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江湖,别来无恙》 第一章:重活一世仍少年,满腔热血入江湖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地球来客陆昂! 将面前的土碑立好,才瞧得眼前人模样:黄粗布,旧麻衣,沙尘尽入草鞋;背一行囊,持一木棍,誓把黄土踏破。 衣虽褴褛,但眉眼行间仍看得出是一个少年。奇怪的是,有那么一个瞬间陆昂的眉头紧锁,似乎忍受着剧烈的痛楚。 “欸,日垂山背了,收拾收拾赶路。” 寻声望去,是个鬓发旺盛的老头正抚摸着一匹难辨黄白的驽马。陆昂提起精神,大声回应:“来嘞。” 他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他来自一个蔚蓝的星球。不过,这些往事都随着这块土碑彻底埋藏在心底了。魂穿之后,仅有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他在心中娓娓道来: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姓陆,江南陆家这个词在不多的记忆中尤为醒目,既姓陆,便同叫陆昂吧; 接着便是一块令牌,上面简简单单镌刻着一个“楚”,但他牢牢记得这块令牌意味着什么,这是北地第一书生楚先生的令牌,虽未想明白娘亲哪来的令牌,但原主却坚信令牌是真的; 便是他的娘亲,一个叫李纹的女子,可这份记忆充斥着满满的恨意,他恨自己的母亲私生下自己,让自己在家族中受尽白眼,恨自己的母亲不守妇道,整日跟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在一起,让自己在学堂内受尽耻笑。 眼下,他为何身陷荒漠,根据陆昂保守的猜测,该是原主偷了母亲的令牌,骑上桃花便私自跑出来。 所以,当他理清思路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两种选择:一是回去江南陆家,虽再不济,可上得起学堂也能练武,说明日子其实还能过;二是遵从原主的意愿,去应天书院找到楚先生,求他收自己为徒。 再三权衡,他排除了第一个选项,他实在无颜面对原主的母亲,毕竟是自己霸占了她儿子的身体。 乘着日垂山背,两人一马在荒漠中行进着。身侧的这个鬓发旺盛的老头是他穿越第二日时遇见的,几日相处下来他觉得这老头靠谱。 总之,老头有一口吃喝绝少不了自己的,连自己的草鞋也是老头子给编的。老头叫陈大耳,自称是青城山下来历练的道士。 最为关键的,陆昂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自己能清楚的感受到他人对自己的善意和恶意,不止是人,凡万物皆有灵性,他能知道白马的喜怒哀乐,甚至是草木的悲喜忧愁。 而这一切,其实是遇到陈大耳才逐渐出现的。 “陈大耳,你老说你是青城山的道士,你给我来个法术,我就信你。” “欸,我不会什么法术,你看我这在荒野里刨水坑、逮兔子的本事,不比什么法术强千倍百倍,法术、法术能给你寻到口水吗?” 陆昂提起水壶润了润喉咙,啧啧道:“在理,话说我脚下这双草鞋快磨破了,晚些时候,你再帮我补补?” 陈大耳撇了他一眼:“你小子怕是想学我编草鞋的手艺吧。” “笑话,我陆昂那可是要当天下第一书生的,怎会稀罕区区草鞋。” 兴许上辈子是孤儿,如今的他对这在荒野中处处帮助自己的陈大耳很有好感。 入夜,两人寻了处斜坡,刨了个土坑。 长夜漆黑,天空未赐半点光亮,仅有一侧的篝火驱散了孤独。 老头子缝补着草鞋,少年郎仰望着夜空,桃花卧在地上休息。 夜空很孤单,没有在地球那会儿能看见的星月。起先他以为是天气的缘故,直到听陈大耳说,他才明白这个陌生的地方很难看到这些。 恍然间,少年思绪连篇——想家了,哪怕明知道回不去。 “欸,多大人了还掉眼泪,别说我老陈看不起你,想我老陈像你这般大……” “陈大耳,你给我讲讲这天下的趣事呗。你不常说你是老江湖?” 陈大耳往篝火添了些柴,轻咳两下:“你且听好,这天下有书院四座、道观两家、江湖一处。世人修炼皆有修儒、修道和练武三条路可走。贫道不才,正是青城山的道士……” “好好好,您别强调了,接着讲。” 陈大耳也不恼,缓缓道:“人间太大,修炼之人终在少数。今天下三分,西有大楚,北有妖蛮,而我们所处的便是大周朝锦州。大周本是小国,幸得仙人相助,接连吞并周边的数十个国家,天下才自此形成了犄角之势。所谓犄角,便是……” 陈大耳的声音到这里便停了,昏黄的光晕里瞧见身侧的少年郎侧着身子,抱着块石头呼呼大睡。苍老的面容微微一笑,指尖一道流光闪过,竟凭空取出了一床被褥,将其小心地盖在少年身上。 老道自己则随意枕了一块石头,闭目养神。 他早说过,自己是青城山下来历练的道士,只是少年郎不信罢了。 少年也不笨,他知道老头虽然有时候莫名其妙的,但并无害人心。 …… 应天书院 屋子没什么特别的,一窗一榻一炉火,白衣书生坐在书案前对着白净的帖子,几欲下笔却迟迟无法落下。 身在书院,心却不知飘到何处,写得出东西才怪。 她在锦州?她身子骨不好,为何要离开江南? 嘎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小书童拘礼道:“楚师叔,请吩咐。” 楚徇抬首,朝着小书童吩咐:“我出去一趟,你记得跟院长报备。” 书童的眼神有些慌张,可还是咬着牙问道:“楚师叔,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吗?” 楚徇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话:“你放心,不下江南,去趟锦州。” …… 朝阳的道,少年牵着白马,老头在前边寻路。 陆昂问道:“陈大耳,出了锦州你要去哪,莫不是还要游荡你的江湖?” 陈大耳没应声,目光看着远处不知思索何事。良久,才听见陈大耳说道:“欸,你犯过错吗?” 没等陆昂回应,他接着道:“我犯过,可有的时候千万不能犯错。” 陆昂似懂非懂的点头,他觉得老头的内心好挣扎。 马蹄踮踏,顺着声音看去,前方的路有三人披甲带盔、踏马而至。 为首一人面目狰狞,握缰的手上滴落鲜血。他单手夹着一个女娃,瞧见身前的一老一少便将手中的女娃往下一丢,马蹄不停,铁蹄扬尘。 陆昂猛的扑上前,抱住从空中摔落的女娃,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两世为人的他做不到对生命的漠视。吃了满嘴的黄土,甚至脸上都被马鞭劈出一道红印,陆昂看着压在自己身上昏迷的女娃,心中长松一口气,还有呼吸。 兵卒下马,抄出了腰间的铁剑,朝着陆昂两人逼近。 陆昂怒视着他们:“你们,还要做什么?” 为首的兵卒声音冷淡:“此人偷盗军中财物,按律当死。” 陆昂着急道:“仅仅财务,何必致人于死地。我替她陪,如何?” 兵卒仔细打量陆昂:“听口音,你不是锦州人士,可你这一身麻衣,凭何来赔?” 陆昂将背上的行囊取下,递给对方:“里边有一身华服,但凡拿去一家布庄,皆能换取些银两。” 兵卒接过,仅仅看了两眼就将其丢到了地上,他冷冷道:“你怕是不知,锦州战乱,你所谓的华服,直接抢便是。” 兵卒看向一侧的白马,来了兴致:“用那匹白马来赔,如何?” 陆昂能感知到兵卒并无杀人之意,可桃花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一个伙伴,长夜凄苦,无论是对于原主还是自己来说,桃花都意义非凡。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枚刻有楚字的玉牌,那是本打算用来拜师的。 冥冥之中,他总感觉留着玉牌是件祸事。 迎着兵卒咄咄逼人的目光,陆昂的嘴角忽然笑开了:穿越到异世界的第一课啊,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干嘛,且不说这令牌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陆昂站起身子,从怀着取出那枚镌刻着“楚”字的令牌,说道:“我用它来换,单是这所铸的玉石就价值千金。” 士卒接过玉牌,仔细打量一番,便将手中的剑收了起来,“人给你们了。” 踏鞍上马,三人扬尘而去。 陈大耳上前安慰:“欸,那玩意对你挺重要的吧,就这么给了。” 陆昂没搭理他,只是蹲下身子抱起了昏迷的女孩,超乎寻常的轻,该是有段时间没吃饱过了。 陈大耳在一旁唠叨:“你真不后悔,就为了一个陌生人?” 陆昂突然提起嗓子吼道:“陈大耳!你有完没完,你要真是个青城山的道士,那你可真糊涂。”他撞开挡在一旁的陈大耳,将女孩倚靠在一块石头上,从桃花的马鞍里取出一壶清水。 陆昂将女孩的粗麻衣脱下,身上有不少淤青,脚、腕和背上还有两道流血的口子。他将行囊中的华服取出,撕下一个个布条,用清水将伤口清洗干净后,再用从华服上撕下的布条将女孩的伤口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陆昂走到陈大耳身侧的石头坐下,说道:“陈大耳,对不起,刚刚我太激动了。” 