风。 卫景已对王云木偶战力心下有数。 能拿下钱二,但需多耗费些功夫,要缠斗一番才行。 只是那样应会耗干他体内真气。 还是二爷痛痛快快来上一刀舒坦些。 卫景走上前,立于王云木偶旁。 钱二面目狰狞一笑, 操纵之人不躲于傀儡之后,竟走至幕前。 钱二脚下一踩地,青石地面以他为圆心,裂出一周纹路, 继而整人似离弦之箭射出,逼向卫景。 卫景嗤笑一声,走至木偶身侧,自是为引你杀我啊。 十指探出,如弹琴奏乐,二爷一甩砸向钱二。 迎风暴涨! 沉默无声,一把长偃月刀自其左侧一记横扫。 这能是偷袭? 此乃斩颜良之快也! 钱二反应极快,手中横刀迅速转向,格挡那刀。 双刀相撞, 势大力沉。 钱二脸颊一红,整人如断线风筝倒射, 于空划了一条长虹,嘭得一声巨响,狠狠栽落地面。 卫景手指变幻,王云狂奔突袭,不容丝毫回缓,一刀劈下。 钱二仅能双臂撑刀在前,躺地捱受。 咚、咚、咚! 王云接连三刀,如雷电自天穹划下地面。 骤雨滂沱,是钱二躯身喷溅出的鲜血。 卫景穿越以来日复一日识海中人偶与自己亲身不辍的修行,极有效果。 先后操纵二爷王云,体内仍有真气残余。 只是仍不能达到同时操纵两具木偶的境界。 卫景走近钱二,眉心金芒射出覆盖, 得出一修魔功,擅刀法平平无奇的特性。 特性好坏一般是随着人实力增强而增强,一位一品的练气士或化境武者,相比于先天外劲或者内力境之人,经历过如此多战斗,有着如此多感悟,自然会更强。 钱二身死后, 屋内听闻动静的一个个驯兽人纷纷探头,面露惊慌。 卫景仅仅打眼瞧了一眼,操纵着王云木偶走去。 如狼入羊群,一刀一人,尽皆杀死。 纵有人抵抗,亦是枉然。 院内无人无辜。 虽说并未告知他们这些兽禽为人,可身为整日接触之人,他们足以瞧出端倪。 卫景留下一头目,淡淡问道:“此处可藏有金银财宝?” 那头目极怕死,瞧见地面早已被染红的鲜血,早已经恐惧得浑身颤抖。 “院内…用度皆在断手蔡爷厢房。” 王云一刀砍死。 这人是个实诚人呐,问啥答啥,完全忘记讨价还价。 卫景往院中走,一路进,至钱二厢房。 开门, 最后翻找出三百余两银子以及几片金叶。 卫景杀了蔡家满院人,自是不会再将钱二尸首送至官府。 那岂不成了宣告是便自己闯入此地之人? 卫景寻一褡裢,将银子放入,满意地背着外出。 黑犬爬伏于地,紧张兮兮的听着里面一进院落的打斗声。 听闻脚步声,抬起头颅,昂首张望。 见是卫景,才松下一口气。 嗅鼻,能闻沾染到卫景身上的血煞之气。 黑犬吐舌喘气,极为兴奋。 “能走么?” 背着银子心情大好的卫景问道。 黑犬颔首。 一人一犬出院,来到众兽禽所在的窝棚。 卫景凝眉,中了这造畜术之人,他并不知如何才能破解。 如此之多的飞鸟走禽,放走之后恐怕又要沦为人之食? 一众兽禽似乎觉察到驯兽园中那些驯兽人已死,纷纷扑腾乱嚷。 “黑兄,你们众多兽禽,我没法子破你等术法,不知你有何打算?” 黑犬口不能言,思索片刻,以爪作手,“恩人将吾等放走,我带他们往南面鬼山即可。 鬼山并无妖鬼,而是有一颗成精的音竹。 它实力低微,为防有人伤害,因此故作鬼音,以吓退来人。 我昨日逃跑,曾与它交谈片刻。” 蔡家乃乐南大户,手眼通天,不能去报官,至少不可轻易往乐南县官府。 音竹? 无害? 卫景和煦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如此,我便一道看看。” 第二十章 音竹 黑犬身患侏儒症,身量二十余年仅长至四五尺高,饱受世间人冷嘲热讽与白眼相看,年纪轻轻便已历经耳顺之年都未有的沧桑, 好在他家中稍富,父母性子温醇,故尽管有此潮冷,却没使他偏激,反而因自小磨砺,深知人世疾苦,多怜可怜人。 他年岁最大,懂得最多,窝棚众子尽受他照顾,颇有声望, 在窝棚吠叫几声,便取得这群智慧不低之人的信任。 卫景打开囚笼,一只只兽禽甩着脑袋拍着羽毛翅膀走出, 互相兴奋嘶鸣。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 他们受到造畜术之困,俨然化兽,各自交谈, 卫景听不懂,也不需懂。 他在想,这院中并未遇到会造畜术之人, 按照钱二等人记忆,每月会有专人来此地运送此等兽禽,自何处运来,他们却一无所知, 造畜是另有其人、另有势力,不用猜,那势力定然比蔡家更大,是否为乐南县中势力仍待商榷。 驯兽园可能也不只是唯有蔡家村此地,除此地外,不知还有多少处, 前方仍有迷雾重重遮掩真相。 卫景遇到,足以随手处置,顺便拿那黑心钱, 至于迷雾之下,也不会特去追查探究。 见黑犬朝自己吼叫两声,卫景便与趴在一牛背上的黑犬一马当先,率着众多兽禽同往鬼山。 身后,队伍如长龙,浩浩荡荡。 …… 鬼山是一处矮小丘陵,山脚多有白骨累累,乃是蔡家人抛尸所在。 以造畜术把人变兽禽,有麻木顺从者,同样有倔强奋起反抗者, 无疑,此处尽是不听话之人的尸骨。 这些尸骨是正儿八经的人骨,而非兽禽骨。 难不成破造畜术的法子是把人杀死不成? 卫景摇摇头,既有此造法,定有破除法,只是他所知有限罢了。 再往深处走数步,能听闻传来的阵阵风声呼啸呜咽,如鬼吼似怪啼。 极为瘆人。 此声中有一股令人心绪升腾起恐惧, 卫景经脉真气潺潺流动,头脑才冷静清凉。 身后诸多兽亦多躁乱。 黑犬解释写道: “音竹发声,能勾人渲染人兽情绪,我们尽快上山,令它停下。” 打头的黑犬丝毫不惧,自牛背上滚下,昂首挺胸,瘸着腿,娴然如逛花园。 卫景手指丝线悄连怀中木偶,有备无患,紧跟其后。 沿路上小丘, 抵达时,那颗矗立于众多音柱间,显得无奇的音竹精正吐纳月华修行, 卫景是练气士,双目能见丝丝缕缕如绸缎蚕丝的灵气携裹入音竹孔洞。 音竹并非竹,实乃草,不过因其叶坚硬且径长皆似竹,故称竹。 它叶中多有小孔,有针孔大小,有指头大小,微风拂过,狂风呼啸,能听闻孔隙风声如乐,故名音。 音竹化精为怪后,没什么斗法伤人的手段,仅能以音律为器, 可抚悦身心,可激人性躁, 再多,达伤人的程度,那就距离甚大了。 黑犬拜服地面,口中呜呜叫嚷。 草丛莎莎,月影婆娑,似在回应, 那股鬼哭狼吼声,果然消弭。 仅半响,音竹声音婉转,如黄鹂鸣叫,叽叽喳喳,道:“人类,你体内有灵气流转。”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有灵气修行之人。” “人类天生有形,为何你体内含蕴灵气,而他们却与凡兽俗草一般无二?” 音竹一搭话,如突连珠一般接续发问。 竟能言语? 寻常草木化精,需至一品境方能有口吐人言, 而音竹以声入道,仅粗通修行,便能借音与人语。 卫景掩住微微错愕神情,朝着那一颗变得鹤立鸡群的音竹拱拱手,轻笑一声,如沐春风道: “你也是我第一个遇到的灵草木精。” “人类与草木不同,你们寿命悠久,受日月洗练,灵智一开,能觉察天地灵气,自由吐纳。 人类虽天生有智,但感悟灵气不如你等日积月累深刻,需修行法才可入道。” 那音竹接着问道:“你们人类世间修行者是何模样,能腾云驾雾,诸多神通么?” “修行门路是只需吐纳天地灵气?” “好多年前我见有人类打斗,也曾见到空中有人类御剑而行……” 音柱炮语连珠,发问不止。 几番交谈下,卫景发觉此音竹是个话痨。 兴许是独自在此地待得太久,寻常找不到人说话言语才会这般。 “哇,上次黑犬来,还没问他多少,便被来人抓了去。 原来人类世界如此好玩! 好想早日化形……” “好哎,终于能每日与人说话了,我扎根此地,周身音竹尚是凡草,来往飞鸟走兽灵智未开,又怕人类砍伐,常惊吓走他们, 到如今已数十个春秋,都是我孤寂一竹……” 似意识到自己言语甚多,音竹讪讪婆娑草叶,“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些?” 话痨无疑, 谁能想到相传许久的鬼山之主竟是一个不会杀人,仅会吓人,还热情至极、叨叨不休的话痨? 卫景哈哈一笑,“不多不多,你许久不与人言嘛!” 谈天这事儿,卫景从不怕谁。 耐心与音竹交谈,谈起鬼怪江湖,聊起戏曲声乐。 他虽接触此世少,但前世记忆中,绝不乏江湖故事,修仙角色, 原身乃木偶戏梨园出身,戏艺声乐之道,自是明了。 同时,卫景对草木精怪修行之事,亦感悟颇深, 见天色渐明,方起身告辞。 闹了这动静,还是早日归客舍得好, 与卫景相谈甚欢,听讲述人类凡尘中故事的音竹依依不舍,“可惜我还不能化形,否则便与你一同往山下去看看,闯荡江湖。” 卫景笑道:“会有机会的。” “这群孩子就托你照顾了。” 音竹摇曳身形,保证道:“放心离去,在此鬼山,来一个人吓跑一个!” “竹音,你既然能以乐骇人,我觉得亦能以乐杀人。 按照我所言,你可以试试以乐杀人技巧,人听之七窍流血,五脏俱焚……” 音竹沉吟半响,声音清脆,“我会尝试。” “卫景,不要告诉其他人类我的存在。” 卫景道声当然,摆手下山, 黑犬相送。 “我会寻法助你们早日破去邪术,恢复人形。 此山以及附近,有水有草有兔鹿等兽,你们大多素食,不愁吃喝,便在此安心待着。” “我看这群孩提皆听你言,那你就担起责任,照顾好他们。” 第二十一章 有趣 时值五更,音竹一改往日如鬼吼般的刺耳声音, 而是罕见地摇曳树枝,奏出杨柳依依春风时节方有的欢快乐音。 说到底,它耐不住这寒冬腊月,伏夏凉秋的寂寞了。 它的灵智非是百年数百年如一日水磨工夫而成,而是‘嬷嬷’的蕴养点化。 嬷嬷是比它更老的树精,因资质有限,迟迟无法破境入品,又觉大限将至,便在十数年中以本命灵气蕴养它,它才得以彻底开智。 它开灵几十载,一直遵从嬷嬷的教诲,奏鬼音骇退胆敢来此鬼山的人类。 人类心思深,不可轻信, 这是嬷嬷枯死前再三的劝告之语。 音竹数十春秋抬眼望日月星辰,纵目远眺附近百里江山,独自一人发呆发愣,从不违背。 那天黑犬闯入,它只当是只普通兽类,并未用音律之法摧其心智,生恐惧之意。 因此黑犬得以靠近,并在它惊愕之下喃喃自语。 一条狗,它足以对付, 于是草犬交谈一阵, 令音竹知道了黑犬来此的始末。 黑犬真可怜,人类好坏。 尔后前来抓逮黑犬之人连拳带踢地抓走那黑犬, 它实力有限,唯有静默地望着人离去。 原以为又是沉寂的数十春秋,没料到竟又见到一人,与一群人变的兽禽。 那人是和那些驳杂内力不同的纯净灵气修者。 救下同类,为人温润,话语舒适健谈, 它觉得是能信任之人。 良久交谈,它已经引之为友。 竹音,姓竹名音,颠倒过个,清晰明了,是卫景为她起的名字。 …… 卫景回客舍,与他夜半外出时相同,是自窗户中悄悄掠过。 不被旁人所知。 将褡裢轻放桌上,换上白衣,将不知自哪家房舍掳来的黑衣折好放入褡裢。 不,应说是买来,临走前,卫景可是放了数倍此衣的银子。 卫景盘膝坐于床榻, 从怀中掏出两具木偶, 一者为长髯赤面绿袍,一者为盔甲横刀少年。 一具木偶不小,近两尺高,真气蕴养之下,可缩至一尺有余, 再多,则消耗真气过盛,得不偿失。 卫景特意穿上松大袍子,才勉强将其放入怀不显鼓胀, 归家之后卫景准备专弄来一剑匣,以来装更多木偶携带。 听闻有乾坤妙法袋,天地盈缩戒, 不知何时才能弄来个以作储物用。 王云生前为百夫长,习得军中修行路子,屡次战场厮杀,实力不容小觑, 加之卫景真气附着操纵,对付初入外劲的钱二不成问题,但也只是这种程度。 相比之下,二爷这具木偶的底子极限还待发掘。 卫景两手手心空悬在两木偶头顶, 经脉似溪道,真气如水,潺潺而流, 悬丝成线,勾连木偶百会。 木偶周身氤氲雾气,飘渺非凡, 皮骨之下,像有真气开拓木偶经脉,一往无前。 卫景正蕴养木偶。 平时将木偶揣入怀中,卫景以识海中金人偶吞吐的些许灵气蕴养, 现在则心血来潮亲自蕴养。 两具木偶皆是毫木境, 不过因二爷木偶被卫景蕴养更久,故其在毫木境中已达中期,而王云木偶在初期。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 卫景对修为境界的提升并不着急。 乐南城许多风景故事,他还没去看去读。 那位司车所讲述的奇闻怪谈,他都觉得极为有趣,值得一往。 …… 晨明,金乌霍然跃起。 厢房门敲响, 许风走来。 修行中的卫景睁开眼,起身,收整褡裢,伸个懒腰道:“阿风,此间事了,我们回城。” 许风打量一眼卫景问道:“卫哥,昨夜如何?” 卫景笑道:“路上说。” 俩人各自收拾罢,下楼与那店家夫妻打声招呼,便去寻往乐南的车马,捎带一程。 镇上每日会有不少人往城中去,或货郎贩卖,或司车专送。 店家娘子咂咂嘴,“好俊俏的少年郎,可惜,是个游手好闲之人,年纪轻轻便学人家游历江湖。” 在江湖人眼中腰间挎刀,匹马出江湖,一袭白衣,才不负一声少侠,女侠、仙子。 可大恒数万万人,游江湖能有几人有闯出名堂? 大多是闯了两年,衣着破破烂烂,狼狈落魄地归家。 店家娘子记得,蔡家村口的老疙瘩那个二小子,十六七背着个褡裢离家出走,留下封信,仗着念过两年书写下什么,孩儿立志出乡关,绝不成名誓不还的文邹邹诗句, 结果呢?嘿,一年不到,就知道了人间疾苦,夜里灰溜溜滚回来,被老疙瘩拿着草鞋打,跑满了半个村。 店家望着卫景俩少年背影,“昨日此二人来时,我记得身无长物罢?如何走时有褡裢包裹?” 腰肢水桶粗细的店家娘子犹疑道:“看那二人不像会偷东西的人啊。” 顿了顿,河东狮子吼的床榻内力迸溅而出,“前几日西边那家西风客舍便遭了贼,你个杀千刀的,还不去屋里看看少没少东西?!” …… 卫景与许风走在镇上,并不停地交谈。 卫景没有遮掩,蔡家驯兽园死掉多人, 如此大案,官府早晚知晓,估计都会称为乐南城百姓的饭后谈资。 许风错愕良久,不是因卫景杀掉满院人,而是蔡家造畜术的秘法手段,以及卫景言说未找到造畜之人。 许风咬牙切齿道:“院中的人确实该死!” 沉吟片刻,又道:“造畜术此种邪法,不知其中奥秘之人,都无法将其破除。” “既然那鬼山安全,便暂且让他们待在那。 官府中我觉得你可与周飞虎总捕头接触,此人办案多年,经验丰富,除却爱逛春风楼外,在城中风评极好。 兴许他有法子,或能请来上头六扇门练气士来……” 卫景颔首,抓住重点问道:“爱逛春风楼?” “周飞虎捕头无儿无女,总归要……” 许风嘿嘿一笑。 “卫哥,那音竹草木精果能口吐人言?我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草木精!” 与卫景相同,许风亦是个对修行那座山遥望又想攀登之人。 卫景双目四处张望,寻找镇口有无往乐南城的驴车骡车,“昨夜也是我首次见,待得来日我带你一同去往鬼山瞧瞧。” 卫景轻笑一声,“那音竹是个话痨,等你见了可别嫌人家厌烦。” 许风哈哈一笑道:“稀奇,鬼山在乐南城都有几分骇人名头,没料到只是一个不会杀人的音竹。” 第二十一章 正经人 卫景二人回至城中时日已过中。 还没开铺门,听闻动静的矮胖郭金便自侧旁乐呵呵走出来。 “卫小哥,这两日去哪了?怎铺都不开了?” 卫景嘴角一翘,笑道:“郭叔,出城陪我这朋友回了趟乡下。” 郭金自是认得许风。 许风在木偶铺中已数日光景,往常他不会刻意结识人,可木偶铺中有卫小哥, 不止是个能对付妖精的高人,还答应他一同去春风楼与老鸨说和, 熟人路子,价格总不好多要不是! 卫小哥上次说要引荐认识,可提一嘴后便没了音讯, 他客随主便,没敢多问。 如此一抬眼就是好几天,他若是再不来亲自询问,这事儿准吹。 卫小哥说自己极少去风月之地,据他观察,果真从未去过一趟, 是个正经人。 可他郭金不是卫小哥,三日不闻肉香,馋呐。 也是,不下点本钱,净想着空手套白狼,可这天下哪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为了在春风楼长远的物美价廉,总要出点血, 况且人家救过自己这条烂命不是? 郭金与许风颔首示意后,故作大方笑道: “卫小哥,出城一趟定然风尘仆仆,今晚在春风楼,哥哥我做东,一来为你们接风洗尘,二则报答救命之恩。 如何?” 郭金那点小心思逃不过卫景双眼,但思索片刻后,卫景还是点点头。 上回那貌美的清莹姑娘说过春风楼将自己奉为贵宾来着,也不知是真是假。 劳逸结合,如今赚得银子,去听会儿小曲, 春风楼一楼来往三教九流颇多,还能偷听些奇闻轶事。 一举两得。 “那郭叔,日落时见?” 郭金一喜,道声好嘞,不忘礼貌问声许风,“许小子,同去?” 许风自小家贫,从未去过那等场合,连忙拒绝道:“我便不去了,两日未归家,我要回去瞧瞧。” 卫景大手一挥,笑劝道:“春风楼一层听小曲,多三教九流,是个打听城中来往所汇聚消息的好去处。” 打蛇打七寸,劝人怎能不投其所好。 许风犹疑半响,勉强点头。 卫景‘老实人’能与春风楼花鸨棋逢对手,甚至犹有过之,手段深不可测, 而许风才是正儿八经不入风月场所之人。 郭金心里掰着手指头合计春风楼美人价,一个苦笑, 早知道不问许小子了, 前些日子被那阿紫迷了魂窍,他身子骨越战越勇,可口袋的钱财扛不住,被挥霍一空, 仨人,不知足两否。 …… 蔡村蔡家驯兽园满院人尽死,大门敞开,路过的蔡村人自是瞧得见, 发现之人是老疙瘩小儿子二疙瘩。 二疙瘩自江湖中归来后仍好高骛远,不事生产,瞧不起村这群不知鸿鹄之志的燕雀, 整日在村中镇上闲逛,不时往蔡家去,觉得凭着他这一身江湖历练出的几手把式足以被看重, 招揽进乐南蔡家门客中。 三番遭拒,他仍不气馁,时不时往蔡家跑。 总之每日也没啥正经事做不是! 今日他一来,即见到那驯兽园门户大开, 俩人躺尸于地。 见尸体也不惧,江湖上死人海了去,见多也就习惯, 他面色潮红,极为兴奋。 机会! 二疙瘩进了门,一股淡淡血腥味刺鼻,不见任何兽禽。 “我迅速往城中蔡家,禀告此事,以此来谋求职位。” 他没半分犹豫,偷摸着牵出自家毛驴,骑上一路往城跑。 蔡家高门宅邸,他有些小聪明,知道愈是恳求,门人愈不会让进, 因此一到地方,他下驴大马金刀往里闯,门人阻拦,便跋扈非凡呵骂道: “我有急事找蔡老爷,莫要阻拦,若是耽搁了大事,你承得起么!” 许是见来人气势恢宏,中气十足,门人果然犹豫半响,才大着胆子道: “这位公子,能否容我进门前去禀告,您在此稍待片刻。” 二疙瘩趾高气昂,颔首应允,不耐烦道:“快去快回。” 凡事有度,他可不会傻乎乎地闯进门,若是如此,那就不是邀功请赏,而是捆草绳勒脖子上吊了。 门人很快出来,并谄媚笑着侧身延请入内。 二疙瘩冷哼一声,跨门而入。 弯弯转转,才瞧见院内一颗树下正抿茶的蔡家家主。 蔡家家主风神俊朗,是位极为倜傥的中年人。 “你有何事禀告?” 二疙瘩面皮上的桀骜瞬间消失,躬着身,双手拱在身前,道: “蔡家主,小的乃是蔡村人,今日辰间路过蔡家驯兽园,见那大门罕有地敞开,门前躺两具尸体,走进一瞧,里面无一活人,且兽禽全都不见!” 蔡家家主手中茶杯一抖,喀哒一声摔落地面,花纹考究色彩精美的瓷器就此碎裂。 他太过激动,一把抓住二疙瘩,近乎咆哮,“什么?!那群畜生全丢了?” 仅仅人死,他并不在意,但若非畜实乃人的兽禽丢失,被有心人发现,那他这个蔡家岂能安好无损? 这数年来都不曾有任何差池,怎的此刻却有了意外? 大半响后,蔡家家主才缓过来,目光一瞥不动的二疙瘩,深吸一口气,落座于石凳上,手指轻敲桌面,道:“去寻管家领赏钱罢。” 二疙瘩屈膝跪地,“蔡家主,小的不要赏钱,小的愿为蔡家门客,为您鞍前马后。 还请看在小子一腔赤诚,收下小子。”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蔡鸟。” “好,我允了,去找管家安排你事罢。” 蔡鸟闻言大喜,拱手告退。 此番在蔡家有了差事,回村威风凛凛,谅那蔡村人不敢再多言什么。 蔡家主眉头打发走不值一提未被他挂在心上的蔡鸟, 面容阴晴变化不止。 “蔡村驯兽园有钱二看管,他实力臻至外劲,乐南县能杀他之人不多,到底会是谁呢?” 衙门中我们的人不少,造畜一事,周飞虎若知,定瞒不过。 除却周飞虎之外,与我们乐南大家族为敌之人可没了啊。 还是早些去告知李爷,做好完全准备才好,以不变应万变。 乐南捕快四班数年来已近一半是他们的人,其他皂班与壮班,更是以他们马首是瞻, 无碍,无碍。 第二十三章 可愿与小女子彻夜长谈? 今日休沐。 大恒官吏延及各行业的旬日一休制度已成例法。 春风楼极为热闹。 一楼人来人往,屏风阻隔两面的一处处桌旁已人满人患, 有一袭淡青儒衫的士子商人,有身着劲装的城内捕快衙役。 卫景甫一进门,便被眼尖的花鸨瞧见, 花鸨登时舍掉正谈天说笑,动手动脚的糙汉,扭着纤细腰肢,如见情郎一般疾步走来。 “卫公子,数日不见,怎么觉得你更风神俊朗了些?” 花鸨一双美眸如水,泛着难掩秋波道。 她此言不作假,卫景每日修行吐纳不辍,相比于上次前来,精气神不可同日而语, 面色惨白之色全消,更为红润,眸子不再浑浊,更炯炯有神。 卫景爽朗一笑,顺手搂下盈盈可握的蜂腰,“蔓竹几日不见,容姿亦盛往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从见面的赞扬客套,慢慢热络到熟稔、乃至耳鬓厮磨,轻佻逗弄。 惹得身侧郭金惊愕不止。 花鸨闺名蔓竹?他这春风楼的老常客都不知晓。 还有卫小哥不是言语极少往春风楼,正经人么, 可他盯得仔细,那花鸨来时,依偎之下,卫小哥探手去搂,那叫一个熟练、顺当。 呸,狗娘养的正经人。 不过,卫景这小子咋和徐娘半老的花鸨这般熟悉? 春风常客皆知,花鸨惯会欲擒故纵的把戏,揩油,要么榨干你口袋中的银两细软,要么清净腹下元阳。 哪会这般轻易得手? 卫景这小子吃了狗屎运。 相比于郭金心中碎碎念叨,一血的许风四处张望,瞅准春风楼装潢布局。 三层合天地人三大气象,一楼人气最盛,背负地气,聚纳人气…… 专业拿手。 花鸨带三人往一处靠近一楼高台的雅座而去, 刚落座,屁股还没暖热,一位秋日里手中拿着折扇的公子与另一位玉树临风腰间佩玉的温润君子闯进来。 折扇公子仰起脖子跋扈道: “花妈妈,你不是说此地不对旁人开,怎得此人能坐,我便不成? 早就听闻乐南城春风楼中清莹姑娘的大名,特跑来一观,妈妈不给在下这个面子不成? 他给你多少银子,老子双倍!” 那长相俊秀,只是一双斗鸡眼坏了韵味的公子哥随后伸出三根手指,扯着嗓子道: “不,老子出四倍!” 得,是个脑子被门夹的傻子。 斗鸡眼公子哥转转明亮眸子,似是意识到问题所在,又气势汹汹地收回一指。 花鸨叉腰而立,床第叫嚷的嗓门本事使出,“谁告知这几位是旁人了?” 斗鸡眼公子一怔,如遭雷劈,视线如针扎射向卫景,“春风楼也有牛郎?” 花鸨正要以浑身解数来骂,被阻拦下来。 卫景被花鸨请进这雅座,他总不能在人家地盘给人惹麻烦,耽误人生意。 “朋友,我等便将此地让与你,厅堂内仍有地可坐。” 花鸨一把抓住卫景手腕,“卫公子,不必如此,待我将这小子赶走。” 斗鸡眼公子眼睛滴溜溜转转,似在审度,不等花鸨出口便道: “朋友,若是你三人来春风楼亦是为一睹清莹姑娘芳颜,此地宽敞,如若不嫌,与我同凑一桌可好? 今日我请。” 卫景三人相视一眼才道:“也好。” 腰间悬玉的公子见与自已一道前来讨说法的傻子邀那几人同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一句, “羞与汝等同坐。” 花鸨冷眼望了一眼那佩玉公子,回转过神,予卫景笑道:“卫公子稍坐,我出去差人拿酒来。” 卫景郭金纷纷起身,“你忙,我等在此即可。” 待花鸨离去,卫景琢磨片刻,出口问那斗鸡眼公子道: “你身边那是何人?” 斗鸡眼公子侧目,没有如方才那般鼻孔朝天,如实答道:“方才我与那人一道要这间雅座,却被花妈妈撵走。 他瞧见你进来,便怂恿着我来质问。” 斗鸡眼公子嘿然一笑,“真以为我傻,想把老子当枪使。” 徐风两人齐齐翻了翻白眼,看你那进门的嚣张样,也没见你不是枪呐。 卫景自报家门,询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斗鸡眼公子拱手,“卫兄,在下李墨尘。” 说话间,高台徐徐上来一身姿卓越的女子。 春风楼女子分为红依翠柳四等,下等柳姿色相比而来差些,仅图身体一乐,明码标价,掏足银子便上, 中等依、中等翠皆有一技之长,因技于春风楼中出名,或吹箫或打鼓,或奏乐或诗书。 上等红嘛,春风楼门面,务求姿色最佳,且才华各项皆出众,仅有九名, 其中花魁即是上等红第一部。 春风楼不仅要赚贩夫走卒下等柳之财,还要赚文人士子的。 上等红每夜需竞价,或一掷千金的财富,或力压群芳的诗文才华,或上等红本人亲自看上之人。 若仅有金银,显得俗气,如此才能吸引那些不知所谓之人前来不是! 高台上第一位出场上等红是熟人,胡紫。 卫景以肘戳了戳面不改色的郭金,调侃道: “郭叔,老相好呐。 不知换了人,会不会选下你?” 以郭金财力,是绝不足高价竞争得,只能是那狐狸瞧上郭金精力旺。 李墨尘看着不惑之年的郭金,咂咂嘴,“郭叔老当益壮。” 许风则是淡漠些,郭金邀请二人春风楼时,该有的情绪都已呈现过。 胡紫于高台上弹奏一曲,口中边浅吟低唱。 “胡紫姑娘琴艺出众,声音婉转。 今晚我要定了!” “呸,老胡,莫要以为与胡紫姑娘乃是本家便会选你,你小子要做出的文章如狗吃屎,写出的字如蚯蚓打斗,口袋里还没几两钱, 如何赢得胡紫姑娘放心?” “听闻胡紫姑娘琴棋书画精通,床第功夫冠绝上等红,不知是真是假。” 一位不知哪里来的糙汉子大大咧咧拍打几下胸膛,得意洋洋道: “胡紫姑娘最喜壮硕汉子,老子这身,定然足够!” 胡紫一曲终了,不等台下众人言语,柔声道: “不知一号桌上公子今夜可愿与小女子彻夜长谈?” 周边春风常客诧异侧目。 ps:怎么觉得都在挖坑铺垫,我只想爽着写…… 第二十四章 饿 一号座上坐了四人, 那位身形矮胖模样寒碜的中年人与那位双目互杀、鼻孔朝天的家伙,径直被嫖客们忽略过去,余下两位弱冠少年倒还像那么一回事。 可旋即,一楼嫖客们便见那连自己都瞅着难以下咽的矮胖中年人站起身,憨傻地咧嘴,举起肉嘟嘟的胖手挥招。 “这胖子如此自不量力,竟想要与胡紫姑娘云雨之欢。” “兄弟新来的?不知胡紫姑娘品味冠绝春风楼,最好我等这般武夫,不喜弱不经风的书生!” “那为何胡紫姑娘不选你?” “……” 角落偏僻一桌的三位精瘦汉子,桌仅一壶酒,几碟价钱极低廉的小菜,亦侧目张望。 趁着斟酒小娘离去,一人抱怨道:“春风楼的酒真他娘的贵,一壶酒六钱,怎不去抢!” “方才那斟酒小娘皮都懒得伺候。” 一面容阴翳,皮肤白皙,眸子明亮的汉子嘿嘿一笑道: “咱就来看花魁清莹的,管他呢!” 另一人嘿嘿一笑,“看有啥用,还不如花这些钱去勾栏找一窑姐儿来的实在。” 眸子明亮的精瘦汉子道:“这里女人的滋味,仅看看就不知比勾栏强多少倍。” “……” 心急吃不上热豆腐,花魁清莹绝顶上等红排在最后一位出场,卫景与李墨尘俩人无动于衷,尚无经验的许风亦纹丝不动。 李墨尘咂嘴乐得,与卫景一同催着郭金起身拿下这上等红,心思萌动的郭金这才半推半就,装模作样地扭扭捏捏站起扬手。 狐狸魂已离体,好卫景这般美男的胡紫心下虽对这中年糙汉无任何好感,但仍翘起嘴角,施了一礼, 尔后扭动着被身前两峰与身后两瓣映衬纤细的蛮腰,在一众狼视下,走来一号雅座,与卫景行一礼,媚声道:“多谢卫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妾身是否有幸今晚与公子共度良宵?” 眼观鼻鼻观心的卫景只得笑着起身,“不必多谢,举手之劳罢了。 我今日无甚心思,若胡紫姑娘不嫌,可选我郭叔。” 卫景一说,胡紫犹豫半响,终究是春风楼栽培出的上等红,品质极优,纵是恶感,仍能遮掩去,含笑向郭金道: “郭公子,可愿与小女子?” 没啥操守的郭老公子傻呵呵答应下来,屁颠屁颠地跟随着胡紫上楼。 卫景咂咂嘴,那胡紫狐媚眸中闪过的嫌弃之色自是逃不脱他的一双法眼,“郭叔今日抱不得美人归喽。 还是妖精好呐,只看实力,不看样貌。” 听卫景说起过这趣事的许风憋不住会心一笑,李墨尘丈二不着头脑。 一众宾客极不服气,叫嚷半响,到下一位上等红上台才安静下来。 接下来几位上等红竞选则是中规中矩,有一掷千金的豪富撒了数百两,有写一首诗词博得佳人欢心的。 气氛愈加高涨,终至花魁清莹出场。 一露面,整个春风楼气氛便拥至高潮,欢呼喝彩声一浪接一浪, 排面。 清莹名声极好,洁身自爱,才貌双全……纵是在整个郡内,亦皆多赞扬。 她常与文人士子结交相谈,许多出身贫寒但才华出色的士子皆受过她恩惠,出资助其进京赶考。 清莹一舞终,微微喘着娇气,胸前相比于胡紫略微削了山头的峰峦起伏不定。 清莹香汗微熏,娇柔不造作道:“不知一号雅座卫公子可愿与小女子共度良宵?” 正欲摆出银票大打出手或一展才华的嫖客愣住。 “又是一号雅座,又是那卫公子!” “卫公子何人,怎的这般大能耐!” “不知是郡内哪来的富家子弟吧?” 卫景霍然起身,“清莹姑娘好意,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走前卫景不忘回身道:“那啥,我上去与花魁聊聊。 阿风,你在此地稍待,我让花鸨给你安排一位中等依翠如何?” 许风摆摆手,摇头拒绝道:“卫哥,不必如此,我将此酒喝掉便回去了。” 卫景也不强求,正欲上楼,却见李墨尘舔着脸问道:“卫兄认得清莹姑娘?” “不认得。 可能清莹姑娘觉得我气质非凡,仪表堂堂才选中我。” 卫景调笑着信口胡诌道。 斗鸡眼李墨尘挤眉弄眼,羡慕道:“听闻清莹姑娘尚是一血,多少人都不曾将其拿下,不知今夜卫公兄有此福分否。” 卫景正义凛然道:“李兄,我不是那般人,咱就是去与清莹姑娘论诗词曲艺术。” “大家都是男人,卫兄还装甚么,不就一娘们么,咱不是那班人,惯会嫉妒。” 卫景在一楼众人火耀般的目光注视下,徐徐上楼, 并无人阻拦。 “今日又白来一趟,清莹姑娘怎看不出我比那银样镴枪头强多了?” “定是那狗娘养的公子哥以实压人。” “清莹姑娘何等人物,怎会迫于淫威?” “选中此人,说明他定有过人之处。” “可惜,我为今日特作一首诗词,早已摩拳擦掌,如此只能等来日。” 角落边,一人摸着颚骨道:“那人真好命,竟被花魁选中,咱这模样也不差多少吧?” 眸子明亮、面容阴翳的汉子侯方犹犹豫豫道:“我见过那人,好像是个卖陪葬木偶的木偶匠。” 余下两人相视一眼,“奶奶的,一个捞阴门的家伙,莫要玷污我神女!” “要不我们偷摸着上三楼瞧瞧去?” 一人出馊主意道。 侯方神色一动,“走!” 三人结伴,鬼鬼祟祟上楼。 此刻,春风楼中正繁忙,龟公亦疏忽过去。 来到春风楼后,侯方总觉自己背后微痒,似有一股阴森冷风轻抚,但并不难受,反而极舒适。 三人绕过楼里龟公与斟酒娘,循着步子,一间间房屋探查。 “嘿,那矮胖中年人正和胡紫小娘子交谈,我看那胡紫小娘子不假辞色,矮胖子如坐针毡呐。” “上等红怎样?不一样要银子要样貌。” 前面俩精瘦汉子一间间房望,一边窃窃私语地交谈, 独自在后面尾随的侯方心神不宁, 背后已没了痒感,取而代之的是异样感, 如同有异物正于肉中钻动。 侯方双手使劲在背后搔挠, 嗤啦一声, 皮开,肉绽,血流, 可他却不觉任何痛楚, 前面俩人亦无任何察觉。 不痒了,侯方觉得背后发冰, 如坠冰窟。 侯方双目变得通红, 双手被血染成赤色, 背后血淋淋一片, 地面尽是滴下的鲜血。 侯方盯着前面俩人,口中模模糊糊,“饿……” 前面俩人顿下步子, 清莹姑娘的闺房, 到了。 第二十五章 尸气 清莹闺房与寻常女儿家的房间有极大不同,既没有上等红们那种引人暧昧遐想的朦胧帷帐,亦没有普通或富贵女人家挂满饰品物件、胭脂俗粉的女儿态, 整个房间除却梳妆镜奁尚能可辨别出女子闺房外,其他所放置的尽是些书籍。 卫景一进门,清莹便告罪道: “妾身在此为卫公子赔个罪,之所以点了公子,其实是因妈妈说楼下有一位公子纠缠。” 欲纠缠清莹的人正是方才与李墨尘一同质问花鸨的那佩玉公子, 清莹早年常助文人士子进京赶考,他就是其中一位,并且气运不错,虽不至于高中,但总归榜上有名,成了天子门生。 只是这位贫寒公子待京城两年,早已娶了妻子,如今回来只是下放为官。 卫景洒然一笑,促狭道:“被清莹姑娘点中,我与有荣焉,看楼下那群士子惊愕嫉妒的神情,我挺高兴。” “看吧,我就是能够被清莹姑娘选中。” 清莹掩面一笑,“公子不介意就好。” 她眸子闪烁,坐在桌旁,双肘撑桌,双手捧着精致脸颊,亮晶晶盯着卫景道: “卫公子,上次那只小狐狸自胡紫躯壳中跳出。 那应是妖魅精怪罢?它见到你便跑,那你是不是很厉害? 至少比衙门里的捕头还要厉害?毕竟衙门中的人对付的都是人,可那是吃人的妖怪哎。” 清莹是花魁,且春风楼中妈妈为人好,她不用以身愉人亦不假,可花魁表面上是风光无限,终究到头不还是身不由己,自己身契压在楼中的可怜女人? 等年老色衰,没了花魁名头,不也成了一位上等红,以色示人? 谁都不想当一个只得待在笼中供人把玩毫无自由可言的金丝雀。 卫景拇指食指捻在一起,虎口微张,摇摇头道:“我一点都不厉害,也就才这一两寸的实力。” 在外人看来温婉的清莹却如小女子般撇了撇嘴,“不信。” 随即站起身,一只手撑过头顶,踮起脚尖,“起码这么高。” 兴许是前几日卫景不出手即能逼退狐妖,她总觉年岁比自己尚要小几岁的卫景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公子还见过其他妖魅精怪么?能和我讲讲么?” 清莹双眸希冀,对奇闻异事的兴趣很是浓厚。 卫景沉吟半响笑道:“前阵子倒是结识一草木精,不知你是否曾听闻城西蔡家村旁的鬼山?” “听过,曾经有客人谈起过。”清莹盯着卫景,“公子去过?” 卫景正欲言语,陡然响起一阵清脆撞门声。 嘭! “谁在敲门么?” 清莹施施然起身,“应是我的丫鬟小雅,想来去拿了酒来。” 清莹一开门,便见一满脸沾满绛红鲜血,双目发着赤光的精瘦汉子抬眼。 侯方啮死两位伙伴,将浑身气势一拧,如饿虎扑食一般咬向被吓得面容煞白的清莹。 正在此刻,一道身着盔甲的身影窜了出来,手中握住横刀,身躯一步涨大,一刀斜劈而下。 背尸人因长期背尸体,背后已被尸体的尸气传染,上次卫景在王老头家中遇到侯方时,那阴气阴影便得以显化,如今侯方到阴气颇重的春风楼,更是促成了那背后尸气的激发。 因此侯方才会被尸气阴气影响神智,乃至有择人而噬吸纳人精气的欲望。 一点点尸气变异,不可能是王云木偶的对手。 王云木偶一刀砍中侯方脖颈,真气如决堤之水迸溅而出。 尸气如雪见阳,迅速自脖颈处消融逸散。 喀哒一声。 横刀再进脖颈深处,已至泰半。 尸气陨灭,侯方脖颈处始有血液顺着渗出。 待那颗头颅滚落地面,骨碌至清莹脚下时,她才回过神,尖叫一声,急忙后撤,霎时扑向卫景怀中。 卫景手指一勾,王云木偶缩至极小,招回手中。 清莹一声尖叫,颇为刺耳,很快便引来了楼中龟公与丫鬟小雅。 众人一瞧见地面三具尸体,其中一具甚至尸首分离,血液如小溪浠沥沥流下,面色一变。 大恒律法,无端杀人者偿命呐! 几人目光望向怀中拥着清莹,轻声安慰的当事人卫景,思索着, 这三人是何身份,怎在三楼?莫不是对清莹姑娘非礼,因此被这位清莹姑娘看上眼的俊公子杀了? 若是如此,杀人至少有回旋余地…… 噔、噔、噔。 接连急促如密雨的楼梯脚步声响起。 首先闯上来的是闻到血腥味的乐南总捕头周飞虎。 周飞虎当捕快十几二十年,一身内力臻至化境,稍稍有些血腥味变逃不掉他的鼻子。 今日休沐,无妻无子的他自然来春风楼寻觅佳人,一解旬日的案牍之劳形。 “发生了何事?” 周飞虎双目瞪大如铜铃,气机深沉。 卫景拍了拍清莹,清莹缓过来,双腮微红,自卫景怀中起身,“谢谢公子。” 卫景一眼认出了鬓间有道狰狞伤痕的周飞虎,指了指身首异处的侯方,拱手笑道: “周捕头当面,此人中了尸气,发疯咬死另外两人,又要来袭杀我二人。 我出于自卫,因此将其击杀。” 周飞虎蹲下身子,以内力探查侯方,果然发觉其中有一股阴气渗透, 只是极为微弱,显然是被卫景驱散了不少。 周飞虎站起身,‘和蔼’一笑,“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被盯着的卫景嘴角一抽,一般人还真难以不被此面笑容吓退。 “卫景。” 周飞虎错愕道:“可是击杀余黑掌的少侠?” “少侠不敢当,余黑掌确是我所杀。” 周飞虎瞥了一眼花魁清莹,哈哈一笑道:“早听闻我乐南有一位高手出没,如今一见,卫兄弟果真相貌堂堂。 不如借此宝地,一同饮上几杯如何?” 他虽是乐南总捕头,可月奉有限,绝不足以进花魁的房门,一大老粗,又不懂诗词歌赋,只能望洋兴叹, 有此机会,自不可错过。 已恢复清明的清莹施施然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便在小女子的清阁一叙如何?” 急忙上楼的花鸨见事情消弭,松口气,对龟公命令道:“还不快把尸体拖出去,将地面清洗干净?” ps:写得不错,下次再写青楼我是狗……太慢了,一阵子没写了,手生得很。 还是老老实实写点有趣的、吓人的精怪妖鬼,和义气横生的仙子女侠才好。 第二十六章 人的江湖 ps:不要杠奇闻异事的成语,我能不知道正确的是奇闻轶事?咱们不要理解出现偏差。 卫景与周飞虎两人相对而坐, 身姿窈窕的清莹手捧一壶青安郡出产的秋露白名酒,素手为两人斟满各自面前碗大的酒器,随后将酒壶轻轻放于桌上,双手托腮,扑棱着大眼睛盯着卫景棱角分明的脸颊看。 一是因周飞虎捕头那狰狞伤疤恰好应对着她,瞥一眼便觉浑身打颤, 二则是因方才那怪物袭来时,她自己不自觉扑向卫景怀中,脑海中正有胡思乱想的羞怯与对卫景更深的好奇。 若说上次是见识了卫景不出手即骇退狐妖,是对其实力以及与凡俗不尽相同的另外一座山的猎奇心理, 那么此刻,卫景亲手救下她,则多出对卫景此人本身的好奇。 若被那些曾受过清莹恩惠之人见到此刻她的表情,恐怕皆会大声疾呼痛哉。 周飞虎大马金刀坐下,干下半碗喝起来寡淡,但后劲号称‘回马枪’的秋露白后,咧嘴沉声道: “我朝太祖约两百年前一统天下后,因天下旁门异术冗杂,多不服王化,威胁皇权统治,遂独尊道门,并连灭数家对我大恒心怀不轨的仙门仙派。 为防天下门派群起反抗,太祖又拉拢一批高门大派,一律受我大恒道门祖庭太玄山辖制,所属道门。 一些仍不沐王化的仙门,或隐退深山,或大藏于市,如今两百年匆匆,这些不在大恒官方记载而被列入邪魔外道、旁门异术的仙门许多都因后继无人,慢慢断了传承,或连练气法门都遗失,泯然于江湖门派之中。” 周飞虎酒器置于唇边,抿上一口,图穷匕见道:“我青安郡并无大恒仙门在此地,不知卫兄弟出自何门何派?” 清莹竖起耳朵听毕周飞虎所言的奇闻异事后,身子不自觉往卫景身侧靠了靠,静待回答。 卫景大口饮下小半秋露白,与周飞虎大大咧咧不同,极尽写意潇洒,摇摇头道: “周捕头,我无门无派。” 顿了顿,举起酒器,邀他同饮,“周捕头,出身何门并不重要,但凡守大恒律法,不以武犯禁者,皆我大恒子民,这才是盛世光景!” 周飞虎哈哈大笑,“好一个但凡守我大恒律法、不以武犯禁者,借我大恒子民,好一个盛世光景! 按照读书人说法,这叫当浮人生一大白!” “卫兄弟,同饮此杯!” 周飞虎将酒器放在桌上,叹口气道: “我朝有这般盛世光景,三月前,照谷之战中却败给了北狄,恨不能当日亲往照谷杀北狄蛮子!” 卫景自王云记忆中曾见照谷之战,大恒讨伐北狄,以十万兵马对六万北狄铁骑,结果却打得大败, 恒狄三十年大战双方各有胜有负,但就总而言,大恒国力更强,每多取胜,此次却翻了筋斗,十万兵马所丧亡者甚多。 仿佛亲身经历那场大战,又见老王头丧子后悲痛的卫景感慨道: “早日灭绝北狄,唯愿世间少征伐。” 周飞虎紧紧察视卫景眸中神采,面容情绪,见他不似作假,举杯笑道: “走一个。” 两人觥筹交错,美女在侧。 卫景想起方才与清莹姑娘交谈的江湖奇闻异事,又想到自己对大恒江湖中事一概不知,索性趁此机会询问道: “方才我与清莹姑娘正谈起大恒奇闻异事,不知周捕头能否给清莹姑娘说一说我大恒市井江湖以及各大仙门?” 清莹双耳竖起,双眸如波,双眉如黛,将周飞虎笼罩,希冀异常。 周飞虎迎着神女异彩连连的目光,心下得意,口中道: “咱仅是乐南小小捕头,所知皆是道听途说,清莹姑娘权当故事奇闻听听便罢。” 清了清嗓子,才道:“我大恒分江湖门派与仙门,天下有练气法门传承之地,遵大恒道教祖庭太玄山的为仙门;仅有内功修行法,并无练气法门的传承为江湖门派。 江湖门派不受朝廷敕封承认,但朝廷觉得堵不如疏,不可能将天下门派尽皆消灭,因此对市井江湖门派算是默认。 各大仙门较少为人所知,便不说了,单说江湖高手,如今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乃是神鹰门门主的第一魁,内力至化境,已到达了武夫极致,进无可进,正尝试内力转真气,修习吐纳法门。 据说曾有仙门练气士下山历练,听闻第一魁名头便上神鹰山挑衅决斗,结果却被第一魁三招击败。” “天下第二力压群雄的是个女人,颇为神秘的天霜宫宫主向袭月,据说长得闭月羞花,花容月貌,奠定她实力一战的是将曾与天下第八的成浩然有一战,一剑压得其人抬不起头…… 据传闻天霜宫两百年前曾是有练气法传的仙门只是两百年岁月中,练气法遗失,沦落为江湖门派……” “当然,市井江湖中还有一些比较邪门的门派,比如大恒再往南,苗疆有巫蛊之术,玩得是各类虫子,其中最有名的要数情蛊。 嘿嘿,苗疆女子都厉害得紧,结婚之日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新郎下上一颗情蛊,若是来日胆敢背叛,三心二意,寄于心口的情蛊便会噬心,令人亡灭……” 周飞虎乃是江湖中人,江湖上奇闻轶事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听得清莹姑娘目光异彩连连。 她身处红尘之地,三教九流汇聚之所,对于周飞虎所说的名字有些曾听闻,有些则闻所未闻, 乐南在大恒天下较为偏僻之地,相比于那些百万几十万的大城,仅是个仅有十数万人口的小城,人流不比帝京那般庞大,对那些江湖事知之甚少无可厚非。 卫景仔细听去,结合近些日子遇到背尸人侯方沾染尸气、蔡家公子蔡斌被诅咒而死等事,颇有感悟。 周飞虎所讲之事皆是江湖中有关人的事,对于无时不在的魑魅魍魉、鬼怪精魅则是只字未提。 这些奇闻中的奇闻事,最好不为常人所知好。 周飞虎顺着话说罢,润润嗓子,猜不出是何意道: “今日城西蔡村发生了一桩杀人案,蔡家驯兽园上下几十口人尽被屠戮。 蔡家乃乐南大户,不知招惹到甚么门派甚么人,竟被屠得殆尽。” 蔡村众多蔡姓,可听蔡家,便知是乐南那个蔡家。 “此案甚大,今日蔡家人报案,言之凿凿要官府将人抓捕归案。 卫兄弟来乐南,不知对那歹人有何消息?” 第二十七章 特性划分 周飞虎此顿酒,一直都在试探卫景,从刚开始讲述大恒仙门,询问卫景出身,到说出北方照谷大战,看卫景是何反应,再到最后顺坡下驴指点天下人物,问出蔡家之事。 毫无疑问,前俩问题卫景回答得极贴合他意, 是个并无多少杀戮心的江湖中人。 他是个除恶的捕头,却并不迂腐,不会因修行邪法便擅自定人善恶,便如当初他曾遇到修行血修术的邪修, 血修术是以身为鼎炉,以浑身鲜血为汤,练就一身滚烫赤血, 常需以血为食进补,有人甚至认为人血为天精地气最佳材,并猎人而食。 但那位血修却从未害人,从不吞噬人血,仅以兽血为食,乃血修中的异类, 在知晓那血修之人品行确实如此后,周飞虎又将人放走。 他在试探卫景时,对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 卫景手指叩桌,摇摇头,答非所问道: “周捕头可听闻造畜术?不知这等异术是否有破解法子?” 周飞虎正欲回答,陡然间想到甚么,原本凶恶的脸孔平添一股凶煞,一拳锤在香木桌上,喀哒一声,桌子自中间裂开,一分为二,那股气力并未消失,香木桌迅速布满裂纹,转眼间粉碎。 “果真如此?!” 卫景对周飞虎情绪变化置若罔闻,点到为止,及时捏起酒器防其掉落。 卫景起身,走到闺房窗台,能见抚仙河水面映衬对岸灯光,波光粼粼,眺望天桥边,一个个人群小圈子环绕江湖卖艺为生的杂耍汉。 卫景伸手指向其中杂耍猴戏的老汉与那只皮毛更为柔顺几分,明显日子过的舒坦的猴子,道: “前几日我发现那只猴子,当时惊叹它的伶俐智慧。 猴性活泼,稍不注意即容易四处乱跑,寻常耍猴戏之人都需以草绳系项圈。 你再瞧瞧那只猴,规规矩矩全无半点猴性,躬身作揖,托盘讨钱,样样精通,猴性难驯,此猴不同,你觉得那还是猴么?” 周飞虎脸上阴晴不定,叹口气道: “造畜术略有耳闻,但我并无破解法门,不过我认识些本领高强的能人,我会书信一封请教。 若有消息定然告知。” 周飞虎明白这顿酒已喝完,站起身拱手告辞,“如此便不耽误两位春宵一刻了。” 出身春风楼的清莹双颊泛出腮红。 卫景面色不变,亦起身告辞,每次来春风楼都能遇到些妖鬼精怪,他觉得自己与春风楼命中相克。 他体魄经过真气蕴养恢复,但仍有未有盈余,不宜夜宿春风楼,况且花魁侍心不侍身,难不成坐着看一夜? 今日收获颇丰,来此春风楼原本打算不正是探听消息么?如今至少对江湖中事更为了解了不是? ———— 卫景到一楼时,斗鸡眼公子哥李墨尘不知上了哪位红衣翠柳的闺房。 许风尚未离去,旁边斟酒小娘正与许风谈笑风生, 这几人坐在一号雅座,并且被上等红的胡紫与花魁清莹接连点中,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因此认为这几人身份定然不一般,尤其是那位长相最为俊俏的公子必是哪家或哪里富贵出身的公子哥, 许风穿着朴素寒碜,但与那公子一同坐,至少能当个跳板,说不准便结识了那位被清莹姑娘点中的公子, 正室她不敢想,可专负责偷腥的外宅妾室,总归有机会罢? 再退一步,这般公子哥最不缺钱,自己若是能骗上床榻,共赴一夜雨水之欢,好歹到手能得个百两数百两银子。 出身贫寒阳平坊的她明白,女人处子珍贵,要用金银使其物有所值。 春风楼的一楼斟酒小娘的姐妹们抱着的心思大都不差, 听闻前不久有位姐妹,傍到常来春风楼的那位李家公子,侍奉了几夜,便得数百两纹银,如今用银子在城北开了一家酒楼,并且寻来一位长相英俊的有情郎,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当然,也有姐妹被一些穿金带银实则败絮其中的男人所欺骗, 斟酒娘水很深,她也要擦亮眼睛,以免为人所趁。 许风卫景这几人虽穿着一般,没有锦罗绸缎,但妈妈与清莹的态度做不得假,兴许人家是偷摸出门要内敛的子弟呢? 她与许风谈笑风生,许风则显得有几分局促,从小长大,接触的女子实在有限的紧,猛然有女子主动搭话,自是不适应。 与卫景和郭金这群老手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老实人。 女人见卫景过来,心中一喜,晃了晃素手中的酒壶,点滴不剩。 “公子,我再去为公子拿壶酒。” 卫景温润摇头,“不用了,多谢姑娘。” “阿风,走了。” 许风霍然起身。 女人眼角挤出一个笑容问道:“两位公子今晚不在春风楼留宿?” 卫景颔首,“家中尚有事缠身。” 女人眼眸暗淡,“那两位公子慢行。” 兴许这位公子家中有只母老虎,若还有下次,再来不迟。 女人那些诸多心思,卫景一概不知,他此刻已出了春风楼,行至河畔通衢大道上。 侯方特性已纳入识海人偶口中,这般平凡普通人的特性,并不能提供过多的特性储备,寻常时间仅有背尸逛勾栏,人生平淡无奇,实力乏善可陈。 特性三六九等,卫景心下已经宽泛理解,可分为四大境界, 第一境界乃是人间众生,喜怒哀乐,世间万象,市井生活,这一等级为普通人身上剥离出的特性,如蔡斌这等人物, 第二境界,人间万人敌,气力极限,以一当千百,武艺超群,如关羽张飞吕布等无双猛将便属于此中翘楚,以及会内力修行法之人,仍不脱离此范畴,王云通晓武艺,久经沙场,勉强能入此列,当个吊车尾。 第三境界,术法精通,飞天遁地,练气士属于此类,那些妖鬼精怪,亦能计入,聊斋白蛇内中的人物在此等级。 第四境界,移山搬海,法力通天,长生不老,与日月同寿,西游封神之中的仙人菩萨为最高。 目前三四境界的人物尚且遥远,想要用当下拥有凡人特性想象复刻出佛祖这等通天大能,不知要多少才够。 卫景说罢春风楼侯方尸气入体,许风沉吟半响道: “春风楼风水布局,加之其内女子聚集,为阴气极盛之地, 侯方为其所影响,应是此原因。” 第二十八章 暗杀 卫景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顺着河畔路行, 一旁卖零嘴或各色小吃的小商小贩吆喝, 行人如织,纵是近三更仍就不歇。 转身拐出靠近抚仙河的梅花街,视野入目之处陡然昏暗,人影稀疏,烟火红尘气渐渐远离。 借着月光,能见前面有一大一小的两道人影浮现,大人身形佝偻,步履缓慢,背着不轻的一大包裹,小人一手拉着一根长棍,迈着罗圈腿,走起来一颠一倒, 大人手牵着小人手,靠近有沧桑的老者细语声。 “猴儿,今个儿咱们赚一两百铜板,这乐南城果真相比临近的惠阳县其他几县繁华,不愧是青安郡能排前三甲的城池。 咱们再在此地待上几日,然后往东面的郡府城汉云去,那边生意应该更好。 待会到客栈给你吃最爱吃得瓜果,梅花街客栈太贵,咱去远点,能剩下不少铜板呢。 这几日你也累坏了,明日歇息歇息,带你在城中逛逛咋样?” 猴子回应地吱吱叫了两声。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缺七少八的满口大黄牙,“总觉得你不似猴,反而像个人,往后咱爷俩相依为命,我两腿一蹬,你给我收尸咋样?” 猴子口中叫个不停,如在劝慰、答应。 卫景二人与猴戏老汉一错而过。 待双方远离后,许风双眼骨碌打转,道: “卫哥,那老汉对猴子不错,看来人也并非尽是些动辄打骂兽禽,将其当作玩物,自觉高人一等的混账。” 见识过黑犬以及驯兽园其余兽禽身上累累伤痕的卫景颔首同意。 许风家在城西北,相比于木偶铺子,更靠城边,两人一同顺路。 木偶铺仅有一间厢房,老师傅在世时,原身师徒俩挤挤凑合,但卫景可没和男人挤着睡的习惯。 越往前走,距抚仙河愈远,路上行人愈发稀少。 正转向一条小巷时,突然自角落中窜出一道人影。 人影浑身黑衣劲装包裹,幞头蒙面,仅有一双泛着锐利惊芒的双眼如恶狼一般夺目。 此人手握寒光闪闪的短剑,运转苦修得来的外劲内力,一个跃步如箭矢般凌厉地便刺向卫景。 卫景反应极为敏捷,在那杀手运转内力时,他便引动体内气机,手指牵线勾连,与怀中二爷相扣。 二爷一跃而出,偃月刀不呈劈砍态势,而是罕见地以刀尖径直戳向已极近的来人。 杀手没有再进分毫,而是脚尖如马踏飞燕一般轻轻点地,身形一转,及时后掠。 他并非怕死,不敢与前面那绿袍人以伤换伤,而是此行目标乃是那赤面大汉身后的卫景。 他在空中划了一道虹光,飘摇落地,脚下甫一沾地面,又是再次借力回冲。 似瞧出了那不知从哪蹦出来的汉子实力不俗,他没敢半分留手,剑舞得飞快,一朵朵璀璨如月、闪烁似星的剑花凭空而现,依次绽开,铺展蔓延向挡在卫景身前的大汉。 双脚扎根青石板地面的二爷面容桀骜,双手握住比他高些不齐平的偃月刀,双手一举, 在卫景操纵下,真气如大江灌注,毫无任何花哨,仅真气与气力能提上一嘴,一刀斜劈! 劲风呼啸,四周沙尘无端飞扬卷起, 刀剑霎间嗡鸣! 先天外劲打磨多年的武夫催逼内力,誓要一剑破敌。 只是眼前大汉气力极大,气机流转,又非是他等这般不够精纯的内力,而是淡白泛晕的修士真气。 杀手在那股恐怖巨力下,身形被一刀击退,双脚点在背后砖瓦墙上,踩抑住颓势,稳稳扎地,虎口发麻。 只是那被他一脚踩下的青砖墙终究不堪负重,瞬间蛛网密布,侥幸未塌。 杀手实力比于初入外劲的钱二厉害一筹,外劲之路已行泰半,内力再刻苦修行一阵,快则一年半载,慢则八五年,便能登堂入室,趋至比于练气士一品差不几分的化境。 卫景没有与此人废话,问再多问题都不一定为真,倒不如杀了人,看识海木偶戏来得心安。 手指一勾,精进的木偶操纵之术二十根悬线如影随行,与二爷一起扑杀向那人。 杀手知晓眼前此东西比自己厉害,但绝不足以厉害到几招内分出胜负的地步, 他没有逃窜,而是边躲边杀,伺机而动。 接连躲过三次险象迭生的刀招后,杀手寻到一个破绽,弃了九尺魁梧大汉,一剑东来,内力排山倒海宛如有波涛澎湃,冲上卫景所在的石岸。 卫景脱断手中与二爷相连的真气丝线,转身双手手指一扣,连上王云木偶。 王云木偶不知何时已被卫景右手双指夹住,咻地一声抛出, 一把横刀出其不意地袭去。 木偶没有变大,只是小小的模样,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将至杀手身前时,手中横扫的横刀陡然涨大,一刀偷袭向杀手腰腹。 被掷出的木偶太快,待杀手反应过时,刀已砍向他腰际。 杀手只得抽刀回挡,勉强顿住横刀去势,可匆忙之下仍未其敌,腰间仍被划出一道血痕。 并且被突如其来的一刀重重劈砍砸下地面。 真气丝线再次断裂,与二爷的牵线相连。 一阵急促狂奔,二爷木偶当头一刀劈下。 没有半分犹豫,如当初温酒斩下华雄,一刀斫下颜良头。 自始至终,卫景都不曾问上一句其目的意图。 眉心金芒一闪,木偶戏如浮光而现。 识海中木偶戏唱演看似极长,实则不过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仅一息之间,卫景自其人记忆中知晓尚有一人杀手同来,当即操纵木偶,片刻不停地追赶上去。 小巷拐角阴影处,一面貌枯的老者脖颈一凉,被一把长刀定住,不敢动分毫。 卫景身后吊着许风,手指无声勾勒,循步行来。 面容枯槁年岁不小的老者手无寸铁,是个极怕死的货色,只听得徐缓的脚步声头也不回便跪在地上,求饶道: “少侠饶命,我也是身不由己,只要你饶我一命,我愿说出想要杀你的背后之人!” 通过死去的杀手记忆中,卫景已知晓幕后之人为谁, 之所以未杀此人,是因他是位术士,正是通过他,杀手才能寻到自己踪迹。 “仅说出背后之人可不够换来你的命。” 老者连忙道:“少侠,我是术士,我能用我的修行法门来换?!” 卫景嘴角一翘。 第二十九章 通灵石 卫景木偶戏演化一人生平,其中包括其人拜师学艺经历,但不能将其修习具体的修行法门具现出来, 若是往后木偶师境界提升,或许能出现具体修行法门。 木偶戏中复刻出杀手的记忆,卫景已知杀手背后之人乃是乐南城李家。 这位老者术士便是李家招徕的江湖散修。 事实上许多懂得些奇门艺术的江湖人许多都会选择势力或家族依附,尤其是闯荡江湖多年,深知江湖险恶的老江湖人,心头没了冲劲,不敢仗剑杀人为官府所捕,更会如此。 混江湖表面风光无限,可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风险又何曾少了, 有人为了一本武林修行法门或者一本残本剑诀刀法秘籍,杀人无数,弱小者多受无妄之灾, 不止如此,因杀人还要时刻受到官府六扇门那群鹰犬的缉捕。 术士老者手无寸铁,缺少杀伐手段,浑江湖常依附于门派势力,数十年来,不知换多少势力,才侥幸自江湖纷争中存活, 后来李家招徕江湖人,厌倦江湖争斗的他便成了李家门客。 “少侠,我修行术法粗浅属内力法,虽非练气士传承的练气法门,但能修行至化境萍影! 六扇门那群术士虽号称有练气传承,但如今顶了天厉害的不仍旧是一品萍影境? 少侠,咱这法门可是一点不寒碜!” 卫景瞥了一眼术士老者,想要扎心问上一语,那你为何如今尚停留在先天化境? 不顾并未出口,卫景手指微动,刀入骨半寸,老者如树枝的脖颈渗出一道猩红血痕,淡淡道:“可以说修行法门了么?” 那老术士感受着凛冽杀气煞气,苦笑一声,叹口气道: “少侠年纪虽轻,却是老江湖,无论我说与不说,少侠恐怕都不会任由我离去。” “我虽术法不精,一品萍影境都不曾达,但曾隐约料到有此一劫。 我可以将修行法门传给你,亦可以坦然赴死,只望少侠能应我一事,城南有我一处住处,住处院落中那颗槐树下卖了一块石头,还请少侠往后若是碰到一位名叫周庄的刀客交予其人。” 卫景装模做样思索半响道:“我答应了。” 老术士如树皮干涸密布纹路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我平生所学,尽在那颗槐树下。” 咔! 话音一落,卫景便一刀砍落其首。 不管你有何阴谋诡计,且看木偶戏即知真假。 “独行江湖少侠客,志气暮年老世故。” 故事无非又是一个少小有着侠气的二郎入江湖,尔后经历龌龊腌臜,逐渐变成一个心狠手辣老江湖。 值得一提的是,宅邸下确实埋有石头与修行法门, 修行法门无任何禁制或手段害人,但那石头却非凡石,而是他从刀客周庄妻子那里夺来的。 俩人结下梁子,周庄这个刀客又是个杀人如麻的人物,老术士拜托卫景将通灵石交给周庄,岂是好心?是想借刀杀人啊。 石头名通灵石,被周庄炼化,其能力是可沟通炼化者的五识,使得炼化者千里之外仍可通过此石见四周景象,闻上下之音,嗅往来之味。 这石头对如今卫景而言,简直是好东西呐。 卫景木偶术能操纵木偶,但距离达到木偶所见即我所见的地步尚远,若有了通灵石,塞进木偶眼中,那岂不是便可稍远些操纵木偶? 只是老术士记忆中那周庄内力实力乃半步化境,距离刀剑一品境‘却邪’差了临门一脚, 再加上数年不见,兴许如今已跨出了那对于内力武夫极难越过的天堑。 有此差距,卫景不知能否做到强抹除掉周庄留下的印记,自己炼化。 老术士之所以将通灵石埋于土中,正是因自己无法炼化,带着它易被周庄知晓自己所在位置,扔了又极可惜,颇为鸡肋。 老术士之言一览无余的许风面对术士修行法虽兴奋,但仍头脑冷静,提醒道: “卫哥,老小子不怀好心,那地方说不准有何种阵法符箓阴人,我们小心为上。” 卫景沉吟半响道: “那颗石头有问题,待会我探查一番,看能否将石头炼化, 至于修行法门,不存在问题,可以将那修行法门拿来予你修行。” “趁着夜色,你我前往术士宅邸探个究竟。” 许风面容难掩喜色,紧跟卫景折返向城南。 ———— 宅院。 俩人寻来两把铁锹,热火朝天地便刨起了那颗老槐树下的泥土。 老术士挖得坑不深不浅, 三尺上下,终于撅到一个木匣。 许风蹲下身子,伸出胳膊去扒黄土,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木匣彻底自土中抠出。 木匣不大,一尺三寸长,六七寸宽高,是上好的紫檀木为材,埋在地下数年,仍未腐朽。 卫景循着戏中幕景打开紫檀木匣,随即见一本纸质古朴的薄册平铺木匣底部,书封写有《堪天秘籍》四个苍虬有力的大字。 在书册底下边角,一块黑布包裹有一颗眼珠大的圆球。 卫景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右手抓住通灵石珠,为防面目被窥见,也不掀开黑布,直接渡过一缕真气试探。 此刻,若掀开黑布,能见通灵石珠里似有一条淡白长蛟气势汹汹地闯入,珠中受到威胁,骤然凝聚成了一条凶恶黑龙,扑杀向擅闯家门的小蛟。 蛟龙相斗,每次白蛟将败之际,便又有一条凝聚出来撕咬。 地头龙终究不敌,约莫先后凝聚出十条小蛟,那龙支撑不住,终于奄奄一息。 正在此时,一道暴怒声音自通灵石珠中掠出: “好一个刚入门的练气士,居然要抹除我种下的印记,有种将蒙着的黑布揭开,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 我已猜出你位置在青安郡附近,待我突破化境……” 话未完,卫景白蛟彻底将黑龙吞噬,并且溶散于通灵石珠中。 卫景这才掀开黑布,呈现出一个眼珠大的深蓝珠, 他指尖划破,滴血入珠。 尔后,一股玄妙感觉着身, 卫景只觉得脑海与这通灵石珠多出一股联系。 闭上眼,手托着通灵石珠,仍清晰可见周遭景象。 玄奇。 第三十章 小人物 睁眼,见如深海宝珠的通灵石泛着淡淡蓝光,与天空星辰银月交相辉映。 一侧许风直愣愣盯着,同样见到这般玄奇妙景。 卫景收放自如,通灵石瞬间晦暗,将那本堪天术的将术士秘籍扔给许风,调侃笑道: “修习后配上罗阳盘,一个掐指算命的神棍跑不掉了。 不过这仅是内功心法,先凑合用,往后若有术士练气士,咱再抓来讹诈……弄本练气法门。” 许风如朝圣者一般捧着术士修行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口中未吐一个谢字, 因为不需要。 一直苦于无修行法的许风终如尝所愿,得入修行,鲤鱼跃龙门。 卫景笑骂一声没出息,倒不避讳已知他手段的许风,自怀中掏出二爷木偶,木偶真气法着盖,将二爷木偶绿头巾正中点点抠出一洞,随后嵌入蓝珠通灵石。 似画龙点睛,更显气度不凡,神态威武。 “此乃通灵石,炼化之后,能通人之五识。” 许风恍然大悟,自是明白其中关窍,嘿嘿一笑道:“卫哥多了这小法宝,往后便能果真做到杀人动动手指头了。” 卫景不知可否,却并未解释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牵丝撑死仅是距离数十丈。 “此番收获颇丰,归去之后,你好好修习术法,我打算将木偶铺子后一宅子买下,与我们的铺子小院贯通,这般更加宽敞,若铺中有客人登门,好歹有落脚下榻之地,你也可选一间厢房,逢阴雨天气不必归家……” 卫景拍拍许风肩膀,语重心长道:“这就需我们多杀些海捕文书上的匪寇,得些银钱呐。” 许风笑着说一定好好修习术法,等到一品萍影境,专挑外劲通缉犯下手。 收起木偶,俩人一同离开院落。 将至木偶铺时,遇到自春风楼折返的郭金。 老小子与此胡紫非彼胡紫一道进闺房后,莫说穿上打滚,甚至连小手都没能摸上。 她胡紫好歹是春风楼正当年的年轻貌美花魁,如何看得上这不惑之年长相不堪入目的矮胖子? 俩人坐定后,胡紫一直在说莫要将他当作那荤素不忌的狐狸精,此次点下一号雅座,是为年轻公子俊朗的卫景,而非是他。 瞧出郭金失落神态,卫景笑道: “郭叔,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一个胡紫而已,以后咱去春风楼花银子买下一夜,她还敢不乖乖侍奉?” 郭金叹口气道:“我非因胡紫之事,自她房内出来后,我便邀了一位下等柳小娘子共赴云雨。 只是……哎,还是妖精体力足啊。” “……” 合着干妖还上瘾了呗? 卫景与许风相视一笑,调侃两句,一同归铺。 刚将蔡村蔡家的驯兽园捣毁,便有李家的门客供奉来袭杀自己,可见蔡家与李家实乃同气连枝的关系, 按那老术士与杀手的记忆,李家除那外劲高手的刺客外,尚有一位实力半步化境一直寻求突破之机的强横供奉。 按理说,实力已达到半步化劲的程度,根本不会寄于乐南李家这种土财主小家族的篱下,但奈何李家有位仙门中人李长云, 这些江湖人寻那突破之机,勾搭上李家只为李长云罢了。 仙门不同于凡人江湖门派,是有着培育灵草仙果的药园或助人突破的灵丹妙药的, 至少江湖上有人相信这般传言。 普通内力修行者不知晓仙门练气士风采,但是实力已至半步化境、临门一脚即入品级之人又如何不知仙门弟子的傲慢与神采? 李家有半步化境江湖高手,卫景没自讨没趣去打斗的心思,李家术士仅此一位,循着路线找到自己,已被斩杀, 卫景身份面貌依旧不为李家人所知,所以勿须着急, 对付李家钝刀割肉即可。 倒是蔡家,可杀鸡儆猴,为李家提个醒。 等至铺前, 许风归家,郭金告辞, 卫景返回厢房中,换上一身夜行衣,又兜兜转转来到城中蔡家。 在蔡家附近寻到一处夜中无人的院落,卫景盘膝坐下,双手手指如奏琴,曲动微扣。 怀中二爷木偶生动地一跃而出,却保持原本的二尺上下的身量,双腿微蜷,猛然蹬直,身体拔地而起,立于不高的院墙之上。 卫景闭上眼睛,灵识勾连,视野已见墙外风景。 绿袍二爷手掣长刀,蹬蹬等几个跨步便至蔡家门户之内。 夜间来往,有吓人仆役提着灯笼来回巡视。 曾复刻蔡斌生平,卫景对蔡府熟门熟路,径直便朝蔡家家主所在厢房而去。 蔡家驯兽园主导者乃是那当之无愧的家主和大少爷,卫景并无屠戮满门的想法,除其首恶,余者自溃。 ———— 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二疙瘩打个哈欠,独自躺于床榻,毫无困意, 心头正想着明日回家蔡家村一趟,一者将家中毛驴牵回,省的爹娘大哥担忧,二来则是为向那些鼠目寸光的村头嚼舌妇炫耀一番。 蔡家高门大第,在桃花镇都名头不小,如今他自己成了门客,身份显赫,自要富贵还乡。 说来还是乐南家乡好,他出门游历那段时日,不足几日便将口袋中的钱财花个精光,剩下时日饥一顿饱一顿,遇到好心人勉强能吃上一顿饱饭,坏心的,不放狗咬你便天大的恩赐了。 初开始他不想就此灰溜溜的回家,咬着牙继续前行,直到一次卷入江湖为争夺一本秘籍的战斗,险些死去,吓破了胆, 说来说去,好死不如赖活啊。 二疙瘩觉得一股尿意,躬着身子匆匆出厢房门,甫一出门,便见一个头极矮小的绿袍汉子大步疾行, 手中握刀,气势汹汹。 ps:蔡家这条线,没有铺垫够,那是因本来没想立刻推进蔡村驯兽园,第一次本应是无功而返来着,但节奏似乎太慢,从那里追读就没啥进步,所以立刻推进这条线了。 现在回过去看,还是少了,而且许风术士手段的不靠谱没能凸显出现,不能凸显出这一章得到修行法后的情感,少了些味道。 既然成绩就这样半死不活,咱以后就老老实实打磨剧情、人物,也不想着加快推进剧情了,可以剧透一下,第一卷刻画许多有趣无趣的妖精鬼怪,最后会出现很多人物,迎来一个高潮,第二卷应该是出新手村高能起来,这就看我能不能掌握好节奏、剧情、人物的刻画了。 慢慢来,不急,珍惜现在平淡的点点滴滴。 写蔡家二疙瘩,是为了写一下游历江湖过的小人物。往后还打算写一位小人物,不过和二疙瘩结局恰好相反,少年儿郎挎剑出江湖,有人欢喜有人愁嘛。 第三十一章 幕后 沿着墙角的绿袍大汉没料到会突然有人从厢房中出来,略显呆滞地扭转过头,顿下脚步,驻足而立,只一息,便突兀窜出, 偃月刀斜着举起,一道风声嗡鸣,径直取下满面惊愕的二疙瘩头颅。 刀沾染了血,被绿袍汉子一甩而掉。 杀人后,卫景继续操纵着二爷一路潜行, 地面那小人物的尸体,从头到尾都没入二爷冷傲双眼。 轻车熟路,很快至蔡家大公子厢房, 房内空无一人。 身处院落中的卫景微微皱眉,又操纵着二爷木偶前往书房, 又不见人影。 难不成去逛春风楼了? 可据蔡斌所知,那位大哥对青楼女人一向恶感不小,脑子里只有功名利禄啊。 说起来,蔡斌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记忆中,近些日子确实不见大哥蔡青。 旋即二爷不再理会,往蔡家家主蔡州院落去。 蔡州与小妾翻云覆雨后,心下寂静,罕见地踱步至书房,敞开房窗,月色入户, 点燃一根蜡烛,捧书研读。 若非知其为人,第一眼见到,恐怕当真以为他是个醇厚温润的君子了。 二爷绿袍愈靠近门户,身形愈加高大,三步迈出,已九尺身量。 推开书房门,二爷一刀横于蔡州脖颈。 蔡州强作镇定,书卷脱手,落于桌面,声音干涸,颤颤道: “我蔡家与阁下可有仇怨?” “蔡青所在何处?” 声音雄壮如武夫,与卫景温润似君子那般完全不同。 自小学得唱戏,卫景嗓音自能变幻。 蔡州停顿半响,似觉得此人纵然是知晓蔡青所在也无可奈何,答道: “犬子赴京城,高中探花,如今已是天子门生,不在乐南。” 言语之中,提醒之意十足。 卫景扯扯嘴角,二爷一刀落下。 鲜血涌出,喷溅在桌上书卷上,人首绵绵无力地栽下。 卫景虽能复刻特性,但那是识海中金色人偶的能力, 用二爷杀人,不会复刻吸纳人物生平。 二爷没有返回,而是来到蔡家金库,将看守门户的俩侍卫敲晕后,卫景控制着二爷砍开大门。 金库颇大,但财货不多,仅仅千两上下的银子,其余空荡荡一片。 卫景骂骂咧咧嫌弃地控制二爷扛起来银箱, 偌大一个蔡家,乐南城数得上号的富贵家,竟连几千上万两银子都无, 寒碜呐。 他却不知,蔡家不久前方搬空银钱,用以去向牙行牙婆买来幼童,因此才有这般空落落的府库。 偷来银钱后,卫景便控制着扛箱的二爷回至木偶铺中。 …… 翌日。 李府。 李家家主李坚秉是个星霜满布鬓发的老者,年将耳顺,但一身精气神仍在,极为矍铄, 一大早,便立于庭院中打拳。 拳法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最适合强身健体之用,乃李家那位大供奉所传。 一套拳打毕,李坚秉额头已布满密汗。 校场门前管家疾步行来,自丫鬟手中拿来一条手帕,并挥手将其驱走,递给李坚秉道: “家主,昨日他们二人一夜未归,方才衙门传来消息,二人已死于大街之上。 还有蔡州已死,应是背后之人所为。 那二人口风不紧,兴许已知幕后乃是我李家。 没来杀我李家而是将蔡州杀死,应知晓我李家半步化境供奉,他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杀鸡儆猴。” 李坚秉手帕擦拭额头,顿了顿,叹口气道: “我们在乐南作威作福惯了,被人掀了桌子,到现在仍不知动手之人身份。 那人能杀石溪,却忌惮半步化境的姜阴,如此说来,他实力在半步化境? 也不知哪来的江湖侠客,竟游历到我们乐南这偏僻地方。 联络玉清门罢,敌在暗,我在明,而且看那模样,早晚会对我们下手。” 老管家犹豫片刻道: “家主,雪松先前提过一嘴,乐南来一位能杀外劲的高手,他曾开口拉拢,却被人拒绝,要不再让雪松去试试?” 李坚秉皱眉,微怒道: “城中有一位外劲过江龙,那小子竟只是提了一嘴? 真仗着自己年仅弱冠实力堪至外劲,便瞧不起天下人了?若非玉清门得来的灵丹妙药,他哪能得突破? 让大供奉姜阴去和他切磋切磋,不要留手,就说是我的命令。” 顿了顿,李坚秉微吐一口气道: “哎,毕竟是自己孩子,不必了,让那小子去试探罢。 让他记住,甭管此过江龙是否为杀蔡州之人,我李家都要拉拢。 一个蔡州若能换来一位外劲高手,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管家点头应允。 “把蔡州故去的消息传给蔡青,一位翰林院编修,我们也要利用起来。 说不准蔡青为报父仇,会请来六扇门之人来调查此案呢!” “周飞虎实力强横,从京城贬谪到乐南有十几年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好在他不怎管事,捕班快手如今我李家已有东南两班入手,余下两班便留给他罢,省得狗急跳墙。 县衙之中上至县令下至小吏皆是我们人手,翻不起大浪。” ———— 木偶铺。 许风按时点卯。 “卫哥,听说城里来一位颇厉害的道士,最擅对付鬼怪脏东西,而且但凡出手,必定手到擒来。 据说昨日郑员外家遭鬼,请来那道士驱鬼,仅仅是燃了两张符箓,便用一把桃木剑消除了鬼患。 昨晚郑员外家果然没了鬼吼声。 郑员外家仆役今晨便在传那道士驱鬼如何如何厉害。” 卫景思忖沉吟,道:“那道士是否穿着一身破烂,并且腰间挂着一个铃铛?” 许风一愣,“方才听我朋友说,确是戴一铃铛,但穿着干净整洁的宽大道袍,极有仙气。” 许风说起驱鬼道士,卫景首先想到的便是王云送殡时遇到的邋里邋遢的道士, 那道士倒是好手段,短短几日,便凭借着铃铛上的小鬼,赚得一身敞亮衣服。 不过那驭鬼的手段不错,也不知从何得来。 卫景踏步出门,“阿风,我去买些樟木杞木用以雕刻,顺便瞧瞧隔壁院子卖不,你先看店。” 第三十二章 如此李墨尘 卫景到牙行,碰到了熟人, 昨日春风楼临时拼凑一桌的李墨尘。 李墨尘从外地来乐南城,暂且尚未有容身之处, 他不喜住在嘈杂的客栈中,因此不差钱地要买来一处静雅小宅,以作乐南居所。 实际上,每到一城,他都会置办一处小宅,从北到南历数十城,已买下数十座。 旁人不知为何,但李墨尘心知肚明,他自出生母亲便请来闻名大恒的一位术士,为他卜算行运, 那术士说他天生地相,要常与地相合,否则会坏了风水运途,所谓与地相合,说俗了,便是接地气儿, 富家贵胄自小吃喝不愁,不懂得老百姓的兢兢业业每日的劳苦奔波,不懂得市井之内街坊之间的明争暗斗与相互帮持,更不会懂得斤斤计较,精打细算过日子,逢年过节一顿开荤的喜悦。 李墨尘永安四十年恰好及冠,之前人生二十年,明明富贵出身,却跟着母亲每日皆如升斗小民,住在京城,为钱财奔波。 及冠后,母亲已死,他不愿待在京城,于是南下,每至一地,盘下一宅, 客栈客栈,居其中者尽为客,与当地人气不合,因此需普通之家的小宅,融入街坊紧邻。 而往青楼勾栏斗鸡走狗,也是接地气嘛! 李墨尘仍是那副欠扁的模样,微仰着头,鼻孔朝天,手中拿着一把纸扇, 他虽斗鸡眼却极眼尖,一下便瞧见熟人卫景,熟络道:“卫兄,昨日一见以为是萍水相逢,不曾想又在此处遇见。” 卫景笑着颔首,每次见此人不太精明的脸上露出似跋扈鼻孔朝天的样子,都忍不住发笑,对这可可爱爱之人并无恶感。 “李兄来牙行,亦是为置办房宅?” “是啊,我已买下醉白巷的一处小宅,卫兄若是闲来无事,可往去寻我。” 卫景怔了怔,拱手道:“如此巧合?我正打算在醉白巷买下一宅邸。” 两人相视一眼,旁边牙人笑道: “两位公子,你们二人宅第确是紧挨无疑。” “既然如此,李兄,我二人往后街坊,要好好相互关照才是,今日我尚有一事,便不与你一同回去了。” 李墨尘应允,独自一人往醉白巷去。 待至自己小院后,他双眼不再逼至夹角成互杀之势,不止如此,他面容之上那跋扈纨绔也消失殆尽。 李墨尘温润一笑,与卫景有三分神似,“昨日与我相遇,今日又恰巧临房而居,卫景不会是我哪位好兄弟的人吧?” 话音落,有一人自李默尘影子中浮现而出,恭恭敬敬道: “公子,那人是练气士,我察觉到其体内真气流转, 但他待在乐南时日不短,绝非谁的手下。” “不过昨日那佩玉的公子,似是知晓你的身份。” 李墨尘俊秀面容上一苦,骂骂咧咧道: “那些人都他娘的有病,好好的富家翁当着多舒坦,非要争来争去,老子脑子不好,还长了斗鸡眼,都跑到距离京城千里之外,背后无势无权,还他娘的来幺蛾子,监视不离身, 坐了那位置有什么好的,不仍是太玄山的狗,当条狗都争着抢……” 一口一个他娘的,一口一个老子,确实极接地气。 不仅将平头老百姓过日子的精打细算学去,还学来精髓的市井粗话。 “公子慎言。” 骂了半响,出口恶气,李墨尘才停下,问道:“王叔,卫景甚么实力? 修习的是哪家法门?” 一袭黑衣的中年男子摇摇头,“不知,昨日探查卫景的影修实力太差,不敢靠太近。 只能远远见那人至乐南蔡家附近,而今日传来消息,蔡家家主蔡周死于非命。 要不我亲自去试试他的手段?” 李墨尘摆摆手,“不必,只需知道他对我们无恶意即可,毕竟是街坊邻居,探究人这么多秘密干啥。” 中年人无奈摊手,“公子此次打算在乐南待多久?” “若是再往南下,可至南疆,听闻南疆土司极不欢迎外人来, 为防万一,便不南下了,我们多在乐南待上几日,好好体会一番风情,歇歇脚,再往东海走。” 知道自家公子脾性的中年人叹口气,风情即人情,人情即青楼,公子又看上了青楼花魁了。 历经数十城,每次自家公子都说自己命中地相,要多体会一地风情, 说非要睡上一个花魁不成,结果,皆以失败告终。 这也没办法,公子斗鸡眼、模样表现得又傻,文武不通,若他是小娘皮,也瞧不上这般的人呐。 可他知道,公子实则面貌英俊潇洒,而且根本非是外界传言的不通文墨,而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李墨尘吐口气,“王叔,今日还未练拳,如今宅子已置办好,便趁着天色尚早,在院中打上一通罢,请指教!” 话音未落,李墨尘便如离弦之箭窜出,手中拳头似闷雷,轰砸向王叔。 已习惯自家公子偷袭招式的王叔轻笑一声,身形虚幻,轻易躲过。 “王叔,说好的不用影修招式!” 李墨尘打完一拳,挺拔而立,“王叔,要不你把影修修行法交予我,让我也练练可好?” 王叔负手而立,“公子,影修之法藏形匿迹,乃刺客之道,并且是一套内力修行法,远不如你的练气法。” “可是王叔,我修行天赋差得可怜,数年如一日勤学不辍,如今仍停留先天不进一步,不知何时才能突破至一品境。” “公子,你习武只为强身健体,并非为江湖厮杀。公子若想杀人,自有我来执刀。” 李墨尘背负双手,哀叹一声,“游历江湖日久,见了高手,我也想当个侠客飞来飞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呐。” “王叔现今是何境界?” 王叔苦笑一声,叹道:“内力修行法已至化境巅峰,进无可进, 而以内力化真气尚未有头绪,大恒影修法并无练气传承,只能自己摸索出。” ps:感谢枫语过微风的支持,本想回复,奈何qq阅读回复等级不够……见谅,在此处回复一下,十八章应该能看吧?起点能看,qq阅读也能吧…… 第三十三章 木偶铺 大赚一笔横财的卫景花了三百两哗啦白银买下木偶铺后的小院,并且将铺子小院与宅院之间的那堵墙推倒,贯通两院。 宅院有三间厢房,都可用以待客,虽说卫景孤儿出身,并无亲族,但防患于未然嘛, 院落空空荡荡,寻个时节也要移植过来几颗花草树木点缀才好。 小院诸事处理后,卫景老老实实地用买来的木材雕刻起木偶。 这两日店中陪葬用的童男玉女,马车牛舆库存少了些,只剩下些闲暇时被卫景雕刻出来,放在铺内以充门面的文人武将等大小木偶,无人问津。 冥店里的玩意儿,除却陪葬外,哪家也不会买来给孩子玩啊。 童男玉女卖得快,吃这碗饭的卫景自要雕出来补上。 许风则手拿修行法,认真钻研修行,不时闭上眼暗自体会其中道理,并尝试内力修行。 内力与真气修行法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内力并非汲取的是天地灵气灌注身体这个熔炉之中, 而是以内力法汲取躯体中自娘胎天生夹杂的气机, 这过程更像是铁匠不断以铁锤敲打器胚,锻造成兵刃。 人体天生气机灵气有限且斑驳不堪,因此一般而言,修行至化境便已到顶,剩下的只有沟通天地灵气,吐纳修行炼化真气才是正途。 吐纳灵气炼化为真气,又因各修行法不同存在差异,如卫景修行木偶之术,真气作用更多是为牵连丝线、蕴养木偶、辅助木偶战斗而存,若是用以挥剑斩敌,不仅效果大打折扣,更大可能还会因‘拎不动’刀剑而损伤己身。 当然,并非修习一种修行法后,便不能修习其他法门,人体三百多穴窍,与三百六十行相对,纵是将世间修行法统统修习个遍也无任何问题, 但修行一门便需耗费极大精力,如修习符箓一道,吐纳是一项,还需学万千的符箓画法、成百的符箓运转法门、难以计数的符箓道理。 卫景所修习的木偶之术,之所以看上去如此轻松,那是因人偶灌注的修行法门,早已经将庞杂的知识体系与各个修行的小妙法统统给了他。 大多数人未有此种能力,因此仅修行一种便已耗费全部心力。 正雕刻间, 三名个头与桌子齐平的稚童结伴进门。 三人环顾四周,见到一个个形态各异的木偶后连连惊叹。 “哇!” “尹衡,看,那个木偶比我父亲还要高大!” “尹衡,那有一头木偶大老虎哎!” 先前被卫景救下一命的尹衡双目被一个身着白盔白甲,手握一柄亮银长枪,剑眉星目,颇为英俊的木偶所吸引。 盯半响后,他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小大人一般道: “我听说是此店的掌柜为我王云哥雕出的胳膊腿,见过我王云哥模样。 我想请掌柜雕出一具我王云哥的木偶,不要太大,七八寸高就行。” 许风喊了声卫哥,继续埋头苦读。 听闻动静的卫景放下手中活计走来,笑道: “小家伙,你要雕刻出的木偶做什么?” 尹衡毫不怕生,大胆道:“前几日我王云哥救下我命,要木偶来当然是为放在身上,求来王云哥的庇护。” 卫景发现尹衡方才目光,自柜台上拿来那具前日里雕出的岳飞木偶,“我将这木偶送与你, 但你往后要常去王云家去看看王老头,怎么样?” 尹衡微扬小虎头,大声道:“王叔叔是王云哥父亲,更是我长辈,王云哥不在,当然要我照顾。” “那木偶我若想要,自会来买。 王云哥常说不能因恩受惠,况且我不曾有恩与你。” 卫景轻笑颔首,将木偶放回柜台, 王云确实说过此言。 “一具王云木偶五文钱,明日你来拿罢。” 尹衡心下松口气,攒下的八文钱是足够了。 “多谢掌柜。” 走前仍不忘瞥一眼那白盔白甲的武将,“掌柜,那个将军木偶需要多少铜板?” 卫景笑眯眯道:“那个一尺五高的木偶一百五十文钱。” 尹衡面露失落之色,他家境虽不差,可老娘也不会拿来一百五十文铜板买下这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儿。 那白盔白甲的武将可真俊呐,王云哥去北疆当兵,不知穿上的是不是这般明晃晃的亮银甲,他以后也要骑五花马,披银甲,当上个威风的将军。 待尹衡领着俩人离去后,许风抬起头,嘟哝一句, 五文钱可买不到一具木偶呐。 ———— 卫景重又坐下,正对一具木偶精雕细琢, 身姿俊朗的李雪松踏门进来。 李雪松此来是自家老爹下了死命令, 要他来拉拢区区一个木偶铺的掌柜。 他打心眼里对这个开了一家木偶铺的木偶匠无感,身为曾亲往北方奉远郡玉清门,见识过仙门风采之人,在他看来,搁一个小地方干着捞阴门勾当的家伙能有多大本事? 江湖上外劲高手若要钱财,何须守着一家小小的门铺? 杀余黑掌之事旁人未见,指不定其人是捡尸往衙门领赏呢。 可惜那见绿袍大汉的更夫乃西班之人,消息并未外传, 他不知更夫瞧见的绿袍大汉杀人景象,否则连此门都不会入。 心下虽傲气十足,瞧不上眼卫景此人,但一进门面容如春风和煦,拱手道: “卫兄,不曾想你果仅为一木偶匠。” 卫景温润一笑,面露喜色,“李兄,贵客登门呐。” “阿风,还不快去沏杯茶。” 这俩笑面虎棋逢对手,你一句我一句,嘴上尽是热络。 “不知李兄寻我何事?” 李雪松坐定,手中捧着一杯茶水,一眼认出此茶的劣质,不动声色地放于桌上,又见卫景身上因雕刻木偶而弄得浑身木屑,心下更是鄙夷, “前日未曾一聚,今日闲来无事,因此特意前来,请君一叙。” 卫景指了指满是木屑的一角,摇头道: “李兄见谅,今日我尚有几具木偶未完成,今日恐怕……” 再次遭到卫景拒绝,李雪松面容瞬间阴沉下去,皮笑肉不笑道: “卫兄是看不起在下?” 老狐狸卫景嘴角噙着笑,如沐春风道:“李兄误会,非是如此,店中确实脱不开身。”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言,还望卫兄好自为之。” 李雪松霍然起身,大步离去。 卫景望着背影,冷笑一声。 第三十四章 武夫杀人,深夜女鬼 被屡次拂了面子的李雪松行至城东,那股愤恨之意没半分消减,反而因一路行来愈积愈浓, 自小顺风顺水的他在乐南城这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惯了,哪里曾被一个木偶铺的木偶匠如此对待? 若果真是一抬眼望不到脚底板的高人,他不敢生出违逆心思,不会自讨苦吃去挑衅,可那人实力不知、境界不知,极大可能仅是一位普通人,他又怎能忍下? 心下正思忖着深夜再跑一趟,把那小子乱刀砍死在床榻之上了事,突觉腰间一撞, 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稚童撞在李雪松腰际, 手中那串糖葫芦沾到李雪松锦衣之上,留下一个硕大印记。 稚童家境贫寒,好不容易向母亲乞要三文钱买来一串糖葫芦,正兴高采烈奔向母亲,未曾注意这位捕快班头,却不想一下撞在一起, 绛红的糖葫芦就此掉落地面。 稚童抬眼,见此人满面寒霜,并且穿着华丽,不敢吭声,撇着嘴,婴儿肥脸蛋上布满委屈,一双大眼睛泪水充盈打转。 李雪松压抑良久的心绪终于喷发,高高扬起手掌,运转外劲武夫的内力便劈向稚童。 若是落下,定可要稚童性命! 稚童恐惧地闭上眼睛,但那一足以要性命的巴掌却迟迟未曾落下, 睁眼,见一位邋里邋遢分不出年纪之人打个酒嗝,右手如钳子一般拿住李雪松手腕, 这位捕快班头满面涨红,脚下扎根,使劲拽扯,却不能动分毫。 邋遢男人轻蔑一笑,随手一甩,李雪松整个人便如同箭矢射向道旁墙壁上,并成大字钉在其中。 李雪松右臂一抬,抽出,随后整个人自厚墙内拔出,咽喉处咳出一口血水,眸中尽是忌惮之色。 “我乃乐南李家嫡子,你是何人,竟敢伤我?” 邋遢大汉手捧葫芦,饮上一口佳酿,眉梢一喜,“乐南李家?很厉害?” “忝为乐南第一。” 邋遢大汉哈哈一笑,豪迈道:“看你不是好鸟,就先拿你开刀!” 旋即李雪松便见邋遢大汉身影如魅,瞬间至他身前,毫无花哨的一拳裹挟着劲风砸向他腹部, 气机呼啸,一拳洞穿! 李雪松瞪大眼珠,死得不明不白。 那身量八尺有余的精瘦汉子沉声一吼,“李家嫡子当街欲杀冲龄稚童,老子今日为民除害。 李家的狗崽子们,若是不服,尽管来杀!” 周旁行人纷纷侧目,疾步远离。 李家威风,谁敢轻易触碰? 汉子咧嘴一笑,不以为意。 自从入了江湖,他就是这模样, 初始有个貌美小娘被带着刁奴恶仆的纨绔绑走,他路见不平,一拳轰杀那纨绔,呵退几名恶奴, 之后纨绔家甚么供奉家仆一个个出来报仇,他刚入修行时余力尚不足,但接连两次被打得亡命脱困后,修为不退反进,一日千里,他便回转厮杀,将那在半个郡都恶名昭著的家族尽数屠尽。 他寻到此秘诀,专挑一些跋扈无礼的家族下手,打杀了为祸不浅的小的又来老的,单对单捉对厮杀不行,一窝子不要脸的出来围殴, 他实力不足以一拳镇一家一派,打不过就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再偷偷折返,杀个回马枪,偷袭拿下几人头颅,一点一点耗死敌手。 如此险象迭生,屡次生死之间历练,实力精进极快,仅数月,便已至此境地。 汉子名江武夫,乃是琢磨数日后的自取之名,没办法,自小出身村子,爹娘信奉贱名好养活,起了个简直无法入耳的狗毛, 如今他自己好歹算个高手,总不能往后名头传彻大恒时,是个江狗毛罢? 江武夫,哎,咱就一武夫,遇有不平事,且吃俺一拳! 江武夫饮下一口烈酒,酒入豪肠,直抒胸臆, 甚么李家蔡家,不过踏脚石罢了。 …… 城中发生这般大事,消息传得飞快, 传至城西木偶铺时,已是晚霞红日的傍晚。 听闻李雪松大街上险些出手拍死一位稚童,那武夫及时出现,一拳轰出,将那在城东做捕快班头的外劲李家嫡子直接洞杀, 然后李家听闻消息,火速遣来那位实力将近化境的大供奉,与武夫豪侠战作一团, 武夫不敌,且战且退,最后逃出城外,遥遥而去,并且放言他定会折返,令李家人洗干净脖子等着, 极为猖狂。 那一声附近不少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于卫景而言,倒是个好消息,李雪松登门拜访,愤然离去时,那副表情怎么看都不像好意。 死了倒干净,也省得出手。 …… 日落,月升。 三更。 醉白街上铺面一家家微光熄灭,陷入暗寂,清冷月光下的街面有房屋阴影随月而动。 皎洁之下,木偶铺却仍灯火通明。 许风早已归家,卫景正埋头雕刻木偶。 明日尹衡小子前来店内拿王云木偶,卫景需今夜赶工制出。 不知不觉时已过午夜。 烛火如豆飘摇,铺内陡升一股阴风,穿越过堂。 木偶铺门前,一脚下悬空,身着一袭宽敞青衣,面目铁青的厉鬼靠门而立, 明明可以鬼打墙直接跨入,她却老老实实轻叩门扉。 咚、咚、咚。 抹上最后一笔的卫景呼出一口浊气,透过窗户往外望了望,喃喃两声,都这时辰了。 听到铺门声音,卫景吹灭蜡烛,“小店打烊,晚间概不接客!” 厉鬼长发未束,如瀑展下, 她掩面一笑,衣袖下,嘴角裂至耳垂。 不再叩门,鬼打墙一步进入店铺内。 早有防备的卫景扯出二爷,手指摊开,推开院门,退至院落之中。 铺子内都是心血,可不能糟践了。 出乎意料的是,厉鬼没有去追赶卫景,而是环视四周寻找,最后眼睛落在一具高莫三尺,一身五颜六色戏服的女木偶上, 木偶身上有数十条透明丝线,乃是卫景往常练牵线木偶所用。 女鬼身量缩小,遁入木偶之中。 旋即便见,那木偶开始动作,试探性地探出双手,握握拳头,腿下迈出两步, 她手臂抬起,五指平白生出尖锐利爪,如镰刀收麦子,一割,丝线条条断裂。 这下,她动作更加流畅。 卫景眯着眼睛望着一切,女鬼甫进门,他便认出此女乃是被蔡斌骗了感情的郑玉, 今夜来她木偶铺,难不成仅为得到一具木偶躯体? 第三十五章 鬼怪皆人祸 郑玉父亲郑宝泉日前买来画上蔡斌的纸扎与雕出的木偶,便用了家里翻箱底里找出来的诅咒秘术,希望将蔡斌这害死自家宝贝女儿的负心汉咒死。 蔡家依附李家,在乐南算得上高门大第,绝非他小小的一个员外能够招惹,纵然是他能手刃那废物公子,终末他们家恐怕亦难逃倾覆之危。 最好的法子便是此般寻常人不见的阴毒门路。 他本是抱着一试的心态,谁知做罢后竟然真要了那纨绔性命,报了害女之仇。 只是他却不知晓,此法门真正用处乃是招来死者魂魄,并将其化为厉鬼,以此来杀人报复。 把蔡斌骇死后,郑玉魂魄本能归去自家闺房,因此有郑府闹鬼,尔后请来牛道人降除鬼怪之事。 那牛道人本便心思不纯,并未令驾驭的青面獠牙鬼直接打散实力弱小的郑玉鬼,只是将其惊走,并在郑玉生前闺房中洒上一些土法狗血,防止郑玉鬼再次返回, 牛道人之所以放走此鬼,是要细水长流,借着郑玉鬼,多除其几次,以邀名声、以赚财货, 好的买卖人不会把一本万利的生意当作一锤子买卖。 如此郑玉鬼没了去处,便在城中游荡, 并被卫景木偶铺中的可依附的木偶躯体吸引,飘浮而来。 附身于木偶之中的郑玉鬼一双猩红眸子射向卫景,有一股进食之欲, 这等练气士于他们而言可是大补之物, 她无任何神智,行事仅凭借本能。 郑玉鬼飘荡出庭院,彩绘俏脸上神色呆滞地望着卫景,动也不动, 但浑身鬼气氤氲,雾霭弥漫,如身入鬼蜮, 这是猎物在捕猎前衡量敌我双方实力。 卫景见她毫无动静,便先下手为强,手指一勾, 二爷拔身而去,刀法如风,骤然鼓鸣,刀气锐利地劈砍向郑玉。 那郑玉鬼只不过是一微弱旁门秘法凝成,并且时日尚短,吸食人精气有限,境界低微, 二爷真气一刀,如何防的住? 二爷单臂甩下,长刀自天而降,轻轻松松一刀砍下女鬼占据的木偶脑袋, 并以真气催散如蜡摇曳的残留魂魄。 卫景俯下身子,捡起那具木偶,将头颅尝试着置于衣着光艳的木偶脖颈上,“多好的木偶小娘,可惜坏了。” “看来手艺人传下来的规矩其中确有道理,雕刻木偶不可时过午夜,今日果然遇到这鬼物脏东西。” 卫景站起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回屋睡觉。 ———— 往日凤聚龙盘的李家今日愁云密布。 把整个乐南翻个遍,终于对当街杀死李雪松之人的踪迹有些头绪。 管家微躬身子,朝着坐在书房中的家主老爷禀告。 “家主,前日夜半三更有更夫亲眼目睹击杀余黑掌之人,说是一位身量魁梧的绿袍大汉,还有一位白衣人望风。 我猜测白衣人即是那卫景,而绿袍大汉便是杀雪松之人!” “若想寻出逃离之人的身份,最好是把城西木偶匠卫景抓来问个清楚……” 李坚秉经丧子之痛,面目阴翳,身形却稳稳坐在凳上,“雪松最后即是从他铺中出来,才遭遇祸患,无论是否与他无关,不可让他逍遥在外。 但眼下这节骨眼,那汉随时来我李家,我们李家人不可轻举妄动。 让黎右带着他的人去,城中帮会,商铺不上缴保钱,总要抓来威胁、沉河。” “还有家中子弟,这两日也都尽量少出门,等玉清门的弟子到此,我们底气更足,再好好盘算。” “蔡家如何了?” 管家稍稍沉吟,道:“山里面其他几处驯兽园都有我们的人,未出任何问题。 但蔡州死了,蔡青远在京城,他们那些眼窝子浅的亲戚争着分家产。” “无妨,好在他们不知驯兽园中事。” 李坚秉又吩咐两件事后,摆手道:“去罢。” 管家诺诺应答,退出屋子。 从始至终,二人都不曾提起李家那位麒麟子李长云,更没有寻求他相助之意。 外人都道李家麒麟子李长云被仙门长老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因此李家也沾了光,得以一飞冲天, 可旁人却不知,李长云乃李家旁支之人,自小在富裕的李家过得非但不富裕,还常受同龄人欺辱, 入仙门学得一身术法后,没有转回头来报仇便已是心胸宽广了,更遑论回来帮李家? 纵有如此龌龊,并不耽误李坚秉用上李长云的名号,协助家族不断拔升,并勾搭上距青安郡最近的玉清门。 大恒仙门以太玄山为首,李长云所在的上水宗能排前三甲之列,而玉清门属于垫底末流仙门,势力低微, 听闻名头不弱的李长云出身李家,因此攀交,欲通过李家关系勾搭上李长云,以便提携渐趋没落的玉清门。 从中也可窥见出李坚秉颇有手腕,单凭借着一个虚头巴脑的名号,便将李家一跃成乐南地头蛇。 ———— 许风在木偶铺中安静抱着那本奇门秘籍修行,经过数日夜以继日的勤学不辍,他已初步熟稔奇门内力的门窍,体内已有奇门内力在经脉中流转, 如一条干涸多年的宽阔大河,陡有一条潺潺小溪现于河床,虽不起眼,但极重要。 奇门堪天修行法关键在堪天二字,据说修行至极高深处,能堪破天地之道,与天道掰掰手腕,个人盛衰、王朝兴亡、天下大势,无不在掌握之内, 身不出门,却知天下事。 许风此本内力修行法,有卜算之道、寻踪之道等根基内力运用法。 奇门一品萍影境, 卫景则百无聊赖地躺在椅子上,闭眼静修, 手指隐晦地微微颤动,一条真气丝线扯出,试图勾连旁边桌上放置的那茶壶。 以卫景视野能见,茶壶头顶一尺处,平白生出一条白色丝线,如娇羞小娘,缓缓下垂。 纤细的真气丝线头儿一碰那茶壶顶端,便像只初露出头的蜗牛,被人触碰,骤然缩进蜗壳。 屡次尝试,屡次失败。 卫景却并不着急,屡败屡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根丝线已能够触碰至那茶壶良久,只不过仍无法将丝线‘绑上’茶壶,并予以操纵挪腾。 待卫景足以勾连从未蕴养的‘死物’,那距离一品毫末境便愈近一步。 第三十六章 造畜术解法 铺内的静谧没多久,有一位伟岸魁梧的彪形大汉领着三人大步流星进门。 三人皆赤膊,露出臂膀上绘有熊虎蟒的镂身,面相凶恶,气势汹汹。 乐南位处大恒西南,再往南的郡县,早在数百年前曾被中原斥为蛮荒之地,人披发文身绝不少见, 大恒国朝开放,海纳百川,对境内迥异的风俗从不禁绝,因此纵至今日,此风俗仍有沿袭, 只不过读书人正经人很少镂刻, 镂身之人亦与卫景前世一般,乃被人瞧不起的江湖粗鄙武夫,社会即江湖,也称社会人。 卫景瞅着这三人,颇有梦回我大天朝的梦幻感觉,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随即含笑起身,抱拳拱手道:“贵客登门,不知是陪礼还是代身?” 为首汉子臂膀肌肉鼓胀盘虬,似是刻意来显露出专为吓人。 被李坚秉遣来的乐南一霸黎右豹眼圆瞪, 仅是一位木偶铺的小掌柜,本无需他亲自前来教训,不过为显示出他对李家的忠心耿耿,吩咐下的事情总要竭力才好, 他知李家可非是善男信女,若是招惹违背,他恐怕会活不了兜着走,更何况在李雪松当街而死的节骨眼上。 清楚李坚秉那老阴人心狠手辣的黎右可不看好那江湖豪侠,李家屹立多年,根基深厚,岂是能轻易对付相与? 他还是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当李家门前一条癞皮狗的好,若豪侠果能屠李府,那时他倒不介意痛打落水狗。 黎右豪横走至卫景身前,以九尺身量,小山一般的身躯俯视卫景,声若洪钟大吕道:“吾乃黎老虎,城中这三分地,但凡门面铺子都要交我保钱,懂得规矩不?” 卫景盯着黎右右臂下山的猛虎,摇摇头,咧嘴一笑,笑容灿烂,“不懂。” “好胆!” 黎右一声大呵,双手紧握成拳,曲肘便砸。 右臂雕青大虫似活了一般,咧嘴呲牙,成虎扑之势。 正在此时,却听耳边有一道低沉声音传来: “黎老虎,敢动我朋友,找死么?” 黎右一听那声音,浑身那足以令小儿夜半止咳的凶横陡然烟消云散,眼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丑笑,扭转身子,“呦,周捕头,甚么风把你吹来了?” 黎右身侧俩位狗腿子随着自家大哥朝向周飞虎点头哈腰。 这回是李鬼遇到李逵,黎右这只道上假老虎碰到衙门真老虎了。 没办法,黎右虽仗着自家天生气力无穷能捕杀山中大虫,并与熊罴搏斗,可终究并非修行中人,甚至连最简单的内力法门都一窍不通, 和真高手周飞虎打,纯粹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当然,他并非没有尝试与这位周飞虎捕头切磋练手,结果可想而知,一拳打得他自己抬不起头, 在家媳妇‘照料’数月才双脚沾地下床。 周飞虎眼皮一挑,摆摆手道:“看见你就觉得碍眼,赶紧给老子滚。” 身量比周飞虎尚要雄壮几分的黎右老实应答,“好嘞,周捕头你忙。” 黎右走前虎目瞥了一眼耸立的卫景,嘿然一笑, 李家那群狗娘养的,果然没安好心, 这木偶铺掌柜识得周飞虎,还要他来抓人。 可如今交代下的任务没成,李家早晚来找自己麻烦, 想起李家那阴森森的大供奉,黎右便不寒而栗, 当初初来乐南城,他加入铜皮帮,因铜皮老大违逆李家,大供奉姜阴独自一人杀得帮派地血流成河, 那时他尚且是个见识短浅的毛头小子,见那满地猩红血液、碎肉残骸,委实吓个半死。 好在那姜供奉留下他,让他老老实实当李家的狗,这才捡回了半条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今夜三更再来将人拿来交差罢。 待黎右离去,鬓间伤疤扯动的周飞虎‘阴森’一笑道: “此人名黎右,原是县南一猎户,天生膂力过人,城南一山村中曾闹过大虫熊罴灾,不几日下山捕人吃人,当地缉盗亭长纠集附近几十大汉,却无可奈何,抓不住那只大虫和熊罴。 黎右听闻后,清晨独自上山,夜幕归来,双肩各自扛着一头大虫与熊罴,因此扬名。” “卖了那一熊一虎,有些积蓄后,他便背着老娘,来乐南城盘下一处小宅院,在城中讨生活。 仗着勇武,不多久,即成了乐南城首屈一指的霸王,其他无赖皆仰他鼻息。” “不过这小子手下有轻重,街头斗殴向来留人一命,杀人也是遣手下沉河, 再加他当了乐南道上一把手后,混混无赖确实安生许多,因此官府衙门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他已娶妻,极少出面,你是怎么招惹他了?竟使他亲自登门?” 习惯周飞虎面部和蔼神情的卫景摊摊手,无奈道:“我从未见过此人,又谈何招惹?” 周飞虎有意无意提醒道:“黎右背后人乃是李家。” 仅说一言,周飞虎迅速扯开话题,眯着眼道: “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告知你,我已知晓造畜术的破解法门。” 正沉吟的卫景一仰头,“哦?” “造畜术并非直接将人变为兽禽,而是用剥离下的猪牛猴等兽禽的皮毛,将人包裹,以此达到目的。 若是要破解此法,只需剥开皮毛即可。 当然,兽皮已与人骨肉相连,不可强行撕扯开,否则血肉模糊,不等兽皮褪下,人便已死了。 不过也并非将全无办法, 要知道无论是何物种,皆有拉屎的腚眼,此处乃造畜术唯一漏合之处,若要徒手扯下皮毛,可从此处丝丝缕缕掰开……” 卫景额头满是黑线,扯腚解术…… 想必那群可爱兽禽在鬼山过得很好,不解也罢。 周飞虎说罢,干咳两声,顿了顿接着道: “不过还有一法,便是以修行者真气为引,以庖丁解牛的刀技隔开皮毛不伤及其里。 我虽修习的并非真气法,但我刀技尚可,并且拥有内力……” 周飞虎微睇卫景,挺挺胸膛, 言外之意,我能解开。 第三十七章 天变不变 周飞虎走了,卫景暂未提起鬼山之上的众多兽禽,毕竟鬼山上住着一位音竹,周飞虎兴许是好意,但对音竹这等草木精之心尚未得知, 且将其人糊弄过去。 这般想着,突然想去逗逗那涉世未深的话痨草木精。 卫景不自觉望了望许风,心意一动,扯腚解术,可以让许风做嘛, 人靠谱能干、善良细心、材优干济、足智多谋…… 啧,满身优点。 许风似有所感,一抬头,瞧见卫景不善的目光,右手食指揉揉鼻子,试探轻道:“卫哥?” 卫景清清嗓子,温润一笑,循循善诱道: “阿风,上回说起鬼山,你还没去过罢? 要不与我一道去探望探望音竹以及那群孩子? 你们奇门修行阴阳八卦五行,草木精怪之类属木,你总要接触接触,涨涨见识……” 不明就里的许风沉吟半响,“也好。” 周飞虎方走,隔壁纸扎店中的郭金赤膊上阵,满身横肉,手中拎着刀杀过来。 臂膀雕青浑身不好惹的黎右进门时,他即看到, 但他仅仅是握住刀,转念一想,没大胆出门, 心里盘算念叨,卫景是能对付妖精的高人,那黎老虎人看着凶狠,却非卫小哥对手。 若卫小哥不行,他就拼着命乱刀砍死那江湖泼汉! 他双腿发抖,直到周飞虎大马金刀跨步走来,他这才浑身瘫软倒地。 直到周飞虎再次离去,才过来询问。 他一个平头老百姓,除却爱逛个青楼外,打小老实,碰到此番情景害怕,情有可原。 卫景眼睛瞥向门前,打趣道:“郭叔这是要拎着刀砍人呐?” 郭金老脸一红,匆匆跑来,忘记将刀放下…… “卫小哥,方才那贼汉黎老虎来此,没怎么着你们罢?” 卫景一挑眉,笑道:“郭叔忘记咱是高人了?” 郭金擦擦额头冷汗,“黎老虎可非好相与的角色,听闻他能一人敌一虎一熊,并且曾以一己之力灭了一家帮派,抚仙河中都不乏他沉河的尸体嘞!” 顿了顿,郭金胖脸绽出笑容,“卫小哥,今夜春风楼?” 他算盘打得啪啪响,上次与卫景一趟去春风楼,虽找的姑娘体力差些,但花鸨一个铜板都不收, 这是卫小哥的面儿啊! 郭金喟然长叹,瞅瞅这差距,都是混青楼的,人家跟前姑娘倒贴,自己入不敷出。 蹭吃蹭喝皆有,而郭金老小子要蹭嫖,也是一景儿。 卫景古怪地打量一番郭金,见他面目红润,气血充盈, 想必此人对男欢女爱天赋异禀罢,明明仅是从未修行过的凡人,却绵绵不绝。 “郭叔,我和阿风今日出趟门,明日才归,就不陪你一起去了。” 郭金讪讪一笑,“没你二人,我也无此心思,待明日晚,我等三人同去。” “……” 卫景敷衍道:“明日再说。” 赶走郭金,两人轻车简从,仅许风背着一褡裢,雇一辆骡车,往西行去。 世上巧合甚少,此次在城门前并未遇到上次与卫景谈天说地的牛司车。 ———— 这位司车并非健谈的性子,卫景也无谈性,与许风二人各自盘膝坐于车上,修行吐纳。 一路无话。 卫景二人行至蔡村,天色已暗,他们并未如上次一般进村,而是一路径直往鬼山南下。 路上遇到一位手牵黄牛的布衣老者。 老者须发满布星霜,身形佝偻,脚上一双草鞋, 牛背之上坐着一位口吹横笛,扎着童子髻的牧童。 “少年郎,莫往前走了,再走就到鬼山啦! 鬼山里有鬼,靠近便能听到鬼吼,那是要吃人的!” 蔡村老者是个热心肠,行经卫景时,驻足提醒道。 卫景二人朝着老者拱拱手,和煦道:“多谢老丈相告,我二人再往前几步便原路折返了。” 老者瞧见许风背后褡裢,摇摇头道:“你二人是游历的士子侠客?不信此处有鬼? 年前曾有胆大之人不信老汉言语,非要进鬼山, 结果进去后,再未出来。 两位若无住处,不如前往老汉家,我家中尚有客房勉强能住。” 那胆大之人上次未经便听音竹提起, 音竹仅动用了些灵气激起他的恐惧,配合些鬼山上树影风动,便被活活吓死, 胆小至极,竟还敢上山挑衅。 卫景笑着推辞道:“多谢老丈好意,我二人并无往鬼山去的打算。” 老汉喟叹一声,不再相劝,牵牛徐行。 卫景与许风二人走过山脚累累白骨,便听得山内一阵阵刺耳的鬼吼。 许风自从修习内力以来,浑身散发出的气质愈发沉稳,与卫景初始见到之人有云泥之别, 此刻纵然山中鬼吼阵阵,许风仍可与卫景谈笑风生, 也不知是否因卫景已告知他鬼山上并无一鬼。 还未走几步,山坡丘陵间那凄惨瘆人的鬼吼声陡然一变, 声调欢快,气势愉悦。 显然,音竹已感受到卫景到来。 ———— 黎右与手下小弟分别后,回到城东家中。 他虽得富贵,但在城中的居所仍旧是初来乐南城时的巷弄小院。 院中共有三间厢房,一间他与妻子居住,一间待客,最后一间乃是家中老母生前所住, 他之所以从县南来到城中讨生活,更多因家中老母得病,村镇中郎中医术距精湛二字又差了十万八千里,不得不背着老母往城里来寻神医。 可城中大夫医术没高明多少,为自己老母延命数月,最后仍难逃撒手人寰的厄运。 黎右粗莽汉子,打小吃得多,老爹早逝,是老母含辛茹苦将他养大, 母亲去世那天,是黎右这辈子第一次流泪。 他仍记得母亲去世前说,可惜见不到未来小孙子了,但好在看到自家儿子有了个如此贤惠的媳妇。 母亲去世后,没搬走,是为了留个念想。 黎右轻轻推开门,走进小院, 一位身形丰腴的美妇正坐在院中针织衣物。 时日步入深秋,天冷,该添衣了。 黎右憨憨一笑,想起自家这小娘皮当初嫁给他时,织衣打扫样样不通,洗衣烧饭门门不清, 如今嫁给他数年,屋里屋外已都能捯饬得像模像样。 也不知哪家落难大小姐,自己仅救了她一命,便被缠上,非他不嫁。 妻子听得动静,仰起头,眉眼一笑,“回来啦?” 旋即起身,“我去烧饭。” 黎右小山一般的身躯兀然搂住妻子游娘,一触即松。 游娘食指刮了刮黎右鹰鼻,调皮一闪,“夫君今日怎了?” 黎右哈哈一笑,“今日夫君给娘子一同下厨,读书人讲这叫举饭齐烧。” 游娘到底还是讲黎右推出厨房,撸起袖管,独自忙活。 黎右抬头看天,想起李家、那木偶铺掌柜、周飞虎、杀人豪侠,总觉得天要变了。 第三十八章 玉清门 许风在卫景穿针引线的介绍下,与声音空灵悦耳的音竹结识聊天, 被拉着问东问西,从天南吃喝拉撒聊到天北的修行奇门,阴阳五行。 最后卫景眼看着话痨音竹誓要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出口打断,不能耽误了正事, 开门见山给方才因倒茶未听其一破解法的许风说了抠腚的法门, 被卫景骗来的许风终于知晓了卫景目的, 双眼幽怨如小娘怒目对自己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负心汉,瞥了一番卫景后,便含泪挺身而出,慷慨赴死,老老实实地蹲在黑犬身后,抠抠索索扒拉起来, 表情狰狞。 卫景咂咂嘴,不忍直视。 许风扒了半天,仍摸不着头绪,于是起身,嫌弃地甩了甩手, 菊花一紧的黑犬亦满面羞愤。 “卫哥,此法恐怕行不通。” 卫景后退两步,忍住笑,“阿风,后山有一处小塘,你先去洗洗。” 许风一走,卫景哈哈一笑,音竹连带着山上众多大小顽童兽禽声纷纷作响。 嘎嘎直叫,叽叽喳喳,咕咕哼哼。 音竹虽不需五谷轮回,但嬷嬷曾教导她许多,加上这些日子黑犬告知不少人间俗物,世事人情, 对此并不陌生。 卫景自小跟老师傅于梨园长大,识得声乐,待许风一人一犬离开,便从褡裢中取出两本乐谱, 一本名《碎金谱》,一本名为《瑟谱》,皆是时人惯以演奏的流行乐谱, 与音竹探讨起来。 谱子是文字谱与大恒特有的记录音高的绘白谱二者结合而成, 主体为绘白谱,辅以文字谱加以解释。 音竹不愧是以乐入道的草木精,卫景只是稍稍解释一番,它便能融会贯通,并举一反三, 天赋之强,令人咂舌。 “卫景,我听黑犬提起,凡尘中乐声很是普及发达,上有君王奏平乐,下有平民演欢声,中有五花八门的各乐分支。 待我至人间,也要做个神通百变的乐师,一曲动人魂。” 草木精猛兽怪入超凡一品即可引雷劫尝试化形,但一品化形九死一生, 因此很少会根底浅薄的兽植在一品便化形,而是至更高境界, 甚至有些兽植并不喜人形,一直以兽植面目见人亦不罕见。 竹音距一品境极近,引雷劫之日亦不太远。 卫景婆娑下颔,笑道:“竹音,待你突破至一品境时莫要着急引来雷劫,世间有不少奇珍异宝,想来能渡兽植化形,减少雷劫之威,可以寻来尝试一用。” 卫景纵是眼窝子再浅,从未见过此世奇珍,但前世读过些杂物,化形草之属总归知晓, 总不至于此世没那般玩意儿罢? 那还搁这修个卵的仙。 竹音叶子簌簌作响,清脆铃声,恬淡琴声交织,欣喜之色跃出乐外。 “多谢。” 卫景哑然失笑,黑犬乃是读书人,教导之责负得不错。 “卫景,我觉得南面那条河流中好似有微博灵气逸散出,并且通过根系,我能察觉到那道小河好似水位有极轻微难以察觉的涨动。” 竹音聊天提起道。 卫景沉吟半响,想起跨经乐南的抚仙河水位相较于河道岸低了不少,“抚仙河每年水位皆会变动,涨点对乐南城亦无太大影响。” “空中灵气增多,指不定往后我们乐南县还成一洞天福地。 据说在洞天福地修行,一日千里,那是挺大的机缘呢!” 说话间,许风与一位矮小人疾步走来,“卫哥,我知晓如何褪下造畜术的兽皮了! 需要在水中浸泡一阵!” ———— 李府。 今日朱漆大门洞开,摆开辉煌依仗,迎接来两位年纪轻轻气质出尘的少男少女。 少年年岁初及冠,身量颀长,腰间佩玉符,上有凡人难见的灵气光华流转,背后一把有古朴符文雕镂的桃木剑亦非凡品, 少女个头稍矮,腰系彩带,手腕揽有一对玉质晶莹剔透的玉镯,一根墨绿木簪束发, 二人皆一袭雪白道袍,不沾一尘,宛若神仙眷侣。 李坚秉携大供奉姜阴以及另外两名实力不过内力境的李家人将两位出身玉清门的仙师迎进门。 与往常那副稳操胜券,运筹帷幄的娴淡不同,李坚秉一张褶皱老脸上挂满笑容,一口一个古仙师,钟仙师,看上去极热情。 两位站在人堆里扎眼的仙师亦没有倨傲,眉眼带笑,江湖把式地拱手相待。 往日眼高于顶的两位童男玉女之所以如此,非是多看得起垂垂老朽的李坚秉,而是看在身处上水宗的李长云份上, 甭看俩人足以在此处耀武扬威,装模作样,但自家人自知自家事,他们身上虽有世俗难见,颇有灵韵的法宝护身,仗着练气士体内精纯真气蔑视天下所谓的江湖外劲高手,且能与沉浸化境多年的掰掰手腕, 但归根结底,俩人仍未捅破那层入超凡的窗户纸,比于已入一品境的天之骄子李长云不知要差多少倍。 对待李长云家族,自不敢托大。 古姓少年坐于厅堂客首座,温润笑道:“李家主,我师兄妹来前,师傅叮嘱我二人一切以李家主马首是瞻, 李家主但有吩咐我师兄妹二人只管去做便好。” 李家每年派人往玉清门供奉的人间顶级奇珍异宝不少,已颇含灵韵的玉石灵木、千百之中难见一缕的金银蚕丝、深埋地下不计年,价值不可计量的残损符箓等等。 买卖进出,玉清门礼尚往来,庇护李家。 李坚秉捻捻胡须,眯眼笑道:“不敢驱使两位仙师,我李家一切以两位唯命是从才是。” 