陈大耳嘿嘿一笑:“我倒是没什么,走江湖这么多年了。倒是你,没了这令牌你还怎么做天下第一的书生。不如随我上青城山,跟我一起做个道门子弟?” 见陆昂不说话,他接着道:“你之前不是问我出了锦州打算去哪,我打算回青城山去。不出意外的话,后半辈子都不打算下山了。” 陆昂长叹一口气:“挺好,你老了也该休息休息了,回去找个婆娘,生个大胖小子,再过个二十年,让他代你去走江湖。” “至于我,就不去青城山了,早跟你说了,我对道士没什么兴趣。天下这般大,我也就勉强算去过一个江南,锦州之行能遇到你,我很幸运。” “那什么天下第一书生,小爷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没什么兴趣。眼下,我只希望那个女孩能够无碍。可以的话,我会找家驿站,写封平安信回去。一直没和你明说,我是背着娘亲偷跑出来的。” 陈大耳撇了少年一眼,认真道:“我信你,但我更信,你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书生。” 陆昂无所谓道:“好啊,若有那一日,我便来青城山找你。” 陈大耳困惑了:“找我作甚?” 陆昂朝他笑道:“为天下第一牵马,你我再走一遍江湖。” “好,”陈大耳笑着答应,内心却是一疙瘩,纳罕道:这小子哪来的自信,莫非他知道自己有天生的玲珑心。 第二章:仙人作局知天数,黄粱一梦叫人愁 一旁,女孩醒了。 她呆呆地打量着四周,看着身前的老头和少年,还有一匹白马朝她喘着粗气。 陆昂率先问道:“叫什么?家住哪里?” 女孩不敢看他的眼神,小心道:“别人都叫我小枣子,我是流民,我没有家。” 陆昂点点头:“是我们从兵卒手中买下了你,你可还有去处?” 小枣子低下脑袋默不作声,只摇着头。 陆昂能清晰感知到女孩内心的无措和迷茫,他想了想,回头朝身侧的陈大耳问道:“陈大耳,你们青城山收女弟子吗?” 陈大耳没好气的回应,“不收,你小子至于吗?莫不是以为我看不出你想把这娃娃带在身边。” 陆昂嘿嘿一笑,冷不及地抽了下陈大耳的大腿,“就你懂我啊,用你说?” 随后,陆昂朝小枣子问道:“你都听到了吧,你愿意吗?” 小枣子忽然抬头朝他做了个鬼脸,伸手指着一旁的桃花,说道:“小哥哥,我想骑这匹白马。” ………… 朝阳的道,老的开路,少年牵马,马背上还有个小姑娘。 小姑娘有了个新的名字,叫陆霜。至于为何叫这个名字,只是少年觉得好听,女孩不讨厌罢了。 前边,有一家破旧的酒庄。 陆昂提议道:“咱们在不妨在那歇会,再买些酒食?” 陈大耳皱着眉头,看着酒庄欲言又止,却还是没说出口。 陆昂只看了老头一眼,暗自吐槽:人老了内心戏真多,不就是个酒庄,有什么可怕的。 随后,他把目光看向马背上的陆霜,问道:“你觉得呢?” 陆霜有些错愕,她没想到有人还会在意她的意见,一时之间她也只会本能的点头。 三人意见一致,便将桃花往木柱子上一栓,大钱没有,但些许酒钱陆昂还是有的。 小店不大,店家却还算客气,酒没掺水,肉是整叠整叠的。 杯酒下肚,陆昂正打算和陈大耳吹吹牛皮,可一时间,脑子忽然昏昏沉沉的。 …… 再醒之时,周遭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低头看去,才发觉自己位于云端之上。 远方目光可及处,有一黄袍老者驾鹤而来,其翼无边,恍若鲲鹏。 再看之时,老者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着青衣道袍,持一拂尘。 “你好,天外之人。” 简单的六个字,却在陆昂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着急道:“老先生,你知道我的来历,那你可知如何送我回去?” 老者摇头:“贫道不知你的来历,贫道只知你来自天外。至于回去,或许圣人可以做到。” “圣人!”陆昂在心中喃喃,他赶忙追问道:“道长可知圣人在何处?” 老者笑着:“这处人间,已有百年未有圣人,该是无处可寻。” 老者看着陆昂失落的神色,接着道:“贫道来是为了收你为徒,我可助你五十年内成就半圣。” 陆昂看着老者,苦笑道:“道长便把话说完吧,需要我付出什么?” 老道颔首:“善!不过此事你现在做不到,我需要你立下天地誓约。” “待你入半圣,便助贫道踏平青城山,断了青城山的武运和天运。” 陆昂猛地抬头,警惕道:“你是说青城山?恕我难以答应,陈大耳是我朋友,青城山是他的家。” 老道士不生气,反倒笑了:“陈大耳是你朋友?你认识他不过三日,他可不是凡夫俗子,他是青城山陈真人,牛鼻子老道的亲传。” “他在你身边装糟蹋老头,是为了他自己,你可知道你身上承载着什么?” “你从天外来,你降世的那一刻,也是青城山气运动荡的时候。你偷了青城山这一代半数的武运和天运,你说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小偷?他们没杀了你,是因为毁了你也拿不回这些气运。” “龙虎山是想利用你毁掉青城山的根基,可贫道我是真心想收你为徒。贫道曾窥天机,看到过你的未来,未来的你帮过龙虎山。” 陆昂摇摇头,面色平淡:“前辈即便说的天花乱坠,却不愿敞开内心,让我窥得你的本意。” 老道士皱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看到的可不止是什么内心,你有气运加身,看的是大道底蕴,也会看到一个道士最大的破绽。” 陆昂点点头,“是不合适,可就是您口中的陈真人,他却从我对我防备过,若您说的都是真的,那您已经输了。” 目光平淡,陆昂并非自寻死路,只是他心中笃定老者不会杀自己,也杀不了自己。 若老道所言属实,那青城山陈大耳就在身边。天下道观两家,若依这老者所言,自己五十年后真有实力踏平青城山,那些通天晓地的道士不会不知道。 陆昂在心中讽刺一笑,天下哪来那么多好人,陈大耳,不,是堂堂青城山陈真人啊。还有那个叫小枣子的丫头,又是谁的布局? 想至这里,陆昂的眼神愈发明亮,此处人间可还真是欢迎我啊。 良久,老道士忐忑道:“他真对你敞开心神了?” 陆昂点头,朝黄袍道士反问道:“您若不信,可愿和小子赌一把?就赌他陈大耳不会为难我,赌青城山留不下我。” 老道士一愣,稍作犹豫,不屑道:“你若是只赌陈大耳,还有胜算,可加上青城山,你输定了。” 陆昂拘礼道:“若小子侥幸赢了,道长可愿送我些保命的法器?” 老道士反问:“若你输了?” 陆昂苦笑一声,“小子若是输了,哪还有命能留下。若小子活着,日后必不会得罪龙虎山。” 老道笑着走上一旁的白鹤,“贫道龙虎山王启明,我记住你小子了。贫道在锦州之外等你,可别让贫道我白等啊。” 此一行,龙虎山做了万全的准备,若少年愿意拜师,那么在锦州之外的三名龙虎山天师便会出手抢人;若少年不愿,龙虎山虽做不到在陈真人面前杀人,但也不介意看个热闹。 龙虎山在此劫之中,只是略受波及罢了,真正要头疼的是那些青城山的牛鼻子老道。 ……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陆昂的意识重新回归本体,刚刚发生的所有事在他人眼中,只不过是一瞬罢了。 陆昂把目光落到了陈大耳身上,冷不防道:“我方才见到龙虎山天师了,他要收我为徒。” 陈大耳一愣,龙虎山的手段瞒不过他,区区黄粱酒罢了,只是他未想到少年会坦白,忐忑道:“你答应了没?” 陆昂摇头,“没有,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当道士,无论是龙虎山还是青城山,我都不会去。” 陈大耳内心松一口气,看着陆昂平淡的望着自己,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陆昂说道:“陈大真人,你不必内疚,没有你,我也走不出荒漠。你并不欠我。” 陈大耳将碗中黄酒一饮而尽,良久才道:“我会替你巡回那块玉牌的。” 陆昂的目光撇了眼一侧只顾着吃牛肉的陆霜,说道:“不必了,你不欠我,欠我的是这个丫头。” “但她现在也姓陆,她是我妹子,便也算不上她欠我。” 几日下来,陈大耳对少年的性格还算了解,他知道少年如此和他说,便是真的想做个了断了。 想罢,陈大耳说道:“你应该不是刚知道的,从什么时候起的?是这个丫头的出现,还是在你立完那土碑之后?” 陆昂摇摇头,“都不是,一路走一路怀疑,世间哪有这般巧的事,我一直未放下戒心。真正让我起疑心的,是你给我编的草鞋,一直没告诉你,我也会编草鞋。你说你是老江湖,你会刨水坑、逮兔子,这些我都信,但你编的草鞋真的不行,你不是凡人之躯,自然察觉不出异常,可那一日我穿着老难受了。” 陆昂笑着抬起自己的脚,把脚底板露给陈大耳看:“说实话,你编草鞋的手艺真不咋地。这是我后来偷偷做的,改天可以教你,日后你儿子走江湖的时候用得着。” 陈大耳看着陆昂一本正经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敞开怀大笑起来,“你说你,知道难受,还非得忍着。” 陆昂看着陈大耳笑,自己也收不住嘴角,“你个糟老头子,演技这么差,还想着忽悠别人。” 第三章:荡气仗量天地宽,敢叫青天换颜色 锦州边境,山峦之巅,一高一矮两个道士眺望着远处。 “陆真,你说陈真人此行会出意外吗?” 陆真看着矮了自己一头的李亥,没好气道:“闭上你的臭嘴,此事决定了青城山百年气运。” 忽然,眼前的阵法一阵变换,李亥皱起眉头,急促道:“有高手入境了,陆真,你速去支援陈大耳,以防生变。” 还没待陆真动身,李亥的脸绷住了,“不用了,他冲我们来的。” 云端之上,有一人踏云而至,一身白衣,手中尚握着卷书籍。 李亥手中罗盘闪耀,四象之阵顷刻便成。 还未待他布下第二个阵法,眼前的白衣一掌破开了四象,再一步,其人已至身前。 陆真取下背上的桃木剑,道法酝于心中,蓄势待发。 楚徇打量着眼前的一高一矮两个道士,淡淡道:“青城山双子,一人善剑,一人善阵,我无意与你们起冲突,但务必告诉我,你们来锦州做什么。” 见两个道士不鸟自己,楚徇微微一笑,书生凭何试天地,我以三转玲珑心,满腔肺腑浩然气,此间当是一言堂。 “两位,知道我为何是北地第一书生吗?你们可曾见过,荡气仗量天地宽,敢叫青天换颜色。” 一股庞大的浩然气以楚徇为中心席卷开,以极快的速度向整个锦州蔓延,楚徇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两个道士,只单单伸手一个倾覆。 两人被压制得几乎无法动弹,周遭的天地之气汇聚成一个个龙卷,朝着两人席卷而去。 就在此刻,天空中出现一个背影,伴随着苍老的声音传出,周遭的天地恢复常态。 “楚徇,你入圣人之境了?” 楚徇摇头,他认得此人,是青城山的牛鼻子老道,他淡淡道:“尚未,只是借助些手段罢了。” “锦州之事,是我青城山的私事。给贫道一个面子,你便不要插手了。” 楚徇盯着老头的背影,思索片刻,猛地一拳轰出,将虚影打碎。在陆真和李亥的张目结舌里,他咒骂道:“别在这唬人,一个闭死关的老头罢了。我给你面子?谁给本座面子!” 楚徇撇了眼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的两人,调动天地灵气,再补上一拳,将两人击晕。 随后,他踏云而起,向南而去。 …… 夕阳而下,晒出一片霞红。 桌上两杯浊酒,把一老一少的愁意尽收杯中。 笑声渐落,陆昂同陈大耳碰了一杯,“青城山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话才落下,就听得天边有一白衣人影走出,迎着陆昂投来的目光,他淡淡道:“你身上有这一代青城山半数的武运和天运,你说他们要做什么?” 陈大耳仔细打量着白衣,暗自警惕,“你是哪家书院的半圣?” 陆昂却是如临大敌,他沉重道:“老陈,别问了,我认得他。着白衣,持卷书,踩流云,同书上所说一般无二,他是北地第一书生楚徇。” 楚徇点头算是承认,他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赫然就是方才被士卒夺去的“楚”字令。他冷冷道:“你怕我?虽不知为何,但你当真信任这些道士?” “铁骑逼人,这是一难,你若不救那女孩,选择携手旁观,就是不仁,这陈大耳会当场将你击毙。酒庄入梦,这又是一难,若你答应龙虎山的道士,便是不义,都不待你意识苏醒,你便已神形俱灭。这些事情,你可曾想过?” 陆昂不做声,他侧过头看向陈大耳,却只见他重重地点头。 陆昂嘴角一笑,他对着陈大耳叹气道:“老陈,其实还有一难吧,在我立那土碑之时,你也动了杀心,因为你发现了更大的秘密。我还知道,在我们走后,那水井旁的土碑被你抹去了两个字。” 话至这里,陆昂没再说下去,而是做了个一圆一窄的口型,他知道,陈大耳看得懂。 陆昂回头看了眼楚徇,随后对一旁的陈大耳说道:“老陈,也是从那一刻起,无论后来发生什么,我也相信你。” 楚徇皱眉,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没说明白,“我与你母亲是旧友,相比于这些道士,我更不会害你。” “能告诉我,你带着这块“楚”字令离开江南,所谓何事,你母亲可曾叮嘱过你什么?” 声音平淡,却有无尽的压力,陆昂内心压力十足,前有三难,皆是顺心而为,而这次,面对跟原主有关系的人时,无论如何回答都会违背自己的本心。 陆昂咬牙,论原主对楚徇的钦佩程度,若是亲眼见过,定会记忆犹新,他只能赌一把,赌对方不知道原主的性格,赌对方并未与原主有交集。 “先生,令牌是我偷拿的,离开江南是为了前往应天书院拜你为师?” 楚徇心思微动,拜自己为师?拜师总要见长辈的,自己若是用这个理由去见李纹,老家伙们该不会阻拦吧。 楚徇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书院规矩,我仅能收你为记名弟子。但最多三年,你就能正式入我门下。你可愿意?” 陆昂心中错愕,楚徇答应的越快,就证明她与原主的母亲关系越好。若是原主,必然爽快答应,可他不是啊,他夺舍而活,若此事败露,投入楚徇门下,等同送死。 陆昂侧目,朝陈大耳问道:“老陈,你觉得呢?” 陈大耳有些困惑,他感觉少年似乎不愿意,“欸,你不是要当天下第一书生吗,眼前之人便是你最好的老师。你虽身肩青城山半数的武运和天运,但我们青城山这点气量还是有的。你要是愿意,贫道不会阻拦。” 楚徇淡淡听着,若陈大耳敢抢人,他不介意再动次手。他一个人兴许没法子单挑青城山,可莫忘了天下有书院四座。 陆昂抬首,迎着楚徇的目光,他肯定道:“很抱歉,我拒绝。” 楚徇皱眉,“你——想好了?” 陆昂点头:“谢先生美意,只是在下资历尚浅,当不得先生的弟子。” 楚徇目光闪烁,他愿意收徒一是因为李纹,其二是因为少年的天资并不差,他是天生的玲珑心。 “你若不愿,此事作罢。这令牌你留着,往后若是需要帮助,可来应天书院寻我。” 陆昂接过令牌,再度拘礼:“多谢先生。” 楚徇点点头,嘱咐了一句:“你若回江南,帮我带句话给你母亲。” “先生请讲。” 楚徇转过身子,只淡淡留下一句话,“五年之内,我必成圣人!” “圣人!”陆昂心中闪过霹雳,龙虎山王启明说过,只有圣人才能送我回去。 酒庄里,陆霜趴在桌子上,在陆昂眼前晃着双手,“小哥哥,想什么呢?” 陆昂回过神来,全身皆是一身冷汗,“没事,想的有些出神了。” 陆霜眨着眼睛,“大耳爷爷让我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拜师啊?” 陆昂看向低头只顾喝酒的陈大耳,朝陆霜笑道:“不拜师,人间这般大,我且走过锦州。天下有书院四座、道观两家、江湖一处,我啊,要好好看看这处人间,圣人有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夫如是也!” 夕阳落下,天空即将入夜。眼前,是陆霜似懂非懂的点着脑袋。 陆昂喝着碗中的黄粱酒,对陈大耳客气道:“老陈,多谢了,帮我屏蔽了天机。” 陆昂终于明白了龙虎山王启明的意思,他能看到的不止是人心,还有命数。方才,他清晰看到一双遮天的大手盖住了自己的命格,也让他逃过了一劫。 陆昂和陈大耳对视一眼,不约而笑。 少年早说过,他不稀罕什么天下第一,眼下他最想做的,便是将脚下这该死的黄土踏破。 明日,出锦州! 第四章:三里春风饶人意,美人送酒道别离 一驼、一高、一矮,三身麻衣,尤煞人风景。连桃花都侧开身子不屑与之为伍,却忘了自己也是匹白黄难辨的驽马。 黄土上,有一块刻有“锦”字的巨大石碑。 这既是锦州边界了,陆昂倚靠在石碑旁,提起水壶润了润喉咙,“老陈,问你个事?” 陈大耳抹了一脸的汗,全擦袖子上了,也不见得袖子比脸赶紧,都是黄土色。 “欸,让贫道也喝口水先,”陈大耳抢过陆昂手中的水壶,一股脑往下灌,就跟喝酒似的。 陆昂的目光越过石碑,顶头的日灼烧得睁不开眼,“老陈,青城山会为难你吗?你实话跟我说,你知道的,我看得穿人心。” 陈大耳好一会才放下水壶,步子有些虚晃,真把水当黄酒喝了,“会,但我陈大耳不怕,都老掉牙的人了,身子骨可能没你们年轻人结实,但腰杆子硬的狠。” “你且去走你的江湖,有我陈大耳在,青城山不会为难你!” 陆昂眯起眼,好像尽了沙子似的,他回头给了陈大耳腰杆子一拳,埋汰道:“老陈,你醉了。你这喝酒怎不带上我一个。” 他一把抢过老陈手中的水壶,稍作掂量,“陈大耳,你这酒鬼,也不知道给我留点。” 高举起水壶,将仅有的水挤出,堪堪润了咽喉,陆昂把水壶往地上一甩,骂道:“回去告诉那些牛鼻子老道,就说——就说你陈大耳是我陆昂罩着的,他们若问陆昂是谁?你就说,他会成为天下第一的书生。” 陈大耳坐在石碑旁休息,他懒得搭理撒酒疯的陆昂,朝一旁的陆霜问道:“想学武吗,娃娃?” 陆霜眼睛一亮,从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很清楚学武的重要,“大耳爷爷可以教我吗?霜儿想学。” 陈大耳笑得很猥琐,“你个娃娃别装嫩了,以后老头子不在,别欺负你那傻哥哥。” 说着,陈大耳不知从哪变出一根木棒,敲了下陆霜的脑袋,“贫道是青城山的道士,哪会什么武功,小娃娃怕是傻吧。” 陆霜笑盈盈地脸蛋忽然不那么可爱了,她低下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气得啊! 