寒暄几句,李坚秉才神色肃穆道: “古仙师、钟仙师,前两日生意遭贼寇袭创,好在受损不大, 之后负责一地驯兽园的蔡家蔡州又为人所杀,小老儿嫡子李雪松亦惨遭不幸,白日遇害。 小老儿怀疑有甚么人针对,因此请来两位仙师擒拿贼寇,防患于未然。” 古星洒然一笑,浑不在意,“李家主,无需担忧,我家师妹自小修习的术法中有粗糙寻觅人踪迹的奇门,待会便寻一寻杀雪松的贼寇踪迹。 雪松是个好孩子,听话乖巧,天赋也好,往常师傅还说,等闲暇时,手下雪松,做我们师弟……” “哎,李家主节哀。” 李坚秉勉强一笑。 古星豁然一身,“我与师妹去寻贼人试试。” 第三十九章 又杀 黑犬赵修瑾去池边一洗,便发觉被抠了良久的腚眼皮肉有些许松动,俩人一合计,各自含泪忍受,寸寸缕缕地揭下那张狗皮。 掀揭时需小心翼翼,许风又缺少经验,因此过程极为缓慢,等将此工序完成泰半,勉强露出人形时,已一俩时辰倏然而过, 若是将赵修瑾仍沾上的黑毛狗皮全然剥去,恐怕还需一两个时辰的苦功, 单纯依靠手力,慢之又慢。 可如果以气机牵引利刀,划下刀痕,能彻底拉开口子,剥离皮肉,使得人钻出, 所费功夫,不过轻轻一刀而已。 两个法子之间的差距如剥鸡蛋,前者黏皮,硬抠不下,若要其表皮完好无损,需细心再细心, 后者则不同,轻轻一划,啵地即开。 鬼山之上那些兽禽不少,笨法子速度慢且易伤皮肉,统统剥下不知要猴年马月, 况且山上还有雀鸟这等以高超造畜术法缝合的小飞禽,扒拉腚眼,难上加难。 卫景可不会留下待着给他们一一蜕皮。 变为黑犬的赵修瑾、竹音以及许风卫景三人一木畅谈,周旁众多兽禽爬俯聆听, 月辉星辰映照之下,颇为写意。 子丑之交,鬼山突然有一阵戾吼咆哮声刺穿耳膜,传入脑海。 于鬼山之顶聚集兽禽闻声,一只只颤抖不已,安安分分地俯地,不敢吭声。 山林虎啸,众兽臣服。 竹音长长叶片莎莎摇动,无风自动,陡然间有更为凶横的吼声震慑山林。 远处虎啸,如咽喉被掐,顿时扼住。 四五尺身量的赵修瑾扯来干草作衣遮掩,身小瘦削,但气质非凡,很有读书人的风流儒雅。 “鬼山之南多山少人,这大虫住居南方六里山洞中,往日便是竹音宿敌,自从这群兽禽来此处,更是对我等觊觎。 上次捕猎,若非小雀及时报信,大牛冲撞过去,那只大虫险些吃了我。” 赵修瑾心有余悸道。 卫景直起双腿,站起身,手掌若有若无摸了摸怀中木偶,“竹音,那头大虫实力如何?” 竹音停下骇走大虫的咆哮后回答道:“已非凡兽,初具智慧,按照你所言,境界初入先天。” 卫景笑道:“聊了一夜,肚皮都饿瘪了,今日我来宰杀几头周边猛兽,大家一同来吃!” 鬼山上各色欢呼声顿时似雷鸣暴动。 卫景指派几只小小鹰雀寻觅鬼山南附近山林中大虫熊罴踪迹,自己独身前往猎杀。 一头初先天的大虫如何是木偶对手,但是凭借王云木偶,便足以轻易斩首。 去得快,回得快,鬼山上多出数头体型庞大的大虫熊罴豺狼等兽尸体。 起火炙烤, 欢庆达旦。 直至晨时,近些时日日夜修行的许风哈欠连连, 卫景拍拍屁股起身告辞,“赵兄,你可以暂且用抠腚法子为他们徐徐解术,我下山再找法解术,短则数日,长则……恩,不急。” 赵修瑾苦笑一声,得,这差事落到他自己肩头, 其他都是些孩子,手脚难免有误,抠腚解术稍不注意便会连同皮肉一起掀起,他可不敢让他们轻易尝试。 他只得心中碎碎念圣人教诲……借此聊以自慰。 ———— 李家大供奉姜阴人如其名,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修习大雁内功心法,行走江湖多以轻功速度见长, 杀人练快剑,信奉五步之内,老子又准又快的至理名言。 他与江湖人推崇的第一高手第一魁乃同辈中人,并曾与之问剑,当年虽有不敌,但仍仗着轻功身法得以逃脱, 至于第一魁到底有无杀他的心思再论。 在内力境与第一魁的决斗即是他巅峰,之后实力进步缓慢,蹉跎半生,直至今日仍停留于半步化境,不能进分毫。 听闻李家有仙门路子,因此决定当李家供奉,只为寻求一丝突破之机, 毕竟不在山上仙门,而在山下江湖,不入化境虽能在乐南一城称王称霸,但若放在大恒,不过是过江之鲫罢了。 姜阴一身灰色劲装,走在街上,徐徐北行, 奉了家主命,要往木偶铺击杀那掌柜。 昨日黎右那废物夜晚袭杀,可没逮到人,被他一拳夯在胸口, 没死,但近些日子绝不好过。 姜阴资质一般,对黎右这等空有巨力天赋,却不加珍惜之人极为嫉妒。 若当初初涉江湖时,他有那般气力,哪会多经历这般磨难?指不定便加入某门派或干脆被某仙门看重,着重栽培。 姜阴思绪万千,静待入夜, 完全不将卫景放入眼中。 一个小小的木偶匠人,纵能杀余黑掌那外劲实力之人又能如何? 他不入化境,沉浸外劲多年,自负化境之下无敌手,纵是先天练气士亦不畏惧。 那玉清门涉世未深的一男一女,真要与他这摸爬滚打的老江湖打起来,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入夜。 在一家酒楼吃一壶清酒后,姜阴出来进了一趟城中公用茅房, 出来时,一身灰衣变为黑色。 劲装乃两面衣,一灰一黑,这是他跑江湖时向一位窃贼学来的本领。 那窃贼行窃后,常以此变换装束,顺利逃出生天。 姜阴轻功疾行,脚下踩风,能短暂凭空而掠。 没片刻,便负手站于木偶铺附近屋檐最高处, 天色阴暗,大风席卷,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月黑风高杀人夜。 姜阴纵身一跃,大袖飘摇,落至铺子院中。 屋内,于骡车上白日已睡许久的卫景正吐纳灵气,却忽觉周旁气机一动,陡然睁眼。 毫无任何犹豫,卫景一个骨碌,顺势滚入床下。 正在此刻,有剑芒闪烁,速度快极,直刺床榻! 卫景撞窗而出,手指微勾,气机牵连,手中偃月刀的二爷直接跃出,护在身前。 房内逼仄,二爷掣长刀,发挥不出大开大合的实力。 姜阴一甩青锋,来至庭院,“反应敏捷。” 卫景扯扯嘴角,人偶赋予的能力令他战斗不喜和人多言,干翻倒地,自己再好好了解其人来历目的即可。 “操纵之术,倒是罕见旁门。” 话音未落,姜阴脚下如风,可见残影着地,身如闪电,直扑卫景! 老江湖一眼瞧出操纵之术的破绽,那便是驾驭之人。 第四十章 势均力敌的厮杀 卫景待在二爷身后,姜阴动时,手指一扫,二爷怒目圆瞪,单手握刀,朝着右侧方向若奔雷裹挟劲风一划! 铿锵一声金铁嗡鸣。 姜阴影子一荡,现出身形,短剑与长刀刀刃相撞,将他逼退数步。 感受到虎口微麻,姜阴眉宇有凝重之色, 绿袍长髯大汉的速度与气力,他这个半步化境都难以比肩。 操纵之术旁门衍生极多,只他所见便有驱尸、驭魂、种蛊等,此人的操纵之术又算哪个? 赶尸人的僵尸一般动作更为呆滞,好处是皮肉坚硬如铁,因此赶尸人一脉通常以铁皮铜皮金皮这般皮肉硬度的衡量标准来命名境界划分, 驭魂者驱使魂魄鬼怪,炼化其以助己对敌,一般而言形象更虚幻,以他化境实力勉强能瞧出其真身所在, 种蛊之人通常以蛊师心念而动,据令而行,相比之下,意识丰富,有更多自主权。 眼前此大汉,显然不属于其中三列。 那么便是其他从未听闻过的小操纵之术了。 结合此人乃木偶匠人,不难猜出,乃木偶之术。 姜阴一双鹰目盯着卫景道:“你并非望风人,而是操纵人,余黑掌为你所杀。 蔡村驯兽园之事、蔡州与李雪松之死,与阁下是否相关?” 卫景手中隐晦牵丝,在木偶铺中最不缺的便是他禽兽雕刻出的木偶, 姜阴背对铺子,刚好自其身后阴他。 卫景信口胡诌道:“余黑掌之死与我相关,但那蔡州、李雪松何人,我从不知。 倒是你,我从未招惹过你罢?为何杀我?” 其实从其说出蔡州李雪松以及驯兽园一事,卫景便猜出了其人乃李家人。 姜阴皱眉,“谁让李雪松是拉拢你的归途被杀呢,谁让你一条过江龙偏偏选择在乐南城就此扎根呢。” 说话间,突然一具普通木偶悄悄溜至他身后,尔后陡然暴起,挥舞兵刃突袭,一枪刺去! 姜阴忽觉卫景气势中传来的杀意,本能地感受到危机,瞳孔一缩,右脚踏地,身子激射而起,衣袍紧贴肩头,速度飞快。 脚尖一落,立于飞檐。 那白甲银枪的木偶并非毫无建树,空中悠悠荡荡,一缕衣袍纷纷飘下。 姜阴似有三分愤恨,稍稍一跃,身子骤然急剧下坠,一剑刺中那初登场的白甲木偶。 喀哒一声, 枭首。 甫一着地,绿袍大汉已消失于原地,偃月刀刀刃泛着寒芒,现身姜阴头顶, 劲风呼啸,姜阴能觉面颊刺痛。 他不敢与二爷硬碰硬,依仗自身长处,轻灵躲闪。 姜阴速度虽快,可二爷亦毫不相差,一刀刀下去,游走的姜阴次次勉强躲过, 时而避无可避,只得双手持剑式,用与大雁内功心法相辅相成的大雁剑法,借助速度与巧力,卸下那股巨力,震得虎口发麻。 他甚至寻觅不到时机去扑杀卫景! 莫说他,卫景亦觉姜阴难缠, 至目前为止,还从未遇到这般难打的对手。 往常而言,二爷偃月刀一出,鲜有敌手,眼下却陷入焦灼。 该死的李家,待他将这位高手灭杀,定要好好造访一番。 卫景改变战法,双手一扣,刀刀如龙的二爷接连挥出数刀后,渐渐体力不支,刀法不如先前锐利与锋芒毕露,变得迟钝。 姜阴冷笑一声,心下并未大意,纵然卫景的破绽乃是故意显露而出,他亦需把握此次时机,假破绽焉知不能成真破绽。 久防必败的道理他当然懂得。 姜阴瞅准二爷一刀落空,原先平淡的气势陡然迸发,内力如波涛汹涌,剑芒如腾起白蟒,迅疾似风驰电掣! 留手,底牌,示弱,乃江湖人所必知的道理,否则姜阴也不会能活至今日。 江湖人各有各的活法,有人天资惊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常招惹是非,但一颗武心坚韧不拔,磨砺地愈加锋利,修为一日千里;有人后有庞大靠山,于江湖上随心所欲,手中法宝神兵多如牛毛,实在不行,自有师傅父亲背书; 但更多的还是他这般,无权无势无天赋机缘,只能乱中偷生,火中取栗,留有底牌后手。 卫景只觉眼前一闪,一点寒芒已至。 快,极快,将他自己的优势发挥至极致。 此剑名,突蟒,姜阴赖之曾以半步化境杀初入化境者,这剑法首要即是出其不意。 哧, 剑尖刺中卫景胸口,只半指,姜阴便快速后撤,不再进分毫。 因为又有一人影兀地自他膛下窜出,一刀上撩,已砍到他脖颈,是被卫景当做鱼钩的王云。 卫景手捂住胸口,喘着气,既有这一阵厮杀消耗真气、心力的原因,也有方才一瞬万分凶险彼此交织气力如泉涌的缘故。 姜阴没好多少,大口呼吸,方才激战他是亲身躬行,又有那王云惊艳一刀,脖颈之上一道深深刀痕更是刺眼。 卫景手指再勾,二爷箭步猛冲厮杀,一人气概如若千军万马奔袭。 姜阴不甘示弱,手下一朵朵剑花绽放,从二爷角度看,眼前仿佛有一道花墙,而后凝聚为一朵数不清花瓣的花,轰然砸向偃月刀。 又是大雁剑中的剑法,名千影花,一剑有千影,并非仅有一剑,而是一瞬间极快地刺出无数剑,才有这般景象,黎右所见的铜皮帮满地血肉,便是被他此招所为。 刀剑嗡鸣,炸裂开来。 姜阴胳膊猛然一振,连带着整个身躯一摇,喉中咳出一口猩红鲜血,噔噔噔退出数步。 二爷身子一起,被卫景提线,绿袍飘摇,落于地面,木偶兵刃微有裂纹,木偶手臂亦有。 不过算不得什么,待战毕,卫景以真气蕴养即可恢复。 木偶战斗之术的益处从中可体会出来,卫景手指一拨,木偶再次悍不畏死地冲杀! 而姜阴,方才对拼之下,尤有内伤,见二爷再次袭来,只得挥剑抵抗或闪身躲避。 两者再次缠斗起来,此次不用装,便能看出各个身法都在变慢。 但姜阴落入下风。 木偶身上有伤,却不觉疼痛,不会受制,姜阴如何是对手? 瞅准一个时机,或深或浅刀伤遍布全身的姜阴震开二爷,身法如龙,直接朝远方窜去。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卫景骂了一声,没追。 他虽真气相比于初来乍到时不知浓厚了多少倍,可经此次战斗,仍不免耗竭。 但下一瞬,只听砰地一声,姜阴尸体坠地。 一抹流光化为一人影,冷冷站于屋檐之上。 第四十一章 雨幕对杀 来人一身夜行衣,幞头遮面,包裹严实,不过以卫景目光能轻易看出是位窈窕小娘。 那杀死姜阴之人淡淡瞥了一眼卫景后,纵身一跃,消失于眼前,来的快,去得更快。 卫景双目紧紧盯着曲线玲珑的女子,觉得她方才一招轰杀姜阴所显露出的实力至少在一品境。 为何杀宰杀姜阴放过自己?是与李家有仇怨不成? 卫景走至姜阴身侧,识海中人偶金光自眉心一闪, 其人生平如走马观花一般在卫景脑海中掠过。 “姜阴,纵横江湖,多厮杀,经验足,修大雁内功,擅速剑。” 卫景操纵着人偶直接便此特性吞入腹中,化为人偶肚中的特性汪洋。 卫景从雕出王云并赋予特性后,前前后后吸纳不少特性,却一直不曾再使用,是为了积累特性, 特性等级被他分为四境,越往上所需要的特性越多,一境特性需少则几十多则数百的积累才足以雕出二境强者,二境特性雕出三境特性所需只会更多。 他要雕刻出一位更厉害些的人物,当然要存储更多特性才够。 弄不出封神动辄移山搬海、毁天灭地的神仙四境人物,那三境中钟馗山神之流总归能尝试。 天色昏暗,风不定,大雨欲来之兆。 卫景转身入厢房,盘膝打坐吐纳恢复。 面前,识海人偶金色气机与二爷木偶牵动,二爷木偶身躯上的裂纹之中能见丝丝缕缕针线藕断丝连地缝合。 金人偶加持,修复极快。 ———— 卫景木偶铺中一场大战,惊动比邻而居的李墨尘。 王叔如影似魅浮现,“公子,战斗结束了,卫景更胜一筹,逼退来人, 最后又出现一人,随手宰杀了那李家供奉。 最后来人境界恐怕已至化境一品,显露出的手段过少,我无法判断出其具体实力。” 自家公子待在乐南,王叔自是对此地高手了如指掌,自认出李家供奉姜阴。 李墨尘咂咂嘴,“水浅王八多,小小的乐南高手一个比一个多,一个比一个藏。 我们一路南下,途径城池也有数十了罢?比乐南大的城池也有不少,其中有一位半步化境高手已属顶尖,这会儿竟连化境一品都有。” “还有能险些杀半步化境的人竟在当一个木偶匠人…… 啧啧,混江湖出人头地,开宗立派,不是共识? 江湖中亦有隐居雅士?” 王叔颔首,对乐南城水浅王八之言深表赞同,“偌大江湖奇人太多,难免有厌倦江湖争斗之人, 我便识得一对夫妻,实力臻至化境,但厌倦江湖厮杀,便寻一处小镇定居,夫妻俩开了一间客栈为生。 只是卫景小小年纪实力强横,本应意气风发,屈身于小小木偶铺中,确实难以理解。” “卫景识得春风楼老鸨,与花魁似相交莫逆,这般神仙日子,纵是老子也不愿搁江湖上风吹日晒呐。” “……” “王叔,李家一地头蛇,如何招徕一位半步化境的供奉?” “据说李家有位公子李长云拜入仙门,原先我并不信。 但今日有两位玉清门仙长造访李家,又令我不得不信。 仙门中一些高人常下山游历红尘,见人根骨上佳,收下为徒,并非无可能。” ———— 四更。 卫景睁眼,经历大战,境界有三分精进, 对木偶操纵亦更娴熟,真气丝线已可牵出三十余条,并可在驾驭一具木偶时,同时牵扯另外一具,只是尚未纯熟。 卫景起身,披上夜行衣,怀中揣着‘伤势’已恢复的二爷木偶以及王云木偶,跨门而出。 雨幕颇大,夜风颇冷,卫景混不在意,二爷跃出,扛起不知如何处置的姜阴尸首,往南去。 李家大供奉已死,并且那两位自玉清门来的仙长暂时不在李府, 此刻不前去将李家灭杀根除祸患,还等到何日? 难道等李坚秉知晓姜阴身死后,使那两位仙门子弟来杀不成? 卫景寻到李府不远处一屋檐下停住,操纵着二爷跳入李府之中。 甫一着地,便见一位同道中人一拳轰杀一名巡逻守卫。 那人亦瞧见了绿袍大汉,目含不善,“你乃何人,为何越墙而来?” 卫景见此人方杀李家守卫,沉吟道:“为灭李家。” 江武夫哈哈一笑,“那便看你我二人谁先摘得桂冠!” 江武夫被李家大供奉追杀出城外,寻一地修养,可刚将几道刀伤恢复,又有一男一女寻到自己追杀, 那气质不凡的一男一女气机强横,但斗法经验不足,若是一位他尚不惧,可两位, 他双拳难敌四手, 一路奔逃,甩掉二人,他便直接进城,要先阴死李家人。 “……” 卫景满面黑线,老子杀完李坚秉在内的几位李家嫡系就走,尽量不惹出动静, 你个脏小子倒好,生怕动静不够大,笑声唯恐李家守卫听不到? 好在周旁巡守已尽被江武夫这凶残之人所杀,引不来动静。 卫景正要开口分道扬镳,却兀然听得一声怒斥。 “老贼,哪里逃!” 江武夫砰然起身,举起拳头朝头顶一拳轰出! 内力气劲喷薄如大日,与来者一剑砸在一起。 各自退后,分旁而立。 江武夫大声道:“我杀李雪松事出有因,他欲当街杀人,我为民除害,你们俩哪门派的弟子? 非替李家出头?” 白衣师兄古星嗤笑一声,“李家受我玉清门庇护,岂是你说杀便杀?” 江武夫讥讽一笑:“好一个玉清门,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便手底下见真章!” 江武夫豪气冲天,声若洪钟:“江湖中人,有赴死之心么?” ‘卫景’眯着眼睛打量二人,自姜阴记忆他已认出二人身份,乃是仙门弟子,与李家勾连。 若是此二人在恐怕无法杀掉李坚秉,若是就此离去,李坚秉怂恿,自己终究难逃二人追捕。 此刻不杀更待何时? 卫景操纵着二爷,与江武夫一同而立。 古星二人相视一眼,钟师妹娇呵道:“那小子交予我。” 江武夫微睇二爷,“你这人我交下了,杀此二人一同饮酒!” 旋即暴声吼道:“来杀!” 江武夫武夫气势大震,一脚踩地,身体如离弦之箭,一拳汹涌! 第四十二章 御魂法门 天色昏沉,雨幕浓稠,被风吹得迅疾滴落。 江武夫霸道升龙拳,速度极快,托起一条长尾流光。 高人风范十足的古星站于墙头,纹丝不动,但眼尖之人能见其腰间所佩玉符光华如水流转,并因风而起,摇曳不已。 随后突然出现一道魁梧影子,挡在古星身前。 身形飘幻,周身有一股雾气氤氲若隐若现。 一声戾吼! 江武夫拳劲与影子碰撞在一起,周旁如水波泛起一圈呼啸涟漪。 卫景抬目,辨别出那影子并非是人,而是鬼魂。 玉清门练气士传承驭魂法门,当年被誉为仙门正宗御魂术,并且其御魂术乃号称大恒第一,练气法门颇为完备,只是盛衰有时,数百年风流打去,如今在大恒仙门中已沦落为垫底的存在。 御魂之术需为魂魄提供栖身之所,古星腰间玉符便是他驾驭的那只厉鬼魂魄所使用的法器, 而那位以师兄马首是瞻的钟师妹则是将手腕处的手镯作法器, 驾驭厉鬼魂魄的法器被称作御魂器,物如其名。 只见钟姓师妹右手婆娑左手手腕玉镯,一缕真气若小溪灌注, 玉镯之内便有一道雾气光彩若苍穹极光,挥洒而出。 一道面向和凶恶二字毫不沾边的白衣女鬼幻化而出, 女鬼境界与其主相同,仍位列先天,表情呆滞,神情恍惚,口不能言,仅能在主人驱使下不惧生死地扑杀。 世间无论是驭魂抑或御尸、御木偶,其中多有相通之处,愈至高深处,愈加开智、聪慧,与人无二,而境界低下,尸、偶、魂则愈为呆傻。 远处卫景手指一勾,近处沙场厮杀的二爷刀芒一闪,劈砍向敌手女鬼。 气血杀伐之力铺天盖地,对鬼物而言,是天然克星,两者尚未交手,女鬼那凶戾之气平白减弱三分。 钟师妹素手取下青丝上的墨绿木簪,拇指与食指捻住,屈指一弹,射向二爷。 空手无一物的女鬼冲向二爷,恰巧手握住木簪,墨绿幽光一闪,木簪拉长,化为一根顶部尖锐的长刺利器。 偃月刀撞向木簪,相交刃间,火花迸溅,绚烂异常。 可二爷气力更大,战场厮杀得来的血气更盛,偃月刀不断推着女鬼后倒,直至最后退无可退,嘭地一声撞在李家白墙黛瓦上。 姜阴身为老江湖,自负不假,可眼光总归不差,这两位出身仙门的高门弟子,虽说境界先天巅峰,可一身真气不曾经生死之间打磨,对驭魂的术法未有那般熟稔, 真要生死相斗,修习内力的姜阴足以灭杀这两位眼高于顶的练气士。 当年那仙门弟子不自量力,前往神鹰门挑战第一魁,却三招而败,从中可见江湖高手修习法门虽弱,但论起战斗经验与对内力掌握,甩开仙门子弟十条街都不过分, 当然,并非所有的仙门人都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有些人真气掌握程度较高,江湖战斗又十足,那么与内力高手同境界下,十之八九能胜。 内力不如真气,江湖共识。 钟师妹精致脸蛋微冷,心念一动,女鬼破墙而出,手中木簪光芒大声,随着女鬼手臂自上而下挥动,一道长丈余的幽绿剑芒直刺二爷! 此鬼魂生前乃是江湖上一位有名的剑客,因容姿秀丽、一身白衣,曾被不少江湖人推崇,一手剑法更是超绝, 之后被她师傅所杀,并赠予她炼化,作为第一只魂灵。 二爷双手抱持青龙偃月刀,有卫景一呵,刀前一扫,奋力劈开剑芒。 偃月刀乘风破浪,划开幽绿剑芒,顿了顿,随着卫景手指一抡, 嗡嗡挥舞,再次奔袭砍杀! 女鬼举起木簪,双臂抵住, 刀落,锐利的刀气却未被拦下,通过木簪划向女鬼。 正在此时,墨绿木簪光芒微震,将那即将透过的刀芒气机尽数搅碎。 墨绿木簪虽品阶极低,连一品匠物都未入,但已待灵气,非是凡间所能比, 否则也不可能抵挡住偃月刀刀刃一刀一刀的劈砍。 女鬼能挡住刀气侵袭,可二爷木偶通过长刀落下的巨力却透过木簪传至其身魄之中, 厉鬼凝聚成的身躯微微荡漾,后撤躲避。 女鬼一退,更是助长二爷立刀气焰,刀在空中一抡,脚步前突,借力再次砍下! 这一刀比适才气机更浓,沙场战将与兵卒,养的是气,屡战屡胜的昂扬斗志如火燃,添薪愈旺。 女鬼再退两步, 钟师妹一咬牙,解开腰间彩带,右手抓住一端,左手扔出另一端如蜿蜒长蛇‘咬’住女鬼, 卫景本能觉得不对,二爷偃月长刀刀刃迅速扑杀,一刀砍中那条泛着五彩光辉的彩带。 嘣地一声, 彩带应声而断。 钟师妹面如锡纸,唇边猩红,双目怨毒地盯着卫景。 卫景眼观鼻鼻观心,“看什么看?不打断你的施法难不成坐着等死?” 彩带乃一件法器,能勾连女鬼附魂于钟师妹,二者合二为一, 达到身中有魂,魂中存身的地步,若是如此,实力必然精进一大截。 另一处战场中,江武夫与那魁梧厉鬼相斗,落入下风,不过仗着他身躯血厚,每每一拳换拳趴下后,吐出一口血痰,能迅速起身,如一条癞皮狗再次扑杀。 打法极不要命。 这点小伤,他早已习惯,相比以往打得垂危,算不得甚么。 江武夫偶遇机缘,不仅获得内功修行法,还得数瓶疗伤圣药,每次垂危,嗑下一颗上号丹药,不一会就能蹦能跳,且实力精进。 古星被激起三分火气,驾驭着厉鬼使劲全力,一拳一拳逼杀。 “奶奶的,再来!” 江武夫手腕一抹嘴角血迹,吞下一颗不知名丹药,又是一拳冲去! 二爷回过头来,通灵石中卫景的目光淡漠看着那女鬼与钟师妹, 显然那次施法对两者造成一定削弱。 二爷兀然狂奔,偃月刀射出真气白芒,一刀扫过女鬼。 此次女鬼再拿木簪抵抗,却被长刀压断! 刀过女鬼, 雨水低落,有烙铁印上皮肉的嗤啦响声。 杀定女鬼,二爷猛地转身,握于长刀尾端一甩,一刀割下钟师妹头颅。 没有半分犹豫。 第四十三章 大恒旧事—文山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边战场比木偶都来得悍不畏死的江武夫终于摘下古星头颅。 他手中无任何兵刃,单凭悍勇的拳头气力捶死古星,扭下头颅,画面血腥。 四人战斗声势浩大,动静将李家仆役供奉尽数吵醒,但这些高人打斗,没人敢于上前。 江武夫咧嘴一笑,以脚下血肉为布景,瞅着怎么看都非善茬良人。 卫景操纵着二爷摸尸,钟师妹的玉镯以及古师兄身上的桃木剑、玉符揽入怀中, 江武夫打斗有一双铁拳,瞧不上花里胡哨的玩意儿,那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 “兄台好身手,且与我一道踹门,问李家家主为何对那甚么狗屁李雪松的嫡子这般纵容。 若非老子恰巧路过,平白有稚童丧命。” 二爷竖刀而立,丹凤眼冷对,“走。” 卫景雕出木偶,涨大后看似与人无异, 真气丝线能操纵二爷口闭合,但眼珠这等再微操动作,则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人往里走,远处观望的奴仆供奉见识了二人实力,又不见家主老爷下令,皆不敢有所动作, 任由两人一路一进一进入了李坚秉所在小院。 厢房门洞开,江武夫跨门入内,却见李坚秉床榻上人早没了生息, “怪不得我们打斗如此之久,而不见李家有人下令对付我们,原来老头子已死啊。” 事实上,那位李家上上下下诸事皆知的老管家在知晓李坚秉已死后,为避免自己殃及池鱼,便迅速带着自己妻儿卷起李家府库金银逃走。 老管家有两子,实力虽不如嫡子的李雪松,但一位内力境,一位练皮境,远非常人能比, 因此卷钱而疾走,极快。 不只老管家,除却不敢动弹的李家仆役外,其余嗅觉灵敏之人,感受到李家大厦将倾之人亦选择掳走李家财富遁走。 真正做到树倒猢狲散。 卫景操纵着二爷往府库去,却发现已经尽被搬空。 一路杀来,最终两手空空,奶奶的,李家这群吃里爬外的东西就应当统统洗干净脖子宰喽! 江武夫拱拱手道:“在家江武夫,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刀不离手的二爷答道:“某家关羽。” “关兄,相逢便是缘,我请你饮酒如何?” 江武夫说着,出乎意料地豪迈探手,搭在二爷肩上。 触感坚硬。 江武夫笑容凝滞,随后面露惊叹, “我看关兄使得一口大刀,没想到关兄还有横练功夫傍身?” 卫景牵动气机,二爷开口道:“今日早归,江兄,改日再叙。” 不等答话,二爷一跃出墙,消失于眼前。 江武夫浑不在意,摘下腰间酒壶,已空空如也,适才战斗激烈,酒壶已破损漏光。 ———— 大恒原本并无六扇门,因为大恒立国之时,曾与太玄山将整座江湖清洗一遍,当时除却天下以太玄山为首的仙门外,修行之术几乎绝迹。 但随着太祖离去,大恒修养生息,以黄老之道治世,人口猛增,江湖亦如大火过后的野草,复又长出。 至永安皇即位,因虑江湖人多以武乱禁,捕快多不能绝,故设六扇门,以文武双全的孔文山任六扇门之主。 孔文山天赋异禀,江湖人出身,用内力修行法推演出粗浅练气法门,并加以精进,使之体系完备, 尔后他广收徒弟,按资质传授内力修行法或练气法,为六扇门持续输血,江湖上原本邪魔外道顿时为之一清。 直至十数年前, 毫无征兆,永安皇赐之鸩酒。 众所周知,永安皇与孔文山向来君圣臣贤,怎会发生此事? 于是纷纷猜测是孔文山门徒遍布天下,遭到皇帝猜忌。 一夜之间,六扇门一派从权势滔天,变成过街老鼠,险些遭遇灭绝。 周飞虎便是十数年前自京城遭到贬谪之人, 初来乐南时,因恩师逝世,他心灰意冷,就此消沉,身为捕头,却从不处理公务,而是每日留街恋巷,徘徊于勾栏青楼, 一切琐事尽数交予副手。 近几年,才逐渐一点点接手事务,为乐南百姓做些实事,不再尸位素餐。 城中动静,逃不脱他法眼,卫景江武夫二人厮杀在前,他则是亲自出手,拦截下李府老管家一行人。 李家驯兽园一事,还需拷问清楚。 至于卫景与江武夫? 他只会大呼杀得好,若非李家势力强横,他早亲自动手了。 周飞虎肩上扛着一把刃极长的长刀,大马金刀横在路前,挡住老管家去路, 身后乃竺兴等嫡系。 两方的打斗乏善可陈,周飞虎实力纵然再不济,对付内力高手乃至普通的外劲高手仍绰绰有余。 三下五除二,周飞虎大手一挥,身后捕快拿人离去。 ———— 一大早,卫景坐在木偶中探查昨日得来的几件法器, 桃木剑是专克制鬼怪之用的粗糙法器,古星御魂,需捕魂来炼化吞噬,桃木剑便可以将人魂魄‘钉’出,尔后吸纳进去容器。 玉符与玉镯注入真气亦无太大用处,那是不曾有魂魄可供吸纳, 几件小玩意儿于卫景而言并无多大用处。 若是能将木偶装进去才好。 此时,许风进门。 “卫哥,城中铺天盖地传来李家家主李坚秉已死,并且李家人各个都吵着分家产,一屁股破事。 据说昨日铜脂坊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都是摸着天的高人。” 许风不经意审视卫景一眼,压低声音问道: “卫哥,昨日你不会是去李家了?” 卫景微微颔首,“昨日李家大供奉来杀我,结果没逃掉,既然做了,总要斩草除根。 而且乐南李家与我们早有冲突,早日了解此事,省得日后有何变故……” 卫景昨日以二爷身份出现,那个李家李长云纵是知晓李家被灭,也很难找到自己头上来……罢? 卫景将昨日前因后果说罢,出声问道: “阿风,你如今奇门术修行得如何了?” 许风自信道:“略有小成。” 听得卫景询问,许风已猜出几分,“卫哥,奇门法能寻人踪迹,也可藏匿人踪迹。 我昨日已尝试对我二人施法,但凡寻觅我们俩之人,修行不超我太多,应皆能无功而返。” “术士堪天术一品境萍影,萍影,踪迹也,可寻人踪迹,亦能反匿藏形。 我虽初入修行,但已粗通门径,若想依着寻到我们,就要看谁术法手段更为高明了……” 第四十四章 前途路远,脚下未知 接下来数日时间,卫景日子颇为平静,待在铺中雕刻木偶,锤炼手艺,或吐纳修行,消化一晚接连两次的大战所得。 卫景已可以真气牵线勾连死物,虽不能移动分毫,至少不会如往日那样真气丝线断裂、崩摧。 若是先天境界再次划分,如今他实力恐怕已达先天巅峰,再迈出一步即可入毫木境。 此世境界划分每一品并无再次严格的划分,有些人时机一到便可直接跨境,甚至可连迈两境,而有些人终其一生,卡在某关窍内,不能进分毫, 所谓天资,不外如是。 卫景识海有金色人偶不断吐纳,其木偶师资质早已被拔得极高,修行用一日千里来说都不为过。 数日光阴,隔壁邻居李墨尘常来木偶铺做客,午时来,一坐可至日暮,尔后怂恿卫景一同前去春风楼闲逛, 那日恰好郭金来串门,志同道合的俩人一见如故,相互寒暄, 卫景本欲趁着时日好好修行,但在两人苦苦哀求下,半推半就同流合污, 谁让卫景识得春风楼花鸨与花魁呢。 于是春风楼便有连续数日花魁清莹仅接待一位客人的景象, 羡煞旁人。 客人皆在猜测每日与花魁同处一室之人是否已拿下花魁一血。 相对于卫景木偶铺、春风楼、修行三点一线的日子,乐南却不平静。 李坚秉已死,李家各旁支上演了一出争夺家产的大戏, 周飞虎趁着时机将衙门中捕快握在手中,自老管家处拷问出山中驯兽园,尔后带捕快亲往缉捕。 与李家穿一条裤子,向来以李坚秉马首是瞻的县太爷磨刀霍霍,终于可以一展拳脚。 周飞虎接连忙了数日。 直至今日方才得空来至木偶铺。 一进门便开门见山道: “李坚秉已死,我拿下李家老管家,逼问出几处驯兽园,并且带人统统灭掉,那些孩子也都已由郡官府寻找其父母。 仅剩的便是蔡村那帮遗失的孩子。” 周飞虎顿了顿道:“我知你当初尚有疑虑,如今李家已灭,你可以把那群孩子交予我。 破了造畜术,为他们寻找父母。” 周飞虎没有参与当晚那大战,但目睹之人甚多,他早已对当晚动手之人摸清,一个是近些日子名头不小的江武夫,犯下数起大案,流窜至乐南, 另外一人是手掣偃月刀的绿袍大汉, 所料不差,此大汉正是当初杀余黑掌之人,当时卫景在场,说明俩人之间必有联系。 周飞虎寻不到绿袍大汉,只能来找话事人卫景。 卫景颔首,没有否认:“周捕头明晨带人往城西二十里之地,那时我自会联络那群可怜孩子。” 周飞虎事务繁忙,没有客套,与卫景拱手,“来日得闲,我邀卫兄一同饮酒。” “我先代那群孩子谢过卫兄了。” 在周飞虎看来,卫景年纪虽小,却已有和他称兄道弟的资格。 卫景摇摇头笑着,见周飞虎要走,连忙道:“周捕头,不知可曾抓到会这造畜术之人?” 他那日晚激战后未曾吸纳古星师兄妹特性,但翌日一早晨跑时,特往李家,靠近古星师兄妹以及李坚秉,吸纳来特性, 知道了造畜术乃是所谓的仙门玉清门教予李家, 李家赚的金银后,玉清门一同分润。 玉清门之所以选择李家,只因乐南地处偏远,不易被其他势力所察觉。 “找到了,在山中乃是一片血肉模糊之地。 卫兄不知,我到那处时,着实被骇了一番,兽禽皮肉与蹒跚幼童相互交错,被关在一个个笼子里。 造畜术这法门修习时需要不断尝试,一个技艺精湛的造畜者可能需要拿数十孩童的性命练手才能长成,一不小心便会刺死被造者……” 周飞虎拍拍卫景肩头,“放心,那些人已全死于我刀下,一个不留。” 卫景吸纳李坚秉特性,了解山中驯兽园之事,知晓周飞虎并未撒谎。 周飞虎走后,卫景与许风二人合上铺门。 木偶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难怪隔壁郭叔说,不务正业。 考虑往后出行,卫景特意购置了一匹马以及一辆马车放于院中, 牵起马,绑上马车,卫景与许风二人便出门往城西去。 因大恒国内马匹稀少,一匹马已炒至数十两,好马甚至高至百两数百两之多。 卫景劫富济己贫得来有数百两,买下一匹马绰绰有余。 虽非好马,但脚力相比驴子好上不少。 ———— 鬼山。 许风开口道: “上次来鬼山我便觉此地风水甚差,如今修习一段时日内力,风水堪舆颇有心得后,再看此地,果然属阴。 即便无竹音的厉鬼呼啸,此处亦早晚聚集成一处鬼地,成为名副其实的鬼山。” “卫哥,此地非是灵山宝地,于修行而言绝非良善,我看趁着此次时机,不若征询竹音意见,至我们木偶铺院中。 待我再修行几日,琢磨那套改变风水,足可纳灵的阵法,布置在我们铺后院,相信对竹音极有裨益。 而且将竹音这般灵植作为阵法阵眼,可与阵法相辅相成。 往后木偶铺小院中,便成了隐于市的宝地。” 卫景思索半响,“待会询问竹音,看它是否有这样的心思。” 轻笑一声,“竹音话痨,指不定待不住独自在鬼山的寂寞了。” 二人很快行至山上。 竹音簌簌摇曳,“卫景,许风,你们来了!” 小个头赵修瑾笑道:“恩公。” “赵兄,乐南城那些造畜术的始作俑者已经尽数伏法,其他地方的驯兽园已经被捣毁。 而且乐南捕头是个不错之人,明日你等便和我一道出山,往城边去。 先让周捕头给你们解了造畜术,尔后各自归家……” 赵修瑾眉目大喜,双手捧在身前,朝卫景一施大礼,“我代鬼山上这群孩子多谢恩公。” 卫景抬目望向听闻山上小兽们将要离开而心绪陡然低落的竹音道: “竹音,许风说鬼山上风水差,对修行裨益较小,我二人打算邀你往乐南城我的住所扎下根。 不知你意下如何?” “真的?” “我要离开鬼山了!” 竹音兴致高昂,‘双脚’一拔出地,根系连带着泥土。 普通植物尚且能移居而活,更何况是它这等有了灵性之物。 竹音枝叶一晃,感受到‘脚下’一膈,“对哦,卫景,嬷嬷死前,曾留下一个木盒,那是我唯一的身外之物了。” “卫景,我真的能去乐南城么?会不会被当作柴火被人类烧了? 听嬷嬷说,很多人类都对精怪充满敌意。” “卫景,……” 竹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停询问,有兴奋、有忧虑。 前途路远,脚下未知啊。 第四十五章 竹音搬迁 数百年前将,抚仙河一带有两位天上仙人斗法,好在两位境界高得吓人的家伙全程都在天上以道家逍遥游的状态凭虚御风,不曾着地, 这才没殃及地面无辜。 不过那日半座天下都能听闻到金铁碰撞时发出的震耳欲聋嗡鸣声,并且可见大日遮掩大地陷入黑暗与夜晚炸满整片青冥的绚烂光彩。 那时尚非是大恒的王朝无人知晓一战结果,但鬼山上的竹音嬷嬷一清二楚, 一死一伤。 伤者自苍穹掉落凡尘,恰好砸在鬼山,当时嬷嬷修行数百年修为已达极高层次,因担心死于雷劫,迟迟未曾化形,她善心救下,那人伤势极重,嬷嬷仗着生机木气勉强将其救活, 那人见多识广,每日养伤皆会与嬷嬷讲述山外花花世界,一人一草从陌生逐渐熟稔,最后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数月后,那伤势过重跌落境界之人拿来一壶酒,说他要走了,酒为告别之曲。 嬷嬷没有怀疑,喝下满满一葫芦酒,昏迷过去。 至她醒来时,人已不见,且她的木气泰半被吞噬,仅余下一丝维持生机, 数百年日日夜夜吐纳修行毁于一旦。 那位看上去和蔼的家伙与她交好,只为放松其警惕,掠夺走她的修为木气以恢复伤势。 嬷嬷当初寻遍四周,找其踪迹,一无所得, 不,得了一个有灵气荡漾的木盒, 盒子乃是当初仙人相斗时所掉落之物。 嬷嬷看其非凡,她又无法打开,便深埋于土中,留于竹音作念, 人不可信。 卫景捧着新挖出的木盒, 只见其数百年仍未有腐朽痕迹,上刻有镂金花纹,形四方,每面各有九格,以浅痕划分。 “卫哥,我曾于书上读过墨家机关术,此盒应是墨家‘智盒’,按九宫八卦布局,不懂之人绝迹无法打开,只是我大恒墨家早已断绝,不知此盒哪来的。” 卫景把木盒子扔给许风,“你瞅瞅能否打开,不知里面装的甚么玩意儿。” 许风嘿嘿一笑,“卫哥,看着唬人,其实打开极为简单。” 只见许风手下接连按下九格,尔后翻翻转转持续扣动,仅片刻,木盒顶部九格之间缝隙消失,那木板弹出打开。 盒中无他物,只一晶莹剔透的琉璃球, 卫景捏在手中,有一股气机游荡,气机化为小蛇,顺着拇指与食指盘桓。 琉璃球灵机充沛,似可采纳聚集天地灵气。 卫景随又放于那材质非凡的木盒中,待回至家中再好好研究不急。 竹音声音轻灵道:“这便是被嬷嬷埋在土中的东西么,它能很缓慢地吞吐灵气,应是何种天地灵物罢?” 一片枝叶捧起绽放缕缕光华的琉璃珠,竹音惋惜道:“中有一道缝隙,怪不得凝聚灵气时聚时散,抓不住,原来是灵物受损,威效大减。 可惜了一件好宝物。” 许风眯着眼仔细瞧了瞧,感同身受。 卫景瞅着竹音高莫数丈的‘娇躯’,问道:“竹音,你能否将你身量缩小些? 若是这般模样进城,太过扎眼。” 竹音愣了愣,仿佛面容一苦,“我不会那神通。” 卫景婆娑下巴,上下打量一番竹音,沉吟半响,“马车有棚,蜷曲身子应能挤下。” 草嘛,韧性好。 赵修瑾走来,“恩公,已将小子们聚集完,一个不少,随时可以出发。” 卫景颔首笑道:“赵兄,你我以兄弟相称便好,勿须客气。” “天色不早了,我们启程,天亮应能赶到与捕头约定之地。” 一行人一路而下。 竹音先将头探进马车内,绕着车厢不断卷曲,恰好足以塞下。 赵修瑾赶车,卫景与许风一在队伍侧方,一在兽群后方,朝东去。 兽群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的兽语不断,一丁点不懂, 不过想来是相互分享的喜悦与开心罢。 卫景步履徐徐,夜风拂拂,卷起衣袖, 嘴角微翘,紧跟兽群,有欢喜。 ———— 城西荒郊。 卫景与腰间悬一把杀猪刀的周飞虎碰头。 相见拱手。 “周捕头,便瞧瞧你刀法如何了。” 周飞虎哈哈一笑,面露狰狞,“若是第一次兴许还吃不准,但我操刀已开了数不清的兽皮了。 如今十拿九稳。” 他走至兽禽身前,手中操刀,尽力挤出一个‘和蔼’微笑,“大家不要怕,我来给你们切皮。” “叽叽!” “嘎嘎嘎……!” “嘤嘤嘤……” 一群兽禽缩缩身子,惊恐呼救, 登时乱作一团。 “……” 周飞虎笑意僵在脸上,平日同样如此,但人虽怕,好歹有克制之力,顶多发抖, 嗐,稚童便是这般麻烦。 卫景出面,轻声道:“孩子们莫怕,他是周叔叔,看上去吓人了点,其实心地极好。 我请他来是要给你们变戏法。 有那个敢来试试?” 果然,卫景一开口,一群孩子安静下来。 卫景来鬼山数次,每夜与孩子们打成一片,懂事的知晓那是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恩公,更小的则打心眼里喜欢卫景,亦受到懂事者的影响,潜移默化。 一位年岁大些的孩子举起猴手,“叽叽!” 周飞虎瞥了眼和煦如风,似从未变过脸的卫景,突生不顺眼。 这小白脸,春风楼吃得开,面对孩子亦深受喜爱。 通吃啊。 笑面虎, 周飞虎嘟哝两句,蹲下身子,手中杀猪刀一转,运转内力,轻轻割开猴子背皮。 果见,兽皮如裹身的衣裳,自刀痕处划开。 一道长一两尺的缝隙开后,起了连锁反应,人身体缓缓长大,撑开那不合身的‘衣物’。 短短几息,猴子身量涨大数尺,成了一位七八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白脸霎那涨红,卫景脱下外衣,为小姑娘套上,揉了揉她的脑瓜,“别怕。” 卫景不得不感慨这造畜术秘法的高深,明明一只拳头大的小鸟雀或一只鸡鸭,剥开兽皮后却可涨大为四五尺高的稚童。 修仙不可以科学解释呐。 周飞虎破皮刀法娴熟,一刀一刀极快, 不足一个时辰,便多出一个个赤裸的稚童,与一地皮毛。 周飞虎想法完备,提前备好衣裳,为孩童一一穿上,尔后一行人往城中去。 今日城门看守者是个熟人,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捕快南班班主陆高昂。 上回陆高昂前倨,此次再遇卫景,便是后恭。 路过时,陆高昂似瞧出卫景与周飞虎相识,上前攀谈, 卫景一笑置之。 于他而言,陆高昂不过一芝麻大的小人物罢了,当上南班班主,仅是懂些武艺,甚至连内力都一窍不通。 一地捕快,管辖之人皆是平民百姓,除却李雪松、周飞虎这等不合常理之人, 陆高昂才是大恒许多郡县吏员的寻常情况。 与一群孩童作别,卫景与许风二人驾车往木偶铺去, 外加了一人,赵修瑾。 第四十六章 精魅 与一群孩童不同,赵修瑾年岁二十许,知晓自家所在,勿须借助官府, 不过他不着急往家中,而是欲先待于乐南,看孩子离去,此间事了,再行归家。 与卫景一同去,是因醉白街上有一家邮驿,可为平民百姓寄送来往信件, 他要写一封家书寄往临郡。 大恒商业发达,各地来往密切,一些大商行于各地开设有邮驿,专为民间传尺素。 如醉白街那家邮驿,名大鹏,取自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乃是大恒最大的邮寄商行,其站所可至偏远村镇,并且速度极快。 陪着赵修瑾赶往一趟邮驿后,卫景又带他到自家木偶铺坐上片刻,并拿来几百只被前身雕刻出,堆积在杂物间的木偶给了他, 当作玩具赠予那群可怜孩童。 驾着马车进了宅门,竹音听到卫景召唤,舒展草腰,钻出车厢,抱怨道: “马车坐着好生难受,挤得慌。” 转瞬间竹音便打量四周,白墙黛瓦环绕,房屋飞檐翘角,青石板铺地的庭院无一颗绿植,仅空出两块,裸露黄土地面, 竹音一瞧,便知晓那是它往后所待之地。 ‘趋步’走至一块泥土前,‘插足’而入,竹音白嫩的根系便刺入其中,如进沼泽,扎根而下。 “城中天地气机似相比山中浑浊一分,不过所差极少。” 许风举了举环抱着的木盒,“卫哥,这两日我便住进我那厢房内,琢磨着布置粗略阵法。 寻常阵法需灵石或各物上等灵材作阵眼或辅材,不过我们有竹音与这琉璃珠,我有七八成把握布置下纳气的阵法。” 卫景拍拍许风,“不必着急。” 回首微抬目,问道:“竹音,扎根在此是否有所不适?” 竹音声如百雀羚鸟般婉转清脆,很是兴奋,“城中很热闹,喧嚷声此起彼伏,我挺喜欢。 方才来这时,我听到乐声,极好听,人类于声乐一道成就果颇高。” “对,卫景,刚刚路过一户人家,听闻有女子疼痛呜咽喘气声,叫个不停,却声中无任何愤怒气恨感,是为何?” “……” 这,这是哪家夫妻白日宣淫呢?! 卫景骂了两句,抬头望天,干咳两声,意味深长胡诌道:“竹音,世间分阴阳,阴阳交泰,则新生可育……” 敷衍一句,卫景插话道:“竹音,需要给你浇些水么?” “不用,此地土质很润。” 听到隔壁动静的李墨尘叩门而入。 卫景使个眼色,再欲询问的竹音急忙闭嘴。 李墨尘斗鸡眼摇扇而来,“卫兄,怎听得你此处有如莺鸟婉转的女子声,莫不是卫兄金屋藏娇?” 卫景哈哈一笑,“哪有甚么女人,李兄这是想女人了吧?” “昨日卫兄不在,往春风楼亦无甚意思。” 李墨尘四处打量,发现庭院多出的绿植,问道:“卫兄栽了一株音竹? 此株一看便知非是凡品呐。 若是小风习习,大风簌簌,想必声乐会极好听。” 李墨尘出身京城,自是认得此植,京城之内不少煊赫家族皆会在院中栽上一颗,与挂于檐下的风铃遥相呼对, 如有伴奏。 文人雅士所爱。 李墨尘绕竹而行,左右转一圈后,视线回来,与卫景道: “卫兄,今晚有无安排,不如往春风楼?” “李家李坚秉已死,而春风楼又是李家产业,被几位李家人夺来夺去,昨日几位李家人在春风楼闹过一场,抢着要睡你的老相好清莹姑娘, 说要验验花鸨所言的花魁是否留有一血, 花鸨上前阻拦,被刁奴打一拳。 好在俩人争执不下,互殴之下,了了告终。 今日我估计春风楼又会上一出大戏可看。” 李墨尘嘿嘿一笑,“卫兄,老实说,你是否摘下了清莹的血梅?” 卫景没好气道:“摘个屁,真当人花魁傻,还是花鸨傻?” 春风楼轻盈侍女小雅,是位粗通武艺的小高手,虽是修行门外汉,但对付一些敢动贼心思的读书人手到擒来。 滚床单两厢情愿得好,卫景非是极急色之人,总不至于招来木偶抵住小雅,拎枪强上位罢? “今日我与你同往春风楼瞧瞧。” 花鸨为人不错,卫景一直当姐姐,二人关系已极熟稔, 李家供奉该去得去,该离得离,毫无可忌惮之处,顺手为之。 若是春风楼被糟践得乌烟瘴气,往后如何去喝花酒? 来自现代人对风雅之地的执着。 ———— 入夜。 春风楼。 仍是卫景、郭金、李墨尘三人前来。 许风来春风楼颇为局促,不如三人对花酒或姑娘热切,未曾前来。 竹音询问许多春风楼乃何地,被卫景认真着说喝酒听曲之地, 嗯,有清酒浊酒之分,打鼓吹箫之别。 与旁人不同,卫景三人组来春风楼可直奔三楼。 楼中一些龟公斟酒娘已识得卫景这位入了清莹姑娘与花鸨眼的大爷。 当初招待卫景馋涎着卫景口袋中钱财的斟酒娘扭着盈盈可握的纤细‘恰好’路过,带着卫景三人一路上楼。 时至今日,她仍未放弃傍上卫景这条大腿的图谋,实际上并非她自己如此,楼中无论是斟酒娘抑或者红衣翠柳,小算盘皆打得啪啪作响。 单说迎接卫景,一些人便争抢着,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波涛汹涌。 甭管有多想认识卫景,一个个表面上公事公办,笑容若常,不远不近,尺度拿捏。 洞若观火的卫景不得不感慨,混青楼的坏女人,一般人还真玩不过呐。 当然,口袋中不缺银子的李墨尘亦是某些女人的攻略对象, 相比于卫景,脑子似被驴马踹过踩过的李墨尘明显更好拿捏。 只是当他们接近李墨尘,便会发现,身上几两肉的便宜没被少赚,反而一分钱没进口袋之中。 三楼比于一楼,廊中人影稀疏,颇为寂静。 与斟酒娘作别后,卫景三人推开清阁厢房门, 侍女小雅开门,“卫公子,李公子,郭……公子。” 对于郭叔的公子称呼,面貌普通些的小雅尚不习惯。 正欲进门,却忽听得一声塌陷倒坍声。 声是自三楼走廊尽头厢房中传来。 “嘎吱……” 厢门轻响,窗台风吹来,继而洞开。 清莹亦觉察,疾步出门,望了望道:“小雅,发生了何事?” “姑娘,今日李流公子前来,非要找上等红,众多姐妹身子受得他,胡紫姐姐才头……” 卫景目光瞥去,穿过房门,恰好能见床榻倒塌,红帐坠地,俩人影若隐若现。 可在一旁,还有一虚幻小人影,乐得开怀大笑。 卫景忽回忆起一趣事, 城北有一村,夫妻洞房之夜,闹得房塌床陷…… 第四十七章 败亡 洞房精魅无害,混迹世俗之中,最爱调弄翻云覆雨之中的夫妻。 传说此种精魅乃是男人死后所化,生前患不举之症,大婚洞房之日,旁有娇妻,心有烈火,身却无动于衷, 不几日妻子闹和离,丈夫不许,于是她将丈夫症状和盘托出,为人所知,男子无法,只得和离, 往后常遭人讥笑,郁郁而终。 因心有怨气,因此化为洞房精魅坏人洞房花烛夜的好事。 那精魅见房门洞开,视线射来,恰好与卫景相对, 显然意识到卫景不同常人,目光可见它虚幻身影, 它顿时纵身一跃,自敞开的窗户飞出,消失于眼帘。 卫景见它无伤人之意,旁又有几人在侧,并未招出木偶去追。 房中胡紫见廊外人影,急忙遮住紧要部位,而一侧李流公子瞅见清莹,难得光明正大,极自信地露了露,甩了甩。 李流乃李家旁系之人,往日常到春风楼包下清莹,因春风楼为自家产业,倒也无人敢有何蜚语。 他虽包下清莹,也有动歪脑筋歪心思做歪事的打算,却因那侍女在侧,常不得成。 可怜他一位富家大少,被一侍女挥拳打出门。 李流不是没有放言要弄死小雅,可威胁之后,春风楼仍屹立不倒, 春风楼是日进斗升的买卖,李坚秉可不会为一位旁脉自砸招牌。 贪恋清莹美色的李流只好缠着,逮到机会便摸上几把。 瞅着那张几无粉黛的俏脸,李流常念叨着老子非要把你压在胯下,看看是否果真如此清纯, 奶奶的,一个妓子,故作甚么清高! 他听闻近几日清莹常邀一位样貌俊俏的小郎君,共度良夜, 因此在家中诸事烦扰之际,忙里偷闲,欲见见哪个不开眼的货色敢来撸胡须? 李墨尘咂咂嘴,毫无避讳道:“小蚯蚓。” 臭味相投的郭金眨眨眼,瞅着老相好,点头附和。 卫景打趣道:“小银针。” 所站在的高度不同,低头望向下方风景亦有差别。 李墨尘二人齐刷刷瞥眼卫景,又扭转回头。 李流大大咧咧走出门,瞧见卫景与清莹并肩而立,如一对绝佳璧人,伸手指着,神色倨傲道: “你就是近日风头很盛,每日待在清莹房间的家伙?” 不等卫景说话,一侧的郭金迎面而上,抬起手臂便是一拳,砸在李流鼻上。 “狗娘养的,没忍住。” 郭金晃晃手道。 只因房内胡紫走出,身上可见露出的青紫淤痕。 心里还是有老相好的嘛。 “好你个老小子,在我李家地盘打主人,今个流爷让你涨涨见识,非弄死你不可!” 一个筋斗栽倒在地的李流捂着流着鲜血的鼻子,自知寡不敌众,撂下一句狠话,抱着衣服跑下了楼。 卫景撇撇嘴,李家没了李坚秉,势力用一夜倒塌说都不为过,这些李家人不收敛也就罢了,怎还有威胁人的胆气? 清莹与小雅两女赶紧上前探查胡紫情况。 李墨尘牙尖痒痒,“奶奶的,那人竟然好这一口,怪不得要来青楼,他妻子不得被他活活打死?” 方才冲动一番的郭金啐一口,“不当人子!” 爱逛青楼之人皆是懂得疼爱女人之人。 卫景捏了捏瞧见李流胯下二两肉而涨红了脸的清莹,“没事罢?” 清莹颔首,问道:“要不你们暂且离去,省得李流来找麻烦。” 卫景轻笑一声,“你觉得他们是我的对手?” 清莹莞尔一笑,踮起脚尖,手掌摊开,微微压过头顶,“公子这么高。” “今日怎未见花鸨?” 清莹顿了顿道:“昨日两位李家人大打出手,一奴仆打中了劝架的妈妈眼上,到现在还有拳痕。 因此今日妈妈在楼后养伤呢。” 李墨尘插口道:“那李家人真是可恶至极。” ———— 李流一路奔跑至楼下,往春风楼旁的一处自家店铺。 此刻,铺子内已有几十人在。 不只是他,另外一脉李家人同样召集几十奴仆到此附近,以免如昨日,再次起了争斗却人手不够。 争风吃醋仅是表象,其中还涉及家中内部财产争夺。 李流大手一挥,声音一嚷,一群人便气势汹汹往春风楼去, 他仅仅是要对付卫景,还要趁势将那侍女打趴下,以报一拳之仇,并且拿下清莹,验验那狗屁清纯女子的一血是否尚在,尝尝滋味。 一群来者不善之人进门,喧闹的春风楼登时安静下来, 嫖客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不过这群人并未大肆出手,而是沿着正中的楼梯径直往上。 正在此时,有高近八尺的一人手掣横刀,一夫当关,气势彪悍。 手中各自拿着将兵刃的刁奴顿了顿,李流一马当先,“怕个屁,他一个人,我们一群人!” 一魁梧大汉,手拎棍棒,挤上前头,沉声道:“上!” 只见他一跃而起,肌肉盘虬,棍棒高高举起聚力,大喝一声,嗡嗡落下! 随即众人似见阻拦之人嘴角微翘,不以刀刃,而以刀背,上撩一扫。 棍棒即刻断裂,刀背去势不减,直直打中大汉胸口, 如断线风筝,那魁梧不凡的大汉便瞬间跌落下来, 重重砸于地面。 大汉一招即败,但勇猛气势却激励起了余下的奴仆,一个个面露凶相,操起家伙,往上冲杀。 楼下嫖客见被卫景招来的王云木偶一刀一个,三下五除二,一个个奴仆便倒地不起。 仅余放出豪言未冲上前的李流仍站楼下。 尔后三楼传来一阵颇为淡漠的声音: “往后春风楼与你李家再无瓜葛, 李坚秉已死,尔等小鱼小虾,我无甚大兴趣。 往后夹起尾巴做人,若是再敢来招惹,那下次我会登门好好拜访。” 李流听着声音,见那一人当关的刀客没了动静,转身离去。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狼狈不堪。 一楼嫖客戏谑看戏。 “往后李家再也不是乐南当之无愧的土霸主喽。” “说话之人是每日坐拥清莹之人?听声不似那人呐?” “我早看李家人不顺眼了,作威作福,造该如此。” “为民除一大害啊。” 第四十八章 抚仙河是真抚仙 王云木偶以一挑几十,身手不凡,一楼那位昨日与李流争风吃醋的李家人盯着一夫当关的淡漠人影,揣度得失, 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未喊来手下傻乎乎地冲上去。 他自己那几十奴仆,与李流的人实力相差不大,纵是一拥而上,不过是添油战术,拿不下那不知深浅的高手。 可惜,李坚秉已死,几位供奉亦死,李家那些招徕的江湖修士早便逃得逃,否则哪任由一武夫逞凶? 回家禀告父亲说舍弃春风楼罢,当下时节,李家确实不宜招惹树敌。 在一楼一角,一位手拿酒杯不时抿上一口的挂刀汉子五识展开,尽听四周嫖客交谈声以掌握乐南城消息,口中喃呢, “能抹除我通灵石印记之人,想来实力应不会差劲,近些日子乐南城接连有数件大事发生,会不会有抢我通灵石之人?” ———— 清莹捧腮痴痴望着言罢的卫景,莞尔一笑。 心中想着卫公子可堪是良缘呢, 不仅风姿卓人,容貌俊朗,为人和气,而且该硬气时毫不含糊, 这般好男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呀。 只是她自己出身风尘,如何配得上公子? 公子常说自己仅是一位木偶匠,可言谈之间分明乃见识广博之辈,一身气质照人,不似凡人, 相比公子尚有其余身份,只是不可被人所知而已。 “卫公子,楼下那高手是你护卫么? 上次我似亦见他出没对付那怪人。” 卫景颔首,“你四人暂且在此闲聊,我如趟厕,并往蔓竹那瞧瞧。” 拉上卫景以见清莹姑娘的李墨尘一乐,这不瞌睡来枕头么。 几日功夫没白捱,可算得空,逮住机会于清莹姑娘面前大施拳脚了。 郭金则双目不时瞥向胡紫,犹犹豫豫,如羞中带怯的小娘。 俩人居心叵测,各怀目的。 ———— 卫景下楼,走至花鸨所在的闺房。 食指叩门,里面应和一声进门的娇柔女声。 推门而入,眼角有青紫淤痕的花鸨见来人非是楼中丫鬟,连忙以手帕遮住半面,一只独眼裸露在外,望向门外。 女子爱美,纵然她不是清莹胡紫那般正当年的小姑娘,可毕竟当年是名动一城的花中魁首,对自己面貌还是极在意的。 这模样没法见人呐。 “卫公子,你如何来得?听侍女说方才楼中李家人打上门来,是你出手拦下的么?” 花鸨坐于床沿,手中两根银白长针,一团红线球扯出一根,挂在织针上, 闲来无事,她正手织冬衣呢。 “听说昨日你被打,所以来瞧瞧。 怎么样,没事罢?” 花鸨瞅着近在咫尺的卫景,缓缓放下遮眼的手巾,笑道:“尚有些肿,明日即好。” “适才将李家人驱走,并且警告他们说了春风楼与李家再无瓜葛,往后你就是春风楼一家之主,堂堂掌柜了。 不过李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若再来人,你等女子莫要与他们争辩,往衙门去寻周捕头,或去城西醉白街找我都行。” 风月场合往往是最腌臜之地,往往老鸨充当的角色即狠又厉,与牙人同流合污,买下家世清白身子干净的女子,听话还好,不听话便非打即骂,关拆房,饿肚子等手段调教,点点驯服。 而春风楼老鸨却从未如此, 楼中卖肉的姑娘当下无论如何光鲜亮丽,实则大都有一番难言的苦经历,被花鸨收下,好歹不愁吃穿。 而楼下斟酒娘更不必多言,一个个或为傍得富商或为权且挣得财产,各有图谋。 “公子果是在城中开了一家木偶铺,而且是一家冥店?” 卫景坦然道:“岂能有假。” “旁人来此春风楼恨不得说尽自己乃天皇贵胄、权臣子侄,公子倒好,恰好反着来。 公子果然非是凡夫俗子呢。” “……” 情人眼里出西施,放个屁都是异香扑鼻, 厌人眼中如仇雠,洒尽香露也是臭不可闻呐。 瞧着眼前人,花鸨双眼迷离,扯过卫景手,沿榻而坐,声音娇腻道:“公子今日可无处可逃了。” 花鸨压倒卫景,正欲有所作为,却身子一抖, 床榻塌陷。 洞房精魅适时而现,捧腹大笑,不敢过多逗留,跃出厢房。 暧昧氛围荡然无存。 卫景站起身,一溜烟推门而出,“既然无事,我先离去。” 我把你当姐姐,你想上我? 这是卫景打心眼的心里话。 不过也纳闷,似乎自己每次来春风楼都要遇些精魅鬼怪? 首次是那缠上郭叔的狐妖,之后尸气侵体的侯方,此次又是‘闹’洞房的小精魅…… 不只卫景,花鸨同样郁闷,恨得牙痒痒,脏东西爱坏她好事啊。 ———— 上水宗依山而建,山顶有月华碧池,白日纳阳,夜中藏月,常年有水汽氤氲弥漫,飘渺似仙境, 此处灵气充沛,乃是一处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上水宗建宗数百年,能成为当今大恒屈指可数的一等一仙门势力,不仅是因饱受非议的两百余年前第一个向太玄宗倒戈,俯首称臣,尊为道家祖庭,得以享其中好处, 还有这使得整个宗门不缺灵气的天然碧池亦居功甚伟。 依傍山顶的堂皇阁楼中,走来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男子神情淡漠,眼缝狭长,嘴唇细薄,颇有刻薄之相。 盘膝坐于蒲团上等待来人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一袭靛蓝道袍,长须无风轻扬,有仙风道骨之相, 但他面容肃穆,不苟言笑,想来绝非平易近人老神仙。 老者睁开双目,见门外来人,嘴角罕见地微勾,“长云来了?” 整个上水宗弟子皆知,这位对宗主都不假辞色的老者唯独对眼前弟子青眼相待,宠爱有加, 此弟子也不负所望,入宗后一鸣惊人,境界一日千里,短短十年即超越宗门内所有弟子,成为当之无愧的首席。 出身乐南的李长云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师尊。” “长云,今日为师唤你前来,是欲命你带门中弟子下山一趟,办件事。” “还请师尊吩咐。” “数百年前王朝尚是肃国,南方乐南一地有两位山上人斗法,声势浩大,哪两位高人如今已无从考究。 不过当时二人战后,我上水宗长老曾去探查,发现有一破损法宝掉落,镇于河中, 兴许两位高人斗法太过惨烈,法宝损耗严重,已将沦为凡物,要之无益, 好在那河水形胜,法宝恰好足以汲取蕴养, 因此我宗老祖便留下那物于当地,并在宗门内留下遗言,待宝物出世时,要我宗门后人去取。 前日我忽觉南方灵气微涌,有气机冲天,应是那法宝即将出世。 你十年来整日于山中修行,趁此机会,恰好下山历练,所以我便将此事交予你, 若是拿的那法宝,往后便归属于你。 法宝乃是高人所留,如今数百年已过,威能虽不复往昔,但在大恒之内,仍应可达顶尖层次。” 李长云躬下身子,面带喜色道:“多谢师尊。” “此事不只我上水宗知晓,其余几家数百年前便存在的宗门应也知道此事,大恒各仙门虽有冲突,但毕竟同气连枝,此次前往各凭本事,凡事留一手,莫要轻易伤人。” “是,师尊。” 第四十九章 乐南烟火 ps:我只是想把把日常铺垫一下,然后这样当发生变故时,才能味道更足罢,有兴趣可以猜测一下乐南城爆发的变故,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 可能觉得无聊或者水?但是每一章都在有认真思考,码字极慢,呜呜… ———— 天边泛起鱼肚白。 卫景早起跑步一日未曾懈怠。 今日如往常一路出门。 醉白街附近贩卖早点的商铺已于铺门前搭起白色帷帐,摆好凳子椅子。 甫一出门,斜着对面一饭铺大婶便朝卫景热情地打个招呼,“卫小哥,早啊。” 与原身沉闷性子不同,卫景如今每日晨起跑步皆会遇到街坊邻居,也会出口打招呼,接连一段时日,当下卫景已和木偶铺周旁门面铺子老板娘极为熟稔。 卫景招招手,笑道:“蒋婶子,早。 今日别忘给我留几个你亲手擀面包出的包子, 老样子,回来吃。” “好嘞。” 饭铺蒋大婶胖脸之上堆满笑意,打趣道:“卫小哥,木偶铺子生意尚早,你每日怎还如此早起。 恐怕是还未婚配罢?” 不等卫景答话,旁边一酒肆老板娘大声道: “老蒋,怎么,要把你闺女介绍给卫小哥? 我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你闺女也好不到哪里去,哪里配得上卫小哥?” 定睛一瞧,酒肆蒋大婶腰如水桶般粗细,皮肤粗糙,面颊隐约可见斑斑点点, 容貌虽非闭月羞花,可依稀能见精致。 蒋大婶一掐腰,街头悍匪的气势逼人,“别看老娘如今这副模样,想当年也是十里八村踏破门栏来说媒的黄花闺女。” 卫景咧嘴一笑,乐呵呵道:“我尚未及冠,家中又无人,现仍孑然一身, 两位大婶,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咱街坊之间往后我的终身大事可就拜托你们了, 若是往后两位婶婶瞅着哪家姑娘顺眼,可要厚着脸皮给我做个媒人呐。 当然,若是两位婶婶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姊妹或侄女后辈,咱也来者不拒。” 两位大婶笑吟吟答应下来。 卫景跑远, 紧挨着对户的两人盯着背影,依旧聊着。 “卫小哥不仅长得俊俏,人也机灵会说,可比之前开朗多了。 老蒋,我看确实你可以为你闺女考虑考虑。 你没了男人,闺女早些出嫁,你少了拖油瓶,遇到中意的男人,也能开第二春。 说来你家闺女今年恰好及笄了?” 酒肆康大婶荤素不忌继续打趣道:“若是你家闺女瞧不上眼,干脆老蒋你提马亲上阵。 有些年轻小子便喜欢你这丰腴的大婶,凭啥只准男人找来豆蔻少女,不准徐娘寻及冠俊男……” 往常泼辣的蒋大婶面目涨的通红,论境界,蒋大婶比于康大婶的功夫明显不到家呐。 “你个不要脸的老康!” 康大婶哈哈一笑。 二人调侃,但对样貌俊俏的卫景确实印象极佳。 ———— 卫景过天桥,瞧见一位熟人,乃是家居城北阳平坊的华门。 俗语有一场秋雨一场寒,前些日里一场秋雨过后,如今早晨天气愈发冷冽, 而家境贫寒的华门仍身着粗麻单衣,双手互揣进袖口,站在地面左右摇摆晃动借以求得暖和些, 身前放着两竹筐,各自有反季或当季的各样水果。 如华门这般的小商小贩,售卖水果、花卉,一般皆是自城中大商行中提货,来往奔走于城中各处,赚取些差价。 卫景顿下脚步,先在杂货小贩买来一竹篮,尔后走来,笑道:“华兄,称一篮瓜果。” 华门瞥过一看,原来是卫景,当即接过卫景篮筐,“原来是卫兄,不知卫兄可有爱吃的?” 卫景说了声都可,“华兄,今日买卖不错?这个时辰竹框中瓜果已卖出大半。” 华门嘿嘿一笑,“华兄,若是与人比气力咱兴许不是对手,可贩卖瓜果,我可是打小而为, 其中有不少诀窍呢!” 他脸微昂起,颇为自信。 “卫兄,前日遇到小尹衡,还谈起呢,他说在你铺中做了一木偶。” “是啊,那小子很喜欢王云。” 待华门装满篮子,卫景接过,问道:“多少铜板?” 华门摆摆手,“今日生意不错,一些瓜果,不值几个钱,权当我谢过卫兄帮王哥下葬了。 王哥常说同处一城,相识即是缘分。” 卫景洒然一笑,“合该如此,华兄得空,奔走城中贩卖瓜果时,若过醉白街可要来木偶铺寻我讨碗茶水喝。” 身量不足七尺,身形矮小的华门双手抱拳,气势雄壮道:“定然。” 身小体弱,家境贫寒,琐事多磨,未必无雄气。 ———— 一手提着花篮,一手拿本地特产的仙花果啃着,卫景循路回铺。 路过一家私塾学堂,听闻有一童子早到童子朗声读书声, 侧目而视,见童子衣衫单薄, 还有一位颚下一绺胡须,一袭士子衣衫的老者眯着眼睛,手捧书卷,口中念念有词,却无声可闻。 童子与先生相对,好一幅师徒对坐念书图。 这位没有名贵华裘衣衫的老者教导孩童,所需束修极少,周边孩童但凡愿来读书者,常能进斋中落座,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的圣人之言。 老者品德高洁,颇受坊里人尊敬, 因此尽管老者不事生产,束修可有可无,但常有邻居接济,无饿馁之患。 再走几步,卫景碰到仨稚童,斜挎布包,一路玩耍,往私塾地方赶。 是三熟人,尹衡和他的两位小伙伴。 尹衡认出独行的卫景,招招手,“卫哥。” 卫景自篮中掏出几颗瓜果,递给三人,“早饭吃了没?拿去吃些。” 补充道:“我们见过数面,已非是生人,我想和你们做朋友,这是朋友之间的情谊。” 尹衡这才接过,“卫哥遇到了华哥?” 卫景颔首,“你们的私塾是在路尽头的拐角处么?” “是,我们夫子人很好,卫哥若是读书有疑问,可询问程夫子。 程夫子都会耐心回答。” 第五十章 天降横祸 周庄绝非善茬,在江湖上凶名颇大,乃是被官府六扇门重点关注的狠辣角色, 因身有命案,常窜逃于外,留妻子于家中。 他听闻某位江湖门派中有可千里传音的宝物,因此偷来赠予妻子,以便能时常相见,解相思之苦, 周庄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饮水,家常便饭之事, 不过唯独对家中那位与温良淑婉毫不沾边的糟糠妻子不同, 可见恶贯满盈之人,亦有细嗅蔷薇的温柔之处。 可也正是因为此通灵珠,被老术士瞧见,于是杀心一起,杀死周庄妻子夺宝。 之后周庄得知妻子已死,且通灵石落入他人手,他自不能善罢甘休,一直苦苦寻找仇人, 如今通灵石再次易主,无论如何都要抢来作为妻子遗物的通灵石, 他不久前修为至化境,甫一突破,便径直往来,兜兜转转,至乐南。 周庄目标明确, 能抹去他与通灵石的印记,又会被他察觉,说明此人实力尚未化境一品,但已至外劲先天, 一城池之内,这般高手,不多。 更何况地处偏远的乐南附近这些城镇。 前些日子乐南有一大事儿发生,李家有一场高手斗法,胜者一方杀死李坚秉, 其中有一人胆子极大,犯了事还敢堂而皇之居于旅舍客栈。 周庄知晓此消息后,便往江武夫所在的客栈去。 抵达后,开门见山,周庄询问江武夫,甭管是否有杀人夺宝的心思,至少脸面上客气。 言语循循善诱,口中说着通灵石乃拙荆遗物,若是阁下舍得割爱,定百倍补偿, 边说,边暗自以气机探查脸色变化。 江武夫初一开口,便径直说下从未见过甚么琉璃石,甚么通灵石,可那挂刀汉子嘴上仍喋喋不休,说个不止, 他终于忍不住道了声,你是江湖武夫? 见周庄应答,江武夫咧嘴一笑,再问实力如何。 周庄谦虚说一般般,可那眉目之间神采奕奕,极为自信。 江武夫乐呵呵,毫无征兆地轰出一拳! 周庄气机牵动,大袖一挥,后撤躲闪。 “果然是位高手,已至化境! 上次打过那高手,我实力有三分精进,如今恰好拿化境练手,借机突破!” 江武夫眼眸发亮,“兄台,我回答你问题,报酬便不必了, 切磋一番武艺如何?” 先问人是否为江湖人,那是江武夫从不与平民百姓动手, 再问实力如何,则是因他不屑向弱小之辈挥拳。 最后一拳挥出,乃是试探此人深浅。 周庄面目阴沉,杀机四溢,皮笑肉不笑道:“兄台既非拿我通灵石之人,何必欲杀我?” 江武夫感受着那股杀意,却如沐春风, “放你娘的屁,老子何时杀你?那一拳根本没往要害去,而且留力五六分,空有劲气花架子,打中顶多躺几天。 老子杀人,拳下向来无冤魂!” “倒是兄台这股杀意,看样子是杀过不少人,想必在江湖上凶名赫赫?” 周庄婆娑刀柄,拇指轻扣,腰间刀出鞘两寸。 两人皆微眯双眼,待店家自后院走出时,同时出手。 周庄曲指一弹,横刀铿锵出鞘,并右手探出,恰好掣住刀柄,化境内力如泉涌,周旁杂物被劲风吹散,为之一空。 江武夫手中空无一物,所依仗之物仅双拳。 外劲内力着盖拳骨拳面,左臂伸开,右臂回肘,临近周庄时,又一揽一出,右拳砸在横刀之上! 拳虽是肉体,但两者交错,客栈众人却觉有金铁交击声刺入耳膜。 轰隆一声。 江武夫气力不如鼎沸劲气飞扬的周庄,被一刀弹开,撞上客栈墙壁。 白墙登时有蛛网的裂纹密布,喀哒,应声开出一道口子。 江武夫哈哈一笑,自砖瓦间起身,狼狈异常,但不减丝毫豪迈之气,“好功夫!” “兄台,此处逼仄,不如往外。” 江武夫伸手捞进怀中,扣索半响,却未有一两银子,浑身上下仅剩几文钱, 他挠挠头,瞥向方才正欲出来呵斥,一见俩人却目瞪口呆的客栈掌柜,气势平白弱下三分,“掌柜的,当下囊中羞涩,不过那堵墙确是我所为, 老子不赖你帐,待我与这厮打过一场,弄些钱来,再补偿与你。” 说罢,江武夫迈步走出,周庄冷眼,讥讽一笑。 区区一客栈掌柜,在他看来,敢唧唧歪歪一刀直接抹下脖子便是。 ———— 卫景将前头木偶铺交由手不释卷的许风坐镇,自己则待在庭院,与竹音交谈,并扯出木偶修行。 “竹音,上次我曾提起的以音律杀人于无形之中,你现今摸到些门路没?” 将入凛冬,叶子却仍绿为底色的竹音晃晃身,风过叶孔,可听闻乐音前陈。 “当然,其实非常简易,只需以修行的灵气流转灌注融入乐声当中,便能达到此种效果。 不过赵兄曾说圣人有言,乐乃悦心之物,闻之察之,心坦然乐之,无忧虑矣。 你实力修为已如此厉害,打架我帮不上你,可我能多学些人类声乐,待在小院中,往后你或阿风心绪不佳,我能为你们奏乐, 所以我就不学打架杀人的本领了。” 竹音跟着卫景唤人,赵修瑾乃是赵兄,许风乃阿风, 至于卫景,自然以卫兄相称。 卫景轻声道:“可往后人类若要杀你,你总要有自保之力。” 竹音嘻嘻一笑,“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么。” 卫景一怔,笑道:“也好。” 扭过头去,庭院通风处有一长条木匣,通体黝黑,样式古朴,乃是卫景昨日专为往后放置木偶新做出的长匣,正风干涂抹其上的黑漆。 木偶匠人亦为合格的木匠,一个木匣,不自己做出一个,反而去买,多多少少说不过去不是。 况且自己做出的物件,足够称心。 卫景招出二爷与王云两具木偶,手中真气丝线牵引而出。 王云木偶头颅躯干之上约有二十余根常人不可见的丝线,而二爷木偶头顶则十余根, 这是眼下卫景足以操纵的数目巅峰,相比于当初与玉清门人厮杀时,有所精进。 两木偶捉对厮杀,以较少丝线控制二爷,较多操纵王云,欲以拉小两者之间的差距。 毕竟驾驭木偶时,丝线愈多,操纵愈为得心应手,能借助木偶使出的招式真气也更为磅礴。 两相厮杀中,卫景沉吟思索, 觉得自己是否应再修习些武艺,如此操作木偶动作打斗时会不会更好? 并且控制之术,老江湖都明白主人便是最大的缺陷。 他有金手指, 木偶修行术有识海人偶吐纳修行,倒不必担心因此懈怠了修行, 未必不可修习一番武艺。 正在此时,天空忽有俩人与屋檐顶打斗而过。 “原来关兄住在此处!” “通灵石!” 第五十一章 都是悍不畏死 二人相斗,其实是一面倒,未入化境的江武夫不是对手, 一招一式之中,皆以江武夫一退再退而告终。 不过此人毅力惊人,肉坚血厚,周庄竟迟迟拿他不下, 一逃一追之下,再加之相距不远,不消片刻即至醉白街木偶铺。 一人认出特征明显的绿袍巨汉,一人认出巨汉额头上镶嵌的通灵石。 听着钻入耳朵的熟悉声音,卫景抬目眯眼相望。 不久前通灵石中暴怒的声音,他可还未忘。 周庄大怒一吼,“好个小贼,便让我瞧瞧你是何实力!” 他舍下江武夫,自飞檐一跃而下,手中横刀刀刃一转,径直取向二爷头颅。 卫景手指一勾,操纵着两具木偶, 一人拎刀甩尾,一人自侧腹部横扫。 周庄不愧是化境高手,大吼着一刀先与二爷偃月刀相撞,内力鼎沸,气机鼓涨,竟将二爷震退数步! 他刀势不停,卷刀一竖,吭当一声,又接下王云木偶的袭杀。 双方交错,有江武夫于一侧虎视眈眈,周庄未再冲杀,而是立定打量。 卫景皱眉,感受着真气丝线传来的震荡,甩甩手,五指一曲一伸,以作恢复。 自用二爷杀敌人以来,卫景还是首次感受到二爷气力不足, 对付姜阴时,虽颇难对付,可那是因姜阴速度极快,他稍不留神,老江湖的姜阴便会拿准时机袭来,但硬碰硬,二爷不惧, 与那钟师妹斗法时,更是如此。 江湖内力高手,修行至化境已相当于练气法一品境界,与先天外劲之间鸿沟天堑巨大,从中可窥得一鳞半爪。 既然通灵石正在眼前,周庄也没方才与江武夫相谈的和气,刀收入鞘,居高临下,面露不屑,淡淡道: “将通灵石交予我,可饶你一命。” 卫景报以讥笑。 周庄目光射向卫景,“莫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那绿袍乃是你的操纵之物?” 他实力已至化境,而卫景修为尚不到家,不足以真气遮掩木偶气机, 因此从方才对战中,他能瞧出王云木偶与二爷木偶的虚实。 江武夫恍然大悟,望向卫景,“原来你才是关兄,我说为何不与我一同吃酒,是唯恐露馅啊。” 他不怕事大,也不管卫景的狗屁旁门术法,跃跃欲试道:“关兄,你我二人再次联手,料此人绝非你我对手!” 卫景眯着眼,“江兄,此人可非是数日前那仙门弟子可比啊。” “初入化境而已,弄不死我。” 而已之后,是否应该是底气十足地挥挥拳,说上一句甚么生死未知,或狂放说句甚么不放在眼里? 知晓通灵石的梁子结下,此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也不会老老实实交出去, 卫景一勾手指,说出与江武夫前日一般的话,“江兄这朋友我交下了,待杀退来敌,一同饮酒!” 周庄人家不住嗤笑,“前日里我刚杀过联手的三名外劲先天高手,你二人以为能敌得过我?” 没人答话。 王云头颅躯干上的真气丝线根根断裂,转而被卫景统统牵引至二爷身躯上, 一个箭步前冲跃起,偃月刀挥舞一圈,嗡嗡作响。 真气顺着丝线,以一种极为玄妙的方式自卫景手指流出不见,倒进二爷躯体,随即灌注刀刃之上。 二爷一跃丈高,借落下势头一刀当头抡下,声势浩大,风吹院落旁的竹音,响起阵阵刀剑交击,阵前打鼓的响声, 似为卫景助阵。 听得院落动静的许风顾不上关上铺门,推开铺子与院落间的木门,驻足观望,面带忧虑。 刀势落下,周庄脚下所踩的墙壁轰隆倒坍,人已至半空,与二爷撞在一起。 内力真气炸开,两人自空中坠落,二爷双脚着地,偃月刀刀尾着地,又犁出两粗壮较浅一细窄较深的三道痕,所过之处,青石地板尽碎。 周庄更轻松些,脚脚点地,噔噔噔退数步,在最后一步略佝偻的身微直,后脚使力,顿住身形。 江武夫瞅着场中两人对碰,心下称量,关兄一刀威势甚大,虽仍不足与周庄相敌,但若是他去接下那刀,恐怕绝不会好受。 合着三人中,数他最弱? 江武夫摇摇头,甩开杂念,数月时日咱便这般实力,再过些时日,指不定可入化境,怕个卵? 他纵身一跃,已至敌人身前,毫不给任何喘息之机,沾血的铁拳呼啸而至,直扑面门。 周庄一抬手,极为轻松地划过一刀,刀罡登时掠出,气机呼啸,与纯粹武夫的江武夫碰在一起, 江武夫旧伤未去,再添新伤。 几乎在两人相交时,二爷已再次冲杀。 周庄浑然不惧,单手刀换成双手刀,内力激荡,一刀砍开二爷偃月刀,右脚翘起,孤松挂月式一脚踢向二爷, 登时便有一个小凹陷坑洞出现,整个木偶躯亦摔向一旁。 好在二爷乃是木偶,不痛不痒。 周庄冷哼一声,挥刀追上, 江武夫悍不畏死而来。 两人与周庄刀来拳往,短短半炷香,已数十招, 势均力敌。 被震飞出的江武夫口含下一枚丹药,复又活蹦乱跳,大呼杀去。 周庄抬眼,面容冷漠,一口气机尚未换来,遂倒提横刀,刀刃抵住江武夫一拳,随后左手紧握成拳,一架突蟒拳式猛然冲向江武夫下脐, 一击即中,江武夫口中咳血痰,强忍着倒冲力,咧开嘴,啐向周庄面孔。 周庄皱眉,脚下踹地,身子后仰,大袖飘摇而退,颇为写意。 二爷瞅准时机,一刀捏住刀柄尾端,借此将刀刃逼地极远,自周庄侧腹袭来,一刀从其背后往前扫。 两人第一次是各自对敌,但同处战壕,第二次便已有三分默契。 周庄瞳孔骤缩,曲腿压地,随后借力转身,掣刀护于身前。 偃月刀力大磅礴,周庄双脚离地,纵身一起,鼓风咧咧,吹得他衣袍作响。 这时,江武夫拳头又至,结结实实打在周庄背脊之上。 痛打落水狗, 卫景曲指,二爷狂奔而至,一刀斩下! 周庄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手掌拍地,趴在地面的身体陡然横挪, 可二爷那一刀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机,速度极快。 咔嚓,一刀斩开地面。 周庄躲闪不及,腰间开了一道深壑般的口子。 有了第一道伤势,那便会有第二、第三。 木偶与江武夫皆悍不畏死,并且当真不死,狠磨之下,初始挑衅意味、不削意味十足的周庄终于被二爷一刀砍下头颅,摘得桂冠。 卫景走进,使出自己的传统艺能,摸尸以及复刻特性。 第五十二章 风水宝地 江湖人无论是菩萨心肠的老好人抑或坏得流脓的恶棍歹人,总结概括都是正儿八经的穷光蛋。 老好人带在身上的银子一般足够吃穿用度即可,再加上若碰到路边瘦骨嶙峋的老人孩子,大发慈悲心怀怜悯地一个个铜板如流水抛出,银钱便直接捉襟见肘了。 恶棍歹人缺了银子行那偷鸡摸狗的勾当,或干脆明目张胆地明抢了事。 周庄属于后者,怀中无甚银两,区区几两碎银而已。 不过周庄怀有一本刀法秘籍,名为《血刀经》,是他前不久偶然所得, 《血刀经》乃一部内功修行法门,且在内功心法中达到顶尖上乘的地步, 只是周庄已有刀法内功修行,虽普通,但已修至化境,不可能轻易改弦更张。 可惜归可惜,周庄没舍得将辛苦得来的血刀经扔掉,而是正钻研其中的刀法招式,以开拓刀技。 倒是便宜了心头正打算修习一门武艺傍身的卫景。 江武夫走来,大大咧咧道:“关兄,不知可否借些银两?方才与此人打斗,坏了客栈一堵墙,店家实诚人,不能让平头老百姓吃了亏不是。” “此人是你我一同击杀,这部刀法江兄不要,给了我,合该我拿出银两补偿,江兄见外了。” 卫景手摸进怀中,一股脑儿将二三十两银钱掏出。 江武夫拿来,“关兄这操纵法门非比寻常啊,明明无生机,却能遮掩我感识。 难怪当日觉得身躯坚硬,原以为横练功夫,没成想不是人躯啊。” 卫景笑着赔罪道:“江兄切莫怪罪,我乐南人,杀李家人若是亲自现身,为人所知,往后恐怕不得安宁。” 若说上回二人乃因利相合, 那此次周庄打到自家门前,江武夫不退反进,明知敌手化境,仍助他厮杀,甭管其本意如何,实力帮上与否,善缘算是结下。 “小事。” 江武夫掂量掂量银子,“关兄,我去去便回,这银两不只够赔一堵墙的损失,还足以买酒了。 城西边上有家‘火浇’酒,入喉灌肠,通透! 待会我顺手买来几壶,给你润润喉。” 江武夫前脚刚走,隔壁李墨尘与郭金感到动静消弭,一人自院门,一人从铺门,姗姗来迟。 二人皆注意着此间,郭金自知除却纸扎手艺与床第功夫俊外,掣刀厮杀他可不行,也就没来添麻烦, 李墨尘有王叔禀告,待卫景果真不敌,有生命之危时,再令王叔出手,救下这位一同拎过枪的嫖友。 “卫兄,怎么你木偶铺常有些宵小出没?” 郭金瞧见地面尸体,胖脸一颤,食指抖着伸开指了指,咽下一口唾沫,“卫…卫小哥,你…杀人了?” 卫景婆娑捡起的周庄横刀刀柄,戏谑道:“既然郭叔知晓我行凶,那只好杀人灭口了!” 郭金哭丧着脸,猛然惊醒,“大恒律例,主人杀擅闯宅第者,无罪! 我可以为你作证,此人闯进宅第,这才不得已错杀!” 卫景轻笑一声,“郭叔博学啊,那此次便暂且绕过你。” 瞧见四周许风、李墨尘发笑,郭金老脸一红,意识到这是玩闹说笑。 待两人离去后,卫景盯着周庄尸体,随即微扬首,正欲言语,竹音簌簌问道: “卫兄,为何你们郭叔二人来都叫上你往春风楼去?那里很好玩么?” 许风憋着笑,卫景一本正经道:“吃桃子、李子,喝清酒浊酒,听箫声、鼓声的地方而已。” “是个好地方,能吃能喝,也有声乐可闻,不知我何时足以化形与你一同前往。” 卫景眼观鼻鼻观心, 说来竹音言语一直是借助音竹的孔洞特性才可实现,其声中性,尚难以辨别出男女雌雄,也不知化形后是否与郭金二人臭味相投。 若是相投倒是能结伴前往,可若是个娇滴滴的娘们……那就是羊入虎穴呐。 毕竟,春风楼中无牛郎可攀。 “竹音,此人乃化境高手,相当于一品练气士,一身血肉滋养得颇具灵性,将他埋在你那地下,可增些土地肥力。” 竹音草叶一甩,微微下弯,似极嫌弃,不过终究意识到利大于弊,同意下来。 卫景一手捏住人头,一手扯着周庄臂膀,拉着放置于泥土上。 随即便见,周庄整个人如进沼泽,徐徐下沉,一时三刻即消失于眼帘。 庭院中,许风近几日神神叨叨,于院落中兜兜转转,不时蹲下身子,用内力刻画曲直考究的线条, 那线条初一划出,仅仅几息之间,便印入青石板或泥土中不见, 至今日,已大致布置下的轮廓,尚且还需对内中繁杂的细节抽丝剥茧地点点描绘。 练气士能觉察出小院四周有滴滴灵气,以一种极缓的速度汇聚。 以许风当今内力境界,无名师指点,全凭野路子琢磨,能布下达到此般程度的阵法,已是天赋异禀,极为不俗。 所谓的地理风水,归根结底其实是灵气汇聚多寡,若是将天地灵气当作水,天下各地为便是起伏不平的深沟浅壑,水往低处流,沟壑深者灵气汇聚,便是风水宝地,沟壑浅者乃至有丘陵凸出,那灵气不聚,即是穷山恶水。 想必不过多久,卫景小院灵气愈发汇聚,纵是距风水宝地差距仍大,但至少是条浅沟。 ———— 牛道士这些时日春风得意, 来乐南时恰好赶上一家人往城南乱葬岗送葬,口若悬河向那经丧子之痛的老头言说自己如何道法高深,好在肚子里有真材实料,这才勉强忽悠住那以貌取人的老头,好歹将信将疑允诺他一同前往, 能使得棺材不落地,算他功劳,不能,今个儿就喝西北风。 好在队伍中有一位真正的高人,棺材一路稳稳当当埋进了坟。 生意开张,一炮而红。 之后有些许威名,他继续用腰间青面鬼作祟,专挑大户人家下手,尔后轻而易举斩妖除魔, 名头愈发响亮, 来人络绎不绝,愚民皆信了他这个果真有降妖除魔本领的道士, 身上那穿了不知多少时日而破烂不堪的道袍终于换个崭新。 牛道士悔啊,早知晓此法子骗吃骗喝,何苦来哉饥一顿饱一顿漂泊这些年? 有了钱财,牛道士琢磨着在乐南城购置一户宅院, 早年他确实修习过正统的道门法,颇懂得些堪舆风水的土法,一路掐指演算, 终于寻到了一处城中最为满意之地。 一抬头,一木偶铺面。 ———— ps:大噶都在给我推荐《修仙从皮影戏开始》,昨晚熬夜看了二三十章,感言就是:妈的,写得真好。再看自己写的,确实寡淡无味,其实我在写书前扫榜,看到过皮影戏,不过就看了个前三章,没往后看,还学习一下开头以戏曲开始来着,结果被编辑毙了,早知道多看看了,要不可能咱会写得更好点? 看完之后发现,自己最近只想着铺垫人物、剧情,描写些有意思的角色,忘记多写点天下杂糅千奇百怪的旁门术了,怪不得追读差,大家是在等我幡然醒悟……? 好在还不晚,我第一卷还没高潮收尾,第二卷还没见天下大,都可添加,大家有啥脑洞的旁门术,尽情留言,不过咱写的就是修行,没有那种杂七杂八的代价反噬,个人喜欢人物、故事、脑洞、设定多点,不喜欢那种……整个画风神经质、全部修行代价过分的诡异风… 精魅鬼怪也有好的嘛,旁门异术左道神通的好坏取决于执刀人。 好了,又凑三四百字~! 第五十三章 有鬼相伴 牛道士不只一人,还跟着一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乡野豪绅以及四位狗腿随从。 豪绅乃是他的东主, 此人欲在城中盘下一铺面开米行以及置办一高门大宅,因此找来近日风头极盛的降妖道长,并答应为尚客居旅舍的道长置办一处宅院,以供起居。 牛道长送上门的买卖没有不做的道理,爽快答应。 “高员外,此间铺子坐北朝南,东阴西阳,纳乾引坤,引天地五行,为财富聚集之地,若开设米铺,此处最好。” 高员外左扭扭,又瞅瞅,摸不出其中任何门道,背负双手故作姿态,颔首同意。 俩人一前一后跨进门,后跟四名仆从, 柜台处的许风迎面而来,就着卫景老一套,出声询问,“两位,来小店不知是需陪礼还是代身?” 一狗腿子适时挺身而出,趾高气昂道:“我们家员外看上你这铺子了,说罢,多少银钱转租于我家员外?” 许风翻了翻白眼,“不好意思,小店未有此打算。” 庭院中风水聚灵阵法初铺就,自家人还未享得其中益处,怎么可能将铺子转手租出? 许风微微打量一眼那恬然淡静,颇有出尘容姿的老道,沉吟思索。 仆从呦嘿一声,“知道我家员外是何人么?乐南县令老爷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叔爷,纵是你不转,我家员外亦有法子要来,而且分文不取,你莫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高员外呵斥一声那仆从,扮起红脸笑道: “小兄弟,莫不是显钱少?我不会让你吃亏,此铺面租价几何?我多出一成算作为你搬家费如何?” “不如何。” 见许风油盐不进,高员外面色渐冷,回头微睇,道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便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砸!” 四人正欲有所动作,卫景寻声从后院走来。 “员外若是要此铺子,并非不可商量。” 高员外冷哼一声,“晚了。” “砸!” 正此时,瞧见卫景模样的牛道长眼皮一跳,不再置若罔闻,走来匆忙拦下,“高员外,我等岂可做那仗势欺人的行当? 人既然不卖,岂能强取豪夺?” 高员外瞧着走出来的那人,气势确实非凡,不知是何身份,竟令得道法通天的牛道长如此。 卫景似笑非笑盯着这有一面之缘的牛道长, 他被那眼神一盯,背脊发凉,干咳两声,“高员外,这位……乃是我老友, 你暂且离去,我二人叙叙旧。” 高员外赔笑一声,“是我唐突了,那我先于寒舍等道长归来。” 待高员外带人匆匆离去,牛道长浑身那气势一散,谄媚一笑,毫不脸红叫了声前辈,“上次乐南城外多亏前辈,甫一出手,那童子鬼便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窜。 若非前辈,小道恐怕已身亡于那童子鬼之手,前辈大恩大德,小道没齿难忘。 若是前辈不弃,请许小道为您鞍前马后,出则驾车,入则暖床……” 牛道长口若悬河,舌绽莲花,到最后甚么恬不知耻的暖床牛郎一股脑如竹筒倒豆子往外抖。 那童子鬼顶多是调皮绊人的顽童鬼,到他嘴里硬生生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骇人厉鬼。 卫景实在听不去,摆摆手,阻下牛道长不喝茶水,仍不停歇的嘴巴,指了指牛道长腰间铃铛,“你我无仇无怨,犯不上杀人见血。 对你用你那头青面獠牙瞅着骇人的小鬼吓人,赚取钱财的事也管不上。” 卫景顿了顿,牛道长见缝插针,“前辈胸怀宽广,对小道宽宏大量……” 卫景抽抽嘴角,牛道长似瞧出卫景不耐,连忙闭嘴。 卫景这才道:“不过数日前,郑家那只小鬼闯进了我木偶门铺,坏了我几具价值珍贵的木偶,若不是我那日恰好未睡,恐怕都要险些遭了殃。 若我没猜错,那小鬼是你降伏,没除干净,赶出来得?” “是。” 卫景面容上如春风和煦,可牛道长却战战兢兢,比当初对付那些拎刀饮血的大汉都来得怕, 将江湖走个遍的他明白,咬人的狗,不叫。 卫景颔首,抚掌笑道:“几具木偶而已,抹去个零头,合计算上千两纹银,你觉得如何?” 牛道长一拍大腿,“合算,合算!” “木偶乃是前辈所刻,莫说千两,便是数千两、万两,亦无不可。” “木偶是何价就是何价,多一个铜板我也不取。 那你便去拿银子吧。 当然,你可以尝试逃出城,只不过你也知晓,这世上有奇门术,可专追人踪迹。” 双鬓星霜的老道士一笑,满口黄牙金灿灿,“哪能,小道这便回客栈去拿银两。” 牛老道士出了门,手指轻抚腰间三清铃,苦笑道: “青鬼,本想攒钱花高价买来个有些灵性、能蕴养魂魄的灵石灵木,将这丧失灵性的铃铛扔了,换个新居所, 谁知这刚攒下些许银子,还没捂热乎,遇到了黑吃黑的同道,又要撒出去。” 牛道士转而嘿嘿一笑,“游荡这些年,当初怎就没想到咱俩精诚合作金石为开,你吓人来我屈鬼的勾当?” 青面獠牙鬼魂自铃铛中飘荡而出,一双虚幻双眼望着虽穿锦衣道袍,却早已没了当年气势的老道,恨铁不成钢道: “都说了多少次了? 这铃铛中我都待了数十年,不换新窝,你就算买来,老子死不挪窝! 给你挣钱是为了让你盘下一宅邸,娶妻生子逍遥快活,可不是买个狗屁的不能当饭吃的石头木头。” 牛道士如出一辙,顿时炸毛,“烂泥扶不上墙,当鬼的哪有你这样的? 好好的灵木灵石窝不要,非瞅着那破烂铃铛不放。” 青面獠牙鬼嘿然一声,钻进‘屋子’,“爱咋滴咋滴,往后我就死在铃铛里,再也不出去帮你作妖。” 牛道士暴跳如雷,“我是你主人,主人懂不?你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 敢违抗主子命令,非弄死你不可。” 青面鬼尾巴束于铃铛,身躯一跃而出,一手抓住牛道长衣领,一拳朝牛道士鼻孔砸上去,“主人个球!” “有种弄死我!” “反了你了!” 牛道士撸起袖子,与青面鬼打做一团,直至各自气喘吁吁,牛道士衣衫破烂,才互放着狠话罢休,转而勾肩搭背往客栈去。 一人一鬼,互为死生。 十年前,玉清门有大案,前途无量的清虚道长叛门, 原因不知,过程不知, 江湖只知晓,清虚道长舍弃浑身修为,满身是血,腰挂成了凡物的铃铛,独身下山。 不过清虚道长却不孤单, 因他有鬼相伴。 第五十四章 大事儿 风雪漫南城。 今个城中发生一件大事,清扫镇压城中各帮派抬不起头,一家独大,无愧城中第一帮派之名的老虎帮糟了杀劫。 老虎帮城南总舵宅邸一两百或精壮或膀大腰圆膘肥体胖的汉子一个个受伤倒地,捂着被打折却不见血的胳膊腿直哭喊着叫娘。 虽说男子汉大丈夫流汗流血不流泪,可这些人浑身上下没流一点血,就是伤筋动骨地疼,这不能算坠了大丈夫的威名吧? 据说到最后那一人能与熊虎厮杀的黎老虎亲自出马,却仍接不下那人一刀。 将这群各个不凡的汉子统统打倒在地仅一人, 头上带着一个面具,老虎形面,似专门来嘲讽他们老虎帮这个响当当的绰号。 此人没用任何利器,手中只掣一柄样式狭直为横刀的竹刀,那刀看似软绵无力,没啥杀伤力,可不知为何,打在身上又痛得要死。 这事传得很快,头天上午出事,当日下午便整个城中百姓皆有所听闻, 而且来一大雪季,酒馆茶楼高朋满座,一个个说书人干脆就事改编, 甚么江湖上大刀客隐居村镇招惹了黎老虎,黎老虎绑人妻子,无名刀客雪夜独身赴城,一人一刀杀得血肉满地,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别说,城中百姓即便是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仍就吃这一套,一个个趁着大雪日,接连喝下几碗大酒,面红耳赤,仍粗着脖子呐喊。 老虎帮纵然是比于之前那些常常互看互杀动不动巷战的混乱帮派好上不少,可毕竟干的是混江湖的买卖,杀人沉尸,抢人越货,能有啥好名头, 寻常老实过日子的老百姓可都不待见。 如今闹了这般事儿,自是抚掌开怀。 ———— 元凶打了一场被市井百姓津津乐道数日的架,如今却在自家庭院中浇雪练刀。 近段时日里修习刀法的卫景可没百姓传得那么玄乎,那么曲折感人,不过是想要出手试试自己练刀这些日子里,刀法是否真有所进步, 想到乐南造访过自家木偶门铺的江湖大佬黎右,恰好拿来练手而已。 对付那些个江湖汉子也不像市井以讹传讹的那般玄乎, 毕竟所修时日尚短,卫景打败那百十条悍勇的汉子多多少少吃了亏。 而且卫景已非是第一次闯入老虎帮总舵,每次刀法遇瓶颈时,皆会拎着竹刀前往厮杀。 初开始在一群人围攻下只足坚持盏茶功夫,便需逃遁, 之后频繁光顾,刀法愈发娴熟,终了已能砍倒老虎帮所有人。 不过之前几次动静较小,皆被老虎帮遮掩过去,不为百姓知晓。 以杀养杀,是跟那位离开乐南前痛痛快快和自己喝酒的江武夫所学, 与江武夫不知干了多少坛火浇酒,把自己这个海量险些干翻才罢休。 以卫景前世海量,险些栽了跟头, 江武夫那老小子喝酒如饮水,脸不红气不喘,气人至极,奶奶的,这怎么比? 不愧是身无长物,仅腰间挂有酒壶的酒鬼。 卫景在庭院中练一阵刀法,直至头顶白雾热气肉眼可见,浑身发汗才顿下步子。 《血刀经》此门刀道修行法中的内力修行重在养气血, 刀法门路与剑法门路不同,通常而言,刀法多走刚猛,一力破万法的路子,而剑法多往轻盈灵巧那条道靠, 气血乃是一人根基,武夫气血厚重如沉酿,气力便愈足撼山动岳。 卫景修习血刀经,与黎右那壮汉交手,屡次被他那天赋异禀的气力击退, 若非终末有刀法更胜一筹,以及甩个阴招,以他初习刀法得实力,当真打不趴此人。 卫景将那把周庄遗物的横刀合于刀鞘,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匹练成霜。 大雪压枝叶,竹音摇曳腰肢,抖下积雪,露出仍碧绿若翠玉的孔洞草叶, 冬衰的北风对其毫无影响。 寻常在鬼山之上为掩人耳目,常灵物自晦,与周旁绿植一同枯黄,而如今在庭院,再无为人觊觎的担忧,不必如此。 卫景视线一凝, 大雪常压身,他本要为竹音头上搭建一处遮雪的草棚, 奈何被拒。 草木成精,兰时的酥雨,炎节的烈日,秋年的枯黄,岁馀的大雪,皆要饮下品尝, 温室花朵修成的草木精,除非是头顶上有父辈母辈一心照拂,天才地宝积年累月的蕴养,或为大门大派作靠山的有奶便是娘,认真当儿子的底气。 像竹音半野路子出身的草木精,至少也没那么娇贵。 卫景没有打扰罕见在耳边吵嚷,一心吐纳大雪塞城灵气的竹音, 回至铺面。 醉白街上,大雪遮笼,入眼处白茫茫一片。 不时有三俩双手揣进袖口,弓缩着身,打着哈的行人走过。 除却那身着棉衣仍嫌冷的平头百姓外,偶然还能见到一身长袍不加衣,气质出众的男男女女掠过, 步履矫健,速度颇快。 所过之处,趴在地上认真瞧,甚至找不到脚印。 “这两日乐南城中来了不少绝非寻常江湖人的高手,听闻城中几家客栈已人满人患。 那些人气势非凡,我估摸是各大仙门中的子弟,至于为何突然间来我乐南,就摸不着头绪了。” 许风见卫景走来,盯着门外道。 同样一头雾水的卫景沉吟半响,猜测道:“猫闻到腥味,顺着气儿来,就是不知乐南有啥猫饵引来群猫觊觎。” “不过这些与我们没啥关系,咱就看好自家铺子,不出头,那些仙门子弟高手,总不至于欺负咱老实百姓。” 正此时,一位身穿青衣劲装的女人走来。 女子腰挂青锋,白纱遮面,唯有一双狭长眼与逼人剑眉裸露于外。 她四处望了望,声音清冷道:“此处可有孩童玩耍的木偶玩物?” 不等答话,女子视线与卫景交织, 瞬间有轻吟剑气铿锵作响,屋外冰雪一瞬间呼啸至屋内,石板地面陡有寒冰相结, “旁门左道之徒,是你!” 此人正是当初卫景遇到与余黑掌厮杀的那位女高人。 ———— 五海客栈。 这家客栈乃是当初江武夫歇脚之地。 那位没见过世面的掌柜今日亲自坐堂, 没办法,前日客栈来了一行男女,男的各个俊朗,女的各个貌美,跟画儿里走出来得一样, 就是脾气不好,各个大爷,动不动便指着客栈吃食厢房说个不止,嫌弃不已, 对客栈中的小二亦常颐指气使。 自家那小二人年轻,受不了那孬气,他这个从小二当起,做到一店掌柜之人只好让小二去后厨帮忙,亲自出马上阵,侍候那几位面相非凡的大爷。 偶然间他听到几个人说起的字眼,甚么凡俗,甚么凡人,语气之间那叫一个高高在上。 若是先前恐怕他会面容不变,心里头鄙夷不止,骂开了花,可从见过先前租客游侠江武夫出手后,便再不敢动那念头。 那邋遢汉子一拳拳和另外一人踩着房梁飞檐打杀的高人场面,委实骇人了些。 掌柜的正百无聊赖地怔怔出神之际,有两位客人分风尘仆仆进了门。 打头那人面目和煦,裹着耐寒棉衣,驻足于门前,上下拍去身上积雪。 身后那人面容略显得惨白,阴翳呆滞,动作似颇为迟缓,紧跟于前者之后。 年岁不大,脾气看上去比楼上那几位好不知多少筹的公子拱拱手道: “掌柜的,不知客栈有无厢房?” 掌柜捻捻须,赔笑道:“客官,对不住,小店这两日被楼上贵客包下,暂不租住。” 年轻人面露失望之色,抬眼朝楼上一瞧,朗声道: “不知楼上贵客,可否让出一间租房给我?” “可。” 楼上淡淡有一道声音传下。 掌柜摇摇头,偷瞥一眼楼上,手食指上扬,尽量压低声音,道: “客官,那些人可不好相与,昨日有位客官冲撞了他们,险些被杀。 我看客官不如换一家客栈的好。” 年轻人苦笑一声,“掌柜的,近处几家客栈我都跑了个遍,统统人满人患。” 他随即一笑,“掌柜的不比忧虑,有栖身之处便好。” 掌柜扭头望一眼身后那阴森森的人,“我客栈后院还有一处厢房,虽不如楼上房间宽敞,亦差不多。 客官可令你随从往那边住。” 年轻人摇头笑道:“多谢掌柜好意,我二人一间便足矣。” 掌柜的还想再说一句剩余的房间仅一床位,但瞧见身后那人目光,活生生又把话吞了下去。 第五十五章 这个仙子不太冷 卫景听着眼前面貌不知,单论身材便足可用秀色可餐概括的女子又说了句旁门左道, 与当初首次见面如出一辙后,对周身那股瘆人寒气置若罔闻,拱拱手笑道: “仙子,看来你我缘分未尽,今日居然再次得见。” 随即指了指铺面,摊开手道: “我就一开木偶铺的老实百姓,侥幸跟着故去的师傅学得些纳气法。 可没做过甚么杀人越货的勾当。 我看仙子正气凛然,嫉恶如仇,想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懂得粗浅手艺的老实人打杀了吧?” 慕秋雪含着金钥匙出身于在江湖上能排前三甲的天霜宫,自小虽算不上娇生惯养,但该有的江湖阅历见识比于久混迹江湖之人起码少上一截, 天霜门门规严苛,极少令弟子下山历练, 倒是门中有一位早年游历江湖的师叔,自小给门内弟子‘传授’江湖经验,口花花说了不少江湖上老冷灶的旧事,使得天霜门弟子一个个都起了历练的心思。 一番死磨硬泡皆以无果告终后,慕秋雪索性梗着脖子背着门中长辈,偷摸出来。 至于回门后,如何惩治,那事儿另说, 先潇洒。 况且门内典籍说此地有重宝,自己率先来探查, 这不,借口都已寻好。 没啥江湖阅历的慕秋雪冷哼一声,那逼人气势果然微减了些。 “仙子,你来小店是要买木偶送予家中童子? 那你可是来对了地方。” 卫景趁热打铁,从铺中拿出自己闲暇无事时雕刻出来的前世玩具,汽车、飞机、变形金刚…… 只有做出的,没有想不到的。 慕秋雪剑眉一簇,浑身气势顿时如冰雪遇阳尽消弭,“为何我从未见过此等木偶?” 卫景轻笑一声,“这是我自己想出的形式样制,仙子自是未曾见过。” 慕秋雪微微颔首,心下虽好奇,双眼紧盯着那物,但未着急去触碰,故作高深淡淡道: “那这些奇巧玩意儿各来上些。” “好嘞。” 待东西包好后,慕秋雪接过,“多少银两?” “我与仙子有缘,区区木偶,便送于仙子了。” 慕秋雪冷哼一声,蛾眉一挑,语气加重,问道: “多少银两?!” 她可是知晓,师叔说江湖上那些男子献殷勤,非奸即盗! 卫景一摊手,“二两银子。” 慕秋雪装模做样的手掏银子,一拍脑门。 数日前瞧见一价值不菲的玉簪,前日吃到好吃的糕点,妙衣斋中看上一套绫罗衣与裘服,昨日又…… 自己出门偷……拿了不少银钱下山,可……可也太经不起花销了呀。 卫景瞅出她的窘迫,面不红心不跳道: “上次仙子的救命大恩,我无以为报,这些木偶权当我送于仙子了。 还望仙子成全我的拳拳赤心。” 慕秋雪心中连连颔首,算你小子识相。 师叔说江湖人英雄救美,美人多以身相许,或有人报答一饭之恩,舍身取义, 姑奶奶救下你一命,以木偶相答,不失一桩美谈。 可转念一想,师叔曾提起的言语,江湖人从不挟恩图报啊! 慕秋雪淡淡道:“二两银子,记我账上,待我手头宽裕,自会还你。” “好说,好说。” 卫景笑道,对此女胸中那波澜起伏的心绪一概不知,只觉得此女乃是高不可攀,性情不可捉摸。 慕秋雪背着褡裢出铺门,没走几步,那褡裢包裹便凭空消失不见。 被探出头的许风瞧个真切。 “卫哥,那女人手头有乾坤方寸物,兴许出身是甚么仙门。 普通江湖人,不可能有那东西。” 许风有位见多识广的父亲,常与他说起仙门中人的高超炫目的手段、法器, 见女人手中之物凭空消失,能明白其中内情。 卫景咂咂嘴,摸不着头脑问上一句: “仙子出门,为啥面目皆要遮掩去,难不成是因身材说得过去,反而长相不够貌美?” “……” ———— 五海客栈。 居住于二楼的房客除却新至的那位年轻公子和身后那阴森森、不言不语的怪人外,余下一拨人并非是同路人, 只是来乐南时,道中相遇而已。 新来的年轻人是位赶尸人,出自大恒行尸门, 虽是驭尸作为手段,听上去颇邪性,但好歹算是入了大恒仙门之列,有着练气法传承的门派。 二楼那两家人,一方是驭兽宗,一方是木宗。 单听其名头,便大致能猜出其门内传承的修行法门为何。 一者是以驾驭凶兽为手段的宗门,一者是修行木气的宗门。 相比于驭兽、木宗,赶尸的确听着便更像邪门歪道一些。 楼上人正是感受到楼下赶尸人的到来,因此才出口允许其人入住。 双方一见面,相互寒暄。 各大仙门中人瞧不起大恒所谓的江湖,以及其排出的名不副实第几高手名头。 听着唬人,可那高手再厉害,放入仙门之中又能算得了甚么蒜? 仙门之中,自有自家人排出的仙人榜,拎出来与江湖狗屁高手较量, 估摸着垫底之人足能几招几式便压得山下江湖人抬不起头来。 此次颇有传承的宗门都派来门内弟子前来,太玄山、上水宗弟子出头,老家伙们总要些脸面,不轻易下场出手, 至于是怕丢不起以大欺小的人,还是唯恐老将出马却敌不过人太玄山弟子那再论。 乐南城中各大客栈几乎一夜之间人满人患,除却仙门中人,还有江湖上各宵小之辈,魑魅魍魉之徒。 本应仅有仙门人知晓的消息,不知何故,早已闹得人尽皆知。 行尸门一脉虽是仙门,但历来避世,鲜少露于人前, 另外两宗人认得那年轻人,可顶了天仅一面之缘, 绝谈不上熟知。 因此即便同处一方客栈,可双方大有泾渭分明的意思,寒暄过后,木宗驭兽宗便不再去主动与那行尸门人攀谈, 明显不待见。 行尸门此次来一人,另外两宗则分别有三人。 皆是门派颇为盛名的中流砥柱。 其中木宗打头的是一位皮囊上佳,姿色惊艳的女子, 未以面纱遮面,容姿瞧得真切, 女子名宣语蝶,乃是木宗宗主之女,摆明了天之娇女,据说及笄便入一品境,天资百年不遇,极为契合木宗传承练气法门《枯木逢春诀》。 与她一道出山的俩护花使者,在门内她皆要以师兄相称。 驭兽宗为首之人是一位神化内敛、面白无须的青年,名闵玉堂,腰间挂有一样式古朴篆有阵纹的锦囊布袋,上有寻常肉眼难见的光华流转,颇为神异。 身后两人是闵玉堂的师弟师妹,他则是驭兽宗大师兄。 一行六人赶着出门,在城中逛逛,往西再探查抚仙河流状况,亦未叫上行尸门人顾向阳。 ps:最近出场人物应该很多……先把第一卷写完,好歹有个大高潮吸引一下读者不是。 第五十六章 不知虎威 雪渐小,几近于停。 身姿窈窕的游娘臂肘挎着竹篮,从熟稔的小巷一路出门, 巷中道上,家家户户敞开门,自扫门前接连两日下个不停的积雪。 对户一位中年妇女双手一前一后握住没剩下几根叶片的竹编扫帚,正将门前积雪往两侧清扫,堆入白墙根。 瞧见游娘,将手中长长的扫帚把依靠在前胸,腾出双手哈了两口热气暖手,笑道: “游娘,你去买蔬菜?若孙家糕点铺子开了门,帮我捎来一盒梅花糕点,家中那臭小子这两日天天吵嚷着要吃, 回来再给你银钱。 你家门前的积雪我便帮你扫净。” 游娘含笑应允。 黎右黎老虎在城中凶名赫赫,但在自家青泥巷中,却是出了名的好打交道。 这非是因黎老虎本性如何良善,更多是因家有贤妻,对街坊邻居历来温厚。 小巷一家家敞开荆门,各自拎着大扫帚出门,妇女口中互相攀谈,内容听不真切,倒是嗓门极大。 游娘一路出巷,与青泥巷邻居相互招呼,颇为融洽。 初来时,她对人类的人情世故往来一窍不通,后来黎右出门为老娘挣汤药钱,她照顾卧病在床的黎老娘,二人常闲谈, 大多是黎老娘说,她听,数月时间,针织烧饭人情便样样学了个透。 游娘上了街,迎面有六个风姿卓越之人有说有笑走来。 她瞳孔一缩,俏丽的面容一变,甚至双手都微微抖个不停,低着脑袋,小心翼翼与一行人擦肩而过。 出身驭兽宗的闵玉堂回首一望,身旁细心的师妹出声问道:“大师兄,怎么?” 闵玉堂摇摇头,“无事。” 直至走远,游娘才大口喘着粗气,素手拍拍胸前二两,一副惊魂未定模样。 驻足原地半响,游娘平静下心头波澜狂潮,暗暗下了一个近些日子不出门的决定,急步返回。 ———— 牛道士捻着颚下胡须,一身绸缎道袍,腰挂三清铃,背负桃木剑,仙风道骨,停步于木偶铺前。 双手掸掸衣袍若有若无的洁白雪花,方踏步进门。 一步入内,牛道士浑身气势顿消,满面堆笑,阿谀至极,“前辈好。” 正坐在店铺炉旁雕刻木偶的卫景仰起头,疑惑问道:“有事?” 自从上次牛道士一手交钱,二人便不再有任何交集,纵在一城,却从未相见。 牛道士嘿嘿一笑,“前辈,自上次你将在城南那绊人童子鬼骇走后,城外通往乱葬岗的路上便安稳下来,可近些时日不知为何,又屡次发生抬棺人倒地,棺材落地生根之事, 初始有人寻我除祟,你也知晓我那实力,坑蒙拐骗倒还行,可对付城外那顽皮的童子鬼,委实不够看,便寻个理由推诿过去。 可前日城中铜脂坊有位豪富,家中老父新丧,欲送殡需路过乱葬岗, 听闻此事,便与几位铜脂坊街邻找来我,望我彻底将那通往乱葬岗道上的邪祟驱除。 我知此事再无法敷衍过去,只能来寻到前辈。” 盛名之下,牛道士已无退路,若拒了此事,恐怕于乐南之中的声望会一落千丈, 若那般,往后还如何在乐南一地混吃混喝? 似担心卫景拒绝,见钱眼开的牛道士再次咬牙出血,“那几位豪富言说事若成,出千五百两雪花银,我统统交予前辈,分文不取。” “既然城外有鬼作乱,我辈自当扫除之。” 卫景霍然起身,温言道。 他欲往奇木阁将那块价值数千两,颇具灵性的半灵木买来,扣除这些时日赚取积攒下来的金银,满打满算,恰好差不多差了此数。 牛道士眉梢一喜,“多谢前辈相助。 那晚些时日我再寻前辈同去。” 卫景摆摆手,“我暂且先往乱葬岗那条道上瞧瞧,率先除却祸患,也省得出了岔子。” 牛道士颔首应允,“前辈自己一人,恐寻不来那童子鬼。” “童子鬼恶作剧一般地将抬棺人绊倒,其实其中自有缘由。 童子鬼亦称绊棺鬼,据说是因童子死时下葬,不得享送殡之节,因此见不得人声势浩大地送殡下葬。无殡可送时,恐怕极少出现。 不如我与前辈一同前往,好歹能引来那鬼。” “如今天色亦将至起棺之时,那我与那豪富言语一声,于城外道中等候送殡者至。” 卫景颔首同意,与许风打声招呼,让其看店,背起墨色长条匣,腰悬横刀, 出门踩着积雪嘎吱作响,往城南去。 他并不着急,方到城南门时,跑了一趟去铜脂坊的牛道长恰好喘着粗气来。 两人结伴而行。 很快至上次遇童子鬼之地。 可那倒霉孩子并未在此。 牛道士右手拍了拍腰间三清铃,那位青面獠牙鬼随即出现。 “去将童子鬼引来。” 青面獠牙鬼并未言语,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于眼帘。 低等鬼怪常无灵智傍身,若是显露得不同寻常,多半坏处不小。 卫景眯着眼睛瞅着那青面鬼,看不出虚实, 也是,说破天一刀了事而已。 “公子,再次歇息片刻,我那青面鬼不一会即至。” 卫景听得牛道长换了称呼,浑不在意,颔首道: “牛道长,前日里我得来两件御魂器,颇为鸡肋,想摄来一缕厉鬼魂魄入内,也试试能否御魂。 不知道你可有御魂的法子?” 牛道士沉吟半响道:“公子,御魂器能蕴养御魂者所驾驭厉鬼魂魄,可达事半功倍之效,但它其实并非是御魂者所必须之物,其用仅是为魂魄提供一安身之地, 若是要驾驭厉鬼,还是需修行法门。” 牛道士谄媚一笑,“公子若是感兴趣,我可将我的御魂法门传于公子。” 卫景失望地摇摇头,“不必了,修行法门贪多嚼不烂,并非是所会术法愈多愈好。” 还以为有何种现成法子呢。 二人说话间,青面獠牙鬼狂奔而来,身躯狼狈。 身后吊着一位那身着猩红肚兜,身三尺的童子鬼,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卫景没有轻易出动木偶手段,本自己前来,出手无所顾忌, 如今牛道士在身侧,木偶手段能藏尽藏,也足以试探自己如今所修习的刀法手段如何。 卫景右手五指握住剑柄,身子陡然冲出,一个箭步越过青面鬼, 没有真气相佐,直接爆发出一身修习出来的血气,迎上那童子鬼。 童子鬼对付实力极弱的青面鬼尚说得过去,但对血气旺盛的卫景而言,便差了些。 它实力一般,除却好牙口外,也就两条小短腿极有力。 卫景横刀呼啸,可见刀刃上附着有淡淡如血红光。 一刀砍下,童子鬼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动,满口獠牙咬在刀身之上,竟摩擦出亮光。 卫景冷哼一声,刀身转动,刀刃朝下,狠狠一挥! 碰得一声将童子鬼砸在地上。 一刀之下,整个鬼身瞬间虚幻,头上有一股氤氲升起。 童子鬼并无多少灵智,一切皆出于本能,受此一刀,吃痛大吼,便要仓皇而逃。 卫景一刀已毕,随后双手握横刀,脚步迈出一步,又是一刀横扫, 直中童子鬼脖颈。 刀芒席卷,大风吹浪,一切湮灭。 牛道士盯着卫景,深深一望,皱眉沉思。 以刀入道的修行武夫? 可上次此人所用出的手段绝非刀法啊。 难不成是个所学驳杂的野路子? 牛道士走来,奉承笑道:“公子刀法过人呐。” 卫景收刀回鞘,区区小鬼精魅,寻常气血充盈的江湖武夫即能对付,无可夸耀之处。 ———— 傍晚。 卫景跟着牛道士驻足而立,背着牛道士那把自雕自刻、毫无灵性可言的桃木剑,充当牛道士徒弟。 那豪富认不得卫景,不过瞧见卫景那身上佳皮囊,道长风范十足,也微微侧目,寒暄着打声招呼, 牛道士大手一挥,意气道了声走,送殡队伍继续前行。 不一会,老道便令青面鬼出面作祟, 尔后,自己则用出了上次卫景见识过的‘高超’手段, 掏出一有朱砂所画符箓的黄纸,食指中指一拈,用火折子点燃,口中念念有词,朝空中一仍。 好巧不巧,正在此时,有一队四人打马而来。 各个风姿飘逸,扮相绝佳, 牛老道那连卫景这个外行见了都觉粗糙的手段顿时将那群人惹得大笑。 为首一人跨马而来,行至老道前,轻笑一声道: “师叔,许久不见,不成想师叔道法又深了三分。” 言语之中,乃是赞扬,可落到懂得其中行情的卫景、牛老道耳中,那便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白衣人瞥见同穿白衣的卫景,不无讥讽道: “师叔,此人乃是你的高徒?身穿咱门内白衣,果然是一副好皮囊,世外高人呐。” 白衣人一勒马缰,双腿夹马腹,得意一去。 豪富见瞅着便出身不俗的高人远去,凑过来笑道: “道长果真有所传承呐,连那般人物都尊你一声师叔。” 可那话落在牛道士耳中,却比方才那白衣人来得都要讥讽得多, 一霎那, 面皮颇厚的道士涨红了脸。 当年稚子,如今已不知虎威,面而不畏。 ps:这是昨天的。 第五十七章 当街杀人者 那风神俊朗的四人离去时,耳聪的卫景听得到四人私语声。 其余三位纵马青年人认不得老道士,待自家师兄前来,纷纷出声闻讯。 “师兄,那竟以火折子点燃符箓,穿着华丽的老道士你认得?” 