乘着陆霜不注意,陈大耳将一道真气打入了她的体内,难得正经道:“你这丫头,命格很硬,天下没几个人能压制住,他陆昂算一个。我这一道真气留着给你养生,将来你若想练武,会容易不少。” 陆霜只觉得一道热流在体内乱窜,热乎乎地,让人脸蛋泛红。 陈大耳再三叮嘱着:“不许欺负你那傻哥哥,遇到坏人要保护他。” 陆霜没好气得给了陈大耳一个白眼,死老头,用你说,我的哥哥我自然会罩着。 远处,风沙里,光阴直下,有一队车马。 轻纱薄衣,粉红的裙摆堪堪过膝,衣肩垂丝、轻如薄翼,衣身很紧,难瞧见颈下风光,脚踏霜雪,是肤如凝脂、婀娜娉婷。这一身流云是京都浣纱纺的质地,天下数一数二的工艺。 女子俏俏然,朝着王启明眨着眼,面容含笑:“小女子沈萱,见过龙虎山王天师。” 王启明眯着眼,好俊俏的女娃,姓沈的商会,天下可就一家,皇商沈碧云。 沈萱追问道:“天师叔叔,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不知道叔叔在这所谓何事?” “等一个人,”王启明手握拂尘,老神在在,小丫头骗子长得这般出落,休坏我道心。 沈萱微微拘礼,眼神笑眯眯:“天师叔叔,想什么呢?为什么不正眼看看人家,爹爹说这很不礼貌哦~” 王启明脸色一紧,却是直勾勾地看向沈萱,正色道:“掌教早与我通过信,你父亲在龙虎山算了一卦,所以你便早早在此处侯着,等一分机缘。” 瞧见沈萱嘟着小嘴,一脸不乐意,王启明内心大笑:小丫头片子,非要我点破你。 下一刻,王启明的脸僵住了,小丫头眼角泛着红晕,眼珠子圆溜溜的,一副春雨将至的模样。 王启明内心一慌,直朝远方看去,连忙到:“来人了,”可沈萱哪肯罢休,一副梨雨带花的样子。王启明一拍大腿,无奈道:“他便是你的机缘。” 风尘中,陆昂牵着桃花,陆霜坐在马背上,老陈一个人落在最后。 陆昂皱眉,前边有一队车马,载着几车货物,许是路过的商队,令他困惑地是王启明也在其中。 陆昂放声招呼,抬手朝王启明问好:“道长,你我之间的赌约可还记得?” 王启明笑着,不再搭理身边的小丫头,手上拂尘一甩,说道:“自然记得,公子好本领,贫道佩服。” 陆昂捋捋桃花的鬃毛,他瞧见了王道长身边的女子,一身纱裙甚是好看,“道长可愿履行承诺?” 王启明打量着陆昂这不知道往哪放的眼睛,笑骂道:“你小子,别把人家姑娘吓着。我同你赌一件法器,贫道此番没带这些,不如这样,贫道传你一技傍身。如何?” 陆昂被戳破,也不嫌尴尬,“好,道长请赐教。” 王启明迈出几步,和众人拉开些距离,手中拂尘高举,摆出了个起手式,“你且看好!” 拂尘在空中挥舞,王启明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微弓,拂尘再次划过头顶,以周天为数,画了个两仪之姿。 单腿站立,拂尘架于胸前,再一变动,双腿离地,腾开而起,是大鹏展翅之势。 王启明落地后,单手架着拂尘,朝陆昂问道:“看懂了没?” 陆昂有些愣神,他呆呆道:“没,但明白了。” 沈萱在一旁眨着眼,她看得很认真,龙虎王天师亲传道,机会难得。可怎么王启明手舞足蹈两下,就没了。她连忙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这跳两下就完事了?” 陆昂困惑,皱眉道:“你看不到吗?” “看什么?哎,你们别打哑谜啊!” 陆霜在马背上朝沈萱眨着眼,“仙女姐姐,是桃花哦,好大一株树的。” 这下,沈萱无语了,眼前除了黄沙就是黄土,哪来什么树? 陈大耳摇晃着步子,还醉着呢,他手上流光汇聚,在沈萱面前抹过。 她也看清了,瞪大着眼睛,如痴如醉。 少不识春、人不知树。余香缭绕,此地清风不留情面,桃木虽老,但花枝初盛,有桃花被吹落,落时又是一片生机。草木皆摇,春日、春意寻得归处,此一株桃树,虽仅要了三丈天地,可花香十里,与春风同行。 王启明嘴角上扬,解释道:“你尚未修行,教你法术无用,更别说道法什么的,你便是学会也用不得。这是道韵,你无需看懂,有感悟就好。桃花有意,我唤此为‘三里春风’。” 陆昂有些明白,他掌中有起,赫然多了一株小桃树。 王启明刚刚上扬的嘴角顿住了,他瞧着陆昂手中的小桃树,心中一阵悔意:早知道还是抢人了,这也太夸张了,道韵欸,龙虎山数千弟子,能悟出的不超过一只手,这小子只看了一遍、一遍! 王启明把目光投向陈大耳,想从他身上找点安慰,“陈真人,青城山的肚量让王某佩服。” 陈大耳撇了他一眼,龙虎山这些粗鄙之人,没什么好搭理的。 沈萱在一旁照猫画虎,可她就是搞不明白陆昂手中的桃树是怎么来的。 王启明提起嗓门,将沈萱从陆昂身侧拽了回来,说道:“这是沈萱,沈家的商会做得很大,你可以与她同行。” 陆昂微微拘礼,“多谢前辈美意,在下愿意!” 陈大耳皱着眉头,照着这小子的脾气,下一句不该是在下心领了? 不解之余,陈大耳打量了几眼沈萱,收回目光后,他明白了,女娃娃长得好看,搁谁谁不乐意。 王启明颔首,说道:“如此,贫道就走了,陆小子,有空来拜访龙虎山,龙虎山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王启明朝着风沙中走去,几个步子,只剩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陈大耳打算说什么,可迟迟未开口,只是回头瞭望这“锦”字碑 陆昂上前,对着陈大耳鞠躬,拜得很深,“老陈,你是长辈,我当拜你。” 陈大耳讪笑着,扶起陆昂,走到桃花前面摸了摸它的鬓毛。 桃花有情,往陈大耳脑袋蹭,陆霜朝陈大耳挥挥小手,“陈爷爷,再见。” 陈大耳看着陆霜一脸敷衍的样子,没好气道:“你个臭丫头,记住我跟你说的,照顾好你哥哥。” 沈萱也凑过来,递给陈大耳一个酒葫芦,说道:“老道长,宫里的千里香,好喝的紧。” 陈大耳接过葫芦,宝贝似的捧在怀中,他不再墨迹,大步朝前,走得是跟王启明相反的方向。步子不稳,看着像醉了,走的不快,好像在等一句话。 陆昂招手,他用尽力道喊道:“陈大耳——,等我!” 老头子没回头,只是将新得来的酒葫芦举得老高,使劲地晃。 陆昂心领神会,好,下次喝个痛快。 夕阳直落,天际的云斑驳开,霞云千里,也为老道士送行。 “三里春风”的道韵早散了,可少年心中却满是春意。 陆霜扬着笑脸,她有了自己的哥哥,从今往后,要保护好他。 沈萱在一旁看着陆昂,金光正好侧了半边脸,她长松一口气:在这锦州边界苦等三日,父亲说的机缘可算是等到了。 第五章: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 车队停留在一处山谷里休整,此处的山石很崎岖,据沈萱所说,这一带的山石都很怪,尤为尖锐。 此处名为乱石岗,陆昂总觉得乖乖的,改掉一个字,不就是乱葬岗。不提了,晦气。 溪边,秀香在给小丫头陆霜洗漱,她是沈萱的贴身丫头,脾气很好。帮陆霜洗干净脸,将杂乱的头发梳理好,用木簪盘起来,算是“束发”。 这仔细一打量,恰似小荷尖尖、小雨及地,算是个美人胚子,额,把算字去掉,陆昂看着陆霜狠狠地盯着自己,莫名地心慌。 这里的山势很险、怪,此处说是溪流,实则是一处瀑布的上流。溪水断流处,有一个挽起裤腿衣袖的中年汉子扎着马步,打着直拳,看起来没用劲。他叫马浑,是名武夫。 陆昂和沈萱坐在一块,他朝马浑招手,问道:“马叔,武夫就是这般练武的?看着也不难。” 沈萱在一旁提醒道:“马叔很厉害的,惹他生气,他会揍你的。” 话落,陆昂瞧见马浑在溪中一个纵越,洗脚水洒了他一脸,身侧的沈萱则是早早避开。陆昂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马浑拽着衣襟丢到了溪中。 溪石打滑,水流不算大,但陆昂却迟迟无法站稳,说是站,更像是被马浑拎在空中,而身下的瀑布距离地面少说几十米,迎面一股子惧意。 “难不难,亲自试试就知道了,我马浑最讨厌那些指指点点的书生,”马浑轻蔑笑着。 沈萱在远处捂着嘴偷笑,“马叔,您就别折腾他了,他就是个小白,哪有马叔站的威风。” 陆昂连忙求绕,直说下次不敢了。 马浑听得小白二字,哈哈大笑,同时拎着陆昂回到岸上,“小子,想学武吗?”。 也不待陆昂回答,一个健步回到溪石上,脚趾发力,扣住青石,重心下压,马步扎稳,手上拳招变换不止,只看了一会,便有十来个路数。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马叔,拳打得威风!”沈萱捧着脸,由衷赞美道。 马浑大笑,“说得好,还是你沈丫头会夸人,我说陆小子,平日里少看些志怪小说。” “天下武道共三境,入门便要修得金刚身和赤子心。当然,也有不少歪门邪道,武道一路,差了根基是走不远的。” 沈萱揪着陆昂的耳朵,叮嘱道:“认真听,马叔要开始说教了。” 马浑接着道:“灭敌,破国,战天,此为武道三境。灭敌有二段,一灭外敌。乃铸金刚身,二破心魔,乃修玲珑心。这才是武夫的起步,那些江湖中流传的什么一品到九品皆是些胡编乱捣的,凡挑出一名灭敌圆满的武夫,都足以吊打什么一品高手。” 陆昂问道,“马叔什么境界?” “堪堪破国!”这一气沉丹田的吼声,方圆十里都能听得。 劲风阵阵,刮得布衣作响,于瀑布之端打拳,当是武夫豪气。 山路崎岖,坐马车尤为颠簸,陆昂和沈萱就干脆出来骑马了,本来陆霜也要一起,可陆昂嫌她太小了,万一从马背上摔下去可不好。