方才勒马前去专为嘲讽的卜玉宸嘲弄一笑,“不只我认得,你们亦应认得。” “清虚师叔的名头可曾听闻?” 余下三人面露惊愕之色,其中一位女子讶然道:“莫非他便是那位数典忘祖的清虚?” 卜玉宸哈哈一笑,颇为快意。 他年岁略大,知晓清虚道长昔年时的意气风发,御魂术修习得炉火纯青,在玉清门盖压同辈,于各大仙门之中皆有不弱的名头, 曾号称百鬼夜行,大袖一挥,御魂之数数十,且那些凶魂厉鬼一个个皆非凡品,远不是寻常见到阳气足之人即怕的孤魂野鬼可比。 可那般又如何?最后不依旧落得浑身真气尽散,气脉断绝,成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卜玉宸早年上山,对这位闻名的师叔亦多崇敬, 以他位列前茅的资质,山上各位师长皆可随意挑选一人为师,他本选中的是清虚道长,可那位道长淡淡丢下一句此子心性不佳,将自己拒绝, 如此也便罢了,可之后他曾兴冲冲前去请教清虚道人御魂法门,反而因自己只不过抽打两下那魂畜,便遭大骂训斥,孩提视之, 如何不令他怀恨在心。 杀之不足以泄恨,只有见人为些许黄白之物奔走,落魄不已,那才足够。 卜玉宸笑罢,驻马回首遥望道:“此次乐南重宝出世,各大仙门中天之骄子齐出, 太玄山天资纵横的子弟群雄,镇雷峰石晁、罗剑峰苏文康等六峰首席听说皆至, 上水宗那位被游历长老带入山门,后被上水宗祖长老收为徒,一句‘我上水当因此子兴’的‘水国’李长云, 以及木宗、火宗、驭兽宗等诸多宗门子弟纷纷前来。 掌门差我等前来,并非是与那些人如何争锋,而是趁此机会前来涨涨见识,领略同辈人的风采,以激励我等磨砺道法修行。 二来则是探查万师叔的弟子,古师弟、钟师妹的下落。 我等先往城中去,寻个落脚地方,再用道法寻迹,瞧瞧那些不开眼的江湖人竟然敢对付我玉清门!” ———— 卫景曾见过古星师兄妹记忆,能认出一行人出身, 但没料到这位牛道士居然与玉清门有此渊源。 不过看此架势,牛道士不似与玉清门再有瓜葛的样子。 送殡结束,二人同处一路,但双双默然。 卫景思索着乐南城中那群仙门弟子,想着自己境界将破一品毫木境,到那时他真气丝线操纵木偶能达方圆数十里以内,怎么着也要仗着幕后之人的优势前去瞧瞧何种宝物引得仙门人尽至, 几日中他已发现,来乐南之人年岁都不大,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乃是弟子之流,绝非实力更为高强的长老峰主,未必没有一试之机。 牛道长则是再见故人时心绪满肠,连阿谀上几句漂亮话的心思都欠奉。 回至城中,卫景终于问道:“牛老道当初是玉清门弟子? 那你应知晓这些人来乐南县所为何事了?” 牛道长沉吟半响,一仰头,似才回过神,亦未避讳自己身份,面容肃穆,没了谄媚之情,道: “当初我在门中曾见典籍,其中有言,数百年前高人陨落,有遗宝落于河中,后人子弟若见遗宝出世,可往取之。 至于河中宝物所为何物,威效如何,玉清门中便再无更详略的记载了。 其余几位大仙门应均是如此,最有可能知晓宝物为何的是太玄山上之人。” 卫景颔首,行于城中,大雪初停,却来来往往已有人影绰绰, 其中不乏腰间佩刀,背后负剑,面容凶狠或戴竹斗笠披蓑衣的江湖人。 至城西后,过醉白街时,卫景突见两方人马喧闹声。 其中一方仅仅两人,另外一方则六人。 人数较少的是一胖一瘦两位看不清面容的汉子,各自头顶斗笠,手牵高头骏马,遥遥相立,能觉有悍然之气肆意。 对面六人各着红衣,于白茫茫一片的缟素大地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位个头最矮的小子挺胸与胖瘦两人对立, 剩下五人站得靠后,或环臂在胸前或戏谑而视,或四处张望,毫不牵挂,无任何出手助同伴的打算。 卫景只瞧见那胖瘦二人口中唾沫星子乱飞,正与红衣矮少年理论。 但那红衣少年根本不吃那一套,口中肆无忌惮地叫嚣,食指伸出,有点点星火浮现, 火苗弱小,似随风即灭,但寒风吹过,却无论如何也吹不灭那如豆跳跃的火苗。 红衣少年嘴巴凑近食指,大口一吐,轰然之间有一缕大火射向那胖瘦两人。 胖瘦二人在江湖行走,杀人有时,但不曾猖獗到白日里,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杀人, 却没料到眼前这跋扈少年毫无顾忌,直接使了火神通,眼瞅着不将二人烧死不罢休。 瘦子手中多出一宽口窄身的瓷杯,于空中摇晃两下,宽口对准那熊熊大火, 杯口若鲸饮,那大火形成一条条火流水,注入其中。 此法门乃是江湖戏法‘杯桶摄火水’的旁门杂技,杯子不过凡物,却能摄来火水,其中自有玄妙处,恰好对付来火。 胖瘦二人显然非善茬,既然交恶,不可留下后患。 瘦子手中那杯子中火流如水,成漩涡旋转,转而被胖子一饮而尽, 胖子肚皮骤然干瘪,那赤火成了紫红,比方才矮少年更凶三分,扑向始作俑者矮少年。 旁门戏法再厉害,如何比得上正宗火法,矮少年还欲与此二人玩玩火法,却听身后一人不耐烦道: “师弟,我们还要尽早寻一家客栈住下,速速解决此邪道之士。” 矮少年撇撇嘴,极听话,不再玩乐, 右手探出,一抓,束缚住那条长长火龙, 手中登时有火成成燎原之势,将整个拳头点燃。 矮少年脚下一迈,瞬息之间至那俩江湖人身前,火拳径直砸出! 嗡—— 胖瘦两人浑身起火,痛得直叫。 瘦子拿来水火杯摄火,但那火却与方才想比热了不止一筹,直接将杯子烧成灰烬。 胖子口鼻一吸,肚皮涨大,火尽消弭,尚来不及庆幸或反击,矮少年又至,火龙又至。 径直洞穿其硕大肚皮, 胖子痛得倒地捂着如妊娠数月的肚皮打滚,渐渐趋于无声。 两人面孔遗恨,尚有手段未出,却身已死。 矮少年吞下尽出的大火,咽下腹中,不屑道:“区区旁门邪道,如何与我真火相提并论?” 话毕,打马跟上一群师兄师姐,屁颠问道:“师兄师兄,我方才那一拳还不错罢?” “师姐师姐,火拳潇洒不?” 与卫景并肩而立的牛道长不觉自嘲一笑,“那是仙门火宗火法,练气士练出的火气,普通江湖人的浅薄内力法门如何比得上?” 周旁店铺诸人瞧见此幕,惊骇、恐惧交织, 活生生瞧见人烧死,痛苦嘶吼至连渣滓都不余下, 平头老百姓哪里见过这般景象? 西城班主竺兴听闻动静便狂奔而来,抵达时,仙门人已走, 大道只有一片裸露出青石板地面残留其遗迹。 竺兴瞧见卫景与牛道士,循步走来,一拱手,“卫小哥,牛道长,此处发生了何事?” “有人当街行凶,行凶者身穿一身红衣,胸前有黄色火花,似是标识。” 竺兴听罢,叹口气,“近些时日乐南城不太安稳,当街行凶杀人者已出数起。” 他左右一瞧,压低声道:“两位这些时日尽少出门,切莫招惹那些人。” 卫景出声问道:“人当街行凶,官府不管管?” 竺兴怅然,讥讽一笑道:“衙门算什么,那些人可是仙门中人,衙门管不到他们头上。 若是我等出言不逊,亦不能免,那些人可不会顾及身后官府。” 卫景皱皱眉,对仙门恶感更深。 牛道士咂咂嘴,不言不语。 第五十八章 草木亦饮酒 大恒立国以来,有仙门之称与无仙门之称天壤之别, 天下仙门大庭瞧不起各旁门,动辄打杀,乃是大恒太祖时清扫国内各支流的历史遗风, 那份对旁门邪道的敌意并非仅是因旁门术法害人多深, 如今还多出些私欲,生怕散落遗留在大恒各地的势力有练气法传承,蛰伏隐藏,以待时机,群起来攻, 因此仙门对山下江湖旁门向来不待见。 而江湖人修习内功法,顶了天化境,不过相当于练气一品之境,再进无可进,除非天赋异禀钻研出内力转真气法门,否则唯有化境至死一条路, 仙门中人垄断练气法,不传于江湖,且彼此同气连枝,如何不令江湖人愤恨? 江湖与仙门、山下与山上的恩怨,卫景不知, 此刻夜幕中,他正盘膝于卧榻,识海人偶与自己吸纳天地灵气,反哺体内穴窍经脉,静等蓄势,一举冲关。 数月光景的蕴养,每日识海小人不间断拎起‘水桶’汲来灵气水倒灌入经脉水缸中,以及卫景常成瓢舀进,毫木境所需的积累已彻底圆满, 再加之木偶丝线操纵法每日修习不辍,丝线自最初数根至十数根、数十根牵扯操纵,自先天一步迈入最易的一品毫木境,是水到渠成之事, 修行一事,越往上走越难,那才要耗费更大苦功。 卫景心神沉浸,十指指端莫名有长两三寸的雪白丝线跃出,直愣紧绷, 随即,整个厢房中,无端垂下一条条如雪帘的丝线, 与先前不同,一条条丝线凡人肉眼可见, 当然,亦可不能见, 全凭卫景心意。 一条条雪帘无风自起,彼此摇曳,相互碰撞之间有叮咚声响起。 卫景气势一阵,周身泛起涟漪,那近百条丝线骤然紧绷,一条条接连上厢房中桌椅柜台、笔筒书卷, 霎那之间,丝线隐去,屋中群魔乱舞,诸物漂浮。 卫景‘轻拿轻放’,手指缓缓落于双膝之上,屋内诸物亦随之而下,安稳着地。 一品毫木境,可御死物,可真气丝线牵数十里内诸物,可引木偶以刀招杀敌,而非单纯真气挥刀,亦可化用丝线如蛛丝,非是单纯用以控物。 风平浪静突破的卫景睁开眼,掏出栩栩如生的关羽、王云两具木偶。 他虽得晋升,但木偶却仍停留于毫木境。 木偶之境有先天一说,但若有所复刻的特性着附,便直入毫木境, 关羽木偶跟随自己最长,所战斗颇多,不过以他先天境蕴养更高境的木偶,颇慢, 世间蕴养法有着‘水往低处流’一说,高境界蕴养低境界,如一个七八品境之人蕴养物品,顺流而下,兴许一年即可达四五品境, 而以低境界蕴养更高境界的物品,逆流而上所耗费气力自然更大、更难。 木偶境界与木偶师一一相对, 木偶入二品凝玉境,特征表现为皮质软糯,与人皮无异,而木偶师入凝玉境界,真气丝线一旦与木偶相连,则硬邦邦的凡偶表皮便软化,与凝玉木偶无二。 木偶至傀异境,可诞生灵智,无需主人操纵即可随心而动,木偶师至傀异境,心念相触,亦可令毫木境木偶有傀异之能。 “不过二爷距离二品凝玉境所差无几,木偶气机相比于当初浓郁了不少。” 卫景眉目一喜,笑道:“突破毫木境,更为直观之处还是丝线牵连数十里,借助通灵石,往后行动便果真是人于家中坐,木偶行一城,幕后我最大,杀人不留名了。” 院落中竹音感受到卫景动静,出声问道:“卫兄,你突破了?” 卫景开厢房门,北风冷冽,不自觉缩缩身子,披上应景的棉衣,手拎上一壶酒,出门道:“竹音,冷不?” 竹音甩了甩身子,怨道:“不冷,我正入定吐纳修行,却被你吵醒了。” 卫景哈哈一笑,“怪我怪我,今夜我在院中陪你聊天。” 他提了提手中酒壶,“老江那武夫走时剩下的火浇酒,刚好来暖身子。” 说罢,掀开酒壶盖塞,饮上一口,咂咂嘴回味,“可惜你喝不了。” 竹音不乐意了,“我能喝,我能喝,卫兄你将那酒倒入我根上泥土中,我可尝尝。” 卫景将信将疑地望一眼酒壶,走至竹音面前,酒壶倾斜,老牛撒尿,淅淅沥沥出了几滴, 没敢多倒。 那酒入土中,迅速阴干,竹音学着卫景,故作姿态咂咂嘴,一摇晃草叶,“不好喝不好喝。” 卫景一乐,见酒浇下去果真无事,语气带着诱拐道: “酒乃粮**,吃少品不出味来, 俗语有言,饮酒不饮晕,还喝那鳖孙,要不再来点?” 阅历浅薄的竹音三言两语被卫景忽悠,“那再给我倒点?” 卫景认真颔首,酒壶倾倒,童子撒尿,潺潺而流。 与竹音倒下后,卫景自饮一大口。 半响后,酒壶空空。 卫景面不改色,竹音硕长草叶摇摇晃晃,一叶探出,拍拍卫景,猖獗哈哈大笑,“卫景说得不错,这玩意儿喝多了还……还挺不错。” 两片叶子探出,如一人抱住卫景两肩,醉意醺然道:“卫兄啊,乐南这地方确实比鬼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强太多了,若不是你,我恐怕仍孤苦一树。” “卫兄啊,咱们这关系,往后便是一个娘胎滚出来,亲兄弟了,但凡有事儿,老子当仁不让。” “卫兄……” 卫景哈哈一笑,这小子说的话那不都是上次与江武夫饮醉后的言语么? 倒是学得快、记得清。 卫景听着耳旁竹音絮絮叨叨,再弄来一壶酒,自饮自酌。 ———— 奇木玉石阁。 卫景背着一有银有票的褡裢包裹,跨门而入。 大恒纸币‘恒币’早已通行全国,且信誉极佳。 傅伯玉起身来迎,笑道:“卫兄,许久不见。” 卫景应允,“傅兄,贵店那块玄霜木,标价四千五百两纹银,如今我凑得数,还望你如前言,卖于我。” 傅伯玉叹口气,苦笑道:“那块颇具灵性的玄霜木,乃是小店镇店之宝,本是不会出售, 不曾想卫兄果真凑来如此多银钱。” “不过我明日便要自乐南离去,便当作与卫兄的离别之物了。” 卫景一拱手,“多谢傅兄。” “傅兄要离去?” 傅伯玉点点头,“卫兄,近些时日乐南不太平,并且我在乐南之地已待了不短时日,到了该离去之节了, 家中父母亦多有催促,望我年关前回至家中。” “卫兄,这段时日也当小心些才是,听闻城中已有数起当街行凶者, 听闻那些人行凶杀人后,仍大摇大摆往来城中,官府亦无可奈何。 想来身份煊赫。” 随即,傅伯玉递给卫景一张腰牌,“卫兄,我奇木玉石阁在大恒多有分店,我看你乃爱木之人,往后持此腰牌,来我奇木玉石阁买卖,可便宜一成。” 这是在为自家楼阁招徕生意呢。 卫景含笑收下,与傅伯玉寒暄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傅伯玉身后一直不吭声的老者道:“公子,要不我跟上去瞧瞧?” 傅伯玉洒然一笑,“不必,咱们是生意人,开门生意往来即可,何必探究人家跟脚? 不过卫兄初时寒酸不已,银钱不多,之后来阁中数次,银钱却屡次增多。 数月之间财富便高达数千两,想必是位江湖人,近些时日乐南动荡亦多与此人有关, 毕竟杀人放火金腰带嘛。” 第五十九章 江湖多死人 卫景回至木偶铺时,门前恰有一人搓着手取暖,东张西望打量门铺,行至木偶铺前。 甫一见卫景进门,便拉着问道:“小兄弟,此间木偶铺匠人手艺如何?” 此人中等身量,身躯瘦削,面孔黝黑,躯干佝偻,年岁约四十许。 卫景笑道:“此间匠人手艺极好,于乐南城中颇有名头,号称‘鬼斧神工’, 凡间之物,无不可雕者,神仙之物,亦非不可问。 且铺内有诸多新奇玩意儿,兄台若是不信,可往一观。” 中年人眼前一亮,“木偶戏所需,那身着华袍的繁琐木偶也能做出?” “自然,此间匠人曾是梨园木偶戏戏人,不想再浪迹江湖,因此扎根乐南, 此人不仅会雕木偶,木偶戏所需五彩缤纷的服饰衣裳,无一不可。” 一套灰黑厚重棉衣裹身的中年人连连点头,“极好。” 二人进门,许风抬起头,询问道:“卫哥,这位是?” 中年人一愣,望向卫景,恍然大悟道:“你是这铺中人?” 卫景咧嘴一笑道:“兄台,我虽是此店之人,但方才可非是虚言。” “……” 中年人已将城中数家木偶铺走遍,可无一例外,皆不会难度更高的木偶戏所用木偶。 如今仅余一家,死马当活马医罢。 “三日之内我要三具木偶能否? 价格好商量。” 木偶戏所需木偶与卫景用以厮杀的不同,所需并非单是木料,以木雕出的人偶仅是胚子,还要为之加上长髯、衣着、靴子等特制物。 寻常人雕偶,一块木偶头便须开坯、雕刻、修光、打磨在内的十多道工序,将一具完整的普通木偶完成,两三日方可, 卫景有借真气而行的木偶雕刻技法傍身,时日耗费远远少于普通匠人,三日三具,绰绰有余。 “兄台,三日后来我铺中取便是。” 中年人问道:“一日你能做出一具?我明日来拿走一具能行么?” 卫景不假思索,“可以。” 中年人应声明日来拿后,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卫景微眯眼,瞧着中年人背影, 入毫木境,不仅对天地灵气感知更为敏锐,对人体内气机同样如此。 外劲先天境高手锁气之能更强,他兴许感受不到,但中年人那点微末道行,他还是足以察觉, 是位通些微末小法的江湖人。 不过那与他干系不大,开门生意,任东西来客。 说来,他的确许久不曾制作木偶戏人偶了,不能落下手艺。 木偶雕刻手艺与木偶实力关系匪浅,形似乃是手艺人精熟的象征, 但手艺人炉火纯青则是要达到神似, 神似木偶,简单而立,即有气质逼人之感。 ———— 中年人为一梨园木偶戏人,与三位同伴往来行走江湖,仗木偶戏为生,于青安郡北听闻乐南县有甚么重宝出世,便与同伴商量着来瞧瞧, 没想着能得来重宝,只是估摸着乐南会由此人多,他们这些走江湖的自然要往人扎堆的地方凑。 大雪前,他们这小梨园开张,仗着唱戏者那蕴含勾人法门的手段,一曲罢,铜盆中哗啦啦有不少铜板大子儿落下, 唱戏者那引人法门虽能引人前来,却并不足令人向自家铜盘中投铜板,其中仍需他这个牵线木偶师傅的高超手艺来博得众人喝彩。 凭着四人各自手段,他们这木偶戏赚得盆满钵满,风头极盛,常引得四周水泄不通。 正因木偶戏演得太好,天桥人都来看,抢了同行人生意,惹来人眼红,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于是天桥上有戏法手艺人出手,趁着暮色无人,横于路中,偷袭要了他们四人性命, 若非他有师傅遗留的一具木偶,能改生代首,替下自己一条性命,否则亦难逃一死。 他乃一木偶师,只有木偶在身才能施展手段, 如今手头上木偶尽失,自己雕木偶手艺又差,自然要寻木偶匠人来制, 得到木偶,以报得血仇。 他知晓,出手害人者乃是那家舞狮人。 ———— 中年人已取走两具木偶,听闻那舞狮人随时会离去, 遂不等拿到第三具木偶, 便急不可耐地在第二日夜半时分出手。 可他低估了那舞狮人的手段,高看了自己, 操纵两具木偶,仍相差太多,不是敌手。 中年人且战且退,操纵着木偶一路往卫景木偶铺走, 据他所知,木偶铺有木偶戏偶! 与卫景木偶操纵法不同,中年人木偶操纵法局限甚大, 木偶仅能操纵滴出心精血炼化后的木偶戏偶,并且没有将木偶涨大之能, 两具木偶只能以三尺之躯与面前这头大狮子搏斗。 醉白街一片寂静, 虽有狮子咆哮,打斗声,亦无法惊动一家一户。 搁这年头,没人会出门找死,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没人不懂。 中年人来至木偶铺前,叩门猛敲。 身后两具三尺有余的木偶各自手拿兵刃,铿铿锵锵与那头大狮缠斗。 舞狮人披上舞狮具,便能成狮,硕大腥口一张,能吞下一人。 中年人的同伴便是被他统统吞入腹中。 中年人见屋中无动静,一咬牙,抬脚踹去。 咚、咚、咚! “夜间不营业,客人明日再来。” 中年人大声道:“还请兄台借我你家那木偶戏人偶一用!” 屋内卫景冷笑一声,果真起身,拿起门闩, 一开门,二话不说对门前那中年人便是一脚。 自己出来,那是不想要自家铺门被踹烂, 此人引凶人至自家门前,没一刀砍死已是大恩大德了。 中年人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那两具木偶没了操纵,各自软瘫于地,被狮子一口吞下。 “客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那木偶我已完成,可带了银钱?” 中年人盯着卫景,眸中闪过一抹怨念,可仍掏出银钱,道:“带了。” 卫景接过银钱,扔给此人一具木偶。 舞狮人一双眸子盯着卫景, 已在他必杀之列。 ps:最近更新拉跨,因事情太多,大家见谅,感谢诸位推荐票,目前尚欠一章,牢记于心。 每章写完问一下自己,为什么写这一章。 第六十章 木偶术,黎右怒 ps:昨天的四千,先发三千看着,我继续。 中年人接过生行武生木偶,吐出一滴心头精血,面色霎那间惨白无色。 那心精血甫一落入木偶之上,便渗入其中,消失不见。 中年人一手扯来丝线,一手捏住那与一条条丝线相连的另一端短棍。 与卫景那般玄奇的木偶之术不同,中年木偶师的木偶操纵术与木偶戏法干系甚深, 那由普通牵引线的木偶,少了许多玄妙。 他炼化木偶极快, 待那舞狮人再次扑杀来时,中年木偶师操纵着手掣青锋的武生抵挡。 舞狮人前身利爪率先而至,与武生木偶手中剑摩擦,打出点点火花, 他气力更大,纵势而来,逼退木偶,腥口大张,尖锐兽齿撕咬中年木偶师, 嗤啦一声。 中年人胸口绽开一道狰狞伤痕,从中渗出殷红鲜血。 舞狮人所幻化成的雄狮四脚着地,扬起头颅,吞咽那块血肉,回转身躯,虎视眈眈望向中年木偶师。 舞狮人披狮具,狮具与人皮相合,单论形态,已与狮无异, 不过此种法门所变化的不过是寻常猛兽的凡狮,普通百姓见之惊惧惶恐, 但若碰到江湖武夫,便捉襟见肘了。 舞狮人沉声咆哮,绕着木偶试探,随即前脚并后脚跃起,盯准时机,扑向中年木偶师。 中年人一扯,木偶握剑抵挡,相互之间,你来我往,战作一团, 中年木偶师落入下风,浑身已不少爪痕,齿痕。 相斗之间,舞狮人掠至卫景木偶门铺前。 狮眸杀意盎然一凝,顺嘴扑杀咬向卫景。 瞧见他之人,须杀人灭口。 知晓此二人实力,对二人宛如稚童打闹一般的战斗无感,卫景正欲合门,却见狮子袭来。 他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手指一勾,真气丝线牵连,那被中年木偶师操纵的木偶陡然涨大,紧绷的丝线一根根断裂, 转瞬间,木偶易主。 武生木偶甫一涨大,即掣剑刺来, 速度极快。 噗嗤一声, 剑入雄狮侧腹。 舞狮人侧目而视,面容之上尽是惊骇之色, 方才与他相斗的那木偶,分明三尺余长,杀伐之气不过小溪之水, 一刹那间,此木偶身长八尺,且杀气若汪洋浪潮汹涌,气力有举鼎之大。 尚不算完,木偶舍剑,双脚扎根于地,双手探出,一仙人拂大顶的手势盖住狮首天灵,一手自下颚托住狮首, 尔后,双手爆力,同时右旋, 喀哒一声, 雄狮瞪大惊恐双目,已没生息。 中年木偶师浑身伤势,强弩之末, 只吊着一口为同伴复仇的念想才堪堪控住木偶与舞狮人缠斗。 此刻见舞狮人已死,那口气如漏水的筛子一甩而尽。 中年人临死前紧盯着那具脱离自己掌控的木偶幻化成八尺大汉,区区两招制服狮子, 自嘲一笑。 那才是真正的木偶操纵之术罢。 卫景控制木偶走进两人,摸尸并复刻特性。 识海中木偶戏走马观花,知晓二人原由始末。 生死无常,混迹江湖之人富贵有命,正是如此。 卫景手指一划,横尸街头的俩人以一种极吊诡的姿势站起, 头颅软绵绵吊于双肩之上摇晃,双臂耷拉下垂,双腿微蜷,直愣不起。 尸体为死物,入毫木之境,能以丝线牵引, 若为活人,则不足以丝线驾驭。 此二人无甚修为,只是懂得写粗浅旁门术法,肉身当养料不够格, 想起竹音对尸首嫌弃模样,卫景操纵着两尸越过隔壁墙头,自挖自埋。 李墨尘人已离开乐南,空荡荡的小院总要多些访客,聚聚气,人气鬼气并无差别。 待卫景处理妥当,正欲掩门归榻时,却见门外站了两人。 一眼角带笑,面容和善的胖子,一位是身量九尺,躯体魁梧的汉子。 二人年岁不大,二十许。 城中百姓听得动静闭户掩门,唯恐惹祸上身,但初下山的仙门子弟或闻腥而动的江湖人可不在此列。 来着不善呐。 卫景含笑拱手道: “两位,小店夜间打烊,若买木偶,还请明日再来。” 慈眉善目的胖子笑嘻嘻道:“兄台竟可控人尸,颇有行尸门手段, 厉害啊。” 两人听得动静寻来时,只瞧见两具尸体自挖自埋,未见卫景操纵木偶趋战。 胖子微扬脑袋,深深望了一眼卫景身后院落,“兄台小院中竟有一小风水阵,并且遮掩住了气机, 手法粗糙,但亦有许多可取之处。” “数月前有一游方道士行经乐南,因此我请来他布下此阵,他言说寻常人瞧不出此阵踪迹奥妙, 不成想轻易被兄台识破。 兄台好眼力。” 高大个见两人你相互逢迎奉承,微微皱眉,图穷匕见,打断道: “将行尸法门交出罢,我可以饶你一命。” 方才融洽气氛顿时消弭,如陷冰窟。 当下时节,城中来往众仙门江湖中人,可不好在自家门前,惹来麻烦。 卫景双目微眯,神色陡又一松,“我自知不是你二人对手,但我行尸法乃师徒口口相传,不曾见之笔端,两位若要,需宽我一日,以便书写。” 笑眯眯的胖子竖起大拇指,乐道:“识抬举。” 高大个淡淡道:“明日我二人再来,你可以尝试在此之前逃出城。” 卫景忙挥手,“不敢不敢。” 那胖子方才适时言后院有一座气机遮掩的小风水阵,已半袒露其奇门师的身份, 寻常修行中人可无法窥探得出后院小阵。 那和善若弥勒的胖子摆摆手,“兄台明日见。” 待二人离去后,少与人刚正面的卫景面色一沉,回至厢房,招出二爷木偶,趋步跟上二人。 卫景木偶之术中能以气机遮蔽,让人瞧不出木偶非活人的虚实, 也可不用气机,那木偶便如死物,不被轻易察觉。 二爷未跟走几步,便听得远方有一股灵气翻涌之势, 胖子二人对视一眼,一跃至飞檐,掠空而去。 ———— 青泥巷。 黎右一双虎目瞪得圆滚,满面不可置信。 往常娇弱的妻子游娘如今推搡着他,毫不费力。 “娘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你怎有如此气力。” 游娘满面焦急之色,“夫君,来不及解释了,快与我出门。 你往帮派总舵去,这些时日莫要回家, 我出门一段时日。” 游娘言语之间,已用气力将如小山一般的黎右抓起,尔后穿着一双小巧千层鞋的脚下箭步迈出,速度极快地掠至青泥巷巷口。 游娘放下黎右,不等其开口问询,微曲双膝,拔地一跃而起。 正此时,一只大鸟唳声而至,双爪如刀,劲气呼啸,撕扯向腾空跃起的游娘。 游娘一拳紧握,悍然与大鸟相撞,半空气机震荡, 她自空中落下,轰然一声,砸在距原地不远处。 驭兽宗闵玉堂与身后师弟师妹三人大袖飘摇,一步数丈,施施然落于翼角屋脊之上。 “前日相见,你气机隐藏颇深,我只觉有三分熟悉之感,未曾在意。 今日偶然祭出恫蛩铃,你听得铃声气机外露,我才足以寻来。” 闵玉堂冷嘲热讽道:“区区一品境便化形,真是不知死活。” 他目光移向肩上镂有下山虎的黎右,“因为他?” 游娘惨然一笑,知晓眼前此人既来,她断无逃生之途。 “闵师兄,我愿与你一同归宗,还请放过我夫君。” 闵玉堂手指婆娑腰间古朴布袋,嗤笑一声,“可以。” “那你便现出原形罢。” 游娘眸回首,望了一眼双目如铜铃的黎右, 他见自家娘子一跃数丈高,一拳与大鸟搏斗的风姿,正惊愕不已。 自从娶来这身姿婀娜窈窕的娇娘,他一直以为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落魄大家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当下见此幕景,如何不骇然万分? 游娘泫然欲泣,犹豫半响,微咬唇齿,娇躯下蹲, 若隐若现间,一头斑斓大虫跃然而出。 黎右噔噔连退两步。 闵玉堂含笑而视,成竹于胸。 打杀那壮汉只会使游娘心怀怨恨, 令游娘幻化本相,让那壮汉相见并有惊惧之色, 游娘因此心灰意冷,方为上策。 周旁感知此地动静而来的不少仙门、江湖中人遥遥相望。 闵玉堂一拱手,“诸位,此兽乃我驭兽宗之物,只因看守弟子大意,她才得以趁机窜逃于外, 今夜多谢诸位前来相助。” 言语之中,滴水不漏。 闵玉堂飘然落地,拍拍游娘幻化成的大虎脑袋,“走罢。” 身躯壮硕的黎右目光呆滞地瞧着眼下一幕,口中叨叨念念。 当初救下这昏迷的受伤小娘带回家,没啥恶意, 他虽长得膘肥体壮,但当初在村中时,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后生, 见人落难,伸手相助,是自家老娘时常挂在嘴边的言语,他自是躬行。 谁知那小娘醒来后,便无忌讳地说自己没了家,希望恩公收留。 卧病在床的老娘拍板答应,他琢磨着初至乐南城,每日他外出时家中老娘无人照料,也就没反对。 于是每日傍晚归来时,皆能见这小娘与自家老娘交谈甚欢的场面, 老娘自害了病,虽有他每日陪伴,可形容枯槁,笑容愈少, 而游娘来后,老娘常欢笑, 黎右觉得,若是老娘病情稳定,每日能见此场景,便足矣。 之后老娘一直鼓捣着撮合,游娘也心甘情愿,便在老娘死前一个月成了婚事。 老娘死后,俩人相敬如宾,日子愈发红火,膝下无子,每日皆是二人风月。 黎右掰着手指,一根根算,数到今年他自己数次得伤,游娘为他一边擦药,一边埋怨,泪眼喃喃道:“四年了。” 黎右猛然抬眼,大吼一声,“就是你欺负我家媳妇?” 黎右暴起,若一座山岳前冲, 左臂伸直,右手握拳曲肘,朝闵玉堂面门径直砸去! 第六十一章 今夜好热闹 ps:黎右也是一位挺重要的配角。 闵玉堂微微侧目,仍立于原地,无动于衷。 身侧那位师弟轻笑一声,手置于腰间那色泽暗沉的蕴兽袋上,一头体形肥硕的棕熊一跃而出, 棕熊咆哮一声,一掌拍出,与个头和它齐平、身躯和它相差无几的黎右悍然相撞。 拳掌交错,一股罡风席卷四散,黎右臂膀骨肉一颤, 脚下噔噔噔连退数步,最后仍不足抑制住那股颓势,一个筋斗栽倒在地。 虎目有泪的游娘一声虎啸,凶眸毕露,朝那头壮硕棕熊扑去。 只闻一声唳鸣, 昏暗的天幕下那只盘桓大鸟适足而下,双爪合六指,迎面俯冲向化身猛虎的游娘。 两者皆是一品境,游娘化形曾经历雷劫,躯体更厚,更胜一筹,但相互厮杀一时三刻仍难分胜负。 驭兽宗豢养兽禽,凡有窜逃下山,本应抓回门内,杀鸡儆猴, 而闵玉堂方才对游娘之所以并未苛责,便是因游娘一品境化形,早历雷劫,躯体经历淬炼,往后此兽成就道指三品有望,甚至可能破四品。 虽说草木精或猛兽凶禽愈早化形愈难渡,愈易死,但一品果成功化形后,对之后数品皆有极大裨益。 黎右攀爬起身,右拳拳骨皮开肉绽,猩红血液一滴滴落下。 棕熊似嗤笑一声,手脚并用,三两步瞬息间至黎右身前,后双腿撑地,前双腿离地,两手掌挥出两招打死老师傅的王八拳。 黎右气力大,力搏普通熊虎不落下风,可眼前此熊罴乃正儿八经的一品境。 在熊罴蕴含真气的两掌下,黎右霎那若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出,砸在两侧白墙间, 随即跌落,整人爬于地面。 手掌着地,撑起双臂,却如何都无法更进一步支起身体。 闵玉堂见与游娘搏杀的云霞鸟落入下风,手轻拂腰胯蕴兽袋, 一条有着通体漆黑鳞片的大蟒吐信而出,与其主心意相通,蛇首扭向游娘处。 身躯蜿蜒,逶迤前行。 红白杂色的云霞鸟再次俯冲。 水桶粗的大蟒一甩长尾,裹挟破风声砸向游娘虎躯。 游娘张开大口,利齿撕咬大鸟,利爪前伸,接住大蟒长躯。 只是黑蟒修为更高,气力更大,且一身鳞甲坚硬非凡, 一条甩尾,游娘如遭重创,虎躯栽倒在地。 游娘扭首一瞥黎右,哀求望向闵玉堂,“闵师兄,我归宗后定不再下山,任由宗门处置,还请师兄放过我夫君。” 闵玉堂摇摇头,杀机肆意,“晚了。” 自腰间解下被一条彩绳系紧的蕴兽袋,闵玉堂将袋口对准游娘,纳入袋中。 尔后那条灵韵十足的彩带一勒, 游娘入彀。 黎右踉踉跄跄终于站起身,恰瞧见游娘消失,大喝一声,曲肘,握拳, 悍然前冲! 闵玉堂讥笑一声,“既然急死,我便成全你。” 那头熊罴人性化地咧嘴一笑,箭步而出,硕大熊掌拍向黎右头颅, 若中,必可取其性命。 此刻,熊罴前陡现一石墙,抵挡其去势, 待熊罴打碎石墙壁,又有两把拖曳着流光的飞剑临空刺来。 熊罴嗷嗷吼了两声,一阵王八拳挥舞,将飞剑打得七零八落。 抬眼, 一身黑色宽敞大袍的男子站于黎右身后墙头,淡漠道: “闵玉堂,既然得了那头大虫,又何必赶尽杀绝?” “我当是谁,原来是六扇门四大名捕之一的司寇成,” 闵玉堂反问道:“我等仙门乃受辖于太玄山,你等官府中人恐怕管不到我们头上罢?” “涉及百姓事,便与我六扇门有关。” 司寇成一副油盐不进模样道。 闵玉堂朝背后师弟师妹使个眼色,道:“早听闻司寇成藏挟术之名,今日见识见识也好。” 藏挟之术,即凭空变换之术, 本是彩门戏法,此类戏法常是将大件物品藏于宽大身上衣内,使人瞧不见, 不过之后有天赋异禀者据此琢磨出内力修行法,由此衍生出藏挟之术。 究其本质,实际上乃是练气士搬运法的旁支分脉。 司寇成位列四大名捕,藏挟术臻至化境,虽达不到练气士搬运法动辄搬山移海的地步,但区区藏身百剑,容石千斤,亦非难事。 壮硕熊罴尖声大吼,四肢着地,借力跳起,饿虎扑食一般袭向司寇成。 司寇成一张死人脸,无任何情绪显露,双手探出,口中轻吐,“搬山!” 登时,一块重愈数千斤的硕大石块无端出现,砸向熊罴。 熊罴一品境真气鼓涨,双臂变换,由攻势成托举状,大石入手,身躯急坠, 似乎半座城皆能听闻一阵轰然响声, 但附近青泥巷居民却无一人敢走出门,顶了天爬伏于窗台窥探。 在熊罴与司寇成交锋时,巨蟒已行至黎右身前,吐信相望,腥口大张。 熊罴对付司寇信仅是幌子,闵玉堂真正的目的仍是取下黎右性命。 司寇成厉声一呵,大袖一挥,数道飞剑直刺向大蟒, 但大蟒鳞甲坚硬,单单凭飞剑难以破开,仅有道道白痕划过。 大蟒将吞下黎右之际,忽然闪出一道人影,一拳锤在蟒首之上。 大蟒头颅一颤,偏移开黎右。 那打出毫无花哨却劲气十足一拳的魁梧大汉面目阴翳,呆滞而立,身后钻出一人。 此人拱拱手,面含春风,“闵师兄,此人仅是一寻常百姓,何必赶尽杀绝?” 闵玉堂皮笑肉不笑,“顾兄,我为何杀此人,其中原由你应知晓,大家同为仙门中人,你要拦我不成?” 行尸门人顾向阳不卑不亢道: “闵师兄,依我看来,你若放过此人一命,往后那大虎定会为驭兽宗效死。 而非乃你担忧的再次偷偷下山。” “我驭兽宗驭兽之法中自有令其战斗效死之法。” 顾向阳苦笑一声,“道理讲不通,如此只好过上一阵法了?” 闵玉堂眼神一厉,“早听闻行尸门赶尸法神异非凡,恰好今日便比试一番,驭兽与赶尸法孰优孰劣!” 四周远处凑热闹的仙门中人饶有兴致而视, 见过司寇成藏挟术旁门法,又瞧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 只觉今日不虚此行。 大蟒逶迤,口吐蛇信, 大汉魁梧,铜躯发亮。 正此时,一道刀罡冲天而起,自不远处一划而过。 随后一道咬牙切齿的暴吼声,“邪道,敢杀我师弟!” 四周众人回目望去, 今夜这般热闹? 第六十二章 围攻 仙门人对江湖旁门术法多有驳斥,嘴上大声吆喝着除恶务尽, 但其实他们取其精华,去其糟泊地吸纳旁门术,置于山门藏书阁,以便后世子弟观摩, 指不定有天纵奇才推演法门,内力一跃而成练气法,那宗门便又多出三分底蕴。 所以尽管有些仙门练气法仅一种,但却绝不乏其余旁门分支修行法。 御魂的玉清门有御魂练气修行法,而那位钟师妹会奇门法,正是此理。 人天赋不一,天资纵横者除却主修一项法门外,择其他辅修的不在少数。 因此那慈眉善目的胖子与魁梧高大个瞧见卫景那门大恒绝不多见的‘行尸法’后,起了讨要心思, 将此法门带回宗内,怎么着也算作一番不小的功绩。 俩人师兄弟,高大汉为师弟,笑面虎的胖子为师兄。 卫景驾驭着二爷紧跟二人身后,在两人屏息,全神贯注地望向闵玉堂与顾向阳二人相斗的空挡,涨大二爷躯体, 并用粗壮气机勾连,直接用上毫木境真气,挥出一招后浪前涌, 将拖在身后的长刀划过半圈,蓄力满势,悍然前扫。 若说先天时卫景操纵木偶打斗时,单纯肉搏,那入毫木境,木偶便不仅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而是更多注重刀术招式, 修习血刀经的刀法,对往后控偶之术,百利而无一害。 二爷长刀奔若雷霆,迅疾即至,自两人背后暴起袭杀! 胖子奇门术士,对气机感知敏锐,二爷一刀来袭时,本能躲闪, 但那魁梧大个反应慢上一筹, 一刀被枭首。 头颅拖着一条血线,在空中画弧落地。 与师弟感情笃深的胖子大吼一声,“邪道,敢杀我师弟!” 一张肥脸狰狞,再没那慈眉善目。 暗道一声可惜,二爷双手握刀,抡个滚圆,自上而下如一道闪电,劈向胖子。 长刀落下,自那胖子身体中划过。 其身躯如雾霭,登时烟消云散。 远在木偶铺内的卫景心中一紧,控制二爷木偶后撤, 正此时,身侧又骤然出现那胖子,手中掣刀,突袭而来。 二爷刀身绕着腰腹一扭,刀刃转向胖子, 尔后一手握住刀尾顺势横扫。 刀再次一错而过,飞奔而来的胖子虚幻,化作白雾逸散。 二爷脚尖轻叩,如松而立,偃月刀一跺,刀尾扎根地面, 一手抚长髯,通灵石中卫景以中年声音,低沉孤傲道: “戏法幻术?” 胖子不置可否,怒道:“我师兄弟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出手袭杀?” 卫景试图以声定位,但那声如四面八方而来,无头无源。 见一时三刻拿不下胖子,围观闵玉堂那边又有不少仙门人趋步靠近, 卫景犹豫一息,操纵二爷纵身离去。 “想跑?!” 二爷身前有七位模样瞧不出任何差别的胖子阻拦下去路,各自同时拎刀砍来。 二爷只好挥舞偃月刀随意寻出一人挥刀,破开去路。 砍散两人后,二爷第三次并未使出太大气力, 可正是第三次,乃是胖子真身! 一刀轻易挑开偃月刀,胖子欺身而至,刀身往二爷脖颈割去。 回刀不及,二爷一脚蹬地,回身后掠, 待长刀拉回,单手拎变双手持, 向前一扫。 不管一刀是否建功,二爷扭身便朝远方掠去。 此刻,透过通灵石,卫景突然见二爷身体之上被一条条粗壮绳索缚住。 幻术法不仅可令双眼所见难辨真假,连带触感、嗅觉等识感官统统困住, 若往常,中绳索束缚之人,会以为自己确被困住,由此栽倒, 但对于以真气丝线操纵的二爷而言,却无法生起那般心理感触, 毫不停顿,继续前奔。 轰地一声,二爷撞上前面一堵被胖子幻术‘抹去’的白墙。 二爷脚下微曲,拔地而起, 蛮横前突不行,那就越跳逃脱。 “诸位兄台,我乃羽幻门俞卓,此人杀我仙门中人, 还请诸位出手相助!” 多数人漠视观望。 仙门中同气连枝,但其中联系错综复杂,如根基浅薄的羽幻宗建宗只两百年,且其宗门祖师本是一位江湖要门的幻术卖艺人, 只不过后得来高人传授,才悟出幻术练气修行法。 不少传承数百年的宗门皆瞧不上这家泥腿子江湖出身的假把式。 但仍有一两声骤然响起: “同为仙门中人,玉清门卜玉宸与师弟师妹助俞师兄擒贼。” “火宗钱正阳、蒙贤师兄弟助俞师兄一臂之力!” “神符谷方容、桓诚助俞师兄报同门之仇。” 一道火芒铺天盖地自远处挂赤色长尾射来。 又有一张黄纸赤砂的符箓临空漂浮,往二爷此处靠近。 两条浑身氤氲的孤魂野鬼哭吼着飘荡而来。 三方互成犄角,围住二爷。 霎那间卫景宛如过街老鼠,已成众矢之的。 只得仓皇而逃。 卫景不知火与黄符之威,可见识过御魂之能, 操纵着二爷挥舞兵刃,一刀罡气撕裂出口子,随即缩小身量,成三尺许, 如一抹流光逃窜。 胖子俞卓大喝一声,“追。” 各自人如龙,大袖飘摇,踩踏翼角飞檐,一步数丈追赶。 ———— 自仙门人来此乐南,已许久不曾作为的捕快此刻倾巢而出。 一个个腰间挂制式打刀,头戴幞头,一身缁衣,行走间颇有章法。 衙门捕快通常招徕四方通晓武艺之人或战场退伍的兵卒,其中沙场兵卒占据大头,因此行伍之间,有几分军阵之势。 周飞虎扛着那把长刃刀,一马当先, 站于司寇成一边。 闵玉堂面容阴晴不定,终末再未出手。 不是怕了对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武夫以及对面所谓的四大名捕之一与那行尸门故向阳, 而是来此乐南那重宝尚不曾见到,今日便将自家底牌和盘托出,被其他仙门人瞧见, 之后如何争锋? 仙门子弟来此乐南,皆是门内屈指可数的顶尖人物,都有一口心气,与同辈人斗上一场,继而一战闻名。 哪能因小失大,做下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 闵玉堂冷哼一声,“走。” 身着宽大衣袍,似与其藏挟术相互映衬的司寇成冷眼相向。 面相凶狠的周飞虎嘟哝一声怂蛋,瞥向躺地汩汩冒血的黎右,与身侧心腹竺兴吩咐道: “将他抬去医馆。” 随后望向司寇成,一裂嘴,露出鬓角狰狞伤痕,大大咧咧道:“小成,这么多年不见,你仍是这副死人脸呐。 老孔家那小妮子如今恐怕还没娶到手罢?” 司寇成食指中指一捻成诀,“落水。” 周飞虎头顶现出一团清水,将其淋成落汤鸡。 “虎哥,如今我可是化境。” 司寇成俯视淡道。 “好啊,翅膀硬了。 来来,我看看功夫有没有长进。” 周飞虎刹那跃起,双手握住刀柄,内力一凝,刀罡骤然呼啸。 司寇成身躯一退,并无出手较量的打算。 “虎哥,近些时日城中正值多事之秋,你我二人还是多留些体力,应付那些仙门中人罢。” 周飞虎铜铃一瞪,“不行,奶奶的,想到当初小屁孩现今人模狗样,我心里就不痛快。 非把你打得和当初一般哭喊着虎哥虎爹虎爷,老子这口气才顺得出来。” 司寇成气极,咬牙冷道:“好一个虎爷,来斗过一场。” 街口的捕快瞧着自家捕头与天下闻名的六扇门名捕一言一语,面面相觑。 只听说周捕头乃是自京城贬谪而来,莫非身份不一般? 第六十三章 猜测 卫景操纵着二爷绕城而走,挂着几拨人兜圈。 凭仗气机断裂,木偶死物难寻的法子,二爷得以屡屡破开围追阻拦, 但那胖子俞卓有奇门法寻觅踪迹,因此无法彻底摆脱。 卫景尝试与那从无恩怨瓜葛的火宗、神符门以及不知和自己有仇的玉清门讲道理, 却被三拨人以骂骂咧咧的旁门左道,休得蛊惑那等言语怼开。 和那在山门中底层弟子的古星师兄妹不同,这些人以宗门名义前来,在门内皆是排得上名头的师兄师姐,沉浸一品境许久,底子打得极牢极稳, 在一品境中乃个中翘楚的存在。 卫景初入毫木境,以区区一木偶逃窜抵挡此数人良久,足以自傲。 不过卫景尤觉不足,心头想要趁早能雕刻出一位三境的小神小仙,用出法术,一口气把这些人统统打杀了去, 奈何他如今识海中金色人偶储蓄特性不够,雕刻出一位特性二境上等的倒是足矣,可那术法精通,颇具神通的三境,估摸着仍有不足, 倒是能雕出个颇具灵性的小小精魅,但那等无任何战力之流,要之无益。 那块价值不菲的玄霜木尚置于厢房,归去后雕不来神仙中人,那暂且雕出一位特性二境的万人敌, 以他如今手段,驾驭此两具木偶,应非难事。 卫景牵引丝线,控制二爷时大时小,一路奔逃, 身后俞卓几人紧咬不舍。 适才他引刀砍杀胖子和大高个时,因知道胖子懂得奇门术,所以斜刀扫杀时,先往胖子脑袋去。 可即便如此,那一刀仍就只是砍中魁梧大个,而被胖子躲闪过去。 盘膝闭目坐于木偶铺的卫景十指不断交错勾连,冷笑喃喃道: “既然你们想玩,那今夜我便以二爷木偶将你们一网打尽!” 玉清门卜玉宸在内共四人,火宗出手的有三人,神符谷一路追来的两人,再加为首的俞卓, 四拨共十人。 二爷身量陡缩小为二尺长,一跃进荒废的破败院落内, 院落中枯黄的艾蒿蔓延,莎草丛生。 二爷跨进门扉虚掩的厅堂,持刀埋伏。 咻咻咻。 破风声接连响起。 “邪道定在此处。” 打头的俞卓挥袖掠下,开口道。 火宗那位当初纵街烧人的矮少年钱正阳一振衣袍,指端火星闪烁跳跃。 “待我将这些杂草尽数烧去。” 钱正阳大袖一挥,手掌一引,一条焰光四射的火龙奔涌而出,扑向草野。 干草枝火烧暴裂,有霹雳啪啦声作响, 仅半响,大火即弥漫整宅院落, 钱正阳右手五指摊开,空手一抓,院落中大火龙背立起,束缚于其手。 钱正阳张开大口,将整条火龙吞入腹中。 扫一眼空荡荡的院落,钱正阳道一声不在院中,便欲喷火烧房。 俞卓望向厅堂,手指一指,“钱兄,烧此地。” 火龙再次呼啸, 整栋房屋轰然起大火。 听得动静的卫景卧槽骂了一声,驾驭二爷一蹿跃出。 一刀直面劈砍向神符谷那女弟子方容。 方容嗤笑一声,一张符箓如贴于面前空中, 她双手接连变幻,终末合十,口中捻诀,“固岳符。” 二爷只觉迎面非是一符,而是极难撼动的山岳。 偃月刀双手回肘蓄力,尔后猛然前砸。 如劈山岳。 轰隆隆。 符箓焚烧殆尽, 身躯震荡的二爷趁此空挡,飞速掠空而去。 方容一骇, 这张固岳符纸质为神符谷内上乘的金锦纸,朱砂亦非凡物,乃用二品赤蟒血、颇具灵性的精黄土以及被誉为‘美人’的细砂所研制的蟒黄砂, 方容自负天资不差,依此金锦纸、蟒黄砂所亲手画下的符箓本应二品之下无可撼, 可却被此绿袍一刀斩去? 桓诚点了点方容,“师姐,无碍罢?” 方容回过神,“无碍,我等赶紧跟上追。” 那仙门钱正阳放火不收,人已远去,但那大火无减弱趋势,反而愈演愈烈。 临靠荒废宅院的一户人家闻得逸散至厢房的火焦味,见踏飞檐的高人远去,才拎着水桶大声道: “走水了,走水了!” 听得动静的街坊各个提桶而出,多有谩骂言语。 转过一条巷口,二爷刻意放慢脚步,最快追上的乃是玉清门飞掠而出的厉鬼阴物, 卜玉宸那头阴物一袭黑衣,甚至连面目也黝黑可憎, 不过其实力最强,黑洞洞的鬼气邪气倘若沾身,能轻易腐蚀人之躯体, 而且具有厉鬼的噬魂之能。 除却黑鬼外,还有一白一灰两头卖相好上一些的鬼物。 三鬼成品字形逼近, 二爷拖曳长刀,在三鬼将近身时,借靠左右墙壁飞身弹起,偃月刀一记出人意料的回马拖刀术砍下, 没有径直往那头黑鬼头上劈,而是率先袭杀实力较弱的另外两头。 气机猛然激荡,偃月刀刀刃泛着璀璨的雪白寒光,对灰鬼当头而下! 对方根本未料到二爷会回身反击,一刀出其不意, 直接将那灰鬼从当中一分为二, 声如烈火烹油,那鬼物哭吼唳啸,消散于眼帘。 此一顿,身后紧追不舍的数人便欺身而至。 卜玉宸身侧那位师弟怒目圆瞪, 方才所杀那头灰色鬼物,正是他御使的鬼魂。 一击得手的卫景没有恋战地扩大战果, 而是操纵着二爷转身再逃。 “疾箭符!” 一张神符谷的符箓倏然近身,化为一抹流光疾箭往二爷心口处射去, 速度快得惊人, 那箭矢咻地射中,正中靶心,入木两寸。 可一滴血都未曾流下,那绿袍人毫无影响,毫不停顿,豕奔而走。 射出符箓的神符谷方容惊愕道:“此人刀法凌厉,竟亦有钢筋铁骨的横练功夫傍身不成?” 俞卓一跃数丈,宽大衣衫猎猎,胖脸愁云密布,皱皱眉,“可不只如此,此人还会遮掩自己行踪的奇门法, 若非我奇门术颇有成就,恐怕当真寻不到此人踪迹。 是哪家隐秘江湖人竟培育出此等人物?” 他自没料到哪里有何遮掩奇门术,不过是木偶术木偶乃死物无法锁定气机罢了。 卜玉宸双手负后,身姿矫健,“那绿袍大汉修炼法并不是内力,我觉得极有可能乃练气法。 兴许,那人不是山下江湖人,而是两百年前隐秘去行踪躲藏的魔门子弟? 此来专为对付我仙门人? 因此羽幻门师弟才遭此番横祸?” 话音一落,四周数人低头思索,陷入寂静。 若果真如此,那此人背后是否有长老之流跟随,这人带他们兜转,莫不是其中设局? 几人皆是门内翘楚,对当年大恒立国时那场大战内幕多少知晓些。 太玄山整合仙门势力将不服太玄之令的仙门尽数屠灭,其中难免有几条漏网之鱼在门内长老庇护下得以逃出生天, 依仗一些遮掩天机的术法使得众仙门无法寻觅到踪迹。 那些残存弟子若在哪座山中偷偷建起山门,如今前来报复他们这些当年为虎作伥的宗门弟子,并不意外。 听得更多内幕的卜玉宸偷瞥一眼羽幻门俞卓, 当年那位人生称得上传奇,初露狰狞的羽幻门祖师率为先驱,出力可不小。 “俞兄,此人引我等前来,恐怕另有算计。 我看不如寻来太玄山祖庭、上水宗或纯阳门的师兄师姐们来,再行猎杀得好, 以防万一我等皆遭横祸,无人通风报信。” 第六十四章 幻术斗法 玉清门火宗神符谷几家人出手相助不是对羽幻门人身死有多悲悯,也不是侠义之风的头脑一热, 更多是欲与羽幻门人结交,留下一桩承恩的香火情, 羽幻门于仙门中实力算不上强,毕竟仅两百年的底蕴在那摆着, 但毕竟同列仙门,不会弱到连江湖门派都不如, 与之结好,绝无害处。 方才以为区区一人而已,打杀过去极轻松简单, 可如今却见此人实力强横,甚至背后可能会有更厉害的长辈算计, 这便令得一行几拨人萌生退意, 为了羽幻门一点情分豁出性命,那是一笔血本无归的买卖。 俞卓听出其言外之意,心中虽对眼前这些人临时变卦不满, 但经过方才一阵穷追猛打,心头因感情笃深的师弟骤然死去的冲动稍稍冷却,勉强挤出一抹笑,道: “卜兄所言有理,此事应跟太玄山或上水宗商量一番,令他们前来相助才是。” 卜玉宸身后那位失去一头阴物的师弟显得不甘,但卜玉宸师兄积威久重,他敢怒不敢言。 卜玉宸星目微瞥道:“师弟,一头阴物而已,回宗前我亲自为你炼化一头江湖化境高手。” 师弟面色稍转,颔首道:“多谢师兄。” 火宗矮少年钱正阳嘟哝着嘴,一番追逐连根毛都没碰到,心口正憋着气,正欲出口反驳,却被身侧已察觉其心思的蒙贤瞪一眼,怯怯缩回脑袋。 火宗前来的话事人大师兄未亲自动手,而是遣来首次下山跃跃欲试的钱正阳小师弟和照看的蒙贤二人, 自己则不屑出手。 火宗一手火法极为强横,其宗门建于一处高山火口处,门内弟子朝夕化火为气修行,纳地火入己身熔炉淬炼, 焰火真气纵然达不到更灼热更精粹的灵火那般程度,可也不是凡间干柴火所能比拟。 火宗在仙门中排不上前三甲,但无论是上水宗抑或纯阳门皆不敢小觑。 俞卓抱拳道:“既然如此,俞某在此谢过几位今夜出手相助了。” 余下一些人一个个抱拳回礼,口中言说没有抓到贼寇,惭愧惭愧,等太玄门查清今晚袭杀之事后,几人定要再来为俞兄助阵之类的话。 胖脸眉目强作欢笑的俞卓一一应下。 “若是我等离去,邪道之人再来偷袭,俞兄可要小心。” “其人实力一品境,方才袭杀功成是因我无任何防备,之后我奇门术寻踪,纵非是其敌手,逃脱还不成问题。” 待众人尽数离去后,似慈眉善目的俞卓独身站于翘檐,面目冷到冰点。 思索着那砍杀去自家师弟的绿袍身份。 “前脚威胁过那木偶铺掌柜,后脚就有人寻上来,欲要我师兄弟性命,莫非与那掌柜有关?” 俞卓阴沉着脸,眼往城西而望,一步掠去。 有此线索,去瞧瞧无妨。 可惜奇门堪天术修行不到家,否则能抽丝剥茧地探测出绿袍长髯大汉是否有干系。 狼突般狂奔的二爷见无人跟来便停下步子,远远观望, 却见人一个个远去,蓦地仅剩俞卓一人。 有一口吃下这些不识趣狗娘养仙门子弟打算的卫景,暗骂了一声怂蛋。 转念一想,几拨人分开,恰好能逐个击破。 旧有仇怨的玉清门、蛮横小屁孩的火宗、防不胜防的神符谷, 账目记下,点点清算。 仙门对江湖旁门术的不待见,通过这几日城中之事卫景有些许明悟, 不谈今夜涉及的妖事, 单说前日里见到的火宗小屁孩当街杀江湖人以及适才自己被追杀,仙门人不由分说即一口一个旁门邪道,便能瞧出仙门人对江湖人的态度。 自家这木偶术,乃旁门术无疑, 往后与仙门之间的龃龉龌龊恐怕不会少。 卫景甩开念头, 扭转头颅,通灵石目光射向孤身一人的俞卓,面露杀机。 当下要紧事是先将此人活不过天亮。 见俞卓往城西去,卫景操纵二爷急速而出,脚下生风,并无遮掩,全力直追。 拐转几条巷口,俞卓此人果在前等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俞卓束手而立,强忍着动手的冲动,问道:“我师兄弟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出手袭杀?” 可随后迎来的仍是二爷的偃月刀。 一刀劈中,幻觉消散。 二爷脖颈四扫, 坐于床榻上的卫景左手食指挺翘,划个半弧, 战场处,陡见四周墙垣莫名倒坍,地砖掀起纷飞, 并有一条可见的白线垂下,于周遭甩动。 以幻术隐于一角的俞卓眉头一挑,脚下连连起跃躲闪,只觉荒诞。 莫不是此人亦通幻术? 可这变化非是幻术所为啊! 他无法见到那死物的墙垣上有真气线条拉扯, 一拽墙陷,砖飞。 俞卓现身立定,狞笑一声,双手摊开, 随意一招,幻术法催发到极致, 登时之间,漆黑的天幕上掉落下一条条拖着雪白长尾的流光, 如同细雨,布满苍穹。 通衢大道附近之人皆能见到窗外若璀璨流星的亮光划过。 流光垂落距地三丈高, 仰面能见流光真面目, 乃是一簇簇寒芒闪闪的箭羽。 幻术动人五识,声势浩大愈浩大,境况愈惊骇,则愈使人难辨真假。 真假难辨之下,无数箭羽穿身而过,以幻术予人之痛感,以幻术予人之鲜血, 精神脆弱之人能因此惊惧而死。 江湖普通障眼法的幻术,修行至一品超凡,掩人五识, 再往上修行,幻术造物未必不能成真,举手捏城,演化天地,绝对非痴人说梦。 到此,已脱离只是遮蔽人眼的粗浅不堪, 而是成了真正的仙门术法。 二爷抬目,正对四面八方迅若闪电的一只只箭羽,纹丝不动。 幻术幻化出箭矢入血肉的噗嗤声, 数息之间,二爷整个人成了一头白羽裹身的刺猬。 有鲜血渗透流出。 卫景牵线消去二爷浑身气机,浑如死物。 俞卓宽大的袖袍挥招,那道道箭矢、鲜血尽数消弭, 右手嗤啦一声拔刀出鞘,劈砍向竖刀而立的二爷。 近身仅余一丈远时, 卫景丝线勾连,二爷瞬息气息暴涨,一手捏刀柄尾,一手握刀中半位置,脚下跨出一步, 继而,偃月刀嗡声呼啸! 此刀借身体前驱下压势自上竖劈, 与战场厮杀勒马踩踏借马下坠之势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刀砍中。 俞卓大惊,自己这招幻术,尽管有时不能要人性命,可绝不可能一品境丝毫不受任何影响。 他及时顶刀抵挡, 但以他那微末刀法,直被二爷偃月刀劈砍砸下, 双腿无法支撑那股骇人气力, 竟双膝一弯,扑通跪地。 俞卓脚下与膝处,‘挖’出两凹坑。 二爷收刀蓄力,轰地一声,再次砸下! 俞卓此次阻挡不住,双臂寸寸撕裂,血雾喷出。 卫景手指一转,二爷第三刀落下! 取下头颅,死得不能再死。 幻术法门涉及识海精神,本是极难对付的法门, 可却不巧,碰到了身为木偶无痛无感的二爷。 出手摸尸,随意揣进怀中,二爷躯体缩小,果断离去。 片刻后,卜玉宸等人即至。 瞧着地面惨不忍睹的尸首,忽有兔死狐悲之感。 “道门祖庭的太玄山师兄弟们到乐南了么?” 第六十五章 凡人遭殃 将那威胁到自身的隐患清除后,卫景没有赶着去讨要账本上清清楚楚记下的恩怨, 和蔼胖子仅有俩人,较好对付,而其余那三家门派势力各有不少弟子,而且其所居客栈地盘尚未打听清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仙门人待于城中等重宝出世,不知到猴年马月, 这两日,等得起。 卫景操纵着二爷归至铺中,接过自俞卓身上扒下的一本秘籍、些许金银。 秘籍是一本名为《小阵大解》,专解析粗浅小阵法的书。 卫景随手掀开两页,第一小阵法为清污涤垢阵,涉及的是清洗衣服或身子等物,勿需沾水,站于阵法中即可洗净浑身脏垢。 第二小阵为汲水阵,能轻易无中得来一桶水,不过因只是凡常小阵,变换不出雨师‘水如瀑,天上来’和‘径下汪洋滚入海’那等的声势壮骇, 若是再厉害些的水阵法,或许才足以达到雨师那等招手来天上水的程度。 之后第三第四以后的小阵,无一例外,皆是用于市井百姓生活的玩意儿。 也不知家当寒酸的俞卓从哪里得来的此本秘籍。 好歹一家仙门子弟,弟子出门在外连一件说得过去的匠物法器都无, 羽幻门两百年的穷苦底蕴可见一斑。 卫景跳下床榻,自桌上取来在奇木玉石阁买来的那块颇具灵性的玄霜木, 玄霜木色泽淡黄,纹章条条可循,握在手中有一股清凉触感,月色萦绕,淡淡常人难见的雄壮灵蕴逸散, 比不上已非凡品的绿筠木灵性,但至少已脱离无气机沉淀的凡木。 卫景盘膝而坐,神浸识海, 调动金人偶蕴藏于体内的特性海,开始着手镂刻出一位新人物。 识海人物的雕镂并非是于金人偶上‘刻刀’点点雕刻,而是想象人物,纵观人生事迹,丝丝描绘, 若是将雕出的木偶比作无意识的躯体,那特性更多像是承载一人记忆的灵魂。 识海中一帧帧生气勃勃的图画浮光掠影而过, 那是聚贤庄内,单挑数百英豪, 那是千军万马一骑当千擒叛将, 那是少室山上藐视群雄,力敌三大高手,单挑速胜慕容复、游坦之…… 识海一股气机纷纷涌动,图画记忆如一条河流灌入金人偶双眸之中, 点点描绘,丝丝勾勒, 一位身材甚是魁伟,身穿灰色旧布袍,年岁三十来岁的大汉便缓缓浮现, 大汉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国字脸,颇有风霜,回首顾盼,极有威势。 那股海水倒灌入人偶的气势霎那一顿,继而反之一震,人偶气势如风,横扫卫景识海。 “乔峰,天龙战神,慷慨悲歌英雄之士,多历大战,天赋惊人,擅战。” 卫景睁眼,感受着人偶体内特性十去其五六,咂咂嘴, 积攒下许久的家底,雕出个仍未突破至特性三境的乔峰。 在特性等级中,每一境若是再详细划分,又能有个三六九等,乔峰应已达到二境天花板。 卫景瞧着窗外天色尚早,只至寅时,于是横躺床榻,暂做修养, 真正的修行中人,纵是横卧入睡,其呼吸时起时伏,其气平稳纳灵,亦是在吐纳修行。 这便是一位儒家先贤曾说的‘功夫在平时’。 直至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卫景才自卧榻起身,往俞卓与高个死去之地跑去。 世上寻觅踪迹法门皆需‘有迹可循’,卫景不将那尸首搬运回木偶铺,便是因尸体踪迹牵连甚深,易被术士循线追来, 而俞卓身上之物,则干系较小,不易被寻踪的术士寻出。 按照许风的说法,术士寻踪,牵连深者如见耀阳,避无可避,牵连浅者如沙砾,难分难辨。 因此,卫景杀人后,晨间再亲往两人尸体处复刻特性,才是老成之举。 因天尚早,且冬日寒冻,路上所见之人极少,三三两两而已。 卫景先是往袭杀的那高大个所在地去, 一来是距离较近, 二则是那边动静更小些,此刻尸首应尚在,而与俞卓战斗声势浩大,一会流星漫天,一会墙壁倒坍,定已惊醒不远百姓。 当卫景抵达时,高大个赤裸着身子横躺于地, 身上一切贵重物统统被扒去。 定是乞丐或街上青皮无赖所为。 夜半时分,青皮无赖赌牌醉酒归家,毫不稀奇。 卫景靠近高大个,眉心金芒一闪而过,识海中人偶变幻,木偶戏走马观灯。 复刻此人特性后,卫景毫不停顿,径直去往俞卓身死之地。 断壁残垣,满地狼藉。 俞卓尸首果已不见。 旁边同样一位围上来的有一老汉,卫景故作姿态,开口问道: “老丈,此地发生了何事?” 满鬓星霜的老丈持拐,瞥一眼在附近街巷中从未见过的后生,老脸笼罩褶子道: “昨日动静没见到、没听到?是天上的仙人打架啦! 据说还有一位仙人横死街头,只不过夜里被衙门捕快抬走了。 可惜,老汉这辈子都不曾见仙人模样……” 又有一瘦削鹰鼻中年人双手拢袖,微躬着身子取暖,讥笑插话道: “老米头,狗屁的仙人,定是那些争斗打生打死的江湖人所为。 近几日城中都传遍了,乐南来许多拎刀提剑的江湖人, 这些江湖人都是流脓烂疮的坏蛋! 看看几日来多少人死于非命,把咱乐南搞得乌烟瘴气。 他们还是早些离开得好,指不定下次死得就是咱们!” 鹰鼻中年言罢,长叹口气。 想起昨日胖子高个二人向自己讨要修行术,以及那弱小木偶师与舞狮人的天降横祸,卫景深以为然地颔首,三言两语与周旁老丈聊成一片。 大清早围于此处闲聊之人不少。 “今夜不止咱们平安坊闹了这动静, 北面走了水,四周邻居废了老鼻子劲才勉强将那浇不弱的大火扑灭, 还有青泥巷口与正街上,也有大战痕迹,青石板地面裂了不少,比咱这严重。”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呐。” “永安皇爷对江湖人太宽容啦,听说我朝太祖开国时,马踏天下江湖嘞,哪有如今江湖这局面?” “咱们乐南想来安稳,也不知到底有甚么引来恁多江湖人……” 第六十六章 奇(nao)门(bu)师许风 卫景回至铺中时,店小二许风已至,还有隔壁郭金坐在凳上,桌上则有两只饭盒。 醉白衢上街坊四邻皆已熟稔,卫景出门仅是将铺门虚掩,自有邻居照看, 况且家中门锁的钥匙有一把在许风手上,纵是卫景不在,也勿须思虑不能进门。 郭金招手唤道:“今晨我见梅花街那家‘早一羹’人少些,特买来两盒群仙羹、两盒兜子,给你和许小子带来。” 兜子是类似烧麦的食物,但其面皮一般是粉皮或豆腐皮。 卫景知晓这乐南早一羹的名头,乃是城中一家极出名的羹汤店,其招牌的群仙羹多种原料杂糅,色泽透亮,味道鲜美,气息温醇,多为城中百姓喜爱, 其门铺早时一惯长队如龙。 不过卫景觉得此羹味道虽不差,但与城中各色吃食想比,所多有限, 并非那些文人士子诗词中赞扬中那么夸张。 倒是与后世网红店异曲同工,名头响亮,多为炒作罢了。 许风接手过来,开盒,大快朵颐之余问道: “郭叔,这几日春风楼没出甚么事儿罢?” 自从月余前卫景以王云木偶震慑李家宵小后,他便成了春风楼背后的东家, 往来的分红银子一点不少。 而卫景也让郭金得偿所愿,帮忙照看春风楼,若有不开眼的蟊贼闹事,告知于他。 郭金摇摇胖脸,“来往挎刀配剑的江湖人多不少, 好在周捕头不时光顾,那些江湖人总要掂量掂量周捕头的实力, 又按照你所言,与捕快打好关系,震慑地痞无赖, 因此春风楼无事。” “如此便好。” 郭金犹豫半响,开口道:“卫小哥,前日在城中遇到一江湖老头,苦口婆心要收我为徒, 我说我年已四十,早已过了时候,那老头说读书不嫌迟,修行不论晚,天赋为上。 那长相清癯,仙风道骨的老头露了一手,隔着数丈远,能一掌将一颗合抱粗的大树劈裂。 我拿不定主意,知道卫小哥你是高人,来问问你。” 卫景沉吟道:“数丈远掌排大树,厉害些的外劲武夫方能为之,在江湖上,那老头实力不算差, 你若欲学武艺,可以尝试拜师,关键仍在你。 难不成你担忧那老头还图你钱、身子?” 你一个穷挫胖的老鳏夫。 郭金讪讪一笑。 他纸扎人安稳日子过久,积重难返, 猛然走至人生岔口,见过妖精高人,欲习术法武艺图一变, 可却又前怕狼后怕虎,畏畏缩缩, 这是常人常态。 郭金纠结道:“那老头还要在城中待上一阵,容我再思量几日。” 郭金离去后,许风皱眉一板一眼道: “卫哥,听竹音言说,昨夜铺门前发生了江湖人打斗,昨夜那城中的数起纷乱大战莫非卫哥也参与其中了?” “我只参与一点。” 卫景颔首,喟叹一声道:“这两日江湖人、仙门弟子一个个来乐南,江湖人倒好对付些,至少不敢明面上得罪触犯大恒律法,得罪衙门官府, 而仙门人则百无禁忌,昨日之事大多是那些仙门弟子挑起。” 许风瞥一眼卫景,暗叹果然, 卫哥手段他多有识见,乃驾驭木偶,也见上次卫哥与江武夫二人联手同杀初入化境的周庄, 从一鳞半爪中能窥出卫哥实力强横,却觉仍深不见底, 如今对上仙门,卫哥说只参与一点,他并不相信,只认为是卫景谦逊之语。 想想看,城中近些时日的风云变幻,无一不与卫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每次卫哥风轻云淡待之,可其中背后风波诡谲何曾少了? 自从他结交卫景,带那余黑掌尸首一同往衙门之中,先与周飞虎捕头心腹西班班头竺兴‘偶然’相遇, 并知晓周飞虎捕头常来往春风楼,休沐日特往春风楼,并与周飞虎一番畅谈, 之后名为赚取赏金,但背后牵扯到钱二以及蔡家,再以蔡家引出李家, 最后与周飞虎协力将造孽深重的造畜术李家连根拔起。 并于春风楼中教训李家那些没了主心骨却不改跋扈之性的人…… 细思极恐,许风突然觉得,卫景从始至终皆有迹可循。 他极少听卫哥说起过往,对付会造畜术的李家,恐怕是卫哥甚么亲族人惨遭其祸,因此报复, 当然,也可能是卫哥有侠义之心。 李家背后乃仙门人,李家造畜术与仙门的其中龌龊不少, 卫哥对仙门人恶感颇甚, 加之大清早传出昨夜城中巨响,以及一处处大战痕迹,非常人能为,应是卫哥与仙门人动手所致。 如此说来,卫哥接下来布下的棋局乃是对付仙门人?! 奇门术最善寻踪,抽丝剥茧地分析为入门之技, 仅此片刻,许风脑海中已闪过诸多念头。 想到此处,许风面色兴奋地泛出潮红之色, 他自己平头老百姓出生,仰慕仙家风采,可并非是对仙门人有多少好感。 卫景于他有知遇之恩,卫哥所愿,即乃他之所愿。 许风正着思索此言语时,只听卫景又道: “阿风,这两日你行走城中,可摸清楚了仙门中人各自歇脚的客栈么?” 许风轻轻点头,暗道果然如此,卫哥布局仙门。 他微微斟酌半响道: “各仙门人所着衣裳各有不同,因此我虽不知晓有哪些仙门,但能分辨出其分属。” “五海客栈共住有三家,第一家共三人,皆身着淡绿翠袍,胸前右侧有枯木抽绿芽的图案,我估计此仙门应和木相关,枯木抽芽章纹,大致可得出手段乃枯木逢春之类的? 第二家亦有三人,皆身着白袍,胸前纹花乃是一头虎兽朱发而有角的凶兽,此仙门大抵与兽有关。 第三家人多些,共六人,衣红装,胸前图案为火苗状,我猜此门所传承地修行法与火法干系甚大。 这些颇跋扈桀骜,五海客栈一入住,便赶走了余下之人, 不过我从对面门铺见有俩身穿棉衣,又不似客栈小二的家伙出入,也不知是否为仙门人……” 许风纵横捭阖,指点江山一番后道: “我暂且只探听到这么多,余下还需再慢慢窥探。” 卫景欣慰地拍拍许风,“足够了。” 玉清门、火宗、神符谷三家便足够了。 第六十七章 酒量如何 ps:一码多,就不规律。 吃罢餐食,卫景自厢房内拿出玄霜木,搬来低矮小凳,坐于铺内靠院门采光较好的地方,喊上一声: “竹音,奏乐!” 不入一品境,草木精并不能言语, 竹音开口讲话,是借助音竹叶上的孔洞,而非真‘开口’, 卫景觉得竹音话痨本性是叶上孔洞被风吹拂多有响声的反馈, 对付话唠最好的办法是, 让它奏乐。 “好嘞。” “昨日我学得一乐《渔樵江渚》,今日恰好来让你和阿风听听!” 《渔樵江渚》此曲涵盖之意是纵横青山绿水之间的恬淡情趣, 据说是百年前一位隐居山林野泽中的居士所作,那位居士名乐鸿远,乃大恒史上有名的声乐大家,创作流传后世的曲子无数,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这《渔樵江渚》以及一曲暗藏浓烈杀机的《满城菊》。 据蛛丝马迹,卫景推断这位乐鸿远恐怕是一位造诣极深的乐家修士, 修行万法,以乐入道杀人者,不稀奇。 丝竹之声入耳, 卫景左手木,右手刀,一丝不苟地自上往下剥削木头打坯, 手时起时落,一片片薄厚不一、大小不一的木屑雪纷纷落下。 继承前身对木偶的精细认真,卫景见木偶纵不至于如原身多年不闻荤腥的饿汉骤然见满盘珍味佳肴,但至少能达到颇为爱护的程度。 木偶术下,一件件精致艺术品于他而言,绝非是简单玩具或陪葬品那么简单,而是与人无异的生命。 低等木偶师视木偶如玩物,中等木偶师视木偶若众生,上等视众生皆乃手下牵线木偶, 层层递进,与木偶之术九大品境息息相关。 还不到晌午,卫景便将整个木偶像完成,从小看过查老爷子的天龙八部,里面人物如数家珍,但若说比较喜欢的,出场即巅峰的乔峰能排前三甲。 卫景自脑海中将人偶特性附着于木偶之上, 一股雄壮气势弥漫,柜台处的许风侧目而视,探头凑过来,瞧出此具木偶的非凡之处,惊叹道: “卫哥你修行法不愧是与木偶相关,总觉得你每一具雕刻出的木偶与寻常木偶匠皆不相同, 店铺中那些普通的木偶不只形似,也有三分神韵在里头。 而有些,如此具以及另外的绿袍长髯,神韵不止有三分,简直难以分辨出真假!” 卫景笑了一声,没过多解释。 将至中午,卫景站起身,舒展腰肢,环顾四周, 许风手不释卷,坐在柜台研读那本《小阵大解》, 一只手握着一支细毫小笔,另一只手压盖平摊桌面的宣纸,勾勾画画,圈圈点点,习练那基础小阵, 卫景觉得给许风弄来一修行法,是一笔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不说看店这种小活,探听消息、寻踪觅迹、刻画阵法都是极不可或缺的才能。 只是这小子自从得了修行法后,废寝忘食地过分。 卫景招招手,“阿风,今日中午甭看铺了,走,与我一道出门寻一家酒肆,吃些酒。” 许风手下虽未画完,但他从不违背卫景,恋恋不舍站起身,言不由衷道:“行。” 卫景一拍许风肩膀,“劳逸结合才是长久之计。 你小子哪都好,就是与人相处差些,恰好趁着时日与我一道出门,结识街坊邻居。 探听消息不只是亲历亲为地一步步探索,其实也要能从百姓繁杂的见解中提纲挈领地得到讯息。 而且江湖游方术士算卦卜命,若是要探查一人命运,总要知晓此人性情、人品等等,没有这些,所得的占卜之论,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同样的道理,你若欲知晓乐南一城之地的变化,需知晓乐南底层百姓如何……” 相处时日颇长,卫景对许风了解较深,兴许是因打小多仰慕山上仙人风采,对世俗凡事多不在意,因此与周旁人显得格格不入,相处也不甚融洽。 大抵是燕雀与鸿鹄同处,鲲鹏与学鸠相遇的状况。 许风闻言,低头沉思,须臾后仰头略显认真道:“卫哥,我懂了。 往后我会多与街坊相处。” 双脚扎根,困于尺寸之地的竹音嚷嚷道:“卫兄,别忘给我带回一壶酒!” 自从前日与竹音夜半饮酒后,这棵草就成了酒鬼,整日叫嚷着卫景同饮,同饮。 “忘不了。” 卫景轻笑一声,与许风跨门,合门而去。 沿着裸露出青石地板的醉白街,跟着的许风瞅着卫景不时颔首招呼两侧街邻, 一会与那腰肢水桶粗的大娘讲两句荤段子,一会与那佝偻身子的大爷攀谈昨日城中发生的琐事, 或与中年谈论两句京城大事儿,指点一番江山…… 许风一路皱眉,终末咧嘴一笑, 恍然大悟。 正欲言语,许风听卫哥喊了一声,朝着远远挑着担四处兜售贩卖花果的一位低矮青年。 青年尖嘴猴腮,身躯瘦小,乍看之下,似一只毛脸雷公的猴头。 此人正是王云出殡日遇到,之后又有数面之缘的华门。 卫景走至华门身侧,瞧见华门前后两空荡荡的篮筐,抱拳笑道:“华兄,晌午已至,你恰至醉白街,篮筐中瓜果又已卖光,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与我一同畅饮一番罢?” “好!” 站于卫景跟前矮上一头,颇有风尘仆仆之感的华门没有推诿,笑道。 卫景侧身介绍向许风二人相互介绍一番,联袂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门外,有几位揣着手哆嗦的游手,等待有酒客让其跑腿代买,赚些跑腿费。 一进门,便觉熙攘。 酒楼之中酒客颇多, 台上有一位颚下一绺胡须,手中一块惊堂木的青衫老者,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 大恒说书人。 卫景觉得凭借着自己肚子里装满的动人心弦的故事,也能胜任说书人一职, 不过他并不缺钱,春风楼日进斗升,分红不少呢, 若是果真要赚钱,还是学着大佬黎右,混江湖打地盘得好。 三人落座,卫景问道:“华兄,酒量如何?” 华门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我可没遇到过比我能喝之人。” 卫景一挑眉,“那今日便要见识见识啊。” 第六十八章 乐南尽蝼蚁 三人于酒楼中一坐,相互攀谈,气氛热烈,大半时辰倏然而过, 华门酒量确实极好,但卫景已迈入一品境,同样不差, 纵然木偶术修行法不锤炼体魄,可修出真气,多多少少于体魄蕴养有大功效。 饮至最后,颇有豪迈气的华门与被多劝酒的许风二人摇摇晃晃, 只有卫景面颊微红,剩下举止与饮前无异样。 卫景对华门感官颇好, 一者是王云记忆中,华门早年独自挑担提箩筐走街串巷贩卖各物养家糊口,兢兢业业,有着平头老百姓的稳重务实, 他欲与王云一道万里赴北,入伍杀敌以博封侯,心有志向,只是家中弟妹尚幼,脱不开身, 二是因数次接触,第一次王云送殡,华门前前后后对王老头所助甚多,尔后天桥偶遇,华门相交,瓜果相赠,秋冬日的反季瓜果价格不低,但他并未有过多精打细算。 于家于友于己,皆有可称道之处。 卫景虽是穿越非此世之人,但数月待在乐南城,凭借上一世摸爬滚打的经验,上至捕头捕快,下至华门这等小商小贩都会打上交道, 因此对城中柴米油盐的烟火、春风勾栏中的风花雪月皆已熟稔, 俨然泰半融入此世。 上一世句义理较深的话,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卫景如今与乐南城所不经意间钩织的蛛网,巩固了他与此世的羁绊亦是此理。 卫景打来一壶酒挂于腰际后,与醉醺醺的两人勾肩搭背,一道往木偶铺去,先将许风仍在后院厢房中,又和华门二人游荡,言谈中往城北边上号称乐南贫苦人扎堆的阳平坊去。 阳平坊所居之人除了乐南城当地的穷苦百姓,还有是自乐南四周村镇赶来城中的‘城漂人’。 抚仙河自西向东贯穿乐南城池南侧,那便宅院价格普遍更高,而相对的越往北则愈便宜,自山里村中来城池务工的城漂首选当然是阳平坊, 一处五脏俱全的逼仄小房月租三百许铜板,已算得上低廉。 阳平坊多贫民不假,但街面巷口整洁,与城中其余地方无二致, 大恒存在职业清道夫,但清道夫只打扫街面上的通衢大道,而不会钻到狭窄的小巷, 一般小巷皆是各家自扫门前秽, 因此从小巷干净中可瞧出贫民日子并不麻木。 华门家不大不小,不小是相比于邻居宅院,不大是因华门家人口较多,显得拥挤。 华门家有母亲一人,幼弟两人,稚妹三人,祖母一人, 家中老母因早年劳累伤了腿,如今腿脚不灵光,不能做重活, 而幼弟稚妹要么年幼,要么被华门遣到私塾学堂读书, 合家八口人,皆赖他养活。 卫景甫一至华门家,便有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吸溜着长鼻涕跑过来,仰着头打量一番卫景,之后对走路略踉跄的华门道: “大哥,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午饭吃了么?” 与华门不同,稚童身穿老旧棉衣,抵御寒气。 华门笑着抱起小子,“这是我小弟,年岁最小。” 小屁孩声音清脆道:“大哥,这是谁呀?” 卫景温柔地揉了揉他小脑袋,和煦道:“我是你大哥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卫哥。” 鼻涕虫一吸鼻间略长的‘蚯蚓’,见华门颔首,脆生生道:“卫哥。” 卫景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鼻涕虫小手中,“哥哥今天没带礼物,给你银子买糖吃好么?” 鼻涕虫怯怯瞥向华门,卫景笑言道: “华兄,你我兄弟相称,我知你性情,断不会收下此金银, 但汝弟即是我弟,我这一个做哥哥的第一次见弟弟,总要出手阔绰些,不能空手而来。” 华门这才勉强点头答应。 与前世人不同,此世蝇营狗苟虽亦不少,可如华门这般的人物同样不少, 这正是卫景喜欢此世之因。 卫景在华门邀请下进门, 谈不上家徒四壁,该置办的家当一点不少,屋内干净整洁, 华门母亲是位老实本分之人,不能做重活,如今在家,里里外外皆赖她捯饬,并且为人做些女织,贴补家用。 华门父亲年轻时进城闯荡,干过不少重活累活,身子正是那段日子苦磨留下的病根,前两年积劳成疾而离世。 他们家仅有华门一人挑起重担,但家中无一人受饿馁寒迫之患, 那是因身量矮小的华门脑子灵光,无论是做任何事颇有手段。 正如他方才酒后他自己所言,身小体弱,便多动动脑子。 卫景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独身一人往玉清门所在的满月客栈去踩点。 玉清门所来共四人,昨夜追杀卫景者仅有三人,余下一人奇门术颇有造诣,是去追寻探查古星师兄妹二人的踪迹。 风水堪舆、寻踪觅迹、阴阳五行布奇阵的奇门师战力或许不行,可因其实用性,不少有天赋的仙门子弟皆会多少艺多不压身地修习上些皮毛, 奇门术体系繁杂,典籍汗牛充栋,江湖上流传所谓地孤本善本秘籍不少,广为人知, 但真正能修有所成之人极少,不只是因江湖上秘籍驳杂,真假难辨,还因此功较吃天赋, 江湖有‘老奇门’一说,是指修习奇门术之人需皓首穷经,年纪轻轻之辈极少能把握住其中脉络, 从中可见一斑。 卫景寻到满月客栈斜对面的一家小摊前坐下,要了一壶茶水,自斟自饮,并且侧目而视。 一壶酒将近时,三人自东面宽阔大道归来。 “今日租下一艘小舟,沿着乐南城中抚仙河而下逛了半圈,并未见有任何异样。 不如明日逆流而上,往乐南县西边瞧瞧去。” “毕竟是数百年前的事儿,重宝一事会不会是空穴来风?抑或是有人捷足先登,早已将此地的重宝取走?” “断然不可能,若是一家有错,那也不至于我众多仙门长老家家皆错罢?” 卜玉宸皱眉沉思,恍然大悟,“太玄山、上水宗、纯阳门三家子弟到今日还未至乐南城中,会不会是他们已在重宝出世之地等待了? 而我等尚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不如先去寻到太玄山的师兄师姐们,跟着他们,断不会出错。” 玉清门另外一位去寻踪的弟子自西侧匆匆赶来,见面即问道: “卜师兄,昨日你与师弟师妹追杀的那人身着绿袍,手掣一把偃月刀?” 卜玉宸颔首应是。 “城中李家的大战不少人都瞧见了,其中一人正是那绿袍大汉! 照理说,此人若尚在城中,据蛛丝马迹,一城之地内,我本应能窥出其人气机,纵是找不到其位置,至少能知其人尚在城中,可如今却一丁点都察觉不到……” 玉清门奇门修行法是于江湖人手中得来的内力法门,品质算不得多好, 而且其人奇门法只是入门,寻觅木偶行踪,乃至背后的卫景,无疑痴人说梦。 卜玉宸想了想道:“那绿袍人既然出现第一次,便会出现第二次,我等不必心急,自待其上门即可。 今日归去好好修养,明日一早溯抚仙河流而上瞧瞧, 与诸多仙门中人相见相识。” 四人进门后,尽数听去其交谈的卫景返回铺中, 明日城外绝患。 ———— 大恒仙门中前三甲,除却太玄山为当之无愧的魁首外,剩余两家分别是上水宗、纯阳门。 上水宗与纯阳门两家向来实力相当,相互不服,多有争斗, 直至李长云当初独自一人叩纯阳山门,将纯阳门年轻一辈悉数击败,才彻底奠定上水宗天下第二仙门的名头。 此刻李长云盘膝坐于乐南城以西抚仙河畔的一颗大树枝干上,修行吐纳, 抚仙河中似有丝丝缕缕的氤氲水烟雾气往李长云周身去,寸寸环绕, 将其人衬托如处袅袅仙境。 在其不远处,另有四名上水宗弟子,各自占据一颗树干,闭目修行,不过衬托之下,显得倒是平平无奇了。 上水宗修行法名为《徽蛟水典》,是一门高深水法,据说修为至雨师境,可化汪洋大泽,水淹千里,并能焚江煮海,变大湖为旷野。 李长云水法通奇,据说曾东渡海外,掌中化水,淹一岛国,使一国之人尽灭,因此有‘水国’之称。 此刻李长云猛然睁眼,曲指一弹,震开周身水汽,汲来抚仙河一道水长龙,绕于指间,喃喃道: “抚仙河涨水三寸,不知何时那重宝才能出世。” 重宝位置即在此处河岸不远处,深藏于河水之下,因此甫一至乐南,他便直奔此处,而非城中。 他幼时父母尽丧,李家人待他一般,有些甚至讥讽嘲笑,因此对李家并不好感, 至于回去锦衣还乡? 大道之下,他视乐南,尽蝼蚁耳! 仙人岂会有在蝼蚁跟前耀武扬威的念头? 第六十九章 偷袭才正经 ps:争取每天至少五千字,还有一章。 卫景归铺后,从杂物间找来一块樟木, 琢磨着雕刻出一只木偶鸟。 若是木偶鸟能振翅翱翔,那他岂不是便能踩鸟而飞了? 往后驾仙鹤而行,那才有几分神仙中人的气势。 竹音醺醺然,一根枝叶探过来,学着勾肩搭背模样,“卫兄,今日我读过一本江湖演义,上面有说江湖豪侠,虬髯刀客,一人于江湖中转战厮杀千里,行侠仗义,遇不平之事辄出手相助……” 竹音枝叶狂魔乱舞,学着卫景《血刀经》的骇人刀法一阵杂乱无章地疯乱挥动,道: “我竹音以后也要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到坏蛋唰唰唰使出《飞天剑法》、《华元十九拳》,方不愧好汉之名。” 气势澎湃,不自觉歌奏北地慷慨之声。 竹音读书认字,是赵修瑾尚在之时所传授,如今已可随意拈书来读, 并且极爱从未游历过江湖的士子文人所写的江湖书, 字里行间,突出一个吹字。 卫景适当插口,豪迈陡升,调侃道:“天下江湖武运共一石,你我天下第一与天下第二共占八斗,余下两斗地残羹冷灶,便大方给天下江湖人平分。” 学会一句经典词目的竹音眼前一亮,心头瞧瞧记下, 准备下次在江湖上游历时,激昂谈吐。 这叫近朱者赤。 卫景与竹音吹捧几句,便开始着手雕刻木偶仙鹤。 因只是尝试之作,卫景手握刻刀之手点点雕琢得极快,并未追求如核舟中那般纤毫毕现。 日暮之前,彻底雕镂而出。 仙鹤木偶体型不大,与寻常木偶人大小相差无几,不过二尺上下。 此仙鹤并未被赋予特性,因为卫景雕之不过是为尝试能否飞起。 待天色昏暗后,卫景与竹音并肩立于后院, 手指微勾,数十条不可见不可摸到的雪白丝线垂落下来,绷直扎根在仙鹤翅膀、头颅、双爪等穴窍之上, 仙鹤霎间涨大。 卫景双手连扣双手食指,仙鹤振动双翅,院落中风尘与积雪飘零飞起, 仙鹤双翼上下鼓动愈来愈快, 尔后能见,其纤细双腿缓缓离地。 轰然一起。 绕空盘桓数息后,急坠跌落。 木偶一品境未脱离木偶身,只有至二品凝玉境整个躯干才会化为肉身, 而当下纯粹的硬木偶仙鹤仅能依仗着卫景快速振翅才能微起,亦在情理之中。 等他至二品境或木偶至二品境,驾鹤而行才非难事。 竹音略显失落道:“还以为真能飞上天,那样我好歹坐上,自上往下瞧瞧鸟瞰是什么光景。” 卫景轻笑一声,“待我修为更高后,仙鹤木偶便不会掉下了,到那时一定要你先踩鹤飞行。” 竹音摇曳欢快应答。 卫景拿着仙鹤木偶归至厢房,掀开他亲手做出的漆黑长匣小盖,将仙鹤放于其中, 里面前后的关羽、王云、乔峰三具木偶安然横躺, 一位偏弱的此世人,两位异乡人。 卫景自二爷木偶额上扣出那琉璃似的通灵石,随后夯在乔帮主头上。 乔峰新刻木偶,明日天亮恰好对付那玉清门人试试。 丝线如今能操纵数十里内,可他却是个‘瞎子’,看不到那么远的距离, 只能借助通灵石这上等宝贝,才能真正幕后杀人。 卫景真气牵连丝线,二爷与乔峰两具木偶一跃而出, 二爷在前,乔峰在后,一路往城西,埋伏于城外。 ———— 清晨。 玉清门卜玉宸偕同两位师弟一位师妹,一行四人各自骑上高头大马,便往城西赶去。 四人所乘骑的骏马是从玉清山门上带下的,此等马儿自小受山上充沛灵气冲洗,餐精饮露,一匹匹体力雄健,气势夺人,与世俗人间的凡马大不相同。 不过这还算不得什么,山门中那些长老师叔等人,出门乘骑之物乃精心饲养调教出的灵禽异兽,那才是真正的仙家人风采, 有头生双角的飞云牛骓,有獠牙凶狠最擅厮杀的碧骢龙獒,而且还有一头三尾单眼的皂缭讙(huan)以震山门,说是能辟玉清门因炼魂而产生的凶邪之气。 外界鲜少有人知玉清门那头传闻是开派祖师坐骑的皂缭讙,纵是宗门内之人,普通弟子亦无从得知, 卜玉宸偶然一次曾于后山亲眼见过那头模样足够骇人的皂缭讙, 后来听师傅谈起,此兽之所以在初代祖师死后仍愿镇守玉清山门,是因玉清山形胜极佳,灵气充沛,历代弟子也有野心之辈欲降伏它以做坐骑,可却无一人成功, 纵然是天资百年不遇的清虚道长亦没能获得其认可。 卜玉宸见识过那神姿非凡的皂缭讙后,同样起了那驯服的心思。 那头皂缭讙修为只二品境,待他至二品,定要一试。 卜玉宸身为玉清门大师兄,师傅乃玉清门掌门,往后玉清门掌门之位板上钉钉。 他野心不小,要挽回玉清门多年的颓势,与诸多仙门争一争排名位置,光大门楣。 江湖人求名求利求财,仙门之中又何尝不是。 “卜师兄,药王山传承颇久,一位位药师医术更是超绝,此次于乐南城中我们见了许多仙门势力,为何药王山的医师却不见踪迹? 本想与那些人凑凑近乎,往后若患有药石难医的病疾,多个活下去的门路不是。” 队列中唯一的那位清秀女弟子胆子最大,笑着问道。 卜玉宸答道:“并非是所有的仙门弟子皆会来乐南争夺所谓的重宝, 毕竟太玄六峰首席盖压同辈,太过耀眼,再加上上水宗那位李长云,纯阳门的于常勉强能挤上此列…… 有些聪明人明知不可为,当然不会来自取其辱。” 卜玉宸顿一顿,笑着自我调侃道: “莫说他们,若非师傅遣来,恐怕我也躲进山中修行,敷衍过去。” 那师妹撇撇嘴,眼角眯成月牙,“师兄如此厉害,什么李长云之流,土鸡瓦狗而已,我相信师兄定能将这些人打得落花流水。” 卜玉宸轻笑一声,没有反驳,“是是,我一定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一行四人西行,都是师妹与卜玉宸二人在说, 另外两位师弟则极少言语。 他们二人知晓,温润的卜师兄实际上可绝非那般好说话, 至于蒋师妹,那是玉清门大长老之女。 ———— 乔峰与二爷两具木偶皆为二尺小人,紧紧跟随, 在四人远离城池后,卫景操纵着两具木偶再次逼近,尔后猛然涨大, 一具木偶寻一目标,各自偷袭而去。 通灵石虽仅有一颗,但卫景刻意将二爷木偶映于乔峰木偶眼帘,并不影响操纵。 二爷刀法凌厉,偃月刀在空中旋转一圈后,径往那师妹脖颈去, 赤手空拳的乔峰以卫景真气丝线‘搬运’来的真气作气机,双掌掌根并拢,酝酿出罡气后,将双掌朝前轰然推出, 掌罡如龙,呼啸向那位略懂奇门术的弟子。 两具木偶几乎同时出手,刀芒掌意几近将那二人击中时,却见卜玉宸背后陡现一只雾霭弥漫的狰狞厉鬼,激声唳吼! 吼—— 声波临空吹起肉眼可见的气机褶皱,覆盖两具木偶, 声自通灵石传向身处于木偶铺的卫景,致使其挥舞的一双手指一顿。 反应极快的卜玉宸大袖一挥,率先身体后撤, 尔后扯出两只手持兵刃的凶鬼恶魂,一只拽住蒋捷,一只则悍不畏死地扑向乔峰木偶袭杀来的掌意。 此鬼手掣钢叉,浑身鬼气凝聚钢叉之上,蓄力,嗡然前刺! 有余无尽的降龙十八掌掌意绵延不绝,与那鬼气相撞后,没有想象中的剧烈震荡,而是相互侵蚀, 直至鬼气消融,那掌意才如箭矢击中鬼身。 厉鬼倒飞而出。 卜玉宸定睛瞧见绿袍长髯大汉,“果然是你!” 第七十章 御魂与御偶 ps:63章当日追杀卫景的玉清门的弟子一共三人,大家虽没发现,但我存在疏忽,已改。 还有滑翔机,这点不谋而合了,上一章是铺垫。(净特么是铺垫了,就怕忘了收…) 闭目端坐于木偶铺厢房中的卫景回过神来,双手一拨丝线,遥在城外勾连的木偶收势站定,并肩而立。 两具木偶身量皆极高,躯体皆魁梧,双双结伴,威势不小。 卫景透过通灵石望一眼那只突然出现的厉鬼以及随后现身的两头鬼,暗道一声可惜。 卜玉宸那只突然出现的鬼怪依附于其身着的一袭篆有不可见的法纹白袍上。 玉清门是大恒一隅之地当年号称御魂第一的高门大第,其中法器灵宝并不比哪家差, 如今没落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蕴尚在。 如门内一件祖传的素皑酆袍,乃是品相已超脱凡匠所造物即‘匠物’的品质,而成为灵器。 在大恒国内,灵器已是顶尖层次法器。 再往上一级的第三境法宝,恐怕奉为祖庭的太玄山都未必有。 玉清门内传承有御魂袍的制法,不过所炼袍子顶了天是上等匠物, 再也炼化不出祖师爷那件在灵器中亦能算得上顶尖的素皑酆袍。 卜玉宸身上此件素袍品质仅位列中等匠物水准, 没办法,玉清门如今衰落,门内制法袍的材质凑不齐,其导致结果便是法袍炼制品质愈低。 没瞅见寻常弟子连一件素袍都无? 卜玉宸能有一件,已是门内众多弟子独树一帜的存在了。 卫景自古星得来的两件御魂器只是最为低等。 典籍中记载玉清门当年弟子人人素皑袍,品质大多在上等中等匠物,甚至有几件灵器品质, 那才是玉清门巅峰之时。 卜玉宸运转真气与法袍相合, 法袍之上古朴阵纹泛起涟漪,只见袍子上有数只面容不一,皆凶神恶煞的厉鬼凶魂游曳, 不时往袍外探出双手,但旋即便被袍子上氤氲雾气灼烧,滋滋作响, 疼地缩回利爪。 素皑袍乃御魂法器,但并不纯粹,它不仅是能为厉鬼魂魄提供蕴养贮身之所,里面游曳的鬼魂还能为主人警惕四周,具监察之能, 如同方才那以声入道的厉鬼咆哮之音,不仅可震慑伤害敌手,还能提醒主人。 除此之外,法袍还有借助其中鬼怪防守御魂者肉身之能, 以及勾连魂魄与御魂者肉身,使其合二为一,达到身中有魂,魂中存身的地步,若是如此,实力必然精进一大截。 诸多好处,千般玄妙,皆乃仙人神通。 卜玉宸眯着眼打量俩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二人便是之前在李家杀害古星师兄妹之人。 古星二人连一品境都未入,自入不得他法眼,但终究是同门师兄弟姐妹, 对于他这野心当上掌门之人,恰好能为此二人报仇,以来做这两人师傅万师叔的人情。 至于万师叔那两位宝贝徒弟为何来乐南,其中的龌龊腌臜,他不去管, 玉清门门内穷得叮当响, 各家自扫门前雪,各自赚自己的副业,他可管不着。 况且不说师叔等人,纵是他,不亦与大恒内朝堂某些大佬有来往,赚些修行所需之物? 仙门仙人不沾红尘?那是说给外人听得。 卜玉宸素皑法袍中再次钻出两头鬼, 一头是上次追杀卫景时所见的漆黑如墨的黑炭鬼,另外一只体型壮硕,身量十数尺的魁梧巨鬼, 可见其上回追杀二爷时根本没在众多仙门弟子眼中暴露出底牌。 那头被乔峰一记掌风拍飞的钢叉鬼飘荡而归,魂体略微暗淡,立于卜玉宸身侧, 那头音律鬼以及另外一头拽走蒋捷师妹的斧头鬼飘然而列。 余下师弟师妹尽自玉佩或玉镯、养魂木中祭出各自驾驭的厉鬼凶魂, 蒋师妹仍是那只白鬼,另外两位师弟则分别为一头青面鬼与一头赤发鬼。 “师弟师妹,你们与我的巨鬼对付那江湖人打扮的泼汉,音律鬼后方协助, 我与斧头鬼、钢叉鬼、墨鬼与对付另外那拎刀绿袍大汉,。” 卜玉宸不是从未经历大战的银样镴枪头,只一眼,便做出最优的对敌分配。 蒋师妹三人没料到卜玉宸随手便甩出无头鬼,一个个瞠目结舌,讶然不已。 卜玉宸在门内极少出手,出手一般不过用出实力较弱的钢叉鬼以及鲜少敌手的墨鬼而已, 门内弟子不少都在猜测卜师兄那件素皑袍中有几头凶鬼,如今一瞧, 竟连出五头! 同为一品境,他们御魂数不过两只,撑死三只而已。 蒋捷三人短暂惊愕后,纷纷御鬼,按照师兄所言扑向那江湖汉。 卫景看着眼前一头头厉鬼,顿觉头皮发麻。 早晚弄出个钟馗专门对付凶鬼,钟馗一出,万鬼臣服! 卫景没有任何怯意,区区几头鬼魂,看其魂魄凝练程度,一品境界不过那四只而已。 那便试试硬刚! 卫景双手扭动,二爷冲杀向上次恩怨未结的那头墨鬼与余下钢叉、斧头二鬼, 乔峰大侠则杀向那身量十数尺,格外显眼的巨鬼与余下青面、赤发以及白鬼。 二爷卧蚕眉一挑,箭步急冲,手中偃月刀舞动如磨盘,一记大开大合的泰山压顶式,朝三鬼面门而去。 实力未只一品的钢叉鬼上刺钢叉,斧头鬼上撩大斧,墨鬼抡个滚圆大拳,夹杂着滋滋腐蚀气,往二爷侧面袭杀。 长九尺有余的偃月刀霹雳而下,两头一品未至的小鬼根本抵挡不住, 一招气力翻涌,周边荡起涟漪,两头小鬼轰然被鬼物克星的杀伐之气震开,甩出数丈之远。 尔后,二爷脚下微迈半步,一拳与那侧面而来的墨鬼拳头相撞。 轰然一声。 墨鬼飘摇身影后滑半丈, 二爷纹丝不动,但拳骨处受到灼烧,黑如墨汁的奇异之物不断侵蚀。 二爷手腕那根真气丝线,以及五指丝线猛然涨粗壮一圈,真气注水而下, 光华流转,勉强抑制住那股腐蚀墨汁。 另一侧,一身雪白的白鬼与魁梧巨鬼迎面扑来,青面鬼与赤发鬼从两旁伺机而动。 乔峰长发纷乱飞舞,一手掌意连绵,一手拳岗凶猛异常, 一掌游龙起凤,一拳起如风动似电,一招接一势,在几鬼尚未至身前时,便罡、意如流水尽数倾泄。 第七十一章 与鬼行 除却赤发鬼,因其主人前夜丧失一品境那头灰鬼,只能它被拉出来凑数外, 余下三只鬼皆是已迈入一品境的鬼修。 乔峰掌意澎湃,一条真气洪流若巨龙抖身,呼啸嘶吼冲向迎面的魁梧巨鬼与手中凝结出一条寒气森森冰剑的雪白厉鬼。 白冰鬼手中那冰剑寸寸断裂,魁梧巨鬼肌肉盘虬的腹部微微凹陷, 两者身躯微顿,尔后再次暴起前冲! 与木偶之术一般,一品境的两头鬼修并无灵智,身躯纵然遭受重创,仍能悍不畏死地冲杀, 但比木偶不如之处在于,这些寻常的一品境恶鬼空有凶横鬼气,却击杀招式单一,不会用上更精妙、杀伤更大的招式, 如蒋捷那头天资极高的冰鬼,一手冰封寒气若使用恰当,攻伐之力绝不会差。 当然,若往后其能突破至更高境界,诞生灵智,爆发出其潜力,可后期发力。 乔峰单手长拳,气劲逼摧,砸向一品境的青面鬼, 尔后换手,左手掌风顺势收回,以肘拐击出一条气机,与另外一侧冲来的赤发鬼拳劲力相撞。 青面鬼飘荡倒滑出数尺,赤发鬼臂肘散淡一股如云烟的雾霭气,并且被震退。 吼—— 伺机而动的音律鬼咆哮,一波涟漪泛开,箭矢一般射向乔峰。 无神识的乔峰无碍,可远远坐于床榻上的卫景只觉识海一胀, 金色人偶泛起光晕,笼罩整间‘房’,卫景那股刺痛感一扫而清。 针对神识的手段,极为少见, 此鬼生前不知修习得何种秘法。 音律修行法常分为二,其一是以音律纳真气之中,弹奏而响,如箭矢、若刀锋,切割针刺于肉体, 其二是真气蕴纳音律之中,直入人耳,直穿识海神魂处。 两者之差在于虚实之间。 卫景识海有金人偶坐镇,浑然不惧,此鬼便起不到任何用处。 卫景自然不会令乔峰木偶仅守不攻,坐以待毙,双手一划,随后快速挥舞, 乔峰身子横挪,双手成爪,手指坚硬愈钢,铁指开砖如泥,鹰隼般扑向实力最弱的赤发鬼。 柿子挑软的捏,尔后才能专心对付厉害角色。 乔峰木偶双手十指反手相合,刺入赤发鬼胸口中间,左右手各朝两侧使力, 嗤—— 以锋锐的指爪气机割开,直接徒手将此鬼撕成两半! 化作赤灰夹杂的烟雾,弥漫而开。 巨鬼与冰鬼倏然已至,巨鬼气力极大,双手握成似大锤的拳头,咆哮狠砸。 冰鬼吐气成匹练,手中再凝一道冰刃三尺,而森寒冰气可长六七尺的利器,杀向乔峰。 青面鬼鬼气鼎沸,整个躯体表层如沸腾锅炉,莫名有气泡咕咕而出, 它脚步一动,裹挟着那明显不简单的深青气泡直冲。 乔峰掌风劲气不弱,百步之外不敢说,但相隔数丈之内,尽是掌劲拳意所涉及之地。 单凭仗其一人,拳掌以及铁爪互换,双手互助,对付三只一品境的鬼至少能够将自己防御的密不透风, 并仗着武艺高绝,不时朝三鬼袭杀, 短暂数十招内,其中那头被特关照的青面鬼魂体便暗淡六七分, 恐怕再磨下去,其魂体濒临泯灭不过数十招之间了。 另一侧的二爷对付三头鬼,不如乔峰拳脚相向那般密集紧凑,而是游刃有余, 斧头鬼、钢叉鬼实力未至一品,墨鬼实力虽在这些鬼魂中实力顶尖,一身腐蚀鬼气一旦沾染,颇为难捱, 但二爷沙场战将,一身杀伐气为鬼物克星,因此对此鬼不落下风,甚至居于上风。 远处的卜玉宸瞧着厉鬼嘶吼对绿袍两人无用,微皱剑眉, 以声入道的那鬼无厮杀只能,且境界未入一品境,但其令人防不胜防的神识之能,一品境之人纵不被其所伤,也会恍惚出神片刻, 而眼前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卜玉宸见双方僵持不下,且随着交手光阴愈长,己方鬼魂愈暴露出攻击招式单一的缺陷。 “师弟师妹,你们招出所有凶鬼。” 卜玉宸朝着三人道一声后,飘然而下,亲自下场, 身上一袭达不到列酆字的素皑袍猎猎作响, 那头漆黑墨鬼与二爷接过一招后,掠至卜玉宸身前。 素皑袍泛起淡白流光,墨鬼遁入其中,游曳不止。 随后,借助素皑袍法器之能,勾连魂体,人鬼叠加, 那墨鬼魂体与卜玉宸相叠,两者合二为一。 风神俊朗的卜玉宸面容变色,染成漆黑,口角横生两根尖锐獠牙,除却那一身白袍未变,余下手足腿臂皆成魔鬼之色。 比方才更为凌厉的气势震荡开来。 肉身魂体虚实之间,卜玉宸一脚迈出,同时手心凝聚出一条腐蚀气机的黑蟒, 与方才那腐蚀气不同,此次那条蜷曲成团的小蟒仅仅于空中,便有滋滋作响声。 卜玉宸右手握住,小蟒蛇躯体蜿蜒其手骨之上,与横刀扫来的偃月刀轰然相撞。 所绽出的响声乃金铁交错的铿锵。 二爷与卜玉宸二人势均力敌,连连后退。 卜玉宸入门二十余年,一品境沉浸多年,早已达顶尖层次,与墨鬼二者合一后实力不可谓不强, 却仍未呈压倒性之势。 卜玉宸毫不气馁,身子倒滑立定,大袖一挥,再次掠出, 拳头绵延不绝。 二爷偃月刀沾染黑气,不断遭受侵蚀,方才与之交接处,肉眼可见地腐蚀。 自天穹上垂下真气丝线,与刀背上接连,真气反哺,勉强抑制住如附骨之蛆的浓郁黑气侵蚀, 却无法一时三刻内将其驱散。 墨鬼拳头中的杀伤力不在于其势不可挡的攻伐,而在于其难缠的气机浸染。 卜玉宸瞧着沾着腐蚀鬼气的偃月刀,心下大为诧异。 他曾与二品妖兽厮杀,仗着妖兽不知墨鬼侵蚀之能,将那妖兽浑身侵染鬼气,看着妖兽活生生化为浓水。 一般只有人身兽体仗着真气护体,能抵挡住鬼气腐蚀,寻常兵刃碰到他的鬼气,不消片刻便腐成灰烬, 可眼前那刀却抑制住鬼气。 莫非是厉害的法器? 可打斗中并不觉得那兵刃有何灵性啊。 黑化的卜玉宸纳回魂体虚幻七七八八的斧头与钢叉两鬼,独自往前厮杀。 不只是二爷此处战团不利, 乔峰身侧又多出两头鬼魂,虽未达一品境, 但多少能牵扯住乔峰,加大其压力。 五道鬼影纠缠,不时挡住通灵石往二爷那边的视线, 令得二爷站圈处勉力支撑, 瞅着地方人多势众,卫景知晓不能力敌,只可智取。 两手手指一拉, 身上已斑斑点点黑气的二爷横刀一起,率先后撤奔逃,乔峰大开大合的掌劲一起,震开来敌人,抽身而去, 紧跟二爷身后,令二爷尽量于视线之内,省的生起变故。 卜玉宸面目一黑,拦下欲追上去的师弟师妹道:“穷寇莫追。” “前日那绿袍人在我等数人拦截下仍能逃脱,徒追无益。 而且说不准有何埋伏, 我等莫往城西去了,速速回城,与相识的仙门人一道再来,以防生变。” 跑远的卫景见玉清门弟子无人追来,顿住两具木偶身形,遥遥相望。 可惜偷袭时未能弄死那两人,让玉清门弟子多出几条鬼的战力。 御魂术主人乃是其弱点,卫景知晓,可方才二爷与乔峰两具木偶被团团困住,根本没有扑向那些弟子的时机。 那位卜大弟子实力果然强横,不只是会驾驭鬼魂,还能用法器与鬼相合, 以他初入一品境的实力,难是其对手。 卫景见四人往城中去,自是不能令其如意, 操纵两具木偶掠去阻拦。 第七十二章 敌疲我打 卫景缩小二爷与乔峰身量,不再用气机着身, 将两具木偶如死物一般毫无声息,朝卜玉宸一行四人潜行而去。 兴许因有上次伏击之祸,此次四人队列中紧跟着三头鬼,四处飘飘荡荡,回首凝望。 卫景嘿然一笑, 四人沿着抚仙河而行,四周不乏荒芜的丛生杂草,蹲守一地,肉眼便极难发现。 二爷与乔峰两具木偶沿着河岸干枯草丛迅速疾行,兜个圈子行至四人之前, 寻到一处必经之处,匍匐于地。 片刻后,四人行至此地。 那只青面鬼巡视四周,率先自两木偶所在的草丛上空飘荡。 眼瞅着青面鬼将至,卫景果断出手, 乔峰二人陡然涨大,凌厉刀芒、澎湃拳掌罡气,出其不意一股脑往青面鬼面门倾泻而去。 青面鬼好歹是一品境,能杀一只是一只! 两具木偶出现得太过突然,青面鬼毫无招架之力, 魂体遭受重创,直接化为一缕青烟,泯灭于空。 卜玉宸反应极快,墨鬼上身,皮肤由白转黑,运转鬼气,双手凝练出腐蚀劲气,隔着数丈远便轰然喷涌而去。 如此一条腐蚀巨蟒,若是被砸中,包裹全身,恐怕一品都难以抵挡,一时三刻便化为浓水。 只是卫景根本没有任何与他们缠斗的意图,将一品青面鬼砍死拍死后, 两具木偶便脚下欲后撤。 恰好躲过那条黑蟒。 方才相斗中,卜玉宸即欲使出此招,若是卫景不退,被卜玉宸寻到良机,二爷木偶恐怕已然被抹去。 卫景从通灵石中瞥见那一招式,心有余悸, 双手十指舞动得更加卖力,迅速奔逃。 木偶之术一点长处即是木偶双腿迈动不存在极限, 木偶速度受到的唯一局限是卫景手指驾驭木偶的熟稔度, 简而言之,手速。 前夜中二爷奔逃,无人能够赶超,亦有此原因。 回眸望去,老成持重的卜玉宸没遣鬼来追,手拎偃月刀的二爷与乔峰遥遥并肩立, 瞧着卜玉宸四人稍稍加快脚步往城中去。 乔峰二人与适才如出一辙,速度极快得向卜玉宸四人赶去。 此次四人周旁环绕众多鬼物, 四人所有鬼物统统被祭出。 蒋捷凤目环视,“丁师兄,寻到那二人踪迹了么?” 那位丁师兄摇摇头。 卜玉宸面露阴霾。 一行四人之所以在遭受又一次偷袭后未疾速朝城掠去,是他的主意。 旁人只知晓他一品境打磨多年,实力强横, 却不知他其实早已迈入二品境。 他心思深沉,突破后未于门内大肆宣扬,除却其师傅以及几位厉害的长老外, 外界鲜少人知。 此次争夺重宝他欲一鸣惊人,与那些厉害仙门中人有一番争锋,较较长短的打算, 既然这二人如此找死,那他便先今日显露实力,试试二品境鬼物深浅! 卜玉宸心神微微沉入素皑袍, 其中仍有最后一头鬼物游曳。 乔峰二爷再次建功,此次砍杀的是那头巨鬼与另外一头未入一品的小鬼。 只是正欲撤离,一道剑气猛然间朝他们横扫而来, 速度极快。 乔峰鬓发飞乱,双掌连连拍出, 一道道嘶鸣龙吼声激荡而出,与那剑气轰然相撞! 乔峰掌劲瞬间跌落下风,但仍将那剑气抵挡消弭。 卫景借助通灵石瞧见挥斩出剑气的卜玉宸。 卜玉宸身魂合一,但与墨鬼不同,此次他面容并未变化, 仅手中多出一把忽隐忽现的长剑。 卫景果断趁机操纵着两具木偶转身奔跑。 “逃得掉么?” 卜玉宸如神仙中人,衣衫一震,脚尖点地,掠至乔峰身前, 一剑平滑斩出。 二爷与乔峰两具木偶合力, 刀芒如龙,掌意似大河。 两具木偶落得下风。 若单单只有此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可不远处卜玉宸师弟师妹各自驾驭着幽魂已至。 乔峰二人奔逃,卜玉宸速度极快地追赶, 与一品境时相差甚大, 已足以追赶上两具木偶。 可二对一之下,卜玉宸并不能轻易拿下任何一具木偶。 卜玉宸一剑剑落下,皆被乔峰二爷联手扛下。 并且因卫景一人操纵,两者联手心有灵犀,配合极默契。 追过一阵后,卜玉宸明知拿他不下,竟尔不再追赶, 玉清门余下三人咬着尾巴赶来。 卫景发觉其立定,蹲下步子回首, 和玉清门四人相视而望。 卜玉宸杀意盎然。 余下三人亦无二致。 ———— 卜玉宸终于行至乐南城池西门前。 清晨光景,冬日暖阳掀翻地平线,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不少。 返回城池这一路他们速度极快,可仍无法避免那绿袍长髯的二爷与一身微破烂灰旧布袍的乔峰仍不厌其烦地挑衅、追逐。 最后竟发展成了两人追着他们四人往城赶。 卜玉宸总觉得其二人的挑衅过于明晃晃,不曾轻举妄动。 还有明明感受不到二人其气机,可却会突然出现在一行四人身侧, 仿佛是自土里钻出来一般, 那位通晓奇门的师弟甚至都无法察觉出其气机。 卜玉宸颇有江湖阅历,知晓世间千奇百怪的秘法、修行术, 可无论何种修行法,都需借助内力或真气此类气机, 其中优劣,只是在于偷袭者能否尽量小地遮掩住气机。 气机遮掩愈完美、愈微弱,那便愈不易被人探查。 那两人不被师弟探得,说明其隐秘行踪的法门颇高深,或身上带有其相关的法器。 卜玉宸曾下山游历,知晓山下江湖隐秘行踪最为出色的组织为血月楼。 血月楼号称山下江湖第一刺客组织,认钱不认人, 只要钱给足,无人不可杀,人头皆乃明码标价之物。 难道是魔门中人出价买我等仙门人的项上人头? 身为门内长老之女,自小没经历坎坷曲折的蒋捷愤恨道: “那二人真是猖狂至极。 大师兄,你实力如此之强,应该将他们往死里追。” 卜玉宸答道:“我若是追过去,而他们还有同伙,对付你们怎么办?” 另外两位师弟望向本便实力非同一般的师兄,“大师兄,你修为已至二品境? 而且还有一头二品境的幽魂?” “这下,我们玉清门在此次乐南定会大放异彩!” 第七十三章 我是魔门 乐南城中仙门弟子众多,若是稍有动静,便会教仙门人知晓,那两人断然不敢于此造次。 进得城中,卜玉宸心下松口气。 敌在暗,我在明, 小心无大错。 卜玉宸此番行径,确实令卫景无法, 若是玉清门弟子穷追不舍,各自速度不一,总能寻到时机将这些人啊鬼得打杀了去,可卜玉宸谨慎得不像话,每每皆是将卫景赶跑,便浅尝辄止。 使得卫景再未建功。 卜玉宸一行四人直奔位于城西较近的五海客栈。 玉清门弟子今日晨时出门较早,绕一圈而来时,客栈内除却木宗弟子不在,火宗与驭兽宗弟子皆在。 至于那位有着一具尸体跟随的行尸门独行侠顾向阳,已不住在客栈中。 前日拦下驭兽宗闵玉堂杀人,如今两方相看两厌,独身在外的顾向阳可不会傻乎乎地在那人眼皮子底下乱窜。 卜玉宸进门见到客栈一楼相谈正欢的火宗与驭兽宗弟子。 两方人发觉客栈来人,纷纷侧目而视, 卜玉宸一拱手,笑道:“火宗与驭兽宗的师兄师姐,叨扰了。 在下今日前来是与诸位商谈乐南之地兴许出没的魔门势力。” 天下仙门是一家,不管背地里相互之间有多少龌龊勾当,明面上见面师兄弟师姐妹相称,至少是一团和气。 闵玉堂起身相迎,瞧出四人的风尘仆仆,笑道:“诸位且先进,喝碗茶水。” 卜玉宸含笑进门。 火宗为首的那位大师兄身形削瘦,神情傲慢,“原来是玉清门的师弟师妹,不知师弟所言的魔门势力如何了?” 玉清门势头实力不如火宗,耿炎身为火宗大师兄,自认实力更强,叫上一声师弟并无大错。 但平常而言,一般相互之间皆以谦虚的师兄二字称呼。 卜玉宸笑意不变,将此次他们往城西之地的遭遇讲出, 当然,他二品境的实力被隐去。 火宗那位小个头的钱正阳双臂环在胸前,“大师兄,其中一位是前日袭杀羽幻门之人, 玉清门四人被两人追得逼回城中,无可奈何, 可见其实力强横。 上次我没拿下那人,可不能怪我。” 玉清门蒋捷在内的三位弟子微露怒容, 钱正阳言里言外的不屑之意,他们如何听不出? 卜玉宸则看不出喜怒,“如今乐南有魔门前来,不知闵师兄与耿师兄是否知晓太玄山的师兄师姐们如今到了何处? 应速速商讨此事,解决此患,以免再有仙门中弟子被其袭杀!” 只见人人摇头,“不知。” 闵玉堂沉吟半响,道:“既然乐南如今不安稳,应将此事尽快通知各仙门弟子,以防哪家人落单,被人袭杀。” 钱正阳唉声叹气,“魔门宵小怎不来寻我火宗麻烦,否则定要其见识见识小爷的手段!” 火宗一位劲装女子给了钱正阳一板栗,“你有什么手段,连人都追不上。” 卜玉宸打量一番火宗驭兽宗人马,道:“诸位今日不如与我等一同沿抚仙河而上,门内典籍中重宝乃是落于河中,以奇门手法,下游处前两日我等已瞧过,并无异样处, 其真正所在应是沿线上游。” 耿炎瞥一眼卜玉宸,明白其人打得如意算盘, 他们玉清门追不敢追,被那两人逼得退回城中,同行不过是人多以作震慑。 但他亦未拒绝,既然玉清门有奇门师,恰好省去不少麻烦。 ———— 随着卜玉宸将关于魔门来袭的消息散布出去,城中众多仙门弟子颇为风声鹤唳, 数日前那场夜袭羽幻门,连杀俞卓两位弟子之事,众多仙门弟子皆有所耳闻, 有些甚至亲眼所见,自不会怀疑其真实性。 火宗弟子实力强横,对此事抱之以轻蔑态度无可厚非,而大多数仙门不如火宗,来乐南的弟子中甚至无二品境高手,听闻魔门弟子,如何不小心防备? 神符谷来乐南城有两人,即是曾追逐过二爷的方容、桓诚。 来乐南后,方容二人并未致力于寻找所谓重宝之事,而是不务正业地在城中闲逛。 淑裳斋、糕点铺、首饰阁等等,统统逛了个遍。 桓诚咬着名额来的目的又非是为了重宝,而是为了比重宝更为珍贵的师姐, 因此并不阻拦,反而认为此是好事儿, 那一个个人老成精的掌柜一句神仙眷侣,一句郎才女貌,怎能不是好事儿? 一张鹅蛋脸精致的方容素手托着一只精美小盒,另一手自小盒中拿出一块红面糕,轻咬而下。 一块红面糕吞下,伸手再去拿,却已空空如也。 方容晃了晃小盒,蹙眉怨道:“木盒做的极好,可里面的糕点忒少,三两块便吃得干净。” 手中大小包裹拎着的桓诚笑道:“要不再去那间铺子多买几盒?” 方容摆摆葱白小手,“细水需长流,明日再去吃那家铺子的糕点。” 桓诚继而道:“师姐,听闻乐南有魔门人出没,此行所来人少的仙门纷纷聚于一团,唯恐落单。 我神符谷只来你我二人,我觉得我二人出客栈最好与交好的仙门人一道,以防生变……” 方容哀叹一声,咬牙切齿道:“可恶的魔门,早晚要将其铲除干净!” “那依你之见,便与客栈中的另两家仙门人一起。” ———— 春风楼 三楼。 自窗口处飘来一位一袭华服青衫的女子。 女子幂篱遮面,腰挂青锋,如清风吹月,现于正捧书温读的清莹面前坐定。 身材错落有致,胸前斤两不足称的女子双目直逼清莹,声音清冷,开门见山道: “清莹,你资质不错,根骨上佳,并且元阴未泄, 愿不愿拜我为师,迈入修行?” 见身前陡然出现一位陌生女子的清莹怔了怔,好半响后才试探问道: “前辈是何人?” 清莹身处三教九流汇聚的春风楼,再加之周飞虎不时来楼中相谈, 因此她对乐南城中近日情况一清二楚,高高在上的仙门弟子、浪迹天涯的江湖人这些魑魅魍魉纷纷涌入, 此来人身份不明,好坏不知, 纵然她对山上修行颇仰慕,总也要试探一番。 幂篱女子答道:“可听过天霜宫?我乃天霜宫苏纨。” “可是那天下第二的江湖门派?” 苏纨轻声一咦,“是。” 苏纨透过白纱望出清莹的纠结,幂篱下嘴角微翘,“你觉得我是在征询你的意见?” 她霍然起身,一股劲气澎湃,束住清莹,纵身越过窗台跃出,大袖飘摇,飒飒道: “老娘行事,何须经你点头?” 第七十四章 爆炸艺术;唯愿大恒仙门少 卫景两番动作引得乐南城中众多仙门弟子杯弓蛇影,他并不知晓, 操纵着二爷与乔峰木偶自城郊归来后,卫景耗大量真气全力驱散两者身上沾染的腐蚀黑气, 并以金人偶气机蕴养,恢复两者满身‘伤势’。 尔后,卫景盘膝坐于卧榻,总结此战斗的不足之处。 首先,木偶术严重的缺陷便是,他突破至一品毫木境后,虽能将丝线于方圆数十里内随意垂落,但他却瞧不见远处景致, 而通灵石又仅有一颗,镶嵌在乔峰木偶头顶, 需要时刻将二爷映入乔峰视野之内,才可使得控制二爷无碍。 否则操纵只能胡乱挥舞。 一品境后,卫景视力能察秋毫,眺望之下,极远处仍可纤毫毕现,但一般而言,无论是城中还是城外,极少有那般一望尽平处的旷野。 通灵石这等宝物颇为难得,而境界又无法一时半会突破…… 其次,碰到御魂的敌手,那打头的卜玉宸能御魂五六只,再加上余下弟子,鬼魂有十数只巨, 他双拳难敌四手呐。 卫景境界突破至一品,真气丝线垂钓,已达近八十根的数量,操纵两具木偶有余, 再加上一具颇强横的木偶也并非不能。 只是,金人偶体内特性尚少。 玉清门那几家招惹到自己的仙门,看来还是需敲打。 卫景想到卜玉宸那黑浓浓的腐蚀气,灵感一现, 他能以真气制出自爆敢死小木偶,挂于乔峰二爷腰际,趁敌相斗,出其不意啊! 卫景闭目,沉入识海。 此次未以金人偶体内的特性来勾勒想象,而是以真气。 相比于‘特性’,真气不够精纯,而且效率极低,因此卫景极少以真气来勾勒想象, 但是爆炸艺术乃一次性,纯粹不纯粹,影响不影响木偶,卫景并不牵怀。 金人偶真气与卫景真气化为一条条潺潺溪流,于识海中化作一帧画面, 画面简单,只是一人自爆。 无须经历,无须人生,甚至连人脸面目亦是无面, 如此造出之人,无任何进步潜力可言,但足以将真气消耗量降至最低。 以为工具爆炸傀儡而已,何须潜力,何须战斗技巧。 图画钻进人偶身体,无面目的人偶无任何变化。 卫景睁眼,自杂物间拿来一大块寻常樟木,右手持刀,凌厉挥舞。 不片刻,几具极粗糙的无面人偶横列于卫景脚边, 这些木偶较小,一具仅一尺大小。 卫景拿起一具,心念一动,眉心处射出一道旁人难见的金芒,将那木偶笼罩。 他口中念念有词,低声一敕,“附!” 金芒骤然大盛。 识海中的金人偶特性依附于其上, 瞧上去无任何变化。 卫景打坐吐纳,恢复真气以便再次复刻特性。 ———— 周家。 自京城远道而来的司寇成与周飞虎相对而坐, 桌上齐整摆放两坛素有回马枪之称的秋露白。 周飞虎为各自再次倒上两碗,大大咧咧端起一碗,饮下,“今日不将这两坛秋露白干光,你小子休想离去。” 司寇成万年不变死人脸,纵已是接连数碗下去,仍面不改色。 