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前方的山石一阵抖动,不时有大块的岩石滚动下来。 陆昂有些意外,问道:“地龙翻山?” 沈萱摇摇头,她紧锁着眉头,说道:“是凉州马匪!” 锦州战乱,凉州马匪,陆昂不明白了,大周的官府干什么吃的,王朝末年? 来的不算多,几十匹匪徒皆骑马持刀,为首的面相看着不好相与。 车队里走出一个带着头巾的人,他叫张才,是随行的掌柜。 张才看着客气,说的话可分毫不让,“各位山大王,这乱石岗不是你们的地界吧,今搁怎么收到这来了?” 为首的劫匪大刀直指,怒骂道:“少废话,将货物留下。除了那为首的粉衣妞子,其他人都可以走。” “如此粉嫩的丫头,水灵灵的,待老子玩腻了,就给兄弟们尝尝,指不定还是个处呢。” 劫匪赤裸裸地盯着沈萱,在胸脯之间和白皙的大腿上扫视,幻想着扒光了的娇嫩。 张才腰杆子顶得挺拔,要对东家下手,他第一个不答应,“阁下是否太过张狂了,连我沈氏的商会都敢打主意。” 劫匪捧腹大笑,不屑道:“沈家商会,就你们这些人?你要真是皇商,这出行不得好几十个车队,笑话!” 沈萱皱着眉头,她冷声道:“张才,别跟这种人白费口舌了。马叔,拜托你了,不用留手,杀到他们怕为止。” 张才冷哼一声,看这群劫匪犹如看一帮死人。 马浑从车队的后边走出,腰间配着一柄刀,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径直朝马匪走去。 为首的劫匪叫嚣道:“我等数十铁骑,你便是一品的高手也顶不住铁骑冲锋。小的们,随我冲!” 马浑轻蔑一笑,铁骑冲阵?几十匹驽马,连个像样的马鞍都没有,一群人指挥得不到统一,可莫要侮辱铁骑二字。 马浑丝毫不避,快步上前,长刀挥砍,一个照面,为首的劫匪便死于刀下,脸上亢奋,连自己人首分离也不知。 对他来说,对付区区马匪就是如此简单,一刀便可将其人头落地。所谓的首领一死,其余劫匪自当一哄而散。 而这一次,这些劫匪不知道为何,却是没有溃散,仍提刀冲锋。 沈萱觉得很奇怪,不该,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当然,这些劫匪也奈何不了她,随行的护卫拦住劫匪一会,马浑就能杀到,走到哪杀到哪,片刻功夫,就沾了十几条亡魂了。 自打陈大耳离开,陆昂就丧失了看人心、知天命的能耐,否则他此刻便能看到十几缕冤魂。 伤亡将近二十,劫匪终于溃散,周围是尸横遍野。 沈萱下令商队加快赶路,一定要快些离开乱石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陆昂问向陆霜,担心她小小年纪受到如此刺激,会留下阴影:“你害怕吗?” 陆霜摇摇头,声音很平淡,“不怕,以前见多了生死,你知道的,我在军营里呆过。” 陆昂长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是心头一紧,他有些心疼陆霜,明明该是无忧无虑、上学读书的年纪,却早早见惯了生死,出来流荡江湖。 打这一刻,陆昂暗暗觉定,他要还陆霜一个完美的童年。 一定要找一处安生的地方,至少锦州和凉州都不行,一个战乱、一个马匪,陆昂不由有些担心,不会大周境内都是如此吧。 陆昂向沈萱问道:“凉州马匪,官府不管吗?” 沈萱轻笑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她回答道:“凉州马匪,可不单单说那些山大王,官兵亦是匪徒,这乱石岗便是官兵的收租的地盘,养寇自重,沆瀣一气。何况凉州这地方山势崎岖,常年干旱,一旦粮食收成不好,就极易滋生匪徒。朝廷也想管,可怎么管,你又不是不知道锦州战乱,只要凉州这些马匪不搞出太大的事,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车队忽然停了,前边的路有两个黑衣人挡着。 沈萱心中了然,果然,先前的马匪只是探路石,重头戏来了。 黑衣人腰间佩剑,二人步态一刚一柔,似乎是一种特殊的步法。 张才都懒得出去问候了,马浑提刀径直上前,便是问:“阁下,莫要挡道,速速退开。” 两个黑衣人更干脆,直接拔刀开干,刚柔并济,对着马浑出招,剑剑直指要害。 马浑也不敢托大,只一碰力道,他就知道眼前两人是练家子,金刚身少说圆满了。他以一敌二,看上去极为艰难,险象环生。 招式凶险,刀刀夺命,陆昂看得心惊胆颤,但下一刻,他可没功夫再看了。 车队两侧的山石上,又是两个黑衣刺客疾走而下。 沈萱纵身下马,直朝一名刺客而去,陆昂悻悻然,暗骂晦气,也纵身下马,迎向一名刺客。 黑衣人动作很快,沈萱更快,一朵金色莲花被她甩出,暴雨梨花针,她花高价买的唐门暗器,活生生将黑衣刺客扎得千疮百孔。 陆昂看着黑衣刺客逼近,心下慌张,他可就一招“三里春风”,若是拦不住刺客,他就只能转身跑路了。话落,他手心高举,画了个两仪之姿,鹤拳轻启,一朵小桃树被他从手中甩出,桃树不偏不倚,正好穿透了黑衣人。 黑衣刺客脚步微顿,却又好似不受影响,可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冲到陆昂身前不远处,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再无动静。这一系列怪异的变化,好似被吸干了生机。 沈萱和陆昂一个开挂、一个仙术,两名黑衣刺客直接被秒。 反倒是马浑那里尤为费劲,何况见到还有两名刺客,心下着急,在用左臂硬接一剑的情况下,一刀贯穿了一名黑衣刺客的胸膛。 两人合力有阵法相助尚且打不过马浑,如今只剩下一个人,更是被马浑用一双铁拳暴揍,打出了活金刚之威。他没下死手,打算逼问幕后之人,可这黑衣刺客自觉无望逃脱,竟咬破了口中的毒牙。 马浑的手臂青黑发紫,黑衣刺客的刀上明显有剧毒,哪怕有沈萱的解毒丸,也无法阻止毒素扩散,正当马浑打算壮士断腕时,陆昂再次使出了“三里春风”,小桃树吸干了上边毒素的同时,还加快了伤口的愈合。 才遭劫匪,又遇刺客,这一路好不太平。 第六章:地龙翻身三山动,夫子一语天地清 人间无月,车队也没法赶路,原地休整了一夜。 清早,陆昂吃着果饼,看着在溪边洗漱的沈萱,问道:“为何对我兄妹两如此善意,是王启明天师嘱托的吗?”虽说是问,但这也是陆昂心中的答案。 沈萱用手帕擦干净迷糊的眼畔,可怜楚楚地看着陆昂,只是摇头,“陆哥哥这般说,是不喜人家吗?” 陆昂面色一紧,女子的眼角攥了点水花,微卷的发丝擦过眉目,水嫩的脸庞泛着红晕,娇滴滴得如出水芙蓉,让人不由得想伸手爱抚。 陆昂问不出口了,一阵语塞试着扯开话题,“那啥,陆霜该醒了,我去看看她。” 方起身,陆昂只觉得自己的手中塞入了一块冰凉的美玉,回头看去,是一张动人的脸庞,陆昂不由得觉得窒息。 沈萱笑盈盈地眯着眼,说道:“陆哥哥小家子气,一点都不禁逗。不知道你这般打量女孩子,会惹人家生气的哦。” 陆昂阴沉着脸,闷头吃着果饼,他有些不想搭理沈萱,独自一人回到车队里,他打算去叫妹妹起床,那丫头身子本就虚,得每天督促她吃早饭。 找了一圈,陆昂寻不到陆霜,心下着急,他连忙告诉沈萱,叫她帮忙找。 众人掀翻了车队,都找不到陆霜的人影,张才上前汇报,“小姐,有一名伙计也不见了,是负责照料马匹的马夫。” 沈萱皱眉,人在自己的车队里丢了,她要负全责,“马上动员,向周遭的山林扩散,务必找到陆霜妹妹。” 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在密林中找到了陆霜,她被藤曼困住双手,被吊在书上,而那名消失的马夫就昏厥在一旁,众人一番察看,已经断了气机。 陆霜的手腕被勒得面目模糊,藤蔓上有倒钩,手上的肉被扯掉了好些。 等陆霜醒后,才从她口中得知,夜里马夫企图对货物放火,被她撞破了。马夫见事情败露,索性绑了她,之后她就昏迷了,马夫为何而死,她不知道。 沈萱因为此事向他道歉,是因为她治下不严,导致商队里混进了奸细。 打此事后,陆霜就搬到了沈萱的马车里,说是陆昂一个糙汉子照顾不好自家妹妹。 陆昂没说什么,他也家觉得女孩子就该和女孩子待在一块。何况沈萱是个大家闺秀,陆霜在她身边呆久了,多少也会安分点。 直到一天清晨,陆昂觉得自己错了! 一处溪石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扎马步,大的是马浑,小的是陆霜。 这也就罢了,陆霜最近跟失心疯了一般,天天嚷嚷着要做天下第一武夫。 女孩子家练武?陆昂打算跟沈萱好好谈谈,才把妹妹教给你几天啊,怎么就成这样了。 沈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霜儿自小命苦,想学点武功保护自己,很奇怪吗?你若是能护她周全,那上次她被人绑了是怎么回事。哼,反正我是支持她的,女孩子就不能练武了吗?我相信她,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 陆昂皱着眉,他一脸不情愿,“我把霜儿交给你,不是让她练武的。没曾想……” 沈萱冷哼一声,什么人嘛,看不起女子是不,“你若是不乐意她学武,那就别带她走什么江湖,你能保护好她吗,就凭你那时灵是不灵的道韵?