他此次前来乐南表面是一路逮捕贼寇行经此地,实则乃是当今圣上月前夜半秘密召他进宫,亲下密旨,令他悄来乐南, 不求其能得到那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重宝,而是在仙门中人得到后,能知晓为何宝。 他连夜出京,绕路兜个大圈子才至乐南。 似乎那位圣皇陛下特意避免某些人知晓一般。 日前于仙门人前堂而皇之地露面,亦是消减自京城特地奔来的刻意感, 六扇门四大名捕中,他最心细。 司寇成抿上一口酒,“前日见得远处那道凌厉刀芒直冲而起,因正与驭兽门人对峙,未曾去瞧, 但听到那羽幻门人弟子俞卓那声求助。 本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江湖人找死得罪仙门弟子,不曾想竟是那些被仙门人斥之为魔门的人?” 周飞虎嘿然一笑,心有隐约有些许猜测,但并未言说。 周飞虎手托住司寇成酒碗底,使劲上举灌下,口中不满道: “让你小子喝酒,你就是这般敷衍于我?” 司寇成将一碗酒尽数喝下后,双目瞪向周飞虎。 周飞虎不以为意,“除却你以外,其余人如何了?” 司寇成收回目光,怅然道:“我四人各自有任务在身,常奔波于大恒各地,缉捕匪徒,聚少离多。 一年指不定都未见一次。 倒是你,被贬至这乐南城,倒是逍遥快活。” 周飞虎自嘲一笑,“快活?兴许罢。” 司寇成顿了顿,突然道:“当年将你重伤之人,数年前被我亲手宰了。” 十数年前,创立六扇门的门主孔文山被永安皇赐鸩酒而死后,六扇门中许多修习孔文山练气法的练气士纷纷遭到有仇怨的江湖人反扑清算, 大部分六扇门之人因此身亡,周飞虎侥幸于刺杀中活下,但修行气脉断裂大半,一身实力十不存一, 仅余下先天外劲之力苟活于世。 “杀了又能如何?” 周飞虎倒酒,一饮而尽,“永安皇爷当年为何赐师傅鸩酒?” 司寇成摇摇头。 “永安陛下与我等师傅君圣臣贤,相交莫逆, 且师傅一心修行,对世俗名利并不看重,如何会引得雄才大略,素有容人之量的永安皇爷忌惮? 难不成此便是所谓的帝王心术? 太上忘情,难不成便是将亲近自己之人杀害不成?” 周飞虎偷瞥着司寇成面容,大骂道:“狗娘养的皇帝老儿。” 司寇成无悲无喜,讥讽道: “花猫不成反类犬,你周飞虎以前拳头最大,向来‘以刀服人’,可不会这一套,如今大老粗也学人试探了?” 周飞虎咧嘴一笑,“十数年宦海沉浮,总要有些许长进。” 他为司寇成再次倒下慢慢一碗秋露白,“多年不见,皆在酒中。” 司寇成半劝半灌地将酒饮下,面容不变,随后脑袋昏沉地倒于桌上。 周飞虎端起酒碗站起身,叉腰哈哈大笑,“当初你小子饮下一碗便昏睡过去,如今能接连饮下数碗。 酒量有所进步嘛。” 周飞虎抱着酒坛行至院落,一屁股坐在门前台阶上,仰头望向群星拥簇的圆月,怅然若失。 四指扣住酒坛,朝天一举。 六扇门风光之日,他根骨不差,颇具修行资质,习得一门练气刀法,在天才辈出的六扇门中垫底。 正因此,他得以在十数年前屠杀六扇门练气士的大变中幸存。 十数年中,周飞虎已经明了, 对付六扇门之人岂是被六扇门撵得狼突豕奔的江湖人? 周飞虎举坛,敬酒, 当年时日,六扇门中,他也曾与众多师兄弟在如这般漫天繁星的三更时,仰面举杯,以邀明月, 敬朗朗明月常高悬, 敬绳法道理覆人间, 敬六扇门人除恶尽。 周飞虎仿佛瞧见自家恩师,听到恩师再言语: 唯愿大恒少征伐, 唯愿大恒百姓安, 唯愿大恒仙门少! 第七十五章 天霜宫 ps:倒是没料到标点符号的问题,一段话太长劝退人,一段话分成几部分,以逗号结尾,又看不习惯…… 我尽量改正,并且将之前标点问题也改一下。 三千四大章,晚了点。 ————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一直居于天霜宫山门中的慕秋雪常听自家那位曾下山游历过的师叔说起。 故下山时,偷……呸,是光明正大地拿了茫茫多的银子塞进手腕间芥子镯中。 芥子镯乃乾坤方寸物,别看小,里面可是能装不少东西,下山以来所买的衣裳首饰等物皆在其中。 只是如今镯中多杂物,却唯少金银。 连客栈房钱都已拖欠两日。 若非客栈掌柜人好,恐怕她堂堂天霜宫高手,便要流落街头了。 那般回山门,如何像师叔一般与宫内师兄弟师姐妹们讲述她江湖行侠仗义之举? 慕秋雪走下客栈,掌柜瞧见佩剑遮面的清冷女子,微躬着身,谄媚道:“女侠,今日出门?” 恪守师叔行走江湖三大礼的慕秋雪颔首,利落而出。 掌柜哀叹一声,心中叫声苦也。 女侠腰间挂剑,气质清冷,打眼一瞧便知非是好相与的角色。 城中近些日子当街发生争斗而死之人不少,身为客栈掌柜自然知晓。 在这关头,去向欠银子的江湖人索要钱财? 莫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慕秋雪一路往当铺去,打算卖一块前不久买得的玉佩换些银两,付清客栈的费用以及那木偶铺的木偶钱。 之后,回宗。 至于那即将出世的重宝,慕秋雪并未打算参合。 仙门中人来此地的不少,而天霜宫为江湖势力,两方水火不容。 且山门中师叔曾对她说,切莫招惹仙门势力。 对见多识广的师叔颇为仰慕的慕秋雪言听计从。 ———— 雨相酒阁二楼中。 苏纨临窗而坐。 身处小阁之内,身侧仅有一人,她未戴上幂篱以遮面,露出那张精致面容。 一张鹅蛋脸上一双可剪秋水的媚眼和两条狭长蛾眉点缀,青丝如瀑而下。 与新收下的徒弟清莹不同,面貌姣好瞧不出年岁的苏纨更为成熟。 清莹伸出皓腕,素手沏茶,递给苏纨,轻声道:“师傅,既然还要在乐南待上几日,不知我能否出门一趟?” 数日相处,清莹已对这便宜师傅性子有些许了解, 虽说自春风楼强行将她掳走时,霸道异常,但本人心思并不坏。 苏纨抿一口茶水,似笑非笑地盯着清莹,“昨日已去春风楼与那老鸨告别,莫非今日是与你的小情郎?” 清莹娇颜一红,矢口否认道:“只是…好友罢了。” 苏纨正欲再次开口,却见楼下一位窈窕的遮面女子行经而过。 “待会为师陪你一同去,见到一位故人,我出门一趟。” 苏纨撂下一句话,手拿幂篱,人已至楼道口,如一缕清风,迅速而下。 苏纨往前走两步到窗前,侧目遥望。 前面乃是一拐角处,她仅看到女子青衣背影。 街前。 头戴幂篱的苏纨撵上快步前行的慕秋雪,真气鼓涨,一把拎住慕秋雪俏耳,冷哼哼道: “慕秋雪,胆肥啊。 老娘话都当成了耳旁风是罢?” 于外人前一向冷若冰霜的慕秋雪耳垂被拿住,急忙踮起脚尖,双手抱捂,彻底散去生人勿近的高冷,道:“师叔,疼疼疼,轻点,轻点。” 苏纨撒开手,幂篱下的一双美眸盯着慕秋雪,双臂环胸,一副我听你如何解释的模样。 慕秋雪眨了眨眼,滔滔不绝道: “师叔,你所言非虚,江湖上有趣的事情太多了。 我自出了宗门后,听闻江南之地多繁华,于是一路南下, 于画船之中听雨长眠,于夜市佳节逛满城,在旷野村舍与采莲女同行…… 师叔,我见你身无半点首饰,还专为你买了耳坠、发簪、腕镯孝敬你呢。” 慕秋雪凭空取来五六件女子饰物。 苏纨瞪大杏眼,“连你爹的芥子镯你也偷出来了?!” 慕秋雪暗道一声糟糕,施展身法正欲逃走,却被实力高强的苏纨一手掣住。 “师叔,是你说人生不游历一番江湖,不过冢中枯骨而已。 我偷摸出来你不支持便罢了,居然还要拿我抓我! 师叔,你当年下山入江湖游历,不能拦着我学你下山呐!” 苏纨冷笑一声,摄来慕秋雪,一掌拍在其翘臀之上,“还敢顶嘴!” 教训完后生晚辈,苏纨拍拍手,眯起一只眼,恨铁不成钢道:“既然来了,便与我一起罢。 乐南近些时日不安稳。” 面纱遮去半边脸的慕秋雪鼓起腮帮,揉揉两朵花瓣,弱弱道: “师叔,我手头紧,能借几十两银子么? 我在外欠些银子,尚未偿还。” 苏纨恶狠狠刮了眼不成器的天霜宫首徒,仍过去几碇银子,“还完银子来雨相酒阁寻我。” “谢师叔!” “师叔,你头上戴的幂篱不如轻纱好看!” 慕秋雪脚底抹油,朝木偶铺去。 苏纨笑骂一声。 ———— 卫景突破一品后,人偶与他蕴养木偶速度亦快上不少。 最早跟随他的元老,木偶二爷,已蕴养至毫木境巅峰,距木偶第二境,凝玉境,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许风看店,卫景偷得浮生坐修行。 二爷木偶被卫景立于榻前。 识海中打坐的金人偶吐纳真气,顺着卫景经脉一路若蜉蝣游弋至手掌。 并参杂着卫景穴窍中的真气,若一股淡烟溪流,萦绕绿袍长髯的二爷周身,同时,一部分纳入二爷七窍 内外交叠地冲刷、洗涤。 凝玉境界取自‘肤如凝玉,白似脂,柔似棉。’,其中涵义便是将以涂抹彩膏的梆硬木偶有为如人一般的松软皮肉。 木偶修行,境界愈高,愈有人样,实力愈强。 不止木偶修行术,赶尸、御魂,亦是修行往人向去。 二爷皮质渐趋软糯。 约莫一两个时辰后。 木偶绿意陡间盎然,声势一震。 窗口徐徐微风吹拂,二爷木偶身上衣袍轻动。 卫景睁开双眼,将二爷木偶握在手中。 入手处不再是之前那般的硬邦邦,而是轻软。 手指猛戳,二爷躯体凹陷,中无骨骼纵横。 木偶术与木偶三品境为骨语,至那时,才会塑造木偶之骨,使其躯体更为完善。 当然,二爷躯体趋人,而手中那把偃月刀,则反向,彻底炼化为了实实在在的兵刃! 其中刀刃处寒芒闪闪,气息逼人。 兵刃级别有些许灵性即可入匠物之列,否则只是不如品的凡物。 而偃月刀,随着到二品凝玉境,其直接成为一把匠物级别的灵器! 不止如此,随着蕴养,二爷的这件本命物,还会不断提升。 硬生生造出一把具成长性的灵器,从中亦可见木偶术的强大。 卫景将二爷放于长条黑匣中,瞥见桌上那雕镂金纹的四方木盒。 此盒是当初竹音搬来时,自土中所得。 其中那颗不知来历的琉璃球被许风当作一处阵眼埋于院落之中,以压灵。 琉璃球能采纳天地灵气,其中纵有裂纹,可作为一处压灵的阵眼,亦是足够。 卫景自厢房内走出,伸个懒腰,目光望向门外苍穹。 天色昏沉,如森然列阵的黑甲大军压城。 恐怕又是一场大雪降至啊。 院落中竹音晃晃草叶,清泉流响之音入耳。 这出场音不对啊。 卫景响起自家木匣中乔峰大侠,出场专属乐声,咂咂嘴。 可惜,没有曲谱。 卫景拇指中指合拢一捻,打个响指,“竹音,奏乐~” 名曲《满城菊》杀伐之声铿锵而出。 仙门之中似有一家乐声入道的宗门? 也不知有无什么江湖上不曾传下的曲目。 三日不闻乐声,我不知肉味。 前世音乐常相伴的卫景觉得,竹音是个好乐师。 每日午夜催眠曲目一点,极舒坦。 卫景掩上铺子通往后院的门扉,来至院中,开始与竹音切磋曲艺。 尝试教于竹音些现代曲目。 往后乔峰大侠出阵杀敌,竹音必备。 没多久。 听到铺中许风呼唤声。 竹音闭嘴。 卫景推门入铺。 一瞧,是前不久的蒙面女。 卫景眼帘微垂,面容微沉,眸中微有杀意,手指隐晦勾连。 不知此女为何又来木偶铺。 慕秋雪扭头来,卫景脸色由黑云弥漫的阴转晴,咧嘴一笑: “仙子,不知今日来我木偶铺,所为何事?” 慕秋雪掏出一锭银子,微扬下颚,淡淡道: “还钱。” 卫景瞥向许风,无奈耸肩,温润笑道:“些许木偶,仙子还多了。” 手头宽裕的慕秋雪摇摇头,大袖一挥,“你那些木偶不错,值这些银两。” 混江湖,钱财岂是身内之物? 卫景拱拱手,“仙子讲究。 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慕秋雪转身离去。 甫至门前,迎面走来两女。 苏纨清莹师徒。 苏纨与慕秋雪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 “你怎在此处?” 苏纨微怔,问道:“你在此处欠了银子?” 见慕秋雪点头,苏纨目光瞥向铺中。 两位少年。 一者面如冠玉,春风含笑。 一者面目清秀,神情淡漠。 一在前,一在后。 苏纨眯眼打量,能够察觉那神情冷漠之人体内内力气机。 那丰神俊朗极惹人好感的少年郎,她却没看透。 视线再后望。 气机隐晦。 她非是奇门术士,对风水堪舆一事并不精通,但以她境界修为,能瞧出院落蹊跷。 此次再看那面和煦的少年,苏纨只觉其深不可测。 自家徒弟与宝贝师侄女,不会皆是来寻此人罢? 慕秋雪见苏纨既来,索性站定。 清莹瞅了一眼慕秋雪。 此女与师傅相识,师傅方才出阁楼便是见此人? 她又怎识得卫公子? 清莹踏步进门。 “卫公子,你果真在此木偶铺!” 卫景轻咦一声,“你怎么来了?” “卫公子,我拜了师,修行法门,不日将离去,因此前来与你告别。” 清莹微侧身,“这是我师傅,乃是天霜宫之人。” 卫景早已注意清莹身后的苏纨。 听得清莹介绍,又见苏纨与慕秋雪言谈,且皆戴幂篱遮面,卫景已对慕秋雪身份有三分猜测。 卫景朝苏纨抱拳,笑道:“往后清莹便有劳前辈照顾了。” 第七十六章 魔门,仙门 苏纨携两人离去后,卫景喟叹一声。 乐南汇聚仙门人与江湖人,倒是改了不少人的命。 春风楼中清莹将走,隔壁郭金同样被江湖人看中,指不定也要答应下来,来个不惑之龄的夕阳年岁闯江湖了。 如今他木偶之术实力已至一品境,于化境即能开宗立派的山下江湖,已算高手。 乐南不少人都已熟稔,其实待在穷乡僻壤的乐南静静提升实力,再等木偶术几境,以木偶游历江湖,似乎也能行? 不妥不妥,大恒各地尤其是京城自己还没去瞧过,虾蟆陵的高门大第,酒肉可口的天下第一楼…… 许风见得卫景盯着门外怔怔出神,心下了然。 清莹姑娘告辞,卫哥多少有些许愁绪满怀。 ———— 乐南城酒阁后院。 背后背一把宽口阔剑的男子微躬缩着身子,拢袖而立。 身穿一袭破旧棉衣,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瞧不出年纪,与那落魄江湖人别无二样,极不讲究。 在其对面是一位头戴幂篱,身穿宽敞黑袍,腰际配剑之人。 黑袍宽大,瞧不出其凹凸有致抑或一马平川。 黑袍人透过白纱幂篱,一对美眸盯着眼前邋遢男子,横眉娇声道: “怪不得老娘的魔门近些年似遭瓶颈,发展缓慢,便是你这寒碜模样坏了我魔门气象。” 男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委屈道: “师叔,咱说话可要凭良心啊。 你好端端在门内逍遥快活,东北西走来往天南地北,劳累活儿可都是我在做啊。 此次西行不是瀚海阑干百丈冰,便是石窟寸草无生机。 能活着回来已是谢天谢地,哪里还讲究这般礼数?” 黑袍裹身的女人摆摆手,语重心长道: “好好好,此次事情虽没眉目,但算你大功一件。” 顿了顿,女人凝眉问道:“此次唤你前来是因乐南聚集不少仙门弟子抢夺重宝。 欲让你看看能否火中取栗,将那宝物自仙门中抢来,以免落于仙门人手中。 放心,此次仙门来人大多乃门内翘楚弟子,没长老前来。” 男人瞪大双眼,欲哭无泪,“师叔,此代仙门弟子都是些什么人物,一人淹一国的上水宗李长云、雷法震耳千里的太玄山镇雷峰石晁、天生剑胚的苏文康,这些人狠茬姑且不论。 什么木宗火宗那些天之骄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师叔,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黑袍女人不耐烦道:“行了,你那点小心我能不知? 回头让你归门内,见见你师妹。” 男子咧嘴一笑,“好嘞。” 他旋即皱下眉,“师叔,我来城中这两日,听得城中动静,你遣人对仙门人动手了? 虽说多杀一位天之骄子有益无害,但如此将我等彻底暴露于前,恐怕不妥……” 黑袍女子一咬牙,恶狠狠道: “老娘行事,岂是不知轻重? 非是我等所为。” “别让老娘逮到是谁打着我魔门旗号为所欲为,否则定要将其头颅拧下来做酒器!” 邋遢男子汗颜,“师叔,我见不少仙门中人往城外去,那我便暂且跟上瞧瞧。” 黑袍女子掏出几碇银子,“去买身干净衣裳换上。” 男子接过银两,揣进怀中,扬长而去。 行走于街前,他瞧见一衣不蔽体的脏丫头,总角之年,个头低矮、身形皮毛骨头。 衣衫破烂的脏丫头蜷缩着身子,双手环抱着双腿取暖,身前摆着一个缺口老碗。 男子恻隐之心微动,掏出一锭二两的银子在街旁一家餐铺买来馒头杂食,并换成零碎铜板,来到丫头身旁。 晃了晃手中吃食,魔门出身的邋遢男子咧嘴一笑,温柔道: “小姑娘,饿了么?” 面目灰黑不知多久不曾清洗的野丫头吞咽一口口水,仿着前不久向同行学来的笨拙态势,跪倒在地,双膝盖上的裤管已磨破,露出枯干的皮骨,碰到青石地板,发出沉闷响声。 肚皮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脏丫头浑然不觉,连磕三个响头道: “谢谢大爷,大爷心善,往后定财源滚滚,福泽子孙!” 背阔剑的男子轻轻揉了揉小丫头脑袋,放下些绝不多的铜板,转身离开。 他一身脏兮兮,衣着比于乞丐差不多少,并非是魔门内缺金少银,没那几两银子去买身云烟细棉、绫罗绸缎的华美衣裳。 而是混迹江湖之中,若见有乞丐流亡者,这出手豪绰的魔门弟子常不吝拿出一抖搂的银子金子去接济。 比如此次一路西行,带得雪花银子茫茫多,足足两大褡裢! 可再多,也挡不住一路挥金如土的接济。 这不,西行一路,瀚海之中,尽吃望不到头的沙子,身上衣物亦成了这副鸟样。 名字叫什么听着口气极大的浩然,可实际毫不沾边。 让他不去接济连口热乎饭吃不上的乞丐? 奈何他心软、心软呐。 ———— 乐南城往西。 抚仙河岸。 一路而来的玉清门三方人马偶遇到一早出门的木宗三人。 宣语蝶天赋惊人,自小被宗门长辈捧在手心,当作往后百年木宗之梁培养。 因此其性情孤高,眼界极高,寻常人根本难入得其眼。 纵是同处五海客栈中的另外两家子弟,什么驭兽宗、火宗,她亦不放于眼中。 只不过是比她年岁大上一些而已,再给她数年时间,闵玉堂那等实力,土鸡瓦沟而已。 而火宗的火法不过是仗着与木宗木术天生相克罢了。 与木宗颇亲近的驭兽宗闵玉堂招招手,“宣师妹,不如与我等同行西上?” 一身淡绿翠衣的宣语蝶颇尖的下颔轻点,声音干脆道:“也好。” 宣语蝶问道:“你们为何自北面过来?” 闵玉堂答道:“听闻此地往北不远处有一鬼山,我等以为是何阴物作祟,便顺路瞧了瞧。 山上并无它物,只是有几株音竹,不过山上有不少踩踏足迹,莫不是曾有兽类居于那地……” ———— 抚仙河西去百多里。 临河盘膝压枝而坐的李长云陡然睁开双眼。 一道惊芒夺眶而出。 上水宗余下四名弟子感知李长云动静,纷纷侧目来视。 李长云飘然起身,淡淡道:“太玄山上的人到了。” 话音刚落,苍穹之下陡然有一道紫色长弧蜿蜒而下。 将昏沉的天色划开一条缝隙。 同时耳边响起一道轰隆雷鸣。 刺痛耳膜。 “不愧是‘水国’李长云,我人尚未至,你便已知。” 听得一声哈哈大笑,一人影立于水面算不得宽广的河对岸。 此人身量挺拔,一袭贴身的灰色劲装,勾勒出其精瘦肌肉。 “石晁,你闹得太大动静了!” 旋即可见,又有一人迈步而来,脚踩飞剑,一身出尘白道袍,背负双手,一双剑眉英气逼人。 李长云冷眼而视,“镇雷峰石晁、罗剑峰苏文康,为何仅来你二人? 你们太玄山六峰,余下四位首席不来?” 苏文康睥睨道:“对付你,我二人难不成不够?” 言罢,剑气直冲云霄。 两方人之间的抚仙河砰然溅起高数十丈的水幕。 李长云手蕴水龙,“纯阳门一直未到,莫不是你们太玄山那矮子三人去拦纯阳门之人了?” 石晁大笑一声,“我们诸多仙门年轻一代至今未曾切磋,他们三人不过是与纯阳门拼拼术法罢了。” “冠冕堂皇。” 李长云双手探出,成托举状,尔后上提。 抚仙河中登时有两条极粗壮的水龙卷拔起,旋转不息。 双龙汲水! “来让我李长云今日试试太玄山剑胚与雷将之威!” 第七十七章 决堤之水西方来 声势一个比一个惊人的双方终究是未打起来。 颇有虎头蛇尾之感。 双方都明白重宝还不曾出世,并非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出场电闪雷鸣相伴极高调的石晁微躬双腿,躯体拔地而起,越过抚仙河。 几乎同时,苏文康剑气冲斗牛,脚下踩着的那把品相极佳的飞剑径直与石晁一同划过。 拖曳一抹雪白的剑气长尾。 太玄山上六峰,唯镇雷峰与罗剑峰攻伐为最。 “李兄,重宝镇于抚仙河下,不如你我三人用出术法,将宝物显世? 之后再各凭本事,看看最终花落谁家。” 李长云目光凝向东方,“你方才闹出的动静已被众仙门弟子所察觉,已有人将至此地。 况且仅仅凭借你太玄山与我上水宗两家,掀不开宝物数百年已在此地形成的法阵。 不如等众仙门弟子至此,再一同行法。” 三人正说话间,听得此地动静而来的玉清门火宗木宗驭兽宗人马已至。 卜玉宸听得方才那道雷声,见得那道电光,迅疾赶来。 一抬眼,瞧见于仙门中声名赫赫的几位当代弟子。 从那股其人并不遮掩的气势中,卜玉宸能觉察出鹤立鸡群的李长云三人实力皆乃二品境界。 甚至此三人所显露出的实力极有可能只一鳞半爪。 他突破至二品境已有数年,本以为于二品境中的弟子已打得极牢,可与那三位天之骄子相比,仍差些火候。 卜玉宸并不气馁,他底牌无数,对付绿袍二人虽显露出二品境实力,但并非是他全部。 无法,那绿袍俩人极油滑,脚底抹油跑得太快,他没有机会施展。 出身一般的卜玉宸望着卓尔不凡的三人,袖口下微紧了紧拳,眸中野心熊熊。 早晚有一日,他卜玉宸的名号也必要响彻大恒仙门! 玉清门等人之后。 陆陆续续有仙门人赶来。 神符谷方容桓诚、行尸门顾向阳等数多家。 一家家仙门中人来此后,相聚而立,目光灼灼望向太玄山祖庭以及天赋实力不弱太玄山弟子的李长云。 终了,石晁扫视一周,见所来仙门中人已不少,朗声道: “重宝出世需我等齐心协力将此地抚仙河河道掀开。 诸位,稍后李师兄以水法开出一条口子,我等一同各施手段,攻击便是!” “待宝物出世,争抢之时,诸位各凭手段,切莫伤人性命,害了彼此仙门间的和气。” 身后跟着一具魁梧行尸的顾向阳抱拳道: “太玄山的师兄,重宝蕴养于河中,日积月累之下,已将原本澎湃的河水镇压,若是强行掀开河道,定会引得大水,抚仙河下游为乐南城,城中百姓该如何是好?” 周旁仙门弟子面露嗤笑玩味之情。 石晁哈哈一笑,“与我等何干?” 顾向阳瞥向据说出身乃是乐南城的李长云,希冀道: “李师兄,不知你……” 李长云打断,淡漠道:“乐南百姓自有大恒官府。” 出身行尸门的顾向阳双手怔了怔,环视四周,苦笑一声。 他对树干上顾盼之间雄姿俊起的几人拱拱手,利落往城东乐南去。 苏文康右手婆娑腰间剑柄,“不必管他,开河罢。” 李长云颔首,与身后上水宗师兄弟们同时抬手,双手淡淡氤氲弥漫。 水汽蒸腾。 抚仙河附近整条河道之水微甩起,脱离河床,如大龙翻身,脊背抖擞。 河水荡漾,有水花溅起,化为雨幕,倾盆而下。 轰隆一声巨响! 比方才更为雄壮的声势响彻整片乐南之地。 石晁一手捻诀,另一手有细微若游丝的电弧来往五指。 穹顶乌云之间似有电闪忽明忽暗,与其手中法门相通,静等其施法落下。 他大吼一声:“诸位与我一同使出神通!” 众多仙门弟子纷纷出手,绚烂流彩纷呈。 那条抚仙河陡然炸开高百丈的水幕。 一条白光匹练冲天而起,昏沉天色为之一亮。 宝光于空停顿两息,不等其熹微,径直东向掠去。 众多仙门弟子各施手段,迅疾追赶。 抚仙河道如裂开一道口子, 河水涛涛,汹涌而出。 憋屈了数百年的河水一朝得发,如忍受了数十年不闻女子香味的饿虎处子。 大水奔腾,破开数百年平静安详的河道,滚滚东去。 蔓延百里。 永安四十二年冬,乐南大水,淹数百里,饿殍遍野,百姓十不存一。 ———— 卫景立于醉白街自家店铺门口朝西望,眉头紧锁。 冬日闻雷,自西方百里而来,如何都蹊跷不已。 方才用脑门镶有通灵石的乔峰去瞧了瞧,不少仙门江湖人朝西去。 奈何木偶术手段不足,距离有限,没一路探究到底。 许风走来,与卫景如出一辙地西望,“卫哥,这震耳欲聋的雷声是仙家手段罢?” 卫景正欲答话,却见有一抹长长流光呼啸而来,转眼即至,飞腾刺向自家后院。 卫景与许风对视一眼,两人急忙归铺去看。 那雪白光芒微弱,终于见得其真身。 是一块古朴无奇的二尺余的长条木块,其上插着一把露出五六寸剑刃与剑柄的雪剑。 剑刃泛着寒芒,五六寸之地便足以管中窥豹,觉察出其上的凌厉剑气。 插入一块古朴木块中的飞剑漫无目的地于院落中打转,‘见’卫景过来,直掠而来,绕着卫景转了几圈打量数息,停于卫景面前。 许风吞咽下一口口水,惊愕道:“此剑自西方飞来,不会就是乐南仙门人所求的重宝罢? 据说宝物择主,此剑不会是认下卫哥你做主人了?” 卫景纵身一退,仅露出剑柄与几寸剑刃的白剑紧紧跟上。 卫景伸手碰剑柄,它亦不躲。 拿住剑柄后,卫景使出劲力,直接将其朝远处扔去,没半点犹豫。 那把不知来历的雪剑转眼回来,依旧绕着卫景欢腾打转。 “草!” 卫景骂了一声,可不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若此物果是仙门人所求的重宝,那此剑突然来找上自己,自己顷刻便会成众矢之的! 卫景牵出乔峰木偶,迎风涨大。 操纵着乔峰木偶空出的一手拿住剑柄,却被其轻易躲过,‘缩着’身子藏于卫景身后。 除却卫景,它不愿使任何人接近。 打着好算盘,操纵木偶将此祸患带走的卫景再爆粗口。 卫景脚后跟着跟屁虫,返回厢房,背起当初自己做出的那长条黑匣,腰挎刀,迅速出铺门。 “阿风,家中你照顾好,此剑黏上了我,仙门人随时即至,我先出门引走,省得出现变故。” 甫一出铺门,西方打头的仙门弟子石晁、苏文康等人已至醉白街。 卫景锁定东方,于大街之上径直狂奔! 身后拖着长尾,那把镶入木块之中,莫名认主的飞剑。 再身后,滚滚抚仙河水蔓延百里, 大军已压城。 天际之上,黑云密布,鹅毛大雪适时而至,纷纷而来下。 天已变。 第七十八章 卫景奔逃 卫景修习木偶之术并不锤炼体魄,仅修习过《血刀经》的脚力自比不上实力修为更为厉害的仙门人。 尚未行远,苏文康一把御剑术便将剑横亘于卫景身前。 雪剑绕卫走。 前行路被断的卫景扭转过头,面带忐忑之色,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神情: “诸位仙长,我人在家中坐,不知此剑为何突然奔来。 若是诸位仙长中意,这把插在木块中的狗屁剑就交予你们了。” 石晁一咧嘴,“重宝还真是一把剑! 看来我此次是给老苏你当了打手? 老苏,此次可算你欠我个人情。” 苏文康眯眼盯着卫景,右手食指中指捻合,卫景背后插地阻路的飞剑一起,剑尖朝卫景背后刺去! 既然剑已择主,杀之便好。 正此时,墨匣中跳出乔峰,五指成爪,直接捏住飞剑,一甩向天际之外。 卫景面色阴沉,杀意涌动,若非他警惕,此刻已成了那仙门人的剑下亡魂。 “纵是宝剑择主,也不可能相距百多里飞掠至此地寻主,你什么是有何宝贝才引得那宝剑至罢? 将那宝物交予我,可饶你一命。” 李长云话音方落,只见卫景背后的黑匣中突然蹦出一具小小木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跃而来。 石晁数人正欲出手拦下那木偶时,却听轰然一声,那两具无面目的木偶瞬间爆炸。 “不好。” 石晁一道水幕惊鸿划过,护住并肩的三人。 爆炸之势冲击,水幕泛起波纹涟漪,震荡之下,却无法突破那层看似若不惊风的水幕。 待浓郁烟雾散去,李长云挥手撤去水幕,眼前已不见人与宝剑。 各仙门人相视一眼,一个个身形如龙,迅疾追去。 卫景在扔出那具爆炸木偶的同时,将乔峰木偶自黑匣中扯出,托起脚步较慢的自己便往东方急速掠去。 通灵石望着路前,他面朝身后,观望那群追逐者。 奶奶的,他好言相劝甘愿将这把破剑交出去,居然还偷袭杀他? 不止如此,还问自己身上有何宝物? 给脸不要脸! 他身上一穷二白,有个屁的宝物。 卫景不耐烦瞧着眼前跟着自己的通体雪白的剑柄,伸手扇一耳光。 “真把老子当你主子?自己逍遥日子过着不舒坦?” 被一巴掌打在剑柄上的雪剑仅仅是晃了晃脑袋,仍是如一慧星拖着长尾紧跟卫景,不过剑柄微摇,看似颇为委屈。 卫景抬目而视, 背后跟着的仙门弟子速度不一,拖起一条长龙,以李长云几人为首。 木偶师被人发现了操纵者本人,还有比此更糟糕的事么? 想到此处,卫景气不打一出来,随手再扇一掌那绝大部分剑刃被插进木块的雪剑。 仙门人争抢之物,到卫景这儿,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木偶雕刻术中雕刻人物所带的兵刃具备成长性,便是天下顶好的家什了,何需中看不中用的所谓法宝? 而且还将他一木偶师暴露于人前! 追来之人速度最快的乃是苏文康。 他捻动御剑术,脚下踩着一把品相不俗的飞剑,低空飞掠。 虽然因气机不足之故,仅能掠空半响,但相比于余下之人,其速度已足可称赞。 卫景招手,那雪剑谄媚似地低下剑柄,往卫景手中钻。 卫景使出气力,欲将剑自木块中拔出。 牵扯数下,却发现剑已与此木严丝合缝地牵连。 卧槽! “中看不中用!” 被乔峰双手举高的卫景手指一勾,丝线勾连身后二爷木偶。 待苏文康踩剑已至,并御剑拎于手中,纵身刺来时,卫景左手高高一起,手指一抡,直接祭出二爷。 二爷双手举刀,真气澎湃,径直劈下! 苏文康哪里料到突然会蹦出一人,匆忙横剑,剑气为之一顿。 二爷刚猛无匹的刀芒破开剑气,与剑相合。 铮—— 木偶境界已入二品的二爷刀势沉重,苏文康其人如断线风筝甩出数丈之远。 鹅毛大雪如柳絮纷纷然。 天空却电闪,一道道细小密集的电弧凝聚成串。 轰—— 雷法煌煌,朝卫景正头顶霹雳而下! 卫景跃下乔峰肩头。 乔峰木偶鬓发纷飞,仰头睥睨而视,头顶无人可见无人可触的真气丝线由潺潺小溪流水,变为一曲汪洋。 真气倒灌。 乔峰木偶双手变换,酝酿攻势,尔后双掌朝天一起,一条气机凝成的长龙腾空而起! 吼—— 天龙本非凡物,如何肯屈从于天上之庭所辖? 绵绵不绝的气劲与雷霆分庭抗礼,肆意而撞! 雷法霹雳破开乔峰气劲,尔后迅速下坠。 只是此时,卫景已跃至二爷头顶,继续朝东狂奔! 李长云已至,天上雪花无端化水,凝聚于一条尖锐长锥。 锥尖对准卫景,狠刺过来。 卫景小指微动,背后一具无面小木偶天灵与丝线相连,叉腰跃出。 不惧生死地撞向水锥。 嘭—— 小木偶爆炸,水锥零落,溅成一滴滴雨滴散于空中。 与下落的雪花交杂。 二爷木偶与乔峰木偶拥簇着卫景,并肩而行,仓皇逃窜。 于仙门追逐队中颇靠前的卜玉宸等人认出两具木偶,惊愕道: “原来是你!” 绿袍两人凭空出现,显而易见,应是那白衣少年的手段。 曾游历江湖的卜玉宸大袖飘摇,遥望卫景身后墨匣,那爆炸之物与战斗绿袍皆是人偶。 “木偶之术么?倒是强横,与御魂之术相比,只强不弱。 应是练气法,果然是魔门之人? 从未听闻两百年前有哪家仙门修习此术。 莫不是泥腿子江湖人,天赋惊人,推演出此术?” 苏文康等人眸中杀机毕露。 屁股决定脑袋,此间他们为仙门中人,自是不许江湖流传有练气法。 江湖上那十大高手,为何排出,还不是各仙门希望江湖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蹦跶。 若是哪一位高手越过瓶颈,仙门人可不会心慈手软。 ———— 乐南城。 洪水至。 自抚仙河奔来狂奔而来的司寇成飞奔入衙门。 令周飞虎召集城中站班皂隶、壮班民壮、捕班快手三班衙役速速往城中各地,遣百姓往南北两向去。 只是洪水奔涌的速度太快,前后脚而已。 待周飞虎召集来捕快后,气浪滔天的洪水已涌入城中。 周飞虎面目阴沉,目眦欲裂,鬓间长疤痕狰狞,骂道:“该死的仙门人,为了得重宝,惹来如此大水。” 司寇成大袖一挥,藏挟术变出一大舟,尔后一掠而起,死人脸之上罕见有怒容,“你护好自己,我能救下一人是一人。” ———— 木宗修行《枯木逢春诀》,对草木精怪有着天生敏锐的感知。 对于天资卓尔不群的宣语蝶而言,更是如此。 因此当木宗人赶来此地,踩飞檐而立时,宣语蝶能隐约之间感知到木偶铺后院的竹音。 宣语蝶身后跟着两位木宗弟子,一踏掠过白墙黛瓦,至卫景小院,打量着特意屏息枯黄的竹音。 身后一位师兄问道:“师妹,为何不抓紧时间去追赶?” 宣语蝶瞥了一眼说话的师兄,没回答,美目落于竹音上,双手绿色木气微动: “不必装模作样了,气机虽弱,但我能觉察出。 若是再无动静,我便抽干你的木气。” “此地院落风水不错,可相比于我木宗,仍差劲太多。 你跟我回我木宗,不过两年,便可至一品境,并且你若欲化形,我木宗亦能助你……” 竹音叶子微晃,依旧纹丝未动。 听得动静的许风厉声一呵,“你是何人,怎强闯我家后院!” 宣语蝶不理不睬,探出双手,靠近竹音。 知晓来者不善的许风手拿那件法器罗阳盘,运转内力。 登时,整座院落为之一晃。 宣语蝶三人脚下一晃,整个小院中忽明忽暗,只觉头重脚轻,乾坤变幻,方位迷失。 仿佛天为地,地乃天。 整个后院之中的风水颠倒,五行倾覆,阴阳互缺。 宣语蝶脚下一踏,娇呵一声,整个院落中忽有数株藤曼自地面长出。 木宗术法,撒种成植。 藤蔓曲折,蜿蜒向许风,一根藤条呼啸甩来。 正施法的许风直接被一招鞭倒,撞向身后墙壁。 胸膛处微凹,咽喉一甜,咳出一口鲜血。 倒地难起。 宣语蝶身后个头略高的木宗弟子讶然道:“奇门师?” 听得动静的矮胖郭金自铺中跑来,双手各自拎着一把杀猪刀。 “许小子!” 见许风倒地,郭金哇呀呀地自我壮胆,一顿胡乱挥舞的王八刀冲向宣语蝶。 一条藤曼鞭出,不通武艺的郭金与许风如出一辙,重重撞墙倒地。 藤曼正欲再次抽打。 一直不曾言语的竹音怯怯道: “我与你一同去什么木宗,你能放过他们么?” 宣语蝶瞧着许风二人,沉吟半响,似在揣度二人有无威胁,终末点头道:“只要你答应入我木宗,便能放过此二人。” 宣语蝶瞥向身后两人,“你们二人带它暂且离开此地。 我去东向追宝,瞧瞧太玄山与上水宗师兄的手段。” 竹音‘双脚’离地,恋恋不舍地盯着尚未昏迷的许风,“阿风,给卫景说,我不能和他一起闯荡江湖了。” 话方完,木宗两人不耐烦地各自抓过竹音,“速速离去!” 许风匍匐于地,瞪大眼睛望着竹音离去,发指眦裂,心头愧疚满怀。 “卫哥,我没照顾好家……” 第七十九章 狼狈 卫景身后跟着雪剑,操纵着身下乔峰木偶,持续狂奔。 两具木偶同时操纵,相比于一具木偶要多耗费不少真气,卫景已将二爷木偶纳入自己背着的木匣中。 卫景往东南群山中狂奔,过一山头时,瞧见汹涌的大水覆城,心中有三分猜测,此举乃仙门人所为。 卫景对城中许风与竹音倒是并不担心。 冬日冰凉彻骨的大水,兴许能淹死寻常百姓,但绝对无法奈何住他们。 不说许风奇门师手段,竹音身为草木精,洪水之下至少漂浮无碍。 可城中有不少熟人,华门、花鸨、郭金、蒋婶…… 对此世已颇有牵连感情的卫景叹口气。 眸子射向身后紧追不舍的仙门人,卫景神色一厉,双手随意挥舞。 自天幕中牵扯出无数能见的白色蛛丝线。 丝线如受烈风吹拂,一根根摇曳不止。 对着众多仙门子弟鞭打。 其中劲道并不足造成伤害,但多少可阻碍扰乱众人追逐。 换过一口气的苏文康脚下一踩飞剑,身形瞬息之间化为一抹流光,道道残影掠过,直冲向卫景! 那如帘幕阻隔的丝线似尖舟排水,被剑气冲撞地向两侧划开。 方才突然跳出二爷,出其不意,卫景才得以一招制敌,将天之骄子的苏文康击退。 此次又见其人来袭,卫景未扯出二爷对付已有防备的苏文康。 而是捻来三具消耗更多真气制出的自爆木偶,此三具小木偶被卫景灌注有特性,其自爆威力更强。 卫景尤觉不足,疯狂以牵引丝线灌注入真气。 一甩一只木偶,使其出匣。 尔后小木偶挥舞小拳直冲而去。 一口换气纵来的飞剑已落于苏文康手中。 剑气直冲霄汉,平铺向跃来的木偶。 剑刃触碰首当其冲的小木偶,砰然一道震慑响声,爆炸浓云冲开剑气,将苏文康握剑的手震得颤抖不已。 卫景手指一拨,余下两具木偶趁此时机,被一条丝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直扑苏文康。 苏文康反应极快,在两具木偶扑来时,脚步前去之势一顿,随之后撤,单手剑变双手,稳住冲击余波,并真气逼摧,把势头渐弱的剑气再次凝聚。 自爆木偶距苏文康三两尺之地时,卫景一边操纵着身下木偶奔袭不止,另一边指头轻点,两具木偶轰然爆炸。 其声势浩大,紧连的两具木偶有两朵蘑菇云直冲云霄。 紧随苏文康的李长云与石晁二人,一人身伴水法,一人身随雷法,破开重峦叠嶂般的浓烟,丝毫不停。 浓烟散去,苏文康经受威势比方才更强的自爆,只是面色发白,右手微渗出几滴殷红鲜血。 李长云脚踩莫名的滚滚水浪,站立于潮头,极为出尘。 此术是上水宗门的一式水术身法,其名为《仙人踏浪》,与寻常身法所不同之处是此法卖相极佳。 旁人那身法讲究一个‘体合’,即将身体真气调动,用或优雅或粗鲁的动作带动身移体挪。 而《仙人踏浪》却讲究一个以静制动,真气化水,踩水叠浪前行。 李长云寻此时机,摊开双手,手心真气化水,龙卷横生。 《水龙吟》。 一条水长龙呼啸,张开血腥大口,扑向卫景! 时刻关注来敌的卫景没有勾连二爷木偶,毕竟不知自己被身后人还需追多久,真气细水长流才好, 操纵多出一具木偶,消耗的真气量可许增长不少。 卫景右手扯来那把一直吊在身侧悠哉的飞剑剑柄,借助其灵性灵韵,对准硕大水龙首,用木块尖锐处大开大合地挥出猛砸! 此剑是众多仙门人所求的重宝,虽说有一块拔不出的木块插入其中,可总不至于中看不中用到连一条长虫都捱不住罢? 可那条激昂的水龙之力,极迅猛,一记冲撞,站于乔峰木偶双肩平稳而立的卫景一晃,口中直喷出一口鲜血,且整人被冲下乔峰肩头。 若非卫景被乔峰木偶双手捏住脚踝,及时提溜拿住,卫景恐怕会如大风过境的断线风筝倒飞而出。 卫景重又回至乔峰肩头,不过此次却是变立为坐,被木偶托举。 好不容易得来机会使出此招的李长云淡淡相望。 可惜天幕之上飘零而下的是一片片大如斗的雪花,若是疾风骤雨,李长云雨水之下,水法运转,数十里之内皆他掌中水,卫景只会更难捱。 适才的《水龙吟》威势绝不仅那点儿。 此人不只会操纵之术,看其挥剑姿势,也有几分大开大合的刀法蕴含其中。 李长云没有下山游历江湖,那是因以他的资质,所谓的江湖中根本无他一合之敌。 可眼下见此白衣少年一己之力,躲避仙门人追逐,令他心生游历江湖,涨一番见识的心思。 卫景愤愤一瞥方才脱手却仍自掠而来黏上自己的雪剑,心累道: “狗屁的重宝仙剑,连区区一招都接不下。” 卫景心头一动,嘟嘟哝哝着将飞剑摆成横向,尔后一起身,探出一只脚踩着试了试。 一使力,飞剑便急速下坠。 卫景忙不迭缩回右腿。 卫景不通御剑术,亦非灵剑之主,立于剑上,重如山岳。 正此时,跟于李长云几人身后的火宗耿炎突然使出纵掠身法的招式,迅疾奔来,双手火法嗡嗡冲天,眉发尽数由黑转赤红,火焰般熊熊燃烧。 如火神亲临。 卫景手指一勾,丝线与背后二爷木偶相连。 已迈入凝玉境的二爷一跃出,刀罡长河气机写意奔涌,飞流直下,劈向耿炎。 耿炎大吼一声,火势蔓延,撞向二爷那道刀芒。 一转眼,卫景已至十数丈之外。 一行人追逐卫景,但真正出力的不过那几人。 余下之人如实力已二品的卜玉宸,皆隐于幕后,静等尘埃落定,指不定能摘得桃子,要么便是实力确实不济,跟来只是为见分晓,抱着侥幸心思,指不定天上掉馅饼呢! 太玄山虽为仙门祖庭,平素颇傲然,但也并非是自家将肉吃下,不予余下仙门一点汤水喝。 若有仙门得来重宝,至少不会吃相难看到横生抢夺。 ———— 许风趔趄起身,竹音离去,院落中阵法纳灵的阵法十破其七八。 另外一阵眼处的那颗纳灵的琉璃球恰好在许风身下。 许风从土中扒拉出来,将自竹音鬼山处得来的琉璃球塞入怀中,瞥一眼不远处郭金,许风走进,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晃了晃郭金,“郭叔?” 许风耳边忽然听得院外传来一阵不知是何声的大响声,微张目仰视,一个高耸不见顶的巨浪汹涌已至。 许风面色大变。 恰此时,一胡须发白的麻衣老者背手掠来,双手探出,一抓郭金,一拿许风。 不知又是何人的许风听得老者喃喃: “这徒弟还没收,怎么能死呢,多好的天生纯阳之体呐。” 第八十章 滑翔 ps:嗐,我加油码。 天上雷云滚滚,数只大鸟盘桓,不时与鹅毛大的雪花一同俯冲而下。 地面沟壑纵横,小山包接连成一条线自地面出其不意地突起。 空中水火交融,彼此却不会消减妨碍。 还有两头速度颇快的阴魂厉鬼来往吼唳。 双脚站于地面的卫景手指捻动,额头布满密汗,微喘粗气,衣衫破烂狼狈,神情疲惫。 苏文康脚下飞剑化为一抹流光归至其手中,死死盯着卫景。 他一马当先,因通晓御剑术速度最快,亦是屡次遭受卫景层出不穷手段之人。 二爷木偶、自爆木偶、天幕无端垂下的丝线尝了遍,令他在众仙门弟子中次次出丑。 因此使了消耗极大御剑术,得以将卫景狂奔势头微顿。 李、石二人各自欺身而至。 卫景先是使出二爷木偶抵抗住来势凶猛的李长云,尔后他自己跳下乔峰木偶,以降龙十八掌之威勉强挡下石晁。 仅此片刻停歇,便使得吊在身后的众多仙门人追赶上。 李长云与石晁二人拦于路前,余下仙门人半圈围着卫景。 卫景腰间挂着似装饰的狭刀,平稳呼吸,眯着眼打量,心中盘算突破之计。 身侧重宝的雪剑依附于卫景。 卫景灵机一动,手掣剑柄,朗声道:“在下与诸位仙长并无仇怨,情愿将剑予诸位仙长,只求饶过小人一命!” 言罢,卫景手中剑直被他朝仙门众人群中抛去。 几乎同时,他手指一勾,乔峰木偶已托起他,朝一处当面人最少的地方掠去,身前由二爷开路,并且以最为粗壮的真气丝线牵引背后匣中余下的四具木偶, 直接朝着身后三方甩去,以作殿后。 仙门人见插入木块中的雪剑飞来,岂有不顺手将其揽入怀中之理? 纷纷探出手,使出摄物的手段去拿。 二爷身前有四人,正是有过仇怨的玉清门弟子。 心机深沉的卜玉宸并未使出全部手段,那只二品境的剑修鬼物没被召出,再加上其目光被灵剑吸引,卫景突如其来,更是未预料到。 已迈入二品境的二爷虽是被一品境的卫景所控,但实力比上次相斗时更上一个台阶,一品境之下,绝无敌手。 一刀大开大合,偃月刀嗡嗡作响。 那几头当初与乔峰、二爷木偶打得有来有往的小鬼,直接被气机一扫而过,一退再退,身形虚幻不少,有一头弱小鬼物直接消散! 卜玉宸大袖飘摇,一鬼合身,面目变得狰狞可怖,拦下还欲攻击的二爷。 只是那仅为虚招,一刀尚未劈下,二爷紧跟上乔峰步履,拖刀后撤。 身后有李长云几人欲出手阻拦。 正在此时,卫景仍出的自爆木偶轰然起势! 气浪冲击,硝烟弥漫。 抑住追赶之人出手。 卫景趁此时机,远遁而逃。 那把被众多仙门弟子争抢的灵剑见卫景离去,显现出其真实手段,破开苏文康御剑术束缚以及余下各种手段,化为一抹长虹,径直奔向卫景。 黏得死死。 “剑跑了,快追!” “此剑居然能轻易脱我阵法之困,至少为法宝层次!” “那白衣少年郎为何如此幸运,竟得那般法宝青睐?” “……” 无人得手的仙门弟子哄闹,再次朝卫景追去。 箭步跃出数十丈之外的卫景倒坐木偶头顶,盯着气势汹汹的仙门弟子,微喘粗气思忖道: “此般下去早晚会因真气耗竭而被身后人追上,必须从他们手中逃离脱身。” 卫景突然想起被他塞进木匣中的那具仙鹤木雕。 上次随意实验一番,没有认真探究,此次扯出丝线,不求其能任意翱翔,当作能直线滑翔的应当问题不大。 再加之身侧有那把剑,虽极难承担起自己重量,但多少能为仙鹤木偶做出适当调控。 卫景瞧见远处有高崖,一路前奔。 立于崖畔,木偶人变小,跃进木匣,同时,丝线牵扯出仙鹤。 仙鹤迎风涨大,一眨眼间已长成近丈高。 卫景跨腿坐于仙鹤脖颈处,双手一引,数十根丝线牵引各部,仙鹤直冲崖下! 李长云等人至崖畔时,俯首一瞧,便见那仙鹤双翅展开,于空中平稳前滑。 宝剑于仙鹤身下微托,以升其浮力。 方才初自崖畔跳下时,卫景操纵不稳,仙鹤多摇晃,在从空中急速下坠时,次次调整,才拿捏住仙鹤借助劲风滑翔的技巧。 速度最快的苏文康换过一口气,腾空而起,脚下飞剑不请自来,踩踏而行,如彗星一闪。 转眼即至。 卫景瞳孔微缩,冷笑一声,手指勾出二爷木偶,自空中跃起,涨大,偃月刀晴空霹雳而下! 苏文康脚踩飞剑,食指中指合拢,“剑气盛。” 剑气流光轰然大盛,手指伸出仅数寸,但自两指之中逼出的澎湃剑气却有近丈长。 粗壮真气丝线倒灌,偃月刀罡盛极,几能与之分庭抗礼,尔后砸于剑气之上。 苏文康御剑气机迅速见底,脚下飞剑一沉,人直接自半空中摔下。 朝着不浅的崖下急速下坠。 二爷一刀挥出,借助那股反震势,身子掠起,划了一弧后,身躯缩小,稳稳落于仙鹤背上。 卫景回首扫过众多仙门弟子一张张脸颊,目光终了顿于立于前位的李长云。 见其神情冷漠,卫景眯着眼,咧嘴一笑。 威胁与狠话,没撂下半句。 但那笑容却令李长云眉头微蹙。 李长云仰面瞧见头顶盘桓的那只硕大云霞鸟。 “那头云霞鸟为驭兽宗之物?令它载我去追赶。” 口气不容置疑。 闵玉堂不敢违背,“李师兄既然需要,我等自无不可。” 闵玉堂朝身后师妹颔首,师妹心领神会。 那头红白交杂的云霞鸟俯冲滑翔。 李长云起身跳起,安稳落于鸟背。 一掠惊鸿而去。 卫景没工夫与这些人耽搁,心头挂念着木偶铺,直接操纵着仙鹤往乐南城方向去。 未行多远,卫景便听得一声唳啸。 身后冲来一头大鸟。 卫景气极反笑,泄愤似得一巴掌拍了拍身侧无用却招来诸多麻烦的宝剑。 没完没了了? 第八十一章 空战 卫景从来都不愿暴露于人前,一手木偶之术,与人正面刚,除非脑子犯抽了。 可世事如棋,棋子岂有痛快选择的余地? 那把插入木块之中的雪白长剑为何会突然寻到他所在之处,如今仍令卫景百思不得其解。 一把破剑,别人当成宝贝,但对修木偶之术的卫景而言,简直连弃之可惜的鸡肋都不如。 卫景反手一巴掌拍向那剑柄。 雪剑滴溜打转半圈,晃了晃如脑袋的剑柄,委屈巴巴仍紧跟不舍。 李长云脚踩云霞大鸟,速度比于木偶仙鹤快上些许。 剑修修剑,无话可说,可实际上并非是只有剑修能将御剑而行,其余各大旁门支道,也能踩剑逍遥于天地。 不过因非剑修,所借助之物不过是器物本身,所以如李长云此般修行它术之人欲御剑而行,需炼化之剑非凡剑。 匠物层次太低,自不必言,灵器层次的灵剑勉强,至三境的法宝才足够稳妥。 太玄山的剑修苏文康所佩之剑,堪堪至法器级别中的灵器境,配合上他剑修粗糙御剑术,因此能以二品境御剑飞行片刻。 但他距离真正的御剑,仍有较大差距。 雪剑凭自御空,观其气象,至少灵器没跑,运气好,指不定是把三境的法宝。 因此才有如此多非是剑修的仙门人觊觎不已。 御空逍遥游的境界,四品境都难以实现,若是能借助飞剑临空而行,至少多出一手段底牌。 卫景操纵木偶逃窜时,多造成麻烦的可不正是半桶水晃荡的御剑苏文康? 若是得来飞剑,往后打不过便跑,谁能奈之何? 李长云迎着寒风大雪追上卫景,木偶仙鹤与红白杂色的云霞鸟之间仅差数丈之远。 他没小瞧能逼退的苏文康且在众多仙门人手底下逃窜不止的卫景,虽说能逃如此之久,全赖其脚下那傀儡双腿狂奔,可难不成便因此以为其人实力不强? 空中飘零的雪花,一片片化为水滴,萦绕于李长云周身。 自他踏上云霞鸟之时,便已点点滴滴蓄积,到将赶上卫景时,已化为一条硕大长龙。 李长云大袖一挥,水龙躯体中水滴化为锥剑,如龙甲褪鳞,滴滴逼出,暴射向卫景! 疾风骤雨啊。 卫景眼帘微起,扯出乔峰木偶,以其三尺躯,迎雪站于鹤尾,鬓发飞扬,义气澎湃。 掌劲拳意细针密缕般一次次拍出,周旁下落的雪花为之一空。 水小锥滴滴破裂,散为雾霭,飘荡于空,笼罩卫景,无法脱开。 眼前一片迷雾。 卫景眯眼环视,手指成勾状,无声无息的气机牵引,背后墨匣中王云、二爷以及迎风而立的乔峰木偶头顶横生根根紧绷丝线。 同时根根丝线布满白雾之中,以作探视。 漫天水雾之下,水法娴熟的李长云却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右手伸出,五指徐徐张开,微微下压,尔后掌心由向下变为向外,臂肘一抖,掌心处无端劲气横生。 盘踞于他周身的那条水龙起势,龙首微抬,随后躯体裹挟着沉沉氤氲朝卫景激射而去! 水龙吟触碰到卫景真气丝线,卫景手指轻轻摇曳,立刻感知到何处有所动静。 卫景果决以丝线牵引操纵,二爷木偶自墨匣中跃出,毫无拘泥停滞,一把偃月刀裹挟着刀罡,一抹长虹轰然掠出,招式《水龙吟》那头狰狞龙兽自眉心处开裂。 一分为二。 还不止如此。 刀罡气机一搅,攻势杀伐绝称不上弱的‘水龙吟’便炸裂而开。 二爷亦被那水龙吟震荡得倒飞而归,不过在卫景操纵下缩小,被乔峰木偶以强横擒拿气机摄回。 否则跌落下地面,卫景还真无法将其‘拾起’。 木偶操纵术中有‘提线’,能将木偶随着丝线而动,直接用丝线将木偶提于半空之中而不下坠。 不过卫景尚未达到能将木偶‘提’起的地步。 乔峰木偶立于仙鹤木偶之上,掌劲吼啸声不绝于耳。 那凝而不散的浓重雾霭渐渐趋向变淡,水汽点点散去,卫景已隐约能见远处的李长云。 李长云对卫景能扫开他所布置的雾气并不惊讶。 雾霭为水法之中的困人手段,修至高深处,不仅能隔绝人视觉,甚至连听觉嗅觉等感识亦能轻易断开。 不过他此法修行尚未精通,如今不过是第一境而已。 李长云双手交叠,虎口相交,留有一口。 半尺粗的水柱陡然自双手留出的空洞中喷射而出。 乔峰木偶出手,降龙十八掌连连拍出。 只是李长云招式那水柱冲击之力太盛,掌法根本无法抵挡。 卫景扯过二爷,凝玉境实力更为强悍,一刀劈下,那水柱遭受劲气冲袭,寸寸断裂散开。 只是劈至一丈距离时,刀罡便停滞下来,尔后水柱再次暴涨,直冲卫景! 乔峰、二爷两具木偶交替出招,才勉强抗下李长云水法。 卫景双手一边操纵着两具木偶与李长云缠斗,另一边操纵脚下仙鹤,往前振翅而翔。 正此时,卫景突然发现一条潜伏的水蟒不知何时掠至脚下,直冲向他脚下仙鹤! 躲之不及。 李长云方才雾霭之气遮蔽视线之下,正是为此一击! 若是木偶仙鹤遭受此击,必定贯穿偶躯,影响卫景操纵仙鹤滑翔而飞。 卫景果决地勾手,木偶仙鹤霎那缩小,立于雪剑之上,被雪剑裹挟,轻易躲过。 二爷两具木偶忽然同时发力,将绵绵不绝的水柱击退数丈,旋即同时缩小,被卫景招入墨匣之内。 卫景脚下再无仙鹤,身体急速下坠。 云霞鸟锐利双目俯视,尔后朝卫景俯冲而下。 李长云双手捻诀,浑身萦绕一条条细小若蚊蝇的水滴。 一人一鸟各自蓄势,将至卫景头顶时,却见卫景一踩那把雪剑插着的木块,借力身躯横向掠出,与此同时,卫景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王云木偶,被他一甩向云霞鸟。 王云木偶手掣横刀,刀尖对准云霞鸟下腹,凌厉杀去! 一刀入腹,云霞鸟吃痛啼鸣,双翅一颤,往下俯冲之势彻底转为坠落。 那边雪剑迅疾掠至卫景身下,仙鹤牵引,涨大,卫景安稳着落。 卫景与坠落的李长云相视一眼,彼此之间,杀意盎然。 第八十二章 坠落 ps:妈的,我真一天一更了?不能啊,老子要雄起! 李长云双手隐晦捻诀,仅一息之间,卫景便察觉到身侧的水汽凝聚成密密麻麻的水锥。 根本毫无任何反应时间。 卫景暗道一声不好,水锥已铺天盖地往仙鹤与他刺来。 木偶尽数藏于背后木匣之中,卫景只得一手抽刀率先护住自己,一手牵扯丝线,跃出乔峰木偶。 卫景气血鼓胀,《血刀经》刀法挥出一条条带着殷红血色刀影。 前尖后粗的水锥铿锵一声声击中卫景横刀之上,一股硕大震动之力使得卫景虎口发麻,顺着手臂摇动他整具身体,直达五脏六腑,自其咽喉之中咳出一口血痰。 无法防下的水锥自其身侧划过,卫景只能勉强躲过要害,使得那水锥不时插入其皮肉,流出猩红鲜血。 卫景脚下一顿,平稳而行的仙鹤一抖,有栽落之危。 他左手小指微拨,仙鹤两翅上的丝线高高低低起伏,继而再次平稳。 李长云实力二品境,卫景驾驭木偶抵御李长云看似轻松,但那是二爷木偶已至二品凝玉境,且木偶之术玄奇异常,能以乔峰木偶发挥出极强的实战之力罢了。 若是令卫景亲自上手,以堪堪入内力境的实力,如何抵挡得住? 卫景横刀扛下水法侵袭时,乔峰木偶恰时已至,掌意澎湃,水滴点点震开,化为暮霭烟雾。 只是卫景虽能仗木偶护住自己,却无法顾及仙鹤之下。 水锥滴滴骤雨般啪啪得打在仙鹤下腹。 ‘托举’仙鹤的雪剑木块,亦深受其害,不过其质地坚硬,水锥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仙鹤木偶之躯寸寸断裂,不过数息之间,裂纹即遍布整具木身。 卫景只觉得脚下晃动得异常厉害。 随后轰然一声,仙鹤木偶彻底肢解。 卫景脚下踩空,以比飘零的鹅毛大雪快上数倍不止的速度自高空中迅速坠落。 自远处看,身着背血染红的破烂白衣,后背墨匣的卫景如一只中箭矢的大鸟下落,头着地,脚朝天。 躯体未曾如武夫剑修那般锤炼过的卫景微哆嗦着身子,头脑冷静,视线一瞥向插入木块中的雪剑迅疾掠来。 待雪剑近身时,卫景一把探出双手抓住,尔后借力一拧,将整个身体翻个,头朝天。 可那下沉之势仍毫不停歇。 若是自此高空中坠落,人能直接摔成肉泥。 兴许是下落时冷风呼啸吹打,卫景极冷静,目光射往跟随他的雪剑,灵机一动,朝剑指了指自己脚下,“借我几分力。” 雪剑非凡剑,似能懂得人言语,流光一闪,掠至卫景脚下。 卫景脚尖一点,身子垂落速度为之微微一顿。 不再似方才那般愈来愈快。 雪剑不堪其重,剑身摇曳下垂,尔后再次掠至卫景足下。 虽因炼化雪剑而不能御剑飞行,但是勉强支撑,使得雪剑当作一个个踏板,以此减低卫景下坠之速,那是绰绰有余。 卫景以此法,至距地面还十数丈时,速度已降下不少。 不过,还不够。 卫景牵引背后仅剩下的两具木偶,二爷木偶安稳待着,乔峰木偶一甩下地面。 乔峰木偶嘭得一声扎根泥土之中,鬓发翕张,仰面而视,旋即双臂曲肘聚势,掌劲朝着头顶上的卫景一拍而去! 气劲并无杀伐气,而是‘吹’向卫景,冲掉其下落之势。 卫景被那股地面而起的劲气一吹,残破大袖飘摇,身姿缓缓落下。 双脚安稳落于乔峰木偶双肩。 卫景跳下木偶,呼出一口长长浊气。 一番战斗以及终末的坠落极为惊心动魄。 卫景环视四周,此地丛林茂密,一座座高矮不一的山脉丘陵此起彼伏,树丛绿意与雪花白意交杂,蔚为壮观。 着落之地,恰好是一片较平坦的空地。 瞧不出此是何地。 体内真气几近耗干的卫景苦笑一声,将乔峰木偶收揽回墨匣。 墨匣之中,仅剩下二爷、乔峰两具木偶。 王云木偶方才袭杀云霞鸟、阻击李长云时,与其一同坠落。 卫景坠落前仙鹤木偶又滑翔不短距离,因此王云木偶已彻底遗失。 王云木偶实力差,相比于乔峰与二爷两具木偶,差了不只一个档次。 纵是丢失,卫景亦不觉心疼。 但那追逐自己,使得他只能逃窜的仙门人…… 想起此事,卫景眸中闪过一缕杀机。 木偶之术修行境界尚低,须得早日突破,且要不断锤炼木偶牵扯之术,待指端雄兵百万,且一具具皆乔峰二爷此般实力,区区仙门?人海战术也要填死他们! 土鸡瓦狗! 卫景回过神,一拍身侧雪剑,“此次多亏了你,否则老子就险些被活生生摔死了。 大功一件,往后许你跟我混了!” 卫景边说,边垂涎地盯着雪剑上那块品相不凡的木块。 雪剑晃晃身,绕着卫景打转,雀跃不已。 一阵寒风呼啸,风雪甚大,一袭破烂衣裳的卫景微缩身子,嘟哝道: “真气耗尽,风雪不小,尽早寻一山洞恢复修养,否则走于山中,万一碰到妖兽,自己小命搭进去可就不值了。” 卫景环视一圈,寻一方位,嘎吱踏雪而去。 ———— 卫景与李长云于初触斗法时,立于崖畔的众多仙门弟子在飘零雪花中勉强能见二者声势,待彻底瞧不见两人时,才有些仙门弟子兴味索然地离去。 众人瞧得出,那操纵木偶之人实力并非多强横,但架不住其极能跑,速度飞快,寻常二品境都难以追上,否则也不会在他们一群人尾追阻拦之下,还能逃走。 留在此处,吃不上一口热饭,喝不上一口热汤,那倒不如趁早些回去,趁着下山时日好好逛上一番大恒。 仙门弟子修为有成之前,皆极少下山,毕竟山上灵气浓郁,风水极佳,而且弟子若独自下山,被老江湖的江湖人识破身份,那江湖人极有可能觊觎练气法,使出各种阴狠手段弄死弄残仙门弟子,逼出练气法。 当然,并非全部仙门弟子皆会被门内长老束缚,如玉清门卜玉宸,便曾下山入江湖闯荡,寻求一品突破二品境之机。 那是因卜玉宸做事向来稳重,其师对他放心,才允他下山,不埋头苦修,行走世俗。 崖畔有仙门弟子离去,也有弟子仍旧矗立,顾盼相视。 来此地之仙门人,非是都为那重宝,还有欲见识彼此仙门之间的实力。 各仙门互有沟通,彼此皆知晓各家弟子,虽未见过,但优秀弟子必有耳闻。 如今既至此,怎能不切磋一番? 听说你是啥啥宗,啥啥门风头最盛的弟子,曾先天杀江湖一品,曾一品杀二品妖精鬼魅,来来来,切磋切磋,让你知晓我什么才是一品境最强…… 仙门人邀名,与江湖人邀名并无不同。 于众仙门之中扬名,为宗门争光,不仅能得宗门奖励的修行资源,指不定还能得来师妹师弟的青睐,结成道侣。 一举数得。 自古名利不分家呐。 一家家仙门人聚于此地,恰好趁此机会切磋,于是半响后,崖畔有道道五彩气机流转。 太玄山石晁以及自崖底归来的苏文康自是无人敢来挑衅。 两人亦未阻拦仙门众人彼此之间友好切磋,甚至有仙门弟子寻二人去判决,以作见证。 待李长云脚踏受伤的云霞鸟而归时,众人才纷纷停下。 石晁朝李长云走来,见他手中空无一物,“李兄,那把宝剑以及那邪道如何了?” 李长云摇摇头,手一指远处,“诸位,不如一同去寻邪道踪迹。” ———— 洪水已过,乐南城已成泽国。 大水来时,华门正于城南来往贩卖杂物瓜果,他水性不错,身子虽矮小,但因常年劳作,极精悍,洪水虽刺骨,但不至于使他抖瑟得无法行动或者如何。 华门水性不错,洪水那大浪潮席卷时,他顾不上自己安危,一路游泳往城北去。 待他至城北家中时,洪水偃旗息鼓,流水已变缓。 他潜水至家中,寻找自家亲人。 却不见一人身影。 华门顺河而下,一边焦急张望,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声叫喊。 声音发颤,嗓音嘶哑。 河面水流不止,四处静寂,无人应答。 天际唯有落雪纷飞。 第八十三章 南娆之人 ps:真不是不码字,上海疫情几个月一直困学校里,这几日出学校,到处投简历,一直找工作,整日在面试,农村出身的沪漂之人,没啥眼界,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光头,碰壁不少,晚间码字是极大的快乐,其实也想吃写小说这碗饭,奈何笔力不济,所以只得人生两手抓,一边写一边找工作,希望诸位都好好的,加油。 一处恰好能遮风寒的山洞中,血腥味极重。 一头似虎似熊罴的棕色兽皮血淋淋地被卫景‘揭’下,仍在山洞一角。 山洞正中燃起一拢篝火,柴火劈里啪啦作响。 一穿微烂灰色旧布袍的浓眉大汉手中握着一大串兽肉,不停扭转,于火上炙烤。 山洞再往里,微红火光映照,露出闭目吐纳的卫景面颊。 山洞外,风雪甚大,呼啸声不绝于耳,但山洞内却无风雪刮进,可见这此处岩穴位上佳,是个躲避风雪的好去处。 被乔峰木偶拿于手中的那色泽趋向焦黄的兽肉,自是洞穴中先前栖居之兽的。 此兽乃山野之中的寻常凶兽,并未化妖,卫景以残存真气操纵二爷,横竖之间不过一两刀而已。 待兽肉香味逸散于整座简陋洞府时,卫景嗅鼻,睁开眼,旋即起身,操起肉块,便大快朵颐起来。 他如今修行有木偶术,可仅一品而已,远远未曾达到山上不惹尘埃的仙人餐风饮露,灵气作浆,山水风运作食那般程度。 将炙烤的兽肉一口口吃下,腹部才被填满。 卫景盘膝而坐,另一边,操纵着乔峰木偶踏步出洞,向四处探查。 风雪之中,木偶师不用亲身前往的作用彻底发挥出来。 乔峰木偶脚下轻功急速掠出,所过之处雪地上不见分毫脚印。 虽说下坠时距李长云极远,但保不齐便被其人寻上门来,卫景可不会粗心大意到于洞府门前留下足以使李长云等人寻来的脚印。 乔峰木偶不时一跃至树梢旁支,卫景借助乔峰木偶额间的通灵石环顾四方,寻觅返回乐南城之途。 大雪之中,山林之间并非无任何猛兽踪迹,卫景不时能见几头狼虎鬣狗踪迹。 大多是寻常猛兽,没通半分灵性,只有偶然遇到一两只褪凡、已入先天的凶兽。 卫景来此世时日不短,知晓大恒帝国天地灵气绝称不上丰沛,但对大恒之外的天下,则仍只知一星半点。 什么大恒以西的西域边荒,大恒以东的海洋,大恒之北的狄人,大恒之南的蛮荒丛林。 这些地方连大恒都不如。 再往外,卫景一无所知。 大恒内上至朝廷公卿,下至黎明百姓,恐怕能知大恒外天下的都极少。 卫景猜测天地灵气淡薄的大恒所在,恐怕是较荒凉之地,否则连亘数十里的无人大山中不会一头一品境的大妖都无。 卫景思绪纷飞,手指不停,风雪中的乔峰木偶脚下生风,一跃至一颗绿意盎然,白雪着盖的树枝上,扭头四顾。 动作极轻。 树枝上甚至不见有雪掉落。 卫景正欲操纵木偶飞身下掠,却倏然之间听得所在山洞之外有声音传来。 率先言语的是一道带口音的清朗女子声,“老哥,快些哦,我记得前面有一处洞穴,是个躲风避雪的好去处。” 与女子并肩而行的男子棉衣裹身,身量修长,眉目清秀,听得女子之言,瞪大双目道:“小妹,你上次离家出走,果然一路跑出了大山! 居然说谎骗你父亲。” 一身鲜艳红衣的女子一甩身后长长马尾,回头做个鬼脸,“老哥,你可不准告诉爹爹哦,要不以后出门我就不带你一起了。” 清秀男子摊摊手,怅然一叹。 他哪里想要自南娆苗疆往北至中原,还不是家中这位小妹非要来,说什么乐南距我苗疆不远,将有重宝出世,中原定有许多仙门弟子前来,一定要见识见识有无厉害角色。 还要让那些狗屁仙门人知晓苗疆手段,下蛊,散毒…… 小妹非要来,他不放心,自要一路追来。 中原自古瞧不上他们苗疆,他打小生于南娆,对中原山上仙门山下江湖可无半分好感。 鲜艳衣裙的少女手中把玩着一只竖笛,蹦蹦跳跳往山洞去。 红衣少女正欲入洞,清秀男子伸臂将其拦下,凝眉道:“洞中许有凶兽,还是放只蛊虫进去瞧瞧。” 红衣少女探出皓腕,一只小小黑色蛊物顺着白嫩胳膊攀沿而上。 古灵精怪的少女嫣然一笑,略略略吐了吐舌,手中竖笛转了转,“老哥,你反应太慢了些哦。 小黑说里面有俩人,实力一般,不用怕。” 言罢,少女入洞。 卫景感知有人接近时,二人已至洞门前。 卫景操纵着乔峰木偶折返,一边以二爷木偶横与身前,护住自己。 旋即便见一身着艳丽的少女手拿一根绿色竖笛,眨着圆脸上一双杏眼,紧紧盯着自己。 少女身侧,是一名年岁二十许的男子,眉宇清秀。 追逐自己的众仙门人中,卫景面目记得清楚,绝无此二人。 而且方才两人交谈,卫景大致听得蛊虫字眼。 乐南县往南数百里,为南娆苗疆,其间之人最擅蛊虫术。 如此说来,两人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至少绝非仙门人那般的必杀死敌。 卫景拱手笑道:“两位也是前来躲避风雪么?此洞甚大,两位不妨随意寻地坐下。” 卫景指了指方才炙烤干燥的一些干草道: “若是两位不嫌弃,可以取些我二人方才烘干的干草,垫于身下。” 未曾与中原人打过交道的男子觉得此人笑容和煦,为人热情,并非娆疆所传的那般冷漠,对卫景的警惕稍降。 红衣少女寻梦云打量卫景后,道:“大哥哥,你穿着怎得这般破烂?” “身上衣物开口处可像是刀剑这等利器所伤呢,还有你身上有淡淡血气,是受伤了么?” 卫景笑眯了眼,自嘲道:“混江湖之人便是如此,常有恩怨,也不知何时便会被仇人所杀,每日朝不保夕。 这不,我即是被仇人追杀才逃至这群山之中。” 突然,二爷暴起,一刀劈向身侧,刀罡于石壁上破开一道深深长痕。 卫景眸中闪过一缕杀意,笑道:“南娆的小姑娘,虫子危险,还是尽量少玩才好。” 第八十四章 不是好货 寻梦云临空探手一抓,方才那只被卫景感知得的小小蛊物出现在她手腕上。 虫蛊身量狭长,足甚多,有四十余,色黑,目小难见。 寻梦云以那独特的口音,笑吟吟道:“大锅锅,小黑可不是一只坏虫子,他只是去你身侧感知你体内气机哦。” “中原江湖人修行内力法,仙门人修习练气法,大锅锅体内气息纯粹,是真气无疑,你是中原仙门人?” 寻梦云鲜艳袖口中钻出数只形态各异的蛊虫,饱含攻击性地凝视着卫景。 卫景听得寻梦云口中对仙门人的敌意,杀意一泄,抱拳道: “二位有所不知,我虽修习练气法,但与仙门人并无半分瓜葛,甚至仇怨不小。 实不相瞒,此次追杀我的正是大恒诸仙门之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道理,卫景懂得,可不会因小失大。 寻梦云与清秀男子面面相觑,对卫景所言将信将疑。 红衣女子眨着大眼瞧卫景身侧那把被卫景下令老老实实立于墙角的剑柄,眉目沉吟。 南娆之地传承日久,数百年前乐南那场仙人大战记录在册,红衣女子听闻父亲言谈说起,因此知晓。 打小上蹿下跳不安分的她理所应当地要赶来瞧瞧,是否真有遗宝。 方才小黑窥探,发现那把插入木块里,只露个雪白剑柄的剑不是凡物,甚至那块看着稀松平常的木块,似乎都远非寻常物件能比拟的。 对于通体黝黑却起名‘金銮虫’的蛊物,她没哪怕一丁点的质疑,于南娆都极稀少的‘金銮虫’最擅气机追寻,号称‘小奇门’,可不是瞎叫的。 寻梦云望向卫景,指着雪剑,出声询问道:“大锅锅,你被仙门人追,不会是因为你得了那把乐南重宝罢?” 卫景双目微眯,不可置否道:“我人在乐南城中待得好好的,这剑却突然飞来,到现在我都毫无头绪。 尔后,仙门众人便开始追杀于我。” 寻梦云正欲再次言语,却突然面容微变,扭头往身后洞穴外深深望了一眼。 乔峰木偶将至洞穴之际,顿下身形。 因为透过通灵石,卫景瞧见几位面向熟悉的仙门人往此处行来。 步履沉稳,顾盼生威。 卫景记得此五人练得是横练功夫,追逐自己时,仗着一身钢筋铁骨,对爆炸木偶浑然如无物。 可惜当下背后墨匣中再无爆炸木偶,否则卫景非要再造出个大动静,让此数人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爆炸艺术。 寻梦云回首瞥向卫景,食指一卷如瀑秀发,双眸一眨,“如此说来,外面来人是追你的仙门人喽?” 卫景颔首。 寻梦云轻笑一声,脚下轻动,“那我可要看看那些仙门人会啥手段哦。” 名为久黎的清秀男子急忙拉扯住寻梦云,“小妹,我南娆不可与中原仙门人为敌,否则招致祸患。” 寻梦云甩一个白眼,竖笛放于唇边,“老哥,真当我傻哦,难道你不晓得有御人的蛊术吗?” 久黎沉吟半响,没再言语。 南娆苗疆虽不被中原仙门瞧得上眼,可好歹是列入大恒仙门谱牒的正经门派。 仙门之间的切磋,点到即止,谅中原那群眼高于顶的大阀子弟亦无话可说。 自家这小妹古灵精怪,聪慧一项,他自小不如,其中利害想必一清二楚,索性不再劝阻。 寻梦云望向卫景,右手轻抚左手手背上的‘金銮虫’,道:“大锅锅,小黑说那绿袍大汉气机遮掩,但不是活人哦。 难道你是赶尸人么? 洞外仙门人可是来寻你的哦,我帮你控制住他们,你操纵绿袍人与他们切磋切磋。” 寻梦云小手不再抚摸小黑,临空作劈砍状道:“保证你十拿九稳砍下那些狗屁仙门的脑袋,如何?” 卫景笑眯眯地盯着寻梦云,一拍大腿,“好买卖!” 寻梦云双目弯成月牙,“我二人不便现身,就待在洞中为大锅锅你掠阵啦!” 卫景走出洞门,面容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那古灵精怪的娘们,蛊虫手段了得,若非适才识海中愈发厉害的金人偶示警,卫景险些着了道。 不止那南娆娘们,还有身侧那清秀男子,似乎亦极难缠。 气机严丝合缝,不露分毫,亦不知其手段是否为南娆蛊术。 乔峰木偶仍被卫景隐晦地牵扯至洞穴附近,隐藏起来,以防意外。 而他则操纵着二爷木偶,身后跟着雪剑,与那五人对峙。 时间短促,卫景尚未来得及尝试炼化雪剑为己用。 一把上等兵刃,岂是那般好炼化的?不消说精血、气机蕴养牵连,单单是耗费的数日真气,对当下卫景而言,便非是易事。 身形魁梧壮硕的五人望见衣衫褴褛的卫景,狞然一笑,各自迈出身法,飞身纵来。 听得李长云说卫景身上颇有伤势后,自有仙门弟子来寻卫景身影踪迹。 一队人马数人,皆是天之骄子,纵不是能从众多仙门弟子手中逃走的卫景对手,自保至少无碍罢? 卫景层出不穷的手段足以吓退一些仙门人,可总有不信邪之人,前来亲身尝试。 卫景出得洞穴后,没有依洞府中寻梦云所言傻傻得当枪使,而是径直跨上二爷木偶,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见得卫景狼狈模样,又见卫景疯狂逃窜,五人哈哈一笑,迅速追去。 洞府中手腕已从洁白转为青黑色的寻梦云打断下蛊施法,懊恼跺跺脚,“老哥,追上去!” 从小到大向来是只有她耍别人的份哎。 她对五个大汉下蛊,当然不会与向卫景讲的那样简单伸出头任他砍杀,怎么着也要双方人马厮杀个势均力敌,尔后再让卫景逆风翻盘,以一敌五。 其中总要多些曲折。 可如今,那身穿破烂衣裳,笑容和蔼的男人完全不讲道理嘛! 她又没害他的心思哦! 端的不是好货! 久黎笑着摇头,一掠跟上。 再往身后,乔峰木偶尾随二人。 一环套一环。 卫景见身后五人追来,又吊着寻梦云二人,心下思量。 名酒‘秋露白’的后劲极烈。 他木偶之术速度冠绝同境,甚至高上一品亦难以追赶,回马枪之力,岂能不烈? 第八十五章 横练一口气 ps:逆袭码字。 卫景先后经历几番大战,身上不只是衣衫破烂那般简单,其下那一条条伤口虽不致命,但若掀开衣衫,会发现未愈的伤口交错,颇为狰狞。 若没有脚下二爷木偶相载,卫景靠双脚独自奔逃,稍止住猩红鲜血流出的伤口恐怕会因此再次裂开。 卫景不时向后扭头,见身后五人速度已分高下,从初始的一排变为一列,便渐渐放缓二爷脚步。 放饵入钩。 身后五人当中一马当先的魁梧大汉时刻关注着卫景与二爷变化,察觉到其速渐慢,眉梢一喜,与身后人道: “李长云果然没骗我等,那人真气耗竭,浑身伤势,已是不可穿鲁缟的强弩之末,所以见到我等便逃,没料到我等竟率先遇到那口仙剑!” 照寻常而言,卫景确实不足以恢复如此之快,但他识海中有金人偶吐纳灵气化为真气,且效率极高,因此尽管卫景看上去仍是那副狼狈模样,且伤口未愈,但穴窍经脉中真气充盈,大半已满。 于丛林之中又追赶半响,五人距离卫景仅差不足丈余。 坐于二爷头上的卫景扭头一望,回转脑袋,瞧见前方有一颗合抱粗的树木,森然一笑。 操纵着二爷木偶冲向大树! 将至树前时,为首的魁梧大汉距卫景不足半丈! 卫景起身一跃,身形悬于半空,尔后将二爷微跳起来,以那颗合抱粗的大树为踏板,二爷木偶脚尖在树干上,前进势头瞬间抑制,曲膝,猛然蹬直! 二爷木偶回转身躯,一把偃月刀威风凛凛,罡气吹散四周雪花,拖刀术的手势不变,当空而下! 手握一把宽口阔刀的魁梧汉子双目瞪大若铜铃,没想到被自己追得逃窜的绿袍木偶突然迸发出猛烈气机。 他只看到了刀影一闪,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径被枭首! 天下拖刀术之速,无人出二爷其右! 砍下人头颅后,偃月刀震颤嗡鸣不已,一道长长铮声连着震至二爷粗壮臂膀。 方才砍下的似乎非是人头颅,而是钢铁! 卫景应声落下,双脚踏在二爷双脚之上。 眉心一闪,特性复刻。 生平走马观花,尔后被金色人偶吞入腹中。 余下四位大汉心下大惊,原先狂奔追袭的第二位大汉如今变成首位,他没有硬着头皮往上赶,而是顿住身形,待身后三人与他并肩而立时,才四人一道各自手掣一把阔口大刀朝二爷劈砍杀去。 卫景不欲恋战,杀掉打头那位实力最为强横的横练弟子后,便要操纵着二爷木偶往后撤。 正此时,却见冲杀向卫景的四人突然抑制住魁拔躯体,静止不动。 南娆出身的一男一女已至。 卫景趁此时机果决地跃下二爷肩头,双手十指飞速舞动,二爷木偶手中长刀呼啸,凶猛无匹的刀罡狂暴肆虐,朝四人便是飞速横扫而去! 咔、咔、咔! 接连三声,三具头颅飞出肩膀,三道血柱自脖颈处喷射而出。 砍至最后一头时,偃月刀凝聚下的刀势已消耗殆尽,不能再进分毫。 二爷木偶双臂一抡,长刀回转,扭动一周圈,蓄积声势气力,嗡嗡得再砍向住终末那人。 横练武夫因身陷险境,竟是挣脱了寻梦云不止何时所下的蛊虫,一身气血爆发,双臂瞬间涂抹上一层金灿发亮的真气,被他挡于脖颈前。 偃月刀挥所至,与金色手臂相互碰撞,铿锵一道金铁嗡鸣声响起。 刀刃不过入金灿手臂半寸。 一滴金色血液自大汉小臂处流出,滴落于地面。 竟凝而不化。 神异非凡。 此等才算得上是横练武夫的真正的手段。 只是先前死去的四人,一人是被卫景以拖刀术阴死,剩下三人是被下了蛊,神情恍惚数息,被卫景所趁,根本无时机让敌手知晓何为横练。 横练练就一股‘横练气’,如汞水流淌于浑身经脉穴窍之中,如今他们弟子不过一品境,所炼化出的‘横练气’有限,使用时无法覆盖全身,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若是将横练气修至大成,才足以着附全身。 余下的横练大汉是个识相货色,见师兄弟们皆死,挡下二爷一招后,身体暴退,就要逃窜。 落于一树枝上的寻梦云轻声一咦,颇为讶然。 她蛊术熟稔,一品境之人极难挣脱才对,眼下那横练汉子本应神识孱弱才对,却能于危急关头挣开钻入识海中蛊虫的控制,可见其毅力惊人。 只是横练大汉逃窜速度如何比得上被丝线操纵的二爷? 卫景指端真气丝线涨粗,木偶身形化为道道残影,瞬息之间至大汉身后,尔后举刀往汉子背后劈砍! 大汉感受劲气呼啸时,刀已距他脊骨仅余两寸,躲无可躲。 嗤啦一声。 二爷刀砍中大汉。 卫景犹觉不足,手指头一指猛抡,偃月刀刀尾被二爷一掌排出,刀尖前纵,从削血肉变为深入五脏六腑。 刺了个透心凉。 金色液滴顺着刀刃流转。 卫景丝线牵扯本质尚未彻底脱离绿筠木的匠物偃月刀,渡过缕缕乳白真气,那金液便渐渐浸入兵刃之中,那缕金色顺着刀身流淌至二爷周身,色泽逐渐淡薄。 卫景眼前一亮,果然能行。 二爷木偶与偃月刀被卫景一同雕刻出来,两者关联甚深,护卫本命,刀吸纳金液,与二爷吞服无二。 若是寻常修行人吞下横练金液,体内固有真气恐怕与之冲突甚大,轻则气机紊乱,经脉大伤,重则气机互冲而死。 而本质为木偶的二爷,体内空荡荡,无此忧虑,吞服横练气,能助其提升,百利而无一害。 卫景瞥向躺地的剩下的四名横练大汉,如饿汉子见美娇娘。 一边靠近复刻特性,一边操纵着二爷补刀,吸纳金液。 寻梦云见二爷又一刀刀凶狠地往躯干身上砍,“大锅锅,人家头都被你砍下了,还要这么折磨人家躯体?” 卫景望着寻梦云。 寻梦云微挺含苞待放的胸脯,青翠竖笛一晃,眉目一横,“适才我可是出力不少,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哦。” 卫景一跃站于二爷肩头,转身离去,“此处气机泄露,附近仙门人兴许片刻即至。” 第八十六章 杀得太凶 此次丛林中追寻卫景踪迹的仙门弟子没有汇聚在一起,而是铺张开大网,分成一队队,寻找‘真气耗竭’的卫景。 既然如此,卫景当然不会就此逃窜,而是前后驾驭着木偶,反过来追寻那些好杀的仙门弟子。 他与二爷木偶作诱饵,乔峰木偶则偷偷跟在后面袭杀不开眼追来的蟊贼。 钝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地将一队人马耗尽。 卫景操纵木偶疾行,身后寻梦云久黎二人没跟上来,这便给了不想暴露全部底牌于人前的卫景更多施展空间。 半响后,卫景寻到了一行四人的仙门队伍。 ‘整了整’衣衫,刻意露出胸膛口的狰狞伤痕,双手在脑袋上乱抓,长发蓬松凌乱,邋遢不已,使他自己看上去狼狈不堪后,卫景才如受惊的小鹿风声鹤唳地一步三回头,往仙门人那走。 ‘偶然’相遇,一瞧见那四人,卫景仓皇失措,演技精湛地操纵着二爷仓皇便逃。 二爷手中刀倒拎,根本没杀伐气势。 风姿各异的两男两女望见卫景以及其身侧雪剑,其中一人指头一点,喜上眉梢,沉声呵道:“仙剑正在此处!” 卫景一逃,牵扯四人心弦,纷纷施展身法,脚下生风,往卫景处追赶。 只是四人不知,在其身后,乔峰木偶无声无息地紧紧跟随。 卫景扭头回望,嘴角微翘,“来罢,来罢,仙门弟子不少是一品境,特性复刻吸纳后,人偶特性海能增长不少。 待自己纳得足够多特性,再雕刻出一具木偶。” 卫景目光瞥向身侧雪剑插入的长木块,微微颔首。 大小刚合适。 背后墨匣底部装有刻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呐。 卫景操纵着木偶,与方才对付那五位横练大汉大致相同。 先御使二爷松张有弛地奔袭,不可令身后几人追赶不上,又不能使得几人追上。 同时需将二爷速度逐渐降缓,露出体力不支的疲态,给予几人一定可追赶上的错觉。 如此奔袭之下,几人逐渐有疾有缓,有快有慢,有前有后。 身后跟随的乔峰木偶适时而动,迈着轻功,手指坚硬愈钢,铁指开砖如泥,撕肉如扯纸,朝最后一人心肝处抓去! 一道闷响声传来,不过被卫景特意的厉声锐鸣遮掩过去。 距二爷木偶又近一步的三人浑然不知身后事。 卫景前后操纵着乔峰二爷两具木偶夹逼。 几乎同时,二爷突然扭转身姿,大开大合的偃月刀迎风砍来,乔峰不再隐藏,老六变老大,劲气呼啸的降龙十八掌对准那人后背,直拍而去! 毫无防备的两人横死当场! 余下的是一位长相娇滴滴的青年女子。 她感受到前刀罡后掌劲的滂湃,起身横挪,心中大骇! 从方才四人压倒性追逐到只余她一人的反转,不过眨眼功夫! 女子惊骇不已,但卫景可不会就此罢休,双手挥舞如闪电。 各自杀死前后一人的乔峰二爷两具木偶飞身欺至女子身前,各自使出看家本领往女子身上砸去。 女子实力中规中矩,没有李长云或苏文康等人的霸道,亦没有卜玉宸的老谋深算,两具木偶围攻之下,只数息,她便被二爷一刀枭首! 四人均未使出任何保命救命的手段,便一个个成了卫景木偶的刀下亡魂。 杀死一行人的卫景靠近三人,复刻特性,捞摸尸身。 仙门内并非所有弟子皆富得流油,这不仅要看宗门是穷是富,还要看其个人天赋实力,值不值得宗门下大价钱,以及其师傅手笔大方与否。 眼下三人,卫景从那位皮囊上佳的女修身上得来一质地非凡的雕鸾红玉佩,触手微凉,可清心避秽,且红鸾大口微张,不断吸纳灵气,是个能聚灵的小物件。 除此之外,余下的两人便身无长物了,只有些世俗间的雪白银两、澄黄金子。 估摸着在宗门内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货色。 卫景摸完尸后,轻身折返。 被乔峰木偶龙爪手抓个透心凉的那具尸体,卫景还没复刻特性。 一品境修士值得为此跑上一趟。 特性等级共分四境,愈往上,所需的特性愈高,如卫景若复刻三境的小神小仙,那么一境的凡尘特性,于他而言,便愈可有可无。 指望着杀普通人性命去复刻特性? 恐怕将整个大恒人杀光,都不一定能复刻出三境仙神。 当然,一颗红心长大的卫景也没那残忍心思。 最先被乔峰木偶龙爪手弄死的是个娇滴滴女子,腰间挂着一把初具灵气规模的狭剑。 卫景没拿。 徒增负重,要之无益。 卫景收揽罢,立于二爷肩头,迅捷离去。 卫景朝雪剑招招手。 悬浮于空的雪剑望卫景怀中靠了靠。 丝线牵引,背后木匣中刻刀上缠上一根雪白丝线,被一拉而出,落于卫景手中。 卫景丝线可御死物,将死物悬空漂浮,但一品境暂无法悬空注入特性的木偶,须得至二品境才可。 究其原因,恐怕是因特性着附的木偶已非‘死物’。 刻刀握在手中,卫景右手泛起乳白光彩,刻刀亦有溢着雪白微芒。 卫景一刀削上,木块开出一条口子。 尝受李长云水锥攻击而不伤分毫的木块在卫景手中轻易划开,这是因卫景木偶术中的雕刻术对木质极具针对性。 一片木块随之而落。 拨开木块表面那层古朴泛黄的木皮后,露出的竟是柔荑一般的素洁白色。 卫景将刻刀收入木匣,没再雕刻。 虽说识海中人偶时刻吐纳,但卫景同时操纵着两具木偶,颇有耗费。 如今两具木偶对付一只只小队,绰绰有余。 卫景要花大力气多多杀些人。 立于二爷木偶肩头的卫景与额头镶有通灵石的乔峰木偶兵分两路,纵横丛林之中,寻找仙门人踪迹。 再杀了一波三人的小队后,因没闹腾出什么大动静,卫景没着急离去。 而是从山林中砍下一颗碗口粗的大树,以做木材,又自后背木匣中拿出刻刀,开始照着地面横尸的三人雕刻。 卫景手指如飞,并未雕刻得太过精细,短短两盏茶功夫,三具木偶便已成型。 尔后卫景从木匣中取出装入一玲珑小盒的彩膏,为之着色。 很快,三具木偶便与真人形象无二。 卫景各自复刻三人特性,着附木偶之上。 牵线勾连,身量涨大。 后跟着乔峰木偶做眼,令三人一同去寻仙门人影。 卫景算盘打得啪啪响,此三人皆为仙门人,出现于仙门人严重,降低戒备,然后靠近,突然袭杀! 纵是匆匆雕刻出的劣质木偶,那些弟子捱受一招,也绝不会好过。 待将其重伤后,乔峰木偶出手收拾残局,那才叫一个秋风扫落叶。 卫景操纵着四具木偶,三具明晃晃,光明正大,生怕人不见,余下的乔峰木偶缩小身量,不起眼得被捏在手中,便往密林行去。 半炷香后,远处轰然响起一道声音,且有龙啸掌意滚腾而出,直冲云海。 两方仙门人马迅速赶来,却只是见地面石首分离,血流如注的血腥场景。 两方人马相互一视,牙缝中蹦出一个字,“追!” 一炷香后,数十里外。 一方仙门人马面前突然窜出一个断臂之人,衣衫破烂,面容狰狞,仅剩下的手中抓着一具木偶,神色惊恐厉叫道: “仙门人中有人与那邪道勾结!” 四人望着侥幸自木偶围杀手中逃窜出的幸存者,面面相觑。 其中一位感知敏锐之人指着突然出现的人影,忙道:“你声是从手中传来的!” 此时,那独臂‘仙门弟子’一甩木偶,乔峰木偶涨大,杀向四人。 躲于暗处的二爷木偶一跃而出,挥舞着刀,箭步冲杀! 四人猝不及防,好在有第一人提醒,共三人得以躲过前后双方夹击。 三人发觉木偶战力未损,毫无战意,毫不犹豫得飞身暴退。 因附近有仙门人将至,数里外的卫景没有操纵着木偶去追。 逃走的三人很快遇到另一波三人组成的仙门人,双方一见面,各自酝酿术法,大有剑拔弩张的态势。 双方吼嚷着,却都没动手,各自将信将疑,互相询问了一番,上至宗门祖师爷,下至门派同辈人八卦趣事,纷纷问个遍,之后又瞧见对方手中没木偶,声线确实从口中出无疑,才相互拱手,各自离去。 到最后,都不敢轻易相信。 整片山林,陷入围杀与被反杀,陷入突袭与不信任之中。 彻底乱成一锅粥。 ———— 一处满地尸骸之地,不知是卫景杀得的第几队人马,丛林中未远去的寻梦云与久黎二人身影落于树梢。 大战的热闹在此,寻梦云如何肯不来看看瞧瞧? 仙剑之类的,她一丁点不觊觎,非是剑修,得来宝剑何用?难不成只为个代步工具,站上去拉风便得罪那手段不简单的家伙不成? 若是捡个漏倒还行。 寻梦云瞧着地面被血浇灌的雪地,咂咂嘴,以特有腔调叫上一声老哥,“那大锅锅厉害,也够狠呀。 此处是第几处尸首地啦?” “第三处。” 久黎答一声,“他那操纵支配手段显露于我们面前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恐怕当时山洞附近有他埋伏的其他的傀儡。” “小妹,咱继续往北走罢,你不是总吵嚷着要往中原繁华地瞧瞧么。 在此地容易被卷入是非之中。” 古灵精怪的寻梦云狠狠点头,“是哩,大锅锅杀得太凶了!” 第八十七章 吹雪吹的是血 李长云追寻卫景下落,没有与上水宗众人一道,而是托大到独身一人。 他实力强横,于空中激战,能将卫景逼至山穷水尽,确实也无需忌惮。 李长云大袖泱泱,一掠数丈之远,每次脚尖落于树梢之上,尔后轻点再次前掠,于丛林之中如履平地。 他从乾坤物中取出那具手中握有横刀的王云木偶,仔细端详。 这已是他第三次婆娑此具木偶。 但仍未瞧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此木偶之中蕴含气机,仿佛并非死物,而是犹如草木冬日萎枯,以待春日天时。 上水宗门内典籍汗牛充栋,其中的江湖旁门术不少,木偶之术亦有提及,但是其中术法之能绝无此人那般厉害,因此李长云对此木偶兴趣颇大,打算归宗后,交予自家师尊打打眼瞧瞧。 李长云感知前方半里外有人影恍惚,将那高两三尺的木偶纳入乾坤物后,追赶前方人。 凭仗其速度,不多久,他便赶上六人组成的队伍。 那六人亦发觉李长云身影,各个风声鹤唳,捻动法诀。 “此人是李长云师兄!” “李长云师兄又如何,指不定也会突然袭杀我等!” “诸位莫要与他废话,待会靠近即各自施展手段,定要此贼好看!” 李长云自树梢上翩然而落,甫一落地,正欲开口询问几人状况,却见五彩的璀璨光华流转,径直朝他而来。 李长云反应迅速,手掌探出,一道水幕横亘于双方之间。 同时,他双脚后滑,躯体后仰,后撤丈余时,脚下蹬地,李长云轻身而起,落于高处树枝上。 李长云面露愠色,“尔等寻死?” 仙门六人浑然不惧,大吼道:“装模作样的小贼,受死!” 见六人油盐不进,李长云微皱眉头,真气喷薄迸发,于六人头顶铺展出一条长长水雾桥,轰然炸裂而开。 几息之间,雾霭将六人彻底笼罩。 李长云双手握住,独独伸出食指,灵气萦绕,双手食指上各自幻化出一条条水灵小蛇,以食指为大脊龙柱,萦绕纠缠。 李长云双手食指朝六人一指,长蛇凌厉而去! 《困龙萦》! 数条长蛇蜷曲攀延,将六人‘捆住’。 李长云灵气吹散烟云,淡淡道:“我乃李长云,此处到底发生了何事?” 仙门六人相互一视。 轻易将他们制服,却没有杀死他们,指定不是要拿他们性命的邪道! “李师兄,我仙门人当中有投敌的叛徒!” 几人争先恐后将事情始末前后说了遍,什么突然出现三位仙门弟子,本相谈甚欢,却不知怎得,忽然动手袭杀,什么有位独臂的仙门师弟奄奄一息,自己一方人马前去帮助,那出气多进气少的师弟却暴起杀人…… 李长云听罢,随手将困龙萦的水法解开,双眉凝得更紧。 处处透露着古怪。 “你们跟着我一道去追寻那邪道。” ———— 卫景脚下横三具无头尸体,猩红鲜血自脖颈处汩汩流出,他一身破烂白衣站于其中,面无表情地扭动手腕。 初始被他雕刻出的三具木偶已彻底破损,缺胳膊少腿的,甚至有一具头颅都被挣扎反抗的仙门人打烂。 不过那木偶本就是卫景临时所用,损坏了也不心疼。 卫景舒展身量,气机微微紊乱。 杀穿了数番人马,卫景身上没有半点伤势,但所耗费的真气当真不少。 收纳回乔峰木偶,卫景站于二爷肩头,在密林之中穿梭。 他没有贪心到要将丛林之中的仙门人统统抹杀干净的地步,在真气所剩不多时,卫景即浅尝辄止地不再袭杀,而是打算着出此林中。 一路太平无事,偶然之间遇到的仙门人,人少些的被卫景用出歹毒的阴狠招式,装扮偷袭地抹杀,人多的则无声无息地躲过去。 在李长云为首的仙门弟子追寻其踪迹时,卫景已迈步出了那处山林。 眼前豁然开朗。 山风猎猎,卫景心头说不出的畅快。 适才杀了不少仙门人,念头通达许多。 卫景鬓发微张,搓搓双手,拢拢袖口,缩缩身子。 此处风大,早些下坡才是。 约莫行数十里后,风雪毫无消减迹象。 衣衫褴褛而四处漏风的卫景发现有一天然洞穴,索性走进口去。 洞中空荡荡的,只有不少尸骸填充于洞穴深处,想来此洞曾是只称王称霸的凶兽巢穴。 卫景查看四周,确定此处非是凶兽盘踞之地后,才稳稳盘膝坐下。 识海之中,金人偶像已成了一副长身直立,白衣如雪的冷漠模样。 卫景来往丛林之中,杀人之余,分出心神雕镂识海人偶。 人偶雕镂与复刻特性两者没有冲突。 卫景招来雪剑,又拿出背后木匣中的刻刀,开始精雕细琢。 木块表皮那层泛黄的古朴意蕴褪去,绽出雪白。 极稳固地插入木块之中的雪剑老老实实,静等雕刻。 被它插入的木块之质本无非是块普通木材,是它数百年前下落入水时裹挟所致当下局面。 不过此木块经过它数百年的剑气蕴养,已褪去凡木之质,而化为一块有剑心的‘剑木’。 其中雪木,皆蕴含着它的剑意剑气。 卫景有雕刻此木的想法时,便琢磨着雕何人出世。 见到雪剑插入其中,与木浑然一体,卫景想到了一位人物。 剑道已达真意‘剑即是我,我即为剑’的剑神,西门吹雪。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是已和叶孤城一战后,达到无剑境界的西门吹雪。 只要他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雪白木屑纷然而落。 洞穴之中,仿佛吹进了洞外大雪。 木屑起雪飞,剑气充洞府。 那雪白木气有剑意鼎沸,整个洞穴化为一座三足的硕大鼎炉,洞开为鼎炉大口,喷出澎湃剑气。 卫景手下疾步如飞,光景随片片木屑流逝。 被雪剑插入其中的木块头颅刻出。 剑柄正立于头颅天灵之上。 卫景以剑身作脊,以剑气当衣,以剑尖露出双腿裆中。 一个时辰后。 天幕飘零的鹅毛大雪渐小,几近乎停。 洞穴之中如潮水洪流鼓涨吹出的剑气停滞,收敛于内。 卫景手下的白衣胜雪、长身而立的男子跃然而出。 头顶剑柄,高二尺许。 卫景手指一勾,一根本应与天灵相连的真气丝线牵连剑柄柄尾,余下数十根丝线则覆盖于白衣人手脚各处。 西门吹雪木偶身量涨大,眨眼功夫,已高近八尺。 耿诡异的是,那柄雪剑。 开了灵智的雪剑在往下沉。 剑柄正融入木偶之中。 半响,剑柄消失不见。 此刻,西门吹雪睁开眼,充斥寂寞。 如雪苍白的衣袂。 如雪苍白的脸颊。 如雪苍白的寂寞。 西门吹雪回眸望向卫景,淡淡道: “你便是造我之人?” 第八十八章 我的剑很快 西门吹雪木偶仅是说上一句话,卫景仅是丝线牵扯几息时间,便觉体内真气所耗费得甚多。 不等答话,卫景牵线断裂,西门木偶那人样神态瞬间消失,身形缩小,头上那柄雪白的剑柄再次出现,恢复原状。 雪剑露出剑柄,悬浮于空,萦绕打转。 卫景招来白衣如雪、不沾染分毫尘埃的西门吹雪木偶,上下打量。 适才西门吹雪木偶口中言语,卫景大为讶然。 驾驭木偶口吐人言,那是至三品境才有的能力,而方才卫景不过是单纯牵连丝线,尚未有多余操纵,西门吹雪木偶便问上一句什么‘你便是造我之人’。 俨然已有灵智! 木偶术中,至四品傀异境才足以木偶生智。 如此说来,西门吹雪木偶已达四品境! 难怪真气消耗甚大。 卫景曲指朝剑柄一弹,一道剑气轻吟声传来。 西门吹雪涨大后,雪剑融入木偶之中,达到真正人即剑,剑即人的境界。 借剑智化木偶之智,才有西门吹雪口吐人言一说。 卫景摇摇头,此具木偶若是出手,定是惊天地泣鬼神,奈何耗费真气亦耸人听闻,以他一品境操纵四品傀异境木偶,估摸着使出浑身解数,顶多杀出一招。 足杀二品境的一招! 甚至三品境,见此招亦需躲其锋芒。 卫景收揽雪剑,将它按进墨匣之中,尔后挎肩而背,便要出山洞,往乐南。 正此时,忽有一阵急促破风声响起。 不过几息,一头额头刻王的大虎威风凛凛现身于洞穴外。 卫景所居山洞非是此虎巢穴,但此虎知晓这宝地,因此隆冬大雪季、泼墨大雨时,常来此处,看看有无猎物入彀,进此洞之中。 石洞深处累累白骨,皆是它多年来口中餐的遗骸。 称王称霸县南多年,大虎实力堪破先天,已入一品境,远近之处,皆仰它鼻息。 它数丈长躯横于洞外,气势毫不收敛,大摇大摆往洞中走。 察觉到虎威凛然的卫景眉头一凝。 一品境妖兽? 妖与人不同,其先天皮糙肉厚,褪凡后,更是浑身钢筋铁骨,且攻伐力极强。 同等境界修行下,妖修实力强于人。 驭兽宗弟子闵玉堂在内的弟子,看上去似乎没有天之骄子李长云、石晁等人的二品境实力,亦没有玉清门卜玉宸那心机深沉,二品境修为掩盖的密不透风,但又何曾有人小觑了驭兽宗? 心高气傲的火宗耿炎,对实力一品、战力可抵二品的闵玉堂亦无过多轻视。 卫景自背后墨匣中取出长身白衣的西门吹雪,握在手中。 西门吹雪白衣松软,肌肤与人无异,且有骨骼纵横。 毫木、凝玉、骨语前三境后,至傀异境,木偶已化人。 卫景神色一厉,斑斓大虫至甫一至洞,丝线牵连吹雪木偶。 手中空无一物的西门吹雪涨大,手腕一抖,四周灵气潮涌,丝丝缕缕、寸寸尺尺。 灵气凝聚,泛着雪白淡色,可触及其手,便成了如碳的墨色。 一把漆黑、狭长、古老的利剑现于其手。 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六两半。 天下万物,无不是其手中剑。 西门吹雪眉目清冷、寂寞,瞥向洞外。 洞外那只大虫。 他眸子毫无变化,只是摇头。 一头占山为王的妖兽,前世没见过,但他毫不畏惧。 因为在他眼中,尽是破绽。 西门吹雪不等凶兽出手,即刺出一剑。 平平无奇的一剑。 可就是这么一剑,直接刺中凶手咽喉。 如当年他杀洪涛时,如出一辙。 洞外,那颗浓密绿茵积雪如盖的大树上,飘落几片树叶。 切口平整。 方才那一剑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平静。 平静之下,是西门吹雪收敛再收敛的剑气。 轻易杀掉虎妖的西门吹雪望向卫景。 寂寞如雪。 “此世上,剑法之上可有剑法?” 西门吹雪此言似一句废话,似存着语病,但卫景听懂了。 他在问,问他的剑,他的剑法。 面色苍白的卫景强撑着力朝天一指。 举头之上有万仞天。 丝线就此断裂。 卫景气府中的真气压榨点滴不剩,消耗殆尽。 西门吹雪仅是点头,身量即缩小,恢复两尺躯。 卫景将不情愿的雪剑放回木匣,低头去看横尸于地的大虎脖颈潺潺流血,咂咂嘴。 死得忒不明不白。 西门吹雪那惊艳的一剑,卫景同样没反应过来。 太快,太快了。 有真气丝线勾连,四品境木偶已能自主行动。 若说先前卫景操纵木偶是微操,那如今便是仅指明一个目标,任由木偶去杀。 卫景走出山洞。 雪初停。 面色因真气耗尽而苍白的卫景扯出乔峰木偶,立于其上,一路徐行向北。 识海金人偶吐纳,真气反哺卫景气府,此消彼长,真气足矣。 ———— 乐南城。 许风盘膝坐于山头树枝上,膝前放着当初那块自他父亲那里传下来的罗阳盘。 前日里,许风与郭金被那麻衣老者救下,一同来至此地。 多番询问之下,许风才知老头正是欲收郭金郭叔为徒之人。 老头往许风口中塞了一粒丹药,那丹药药效极强,许风吞服后,浑身上下暖洋洋一片,那被木宗弟子打的伤势,亦被丹药在一天之中恢复七七八八。 想来是大恒药王山上那些神医所制之物。 待郭金苏醒后,麻衣老者即带其一同离去了,独独留下等待卫景的许风。 山下水流潺潺,不复两日前那场骇人听闻的汹涌澎湃。 山上是阳古寺,有寥寥数名和尚济粥。 大恒独尊道家,和尚不受待见,但在乐南这偏远小地方,有一家小寺院不足惊奇。 不过真正令许风讶然的是,阳古寺的和尚向来在城中没啥存在感。 城中但凡有哪家需除灵去秽都去找道士去了,哪有正经人跑到城外和尚庙拜佛求菩萨? 不说其价格不亲民,除灵的名声也是远近皆知的中看不中用,黑心得很。 如今那庙宇和尚出来,烧热水、给饭食。 倒是没料到此庙宇中的沙弥和尚有悬壶济世之心? 大恒以太玄山为祖庭前,修行法百家齐放,佛家亦是其中一大分支,如今落得这般惨淡景象,不知和尚庙里海有无佛家修行法传世? 许风扭头朝四周望了望,形销骨立的平头百姓,冰冷刺骨的河水泱泱,怅然一叹。 尔后视线再往远眺,瞧见河对岸有一衣衫褴褛之人,对乐南城喟叹。 那人,也看到了他。 第八十九章 江湖路远 卫景离开乐南城,再到其归至乐南城,已过两日光景。 两日之间,恍若隔世。 离开前,大街之上有人影攒动,城中人烟气十足。 归来后,乐南城池被覆,遍地哀嚎。 生还之人在此,死去之人已被河水往东冲刷去。 卫景瞧见对岸许风,是独身一人,微凝眉头。 随手截下一颗合抱粗的大树,甩进河中,卫景起身一跃,站于树干之上,操纵着丝线乘风破浪往对岸而行。 半盏茶功夫,卫景即至阳古寺所在的那座峰峦之上。 峰头上幸存下的百姓,纷纷侧目而视。 瞧着卫景脚踩巨木,束手而立,但却不随河顺流而下,而是微溯流而上,直直往此处来,颇觉惊异。 卫景毫不在意,看向许风,问道: “怎么只你一人?” 跑至河边的许风满脸羞愧,“卫哥,竹音被仙门人抓走了!” 许风将木宗之人闯入后院,以及自己与郭金险些被杀,麻衣老者出手相救和盘托出。 卫景眼帘微垂,长舒口气,前走两步,拍拍许风肩膀,“此事怪不得你,无需自责。 况且照你说法,木宗之人暂且对竹音并无恶意。 如今既然乐南城已毁,你我二人便游历江湖往木宗所在之地去,一路增长实力,及至木宗山门,若是实力足够,便直接打上其山门,端了那鸟门。” 卫景继续安慰道:“大恒所谓的仙门为得至宝而掀河,淹死无数黎民百姓。 早晚将其挫骨扬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风听得卫景此言,攥攥手,眸中射出一缕惊芒,口中叨叨念一声,仙门。 想起追杀自己的仙门众人,卫景甩了甩手指,鼓捣几下背后匣中的几具木偶,道: “别看咱如今人少,早晚汇聚千军万马,将那木宗在内的众多仙门弟子一一解决。” 许风重重颔首。 他听懂了卫哥的意思,对付同气连枝的仙门那般庞然大物,仅依靠他二人毫无胜算,需招徕更多手下,更多帮手! 卫景言语之意是往后雕刻出更多木偶,依仗木偶术即有千军万马,而非招徕人手。 他望向阳古山上诸人,见其中人多有菜色,面容上无悲无喜。 寻常时日眉目有和煦春风拂面的卫景无悲喜色,即是最大的怒容。 山上有几个熟面孔。 那位膀大腰圆的江湖大佬黎右,前不久被打得伤痕累累,如今已能下榻来往。 此刻他正被一群城中义气名头响当当的混混痞子围着,坐在地面,神色萎靡。 许风循着卫景目光看去,口中赞扬道: “黎右那老小子倒是个人物,前日乐南大水之下,他带着那群兄弟可是救下不少人。” 卫景点点头,旋即看到了周飞虎以及那位六扇门四大名捕之一的司寇成。 两人并肩而立,对面站着一位满鬓星霜的老僧。 双方人正商讨着什么。 “卫哥,前日大水冲城时,有很多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出手相助,协助打捞人身。 不过昨日那些江湖人见大浪远去,便陆陆续续离开了,只留下周不处理幸存百姓的这烂摊子。” 卫景看了一圈,皱眉道:“你见华门了么?” 许风摇摇头,硕大乐南,再加上他前日也有伤势伴身,不可能注意到每个人。 “大水之中,华门兴许是寻不到家中弟弟妹妹等亲人,认为他们顺流而下被大水冲走,所以沿水东去,寻亲人踪迹,也有可能是……” 许风接下来没说,但卫景知晓其意。 也有可能是华门亦被大水淹死。 毕竟,他不过是一位普通人啊。 卫景长叹一声道: “阿风,乐南已无,仙门弟子随时会来,你我二人还是尽早离此是非之地罢。 既然华门可能是顺流而下,那你我二人先往东行。 乐南位大恒西南,往东南走是温柔乡的江南地,总要先见识见识江南地的繁华,而且木宗亦在大恒之东……” 俩人正欲离去,周飞虎、司寇成外加那弥勒模样的老僧循步走来。 许风凑近卫景耳边,低声道:“前日我与周捕头一同救助百姓,周捕头问起你行踪,我说你外出寻亲了。” 周飞虎面容之上那疤痕依旧狰狞,笑容之内极突出和煦二字。 “卫兄弟,这是要与许兄弟离去?” 卫景抱拳,苦笑一声道:“周捕头,如今抚仙河水大涨,乐南城已毁,自然要往他地讨生活。” “不知卫兄弟欲往何处?” 卫景沉吟半响道:“我二人打算去青安郡的郡府汉云城瞧瞧。” “汉云城倒是个好地方,抚仙河水东流,本会蔓延至汉云城,不过据说当时有一位仙人路过,截河水南向,绕山而行一周,澎湃的水势为之一遏,再无大浪滔天。 之后河水并入汉云河,没掀起多大的浪花。” 两日之间,周飞虎已知汉云城动向。 不仅是他一个乐南捕头的消息渠道,更有身旁那位六扇门四大名捕司寇成的功劳。 周飞虎似是看出卫景目光,侧身介绍道: “卫兄弟,这位是六扇门的四大名捕之一的司寇成,那位是阳古寺的主持,慧远大师。” 卫景寒暄拱手,“久仰,久仰。” 一身宽敞大袍的司寇成一张死人脸轻轻颔首。 慧远大师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卫景背后墨匣,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声和尚庙里广闻的“阿弥陀佛”。 尔后胖乎乎的慧远和尚说了句寺中尚有施主亟需救济,让卫景几人先聊后,便转身离去。 周飞虎扯过卫景,勾肩搭背,贼兮兮道: “卫兄弟啊,咱们是老相识了,我便开门见山说了。 如今乐南已毁去,你成了游子,无路可去。 我看你和你那位兄弟不如与我一道去帝京,老实讲,我在帝京认得不少人。 凭你兄弟二人一身实力,在帝京有我周飞虎罩着,不敢说横着走,但至少不会差喽。” 周飞虎大拇指后指了指司寇成,“六扇门四大名捕? 咱兄弟!” 卫景摇摇头,笑道:“周捕头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也知道,我其实是一江湖人,懒散惯了。 可不想自投罗网得入了官场的彀。” 周飞虎亦没勉强,可惜一声后,拱手道:“既然如此,卫兄弟,往后江湖路远,一路珍重。” ———— 慧远大和尚立于没半点恢弘气势反而颇为落魄的寺门前,身旁站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小沙弥。 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循着目光望着漂浮于水面上的卫景二人,问道: “师傅师傅,你怎么一直在看那俩人?” 慧远和尚背负双手,“我看的可不是人。” 小沙弥面露纠结,一咬牙,慷慨赴死道:“师傅,我佛家不偷不抢,不可觊觎旁人钱财。” 慧远当即一个板栗敲在小沙弥光头上,“你何时见过为师偷抢过人财产?” 小沙弥揉着脑袋,小声嘟哝道:“人请我门做法事,师傅你动辄要价百两千两,这还不算抢?” 慧远食指叩住。 小沙弥坦然赴死。 可最终落到他头上的不过是一张大手,揉了揉他脑袋。 慧远叹口气,“觉禅呐,往后我如何放心将阳古寺交予你哦。” 小沙弥嘟起嘴,双手合十,虔诚道:“师傅,我佛家慈悲为怀,降妖除魔份内之事,哪管他洪水滔天哦。 纵是招惹来道门猜忌,大不了圆寂,为佛法而死,死佛可呼?” 第九十章 都挺难 (电脑上进不去作家专区了…容我明早再改改,并且我再捋捋思路,仙门的人我其实也有很多喜欢的。) 黎右神色恍惚地瘫坐在地面,赤膊上身,缠绕绷带,肩上那头下山虎似乎亦不再有当初那股气势汹汹的威势,而是变得萎靡不振。 数日前游娘被抓走后,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他即此副模样。 不过相比于大水之前,此刻的黎右双眸之中颇有神采。 大水之中他出手相救,青泥巷中的街坊邻居多有存活,皆是他之功。 浪潮淹没无数黎民百姓,同时冲刷掉了黎右的颓唐之气。 大难之下,他能活人无数,如何便不能从那些仙人、凶兽手中救下自家娘们? 在他看来,自家小娘子是头大老虎又如何?比于那些人类娘们都来得温贤淑德。 兴许是他臂膀上的镂身以及他小山一般的身量,黎右当年初来乐南时,可着实遭受不少小娘白眼。 肩刻纹身,象征粗鲁、蛮夷,哪个小娘看得上眼? 黎右当初自乐南极南的闭塞山村里走出来,初入乐南城时,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土包子。 瞧着繁华似锦的街面,车水马龙的通衢,锦衣华袍着身的百姓,那可当真是刘姥姥入大观园,瞅花了眼。 之后入了帮派,见识了城中的黑暗,仗着他天生蛮力,硬生生闯出一片天后,才算成了个城里人。 旁人只瞧见了黎右于城中手眼通天,江湖大佬的风光局面。 又哪里知晓他当年初来乍到时前途渺茫的忐忑、心忧老娘的哀虑,以及寄人篱下,给李家当狗、面对李家大供奉姜阴时的战战兢兢? 若是将黎右从山村娃子到一城之霸的经历翻出写下,估计多少也是一步可歌可泣的血泪史。 不过纵然日子很难,可好在那段光景有自家娘子相伴,与他一同照顾老娘。 似乎,日子便没那么难了。 黎右霍然起身,一双夺人目光跨过河流望向远方,凶恶相毕露。 狗娘养的驭兽宗,老子称霸乐南多年,上山杀过熊罴之属,入城砍过帮派狠人,从无敌手,怎么可能会干不过、拿不下你们那些犹子? 送别卫景的周飞虎走来,恰好瞧见黎右那般模样。 他并不在意。 望着河水露出那副神情的并非黎右一人。 愤懑、悲恨。 他也有。 身量魁梧,但仍比黎右‘干瘪’几分的周飞虎走进黎右,重重拍拍他肩,只听得咚咚两声。 周飞虎哈哈一笑,“你小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牛躯。” 黎右弱弱瞪了周飞虎一眼,瓮声瓮气道:“周捕头,啥事儿?” 周飞虎收敛笑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黎右不明就里,敷衍答道:“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讨生活。” 周飞虎图穷匕见道:“我准备前往京城,入六扇门。 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加入六扇门? 若是入六扇门,有修行法可供你修习,你天赋不差,包你十年内即能超凡,入化境。” 黎右摇摇头,“周捕头,咱就是一普通老百姓,没恁大志向。” 周飞虎盯着黎右,直至黎右发毛,他目光才一闪而过,“驭兽宗抓你妻子,若是你不甘心,欲将游娘抢回,须得拳头够硬。 好好想想罢。” 黎右瞧着周飞虎远去,面容深沉难见。 修行法来路他已有头绪,何必去伸着脖子往官府中去? 况且他是江湖人,与官府向来不对付,孤身去京城,那不是羊入虎穴么? 站于不远处的司寇成见周飞虎过来,问道: “如何?” 周飞虎摇摇头。 司寇成沉吟半响道: “乐南城较近之地是北方惠阳县,我等已遣人往惠阳城传消息,惠阳县令应已备好安置粮草等物。 如此便与百姓一同往惠阳县城去罢。” ———— 乐南洪水后,不是所有幸存之人皆汇聚至阳古寺所在的那座山上,亦有许多流散四方。 洪水至时,尹衡正于私塾里朗朗读书。 大水一来,整座脆弱不堪的私塾直接被冲走,数十名小至总角,大至束发、豆蔻的少年少女一同朝下游而去。 转瞬百里。 好在私塾房屋翻了个,卯榫相合的房梁圆木足够数名孩童环抱,多少使得这些童子幸存。 那位身上没有名贵华裘、绫罗绸缎,只一袭破旧棉衣的老者护住身侧年岁最小的稚童,漂泊而下。 直至一位仙风道骨,面容云山雾绕看不真切的仙人使出无上法门,以常人难以想象的伟力硬生生将洪水挑起,跨过他们甩向南面。 尹衡等人才得以幸存下来。 如同大浪拍岸落于地面的尹衡身侧掉落下不少人。 但大多是没有他们幸运的死人。 一路冲击而下,磕磕碰碰、起起伏伏再所难免。 以头颅触碰至小丘陵、碗口粗、合抱粗的树木,巨大冲势力,如何能幸存? 尹衡落地,在众多尸体中找到了他自家双亲。 不止是他,存活下的另外五名孩童,亦一个个悲痛大哭。 白发苍苍的老夫子寻不到相濡以沫数十年的老伴,心下绞痛不已,可此刻仍抑下那股悲伤,安慰起稚童。 童子何罪? 要让他们经丧父母之痛。 老夫子仰面喟叹。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夫子遥遥相望。 远处有那长身立于山头之人双手变幻飞快,一条大河如天上银河,倒悬于天际,尔后落于那座峰峦之下。 仙人食指微扣,一声爆雷大呵声响起,“水龙吟!” 仙人水龙非是直愣愣一往无前的攻伐之势,而是盘踞绕雄山的蜿蜒曲折。 大河绕山一周,缓慢东流。 衣袂猎猎的仙人移目而下。 河流过后如万千落岸鱼的尸体、存活下的百姓来往寻亲,以及老夫子身侧童子哭泣的场景尽收眼底。 这位出身仙门,游历至此的仙人面容被遮掩去,难以知其心绪,是愁肠满肚,抑或是幸灾乐祸、无悲无喜,皆一无所知。 仙人双脚拔地而起,脚下生水,如一抹流萤,直冲天际。 此非是凭虚御风的逍遥游大境界,而是一跃百丈高。 “那群狗娘养的小畜生们,平白惹了如此大的麻烦。 还要我来给他们擦屁股。 我看是一个个都在山门里待久了,顺风顺水以至于眼高手低。” 第九十一章 船舟未覆,相貌不佳 卫景二人沿着北道河岸,东向而去。 河水泱泱,漫出河道,周遭良田尽数遭毁。 抚仙河旁的一些人家难免遭此横祸,被那汹涌水势冲走,只留下些断壁残垣的墙瓦。 抚仙河原是一条静寂不宽敞的小河,穿乐南城而过,蜿蜒东南向,水势轻缓如百岁老人,步履蹒跚。 抚仙河本并不经往东的青安郡郡府汉云城,但水浪滔天之下,径直泻下,未按那条蜿蜒偏南的原道。 流经汉云城的汉云河起源之地在抚仙河之北,自西北向东南流淌,水势湍急上不少。 卫景走数十里,觉得抚仙河泛滥后的地方景象实无可观之处,便往东北行,至汉云河南道。 暮色沉沉之下。 步行的卫景二人至汉云河南一处小镇。 镇子傍汉云河,为汉云城与青安郡北方奉远郡郡府两者中转站。 因此镇子并非是人眼稀少的不毛之地。 未入小镇,一路途经抚仙河,见其百里无人烟的卫景便感受到了小镇的繁华。 小镇外有一石制坊牌,上松梅镇三个赤红朱笔大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想必是哪位书法大家曾书。 修行中人的卫景与许风微仰目,能瞧见书法之中常人难见的一副恢弘景象。 只见那草书一挥而就的三字,如三条赤蟒盘踞,首尾相合,交相辉映。 世间修行法何止千万,儒家读书治学,琴棋书画,君子六艺,自至圣先师迄今已千年,代代辈辈相传,被读书人琢磨出一套修行法亦不足为奇。 松梅镇上三个大字有微微光华流转,寻常人难见,乃是哪位以书法入道的大家镌刻下的神通。 许风手心中的罗阳盘指针飘忽不定,顺逆而行,居无定所。 许风仰面盯着在其严重熠熠生辉的三条赤蟒,皱了皱眉,“卫哥,那三个大字对寻常之人无用,但其镇压于此,却能驱邪避秽,也不知是哪位以书入道的大家挥毫而就的避邪法门。 书法之道倒是与符箓一派颇有相似之处,皆能付诸笔端,以仙法使出神通…… 不过若说镇压一处地方,还是要看稳如磐石的阵法。 书法与符箓,更多是对敌随机应变,其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符箓能召出黄巾力士,动辄搬山填海,且有缩地符,能日行千万里。 其玄奇变化自不用说。 书法一道,据说有人修至化境,以食指中指作笔,天地灵气当墨,虚空视为锦纸,一笔动,镇人身魂,两笔动,风云可变,三笔动,四海皆惊。 一个镇字,一个风字,一个惊字,在书法练气士手中,即为世上最尖锐的利器。” 许风念叨几句又道:“卫哥,我勘察过了,松梅镇此地风水并无任何异样,只是不知为何罗阳盘指针不止,飘忽不定。” 卫景眯着眼,瞧向远处汉云河,伸手一指,“我或许知罗阳盘为何如此了。” 卫景话音刚落,罗阳盘果然顿下,其所指方向正是卫景右手食指之地。 许风抬目而视,只见颇为风平浪静的水面突掀起一条风浪。 浪头之上,是一条古色古香,装饰堂皇的画廊游船。 恰巧两位老者路过,见得河中动静,相互一视。 “呦呵,想必又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或艳妆美妇来我们松梅镇罢?” “啧啧,这些女子,哪来的攀比心,也不怕当真被掀了船。” “你我二人不如前去瞧瞧,今日所来的女子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另外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一抚掌,挤眉弄眼笑道:“是极,是极。 你我二人仅是为凑凑热闹! 量你我家中那两母老虎不敢多言什么!” 听得动静的卫景急忙过去拦下两人,面目和煦如春风拂面道: “两位老丈,河那里发生了何事?” 人老心不老的两人性急着去瞧美娇娘,二人一左一右,拉着卫景与许风往河道去,“同去便知,同去便知。” “小友不是松梅镇人罢?” “小友不知,我松梅镇所在的这节宽广河面,但凡是有妆容整齐的美人渡河时,皆会致使风波起,船舟覆,唯有衣衫凌乱、蓬头垢面之女子与长相寻常的妇女,才会平安无事。” “之前我松梅镇所在的河段鲜少有女子渡河。 只是大半年前,一位女子渡河,风波水浪一起,船舟险些倾覆。 此女回镇后,大肆宣扬此事。 不知怎地,之后女子攀比成风,纷纷渡船下水,一些人船舟倾覆,一些人风波不起。 那些女人俨然已将此地当作了美貌衡量的标准。 只有起风波才是称得上美女,无水浪风波或风波极小,那皮囊样貌便差了一筹。” 另外一位高大老者嘿嘿一笑,“船舟倾覆,人倒是不会死,但是小娘们上岸,一个个身上湿漉漉的。 我等既为松梅镇之人,总要有几分好客之道。 为那些小娘子准备好上好的热汤以及干燥的衣裳不是。” “别说,能引起河道浪潮的女子相貌确实不差。 数日前,那位身量修长,身姿窈窕的女子,前凸后翘,身段、模样俱是上上之选。” 卫景轻笑一声。 老当益壮,男儿至死是少年呐。 两位老者穿着锦衣,显然非是贫寒家庭出身。 于这繁华小镇之中,体面人无疑。 精神矍铄的老者道:“也不知松梅镇此处河段被人施了何法,貌美小娘子但凡经过,皆会引来此等动静,河神老爷眼光不错。 不过有一点,河神并不伤人。 纵然是船舟倾倒,亦极少听说有人会被淹死。” 卫景四人穿过一条街衢,说笑之间已至河岸。 许风手中的罗阳盘转转绕绕,指向河水深处。 似有气机牵引。 但卫景没有感受到河水之内有何怪异之处。 许风目光瞥来,卫景只是摇头。 那艘画舫遭受水浪侵袭,好在其质量上佳,并未倾覆,靠口岸时,摇摇晃晃,率先下来几名水手。 之后卫景才瞧见一位婀娜的小娘。 小娘环视四周,面容不悦。 船舟未覆,相貌不佳呐。 第九十二章 热心肠 河道旁,不少小镇之人来此驻足,卫景与许风没凑近去看,而是站于画舫停靠的渡口的不远高地上,俯视相望。 那面色不悦的女子长相不差,浓妆艳抹,胭脂粉涂不少,不属于清新可人而是极尽魅惑妖娆,再加之身形曼妙,姿色已然上上之选。 若是在春风楼,红依翠柳,好歹混个上等红不成问题。 但是第一部的花魁,那就要考量更多了,不单单是需姿色出众,还要满腹经纶,文采斐然,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也多少要能拔然些。 不过看此女子来渡口攀比容貌,下船喜形于色,其性情,恐怕沾不上温婉娴淑四字。 天底下空有貌美俊朗皮囊而无品无德的女子男子何曾少了? 天底下有钱有势而为富不仁的亦不是遍地都是? 不过这些与被拉来凑热闹的卫景倒是无甚干系。 卫景眺望远处汉云河中,沉吟思索。 此处河道的名头数月前在乐南他便有所耳闻。 神不神,仙不仙的,卫景没听说,但世间是魅魍魉、精魅鬼怪他可是一清二楚。 汉云河水之中,哪有什么河神水神,估摸着是有什么好色顽皮的水鬼作怪,瞧见漂亮女人走不动道了。 没多管闲事心思的卫景心神沉浸识海,感知金人偶体内特性汪洋大海,呼出一口气。 雕刻出西门吹雪后,原本因杀仙门人得来的特性又耗去部分。 抓走竹音的木宗眼下展露出的实力只是冰山一角,只有弟子来乐南,尚未见得其宗内长老,卫景若是欲与其整座宗门为敌,木偶数量,自是愈多愈好。 眼下水中有异样,正是砍杀了水怪之属来搜集特性的好时候。 夜幕将至,那为老不尊的两位老丈看罢敢横渡河水的小娘后,漫步走来,含笑交谈。 “皮囊能入眼,但那女子下船后言谈举止之中太过倨傲,一副高高在上的天人模样,便不美了。” “估计是命不错,嫁给于了什么豪阀富家做了小妾,飞上枝头变凤凰,骤然得来富贵罢。” “女子情性好,才足够有味道。” 精神矍铄的抚掌大笑,“是极,是极,如你我二人,娶妻要娶贤嘛。” 臭味相投的两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至卫景许风二人身前,两人热络邀请道: “小友同道中人,为何不靠近画舫一窥那小女子真容?” “是怕水中有水怪作乱?不必忧虑,我松梅镇自从倾覆美人儿舟楫以来,还从未听闻波及至岸边,有人因此而丧命。” 卫景颔首笑道,“站得高才能看得远起伏不平的高耸入云的山峦嘛。” 高大老者食指临空甩点两下,笑着竖起大拇指,“小友实在是高。” 个头稍矮小,提醒削瘦的老者打量一番卫景二人,才开口问道: “两位小友风尘仆仆,想必是游历至此的江湖人?” 卫景一路东来,身上原先那套与仙门人相斗的破烂衣裳自是已被换去,如今穿着乃一套灰不溜秋的遮寒棉衣。 棉衣是路过北面小村镇时在镇上的人家处购得。 银子嘛,掠杀仙门中人所得,被卫景置于背后木匣中。 浩浩荡荡闯江湖,穿上一身雪亮白衣,腰上佩刀,养眼是养眼,可耐不住路上的风尘呐。 动不动就脏,还能停下脚步专程换来换去地洗不成? 至于江湖上那些高人,如何不合常理地做到一尘不染,卫景也琢磨过。 大恒商业发达,成衣店铺林立,一座万人小城池中甚至大些的小镇上都不乏成衣铺,那些江湖上卖相吸睛但实力不称的‘高人’,当然是怀里不缺银子地买买买,常换衣裳才有人前的白衣如雪。 卫景是个实诚人,没那心思,非要游历江湖时如何如何。 夺人眼球的事儿,屈居木偶之后的他可不干。 待他木偶之术的丝线能牵扯木偶纵横整个大恒,且木偶生智慧时,对付敌人的一切事宜权交予木偶处置,卫景潇洒混人间,那才是神仙日子。 他自己罩自己,自己给自己当靠山。 啧啧,羡慕死人。 略高壮的老者见卫景颔首,大大咧咧搂过卫景笑道: “两位小友初来松梅镇,尚无安身之处罢? 松梅镇那几家客栈忒黑了些,住一晚上花销可不小。 不如去我家中,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三杯两盏清酒浊酒,你给我讲讲近些日子你在江湖上的事儿。” 卫景眉梢一挑,问道:“桃李春风一杯酒?” 他原身当初被榨干精气,损了根基,修为不至一品境不能轻易泄出元阳,如今已入一品境多日,修为稳固,不再有那顾虑。 奔波劳累一路,喝些‘浊酒’才足够畅快淋漓。 只是俩老头虽爱看些貌美如花皮囊似玉的小娘子,但奈何各自家中的老虎向来管束甚严,从不曾去过青楼勾栏,未懂得业内行话。 听得卫景口中蹦出来半句诗文,俩人一抚发白胡须,不懂装懂道:“好句,好句。” 俩人正经模样令卫景怅然一叹,拱手道:“两位老哥哥家中想必儿孙满堂,我二人便不去叨扰了。” 此二人来历不明,一见面即是热络不已,纵然是‘浊酒’在桌,卫景都不会去,更遑论空无一酒。 只是两位人老心不老的家伙早已将卫景视作同道中人,如何放过? 热情万丈地拉着卫景往小镇宅邸中去。 卫景执拗不过,半推半就顺着俩人路去。 中途问出两人宅邸所在,不经意间隐晦地牵扯出乔峰木偶,率先刺探。 “两位去过乐南城?听闻抚仙河大水,淹人无数,卫小友许小友能侥幸活下来,真是命大啊。” “深冬季节,抚仙河发大水,处处透着古怪,也不知出了何事儿……” “卫小友,抚仙河洪水初来时据说掀起百丈高,果真如此?” 卫景颔首,“只强不弱。” 两人咂咂嘴,“汉云河最为惊艳的一名女子途经此地,曾有数十丈风浪涌起,那已是我生平仅见的威武声势,真不敢想洪水声势又是何等宏大。” 卫景问上一句那女子如何风华绝代后,三人言语中逐渐走偏。 “那女子不仅长相,还有上承的功夫傍身嘞,轻功水上漂以及一手出云剑法,劈开大浪,厉害得紧。 船舟翻了,那女子还能安然无恙地回至岸上。” 说话间,乔峰木偶施展轻功,以渺小之躯瞬间即至卫景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墨匣之中。 俩人皆未察觉。 卫景与两人言语热烈。 通灵石中所见,俩人确实是单纯广交朋友的热心肠。 第九十三章 有老夫,有老妻,有小镇 两位老者在松梅镇中来往横走,没错过任何一场女子为攀比美貌而下水激浪的游戏。 俩人看上去不是啥厚道的正经人,但当卫景走进俩人中规中矩,不显阔绰也不寒酸的宅邸后,便不觉如此了。 俩老者并无血亲,自小竹马相乐,家里相邻,又臭味相投,因此在俩人当家作主后,便贯穿两家宅院之间的白墙,两家变一家。 亲兄弟之间尚有摩擦恩怨,同室操戈,可脾性相差无几的俩人久处数十年,从无半点红脸。 顶了天是相互之间算不上重的笑骂。 卫景进了宅邸,即见宅邸里有两位秀发黑白相杂的老婆婆正相向而坐,含笑交谈。 两位比徐娘还老,没点滴风韵残存的老婆婆腰系水桶粗,身量一般无二,甚至穿着打扮乃至眉宇之间的神态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一听得门口动静,似姐妹的两女霍然起身,双双叉腰而来,气势汹汹,口中骂骂咧咧道: “你们俩老不死的,今日天色已黑才归来,是不是又在城中闲逛去了? 听闻今日汉云河上又来一位花枝招展攀的小娘坐在画舫里往河中去,你们俩是不是又去河边看能做你们孙女的女子了?” 至两位老者身前,两人正欲探出右手熟稔地拿捏揪起俩老头耳朵时,却忽然见到跟于后面的卫景和许风。 两位头上银丝半布的老太太一瞬间泻下了气,各自扭头望向自家夫君,无声问询。 高大老者讪讪一笑,介绍道:“娘子,嫂子,这两位小友是我兄弟在碰上的江湖人,自乐南城而来。” 两位老太太刮了老头一眼,朝着卫景二人和善一笑。 家中俩老头都是坐不住的性子,常喜结交松梅镇往来的江湖人,动辄即请人来府邸,都习以为常。 听得卫景许风从乐南来,心善的两位老太忙不迭牵着卫景二人往屋中走,慈眉善目心疼道: “你们二人尚未及冠罢?这么小的年纪便没了家。” “既来了我松梅镇,就睡在我们家便是。” 两位老太太长相相近,性情相近,乃是同出一门的双胞胎亲姐妹。姊妹俩姓叶,打小样貌不出众,甚至能用丑形容,再加上当初叶家家道中落,日子过得实在委屈,因此俩姐妹虽跟着父亲念过书,学过字,堪称才女,但年至二十都没媒人来提亲,着实愁白了叶老爷发。 直至碰上俩老头。 两位老丈个头较为矮的姓南,年岁略大,个头高大的老者姓北,比南老头晚出生几天,就此吃了一辈子的亏。 说来也巧,当年南老头和北老头各自几乎同时在松梅镇上结识叶家姊妹俩,尔后俩人彼此一询问,没成想都是镇子东头的叶家女子。 于是乎,俩人便选在同一日迎娶了叶家姊妹,南老头取得姐姐,北老头娶的妹妹。 俩人成了连襟。 南北俩老头都是泥腿子出身,斗大字不识一个,妥妥的糙汉子,靠着一膀子力气谋生糊口。 可自娶来贤惠的叶家姊妹后,家境一般的俩人日子过得愈发红火。 至今日,南北两家已于松梅镇中开了一家成衣店、一家酒楼,日进斗金。 难怪俩老头有闲工夫搁城中瞎逛。 卫景许风被叶家姊妹俩拉进了门,一番嘘寒问暖,都有浓浓关切。 乐南洪水此等大事儿,早已传至此地,没瞅见松梅镇街面上都多了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么? 皆是自南面沿途过来的流民。 这两日南北两家开棚施粥,可做不少。 南北二位老夫人见天上已彻底漆黑,招呼着南北俩老头暂先陪客,她们则起身往厨房去。 家中虽有了积蓄钱财,但四个老头老太身体硬朗,过惯了亲历亲为的日子,没招来大富人家那种下人在府中帮衬,也没换将府邸宅院换成高门大第。 相濡以沫数十年的夫君心思他们懂得。 他们家中只有两对老夫老妻,却无年幼儿孙绕膝,那是因家中孩子多年前外出闯荡,游历江湖。 孩子出门在外,家中老父老母担忧,时常思念,不知在外游子有无风餐露宿,有无吃睡得当? 因此见到如卫景这般的江湖游子时,南北俩老头乃至叶家老姊妹,心头情绪满肠。 来松梅镇的游子有他们四个老头老太延请,不知千里万里之外的自家子女,是否有此待遇?碰得上热心肠的人家在风雨如晦或冰雪漫天的日子邀请他们进门躲雨避雪。 一张桌上,卫景许风以及南北俩老头相对而坐,待老太太离去,方才不敢大声喘口气的南北老头开口笑道: “两位小友莫要挂怀,妇道人家,便是唠唠叨叨的。” 卫景许风摇摇头,“老姐姐关心我二人,何来介意一说?” 高大北老头贼兮兮地习惯性竖起大拇指,“敞亮!” 南北老头各自家中的母老虎,凶是凶了点,可俩人对叶家姊妹无半点它意。 人家姊妹俩嫁给他们泥腿子兄弟,数十年来勤勤恳恳,里里外外捯饬地像模像样,南北俩人心里对糟糠老妻极尊敬,哪有那心思? 高大的北老头站起身,“我那还有一坛好酒,待我去去就来。” 待北老头拿来一坛佳酿时,厨房中忙碌的两位老太太也将饭菜准备妥当,端了上来。 其家中不缺买肉的钱,几道菜有荤有素,色泽上乘。 俩老妇不饮酒,并未与卫景许风二人同桌而食,而是盛些饭菜双双往西侧书房去。 卫景欲出言挽留,南北俩老头笑道: “小友不必如此,他们姊妹俩最爱读书,往常爱边吃边读些史书小传,已成习惯,便任他们去罢。” 卫景恍然,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敬下,“两位老哥哥家有贤妻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南北老头哈哈大笑,神色之间自得之意溢于言表,“那是,娶得如此贤妻,三世修来的福气!” 这话不假,但宛如一家的两家日子过得红火,非全是贤妻之功,一家之主的俩老头当年点点滴滴攒下钱财,开了酒楼,上上下下皆亲历亲为。 老娘子则是出谋划策的诸葛亮人物。 夫妻之间,相互成就耳。 一番觥筹交错,酒意微熏,卫景举酒饮上一口,放下酒杯问道: “老哥,咱松梅镇上为何那段汉云河道会出现见美人舟船倾覆之事?此事是自何时开始?” 北老头犹犹豫豫半响,借着酒意道:“汉云河一事应有些年头了吧?” 南老头颔首,沉吟片刻,“三四十年啦!” (我为啥这么爱写点读者不爱看的小人物? 码字码字~~) 第九十四章 水鬼 “松梅镇此段河道‘见美则覆’的怪事,自三十余年前而始。” “如今应该极少有人记得当初金家夫人段氏跳河之事。” 南老头捻着胡须,皱脸上因饮酒而潮红,面微凝重,眉头稍紧,细细追思道: “老金是位读书人,家境颇好,当年我们兄弟二人在金家做工,老金,哦,便是那金家少爷,他性情极好,不拘小节,从不苛待我等,并且看得上我等,一向与我二人称兄道弟。 他年岁比我等大上数岁,因此以哥哥自称。” “只是老金娶娘子的本事差了些。 那位金家夫人段氏真真是个善嫉的妒妇,若是知老金与旁侧女子言语说话,定会将那醋坛子打翻在地,与老金捉对厮杀一阵,叉着蜂腰骂骂咧咧,街坊四邻常能听得。 性子不拘俗礼的老金次次责骂,老老实实听着,赔笑道歉,忒没半点男子气魄。 实则大多数时,什么老金勾搭小娘不过是捕风捉影之事。 只是老金心肠好,不计较。” “一次老金读书至天下名篇《洛神赋》,感慨地说上一句‘娶妇如此,吾无憾矣’,被段氏听去。 当日晚,段氏便自投汉云河之中。 大抵是段氏认为她死后,可为洛神赋中之水神罢。” “段氏投河后数月,乃有‘见美则覆’的怪事。” 卫景咂咂嘴,许风接过话来问道: “那位段氏夫君老金如何了?” 北老头喟叹一声,答道:“老金夫妻俩时有摩擦,可感情甚笃,段氏投河后一年,老金郁郁而终。” 二人唏嘘不已。 南老头举杯招呼道:“陈至八烂谷子的旧事儿,还提他作甚,饮酒饮酒。” 直至戊时,所姓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可性情相近的南北老头才醺醺然地顿下手中酒杯,被叶家老姊妹各自蛮横地搀扶回屋。 喝些马尿,神智甚至都有三分不清楚的俩老头却仍没改掉怕娘子的臭毛病,饮下一整坛酒,嚷嚷着再来一坛,可叶老太太横眉一竖,俩人当即萎蔫,那叫一个委屈,苦兮兮。 南夫人与北夫人将各自夫君扔回床榻后,来引卫景许风二人往客人厢房去。 “俩老头酒品着实差了些,让两位见笑了。” 大姐的南夫人落落大方道。 卫景许风二人毕竟年轻,南北俩老头虽精神矍铄不显老态,可比上正当年的卫景二人,那便纯粹是自找不痛快。 老头子年轻时逆风尿丈远,可岁数大了还怎么跟火气旺的少年比撒尿远近? 微醺的卫景摇摇头,笑道: “南老哥与北老哥是性情中人,何来见笑一说?” 许风抬头望了望天幕上的闪烁的星辰,以及众星所捧的尖尖月,打个酒嗝。 算起来,今日至腊月二十八了罢?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了? 日子如流水,过得好生快。 许风被引至厢房后,向北老太道声谢,没安坐床榻上休息,而是循步至院落,坐于院中石桌旁,吹会千里快哉风。 罕见没有争分夺秒地吐纳修行。 许风昨日迈入内力外劲境,张弛有度,今日歇息。 短短数月时间,即将那本内力《堪天秘籍》炼至外劲境,除却他夜以继日的勤学不辍外,还有其惊人卓绝的天赋加持。 前日木宗人闯入木偶铺,许风使出的术法神通名为《风水颠倒术》,是秘籍之中一项极厉害的对敌手段。 乾坤移位,五行倾覆,极易将人迷失其中。 此术颇难修习,许风却能在短短时日中习得,可见其天赋。 世人皆言奇门师无对敌手段,其实那仅是狭隘的偏见,以及江湖上没流传下甚么厉害法诀而已,其实奇门师利用风水布局等,可杀人于无形。 许风正出神间,忽然察觉到一道人影闪过,霎那间即至自己身前。 许风抬眼,认出了是卫哥木偶术操纵下的一具傀儡。 好像被卫哥称作乔峰? 他知道卫哥每一具木偶都会为其起一名字,其中有何含义,他并不懂。 对于木偶之术其中玄机奥秘,卫哥从没有多言语。 “阿风,怎还待于院中?” 许风笑道:“只是想吹吹冷风醒醒酒。” “卫哥,你操纵着木偶是去哪?” 乔峰木偶扭头向北,卫景借通灵石道:“河道中应是有水怪之属作妖。 我去瞧瞧河中是否有所怪异之处。” 许风知晓木偶术优势,卫哥出门杀敌,无需亲自动手,只需借助木偶即可。 而且卫哥木偶术气机难寻,纵是奇门术士亦难以轻易抽丝剥茧地探查出背后元凶。 俩人出乐南后,许风便以奇门术遮掩二人行踪,寻常半吊子的化境一品奇门师都难以探查,这也是卫景一路上没遭受任何仙门子弟的原因。 “早日歇息。” 卫景与许风说罢此言,操纵着乔峰木偶便往汉云河掠去。 不消片刻,乔峰木偶即至河畔。 施展轻功,轻松于水上疾驰,尔后木偶立于河当中。 乔峰木偶之身未变,体重轻浮,再以巧劲平衡住身体,将水蔓至膝盖而立于水中,轻而易举。 视野往下。 河水清澈,映着弯月,潺潺东流,并不激荡。 方圆之内,无任何异样。 卫景操纵着木偶施展身法,来往纵横于水面。 透过通灵石,巡查周遭气机。 水面如镜,半点浪花涟漪不见。 乔峰木偶施施然落于河畔,扫视一圈宽敞河水,在卫景操纵下钻入水中。 夜幕月辉之下,如仙人捞月。 潜水数十丈,水底已伸手不见五指。 卫景气机追寻,并无任何踪迹。 “这水怪在水中恐怕是有甚么隐藏气机之法,如此看来今夜要空手而归了。 此事需从长计议。” 乔峰木偶凫水上岸,浑身微有气机轻荡,身躯瞬间干燥。 尔后木偶回首一望水中,便转身离去。 ———— 夜幕三更。 水鬼探头探脑浮出水面。 长发,面青,唇角两根尖锐獠牙。 依稀之间能见其面目狰狞可怖。 于此地界兴风作浪数十年的水怪欲攀沿上南岸,朝松梅镇去。 却见松梅镇牌坊赤红朱笔的三个大字陡然绽出金芒,整片松梅镇笼罩其中。 一堵透明金墙浮现,将水鬼困于河内,无法往岸边进寸步。 水鬼踩着水面,飞速急掠,顺河而下,松梅镇上的金光大震,蔓延至数十里外的水域,使得水鬼无法逃离此地。 长发白衣的水鬼怒拍河水,一条数十丈的巨浪勃然而起。 璀璨金光汇聚,一道长身而立的人影临空而立,背负双手,俯视鬼怪。 数十年来,金人束缚鬼怪,河中从未淹死过人,也是他多出手。 金人如今只是一缕残魂。 残魂鬼怪,生有所执。 金人瞧着没灵智的狰狞鬼怪,目中温柔。 数十年等候,只为鬼怪生智。 洛神之赋,所赞之人岂是洛神哉? 第九十五章 腊月二十九 第二日,卫景许风二人仍待在小镇里。 南北俩老头以及妇人老姊妹极热情,琢磨着明日便是除夕,便令无家可归的卫景许风二人一同吃顿年夜饭。 言语说得中听,甚么南北两家住一处宅院,往年多是四人一起,顶天凑上一副牌局,无子女绕膝,颇为冷清。 此次多出卫景二人,恰好能作陪伴。 此刻卫景正坐于自己房中,手拿刻刀以及在小镇买来的便宜木块,雕镂出一具木偶,身姿袅袅颦颦,容貌秀丽,绝世的美人儿。 既然寻常时找不到汉云河那水怪的影子,卫景自然要想些偏门方法。 水怪不是最爱掀翻舟楫么?那卫景便雕出一位美人,再以他木偶操纵丝线控制,水怪定认不出! 美人儿木偶雕出后,卫景顺带刻出一条小舟以供乘坐。 将该雕之物都做罢,卫景没着急去降妖除魔。 如今天色尚早,青天白日之下在水中斗法,卫景虽非亲自出手,却也不想将木偶暴露于人前。 卫景走出厢房,恰好碰上谈笑风生的南北俩老头过来。 南老头笑道:“卫老弟,今日腊月二十九,集镇上来往之人甚多,带你与许老弟一同逛逛我松梅镇,顺带买些多些年货吃食,如何?” 卫景抱拳道:“甚好。” 北老头双手拢袖,撇头问道:“卫老弟早日晨时已逛上一圈松梅镇了?” “我平素有早起晨跑习惯,仅是绕镇随意瞧瞧。” 南老头与北老头勾肩搭背,“咱们老喽,昨日贪饮两杯,今日便多睡了一俩时辰。 终究比不上卫老弟。” 卫景哈哈一笑,“两位老哥老当益壮,至死少年。 莫要谦逊了。” 昨日操纵乔峰木偶归来,路过北老头厢房时,可听到了房中诱人的微微喘息声。 估摸着北老头喝些酒,来了兴致,可谓伉俪情深。 南老头房中倒没听得甚么动静,昨日饮下,南老头酒量着实差了些。 三人转而敲开许风房门,将正盘膝坐于卧榻上的许风叫上,谈笑出院。 松梅镇不小,有两三万人之巨,几能赶上一座小城。 临近年关,镇上街道两侧店铺生意反而愈发兴隆。 松梅镇因其地理优势,镇上多有来往做买卖的商人,常年来往奔波于外。 年关将近,许多人归来,镇子自是繁华不少。 南北老头领着卫景二人往人扎堆地儿去。 是些卖把式的江湖人。 对平头老百姓一年到头需归家团圆,但于卖艺的江湖人而言,腊月到头的这数日,可正是生意的好时候。 闲人与其鼓胀的钱囊一般,白茫茫多。 江湖卖把式之人四处流浪,其手段大同小异,无外乎喷火跳丸之属。 听闻厉害戏法有甚么杀头,当观众面砍下头颅,尔后能令尸首缝合而人不死。 还有甚么戏法是将人藏于影子之中,使人无法找寻,等等。 这些厉害的戏法卫景没见过,但其中似乎皆有修行之术的影子在里头。 大恒那些数百年屹立的仙门,能够有如今这局面,莫不是千年万载时日由这些江湖把戏逐渐演变而成的? 纵然江湖耍把戏大有相像之处,但在四周观众汇聚,掌声雷动,欢呼喝彩之下,卫景仍旧看得津津有味。 乱窜几处人堆后,卫景在一角落,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见到俩熟悉面孔。 是当初在乐南天桥碰到的耍猴戏老者,以及那只彬彬有礼的猴子。 猴子乃是造畜术所成,不过看一人一猴那般相处甚欢的架势,卫景没助他恢复原貌的心思。 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安好即好。 逛完江湖卖艺之地,南北俩老头以及卫景许风如两对父子的四人往一处店家酒楼去。 酒楼三层高,装潢没那高高在上的富丽堂皇,而是极接地气,与人不少,仍是村镇的松梅镇遥相呼应。 此楼是由南北俩老头所经营,卫景乍一进门,即听得一楼大厅的喧嚣声。 一位身着青衫的儒雅老者正立于略高的台梯处,口若悬河地说着道听途说后,再加艺术加工的江湖故事。 如数家珍地把江湖上那十位高手一一托出。 以卫景这半吊子江湖人看,别说,说书人讲述得颇靠谱,并非那种一眼便能听得出杜撰,经不起推敲。 卫景与南北老头径直上了二楼。 “平日我与北老头结交往来的江湖侠客,听得江湖人与我等谈起江湖上的奇闻轶事,便暗自记下。 之后再经我和老北推敲,定下说书之人所讲内容。” 南老头捻了捻胡须,笑道。 北老头嘿然一笑,“别说,生意还挺好。” 卫景视线掠下,耳中听得。 “今日咱们来说说这江湖第八的成浩然。 江湖上人皆传出天霜宫主两剑压得成浩然抬不起头来,却嫌少有人知其中真相内幕。 成浩然独行天下,有侠义心肠,但凡遇到不平事儿,多出剑铲强扶弱。 那日他行至帝京,见有京都四大纨绔之一的成然侯之子欺负一弱女子……” 一场难免的救人桥段绘声绘色讲出。 尔后成浩然救下女子后如何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一一道来。 最终又说起天霜宫宫主与成浩然两者含糊不清的牵连关系。 救美一剑吞吐,天下无人是我敌的英雄壮举、江湖上风云人物之间的八卦轶事,统统包含。 没道理不引人侧目而视。 江湖上那几位摸着天的十大高人,卫景有所耳闻,但从未见过。 不知其实力深浅。 可能够入得其中榜单,其修行法虽不过是内功法,但定有其过人之处。 第一魁化境之下,纵是仙门人亦非其敌手,说其内功修行法没任何特殊,说其没底牌手段,也没人信呐。 大恒天下入得化境的内功高手不少,但十大高手就那十人,能屹立其中,化境想必已达圆满巅峰,且甚至沉浸多年,有些江湖人天资冠绝,以内功法抗练气法,非是痴人说梦。 卫景环视酒楼,感知到楼中有几道气血充盈的微弱气机。 实力不强,只是普通粗通些内功法的江湖人。 偌大镇子,有一俩此般实力之人,不值得奇怪。 其中一道凌厉最盛的气机,是独坐的一人。 最擅长气机的许风与卫景交换视线,卫景不以为意。 管他作甚。 第九十六章 钓鱼 夜幕侵袭。 卫景四人早已返回家中,晚间聚在一起吃上一顿无酒的饭菜后,便各自返回屋中歇下。 卫景盘膝坐于卧榻,双手探在身前,十指相互跳跃。 白日雕刻好引诱水怪的木偶,夜间自是要将其用至正途。 汉云河中。 一条算不得大的舟楫破开一条长长涟漪,自河岸划向河对岸。 船尾划桨之人身穿微破衣衫,身姿魁梧,顾盼生威。 船中坐着一美人儿,眉眼如黛,圆润鹅蛋脸颇为精致,身量匀称,胸前峰峦与臀下丘陵此起彼伏,很是惹眼。 美人儿出自卫景之手,从美人儿木偶腰肢和脸蛋上能瞧出卫景眼光。 天上明月,水下映月,泛舟而游,美人居坐。 风景独好。 舟楫游至河中,借着月辉能见水下有一条长长黑影潜伏。 黑影并未露出水面,而是将舟作柱,绕柱游曳。 水下涟漪渐起。 黑影身量于水中无端拉长,转眼间,整个小舟便置身于大片黑影之中。 寻常人难以从那浮光掠影一般的水中窥出真假虚实,可实力已至一品境的卫景却能自通灵石中感知。 通灵石对卫景而言,可当真是一件极实用的利器。 莫说大恒江湖,纵是众多仙门中,通灵石这般法器都极稀有,凡常仙门人通讯大多以一种‘纸鸟’的术法,飞鸟传信。 哪有能如通灵石此般,千里之外实时而通。 卫景乃至当今大恒之人,知晓通灵石来历之人已极稀少。 数百近千年前,通灵石乃当年第一大门派所有,后来此门衰落,通灵石遗落江湖,曾掀起过不小腥风血雨。 此物虽无半点杀伐,可其能通得五识,万里消息转瞬即知,可谓通天。 如何不引人抢夺? 只是此物后来消息全消,不知为何落入寻常一家江湖门派手中。 河流之下,黑影涨大后,开始不停地翻滚。 水下原本静悄悄的涟漪转变为风浪。 舟楫起伏不平。 乔峰手中船桨顿下,顾盼而视。 美人木偶斜依舟船,微舒腰肢,身着抹胸,半露半遮,极尽魅惑。 这下,方才仅是稍稍起势的浪花骤然澎湃。 以卫景雕镂的手艺,美人木偶至少也是要达到船舟彻底倾覆那般程度,才算得了。 乔峰木偶抬首,一条高莫百丈的浪花自河西汹涌过来。 两息之间,浪花即覆盖至小舟,径直‘吹’翻。 乔峰木偶与美人儿木偶一跳而起。 双脚犁‘地’,激荡开两条长长水浪。 一边退,乔峰一边双掌变幻,掌心闪烁出道道白中泛金的光辉,掌劲似龙,与水浪砰然相撞! 仰之不见其高的水浪轰然炸开! 乔峰与美人儿身前雨水倾盆,水面成一片坦途。 可浪花并未就此顿下,而是继之流淌。 正此时,松梅镇中石制坊牌上三个虬劲大字微微闪烁。 松梅镇在内,囊括此段方圆百里的汉云河道天幕之下有如阵法的气机笼罩。 被水鬼搅动的水浪至阵法壁垒,瞬间消弭,风平浪静。 与鬼屋掀水前一般无二。 浪花至松梅镇河岸,亦是如此。 美人儿木偶与乔峰木偶脚踩水面,并肩而立。 乔峰俯首,卫景关注水面。 水鬼见美人儿木偶踏浪而行,映衬明月,果如神女,于是怒火中烧,在水中潜行,快若奔雷迅疾而来。 乔峰木偶双掌酝酿意境,泛金芒的白光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水鬼距五丈远时,掌意鼎沸,倾泻三寸。 水鬼距两具木偶三丈,乔峰掌意已纵横三尺之内。 两丈远,乔峰举手。 龙吟沉闷。 一丈远,水鬼脑袋小荷才露尖尖角地浮现,其手中虚握,一根水凝成的长枪生出。 乔峰与那美人儿木偶脚下横生尖锐的水箭,矛头对准两偶。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微弱金光一吹而过。 水箭破碎,交错的掌意散去,乔峰与水鬼两方人各退数丈。 金光临空凝聚成一道模糊人影。 不过一缕残魂的金人目光射向乔峰,直透过通灵石望向卫景,温润道: “幕后的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卫景故作不知,操纵着乔峰木偶霸气拱手,以一种低沉嗓音道: “兄台,看你浑身气机煌煌正大,不知为何阻拦我拿下水鬼,为民除害?” 金色残魂没点破乔峰与那美人儿木偶之身,只是摇摇头,笑道: “此水鬼虽常搅动风浪,却从未伤人,再加有我庇护,此处河段不曾有人淹死之事。 既非凶鬼,兄台能否宽宏大量,绕过此鬼一命?” 卫景陷入沉吟,半响后出口问道: “你便是金修儒?” 金残魂人影对卫景能叫出自己名头,毫不意外,微微颔首。 电光火石之间,方才趁机潜入水中的披发鬼物陡然跃出,呼风唤水绞杀向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美人儿。 乔峰木偶冷眼旁观。 卫景仅是操纵着美人儿木偶拼力抗衡。 如画美人儿攥紧小拳,淡薄气机流转,绣花鞋一踩水面,奔向水怪。 一拳轰去。 水怪周身水花四溅。 随即水怪黑发蛮长,裹挟着水滴与美人儿木偶一拳相撞! 木偶如断线风筝,倒飞而出,临空一翻,双脚着水,犁开两条激昂水道。 不等喘息,水鬼已再次驾驭巨浪欺身而至。 水浪淹没美人儿木偶,木偶周身水化为一把把尖锐兵刃,施刑般地一道道砍杀。 不消片刻,绞肉成木屑,漂浮水面。 美人儿木偶只是一具没灌注半点特性的普通木偶,而反观水鬼,已是沉浸一品境多年。 两者如何是对手? 不过若乔峰木偶或二爷木偶出手,那水怪便不过是一掌一刀而已。 金修儒为何在紧要关头现身,拦下争锋?卫景不介意揣测其心思,是怕水鬼成了乔峰木偶的掌下亡魂。 乔峰木偶通灵石中再次传出卫景刻意改变的声音,“此鬼物居然当面打杀了去那女子。 想必早晚为祸端,我看还是趁早除去为好!” 金修儒背负双手,淡淡道:“兄台,那女子不过是你手段而已,连其木身所留下的木屑尚在水面。 何必欺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缕残魂,本该早奔极乐,金老哥何必执念若此?” 不看僧面看佛面,金修儒毕竟与南北两位老哥哥相交莫逆,况且,是一缕实力不弱的残魂,打杀后还不能吸纳入特性。 没事招惹何益。 第九十七章 围杀 汉云河道之中,平静如幽潭。 卫景本以为只是一头修为未至二品境的普通水怪,牵引乔峰一具木偶便足以随意击杀。 谁知在方才酝酿澎湃掌意,正欲直接给予水鬼致命一击之时,突然蹿出了一缕残魂的金修儒。 从方才金修儒那道微淡金光轻易将乔峰弥漫数尺内的掌意绞成齑粉中,能看出,此缕残魂之强横。 金修儒气机煌煌如日月,有儒家的浩然正气。 卫景自穿越以来,可还从未见识过儒家修士的风采。 无他,大恒天下所流传的儒家修行法极少。 高居庙堂的那些文人士子、兖兖诸公,大多是皇帝下臣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不通得半点仙人手段。 卫景沉吟半响后终于道: “金老哥,如今你只是一缕残魂,而不是那等修行千年万载的鬼修,待气机耗尽,将消散于世,待你泯灭后,此水鬼仍为祸端,并以杀人为乐,那该如何处之? 我看不如趁早除之!” 金修儒摇摇头,施礼拱手道:“兄台既知我名,应知此水鬼生前乃拙荆,只是后来我读过《洛神赋》,感慨说上一句不中听的话,她才投入河中。 拙荆自小家境一般,而金家于松梅镇中又是闻名的富户,因此她常自觉难以与我相配,心中自卑,极易偏激,故我那句赞扬洛神之语传入其耳中时,会有投河之事发生。 归根结底,此事皆由我而起。 好在她心有执念,入河淹死后得以化为水鬼,来往纵横河道,虽神智全失,却并非没有恢复的可能。 待她修为突破,生前的神智尽复,与常人无二,纵无我此残魂,亦绝不会滥杀无辜。 还请背后暂住南北两位兄弟家的兄台高抬贵手,绕过拙荆一命。” 卫景瞳孔一缩,眯眼而视,金修儒特意说出他所处之地,是赤裸裸地威胁啊。 不知这道残魂是何境,竟能直接窥出身处木偶之后的卫景所在。 卫景心念一动,轻笑一声,拱手告辞道:“金老哥既然出手,我岂能不识抬举?” 金修儒望着乔峰木偶的离去身影,微微沉吟。 他能瞧得出乔峰木偶以及已化为齑粉的美人儿木偶的本质,那略邋遢的粗糙大汉木偶看似只木偶之躯,但其头颅之中却有灵智火种,只等得一把火炬引燃,那智火便能轰然而起。 至于那空有皮囊的美人木偶,则并无火种,不过寻常凡物而已。 因此卫景打着算盘要水鬼‘杀死’美人木偶,尔后好寻一借口与水鬼厮杀,他并未出手阻拦。 金修儒年轻时读书,乃镇上闻名的文曲星,年纪轻轻即已通过乡试,并高中解元,只等京城会试,便要进京赶考了,凭他那天资不说状元榜眼探花的前三甲,进士及第总要有一名罢? 可那年发生了其妻投河之事,他亦不再有心科举。 金修儒家学渊源,饱览群书,于自家书上窥得只言片语练气法,自悟出粗浅儒家修行法。 在得知其妻投河后化为水怪,金修儒以压榨生命的秘法拔高自己实力,只为能助化为水鬼的妻子恢复灵智,以得新生。 身躯暗淡三分的金修儒面容和煦,金光点点散去,化为一条潺潺溪流,散入松梅镇石牌坊以及此片被他‘固’住的天地。 那披头散发的水鬼,在两人交谈时,便已潜入水底,消失不见。 河面陷入一片寂静。 直至有一队人悄悄赶来。 为首一人气机最盛,凌厉刺目,其人躯体精壮,神情冷漠,腰间揣着一把刀鞘漆黑的短刀,与他气机一般凌厉的刀刃遮掩,不露分毫。 余下四人气血充盈,步履沉稳,绝非是寻常人可比拟的。 因利而合的四人顿于汉云河前,张目远视。 身形最矮小的粗壮汉子抬脚向前,紧贴河道而立。 他双手捻诀,右手食指中指合拢,置于左臂内侧,自肘间朝外一划。 指端便有零星的白芒浮现。 此人右手双指朝河面轻轻一点,一道美人儿身影即浮现而出,于水面上摆动舞姿,如梦似幻。 粗壮汉子施法时,其他四人则紧紧盯着河岸,生怕错过分毫变动。 对于河面翩翩起舞搔首弄姿的俏丽女人,几人仅瞥了一眼。 粗壮汉子使出的是简单的江湖戏法,水面跳跃的影子只一梦幻泡影,假得不能再假,且此幻术法相较于羽幻门练气法低端不少,乃是借矮壮汉子的身躯倒影而现,表面身姿窈窕,美貌非凡,实则掏裆鸟大,知晓其中矮壮汉子粗浅法门内幕的几人还看个球? 只觉得一阵恶寒席身。 气机凌厉的精壮汉子目光微眯,右手置于腰间刀柄,左手食指靠唇,轻嘘一声。 余下几人敛息屏气。 水中阴影游曳,自河中跟随美娇娘款款靠岸。 幻术凝成的美娇娘随施法的矮汉心念手法而动,一步数丈。 因此水鬼纵欲拿她,却屡屡扑空。 待水鬼距河岸数丈远时,它却再不进分毫。 河边有一道金色壁垒,它无法攻破,没那自讨苦吃的心思。 水鬼凝练水,以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水法手段攻掠美娇娘。 轰然一声。 水面炸开。 幻术美娇娘就此消弭。 除却施幻术法的矮汉,余下几人如鹄鸟飞掠,隐约之间将水鬼环绕。 三人各自扯出一条雪白发亮的长绳,抓住一端,并将并一端扔向水中水鬼。 三条长绳如蜿蜒细蛇,张开腥口撕咬向水鬼。 三人以浅薄内力逼至雪白长绳之中,淡淡微光乍起,绳子盘曲缠绕,将水中的水鬼牢牢束缚。 水鬼不停挣扎,吐纳水气,身形忽大忽小,可三条白绳亦时缩时张,随水鬼起伏,令其无法挣脱。 一行五人,实力最强不过先天外劲之境,余下甚至内力境有人尚且未至,前来对付一品境的水鬼,似是自寻死路一般,但如今看来,几人配合默契,有幻术引诱者,有三人束缚者。 还有一人,那气机凌厉的领头人拇指微抠腰间刀。 刀刃泛着寒芒。 普通一品境对付这群宛如蝼蚁一般的家伙,不过一人一招的事儿,但奈何此数人有备而来,那‘困妖缚’正是克制水鬼的神器。 还有那气机凌厉的外劲汉子,刀更利,尤其对鬼怪之物。 天下法门众多,总有相克,总有差距,跨境杀敌,没啥意外。 第九十八章 精彩纷呈 卫景方才没和金修儒动手争论,是已感知到远处朝着此地而来的武夫气机。 他未曾指望那几位曾在酒楼相遇的武夫能凭借一手当之无愧的实力与水鬼、金修儒抗衡,只是谋算着瞧瞧是否有变故发生。 未料到此几人果有束缚水鬼,令得其挣脱不开的高手手段。 区区几名蝼蚁一样的人物有撼山之能,足以令人诧异。 从中足以看出,修为境界实力更高,绝不意味着对敌手段有多厉害。 事实上,天底下某些通晓奇怪旁门术法的左道,确实有撼动大树之力。 卫景操纵藏踪匿迹的木偶紧盯着汉云河中。 不出意外,在为首汉子凌厉打刀落于水鬼脑袋之前,一条丝丝缕缕的金带将精壮汉子以及用雪白绳索束缚水鬼的三人震开。 残魂金修儒凝聚成一道身影。 方才卫景能察觉到几人踪迹,他又何尝察觉不到? 只是那几人实力委实登不上台面,又如何能对付得了修为一品境的水鬼? 况且金修儒残魂凝聚而出,并非是想象的那般简单,每次出手,皆要耗费真气魂力。 数十年,光阴已将他残魂雨打风吹去,眼瞅着再坚持不得数月半载,自不会动用手段亲自把几人赶走。 没料到,几人准备得很是充分,竟能做到此番程度。 金修儒大袖一挥,却没杀死此数人的心思,只是威严道: “尔等速速离去,此水怪不必尔等降伏。” 一行五人相对而视,见此凭空出现的残魂,没半点惊惧骇然,眸中却闪过一抹贪婪。 几人本不相识,只是前不久有一人出高价,令他们对付抓捕水鬼以及眼前的金魂。 并且那人给下佯装杀水鬼,以此来引诱金残魂出现的法子。 那没出手的一袭青衫之人给得很多,答应事后金银、法器、灵果,样样不少。 几人这才敢来此处与金修儒对峙。 听得金修儒撵人,为首的江湖刀客双目微眯,“你们几人去对付水鬼,我来拿下这条残魂。” 实力先天的江湖刀客凌厉剑势凝聚,那把挂于腰间的打刀终于铿锵出鞘。 闪烁着幽深暗淡的黑芒。 黑芒鼎沸之处,非是刀刃之上,而是作为容器的漆黑刀鞘。 金修儒微微蹙眉,目光射向非比寻常的漆黑刀鞘。 有一股气势自其中迸溅。 那哪里是刀鞘,分明是一条‘盛魂葫’啊! 盛魂葫于寻常修士而言,只是一个其中有气机流转的鸡肋玩意儿。 但于他这等魂魄而言,此物却是神兵利器,能够吸纳残魂入其中,镇压魂魄。 再厉害的魂魄,亦会被法器所压制。 金修儒自不会坐以待毙,法器是好东西,厉害得紧,但使用者太差劲,多少拉低了法器能发挥出的威力气势。 金修儒若隐若现的躯体再往上移数丈高,以免入了‘盛魂葫’所吸纳牵引的范围之内。 此时,另外几位手有困妖缚的家伙迅速拿住欲潜入水中逃窜的水鬼,使其无法动得分毫。 施展幻术的家伙瞧着同伴建功,抽出腰间一把雪白横刀,步步紧逼。 水鬼并不是如金修儒一般的魂魄鬼物,而是坠河后,以肉身化鬼,更形象地应称其为僵尸之属。 金修儒不知几人并未有杀水鬼妻子的打算,瞧见施展幻术的家伙紧逼水鬼妻子,他大袖一挥,一股金劲强风吹拂。 转瞬间至会粗浅幻术的矮子前,短促炸开,将其逼退。 矮子贴近手拿‘盛魂葫’的凌厉汉子,在那股强风劲气吹来时,大半被刀鞘长的法器吸纳。 矮汉遭受一击,口角有一条小血痕外,再无伤势。 金修儒瞧见此幕,苦笑一声。 他不能靠近那一行人分毫,如此只好用出最后搏命的招式了。 金修儒双手面虚空一抓。 以松梅镇为起始,蔓延汉云河上下百里的天幕屏障陡然一阵,尔后如精美瓷器咔哒哒破碎。 整片天幕的金壁垒,皆是他以莫大威能所构,只为困住水鬼,且能使被水鬼起浪而坠水之人不死。 如今,金壁碎裂,金灿灿银河涌入金修儒躯体之中。 金修儒手中握住一拳,伸出双指合拢,鼓胀气机顺着其手臂以肉眼可见的洪流涌入指端。 尔后平铺直叙,毫无任何波澜地写下一个镇字,朝河岸水面那困住水鬼的江湖人跌落而去! 凌厉汉子手中‘盛魂葫’幽芒大炽,鲸吞般对抗那澎湃真气凝聚成的大字。 只是那字真气太过凝练,盛魂葫难以将其囫囵吞下,只是边边角角上逸散出的气机被吸纳。 一字砸在水面。 轰! 洪波涌起! 几人如遭重击,一人直被砸中,成了肉泥,另外几人被震荡而开,断线风筝似地倒飞而出。 口中噗噗吐出意一条猩红血痕,倒挂长空。 只剩下为首的凌厉汉子,虽被轰撞地七荤八素,但因手有盛魂葫,并无大碍。 金修儒平淡无奇地临空书写,大修飘摇,神采奕奕。 压。 金光灿灿的一字浮现于空中,盖向凌厉汉子。 汉子瞳孔骤缩。 适才那一字之威,他可是看的真切,若是碍受此击,他纵是不死,恐怕也要后半辈子苟延残喘罢? 在那赫赫正气的金光下,凌厉汉子只觉他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手中那把刀,他为傲江湖的外劲实力、凌厉内力气机,此刻皆是鸡肋。 汉子抛下短刀,飞速取出刀鞘,双手一上一下抓住刀鞘。 使其狭小的口子对准扑面而来的压字。 浑身并不精纯的内力疯狂灌注品阶只在匠物的法器之中。 黑黝黝的洞口登时浮现,誓要与压字分庭抗礼。 咚! 两者相碰,汉子身量陡然矮一尺。 脚下如钉镶入泥土之中。 盛魂葫难捱下金修儒巅峰一击,在那压字下,虽吞噬许多金气,但仍难逃裂开之险。 汉子一咬牙,自觉难以抵抗住此招,又见盛魂葫将碎,索性断下施法,在被压字彻底击垮前,将盛魂葫往朝空中金修儒所在抛去! 既然他必死,那死前纵不能拉个垫背的,也要给仇人添堵! 刀法与内力以凌厉出名江湖的汉子,在大字之下,身形被压得粉碎。 盛魂葫靠近金修儒,黝黑光芒微闪,金修儒浑身金光微暗淡,丝丝缕缕被吸纳进去葫中。 金修儒衣袍一抖,震开盛魂葫,脚踩虚空,微微喘息。 若说先前他至少还能熬过三五月,那经历方才使出的两字,以及紧要关头被吸走的魂力,他此刻残存于世上的时间只剩下数日光景。 金修儒身躯达到前所未有的暗淡,一道冷风吹拂,便有如烟的金色雾霭袅袅而出。 本是主角却成陪衬的水怪,潜入水底。 此时,乔峰出现。 第九十九章 没臂的剑士 卫景是个讲究人,不像金修儒管杀不管埋,他至少要在尸体身前摸摸尸,将尸首身上的值钱玩意儿统统打包带走。 乔峰木偶现身后,在金修儒模糊目光中大大咧咧地把气机凌厉的汉子那把漆黑刀鞘‘盛魂葫’捡来,随手插入腰间,又捡起一条切剪成三份的雪白长绳,‘困妖缚’。 雪白绳勉强入下等匠物层次,品质沾不上绝佳两字。 困妖缚材质为鬼发,经过炼化成一条松软长绳,借助凶横鬼物的灵异特性,对鬼物有着极强衡的压制性,正是因此,水鬼被此物缠身后,难以挣脱。 穷得叮当响的卫景收下两件法器,心绪上佳,这才转过头来去看头顶上的金修儒。 金修儒背负双手,喟叹一声,“兄台,为何去而复返?” 乔峰木偶哈哈一笑,“我见有人宵小前来,恐金老哥对付不了,因此来看看。” 金修儒瞧不出面容,淡然道:“如今既已知晓,且那几个蟊贼的家伙什皆被兄台搜刮殆尽,金某便恕不远送了。” 乔峰木偶一眯眼,手掌微动,“金老哥状态不稳,魂魄不凝。 说句实在话,你切莫见怪,我眼瞅着你随时会消散于天地,没几天活头,倒不如令我先斩杀水鬼,以防其会在金老哥你消失后,成了那凶狠残忍的厉鬼。” 话音一落,周遭气机骤然森寒,剑拔弩张。 见金修儒半天不吭声,通灵石中又响起卫景粗狂的嗓音,“罢了罢了,看在南北老哥的份上,便权且宽限你两日。 希望至彼时,我还能见到金老哥。” 木偶转身远去。 金修儒松口气,苦笑一声,明白那背后之人之所以没贸然来攻杀,是担心他还有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今已是真真的强弩之末,其势不可穿鲁缟了。 金修儒目光望向河中。 那头已无法从狰狞面孔中瞧出本来样貌的水鬼,并未意识到天幕之下的金色壁垒已消散殆尽,它仍沉入水底,静坐修养。 金修儒身躯化作点点金光,缕缕灌入松梅镇牌坊之中。 松梅镇的牌匾乃是他所书,其中借助整座小镇的气运风水,能起到蕴养残魂的作用。 这也是他立身此地的凭仗。 ———— 乔峰木偶回至屋中,掏出摸尸得来的家当,摆在卫景身前。 卫景站起身,抱起他常背的墨黑木匣,掀开盖子,从里面抓出二爷木偶。 被雕成木偶后那把雪剑便安定下来,似没了那般灵性,变得老老实实起来。 实际上确实如此,雕刻出的西门吹雪木偶有那般灵智,全赖雪剑根基,在一定程度上,雪剑灵性已缓慢地嫁接至剑、木相联的木偶之身上。 卫景右臂探入木匣之中,继续清点。 入手微凉,拿出后是质地非凡的雕鸾红玉佩。 是从仙门一位女修处得来的物件,可清心避秽,且红鸾大口微张,不断吸纳灵气,能聚集灵气。 若非此物明显乃女子之物,卫景都要赠给徐风,以此辅助其修行了。 除此之外,木匣之中还有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银丸,此丸名‘拳骨’,别看小,但炼化后能无端生成一拳套着盖手上,真气流转运用,杀伐力不错,入了匠物品阶,好歹是件儿法器。 此物是卫景从一位用拳的仙门人处得来。 剩下一件是巴掌大的铁笼,专用装蟋蟀蚂蚱的小兽,极具克制性。 木匣之中余下的零碎全是些江湖人必不可少的金银。 卫景在乐南还有些千百两的家底,奈何大水冲击之下,徐风自顾不暇,根本来不及捯饬。 清点了算不上厚实的家当,卫景又连带着新得来的物什,一股脑塞进了木匣中,尔后盘膝而坐,吐纳修行。 修为一品境,对付那些太玄山、上水宗的仙门人,已有几分捉襟见肘了。 卫景不仅要获得特性,雕刻厉害木偶,也要提升修为境界,壮大真气,牵扯出更多真气丝线,操纵更多木偶。 如今他真气浓厚程度,能牵扯出百余条雪白丝线,驾驭一品毫木境木偶三四具不在话下,操纵那些平凡木偶,怎么着也能有个几十具罢? 卫景盘膝后,十指交叉后,双手放于膝前,一根根指头前后微微甩动,一条条真气丝线自无形天幕垂下,随卫景手势摇曳。 此刻非是在木偶铺中,否则卫景完全可以将一条条丝线勾连铺中的木偶,锤炼他操纵木偶的手速。 而当下,卫景只能靠着丝线演练,终究差了点味道。 ———— 天色大亮。 今日腊月三十。 明日便是大年初一。 恍恍惚惚又一年。 一大早便有许许多多的百姓在门扉前张贴门画、对联。 平头百姓张贴门画对联没恁多讲究,甭管是腊月二十九抑或是腊月三十儿,只要除夕夜前能稳稳当当粘上门即可。 不过归根结底,家家户户所选择日子仍以腊月三十居多。 今日街衢铺面多少显得有几分冷清了。 不过行走路面时,依旧可见到稀疏的孤单人影。 大抵是外出游历,没闯荡出一番名堂不愿归家的江湖人,或外出经商谋生难以归家之人罢。 卫景与徐风二人绕镇跑了一圈,便顿下步子,徐步慢行,四处打量。 卫景怔怔出身时,许风以肘碰了碰卫景,他才回过神,顺着许风双目望去。 迎面过来一人,身量削瘦,衣着褴褛,头发蓬松微乱,看上去颇为落魄。 此人双袖空空,随着北风起起伏伏。 腰间挂着一把长剑。 与寻常人不同之处在于,此人所挂之剑极高,剑柄几乎至其脖颈,只是靠着剑鞘的尾巴束缚着长剑,以免其掉落。 瞧见其人,不由得令人升起,他一个双臂皆失之人,是如 乃是一名剑士。 “卫哥” 谈笑间至南北宅院。 第一百章 风木叹 二人与那断臂的剑士交错而过后,许风叹道: “看那人风尘仆仆的落魄样,应是一位游历至此的江湖人,全胳膊全腿之人行走江湖一路都不好走,也不知那感受不到体内有内力真气的残疾之人如何在江湖上奔波,恐怕一路艰辛不少。” 卫景微眯眼睛,感受不到其体内气机之人,除却果真实力不堪入目外,还有是其隐藏经脉穴窍气机的术法高超,或修为远胜他们两点。 断臂之人落魄是落魄了些,可卫景总觉得此人非是面上看去的那般简单。 指不定是不显山不漏水的高手呢? 混迹江湖之人,皆知晓不可小觑天下人的至理名言。 卫景许风二人一路返回至南北老头家中,早已起床的两人正在院落之中舒展筋骨。 俩老头非是富家子弟出身,如今日子过得滋润,但没长成那般挺着大肚子的大腹便便的模样,那是因为平常两人不乏在自家店铺中干活帮忙。 俩老头朝着二人摆摆手,笑道:“卫老弟,许老弟,起得甚早啊。” 昨日汉云河那闹得甚大的动静,根本没波及到松梅镇中,金修儒有法阵限制,纵是惊涛骇浪,三四更天陷入沉寂之中的镇子亦难以察觉。 卫景笑道:“昨日老早入睡,今日自是醒得早些。” 与卫景厮混多日,性情已多了些爱打交道的豪爽气的许风赞道:“北老哥,我看你施展的拳架颇为威猛,想必等闲三五人近不得你身罢?” 北老头竖起大拇指,哈哈一笑:“许老弟好眼光,老南这老头子脑子是比咱灵活些,可咱这功夫一手俏功夫,是老南拍马都赶不上的。” 南老头笑骂一声,倒是没反驳。 四人正说话间,厨房中忙碌的叶家姊妹大声叫喝道:“老头子,小卫小许,吃饭啦!” 大年三十的早饭,没达到除夕晚饭饕餮盛宴的程度,但也不会太差,鸡鸭鱼肉总要有着一样放在桌上,以解一年到头肚子里积攒下的馋虫。 平头百姓一年积累下的钱囊,在这几日皆不会如往常一般能省则省,而是罕见地奢侈一把,买条年年有余的鱼儿,或者寓意万事大吉的金鸡。 性情中人的南北老头一大早吆喝着道:“卫老弟,许老弟,好酒配好菜,咱哥四人不如稍稍饮上几碗酒如何?” 叶家老姊妹瞪了俩人一眼后,老头讪讪一笑,当即改口,识趣道:“我说的是今晚除夕饭。” 卫景许风轻笑一声。 南夫人放下端来的一盆米饭,容姿优雅地坐于一条凳上道: “今日你兄弟俩老实在家,不必去往酒楼店铺,帮衬着炸些油条,顺带收拾收拾家中上下。” 她目光随即望向卫景许风道,眸中慈祥道: “小卫小许,你二人游历江湖,志在四方,不会一直待在小小松梅镇,可我看你二人仅有身上一套衣衫,连换洗衣裳都无,待会吃罢饭,我与小妹带你俩去趟咱家成衣铺,拿几身新衣。” 卫景摇摇头拒绝道:“老姐姐心意领了,行走江湖,若是大包小包地带衣裳,那太过麻烦,我二人带着有银子,但凡缺衣,买来换上便是。” 更何况许风可是通晓除尘祛秽的阵法,极为好用。 那些江湖上表面上看上去风光靓丽的女侠到底是多久换上一身衣服,多久洗上一次澡,难以考究,但卫景二人可是每日除尘祛秽阵皆用的。 俩老姊妹自是不会答应卫景,饭后仍是一老太太牵着一位,往成衣铺赶。 卫景执拗不过,只好听之任之。 成衣铺与酒楼相距不远,路过酒楼时,两位掌柜夫人进去瞧了瞧。 毕竟今日南北老头被安排地明明白白,安稳在家做家务,这铺面当然落到两位掌柜夫人头上操劳。 酒楼前是饮酒吃饭地方,后面则是可客居的客栈住所,纵已是除夕之日,酒楼中仍有住客往来,因之此地未关门歇业。 酒楼中有一位信得过的管事,被南北老头搭救一条性命,家中无妻无子,索性以酒楼为家,打理着上上下下,这才有南北老头的清闲日子。 一进酒楼,卫景便看见正对着门前而坐的无臂剑士。 此人没令小厮帮忙倒酒,而是全凭着自己嘴巴,叼起酒壶壶口,微扬脖颈,熟稔地灌注入口中。 相比于早时相见,卫景发现此人一扫颓唐,头发不再蓬乱,而是打理得一丝不苟,衣衫虽破烂,却干净清爽。 卫景二人寻一位坐下,倒上一盏茶,两位老太太向年岁同样不小的管事询问酒楼情况。 许风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无臂剑士,非是因其双臂缺失,而是他察觉到有一股微弱气机,顺着酒壶流进其口中。 卫景抿了一口茶水,左手食指轻叩桌面,道: “那人在用真气搅拌酒壶中的佳酿,以使酒缓缓下流,而不会逸洒。” 许风点点头。 那人果是一名高手,想来通得修行之人行走江湖会轻松不少罢。 无臂剑士将那壶酒水饮罢,运转真气,空荡荡的袖口微微一动,犹如臂使地‘伸进’怀中,欲拿出金银付账。 可掏了半天,怀中空无一物。 无臂剑士一张颇为俊俏的脸上,愁眉不展,仔细思索,猛然响起前不久对付了一位不开眼的江湖人,难不成是当时嘴巴挥剑时太过用力,将怀中银子抖搂出来,掉落地上了? 这可咋整。 无臂剑士侧目而视,望了望小二,犹豫半响,抱着慷慨赴死的悲壮气势走至柜台,舔着脸,底气不足道: “小二兄,我今日怀中没了银钱,不知能否先赊账?待我有了钱财,再来偿还。” 小二一把抓住无臂剑士,冷笑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知道我家掌柜心善,明明身上半点毛病没有,偏偏装模做样地来骗吃骗喝! 你老小子袖筒中无臂,定是把胳膊藏在了里面……” 小二一抓无臂剑士肩膀,手中一空,面目一怔。 此时,南北两位夫人恰好走来,见小二抓着无臂剑士,疾步过来,“小赵,你做什么?” 赵家小二回过神,把剑士赊账以及他自己误会这无臂剑士和盘托出。 俩老太太对视一眼,摆摆手,“区区些许酒菜,算不得甚么。 这位剑士既然无钱,便权当我家请你了。” “今日除夕,这位剑士若是没着落,晚间亦可来此店中寻得吃食。” 剑士朝南北夫人微躬身,“多谢两位夫人,但今日酒钱,我风木叹定会偿还。” 自称风木叹的剑士没多逗留,转身离去。 今日他还欲在酒楼留宿一夜,可如今囊中羞涩,便随便寻一处树梢处,吐纳一夜罢。 第一百零一章 动手 从酒楼出来后,叶老姊妹拉着卫景许风往成衣店去,小半时辰才拎着包裹出来。 上下瞅着已换上一身新衣的卫景许风,俩老姊妹颔首笑道: “古人言,人靠衣装马靠鞍,小卫小许底子不差,换上一身衣裳,更是光彩夺目了。” 无论是似乎不着边际的南北俩老头,抑或是叶老姊妹俩,待人之间多真诚实意。 许风掸掸衣,略显不自然。 天可怜见,打小他可就没经历过方才那阵仗,彻底被老姊妹俩支配。 一件件衣服换过去,着实,着实厉害了些。 与许风不在同一境界的卫景倒无异样。 此间事了,四人结伴折返回家。 南北老头正埋头饬倒家中。 寻常时日,叶老姊妹俩将里里外外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此刻打扫,并不费多少功夫。 卫景一归来,极有眼力劲地招呼着帮忙打下手。 打扫清楚内外,六人又开始炸起油条麻叶等物。 镇上有酒楼不假,可若在家甚么都弃之不做,那年味会淡上不少。 ———— 天色不佳,阴云遮蔽,眼瞅着又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至。 风木叹在酒楼中吃饱喝足,沿着镇子一路往北,很快即至汉云河岸。 一双袖筒随风起伏不定,风木叹不以为意,双眼眺望平静的水面。 此趟游历,他本欲前往乐南城,瞧瞧那被江湖传得沸沸扬扬的重宝到底如何,但没赶上,直至今日,他才到此地,听闻乐南大水,重宝已为人所夺,就没再往前走。 来此松梅镇,是听闻这有甚么‘见美则覆’的一截河道,估摸着是甚么鬼怪作乱,前来降伏。 “松梅镇镇头的石牌坊那三个大字应出自高人之手,其中有镇压气机,那水怪傍镇而处,从未侵袭过镇子,与那牌坊脱不开干系。” 风木叹扭头,瞧了瞧镇街道上来往之人,没骇人听闻地施展身法跃入河中,转身出镇,寻到一处寂静之地,轻身跃至树枝上,面朝河水,气机牵动。 怀中那柄长剑铿锵出鞘,剑尖朝着河水,直刺而去。 无手无臂不打紧,他还有口作手,他还有御剑术作引。 一掠而去的长剑小半盏茶的功夫即窜出水面,裹挟着点点水滴嗤啦一声封入剑鞘。 飞剑一无所获。 风木叹凝望清澈河水,紧靠树枝,盘膝而坐。 静等夜幕,亲自下水。 ———— 黄昏时候,小雪轻飘飘落下。 卫景六人忙碌大半日,此刻围在厨房之中,正准备着年夜饭。 菜色不少,鸡鸭鱼肉样样不缺。 一伙人都成有过贫苦日子,做菜的手艺都颇为精通。 南北老头当初合伙开酒楼,就是亲自拎勺起家,许风于乐南时一人独居,起居吃喝更不用说,皆是亲历亲为,卫景两世为人,前世在外闯荡,家中上上下下自己打理,烧菜一事,极为熟稔。 六人一人露两手,合计便有十二道菜。 将饭菜一道道端上,摆满餐桌后,六人围桌而坐。 半日下来,还不曾吃食,六人皆已饥肠辘辘。 南老头拿来一叠碗,六个不多不少,自酒坛中倒满六碗,一碗碗放于桌前。 “娘子,弟妹,今日是个好日子,你们二人也一人饮上一碗罢。” 叶老姊妹俩虽是女子,极少饮酒,但不意味着二人酒量不好,南老头可是记得前些年家中孩子闹着外出游历那年的除夕夜,这俩老太婆一改往日滴酒不沾的习惯,硬生生把南北这俩兄弟灌倒了啊。 南夫人、北夫人没拒绝,笑吟吟接过来,举起酒碗,朝卫景许风二人一点,一饮而尽! 简直豪爽呐。 卫景许风二人相视一眼,轻笑一声,亦举碗咕咕干下。 南北老头哈哈一笑。 娶妻还是要娶贤,下得厨房手掌勺,上得厅堂饮酒豪。 丈夫不行,娘子来嘛! 饮酒半酣,卫景面颊微红,口吐酒气道:“南老哥,北老哥,两位叶老姐姐,明日我与阿风二人便离去了。” 两队老夫妻倒也没出言相劝。 年轻人来往纵横,见天地之大,小小松梅镇确实憋屈小了些。 北老头醉醺醺道: “卫老弟,我家小子与南老头家中的小子游历江湖算起来也有数年了,除却一年半载寄回来的信件让我们知晓人还没死外,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 若往后行走江湖碰到了那俩小子……” 话还未说完,南老头打断道:“北老头,那俩臭小子若是想回来早该回了,何必劳烦卫老弟?” 饮下不少酒水,但面貌相比于南北老头好上不少的老太太刮了一眼俩老头,“小卫,你若在江湖上偶然碰到那俩臭小子可以写封信,若没碰上也不必特意去寻。” 卫景颔首应允。 又聊了几句后,酒足饭饱,六人各自归屋。 卫景盘膝坐下后,双手手指一勾,远处河岸前的乔峰木偶微微一动。 不着痕迹。 卫景没有留乔峰木偶躺在木匣中睡大觉,而是一早即将其放于汉云河岸,时刻注视着汉云动静。 那位无臂的剑士风木叹白日御剑入河中,卫景瞧得一清二楚。 卫景急冲冲盘膝坐下,是那位无臂剑士起了身。 ———— 汉云河。 风木叹施展轻功踩水而行。 不知用了甚么法门,竟逼出只对美貌无双感兴趣的水鬼凫至水面游曳。 风木叹没有御剑,而是嘴中咬着长剑,目光戒备地盯向四周。 看准水鬼动向,风木叹眼睛微眯,头颅微侧,朝右边一向一扭。 长剑随之一动,划出一道长长剑气,破开水面,直逼向有着一个硕大阴影的水鬼身上。 水鬼动作颇为敏捷,身量一动,躲过足以要其性命的一剑,但肋下仍泛出一道狰狞的猩红血痕,染红了清澈河水。 风木叹脑袋微侧,嘴巴叼着的剑上刃处微闪烁着暗淡白光,他便要再次朝在其眼中不值一提的水鬼杀去。 虚空之中,陡然凝聚出一道氤氲金影。 金修儒喟然一叹。 不知道这除夕之夜,这腊月几天,是造了甚么孽,人一茬一茬来,不杀死自家变为水鬼的妻子誓不罢休。 倒霉催的。 第一百零二章 关联 金修儒露面后,急忙劝阻剑芒上已繁星点点的风木叹,拱手道: “这位兄台,不知拙荆与你有何仇怨?” 风木叹听闻此残魂称水鬼为拙荆,仰目望着突然现身的金修儒,思绪悠悠。 此缕魂魄气机泛鎏金,琢磨着应该便是在松梅石牌坊上写就那三个不俗大字的高手。 风木叹口中衔着的长剑离嘴,被其用一股真气填进剑鞘之中。 “无仇无怨。” 金修儒松下一口气,无仇无怨就好。 若是来寻仇的,他纵是拼死估摸着都非是眼前这无臂之人的敌手,无仇无怨,想来是哪位高人来降妖除魔来着? 水鬼妻子从未杀过人,他们是君子坦荡荡,讲道理之人总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便来打杀罢? 如今自保之力丧失七八的金修儒只好以最大善意揣测来人。 “兄台,兴许你是听闻松梅镇河水有‘见美则覆’的传闻而来,但我家娘子从未害过人,只是顽劣地喜欢倾覆载有美人的舟船而已。 还望兄台留下拙荆一条性命。” 风木叹沉吟半响道:“水鬼不杀人,是因有你镇守在此地罢? 可如今我看你状态不佳,随时有消亡之危,为免其往后为祸患,还是尽早除之得好。” 不待金修儒言语,风木叹见水鬼欲潜行逃窜,心念一动,气机勾连,长剑出鞘,挂着一尾雪白流光,一猛子扎入水中。 去势十足地刺向水鬼。 金修儒探出一手,金光如小河溪流汇聚,铺展流向女水鬼身前。 风木叹那柄凌厉异常的飞剑铿锵一声与金壁垒相撞。 尔后那把长剑震得七荤八素,与风木叹牵连的气机中断,悠悠荡荡往水下坠落。 风木叹心念追寻,取名‘掣肘’的长剑声势一壮,剑尖直指逃窜的女水鬼,嗡鸣一声,径直刺去。 金修儒残魂金身凝聚于水中,双手一抓,‘咬’住长剑,一掠出水。 金修儒一手倒拎长剑,曲指朝剑身一弹,长剑轻吟。 他不急不缓开口道: “此剑于匠物之中恐怕都已至上等层次,再加上你蕴养,灵性已颇为壮观。” 风木叹一瞥水中不见的水鬼,气机一动,狠狠拽动‘掣肘’剑。 长剑上下挣扎,散出一条细若蚊蝇的剑气,割开金修儒虚幻的手掌,掠至风木叹身侧。 风木叹瞧处金修儒打算,“你是欲牵制住我,好为那水鬼制造出逃窜之机? 松梅镇石坊三个虬劲大字想必便是你所为,看你透漏出的气机,恐怕练气已至二品甚至三品境。 你身上浩然之气煌煌如日,不知是江湖读书人瞎琢磨出的修行法,还是传承悠久的甚么儒家门派。 若你巅峰之时,兴许口吐天宪,或者挥洒生毫之间,能与我斗个两败俱伤,甚至足以轻易将我拿下。 但当下你不过一缕凭借浩然气以及此处风水玄机而残留下的残魂而已,如何是我之敌? 我不欲与你为敌,兄台还是退却,容我拿下那水鬼。” 金修儒背负双手,面容温润,摇摇头,“兄台杀我妻,须先将我这道残魂抹灭。” 风木叹面色淡然道:“无人智之水鬼而已,其早已非是你妻。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只好将你抹杀。” 周遭刹那间剑气冲霄。 风木叹嘴下一咬剑柄,身形如离弦之箭猛然射出,尔后急速旋转。 仅凭着一张嘴,硬生生舞出一朵朵璀璨银白的剑花。 此剑太过凌厉,自家人自知自家事的金修儒彻底放弃抵抗,微微侧目,目光望向平静水面,面目没半点可憎之意。 知晓妻子化作水鬼后,他以秘法压榨生命,拔高修为,只为庇护妻子,抱有妻子有朝一日能恢复灵智的期盼。 近数十年来,在他护持之下,河道无一人伤亡。 水鬼杀人,他岂能不知? 他身后之事,他岂能不知? 可他仍不愿投河的妻子断了一缕恢复之机。 水鬼不杀人不假,可多年来数次险些害死人亦做不得假。 人各有立场,来杀他们这对水鬼残魂,当得上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风木叹长剑袭来,水中忽然跃出一道人影。 长发披肩,白衣白鞋。 诡异得是,水鬼浑身干燥,不受半天河水浸染。 女水鬼獠牙立起,咆哮一声,伸出利爪般的双手,逼退长剑。 金修儒盯着水鬼,嘴唇微颤,眼角似渗出泪花,试探道:“娘子?” 难道他数十年等待,终于等至娘子神智得复? 近乎本能跃出水面的水鬼扭头,朝着金修儒面颊扇去一巴掌,目光转而又狰狞地望向风木叹。 后撤数丈远的金修儒抽抽嘴角,苦笑一声。 风木叹牙口紧咬剑柄,身形瞬间消失。 眨眼间至水鬼身前。 口中斜咬的长剑剑气如添柴的火势,轰然而起。 嗡—— 剑气逼人,实力相差不小的水鬼根本来不及反应,脖颈处便被剑芒覆盖。 金修儒大喝一声,残余下的灵气将水鬼淹没,欲以此来将水鬼免于剑下。 只是那剑太过惊艳。 剑气鼎盛,破开金色氤氲,尔后自水鬼脖颈处一划而过。 风木叹宛如一道风,现身于水鬼之后的水面,收揽长剑入鞘,没再回头,脚踩如镜水面,缓步离去。 空荡荡的袖口随风起舞,背影落寞。 方才见水鬼出手而心软犹豫片刻的风木叹终究还是用一刀了结。 夫妻俩好歹做了一对苦命鸳鸯。 一直躲在一旁的乔峰木偶涨大,跃入河中,捞起人不人鬼不鬼的女水鬼,放于河岸旁。 乔峰木偶身量缩小,潜于草丛之内。 卫景没将其收回,而是在此处留守。 ———— 翌日。 天微亮。 卫景早起,一路往昨日战场去,靠近水鬼,自眉心处吸纳来其特性,之后拿起乔峰木偶,奔跑返回。 甫一回至自己厢房,便瞧见灵性暗淡不少的西门吹雪木雕正绕着许风而走。 不,非是绕着许风,而是许风手中拿着的一颗琉璃球。 琉璃球是当初自竹音处得来之物,因能聚集灵气,乐南时,被埋于地下作阵眼。 没料到,居然两者之间有关联? 第一百零三章 辞行 琉璃球乃是数百年前于乐南相斗的两位仙人遗物,而那柄品阶不低的雪剑亦乃仙人兵刃,两者有着极密切的牵连,乃是一人之物。 雪剑惊鸿寻至卫景,并非是卫景天赋异禀,有神意之处,而是剑感知得当初其主佩于身上的琉璃球气机。 因此雪剑掠来时,直扑向木偶铺小院,但因阵法缘故,整座小院皆有那琉璃球气机,使得雪剑无法更进一步地感知寻得琉璃球所在。 而卫景则因沾染琉璃球气息最深,而被雪剑纠缠。 前因后果大抵如此。 想通这关节的卫景苦笑一声,怪不得这把破剑往自己身上蹿,合着还有此渊源。 卫景扭头侧目看向许风道: “阿风,一大早怎拿着琉璃球,有甚么事么?” 说来也巧,洪水来时,许风只顾得上拿琉璃球,而余下诸多物件,皆没机会去拿,独独盛装琉璃球的那匣子,被俩人碰到捡回,自乐南出来后,琉璃球被装入其中,隔绝气息,因此雪剑无法感知到。 许风驱赶蚊蝇一般朝着雪剑摆摆手,眉宇之间兴奋道: “卫哥,此球先前因有一道裂缝,致使其凝聚灵气时逸散,抓不住,灵物受损,威效大减。 但一夜钻研,我似寻到其法子,能将此球威能恢复泰半。 《小阵大解》之术中有一阵法,我结合聚灵阵,可覆盖于琉璃球之上……” 许风滔滔不绝地向卫景讲述阵法配合琉璃球之奥妙,卫景听得云里雾里。 许风浅尝辄止,嘻嘻一笑道:“卫哥,劳烦你给我雕刻出来一个木盒,以便我在其上刻画阵图。” 卫景颔首,“雕刻阵法所需木料材质有无甚么讲究?” “凡木自比不上灵木效果,但当下而言,咱还是用寻常的樟木之属凑合着用罢。” 俩人身无长物,哪有甚么上等木料。 前日雕刻那具美人儿木偶的木材尚有剩余。 卫景沉吟半响道:“阿风,我二人在此地停留了数日,昨日除夕夜与南北俩老哥吃顿年夜饭,今日该离去了。” 许风试探问道:“卫哥,汉云河那头水鬼处理好了?” 卫景前日操纵乔峰木偶往河边去,便碰到了许风,再加与南北老头相谈时,卫景询问汉云水鬼一事颇多,抽丝剥茧,其中干系极易得出。 卫许二人相处多日,卫景对许风极为信任,听得他问,便将汉云河接连两夜所发生之事向许风一一道来。 “金修儒果然不简单,松梅镇石牌坊那三个硕大金字出自此人之手。 儒家以字入道的修行法,江湖上倒是有些许流传,但其所书之字,顶多是能震得些小邪小祟,稍微碰到略有灵智之精魅,恐怕便难以招架了。 金修儒竟有如此实力,倒是非凡,也不知其家中是否有法门遗留……” 金家昌盛乃几十年前得老黄历了,如今数十年倏然而过,金府早已数易人手,去哪找寻金修儒甚么笔札遗物。 许风扼腕叹息两声,眉头微凝,“卫哥,那几人手中法器家伙什恰好克制水中鬼物与半缕残魂的金修儒,而且其实力一般,明明仅是普通江湖人,怎会那般凑巧有颇具灵性的法器?” 吸纳四人特性,识海木偶戏走马灯跑了数遍,卫景已然知晓几人背后还有一位幕后之人。 一位不知目的的青衫文士,向他们许诺各种对江湖人可称得上落崖机缘的好处,令他们几人前来抓捕金修儒残魂以及其软肋水鬼。 卫景轻笑一声道:“不必管他,背后之人找不到你我头上来。” 木偶之术杀敌,是卫景操纵,但因其木偶术强衡,他这背后之人气机遮掩得极隐秘,天赋寻常奇门术士很‘顺藤摸瓜’找到卫景踪迹。 卫景拍拍许风肩膀,“吃罢早餐,你我便与南老哥、北老哥以及叶老姐姐几人告别。 至于木盒,路上边走边做。” 南北老头昨日睡得晚些,比不上年纪轻轻的卫景二人,仍赖在床上呼呼大睡。 俩老头的夫人倒是起得早些,一大早便在厨房忙忙碌碌。 卫景许风进厨房内打下手,待得热腾腾的饭菜端至桌上时,俩老头恰好起榻。 六人落座后,无人动筷,叶老姊妹俩端起锅时的第一碗饺子,恭恭敬敬放在正对厅堂大门的供桌上。 一尘不染得墙壁上张贴着一张喜庆的神仙,乃是此世灶王爷。 不止如此,厅堂正门里,还放着一个小火盆,点燃黄纸放入小火盆内,俩老太太朝画像叩首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无非是祈求一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卫景许风没见过这世面,瞧得惊奇,南北俩老头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静等吃食。 俩老头对鬼神之事没啥敬畏,半辈子从泥腿子混至如今在镇中的体面人物,靠的可不是烧香拜佛,而是夙兴夜寐的勤劳。 但俩老太太遵守凡尘俗礼,烧香拜神,他们没阻拦。 要求年头里少说甚么不吉利、抖机灵的言语,二人亦老老实实顺从下来。 待小火盆内黄纸燃尽,老姊妹俩才走来,满面洋溢着笑容,“小卫、小许,吃罢。” 饭量最佳的四男人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身量看似颇为壮硕些的叶老姊妹倒是吃得少许多。 大恒国域辽阔,各地风俗多有不同,其他方面暂且不说,单单说这年饭,有地着重吃大年三十的晚饭,有地则着重吃大年初一的早饭,有些地方则讲究一个前后交泰,半夜三更吃上一顿。 松梅镇此地风俗与乐南相差无几,着重一顿饭菜是大年三十除夕饭,大年初一早晨此顿,则要简单一些。 菜过五味,卫景放下碗筷,与许风一同道: “南北老哥、两位叶老姐姐,今日我便与许风向你们此行了,待会吃过此饭,我等二人即往东而行。 近几日来,全赖几位长辈照顾了。”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长叹一声,“天下相逢即是缘,来日方长,往后卫老弟与许老弟若过此地,莫忘了我等四个老头老太。” ps:第一卷结束,该第二卷了。 卷名:凝玉。 第一卷总结与感悟 想了想还是随便写个总结罢,大致说一下剧情,第一卷打算的就是把在乐南城的故事讲完来着,本打算是和仙门人打完出乐南后,就把第一卷结束掉,水鬼应该是在第二卷开头的,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放在了第一卷。 在乐南时那位司车向卫景讲述乐南见闻时,就有水鬼嘛,放在第一卷收尾也很合理。 还有为啥雪剑会来朝卫景来,也在收尾阶段做了交代,这剧情都是一开始我就想好的,所有都是有迹可循。 但似乎因为自己的问题,所以差点把该交代的忘记交代了,这是我心态问题。 最近更新确实拉跨,再加上剧情进展缓慢,订阅可有可无了。 真想不上班,好好写一年的,一天万字,沉浸在写世界里啊,但是就怕自己端不起来这碗饭,饿死街头喽。 恩,咱也不矫情,失败者的矫情是无病呻吟,等我啥时候写书订阅过万,到时候再说我如何如何挣扎之类的,那才是成功者的英雄碑。 大家都是负重前行之人。 说回剧情。 个人写剧情,比较喜欢有伏笔,前后文有联系那种,所以你会发现,我开头出现的一些人物只要没死,后面许多都会出现,介绍不是白介绍的。 比如那位天桥猴戏的老头,明明只是一个小人物,也没啥事迹,我就是想写……比如华门,比如周飞虎、慕秋雪…… 恩,我想写爽文,这本书,就当作剧情垃圾的半群像好了,反正没人看。后面应该写下爽点。 人物是一方面,故事发展也是啊。 抚仙河水位在三十来章时,我就有提到,之后又提起来一次,应该不算突兀。 还有数百年前乐南仙人大战,竹音嬷嬷之死,为啥特意介绍下,还不是因那一位仙人没死么,没死就有戏份,而且是大戏份。 还有文山案,为啥孔文山死,前前后后都在不时交代。 这些都是涉及的是之后的大势故事。 都是伏笔,都有串联。 我能写好是能写好,但是写书成绩不好,太搞心态,一急,就有时候很烦,想要调整剧情,然后剧情就不稳了。 总体来说,这二十来万字虽然许多不尽人意之处,但我都一个个字推敲打出来得,虽然不爽,没人看,剧情也一般,但至少前后伏笔我是深思熟虑过的。 第一章说帮郭金,说卫景好歹是个修行者,能及时拉郭金一把,就有人怼说圣母,没看到前面说实验对象?? 主角圣母我不否认,但是那些理解能力感人的家伙,怼的地方不对啊! 非要说,作者我就是个特么圣母心,我看到穷逼我就想帮人一把,奈何我没能力,在书里,主角牛逼,甚至都不亲自动手,操纵木偶就好,他就救人了,你能咋滴? 妈的。 作者就是圣母心。 在书里面已经尽量不圣母了,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帮人一把,我觉得无可厚非。 剧情说完,说什么呢。 恩, 我努力码字,锤炼笔力,我不想当废物。 我这本书写个至少百万字,下本书肯定更好! 第一百零四章 破败庙宇 卫景二人出松梅镇时,苍穹碧染,大好晴天。 但暮色将近时分,行至一座山中,却天色陡变,风云晦暗,飘零下片片大如斗的雪花。 卫景许风二人各自一身灰色深衣,头戴斗笠,檐子拉得颇低,迎着来得蹊跷古怪的风雪而行。 这条山路虽小道,却是来往要道,步行之人懒得绕山往南边大道,皆选此路而行。 不过因今日乃是大年初一的日子,路上行人寥寥,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不见人影。 眼瞅着天色暗淡,此地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着实难办了些。 卫景抬头望了望天,摊开手掌,硕大雪花落入掌心,几呼吸之后才彻底消融。 卫景微皱眉,打眼眺望,终见前方有两道趟雪徐行,步履艰难的人影。 高个些的那人身形佝偻,背后背着一鼓胀包裹,北风咧咧,星霜鬓发杂乱起舞。 裹着厚实棉衣的矮个头牵着佝偻老丈,暴露手背上的黄澄澄绒毛于卫景眼帘。 遥遥而望的卫景认出了俩人,加快脚步,撵了上去。 至数丈远时,个头较矮,手背无端生毛之人扭头回视,露出一毛脸雷公嘴。 是一只猴头。 猴子吱吱唤两声,那老者揉了揉黄猴脑袋,移睛望来。 只见打头那人微微扬首,露出斗笠下如冬日暖阳的和煦面容,朝来拱拱手,朗声道: “老丈,不知远近可有能客栈旅舍?” 自乐南而来的猴戏老者眼帘睁了睁,眸子清澈夺人,褶皱老脸上的嘴巴裂开,露出一排缺了门牙的大黄牙,笑容憨厚。 老头儿张开右臂,向前路山林中一指,“若小老儿没记错的话,前面有一破败道观,来往此路之人,过不得这山,都会去那躲风避雨,夜宿其中。 少侠可与我一道往那边去。” 老头儿瞅着眼前这佩刀少年,毫无避讳。 他一个凭猴戏为生的糟老头子,手里头又没厉害的家伙什,若眼前俩人果有歹心,凭他绝无奈何的可能。 倒不如坦坦荡荡。 况且,两少年面目和善,也不像那些剪径的悍匪不是。 卫景许风道谢道:“那便有劳老丈带路了。” 背后背着一个与卫景那一般无二的木匣,许风迎面道: “老丈,看你颇为吃力,不如我来帮你背着行囊罢。 雪愈下愈大,咱们也好早些赶至道观。” 老丈摇摇头,拒绝道:“不劳烦少侠了。” 许风见卫景眼色,苦笑一声,未作坚持。 萍水相逢,两方相安才好。 卫景紧跟于老丈身侧,步履稳健轻松,不似老者沉重。 卫景深深瞧了一眼皮囊猴相的小个子,套着近乎笑道: “老丈,你是自乐南而来罢,其实在乐南城时我曾见你于天桥旁表演猴戏,技艺精湛令人咂舌,从未见过如此聪慧的猴头。 前日在松梅镇,亦有一面之缘。 不成想,今日又在此处碰到。” 感受到卫景目光,猴子扯了扯老汉裤管,如娇羞小娘,躲于老汉身后。 猴主老丈轻拍猴背,轻咦一声,听得年轻少侠夸赞自己傲然的手艺,布满褶子的脸上因笑更皱,“少侠亦见过小老儿猴戏? 实不相瞒,小老儿于江湖上奔波数十载,猴戏耍了大半辈子,还真不曾见过比我手艺更好之人。” 两三圈奉承恭维,猴主老汉对卫景感官更佳。 几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至那座破败观宇。 此世有些术法高强的道士躲进人迹罕至的山林中,修座观宇以作道场,埋头苦修,因此在哪处山中林中,有那么一两间或辉煌或简陋的观宇,亦不足为奇。 猴主老汉扫视一周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破败观宇,喟叹一声道: “年前我来此时,尚有道观匾额,如今却是连那块写着虬劲大字的匾额也不在了。” 卫景问道:“老丈,此庙宇有甚么名头?” 猴主老汉挠挠头,“少侠,小老儿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认得一个。” 三人跨进荒芜杂草丛生的小院,恰巧袭来一阵北风。 吹开观宇。 那扇残破的屋门嘎吱作响,缓缓而开。 颇为诡异。 房门洞开,卫景随机瞧见屋中正有一青衫客盘膝对门端坐,臂肘撑着小桌,手捧一册书卷,映着如豆灯光,轻声慢读。 卫景微眯眼睛,手指把玩,丝线不可见地微垂。 头戴儒士方巾,长相俊朗非凡的青衫客款款起身,板板正正行了一礼,温文尔雅笑道: “山中安得更有来人? 不成想大年初一尚有旅人过此,看来今夜不必小生独自捱受这枯寂了。” 卫景朝猴戏老汉与许风笑道: “看来无处安身之人并非仅有咱们三人。” 对卫景二人戒备心已降去不少的猴子吱吱叫了两声。 许风本能托起左手,却不见自己吃饭的家伙什罗阳盘,一抚额头,回忆起放入了木匣中。 衣着一尘不染的青衫客邀请卫景三人入内,掩上呼啸着冷风的房门,转而自他竹箱中继而取出一根莹莹雪白的蜡烛,以火折子点燃。 烛光无风安稳,岿然不动。 仿佛住于观宇中,处处透漏着诡异的青衫客笑道: “苦哉,此次出来负笈远游,行至山中,忽下大雪,好歹找到了此地。 看那雪势似没几日停不下,便收拾一番,才好安心住下。” 卫景心头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读书人看似热心肠,谁又知晓是不是无事献殷勤的非奸即盗呢? 毕竟这大年初一,在此山中,总归需戒备。 况且,此人可非是寻常人物。 满身化境气机没甚么遮掩,明晃晃地招摇过市。 待卫景安顿下来,将青衫客给予的干草铺展于地后,青衫客询问道:“三位自何处而来啊?” “看兄台腰间配刀,想来是位游历江湖的游侠?” 卫景摇摇头,拍拍木匣,“配剑只是装饰罢了。 我二人也是负笈远游,增长见闻的读书人。 那位老丈是位江湖人。” 来往行走,皆可称江湖人。 青衫客拱手道:“原来是同道中人,不知兄台所治之学为何?” 第一百零五章 好生讲究的狗男女 卫景沉吟半会,胡诌道:“我所学驳杂,诸多典籍皆有所涉及,不治一家之学。” 知晓自家卫哥底细的许风轻笑一声,岔开道:“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盘膝而坐的青衫客道:“在下典春衫。” 卫景脸不红心不跳自报家门道:“金修儒。” 接着他指了指许风道:“舍弟金修道。” 猴戏老汉侧目过来,手抚摸着小猴,咧嘴一笑,“小老儿姓侯。” 侯老汉家境贫寒,出身自偏远乡下,穷乡僻壤的村落识得字的人都没几个,打小起的名字也不堪入目,和江武夫那原名狗毛之属一般无二。 拿不出手呐。 “原来是修儒兄,修道兄与侯老丈。 修儒兄,不知你家是否还有一位弟弟,名为金修佛?” 如今大恒虽然佛家所剩寥寥,但典籍之中皆有记载,前朝有儒释道三家,为天下修行中独树一帜的三大势力。 卫景面露惊愕,抱拳笑道:“典兄见多识广,我确实尚有一弟,名修释。” 俩人说话间,插不上话的侯老头则卸下背后装满杂七杂八物件的包裹,抱起一捆干草,铺至地面,布置今晚的简陋卧榻。 侯老头游历江湖,风餐露宿,动作敏捷,三俩下便铺下一处舒坦地方。 侯老汉似乎亦觉得典春衫那人不靠谱,铺干草时靠近卫景许风,与独自一人的典春衫泾渭分明。 捡些尚未被外头风雪打湿的干柴,卫景在屋中架起一堆篝火。 冬日午夜,温度极低,升起火来,要能暖和不少。 待篝火点燃,卫景掐灭典春衫所给予的那根雪皑皑的白蜡,抓起蜡底,渡过一缕真气探查。 没发现其中有何玄妙之处。 倒是令感官敏锐的典春衫捕捉到卫景瞧瞧逸散出的那缕真气。 典春衫置若罔闻,似没发现其中任何特意之处。 许风从背后木匣中取出馒头干肉的餐食,与卫景平分等食,侯老头同样从行囊中取出干粮,三人相互一笑,各吃各食。 捧书温书的典春衫目不斜视,可肚皮却不听话地咕咕叫嚷。 卫景递来八根白蜡,顺带俩干冷的馒头和两绺干肉。 典春衫感激地道了声谢,没客气,拿起来便香喷喷吃了起来。 倒也不怕卫景在里面下了毒。 各自吃罢饭食,侯老头奔波劳累一日,没和来历不明的典春衫言谈心思,与自家小猴子一同和衣而眠。 卫景没睡,手拿着一块樟木,按着许风所需的大小尺寸,精雕细琢,一两炷香时间便雕出一只小小木盒。 雕出木盒后,许风放入木匣里,没第一时间拿出琉璃球,也没直接在上面刻画阵法。 外人在场,尤其是捉摸不透的典春衫,更要小心。 卫景继而又拿出一块稍大些的便宜木料,右手握刻刀,熟稔地于木材上雕刻一匹马。 乐南大水之下,他们当初花大价钱自马商买来的那匹马已被冲走,能活下去的几率极小。 一路东来,二人皆是依靠脚力,鞋子被磨得不堪重负。 不止是鞋子,体质不佳的许风,以及卫景都觉得些许疲惫。 既然马匹难搞到手,那卫景为何不能凭借着手艺以及自家木偶术,骑上一匹奔跑如飞的木马呢! 典春衫手捧书籍,视线却已掠至卫景手头,等那匹黄马呈现出来时,惊叹不已的典春衫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 “修儒兄,你雕出的木偶太过逼真,只是一眼,我便觉得似果有一匹马儿在你手头飞奔。 凡匠雕木,形似即算是水平高超,而修儒兄雕刻此马,恐怕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卫景翻翻白眼,“典兄夸大其词了,我不过粗通此道,算不上精通。” 雕刻木偶他确实花了些功夫,但雕刻速度颇快,根本没雕刻西门吹雪或乔峰木偶那般的精雕细琢。 至于为何马匹令典春衫有神似之感,那是因方才雕刻后,卫景耗费些微末特性复刻于马匹之上。 不说日行千里,一日行七八百里总归不在话下。 将手头木偶雕刻完毕,卫景舒展个懒腰,询问一旁盘膝而坐的许风道: “阿风,屋外还在下雪么?” 许风点点头,“两炷香前我出门小解,风雪依旧,甚至寒气侵袭,更冷了。” 卫景瞥向典春衫,见那人仍在读书,笑着摇摇头。 “典兄,果是为书蠹,到这时辰仍在念书。” 典春衫轻笑道:“人生之短,何须久睡,但求书中道理。” 卫景温润一笑,“典兄所言极是。” 化境高手以内力蕴养周身,一日睡两三时辰即足,一化境高手,在我一品境面前装甚么呢。 “典兄,独自一人来往江湖,不怕遇到鬼怪精魅?” 典春衫放下手中书卷,道:“坊间多有故事话本流传,我年幼时曾有幸阅览一本《书生江湖记》,书中有书生遇鬼遇妖,遇妖遇魔之事。 女鬼勾魂,女妖牵命,女魔霸道,女妖妖娆…… 也不知是真是假。 况且,我辈书生,怎可惧妖魔鬼怪之属?” 卫景竖起大拇指,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夸赞还是夸赞。 午夜三更天。 一缕没半点冷冽气息反而极为温润的微风拂来,将虚掩上的观宇门吹开。 风雪争先恐后地涌入进来,同时,门前出现一位窈窕女子。 女子皮肤白皙,一身妖娆白色素衣,甚至三千青丝亦乃白色。 可女子相貌却生得极美,一张脸蛋毫无瑕疵,一具娇躯起伏不平,韵味十足。 盘膝而坐的卫景闭目养神,吐纳修行,感知得突如其来的一股气势,微开双目,瞧见那身上无异色的白衣女子。 卫景只是双手隐晦牵引丝线,除此之外,没任何动静。 因为三更来的女子正款款走向捧书而读的典春衫。 蹊跷对蹊跷,卫景静观其变。 女子双手交叉,行至典春衫身侧,眉目含笑,微吐香舌。 舌极长极细。 白女伸出如葱素手,食指轻勾典春衫,妩媚道:“好生俊俏的小郎君。” 守株待兔数日的装模作样读书人典春衫一乐,“好生妖娆的小娘皮。” 耳目通明的卫景听得二人言语,嘴角一抽。 好生讲究的狗男女。 第一百零六章 典春衫身份亦非是与卫景所言的甚么负笈远游的文人士子,而是专猎山中妖邪鬼怪以辅助其修行的旁门术士。 他在这观宇之中待了四五日,只因听闻此地有一头厉害鬼怪出没,因此特来守株待兔。 抓来的精魅鬼物也好说,扒皮抽筋,生吞活剥下,喂养他此身内力。 典春衫修行的术法《苍崖闇鬼抄》,乃是一部通过吞噬炼化阴魂鬼物化为己用的阴邪术法。 浑身莹莹雪白的女子听闻典春衫溢美之词,笑得美肩颤抖,妩媚道: “那郎君要好好怜惜奴家呢。” 四目相对,彼此之间皆有贪婪洋溢。 窗外风雪摇曳,窗内篝火燃燃,女子摇曳,若无那余下几人打扰,在此地与这女鬼怪行一番云雨之事,倒不失一桩好事。 一袭文人士子青衣的典春衫笑意淡去,面容一厉,一把抓住女鬼搂上他脖颈的皓腕。 定睛一瞧,女子如葱素手横生五根锐利白指甲,如不是典春衫及时拿捏,恐怕女鬼已将戳进典春衫后背,打出五个血窟窿。 典春衫盯着修为不弱的女鬼,映着篝火白蜡的面孔渗出血腥之气,他皮笑肉不笑道: “好心切的小娘,出手便是狠辣地要小生性命。” 典春衫嘴上说得惊恐万分,手中却施展出一缕不比女鬼光明多少的黑气,顺着其手臂缠绕向女鬼皓腕。 那黑气一入女鬼躯体,雪白小娘瞬息之间砰地裂开,化为片片雪花,堆积于地。 这具躯体竟非是其真身,而是专来试探典春衫所用。 观宇外,天上飘零的雪花汇聚,萦绕整座道观流转堆积,很快形成一条直通天穹的风卷,观宇被层层包裹,水泼不进。 残破敞开的门扉倏然再次嘎吱作响,一条溪涧流水一般的白气涌入门内,并有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钻入众人耳膜之中。 连恍若不知的侯老汉以及其怀中依偎取暖的猴头亦睁开惺忪双眼,打个激灵,顺着卫景三人目光望向门外。 他看不出门外古怪,但卫景许风以及典春衫可是瞧出他们已被困入雪墙之中,成了瓮中之鳖。 女鬼凝聚身形,没去招惹表面看上去实力最为强衡的典春衫,而是汇聚身形于卫景身后,仍是那副白衣白发皮肤白皙模样。 女鬼探出双臂,环绕卫景脖颈,胸前挺拔两坨微微前压,尖舌轻吐,香风扑袭。 “小郎君颇有士子读书人模样呢,可愿与奴家共度春宵?” 这女鬼最喜食读书人精气血肉,一来是读书人读书养浩然之气,虽有些人气息多驳杂,但大多是香味扑鼻,二则是因读书人多不劳作,细皮嫩肉,口感鲜嫩。 女鬼府邸之中,专架起一口锅调作饭食,炒人肝,烹人肺,炸人爪,冰人耳……想想便觉得口水直流。 卫景模样俊朗,白皮白肉,虽非头戴儒巾,腰悬美玉的读书人,但大抵是不差的。 鬼怪精魅诸物,口感偏好各不相同,有偏爱身形壮硕,肌肉盘虬的猛男,说那肉嚼劲上佳,回味无穷,有喜欢膀大腰圆,浑身肥硕的‘猪猡’,说那肉质松软,入口即化,还有…… 女鬼则对这些无感。 她将人精气血肉分为三等,细皮嫩肉的读书人位列上等。 血肉上等的卫景彻底睁开眼,感受着后背没半点女子温润感触的冰冷山峦,轻笑一声。 不等女鬼喝气成练地袭杀,卫景即操纵着乔峰木偶一掌自背后偷袭拍去。 气劲陡然呼啸,将至女鬼身后时,却被女怪感知。 她大袖一飘,拔身而起,转眼跃至房梁之上,一双媚眼朝下俯视。 整座观宇皆在她所立的术法之中,如雪壁的风卷里气机牵引催动,掌风酝酿,如何逃得她‘眼睛’。 最喜好冰雪封山天气,因可操风驾雪而被人命名为雪女的鬼怪盯着突如其来的乔峰,面容再无刻意坦露的妖娆,而是淡然冷漠,凝眉思索。 若非在她自己所造的‘小天地’之内,能够感知背后掌风,单凭方才那一招,恐怕以她孱弱的身躯,会直接被打得重伤! 雪女攻伐手段不寻常,玩冰雪,弄琉璃,寒冰尽在术法之中。 可其躯体却比一般鬼魅来得孱弱,纵然是外劲武夫一招一式,本体都较难捱受。 故事话本中,爱吃人肉**气的雪女被内劲剑士或刀客武夫斩杀,反衬其主角强大的可不少。 论江湖鬼怪知名,雪女绝对位列前茅。 雪女望向卫景几人,翘眉一挺,微揉肚皮。 大半月不吃荤腥,有些饿了。 她不再思索不善来者如何突破她白雪壁垒,突入到此。 手腕一抖,招手轻挥,一缕雪花轻纱萦绕雪女,覆盖着身,转眼间即见雪女身着一套冰晶盔甲。 盔甲表层可见一颗颗雪花纹路,格外刺眼。 雪女傲然而立,赫赫如凶威女战神。 雪女探出右手,缓缓下垂。 嗡—— 风雪入内,紧风呼啸,大如斗的雪花化为一片片六棱利器,旋转扑杀向卫景与典春衫。 明眼人都能看出俩人威胁最大嘛。 那老汉肉又柴又老,她最为厌恶,那位年岁轻些,有些许内力傍身的小郎君倒还入眼,不过血肉相较于那二人,差了些档次。 雪女可不懂得先苦后甜的道理,只知晓好东西要第一刻拿下,入到自家肚中,以免迟则生变。 乔峰木偶横立在卫景身前,宽额大口,无声地哈哈大笑一声,鬓发尽张,降龙十八掌一掌叠一掌显露清脆龙吟,与那铺天盖地的雪花轰然相撞。 观宇内残破门扉急促一响,脱离门柱,冲出门外。 严防死守的窗口亦被冲开。 整座观宇瞬间如漏水的筛子,四处漏风。 典春衫气势一震,淡淡黑雾烟霾散出,帮上乔峰共同抵御凌厉雪花。 三者实力皆异常强劲,远非一般高手所能比拟。 可自气势中看,乔峰木偶隐隐压过一人一怪一头。 三股气机炸开,观宇终于不堪负重,统统嘎吱作响,腰肢轻晃,摇摇欲坠。 侯老汉一屁股蹲坐在地,怀中抱着小猴,嘴唇颤抖。 游历江湖数十载,常人难以见到的骇人场面他见识过不少,可再次见此,仍不可避免地惊恐万分。 世间鬼神多有,兽禽通灵,他常怀敬畏心,因此对兽禽多平等相视,不敢小觑。 小猴双目怔怔,仰视神仙中人的典春衫,草莽英雄的乔峰,挥舞双臂,毫不畏惧地大声吱吱叫嚷。 他由人变为猴,已足够稀奇古怪,此刻见此幕景,反而兴味勃然。 典春衫负手而立,一瞥乔峰。 方才这高手自那逼仄狭小的木匣之中跳出,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难不成这高手会缩骨功夫? 典春衫眸子射向卫景,思索着卫景身份。 派来化境一品的高手当作侍从,难不成是哪家哪派的天之骄子,嫡系血亲? 木偶术遮掩气机,隐晦异常,以眼下卫景千锤百炼的一品实力,若还能被区区化境高手瞧出虚实,那白瞎了神通广大的木偶术了。 典春衫收回目光,继而盯向雪女。 典春衫听得雪女最爱文人士子,因此他披上身着一袭士子衫,只为能引蛇出洞。 苦等数日,终究不算白费。 为了等这雪女现身,松梅镇上的那水怪他可都没亲自前往,而是雇佣几位不惜命的江湖打手前去。 算来数日已过,那几人总该已至相约地。 典春衫嗜血地舔舔嘴唇,回忆起年前曾吞噬的一只水怪。 口感甚佳。 再看眼前雪女,典春衫仿着雪女,拍拍肚皮。 莫说你饿了,多日不沾荤腥的他,也饿了啊。 雪女撅起苍白面孔上唯一因涂抹胭脂而泛红的樱桃小嘴,双手拇指互相殴,羞羞怯怯,眼中含泪道: “小郎君眼神似要吃人呢。” 典春衫哈哈一笑,“小娘子神采中有生吞活剥的想法啊。” 大哥不说二哥的瘆人话,硬生生听成了暧昧言语。 不知道的还以为搁着打情骂俏呢! 典春衫一挥大袖,脚下轻踩地面,整个人瞬间如离弦之箭蹿出,仿佛眨眼之间,只是一瞬,掠至雪女身前。 左手探出,右手弯曲回肘,闪烁点点黝黑光芒,直朝雪女面门砸去! 雪女吐气成练,双手一变,手印快若闪电地不停变换。 一条两条无数条雪花汇聚如银河,尔后横亘于雪女身前,形成一堵坚不可摧的雪堡壁垒。 咚! 典春衫铁拳打在壁垒之上,爆发出震耳响声,但那壁垒却纹丝不动。 典春衫一拳不奏效,左拳握成沙包大,接踵而至。 拳花如密集雨点,一点点落下。 轰,轰,轰—— 不知打下多少拳,那堵墙壁才有裂纹浮现。 典春衫大喝一声,一拳彻底轰碎雪花墙壁。 壁垒碎后,迎面而来的是森然寒气。 寒气极度冰冷,似足冻结世间一切诸物。 典春衫冷笑一声,内力逼至右臂,识得臂肘平白胀大一圈,且其上覆盖一条条游丝般的长长黑线。 起初一两条,至终末,有密密麻麻无数条。 典春衫没半点花哨地朝前一甩铁拳。 一条条缠绕着的黑线顺着拳骨喷出。 无名黑气与森然寒气相互交持。 一人一怪双双后撤,各自退出数丈远后才顿下身子。 摇摇欲坠观宇,双腿一抖,坍塌而下。 许风以及抱着猴子的侯老汉早已来至屋外,免得殃及池鱼。 典春衫手腕一抹嘴角,擦去渗出的一点鲜血,手放置于腰间,将那根长长鞭绳扯出。 青衣敞开,露出其若隐若现的腹部。 典春衫面向颇似读书人,并且因其早年确实读书种子出身,儒生气势深厚。 但从方才战斗中能够看出,典春衫战斗野蛮,讲究地是一力降十会的拳拳到肉。 以理服人,物理。 雪女食指轻抚红润下唇,唇边猩红胭脂沾在手指端腹,妖艳异常。 典春衫腹部肌肉分明,极具视觉冲击。 但雪女无感。 “本以为是一位文文弱弱细皮嫩肉的读书种子,不成想是个糙汉子。 糙汉子的皮肉嚼劲不错,奈何不合胃口。” 雪女嘟嘟哝哝,“奴家对你这般的糙汉子实在提不起兴趣。” 读书人那是小郎君,除此之外,皆是中看不中用的糙汉子!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春衫手抓黑色鞭绳,狞笑一声。 解开腰绳,可不是为了露出肌肉,使出美男计,而是为了取腰间宝物。 此鞭专克世间邪祟阴物,是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江湖厮杀中得来的。 因为他靠吞噬阴魂鬼物提升实力,常与这些脏东西打交道,有了此宝,简直如虎添翼。 恰好与他相配。 没些凭仗,他又如何敢轻易来独自一人拿下这头鬼物? 典春衫一甩鞭子,那条鞭头如一条漆黑长虫,凌厉袭杀向雪女。 雪女瞧处那物件中蕴含着的灵性,眉头微凝。 正当她是好捏的软柿子不成? 雪女张开双唇,哈出一条寒气。 寒气冷冽,能见其中有一颗冰珠。 冰珠在前,雪女手掌结印。 皑皑冰珠朝前挪移,径直震开那鞭绳。 典春衫见那颗冰珠非凡,来意不减,双脚接连蹬地后撤。 退出数十丈远,那颗冰珠才在雪女操纵下回归。 典春衫松口气,暗道好险。 将双方人手段一览无余的卫景见典春衫无恙,双方无人折损,颇为遗憾。 好歹死一个先让自己复刻特性不是。 入了江湖后与在老家乐南不同,需时刻提防谨慎,不可轻易与人推心置腹。 对典春衫此人,卫景可是时刻提防。 松梅镇雇佣人袭杀水怪之人,正是他。 此人死活,与他卫景当然毫不相干。 卫景操纵着乔峰木偶,一爪直扑向一身雪白盔甲的雪女。 雪女右手临虚一握,顿时生出一根长长白矛。 尔后她高高后仰蓄积气力,随后朝前使出全力,白色长矛登时倾泻而出。 白矛周边,环绕着一根根尖锐冰锥,乃是朵朵璀璨雪花凝聚而成,随着白矛,一同刺出! 乔峰木偶气机大震,一手掌意,一手拳劲,双双流转倾泻。 那根根冰锥缕缕消散,那雪白长矛寸寸断裂。 第一百零七章 昆仑山 乔峰木偶杀灭雪女冰锥冰矛,躯体只有半点停滞,卫景微微弯曲指头,木偶便继续往前冲杀! 雪女并未露出惊骇目光,动作娴熟地自口中再次吐出方才对付典春衫的冰珠。 登时,四周寒冰凝结,以雪女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蔓延。 雪女左手虚握冰珠,伸直摊开,右手五指施展出点点光芒,流转至冰珠周旁,萦绕不止。 冰珠雪芒大盛,瞄准乔峰木偶,激射而出! 乔峰木偶双手紧握成拳,拳意挥洒而出,与那灵性看似不凡的冰珠轰然相撞。 鹌鹑蛋大小的冰珠捱受一拳,滴溜溜打转,于空中划了一条雪线,飞速后掠,被雪女牵引,回转至其手中。 乔峰木躯后撤,蹬蹬蹬连腿数步才抑制住颓势。 卫景面容和煦,盯着雪女那颗冰珠。 冰珠表层篆刻有几片雪花纹路,脉络清晰,其花纹闪烁着的白芒与整颗珠子的乳白色略有差别,更为纯净、耀眼。 乔峰木偶一品境,有特性加持,在他毫木境操纵下,寻常一品化境皆非是其对手,而眼下这妖精却能与乔峰拼个势均力敌,可见她实力强衡,以及那颗灵性充沛的冰珠特异之处。 恐怕冰珠在匠物之中也是一件能够得着上等层次的宝贝。 而适才与雪女斗个不分胜负,最后惜哉弱上半筹的典春衫,实力已当得上一品化境的佼佼者。 卫景瞧得真切,典春衫手中那件漆黑鞭绳,和他木匣中那根从那几位欲杀前日水鬼的气机相近,但比着卫景那一分为三的三根克制水鬼的困妖缚,典春衫那根强横甚多。 雪女手攥冰珠,一双诡异竖瞳森然,精致面目上的笑意只令人觉得冰冷异常。 “不是血肉之躯呢。” 方才交手,对人类精气血肉敏锐的雪女察觉到了异样,乔峰躯体非是人类肉身。 雪女目光射向卫景,舔舔猩红嘴唇。 环顾一圈后,还是这位面相上佳的小郎君最合心意呢。 当然,此心意乃是口感。 视线置于雪女错落身上的卫景温润一笑,手指悄然勾连。 一具木偶不足,那便使出两具木偶拿下你这头妖精。 卫景那温润如君子美玉的笑容落于雪女眼帘,却勾得她心下火热,涎水直流。 雪女对此般温润君子模样的读书人,最为无抵挡之力。 一身雪花盔甲的雪女手握住冰珠,不再如之前那样虚握,而是肌肤相亲。 一霎那间,天幕上那层层叠叠的密集雪花朝着此处山头汇聚而来。 雪墙壁垒龙卷一厚再厚。 雪女脚踩如洪流萦绕的雪花,凭空而立。 龙卷之上,似有声声轰然雷音,刺破耳膜。 处处异象。 勾连天地之力,声势这般浩大当然并非是雪女之威,更多依靠的还是她的那颗异物冰珠。 天地蕴养的冰珠名为‘徕雪珠’,能招徕冰雪,漫布天际,其品质不是卫景以为的匠物,而是已达二境的灵器级别。 仙门昌盛的年代,大陆极北有冰雪宫殿,万年不化,常年大雪塞关满城,对修行寒冰一道的修士有莫大裨益。 能直接成就一雪城,依靠的便是此物,徕雪珠。 沐浴冰雪的雪女银白盔甲闪烁,容貌俊美,飘飘乎似神若仙。 但卫景、典春衫可没心思欣赏这常人难见的美景。 一根根雪龙卷柱子席卷至几人。 看似毫无伤之意,但其中凌然之势,一点不缺。 敞开衣袍,露出前腹的典春衫仰目而视,手中握着专克鬼怪的鞭绳,喉头发涩。 一山更比一山高。 本以为他依仗手中这条上等法器,对付一头一品境雪怪,绰绰有余,哪里想到这怪实力非凡,且拥有着肩胛呼风唤雪之威能的宝物。 典春衫内自反省,《苍崖闇鬼抄》这部内力法,修行进境极快,单单依靠着吞噬炼化鬼物便能够日行千里,他得来此部法门不过数载,修为即已至当下境界,并且位列天下十大高手末席。 难免令他心下傲气,对世间鬼怪多有轻视之心。 典春衫望着逐步逼近的汲取雪花的龙卷,手掣漆黑鞭绳,施展出内力,一条条抽打如柱龙卷。 龙卷坚硬,典春衫那根束缚鬼怪之物的绳鞭,也难以一下轻易破除。 他横挪后闪,时进时退,并不狼狈。 好歹在江湖厮混多年,斗法经验丰富,保命手段极多。 腾手之际,典春衫挥舞长鞭,向空中的雪女一式挥舞。 雪女知晓自家事,而且感受着那根鞭绳的威胁冷意,自不会令那轻易东西近身,她吹动冰珠,一次次逼退绳鞭。 典春衫心下略显着急,动作却规律有序。 此女怪全凭那枚冰珠,如若没了那东西,典春衫的绳鞭,绝对能轻易抓下雪女。 困妖绳此物,鬼怪接触,浑身酥软,法力大降。 那边卫景操纵着乔峰木偶和一条条肆虐的龙卷来往袭杀,另外余光瞥向雪女,随时准备操纵二爷木偶,突然袭击! 卫景将那根连接乔峰木偶天灵的那根丝线加粗,澎湃真气汹涌入内,乔峰大发神威,一拳一掌直拍散两条龙卷。 终于引起雪女瞩目。 雪女握紧徕雪珠,拳头翕张,平白再次多出两条更为凶厉的雪柱。 四周壁垒束缚卫景一行人,将他们困于方寸之间,尔后以含刀光剑影杀机的龙卷来往纵横。 此法甚妙。 刻意吸引雪女视线的卫景趁此时机,手指一勾,放于木匣之中的二爷瞬间一跃而出,借助一股上冲之势,迎风长大,手中偃月刀抡个滚圆,蓄势待发。 将至雪女身前时,二爷木偶双手握住刀柄,寒芒一闪,径直朝雪女头颅脖颈斜劈而下! 雪女对又突然跳出来的二爷感到惊骇,猝不及防,身形暴退,与此同时,左手捏着的那颗冰珠光芒大盛,一股氤氲升起,覆盖雪女周身。 偃月刀带着破风声而来,与冰珠冷冽的冰芒相碰。 嗤啦一声。 竟有金铁碰撞的嗡鸣声响起。 偃月刀光破开雪女裹挟的层层防御,划开盔甲,割在雪女白嫩的肌肤之上。 雪女吃痛,左臂一揽,雪花冰晶将偃月刀逼开。 二爷在空中连翻数个筋斗,稳稳扎根地面。 雪女被割开的臂膀处,渗出鲜血。 鲜血与常人不不同,乃是掺杂着乳白色的猩红。 色调暗淡。 没砍中要害部位,但那一刀足以要了雪女的半条胳膊了。 此次砍中的是本体,雪女再不能如适才那般化作一堆雪花了。 卫景最喜欢乘胜追击,操纵着二爷木偶挥舞长刀杀向雪女。 雪女大怒,双手夹住冰珠,直直伸出,成垂直状,运转灵气牵扯冰珠。 四周冰墙不再安如磐石,而是纷纷化为一片片雪花,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咻—— 铺天盖地,无数雪花朝着壁垒中的人类射去! 手托罗阳盘的许风右手捻诀,施展颇为诡异的奇门术,面前片片雪花如同将至许风身前时,皆化作一滴滴再无棱角的水滴。 侯老汉与那头猴子被许风护在身后,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一幕幕。 许风施展的手法乃是《小阵大解》之中温热水的日常生活术法。 从初开始此雪女现身,他见雪女手段为冰雪,便开始着手布置,直到此刻,才恰好刻画完成。 见许风无碍,卫景即打消去使用悬垂丝线的打算。 对卫景而言,能少动用些手段,便少外露些底牌。 半空之中,分流出的一条最为粗壮的雪柱,往跃起的二爷撞去。 一上一下,明显雪柱更占优势。 可二爷境界已至二品凝玉,借助卫景真气丝线发挥出的实力更为强横。 手中兵刃偃月刀亦颇具灵性规模。 一刀之下,雪柱竟被一分为二。 那道凌厉的刀芒气势去势不减,在雪女竖瞳注视下,落入其胸前两道沟壑之间。 恰恰好。 不偏不倚。 没把那左右削平。 雪女遭受重创,终于再没了驾驭空中雪花的气势,如同一只孤雁,跌落地下。 典春衫看准时机,挥鞭驱散大片雪花,身形暴冲,掠向雪女身侧。 正此时,典春衫却忽觉背后一掌拍来。 他只好回身,用黑气布满的拳头挡下那掌。 典春衫借助反冲之力,身体在空中一翻,在前落地,目光灼灼望向雪女。 雪女尸体乃大宝,那颗冰珠同样难求。 典春衫脚步刚迈出半步,落地的二爷刀已放于其脖颈之上,那根鞭绳不知何时顺着典春衫脖颈蔓延,抵下刀芒,以免其更进一步。 典春衫身体僵在原地,缩回腿脚。 前后操纵着乔峰、二爷木偶拦下典春衫的卫景叹口气,循步上前。 江湖上的人心眼忒多,同居一室,适才还相谈甚欢并一同杀敌的好人,转眼之间便要来抢宝贝。 卫景不形于色,面容挂笑道: “典兄,你未免忒着急了些。” 典春衫身形暴退,接连着地三次,后撤数十丈远,才堪堪顿下。 卫景面容和煦,可落在他眼中,分明感受到了杀机! 典春衫拱手问道:“不知金兄出自江湖何门何派? 江湖上能有金兄这般家底的门派世家可不多。 为何我从未听闻?” 两位战力强横的化境高手护道,怎可能是无名无姓之辈? 可江湖上能有这般大手笔的就那么几家,典春衫皆能如数家珍地一一说出,委实是没听过啊。 卫景轻笑一声,玩味道:“典兄,问我出身,是想要探探我能否对付么? 看来典兄尚有厉害底牌啊。” “典兄放心,我无门无派,孑然一身,不必担忧遭受报复。” 典春衫心中啐了一声。 信你才有鬼。 两位大高手护在左右,哪来的孑然一身? “既然金兄不愿相告,那典某便告辞了。” 典春衫抱拳道。 卫景咧嘴一笑,“典兄,今夜尚长,何妨与我等在此,互相照应?” 典春衫飞速掠走。 卫景摇摇头,“不愧是老江湖,警戒性太高,难以击杀。” 卫景回转过头,乔峰木偶已逼近雪女,拦下其退路。 雪女身上盔甲已崩碎,显出她那白色衣袍。 衣袍宽大,胸脯若隐若现,楚楚可怜,姿采动人。 雪女咳出一口血水,吐于地面,在雪白着盖之下,颇为刺眼。 “小郎君,你要如何处置奴家?” 雪女唇边猩红,一双妩媚桃花眼顾盼生姿,盯着卫景,凄然一笑。 她知晓余下那两不是人的东西,都在卫景操纵之下。 卫景笑容灿烂,手指轻勾。 雪女似瞧出了卫景眸中的杀机,急忙跪地求饶道:“奴家甘愿做牛做马,只求绕过奴家一命。” 不知其是有意抑或是无意,胸前两坨随雪女爬俯而恰巧被卫景一眼望穿。 卫景咂咂嘴。 样貌绝佳,身材绝佳,可他不喜欢在身边养上一头狼。 卫景摸摸自己脸。 他方才似乎笑容灿烂,并未说自己是要杀她罢?怎么就把鬼怪吓成了这副模样? 雪女似瞧出卫景必杀她的决心,不再故作楚楚可怜,而是换成面目狰狞模样: “小郎君能否告知我出身何门派?”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乔峰木偶手臂高举,卫景戏谑答道:“你想报复我等? 告诉你无妨,我乃昆仑山弟子,记好喽!” 乔峰木偶一掌奔雷而下! 雪女登时化作一堆积雪,汇聚成一颗莹白冰珠。 卫景微眯双眼。 适才他一直盯着雪女,因此她不可能是那几息中逃离,而是在他和典春衫对峙时,雪女逃掉的。 卫景捡起冰珠,“女妖倒是好魄力,弃车保帅,用冰珠来代替她,无人能察觉出其中真伪。” 正此时,卫景忽察觉到十数丈外有一道清脆声响。 去而复返的典春衫飞速掠走,没有半点犹豫。 他没有彻底离去,而是潜伏在一旁窥探,听得卫景与雪女交谈。 “昆仑山?不知是甚么势力。 仙门中隐蔽宗门么?还是江湖上哪家的势力? 从未听说过啊。 怪不得能起儒释道三家名号,原来传承悠久啊!” 卫景望着典春衫远去背影,自觉自家这江湖阅历果然还是年轻。 一场连番的大战,卫景能学到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 狡猾的雪***险的典春衫。 不对,典春衫指不定不是其真名呢! 第一百零八章 四人行 卫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乔峰二爷两具木偶收回木匣之中,尔后捏住冰凉的徕雪珠,只觉一股冰寒顺着手腕朝手臂上去。 运转内力才勉强足以将那股冰寒意抵消隔绝在外。 卫景顺着经脉朝其中注入真气,随即冰珠散出淡淡森寒氤氲。 周遭数丈之地,顿时地面无端生出寒冰。 卫景浅尝辄止,没有再继续往冰珠之内倒灌真气。 宝贝尚未经卫景炼化蕴养,所发挥出来的威能有限,沟通天地之力,使得如同雪女那般造就出恁答动静,非得炼化后。 而且因此宝与雪女相性极好,因此雪女能引来雨雪漫天,而他卫景可未必能似神仙般的造就大雪满山的奇观异境。 许风循步过来,手中罗阳盘指针滴溜溜打转,片刻不停歇,其中淡淡气机流转,似有若无。 “卫哥,那雪女行踪飘忽,恐怕会些遮掩法门,躲藏得倒是严实,我奇门术难以顺着其气机顺藤摸瓜找到她。” 卫景并不意外,雪女这般的精怪,通常孕育时间颇长,比之植精之属,甚至都不遑多让。 能在这悠久岁月之中,安然无恙,长势喜人,定有着遮掩气机的法门。 否则恐怕早已被贪婪觊觎其身上宝贝的人兽盯上,抽皮剥筋了。 但凡是这些精魅鬼怪,能够天生地养地孕育长大,身上必有甚么异物。 卫景身上那三根‘困妖缚’,其炼制原材便是一头鬼怪身上的黑发。 之后再经经验丰富的铸器师炼制打造,才有此法器。 雪女身上除却口中吞服,不知来历的这颗冰珠,还有其他特异得来能炼化成法器的原材。 其与常人不一样的精血,双目的竖瞳,估摸着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上等好物。 卫景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的天幕。 飘零大如斗的雪花随雪女远去,不再施展术法而停下。 风儿不再喧嚣,天地重归寂静。 卫景回过神,一臂耷在许风肩头,笑道:“寻不到其行踪,那便做罢,若那女怪不开眼,再来招惹咱们,那绝对要令他有来无回!” 一头雪女自家一具木偶都能势均力敌,再加他有着西门吹雪这张底牌,卫景当真是有恃无恐。 西门吹雪那具木偶,不知能强横到何种程度,但卫景感觉,三品之下,绝无敌手。 侯老汉与黄猴瘫坐在不远处雪地中,四目望着卫景许风二人,一动不动。 卫景走至其身侧,面容和煦道: “侯老丈,方才没伤到罢?” 被施展造畜术皮表为猴而人心的黄猴吱吱叫嚷两声,探出一手轻拍侯老汉。 侯老汉抖个激灵,颤颤巍巍道:“少侠乃仙人呼?” 那雪女以蛮横不讲理的手段引得天地异象,卫景驱使两位高手与那鬼怪打斗。 纵是卫景没出手,可指挥着两位手段通天的高手,更引得人觉其神秘。 卫景轻笑一声,“哪来得甚么仙人,不过是一凡人罢了。” 侯老汉在卫景搀扶下站起身,在卫景言谈甚欢之下,终于不再慌乱。 侯老汉一手捏着身前棉衣一边,上下交叠裹紧身子,将棉衣包上怀中的黄猴。 风雪不存,可夜间冷冽,仍侵蚀入骨。 卫景瞧见侯老汉动作,吐出一口雾气道: “此处已尽数毁去,我等没了躲风之处,还需去另寻一好去处。 侯老丈,不知最近有无甚么观宇山洞了?” 侯老汉摇摇头。 “也罢,咱们三人一猴便夜行山中,寻有无能渡过今晚的地方。” 如今才过三更,距四更还差大半时辰,距冬日天亮还有数个时辰,总不能在此喝西北风罢? 他与许风倒是捱受得住,可腿脚不灵光些的侯老汉,曝于屋外,极不好受。 卫景与许风二人从倒坍下的观宇下,捡拾起侯老汉吃饭的家伙什,许风自告奋勇地背上,一行人沿着小径而下。 在卫景引导下,聊到驯养猴子话题上,宛如打通任督二脉,侯老汉话匣子彻底打开,将他自己数十年来的经验一一说出。 似因卫景那般和蔼善面,侯老汉讲罢此话,目光微睇,望向黄猴,手中轻揉猴首,犹豫片刻道: “卫小哥,你瞅瞅我家这只猴,是不是甚么开了智的厉害精怪? 此段时间相处,我越发觉得此猴不非凡物,跟着我来往江湖耍猴戏,我生怕引来蟊贼觊觎,将猴头掳走。 