何况就你这小白,江湖之险恶,你经历过吗?我看,不如让我带她会京都,还走什么江湖,从此后她就是我自家的妹子,我让她上最好的学校,以后成为一个大家闺秀,在之后,便找一处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从此相夫教子,相濡以沫,死了之后,再求大周陛下赐下一块贞节牌坊。这样可好?你陆公子可还满意!” 沈萱生气了,此后三天都没搭理过陆昂,她来接陆昂并一路善待,是他父亲去龙虎山上为她求来的机缘,她会照做并卖笑脸,皆是因为父亲的良苦用心。但她今日不乐意了,便是父亲知道今日她的所为,亦不会责备她。在皇商沈碧云的辖内,有一条死命令,你要开青楼可以,但女子得是自愿的。 陆昂这几天都没睡个安稳,妹妹搬过去了,又不想跟沈萱低头,也就只有桃花还对自己不离不弃。 一日,陆昂轻抚着着桃花的鬓毛,喂它吃完草料后。张才凑了过来,帮他一起用清水替挑花洗刷身上的蚤子。 “谢谢你哈,张兄。”陆昂客气道,抓蚤子是个费力活。 张才笑呵呵地,对陆昂悄咪咪道:“哪有陆公子厉害,我跟小姐时间不长,但能让她生气这般久,公子你是第一个。“ 陆昂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呵呵——哈哈,”若不是蚤子没抓完,他直接一巴掌抽过去了。 张才接着道,一脸荣光,“据说啊,这女子偏偏就喜欢那些惹她生气的男人,我觉得公子有戏。” 陆昂看着一脸坦诚的张才,刚涌上来的热血差点没按捺住,语重心长道:“张兄,平日少看些志怪小说。” 牵着桃花回去,正好瞧见马浑在给一高一矮两个女子烤鱼吃。 陆霜瞧见哥哥,连忙招手道:“哥哥,快过来,马叔烤的鱼可好吃了。” 陆昂有些尴尬,见到沈萱低头吃着烤鱼没看自己,才悻悻然顶着个笑脸走了过去,先是跟马叔问了声好,看着将烤鱼递给自己的妹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萱低着头,声音冷冷的,“坐下一起吃吧,马叔是老江湖,手艺不错的。” “欸。”陆昂小心在一旁坐下,始终和沈萱保持距离。 马浑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年轻人之间的矛盾,他懒得插手。好吧,耳朵太灵了,沈萱这丫头训斥人的时候也不知道收敛点,他堂堂破国境高手,想不听到都难。 陆霜眨着眼睛,一脸奇怪,“哥哥怎么了,你是害怕萱姐姐吗?” 陆昂被自家妹子看得心虚,断然道:“怎么会,我堂堂七尺男儿……”话到一半,他不敢说了,空气中一股冰冷迎面而来。 陆霜看着哥哥的窘境,掩着嘴咯咯笑,“哈哈,哥哥撒谎,你明明就害怕萱姐姐。” 又是一日,车队接着赶路,凉州的山地很险。 陆昂骑着桃花,陆霜坐在前边,他牢牢握着缰绳,深怕妹妹摔下去。 有陆霜在,沈萱也没再给陆昂摆脸色,真叫人长松一口气。 陆昂问道:“一直没问,你们此行是要去哪?本来我是想在凉州就用你们分别,未曾想凉州马匪如此猖獗,这才与你们一路同行。” 沈萱心情看上去不错,耐心解释道:“天下有书院四座,江南的白鹿书院,北地的应天书院,京都国子监以及豫州的嵩阳书院,我们此行过锦州,经凉州,还能去哪?” 陆昂一愣,这是在问自己吗,这几日他可没少看书,连忙道:“豫州,又称中原。” 沈萱点头,说道:“豫州嵩阳书院,便是我们的目的地。” 说话间,忽然间地动山摇起来,桃花受惊企图逃窜,被陆昂牢牢夹住,连马浑都有些站不住了。 “是又来马匪吗?”陆昂焦急问道。 沈萱摇头,眉目紧锁,“不,这回真的是地龙翻身。” 陆昂连忙抱着妹妹下马,朝后边的人喊道,“把马鞍上的绳都解开,往空地跑,马儿自己能活,别在意货物,回头再挖出来便是。” 随后,他瞧见沈萱还骑着马愣神,连忙一个健步,将沈萱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娇躯入怀,身子骨很轻,把沈萱交给马浑,便打算带着妹子跑路。 跑开好一会,却见到身后的众人皆呆在原地,连马浑都不例外,陆昂一愣,什么情况? 思绪间,两侧的山石碎裂开,卷起漫天的尘土砸下,大地均裂开一道道裂痕。 沈萱朝跑远的陆昂勾起嘴角,只见她凭空变出一把戒尺,口中轻吐,声音朗朗,“地龙!莫要造次,休伤人性命。” 话落,一道金光从戒尺中射出,化作漫天浩然气,沈萱踏空而行,背手训斥:“小夫子的话,你不乐意听吗?” 大地仍在龟裂,仿佛更加剧烈了,犹如桀骜不驯的学子,最受不得夫子的教诲。 沈萱微微摇头,声音很淡,却清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如此,这山头便换一副样子!” 车队位于山谷中,两侧是不小的山头,可下一刻,没有半点征兆,两坐山头凭空而起,沿着沈萱戒尺的方向,被丢到了远处的的山地。 若不是远处的轰隆声如雷音震耳,陆昂都以为自己魔怔了。 大地上龟裂的痕迹尤为醒目,还有几块硕大的山石本要砸到车队,却在顷刻间化为石灰。 一时间,大地停止震动,地震平息了。 陆昂踉跄着跑上去,眼神中满是兴奋,问道:“真有地龙?” 沈萱笑不露齿,一改之前娇弱的模样,像极了一位女夫子,“本来没有,但我说它有,便有!” 陆昂追问道:“你修的什么,是儒吗?” 沈萱颔首道:“修一身浩然气,修一颗玲珑心,都有了,便为儒士。” 陆昂深吸一口气,他被这移山填海的本领震撼到了,世间真有这这般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我也要读书!” 山谷空荡,却飘荡着少年的宏愿,“我要读书,读书——”,“我也要做儒士!”。 “我也要移山填海!” “我也要移山填海——”这下是陆霜喊得,她要跟哥哥一样。 “我,陆昂,要做这天下第一的书生!” “我,陆霜,要做这天下第一的武夫!” 兄妹两相视一眼,咧嘴而笑,别提有多灿烂。 第七章:冲冠一怒为红颜,此间当有春意在 凉州虽常年匪患,但在其最西边有一座武城,里边的居客多是闯过江湖的狠人。 武城作为凉州向中原开放的门户,由此变为了两地贸易的中心,也成为了富商云集之所,商会遍布九州的沈家亦不例外。 据说武城城主是一名破国境的高手,一双铁拳,便压得整个凉州抬不起头。 沈萱的车队有了十余日,总算到了武城之外。跟锦州不一样,凉州的官府还是存在的,至少在武城附近官府尚保持着影响力,治安会好不少,但麻烦的是要办理通关文牒。 武城西南门,有三个拱形的门户,中间的正门最大,但一般是不开的。 沈萱的车队从一旁的侧门而入,沈家是皇商,到了官府的地盘更是如鱼得水。 一进城,沈萱就从陆昂的视野中消失了,似乎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处理。陆昂没去问,自打那日沈萱发威一语灭地龙后,就对她平添了一份敬意,不再像以往那般随意。 陆昂和陆霜被沈萱留在了客栈里,说是自家的客栈,不必客气。 于是,八仙过海闹罗汉、孔府一品锅、神仙鸭子、带子上朝、怀抱鲤、花揽桂鱼…… 兄妹两可不客气,近一个月来都没怎么沾油水,这下彻底放开了。因为跟着马浑练武,陆霜的饭量比哥哥大得多。 还有马浑,抱着坛老酒趴在一旁拿命喝,看得陆昂心惊胆战,起初他以为是酒的度数不高,讨来尝了一口,辣的他直咳嗽。 吃饱喝足,陆昂正打算领着陆霜回房间休息去,天字号的客房,想想就舒畅。 只是,一个粉衣的姑娘折返了回来,她径直走向陆昂,拽起他的手就往外边走。 看得一众酒客留下羡慕的眼神,陆昂和陆霜简单告别,便被沈萱拽走了。 沈萱拉着他边走边说道:“武城最大的会所,所有的文牒都在那办,平日里倒是无所谓,只是今日有个犯恶心的贱人也在那边。” “犯恶心的贱人,谁啊?能让你这么来气,”陆昂困惑了。 沈萱白了陆昂一眼,说道:“掌管天下水路的商会,楚氏。祖上是西楚人士,据说背后有西楚皇室撑腰,生意才会越做越大。若没楚氏商会点头,哪怕西楚皇室愿意让你在西楚经商,也做不下去。” 陆昂还想问几句,却被沈萱用手按住了嘴巴,“闭嘴,跟我上马车再说。” 武楼共九层,这第一层便是沈萱口中的会所,官府更是将通关文牒交给了武楼办理。 天知道其中有多大的油水! 头戴纶巾,着锦衣,踩高靴,看着相貌堂堂,眉骨很深,双眼囧囧,一股西楚人的味道。 “楚文,楚氏商会的二公子,想不到看着如此英俊。” “英俊?此人行事心狠手辣,据说这两年和他争过生意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传闻他好美色,凡他所至之处,无不买金屋、养美人。” 楚文可不紧紧是个商人,从小习武,如今早已金刚身圆满,仅是赤子心尚有瑕疵。这些商贾的议论他听得一清二楚,朝身侧的管家吩咐道:“将那几个商贾的名字记下。” 管家弯腰称是,让身侧的几个家奴过去打听。 有一小厮从身后走出,在楚文身侧耳语了几句:“沈萱也在武城!” 楚文嘴角一笑,沈萱是皇商沈碧云的独女,如今沈氏商会已经有不少分店交到了她的手上。商界流传着一句话,谁得到沈萱,谁就坐拥了九州商贸的半壁江山。 楚文折扇一合,朝左右吩咐,“随我去接我的未婚妻!” 马车到了武楼外,沈萱没急着下车,隔着珠帘,她指着走出武楼的楚文,说道:“诺,主角到了,记得我跟你说的,照着来便是。” 