我听说世间通灵的妖精都会些常人难以揣测的神仙术法,以护持己身,但此猴除却聪慧些,没任何其他本领,跟在我这老汉身边,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我看少侠您通得那般神通,又是个心善人儿,老汉希望少侠能收留此猴,教得猴头些护持己身的神仙手段……” 侯老汉言罢,双目希冀地盯着卫景二人。 卫景咂咂嘴。 侯老汉是个聪明人,知晓机缘一事命中难遇,这才出口为猴头相求。 老汉与猴子,这些日子相处,已然感情甚笃。 可他不是甚么神仙中人,猴头也只是有猴躯。 听得老汉恳求,知晓好坏的猴头双臂抱住老汉一条腿,吱吱叫嚷不停。 大抵是在抗议老汉决定。 卫景沉吟半响道: “侯老丈,若我没猜错的话,你这猴头应只是有着猴躯,其实质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我恰好有手段能帮助这猴头恢复人形。” 卫景深入浅出地向侯老汉将造畜术一邪门术法讲出。 侯老汉回想其大半辈子遇到的奇事,喟然长叹道:“世间奇闻之事竟如此之多。” 他微蹲下双腿,双臂掐起黄猴,“猴头,你真是个人么?” 猴子瞥了一眼卫景,吱吱叫着颔首。 “那让卫小哥助你恢复人身人形如何?” 猴子沉思片刻,摇摇头。 洞若观火的卫景开口道:“你是想要保持猴身助侯老丈耍猴戏谋生? 我觉得并不可取。 方才老丈所言,若是碰到有歹人瞧见你这猴子很是聪慧,起了贪心,将你抓捕过去,又该如何? 其实你还是恢复人身方便行事些。 为侯老丈养老送终,猴身终有多不便之处,而人身,则少了许多顾虑。” 猴子沉思良久,吱吱颔首。 侯老丈行了一礼,“有劳卫小哥了。” 一行人寻一空旷处,月辉能轻易洒进之地,各自站定。 卫景右手拇指叩刀柄,微拔三寸。 这把刀仍是当初周庄那把。 卫景近些时日修习《血刀经》相对较少,但刀法并非不凌厉。 操纵二爷施展一招一式的刀法,卫景亦多有感悟。 卫景令猴子长身直立于身前,背对自己,不要惊慌。 尔后他不再把玩腰间刀,转而右手掣住刀柄,锵然拔出鞘,气血鼎沸,脚步朝前迈出半步。 泛着诡异血光的刀芒径直劈下! 顺着猴子后背,一条长长缝隙如一根长发而下。 猴皮随之干瘪。 那条浅痕的缝隙一扯撕开,一个身高六尺高的小儿郎自其中钻出。 年岁约莫十岁上下的小子皮肤与白皙两字完全沾不上边,而是健康的小麦色。 男孩名为顾长,自小父母双亡,家境称得上极差,从懂事以来即在田地之中劳作,因此才有这般的肤色。 顾长双目望向侯老汉,咧嘴一笑,“侯爷爷。” 侯老汉一双粗手揉了揉顾长脑袋,与方才揉猴子一般无二,他眸中湿润,乐道:“好孩子!” 四人一路而去,侯老汉与顾长滔滔不绝地交谈自不必提。 运气不佳,约莫两三个时辰后仍不见洞穴抑或观宇茅屋以及小桥人家。 相谈甚欢的侯老汉与顾长终于停下。 一夜未睡的侯老汉眉宇间神采飞扬,不见半点惺忪颓色。 今夜太过兴奋。 卫景环顾四周,眺望远方。 月辉惺忪,天色尚早。 “我等便不歇脚了,前方城镇距此不远了,估摸着再有一两个时辰便可抵达。 待到小城之内,再好好歇息罢,如何?” 三人自无不可。 卫景递给侯老汉一壶酒水,询问道:“侯老丈,不知你与顾长往后如何打算? 仍混迹江湖,漂泊无归处,靠耍猴戏为生?” 侯老汉晃晃脑袋,若不是家中无立锥之地,一亩三分地被地主强买强卖走,他恐怕不会出来混迹江湖。 皆是生活所迫的裹挟而已。 他不算倒霉,在江湖上厮混半载,遇到了心善的江湖杂耍班头,被收留在那,跟着数年,学了一身杂耍手艺,之后那班头攒够钱财,准备回家置办几亩薄田,过安稳的小日子。 而他,便独自一人,带着一头班头留下的猴子,来往江湖。 掰着手指头一算,已数十年。 可侯老汉仍孑然一身,没攒下银钱。 他虽兢兢业业,但奈何气运惨淡,总能碰上糟心窝子的事儿。 第一次攒下的银钱是被一伙蟊贼劫去。 第二次是他在江湖上救下一名有着中上之姿的小娘,贴己钱被那白眼狼偷了去,之后再无踪迹。 第三次侯老汉攒下钱,正欲在乐南城北一心仪小镇购置几亩薄田,却被官府吏员坑了去。 被劫持、被偷盗、被欺骗。 侯老汉在最后被狗娘养的小官小吏骗去积蓄后,心灰意冷。 正那时,碰到了浑身伤痕、狼狈不堪的顾长猴子。 之后才有乐南耍猴之火爆,被初来此世的卫景注意之事。 侯老汉靠着顾长这只猴,这些日子又积攒下些许银钱,足够寻一处地皮便宜的桃花源,置办田产家业。 若非要往人眼稠密的中原或神京城池,这点钱财当然杯水车薪,可若是一小镇小村,置办下一块地皮,估摸着还是足够的。 侯老汉家中父母早已故去,余下亲族也没啥联系,大多瞧不上他这混迹江湖没半点出息之人。 而且多年不归,如今恐怕不止是田地被占去,连家中那漏风漏雨的茅屋也被所谓的亲族瓜分殆尽了。 倒不如找一地方,重头开始。 “青安郡地处偏远些,郡中百姓安居,地皮大多便宜些,一路东走,我瞧瞧有无低廉些的土地,若碰到了,就带着这顾长这小子直接定下居。” 小城小镇,户口极好得来。 倒是没此方的愁恼。 “松梅镇虽是小镇,但其实已与城池无异。 背靠汉云河,颇为繁荣。 那地地皮稍贵,因此我没在那边。 再往前走,应是益石镇,此镇相比之下,便显得稀松平常了些。 与青安郡内其他村镇别无二样。 到地询询价,若是称心,我打算在那选上一块地买下。” 侯老汉来过益石镇,印象中小镇平和,没有城中的喧嚣。 混迹江湖多年,对城中江湖上那些物什,侯老汉颇为厌烦。 心灵归处,乡村田野。 与侯老汉歇息的顾长纠缠到了卫景身上。 见识雪女战斗场景,顾长心思可活络起来。 年轻孩童,哪个还没点举刀杀退千军,横扫击毙出头花的念想? “卫哥,你能否教教我一套刀法,让我能够借此防身。 下次再遇到不开眼的贼寇来抓我,定要那些人好看!” “卫哥,你这么厉害,是不是碰到过许多新鲜事,能否给我都讲讲? 今日出现的那浑身雪白的长衣女子,到底是个甚么东西?” 卫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哄半骗半吹嘘。 最后实在架不住顾长小子的祈求,卫景思索半响,答应道: “我修习有一套刀法名为《血刀经》,可以传授给你。” 自乐南相遇,之后又数次碰头,卫景觉得与侯老汉顾长二人颇有缘分。 而且二人一老一少,若是闯荡江湖,碰到了甚么歹人,还真不好说。 因此卫景答应传授顾长这刀术内力法。 又耗费他不了多少功夫,《血刀经》也只是一稀松平常的内力法门。 若是要卫景传授自家赖以的木偶术法,那卫景会直接严词拒绝。 安身立命之术,此法不可轻传六耳。 顾长眉梢大喜,朝着卫景行了一礼,“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卫景气机一起,拖住顾长,笑道:“我只是传授你一内力刀法而已,算不上师徒名分。” 言外之意,咱就教你一法门敲门砖,其他的,自己琢磨。 第一百零九章 雪女之修罗场 雪女以气机压抑住伤势,一路奔逃,她没有往自己藏在山中的冰晶居所去,而是向着南面一处起伏不平的山脉掠去。 雪女身形化为一片片随风飘零的雪花,形成一条白流,看似轻缓,实则极快。 直至深山之中,她才闪现出人形,停下脚步。 浑身莹莹雪白,不惹尘埃的雪女没有冒然再进,驻足四处张望,感受一缕似有若无的气机后,身形一掠,衣袖飘飘,隐匿潜行,直至一处妖气森森,黑雾缭绕的隐秘洞府前。 雪女没半点与典春衫、卫景对峙时的妩媚妖娆,而是面含冰霜,冷漠道: “牛奔奔,出来。” 话音落下只几息,那洞府之中便有一道身影蛮牛似地冲出。 此人身量魁梧,相比于手臂上镂出山虎的黎右都不遑多让,且其人头生双角,面目也非人像,两眉艳似虹霓,鼻孔突起硕大,口若血盆,齿排铜板。 半人半兽之相。 妖精化形,需遭天地雷劫洗礼,重塑肉身,才能彻底褪去妖身。 可雷劫难捱,寻常兽类在一品二品境引来化形雷劫殊为不智,于是便有其他投机取巧的法子偷渡化形。 如吞服天地生养的异草,如不引天地震怒般的雷劫,而是借用霹雳雷霆相似的人类雷法或其他威力弱小之物,皆以偷渡,其中凶险会大大减小。 但如此作为,会使得肉身没彻底洗礼,以致于化形失败。 眼前这牛奔奔便是一头寻特殊法子化形,结果仅功成一半,才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牛奔奔毛茸茸的双手捧着一束随手摘下的凌乱紫花,朝雪女谄媚一笑,“雪雪,你终于来看我了!” 雪女嫌弃地拍开牛奔奔一双爪子,凝眉道:“牛奔奔,我被区区几名人类欺负了,你说怎么善了此事罢?” 牛奔奔愁眉苦脸,“雪雪,俺不是告诉过你,当今天下人类势大,非是俺等妖怪之属能轻易相与的。 能不招惹尽量不招惹。 那些人族仙门的老家伙,看似一个比一个好言语,可出手那是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啊。 当年俺游历天下时结识不少妖中魁首,如今大都被人类打杀擒获。 只剩下俺,因一向脾性好,从不招惹是非,活到今日……” 甭管卫景对仙门感官如何,也不管仙门初衷如何,大恒国境内鲜少见有妖魔鬼怪之属乱世,仙门中人可谓是居功甚伟。 其门人自矜其功,对百姓视若蝼蚁,亦有其因果。 雪女听得牛奔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顿觉耳朵生了茧子,她横眉一狞,“你就说今日你是否出手助我拿下那人,从其手中抢下我的徕雪珠罢?” 牛奔奔双目瞪大如铜铃,“雪雪你将你那本名物丢了?” 雪女天生地养,一般而言,一只雪女诞生非得百年数百年光阴不可,而此雪女自诞生至今日,不过数十年而已。 能在凡人一生大半辈子这般弹指一挥间凝聚成形,雪女依靠的正是那颗出世更早的徕雪珠多年蕴养。 至雪女成形,徕雪珠与她已羁绊颇深。 若无徕雪珠相伴,雪女往后修行前途,恐怕会受到极大牵碍。 牛奔奔一拍大腿,探出手拉着雪女,便要朝前掠去。 雪女皓腕微闪白芒,一股寒气凝结,冰住牛奔奔手心,“牛奔奔,若再揩油,信不信我杀了你?” 牛奔奔急忙松开,口中吐出雾霭热气消除右手冰冻,眼神幽怨道: “俺只是心里着急些,哪想恁多。 莫要错怪于俺。” 雪女竖瞳冷漠一瞥。 牛奔奔委屈巴巴,万千言语化作悠悠长叹。 配着他那魁梧身量,极为辣眼。 牛奔奔可恨自己不争气,见色起意。 这小娘明明是从不给他好脸色,多次利用他,可他怎就次次在她面前萎蔫下来,有求必应? 雪女身形一掠,化作片片雪花,在前带路,后面牛奔奔驾着黑洞洞妖风紧紧跟随。 ———— 另一边,一路往西逃窜的典春衫见身后无人追赶,缓下步子,脚下一次次落地,轻轻曲膝,纵身一弹,掠至数丈之外。 典春衫正思索着方才动手之人。 “昆仑山应是一仙门势力,那少年想必是昆仑山嫡系弟子。 否则怎会轻易便有两位化境一品高手作护道者?” 典春衫身为天下江湖极厉害的那一坨人,本身修为至化境,当然知晓凌驾于大恒江湖与庙堂之上,地位超然的仙门势力。 天下有名有姓的仙门林林总总加起来数十家,以大恒广袤国土,繁多人口而言,当真不算多。 可他非是仙门中人,对那些仙门并不十分了解,也不知晓仙门中是否有昆仑山这势力。 典春衫正西行沉吟间,突见一人遥遥立于枝头。 此人背负双手,身形削瘦,双鬓星霜,身着朴素衣衫,头戴儒巾,一副文弱读书人打扮。 典春衫稳稳扎根地面,朝那人行了大大一礼,恭恭敬敬道: “孙师。” 年岁不小的儒士老者微微颔首,“雪女那处如何了?” 假读书人的典春衫摇摇头,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说出。 “孙师,你可知晓那昆仑山是何势力,仙门中此家如何?” 自京城远道而来的孙温韦沉吟半响,皱眉道:“仙门中无此门派。 恐怕是在诈你。 也可能是哪家闭世门派,不在朝廷礼部所知之内。” 孙温韦接着道:“我自松梅镇过来,发现河中已没了水鬼影子,只有几具尸体趟于河中。 且松梅镇子里的字芒暗淡许多,两边皆以失败告终……” 可惜了金修儒那儒家修行法。 孙温韦对眼前典春衫没有办成事情没半点恼怒之色,开口道: “前面带路,你我二人去追上那胆敢截胡之人,向其人讨要本该我等得手的徕雪珠。” 典春衫战战兢兢,面对此似手无寸铁的老者,不敢有半点小觑。 两人一前一后,典春衫以化境身法向前急驰,而老者孙温韦背负双手,脚踩布鞋,步履轻缓,却一步数丈,能轻易跟上。 典春衫开口问道:“孙师,你信件中写至乐南不是至少需八九日光景么?怎才三五日便至了青安?” 孙温韦面容无悲无喜,“朝廷听得乐南发大水,蔓延至青安郡数县,特批有几匹飞云骓与我乘骑,我没有与马队一同前来,而是先自己来,留下宽裕时间赶上见见老友。” 两人说话间,即至那坍塌观宇所在之地。 孙温韦打量四周,地面雪花溅乱不平,能从此地堆积雪花窥得雪女沟通天地,造出的骇人声势。 典春衫嘿嘿一笑,“孙师,我修习《苍崖闇鬼抄》,所见的鬼怪颇多长相凶恶、奇形怪状皆有,但那雪女怪,倒是我曾见的风姿最上等的一个。 皮肤白皙,面容姣好,身量绝佳……” 出身松梅镇而数十年不曾归来的孙温韦面露缅怀,大袖朝典春衫一挥。 一股强横气势直接将典春衫震飞。 摸不着头脑的典春衫喉头咳出一口鲜血,眸中亮起一缕杀机,一闪而逝。 喜怒无常啊。 典春衫攀爬起身,强作笑颜道:“孙师,如今你我该去追踪那昆仑山弟子了。” 孙温韦回过神,正欲答话,却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两人对话声音。 “雪雪,你身上有伤势,莫走太急,先吃下我这株灵草,恢复些灵力才好。” “牛奔奔,不准叫我为雪雪!” 雪女愠怒说罢,视线朝典春衫二人射来。 一望向孙温韦,雪女双眸呆滞。 咕咕—— 雪女涎水流出,肚皮叫嚷。 她忽然觉得,好饿。 孙温韦同样死死盯着雪女,面露柔色,“雪雪。” 牛奔奔俯视孙温韦,牛鼻哼哼出两条白色氤氲,吼声雷动道: “雪雪是你叫的?!” 另牛奔奔意外的是,方才抗拒自己以雪雪称呼的雪女,此刻却没动静。 牛奔奔微睇雪女,见得她双竖瞳翻转,紧紧与孙温韦对视。 这还了得? 难不成雪女喜欢这般的糟老头子? 牛奔奔哇呀呀嚷了一声,双手紧握成拳,二话不说,壮硕身躯如离弦之箭,径直向孙温韦逼射而出! 二品妖魔境的气劲迸发,蛮牛冲撞而来! 孙温韦收回射向雪女身上的目光,身形暴退,与此同时,右臂宽敞的衣袖一挥。 一股浩然气劲澎湃汹涌。 牛奔奔拳头与那股玄妙气劲轰然相撞,尔后他蹬蹬蹬退后三步。 好生厉害。 孙温韦打量一番牛奔奔,眼帘微垂,“原来是你这妖魔,当年你们七兄弟结拜,似乎如今只剩下了你。 此次怎不老老实实躲在阴暗之中了?” 牛奔奔挺拔而立,气势恢宏,与在雪女身前判若两人,“你认得俺?” 孙温韦笑道:“牛大王称王称霸已过多年,自是不认得你。 但能有你这般气度之人,除却当初的牛大王外,我委实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四五十年前七位妖精不知天高地厚地自立为王,召集大恒天下妖族反攻人族。 通灵或不通灵的妖类召集约莫有十数万,攻破人类数座县城。 当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结果雷声大雨点小,天下仙门纷纷出动,一品二品为中坚,三品四品作砥柱,没两日,便将七大王中的六只一一杀死,仅余下一王逃窜本领太强,没能抓住。 首恶一除,余下不起眼的妖类,顿作鸟兽散。 逃掉的七大王之一的即是牛奔奔。 兽入其名,擅跑。 牛奔奔哈哈一笑,“老家伙说话中听,今日我便留你全尸。” 雪女伸臂拦下欲出手的牛奔奔,朝孙温韦轻舔红唇,“此人,我来对付。 他的肉,好香。 老皮老肉,烹煎炒炸,都可以试试。” 孙温韦望着雪女模样,自言自语道:“化为雪女怪后,生前记忆也都彻底遗忘了么? 不过从其对读书人的愤恨来看,那件事已烙进其本能之中。” 孙温韦如今年岁已大,头戴儒巾,身披青衫的打扮纵与当年一般无二,可再也不是英俊孙郎,才华横溢的模样了。 孙温韦轻笑一声,左腿微退半步,右臂做了一个请势道: “多年不见,故人相逢,合该庆贺。” 庆贺之法,那便是相斗相杀了。 雪女之所以热衷残骸读书人,乃因其生前为读书人所伤所害。 而那位逼死她的读书人,便是眼前的孙温韦。 雪女不知前尘往事,当下心湖之内,只有杀孙温韦而后快的心绪。 牛奔奔没过多阻拦,因为他可在雪女身前掠阵, 至于典春衫,他根本瞧不上。 一个区区一品境人类,难不成还能翻了他手中五指山不成? 四人顿时战作两团。 一炷香后。 雪女满身白血,与其肌肤衣服相互参杂,倒也难以瞧出其中伤势。 牛奔奔同样狼狈不堪,但相比于雪女,他状态要好上许多。 孙温韦衣衫微破烂,仍旧背负双手,双目瞧着竖瞳变得猩红的雪女: “果然还是人类眼睛好看些。” 孙温韦对付一妖一怪,看上去颇为轻松。 牛奔奔鼻孔之内呼出两道似练白雾,心下盘算。 雪女杀红了眼,不抓住孙温韦禽兽斩杀,她不会轻易离去。 牛奔奔化为牛躯,一条后腿来回蹬踩地面,牛角处散发出璀璨光辉,蓄积气势。 孙温韦站在原地,面目无悲无喜。 下一刻,牛奔奔牛首一转,牛角顶住雪女,直接将其撞得昏昏沉沉,脚步不稳,朝侧栽倒。 牛奔奔后右腿一踹地面,整具牛身恰好接住雪女,侧身漂移转弯,霎那间身影便已至数丈之外! 技艺纯熟。 孙温韦似早有预料,此刻已现身于牛奔奔尾后,一把抓住牛奔奔长尾,朝空中重重一甩,一记升龙拳勾起。 牛奔奔飞入空中,试图驾驭妖风,却被孙温韦在此一腿,直接揣下地面! 牛奔奔护住雪女,后背重重摔下,砰地一声巨响,地面砸出一个硕大坑洞。 牛奔奔吐出一口鲜血,恢复人身,挣扎起身,搀扶雪女。 雪女晃晃脑袋,竖瞳瞪向牛奔奔。 牛奔奔咧嘴朝着雪女一笑。 “牛笨笨。” 从来只喜欢儒雅读书人的雪女依旧淡漠,可语气多出几分柔色道。 第一百一十章 这个木偶 东海之滨。 上水宗。 李长云手中握着一具掣刀木偶,往依傍山顶月华碧池的阁楼而来。 虽然身为上水宗首席,但李长云手头并没有小如介子却能容纳乾坤万物的咫尺宝贝。 那物乃是稀缺玩意儿,整座上水宗所拥有的咫尺方寸物拢共加起来不过一巴掌之数,门内掌门长老之属尚不够分摊,更别提他这个弟子了。 不过自家师尊倒是曾言语会传下一咫尺物来给自己,就是不知还要等多少时日。 李长云走进雾气氤氲的阁楼之中,见自家师尊正立于阁楼台上,扎着一套熟悉拳架,动作轻缓,来往推挪。 在自家师尊面前,挺大腰肚的一个水缸,从中蔓延出一条清澈溪流,倒挂楼中,颇为奇异。 李长云束手而立,待其打完一套拳后,他才走上前来,朝老者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 “师尊。” 李长云天赋惊人,入宗不过十年,一身水法实力便已至二品,距离三品境亦极近,不出意外,数年之内可轻易破得瓶颈,跨入道指三品的最后一境,三品。 李长云能取得如今成绩,其天资艳艳不佳,可若无其眼前师尊慧眼识英才,并倾囊相授,哪有他李长云今日? 早年生于李家,见惯人心鬼蜮,因此得刻薄相的李长云唯独对师尊,打心眼里尊敬。 在上水宗地位超然的老仙师陶义水一手直立于头前,另一手曲肘,微下压,以此种奇怪的架子收拳。 陶义水身着靛蓝道袍,背负双手,腿脚朝前迈出一步,身影如同鬼魅,瞬息至李长云身前,慈眉善目道: “长云,我听闻乐南那镇压河水的重宝乃是一把仙剑? 我本以为镇压河水之物,能是甚么水性较强,与我宗有缘的宝物。 我上水宗传承水法,杀伐上佳的剑法一道,我宗只有一些以水法为根基的皮毛而已。 将剑得来用处也顶天唬人罢了。 因此纵你未得仙剑,亦无需介怀。” 陶义水行至屋中水缸前,探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平静的水面一划,拨动一番水涟漪,接着道: “包括太玄山罗剑峰在内的众多仙门弟子,皆未得到那仙剑? 那能虎口夺食之人是何身份,难不成是哪个仙门的老家伙不守规矩,亲自下场,搅动了如镜水面?” 李长云摇摇头,将手中栩栩如生的王云木偶递过去,回忆卫景样貌道: “师尊,那人看上去不过及冠,修为仅是一品境,但其术法颇为诡谲,乃是江湖旁门木偶术。 但与江湖上那些木偶术不同,此人手段高超,木偶栩栩如生,能迎风涨大,木偶死气遮掩去,露出如人一般的活气。 不止如此,其木偶实力甚强,恐怕寻常一品境高手都非是其对手,还有木偶竟能自爆……” 李长云将追杀卫景时的场景一一托出。 “师尊,此物便是那人所操纵的一具木偶,你瞧瞧有何神异之处。” 陶义水接过木偶,气机探查,眉头微锁。 大半响后,陶义水喃喃,“倒是玄奇。” 陶义水手捻胡须,面容肃穆道: “长云,此木偶与寻常木偶不同,其中含一股生机,似生命之种一般,若得蕴养灵气灌溉,假以时日,可茁壮长成参天大树。 其中效用,便如人魂魄之于肉身。 但此木偶须得配合术法,才能显现出其威能,与我等而言,此木偶无任何用处。” “我从未听闻大恒有此木偶之术,难不成是哪个偏远小国之人?” “长云,那人当真毫无踪迹?” “师尊,我等仙门人追踪其人,其中不乏修习奇门术之人,却仍无法寻到。 想必他精通隐匿藏行之术。” 陶义水颔首,“此具木偶权且放于我这,近些日子我尝试能否得来法子操纵。 长云你不必待于山中闷头苦修,以你如今二品境实力,可以造访其他仙门,尝试挑战诸仙门中成名已久的二品老人,锤炼术法神通。” 仙门弟子之间相互登山攀山门,同境界同级之下相互挑战,乃是百年的老传统了。 各仙门同气连枝不假,可有人之地便有江湖争斗,或为名或为利。 相互生死斗自然不许,于是便有同境弟子比拼的传统。 赢了扬名获利。 现实得紧。 不止如此,大恒仙门每数年有一场‘仙门赛’的盛会,诸多仙门弟子皆会参与,在场中比拼角力。 李长云回应道:“是,师尊。” 鹤发童颜的上水宗太山长老气机摸索王云木偶道: “操纵木偶此术甚强,来往大恒江湖时,你多多留意有无那人踪迹。 此番下山挑战诸仙门,便令你杨师叔作你护道人。 若遇到夺得仙剑之人,务必捉下此人,拷问出木偶术。 或押来宗内,以术法搜魂。” 李长云应允。 “去罢。” ———— 益石镇。 风尘仆仆的四人抵达此地后,直奔小镇边的客栈。 辰时过半,四人要了三间房,便各自归屋修习。 卫景眉目露出倦容,进了屋中,卸下背后不离身的木匣,拿出那颗冰珠,顿觉得浑身一凛。 寒意侵袭,困倦之意一扫而空。 卫景运转真气,破开顺着自己手臂往上蔓延的冰晶,心念一动,魂归识海。 识海之中那具无面无相的金人偶临空盘膝而坐,胸膛起伏有律,吐纳修行。 识海之中的天地,有一缕缕从外界渗透进来的灵气,以肉眼可见之形,潺潺流入金人偶之中。 金人偶与卫景穴窍相通,以一种玄奇方式,那进入金人偶体内转化得的真气便顺势游走于卫景经络穴窍内。 卫景懈怠修行,但金人偶却十年如一日地吐纳。 修为因此能一日千里。 卫景手指捻着冰珠,调动识海金人偶,顺着经脉吸纳冰珠之上逸散出的天地冰寒气机。 一条白色匹练横生出现,渐渐顺至卫景头颅,跨入识海之中。 金人偶微张嘴巴,缓缓吸纳。 那条冰寒匹练便被炼化,入了卫景能撑船的真气肚皮内。 “金人偶吸纳灵气果然无任何限制。 竟能够将冰寒气转为纯粹的天地灵气。 如此说来,往后不只是依靠吞吐稀薄的天地气,还能寻天地异物,甭管是属火性,水性、冰性,都能助己修行!” 卫景睁开双目,盯着徕雪珠,饿汉子似得馋涎欲滴。 卫景眉心金芒一闪,金人偶气机照映于冰珠之上,贪婪地‘掠夺’冰珠气息。 若是照着此番速度吸纳气机,恐怕不用多久,卫景便足以突破至二品凝玉境。 可一件天生宝物其中蕴含的灵气并非如江河一般泻留不绝。 终究有耗尽的一天。 ———— 孙温韦、典春衫两人一路疾驰,几乎前后脚功夫,便至益石镇。 雪女与牛奔奔两头妖怪,孙温韦没能杀得。 当然,当年能为了前途杀害发妻的孙温韦自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在最后他以为得手之际,那一直奄奄一息的牛奔奔突然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一招逃命神通,速度快至极致,莫说他孙温韦,恐怕纵是卫景操纵的木偶来此,亦难以追上。 不愧是取名为奔奔的妖物,浑身上下其他功夫俊不俊不好推断,单凭着那一手逃窜技,便甩开一般人多少条街不可。 孙温韦没乘胜追击那两头捱受他招式,旬月之间难以恢复的妖怪,准备待钦差队伍中的奇门术士来后,再追寻两物踪迹。 雪女在这一亩三分地残杀过往读书人,此事朝堂诸公鲜少知晓,并不会将其视为祸患。 而此次,是因雪女闹得动静大了些。 杀害了朝堂中枢的一位执要大臣之子。 那位大臣勃然大怒,铁了心要报仇雪恨。 于是,他孙温韦此趟南下,便不只巡视安抚乐南一事,而又多出了带一队将士对付此地祸患的任务。 孙温韦回忆起那队以六扇门一位高手为首的数百精锐,微微摇头。 凭借那几百兵卒,对付一位一品境雪女,痴人说梦。 雪女能力范围极大,来恁多人,可不就给雪女添彩头不是! 孙温韦在京城之中,一步步战战兢兢,纵是身怀高深修为,也绝少暴露,一向以文弱读书人模样示人。 若非他孙温韦欲与那位执要大臣结交,才不会显露实力,出手来对付这雪女。 典春衫闲聊也似地问道: “孙师,听闻乐南大水皆因一件重宝而起。 那重宝仙剑最终却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得。 也不知那‘小人物’从何而来……” 典春衫说话间,突然顿住,一瞥孙温韦道: “孙师,你说有无可能那小人物乃是今日我碰到的昆仑山门人? 毕竟这两件事,关联太过密切。” “这昆仑山一出世,便闹得这般大动静,其野心恐怕不小。” 孙温韦沉吟半响,“所言有理。” “回头我向仙门打听打听,问问有无甚么昆仑山。 当务之急,乃是寻出手拿徕雪珠之人,并可问问其出身。 那两人气机遮掩得极为隐秘,我难以感受得来其行踪。 一切皆靠你肉眼相识了。” 典春衫试探道: “孙师,你我不如往客栈瞧瞧?” 孙温韦颔首应允。 两人一至客栈门前,便被一具通灵石镶入单眼的不起眼小木偶瞧见。 卫景当然认出了其中一人乃典春衫,另外一老者,他认不得,可从那气势而言,卫景本能觉得此人不弱。 卫景果断背起木匣,招来负责监视的独眼木偶,没半点犹豫,扯出乔峰与二爷木偶。 自己从楼上直接破窗而出,同时驾驭着两具木偶前去挑衅典春衫二人。 轰——! 乔峰木偶捱受须发星霜的老者一招,撞开一堵白墙,砸了出来。 二爷木偶朝典春衫砍下一刀,寸功未建,便径直破开墙壁,飞跃至卫景脚下,充当坐骑,托着卫景狂奔。 典春衫与孙温韦相视一眼,重重点头,“孙师,冰珠便在那小子手中! 那两位高个大汉乃那人护道人。” 孙温韦急吐道:“追!” 极大的动静惊醒许风,探出脑袋,勉强望见卫景远去。 卫哥闹得恁大动静,引走那追来之人,是为令战法一般的他以及猴戏侯老汉摘开,不掺和进去。 许风面容阴翳,骂骂咧咧几声。 —— 两方人马,一前一后奔向镇外, 直至一处四散无人烟之地,卫景才顿下逃窜步子,一转身,与孙温韦两人对峙。 卫景皮笑肉不笑道: “典兄,寻找帮手可真快啊,短短半夜时间,便找来了这般厉害人物。” 孙温韦淡淡道:“小子,将徕雪珠子交出来,并回答几个问题,我今日便放过你,如何?” 卫景震震衣袖,深呼一口气,面容上和煦道:“不知是何问题?” 孙温韦眯着眼眼睛打量一番卫景,感知得其逸散真气约莫一品境上下,“尔乃昆仑山之人?” 卫景扭头看了典春衫一眼,如沐春风道:“当然。” 孙温韦正欲言语,突然暴起,大袖鼓涨,荡荡而开,向身侧一向一挥,口中大呵,“去!” 突袭来的二爷木偶一刀砍中孙温韦衣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劈砍而开。 二爷木偶感受着袖袍之中的气机,身形掠出数丈退开。 卫景叹口气,木偶之术还是少了些,仅有两具,皆在此人注视之下,哪里有偷袭的机会。 这老头实力强横,已至二品境,凭仗他一个一品之人,便是操纵着凝玉境的二爷,也不好轻易对付。 孙温韦目光死死盯着不吭一声的木偶,总觉得其中有所古怪,但以他的实力又难以窥探出木偶虚实。 卫景环顾四周,没有与二品的孙温韦纠缠打斗的打算,而是手指轻轻一勾。 木匣之中一具头顶之上插剑的木偶挺身而出。 身量长大,头顶剑柄容纳入体。 一身雪白衣衫,长身与卫景并立。 眉目冷漠的西门吹雪眼帘微垂,目光射向孙温韦与典春衫,浑身气势似无半点骇人气势。 可孙温韦却瞬间如临大敌,眉目紧锁,气机紊乱。 老江湖的典春衫本能欲逃。 “此老者实力倒还是勉强入眼。” 西门吹雪淡淡道,右手手指合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分道扬镳 合拢后的手指无端生出一条长三尺七寸的剑气,剑气雪白笔直,剑意鼎沸锐利。 孙温韦面容凝重、肃穆,他在京城时从不敢露出分毫修为,只老老实实做一位京畿文官,不似江湖上闯荡之人,大多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悍不畏死。 孙温韦修为甚高,所杀敌人实力多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政坛潜敌,极少与实力远超于他的高手对峙,此刻西门吹雪迸发出气势,他瞬息即如霜打的茄子,没了张牙舞爪的恢弘气势。 孙温韦瞧见西门吹雪手中横生一把泛着雪白光芒的长剑,顿觉头皮发麻。 外劲先天的武者练气士施展内气,皆能化气如此,可那雪白衣衫之人汇聚起来长剑,不是以内气作根基,而是纯粹的剑气! 甚么剑士高手才能将剑气化剑,需要多强多大的剑术修为才可达到此人这般层次? 孙温韦毕竟乃是修行中人,对剑修亦多少了解些。 寻常江湖剑士,修炼内力练气功法,至一品却邪境,能挥斩出剑气剑意不少见,但其中能够到达剑气将剑气剑意凝练得成如此一把纯粹长剑之人,却极少。 孙温韦心下一动,双脚后撤,“跑!” 只是他人再快,又如何快得上西门吹雪的剑? 西门吹雪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晃动,风袭长路,木叶萧萧。 西门吹雪只出一剑。 一剑对面前之人横扫。 那剑快到何种程度? 西门吹雪一剑终,长身而矗。 孙温韦仍在朝前急速飞奔。 孙温韦微撤脑袋回望一眼,讥讽一笑。 眸中怨念溢出,待他禀告仙师,定要令此人付出代价! 下一瞬,孙温韦却忽觉脖颈出现异样。 自卫景那望,能见孙温韦一回首,整个人头颅便在上身不动之下,绕脖颈半圈,尔后脱离前奔的尸身,砰咚摔地。 西门吹雪剑太快太快了,一剑挥出,孙温韦甚还能维持片刻神智! 卫景惊叹之余,手指一软,浑身储满穴窍的真气瞬间榨干,如夜御十女后的虚弱感侵袭,险些栽倒在地。 好在,不被西门吹雪放入眼中的漏网之鱼典春衫已仓皇地逃之夭夭,没见卫景模样。 否则还真会被他捡了一漏。 卫景身体微躬,双手撑着双膝,歇息半响,这才朝尸首分离的孙温韦走去。 眉心金光一闪,识海中金人偶变为孙温韦,卫景得以窥得其人生平。 孙温韦出身松梅镇,家境贫寒,不过其人颇有远志,一颗功利心极重。 为得接济,仗着其飞扬文采以及不俗样貌,骗得镇上女子,尔后考得进士及第,为攀龙附凤,又做了陈世美,抛弃发妻,并亲手将其害死。 卫景遇到的那雪女生前即乃孙温韦之妻,只是不再有生前记忆。 雪女生前留有残念,一缕残魂机缘巧合下依附于徕雪珠之上,日夜受寒气滋养,才得以化身雪女。 卫景对孙温韦如何忘恩负义,如何趋炎附势一掠而过,唯独见到孙温韦勾结仙门,修习得来炼气术,才兴致稍起。 难怪一位文官,能有如此实力,原来是背后有仙门的影子。 仙门与朝堂兖兖诸公勾结,多为各取所需,如御魂玉清门的古星师兄妹,其二人被卫景和江武夫联手斩杀,但与李家勾结的其实乃二人师尊,其人传授李家造畜术,使李家挣来钱财,而他自己则可得来李家从四海之内搜集得来的罕见宝物。 仙门与朝廷中枢命官合作,也不过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来,难逃一个利字。 卫景俯身,传统艺能来摸尸。 但此人是个穷光蛋,莫说天才地宝,怀中碎银加起来拢共才没几两。 自孙温韦记忆中,卫景知晓其人除却对权力的疯狂攫夺外,对身外之物的女人与钱财,确实无甚兴趣。 识海中孙温韦的特性被金人偶吞纳,融入特性海中。 若卫景木偶之术能操纵千万里之外,兴许尚能考虑一番将孙温韦雕刻出来,赋予特性,作为自己安插庙堂与仙门中的棋子,可当下他实力不济,留孙温韦特性无益。 论杀伐等力,卫景雕镂出的非此世之人才足够厉害。 卫景瞥了一眼横尸荒野的孙温韦,没再往镇中,操纵着乔峰木偶径直向镇中客栈去。 乔峰木偶回至镇上客栈,从怀中拿出出方才从孙温韦那摸来的碎银,递给掌柜道: “掌柜的,做上生意也不容易,这几两银子你拿着,权当坏你可客栈的赔偿了。 莫嫌少。” 大腹便便的掌柜伸出胖乎乎的手接过来银两,脸皮一颤,拱手道:“大侠仁义!” 乔峰木偶旋即叫上许风道: “阿风,收拾行囊,此地不宜久留。” 许风拍拍背上木匣,咧嘴一笑,“卫哥,那紧咬着你背影追赶之人从何而来?” “朝廷。” 卫景没半点避讳,一一说出。 许风叹口气。 昨日三更,那狡猾的雪女询问卫哥出身何门何派,卫哥能脱口而出昆仑山。 说明卫哥早已思索出昆仑山这势力名头,因此在询问之下,才能和盘托出。 如此看来,卫哥已准备组建势力来对付抓捕走竹音的仙门,但受限于当下状况而迟迟未曾着手此事。 许风抽剥茧地将事情前前后后分析一遍,渐渐得来事情的基本脉络。 “我如今实力待在卫哥身侧,极少能够帮上卫哥,不仅不能帮上忙,甚至还成了一拖油瓶。 如此次典春衫与孙温韦前来追杀,竟还是卫哥操纵着木偶引开敌人,使得我自己免于落于敌手……” “既然如此,那便趁此机会与卫哥分道扬镳,我亲身游历江湖,招徕江湖上人手,以此来为卫哥掀翻诸仙门势力增砖添瓦。” 跑神思索半响后的卫景仰头望向卫景道: “乔哥,侯老丈与那顾小子呢?” 卫景透过通灵石道:“我等缘分已尽,自然分道扬镳。 况且与我二人同行,麻烦事忒多,以免害了他们老少。” 侯老汉与顾长二人休息数个时辰便出了客栈,前往牙行,瞧瞧有无甚么待出的宅第田地。 中午二人趁着暮色归来时,却不见卫景与许风,那客栈掌柜道: “老丈,你是在寻那几人罢?今日你们走后,客栈闯来俩人,那一绿袍,一潇洒不羁的大汉大战一番后,那两位年轻人便跟着离去了。” 侯老汉并不意外。 人走人离,司空见惯。 顾长嘟着嘴道:“卫哥离开此地,居然都不曾与我道别。” 侯老汉揉了揉顾长脑袋,“鸿鹄岂会与燕雀为伍?” 游历大恒耍猴戏与梨园待过一阵的侯老汉文绉绉张口就来。 顾长捧着腰间那把剑道:“侯爷爷,卫哥将他佩剑给予我,我定要好好练剑,待我在江湖上闯下偌大名头,卫哥若来找我们,便能轻易寻到。” 侯老汉笑道:“今日在益石镇相中一地,今日前来还准备问问卫小哥意见,既然人已不再,咱们就在这扎下根罢。 指不定甚么时日便能与卫小哥相见了。” 顾长年岁虽小,但已极有主见,点头答应。 ———— 许风与卫景在镇外相见,许风开门见山道: “卫哥,今日那孙温韦二人追至客栈,只能你操纵木偶亲自去将其引出镇子,而我却帮不上忙。 我想就此与你分手,分道扬镳。 一来省的我成为你的拖油瓶,二来则是我们不知抓走竹音的木宗所在之地,你我二人分开寻觅,应能更容易找出仙门木宗所在之地。” 卫景目光微瞥许风,沉吟半响后道:“阿风,你奇门术士,终究少了对敌的杀伐手段。 若你独自行走江湖,遇到歹人……” 许风摇摇头,“卫哥,我奇门术并非无任何杀伐手段,你又不是不知晓我手段,风水颠倒术,以及钻研出的《小阵大解》,由此衍生出来的各种小阵。 威效都极为可观。” 卫景摊摊手,瞧出许风去意已决,不再相劝,“也好。” “那我二人三月后,于大恒京畿之地碰头如何?” 许风颔首答应。 卫景哈哈一笑,“我至京城同样会开一间木偶铺子,并且应会表演木偶戏,至那时,你打听我名头前来便是。” 表演木偶戏,卫景是为锤炼自己操纵多木偶的手艺。 毕竟他木偶之术归根结底仍不脱离基础的牵线。 唯有勤学不辍,他牵线之术,才能得以取得进步。 实际上,这两日琢磨,卫景已开始着手雕刻木偶戏所需木偶,并且打算在游历江湖路上表演木偶之戏。 凭他一人将有四五人乃至更多人物出场的木偶戏表演出来,那才是真本事。 两人相互寒暄几句,卫景自背后木匣之中掏出全部家底,合拢数百两银子,统统交给许风。 “阿风,此番远去,断不可缺了银子,这些金银皆交由你。 至于我,不必担忧,你觉得我会短了银子使?” 许风没有推诿。 卫景手段高,根本不会少银子花销,而他此去是打算招徕人手,那定是不可缺了银子使唤的。 两人一朝北,一往东,分道而行。 淡淡愁绪不过柳絮因风起,很快便吹了去。 卫景方才有通灵石交予许风的打算,以此两人方便互通消息。 但若将通灵石给予许风,卫景木偶之术的操纵便会下降一大截。 没了充当卫景眼睛的木偶,如何还做幕后之人? 行走官道之上的卫景扯出二爷木偶,在手中把玩。 二爷木偶如今已至凝玉境,本应有‘木偶所见即我所见’的能力,但不知为何,二爷双目如顽石,无法‘画龙点睛’一般地赋予此能。 卫景双手又牵扯出乔峰木偶。 左手拿住二爷,右手握乔峰,童心未泯地把玩起来。 直至卫景玩腻,才停下动作,将两具木偶仍回木匣之中。 卫景行走江湖没有依靠任何坐骑,而只凭仗双腿。 ———— 暮色将近,一家客栈映入卫景眼帘。 在这一二十里内荒郊野外之地陡然出现一家客栈,值得令人心中起疑。 那些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走过远门之人恐怕会误以为是故事话本中甚么妖精所化的客栈,只等愿者上钩; 或者是甚么杀人劫货,用人肉包包子的强盗黑店。 但惯常行走江湖之人,却知此乃常事。 大恒人口颇多,江湖游历之风自那些武夫闯荡跑江湖人蔓延至文人士子负笈远游,涵盖大恒各个阶层。 文人士子没游历过江湖,体察过诸多之地的风俗人情,哪好意思参与文人风花雪月的酒宴? 武夫跑江湖之人,从未来往江湖,与各地武夫交手,见识些江湖成名高人的出手,哪里好跟人吹牛? 若说游历此风如何兴盛的,那便不得不提提大恒开过太祖。 那位太祖据说早年家境贫寒,甚至一度剃度出家,为一口饭吃做起行脚僧,游历大江南北,四处乞讨为生。 太祖游历江湖,见识诸多地方风土人情,一一记下,打得天下后,其曾言语,“朕淮右布衣,家中饥寒,父母皆饿死,遂作行脚僧游历江湖,多所见闻,辄记于书册。” 木偶大汉周身闪出劲气,在卫景控制下,毫不退让。 金铁爆发出铿锵一声巨响! 木偶大汉与陈五噔噔噔各退三步。 即便是控制木偶的卫景,亦退一步。 卫景松了松右手,常人不可见的真气丝线与木偶大汉环环相连。 与陈五的比拼,归根结底,是卫景与之的比拼。 卫景手指一拨,木偶大汉再次杀向陈五! 与陈五相比,木偶的最大好处就是不惧疼痛,只要能走,就能不断悍不畏死地冲杀! 一偶一人战做一团。 陈五卖了个破绽,在木偶大汉袭来后,一闪躲过, 随即刀芒裹挟着真气,一刀砍中木偶! 意外的是,陈五一刀并未劈开木偶,仅留下了一道深约三指的裂缝。 好硬的木偶! 缠斗片刻后,陈五气息开始紊乱,渐觉体力不支。 他知道如果再继续和这木偶缠斗下去,最终被杀的只能是体力耗尽的自己。 陈五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卫景身上,灵光一动。 旋即鼓胀气劲,震开木偶大汉, 并且趁隙脱身,手持大刀,一个箭步扑向卫景! 第一百一十二章 荒野客栈 ps:明天周末,刚好给我时间捋捋剧情,最近感觉剧情太赶了,少了点幽默与故事性,主角存在感似乎也微微有点低,我想写卫景身居木偶,操纵木偶纵横大恒,他虽不在江湖,但天下诸多事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但剧情又不能一蹴而就。 自己驾驭剧情的能力确实差了点,尤其是一天四千,根本没斟酌具体剧情的时间……我脑子里只有大纲,知道故事走向,但没对具体剧情构思完美。 慕秋雪、李墨尘、苏纨、成浩然,李长云、卜玉宸……这些才是我要不断写的人物啊!! 有书友说剧情太平淡,有关这一点,我也知,这就是因我剧情构造有问题,不够念头通达。 ———— 与卫景缓步慢行不同。 没能杀得卫景,并险些被反杀的典春衫仓皇逃窜,在卫景悠悠荡荡东行时,典春衫早已抵达了东边这荒野客栈。 典春衫一口气奔来,正口干舌燥之际,瞧见此地有客栈矗立,便进门讨碗水喝。 典春衫稍整一番一身青衫儒衣,大步流星而入。 往距门前最为近些的桌凳前一坐,嚷叫道: “掌柜的,上坛酒水。” 典春衫耳聪目明,没听得半点脚步嗒嗒声,却闻后院似有若无的一阵阵暧昧喘息声。 惹得人火热。 才见识过雪女风姿的典春衫笑道:“掌柜的,客栈来人啦!” 好半响后,泛黄的布帘才被挑起,走出一位身姿婀娜,长相妖艳的徐娘美妇。 美妇约莫三十余岁,身前两大坨估摸能按斤称重,身上披着不怕冷的单薄衣衫,纽扣匆忙间若露若出,将美妇山峦恰好勾勒出。 大恒是个好朝代,女子抹胸,短装,相比于卫景前世都不差呐! 美妇望见典春衫,一双春水泛滥的桃花眼一亮。 “好生俊俏的郎君。” 美妇人一手托着一壶酒水,行至典春衫身侧,刻意微躬身,胸前峰峦倾斜,压至典春衫臂肘,口吐香兰道。 典春衫听得此言,嘴角微抽了抽。 上次听得这赞扬之言,他险些横死于雪女手下。 典春衫难得老实,没心绪探手去挑美妇下颔,不解风情地接过那壶度数颇低的酒水,咕咕下灌。 美妇见此人如正人君子,不依不挠,拽着典春衫手臂硬生生往自家胸口处来。 正扬脖饮水的典春衫被一扯,手腕一抖,使得水流偏向其面颊。 典春衫施展术法,一缕缕淡黑氤氲浮现,将那水流扭个弯,继而又朝典春衫口中去。 气机一动。 油渍布帘猛地一荡,通往后厨的门前多出一干瘦人影。 此人瘦竹竿一般,一手握住一把杀猪刀,嚷嚷道: “哪位高手来拜访我家客栈?” 瘦竹竿打眼仔细望了望典春衫,对于方才还正和自己巫山云雨的美妇人抓着典春衫熟视无睹。 瘦竹竿磨拳擦踵,一双杀猪刀相互私撕咬打磨,笑道:“娘子,就说只要咱二人庆贺一番,好运就自个走上咱们门来。 今日这一卦上佳,竟让咱们碰上了江湖上第十的高手典老黑。” 美妇轻哦一声,瞅着典春衫发笑,带动胸前波澜起伏。 “果然是位厉害的郎君呢~~” 美妇最后一字脱口,双手死死钳住典春衫,尔后自其体内升腾出一股精气,顺着手臂笼罩袭向典春衫。 典春衫只觉手臂突然发烫起,白皙的皮肤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干枯。 典春衫右手黑气弥漫,举起酒壶往美妇脑袋上砸去。 那半老徐娘一般的美妇双手松开,身形一掠退至瘦竹竿身侧。 典春衫视线落于自己手腕。 只见方才被美妇握过的腕处,苍老干枯如百岁老人,与上下部位形成鲜明对比。 典春衫右手中指食指合拢,运转劲气,覆于那比伤口都要来得狰狞可怖的肤处。 黑色内力侵袭,滋滋作响。 效果虽缓慢细无声,肉眼难见,但典春衫能觉察出‘伤口’在恢复。 不过时间问题而已。 瘦竹竿手头握着两把杀猪刀,箭步冲杀,愣直往典春衫劈砍杀来。 典春衫一股澎湃黑气轰然与瘦竹竿相撞,闷了一肚子气大吼道: “去你奶奶的天下第十,老子不是!” 那股阴森气机轰然将瘦竹竿撞得倒飞而出。 瘦竹竿顿下身子,与典春衫对峙而立,“典老黑,莫非你以为我认不得你? 一身《苍崖闇鬼抄》的内力烟云,可做不得半点假。” 典春衫原名典老黑,在江湖上的莫大名头也是典老黑之名。 典春衫手指了指自己上下,“没见老子狼狈模样? 今日险些被一势力昆仑山的高手杀了。 一位身穿绿袍,一位衣着稍破,但顾盼生威,英姿勃发。 不过两人似皆服从那年岁最小的少年郎,恐怕二人只是护道人罢。” “昆仑山?哪里来的名不见经传小势力。” 典春衫嗤笑一声,“若你遇到,还能说这般话才好。” “管你甚么昆仑山,今日先将你砍死你,作我夫妻踏脚石,扬我夫妻二人之名于大恒江湖!” 瘦竹竿脚下落地,与妖媚妻子对视一眼,尔后俩人同时往典春衫杀去! “真当老子好欺负不成? 打不过那深不可测的白衣剑士以及老不死的孙温韦,难不成还弄不死你们这等江湖小辈?” 也不知典春衫怎说得出口此言,论年龄,中年的夫妻俩,较之而言,自然更大。 整座客栈瞬间遭遇布满阴冷黑气。 瘦竹竿与美妇人各自施展手段戒备,并冲向典春衫。 可原地已没了其身影。 瘦竹竿两把杀猪刀铿锵,“狗屁的天下第十!” 美妇啐一口,“怪不得能当上天下第十。” 瘦竹竿夫妻俩掀开布帘,回至后厨,地面躺有两具尸体。 此店铺并非是瘦竹竿夫妇所开设,只不过是路过此地,顺手将客栈掌柜小儿害死,鸠占鹊巢。 荒郊野外,杀人不过头点地。 美妇走于瘦竹竿身后,望着自家夫君,突然察觉体内内力凌乱冲击,顺着经脉直冲下腹。 美妇身姿妖艳,心头火热,一袭轻薄衣衫被她撕扯褪下,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瘦竹竿,双目迷离,口吻诱惑道: “夫君……” 她修习功法名为《唤春诀》,威效甚大,可抽人精气,寻常根本难以抵抗。 可此法副作用甚大,修习之人饥渴难耐,需不停索取,可称泰迪。 原本身量魁梧的夫君,硬生生被压榨成当下这瘦竹竿模样。 瘦竹竿撑着腰,苦笑一声。 旱时能将人旱死,如今洪水滔天,大雨倾盆,瘦竹竿只觉得自己快被淹死。 ———— 卫景站于客栈数十丈外的羊肠小道上,没继续前行,一摊手,手指微勾,乔峰木偶自背后木匣中探出脑袋,一掠而出,转眼身量长成八九尺高。 操纵着乔峰木偶入得客栈,他自己则停留道旁,身姿一跃,盘膝于一颗合抱粗的大树枝桠上。 客栈门扉并未合拢,而是完全敞开,虽不知隆冬节日为何门扉洞开,但卫景并未细思,操纵木偶径直而入。 客栈破旧。 且桌椅摆放杂乱,棱角各朝各向。 卫景不知,这是因典春衫与瘦竹竿相斗碰撞所造成的。 “掌柜在么?” 通灵石中卫景吆喝一声,操纵木偶往后厨屋走。 掀开油渍布帘,旋即见地面横尸两具。 卫景面目一乐,尸体,可不就白捡来的特性? 一道细细簌簌之声落入卫景耳朵。 卫景眼睛微眯,另一手手指同样一勾,二爷木偶自木匣跃出,从树梢落下地面,手掣偃月刀,在卫景注视下,朝客栈方向奔去。 客栈中,乔峰木偶手掌劲气运转,一步步轻缓往客栈厢房去。 甫一至门前,自中便窈窕走出一美妇。 美妇身上汗涔涔,轻薄凉衫笼罩,纽扣不扣,半遮半掩…… 卫景手指顿了顿,乔峰木偶呆滞怔住。 美妇掩面一笑,刻意扭动着丰腴腰肢,胸口露出一颗樱桃,婀娜而来。 如对付典春衫如出一辙的手段去抓乔峰木偶。 一入手,质感极硬。 美妇笑容更浓,上下打量一番乔峰木偶, 难不成是个横练高手? 横练又名练横,修习之人多身强体壮,魁梧高大,倒也符合。 这般横练之人,气血旺盛,精气充沛,此次难不成要吃个够? 美妇手心内力运转,一股吞噬之力横生,吸**气。 运转半响后,美妇脸角笑意一凝。 无任何精气入手。 横练功夫已练至这般地步了么?凝练气血水泼不进。 美妇仰目而视,却见壮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美妇不自觉舔舔嘴唇,面露贪婪之色。 气血这般旺盛,无法以术法吸**气,那可换作另外一种法子呀…… 乔峰木偶手中凝聚掌意,趁此良机,直接朝美妇胸口拍去! 妖娆徐娘明晃晃施展内力,虽不知其是为何用,但定不会是出于好意! 半老徐娘反应极迅速,一掌至时,她双手合拢,置于身前抵挡。 咚—— 美妇身子如断线风筝,飘摇砸向身后墙壁,接连洞穿两面青墙,才抑制住后仰之势。 乔峰木偶不留任何时机,脚下轻踩,正欲乘胜追击。 正此时,厢房之中的瘦竹竿扶着墙走出,面容苍白,眼窝凹陷。 乔峰木偶顿下身子。 瘦竹竿目光阴翳盯着乔峰,手中杀猪刀霍霍。 美妇一掠过来,与瘦竹竿并肩而立。 “此人不知修习甚么功法,竟无法吸纳其精气。” 美妇凭仗着一手《唤春诀》,近些年可是无往不利,甭管多厉害的高手,只要在其施法范围之内,皆是待宰羔羊。 差别无非是钝刀子割肉缓慢而行,抑或是快到斩乱麻了。 可眼前之人,却出现她《唤春诀》首次失灵的变故。 瘦竹竿手中刀一掣,气势浑然一变,再无方才的佝偻,“既然不能用,那便打上一回合试试其强弱!” 瘦竹竿两把杀猪刀挥舞出来一朵朵刀旋,暴起冲杀! 一把攻其上路,一把攻其中路。 榻上打架杀四方丢盔弃甲的美妇离了榻同样不弱,其身上升腾起一股股宛如烈阳一般的精气,凝聚手中,一颗粉嫩拳头往乔峰木偶下路撩去! 贯彻打架只打下路! 乔峰木偶没置瘦竹竿不理,一双龙爪手手指坚硬愈钢,铁指开砖如泥,手如钢爪般抓树撕皮,朝美妇壮硕胸脯而去! 美妇拳头抵住,和乔峰爪手相互碰撞,炸裂而开。 一触即落入下风,窈窕身姿顺着适才洞穿的空穴,再次倒飞出。 一口鲜血箭矢在空中挥洒成一条狭长红虹。 瘦竹竿双刀将至乔峰木偶时,却见右侧忽有一绿袍魁梧大汉手拎一把硕长偃月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袭杀过来,转瞬而来,一刀横扫,轻而易举地劈开瘦竹竿赖以成名的双刀,劲气扑面,吹得瘦竹竿脸颊微疼。 其人后掠躲闪,撞开门扉,掠过墙壁,退到妻子身侧。 瘦竹竿眉宇凝重道:“典老黑说碰到了高手,险些命丧黄泉,初始我还不信,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此二人是昆仑山之人?” 卫景听得瘦竹竿言语,透过通灵石插话笑道: “我昆仑山名头这般响亮,已传至了你等耳中?” 卫景报上昆仑山名头似不过昨日之事罢? 瘦竹竿奉承道:“昆仑强横,江湖上早晚人尽皆知。” 卫景心中大抵猜出,能被人知晓除那头漏网之鱼典春衫外,哪还有人知晓昆仑山之名。 卫景摇摇头,“两位苦命鸳鸯,临终前可还有遗言托付?” 问得倒是像模像样,可正言语时,卫景手指一勾,立于侧后位的二爷木偶同时暴起,偃月刀成横扫态势,欲以一刀两名。 瘦竹竿果真以为尚有机会求饶一番,可待二爷偃月刀劲风呼啸而来时候,他才知道这伙人压根就没给他说话的时机。 “卑鄙!” 瘦竹竿算不得遗言的遗言,只是恶狠狠盯着卫景道。 那位美妇人,亦在这一刀下,命丧黄泉。 卫景倒是欲怜香惜玉一番,奈何玫瑰多刺,搞不好一个阴沟翻船。 还是谨慎稳妥些好。 木偶杀得两人,卫景才姗姗来迟,识海金人偶吸纳特性,将两人统统吞入特性海中。 客栈虽被贯穿几个窟窿,且地面尸首有数具,但卫景仍找到一间干净敞亮房间,操纵木偶将尸首掩埋,自顾自在后厨熬些粥饭,权作吃食。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江湖缘分 卫景做好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寻靠窗户的一张桌坐下,视野微侧,一边瞧着窗外黑不溜秋,万籁寂静的荒野,一边映着烛火蜡光品碗浊酒,夹菜入口。 “上好的酒酿,可惜无人对饮。” 卫景咂咂嘴,手指轻叩桌面,脑中灵光一闪,右手食指微拨。 放于另一张桌上的木匣中蹿出一道二尺许的白影,立于卫景对面。 卫景手指丝线正欲激射倒灌入真气,赋予西门吹雪气机,使其得有神智。 可转念一想,还是做罢。 西门兄气场忒强,侠义之心甚大,可似非是健谈性子? 说起酒友,卫景还是喜欢与不拘小节,敢打敢杀的江武夫,与豪爽不差的华门二人。 也不知二人往何处去。 卫景视线置于西门吹雪木偶之上,达到四品生出智慧的木偶虽仍需他真气丝线牵引赋予,但打斗动手,已无需他亲手牵引操纵,挂机打斗,其可更强。 卫景之所以最终没以真气丝线勾连西门吹雪,是这木偶消耗真气甚快,出门在外,荒野之中,诸事皆可发生,真气储留,须得能自保。 而且据死去的瘦竹竿夫妻记忆中所现,二人此趟出来,是与故人相约。 相约之地便是在这荒野客栈。 不过时间是明日,正月初五。 既然有特性送上门来,且其人实力不高不低,恰好足以对付,卫景自不会离开,杀了绝算不得好人的故人,纳得特性后,再飘然离去,才称心如意嘛。 卫景思绪浓稠纷飞,透过窗棂,忽见得一道人影风尘仆仆而来。 卫景起身,要隐身幕后,扯出木偶应对,却见月光下而来之人双臂全无,乃是松梅镇有一面之缘的风木叹。 卫景沉吟半响,没转身离开,重又安稳落座。 风木叹走至客栈门前,以腿脚轻推门扉,一步迈入,轻声询问道: “有人么?” 风木叹环顾四周,与坐于角落的卫景四目相对。 卫景拱手,如沐春风道:“风兄,不知你还记得在下否? 你我二人曾在松梅镇相见。” “此间客栈掌柜小二二人为歹人所杀,我来时,鸠占鹊巢的邪夫恶妇还要杀我,被我一刀结果了性命,所以此处并无主人。 我自己进后厨炒了几道菜,风兄若是不弃,不妨与我同饮同吃?” 鬓发来不及梳理的风木叹锐利双目上下扫视一番卫景,“我记得你,乃松梅镇酒楼女掌柜之子?” 当日卫景只是与风木叹一面之缘,没过多介绍,风木叹见卫景与叶老姐妹相谈甚欢,错意也在情理之中。 卫景摇摇头,笑道:“我只是受其夫妇收留,暂住其家而已。” 正经有降妖除魔侠义心肠的风木叹似相信叶老姊妹相交之人的人品,没过多追究荒野客栈中掌柜以死因,以袖笼‘拱手’笑道: “那风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风木叹迎对卫景而坐,没刻意隐藏自己真气,气机牵引,‘端起’身前酒碗,扬脖咕咕一饮而下。 正怅无人共饮的卫景抚掌而笑,竖起大拇指赞道:“风兄好酒量。” 风木叹笑道:“游历江湖不会饮酒可不行,来往行走一日,身心俱疲,一碗酒足以告慰风尘。” 卫景深有同感地点头,轻抿一口酒水,笑道:“不知风兄自何时游历,如今游历江湖有多久? 大恒西涉之流沙,南抵百蛮,东跨大洋,是否都曾见识?” 风木叹摇摇头,“自出宗门,不过游历一年而已,西抵西域,涉流沙千里倒是为我首站,之后欲往东北行,忽听闻乐南有重宝出世,随即折返,哪知还未至,便又听得洪水倾覆,重宝落于他人之手。 这不,我便没再往乐南走,正要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卫景颔首道:“风兄气机强横,恐怕已至二品境,看来风兄非是江湖之人,而是哪座门阀仙门弟子?” 风木叹毫不避讳道:“我出身紫剑宗。” 卫景并没听说过此宗门,月前乐南城追杀卫景之人中,紫剑宗并没有参与。 大恒仙门众多,虽不止数百年前百家争鸣的数百之巨,但有完整练气法传承的宗门数十家总归是有的。 众多仙门实力参差不齐,厉害的如太玄上水纯阳,其宗门长老据说突破道指三品,跨入四品都存在,而弱小些的仙门,最强者顶了天不过二品都有。 如那般名头入朝廷礼部仙门谱的实力弱小仙门,没派遣打发弟子前往乐南丢人也不足为奇了。 风木叹出身的紫剑宗练气法传承侥幸没中断,宗门传承下来不假,但宗门青黄不接,甚至上一辈的熟透的黄色长老们实力都不堪入目,自不会遣弟子过来。 唯一被视为宗门后数百年崛起之望的风木叹被宗主他老人家当作宝贝疙瘩,按照紫剑宗宗主本意,最好隐藏实力,不要在诸多仙门弟子中崭露太多头角,省的引来诸多仙门人忌惮,暗中出手对付风木叹。 甚么仙门人同气连枝,严禁仙门弟子互相戕害,若真信了那鬼话,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紫剑宗宗主可是深知仙门中的争斗。 一年前风木叹言说要下山游历时,紫剑宗宗主敖唐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宗门寥寥无几的长辈们也苦口婆心劝告风木叹莫要下山,待实力有了更高提升,有自保之力再出宗才足够安全。 可风木叹也是个倔脾气,属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平时性情随和,极好说话,可若认定的事儿,百头牛都拉不过来。 于是以紫剑宗宗主敖唐为首的长老们退一步,言说出门游历可以,但要派两名护道人,全程护住风木叹。 被风木叹憨厚的轻飘飘却分量极重的‘诸位师叔,您们似乎都非我对手’一言,恼得寂静无声。 于是乎,风木叹被宗门诸师叔以及师弟陪同下,独自下山,背着那把宗门唯一上等宝剑,掣肘剑。 风木叹天生双臂皆失,天残之人,自小被山下家中父母所弃,侥幸被宗门师傅抱走救下,免于一死。 入得山门,同门师兄弟以及诸位师叔一个个对他相当照顾,因此风木叹心思纯粹,并没有因天残之身而心思不端。 风木叹自知他天缺,未曾自暴自弃,打小刻苦修习剑术,阅览门内为数不多得典籍,再加其天赋上佳,因此得以突破至二品,比于天才地宝不缺,风水聚灵高门大派出身的仙门弟子都不遑多让。 按照紫剑宗那位实力不济,但见识广博的老长老所言,此子有剑心明境。 卫景明白仙门弟子也非全是那等遥居山巅,一颗心修行坚如铁石,将普通百姓视作瓦砾蝼蚁的‘高山仙客’,因此并未因风木叹自报家仙门而有所芥蒂。 观人阅行,松梅镇口口声声不愿接人恩惠,贪图那点小便宜之人,怎么着品行不会差到那般地步罢。 至于说风木叹为甚么功德气运因果之说? 更是无稽之谈。 卫景可是知晓,此世中虽有修行炼气术,内力法,但从未见过甚么杀人因果之类玄之又玄的玩意儿。 坏蛋杀人屠村镇,活得仍好好的大有人在,好人积攒功德,横死街头的海了山去。 修士通得通天彻地之能,却无约束手段,全凭己之心意,这也是许多仙门弟子嚣张跋扈之因。 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是也。 卫景饮下一口酒水,“能培养出风兄这般高手,想必紫剑宗亦是一高门大派。” 风木叹摇摇头,笑道:“我紫剑宗不过是仙门垫底而已。” “风兄谦虚。” 卫景没过多纠结此事,为二人各自倒下一大碗酒水,“江湖相逢之处即是缘,今日与风兄相遇,当满饮此酒!” 风木叹吃下酒,以妙用无穷的真气夹菜入口。 色香味俱全。 风木叹称赞道:“卫兄手艺恐怕相比于此客栈掌勺之人都要好。 风某今日有了口福啊。” 卫景和煦一笑,拱手谦逊道:“风兄,过奖,过奖。 我少也贱,故能多鄙事耳。” 两人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一者讲诉一年来天南地北风水人情,一者结合前世见识,侃侃而谈,不遑多让。 一个时辰后。 一道轻微破风声响起。 正言语的两人戛然而止。 窗外那道施展轻功而行的声音虽轻,但卫景与风木叹二人皆非常人能比,双耳极聪。 两人相对一眼,明白彼此眸中之意。 来者恐不善。 卫景颇为诧异,瘦竹竿夫妇与那人所约定之日乃明天,不成想,双方人马皆提前一日到来。 大恒江湖之人,素来都这般守时讲究? 回忆起前世诸多事,卫景只叹人心不古。 前世与友相约相聚,大多皆是电话中说片刻即至,已在路上。 结果晚几炷香至,竟为第一人至约定之地。 不讲究呐。 荒野客栈外之人顿于门前数丈,左顾右盼一番,见客栈之中三更窗棂前仍有烛火燃烧,跨步入门。 名为冉曹的大汉一进门,视线自然射向映窗而坐的卫景二人。 见非是瘦竹竿夫妇,冉曹眸中闪过一缕失望之色。 冉曹走至柜台前,对那油渍布帘嚷道:“掌柜的何在?” 卫景上下打量冉曹,只见此人身形魁梧高大,肌肉盘虬,一张阔脸刚毅,眉宇杀伐气息肆意。 此人是瘦竹竿妻子美妇胞弟,从美妇那能算得满分十成的胸脯以及一双挺翘后臀不难看出,姐弟俩是有相通之处的。 冉曹此人面向凶煞,实则其为人更是杀胚转世。 在冉曹所在小城,其人乃是当地闻名恶霸,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甚么坏事都做上一做。 乐南城有黎右,城中帮派火并,杀伐逐少,极少殃及池鱼百姓,而冉曹所在,则相反,其拿下城中地下势力后,仍频频出手,甚至连城中进出蔬菜瓜果之价,都需经他点头,向他缴纳赋税。 冉曹凭其不差的天赋以及上下打点,前些年入了横练宗,修习横练术。 横练宗门极少令弟子下山,除非身份特殊,一般而言,入得门墙的普通弟子极少下山。 实力不济,下山丢面。 太玄山那位弟子不自量力与江湖当之无愧的魁首第一魁厮杀,结果被一招制住,传遍江湖与仙门。 仙门有此大耻,于是纷纷更加勒令弟子,没实力甭想下山,万一败于江湖武夫之手,丢你的人也就罢了,若连带整座宗门的面都仍诸仙门中,那就百死不足平恨了。 冉曹数年来此次之所以能下得山来,是因前些日子横练宗中几位亲传弟子身亡,于是在普通弟子序列靠前的冉曹便得以进得名额,成门内有个茅坑一个座的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与普通弟子相比,有诸多权限,其中之一,可下山。 于是冉曹便联系上自家姐姐姐夫,来此距宗门较为近之地一聚。 卫景知晓冉曹身份性子,对此置若罔闻,静等冉曹过来找茬,好有个由头弄死其人。 风木叹风兄在身侧,卫景非是不讲道理之人呐。 卫景不吭声,热心肠的风木叹道: “兄台,此间客栈掌柜已为人所杀,不必叫嚷,若需酒水饭食,自取即可。” 冉曹面色一变,“可知何人所为。” 荒野客栈距其宗门颇近,仅不足百里,乃一路上山的交通要道,寻常人可无法在宗门脚下立下此根。 实际上,荒野客栈掌柜背景深厚,乃横练宗门内一位管事执事同宗。 正因如此,掌柜对南来北往江湖人颇为傲慢,这才惹得荤素不忌的瘦竹竿二人,将那讨人厌的掌柜随手杀死。 风木叹就着适才卫景言语,答道:“应是一对夫妻,男子高瘦如竹竿,女子丰腴,体态婀娜。” 冉曹眸中闪过一缕杀机。 姐姐姐夫杀掉客栈掌柜被眼前二人恰好撞见,那必须杀之以除后患。 否则若被门中执事知晓,自家姐姐姐夫,必吃不了兜着走。 冉曹杀机一露,风木叹瞬间察觉。 知晓其中牵连的卫景道:“此人与那瘦竹竿夫妇相识。 有杀机,是为将我等灭口。” 冉曹狞笑一声,“倒是聪慧,不知我姐姐为何未将你二人杀掉。” 游历一年有余,见识些龌龊腌臜的风木叹一叹,“兄台,此事无法善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英雄宴 卫景与风木叹二人气机遮掩得隐秘,以横练宗这位弟子的修为,根本瞧不出二人深浅,冉曹只当卫景二人是甚么江湖上寻常的风尘客。 冉曹听得风木叹言语,穴窍中一口金色横练气顺着繁杂的经络涌入手中。 登时之间,冉曹右手覆盖一层阴晦暗淡的金芒。 冉曹徐徐走进,至二人桌前,暴起出手,一双比钢铁还要坚硬数倍的拳头朝二人轰砸而去! 卫景轻笑一声,脚尖向前踩地,整具身躯飘摇后掠。 风木叹腰间那把怪异放置的掣肘剑被风木叹操纵,锵然出鞘,剑声轻吟,横于风木叹身前。 横练功夫的冉曹拳劲呼啸,尽数被掣肘剑挡下。 冉曹一招收拳,眉头微蹙,“御剑术?!” 冉曹刚要说话,卫景已扯出二爷木偶,挥舞偃月刀,凌厉杀来。 二爷木偶躯体没涨大,不过二三尺模样,拎着堪堪挤入匠物之刀,气势十足地劈砍。 木偶躯体没成巅峰模样,所发挥出的真实实力自然要大打折扣,但风木叹在此,卫景未曾打算暴露出太强横的木偶术之能。 卫景在乐南与江湖木偶师接触,其木偶术未脱离木偶戏法,操纵时只能牵引实实在在的木偶丝线,且木偶体形没任何其他变化。 与卫景这般隐于虚空的真气丝线,以及可迎风涨大的木偶之术相差不止一星半点。 冉曹双手‘横练气’流转,大吼一声,抓住偃月刀,青筋一暴,以一股骇人气力硬生生抗下一刀后,将二爷连同长刀往远处扔去! 客栈墙壁轰得一声,再砸出一个小洞。 冉曹方才握住偃月刀的手心处,滴出一滴滴猩红血液。 金色手掌之中,一条细长白痕伤口浮现。 二爷木偶已至凝玉境层次,再加上偃月刀亦非凡刀,能破开一品境冉曹的横练功夫,并不意外。 若是剑修风木叹出手,以其二品杀伐,恐怕会更为难捱。 冉曹退出两步,一阵牙疼,踢到了铁板。 冉曹不愧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即谦虚拱手,正欲言语,却听得一道破风声骤然响起,随后手掣偃月刀的绿袍二爷跃入眼帘,迅即杀来! 卫景回忆起横练宗的那口‘横练气’对木偶的莫大裨益,嗤笑一声,想开口求饶?做梦! 冉曹瞪大双目,吼叫着无奈抵挡。 丈余之地外的风木叹跃跃欲试。他一颗侠义心肠不假,但非是那等迂腐之人,冉曹适才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来杀他们二人,他一清二楚。 风木叹口中念诀,身前掣肘剑剑尖一竖,直对冉曹。 “一点繁星如流萤。” 风木叹口中轻声道。 冉曹与二爷对峙时,掣肘剑化为一抹光采,迅即似繁星苍穹之上的一颗流星,转瞬即逝。 瞬间去,转眼回。 长剑掠过冉曹,其腹胸处,贯穿一狭小洞穴。 剑仙一去,千里之外,杀人无所遁形。 掣肘入鞘。 卫景微愣,轻笑一声,手指牵引二爷吸纳冉曹穴窍那一口横练气,随后将其跃入匣,抱拳道: “风兄好一招剑仙手段!” 风木叹深深望一眼隐入二爷的木匣,疑惑问道: “卫兄,你这般是木偶之术?” 江湖中皮影戏木偶戏颇多,那些跑江湖的戏班杂耍风木叹见过不少,对木偶并不陌生。 “风兄好眼力。” “卫兄木偶一道,倒比寻常木偶术高上一筹。 就我所见,木偶术乃木偶戏所衍生,布袋木偶、仗头木偶,牵线木偶所有小术各不相同。 卫兄方才无牵丝阴线,无仗头操纵,莫不是有号称掌中戏的布袋木偶? 可我并没见你探手操纵…… 如今看来,卫兄木偶之术已至大成,达到去外物之境,只以心念通识。” 卫景木偶术手指操纵,而至一品时,手指牵动已极隐晦,无需动辄甩臂提腕,只需手指轻挑,便能炉火纯青地操纵木偶。 卫景甚至可一边操纵木偶,一边分心二用,做些杂事。 卫景笑而不语,没对风木叹作过多解释。 风木叹也没作过多纠结,只以为卫景实力强横,木偶操作之术甚是高明。 卫景吸纳得冉曹特性,识海中金人偶走马灯木偶戏。 卫景特意记下往横练宗山门之路。 两人再次坐下,各自先干了一碗酒水压惊。 风木叹提醒道:“卫兄,从此人方才施展出的手段看,其人应乃横练宗弟子。 仙门之中,横练宗虽算不得多强横的宗门,但在诸仙门中也不差。 我阅览门内典籍,其中记载其修行法横练术在大恒之前数百年,可是极出挑的一门法,只是着百年来,横练宗没出甚么青年才俊的弟子,横练术修习多不成样子,这才有些落寞。 如今横练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绝不是我二人能招惹的。 此人自取死路,死不足惜,但他背后是整座宗门。待会我施展隐匿藏形的气门术,剪断你我关联。 省得再起甚么风波。 往后卫兄行走,切莫与人提起此事。” 卫景认真道:“多谢风兄提醒,那便有劳风兄了。” 卫景顺势谈起道:“风兄既为仙门弟子,不知可晓得木宗山门所在?” 风木叹摇头道:“我修行以来一向只待于山中,从未下山,并不知诸仙门位置。 若卫兄有求,待我会至山门,询问一番师傅师叔,再告知于你。” “不知风兄何时归宗?” 风木叹干咳一笑,“好不容易出趟山门,还未将大恒山河逛遍。 若轻易回山,恐怕又会被师傅拦下……” 卫景不以为意,哈哈一笑,“无妨,此事急不来。 木宗山门所在,不出半年我便能寻到。” 拥有金人偶吸纳特性,演绎人生平,寻一仙门弟子记忆,总归能找到木宗。 目标明确,横练宗恰好足以作卫景开山石。只是卫景实力尚弱,只一品境,独自闯上横练宗山门,纯粹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还需从长计议呐。 二人觥筹交错,卫景嘴皮子利落,趁着酒水而下,两人无话不谈。 “风兄,江湖上那些厉害的十大高手,你去没去拜访一番?” 与仙门所在仙山不同,天下赫赫有名的高手,除却典老黑典春衫这等居无定所之人或刻意隐居的门派,但凡有势力山头的,地盘所在人尽皆知。 如神鹰门第一魁,神鹰门所在之地,偌大江湖谁不知? 风木叹嘴角翘起,“往西而行,倒是见识了一位天下第三,以及天下第七。” 卫景如数家珍道:“我没记错的话,江湖上天下第三是雷英武,如今乃天雷门当代门主,传承天雷门内力心法《天雷诀》,一身雷法乃内力法个中翘楚。 天下第七名为石汉,乃当今巨石派门主,其门内修行法名《八石山》,据据说修行至高深处,可聚石成山,人身化石,刀枪不入,气力惊人……” 风木叹笑道:“那雷英武当日不在宗门内,没能交上手。 倒是我压制境界以剑法与石汉交了手,结果惨败。 江湖上高手众多,竞争激烈,能位列十大高手之位的人,不仅战斗经验十足,杀伐果断,而且手头都有一两招压箱底的绝技。 如我等这般仙门弟子出身,宗门中极少生死相斗的磨砺,相较于江湖高手,差了许多。 同境界下相战,江湖之人能压上仙门人一头。” “所以仙门弟子莫要寡居深山,多多与江湖相触,历练一番,能自其中学得许多。” “对了,我听闻江湖再有两三月时日有一场英雄宴,举办之地在江南暗风堂。届时天下诸大门派皆会派人前往,甚至天下前十位高手都会受邀而去。 当真是天下武林盛事。 江湖诸门派虽都是些修习内力法,不得真传承的势力,但不得不说,江湖武林相比于诸仙门更为精彩。 仙门同气连枝,有仙门祖庭太玄山镇压,诸门人中规中矩,不敢放肆,表面至少风平浪静。 而江湖上尔虞我诈,今日盟友明日仇雠,反复之变,多形无常。” 暗风堂传承有风诀,驾驭天地阴风罡风,使人防不胜防。其堂主乃是天下第四的唐安歌。 江湖上排出十大高手,因此诸多门派也为之分出了上下高低。门派排行大多与门主长老实力挂钩,神鹰门第一魁天下魁首,那我神鹰门位列天下第一门派,大恒之内,谁敢说个不字? 卫景疑惑问道:“英雄宴?” “武林高手众多,有许多高手只是只听得其名,不见其人,神交已久。 英雄宴乃是为诸多武林高手相聚一堂提供一个时机,并且前去之人皆是在江湖上颇有声望之人,大家坐下来谈谈江湖上许许多多的规矩以及条条框框。 当然,哪个江湖门派势力能举办英雄宴也是实力象征,扬名天下的好时机。” 卫景婆娑下巴,眼珠滴溜打转。 英雄宴不是想参加便能参加,要么收到英雄宴东道主的请帖,要么实力足够强横,于天下有一定名头。若要参加,至少得积攒下一响当当的骇人名头。 卫景手指晃了晃。 在江湖上有点名头的身份更好行事些,他自己不会出头,但可打出木偶的名头不是! 风木叹气机牵动,无臂无手的袖口伸进怀中,取出一张镂金的大红英雄贴,笑道:“我与石汉打过一场,不打不相识,之后在巨石派暂住两日,石门主向我谈起英雄宴,并且给予我一张英雄贴。” 石汉身为天下排得上号的高手,自有发放英雄贴的权力。 卫景抿下一口酒水,问道:“风兄适才说,要一路东行?” 风木叹颔首,“正是。” 卫景面目和煦,如沐春风,“风兄,我亦将往东行,不如你我二人同行,同去往江南之地,参加暗风堂英雄宴如何?” 二品剑修,杀伐强劲,与如此高手一同游历,哪会有蟊贼胆敢太岁头上动土? 风木叹眉梢掠过喜色,“如此甚好。” 独自一人游历,总不如两人一道,相互之间有伴交谈。 风木叹修习剑术刻苦,可在山门之中与诸位师兄弟姐妹相处甚好,非是那等清冷寡淡喜静的苦行僧。 两人饮至三更时分,才各自在客栈寻了一间上等房间。 卫景盘膝卧于榻上,手中捻起那颗徕雪珠,识海中金人偶吐纳,丝丝缕缕吸纳其中逸散而出的寒气。 徕雪珠一出,整间房屋之中霎那之间被一股冷飕飕的阴寒气充斥。 那股寒气相比于窗外隆冬都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隔壁吐纳修行的风木叹睁开双目,侧目望了一眼卫景所在房间,微皱眉头。 天才地宝的徕雪珠因长时间被雪女蕴养,沾染上雪女妖气,被风木叹所感知得。 风木叹自床榻起身,走至卫景房门前,气机冲开厢房门扉。 卫景猛地惊醒,近乎本能地手指食指中指相合。 见门前之人乃风木叹,才松口气,困惑不解道: “风兄,不知有何事寻我?” 风木叹上下打量一番,终了目光锁定卫景身侧那颗冰珠,“卫兄,那是何物?” 卫景轻笑一声,“此物乃是我前日自一雪女怪手中所得。 其中蕴含寒气颇为纯粹,我恰好借助其修行。” “风兄是感受得冰珠寒气,因此过来相询么?” 风木叹干咳两声,点点头,“我观卫兄修习术法乃木偶之术,且体内真气并无寒气相辅,想必你从未修习过与冰寒相关的练气法或内力心法罢? 卫兄若从未修行过那般功法,最好莫要强行纳此珠寒气入体,否则体内气机相冲,轻则经脉寸断,重则爆体而死。” 修行功法与修行辅材皆存相性,修习火法,木法,或甚么旁门术中的戏法幻术,而去吸纳其他蕴含冰寒气、土物,那与找死有何分别? 卫景摆摆手,笑道:“风兄不必担忧,我体制特殊,所吸纳的属性灵气皆能转为如天地灵气一般的无性气。 因此我并无甚么不适之处。” 风木叹面露讶然之色,“莫非是天生五行体? 据说天生五行体之人,能纳各气为己用,只在书中看过,不曾想果有此体。”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许风手段 风木叹与卫景交谈几句后,便转身回房。 甫一盘膝坐下,风木叹五识感知便觉得隔壁房中更盛的冰寒气涌动,甚至那股气机透过墙壁,渗入到他自己所在厢房,令他觉一股寒气侵袭。 风木叹颇为惊叹,若按此速度吸纳灵气灌入体内,其人修为恐怕一日千里,比于寻常人快上数倍不止罢?这便是天地异宝之无上妙用。 看卫兄面向,年岁不大,应尚未及冠,弱冠之年有这般修为,比于自己都要厉害三分。 听闻上水宗李长云修行十年,实力已至二品境,距那三品山潮境只差临门一脚,被誉为当代仙门弟子魁首,连太玄山那极为妖孽都黯然失色,弱上一筹,风头皆靡。可卫兄此般进境,不亚于李长云了。 当然,前提是卫景冲关无阻碍。 境界修为不止穴窍经络中真气水塘的蓄积,还有境界术法的感悟,天下被卡于某品境之人,大有人在。 风木叹晃了晃神,一缕充盈气机顺着肌肤着覆,笼罩浑身,寒气顿消。 与窗外天地之力赋予的自然冬雪不同,冰珠之中寒气凝带冰煞,于人大有坏处,不可长久受其侵蚀。 风木叹慨然一阵,不愿落后于人,亦吐纳修行起来。 修行至四更,识海金人偶鲸吞冰寒气的硕大声势终于告终,卫景睁开双目,视野一扫,停于那颗徕雪珠上。 经过卫景数日摧残,原本灵气十足的冰珠之上那浓郁的冰寒气稀释不少,冰珠那纯粹的乳白色暗淡,肉眼可见。 长则月余,短则十天半月,此颗品秩不低的冰珠便会因灵性尽褪而成一凡物。 不过卫景吸纳此珠灵性,收效显著,若能倾尽此珠以助卫景破境至二品,那就不是赔本赚吆喝的坏买卖。 卫景有金人偶寄于识海,修行法在掌握之中,因天赋感悟不足而卡下境界之事,不会落到卫景头上。 他一路冲关,过五关斩六将,一往无前,无大雪满关隘、铁甲塞皇城的卡境之事。 卫景没再吐纳修行,自床榻上下来,撑开窗棂,纵身跃出,走至屋檐四周垒起的台阶,也不嫌脏,随意坐下,仰头望去,星光璀璨。 前世幼年时候,夜晚尚能见漫天繁星,可随着他所在小城发展,待卫景高中大学时,举头三尺之上已不见银河。 此世纵是冬日,仍风清月朗,群星闪烁,足以告慰风尘。 凭着乐南时与许风竹音一同在院中望星时的记忆,卫景能指出天幕之上的诸多星辰,唤出其名。 与前世稍有不同,此世星辰亦大有迥异处。 “枢衡居左,角魁居右,六龙羲井遮北垣,七首勾参紫南堰……” 这是许风扬首指划六龙羲井、七首勾参常念叨之语。 卫景约莫作了一刻钟,拍拍屁股起身,转身回屋,咂咂嘴。 老子大半夜多愁善感起来了? ———— 一片空旷山谷,许风一手托着罗阳盘,一手双指微捻,蹲在地上以内力画下驳杂繁琐的阵法。 阵法阵眼处,一条小巧的内力小蟒游曳,偶尔顺着许风一贯而下的阵法真气,出出进进,来回摆动。 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堆放正中,四周围坐三位包裹严实如长蛇的身影。 许风划罢小阵,那位睡眼惺忪的守夜人一个激灵甩甩脑袋睁开眼,朝月光铺洒干净的地面四周望了望,旋即又迷迷糊糊,昏昏欲睡起来。 守夜人瞧见蹲地面半响,不知所为何事的许风站起身,嘟哝两句,忙不迭过来,招呼道:“许兄弟,天色已晚,你早日睡罢。 省得明日无精打采。” 地面那小阵,守夜人全然不曾相见。 许风拱拱手,面容与卫景一般无二的和煦道:“有劳方兄守夜。” “不打紧,不打紧。” 满脸胡渣,难辨年岁的守夜男人摆摆手,没再坐在自家那棉毯中,而是迎着来往寒风,拢起袖口,绕着篝火而行,以免昏睡过去。 班主常说荒郊野外,比不得城镇村落那等人气汇聚之地热闹,甚么都会发生,必须提高警惕,一夜三换班,省得没人警戒。 满脸胡渣之人年岁最轻,混迹江湖一两年,从没见过甚么狗屁倒灶的鬼物脏东西,对老班主的言语将信将疑,但他并没违背。好不容易被老班主收留,混口饭吃,顺带学得一身本领,若就此被老班主见他玩忽职守,将他舍弃,那他自己又要在江湖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惨兮兮日子了。 守夜人瞥了一眼皮囊不错的许风,撇撇嘴。 也不知是哪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白脸,细皮嫩肉,一看就知是没经过江湖风吹日晒雨淋的苦哈哈光景,不知江湖险恶,凭着一腔热血不怕死的精神就闯荡江湖来了。 也就老班主仁义,有一颗菩萨心肠,见这小白脸独自一人走在山中,生怕其人是哪家娇滴滴的‘大小姐’,在山林荒郊野外碰上甚么豺狼虎豹,这才允许其与他们同行。好歹一条鲜活性命,若是果死于荒郊野外,那确实怪可惜的。 方姓守夜人打个鼾,双眼皮上下打架,大有势均力敌的焦灼架势。 好在方姓守夜人没裹着毛毯钻进睡毯中,借着北风呜咽,整个人精神恢复三分。 许风走至铺有一块地毯的方寸之地,将罗阳盘置于自木匣行囊中取出一条绒毛厚毯,有模有样地学着身旁那几人,从脚到头塞得紧当,不让一点呼啸寒风有可乘之机得侵袭入门洞之内。 许风衡躺地面,呼吸均匀,有条不紊,趁此时机自心肺血肉经络之中吐旧纳新。 与卫景分别后,许风碰上了这靠卖江湖把为生的跑江湖之人,在那班主盛情邀约之下,与卫景学来相处之道的许风同意下来,于是便一路行至此处。 方才许风趴在地上划出的法阵,只是一小阵,功用乃是能戒备四周,若有偷袭者出现,可第一时间散出凶狠啼叫,惊醒诸人。 此阵名《浴防》,收录于《小阵大解》之中,本是被画于女子浴堂门前,防止斯文禽兽武夫败类偷窥之用。 如今被许风拿来雕刻,恰如其用,不仅美娇娘沐浴更衣需警戒,潇洒英俊小郎君入睡梦中,更需保护好自己。 守夜人朝篝火之中添了几根柴,不知不觉临暖腾腾的篝火前坐下,眼皮打架,战况焦灼。 没几息,昏睡过去。 许风脑袋旁放置着从不离手离身的罗阳盘。 此刻罗阳盘那根狭长指针晃动,以一颇迅即的速度来回打转。 风声呼啸,篝火微晃如豆,将灭不灭。 并未入睡的许风感受到不远处那股小小妖精气机,微睁双目,朝远处窥探。 一窈窕人影迈着轻松步子往此处过来。 许风那小阵完全失灵。 甚么狗屁的《浴防》。 许风思索片刻,微捻手指推演阵法,得出结论,一拍额头。 此术法只可防图谋不轨的男子过来,可若是诡计多端的女子一,那便失去效用。 许风自横躺于地的状态坐起身,掀开毛毯,站起身子,目光直射来人。 那难以辨别幻境仙境出身的仙子身上散发出浓郁香气,极腻。 飘飘渺渺不知真假氤氲环绕。 许风面无表情,内力运转,罗阳盘指针飘忽不定,约莫三圈过后,罗阳盘尖锐指针直指仙子。 仙子走至许风身前,桃花含笑,杏眼蕴淫,软糯香甜道:“小郎君,天色已晚,怎么还未入睡,是在待奴家过来么。” 仙子摊开双臂,直勾勾盯着许风,脚下一滑,娇柔似地扑向许风。 许风朝旁侧身躲过,面容稍变。 并非是因北风之下的仙子身着轻薄抹胸装束,那两颗大白兔轻易暴露于许风面前,而是因仙子扑来时候周身带来的那股腻脂香风。 传闻世间狐妖天生狐臊难祛,只有待化形或修为达到一定层次才可扫尽狐臊气味。 而未化形,修为又不足的小妖,为掩盖狐臊气,修习《脂腻术》,或浓妆艳抹,泼上里三层外三层的香水。 这两法子能褪去狐臊气,效果显著。但与此同时,又有会有极大劣处,便是产生忒浓发腻的香气。 口味浓重之人视之如甘醴,口味寡淡之人则见之唯恐避之不及。 许风稍稍躲闪,咧嘴一笑,“仙子好生美貌。” 那头实力不济,并未化形,只借狐狸天生幻术幻化为人的狐狸精轻笑一声,“公子嘴儿真甜。” 许风以罗阳盘布置阵法,一时三刻无法完成,只得拖延时间。 许风面容如沐春风,学得卫景老阴的招牌,道:“不知仙子出身何门何派?” 狐狸精没答话,一双眉眼如黛,桃花水泛滥,舔舔红唇,便朝许风扑去。 此次动作,比方才要快上不少。 许风脚下轻动,随即可见其躲闪过。 狐狸精明明瞧见那一招明明击中,可最终仍落空。 幻术! 狐狸精双目微眯,嗤笑一声。 在自家本命活上一较长短,瞧不起精了不是。 狐狸望着许风,嘴角馋涎。 余下那几人只寻常人,一丁点的修行法术都无,纵是狐狸精吃下,所能得来的修为增长亦极有限。 唯有眼前许风,体内气机如一条长长溪流,纵横经脉,精气榨干,比得上余下几人数倍。 狐狸精蹿出,双手瞬息之间化为利器,以一种与适才推搡把玩完全不同,此次一动,乃抱有杀心。 许风眉宇勃发,口中念念有词,终末轻声道,《风水颠倒术》。 狐狸精一爪过来,却不知为何没朝许风,而是中途转了方向,扑了个空。 狐狸精眉头凝重,邪门。 已没了方才仙气的狐狸精半人半妖相,颇为狰狞,一声唳吼,登时炸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杀! 正安稳入睡的戏班其余人听得那声叫嚷,一个激灵跃起。 “发生了何事?” “鬼怪出现了?” “那声吼叫如此瘆人!” 鬓发星霜的老班主望向许风以及一道雪白残影。 许风一摇罗阳盘,自其中迸溅出一条火星。 登时,狐狸精所在的方寸之地地面一晃。 此妖精头重脚轻,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狐狸精攀爬起身,只觉天地颠倒,走路不稳。 邪门,太邪门了。 狐狸精化身为狐,四脚着地,向许风所在反向方位窜逃。 直跑了数十丈,狐狸精才觉那股恍惚感彻底消失。 狐狸精回首望了面容似笑非笑的许风一眼,不敢逗留。 今日走了霉运,碰上了一位戏谑自己为乐的人类。 狐狸精只当许风实力强横,只为了戏耍自己,才使出那般非人神通。 直到狐狸精走远,许风才松下一口气。 风水颠倒术吓人极好用不假,但杀人还差了点,若那狐狸精怪胆子大些,许风当真拿不下那物。 杂耍班子四人见一条狐狸妖精离去,纷纷围了上来。 那位年轻些的方守夜人最为热络,竖起大拇指道: “许兄弟,不成想你还有这样厉害的手段。” “许兄弟,适才那狐狸精怎就吓跑了?” 发生了方才那般事,众人再无困倦意,围绕许风之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简直比于女人犹有过之。 两刻钟后,老班主抚了抚须,朗声道:“时日不早了,各自去休息罢。” 待众人离去,老班主上下打量一番许风,拍拍其肩头道: “许兄弟好手段。” ———— 晨光熹微。 卫景钻进荒野客栈柜台后厨,做上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又搜刮了一番客栈中金银,寻来足二人三两日吃食量的米面肉,打包背上。 风木叹没被卫景允许帮忙,只坐在放着饭菜的桌上,‘夹’起双箸。 他是个讲究人,虽然卫景毫不介意,令他‘夹’筷且吃无妨,可他并未擅自动箸。 直至卫景收拾妥当坐下,饮上一大碗热水,风木叹才夹菜入口。 卫景轻笑一声。 他性情相较而言,乃是随遇而安,自由散漫,不喜约束,喜欢与市井小民一道举碗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对甚么细枝末节的规矩并不在意,而与那等高高在上,一身雕蟒镂鹤华贵衣衫之人,就不对付得来了。 风木叹虽做事一丝不苟些,但为人不差,合得卫景脾性。 两人吃罢,各自背上行囊,一路东行。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昆仑山大名传入江湖 青竹镇。 卫景风木叹二人寻到一处镇边上门口旌旗招展的酒家客栈,跨步而入。 客栈临近镇口,门扉正对着那条宽敞官道,来往旅客行人颇多。 二人一进酒家客栈,便听得其中的喧嚷吵闹,以及声音清脆的丝竹之音。 一位位肌肉盘虬的雄壮大汉,一个个风尘仆仆精瘦黝黑江湖跑客,各自围桌而坐,畅快谈论。 年关已过,来往大恒做生意、耍把戏的商人汉子扯着家伙什又奔走城镇村庄之间,在外漂泊讨生活。 扎堆坐于西南角的两三桌人一个个面露精光,身量魁梧,腰间脚边各有兵刃搁置,双眼一瞧,即能认出此十数人非常人之辈。这伙人乃江湖押镖的镖师,年关初过,便押送着货物自青安郡朝北方神京去。 大恒有双京,神京居大恒之中,不过自南蛮之地尽数划归大恒后,从整张堪舆图册中看,神京居大恒之中再北偏不少。距地处西南一隅的青安郡乐南城而言,以千里计的脚程绝算不上短。 另有一陪都,畿京,位处江南之地,东海滨畔,临大恒河渠第一把交椅的恒昌河之尾,此城西可贯数千里,西北望能抚运河至神京,北上沿海而上,临海之城千里一日可还,因此位处要道的畿京经济繁荣,比圣皇老爷所居的神京犹有过之。 大恒运业发达,小至村镇,大到双京,贸易比于前朝更为频繁,由此一来,镖师一职更得发展。 天下镖局林立,不少江湖人创办,与如‘大鹏’之属的邮驿相辅相成,各成体系,又互有生意牵扯。 镖局不脱江湖,其中佼佼者大名鼎鼎的天下高手。 龙门镖局总瓢把子陆无双,能排上江湖第五,其一手创办的龙门镖局,当之无愧为镖局中魁首。 卫景与风木叹二人进门后,肩上耷拉着一匹雪白毛巾的灰衣小二躬身走来,敞亮吆喝道: “黝嘿,两位客官,里面请。 不知今儿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哥,咱哥俩今日打尖,先上两壶酒解解馋。” 小二吆喝一声好嘞,领着卫景二人走至正客厅中间一张方桌旁,先翻转过两窄口胖肚的杯子,斟满清澈井水,递过一张画师临摹并篆有文字的彩绘菜单,“两位客官瞅瞅,吃些甚么。” 随意点了几道门面铺子的招牌菜,卫景风木叹二人饮下一杯水,听得四周人言语。 “诸位不知听说没,近段时日我青安郡内有一势力横空出世。” “哦?天下门派如过江之鲫,茫茫多。 多少门派创建噱头吹得极大极响,却没啥看头的,着实没啥兴致。” “不一样,这出世的门派听闻叫做昆仑山,是一位年岁极轻的少爷带两位中年仆从。 仆从一人使得一手拳法掌意,每掌有龙啸虎吼声,颇为厉害。 另外一人身着绿袍,手掣偃月刀,据说实力突破化境,在化境之上的境界哩! 天下第十的典老黑来至我青安郡,传闻前几日碰上了那伙昆仑山之人,只一人一招就将典老黑吓得仓皇奔跑呢!” 另一人惊愕道:“虽说天下人皆知第十高手典老黑最擅逃窜,风紧即扯呼,可他能够列入天下第十,其本身实力毋庸置疑。 能一招压得典老黑如此,其实力果达到化境之上了么?” “化境之上乃何境界?” 那人摇摇头,“听闻天下有所谓的仙门,入得化境之上,便能道声仙人嘞!” “化境高手活够两甲子,百二十岁如咱寻常人一甲子之龄,试想一下,若化境之上的高手,是不是活个三甲子不成问题? 那难不成还叫不上一声神仙?” “乖乖,一甲子六十年,百八十年呐!” “……” 卫景听得四周江湖人讨论纷纷,轻笑一声。 昆仑山无中生有,往后尽少以特征明显的二爷御敌,或尽少与自己一道,如何也不会将甚么昆仑山少爷牵扯到自己头上。 卫景瞥向风木叹问道:“风兄,贵宗年岁最大之人活了多久?” 耳聪的风木叹同样听到了那附近数人的交谈声,见卫景询问,解释道: “据说所知,我宗一位三品境师祖活了四甲子。 修行中人因常受天地灵气滋养,相比于常人确实能多活得些岁数。 莫说我等练气士,纵是江湖内力法,强身健体效用亦是无穷。 但身处凡世,总有各类诸事,以至于修士并不能有远超常人的寿元。 如江湖高手,年岁轻时,与人厮杀,身上常披几创,日积月累之下,对寿命都有不小影响。 除非那些吃得延寿的天才地宝之人,恢复暗伤暗疾,或养生之术较强,寿元才会更长些……” 卫景点点头,视线射向一侧。 正有一娇滴滴的貌美小娘手弹琵琶,拨动琴弦。 实乃喧嚣客栈中一景儿。 卫景盯着女人,听得琴音,手指不自觉叩动桌面,拍打节拍,以作附和。 半响后,女子红唇微启,浅吟低唱。 天籁之音如九天下垂,整个厅堂内喧闹之声渐渐趋小,以致于终了针落可闻。 还没唱两句,却忽听得一道厉呵之声,“金琵琶,莫在我酒肆之中弹唱,似已与你说过罢!” 出口之人正是方才对卫景二人点头哈腰的店家小二。 金琵琶的女子手指顿下,施施然起身,愤然道:“我已与钱夫人商量妥当,许我在此弹唱,只需每日分得四成金银予尔等即可,你管不到我头上。” 小二嗤笑一声,“钱老板娘今日不在,可没人罩着你。她将诸事皆委托予家掌柜。” 小二一脚踩在一条长凳上,肩头长巾一甩,附耳道:“今日客栈大小诸事,皆是我做主!” 小二说罢,双目若有若无地朝二楼一处厢房张望。 卫景捕捉得到,顺着那小二目光看去,见一位肥头大耳、穿金带银的胖子馋涎欲滴地盯着楼下那位金琵琶。 恨不得生吞活剥。 风木叹游历江湖一载,对市井江湖了解不少,但因自小出生仙门山中,对红尘之事仍有所不解。 他皱着眉头,出生问道:“卫兄,这貌美女子在酒楼中弹奏曲目,轻声附唱,明明是一桩好生意,为何驱赶这女子? 而且此人不过是一小二,如何吃了熊心豹子胆,违背老板娘心意?” 卫景笑着伸出一手指,隐晦朝二楼一指,“瞅见那人没,若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应是此家酒楼的掌柜。 那小二说今日老板娘不在,估摸着这掌柜心思萌动,想要以甚么英雄救美之类的手段,拿下这貌美小娘?” “再看便是。” 只是掌柜还没出面,周旁食客便坐不住得站出来,一位身量颀长的年轻镖师道: “小二哥,这位娘子既然乐意在此演奏,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给我等一个面子,让这娘子继续弹唱可好?” 年轻镖师双眼飘忽,不时落于金姓娘子胸脯上。 “小二哥未免忒跋扈了些。” “是啊,一群糙汉子对酒总归少了些趣味,有这小娘子在此,我等饮酒亦畅快了些。” “……” 小二微瞥向自家掌柜,见掌柜颔首,这才硬着头皮,赔笑道: “既然诸位客官好这一小曲儿,那便令这小娘子在此为诸位弹奏。” 小二肆无忌惮地自上而下深深望了一眼身姿艳丽穿着清凉的金小娘,心下火热。 与卫景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不过稍有偏差。 小二方才在后院见到自家掌柜趁着老板娘不在,对金小娘动手动脚,并威胁金小娘从了他,否则就不允她在酒楼之中卖艺。金小娘倒是守身如玉,挣扎逃开。 没吃下这颗妖艳牡丹的掌柜不甘心,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还能让到嘴的肥肉飞了不成? 于是唤来小二,令小二威胁在此卖艺的金小娘,不从,那便不许在这一亩三分地赚银子! 肥头大耳胖掌柜怕那头母老虎不假,可总归是一家之主,一些权威还是有的。 金小娘家中老母病重,急需使钱,早年出身富贵,如今落魄的金小娘琴艺最好,因此才来此酒楼弹唱。酒楼老板娘钱夫人见金小娘样貌端正,琴艺又佳,大发慈悲地许了金小娘穿着清凉些、穿着妩媚些来此。 不施粉黛可模样半点不差的金小娘朝那位面善的镖师施了一礼,道了声谢。 那腰间佩刀的镖师原形必露,轻佻道:“小娘子,道谢就不必了。 话本戏文里常有救命之恩无以报答,只得以身相许的桥段,你看我今日帮了你,不说以身相许,怎么着也要金风玉露一相逢,云雨巫山一夜罢?” 金小娘羞得满面通红,不敢言语。 年轻镖师同桌同伴一丘之貉,酣畅一笑,“老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贪吃可非是好习惯。 你玩过之后,可莫要忘得兄弟们!” “这小娘穿着妖娆,许是风尘出身,不知啥价?” “小娘子,今夜与我一解相思之苦如何?” “……” 金小娘已从羞意转为羞愤。 镖师一伙人多势众,余下之人纵觉过分,亦不敢有过多言语。 风木叹运转真气,冷哼一声,“诸位这般为难一女子,恐怕非大丈夫所谓罢?” 整间厅堂内之人纷纷侧目。 年轻镖师望见风木叹空荡荡的袖筒,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一根人棍。” 人棍,自脑袋而下,无手臂驱使者,乃大恒百姓对无臂之人的蔑称。 卫景双目微眯,直愣愣望着年轻镖师,笑意甚浓。 风木叹倒是不以为意,想来一路行走江湖,人棍这般的叫骂声,已屡见不鲜了。 年轻镖师嘲弄道:“怎么,腰间挂一把剑便当自己是剑士无疑了? 也不知你个残废如何使得剑,上好的兵刃落在你手里,和废铁有何区别?” 出身为镖局少镖头的年轻镖师伸手在小娘脸蛋上揩一把油,得意洋洋道: “你奈我何?” 风木叹朝前迈出半步,几桌上的壮硕镖师登时起身。 年轻镖师挑衅似得探出手,正欲捞摸金小娘浑身上下仅有的肥硕胸脯时,却见风木叹瞬间即至,抬起一脚,朝年轻镖师一记鞭腿! 少镖主身子如倒飞风筝射出,轰然一声,砸在身后桌上。 那张空桌瞬间粉碎。 “好胆!” “敢打我洪兴少镖主!” “找死!” 自以为无臂人不敢动手的诸镖师大声呵斥。 风木叹收回右腿,凌然矗立。 少镖主攀爬起身。 风木叹下手留有余地,看似气势甚大,然则此人其实并无大碍。 少镖主狞笑一声,手一招。 十数条魁梧大汉各自锵然抽出腰间兵刃。 霎那间,酒楼之中的食客纷纷起身,往着显得狭窄的门外挤去。 半响后,整座客厅之中,只剩下镖师一伙,长身直立的风木叹,置若罔闻饮酒的卫景,大腹便便的掌柜和目瞪口呆的小二,以及导火索的金小娘。 “不知死活的人棍!” 打小娇生惯养的少镖主跋扈惯了,在自家所在的一城之地中,向来随心所欲。 平头老百姓所骇然的杀人见血,少镖主绝不少见。 官府收受他家贿赂,再加上他老爹外劲实力强横,位列城中第一,哪会有不开眼的家伙在太岁头上动土,拔老虎的须? 少镖主手掌按下,“杀了他!” 众多镖师叫嚷着挥舞刀剑围攻上去。 并非是胡乱砍杀,而是颇有军阵之法。 风木叹没去剑鞘,牙口咬住剑刃罩住的剑柄,与十几号人战作一团。 没啥悬念,一刀一个,一人硬生生打出了包围十数人的英雄气势。 眼尖的两位老镖师瞅见瘫软坐于长凳一角的金小娘与自顾自饮酒的卫景,相识一眼。 那不动之人如此淡然,且与独臂之人同行,想来是位不弱的高手,二人不一定是对手。 既然如此,便以那金小娘以作胁迫! 两人趁风木叹与镖师纠缠时,朝金小娘悍然冲去! 风木叹见一道木偶影子现身,便没动些真格手段,继续迈步,刀鞘一刀刀砍杀。 镖师们认出了风木叹。 “江湖传言去年有一无臂剑士与巨石派石汉子相斗,不分胜负。 不会是此人罢?” 他们小小镖局,也就在一城一地称王称霸,与那等江湖文高手可不在一层次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镖物 风木叹游历江湖,与不少闻名天下的高手切磋,已历一载,在江湖之中有一些不弱的名头。 尤其是本身无双臂,却能与天下第七的石汉切磋,虽因初出山门而遭受惨败,没得列入江湖高手名录之中,但得石汉认可,大有不打不相识的架势。 说明其人颇有实力,并非是那等为邀名声的中看不中用货色。 在第一人认出风木叹身份后,其余诸多镖局镖师面色一变。 那边冲向金小娘的两位镖师身前多出一道人影。 没牵扯出木偶的卫景亲自动手,自仙门弟子手中得来的法器‘拳骨’着盖拳头之上,如同涂抹上一层银浆。 卫景双拳各自朝来袭的两位镖师轰砸而去。 刀剑与‘拳骨’相撞,登时炸响起一道清脆的金铁碰撞嗡鸣之音。 随后只听得卡崩一声,那两位镖师手中的兵刃寸寸断裂。 两人见手中刀剑破碎,心下大骇,双脚急速后退。 两人手中的兵刃虽算不上甚么上等货色,可好歹是铁匠以百炼精钢打造,一把数十上百两银子,如何便与那拳头轻触之下便直接如脆弱不堪的玻璃一般粉碎了? 镖师后退两步,双目盯着卫景一双铁拳,见其中亮银之色,不由得思索。 莫非是甚么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铁沙拳功夫? 那此人至少是内力境高手! 见识短浅的两位镖师进退不得,不再敢直愣愣冲上去,万一被这内力高手所杀,那可就果真横死了! 镖师相比而言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不假,可那也不意味着从事此行的人都是悍不畏死的凶悍货色啊,大多是图其俸禄高罢了。 卫景见身手只一般的两镖师不敢上前来,索然无味,微侧脑袋,望向瘫坐的金姓小娘,面目和煦道: “姑娘,无事罢?” 金小娘抬头望了望卫景,眸中似有三分惊乱,颇为恍惚道:“小女子无事,多谢公子。” 卫景双手交叉,回转过头,凝神看向风木叹所在战团。 众多镖师正进退维谷之际,与风木叹对峙的一位声望颇高的镖师大喝一声,“停手!” 诸人相互一视,顿下手中刀剑。 少镖主气急败坏道:“胡叔,此人不过是与天下第八的石汉交过手,侥幸没被杀而已,算得了甚么高手。天下不自量力与十大高手打斗以邀名声之人海了山去。 我等人多势众,料定此人断不是咱们对手!” 那位胡叔摇摇头,朝风木叹拱拱手道:“少侠手段强横,我等认栽。 今日之事,胡某在此为少侠赔个不是,此女便交予少侠,还望江湖路远,莫置于心上。” 杀心不重的风木叹将带剑的剑鞘插入腰间,淡淡道: “尔等且去。” 少镖主厉声道:“胡叔!” 那位年轻时便跟随老镖主一同打下这份镖局家业的胡姓镖师罕见地声色俱厉,“闭嘴!” 少镖主愤恨异常,撇过头去,咬牙切齿。 胡镖师瞧见其模样,晃了晃头,他至今无子,对老镖主之子视若己出,颇为疼爱,以致于少镖头自小没受过甚么委屈挫折。 胡镖师抱拳,率领众人往酒楼门外而去。 正此时,突然见那一直抱着琵琶的女子气势一震,手指拨弄琵琶弦。 铮—— 自那琵琶琴弦之中陡然跃出一条雪白丝带,似一条长蛇摆开攻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少镖主! 那道琴弦之音极快,转眼间即至那洪兴少镖头身侧。 风木叹察觉到那股气机,心头一动,掣肘剑径直掠出,化为一抹长虹,刺向那丝竹之气。 长剑一挑,音形消散。 卫景几人扭头看金小娘,颇为惊愕。 这小娘竟有这般手段?能以音入道,挥斩出方才那一招,至少为外劲实力! 可怪就怪在,以卫景与风木叹二人眼光,在适才却没能看出金小娘任何实力。 秘法高深呐! 金小娘嗤笑一声,手抱琵琶姗姗起身,“本想与洪兴镖局少镖主好好玩玩呢。 可惜,来了两位侠肝义胆的年轻侠客。” 少镖主额头布满密汗,适才那一琵琶声杀伐气十足,迫近他肌肤,甚至能觉得后腹被刺得生疼,若非高人出手,他恐怕会直接横死此地。 少镖主侧目望向娇滴滴的金小娘。 此刻,小娘面含笑意与方才别无二致,但落于少镖主眼中,却如同阴差讨魂,押往地府一般。 阴森森,鬼恻恻。 少镖主欲哭无泪。 天可怜见,此次乃他首次出镖,本以为高歌纵马、快意恩仇的逍遥日子,却一出山便面此大恐怖。 那无臂之人与那风轻云淡、手闪银色的少年二人姑且不过,这娇滴滴的小娘当下都成了一位轻易捏死他如脚踩死一只蚂蚁的高手了。 这就是他娘的江湖?! 胡镖师右手放于腰间横刀刀柄之上,对面目不善的金小娘道: “姑娘今日不愿放过我等洪兴之人?” 气质已自娇弱变为成熟妩媚的金小娘轻笑一声,“这位少镖主可非良人。 在定阳城你们那一亩三分地害人不少罢? 本姑娘今日为民除害,可不是要做大恶人。” 金小娘言语时,目光瞧向卫景二人。 她看得出,风木叹此人实力如一口深潭老井,深不可测;而另外一人,凭着拳中那尖似宝物的家伙什,便可看出其人并不简单。 卫景手中兵刃‘拳骨’凝练成一颗如汞浆灌注的阴丸,一手捏着转动,来回把玩,另一手手指微弯,悄然勾连木匣之中的一具木偶,笑眯眯道: “姑娘隐忍恁深,不知所图为何?” 金小娘笑吟吟道:“小女子只是为民除害。” 卫景扯扯嘴角。 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演甚么聊斋。 金小娘绕过卫景,直奔至风木叹身前,似看出面目和煦的卫景才是真正的危险杀胚,而风兄弟是个顶个的好心肠,回眸一笑百媚生地冲风木叹道: “少侠,想必你不会拦下我替天行道罢?” 风木叹淡淡道:“你等恩怨,乃江湖事,我不会掺和。 但凡事留一线,还请姑娘莫要多惹下人命。” 风木叹瞧见一群人欺负一位弱不经风的瘦弱女子,看不下去出手相助,无可厚非,但女子暴露实力,比于那群镖师都不遑多让,已有势均力敌之态势,他也再没那掺和心思。 金小娘笑吟吟看向胡镖师。 于镖局之中声望颇大的胡镖师登时风声鹤唳。 金小娘明晃晃而立,手指拨动琴弦。 铮然一声。 肌肉紧绷的众镖师锵然拔刀,却不见半点攻伐之势。 金小娘哈哈一笑,笑得双肩乱颤,“逗你们玩呢。” 言罢,金小娘屈指一弹,急促密雨一般的乐声忽如其来。 裹挟一阵劲气猛风,吹向少镖主众人。 镖师们一位位被风劲吹倒,只余下三四位根基足够稳当,常年勤学不辍的镖局高手仍屹立如松。 那位少镖主刻意被金小娘掠过,仍耸立其中。 一旁躲进柜台后的小二向外张望,当见金小娘屈指一弹,一股劲气轻而易举地将那些魁梧镖师吹倒后,小二汗流浃背。 乖乖隆地咚,这位当初硬着头皮求着老板娘,说甚么家中老母病重,亟需金银买药材而进酒楼的貌美小娘居然是这般的高手? 那方才他口出狂言,不会被这小娘记恨罢? 若如此,那他不就命在旦夕了? 小二欲哭无泪,都怪自家掌柜,要他这个正经人昧着良心作那威胁事。 至于他对那貌美金小娘的觊觎之心,那不比自家老板差,适才心头的其他小心思,则选择性抛于脑后。 金小娘并没将这小二放在心上,此刻她手指拨弄琴弦,射出一根长长的尖锐利器,往少镖主的心口扎去! 金小娘对风木叹言语严格遵守,第一招击倒下众镖师,却不取其性命,第二招才直奔向少镖主。 胡镖师横挪至少镖主身侧,双手掣刀,二话不说,口中闷呵一声,一刀霹雳砍下! 将金小娘声击砍散。 金小娘怀抱琵琶,一指接一指,送去一条条化作攻伐之气。 却被三位镖师一刀刀一剑剑硬生生尽数抗下守住。 卫景抱臂而视,与风木叹二人同时扭向门前。 正有一人仓皇奔来。 “少镖主,胡爷,咱们的货,被劫了!” 那人目光瞧见手抱琵琶的金小娘,瞳孔骤缩,伸出食指指着道: “那伙人手中没任何兵刃,一个个拿着的皆是各色乐器!” 众人目光纷纷射向金小娘。 金小娘手臂不再弹奏乐声,轻轻一跃至房梁,笑道: “既然货物已到手,那小女子便不打扰各位了。” 金小娘特意视线望向风木叹与卫景二人,有三分诚意道: “多谢两位少侠。” 说罢,金小娘一掠向门外。 卫景与风木叹冷眼旁观,并未出手阻拦其人。 江湖纷争,多数无甚善恶。 卫景扫视一周,狼藉遍地,开口道:“风兄,看来此间已不适吃食之用,不若往镇中去,寻一家酒肆,你我畅谈,顺带听些左右人讲得江湖趣事。” 风木叹点头笑道:“卫兄所言甚是。” 两人话音刚落,却忽听得砰咚一阵响声。 随即便见掠出的金小娘倒飞过来,在空中似一抹长虹直射向风木叹。 风木叹气机一动,双臂空袖筒‘出手’拦下,顺手接住金小娘,抑制住后退之力。 刺耳破风声响起,一人施展轻功一掠数十丈,落至地上。 此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宽额方脸,饱经风霜,面相四十许。 宁胜看向洪兴镖局众人,“尔等被劫掠走的货物送往了何处,你们可知晓?” 众镖局人纷纷摇头。 宁胜瞧出这群人双目中的茫然无知,勃然怒道: “废物,自家货物被劫掠走,却毫不知情。” 宁胜视线又落于金小娘身上。 “轻音派弟子,速速说来洪兴镖局货物运往了何处?” 宁胜声如巨雷,瞪向金小娘,问道。 站在风木叹身前,与其贴得颇近的金小娘一动不动,嘴角流出一条长长血丝,抱以冷笑。 “好胆!” 宁胜他百无禁忌,见金小娘与风木叹许风二人站于一起,直接悍然出手! 抓住后好好拷问一番,定能得出那洪兴镖局运送货物之所在。 风木叹咬着剑柄,拔剑出鞘,脚下一动,施展轻功法,掠过金小娘,一刀斜砍而下! 宁胜修为已至化境,可在风木叹出手之下,只能看到一张身影,轻划过他自己脖颈。 一条淡淡的血痕显露出来,风木叹留手,没直接将宁胜打杀了去。 摸不着头脑的卫景瞥了一眼知晓前因后果的金小娘,微叹口气,没询问她相关之事。 尔后卫景找来那三根困妖缚,直接当作绳索,将宁胜捆绑困住。 相比于寻常那弱不经风的绳索,这困妖缚可是极难挣脱。 虽然因宁胜有人躯而非是妖躯,效果大打折扣,但仍是一件极出色的法器。 风木叹盯了一会那根‘困妖缚’,感知得其中所蕴含着的气机,颔首咂舌。 卫兄倒是有不少好东西,他自己虽出身于有个仙门名头的紫剑宗,但除却这镇宗之宝外,并没传下他甚么五花八门、各有用途的宝贝。 咻咻咻。 接连数道破风声。 又有一拨人马来至此地。 宁胜大声叫嚷道: “师兄弟们,快来救我!” 一行人见到宁胜所在之地,尽数怒意喜形于色。 “居然敢拿我派之人?奉劝你们速速为宁师弟解困。 否则今日定要尔等性命!” 风木叹淡淡笑道:“几位,未免太过跋扈了些。 兴许你们不知,乃是此人先来挑衅我等,我这才将其制服,以免再生祸端。” 那几人重复道:“人棍小子,速速解开那条绳索。” 风木叹一动不动。 出身仙门的几人各自施展手段,没半点犹豫,一条条匹练向风木叹直接砸了过去。 风木叹以一敌多,足够将自身护住。 卫景没有冷艳旁观,手指一勾,木匣中蹿出乔峰木偶,迎风涨大。 乔峰木偶被卫景操纵着,悍不畏死地向那几位来历不知的家伙杀去。 他卫景岂是常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江湖厮杀 对于乔峰这突然窜出来之人,那几名宁胜的同伴大为骇然。 “小心,此人乃是化境高手!” 与乔峰木偶对峙一招的一人口中狂喷鲜血,牙口含血吼道。 无需提醒,余下的几位同伴感知得爆发一掌劲气的乔峰实力,配合默契地震开风木叹,尔后同时身形朝后掠数丈,出了酒楼,排成一列,将门扉隐隐围住,没轻举妄动。 单单是一位风木叹,就足够几人喝上一壶,勉强抵挡,若是再多出一化境高手,那几人只有退却一条路可走。 风木叹双目仔细打量了一眼乔峰木偶,又瞥了瞥卫景,低头微思。 站于风木叹身后的金小娘美眸中异彩连连。 厉害人物一位接着一位,风木叹显露出来的实力已足够惊奇,与他们这等江湖人相比,厉害不止一筹。金小娘已隐约猜测近些时日冒头的风木叹来历,难不成是哪位仙门弟子不成? 与寻常百姓不同,金小娘出身江湖门派轻音派,且非是那等如洪兴镖局那般只在一小地方称王称霸的小地头蛇,而是江湖上颇有名声的大门大派。他们对立于江湖之上、群山之间,较少显露于时的仙门模糊知晓。 风木叹暂且不提,眼前突然出现的这气势雄壮之人又是何人? 金小娘目光射向卫景,微皱翘眉,此人还未出手,是觉得这些人不值得他亲自出手么? 金小娘惊愕,与宁胜同出一门的那拨人马同样如此,大抵不差。 几人见识得风木叹和乔峰木叹显露出的拳头大小,不再如方才那般嚣张跋扈,直接毫不犹豫地动手,而是抱拳拱拱手,强作不卑不亢道: “我听闻轻音派中人多是女子,其向来视男子为洪水猛兽,从不沾染分毫。阁下二人难不成是轻音派之人? 还是说阁下二人也是为那镖货而来?” 卫景自一侧走至门前,笑道:“我等只不过路经此地,见你们数人欺负一弱女子,实在看不下去,我这位兄弟才忍不住出手。 我等并非轻音派之人,至于那镖货是何物,也不知晓。” 对面几人相互一视,对卫景言语并不怀疑居多。 洪兴少镖主微睇胡镖师,轻声问道:“胡叔,咱们此趟所走货物到底是什么?怎么前前后后招惹来这么多高手劫镖?” 胡镖师手指捻须,眼帘衰垂,“镖师押镖的规矩忘了?镖货不可启。 况且那些货皆被装入几个铁锁紧扣的宝箱之中,我不知道里面到底装有甚么。” 胡镖师喟叹一声,略感庆幸道: “好在此次咱们所押送之物只是按寻常物件赔付,我洪兴虽会因此损失一笔金银,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而且这趟镖前后被轻音派和那龙蛇门劫去,先后大战之下,兴许此乃我洪兴镖局扬名天下之机!” 胡镖师不愧是经历风雨之人,一眼便自祸端之中看出一线生机。 龙蛇门数人犹豫间,却倏然听得自西方传来的马匹踩踏地面的轰隆声。 卫景在内的门内门外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各自掠至屋檐翘角,登高远望。 西方官道上,踩踏起滚滚黄尘,半遮半掩住那些纵横其中的江湖男女。 不过数息之间,与乔峰木偶、风木叹长身而立的卫景瞧见烟尘之下的人马。 为首的是一位黄衣女子。 余下几人是穿着白、紫、青等各色的一众女子。 几名女子手中各有乐器,其中最为亮眼的黄衣女子抱着一尾长琴,琴角焦黑如碳,却平添几分古朴之味。 一群女子令人眼前一亮,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女子面遮轻纱,只露一对对或妩媚、或清纯、或锐利英气逼人的眼眸。 卫景认得出来,一群女人与金小娘同出一山门,轻音派。 自西方狂袭过来之人并非仅这群女子。 视线再往后瞧去,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追兵,皆骑大马,披劲衣,掣刀剑兵刃,面相凶狠。 卫景望了半天,见那群小娘子都身无长物,不像是劫掠过镖局之人呐! 难不成这群轻音派的小娘子谁人手中有须弥介子,乾坤容纳之物? 卫景摇摇头,那玩意儿极为珍贵,有些仙门都不曾有一件,这群轻音派之人,不似有的样。 不过片刻光景,轻音派女子兵率先而至。 一马当先的黄衣女子瞥见独自一人站于檐角的金小娘,娇声道:“琵琶,走!” 金小娘脚尖轻点墙壁,身形兀地起来,大袖飘摇,稳稳落于其中那位青衣女子之后。 金小娘修长双腿一跨,坐于马上,双手顺势搂紧青衣女子。 极为暧昧。 正此时,龙蛇门那几人哈哈一笑,“走?哪里走!” 龙蛇门的几位高手纷纷出手,双腿在空中嗡嗡作响,施展轻功直逼向引人觊觎的小娘。 轻音派自不会坐以待毙,双腿夹紧马腹,各自使出看家本领。 天下有是大乐,分别为琵琶、二胡、编钟、箫、笛、瑟、琴、埙、笙和鼓,此十种,正合天下九九归一化十之则,轻音派传承有以乐入道之法,正该十乐相配,共同结成音阵,可逆境杀敌。 轻音派当初十乐下音山,以十名外劲弟子之力,硬生生杀死三位江湖化境高手,由此扬名。 那事已数十年,江湖有些人已忘却轻音派乐阵之威。 龙蛇门诸人,显然在忘之行列之中。 他们只是觉得自己修为比于轻音派诸弟子强横,因此并无任何忌惮。 身为门派大师姐的黄衣女子娇声一呵,“师妹们,结乐阵!” 伴随而来的乃一道道应声轻呵声。 诸位女子各自施展手段。 黄衣女子一手天下有名的焦尾琴,手指内力运转,悄然一抚。 青衣女子一手握住萧,红唇微启,内力潺潺而流,气机倒灌。 金小娘双手一上一下,琵琶手如琵琶,铮然拨动。 …… 十音齐聚。 十人头顶似有一道氤氲硕大影子浮现。 龙蛇门高手袭杀过来,只见一条七彩揉成的一根线条自天幕之上垂下,绚烂非凡,径直朝龙蛇门那自仗手段的高手袭杀而去! 几人似察觉到了那根七彩音色凝聚成的虚幻长枪的厉害,面容一变,各自急忙躲闪。 其中一人轻功较差,没能躲闪过去,直被那愣愣袭杀来的七彩音击轰中。 七彩只是气机借音杂糅成粗壮线条,击中即散。 那人胸膛腹部被七彩贯穿,一个狰狞伤口可见。 “阿利!” 见同伴横死,适才逃过一劫的几人目眦欲裂。 龙蛇门众人道:“各自使出看家本领,务必为阿利师弟报仇!” 龙蛇门内力运转,扑杀向轻音派诸女子,下手果断,没因一群女子样貌绝佳而起甚么怜悯之心。 卫景瞅着绚烂的战场,不出意外,轻音派更胜一筹。 轻音派并未恋战,逼退龙蛇门人后,纵马前驰。 那适才紧追随轻音派女子的另一帮人怎会令好不容易追上的鸭子飞了? 只见他们手中大喝一声,同时脚下踩马背,直身而起,腿肘猛然伸直,趁着那股蹬直力,身形如炮弹一般弹射而出,挥舞着兵刃拳脚,杀向轻音派诸女! 这群人并非来自同一势力,而是出身各不相同,有小门小派弟子游历江湖的,有更多则是江湖散修,通得些三脚猫功夫,想更进一步,却苦于无名师之指点,此次特来追赶洪兴镖局押送的宝物秘籍。 对大门大派弟子而言,为了一本其看不上眼的修行秘籍打生死,分胜负,似太小家子气了,可出身散修之人,除却这一条宽敞大路能走得通顺外,其余还有何路可选? 秘籍宝物,诸位自私自利,又不得不自私自利的散修们志在必得! 卫景虽身份也是散修,但因脑海中有木偶修行法传承,所以对这些江湖汉子对秘籍的狂热并没有特深的体会。 世间之不公,大抵如此。 轻音派一行人厮杀起来,马匹不能再进分毫。 黄衣女子料到自己一方人早晚会被追上,一反手,手中多出一物。 此物乃一银丸,内中有真气流转,汞水自流,与卫景副‘拳骨’似有相通之处。 难不成乃是一套物件? 纵不是一套,也必有某种牵连。 黄衣女子朗声道: “诸位,此物名银甲,就这一颗,别看他小,可却拥有通天鬼测之能。 在沙场战斗中,轻易运转内力,便能令此物化为一身两银铠甲。 此铠甲防御惊人,据说能硬生扛下化境一品的高手一击,而不受损。 关于此甲妙用,仍有不少仍待琢磨。 此甲便是洪兴镖局押送之物,我轻音派自知自家势力垫底,不敢有非分之想,如此便施给诸位罢。” 黄衣女子将那颗银丸抛掷于空后,朝诸位师妹使个眼色,悄咪咪溜走。 一群散修外加上寥寥无几的门派中人大吼一声,飞身其中。 “此物与我苍梧派有缘!” “这银甲是大恒前武夫所用,合该我精武门得来!” “放屁,莫要以为是甚么门派中人就可为所欲为了。 现在此间,实力为尊,你们俩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待会便送你们升天!” “……” 卫景望着这乱成一锅中的局面,又看了一眼那群背影身姿一个比一个窈窕的轻音派女子,心下一动,操纵着关二爷追赶上。 说来奇怪,二爷初迈入二品境时,尚不能有‘木偶所见即我所见,木偶所闻即我所闻之能,’但随着卫景修为提升,二爷五识似轰然被贯通一般,已与卫景五感相连。 卫景若是突破至二品境,能有此能,木偶突破二品,却需木偶之主有一定修为。 卫景一心二用,一边操纵乔峰木偶,伺机而动,对眼前这颗银丸,势在必得。另一边操纵二爷,窥探那群女人真正心思,眼前这银甲丸是好东西不假,可卫景本能地觉得镖局此次押送之物,仍在轻音派手中。 眼前银丸,只是一噱头而已。 眼前江湖诸多人厮杀更盛,但凡那银丸落于一人手中,那么此人定然会被群起而攻之,只几招之下,此人便会身亡。 抢夺游戏中,比得是谁能笑到最后。 风木叹摇摇头,“今日可算见得了江湖为宝的无情厮杀。” 卫景轻笑一声,“风兄,这便是江湖。” 识海中有金人偶,修行术法有操偶术,卫景来往江湖,已算半个江湖人,风木叹游历一年,已算上整个江湖。 江湖之中有眼帘这般血腥厮杀,同样有英俊潇洒,浪迹天下,性情洒脱,为人仗义的侠客之风。 风木叹望着扭打中渐远的一众人马以及普普通通的乔峰木偶,问道: “卫兄,莫非那颇有气概的家伙竟非是人,而你则是在背后操纵之人。” 风木叹心细如发,瞧见了卫景手指不停微颤。 结合近些日子,风木叹不难推断猜出,一切卫景所为! 卫景没否认。 风木叹惊叹连连,不过也没追问旁人手段。 人皆有私,风木叹将度把握地极好。 话说卫景操纵乔峰木偶跟寻,却突然察觉到那银丸不知怎地落入他手中。 消减极快的那群人视线放于乔峰木偶头上,“抢!” 一息之间,适才透明人,不过随波逐流的乔峰木偶四周围满了人,其成了众矢之的。 乔峰木偶自怀中掏出被卫景放置在他这里的那颗‘拳骨’银丸,佩戴于手上。 乔峰最擅拳脚功夫,此利器对他来说,是最为有用之物。 卫景操纵着乔峰木偶瞪大双目,寻到一处相较而言更为薄弱之地,尔后二话不说,操纵着木偶便朝那处轰轰轰地连排数掌。 一道道刺耳的龙吟声响起,围在那处的几人瞬间身形如同倒飞的风筝一般,在空中划了一条弧,重重栽倒在地。 只是附近人手忒多,这方数人没能抗下乔峰一招,附近人瞬间补上,拦下乔峰木偶去路。 “诸位,我等一同出手,定可拿下此人!” 卫景操纵着乔峰木偶睥睨环视。 聚贤庄一战,乔峰如入无人之境。 难不成在此地受高手围攻,便矮了不成? 豪情陡升。 乔峰拳意,掌劲,砰然勃发。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乔峰再战聚贤 乔峰木偶鬓发微张,被围之下却更显雄姿。 一位修为不错,已至外劲境的江湖高手率先出手,施展手中暗器,数根极细长的针状暗器如密雨一般,泛着森寒冷芒,刺向乔峰木偶。 乔峰木偶头顶那根隐于虚空之中的真气丝线微微加粗,一股澎湃真气倒灌入乔峰体内。 乔峰木偶握住沙包大的拳头,气机游走,嘭然而起,朝前一拳汹涌而下,四周空气轻荡,那针状暗器便叮铃铃掉落地面。 俯首望去,却见针所插入之地,顿时染成一片墨色! 暗器不是寻常暗器,上涂抹有骇人毒素! 乔峰木偶双目盯住甩出暗器之人,那体形偏矮小的家伙顿觉头皮发麻。 乔峰木偶双手合拍,运转真气一拧,尔后手根合,手掌开,轰然前推。 吼—— 暴烈龙啸。 使暗器矮小之人后退,双脚犁开脚下石板地面,两条深一尺许的划痕跃入眼帘。 约数丈远后,他咽喉一甜,咳出一口猩红浓痰。 余下诸人面面相觑。 “这是甚么掌招,气机充沛,状如猛虎,恐怕此人实力不止外劲,已至化境!” “此招与江南惊云门的压云掌颇有相似之处,但惊云门门主化境之中不过算三流而已,如何能有此雄壮滔天的声势?” “掌意威武,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诸位与我一同上前,围攻此人,定叫他命丧黄泉!” “这位兄弟说得极是!” 话音刚落,一群人心有灵犀一般同时上前,自前后左右四方包围而来。 将乔峰团团围住后,却没人更进一步地朝前厮杀。 混江湖的老油条,大家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过的人物,都抱着节省气力,不当出头鸟的心思。 旁人出手,自己便不必出手,节省些体力下来,等待下一波争夺,那不就十拿九稳了? 抢夺宝物,出头愈早,愈难以得手,须得能沉得住气。 当然,并非所有的江湖人皆为这般心思甚多的老油条,有两人与众人一同冲上头,直接施展了各自手段。 其中一人内力运转,浑身上下血管暴突,如一块烧的通红的钢铁,此人双腿微曲,猛然伸直,整个人若离弦之箭,直射向乔峰木偶。 速度惊若雷霆,甚至擦出刺耳破风声! 另外一人内力迸溅,其肌肤表层弥漫出如蒸汽一般的浓郁黑气,不过两息之间,那氤氲黑气即笼罩住其人,此人似与黑气融为一体,气机飘忽,和那浑身泛红之人一同朝乔峰杀去! “那全身打得通红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这二人使得是甚么旁门术法?” 有见识的江湖人道:“那一人炼体为铁,其气血沸腾膨胀,气机涨了一倍不止,与江湖上流传的血修之术颇为类似。 但血修一道的血修门人那术法不止能炼化自己气血,还能融他人气血,与他们对敌,常需担心自己气血,莫要被血修所引,而爆体身亡。 此人血修乃阉割后之法,差了血修门一筹,难怪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头。” “我若没看错的话,那放出黑气的小子施展的手段应为《暗鬼典》,此门功法极为诡谲,据说能虚化己身,将人身化为一团半虚半幻的黑雾,敌人施展招式,能躲过大半伤害,而且攻伐时,亦多有不可思议处……” “怪不得这两人敢直接动手,原来是果真有手段!” 两人展开攻势,朝乔峰杀来。 乔峰木偶嘴角似挂一抹冷笑,头顶真气丝线再粗三分,手中真气闪烁,颇为刺眼。 降龙十八掌夺目拍出。 血修之人以强横数倍的钢铁铁骨之躯自信硬拼,与乔峰木偶一掌换一拳,尔后却倒飞而出。 修习暗鬼黑气的那人好上半筹,在乔峰木偶一掌将来之际,及时雾化身躯,以一种诡异的形态散开,躲过乔峰木偶一掌。但那股猛烈的掌意罡风仍扑至其雾身之上,使得他较轻地遭受了一招。 三人的招式对垒不过是转瞬之事。 周围其余的江湖人见那两人各自难堪,大声吼道: “诸位,今日若是欲得来那银丸宝贝,便不要想着留手,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美事。 我等一同出手,先将此人拿下,再作争执不迟!” 此次众人果真不再如方才那般,而是各自施展术法手段,向乔峰木偶攻杀去! 老江湖都是聪明人,方才不出手,令得旁人试探,见得乔峰木偶实力惊人,明白只有合力才足以拿下乔峰,因此又不遗余力。 卫景通过通灵石哈哈大笑一声,豪迈之气陡然乍起。 此刻,卫景虽未亲临此地,但作为操作之人,卫景只觉得他便是聚贤庄上群雄汇聚来被围杀的乔峰。 “哈哈,尔等土鸡瓦狗,不怕死的尽管来杀!” 乔峰木偶双手五只微张,手中掌意气机奔涌,脚下脚尖一转,带动身体绕地而旋,降龙十八掌伴随着龙吟声一道道拍出,向着四周诸人凌厉而去! 气机长长,如龙盘踞,将乔峰木偶围下护住。 龙躯一动,气机震荡四开,围攻乔峰木偶的一个个江湖之人如遭雷击,轰轰然朝着四周后退,接连数步,才抑制住身形。 不在战团,身处镇中的卫景操作乔峰木偶的一只手动作幅度颇大地一抡。 被同行的风木叹瞧见,他面容露出沉吟之色。 战团之中,乔峰木偶身形极快地掠出,留下一道道残影。 乔峰木偶冲入人群之中,一招一式,一拳一掌一爪,相互交叠,一次次落于人堆中的一人人腹部、胸膛、后背。 每一次出手,伴随之的是一人倒地不起。 不过几息之间,乔峰木偶已连出数十招,倒地的江湖人亦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杀死恁多人后,那杀胚看似仍然不满足,杀完这堆人后,扭转头来,望着另外三处的人马,狞然一笑。 一群江湖人尽皆露出骇然之色,不自觉地脚下后退数步,甚至犹觉不足,起身一掠,往后退出数丈之外,才堪堪寻回三分安全怡然感。 一人朝前微走半步,拱拱手道: “阁下实力超群,那宝物我今日便放弃,归于阁下之手。 告辞!” 说罢,那人身形迅速后掠,化为一抹流光,径直往后窜去,生怕乔峰不允许他走掉一般。 第一人退出之后,余下之人权衡半响,目光犹疑地望了望乔峰木偶。 在揣测乔峰木偶体内还剩下多少真气,还能坚持多久,还能杀几人。 如此灰溜溜走,不甘心呐! 乔峰木偶扬起拳头,一步步朝前走,步子愈来愈快,至最后一步时,已一步数丈之远! 乔峰木偶双手成倒掌,朝着站于身前两人下腹径直拍去! 轰—— 两人似倒飞的风筝,在空中划了一个弯长弧线,栽倒于地,俨然没了生气。 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一招出手后,乔峰木偶睥睨环视,一群江湖高手一退再退。 两人拱手道:“阁下实力强横,我等不敌,宝物便交予阁下之手了。 告辞!” 转身离去。 继二人后,接连有人抱拳,不言不语,告辞而去。 乔峰木偶再发神威后,适才犹豫的江湖高手终于一个个远去,不再有人敢捋虎须,太岁头上动土。 不多时,方才声势甚大的围攻场面,便只剩下乔峰一木偶立于原地。冷眼旁观。 卫景并未操纵着乔峰木偶追赶,这群江湖人一个比一个压箱底的手段多,对付起来极为粘手,虽然能杀得,但必要费不小功夫,耗费甚多真气。 而且卫景仍需真气,那边仍操纵着二爷,一心二用,如何都比不上一心一意。 乔峰木偶收敛来那些倒地的江湖人,聚拢在一起。 有些江湖人捱受了一掌或一拳,尚且未死,但仅剩下一口气,眼瞅着进气少出气多,奄奄一息了。卫景索性好人做到底,操纵木偶拍在其脑门上,动作飞速,至少保证还未感觉到痛苦便能一命呜呼死去。 江湖上医术超绝之人当然有,仙门中的药王山诸多江湖势力不知晓,但是鼎鼎大名的‘活阎王’欧阳峰,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据说其人医术超绝,能生死人肉白骨,只要还喘着一口气,都能把你救活,俨然如人间阎王爷,因此有活阎王的外号。 但欧阳峰性情怪异,可不是甚么人都会医治。 而其他民间江湖郎中,医术就没那么妙手回春了,其中医术感人着不在少数。江湖人吊着一口气,苟活残存,还真不如一死了之来得舒坦。 因此卫景杀人,这是做的大好事。 乔峰收拢尸体时,正翻到一位尸体,却见那尸体忽然醒来,一下跳起。 捱受乔峰木偶一招的‘尸体’活蹦乱跳,后掠几步,指着乔峰木偶,愤恨道: “不愧是老江湖,生怕死去之人不死,反而结下仇怨,居然还要补上一刀!” “……” 卫景满脸黑线,收拢尸体只不过是为了摸尸,外加便于卫景前来吸纳这一具具特性。 那中年人拱拱手,脸皮极厚地叫了一声前辈,道:“前辈,小的不愿与你为敌,还请前辈放过在下一马。” 乔峰木偶微颔首,“往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中年人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正此时,乔峰木偶突然暴起,双手紧握成全,太祖长拳凌厉非凡地朝那装死的中年人砸去! 中年人背后挨受一招,咚地一声爬到在地。 感受不到其半点气机。 与方才一般无二。 卫景操纵着乔峰木偶施展拳法,再朝那人补上几拳! 咚、咚、咚! 三拳过后,此人口中吐出鲜血,身子骤起,立于地面,摇摇欲坠。 “你怎知我还未死?” 卫景没与此人有半点废话,乔峰拳头这次朝中年人脑袋要害地去! 一拳毫无抵抗之力,那老六中年人被打出脑花。 这次,是再也不能活下了。 卫景撕扯下这人罩在身外的衣衫。 一件泛着金芒的无袖背心映入眼帘。 卫景面色一喜,天蚕金丝制成的宝衣,看品质,至少有匠物品质了! 怪不得能承下乔峰木偶接二连三的强横攻击。 乔峰木偶的拳头有多重,旁人不知,卫景难不成还不知? 捱受了乔峰木偶一拳倒在地面的外劲武夫,绝不可能安然无事跳起来。 卫景对此人为何能经受连续数招仍然不死,亦颇感困惑,待朝此人脑袋一拳下去,弄死之后,卫景觉得其人身上必有蹊跷,果然,一件宝衣! “可惜,没找到此人身上的龟息术,否则自己拿来修习,好歹多了个保命手段。 龟息术倒是有些门道,竟无人发现此人生死!” ———— 一身绿袍的二爷没有涨大身躯,只是维持二尺上下的身量,一路悄悄追随上轻音派的几名女子。 卫景通过二爷双目瞅着这些养眼女子,咂咂嘴。 也不知道轻音派入派条件是啥,估摸着其中首位的外貌皮囊上佳一条估计跑不了,否则轻音派这些面纱女子为何气质一个个出尘不已? 卫景对这十位女子容貌并无多大怀疑,以他数十年经验来看,女子蒙上面纱,气质、身材上等,双眸妩媚妖娆清纯有味,其人揭下面纱,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也不知轻音派门主是甚么人?莫不是一位风姿妖娆可人的半老徐娘? 抑或是一位恶趣味十足的老头子,特收女弟子,以作鼎炉? 卫景思绪纷飞之际,一位身穿白衣的俊朗男子自空中轻身飘下,背负双手,面容和煦,任谁见了都要说上一句,好一位儒雅随和君子郎。 只是此人长相俊美,气质出挑,可不做人事。 只见这人探出一比于女子都半分不弱的嫩白右手,随他轻飘而下的身姿,手心向下,临空微压。 这片天地无风自动。 一股九天外的罡风顺着那男子刮来。 轻音派的女子顿觉马匹前蹄不稳。 胯下马匹一头头摔倒,人仰马翻。 女子飞身一起,落于马翻地方之外,仰头望着立于路旁一小小山丘上的白衣男子。 抚焦尾琴的大姐头黄衣女子问道:“阁下为何拦我等去路?” 第一百二十章 秋露衣 横身阻拦下轻音派十大乐女子的男子气质出尘,偌大高手风范十足,不急不缓地双脚着地,轻轻往前踏出两步。 无任何骇人气机,无任何震人心魄之力,此人只是如常人一般站立,便令人觉得他为高手无疑。 男子面目和煦,“琴仙子,在下所来,自是为尔等手中的宝物。” 黄衣抱琴女面容微变,很快掩去,声中泛着妩媚诱拐内力道:“阁下恐怕找错了人,那宝贝银甲我等姐妹已丢下,予那群江湖人了,你若是要那宝贝,趁现在回去争抢,理应来得及。” 不知来历的男子抚掌而笑,“不愧是轻音派大名鼎鼎的琴仙子,三言两语便险些令我中招。 不过琴仙子,你骗得了旁人,可诱不了我。 我本以为一群江湖人至少会厮杀良久,你们轻音派之人亦难免有所伤亡,不成想诸位仙子竟以另一件小银甲作置换,脱了身。” “琴仙子,你若是识相,便将那宝物交予我。 尔等十位娇滴滴的俏娘子,可莫要令我为难呐!” 琴仙子美眸一瞪,“难道是你?!”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四个字,俊美男子却明其心意,笑道: “洪兴押镖送此宝物,行踪极为隐秘,鲜少人知,之所以有那帮江湖人闻声而动,确实是因我将此消息传至江湖。 没办法,江湖中知晓真正镖物在此的不只有我一人,苍梧派、精武门等七七八八的门派可不少,我一人可对付不来,只好出此下策。” 琴女冷笑一声,“好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好叫我姐妹做个明白鬼。” 男子笑了笑,却没自报家门。 身后手拎竹箫之人附耳低语道:“师姐,我等适才与那帮人马战了几回合,遇到江湖人又一路疾驰,此人应是料到我等消耗泰半,当下只比强弩之末强上一筹,因此露面…… 师姐,若是动手,我等姐妹施展不出乐阵,恐怕不敌此人。” 琴女澹台纨盯着似不急出手的男子,犹豫半响,一咬牙,自怀中掏出一匣,仍予那男子。 名为郦青的男子拢袖一接,一手打开匣子,见得其中有件样式极小的白衣长袍,一尺尚不足。 长袍上篆有玄妙金文,密密麻麻令人咂舌。 郦青拎了拎那件法衣,目光犹疑地望了望澹台纨。 江湖传闻寒山观得了一件厉害宝物,但观中无人能使得,后有西域门派言说知晓宝物其中玄妙,因此寒山观明面上委托龙门镖局,将烫手山芋送至极西之地,以掩人耳目。暗中则委托此小小洪兴镖局押送此物。 江湖上大多数高手皆去寻了龙门镖局踪迹,只有寥寥几家门派因有暗手,知道寒山观真正的宝物在洪兴这边。 郦青偶然间得知此中辛秘,因此前来抢夺。 不过对于宝物真正为何物,郦青却并不知晓。 眼前这小小衣裳若果是江湖人梦寐以求之物,那寒山观何须闹得如此大阵仗,非要请来镖局押送? 寒山观之人被整座江湖盯上,不能轻易下山押镖西行,但委托一位信得过的高手,怀揣此物往西域独行而去,可不就妥当了? 澹台纨似瞧出郦青心中疑惑,“此宝被炼制,与一人皮肉相连,其人身死,身着此宝,重有十数石,须得口诀秘法才能剥离此宝,我门恰有此术,因此这件秋露衣得以成此举手可握的模样。 此宝披身,万法不侵,且鼎沸气血,杀伐之力可涨数倍,但每用一次,皆需以气血为引。 此邪物也,多用则气血亏,甚至会爆体而亡。” 郦青将信将疑,以心眼通术法窥探,知晓澹台纨所言非虚。 怪不得澹台纨适才不用此物与自己厮杀,澹台明白,若是出手,便是不死不休,非要有一方死干净才算罢休,澹台身穿法衣,打不过尚能跑,但余下姐妹可就遭殃了,她不敢拿自己姐妹性命去赌。 郦青收下此宝,嘟哝道:“此宝虽攻守兼备,但其副作用亦甚大,江湖之中人争来争去,只为了这狗屁玩意儿……” 郦青背负双手,身形一侧于路旁,探出一手,作个请势,笑眯眯道:“诸位仙子,有缘再见。” 澹台纨面若冰霜,身后跟着金小娘几人,一掠远去。 她说得不假,但却隐去了秋露衣真正值得各大门派争夺的辛秘。 秋露衣法袍厉害是厉害,但真正价值甚高的却是衣服之上篆有的小若蚊蝇的字,其中记载有数种秘法,甚至有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炼气术仙法! 待澹台纨众人远去时,十人才扑哧一笑。 之所以澹台纨会将那法袍转手,乃是秋露衣上的练气法门已被他们记下! 澹台纨嘴角亦露出些许笑意,“我轻音派有此练气法,不出百年,定能一跃成为仙门!” 紫衣女子嘻嘻一笑,“知晓秋露衣其中为练气法的那另外几家传承数百年的门派如今兴许还在和龙门镖局的陆无双斗智斗勇罢。” “倒是可惜了那秋露衣,竟便宜了那狗男人。” “那人不敢自报家门,也不知道是何门何派出身。” “江湖门派中闻名的高手咱们都有所耳闻,从不知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兴许是一位独身游侠儿罢。” “待咱们修养好,定要寻到那人,扒皮抽筋!” 说出扒皮抽筋的是一位长相清纯、个头稍矮的女子,威胁言语没听出半点威胁,反而奶凶奶凶。 ———— 待轻音派弟子远去,郦青拢拢袖口,松下一口气,双目朝着满地马匹血肉尸骸望去。 随后他自袖中拿出一狭长铁棒,躬下身,在方才马匹倒下的地面探手一摸,手中抓住一根透明丝线,卷曲纠缠于铁棒上。 那丝线乃是天山阴蚕丝,极细,且锐利无比,乃有名的上等材料。懂行之人将其当作杀人于无形的暗器。 透过一旁尚未出面的二爷木偶双目,卫景瞧见郦青手段,目瞪口呆。 原来此人猎杀轻音派弟子用的是这等手段? 方才那风神俊朗的神仙模样,皆是吓唬人的花样? 卫景咂咂嘴,操纵着二爷木偶闪身上前。 正收拢丝线的郦青感知得来人,轻身一跃,手中抓住余下丝线,一扯,那长长丝线便横亘于二爷与郦青之间。 二爷没通灵石以作五识,卫景仅仅能借二爷双目之所见为己之所见,并不能操纵二爷开口言语。 因此二爷手掣偃月刀,只肃穆而立。 不过半响,一道破风声响起,结束与诸多江湖人战斗的乔峰木偶随之而来。 郦青手中缠绕天山阴蚕丝,仔细瞧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人,脑中忽然掠过前几日听得的江湖轶事。 “绿袍、偃月刀,灰衣褴褛大汉……” 郦青瞳孔骤缩,“听闻青安郡内有一势力新进崛起,叫什么昆仑山,实力颇为强横,天下前十的末席典老黑都不是对手。 阁下二人这般模样,想必便是那青安江湖传得沸沸扬扬的昆仑中人罢?” 乔峰木偶哈哈一笑,“好眼力。 不知你如何称呼?” 郦青眯着眼,瞧了半响,没答应。 见此人不说话,卫景操纵着乔峰木偶,趾高气昂道:“速速将那宝物交出来,否则今日必取你性命!” 郦青极识相,没敢如方才那般装模作样地唬人,而是果决地掏出那尚未暖热乎的匣子,恭恭敬敬递过来,再没那副出尘的谪仙人气质,“还请前辈饶过小人一命。” 卫景一愣神,没聊到这郦青如此识相。 咱是讲究人,你这样低三下四,咱也不好意思对你下死手啊。 郦青走至乔峰二爷木偶前,“小的姓郦,单名青,混迹江湖十余年,虽懂得些内力修行术法,但都是些小道,对于动手杀敌,则孱弱不已。 小的气质上乘,又懂得通心术以及各种小旁门的法术,索性便扮演高人吓唬些目光短浅的江湖人。 多年下来在江湖上也赚得一个‘谪侠’的名头。 前辈若是绕过小的一命,往后小的愿意为前辈鞍前马后。 小的小的家住泉安镇,家中有八十岁老娘尚在人世。 我知前辈不信小的,小的通晓一门雕契术法,前辈可在小的身上雕下印记契约,若小的有异心,前辈可轻易取走小的性命……” 这气质绝佳的郦青自报家门,之后又口吐连珠,甘愿身种契印约记,又说着甚么甘愿效忠,各种毒誓接二连三立下。 察觉到乔峰木偶目光,郦青讪讪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小册书页,上前交予乔峰。 书册古朴封皮上篆有《魔灵契》三个墨字。 乔峰木偶摆摆手,“滚罢!” 郦青实力一般,杀了吞特性,不过九牛一毫,为特性汪洋增添不了一两滴特性。 而且乔峰木偶需扬名立万,将此人放走,江湖上不得再多出个昆仑山名头?往后若是有需,卫景好借下名头,狐假虎威不是! 不愿亲自抛头露面的卫景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郦青怔了怔,他对此二人施展通心术,皆鱼沉大海,知晓这二人实力深不可测,已作好寄人篱下的准备,可此人竟只是拿走他那本种契约魔种的书册,而没有更进一步地对他如何。 卫景透过通灵石,戏谑道:“怎么,当真非要作狗?” 郦青讪讪一笑,不再与停留,站起身子,身形朝远处飞掠。 方至数丈之外,却又听得那顾盼生威、不拘小节的壮汉豪侠大声道:“且慢!” 郦青身体僵住,不敢朝前再动分毫。 废话,他虽懂得些粗略轻功,可和那等高手比拼速度,那岂不是老寿星吃砒霜? 郦青最大的一项优点,就是聪慧识趣儿! 郦青动作僵硬回过头,嘴角挤出一抹比苦还难看的笑容,“前辈,不知还有甚么吩咐?” 乔峰木偶道:“适才你收拢的那蚕丝似不是寻常物件? 观你气象,想来应是颇为富裕,把你怀中、袖中的宝贝家伙什统统掏出来,给长长眼可好?” 郦青苦笑一声,老老实实抖落自家十数年辛苦经营来得宝贝。 他倒是想硬着胆子,大着气说上一句不好,可那能说么?! 郦青率先摸索出那根捆绑天山阴蚕丝的铁棒,介绍道: “此物名为天山阴蚕丝,细如发,锐似刀剑,因其透明难见,江湖不少人都喜用其当作暗器,或者布置下杀人的龙潭陷阱。” 郦青另一只手又从怀中掏出一具小小的木偶,一尺不足。 “这是专用作咒术的载体,可以与一门颇为阴毒的小法术配合,用朱砂在白纸上写下要咒克之人姓名,贴于此木偶背部,尔后以针扎之,能令其人痛不欲生。 但此小物件只对一些凡人好用,修习内力的江湖人,因其气血旺盛,阴法不侵其躯,因此此法难见成效。” 郦青怀中小物件当真不少,袖口一伸开,一木制的小小风轮现于眼帘。 “此物名为‘风相’,只要将这风轮轻轻一拨,便可在周身吹来一阵充沛大风。 适才我对峙那轻音派诸仙子时,微压手掌,能起大风,便是此物之功。” 郦青说着时,食指置于风轮五叶中的一片缝隙,轻轻一推。 果然,霎那间,一股劲风自郦青身后袭来。 充沛盎然。 卫景咂舌不已。 接二连三,郦青掏出两件家伙什后,道: “前辈,这些就是小的全部家当了,都是些用来哄人小玩意儿,没啥杀人之能。 您看您相中了甚么?” “全部。” 郦青脸色一跨。 这些小东西虽无品无秩,法器末尾的匠物都算不上,但对他而言,这些可都是安身立命的吃饭家伙啊。没了这些,往后还如何骗吃骗喝? 卫景瞧出郦青窘样,轻笑一声,补充道:“全部都不要。 你这些都是些小物件,便由你留着吓唬吓唬人罢,行走江湖,若是你没了这些,恐怕会不好混。” 人前人模狗样的郦青泪流满面。 卫景婆娑下巴,回忆起乔峰大侠出场须得伴乐,使降龙十八掌须有大风起,吹动鬓发飞扬。 会心一笑。 第一百二十一章 龙门押假镖 江湖上争夺一部上等内力修行秘籍而多人死之事屡见不鲜,卫景那头有那般喧闹动静,一路北上而行的许风好死不死地也遭遇了这等事儿。 江湖乱斗的大场面对卫景而言是个复刻特性,灌入特性海的好时机,但对于不以杀伐手段见长的许风来说,却是好端端走路踩中狗屎一般,倒了大霉。 许风前日穿过山林,便与那伙走走停停,见熙攘小镇,必驻足开箱开戏的戏班分道扬镳了。 照着那群跑江湖之人的速度,游历江湖追寻木宗踪迹的许风能慢数倍不止。 而且与他们一起行走,一路多有不便,还是早些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家得好。 只是那群戏班人见识得许风手段后,倒颇为不舍,言语多有挽留之意。一个手段高强且脾性顶好的高手,任哪位江湖人见了,也都舍不得这不要钱的保镖打手呐! 许风走时,那戏班众人一个个长吁短叹,见识了荒郊野外冒出头的妖精后,都心头盘算着攒够钱财还是趁早回家过日子得好。否则哪天死于妖精手下,便成了冤魂厉鬼啊。 许风独行官道,来往有驾着驴车骡车拉送一满当货物的货郎,有纵马疾驰穿着打扮极好的膏腴子弟,有衣着寒碜,草绳作带以挂刀剑兵刃的落魄游侠。 不一而足。 许风微微扬首,宽敞官道上有两辆罕见的马车行驶过来。 许风眯起双眸,奇门师对气机敏锐,他本能地察觉出四周群狼环伺。 取出罗阳盘,许风运转内力,罗阳盘中间那根指针飘忽绕转。 许风皱紧眉头,踟蹰不前。 罗阳盘八卦所显,前方那疾驰马车实乃下下大凶,周旁歹人拥簇啊。 许风没停留,脱开官道,向一侧飞奔而去。 才行数十丈,许风忽听得一阵爆雷声刺穿耳膜。 潜伏于暗处的一人气机外放,挥斩出一道诡谲的剑气,而驾驶马车的那高手耸然跃起,赤手空拳直接往那剑气之上抡砸! 影影绰绰又有几人自蹿出。 那两辆马车被勒住马缰,希律律顿下身形。 赶车之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凶悍面孔,声若洪钟道: “诸位可知,这批镖货乃我龙门镖局所压?” 适才出手那汉哈哈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龙门镖局史副镖主史溥心。 早听闻史副镖主名头,今日便要我见识见识,是否名副其实!” 大汉手腕一抖,一朵朵剑花绽放,那剑花美丽,但寒气逼人。 史溥心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史溥心修习横练金刚术,一身钢筋铁骨,与横练宗门的修习一口‘横练气’不同,他修习之横练,乃江湖上常见手段,没恁高深。 两人招式一触,史溥心面色一变,浑身五脏六腑一震,咽喉一甜,一块血痰噗地吐出,其人自半空跌落,摔于地面。 持阔剑的汉子狞笑一声,双脚扎根地面,不给史溥心任何喘息之机,拔地而起,双手抱大阔剑,悍然劈砍而下! 正此时,另外一辆马车中蹿出一道人影,速度极快,化作一串残影,眨眼间,长身立于史溥心身前。 其人双手一扯,袖口中钻出一条猩红如血的丝线,双手握住,横亘举起。 阔剑劈中那不足半寸粗细的绳索丝线上,却如劈山岳,无法撼动分毫! 阔剑汉子面容大变,拽剑回身,一撤数步远,惊愕道: “陆无双!” 兀然冒出的人同样戴着竹黄斗笠,身躯削瘦,与卫景许风这般的俏郎君有三分似同。 陆无双脖颈处蔓延红丝,一路上行,红丝掀开斗笠,勒在陆无双身后。露出陆无双那张俊脸。 棱角分明并不柔美,但极为精致,卫景无法与之媲美。 陆无双手端缠绕猩红丝线,两根红丝掠过脸庞,照耀其人更显妖异,他咧嘴一笑,笑意灿烂道:“是我。” 天下第五陆无双修习手段诡谲,乃是不知名红丝,那丝并非是实物,而是其以气机凝练出的,极难对付。 阔剑汉子提剑插地,“寒山观这趟西行宝物,果然是你押运。” 陆无双笑道:“江湖上甚么魑魅魍魉都在觊觎这玩意儿,我不亲自出马不行啊。 若是此物在我龙门镖局手中遭了剪径劫匪,被抢了去,那我龙门镖局往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如何在镖局这行当中作扛鼎势力?” 阔剑汉子一瞥身后,或露面,或仍潜伏之人,朗声道:“诸位,我等人多势众,无需惧怕陆无双。 今个老子来打头阵,与陆无双搏上一搏,况且富贵险中求,与此等高手相斗,裨益无穷!” 此言一出,登时有人附和,“我等戮力,定杀此獠!” 潜伏的高手中,亦有人出来,“我助兄台一臂之力!” 众人都是眼尖之辈,适才阔剑汉子与陆无双一招对峙,虽以阔剑汉讶然后撤告终,但其爆发出的气机比于陆无双可没弱几分。 有这样的高手顶在前头,他们和陆无双相杀,多了几分把握不是。 而且若战况一面倒,陆无双三两下将人解决杀了,他们还夺甚么宝,都成了陆无双闲来的下酒菜了。 最好两败俱伤,他们才好浑水摸鱼不是! 阔剑汉子见短短光景便有这多人来此,信心一涨,手拎阔剑,施展剑招,狂奔杀去! 陆无双大笑一声,红丝缠绕,与那许多人战于一处。 他创立龙门镖局以来,常坐于镖局内处理繁琐事务,许久不曾跑镖,见众多高手来杀,他非但没半点恐惧,反而极为兴奋,战意盎然。 远处许风瞧见陆无双以一敌十,势均力敌地越战越远,视野转而望向驻足马车处。 果然,仍有隐藏暗处的宵小觊觎。 史溥心以及余下四名龙门镖局的镖师将那辆马车团团围住,见又有不知死活的宵小之辈前来,史溥心冷哼一声。 阔剑汉那般的化境高手,他对付不得,难不成这些畏畏缩缩的蠹虫,他还对付不了? 史溥心一拳轰飞胆敢靠近的一位武夫,睥睨道:“不想死,就滚!” 那群江湖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发了狠,手拎长枪,迅猛前刺,大吼道:“诸位若是欲要此宝,便与我一同杀了龙门镖局之人!” 手掣长枪,率先动手之人乃是一位江湖野修,没甚么背景靠山,其一身实力皆是全凭着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 抢秘籍、夺神兵,如这般的江湖野修,哪一次不是需刀火之间,与千百人厮杀磨砺,才能夺得大门大派弟子唾手可得之物? 脑袋挂于腰间,生死而已。 若是惧死,他便不会走出江湖,一搏富贵了! 兴许是拎枪的汉子那股悍不畏死的气势,竟而鼓动了周旁众多野修,一个个纷纷祭出兵刃,厮杀向史溥心在内的龙门镖局之人。 此方厮杀时,许风瞧见又有一人鬼鬼祟祟往地朝无人守备的马车旁靠去。 那人块头硕大,冬日不嫌冷地穿着无袖马甲,露出臂膀上那头下山猛虎。 许风认出了此人,乃是乐南城中故人,黎右。 从方才双方对垒,叫上陆无双名头,许风便已知晓事情前因后果,寒山观偶得宝物,委托陆无双运往西域之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身为一名奇门师,至一城一镇,必向酒肆茶楼这等群英荟萃之地去,探听消息,许风自是知晓此事。 只是不曾想到,恰好给他碰上了! 江湖人围追阻截,尚不好寻龙门镖局押镖踪迹,而无心思那宝的许风却恰好撞上,不知该说是撞上大运,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可惜他没与卫哥一道,否则凭卫哥手段,那不知何物的宝贝怎么着也要花落他们家罢? 许风沉思间,黎右已摸到了马车旁,只是还未待他更进一步,便因块头忒大被一名龙门镖局的镖师瞧见。 那实力外劲的镖师爆发劲气,将与他缠斗的数名江湖人震开,回身折返,一掌迅猛异常地拍向黎右面门! 黎右瞳孔骤缩,满面狰狞,青筋鼓胀如盘虬,左脚后拉半步,一拳轰砸而出! 黎右混迹江湖这些时日,并非虚度,看其拳架,已有三分蔚然大观气象,按武夫所言,已通晓粗浅功夫。 但黎右没内力作为支撑,镖师一掌拍下,内力一荡,黎右顿时跪倒在地。 其间差距,不言而喻。 镖师瞧黎右这无内力之人在接下自己一掌后,竟仍能晃晃悠悠挣扎站起,不禁错愕。 适才黎右一拳,倒提倒挂而来,确实有一膀子常人难以匹敌的巨力。 镖师摊开掌,内力运转,其掌心肉眼可见有一个气漩浮现。 镖师双目瞪大如铜铃,朝黎右森然一笑,正要再一掌以致命一击时,身后数名江湖野修扑杀过来! 双方再次战作一团。 黎右强撑着移形错骨的壮躯,趁此时机,走至车厢前,使出余下那点滴气力,双手将面前那如同棺椁的长条木箱箱门搬开。 距离最近的那位镖师见黎右打开木箱,暴呵一声,“尔敢!” 手中九节鞭被他卸下两块,以暗器手法暴射扔向黎右。 咔—— 噗嗤。 箱门洞开,只有石块填充。 黎右腹部洞穿,鲜血喷涌,扑倒在地。 众多野修瞧见所运送之物,目光呆滞。 龙门镖局的镖师表情大抵不差。 他们为了一路运送往西域的镖物,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袭杀,中途有几位朝夕相处的同伴身亡,结果却才知所运送之物只一堆无用的石头? 打斗中的众人顿下动作,相顾无言。 一位不信邪的野修掠向木箱处,接连劈砍数刀,将那石块连带木箱劈成数块,发现其中并无玄机后,失落而去。 诸龙门镖局的镖师怔怔望着那人,也不出手阻拦。 诸野修见得争夺之物不过一堆石头,一个个无声离去。 一阵轰然打斗声愈发靠近,陆无双与那群江湖客游斗回来。 阔剑汉子为首的江湖客脸色苍白,或其中有人身上带血痕,多多少少有些伤势。 反观陆无双,双手游走,猩红丝线游荡收割,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高下立判。 阔剑汉子盯着陆无双,一抹去脸角不小心擦过丝线留下的浅浅血痕,“不愧是江湖第五陆无双。” 阔剑汉子身后一位江湖野修贴近来,朝马车处指了指。 阔剑汉子随即见被大卸八块的木箱和那堆石块,面容一变。 史溥心面色难看对陆无双道:“镖主,我等押送之物并非甚么宝贝,木箱中只有石块!” 陆无双眉头微凝,端详半响木箱,一言不发,而是瞥向那群江湖客,“诸位,我龙门镖局也不知寒山观委托我龙门押送之物乃是区区一堆石块。 既然没了宝物,咱们双方人马便没了争执的必要。 诸位好汉若是还要打,陆某奉陪,若不愿再打,便各自散去罢。” 阔剑大汉望见远处的江湖客,亦没多言甚么,拱手告辞,“陆大侠,此次多谢指教,我等收获颇丰。 往后若是再有机会,还望不吝赐教。” 陆无双拱手,“好说,好说。” 适才打生打死的双方人马,此刻言谈异常和谐。 江湖中人,谁都不愿无端多出仇怨。 两方人马相互示好,各自坦白,言外之意,往后来往无仇怨。 陆无双若因这堆人抢夺自家镖物,而除恶务尽,睚眦必报,焉知待他百年之后,有无此拨江湖客的后人来向他后辈不削子孙寻仇? 如今双方各无损失,何必平白结下一份无形梁子? 史溥心犹豫半响问道:“镖主,如今咱们是打道回府,还是继续西行,将此番货物押送至西域?” 陆无双回转过头,面色阴沉,“当年我曾受寒山观之恩,答应为其做三件力所能及之事。 护送此物,乃是我龙门镖局欠寒山观最后一件事。 既然已至奉远郡,便将此货物送至西域。 往后咱们龙门镖局与寒山观再无瓜葛!” 陆无双丝线牵引斗笠,戴在头上,“寒山观给咱们镖钱,咱们押送货物,买卖两清。 管他让咱们送得甚么东西。” 史溥心叹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可寒山观托付咱们假货,想必真货委托了他人。 此番是对咱镖局不信任,败坏咱龙门镖局在江湖上的名声! 殊为可恶!” 第一百一十二章 西域之地 陆无双带其人马离去。 喧闹的官道上无人踪影,只余下地面横躺的几具江湖客尸首。 许风冒头出来,循步走至黎右身前,俯下身,感知得黎右尚有残存气息。 许风沉吟半响,盘膝坐地,双掌渡过内力给黎右,并从背后木匣中取出山林中采摘的珍贵药草,为黎右敷上,内外兼用。 待黎右伤势不再恶化,胸口伤势扼住,许风才起身,俯瞰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一个个摸过去。 龙门镖局不愧是大门大派,看不上这些穷寒酸的江湖客身上的碎银,可与卫景厮混许久的许风,信奉一个勤俭持家,就不能放过蚊子腿上好歹算上的肉了。 摸了两人后,得来些许银票的许风来到最后尸体旁,蹲下身子,认出此人乃是率先出手与那史溥心厮杀的好汉。 好汉至死手中仍紧攥着那根深铁长枪。 许风捞摸其尸,感受得此人仍有心跳,犹豫片刻,渡过一缕内力,剩下的听天由命。 许风没忘记自己与卫景分道扬镳的打算,一者寻木宗踪迹,二则是招徕江湖人手,为卫景往后对付仙门积蓄势力。 在许风眼中,黎右这位妻子被仙门掳走,一心追寻修行术以找仙门麻烦的老乡是上好的拉拢对象。 至于另外那位拎枪好汉,许风觉得其人悍不畏死,若侥幸未死,拉拢过来倒不失为一左膀右臂。 倒是那车厢里的长条木箱,也不知有甚么宝贝,竟被那寒山观偷梁换柱,弄个假玩意儿糊弄天下江湖人。 黎右挂着一口气,一双大眼迷糊睁开,浑浑噩噩,难辨人间地狱。 从乐南城出来,往北行走,那位在乐南城地下江湖称王称霸的大佬,现了原形,似又成了当年那位从老家赶至城中,漂泊无定,没见过任何世面的毛头小子。 江湖与偏安一隅的乐南城不同,来往人高手如云。 便如黎右年前初入江湖时遇到的一位外劲高手,他与那位勉强入外劲的半吊子高手偶有摩擦,两人做过一场,仗着气力惊人,内力境高手都不在话下的黎右险些死于其人之手! 若非跟随黎右左右的那位臂膀雕蟒的小弟以死相护,黎右当真要栽在那不讲武德的老阴人手中! 回想起自己那位忠心耿耿的小弟,黎右面露悲戚之色。 死去那绰号‘悍蟒’的小弟,黎右曾在铜皮手下时的一场江湖厮杀中救过他一命。而‘悍蟒’显然是将知恩图报视作人生准则之人,自那日起,他便跟在黎右身侧,以他马首是瞻。 打下乐南偌大势力,身为左膀右臂的‘悍蟒’居功甚伟。 黎右喟叹一声。 ‘悍蟒’当日死后,黎右便将自己得来身上所有的银子给了另外一位绰号‘熊罴’的小弟,令他带着兄弟们在那座小城安顿下来。 而他自己,则继续寻自家妻子游娘踪迹,听闻有强横宝物至此,故来劫镖。 黎右是个明白人,江湖上高手甚多,而且自家又去不自量力地与那群神仙对抗,八成九死一生。 他为寻媳妇,死则死矣,可他那群当年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苦命兄弟,可不能白白送了性命。 那群兄弟打小都是苦哈哈,过得苦日子,跟着他还没享几天福啊。 黎右怔怔望天,一位人影映入眼帘。 黎右抬抬手,半遮阳光,这才从轮廓中认出此人。 同为乐南人,在木偶铺一面之缘,后又都在阳古山上一道救过人,并且与周飞虎相识,黎右自认得许风。 许风缓缓顿下,伸手探了探黎右生机,见无大碍,面容如沐春风,眸中闪烁摄人幽芒,“黎右,我知你想要实力,入我门派如何?” 黎右恍然,“是何门派?” “昆仑山。” “门主,卫景。” “我愿入。” ———— 卫景与风木叹寻一客栈住下后,卫景独行出青竹镇,绕了一圈,至乔峰木偶猎杀江湖人的地方,眉心金光闪烁,笼罩一具具尸体,复刻一个个特性,纳入汪洋特性海中。 卫景操纵着乔峰木偶掀开盛秋露衣的匣子。 一尺不足的长袍映入眼帘,袍色雪白,其上篆有繁杂的金文,字极小,以小衣之形,难以分辨字样。 卫景将乔峰木偶牵扯数十丈外,尔后操纵木偶朝雪白衣袍上灌注真气。 嗡然一声。 雪白衣袍陡然涨大,其上密密麻麻的金文脱离白袍,随金文脱离,白袍消失化作氤氲,由实转虚。 金文萦绕乔峰周身。 咻—— 闪着璀璨光芒的金文依附乔峰表皮,氤氲纠缠,白袍显现。 适才穿着不讲究的乔峰换上一身干净白袍。 颇为不搭。 卫景操纵乔峰木偶凌厉地随意挥舞两招,除却天灵那根丝线吸纳真气多出些外,并无其余不适。 卫景眉梢一喜。 据那轻音派大师姐所言,将这袍着盖于身,邪袍会抽吸气血,一次出招,便对躯体造成一次不小负担,损坏根基。 但以木偶之身,去穿此袍,似并无那等担忧。 如此乔峰木偶实力更上一层楼呐! 见衣袍无异状,卫景手指一勾,乔峰木偶如雷电般奔至卫景身前。 破风声刺耳。 乔峰木偶速度得大幅提升。 卫景凑近袍子,肉眼窥探。 那白袍上小若蚊蝇的金文比方才大了数十乃至百倍,终于能瞧见其上字迹。 寻了半响,卫景找到开头。 《凶灵霸鬼经》 前前后后通读一遍,瞅了半响,卫景看出这竟是一练气修行法! 此法门修行倒是与《血刀经》有些许相似之处,皆是首重炼气血,气血浓厚,稠似浆,浓如蜜,爆发身重千百斤,速如狡兔,猎如猛虎。 卫景前后仔细研读数遍,将其上下统统印入脑海之中,一字不落,才回过神。 卫景手指轻动,乔峰木偶天灵那根丝线霎那粗壮,真气倒灌入秋露衣之上,雪白衣袍幻化氤氲,若隐若现,金文萦绕木偶周身,随之缩小,凝聚于乔峰木偶手心。白雾汇拢,一件精致小袍浮于指端。 将小衣置于匣子里,卫景嘴角弥漫笑意。 收获颇丰。 ———— 西域东西数千里长,南北千里宽,号称百国林立,那是一邦城即算上一国的虚指,实则满打满算,西域上千城,共三十六国。 其中,龟兹乃是诸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国,统有百八十城池,势力冠绝西域诸城邦。 前朝并未开拓西域疆域,及至今朝,尤其是当今圣皇即位,为与北方朝廷狄人抗衡,屡次派遣使者前往西域,说服西域诸国,拉拢依附我大恒,奈何西域诸强不傻,明白骑墙两边挂的好处,迟迟吊着大恒胃口,不轻易许诺下甚么。 圣皇陛下派遣使者,次次有蜀地绫罗,云烟绸缎,有景德青瓷,有淮北佳酿,皆乃天下最顶尖的上等货。比于真金白银都不遑多让。 松散联合的西域诸国如一位多情又心机深沉的女子,东边大恒来者之物,来者不拒,北面大狄送来的皮革茸参,亦皆收下。 来往三次后,圣皇陛下瞧处西域诸国的心思,勃然大怒,直下令挥兵十万西向。 与大恒十万兵卒一同抵达的还有北狄数万的控弦之士。 两方人马兵临城下,各自相互牵制,只驻兵域前,不动分毫。 大恒与北狄都不想留下时机为堆放所趁。 于是各驻兵于外,派遣使者往西域诸国内,拉拢谈判。 其中暗流涌动自不必言。 值得一提的是大恒执节使者塞班,其人先后两次入西域,皆立下滔天大功,封侯拜爵。 塞班首次出使,带人往西域门户夜善国,只是夜善国受限北狄,且当时北狄使者已至,夜善国对大恒使团态度颇为冷淡,知晓其中内情的塞班当夜直接率手下端了北狄使者的驻地。夜善国王见木已成舟,不敢对付大恒使者,从而归附大恒。 第二次出使,更具传奇性,塞班借夜善国千余兵卒,先后灭掉俩不从王化的小国,之后裹挟大势,平推过去,或当机立断杀国王,或弑其相,包括龟兹在内的诸国,不敢反抗,纷纷选择依附。 塞班一人,令整个西域尽数归于大恒囊中。 北狄那陈兵数万,最终在两方人马夹击下,只得退守北疆,不再觊觎西域。 因此之后有圣皇陛下称‘塞班一人,胜百万师!’的溢美之词。 之后西域设都护,诸国皆收辖于西域都护之下,塞班为首任都护使。 至如今,数十年已过,西域沐浴王化二三十年,其中不少已心甘情愿自称我大恒子民。 龟兹城。 正值壮年的龟兹国主高坐踏前,目光锐利地为俯视台阶下躬身的一位老者,“康相,寒山观说寻到了那件秋露衣,不知如今送到了何处?” 龟兹国主当今三十余岁,鼻下留有两绺胡须,头戴金灿灿的沉重王冠,双臂耷在座椅两侧,大马金刀,气势鄙人。 康相微躬身子,“老臣有罪。” “我们为防寒山观那件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宝物被大恒那些江湖人抢夺去,特委托两方人马押镖。 明面上乃天下第五陆无双坐镇的龙门镖局,暗地里实则是大恒江湖一毫不起眼的小镖局押送。 谁知,走漏了消息,暗面押送我镖物的那镖局糟了劫匪,秋露衣也被大恒江湖人夺了去……” 龟兹国主勃然大怒,手下一拍违背大恒制度的雕龙座椅,气机一荡,座椅连带着地面,整座空荡大殿哗哗作响。 “康相,寒山观观主是你任命下的罢? 不是说万无一失,万无一失么! 他就我给带了一个这般的消息? 康相,你应当知晓秋露衣上那练气修行法对我龟兹大业有多重要! 我西域诸国,江湖实力虽不差,可比于大恒天下,仍差不止一星半点。” 康相面无表情,“国主,老臣自知晓其中利害,大恒那便传来消息,言说宝物被一位不知来历的高手抢走。 那高手最擅拳脚,据说其掌法意境极深,同境之下无敌。 咱们的谍子探究那不知名的高手身份时,听到青安郡冒出来一势力,叫什么昆仑山。 并且昆仑山中的一位高手与抢夺咱们宝物的那人多有相似之处。 若没出错的话,应是昆仑山抢夺走秋露衣无疑……” 龟兹国主猛吸一口气,适才发泄两句,胸中的郁垒之气消去大半,他沉吟半响,皱眉道: “康相,你知道我及冠时曾游历大恒南北数年,其中形胜山水以及各大势力都曾探听得。 可我从未听过大恒有甚么昆仑山。 莫非是近几年才创建的江湖山门?” 康相摇摇头,“老臣正派遣谍子查。” 龟兹国主点点头,舒展眉头,“康相,适才冒昧了。” 康相嘴角轻扬,“国主在老臣面前如此并无不可,但若有旁人在侧,老臣还望国主莫要喜怒行于色。” 龟兹国主颔首,面目朝东而望,“大恒近些年专于塞北战事,国内民生多有凋敝,听闻大恒北方几郡已有饿殍流民泛滥。 康相,我西域诸国合兵一处,自大恒之西一路直奔神京,其兵卒皆驻扎塞北,以及四处边疆,国中空虚,我等定可一战定乾坤,报下当年塞班杀我龟兹先王之仇!” 康老人眉头一起,垂下的眼帘挑起,望着眼前雄姿勃发的雄主,劝道: “国主,我龟兹城不过二百,人丁不过三百万,聚拢兵卒三十万可东行而去,但我等在大恒国中的布置仍有些还没完成。 待那些江湖势力真正地为我所用后,内外相合,到那时十拿九稳再悍然进攻不迟。” 龟兹国主问道:“康相,如此说来,那我寒山观当下观中有多少高手了?” “国主,寒山观中,收拢化境高手十余人,外劲高手数十人,其他更是数百之多。 至于观外江湖,化境高手也有二十上下人,外劲高手至少也有百人,其他内力高手,便不必多提了。 而且不止如此,还有其他一些小门派……” 两人言语之中,寒山观竟并非是大恒江湖势力,而是西域龟兹国主的人? 滑天下之大稽!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易与之辈 卫景返回镇上客栈时,天色已昏沉黑暗。 不过苍穹之上星光隐隐漫天,没有那股晦气阴沉的沉闷气象。 一楼柜台前的客栈女掌柜懒洋洋举头,瞧见来人乃卫景,打了声招呼,一双眸子转了转,又低下头,自顾自看着手头上一本凄美爱情的话本。 大恒与卫景前世不同,没恁多的玩具可玩,多数打发时间的上等货便是一本本荡气回肠的孤本书册。 其中内容良莠不齐,有四书五经,或兵法韬略,纵横捭阖的演义,也有那些游历江湖的话本,比如甚么大侠剑士刀客之类纵横江湖的爽文事迹,再往下高超的武功图谱。 据说真正的的武功图谱当之无愧,开卷有益,其形神俱在并非是干巴巴的旁白解说,着实无甚意思。而是飘逸非凡,动如狡兔的玩意儿。 厮混春风楼许久的卫景见识不浅,那等那些的功夫画册见过,但无甚提起兴致。 卫景行过柜台,惊鸿一瞥之下见那老板所阅画册,恰好是一张图,咂咂嘴,对这位女掌柜悄悄竖起大拇指。 咱大恒对女子甚为宽容,不就是看些神仙图画,算得了甚么。 只是不知这位半老徐娘的夫君是哪位,有这么位喜爱看些神仙图的娘子,学得各种厉害的手段,可不得吃得顿顿大餐? 卫景沿阶梯上楼,女掌柜掀开账簿,寻到了卫景所在,喃喃道了一声,地字甲房。 卫景初来乍到,对此客栈不甚了解,但青竹镇人皆知,女掌柜耐不住寂寞,兴致所来皆会在自家客栈寻到一房间偷偷摸进去。 掌柜并非是来者不拒,而总挑三拣四,不仅仅要模样端正,还要身子骨硬朗,不说肌肉盘虬,至少要精壮。 今日客栈住客有十数位,女掌柜对其中两位感官最好。 一个是风姿俊朗的卫景,另一位是稍黑些,但身量魁梧的高大汉子。 前头那位模样倒是数一数二,可那身量削瘦了些。 掌柜放不下那品貌非凡的卫景,寻思到一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先去往地字甲房,吃下那模样姣好的少年郎,当作开胃菜,待胃口大开,地字甲房的少年郎不行后,在屈身往天字丙房寻另外一人。 掌柜可进可退,并没有抗拒或如何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 毕竟开客栈也有些年份了,做生意许多了,知道懂得的自然很多。 夜幕降临。 卫景将盛装秋露衣的盒子放入自家木匣中。 陆陆续续操纵木偶跳入木匣,合上匣口,卫景盘算起来。 他与金人偶蕴养木偶,提升木偶自身境界,不止能蕴二爷与乔峰木偶两具,纵是再加两具,亦非难事。 至于西门吹雪木偶,卫景并未将那件至少四品傀异的木偶纳入蕴养之列,他差距太大,纵是蕴养,效果不甚显著,不过无用功罢了。 当下他手头木偶算起来,还是忒少了些。 金人偶中特性海已有许多的特性,三境特性兴许不足,但多雕出几具二境特性,也是一项划算的买卖。 只是暂时没一块上等灵木。 以凡木雕出的木偶,威能相比之下,确实较弱。 镇子上没奇木阁,待到一处大城,再去看看不迟。 卫景盘膝坐于榻上,手捏冰珠,识海之中金人偶微闪金芒,丝丝缕缕地吸纳冰珠上泛着寒气的氤氲。 冰珠上的乳白色褪去三分,色泽比于上次又暗淡些。 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个冰珠便会因为其上的森寒冷死耗尽,而变成一颗普普通通的凡间物品。 卫景正修行时,女掌柜悄悄过来,悄然打开房门,不露半点声响地推开门,转身掩上。 只是掌柜一进门,浑身兀然一哆嗦。 这屋子,为何冷得这般刺骨? 纵然外面仍未脱离季冬侵袭,可屋子内明明烧有地龙之火呀。 掌柜只觉那股冷意忒过,转而又将手头的门扉打开,走出房门。 那人房间这般清冷,其人不会是甚么鬼怪罢? 女掌柜忽想起听闻过的奇闻异事,甚么镇东有风度翩翩的君子郎,实则乃是吃人以补充精气修为的大魔头,还有采花大盗,修习魔功,每日需精气蕴养,否则体内功法失衡,会逸散森寒冰气。 女掌柜汗毛乍起,心头那股火热瞬间冷却,匆匆下楼回自己房间,裹上棉被,念念叨叨自己唯一学来的道家典籍…… 其白嫩肌肤,经过适才那股冰寒气机侵袭,却散发出一阵淡淡黑烟。 胆怯蒙头的女掌柜心头火热再起,点点侵噬其理智。 修行中的卫景睁开眼,目光怔怔。 女掌柜进门,卫景自然感知得,正待他开口问询何事时,却又见女掌柜推门出去。 咋回事? 难不成这客栈实际乃一家包人肉包子的黑店? 可此地位于镇子里,四周皆是街坊,黑店总不能这般明晃晃罢? 摸不着头脑的卫景思索片刻,摇摇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天字丙房。 汉子身子侧躺,一双眸子睁开,面朝房门。 汉子听闻青竹镇怡春客栈有位女掌柜,半老徐娘,模样说得过去,且实力手段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汉子便动了歪心思,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今日来往客栈的男子他都瞧了遍,其中有一人值得关注,乃是和一无臂之人同行的俊俏少年,最为扎眼。 不过听说最喜的是腹部有几块分明棱角的汉子,汉子觉得自己略高那小白脸一筹。 可左等右等,这都夜半三更了,怎么掌柜还不来? 他还想凭仗着手段俘获女掌柜,如此一来,此间客栈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汉子喟然长叹,还是输给了该死的小白脸了? 正此时,房门轻开。 汉子眼眸一亮。 罗衣女子姗姗来迟。 汉子急忙闭上眼睛。 掌柜双目微泛红色,微显诡异,带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蛊惑,道:“汉子,今晚天色上好,一同一处赏月如何?” 汉子重重颔首。 有一缕难见的黑气逸散出来,钻进汉子鼻孔之中。 汉子眸子通红,只觉体内一阵虚弱。 一缕淡淡黑气再次钻进汉子口中。 那黑气森然,绝非一般俗物。 汉子嘿然一笑,双目染赤。 再半炷香后。 汉子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掌柜只觉心头那股火气,愈演愈烈。 掌柜推开房门,轻车熟路地走至卫景房前,推门而入。 寒气侵袭。 掌柜体内一团火在燃烧,与那股寒气抗衡。 一缕缕氤氲黑烟飘荡而起。 卫景睁开双目,借着身后窗台清冷月光,瞧见那黑气。 “那气是何物,竟感受不得那道气机。” 卫景皱眉,从女掌柜身上,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掌柜拍了拍门,“客官,宵夜要吃么?” 卫景似觉得胸口有一股燥热之气升腾。 手中冰珠一握,遍体清凉,一扫而空。 “怪哉!” “甚么手段?如此诡异!” 卫景手指一引,二爷木偶一跃而出,横刀立于卫景身前,护得严严实实。 女掌柜迈出两步,二爷刀一伸出,将其拦下。 “掌柜,再往前一步,便死!” 卫景轻飘飘道。 女掌柜神智清楚,痴痴一笑,顺着偃月刀摸向二爷,“小郎君,莫要拦我。” 卫景中指覆于食指之上,牵引木偶,二爷偃月刀嗡嗡呼啸一声,高高举起。 卫景非是心慈手软之人,嘴角列出一抹笑,对掌柜道:“滚。” 女掌柜置若罔闻,“小郎君,可愿与我共赴云雨?” 卫景手握冰珠,眸中杀机尽显。 提醒之后,这诡异女人仍不以为意,要靠近自己,还是一偃月刀下去,砍死了事。 卫景手指轻动,却忽听得隔壁房的风木叹逼来,“卫兄,且慢动手。” 风木叹现身于门前,腰间高高悬挂那柄掣肘剑。 “卫兄,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此女应是被欲鬼附了体。” “欲鬼没有灵智,附体之后,被附之人仍与常人无异,神智健全。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其心绪容易被欲鬼所牵引、蛊惑。 她当下欲念上头,浑身焦灼,因此不能会有这般饿鬼模样……” 风木叹气机牵引,腰间掣肘剑霍然出鞘,并非剑尖,而是剑柄,直直攻向女掌柜脖颈。 轻轻一击,女掌柜身子一软,昏迷倒于二爷怀中。 卫景虽然逛个春风楼,庆贺一番穿越,但不至于做甚么趁人之危的没品勾当。 卫景转头问道:“风兄,不知那依附之鬼如何驱除?” 风木叹思索半响,摇摇头,干脆道:“欲鬼依附者,其实两者已合二为一,不分彼此,我如今并无法门将其去除。” “那将这女子留下,不见得是好事。” 风木叹咧嘴一笑,“我虽没法子,但我觉得卫兄手段通天,定有办法。” 卫景沉吟半响,若说他有甚么法门手段,还真非是假话,卫景雕刻木偶,赋予特性,来一位专长除鬼物僵尸的高人,那便足以对付这神神叨叨的脏东西了。 九叔,对付这类东西,最为擅长 卫景问道:“风兄,不知你是否有灵木?” 风木叹一脸果然你行的表情,答道:“我虽没甚么奇木灵木,但我知青竹镇北一处山林之中有一成精草木,你我二人可往去取。” 风木叹游历江湖惩奸除恶,多数会听得当地百姓言说附近有何异物异事,有何贪官恶霸。卫景傍晚出镇游荡时,风木叹同样没闲着。打听得青竹镇北附近一山上,有一邪木,据说那树木极高大,青竹镇之名也是由那树木之名而来。 只是待那邪木长成后,常有人死于那片树林之下,久而久之,那山上当初那颗青竹镇引以为傲的庞大树木便成了禁地。 卫景眼前一亮。 那树木既如此高大,若是砍伐,那往后他雕刻木偶,似乎便不再愁没灵木了? 卫景大义凛然,“风兄,青竹镇北居然还有邪木猖狂,我等江湖中人,身负降妖除魔之责,定要将那邪木除去!” 正说话间,却忽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化作两条残影,转瞬间现身于走廊之中。 适才那位与女掌柜云雨巫山的汉子边走边拖曳衣物,扶着墙壁,一走两顿歇息,朝门外而去。 听得卫景二人动静,汉子加快步子,哪知方走两步,一个肾亏,跌倒在地。 可汉子仍不停顿,攀爬起身,疯狂朝门外而去。 最终似觉得自己难以逃脱贼子之手,哭着嗓子,大声嚷嚷道: “掌柜还请将绕过小的一命,俺往后再也不敢来此地了。 再也不敢学着人家来做什么打秋风的买卖了。” 这哪里是看一夜云和雨的事儿,分明是自找苦吃,活得不耐烦了啊。 汉子回想起方才房间之中发生的事情,只觉得自己鬼迷了心窍,醒来后浑身酸胀,只觉得被割了腰子。 惨不忍睹啊。 卫景风木叹二人相视一笑,风木叹不禁莞尔,卫景哈哈一笑。 天下事,贪婪买卖熟赚熟亏,当真不好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青竹树精 (上一章被吞,似乎还要两天才能修改放出来,写的太骚了可能。 没有上一章,也基本不影响本章阅读,该解释的都解释下。 这算不算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本书被我寄予厚望,如果照着眼下没看人的窘境发展,我想写六七十万字,将大恒事写完,之后完结。如果成绩有所起色,那就写道百万字,虽然基本不可能。这本书其实照着看,是崩了的,但我并没有不满意,只是不符合市场。下本书我知道了着力点,应该会好很多。下本书就是写神神叨叨的鬼,不文青写甚么倒冷灶的江湖了。) 青竹镇北,山路崎岖,朝霞铺洒千万里,山林之间却因树木遮掩,山体阻挡,以致于行走其中的卫景二人觉得四处阴翳。 荒凉小道蜿蜒,是当初青竹镇的人们上门礼拜山上那颗奇木的旧径。 山上名为青竹的奇木,极为高大,似那传说中那勾连阴阳之界的通天木。 此木生得高大,愚昧百姓不知,只将其当作一颗天庭贬下凡的神木,因此当年常有镇上中人上山拜访,甚至小镇名字都因此而改成了青竹。 但不知道是何原因,自从前些年,青竹木长成后,常有过路百姓死于那颗大树之下,久而久之,被愚昧百姓尊称为神木的青竹木便跌落神坛,从当年的神木,成了当今的邪木,连带那木所在的这山,也成了一片无人踏足的禁地。 卫景与风木叹身上都有些许微末功夫傍身,行走于荒芜艾草杂生的山林之间,并不似寻常百姓那般艰难,而是如履平地,未遇丝毫阻碍停滞。 距离山顶尚远,卫景顿下脚步,仰面而视,果见有一颗遮天蔽日、绿茵如盖的硕大树木立于山顶。 当下正月尚未过半,一岁一枯荣的树木青草尚未自冰天雪地之间清醒过来,都还处于枯黄之色,但那棵树却仍有青翠欲滴的大大树叶,遮天蔽日。 卫景咂咂嘴,“好大的树木,若是将此木砍伐殆尽,往后我再不愁手头山灵木紧俏了。” 风木叹同样惊叹于天地造化之无上伟力。他们紫剑宗,虽勉强挤入天下仙门之中,但门内山上并算不上甚么洞天福地,只有一老祖师爷留下的一处残破阵法,勉强维持着宗门风水,比于山下更为聚集灵气而已。真算不上厉害的风水宝地。 宗内风水只比山下好上一筹半筹,自然也没什么煞人的壮阔奇观异景。 上水宗有天然碧池,常年氤氲遮笼,如人间仙境;太玄山有五峰,峰上各有奇观,是他紫剑宗远远所不能比的。 风木叹转头向卫景,“卫兄,这木高耸入云,恐怕有数十丈。 你手头无盛装的乾坤方寸物,如何能将其携带下山? 还是找出来一木之精木心所在,拿了下山才是最好的买卖。” 凡木种,皆有木心之说。 木心并非是指木树干深处的玩意儿,而是一木中的灵性最高的部分。卫景在奇木阁所买之木,虽有些许灵性,但大多非是木心。木心比着一颗树木其他细枝末节处,能贵上一倍不止! 合抱之木,木心尺长。 眼下这颗青竹通天木,四五人合抱,木心四五尺长,拿了木心顶多雕刻出三四具木偶罢? 卫景轻身一跃,身姿拔高,限于其力,顶多跳丈高,五丈之远。 “风兄,你游历江湖满一载,大恒天下的奇闻轶事想必听过不少,大恒各地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想必你见过不少,可曾见甚么其他如这树木化为精怪的草木精?” 卫景身为木偶师,手中战斗的本钱乃是一具具像样的木偶,灵木作为木偶制作材料,当然不会嫌多,而是多多益善最好。 灵木生长,有天然千年百年不曾生出灵智却已有灵性之木,也有气运更好,千年百年之下诞生出灵智之精。 其中后者的灵木,自然更佳。 风木叹思索半响,“大恒仙门众多,一郡之地至少有一家仙门立山门,甭管仙门是出于私心地想要猎来妖兽血肉滋养,还是出于公心地为天下百姓造福,不可否认,大恒天下鲜少有甚么妖怪精魅害人,诸多仙门功不可没。” 风木叹视线往北,凝眉道:“我初出山门时那半年确实极少见妖精鬼怪,我出手数次,多是对那些仗势欺人或贪官污吏。 不过近半年来,我却觉得大恒朝内鬼怪繁衍甚多,似有鬼怪横行的迹象。 想来因去岁大恒照谷大战大败,北方多有人死罢。” 天下兴,百姓衣食足,死者甚少,天下衰,百姓人相食,死者众,鬼怪繁多横行。 风木叹喟叹一声,脚尖一点一株草茎,如蜻蜓点水一般,起身掠起,两侧空荡荡的袖口被喧嚣风儿吹得猎猎作响。 “近半年来,草木精怪我确实有见过几位。 一位性情倒尚好,没那害人的歹毒心思,一颗赤心方成,颇为纯净。我就不告知卫兄其所在,令它在它那一亩三分地老老实实修行即可。” “泉通郡内,我当初过一地,深山之中有螣木,其干细,旁枝极少,且奇形异状,有似蛇的顶部枝干。 当时我见它以枝杀人,出剑欲将其击杀,奈何那螣木太过狡猾,一剑不中。 那螣木有遁地的手段,我仗剑追杀它数日,最终它躲进地下,我寻不到它踪迹,便不了了之。 待我回山门前,我准备再去一趟泉通郡,刮地三尺也要将那邪木绳之以法! 卫兄若有心思,同样可以去寻那邪木踪迹。 那邪木会些毒功,卫兄对付此獠,定要小心。” “行武郡如阜县,我亦听说有疑似得道的草木精,当地人称其为铠树,据说其木密度极大,质地极坚极硬,一般刀剑根本难伤其分毫…… 此木我未见过,其中内容大多我是道听途说得来,不能尽信。 卫兄若有兴趣,不妨前身前去一探究竟,善木留它一命,若是甚么伤人害人的歹木,一刀平之!” 风木叹一年所见所闻竹筒抖豆子一般,没任何保留地一一相告。 卫景则是暗暗记在心中,想着何时去一趟,抓捕来灵木,以作自家雕刻木偶之用。 风木叹笑道:“卫兄,听闻那擅长和草木打交道的木宗之内可是有不少奇花异树。若是你寻得了木宗所在,可以瞧瞧木宗是否有令许多人觊觎的将奇花异树,仙灵神果。” 两人行走间,再一回神,距青竹树木所待的山顶已极为接近。 倏然之间有几只鸟雀自青竹树冠之上惊鸿掠影一般而过,似察觉到了身下那颗大树的恐怖威胁,几只鸟雀速度极快。 青竹绿茵华盖,兀然探出两条长长的青色枝干长鞭,化为两条残影,一抹幽芒似地瞬间朝着那几只不知死活的鸟雀身上抽打而去! 卫景耳朵听得两道沉闷响声,再一扬头,只见两条大树枝桠‘伸手’抓住那几只若不惊风的鸟雀,尔后将尸体捡到大树靠近根部的地面。 地面土地似流沙一般一寸寸朝地下流动,那几具鸟雀尸体便随流动的土地缓缓掩埋入地底。 深陷沼泽泥潭。 不过几息之间,鸟雀尸体便消失于眼帘,沉入地底。 地面恢复初始模样,似无任何变化。 但是卫景二人感知得到地下有一股极轻极微弱的气血凝聚,顺着大树粗壮发达的根系丝丝缕缕地吸纳如植物体内,弥漫浑身。 青竹大树晃了晃枝桠。 几只小小鸟雀,对于它这庞大的树躯而言,实在是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卫景风木叹二人对视一眼,“此树修为应在一品上下,甚至达到了一品顶尖层次,该如何对付?” “直接冲出去,莽过去!” 说莽过去的是卫景。 风木叹大眼瞪小眼。 “咱们实力碾压,还需使甚么偷袭的手段不成?” 两人同时起身,风木叹一跃而出,衣袖飘摇,一掠向山顶。 站起身的卫景停滞不前,手指一动,那件不离身的木匣之中窜出一道绿袍影子,紧紧跟着风木叹之后,杀气十足地冲向那高耸入云的树木。 而卫景嘿然一笑,继续苟于山岩之后。 风木叹疾行至山顶,站于一块滚圆的岩石之上,身前掣肘剑高高悬于腰际,以便能顺嘴即能叼于口中。 风木叹幼时没有以真气气机拔剑之能,只能用上奔方法,将剑高高悬于腰间绳带上,剑柄靠近嘴角,到如今,纵然风木叹已无需这般笨拙地拔剑,但他已习惯如此,便没有如江湖上来来往往的侠男侠女,潇洒地腰间低挂剑。 风木叹斜瞥一眼,见绿袍长髯大汉掣刀立于自己身侧,而却不见卫景影子,亦不以为意。 对于卫景手段,他已大致猜测得出。 风木叹见过两具木偶,一者为衣着不讲究但气势雄壮豪迈的大汉,一者则是眼前这绿袍长髯,手竖偃月刀,极有沙场气概的将军。 这两者实力强横,同境界之下,风木叹觉得许多江湖人难是对手。 至于余下被卫景当作底牌的西门吹雪,风木叹是正儿八经的君子,可不会擅自去掀开卫景身后盖得严严实实的那漆黑木匣。 风木叹视线射向山上的青竹大树,张开嘴巴咬住掣肘剑柄,脖颈一扭,剑已入嘴。 青竹大树感知得风木叹体内充盈的气血之力,整颗大树,从地底的苍白根系,到四五人难以合抱的粗壮树干,再到顶上冬日未消,却苍翠欲滴的绿茵华盖,都兴奋似地摇曳起来。 风木叹右脚踩地,整个人离弦之箭一般地离开脚下岩石,那块饱经风霜都未曾有丝毫损坏的石块咔哒声接连响起,裂开数条长长缝隙。 风木叹一剑朝青竹大树那身为中枢的树干处一剑砍去。 剑气澎湃,汪洋滔天。 大树树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向前蜷曲,那繁密的树枝是青竹树木的一根根手臂,不遗余力地闪烁着淡淡绿芒,凶横地朝夺目过来的风木叹拍打而去! 最初一条‘手臂’甫一接触风木叹凌厉剑气,便没任何抵抗之力地径直被割断。 接着,是第二条手臂。 风木叹一口剑气剑力砍伐至青竹树十二根树枝时,已泄去泰半,只剩下残留的一口微弱气息,被大树再一根长长枝条抽打地粉粹。 青竹大树毫不停顿,一根有尺长树叶的树枝抽打过来。 青翠欲滴的树叶一息之间变得枯黄,转而那道勃勃生机灌注入那根枝干上。 枝干肥硕三分,刺向风木叹! 风木叹脖颈于空中再次一拧,当啷一声,掣肘剑与那相比剑刃都不弱的树枝势均力敌。 风木叹未做过多纠缠,顺着那股震荡之势,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双脚稳稳扎根于地。 掣肘剑剑尖朝大树,剑柄温顺地映着风木叹,只待御剑术一起,便悍不畏死地冲杀。 风木叹前脚落地,战斗感官敏锐的卫景操纵着二爷,手中挥舞偃月刀,呼啸风声乍起,一刀砍向青竹树干。 风木叹剑术一招式,凭借着的更多是蕴养出来的锐利剑气,其杀伐甚盛。 二爷偃月刀刀斩杀,依仗乃是一股磅礴气力,一力降十会,刀芒攻伐之力强横。 殊途同归,皆是杀人好货当! 卫景操纵二爷,想要一刀建功,但已有灵智的青竹树精又岂是无脑之辈? 只见头顶一根根枝桠垂落而下,与柳树一根根绿丝绦相互映衬。但青竹树木上的那条树枝,更为粗壮,更为坚韧,如监狱里头那竖立的根根钢筋铁骨。 二爷偃月刀斜劈砍下。 咚—— 二爷已至二品凝玉境界,其体表肌肤与人构造已无异样,所欠缺的只是更进一步的骨骼凝聚形。二爷使力,臂膀之上肌肉肿胀,与人无二。 一刀接连砍下数根那枝桠。 二爷一刀砍断枝干,一刀步步寸进,最终砍至那树木的躯干之上。 躯干坚硬,偃月刀刀刃只是进去两寸。 诡异之处在于,刀进入树皮之内,树干潺潺流下猩红鲜血。 不愧是成精之树木。 第一百二十五章 破敌之策 二爷一刀与风木叹一剑,之所以前者能触碰到青竹木身,而后者不过砍断木条,是因风木叹出那一招,乃是试探之举,江湖厮杀,体面人互探底细,哪像卫景操纵木偶,一上来便是爆种,施展大招。 遭受二爷霸道偃月刀一招的青竹木吃痛,口中发出一道道歇斯底里的厉吼之声,听上去阴森骇然。 草木精怪一品境已入超凡境,树干生缝,能口吐人言。 青竹精暴怒道:“你们是何人?咱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为何前来寻衅?” 二爷手握偃月刀,竖刀柄扎地,另外一手抚长髯,枣红赤面、丹凤眼,锐利夺人。 风木叹心念御剑,无臂而立岩石之上,风姿挺拔,颇有仙风道骨的剑仙风采。 “身为草木精怪,不好好餐风饮露,纳灵聚气来修行,修成将一草木仙,非要修邪法,以吃人兽血肉拔高修为境界,当真是贻害不浅,我等知晓你造孽深重,特来除你!” 青竹精怪嗤之以鼻,反问道:“难道只许你等人兽食我等草木,而不许我等草木食尔等? 草木苦苦修行千百年,才得以生智化形,相比之下,你等人兽族,可当真是得天独厚啊!” 藏身远处的卫景瞧着眼前一人一树争辩起来,手指一牵,背后木匣之中的乔峰木偶一跃而出,以二尺许的躯体潜行向草木精怪身后。 气机遮掩,乔峰木偶与死物无二,只有那等五识极敏锐之人,才能感知得卫景操纵木偶走动的真气丝线。 卫景不知树荫华盖之下,眼前草木精怪以根系、枝条作五感觉,能将树条之下,根系之上的动静‘尽收眼底’。 乔峰木偶潜行间,青竹木悄然扯动隐于密叶中的枝条,在乔峰木偶经一块大石,一掠而起悬于半空时,青竹木顶上的数条似一把把锐利长剑,悬万剑于举头三尺之上,一道破风声紧锣密鼓在耳边炸响。 万剑齐发。 乔峰木偶微扬起头颅,见得剑芒璀璨,犹一幕繁星点点。 木偶举起双掌,缓缓上托举,掌心朝上,掌背向下。 轻缓动作,却浮现两绺掌法残影。 乔峰双掌高高举起,头顶托有金龙两条,两道顺着乔峰掌劲一路攀岩而上的劲气,与两条行云布雨直冲云霄的龙王一般无二。 吼—— 这是乔峰赖以成名的降龙十八掌。 剑雨树条遭受两道迅猛异常的喧嚣风,转眼间自枝条尖端为起始,寸寸相进,化为齑粉。 双掌的巨大上冲气力,逼着乔峰急速下坠,砰然一声双脚扎地。 地面仍不安生。 青竹木借助庞大粗壮的根系,施展御土的法诀,试图拉扯乔峰木偶双脚,不遗余力地向地下拉扯。 乔峰俯视一眼,天灵穴的真气丝线粗壮两圈,真气酝酿,乔峰没去拔出两脚,而是俯下身子,双手紧握成拳,法器‘拳骨’穿戴整齐,两个沙包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地面! 轰隆! 地动山摇。 卫景手指再次一抡,乔峰木偶双腿微直,缓缓起身蓄积气力,尔后兀地蜷缩,双全高高举起,狠狠下砸! 轰隆! 山顶处的几个滚圆岩石,微微晃了晃水桶粗的老蛮腰,身处颇远之地的卫景同样觉得身躯一摇。 乔峰木偶双拳着落地,裂开连绵不见尽头的数条缝隙。 深不见底。 乔峰脚下那股束缚之力消失不见,他一跃而起,脱离青竹掌控。 另外一边,风木叹与二爷木偶对视一眼,两者默契十足,在乔峰木偶被万剑逼出时,一人一偶即一人刀一人剑,向青竹杀来。 只是风木叹学会了当一位与卫景一样的甩手掌柜,其用心念操纵与他心思相通的掣肘剑,御剑之术用地极为娴熟。 卫景见识过众多仙门弟子,其中令他印象因为深刻的当属太玄山罗剑峰的苏文康,其一手凌厉剑法,在追逐时,着实让卫景吃了不少苦头。 而风木叹的御剑之术,相比于那位太玄山的剑胚苏文康,分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大抵是因风木叹双臂尽失,因此将掣肘剑驾驭到如臂使的地步。 掣肘之剑,风木叹以心掣之,以当臂肘也。 双臂尽失,如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二爷木偶没那御剑术法,双手拎刀,一捏刀半身,一握刀柄端,斩出一条却邪的刀罡。 剑术与刀法,常被好事者拿来作比较,江湖上不乏人言说剑术有御剑术,能杀人千里之外,取敌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剑仙是也,而刀法,除却蛮子似地一力降十会,似乎并无甚出菜之处。 因此剑术更胜一筹。 但实际上,无论是通天剑术,亦或是霸道无匹的刀法,两者并无甚么高下之分。 刀剑之术各品境之名皆是相同,便可知它们地位实则是一般无二的。 青竹树木感知得风木叹与二爷两者那身上散发的浓郁气机,不再隐藏它真实实力,而是气机一抖擞,滔天烈焰的气势直冲云霄。 一股青绿色中泛着猩红的真气柱冲天而起。 激起的一股股起浪从当中往四周缓缓扩散。 腥气扑鼻。 卫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淡淡猩红滚入腹中,杀人不少的卫景分辨出来,气味是血腥味。 不知眼前这高耸入云的青竹大树杀了多少人,体内吞噬了多少血肉,才会吞吐之间,有此气息。 卫景微眯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大木,能感受到气机节节攀升。 轰然一声。 青竹木气机越过一品境,轻而易举地破至二品。 仍未有停歇的迹象,青竹木气最终涨至二品峰值,才戛然而止。 卫景手指轻挑,西门吹雪木偶跃跃欲试,木匣盖子顶了顶。 但卫景没着急动用杀手锏,不知底细的青竹隐藏实力,显露出来气全部,不过是二品境界。 风木叹二品悬翦境,二爷二品凝玉境,好歹都是个中翘楚,对付一个区区树精,虽需耗费一番气力,但结果应不会有甚么意外,除非青竹大树有甚么能逆战的底牌。 青竹树木嘶吼一声,枝干上一片片大如斗的翠绿叶子颜色褪去,水分榨干,眨眼之间,那青翠欲滴的树叶便变得干枯泛黄。 树叶于青竹树木而言,并非是中看不中用,唯显露出其非凡的东西,而是贮存青竹树木生机之力,草木木气的囊袋。 叶子枯黄,青竹树树干之上迸溅出浓郁的木气。 树木干巴巴的枝桠疯狂猛长,尔后那一根根分散如盖的树枝聚拢在一起,一拧。 如伞盖合拢,拧成了一股两仨人合抱的粗壮木鞭。 青竹木一甩那根长鞭,如同一条巨龙,枯黄长鞭扭转向天空,霹雳雷霆而下! 草木繁盛之机,枯荣得失有时! 风木叹一剑几乎同时与二爷木偶挥斩出的一条刀芒,与这青竹木相碰。 一条璀璨雪白光芒,一条泛着淡淡猩红的杀伐之意。 青竹鞭甫一触碰刀剑,枯黄树皮散出缕缕黄澄澄的气机。 刀罡剑芒骤然暗淡。 青竹木一条长鞭,绝非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其中蕴含着的有一股枯荣之气,能腐蚀天下灵性百物,且能侵蚀剑气刀芒这等气机。 草木一岁一枯荣,勃勃生机有木气,郁郁沉沉有死气。 阴阳相生。 倒是没料到青竹木对木气掌握达到了此境,化生为死。 偃月刀砍中树木,留下一条长长白痕,白痕之下,渗出猩红血液。 风木叹御剑术刺、撩、挑、砍,一招招来,一式式去,在划过一抹长虹后,在树木之上留下条条印记,道道血痕。 乔峰木偶应声偷袭。 一手拳,一手掌,径直拍打在大木树身之上。 青竹吃痛,吼叫一声,扯来一条分鞭,轰地拍打在乔峰木偶身上。 木偶斜着坠落,重重摔在一块岩石上,经历山顶日月洗礼的顽石破碎开来。 乔峰木偶攀爬起身,拍拍身上灰尘,屁事儿没有。 青竹凝望乔峰木偶,枝条感知之下,眼前那人身坚硬似铁,不似常人。 “一人虽然没手臂,但是使得一嘴好剑术,比于有手有脚之人都分毫不差。而且还精通颇难精熟的御剑术,与太玄山罗剑峰的御剑术差别甚大,若我没猜错的话,没臂的小子,你应是紫剑宗之人罢? 紫剑宗御剑法门灵性十足,且你身佩紫剑宗掣肘剑,身份即呼之欲出了。” 青竹木扭转躯干,一瞥躲身的卫景,面向乔峰木偶与二爷,猜测道: “你二人,想必是那人操纵之物罢?赶尸门人的金尸银尸? 可是赶尸之尸,不会有澎湃真气涌动,天下之大,果然多有握不见术法!” 风木叹讶然道:“你倒是见多识广,居然知晓我剑宗。 突破至二品境,想必你这树木活地年头不短了,才有这样的识见。” 风木叹心念一动,身前掣肘剑旋转不停,甩出点点雪剑芒。 “邪木精怪不足惧,博古通今且坏的流脓的邪木,才最可怕。” 掣肘剑旋转之中,如一条拖着长尾的彗星,一闪冲过青竹木躯干。 一眨眼功夫,青竹木躯干洞穿一个窟窿。 风木叹招回飞剑,“不愧是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王八,知晓我那一剑躲不过去,干脆护住木心心脉,用躯干上其他地方换来一条小命。” 青竹木躯干渗透流出鲜血,被它以真气阻隔,强行止竹伤口。 “紫剑宗的《一气剑》? 近数十年中紫剑宗已衰落不成模样,不成想居然还有弟子能使出这个御剑之术。 听闻《一气剑》以速取胜,讲究出招的快剑,以绝快之速,造成无穷杀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青竹木那不显苍老的嗓音道:“《一气剑》杀伐、速度皆为上上之选,可每口气更换需数个时辰,便是其最大的弱点了。” 掣肘剑掠来,剑柄被风木叹咬在最终,口齿仍清晰道:“手底下见真章。” 话音方落,青竹木拧成一股粗绳迎风呼啸而来。 战场之中,无论是多言几句,还是磨磨蹭蹭说些无关痛痒之言,都是带着其一定目的,或为拖延,或为了一招的偷袭! 闯荡许多岁月的老江湖,哪有傻子? 傻子要么埋骨秘籍争夺处,要么死无全尸了。 风木叹面对来击的一招,毫不惊慌。 青竹木在算计,风木叹与卫景又何尝不是? 风木叹脖子微扭向右,掣肘剑前倾,风木叹脖颈转不停歇,一道道剑花开满,从此处沿着一条幽深小径,蔓延至青竹木长鞭之上。 轰! 竟势均力敌。 但对付青竹木的并非是只有风木叹一人。 卫景操纵着乔峰、二爷木偶一前一后,各自施展出拿手的绝活,手段其出。 青竹木顾头不顾腚,乔峰木偶一掌拍在青竹木上,气机肆虐,青竹木躯干微发裂纹。 青竹木以伤换伤,一根隐藏地底的尖锐根系倏然上刺,乔峰木偶心口裂出一洞。 青竹木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可它漏算了木偶之强横,一般的木偶之术之所以厉害,那是因雕刻出来的木偶悍不畏死,只要主人能操纵,残破木偶亦能冲杀。 卫景木偶之术,因为有金人偶赋予的特性之力,其实力已与同阶之中的高手相差无几,甚至犹有过之,这让人难免忘记,木偶之术的立身之本乃是木偶无伤无痛了。 乔峰木偶‘身受重伤’,仍活蹦乱跳,老江湖的青竹木盯了半响,心思沉重。 仨人夹击,若这般缠斗下去,它早晚会被一个比一个强的三人打回原形,腰斩而死啊。 青竹木一边与风木叹三人缠斗,一边脑海中思索着破敌之策。 躯干之上的伤势渐多,殷红鲜血滴滴流淌。 它至这般境界,又吃血肉修行,炼化木体为人体,正该换血,因此木皮‘血肉’之内,尽是鲜血。 青竹木状态萎靡,陡然之间,它想起了躲在石后的卫景。 那是破敌之策! 青竹木以身上再加一条浅浅伤痕为代价,游曳至卫景身前。 风木叹瞳孔一缩,卫兄实力似乎全赖两具木偶扛鼎,其本身似无对敌手段。 “卫兄,小心!” 风木叹正欲言语,却见青竹木躯头部削了一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就一小块 操纵两具木偶的卫景时刻关注着两木偶的战场,在见到青竹木来杀来时,卫景扯出先前勾连丝线以防万一的西门吹雪木偶,直接现身于卫景身前,一身白袍轻荡,西门吹雪木偶手中陡现一柄剑气逼人的‘剑气剑’,朝青竹木一扫。 便有了风木叹见到青竹木头部直直削去一半的骇然场面。 卫景操纵西门吹雪轻而易举地劈杀出一招后,为免于真气耗竭,径直掐断西门吹雪头顶倒灌真气的丝线,收拢入木匣之内。 风木叹循步过来时,并未瞧见剑法之上尚有剑法的西门吹雪。否则以他那爱剑的性子,至少要与西门吹雪讨教讨教剑术高低优劣。 青竹木头顶削去一断,鲜血入注,朝天喷涌,似一条喷泉,涌上丈二高。 风木叹脚下半踩掣肘剑,一掠过来,望着青竹木躯干上那平整的切口,低头沉吟半响,又瞥一眼卫景,没冒然相问。 血流如注的青竹木神情恍惚,脑海中仍闪烁着适才西门吹雪那险些要它性命的一条雪白剑芒。 那剑,若实似虚,那芒,初时低沉内敛但至身前时,却璀璨耀眼。 青竹木见识广博,天下从太玄山罗剑峰的剑法到市井百姓,江湖艺人耍把式的剑术,统统藏于胸中,但他从未见过那一剑。 如花绽放一般秀美,如血一般恐怖。 似雷霆一般迅捷。 青竹木沐浴在剑芒之中,身心无一物。 尔后,剑,穿膛而过。 猩红鲜血洒落躯干之上,青竹木才回过神来。 吼—— 躯体吃痛狰狞。 剑气太快,以致于痛觉都姗姗来迟。 青竹木干枯树皮的躯干上,露出一张狞然的脸。 那张脸跟苍老两字绝不沾边,相反,颇为英俊。 若此树木在一品境引来雷劫化形,并获得成功,想必其样貌不会差了。 天下无论是草木精亦或妖兽,化形之样貌可根据心念变化,大多不差,而人族样貌天生地养,终其一生难以改变。难怪会有女子羡慕木精妖兽之属,恨不得自己也是一头妩媚妖娆的兔子或狐狸妖精。 春风楼东雪楼这等天下阴阳汇聚之所,可有不少狐狸毛兔子耳呢! 风木叹望着横躺于地面的青竹树木,心念一动,掣肘剑之上气机微微闪烁,凌厉剑气呜咽,风声刺耳。 “卫兄,此树因你一招,一身修为十去其七八,体内生机勃勃的木气,都难以将其身上那股剑气清除抹去,既然你不动手,便由我来操刀,予此邪木最后一击了。” 卫景脚下后退两步,目光和煦,仿佛方才一招杀伐与他毫无干系,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置若罔闻,笑道:“辛苦风兄了。” 风木叹前行两步,掣肘剑悬停于其身前,微微旋转,朝前去两步。 正在此时,变故陡生。 只见,地面横尸的青竹树木青气汇聚,木躯干瘪萎缩,原本便因大战而干枯的树木枝桠,更显干枯。 不再是冬季草木枯荣,阴阳相互蕴含。 青竹木木躯变成死物,如一根死去数月数年之久的腐朽树木,不再有任何生根发芽之机。 但木气汇聚之处,那飘渺如仙显化出来的一道身影,苍翠欲滴。 绿色影子望着眼前卫景与风木叹,目光怨恨,“尔等小辈等着,待我实力修为尽复,定要取你等性命,以报破身之仇!” 风木叹气机晃动,徐徐旋转的掣肘剑剑尖指着幻化出的青色身影,迅即刺去! 剑倏然穿刺而过。 扎在两者身后的一块岩石之上,一整块硕大的岩石轰然炸开。 青色人影哈哈狂笑,“我的此秘法,已将我化为非实非虚之物,你那剑法无法破除我这手段,无法伤害于我!” 风木叹双眉蹙起。 这秘法手段确实诡异, 天下阴阳,无非是人肉身,鬼魂魄,以他二品境剑术之能,正该是对付那些常人难见的鬼怪的利器,如何在此‘魂魄’之下,栽了跟头? 那木气凝结之物,确实是个好秘法。 青竹木尸绿气仍在不停歇地汇聚,硕大清脆树木转眼间变得干枯腐朽的树皮。 那腐朽死气朝中间木心处侵噬。 卫景瞪大双目,双手各自牵引一具木偶,爆发出全部修为真气,向青竹木那秘法凝结出的青色身影猎杀而去! 卫景紧随其中,逼了上去,悄悄手指牵引出西门吹雪木偶,以作援军。 卫景此次所来,乃是为得灵气十足的灵木,眼下青竹树使出手段,吸纳青竹木躯灵气,将卫景馋涎的好大灵木变成了无用的朽木,如何不灵卫景眼红? 原本往后不再愁的灵木原料,转眼间只剩下木心当中的一块,卫景要施展出浑身解数,救下那块惨兮兮的木料啊。 见得卫景袭来,青影嗤笑一声,补屑一顾道:“不自量力,我正在此处任你施展刀法剑术,能奈我何? 我仗这夺魂之术,在江湖上纵横多年,岂是你这小子能破的?” 青色人影俯首一瞥身下硕大青木,面色转而凶狠,暴跳如雷道:“老子借此木身,修行多年,如今你等坏我修行,数十年之功毁于一旦,此断大道之仇,不可不报。 老子早晚要将你等小辈碎尸万段!” 卫景似没听到青影口中碎碎念的咒骂,他面目之上挂着淡淡森含冷笑,令人如坠冰窖。 乔峰二爷木偶一人运转掌劲,一人挥舞举刀,各自施展出看家本领,袭杀青人影。 轰! 与风木叹御剑袭杀一样,两木偶越过身影飘忽的青色人影,所有气机手段落空,声势浩大地砸在后方山土之间。 卫景息怒不形于色,从其面容之上,难以看出悲苦欢乐。 他手指指端迸射出一条丝线,瞬间贯通,与背后木匣之中的西门吹雪天灵勾连。 卫景手指将动未动之际,兀然眉心处金芒一闪。 识海之中的金人偶不再盘膝而坐,而是坐起身,在识海之中探出一手。 金光璀璨! 金芒映入青色影子身上,猖獗不已的青影口中一顿,伸出双手,肉眼可见他此具虚幻朦胧的身影,一点点消散,凝聚向卫景眉心处。 青影惊恐地盯着卫景,难以置信道:“不可能!” “你怎么可能破我夺魂术法?! 仙门之内纵是三品境的仙人,都无法伤我分毫啊!” 原本青竹树的青影意识到如此下去,他定会被眼前这年岁不大的家伙吸纳殆尽。 他不再扎根青竹木上,不再不遗余力地吸收青竹木上木气精华,起身一跃,虚幻青影转身即逃。 青影成了此半实半虚的模样,旁人无论施展甚么法门都打不中他不假,可他也不能奈何旁人分毫! 只是,青影不能如愿。 卫景眉心金芒有条不紊地笼罩青影,青影被困于金影之中,根本无法逃窜挣脱。 “不,不!” 身影缓缓消散的青影目光射向始作俑者的卫景,不再有适才那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而是纳头便拜,求饶道: “少侠,英雄,好汉,爷爷,求求你,收了神通,绕过小的一命。 小的今后愿意为你鞍前马后,当牛做马。” 沉浸识海之中的卫景见无衣无面目的金人偶一点点被雕刻出一位模样周正之人,眉梢一乐。 青影幻化凝聚出来的玩意儿,非魂非魄,合着与卫景特性倒是同宗同源。 这不就便宜了卫景么! 卫景咧嘴朝青影一笑,落在青影眼中,犹如魔鬼。 青影连连磕头叩首,“爷爷若饶了小的一名,小的愿奉上我所修习的夺混法门。” 卫景无动于衷。 青影见自己求饶无果,眼瞅着青影随时消散,咒骂道: “老子纵横江湖往来百年,不曾想临了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子手中。” “孙贼,老子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啊——!这到底是甚么手段,为何我会……” 凝聚一团的青影最后一抹青芒散为点点萤火,一溜烟溜进卫景识海之内。 金人偶吸纳如特性一般的青影,原本无面之相,成了一雄姿英发的青年。 金人偶一半脸露痛苦之色,一半脸是金人偶特有的冷漠淡然面。 特性的青影面容狰狞,“这是何地,为何我又出现在了此地?” “我要杀了尔等!” 金人偶双手掰了掰那一半尚未消化,残留青影的俊脸。 狰狞、凶恶的面目终于恢复正常。 金人偶周身现身一道道人影。 暮景张开,一戏开。 青竹木神识凝聚出的青影名齐华,齐华真正的身份乃是人,并不是天生地养,阴阳造化的草木精怪。 齐华曾修习得一套名为‘夺魂术’的秘法,术法能在人被杀后,凝聚成青影那样的虚幻之物,不被人所伤。 化为虚幻物后,寻觅无神识的体魄,能占据其中。体魄只需无灵智神识即可,不管是兽植,亦或是尸体,齐华都能占据。 齐华凭仗此术,混迹江湖,为夺得修行法门,多次身死,终于不负有心人,齐华终得内力修行法。 随着实力修为的提升,换了数具身体的齐华终于突破至内力顶峰的化境层次。 之后再无寸进。 齐华听闻仙门中人有练气法传承,便寻求门路,欲入仙门门下修行。 但还未来得及上山,便遭遇了一位游历江湖的仙门弟子。 仙门弟子桀骜非凡,齐华劝说无果,终于出手。 那挑衅的仙门弟子实力非同一般,双方大战之下,动了肝火,最终那仙门弟子祭出法器,齐华落败。 若非是最终齐华逃窜得够快,恐怕身已死于那弟子之手! 齐华混迹江湖多年,闯下不小的名头,生死之间历练,实战经验极为丰富。可仍难以匹敌修为二品境的仙门弟子,尤其是手头有法器家伙的。 雄心勃勃的齐华由此与瞧着不顺眼的仙门中人对上,多次杀人,并不断寻那木宗踪迹。 皇天不负有心人,齐华最终找到了木宗仙门所在,但因贪婪仙门练气法,掉入陷阱,被木宗门人围杀。 齐华金蝉脱壳,悠悠荡荡一年,最终想到依附兽植身上。 兽植无需修行法,只需吐纳灵气,便能积攒岁月,突破瓶颈。 听闻青竹镇有异木,高大非凡,齐华便来此处,鸠占鹊巢,成了青竹精怪。 生平走马观花,幕景结束,卫景恍惚回神,嘴角翘起。 齐华寻到了木宗所在,卫景在木偶戏场景之内瞧的真切。 木宗所在山林,卫景已谙熟于心。 风木叹循步走来,“卫兄果然不是常人,那无人能对付的脏东西,栽到了卫兄手中。” 风木叹尺寸拿捏的极好,并未问及卫景眉心那道金光,是施展的什么术法。 见识了卫景手段,风木叹对从江湖中道听途说得来的新兴势力昆仑山将信将疑。 难不成昆仑山果是卫兄家中的? 绿袍长髯红面,手掣偃月刀,与江湖上沸沸扬扬的昆仑山高人一般无二。 卫景拱拱手,“侥幸罢了。” 说罢,卫景走向青竹那腐朽的木尸前,扒拉半响,拿出未遭齐华祸害的那一小块木心。 卫景环顾地面四周,哀叹一声。 满地的上好木料,结果就在自己眼前成了一堆废料,只剩下手中这一只能雕刻出一具木偶的小块。 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啊。 风木叹收起掣肘剑入腰间鞘,“也不知这青竹木活了多少岁月,竟然对我大恒江湖仙门诸多事知晓得如此通彻,回至山上,我要询问一番师尊,看看他是否知晓些什么。” 风木叹瞥过一眼卫景手头上的一小块灵木,“卫兄,这东西果能用得上?对那女掌柜沾染的鬼怪起到作用?” 卫景递过去‘伸手’的风木叹,笑道:“风兄,小瞧了不是。 我说没问题,那定能够驱赶出来客栈女掌柜身上的脏东西。” 风木叹翻转木块,打量半响,甚至渡过去一缕细微真气,却不见其中有何奥妙。 “灵木可雕出各样,可在其上施展小术法,以镇邪祟,卫兄借此物,想必是通晓些驱邪手段。” 风木叹望了望卫景,“卫兄,据说所致,仙门诸多弟子尚无如你这般全才之人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堂堂正正 (被屏蔽的一章就是卫景所在的客栈里面女掌柜被一条色鬼附身,并且无法驱除,因此卫景去寻灵木,准备雕刻出来九叔 可能因为写的有点低俗,没审核过,两次都没过……看来要写的正经不行才行,再等两天放出来) 猎杀掉这位修习《夺魂术》的家伙后,卫景与风木叹二人结伴下山。 乘兴而去,满载而归。 至于齐华修行的那秘术《夺魂术》,没拿到手亦不觉有多惋惜。 那法门受掣太多,三品以下之人是对其死后凝聚出的氤氲影子无可奈何,但到四品往后,那些当之无愧的仙人多的是手段对付。 况且,夺尸身后,不可能果真人神相合地恰当好处,绝没有原本身子契合。 风木叹不知齐华身份,只当其是一位青竹木精,活得久了,因此知晓许多天下江湖、仙门中的诸多事。 两人回至镇中,卫景交代风木叹两句,言说自己要对木块施展雕刻之术后,便自顾自躲进自家房间,从木匣中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刻刀以及一盒彩膏,放于窗台书桌上。 准备好物件后,卫景没有着手雕刻木偶,而是盘膝坐于床榻之上,闭目养神,意浸识海,用金人偶之中的特性汪洋海想象构出意中的九叔。 卫景至一品境,操纵木偶不再是如先天境时那般,单纯地牵引丝线,操纵木偶施展砍披这等粗浅的功夫,而是能够借助木偶,施展出木偶特性所拥有的武技特法。 当下雕刻出来最擅驱邪的九叔,卫景能牵引着施展九叔的手段。 卫景头脑之中的九叔形象逐渐凝聚,一场场深入人心的故事浮光掠影一般闪现识海金人偶周身。 身披黄色道袍,左手八卦镜,右手桃木剑,一字眉横穿眉骨,黄符纸双指轻捻…… 约莫一个时辰上下,卫景睁开双目,呼出一口浊气,神识之中,变为九叔的金人偶一字并肩眉下的目光锐利,直视前方,正气浩然。 卫景走至窗台,靠梨花木书桌坐下,左手拿起桌上那块得来的青竹木块,右手抓来那把刻刀,手腕抖擞,点点雕刻。 刻刀只是寻常刀具,但有卫景真气覆盖加持,破开灵木不成问题。 卫景亦想换上一把更为锐利的刻刀兵刃,不说法宝层次,好歹要入了匠物的品级不是。 不过江湖上流落下来的匠物及以上法器,刀剑枪兵之属居多,哪有什么入品阶的刻刀。 听闻江湖有锻造神兵利器的铁匠门派,不知道有没有缘分见上一见,倒是可以登门拜访一番,求上一两把使得趁手的兵刃。 卫景腰间那把不入品的刀赠予了留在益石镇的小猴子顾长,手头上确无兵刃傍身。 江湖上的铁匠比于仙门打造入品法器的铸器师是差了些,但不乏惊才艳艳之辈,能打造出些入得匠物乃是更上一层楼的兵器。 传闻中数百年前的兵冶子以身饲器,用天外陨石作材,打造出位列法器四境中第二境的灵器兵刃,比于仙门铸器师都不遑多让。 卫景思绪飘忽,回过神来,摇摇头。 他当下木偶雕刻术无比娴熟,但分心跑神一心二用容易出错,还是一心一意雕刻更快些。 一个半时辰后。 卫景顿下手中动作,彩膏最后一笔描绘而就。 卫景识海之中金色人偶闪烁,金芒穿过眉心,笼罩在一身黄道袍的九叔身上。 特性依附,九叔画龙点睛一般,如同活物。 卫景长长呼出一口气,手中拿着木偶,推门而出。 昨日女掌柜身上那头‘欲鬼’发作,赤身裸体地溜进卫景客房,险些被卫景所杀,风木叹及时出手,将其敲晕打昏,到如今那女掌柜尚未醒来。 此客栈为女掌柜一人打理,眼下掌柜昏厥,风木叹二人索性将客栈关门大吉,因此卫景出来后,没见到一点人影。 风木叹也出门去了,在镇上闲逛。听听四周百姓有无什么事关鬼怪之类的传闻。 老百姓悠悠众口,虽多有以讹传讹的嫌疑,但其中并非空穴来风,多少有些依据。 卫景握着九叔木偶,左拐右折,推门进女掌柜房门,尔后将九叔朝前轻轻一抛,手指微勾,丝线横生。 九叔木偶双脚落地时,身量已涨大至七八尺。 卫景双手操纵,一条条丝线挂在九叔身上各穴。 初次雕镂出的木偶,从未经卫景蕴养,一般而言木偶本身只停留于毫木境。而西门吹雪木偶之所以甫一露面,即三境之上的境界,皆是因它本身经历那把雪剑数百年蕴养,再加上雪剑已与它相互合并一系列机缘巧合,因此才造就西门吹雪木偶的特殊。 九叔木偶正对横躺床榻之上的女掌柜,捻动法诀,借助真气丝线催发下的真气运转手中八卦镜。 拘灵纳垢,神龛自福,脱凡入冥,洋洋乎尔入地府,浩浩乎神灵至宏。 一条淡金光芒照耀,遮住女掌柜。 随即可见,女掌柜身上雪白肌肤上渗透出缕缕黑烟。 黑气浓稠似浆,见光则死,金光挥洒之下,点点消散。 这过程持续片刻,女掌柜雪白肌肤之上陡然汇聚一大片浓郁黑雾,那黑气凝结于一处,在胸口缩成一团,果然九叔施法驱邪的速度减缓甚多。 女掌柜体内黑气逸散的速度变缓,只一缕缕可有可无的轻烟袅袅升起。 照着这速度,慢慢消磨掉那‘欲鬼’可能需多耗费两日。 卫景穴窍中的真气顺着两条粗壮经脉流至手指端,真气丝线嗡然加粗。 九叔手中宝物璀璨夺目。 金芒炽盛。 一道刺耳厉啸声。 女掌柜肌肤表层那团郁垒之气统统被逼出。 苍穹碧洗。 半响后,女掌柜身上上上下下终于洗涤干净。 一字眉的九叔身量缩小,一跃入卫景手掌之中。 卫景瞧着穿着轻薄、身姿窈窕躺在床榻上的女掌柜,咂咂嘴,为其盖上棉被,推门而出。 君子好色,上之有道,卫景可不会作那等趁人之危的下作事。 想要女人,咱施展点神仙手段,勾勾手,不都是雪茫茫的女人投怀送抱? 实在不行咱雕刻出一具妖娆的木偶不行? 卫景手下一敲手掌,婆娑下颚,眸子一亮。 雕刻出这些个木偶高手,都是些腌臜的老爷们,好歹雕出来一具女子高手不是? 哪位女子高手音容最佳? 卫景回至客房,手中九叔木偶放于木匣之中,舒展拦腰,听得楼下门声动静,转身出门。 出门闲逛一圈归来的风木叹看到卫景,招呼道:“卫兄,女掌柜如何了?” 卫景笑道:“身上那‘欲鬼’黑气涤除干净,理应过不多久便会苏醒过来。” 风木叹赞道:“卫兄果然好手段!” “过奖过奖。” 两人说话间,女掌柜厢房门嘎吱一响。 身披罗裳的女掌柜揉着脑袋走出门来,瞧见卫景二人,眸中激射出来两条怨毒之色,一闪而过。 女掌柜对于眼前这两位疑似高手之人不敢怠慢,笑风铺面,“多谢两位少侠出手相救。 今日小女子下厨,以报两位少侠驱邪之恩。” 卫景与风木叹对视一眼,点头笑道:“那便有劳掌柜了。” 女掌柜美眸吟吟,向卫景二人行了一礼,说了句两位少侠暂且歇息片刻,小女子这便去准备,尔后转身,钻进厨房之中。 一进厨房,女掌柜面色即阴沉下来。 体内怀欲鬼,她岂会不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本就是欲壑难填的好色之辈,那只欲鬼寻到她来,一拍即合,正该相辅相成,如今却被那两人搅黄,往后还如何溜进客房之中,魅惑男子,与之欢好? 女掌柜从怀中掏出一大包分量十足的欢乐散,轻舔红唇,森然一笑。 欢乐散此药药性极强,纵是厉害的高手又如何,如此剂量,定然捱受不住。 想起待会一凤戏二龙的场面,女掌柜扭动着腰肢,手中洗起两根黄瓜,一根茄子,三根丝瓜…… 女掌柜没瞧见,在其头顶房梁处,一具小小木偶朝下窥探,恰好见那一包欢乐散。 卫景二人不动声色地回至厢房,风木叹喟叹一声,“卫兄,适才那掌柜眼眸中闪过的怨毒之色,你也感知得到罢?” 二人都不是常人,细微变化皆难以逃脱二人双眼。 见卫景颔首,风木叹接着道:“女掌柜恐怕已被那欲鬼扭曲了心邸,我二人帮其驱鬼散邪,在她眼中反而成了坏她好事之举了。” 卫景轻笑一声,“凡夫愚妇有甚么见识。 她并不知晓与脏物相处,人早晚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看似她自己神识并未受到影响,实则潜移默化之中,人已非人。我等出手降伏,将凶险扼杀于摇篮之中,对此镇的男人可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否则往后此镇男人,皆是女子裙下之宠!” 风木叹点头同意。 卫景手指微勾,牵引木偶隐匿归来,玩味笑道:“女掌柜对我二人起了歹心。 风兄还没碰过女人罢?要不让那女子为你开了雏?涨涨见识。” 风木叹听出卫景口中的调侃,笑骂一声,道:“卫兄,如今天色尚早,此女既然无伤人之心,你我二人便速速离去罢。” 卫景哈哈一笑,“咱们今日不为民除害,将此女留下为今后来往青竹镇的游侠谋福。” 二人各自收拾妥当行囊,从窗棂处一跃出客栈,沿着横穿小镇的那条青石板长街东行而去。 齐华记忆中木宗山门位于山河郡内,山河郡地处大恒东南,卫景没着急往山河郡去,以他当下一品境实力,去那名声煊赫的仙门之地,那不是嫌命长了? 当务之急仍是提升修为,雕刻木偶,待实力足够,卫景牵引数十上百实力强横的木偶,直接碾压过去,摧了那狗屁山门! 卫景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他不出面,用乔峰木偶或二爷木偶出面,上演一出昆仑山势力强横无匹的大戏,待在江湖上闯下偌大名头后,振臂一挥,会不会有不怕死的江湖人嬴粮景从,为了夺得仙门那传承的练气法前来投奔? 江湖上众多势力多有纷争,再加上山上仙门相较而言更懂得同气连枝的道理,因此从未出现过江湖人围攻对付仙门的案例,卫景何不从幕后推波助澜一下? 卫景手指晃了晃,背后木匣中的上板子压不住地震了震。 木偶名头不够响亮,我大昆仑山名头如今只传于青安一郡之地,尚不够看呐。 风木叹察觉到卫景背后木匣动静,不动声色。 相处多日,风木叹已然知晓卫景对敌之法乃是操纵木偶。至于今日对付青竹木那平整的切口,风木叹觉得是卫景尚有甚么保命之物,或为骇人法器,或为其手头的其他木偶之属。 今日卫景驱邪时,风木碳之所以不在,是因为他知道卫景有自己不想让外人见到的手段,因此特意出门,躲过卫景对掌柜的驱邪。 风木叹好奇是不假,但他已将心思不坏的卫景当作一位朋友,不会轻易窥探甚么。 他风木叹虽身不全,但心思堂堂正正,自问无愧。 ———— 窈窕女掌柜炒了六道菜,鸡鸭鱼肉各占一席,余下俩是两道当地有名头的素菜,她将足重足量的欢乐散添入其中,端上客厅一张桌上,解下干净围裙,散下盘成一团的发髻,上楼而来。 首先在卫景房门前敲了敲。 咚咚咚。 接连数下,不见有人应答。 女掌柜想入非非,推门而入。 客房之内床榻叠得整齐,不见一人,唯有窗户洞开,风儿吹袭。 女掌柜转而来到风木叹门前,径直推门而入,屋内干净,同样无一人。 女掌柜苦笑一声,恶狠狠啐一口,“算你二人跑得快。” 女掌柜转身回至客厅,却见一位壮硕男子趴在桌上胡吃海喝。 汉子正是昨日有露水姻缘的家伙。 女掌柜叉腰而立,目光凶横道:“滚蛋,白吃白喝的混账,掏银子来!” 正此时,汉子回首看向女掌柜,目光微红。 欢乐散药效激发。 汉子扛起女掌柜,径直上楼。 这次,他终于一雪昨日扶墙而走之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二品 一路东行,卫景与风木叹将二人颇为安稳,接连数日都不曾碰上甚么奇奇怪怪的魑魅魍魉、妖精鬼怪。 江湖上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将军门前尽武夫’的俚语,大抵意思是说阶层上下的物以类聚。 山上仙门人兜的圈子是诸多仙门练气弟子,江湖人游历,碰上的大多是江湖人,这两类人闯荡,能见大恒山野之间潜藏的妖精鬼怪;反观那些平头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对不属市井的鬼神之事,碰上的极少。 当然,若果真碰上,一条小命不保恐怕是板上钉钉。 卫景二人好歹算是脱凡的修士,一路游历,碰上寻常百姓大半辈子都不曾见的精魅妖怪,那不足为奇。 这一日,两人行经一城,麻长城。 见天色昏暗,在城中寻上一家客栈住下。 “卫兄,今夜停于麻长城,明日你我二人加快脚力,一日时间应该便能至青安郡郡府汉云城。 也不知乐南大水之际,是哪位仙门高手出手,竟然引水绕城而走。 难不成是上水宗哪位长老?” 风木叹低声自语。 卫景对诸多仙门弟子着实无甚好感,管他是不是仙门中人,那些出手追杀过他的弟子都被他记在了心头,那笔账,迟早要清算,待他木偶之术强横后,定要操纵着木偶打上门去。一具木偶不行,那就两具、十数具、上百具! 眼下卫景操纵木偶之术有限,但据脑海中的自金人偶那里得来的修行法中,他知晓至二品三品,操纵木偶之术是呈几何倍增长的。 卫景回至客房之中,掏出那颗冰珠,开始了修行。 卫景觉得体内穴窍中的真气蓄积已趋向圆满,距离突破至二品境的凝玉境,只差了最后的临门一脚。他有把握在今日闯关,一举踏入二品境。 冰珠白芒暗淡,恐怕吸纳吞噬后,便会沦为一般无品的凡物。 不过为了突破,境界提升,这些都是值得的。 卫景识海金人偶微微闪烁金芒,一条山涧浅浅溪流涌出,冰珠寒气汇入识海,纳入人偶,经人偶吐纳,寒气消融,化作纯净真气流淌至卫景经脉,并顺着经脉灌注入穴窍之内。 风木叹感知得卫景气机澎湃,以及房内冰寒之气逸散,拦下客栈小二叩门,独自一人跟随着下楼吃食。 “卫兄修行,废寝忘食,难怪能小小年纪有如此实力,观其气象,似乎今夜能突破至二品? 未及弱冠,修为却没任何阻塞,直入二品,惊才艳艳呐!” 若是卫景老老实实蓄积灵气化真气,其突破确实不会这般快速,但有金人偶以及那天生顶尖宝物的冰珠相助,时间则是大大缩减。 而且仙门中诸弟子突破,不单单是要蓄积足够真气,还多有感悟卡壳,许许多多人沉浸一境数年甚至数十年,迟迟无法突破,多数便是那临门一脚的修行感悟。而与真气蓄积其实并无甚大关系。 而卫景,则无此担忧。他只需不断采纳灵气,炼化真气即可。 风木叹虽与卫景称兄道弟,但论起年龄,与‘毛头小子’卫景,可大上不少。 他剑术天赋出众,但比于太玄门那几位恐怕略有不如,只是吃些年岁的利。 但修行一事,天赋只是一项,日复一日的勤学不辍的修行,亦可后赶前至! 三个时辰后。 卫景头顶形成一个硕大乳白气旋。 漂浮于面前的那颗冰珠彻底失去灵性,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转眼间化为齑粉。 闭目的卫景察觉到眼前情况,深呼一口气,眉头紧锁重楼。 此次不成功便成仁了! 卫景长吸一口气,头顶气旋顺着口鼻五识涌入金人偶之中。 金人偶气机大涨。 真气潮水般出现卫景经络,绕了一圈倾泻至穴窍之中。 卫景面目狰狞,嘴角渗出一条鲜血。 经脉鼓胀、穴窍鼓胀,浑身上下仿佛下一刻便会爆炸,将整具身体撕扯成碎片一般。 好在,这股痛楚并未持续多久。 躯体之中轰然一声闷响。 窍关破开。 真气洪水不再受阻,汪洋冲下。 适才因经脉撑开发胀的肌肤不再浮肿,恢复原先模样。 卫景炽盛气机渐消,风平浪静。 二品境,木偶双目所见可视作他所见。 “不只如此。” 卫景闭上双目,神识一动,铺展开来。 客栈之中,一切诸事尽在心中。 楼下掌柜坐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客房附近其他房间内,有女侠仙子呼呼大睡,毫无睡相,有躲避江湖仇杀的汉子胆颤心惊,搂着刀剑和衣而睡。 隔壁风木叹正盘膝而坐,修行吐纳。 只是卫景神识偷窥之下,风木叹似乎有所感,睁开双目,心念一动,掣肘锵然出半鞘。 风木叹环顾四周,见无一人,神经微松,“怎只觉有人窥探于我?” 卫景连忙撤回神识,继续朝外蔓延扩张。 客栈沿街,鲜少人迹,只偶尔有一俩醉醺醺的酒鬼,踉跄而行。 客栈背依城中居宅,有夫妻夜半云雨巫山,行夫妻之礼,深夜造娃,有头悬梁锥刺股的书生,借朦胧月色,伏案吟诗诵文,还有白发老娘,映如豆灯火,缝衣补裤…… 麻长小城之中,客栈方圆数里之内,如对镜照心,一览无遗。 卫景手头牵引,无端丝线从方圆数里之内的天幕上垂下。 一条条一根根,密密麻麻。 卫景手指一松,天幕垂下的丝线尽数消散。 这些丝线虽然仍不能操纵活物,但其数量庞大,往后卫景可依仗这些丝线战斗了,至少甩动之力颇大,虽杀伤力不足,但能给对手起到一定阻碍作用。 