楚文瞧见马车中走出的粉衣女子,二话不说便打算上前,却被马浑拦了下来,醉归醉,一身武艺可不含糊,楚文止步,他认得马浑,破国境的高手,不会自讨苦吃。 楚文张口便道,嘴上的便宜可是一点没落下,“可儿,作为为夫的未婚妻,还不快快给夫君抱一个。” 也不知道这楚文从哪打听的,硬说这可儿是沈萱的闺名,此事便在商贾间传开了。 沈萱皱着眉头,“重目睽睽下,还敢满口胡话,我沈萱可和你没半点关系,要找就去找你的可儿,别来骚扰我。” 楚文也不恼,笑道:“小娇妻调皮了,前年我去找你爹提亲,你爹可没拒绝,说是在等两年,说我楚文若是能把生意做到蛮族那去,便答应这门婚事。” 这活落到围观的商贾之间,犹如落下一道惊雷。 “有此事,若真是如此,倒是在情理之中。” “是啊,蛮族!世上敢做且能做他们生意的莫过于楚、沈两家。” “可惜沈萱是女儿身,她若是男儿,就凭他沈家是皇商,这蛮族的生意,怕是他一家就能吞下。” “依我看,沈老不如再生一个男娃,如此天下商贾才甘心服他。” 楚文见消息在商贾中发酵的差不多了,接着道:“这天下除了你沈氏,便是我楚氏,这天下水路尽在我手,我有能力、也有底气做得那蛮族的生意。如此所来,你不是我娘子,才是奇怪吧?” 马车内,陆昂听得周遭人的议论,内心憋出一口气,所幸将身上的伪装拖下,把沈萱先前叮嘱的话抛到脑后,干脆拨开珠帘,走下马车。 这下,商贾们纷纷闭嘴了,气氛陡然变得怪异起来。 沈萱、沈碧云女儿的车架里,藏了一个男人? 楚文的脸黑了半边,心中的妒火暴走,“你是何人?为何在她的马车里,谁给你的胆子?” 沈萱也愣住了,怎么不按剧本来呢?说好的假扮我父亲,吓唬走楚文。 陆昂没同沈萱对眼神,他将沈萱护在身后,声音很淡,却很有力量,“马叔,麻烦让一让。我要教训这个满口胡编乱造、众目睽睽下辱女子清白的人渣!” 陆昂很生气,平日里他都不敢同沈萱大声说话,而堂堂女夫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羞辱,却还忍让着,甚至希望自己假扮她父亲脱身。沈萱或许有不能出手的理由,但他陆昂不是沈氏的人,他出的了手。 沈萱伸手拽着陆昂的衣襟,暗地里摇摇头。 陆昂看在眼里,他挪开沈萱的手,说道:“你不能打的架,我替你打。” 楚文嘴角一笑,看这小子走路的步子,就能看出是个没练过武的废物,他有何不敢应战,“小儿斗胆,今日爷爷给你这个机会,且末待会跪地求饶,你放心,你若是愿意当中学三声狗叫,我便饶你一命。” 马浑提着壶老酒,休闲地靠在马车上。这小子出息了,替小姐出头,好大的魄力。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知道陆昂并非愚蠢之人,肯定有所依仗。再不济,丢了这张老脸,保住陆昂性命自是不难。 沈萱来了兴致,我的陆昂哥哥什么时候会打架了,嘴角抹过一丝笑,替我出头,你可要真有这本事,别丢了我沈萱的脸。 陆昂打起精神,扎了个马步,摆了个鹤拳。 这一幕落到围观之人眼中,顿时引得一阵大笑,马浑险些一口老酒呛到,臭小子看我习武十多天,就学了个鸭子拳,不会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吧,完了完了,这下要丢老脸了。 楚文的嘴角抹过一丝冷笑,夺步上前,长扇直取命门。 陆昂本能一退,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险些被长扇击到。 楚文心下奇怪,他流氓、狠辣,但他不是傻子,他这一下收着力,但这小子的笨拙反应,实在让他无法理解,莫非真是傻子。 陆昂刚稳住身形,楚文的下一击便要落下,屈身弯腰,险而又险地避过。楚文攻势迅速,金刚身圆满的力道,彻底发挥出来,但凡陆昂吃下一击,必定五脏六腑尽毁。 而诡异的是,陆昂的反应不算快,身形变化甚至可以用笨拙来形容,但每一次都能恰好避开楚文的攻势。 在外人看来,楚文似乎在放水。楚文很清楚,不是自己放水,而是对方每一次都看穿了自己的路数。 气沉丹田,楚文将折扇一丢,顾不得斯文,掌心泛过一道红光,这是他的家传武学,烈日掌。 马浑认真打量,陆昂的身法有些特殊,虽看不穿什么路数,可若换成一名赤子心圆满的武夫,就可轻松破去。 楚文的赤子心尚有缺陷,但他有烈日掌,他可以空一百下、一千下,但陆昂不行,哪怕挨上一下,他保证让着小子当场灰飞烟灭。 下一刻,出乎众人的意料,面对楚文夺命的一掌,陆昂不再躲避,而是脚画两仪之姿,一招鹤拳打出。 热流肆虐,众人绝倒周遭的温度都高了不少,掌对掌,陆昂硬接下烈日掌,反倒是楚文的脸色阴晴不定,好似出了什么变故。 良久,楚文扑腾一声单膝跪地,泛着一身的冷汗。 陆昂收回手,掌心隐约有株桃树的图纹,他对眼前虚脱的楚文淡淡道:“你输了!” 环顾周遭,他接着道:“我用不着你学狗叫,你且记住,以后对他人放尊重些。” 陆昂转身离去,心中也是长松一口气,他没练过武,这次是将道韵“三里春风”纳入体内,这才有了方才的身法。而掌对掌的机会,正是他需要的,桃树在汲取生机这方面,绝对是分毫不差,楚文为何力竭倒立,就是被桃树吸去了精气。 楚文眼中闪过阴霾,他要让这小子死,捡起地上的折扇,里边藏着刀片,刀上有剧毒,他用力一挥,折扇向陆昂背刺而去。 陆昂听得身后有破空之声,却毫不在意,刀片距身三寸时,一朵桃花瓣挡住了刀片。 随后,一朵桃花具现出,随风摇曳,落到了楚文额前,随后化为灵光消散。 陆昂大步走向沈萱,牵起她的手,说道:“走吧。” 沈萱可不给他面子,甩开他的手,数落道:“走什么走,我们还得去武楼办理文牒,叫你来是让你打架的吗?尽知道出风头。” 骂归骂,沈萱还是握住陆昂的手心,轻声问道:“疼吗?” 马浑喝口老酒,背过去身子,郎情妾意的,他可懒得多看。 陆昂忙说不痛,沈萱也是俏俏然冲他一笑,笑容倾城,动人心弦。 第八章:盈盈粉泪沾衣裳,少年负手迎战国 武楼下楚氏商会二公子楚文对陆昂下跪的消息已是满城皆知,那些生意上被楚氏打压的商人无不拍手叫好。更有传闻,陆昂与皇商沈碧云独女沈萱关系匪浅,疑似…… 不过陆昂不知道这些,这两日和陆霜在院子里混吃等死,好不快活。陆昂捧着本书,书是沈萱给的“九州地志”。陆霜在远处的扎马步,打着直拳。 揍了楚文后,两兄妹就被沈萱丢到一处四合院里,说是住在客栈是非多。 今早,沈萱便领着马浑一同出门了,其实陆昂也想跟着,只是沈萱不答应。“霜儿妹妹一个人在院子里我不放心,何况你现在搞得满城风雨,外边的商贾人手一张你的肖像。” “怎么,真想当小白脸,入赘到我沈家?” 陆昂哪敢接这话,便乖乖留在院子里看书。 兄妹两一个看书,一个练武,午时热了些饭菜便将就吃了。闲暇之余会玩一些小游戏,顺带着陆昂还教会了陆霜下象棋。陆霜学会后,便整日缠着陆昂下,她很喜欢象棋。 接近黄昏,小院的大门开了。沈萱提着一个菜篮子,马浑跟在后边,手上提着几斤猪肉和两壶老酒。 陆昂心下诧异,问道:“今天怎么买菜回来?同往日般带些熟食便可。” 沈萱将菜篮子放在是桌上,弯身摸着陆霜的笑脸,“姐姐今日下厨,妹妹来帮我打下手,好不?” 陆霜咧嘴一笑,便屁不列颠地提着菜篮子,跟着沈萱一同进了厨房。两人不约而同,都不带搭理陆昂。 马浑拍了拍陆昂的肩膀,“别在意,今天有份生意被人搅黄了,小姑娘生气呢。” “今日是四月十七,是武城建城的日子,小丫头亲自下厨,咱两可有口服了。” 陆昂忙问道:“又是楚氏?” 马浑瞅了他一眼,“不然呢,除了楚氏谁能同沈家争锋。” “来,咱两先喝几杯,我这一日都没怎么碰酒了,馋哟。” 忽然,厨房里传来了沈萱扯开嗓子的喊声,“陆昂,过来搭把手。还有马叔,你少喝点酒,戌时武城城主会在武楼前点炮竹,你不是想找他过招吗,那会正好。” 陆昂连忙往厨房赶去。马浑面作犹豫,一脸不情愿的将到嘴的酒壶放下,得,就当戒酒瘾。 吃饱喝足,沈萱的手艺相当不错,兄妹两连碗底都舔干净了,难怪马浑说有口服。 街道宽敞,天灯早在就被点亮了,武楼下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尽是些负剑的侠客。 中年汉子牵着白马,马背上有个青衣丫头,前边是白衣公子和粉衣少女。 陆霜伸手指着前边,急忙道:“烟花哎,炮竹响了。” 沈萱心下着急,拽起陆昂手臂,“我们快些过去,待会儿会更好看,会有武斗的。” 陆昂被拽着,暗自吐槽:“要不是某人打扮了半个时辰,哪会迟到。” 沈萱不乐意了,手指狠狠地扣在陆昂的手臂,“你还敢说,哼!” 烟火甚美,是放给百姓看的,武城虽是侠客遍地走,但总有人会在这扎更,更何况这是凉州难得的净土。 宗良从武楼楼顶一跃而下,踏空卸力,落地时单手撑住地面,身子微弓。 “打我建立武城来,历时二十余载,历经艰苦,才有今日之盛景。还是老规矩,寻常百姓退至三十丈外。有想讨教武学者,皆放马过来。” 马浑夹着眼,一脸正经说道:“拳师宗良,一双铁拳压得整个凉州的武夫抬不起头。” 陆昂问道:“马叔相较于他呢?” 沈萱替马浑回答了这个问题,“三招,若宗良出全力,马叔能接三招,之后力竭而亡。” 陆昂又问道:“那同你比呢?” 沈萱微微一愣,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陆昂,“人家又不会武,怎么可能打得过宗良大人呢。” 