卫景牵扯出来乔峰木偶,将其跃至身前,伸手戳了戳乔峰木偶,能感知得其表皮软糯。 乔峰木偶虽尚未踏入二品境,但卫景如今已是二品凝玉境,操纵木偶之下,木偶即是与二品境界无异。 “现在操纵木偶之距,应该能达到数百里,甚至更多! 至三品境界,骨语,估摸着我操纵镶嵌了通灵石的木偶,可横行整个大恒罢。” “咚咚咚。” 卫景正摸索着木偶术二品境法门时,响起叩门声。 “卫兄,能进么?” 卫景为风木叹打开门闩,笑道:“风兄,何事?” 风木叹上下打量一番卫景,啧啧称奇,笑道:“恭喜卫兄实力更上一层楼。” 卫景含笑应允,并不意外。 风木叹笑意收敛,“卫兄,可曾察觉有人窥探我等? 适才我正修行,忽觉有人在暗处注视。 我曾听我师尊说起,世间修行法有锤炼神识的,到达高深处,无需五感,而是只凭神识,便能见百里之外的细小蜉蝣蚊蝇。 我觉得可能有此修行法传人躲在暗处,不知是何居心。” 一般而言,神识窥探,同境之下极少能察觉,风木叹能感受到视线,可见其神识非常人能敌。 卫景没有暴露出自己手段的打算,沉吟半响道:“兴许是甚么过路的野修,只要不招惹咱们便好。 若是其不开眼,你我二人合力,四品之下,无不可敌之人!” 风木叹点点头,笑道:“卫兄,修为至二品后,气势果真豪横许多。 风某技痒,不如你我二人趁此机会,切磋一番如何?” 掣肘剑嗡鸣一声,似在求战。 卫景揉揉肚皮,轻笑道:“今日已至四更,且你我在城中,多有不便。 风兄,肚子有些饿了,不如你我二人下楼,吃上两盅美酒,时至五更起行,如何?” 风木叹从善如流,自无不可。 二人下了楼,看店的掌柜正趴在桌上,留着哈喇,半睡半醒。 正朦胧间,忽见两道人影一掠而过,睡得颇轻的掌柜猛然惊醒,瞧见卫景二人,摸不着头脑道: “两位客官,时日尚早,二位是要披星戴月而行?” 蹑手蹑脚,没准备打扰掌柜的卫景笑道:“掌柜的,我兄弟二人没啥睡意,这不,盘算着下来借贵厨房做些下酒菜,对饮一番。” 中年方脸的掌柜性子不差,笑道:“哪有让客官亲自下厨的道理?” 掌柜撸了撸袖子,“深更半夜,厨子早已回家,既然二位想吃,今个儿咱亲自露一手,待会与两位痛饮一番。” 卫景摆摆手,“我也许久不曾下厨,掌柜的今日也当次客官大爷,待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掌柜不乐意道:“客官,你是不信咱的手艺?实不相瞒,开客栈前,我曾在京城一醉楼当多年掌勺的。 只是念及家中老母,因此回至这麻长城,赡养老母。” 风木叹打圆场道:“掌柜庖屋中想必非只一个火灶,两位莫要争执,不如各自炒上两道拿手好菜,拼上一桌。” “甚好,甚好。” 风木叹也没闲着,与二人一同来到后厨重地。 “驴火烧,牛金宝,山鱼窥长林,野鸡凫水游。 这是咱客栈里的招牌四菜,两位吃些甚么尝尝?” 卫景一挑眉头,最终还是没和非要露一手的掌柜抢夺掂勺,四道硬菜一个不缺摆到了桌上。 卫景捧过来一坛酒水,面容堆满笑意道: “秋露白,还是此酒最合我胃口。” “卫老弟所言甚是。” 掌柜掀开酒封,抱起为三人斟满,唏嘘道:“当年我往神京,比咱这秋露白价格贵上数十上百倍的也都尝过鲜,但喝来喝去,还是咱乐南这上不得忒大台面的佳酿对脾性。” 当。 三人酒碗相碰。 卫景夹菜入口,一道道试了去,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董掌柜,手艺没得说。” 董掌柜得意一笑,随即见风木叹用袖口握筷箸,几与常人动作一样伶俐,目瞪口呆。 “风老弟双臂皆无,行走江湖,我还担心多有不便之处,如今看来,倒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卫景接话道:“董掌柜,风兄可是个顶个的高手。” “有多高?” 董掌柜虽去京城闯荡过两年,也多听闻江湖高手,甚么天下十大高手,如雷贯耳,可要说见,那是从未见过高人出手,到底有多厉害。 “甚么第一魁之流,在风兄手下,撑不过一个回合!” 风木叹翻了翻白眼。去年初游江湖时,斗法经验不足,与第一魁角斗,还真不好说,甚至他觉得大概率会败,但一年磨砺,风木叹有把握拿下第一魁,可要说一招? 那便夸大其词。 董掌柜将信将疑,敷衍道:“那倒是挺厉害。” 卫景也没在此深究,抿上一口酒水道:“董掌柜,偌大一家客栈,怎只有一人打理? 没有家中妻子帮衬?” 董掌柜温柔一笑,“拙荆在家中照顾老母,况且只是小店罢了,上上下下雇几个人,足够忙活啦!” “我闯荡神京十数年,本想购置下一套居宅,奈何多年下来,家底是攒下了些,可仍不够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买下居所。 闯荡数十年,一事无成。 归来归去,还是觉得咱们这青安郡麻长城待着舒坦。” 董掌柜意味深长道:“卫老弟、风老弟,你们俩还年轻,雄心壮志闯荡江湖,这没错,但若家中有父母在,要常常探望呐。” “咳咳,董掌柜,我们兄弟二人都是孤家寡人。” 董掌柜点点头,不再多言,“两位老弟一路东行,是要去汉云城罢? 至汉云城后可一路东北向,我觉得老弟可去京城瞧瞧。 咱们青安郡在大恒三十六郡之中虽不至于垫底,但也排不上号。 出了青安,天地甚大。 京城之中不仅有咱们大恒人,还有高梁深目的西域人,金发碧眼的胡姬,东边渡海而来的夷人,个头偏矮,不好夷姬规矩,不似胡姬那般狂野奔放……” 看得出来,董掌柜在京城那一亩三分地没少混迹出入各大场所。 卫景面带微笑,“董老哥,于我等说了恁多,也不怕回头告诉嫂子。” 酒意微醺的董掌柜哈哈一笑,“那是年轻时候干得蠢蛋事。 如今咱可是对娘子一心一意,咱娘子可不会信了你那鬼话。” “两位老弟,不知可有甚么心动女子?其实人这一辈子,有一位贴己人便是天大的幸事。 来来往往的诸多女子,大多数其实只是浮云。 幸好,我遇到我家娘子不算太晚。” 三人边喝边聊,转眼间即至五更时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切磋 晨光熹微。 卫景站起身,打个酒嗝,区区三人一坛秋露白,后劲的回马枪可挑不翻他。 风木叹经脉运转,气机一荡,浑身酒气如雪遇阳,一扫而光。 卫景瞥了一眼爬伏桌上呼呼大睡的董掌柜,笑道:“风兄,用真气驱走吃下的酒,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风木叹笑着摇头道:“风某酒品着实不好,生怕一路上招惹了甚么事端。 卫兄切莫怪罪。” 卫景指着风木叹,笑着甩了甩食指,尔后两人携手上楼,收拾行囊。 待下楼时,卫景瞧见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袅袅聘聘而来。 女子头扎盘叠发髻,手头拎着食盒,走进房门,一眼瞧见掌柜,快步走进,一嗅到掌柜浑身酒气,女子捏了捏琼鼻,轻声笑骂道: “死鬼,又饮酒宿醉。” 背后背木匣的卫景走进,拱手道:“可是赵嫂嫂当面?” 女子知书达理,回转过头,眉目诧异。 风木叹笑道:“昨日正是我兄弟二人与董老哥对月相饮。” 女子声音轻柔道:“昨日我夫君给两位添麻烦了。” “若说麻烦,是我二人麻烦了董老哥,三更时分,董老哥厨房里忙活了许久呢!” 卫景如沐春风道:“嫂嫂果然才貌双全,难怪当年我兄弟二人与董老哥在京城厮混时,不答应那几位姑娘,原来是为了嫂嫂啊。” 赵娘子眉头一挑,掩下过去,笑道:“哦?妾身夫君竟有如此好姻缘?” 笑容之中,却杀机四溢。 “待董老哥醒来,嫂嫂再问便是,我兄弟二人在此耽搁良久,继续东行,嫂嫂山高水长,天涯未远,有缘再见。” 卫景朝董掌柜露出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与赵娘子道别。 赵娘子挽留道:“两位兄弟,不若等老董醒来,再走不迟。” 几番推诿之下,赵娘子终于不再挽留,学模学样地抱拳,没半点江湖气的架势,斯斯文文道: “两位兄弟,一路顺风。” 卫景与风木叹走远数十丈外,风木叹扑哧一笑,“卫兄可是留下一支霹雳雷给董老哥啊。” 卫景咂咂嘴,摊摊手,挤眉弄眼道:“董老哥不是言说,嫂嫂不会信咱二人鬼话么。 适才那架势,可不像呐。” 客栈中,董掌柜是被拎着一只耳朵含糊醒来的,被娘子披头盖脸训斥了一顿,好说歹说,才掀开这事儿。 董掌柜如霜打的茄子,神色萎靡,口中嘟嘟哝哝,骂骂咧咧,面容之上却堆砌着笑意。 ———— 麻长城东二十余里外。 卫景与风木叹二人相对而立,隐隐间成分庭抗礼之势。 昨日风木叹见卫景突破二品,一时技痒,提出两人切磋一番的中肯建议,卫景当时念及尚在城中,推辞过去。 这不,二人一至城郊外,想知晓自家实力底子的卫景便主动谈及,昨日相约的切磋之事。 一拍即合。 “风兄,我手段乃是木偶之术,这些时日相处,想必你心里有数,待会交手时,可别怪我以多欺少啊。” 风木叹气机牵引,掣肘剑声轻吟,“卫兄,我若是将你那宝贝疙瘩的木偶劈断砍碎,你可莫要怪罪于我啊。” 卫景双手牵引,乔峰、二爷两具木偶鱼贯而出。 锵然一声。 掣肘剑旋转出鞘,被风木叹斜咬住。 其脚下生风,施展身法,化作一条残影,扑了过来。 掣肘剑一横半扫,一条剑气如潜龙在渊,一跃出水面,气机鼎沸,炸开水面。 卫景双手交叉相叠,乔峰、二爷两具木偶成八字形,自左右两侧夹击风木叹。 嗡、嗡—— 偃月刀呼啸。 吼—— 降龙十八掌奔袭。 风木叹一剑瞬间粉碎齑粉。 刀不停,掌不停。 风木叹口中剑不止! 轰! 一股气浪冲天而起,天幕之上陡然有一朵乌云遮掩,风势骤聚! 一阵阵波涛涟漪四散,压弯了四周碗口粗的树木。 风木叹仅凭一张嘴,一把剑,却在二爷与乔峰两具木偶猛烈攻势之下,守得密不透风。 数里之外。 一队人马驻足而立,听得远处阵阵如雷鸣的金铁碰撞之声,见得苍穹狂风席卷乌云遮日,面露骇然。 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哥,瞪大双目,“乖乖隆地咚。” 青年公子喃喃问道:“韦叔,这恁大的动静莫非是哪两位江湖高手打架?” 青年公子身侧,有一气质出众,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凌厉的中年人,韦庄。 韦庄伸手婆娑马背上的一根三刃叉,“天下除了前三位高手外,恐怕没人相斗能弄出来这般动静。 更有甚者,许是山中不出世的仙人所为呐。” 青年公子双腿轻夹马腹,韦庄拦下道:“公子,切莫轻举妄动。 江湖上高手对垒,最忌旁人靠近。 咱们乖乖在此等待没了声响,再缓缓过去不迟。” 自小娇生惯养,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明岳双目瞧着韦庄,忍不住问道: “韦叔,为何高手最忌讳旁人靠近?” 韦庄收回目光,解释道:“公子,咱们贸然前去,对战的两位高手不知是敌是友,是别有图谋还是过路生人。 平心而论,若是公子正与人相战,忽然来一队人马,是不是担心来者不善?若无歹心还好,若是有歹心,双方两败俱伤,岂不是让旁人摘了桃子? 因此交战双方若势均力敌,一般皆会先会一同对付观战之人。” 明岳恍然大悟,“是这个道理。” 那边战场中。 风木叹口中松开掣肘剑,转而开始施展御剑之术。 掣肘剑拖着长长流光,一掠刺向天穹。 风木叹双袖纷飞,目光锐利,声音浩大道:“卫兄,此招《幽寒剑雨》,乃是我紫剑宗三大剑招之一,还望指教!” 风木叹话音一落,卫景抬目向上。 掠入天幕之上的掣肘剑剑尖朝下,垂落下来。 剑裹挟着阴云,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举头百丈,阴云片片汇聚,各自扎堆,几息之间,掣肘剑剑身旁,便凝聚出无数把黑剑。 黑剑剑尖泛着流光,锐利异常,从地下望去,颇为森然,与真剑无异。 一把把剑在掣肘剑牵引下,皆针对卫景一处。 此刻,举目之间,剑尽敌国! “声势浩大的讲究呐!” 卫景口中一吐,呼出一条白练。 正月时分,天气尚未彻底回暖。 卫景双手一扯,两具木偶护在身前,不再藏私,九叔木偶自背后跃出,迎风涨大。 三具木偶,各自施展出看家本领。 风木叹盯着一袭黄色道袍的九叔,双目微眯,又瞧了瞧卫景身后木匣。 卫兄手段超群,恐怕那木匣之中还有甚么没让他看到的木偶,上次一剑破开青竹木的木偶,绝对另有其偶! “一具木偶使刀,一具木偶用拳脚,此具木偶一身道袍,不知道是会些甚么手段。” 九叔茅山术四大要诀,符、咒、印、斗,样样精通,其中大多对付鬼怪为主,不过这也并不代表其实力对付人不行。 卫景突破至二品,操纵木偶之法更为通神,对操纵木偶施展除却粗糙的刀剑挥砍以及粗浅术法外,还能操纵着木偶施展出更为高深术法。 九叔脚踏罡步,手中无名指及小指压住大指,阳剑诀术法施展,另外一手握住桃木剑,剑上陡然之间绽放出一条璀璨金芒。 与乔峰二爷两具木偶一道,九叔轰向天际剑雨。 嘭! 流光溢彩,精彩纷呈。 遥遥在远处观望的明岳一行人尽皆骇然。 卫景嗤笑一声。 风木叹瞧见卫景面容笑意,暗道一声不好,扭转回头,只见三具半尺上下的小小木偶不知何时已潜伏到了身后。 风木叹右脚一起,布鞋着脚的脚尖处微闪一颗星辰一般的光芒。 卫景操作着小小自爆木偶扑向风木叹。 风木叹右腿横着一扫。 小小木偶尚未抱向风木叹,便轰然爆炸! 一颗硕大蘑菇云笼罩。 卫景身体被冲出数丈外。 那三具小爆炸木偶,卫景可是往其中加了不少料,灌注了不少特性,不少真气呢! 卫景打量着浓烟之中。 半响不见半点动静。 卫景犹疑道:“难不成风兄扛不住三具自爆木偶? 不能啊,木匣之中的还有几具更厉害些的自爆木偶没拿出来。 以风兄二品境实力,那三具木偶自爆,虽能造成一定伤势,但绝不可能杀死。” 卫景嘟哝自语时,风木叹脚下踩着掣肘长剑,一掠过来,至卫景身前时,风木叹脚下飞剑一滑,直逼卫景脖颈! 铿锵! 护卫在卫景身侧的二爷挥舞偃月刀,蓬勃气力一刀劈砍开那条长剑。 掣肘剑摔出老远,晃了晃剑身,如跌倒在地,神情恍惚的人影一般无二。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几息不见,风兄学会偷袭了。 卫景抚掌一笑,“风兄,我寻思着区区三具小小木偶而已,如何能要得你小命?果不其然,屁事儿没有。” 风木叹翻了翻白眼,指着浑身上下勉强遮掩住裆下部位的破烂衣服,“你叫这屁事儿没有?” 卫景咂咂嘴,“倒也是个问题,咱们出门在外,也没带甚么多余衣物。 风兄委屈委屈,前头再走个百八十里地,便是汉云城了。 咱出钱,跑上一趟淑裳斋,买他个十件八件。” 风木叹无奈道:“只好如此了。” 卫景撇开话题道:“风兄,适才你说那招天下剑雨只是你们紫剑宗的三大剑诀之一,不知余下两剑分别是啥?” 风木叹没做隐瞒,“我紫剑宗三大剑技,《幽寒剑雨》卫兄已然见识,此剑法,乃是天幕雨,余下两剑分别是地中土,与人间风。 正合天地人三才。 据说三招剑术统统修行至圆满,可引动天地。 那声势才壮观呢!” 卫景问道:“风兄,如今是三大绝技,修习几招了?” 风木叹喟叹一声,“三招会倒是会,但远远达不到三式合一之境。 紫剑宗创门数百年,据说只有第一代祖师曾将三境合一,之后再无师门弟子能够办到。 也正是因此,我紫剑宗愈发一代不如一代,家中通天的招式都没修习得来,如何与人斗法?如何与诸多仙门人争锋?” 卫景拍拍风木叹肩膀,“风兄,以你的资质再加勤学不辍的毅力,此招式彻底掌握,不过是时间问题。” 风木叹点点头,问道:“卫兄,看来我对你那木偶之术了解的依旧不够深。 适才那三具木偶自爆,着实令我没防住,你那木偶施展的各色手段,我本便颇觉惊奇,如今一间,原来先前我所了解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啊!” 卫景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两人正说话间,树林细细簌簌,陡然作响。 卫景风木叹对视一眼,一闪消失于原地。 “公子莫急,那两位高人虽说看似战况结束,但最好还是莫要好奇心地去探……” 韦庄正言语中,一抬眼,却见树丫之上,有两人长身而立,往下俯视。 一人无双臂,穿着破烂,神情淡漠。 一人风度翩翩,面容和煦,颇有好感。 卫景躬着身子,双手撑膝,喘着粗气,站到了清风寺大门前。 “奶奶的,原身是一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瘦弱戏子,这身子骨本就差, 昨日又被那脏东西吞了精气, 还没走几步便喘上了气, 若不是在城门口恰巧遇到那驾着驴车的老丈,自己掏银子雇来, 恐怕不等木偶现身,自己就先猝死在路上……” 卫景深吸一口气,踏步入了寺门。 寺院人流如织,颇为喧闹。 毕竟偌大一个乐南县,除却这一清风寺外,其他连一座道观、寺庙都无。 无它,庙灵耳, 甚至连乐南县附近县的人也会来此上香。 卫景寻到一位知客僧,开门见山便问道: “这位师傅,我近几日沾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知贵寺能否避邪除秽?” 那膀大腰圆一副庄严佛相的中年知客僧双手合十,盯了卫景片刻道: “施主,贫僧见你面容惨白,果是邪祟上身之兆。 我清风寺受佛祖庇佑,自有佛光去邪。 施主不妨上几炷香,大殿之下,宝相庄严,必能除去施主浑身秽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土匪 韦庄相信了卫景所言,但并不认为二人是甚么易与之辈。 在江湖之中闯荡之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莫要小瞧最不像武夫的那坨人。 表面凶横,壮硕非常人,至少显露于外,而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才都是些真正厉害的狠角色。 咬人的狗,它不叫。 韦庄记得当年追随家主游历时,碰上一位挎着花篮,牵着一位稚童的佝偻老妪,步履蹒跚的模样,眼瞅着行将朽木。可哪里知道那只是障眼法,老妪却是一名杀手,那稚童更是杀人不眨眼! 韦庄亲眼所见,一老一少两人,如何残杀死那身量魁梧的壮汉,就差扒皮抽筋,煮肉割食了。 卫景哂笑一声,摇摇头,“大概是过路的野仙罢。” 韦庄点点头,正欲拉着自家公子明岳离去时,却见那年岁比于卫景尚要大上三分的青年公子哥褪下身上貂裘,临空朝上一抛,仍向遥遥而立的风木叹,拱拱手道: “兄台,我看你衣着破烂,今日天色突变,估摸着会有一场大雪将至。 莫要因此感了风寒。” 卫景伸手抓住毛绒绒的貂裘,触感甚好,咂咂嘴,估摸着这貂裘价格怎么着也百两银子朝上。 卫景目光游移,在这队人马身上扫了扫。 年轻公子身后,有几名气势彪悍的数名汉子,一个个骑高头大马,目光锐利。 风木叹轻甩两下衣袖,笑道:“多谢公子慷慨。 风某不便,还望恕我无礼。” 公子哥明岳一摆手,浑不在意。 他家境优渥,并不差钱,对那可怜的无臂人施舍一套两套貂裘衣裳,不过随手为之。要说他对此二人有多少兴趣,那当真顶多芝麻大小,不能再多了。 一个书生与一个半残之人罢了。 韦庄开口道:“两位,那我等便先告辞了。” “韦叔,仙人大战后的战场我还没瞧……” 明岳话未说完,随即瞧见韦庄那一双极少露出锐利的眸子,生生把话头咽下肚子。 韦庄朝卫景二人笑了笑,一行人呼啸远去。 来得快,去得更快。 风木叹望着马儿屁股,笑道:“那位韦姓之人,倒是警觉。 可我二人难不成看上去这般像坏人?唯恐避之不及。” “老江湖,老江湖,都是些滑不溜秋的泥鳅。” 卫景婆娑下巴,将貂裘递给风木叹,单眼一瞥,“风兄,难不成还要小娘子为你更衣不成?” 风木叹轻笑一声,气机幻出两手,抓住貂裘两肩,侧身着上。 倒是颇有三分人样了。 风木叹最为擅长此招,以真气变手,为自己所用。 此小小法门是风木叹师傅所传授,据说曾是门内一位独臂人所创。 两人一掠而着地。 “风兄,当初我曾碰上一位剑术高手,似乎是仙门太玄山罗剑峰上的弟子。 其御剑术与风兄相差无几,不知风兄可否与我讲讲剑术其中差别?” 风木叹气机拢了拢鬓发,一丝不苟,掸了掸貂裘,笑道: “卫兄竟曾遇到罗剑峰的弟子? 我倒是有往罗剑峰向那位仙门之中闻名的剑胚讨教一下剑术,奈何出山门时,师尊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与太玄山以及其他仙门弟子起了冲突。 因此,我虽游历江湖,却一直不曾拜访。” “天下剑法各有分支,若非要说,剑术修行,那便要从剑法修行品级说起。 一品却邪境,妖魅见之则伏,二品悬翦境,悬秋水以翦凶,三品惊鲵,惊鲵复盘天地生,四品断水……” 天下刀剑术,异出而同名,据说是上古时代,无刀剑之别,只是后来才渐渐因发展而各成支脉,但是刀剑两法皆以正统自居,因此都不曾改变刀剑品境之名,皆以此称。 两人言语间,一路东行。 ———— 一伙占山为王的匪寇,腊月一整月不曾下山打猎剪径,山头上粮食经过一冬消耗,已然见底。 因此,不得不下山,寻上过往商队,吆喝说上一句两句,此山是我开的黑话。 这伙匪寇人数不多,仅仅数十人,上山前皆是日子过不下去的寻常百姓,而经数年山上匪寇逍遥日子,这些人已成了一个个面露凶光、身体矫健的合格匪人。 大恒圣皇巡狩天下,征战四方,武力盖压诸蛮夷,圣皇之名头响彻四方,大恒之盛闻于八向,但这些并不意味着国内百姓日子过得有多舒坦。 相比于前朝,或多有值得称赞之处,但仍未脱土地兼并等诸多封建朝廷该有的弊端。 贪官污吏、门阀豪强,绝算不上少。 一群桀骜不驯的土匪,出乎意料的是,匪寇头领居然是一位一身白衣,头戴方巾的白面书生。 虽是白面书生模样,但手下诸多土匪却没一人敢小瞧这位玉面书君。 山头上的土匪都知道,别看自家大当家看着较弱书生模样,但动起手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山头正门前挂有‘旌旗头’,长发随风飘摇,猎猎作响,用头颅当作旌旗,那主意可是眼前这位人畜无害的大当家想出来的啊。 大当家身边那个头约莫九尺高的巨汉,毫无疑问,乃是山上当之无愧的二当家。 二当家擅使一队流星锤,仗着一身野蛮气力,战阵杀伐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 二当家挠挠头,勒马缰绳,瓮声瓮气道:“大当家,腊月整月咱们都没做好买卖,如今年关已过,来往商客本应多些,可看这条道上,依旧没啥人呐。” 风度翩翩的大当家轻夹马腹,“那条抚仙河发了大水,自乐南城一路东向,至汉云城西边,四周不知淹死多少人,这条道上自然也就人烟稀少了。 咱家寨子所在的山头也就多亏足够高些,且不在大水顺势流下的位置,否则大水之下,你我估摸着也要被冲走。 咱们寨子处汉云城西向,如此一通大水,往后油水恐怕不足。 树挪死人挪活,咱们也要另寻山头,另立寨门喽。” 两人正说话时,远处传来骇人听闻的动静。 周边土匪议论纷纷。 “那边发生了何事?” “听着轰轰然,怎么觉得这般像两人相互厮杀?去年咱大当家与二当家在山头上打架,不就是这么刺耳的杀伐声势么?” “厉害啊。” “原以为大当家二当家两位已是神人一般的人物,居然还有高人能做到这程度?” “呸,再厉害,能比得上咱们两位当家?” “……” 白面书生大当家与魁梧巨汉二当家相视一眼,一夹马腹,朗声道: “小的们,远处闹得这般的大动静,定然有不开眼的商队前去凑热闹。 随我一同去瞧瞧,有无倒霉蛋,遇上咱们,货物抢来,女子抢来,如何?” 土匪纵马奔驰,顺着两位当家声线,大声猖狂的嚷叫。 没片刻,一窝子土匪恰好碰上一队人马。 正是自西边往东行走的韦庄等人。 经过年关漫长时日,自家公子受不得每日待在家中读书的惨兮兮日子,家主这两日不在,明岳公子苦苦相求,韦庄这才答应公子出门狩猎。 哪知道这趟出门,猎物没杀到几头,倒是遇到了一桩桩坏人坏事儿。 韦庄远远望见那一伙人马,瞧见人马皆手握刀枪剑戟各色兵刃,在手中打转盘桓。 韦庄面色一变,勒转马缰绳,调转方向,大声吼道:“前面是剪径的土匪,不想死的扭转马头,逃!” 与韦庄不同,明岳面色潮红,颇为激动,手掣腰间兵刃,跃跃欲试,“韦叔,土匪只数十人,咱们十数人,虽少了些,但都是百炼精兵,未必不能与之匹敌。 不如结阵冲杀罢!” 韦庄瞪了一眼,“公子,那伙土匪亦非乌合之众,其队列乱中有序,而且其马匹高大,最好莫要与之相敌!” 明岳遗憾调转马头。 韦庄在明乃是明府管家,但因其自小与明家主一同长大,并与家主一道游历江湖数载,其在明府中的身份地位,绝非常人能匹,明岳从小听韦庄讲述故事长大,对韦叔,如视父母,从未当作下人对待。 对韦庄所言,亦不有违背。 土匪大当家见人逃窜,哈哈一笑,“小的们,分头去追!” 书生大当家与巨汉二当家各自领着一队人马,分为两头,左右包抄。 一前一后,土匪紧紧咬住,穷追不舍。 约莫一刻钟后,白面书生大当家脚下一踩马背,一掠而起,两条雪白大袖飘摇,转瞬之间,越过那仅余下的数丈距离,双手成爪,叩向穿着不错的富家弟子。 白面书生寨子处汉云城周边数十里外,寻常年月里,绑架勒索汉云城中的巨富商贾,换取来巨额金银的事,也都干过,但是因担心过于引起汉云城的官府的注意,勒索在城中影响甚大的豪商之事,也不会常做。 但当真送到手里头,也万万没有推脱的道理麻! 韦庄微侧脑袋,见到大当家掠来,瞳孔骤缩,右手放置剑柄之上,锵然拔出,随后一剑朝眼前人砍去! 只是两人差距太大。 韦庄那声势极小的一剑落在的大当家眼中,与蹦跶的蝼蚁无异。 大当家气机震荡,韦庄整个人直接窜出,脱离马背,向着远处跌倒而去! 明岳双目通红,忍耐良久的一剑终于出鞘,初入内力境的内力迸溅,刀芒之上似有一层淡淡光彩覆盖。 唰! 明岳左手一拍马背,整个身体借助那股反震之势,对着一招拍飞韦庄后去势减弱,缓缓落地的大当家而去! 白衣大当家嗤笑一声,脚尖轻踩地面,身躯再次一起,大袖朝前一挥。 明岳如断线的风筝,没了束缚,向韦庄适才倒飞的方向连连翻着筋斗而去。 韦庄落下地面,挺身一起,探出双手,将明岳牢牢接住,双脚犁地,退出数尺才堪堪停下。 余下的众多明府打手,纷纷勒马,护在明岳以及韦庄身前。 这些精悍仆人,都是明家辛苦培养出来的,而非是从江湖上漂泊不定的江湖人中招揽来得,从遇到这土匪,这些家将不曾擅自逃离,便可见其忠诚。 大当家翩然而落,身后土匪勒马扎根于其后。 “希律律——” 大当家看出明岳腰间佩戴一块上好锦山玉佩,一块数百上千两银子,知晓其家境绝对不一般,因此出手时留手,省的将人杀死,不能去敲诈勒索。 大当家面目和煦,极为讲究地拱手道: “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韦庄手腕抹去嘴角鲜血,走上前来,淡淡回应道:“一身白衣,头戴方巾,想必阁下便是玉飞山的林寨主罢? 我等乃是汉云城中明家人,还望林寨主看我明家份上,放过我等一马,待我等归家,定有重谢!” 林大当家诧异地哦一声,“哦?汉云城中明家可是鼎鼎有名,我区区玉飞小山,竟被阁下所知。” 只见卫景左手一挥,又一半尺木偶自其怀中跃出, 那木偶在空中胀大,手中握着一把剑,刺向陈五! 陈五瞪大双目,双手抱刀,竖直劈下! 咔哒。 这具木偶应声裂开。 又被耍了! 一扭头,陈五瞳孔骤缩, 不知何时,卫景已来到他身侧,手中拿着一把短剑。 噗哧—— 短剑入腹。 嘭! 卫景又是一脚飞踢,踹在陈五心口。 一口血箭射出,陈五如倒飞的风筝,撞在了青石板地面。 那斗笠,早已脱离陈五,在空中飘飘扬扬,落于陈五一旁。 卫景此世身虽从未习过武艺,但前世他可当过两年兵。 意识到这具身体孱弱,他半年来不乏锻炼。 卫景丝毫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操纵着木偶大汉,硬鞭咚咚咚地连连砸在陈五胸膛! 直到陈五只剩一口气,卫景才大口喘着气,走到陈五面前,居高临下缓缓道: “陈五,木偶戏并非编造。 据衙门人所言,其实当初陈扒皮家还有一人没死,是陈娘的小丫鬟。 小丫鬟回家探亲,幸免于难。 据她所说,陈娘当初是因为地主要杀你,所以她才委屈求全,从了那扒皮。 还有,你以为当初你能逃走,是谁的功劳?” 面孔已七窍流血陈五双目瞪大如铜铃,面露凶悍,口中呜咽,四肢挣扎。 卫景叹口气,后退两步,食指轻弹, 木偶大汉一击而下! 人彻底没了声息。 “学些练气法门,就以为天下无敌了? 你太自大了。” 卫景捡起斗笠,半蹲下身子,放于陈五脑袋之上, 心念一动,精神至识海,与金色木偶相连, 嗡—— 第一百三十二章 差距悬殊 双方人马大战一触即发之时,卫景与风木叹恰好走至此处。 明岳韦庄一伙人骑着马儿,东行速度不慢是不假,但遇到这帮子匪寇后,他们又纵马西行好半响,在这条道上自然能遇到一路徐步慢行的卫景二人。 虽说那伙山匪头目藏了一手,在明面上看只不过外劲,可那层隐藏之法,在卫景眼中与一捅就破的窗户纸别无二样,打眼一瞧,即瞧出打头阵的白衣以及巨大壮汉的实力,皆是达到了江湖化境。 按理说,区区一座匪寇小山,不应有这般高手,有这实力的江湖高手,大多开了门派,安然如居地做了一正门大派之主,极少有自甘堕落,拱到土匪窝,做甚么狗屁的大当家。 不说容易被官府扫清,一个不好也极有可能被哪家邀名求利的门派盯上,成了江湖路上的踏脚石。 卫景虽觊觎那两位当家人身上化境特性,但并未着急出手,目光瞥向风木叹。 果然,风木叹掸了掸身上貂裘,轻身一纵,朝前轻迈两步,一步数丈,飘渺非凡地行至这帮人前。 卫景咂咂嘴,和爱管闲事又手段极高的家伙一起,一路上难不成还需担心捡不来特性? 风木叹气机遮掩,白衣玉面的大当家瞧不出其人实力,摸不清状况,没轻举妄动。 林当家眯着眼,手指扣了叩马鞍,对无臂的风木叹笑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出手阻拦?” 正欲死战的韦庄看着阻隔在两方之间的风木叹,眉梢微皱,通过方才交手,他察觉出林大当家实力,一身修为已至外劲,绝非寻常人所能比拟。他们明府中最为厉害的家主,早年游历江湖,至当今,实力不过外劲,距化境尚远。眼前无臂之人,纵然再厉害,已达外劲,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啊。 韦庄瞥了一眼远处未靠近的卫景,那位公子哥不知是何实力,难不成果真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韦庄叹口气,道:“兄台,白面书生修为高深,实力强横,莫要逞能。 兄台敢于出手,这份情我明府承下了。 兄台轻功甚好,还请带上我家公子,一路往汉云逃,我等来为你们断后!” 风木叹心念一动,腰间剑声轻吟,铛铛作响。 卫景轻步走来,闲适异常,身处战阵之中,却不见丝毫异样,“不必担忧,风兄实力强横,绝非他们这等小人物所能敌。” 众多山匪哈哈大笑,前扬后贴,“一个连胳膊都没的家伙,腰上除挂了一条唬人的长剑外,能有甚么杀人的本领? 难不成是用嘴巴咬么?” 卫景轻笑一声,别说,这群人还真是聪慧。 林大当家抛了一个眼神。 魁梧二当家会意,双腿一夹马腹,向前冲杀,手中拿着流星锤,在马匹前蹄扬起时,朝战阵之前的风木叹一甩而去! 内力鼓胀,二当家竟一出手便是全力! 风木叹口中衔剑柄,脖子一拧,剑柄下退,将掣肘剑拔出,斜咬,直接以剑柄硬生生接下。 嗤啦! 流星锤与掣肘剑相碰,擦出阵阵火星。 咻咻咻。 接连三道细弱蚊蝇的破风声响起,风木叹剑刃一用力,将魁梧大汉冲开,掣肘剑一挑一拨。 铛铛铛。 剑柄响起三道清脆声响。 二当家手臂发麻,勒马后退数步,方才顿下。 方才一锤子下去,似乎打到了钢筋铁骨。 二当家瞧向大当家,甩甩手,呲牙咧嘴,“大当家,这小子还真是咬剑,当真好牙口!” 大当家手中轻叩马鞍,手侧附近,悬挂一袋子,袋中盛满晶莹剔透的弹珠。 二当家动手时,他可没闲着,施展些无伤大雅的小术罢了。 大当家朝风木叹一拱手,笑道:“阁下实力强横,我等不是对手,此次我等认栽,还请阁下放我等一马。” 风木叹尚未言语,卫景一挑眉头,问向韦庄道:“这玉飞山此附近名声如何?所造杀孽多么?” 韦庄接道:“听闻玉飞山大当家表面看是一位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实则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寨门前有旌旗头,青丝作旗,脖颈做帜。 而且此山寨无甚么信誉,绑票得来金银后,从不履诺,以厮杀为乐……” 杀人便杀人拜,为啥非要想不开过不去,要把人弄来当旗帜? 只听闻砍下头来当尿壶、做酒器,却没听得当旗帜的。 两人交谈声,四周人听得清清楚楚,大当家面色一变。 果然听风木叹道:“玉飞山众多土匪,倒是留尔等不得!” 林大当家一咬牙,声色俱厉道:“真当我等怕了你不成? 我玉飞山兵强马壮,何惧你区区一根人棍!” “小的们,结阵,冲杀!” “吼!” 马队土匪神色肃穆,各自手持兵刃,隐隐间,果然颇有军阵雏形。 马匹前奔,杀向风木叹以及身后众人。 卫景打个哈,手指轻勾丝线。 倒不是怕风兄无法匹敌这数十人,而是担心这些人跑路。 顺着卫景话茬说的韦庄愣了愣,随后惊愕地张开嘴巴。 前方风木叹脚步轻跺地面,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射向白衣大当家为首的土匪。 眼前一花,残影一闪。 一条高耸入云的风龙卷纵横土匪之中。 嗡—— 如一抹长虹的风木叹口中长剑锵然入鞘。 一群土匪顿时人仰马翻。 林大当家雪白脖颈处,一条极细极窄的血丝骤然出现。 二当家也不好受,身前那把流星锤一分为二,其腹部衣衫割开,露出一道狰狞伤口。 风收影停。 只余下地面一具具半死不活的土匪。 卫景走上前来,捡起一把使得还算趁手的横刀,一条条汉子砍杀过去,补下一刀。 “风兄,这些土匪手头上都有几条无辜人命,留下也多是祸患。” 卫景走至白衣林大当家面前,正欲一刀戳死时,却听他气若游丝,惊慌道:“你不能杀我,我乃……” 扑哧。 一刀入喉。 识海人偶木偶戏走场。 卫景阅览过其人生轨迹,轻皱眉头。 难怪明明是一位化境高手,非要当甚么土匪,原来是别有图谋啊。 此人身份乃是西域龟兹招徕来的江湖人。之后面见了龟兹国主,令他来青安郡招徕手下,往后龟兹若是东进,其立下大功,可令他做青安一郡郡守。 青安地处大恒西南,往北乃是奉远郡,奉远郡西北有武泉郡,西偏南酒威郡,此两郡再往西,即是西域塞上关。 龟兹若东进侵略大恒,占据奉远郡后,可沿汉云河一路东南下,直抵汉云城,而林大当家便是要在汉云城安插人手,待龟兹率领的西域诸国来时,可顷刻之间下城! 卫景晃了晃神,龟兹国主,狼子野心呐。 大恒皆知龟兹国主对圣皇陛下极为忠心,乃是冠绝西域的第一狗腿子臣子,率西域诸国投诚,并常往神京,拜见圣皇,每年搜集奇珍异宝进献上贡。 卫景挑了挑手指,视线望向玉飞山方向。 林当家这数年来可不是吃的干饭,山中除却他此趟出来带着的数十手下,还有数百人在山中日日操练呢! 卫景走至玉飞山二当家面前,一刀扎在其腿股之间,笑嘻嘻道:“兄台,你们山上是否还有其他人?” 二当家倒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在那一刀之下,额头上冷汗涔涔,但却没吭一声,咬着牙,对卫景所言置若罔闻,反而瞪大双目声音沉闷吼道: “有种便杀死老子,老子吭一声,便不是好汉!” 自林大当家记忆之中,卫景知晓眼前大汉,确实是为不怕死的夯货,只是因那位大当家曾救过他一命,巨塔汉子便从此相随。 卫景知晓前因后果,询问大汉只不过是遮掩一下他知晓山上状况。 颇感索然无味的卫景也没折磨人,非要把人脊梁骨打断的那等心情,双手抓剑,对其头颅一砍而下! 硕大脑袋在地面上打了个滚,鲜血汩汩而流。 卫景站起身,扭头一转,瞧见风木叹正与韦庄相谈。 韦庄拱拱手,笑着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此次若非恰好碰上你们,我家公子恐怕要亡于那些匪寇之手!” 风木叹一抹淡笑,抖抖身上衣衫貂裘,“我亦需多谢此衣才是。” 韦庄道:“区区一件貂裘,算不得甚么值钱玩意儿。 少侠这一路也是要往汉云城去? 不如我等同行,此番少侠救命之恩,我明府定要好好答谢才是。” 回身而来的卫景笑道:“多谢好意,但我二人另有它事,便不一道同行了。” 韦庄一瞥躺地的一具具尸体,虽对卫景只会杀些半残之人的手段颇为不屑,但并未显露出分毫,“两位可是要往玉飞山,清除掉余下的匪寇残党? 不如与我一道先回趟城池,待我明府召集家将,一同再去厮杀不迟。 多少也能添把手。” “不必,我二人便足以对付。”卫景拒绝道。 只是韦庄与明家公子明岳两人将目光望向风木叹。 在他们眼中,实力高强的风木叹才是话事人,而卫景,从丛林相遇时接貂裘,以及方才补刀之举,恐怕只是风木叹手下的小厮。 江湖上哪家贵公子游历,身旁有一位端茶递水的仆从,并不奇怪,更何况风木叹还是无臂之人,更需照料。 看出韦庄两人心思,卫景面容无半点变化。 他一个刻意不显山不漏水的二品境高手,根本没将两人放在眼中,一个人难不成会在意一只自己能随手捏死的蜉蝣虫子? 风木叹微睇卫景,“卫兄所言,即乃我所言。” 卫景不解释,他也懒得说道。 明岳拦下风木叹,微躬身子,行了大礼,神色激动道: “前辈实力强横,一手剑法出神入化,不知前辈可愿收我为徒?” 韦庄喟叹一声,“少侠切莫怪罪,我家公子虽不谙庶事,但一颗赤子心犹存。” 风木叹点点头,望向明岳道:“明公子,你我年岁相差无几,不必称我为前辈。 而且我并不会教导弟子,请恕我拒之。” 明岳咬咬牙,退而求其次,扫了卫景一眼道: “那我甘为小厮,只愿追随前辈,鞍前马后。” 卫景怔了怔,嘲弄一笑。 不成想自己会有被当作小厮的时候。 风木叹微皱眉头,“多谢明公子好意,风某虽无双臂,但多年下来,早已可自立,不需仆从。” 明岳似还欲再言,韦庄轻声呵斥,“公子,少侠救下我等已是天大恩情,切莫再多劳烦!” 风木叹走出两步,“卫兄,走罢。” 卫景点点头,朝韦庄拱拱手,韦庄抱之以礼。 两人各自拉起一匹马,向远处奔去。 风木叹无手无臂,但犹有气机,犹有嘴巴,驾驭马匹,并不算难。 明岳望着纵马疾驰远去的两人,攥紧拳头,愤懑不平道: “韦叔,为何前辈不愿答应我? 他旁边那小子能做之事,我也皆能做,而且绝不比他差。” 韦庄笑道:“公子,你觉得与风少侠一道的那位公子是仆从?” 明岳反问道:“难道不是?” 韦庄笑了笑,“公子,家主今日应能归来,我等还是早日归家,向家主禀告此事。” 明岳眉头一锁,苦着脸道:“韦叔,若是让父亲知晓此事,我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 卫景风木叹骑马至山脚下,没有纵马上山,而是丢下马匹后,徒步而上。 两人都是修行者,骑马上山速度还比不上两条腿,毕竟施展粗浅轻功,顺着丛林,一掠即数丈之远,比于马匹沿着崎岖山道一步步上爬,能快上许多。 “玉飞山上有一位三当家,颇有智谋,大当家二当家下山劫掠,三家便留在山上看守。 你我二人此次所来,乃是为了除恶务尽,将山头上那些人一网打尽,没必要遮遮掩掩。 大张旗鼓而去,恰好能引来匪寇,便于咱们袭杀。” 风木叹自家人知自家事,打小在山上长大,自幼便是山上人,对于凡尘庶务,比不上前后两世摸爬滚打的卫景,对卫兄高见,没任何反驳。 一炷香后。 两人立于寨门前。 抬头,几颗人头迎风招展。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人单方虐杀! 卫景上山来杀玉飞山上的诸人,并非是果真抱着除恶务尽的大侠心思,更多乃是为了杀人取得特性。 而且这帮子人乃是西域小小龟兹之人,断然没有放过的理由。 大恒天朝大国,与前世华夏古代多有相同之处,来此将近半载,卫景不说多有归属,但见西蛮子竟布局青安郡,如何也不能任由西蛮子劫掠罢? 风木叹眯着眼仰头打量那几颗人头,面目模糊,分辨不出。 “听闻北蛮子最喜割下人脑袋,然后做成酒器尿壶,以蔑其人。 而西域蛮子最爱砍下头颅挂在风沙甚多的楼门前,宣强示威。 难不成山上那白面书生的大当家乃西域之人? 西域久沐王化,有几位中原打扮的书生,倒也说得过去。” 卫景一扫风木叹,竟是被他说个八九不离十。 细细簌簌一道响声,从不远处丛林中传来,卫景与风木叹两人听得真切,但都置若罔闻。 跟踪着他们窥探的家伙,小鱼小虾而已。 卫景仰脖摊摊手,“玉飞山上这等模样太过松垮了些,你我二人行至寨门前,竟还不见土匪。” 这倒是冤枉了玉飞山,实际上在卫景二人在山脚下露面时,便有盯梢之人发现,并往山上禀告,奈何卫景两人虽说一路闲庭信步,可实打实地一掠数丈,斥候根本无法跟上呐! ———— 玉飞山。 奉西堂。 一位斥候脚下生风,隐隐之间施展粗浅的江湖身法,大步奔来。 “三当家,大事不好,有两位不知深浅的江湖高手已至咱们寨门前,恐怕来者不善呐!” 斥候身前,面目凶煞的三当家正埋头案牍之间。 此人燕颔虎须,豹头环眼,打眼一瞧,分明是位无脑的武夫,可实则其人乃玉飞山智谋三当家。 与玉飞山白面书生的大当家那面如冠玉相比,恰似一个天,一个地。 三当家手中顿了顿,随即写下最后数字,将那张小小薄纸卷曲,放入一指头粗细的小竹筒之中,尔后站起身,走进堂前一鸟篓前,抱出一头隼枭,将装有信件的竹筒绑于这头隼枭腿间,从窗口处放飞。 隼枭乃大恒西部以至西域的一种鸟兽,体型不大,长不过尺余,翅膀窄而尖,嘴短而宽,上嘴下弯并有齿状突起,振翅之间,千里可追,万里可寻,且较有战力,非是那等鸟雀乳鸽所能比拟。 此鸟较为难驯,但若驯服,可做信鸽,千里信件两日可至,颇受青睐。 龟兹国主对散布在大恒的这张网并未断了联系,而是通过鹰枭来往信件,三当家适才所书信件便是送往西域龟兹国主。 三当家这才回过头来,淡淡问道:“又是甚么不开眼的蟊贼,充当大侠以邀名利? 派遣一队人马,冲杀过去即可。” 那位斥候擦了擦额头汗水,“三当家,那二人实力强横,恐非常敌! 沿途上山,小人的脚力竟跟不上,且二人气机不泄,无法感知到其底子。” 三当家扭头,颇感兴趣道:“哦?如此说来,我倒要去瞧瞧了。” 他们玉飞山不招揽寻常没实力的江湖人,但若是高手,倒不介意许以重利,以期入伙。 “召集寨中人马,随我一同迎敌!” ———— 卫景牵扯出乔峰、二爷两具木偶,自山下假装奔来,而非是突兀现身。 一只隼枭自天幕之上一掠而过。 吞下大当家特性的卫景仰头恰好瞧见,没半点犹豫,操纵着乔峰木偶高高跃起,一跳数丈之高。 木偶施展真气,探出双手,一把裹住那隼枭,隼枭扑腾双翅,却无法再飞远分毫,反而越是挣扎越贴近乔峰手心。 乔峰木偶落地,卫景接过来那鸟,自其腿部解下竹筒。 卫景自竹筒中抽出信件,大致读了读,内容无非是山寨近况,以及向西域龟兹国主禀告青安郡内诸事。 卫景递给风木叹,风木叹读罢,自然从字里行间读出了其中龌龊勾结,面色冷峻,“玉飞山竟与西域勾结。 那龟兹国主竟如此狼子野心!” 中原王朝,上至江湖高手,下至市井百姓,拔高天朝上国大恒而鄙贱四夷土蛮,瞧见西蛮子竟与青安郡土匪勾结,如何能置若罔闻? 仙门弟子多些居山中,只求大道长生,对于凡俗诸事多不理会,但风木叹不同,不说其游历大恒一年,只说紫剑山门长老自小教导,他便对大恒子民此身份多有认同的。 卫景勾勾手,操纵着两具木偶松松筋骨,笑道: “风兄,咱们破门而入,将这狗屁山寨直接踏平。” 风木叹一声不吭,腰间掣肘剑轻吟,代替了其任何言语。 乔峰木偶踏出一步,风木叹并肩而行。 气机鼓胀。 一人一木偶周身有气机冲天而起。 风声呼啸,旌旗头呼呼作响。 “嘎吱——” 正此时,数丈高的寨门推开,有人马如一条长龙鱼贯而出。 为首的三当家拱拱手,“我乃寨中三当家,不知几位来我玉飞山何事?” 卫景右手做刀状,在脖颈前一划,嘴角翘起,“自然是为了杀人。” 凶神恶煞的三当家哈哈一笑,眯着眼道:“小子,莫要仗着有几分实力,便不将天下人放于眼中。 我玉飞山数百精骑,各个有一身武艺傍身,纵是化境高手,要灭我玉飞山都要掂量掂量。 你一个毛头小子,何敢口出狂言?” 三当家扫视一眼二爷、乔峰以及气机微震的风木叹,冷冽道:“难道是这三人给你的胆子?” 山下那位斥候,最擅轻功,一身轻功迈起,寻常内力高手都极难追,这伙人能跑得过那人,说明这些人要么轻功犹在斥候之上,要么实力强横。 三当家想拉拢几人,能够不动手,握手言和最好,可天不遂人意,面前几人动辄喊打喊杀,明摆着不做过一场不罢休,可当下寨中实力最强的大当家二当家不在山上,用兵卒拼杀倒非不可,只是手下都是他们一个个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死一个都极不值当呐。 三当家面容一变,缓和道:“兄台,尔等来我玉飞山,想必是欲博取名利富贵罢。 刘某有个更好的法子,不如几位先进寨,咱们边喝便聊。 江湖嘛,并非只有打打杀杀。” 卫景似瞧出三当家心思,笑眯眯道:“三当家可是在等大当家二当家? 适才在山下时,我等瞧见一队人马,打头的一个青巾白衣读书人以及一位魁梧巨汉。 居然不开眼地招惹我们,已经被我等兄弟三下五除二砍瓜切菜般地一一杀了去。 三当家恐怕等不来喽!” 卫景话音甫一落下,玉飞山众多被隐藏的土匪顿时议论纷纷。 大当家二当家在他们面前积威深重,都认为两人那可都是伸手能摸天的神仙人物,连当家的都败在这帮人手中,他们能打得过? 三当家见军心不稳,心头虽同样震惊,但仍强压下骇然之意,厉声吼道: “小的们莫要惊慌,此数人虽实力强劲,但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同时杀死两位当家,大当家术法高强,纵非是此数人之敌,也定然能从其手下逃走。 此人所言,不符其实,是为乱我军心! 想趁着两位当家不在山上,覆我玉飞山,其心可诛! 我等同心协力,共杀此贼,待大当家归山,我等也好邀功请赏!” “是啊,大当家实力超群,曾十招之内杀死一位成名已久的外劲高手,怎会不是这些人对手?” “不止如此,二当家一把流星锤,使得出神入化,配合之下,恐怕纵是江湖十大高手都能匹敌!” “险些被这毛头小子骗了去!” “我等受大当家恩德,此人竟胆敢小瞧我玉飞山,非将他挫骨扬灰不可!” “……” 三当家不愧是智谋之士,三言两语便又将这群匪寇鼓舞起来。 可他们却不知道大当家与风木叹对垒时,被一刀径直砍中脖颈,重伤倒地。 一群人马各自拎起手中兵刃,只待三当家的一声令下,便朝敌方冲杀过去! 卫景轻笑一声,双手隐晦挑动,乔峰木偶一偶先前迈出一步,浑身气机凝滞片刻,尔后哗然冲下。 地面尘土飞扬,无端起风。 乔峰木偶乃是卫景雕刻出来的第二具,蕴养时间算不上短,在卫景突破二品这数日时间中,一品的木偶蕴养速度加快数倍不止,距二品凝玉境,其本就相差无几,趁此时机,卫景恰好足以在此临阵突破。 乔峰气机冲刷,一股浩然真气逸散,在三当家感知中,如同烈日骄阳。 三当家瞳孔骤缩,拔刀出鞘,朝前一指,“小的们,杀敌!” 这群山匪绝非乌合之众。 那位大当家隐藏山寨实力,一次下山劫掠所带山匪只数十人,但每次所率的山匪又非是一伙人,正因此,山中诸匪大多是见过血且不乏锻炼的硬茬子。 数百山匪各个骑马,横刀立马,乌泱泱吼叫着冲杀! 二爷木偶循步上前,紧随风木叹乔峰之后。 风木叹口中‘握’剑,脖颈一甩,一条粗大的雪白剑气横出。 乔峰木偶不甘落后,双掌摊开,双臂垂下,手心向外,微微前迈一步。 一股大风呼啸,嗡地一声,扑向人马。 轰! 剑气掌风相互交杂,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瞬间连人带马一同倒地。 但并没有人退缩,无碍的土匪双腿夹马腹,手中兵刃举起,悍勇而来! 大当家积威日久,临战脱逃,可是当场格杀,再加杀敌一人确实赏赐丰厚,一赏一罚之下,众土匪自然会做最佳选择。 各自施展一招式的风木叹、乔峰木偶与土匪短兵相接。 一位身躯壮硕的土匪眼神凶狠,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宽身大刀,对准乔峰木偶身躯便是一刀而下! 乔峰木偶后腿一退,躲过霹雳而下的一刀,随后纵身一跃,脚尖点在长刀刀背,胳膊一拧,一记漂亮肘击向上一拔,击中马背上壮汉,其刀脱手,落于乔峰手中,其人脱马,一个筋斗栽倒在地。 乔峰木偶一勒马缰绳,调转马头。 一人双目瞪大如铜铃,手中掣刀,趁此时机,纵马前驰,侧身将过之际,借助马势,刀横而来。 乔峰木偶竖刀格挡。 嗤啦—— 双刀交错,有阵阵火花。 但乔峰木偶的气力比那汉大上数倍不止,刀霍然前压,那汉子胯下飞奔的战马嘶鸣一声,朝侧方跌倒,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乔峰木偶抛下战马,双脚一蹬,身子掠起,兔起鹘落之间,已至另一人前。 汹涌掌劲轰在那人胸口,其人直接拍飞,在空中划了一条长弧后,砸在土匪人马堆中。 乔峰木偶鬓发吹动,连连纵横,短短小半响,即打死数人性命。 二爷木偶背后拖刀,脚步随即而至,宽大肩膀一使力,刀身扭转,自后往前横扫。 偃月刀势大力沉。 面前冲杀的一匹高挺骏马头颅径被削去,马背上一名土匪脑袋飞旋,紧随于马头之后。 刀虽不过丈长,只得击杀一人,但猛烈血腥的刀罡却不停歇,一条猩红狭长的刀芒如一根长长丝线,收割两排队列整齐的土匪后,才烟消云散。 二爷飞掠上一匹枣红的高头大马,偃月刀于空一旋,嗡嗡作响,左手勒马缰,右手掣刀,悍不畏死地突入地方阵中。 砍瓜切菜一般,左刀一记斜劈,右边一招上撩,一招砍下一颗头颅,一招划开土匪胸膛,五脏六腑都裸露出来。 “杀!” 十数名土匪面露凶光,齐齐杀来。 身处战场后方的卫景嗤笑一声,双手手指松了松,耸耸肩,舔了舔干涸唇边,“那便陪你们玩一玩。” 站在远处操纵木偶的卫景,以双手起舞,大有一种抱着游戏机打的荒唐感。 不同于游戏,眼下所杀之敌,都是活生生的人。 二爷木偶气机一涨,坐在马背上双手舞动偃月刀。 面前收割下五个头颅后,兀然有一名土匪手握长枪,借助马匹前蹄下沉之势,朝乔峰木偶枪偷袭刺来。 嗤—— 土匪长枪枪尖刺入,有一种刺中血肉之感,但他袭中后背,却不觉有半点骨头阻隔。 土匪长枪拔出,绿袍人伤口处不见半点鲜血留出,只是多出一个窟窿。 土匪瞪大双目,举起长枪再刺,但偃月刀芒一闪而过,其人已惊愕之下而死。 不只是他如此,另外一边对付乔峰木偶的土匪同样感得诧异愕然。 不曾冲杀的三当家瞧见乔峰二爷两人异样,紧锁重楼,心头思索着是甚么江湖野修的古怪法门,竟伤不露血。 三当家心头退意已甚。 那三人冲杀之间如入无人之境,一帮训练有素的土匪,本以为敌人再厉害,顶多也就是多死俩人而已。 哪里料到,那三人战力竟达到如此地步! 分明是单方面虐杀!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进城 江湖高手修习深厚内力,杀伐手段颇多,实力强横,比于战阵之中的一名名大头兵不知厉害多少倍。 但着并不意味着江湖高手可随意屠戮,与兵卒抗衡。 穴窍内力有时尽,一口混元内力可杀死数十人、数百人,那数千人、数万人呢? 而且沙场之中,凡卒可在将帅统领之下结玄妙的战阵,其气焰滔天,甚至可与修习练气士的仙人厮杀。 当年大恒太祖马踏江湖,依仗可并非单单是与他站于同一阵营的太玄山,还有其闻名天下的铁骑! 三当家率土匪敢和风木叹几人厮杀,也正是知晓江湖野修临阵厮杀换气之弊。 可哪里料到,眼前这数人,实力竟通玄至此! 一刻钟光景,数百土匪已倒地近半,而眼前刀剑拳脚厮杀的三人,仍未见露出半点疲态,那位衔剑的无臂者毫发无伤不说,另外一绿袍以及气势豪迈之士,身上分明有几个窟窿刀痕,却完全不受影响,来往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三当家视线射向远处观战的卫景,暗暗思忖。 此人不曾动手,难不成果真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若是将其拿下,进而逼退余下三位高手,倒不失为一条妙计,可三人战阵杀伐之中,将身后挡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仅靠手下土匪恐难以突破。 三当家轻咬牙口,子怀中取出一百宝袋,袋灰,巴掌大小。 此袋名‘坎灰囊’,算不得法器,匠物层次都不入,只是一件略有灵性的小玩意儿,其真正宝贝之处在于,内装的一条厉鬼。 鬼乃是数年前他与大当家二人自西域而来时,国主赠予之物,说是能翻掌之间对付二品高手,不在话下。 但他们并非是御鬼者,此鬼若出,只能仗着禁锢于鬼身粗浅咒法来操纵,咒法暗淡隐晦,当下只能再操纵一次,便会消散。 到那时,此鬼挣脱束缚,会不分敌我地残杀。因此三当家从未用上这坎灰囊。 而眼下,再不用压箱底的保命手段,他便要身首异处了! 三当家将袋口打开。 登时,囊口中一抹森寒灰影一闪,腾空而起,掠至半空。 灰雾凝聚,一团朦朦光显化出人影。 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上下獠牙,活脱脱恶鬼模样。 三当家口中捻诀,那强劲鬼怪掠过鲜血淋漓的战场,直杀向卫景! 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卫景毫不惊慌,咧嘴一笑。 林大当家从西域来大恒青安郡时,只带三当家一位手下,两人与龟兹国主相见时,乃是当面相授‘坎灰囊’。 走马光灯木偶戏时,卫景瞧见那幕,自然知晓三当家那点薄薄的家底。 卫景不慌不忙地手指再一动,背后木匣盖子微掀了掀。 长相丑不拉几的鬼怪张开血腥大口,脑袋无端膨胀如城门,二目似披缸,鼻孔如水桶,门牙扁担长。 卫景背后木匣盖豁然洞开,一道黄芒冲天而起,一字并肩眉的九叔手掣桃木剑,一手掐剑诀,无名指及小指压大指,成纯阳诀状,运转真气,在桃木剑剑身上一抹。 桃木剑顿时燃气紫色焰火。 九叔耸然跃起,桃木剑唰唰刺去。 火光扑面。 那体型胀大的鬼怪似察出九叔一把桃木剑上骇人声势,迎面焰火,它本能躲避。 紫焰擦到鬼身,滋滋作响。 大口鬼怪吃痛之下,厉声咆哮。 卫景一心三用,操纵乔峰二爷两具木偶之余,指挥若定地提线九叔。 不给鬼怪任何喘息之机,九叔右手桃木剑,左手临空画印,口中叨叨念咒,金光闪烁,焰火萦绕鬼怪周身。 压着那鬼怪打。 三当家见被他寄予厚望的大口鬼怪无任何还手之力,心下惊惧不已。 怎还有一位高手潜伏在侧! 这几人绝非一般的江湖高手,能对付二品鬼怪,只有不染尘埃的仙门练气士! 可国主不是曾言,仙门不沾世俗王朝与江湖中事么? 三当家已没时间思索恁多,眼前众多土匪眼瞅着愈发少,不知何时便会崩溃,他没有半点犹豫,勒转马缰,径直朝寨内奔去! 后山有一条隐蔽小路,常人难寻。 卫景朗声道:“风兄,施展招式解决掉这群土匪罢,玉飞山寨三当家要逃了!” 战阵厮杀,以寡敌众,最忌讳一上来即不惜耗竭真气施展招式杀敌,因为不知敌人是否有留手,是否有厉害底牌,是否有留存真气,慢刀子割肉才是明智之举。 因此无论是风木叹抑或者是卫景,屠戮土匪时都未施展一击破百甲的仙人招式。 见大势已去的众土匪一阵慌乱,杀心自消,退意已萌。 风木叹听得卫景言语,心念起,掣肘剑直冲云霄,再次下来时,已裹挟了滚滚阴云。 三尺青锋朝天阙,再归来时云下垂! 《幽寒剑雨》一招剑术,风木叹四周土匪尽数屠戮。 二爷木偶纵马奔驰,刀罡如龙。 乔峰木偶拳意宣泄,掌劲滔天。 九叔木偶咒法喃喃,剑印璀璨。 几息之间,土匪寨门前还站着的仅余卫景寥寥数人。 风木叹与卫景对视一眼,剑气凌冽,人与剑成一条虹光,追向三当家。 二爷木偶胯下骑枣红骏马,紧随其后。 九叔桃木剑刺入那鬼怪口中,焰火灼烧,轰然一声,鬼怪烟消云散。 九叔茅山术,对付这等鬼怪渣女就天时地利人和,二品无还手之力,并不意外。 这些鬼魂之属,卫景暂且尚不能将其特性复刻,但是修为若是至更高层次,也并非不能。 卫景行至战场,俯视尸首,眸泛光彩,咧嘴一笑。 识海金人偶吸纳,卫景眉心闪烁不止。 乔峰木偶则溜进山寨,循着记忆去搜刮山寨财富金银。 玉飞后山。 三当家骑马至后山湖前,仓皇下马。 湖面结冰,马匹双腿打滑,决计行不远,倒不如他自己仗着内力,恰好行走冰上。 裹着厚衣的三当家滑入冰面,动作娴熟,一滑数丈。 苍穹之上一抹拖着雪白长尾的剑芒掠来。 咚! 长剑砸于三当家面前的冰面,他身子一扭,沿冰前滑之势一转,侧身躲过锋锐剑芒。 二爷木偶骑马至湖前,猛勒马缰绳,右手偃月刀高高举起,嗡嗡砸下! 整片大湖,瞬息之间冰层寸寸断裂。 三当家浑身一震,跌倒在地。 眼见冰层碎裂,三当家瞳孔骤缩,脚下身法迈动,堪堪踩着水面回至陆地。 掣肘剑拔出冰层,迅即如雷霆闪电,一剑刺穿三当家心口。 风木叹召回长剑,洗去剑上鲜血,铛地入鞘。 二爷木偶背上三当家,探手摸尸,拿出坎灰囊,塞进怀中,以便待会放入木匣。 风木叹望着此幕,没过多询问。 风木叹回至寨门前时,乔峰木偶恰好同时归来。 玉飞山上没什么值钱物件,金银都被大当家换来马匹,招募人手了。以致于乔峰木偶搜刮得来的金银满打满算不过千两。 千两,足够盘缠了。 风木叹看着满地尸骸,呼出一口气,“卫兄,此患已除,我等下山罢。” 卫景点点头,笑道:“玉飞山隐藏得倒是深。” 风木叹喟叹一声,“青安郡偏安一隅,与西域相距不算远只隔了西北处的酒威一郡,龟兹国主狼子野心,在青安郡布下此棋,想必大恒之西数郡,皆有其人手。 此事卫兄如何看?” 卫景沉吟半响,“咱们日暮前应能至汉云城,在汉云城中将此消息上达天听,想必之后朝廷有披红戴紫的公侯,自会决策。 咱二人并非肉食者,能做之事,仅此而已。” 风木叹勉强颔首,“也只好如此。” 两人言语间,已至山下,两匹马儿被拴在树旁,没有被人牵了去。 各自上马,卫景风木叹疾驰向汉云城。 ———— 晚来天欲雪。 卫景与风木叹迎着小雪,纵马至汉云城南门前。 城中禁骑马过市,至城门前二人便下了马,牵马徐行,规规矩矩地顺着长龙排队。 再过两刻钟,到戌时,城池即会关上,而此刻,正值进出城的高峰。 城中有夜市,城外四周村镇有不少人挑着扁担,挎着竹筐,装满各色物件,打算往城中叫卖。也有从城中出来,做了白日生意的小商小贩回家,往村镇赶。 汉云城堂堂青安郡郡府,其繁华程度比于人口不过十数万的乐南城,可是大上不少。 尽管有乐南洪水自西来,但所淹之人只是抚仙河旁的村镇,对其他地方并无甚么影响。 风木叹四处张望,瞧见进城中之人有三三两两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乞丐,不由问道: “这些人想必应是抚仙河附近的平民百姓,一路流亡至此罢?” 在风木叹身前一位挑担的中年汉子回首一瞧,搭话道: “可不是咋滴,这些人尽是自西边过来的。 年前那场大水俺亲眼瞧见,若非俺们村子处汉云城东侧,来水时,那位神仙出手,恐怕俺村也糟了灾。” 卫景询问道:“洪水多日,眼下汉云城中想必多出不少乞丐罢?” “确实如此,好在郡守大人仁慈,开仓放粮,每日在城中衙门施粥,不少百姓赖以存活。” 热络的汉子瞥了一眼卫景,“看两位公子打扮,一人佩剑,一人背匣,莫非是游历江湖的书生游侠? 不知从何而来?” 卫景笑道:“正是自西边来。” 汉子面露诧异,拱拱手,“两位节哀。” 正交谈中的三人,忽听得一阵急促马蹄声,踩踏青石地板,尔后一人高呼道。 “南城城为何在?速速紧闭城门,禁止出入!” 随着那一身亮银盔甲的兵卒大声斥嚷,进出城的百姓顿时骚乱起来。 卫景与风木叹已至城门前,身前仅余下两人,哪知出了这档子事。 “下门闸!” 一声吆喝后,硕大城门缓缓下移。 前头一位锦衣华服的牵马青年道:“两位,能否通融通融,今日若不能进城,恐怕我便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城门一位皂吏不耐烦摆摆手,“上头下的令,我可不敢违抗。 瞧没瞧见,坐在马背上穿盔甲那位,可是郡守府的人!” “大人,关城门理应还有一时三刻,今日为何如此突兀?” 一位百姓扯着嗓子问道。 马背上的兵卒厉声道:“适才郡守府郡守遭遇刺客袭击,所幸郡守大人洪福齐天,并无大碍。 为抓来刺客,因此封城,尔等有何意见?” 兵卒话音一落,不再有人胆敢言语。 郡守府遭刺客,若多说一句,自己被当作刺客同党,抓进天牢逛上一圈,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啊。 卫景拍了拍风木叹肩膀,笑道:“走罢。” 区区城池,拦下寻常百姓以及修为较低的江湖武夫不成问题,但说拦下卫景二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风恩公!” 两人听见一道熟悉声音,回头一看,正是日前风木叹救下的明府韦庄。 韦庄疾步走来,“两位恩公可是要进城?” 风木叹颔首。 韦庄轻笑一声,“两位恩公且随我来,城门将落下,先进城中再说。” 从城中出来的韦庄领着卫景二人,有再次准备入城。 一位守城皂吏拦下,呵斥道:“你乃何人,上差方说称禁进出城,你怎无视我汉云郡守府之令?” 韦庄尚未言语,那小卒身后城守长一脚揣在其屁股上,骂骂咧咧道: “不长眼的东西!” 城守长朝韦庄赔笑道:“韦管家,新来的小子,不认得您,勿怪。” 韦庄笑应着,随即城里城外的百姓便见他朝马背上的郡守府兵卒拱手,言语寒暄几句,带着那俩人进城。 “那中年人是何人?郡守府中的将军都要笑脸相迎。” “明府韦管家你都不认得?” “听闻明府家主与郡守相交甚笃,今日一见,八九不离十。” “话说,被韦管家领进城的那俩人又是什么人物?” “一位无臂,一位倒像个文弱书生。” “……” 适才与卫景二人攀谈的汉子嘿嘿一笑。 他瞧见卫景俩人,一个风姿出众,一个身穿名贵貂裘,本就觉得二人不简单,因此攀谈,还想着能向那俩不缺钱的主卖几份担子里的杂耍之物。 着实可惜。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刺客 (章节老是写错,还不能改……) 并肩行走的韦庄一抚颚下小髯须道:“我等回至府中,向家主禀明了汉云城外所发生之事,猜测两位将来汉云城,生怕恩公寻不到住所,因此家主命我前来,在此南城门前守候,延请两位往寒舍一聚。” “不知恩公意下如何?” 风木叹望向卫景,卫景摊摊手。 风木叹笑道:“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 卫景与风木叹将马匹交予两位明府仆役,跟着韦庄上一辆雕鸾镂金的豪华马车,车上公子哥明岳正襟危坐,静待二人。 明岳见风木叹过来,眉梢一喜,拱手道:“前辈。” 风木叹无奈颔首示意。 卫景掸了掸身上飘零而下尚未凝聚成势的雪花,进入车厢。 跟在最后的韦庄朝司车点点头,赶车人会意,右手持鞭,左手勒缰绳,调转车头往北行。 韦庄上下打量一番两人,与分别时别无二样,不解问道:“按路程,两位来至汉云城,最晚傍晚时分便能到,两位是去玉飞山上走了一遭?” 风木叹暂无多言的打算,只是颔首道是。 明岳问道:“前辈,玉飞山那些土匪都被你砍瓜切菜地杀了?” 风木叹置若罔闻,望向韦庄问道:“城中郡守遭了刺客?” 韦庄点点头,“好在适才那郡守府的兵卒说,郡守大人并无大碍。” “也不知是甚么刺客,偏偏瞅准傍晚府中饭食动手,而非众人安寂下的午夜……” 卫景掀开车窗幕帘,见小雪纷纷,如碎纸屑杂乱飘零。 “兴许是甚么初出茅庐的刺客新人。” ———— 汉云城一家无人宅邸。 两名身穿黑衣头以黑布遮面的家伙翻墙而入。 进得院中,两人并肩坐于马厩草垛之中。 身形削瘦的瘦竹竿扯下遮面黑布,露出两颗大门牙。 他擦了擦密汗,依靠草垛,长长呼出一口气。 “老肥,咱哥俩这趟买卖做差了。” 另外一名身量肥硕的刺客眨了眨被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瓮声瓮气埋怨道:“竹竿,都怪你,说甚么寻常江湖刺客杀人,尽是傻愣愣地深更半夜,说甚么午夜之时郡守府定然戒备森严。 如今咱傍晚去了一趟,确实戒备松垮些,但是府中来来往往丫鬟仆役,人多眼杂,与夜间眼线有何区别!” 瘦刺客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胖子臂膀,“策略,策略,懂不懂? 咱哥俩要做的可不是一般的刺客,而是要能人所不能,为人所不为的天下第一刺客! 咱能走寻常路么?不能! 老肥,眼光放长远些!” 肥刺客肚皮不满地吵吵嚷嚷,“竹竿,我饿了。” 瘦竹竿照着老肥一记板栗,“就知道吃。” 顿了顿,他捂着肚皮,有气无力道:“等官兵搜捕后,咱再去找家饭铺吃。” 老肥挠挠头,“竹竿,咱没银子。” 瘦竹竿尴尬一笑,敷衍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老肥苦着脸道:“没料到咱哥俩得了奇遇,内力突破至外劲,已经是摸着天地高手了,区区郡守府都拿它不下,到今日都没干成一单子的刺客买卖。 竹竿,要不咱换个行当做做? 凭咱们这实力,江洋大盗都不是对手啊!” 瘦竹竿恨铁不成钢,“你明白咋当江洋大盗?” 老肥连连摇头,“不明白。” 瘦竹竿语重心长道:“首领总说咱哥俩脑子不好,既然不好,一件事都做不好,将如何做其他买卖? 在刺客一道深耕,早晚有一日成为天下第一的刺客!” ———— 明府位汉云城北,一处高阀大第扎堆的宅区。 马车停于朱漆大门前,两只雄壮石狮耀武扬威。 卫景从车上一跃而下,舒展懒腰,双手扣了扣背后漆黑木匣的长带。 韦庄下车,伸手做请势,笑道:“恩公,里头请。” 其人并不知晓卫景实力,一路皆以风木叹为主,但并没有就此轻待卫景,不愧是老江湖,人情世故滴水不漏。 倒是那没甚么城府的明府公子哥,对风木叹明眼地热切,而对中看不中用的卫景,则淡漠许多。 卫景不以为意,他性子也并非是那等喜欢出头,前头有一位高手挡着,自己当可有可无的小透明,顶好。 四人进了府中,七转八弯行至厅堂。 早早等候的明家主爽朗一笑,起身相迎,“两位少侠果然相貌堂堂。 若非城外两位少侠出手,犬子恐遭劫难。” 明家主明睿,一袭青衫,腰间配玉,年岁在四十许,颚下一绺胡须,眉宇颇为英俊。 风木叹卫景双双拱手,“明家主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明睿微侧身,做出一个请势,笑道:“两位少侠着急赶路,想必还未就餐罢? 家中已备下饭食,两位请。” 卫景二人走进屋中,各自落座。 一名名丫鬟鱼贯而出,手中各自捧着一道道珍蔬菜肴,放于一张待客的八方桌上。 紫龙糕、绣球乾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龙须炙…… 不愧是高门大第呐。 风餐露宿,委屈许久肚皮的卫景咂咂嘴,涎水直流。 虽说修道之后,饮风餐露,多日不食,亦无甚大碍,但玉盘珍馐,人间美味,不可多得,卫景可不是山上讲究太上忘情,口舌尽绝的练气士,而是仙子旁边一人字,来往江湖的江湖客。 卫景见菜上满,不再有丫鬟走出后,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明睿见风木叹空荡荡的袖口,欲言又止。 风木叹气机牵引,随意‘夹’起眼前一块紫龙糕,飘飘荡荡至口中。 明睿赞道:“好手段。” 招摄事物,寻常外劲武夫都可为之,但如风木叹这般娴熟者,恐不多见。 风木叹摇摇头,“只是小术罢了。” “明家主,听闻你与我青安郡郡守相交甚笃?” 明睿谦逊道:“我们自幼相识,倒还是有些小小交情。” “既然如此,我等欲明家主向郡守大人传达一道消息。” 明睿为风木叹斟上一杯酒,顿了顿,问道:“哦?小事而已,少侠但说无妨。” “今日欲劫持明公子的玉飞山,其身份并非是背景清白的贼寇,而实则乃是西域龟兹国之人……” 风木叹将那头隼枭上劫来的信息以及自家的猜测一一说出。 厅堂中的明睿以及韦庄、明岳三人面容沉思,好半响后,明睿才道: “少侠今日去了玉飞山,已将那山头上贼寇余下的残党尽数剿灭?” 风木叹点点头,不值一提道:“除却那大当家与二当家外,贼寇山头上无甚么可敌之人,顺手为之罢了。” 明睿神情肃穆,“西域龟兹国主竟觊觎我青安郡? 少侠且宽心,稍会我连夜前往郡守府,今日听闻郡守大人遭受刺客袭杀,恰好以作探望。” “那此事便交由明家主了,我等江湖中人,并未踏足庙堂,人微言轻。” 韦庄抚须揣度。 西域之地,与青安之间尚隔酒威郡,中跨疆域千里不止,其触手如何伸得恁远? 况且大恒国力鼎盛,正富春秋,区区西域,虽百年前与北狄、大恒三足鼎立,但其各国诸立,政不一令,早已远远逊色于狄、恒两国,甚么龟兹小国,更是弹丸之地! 如何滋生野心? 韦庄不自觉朝北一望,莫非…… 明睿琢磨道:“莫非是龟兹与北狄暗中联手,达成协议,南北二分我大恒不成?” 明睿细思极恐,一巴掌拍向桌上,“西域都护使监察诸国,玩忽职守!” 明睿霍然起身,拱拱手,赔罪道:“两位少侠,国事为重,此事干系重大,我先去往郡守府与郡守大人商议。 不能陪两位,还望海涵。” 卫景风木叹摆摆手,“是我二人多有叨扰。 明家主尽管去便是。” 明睿吩咐道:“老韦,你在此与两位恩公作陪。” “是。” 明睿着令仆役备马,将至门前时,忽而想起一事,转身对贴身护卫道: “老平,你带十几人,连夜去玉飞山,看看山上有无甚么线索。 一路小心,虽说少侠言说山头上诸匪已死,但难免有余孽残留。” 那名体型壮硕的中年劲装汉抱拳应诺。 韦庄端起酒杯,笑道:“敬两位恩公一杯酒。” 卫景轻笑一声,举杯一碰。 韦庄见卫景性情洒脱,心胸宽广,与江湖人处事无二,饮罢酒道: “卫恩公,今日从未见你出手,且背后背着一木匣而无兵刃傍身,颇有读书人打扮,难道恩公乃是负笈游学的文人士子?” 风木叹瞥了一眼,安静吃菜。 卫景面容和煦,笑道:“韦管家,咱可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人,实力超群,如土匪那等武夫,我能打百十个。 不出手是因那些小鱼小虾,尚不够风兄吃,我再出手,岂不是太给他们面子了?” 明岳听见未经口无遮拦的言语,以及吃饭菜时大快朵颐的不讲究模样,嗤之以鼻。 难不成如今江湖打斗,只看谁人俊俏? 那往后我游历江湖,也是响当当的高手了! 如风前辈这般,虽双臂全无,但气机深沉如海,才有高手风范。 明岳心头嘟哝不休,但没说出口。 韦庄摇摇头,嘴上赞扬,心下却犯嘀咕。 老江湖的经验而言,高手动辄说自己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响当当,多半有其名而无其实。 二人那脑子里的小九九,卫景一揽无余。 他笑了一声,夹菜,夹菜,饮酒,饮酒。 又不是如春风楼的大姑娘,区区一个年纪比自己虚长几岁的小屁孩,与一位有点浅薄阅历的老中年,那炫耀心思当真点滴不剩呐。 卫景扭头望了望门外,小雪纷纷扬扬,如因风而起的柳絮,又似翩翩起舞,扭着蛮腰的美娇娘。 话说,汉云城乃青安郡郡府,青楼勾栏业相比颇为兴盛罢? 数十万人大都会,如乐南春风楼那般的阴阳交泰之所,应当极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卫景站起身,打个酒嗝,“风兄,汉云城繁华似锦,晚间夜市想必颇为繁华,不如一同前往逛逛,如何?” 不知卫景歹毒心思的风木叹正要言语,却听一道如银铃般的娇媚声音响起,“小弟,说好今陪姐姐逛街,可莫要忘记。 适才我看到爹爹出门,你们也吃好了罢? 姐姐我……” 女子走过长廊,站于门前,瞧见陌生的两人,不觉顿住。 窈窕女子见卫景二人,行了一礼,“两位便是救下小弟的少侠罢?” 眼前女子相貌虽算不得绝佳,但胜在其胸前二斤,恐怕已胜过天下九成女人。 卫景咂咂嘴,一拱手。 明岳面色一拉,“明水水,娘说我可是比你早生半刻钟!” “爹明明说是我生半炷香!” “……” 韦庄无奈介绍道:“这位是府中大小姐,明淼。” “卫公子,若要去逛汉云城,不妨与我家小姐和公子一道,也好照应。” “这……” 明淼停下与明岳拌嘴,笑吟吟道:“韦叔,那便由我带这位恩公少侠逛街了。” 韦庄笑着颔首,道:“那我就不与你们年轻人一起去啦。” 不容卫景答话,几人已商议下来。 风木叹道:“今日我欲卧榻修行,卫兄与明小姐、明公子且去。” 今日接连数场厮杀,尤其是对付卫景木偶时,他多有见得,正该感悟修行,岂可荒废? 明岳眼眸中微微一暗,“既然如此,我亦在家中读书罢。” 他只是想拜眼中的高人风木叹为师,师傅不去,他亦没了前去心思。 明淼横眉一冷,“明丘山,不去也得去!” 卫景耸耸肩,大步向门外走去,两年岁比卫景尚大的双胞胎紧随其后。 韦庄负手而立,眯眼望着卫景背景,心念一动,问道:“风公子,不知那位卫公子身手如何? 需要府中武夫仆役上前跟着么?” 风木叹顿了顿,一瞥韦庄,笑道: “卫兄适才所言非虚,不必画蛇添足。” 韦庄喟叹一声,果然如此,竟比风公子实力都要强横几分。 天下高手甚多,甚么性格没有? 高手不喜崭露实力者,亦不足为奇。 韦庄笑道:“风公子,请随我去客房。”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门大派 蚊蝇大小的雪花细细碎碎地飘零,无法阻拦繁闹的夜市街区。 汉云城不愧是青安一郡首府,夜市之喧闹,远非乐南所能比,人流往来,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等闲视之的明岳阴阳怪气问道:“卫少侠,出门在外,为何还背那木匣,难不成里头有甚么宝贝,怕我明府之人贪墨了?” 卫景轻瞥一眼,面容如沐春风,道:“木匣中斩杀仙人飞剑,有千万两黄金白银,有价值连城的玉璞法器,自然须得背着,若是碰上歹人,我也好拿飞剑斩人,拿法器施法,用黄金白银换条性命。” 公子哥明岳嗤笑一声,卫景也不以为意。 明淼敲了一下明岳脑门,颇有大姐头气概地训斥道:“会不会说话?” 明岳出身汉云城数一数二的大家,但为人性情实则并不跋扈,对救命恩人风木叹,那是一百个高山敬仰,但是对在他眼中如小跟班一般的卫景,就没那个讨喜了。 明岳年岁尚轻,心口那股仗剑杀人敌,拂袖潇洒去的江湖气概正是势如破竹之时,眼见卫景年岁比自家都要小,却得风前辈青睐,心里头多少烦闷委屈了些。 卫景四处张望,街区中贩卖吃喝玩乐植物应有尽有,但没瞧见灯红酒绿,便兴味索然了。 卫景一边走,一边以神识探查四周,淑裳斋、糕点铺、文宝店、聚酒肆,一家家街挂印有铺名的五彩灯笼,还有糖葫芦小贩,糖人小商,修脚小匠等等,各自迎街摆摊。 来往行人有身穿华裳贵服,后跟小厮仆役的富家子弟,有衣着单寡,腰间佩刀剑的江湖游侠,当然,更多的是日子说得过去,闲暇之余逛市的平头百姓。 不一会儿,明淼与明岳手中已拿不少东西。 卫景亦步亦趋跟随二人之后,看似心不在焉,实则他施展神识,瞧得欢快。 前头有一成双入对,双手牵扯,绞在一起的伴侣,那女子包臀翘胸,面容姣好,只是与那女子携手而行的男子差了些,面容顶天算得上刚毅,与英俊绝沾不上边,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鲜花插在牛粪上。 卫景咂咂嘴,又是一男一女擦肩而过,年轻女子女子浓妆艳抹,半边身子半倚半靠在身侧一位大腹便便、胡须发白的老头怀中,一树梨花压海棠,你情我愿呐。 身后三名及笄之年的女子有说有笑,谈论着来往风姿俊朗的读书人。 “前面那位公子身量颀长,背着一木匣,兴许是位读书人,姐们们,要不冲一下?” 一位女子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不妥不妥,看其颇有风尘的模样,指不定非是汉云城中人。 要得地址又能如何?” “香香不试试?可能人家是京城来的大户人家,若是取得联系,往后信件交谈,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你就要嫁到梦寐以求的京城啦!” “苟富贵,勿相忘!” 三名女子互相调笑,扭打一天,却无人真向前问上那三板斧,公子姓甚名谁,公子韶年几何,公子家住何方? 三女加快脚步,自后面追上卫景,擦肩而过时,不动声色地侧目而视。 卫景微微侧首,望向三女,恰好与其中一位对视。 卫景和煦一笑。 女子面容绯红,神色匆匆而过。 待行远时,女子身侧两位闺中密友恨铁不成钢道:“诗诗,那公子冲你笑,你怎么不大着胆子去与公子搭讪呐!” “那位公子穿着打扮,并非云烟细棉、绫罗绸缎,又非贫寒人家的粗布麻衣,想必家境小富,与诗诗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读书人说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与卫景眸子相引的诗诗红着脸,双手指头绞杀,呸呸呸几声,娇羞道:“甚么乱七八糟的,不知羞。” “嘻嘻。” 嘴上说着一千一百个不乐意,可诗诗临走前仍不忘回眸一望,恰见那俊俏公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她连忙扭头,小声嘀咕,“你们声音太大,不会被那公子听去了罢?” 香香玩味笑道:“诗诗,是心里有鬼呀。 这四周来来往往,多少人,街衢两侧小商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咱们都相距数丈远啦,如何听得到?” “哎呀~” 卫景听得三女嬉戏打闹,笑得合不拢嘴。 前世卫景样貌便不差,当年校园之内,向他讨要联系方式的窈窕女子不在少数。 前头行走的明岳与明淼摸不着头脑地回首望了望,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卫少侠,何故发笑?” 卫景摇摇头,“只是忽忆往日一些趣事,不必在意。” 胸前两团论斤足称的明淼点点头,望见一家衣斋,“卫少侠,行走江湖,想必衣裳不足罢? 年关已过,气候回暖,雨雪天似乎都不如年前刺骨,初春将至,不如与我一道前去衣斋,为你买来一件两件春衣,不知你意下如何?” 卫景正欲拒绝,远处走来两人。 一位身着锦衣,面容挂笑,一位步履沉稳,身躯魁梧。 锦衣青年走到明淼身前,温润如君子道: “淼淼,许久不见。” 明淼双臂环胸,横眉冷道:“周公子,我们似乎并没有熟稔到这般地步。 而且,若我没记错的话,两日前,我们曾见过一面。” 周公子淡淡笑道:“淼淼果然口是心非,连我们上次见面时间都还记得,非要嘴硬说你从不喜欢我。” 周公子不等明淼发作,看向卫景,笑意不变,“淼淼,这是何人? 怎方才我听见你与他一起往淑裳斋,购置衣物?” 明岳向前迈出一步,大有声威道:“周盛,我明家之事,还需经你同意不成?周大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周盛瞥向明岳,“小舅子,这么说,此人果真是与你家姐姐有一腿?” 卫景微眯双眼,笑望着周盛及其身侧,手指悄然一勾。 明淼娇声一呵,一双雪白素手摊开,紧握成拳,内力微凝,颇有两分声势,“周盛,当真我不会对你出手?” 周盛举起双手,笑道:“淼淼,我的错我的错,切莫动怒。 任谁瞧见自家内定的媳妇要与旁人买衣裳,心头都会不痛快……” 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时,身后突兀之间有一人不知从何蹦出,一手血红内力萦绕,径直朝卫景杀将过去! 卫景冷笑一声,后背二爷跃出,没半点犹豫,刀芒一闪,那忽如其来之人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咚地滚落于地。 区区外劲高手,如何扛得住二爷一刀? 鲜血撒溅,四周平头百姓兀然惊呼呼喊,作鸟兽散去。 几名腰间挂刀剑,江湖人打扮的家伙驻足张望。 卫景朝向周盛,咧嘴一笑,手指轻动,二爷大踏步前走数下,偃月刀刀尖摩擦地面,火星四溅。 明岳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一幕,视线游移于绿袍与卫景之间,琢磨着凭空出现的高手绿袍实力深浅,琢磨着被他小瞧的卫景是何身份,竟有施展术法隐藏的高手暗中保护。 卫景木偶自木匣中跃出,连风木叹都只觉得是旁门术法隐藏的高人,而看不出木偶之实,更何况是粗通武艺的明岳。 周盛惊惧不已,面容上那副从容的君子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乃是惊乱慌张。 周盛身侧护卫稍显三分澹然,朝卫景拱拱手,“不知是哪家公子? 我等乃是汉云城第一大家周府之人,这位是我家大公子,适才是我等有眼无珠,冲撞了公子,多有得罪,还请看在我周家的面上,绕过我家公子一条性命。” 周盛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那位偷袭之人可是府上数一数二的外劲高手,修有一诡异秘术,连父亲都忌惮三分,眼下却被那绿袍砍瓜切菜般地一刀枭首。 周盛瞥了一眼明淼,心头骂了一声婊子。他自知不敌,倒也能屈能伸,俯首拱手道: “公子,若是饶过我这条小命,我周家必偿还厚礼。” 卫景此刻倒是比明岳周盛这等贵公子更为嚣张跋扈,他与二爷并肩而立,玩味笑道: “若是我说今日,必杀你呢!” 周盛神色一紧,见绿袍大汉死死盯着自己,强压下拔腿欲逃的心思,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公子可是担心小的报复? 我周家只是一小小的家族,连公子一位普通护卫都敌不过,哪里胆敢自不量力地去挑衅于你?” 卫景扯扯嘴角,环顾四周,眉头凝向周盛,淡淡道:“滚罢。” 周盛身侧护卫运转体内内力,正要拼死一搏,带周盛远遁,听见卫景言语,怔了怔,内力豁然凝滞,经脉一荡,嘴角渗出一条鲜血。 “多谢公子!” 护卫一手抓住周盛,施展轻功身法,迅速掠去,生怕卫景反悔。 明淼朝卫景抱拳,气势没半点扭捏,而胸前二斤不自觉抖了抖,春光明媚动人。 “多谢卫少侠与这位前辈出手相救。” 卫景视线自周盛处拔出,动了动手指,瞧着明淼,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明岳拱拱手,微睇绿袍,向卫景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卫少侠家中乃江湖何门何派,或甚么世家?” 同样是二世祖,公子哥,他明岳只能被勒令在家,且家中护卫实力一般,而再看看人家,出门游历江湖不说,身侧还有护道人相随。 卫景笑道:“没甚么门派世家,只是小门小户而已。 难不成明公子听说江湖有甚么姓卫的大门大派?” 明岳沉吟片刻,“确实不曾听闻。” 但对卫景所言的小门小户,他是半点不信。 ———— 郡守府。 中年醇酒越酿越浓的明睿与一位瘦弱矮小的中年相对而坐。 长相寒碜的矮小中年自是乐南郡守无疑。 乐南郡守黄彦邦,如今年岁已经五十许,官场摸爬滚打的数十年,相比于那些受得恩宠,一朝得道的天子宠臣,黄彦邦能一步步走至如今一郡郡守之位,全凭累功升迁。 天下官吏百姓皆知,当今圣皇陛下,拔擢官吏,多爱美姿容。风度倜傥者,不辱大恒天下,万邦来拜的天朝贵气,而如黄彦邦这等矮小丑陋之属,天然处于劣势,否则按其数十年下的政绩,恐怕早已是神京天子脚下的京官,而非偏远乐南郡的一郡之守。 明睿大打量一番黄彦邦,笑道:“你老小子命大,我就知晓区区刺客奈何不得你。 今日刺杀你那刺客可曾擒住?” 黄彦邦摇摇头,为明睿倒上一盏茶水,“两条外劲高手,可不是小鱼小虾。 只是应是作刺客这行当不久,生疏得紧,被府中俩小丫鬟发现,暴漏了行踪。” 明睿皱眉问道:“那两人身份可曾查验清楚?” 黄彦邦神情自若,“似是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血月楼的刺客。” 明睿一瞥,冷笑道:“血月楼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接下刺杀朝廷命官的榜子。 难道是你当初得罪的哪个世家,前来寻仇?” 黄彦邦摇头道:“应当不是,我做事你还不清楚,怎会给那些人留那等破绽?” “此事暂且不提,明老弟,急匆匆来寻我,不知所为何事?” 明睿抚额,将前因后果一一向黄彦邦讲明,从明岳出城,遇到玉飞山土匪,恰好遭人所救,到风木叹言说玉飞山与西域密谋之事。 黄彦邦轻捻胡须,眉头紧锁,沉吟半响后,道:“那玉飞山你已派人前去?” 明睿点点头,“我令他上玉飞山后,直接来郡守府,今夜即能得来消息。” 两人一聊至深夜,陡有马匹嘶鸣声响起,随后身形壮硕的仆役老平自外而来。 明睿两人起身问道:“老平,玉飞山有何发现?” 老平风尘仆仆,“家主,那玉飞山果不简单,我等在山上瞧见数百具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而且那些尸体各个着甲! 其伤口大多是锋锐刀剑,还有一部分乃是拳掌相加。且只一处伤口,所杀之人定是实力强劲的高手!” 明睿想起卫景风木叹两人,一个腰间挂剑,一个赤手空拳。 明睿与黄彦邦对视一眼,“看来我府上那看不出深浅的俩人,确是高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流民 一人一身灰色旧布袍,已微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国字脸,颇有风霜,巡巡而来。 周盛与中年护卫并肩前行,咬牙切齿道:“二叔,那小子到底是甚么人,江湖上哪家贵公子?” 护卫眉头紧锁,摇摇头,“公子,那般的人物,绝非我小小周府能敌,否则徒然招惹来祸患。 其能放过我们,难道真是有多慈悲?只是轻蔑,没将我等放入眼中罢了。” 周盛攥紧拳头,“父亲乃化境高手,难道亦非那绿袍一合之敌?” 护卫苦笑一声,却抬眼瞧见乔峰木偶阻挡于路前,气劲震荡。 来者不善呐。 周盛双目注视,“不知大侠拦下我二人有何贵干?” 下一刻,护卫瞳孔骤缩,一把扯住周盛衣领,身体迅暴退。 乔峰木偶如同鬼魅,一瞬即至,二人原先所待之地,一拳砸出,落空。 头发披乱的乔峰木偶微微侧目,掌风如刀,身似鸿雁,再次袭杀向两人。 护卫眼见难以逃脱,一咬牙,右手拎着的周盛直被扔出,借以抵挡住乔峰攻势。他本人施展一套秘术,浑身泛着烟雾缭绕的血气,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逃窜! 燃烧血气以得逃遁的遁术。 但他再快,又如何比得上乔峰。 乔峰木偶一掌随手拍死周盛,双脚落地,而后微蜷,蹬地绷直,木偶身拔地而起,尾端挂长虹,直逼弃主远遁的护卫。 一爪贯穿胸膛。 乔峰木偶自两人怀中扒拉出金银玉佩,“哦豁。 好两张千两银票。” 乔峰木偶杀死两人后,一掠而离。 ———— “周家在汉云城内名头极大,其家主实力已臻至化境,虽在化境高手中屈居末席,只是不入流的化境,但毕竟化境远非外劲所能比。 那周盛是周家大公子,其追求明淼,并非是有多喜欢,只是想借助我明府之势,与家中弟弟争夺家主之位。 我无甚么习武天赋,往后若我执掌明府,恐怕无法降伏诸多江湖势力,因此自然有浪子野心之徒,想要走明淼这条线,做我明家乘龙快婿,摘得我父亲多年经营下的势力……” 稍稍露出几分厚实家底,明岳似将卫景当作不简单的江湖人,待周家几人离去后,讲述了一番明周两家的恩恩怨怨。 明淼打断小心思满怀的明岳,嫣然一笑,“刚好到衣斋,卫少侠,去买几件春衣啦!” “卫哥!” 正与明家兄妹言语的卫景扭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卫景眉目一乐:“尹衡,你小子怎在汉云?” 明岳明淼两人相互一视,各自困惑。 尹衡小跑到卫景身前,大喜过望,“卫哥,没想到真的是你。” “之前那场大洪水冲击,我们一路被冲到此处,侥幸没死。” 卫景望着衣着破烂的尹衡,揉了揉他脑袋,“你们?” “除我之外,还有私塾夫子与一些同窗。” 卫景扭头看向明家公子小姐,“两位,你们先去逛街,我遇到了朋友,且去其住所看看。” 青安郡官府治理得家家户户安稳,至少不至于有饿殍出现,但青安郡中发大水,灾民粗略估计数十万,其灾民安置事宜,需花大力气,流民至汉云,官府开仓放粮,豪绅搭棚施粥,日日接济,已实属不易,住所断然是没能安排上的。 明淼微蹲身子,晃了晃俩大眼睛与俩硕大胸脯,对尹衡笑眯眯道:“小弟弟是汉云西边来的?” 尹衡仰头,毫不怕生道:“我和卫哥都是从乐南来的!” 明淼瞥了一眼卫景,心下大为不解。 那忽然窜出的高手一刀秒杀了周家那人,明言都看得出其中的不一般之处,这般人物出身乐南城? 虽说乐南绝算不上甚么穷乡僻壤,但因地处西南偏僻之地,论繁华可比不上那些中原诸城。如何出了这般势力? 难不成卫少侠所在无甚名头的势力,一直盘踞在乐南? 明淼回过神,笑了笑,“闲来无事,不如我与卫少侠同往小弟弟所在。” 卫景不管其二人所思所想,与尹衡并肩而行,“尹衡,你们现在居住何处,一日餐食又是如何解决?” “城西有一间没人住的观宇,我们与夫子就住在那里。 不过城中乞丐越聚越多,那观宇里面人也越多,我们正找新地方住,夫子说他在汉云城有相识之人,只是许久不曾联络,正试图寻找哩。 至于吃食,官府和那些门口石狮子威武的富贵家会开粥,顺带我们在城中找些小工,搬运卸货没那膀子力气,但在酒楼门前做个跑腿的游手,还是能行的。 我这趟出来,就是四处找工哩!” 卫景想起当初那位与学生早起共坐,手捧书卷而读的青衫老者,嘴角一笑。 那日早晨,那间颇为破败的私塾学堂,那一老一少,那一两卷圣人典籍,已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了。 当日归家,卫景同样捧书温读。 尹衡仰头,道:“卫哥,乐南有多少人幸存? 可见过我父母?” 不等卫景答话,尹衡眸子星火黯淡,脑袋耷拉下去,“对哦,你不认得我娘亲……” 卫景只得沉默。 尹衡又问道:“那卫哥在那有没有见到甚么熟人? 华哥如何了?孤苦伶仃的王叔有没有受伤……” 卫景无言。 他归来至阳古寺时,华门、王云父亲王老头、花鸨、隔壁饭铺蒋大婶、酒肆康大婶,一个熟人都曾碰见呐。 尹衡不再询问,相互无言。 身后紧跟随的明岳明淼两人,亦被那股心绪感染,同样不发一言,面色沉重。 不一会儿,四人至那家观宇前。 尚且未至门前,远远即看到有两名精壮汉子站在门外,面容不善。 “不好,那群臭乞丐又来了!” 尹衡四处寻找,在一片瓦砾间抽出一块板砖,迅速奔至门前,双目通红,大声吼道: “胡老三,信不信我弄死你!” 围堵在门前的一帮破衣烂衫的乞丐从中间散开,露出领头那位老大,胡老三,以及与胡老三对峙的程夫子等人。 胡老三扭转过头,不再理会老弱的程夫子,而是望向尹衡。 程老头带着这几个孩童,要么老要么小,当然没甚么威胁。但其中尹衡这小子,年岁虽小,可出手狠辣,悍不畏死,前不久城中西头那老无赖盯上这群孩子,想要掳去卖给牙婆,换来银两,就是被尹衡这小子搅黄。 一刀一刀,硬生生把老无赖给活活砍死。 那鲜血淋漓的场面,惨不忍睹呐。 胡老三走至双目通红的尹衡面前,撇了一眼其手拎着的板砖,笑道:“尹小子,甭用那杀人的眼神盯着我,没用。别以为杀了老无赖,就以为自己是个角色了。 李子巷这片地儿,是我胡老三的地盘,你们既然呆在此地,每月向我缴纳些铜板,合情合理罢? 莫说咱胡老三欺负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你们孩子端个破瓷碗,往街衢路口一跪,大把大把的心善菩萨来扔钱,我向你们讨要的铜板,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换来的却是我胡老三的庇护! 这笔买卖,还不够划算?” 尹衡冷笑一声。 对于这街痞流氓,他怎会相信?说的冠冕堂皇,往后他们这群没见过龌龊腌臜的孩子,恐怕被卖了都还帮人数钱。 精悍的胡老三愠怒道:“不识抬举!” 最靠近尹衡的一名乞丐晃了晃手头的棍子,高高举起,朝着尹衡面门砸去! 尹衡手头板砖抛向那人。 乞丐改变棍子方向,一棍子打向板砖。 第一个乞丐出手后,余下的乞丐各自拎着手头棍棒,嗡嗡呼啸地抡向尹衡。 卫景箭步窜出,双手紧握成拳,吐气一呵,咚咚咚地一拳拳如同雨点落在四周乞丐身上。 卫景一个堂堂二品境修仙高人,纵然是不修拳脚功夫,体魄实力亦非这等不通武艺,只会凭本能战斗的凡人所能比拟。 卫景三下五除二,这些个歪瓜裂枣凝聚一起的乞丐便统统倒地。 只余下那位胡老三,胡三爷。 卫景拍拍手,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乞丐头目。 胡老三一屁股瘫坐在地,顺势叩首,“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侠饶命。” 卫景不是甚么见人就杀的杀胚,其人不过连内力境都尚不是的普通人,根本不值当去斩杀吸纳。 这些登不上台面的乞丐,亦不必担忧其报复尹衡。 况且卫景心头已有拜托明家来照看他们的打算,真当后面明家小姐公子吃素的不成? “往后再见你作威作福,定饶你不得。” “滚罢!” 余下被卫景一拳撂倒的乞丐,捂着腹部、胸口叫苦不迭。 胡老三踹了两脚,这些手下才相互搀扶着往外跑。 尹衡挥了挥拳头,“卫哥,我还从未见你打过架呢!” 尹衡伸出五指,“五年内,我肯定也能像卫哥一样厉害,对付这群小鱼小虾,咚咚咚只是三两下!” 卫景颔首笑应:“等你长大,定然必要厉害。” 破败观宇中的程夫子与一众小将出来。 程夫子相貌清癯,身形消瘦,一袭破旧青衫,神情疲惫,余下孩童衣着虽破旧,但眼眸中熠熠生辉,不乏希冀,与心大的尹衡相似。 这一群人至汉云城后,里里外外有读书人程夫子照料,以及初具气势的尹衡帮衬,日子紧巴,却不至于整天受饿。 尹衡向程夫子介绍一番卫景。 卫景朝在他眼中的醇儒程夫子行了一礼,笑道:“有劳程夫子近些日子对尹衡以及众多孩童的照料。” “程夫子,我身后两人乃是汉云明府的公子小姐,正欲创一书院,只是书院暂缺夫子。 程夫子学识渊博,且教书多年,不如去书院作一夫子如何? 当然,这群孩童亦可入书院中,不必担忧住宿,书院会为学生提供屋舍。” 鬓间塞满风霜的程夫子没拒绝,与那群私塾孩童同行了一礼,“多谢。” 明淼两人面面相觑,但见卫景眨眼,当即答应道:“各持所需。” 明岳开口笑道:“程夫子,你们不必待在此处,今日不妨先去我明府安歇,也好随时能去书院就任。” 程夫子安贫乐道,一心只读圣贤书,贫困潦倒,却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从适才卫景出言时,明家公子与小姐表情,能窥出书院一事乃卫景临时起意。 并非拒绝是因他们当下确实需大家庇护以及赞助,纵是他能安于此,也需为孩子思虑着想。 程夫子陪伴大半辈子的老伴身亡,一度欲随之而去,但见这群孩童无亲无故,又想到乐南城又有多少孩童罹难,心下不忍,嘴上将圣贤言语翻来覆去念叨一遍又一遍,终于下定决心,不轻死,活取义。 ———— 汉云城西北去不足百里,丘定镇聚集了数万灾民。 小镇无任何城墙围阻,灾民没受任何抵挡,便涌进了镇子。 饿疯了的灾民将小镇洗劫一空,如同蝗虫过境。 七八人闯进安稳睡梦中的小镇镇民家中,找寻粮食。 早已听到动静而不敢出门的男人搂着妻儿,双目愤怒不平,“你们是何人,竟敢私闯民宅!” 衣着破烂,勉强遮体的灾民望向男人,继续找寻粮食,终于找了那数袋大米。 七八人两人一包,抬起便走。 “住手!” 男人抓起身侧一把农具,双目通红地一铁锹拍向一人面门! 那灾民血流如注,当场昏死。 一家四口半年的口粮,若是没了,他的妻儿恐怕会活活饿死! 余下灾民相互一视,见男子动作不停,面容一狠,齐齐扑向男子。 “既然你要寻死,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七人拳打脚踢,其中一人甚至捡起铁锹,对着男子头颅砸去! “你、你杀了人!” 同伴惊骇道。 手握铁锹的男人脸色煞白,争辩道:“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吓坏了几人抬起粮食,匆匆逃走。 男子妻儿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杀了人的消瘦灾民回望一眼,眼眸深处,有贪婪。 一名黑袍男子站在屋脊俯视,神情冷漠。 不远处一人脚踩屋陡峭飞檐,一掠过来,单膝跪地,对黑袍人道: “香主,血月楼靠不住,郡守仍未死,接下来怎么做?” 黑袍嘶哑道:“前面还有两镇数村,至汉云城时人数能聚十数万。 如果想要攻陷汉云城,黄郡守必须死。” “是。” 第一百三十八章 动手 卫景接下来一日待在明府,与明睿商量筹办书院一事,其中筹办中所有的花费卫景并没让明家负担,而是用从杀死周盛周大公子处得来的两张大面额银票。 从乐南作木偶匠,一次数十顶多百余铜板的买卖,到如今卫景动辄百两千两的生意,从中可见层次之差。 平头小老百姓与豪商大贾、世家门阀如何有相比之处?那些站在世俗顶端之人手指头缝流出的银两,市井百姓一辈子血汗恐怕都挣不来。 书院选址倒是轻松,明睿说他们府中恰好有一处颇大的院舍,只是已废弃一年有余。 之所以那好大一片院舍无人居住,是因那地很诡异,常常闹鬼,每逢三更,有鬼哭吼之声入耳,并且曾经还有人因此而死。 卫景与风木叹两人听得闹鬼凶事,盘算着若是将那无人敢要的地方拿下,那就能节省下七八成的银子。 两人皆是练气士,天上人物,对那凶宅之中的鬼魂之属,自不害怕。 这日正午,明府大管家韦庄领着卫景两人前往,一母同胞的明岳明淼闲不住家,苦苦哀求父亲,终于答应两人,跟着风木叹与卫景过来涨涨见识。 韦庄走在前头,“那凶地建出来本是为了当作镖局来用,其中屋舍、校场一应俱全。 哪知道甫一有人入住,当晚便有人横死。 询问其他人,都说听到了厉鬼吼叫的声音。 从那开始,无人再敢居住这里,并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院舍闹鬼的名声传出,无人敢买下接盘,宅院便荒废下来。” 韦庄言语间,顿下脚步,几人渐行,行人渐少,来到颇为偏僻的巷弄中。 卫景抬眼,见一处高墙院舍。 宅门紧锁,蛛网密布,无匾额横挂,无石狮镇守,屋檐之上亦无脊兽。 韦庄上前,掏出一把长长钥匙,将宅门打开。 一股阴冷寒风呼啸穿过,明岳哆嗦了下身子,探头探脑往里头瞧了瞧。 虽是自家宅子,但明岳从未来过此地,对院落中所有的甚么鬼怪也只是听其名,而不见其形。 不过他曾问过韦叔,这世上是否真有精魅鬼怪,韦庄当年跟随明睿游历大恒,一些难以通达理解之事亦曾见过,明岳所问时,韦庄虽没将回答存在,但将自己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告知了他。 如荒山破庙遇到拜庙的黄皮子,作揖与人一般无二;如旷野中里头紧随人后的幽幽鬼火,甩都甩不掉;如某次与家主一同入梦,梦到神游仙境,梦到魂入幽冥,并且醒来后,整个客栈之人竟梦得一般无二。 最为凶险的一次,是韦庄明睿两人遇到一名脚不沾地,青面獠牙的人,与故事话本中鬼怪形象一般无二,不知修习的甚么旁门术,主仆两人合力,竟无法触碰其人分毫。 好在一位过路的道士,一把桃木剑,头顶星罡,走禹步,降伏那人。 明岳肯定这世上是定然有鬼怪之属,看过降妖除魔的故事话本,姑且半知鬼怪强横,而不是不知者无畏,因此他对鬼怪颇惧。 卫景与风木叹两人见过大场面,门被推开后,一马当先,先后进入庭院。 甫一入院中,便觉此地冷上三分,阴风刺骨。 风木叹眉头微皱,“卫兄,这地确实不对劲,邪气逼人。” 卫景点点头,心中想着可惜许风不在,否则罗阳盘一出,据风水阴邪而卜,搜寻这鬼怪踪迹,能剩下多大把精力。 他和风木叹打架倒还行,可堪舆风水,摸索鬼穴,那就瞎子摸象了。 卫景是能操纵九叔打斗,但堪舆风水一事,尚做不到。 卫景扭过头来道:“韦叔,你们便不必进门了,我与风兄二人足以对付。 若果有鬼怪来袭,其手段难以捉摸,我担心我二人顾不上你们。” 韦庄点点头,退出门外,卫景将门掩上,回头道:“风兄,一左一右,前去探寻。” 风木叹朝左方而去,一间间房屋推开,以气机探查。 卫景手指一勾,三具木偶次第跃出,二爷站于院落之中,九叔与乔峰木偶则与卫景从右边厢房探查过去。 一间间屋舍之中,许久无人居住,灰尘落满,蛛网密布。 卫景探查一圈后,与风木叹相遇,相互一视,双双摇头。 卫景仰头望天,“现在正午方过,阳气正盛,鬼怪妖物躲藏得深,不敢露面,我看你我需在这儿等等,三更时分,那不开眼的蟊贼鬼物,应该就该出门游逛了。” 风木叹耸耸肩,“只好如此了。” 卫景收回木偶,打开宅门。 等待的韦庄朝里面瞥了一眼,问道:“卫少侠,里面形势如何?” 卫景摇摇头,“没找到那鬼物,但此地淫风邪水,定有鬼物,待至深夜,相比鬼物便会露面。 你们暂且归去,我与风兄在此等鬼物现身。” “卫少侠与风少侠不如先回,略作修养,天幕后再来不迟。” 卫景摆摆手,“我俩在此地,省得鬼物逃窜。” 明岳明淼跳出来道:“卫少侠,我们二人留在这儿,帮你们端茶送水怎么样?” 卫景摆摆手,笑道:“不必劳烦,你们还是回家罢,省得遭甚么不测。 而且你们非修行中人,碰上这阴风,对体魄大有坏处,吹多易折寿。” 明家俩人颓然丧气。 待院落中只余下两人后,卫景搬来一条长椅,真气将灰尘一扫而光,坐在其上,沐浴阴风,假寐吞吐。 风木叹眯着眼睛打量半响卫景,瞧出卫景是在借助此地阴煞之气,吐纳修行。 难道卫兄除了修那木偶之术外,还修有甚么阴寒的邪门功法?前不久在客栈见其吞吐灵气,借助一宝物,使得客栈冰寒沁脾,此刻又借这阴煞地修行。 怪哉怪哉。 风木叹摇摇头,自顾自地寻一椅子,与卫景相距不远,在庭院中,盘膝坐下。 掣肘剑铛铛嗡鸣,一缕缕阴煞气透过剑鞘缝隙渗入,剑气止不住外溢,星星火火,如同火石火镰摩擦。 阴煞养剑,寒光逼催。 风木叹以紫剑宗养剑术养剑。 ———— 周府。 两具白布遮盖的尸体被仆人抬到了府中。 周家家主颤抖着双手掀开其中一张白布,见到躺着的周盛尸体,身子一栽,险些倒地。 周家主身侧站着两位年岁二十许的弱冠青年,面貌皆不差,一副风神俊朗其气派,二人面目阴沉,愤懑溢于言表,但其眼眸深处,可见有幸灾乐祸之色一闪而过。 周家老大死了,争夺家主之位少一劲敌,如何不喜? 至于说甚么亲兄弟,不过是笑话罢了。 周家主化境气劲一震,身侧周家二公子与三公子两人噔噔噔连退数步。 周家主双目锐利刺向管家,愤怒问道:“可知是谁动手?” 那双目眼帘微垂,昏昏欲睡模样的老管家道:“今日大公子在街上偶遇明家小姐,上前交谈。 大公子见明家小姐与另外一位不认识的少年郎颇为亲昵,心下不忿,令暗中护卫大公子的戴兴出手教训,却被那少年郎的护卫反杀。 不过那少年郎许是忌惮我周家,没对大公子和冯老二出手,而是放过两人。 可大公子归家时,仍没逃脱,为人所杀。 兴许是与明家小姐一起的那少年,也可能是我周家其他敌人,想要栽赃嫁祸,引得我周府与明家血拼……” “那少年郎身份不知?” 老管家声音苍老道:“可能是条过江龙。” 周家主冷哼一声,眸中惊芒一闪,“那条过江龙暂且不提,我早想吞并明家,趁着这由头,我等去向明府兴师问罪。师出有名。 谅那郡守也没话可说!” ———— 夜幕。 卫景扯出乔峰木偶,闲逛城池,神识四游,紧随木偶之后。 一里,两里。 直至五六里外,神识探查才到达极限。 五六里外的事物都刻印在脑海之中。 此刻卫景双手微动,有自天幕垂下的一条条丝线。 丝线挥舞,乔峰木偶起身飞掠,卫景只觉诸多物皆不过手中方寸之间物,都可驾驭趋势。 牵扯乔峰木偶逛荡一圈,卫景瞧见一伙步履矫健、气势雄壮的武夫。 乔峰木偶操纵之下,卫景身居幕后,并无顾虑。 乔峰木偶紧随其后。 片刻后,一行人在明家驻足。 明府两个门守对视一眼,一人往门内走,一人笑呵呵道: “周家主,不知来我明府有何贵干?” 周家主大剌剌便往明府冲,他这趟过来,可不是为了心平气和,拉锯鬼扯。 明府门守伸手拦下,厉声道:“周家主,我明府势力虽不如你周家,可也不是软柿子。 你若进门,待我等禀告家主,我家家主自会亲迎。 可若是强进,可莫怪我明府惊扰了贵客。” 年岁比明睿大上几岁的周勋嗤笑一声,身侧一名武夫窜出来,一巴掌扇在门守身上。 门守身子在空中转了一圈,跌倒在地。 周勋领着身后周府供奉家将,一路直行。 庭院里,程夫子正与学生相对而坐,谈论学问。 周勋身后一名武夫摸不着头脑,“明府里怎么多出这么多孩子?” 听到消息的明睿疾步过来,远远拱手笑道:“周家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 周勋面色阴沉,完全没有半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明睿,别给我来那一套。 我家周盛昨夜在见过你那对子女,他出言调戏你家闺女,并且下人不懂事,出手小小教训一下你们明府下人,他实力不济,被你们明家家将所杀,这我认。 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在我那儿子回家时,出手将其击杀罢? 什么仇甚么怨,竟下得如此毒手?! 此事你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 周勋双目锐利,似有璀璨星芒闪烁,威胁之意明显。 明睿眸中一冷,可还是挤出一抹笑容道:“周家主,贵府大公子身亡,与我明府无任何干系啊。 咱们同在汉云城讨饭,是多年的老邻居,纵时有摩擦,可万万不至于出手击杀周大公子啊。 还望周家主明辨!” 明睿今日听到周家公子身亡,心中确实畅快,可当知晓周盛身死前,与明淼明岳见过一面,他便没那般念头通达了。 明睿今日叫来明淼明岳两人,让俩人将前前后后所发生之事一字不落地说出来后,对卫景有所怀疑。 一个不知身份的势力弟子,有高手作护卫,那杀掉区区一个周家公子以除后患,算得了甚么? 明睿猜测周家会借此发难,却没想到,周勋此人如此按捺不住,竟在今日就直冲明府而来。 而且选的不是明晃晃的青天白日,而是夜黑风高时。 偏偏今日家中那两位高人去了城西院落除鬼之时! 明睿喟叹一声,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供出救过自家儿子一命的卫景。 与周家恩恩怨多年,明府被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非他和郡守相熟,多有帮衬,恐怕明家撑不到今日。 明周两家恩怨如此,若在得罪那不知甚么势力的高人,得不偿失啊。 周勋阴冷一笑,图穷匕见道:“明睿,莫要将我等当作傻子。 今日不给我一个交代,那就是你明家灭门之时!” 明睿冷声道:“周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来着不善,要灭我明家,那就称称斤两!” 此刻,明睿身侧已聚了府中上下能打的家将,明岳与明淼一位大公子一位大小姐,赫然在列,各自手掣兵刃,同仇敌忾。 明睿气机外放,一股劲风四散。 半步化境。 周勋哈哈一笑,双目闪闪,左有羲和悬,右有望舒挂,日月熠熠生辉。 他周家修行之法在于眼。 练就一双阴阳火眼,能见鬼魅,更能杀人。 明睿面色一变,“解玄化境!” 江湖内力法,修行至化境,亦有三六九上下之分。 其中初入化境者为初玄,熟稔化境者为通玄,至于再往上,化境大成者,如天下十大高手那般,已达通玄之境! “原来你化境已得突破。” 周勋双目一闪,平地一声起惊雷。 明睿脚下兀然一震,一朵烟云炸开! 干不动了 如题,以为每天码字,能吃个全勤,然后加快剧情推进,坚持三个月,结果全勤啥都没有。毕竟需要吃饭,而且关键是这本书开头槽点不少,感觉坚持无望。多谢那二三十位追读书友支持。 写这个的时候,迟迟不敢发,我还想讲这个故事…… 从本书开始追读还行,然后逐渐垮垮垮,知道大家要看甚么,这两天构思新书,总结经验教训,一心扑在神神叨叨的民俗奇闻鬼怪上。 设定写了一小堆,几千字,书名祀君,开篇剧情还在改了又改,大家可以看看这个简介行不行? ———— 祀世大地,牛鬼蛇神漫野,各占一方,香火开路,禁劾诡巧拓荒,臊秽邪崇争阀。 贴鸡画、悬苇索、插桃符,避山臊恶鬼,泼狗血、裹落红、点肛塞,素材造物,退凶鬼厉魂。 憋宝相灵窥人兽,采珠潜水勿惊龙;捡金开墓入金盎,走阴返阳穿幽冥……还有漫天公卿侯伯、后姥娘妪,执婚丧嫁娶,掌入谷、餐露、拭秽、溺溲。归煞伯占镇而行,惊骇卿卧后谋算…… 穆明穿越至此,魂游三旬,困于人身,老妪神婆一碗小米收魂,得入躯体,得赋异灵。 《从木偶匠开始修仙》干不动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