陆昂一脸黑线,谁问你会不会武…… 说话间,便有十多名负剑之人冲出,剑锋直指宗良。 宗良也不急,带他们逼近后,身法极快,一人一拳,片刻功夫,讨教之人被团灭。 宗良负手而立,淡淡道:“下一位。” 人群中,一个青衣男子走出,面容消瘦。 “听风谷柳长风拜见前辈,请前辈赐教!”柳长风负琴走出,将缠琴的布扯下。 手指比女子还纤细,指尖波过琴弦,如魔音入耳,这琴声单只是扩散尚未附上内力,就已经让不少在近处观战的武林人腹中翻覆,吐无可吐时甚至会咳出血来。 “前辈,师尊所传,此曲为百鬼夜行。” 柳长风曲膝抬腿,右脚架于左膝之上,十指快如鬼魅,琴音附着内劲,仿佛一个个鬼魂逃脱牢笼,百鬼逼人,骇人无比。 宗良身形微动,摆了个虎拳之姿,双拳如雷,肺腑轰鸣,拳法破空,快如闪电,声如雷鸣。 顷刻间,百鬼皆灭。宗良一跃而起,此拳从天上落下,当真如雷霆破开虚空,撕裂出一道白昼。 雷声停熄,众人才看清,拳停留在柳长风身前三尺外,而柳长风瘫倒在地上,木琴裂成两半,十弦皆断。 马浑的酒壶掉落到地上,世间真有这般拳意。 沈萱皱着眉头,她察觉到了方才从天而落的一击中带着杀意,可柳长风明明尚存生机,这杀意为何而起。 陆霜吞着口水,这就是武夫里的强者,好飒啊。 陆昂心中惊叹,但仅限于此,论道,这一拳的道不算高。他犹记得沈萱一语平三山那幕,那一闪而过的通天大道才是他所痴迷的。 宗良收回拳,负手而立,“你的玲珑心圆满了,否则扛不住我这拳意。但金刚身差了点,打铁尚需自身硬。” “你练琴,对十指的柔韧要求很高,这十指金刚是最难的。我有一技名为雷云指,练的就是十指的柔韧,回头我会让武楼的人给你送去。你在琴道上的天赋不错,而立之年便入韵境,你天资比你师父好。” 这是宗良的规矩,若是讨教之人天资极好,便会亲自指教一番。 接下来上场虽有十余人,但没有一人能让宗良使出比方才对付柳长风更惊彩的拳法。 比武算是差不多收尾了,陆昂本想教唆马浑也上去试试,但却被沈萱制止了。 沈萱紧锁着眉目,她总觉得不对,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杀意让她不安,正打算带陆昂他们离开,却瞧见了宗良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这。 宗良淡淡地开口:“沈家的小妮子,别急着走。” 沈萱暗道不妙,连忙让陆昂他们先走,由自己拖住宗良。 宗良也不拦着,“他们走不掉的,至少在武城,没人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沈萱回身拘礼,陪了个笑脸,“宗良大人说笑了,有什么事,与我说便是。他们都是些下人,大人和他们有什么可说道的。” 宗良皱眉,他不会动沈萱,沈碧云在江湖上还是有影响力的,目光落到看着沈萱后边的陆昂,“小子,我见过你的画像,你是叫陆昂是吧,出来受我一拳。” 陆昂回头,困惑道:“宗良前辈是说我,为何,我是问为何我要受你一拳?” 宗良微微一笑,“因为有人要我杀你,而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陆昂心下一紧,定是楚家在暗中搞鬼,他在这武城只得罪过他们,追问道,“谁要杀我?自己不能来,要前辈动手?” 宗良没急着回答他,而是说道:“你若愿意受我一拳,我便告诉你。” 沈萱连忙拽住陆昂的手,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答应,这次可不比两日前,她不是宗良的对手。 陆昂这一去,真受这一拳,怕是会神魂俱灭。 马浑在一旁劝到,“陆小子,不要逞能,小姐会让你全身而退的。” “哥——哥,呜呜……”陆霜在桃花背上哭出了声,她可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知道凶险,小手紧紧扯着陆昂的衣服。 陆昂掰开沈萱的手,她的手心皆是汗,说道:“躲不掉的,信我,我有分寸。” 陆昂回身走到陆霜身前,摸着她的头安慰道:“臭丫头,我还没死呢,你哭啥,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宗良负手而立,静候着,他要杀陆昂,本就不公平,他能做的就是给足将死之人告别的时间。 陆昂走出人群,朝着宗良很去,步子不算重,可每一步都踩在了沈萱的心口。 沈萱抿着嘴,眼眶通红,手指捏成拳头,若是陆昂身死,她虽不敌宗良,却可以让全城的人给他陪葬,哪怕毁了玲珑心。 马浑喝着闷酒,头一次见小姐这么生气,若是陆小子周旋不过来,他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接宗良三招,酒水很辣,辣得喉咙都不知滋味,可马浑就跟没知觉一般,一股脑地灌。 宗良说道:“让我杀你的是楚啸天,也是楚云的父亲,他给了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沈萱听到这话,心下闪过一丝希冀,连忙道:“前辈,楚氏能给的,我们沈氏也能做到,何况我们是皇商。” “楚啸天和蛮族谈妥了,边关将放开,从此两国互通有无,此事功盖千秋,”宗良打量着沈萱,心下叹息:“此事,你便做不到。你父亲也不行,他同蛮族王庭有大仇。” 宗良环顾四周,好似接下来的话是说给天下人听的:“老夫会在凉州北部与再建一座武城,届时,我会亲自镇守北部,以稳固两国邦交。但楚啸云有一个条件,便是杀了在武楼下羞辱楚云的陆昂,老夫便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天下苍生,此子我也必杀无疑。是非黑白,自有后人说道!” “依我看,沈家妮子,你不妨就嫁给楚文。如此一来,有了天下最大的两家商会,大事定成,到时候史官的功劳簿上也会有你沈家的名字。不如这样,就在这武城完婚吧,有老夫给你们做媒,也不算辱没了你。可莫说老夫强迫于你,个人的婚姻能造福千万人,何其的伟业啊!” 沈萱娇躯一震,从小到大,总有人说她是女儿身成不了大器。她都不当回事,她从事经商,在几乎所有的事上做得都比男子好十倍、百倍,可今日她忽然发现,一直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这个世道本就看不上女子。 心里空荡荡的,沈萱失落极了,甚至都听不到陆昂在叫自己。 沈萱抬头,她瞧见陆昂站在自己身前,“哭什么?你又没错,一个自欺欺人的老头说的话,你也放在心上?国与国之间的邦交和贸易靠一家商贾,你不觉得可笑吗?” 陆昂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安慰道:“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错不在你,错的是这个世道。” 沈萱眼中闪过一丝清明,追问道:“如果世道真错了呢?” 陆昂背着身子朝她摆摆手,声音很淡,“那就改变它!” 第九章:武夫凭何开太平,天下当由朝廷定 白衣瑟瑟,少年负手,临危而不乱。 宗良没急着出拳,先是问道:“你可有家人?” 陆昂一愣,“前辈,何出此言?” 宗良做事,向来问心无愧,“你死了,我护你家人一身富贵。楚啸天要杀的只有你,祸不及家人。” 陆昂听后,讽刺一笑:“老头子,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对的吧。” 话落,陆昂脚踩两仪之姿,大臂展开,起鲲鹏之势,“你的一拳,我接了。” 宗良两臂扬于胸前,双拳平举,“此拳是我年轻时所创,以五行肺腑为基石,曰太行拳。死在此拳下的破国境高手不在少数,你很荣幸,见大道之拳。” 宗良的身形很快,拳法汇五行之气,拳中有道,甚至有不下于“三里春风”的道韵。 拳至身前,陆昂稍退半步,仅半步,分毫不差。双手为掌,掌中仿佛有大道虚影。腰部弓起,掌对拳,腰卸力,一拳而已,有何不可接的? 众人只看得宗良一拳打中陆昂,紧接着五行道韵爆开,激起漫天黄尘,地上的砖石以爆炸为中心迅速龟裂,若有人骑马测量,怕是得足足追上一里地。 “怕是死了吧,此等威力,大地都受不了,何况凡人之躯。” “是啊,可惜好好的一个少年郎。此间始末更不知道该如何论到。” 此时,武楼里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华服男子,正是楚文。 楚文捧着肚子,张牙舞爪,“哈哈——哈哈……惹我楚氏,短短两日,便尸骨无寸了吧。” “哟,我的小娇娘!”楚文看着远处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沈萱,咧嘴笑道:“你的心上人死了,该不会要自寻短见吧。” 众目睽睽下,楚文毫不收敛,“照我说,眼下正好,我父亲同蛮族签定商约,你嫁给我,这样沈家也能在蛮族贸易中分一杯羹。大家都是商人,商人逐利,您可就别立什么牌坊了。” “等风波过去,到时候谁会记得这个叫陆昂的贱民?天下最大的两处商会结为亲家,定是一番佳话,我的小……”活到此处,却被人打断了。 “我记得——”沈萱低沉着脸,她抬起头嘶哑着喉咙喊:“我说——我记得……” 陆霜咬紧牙关,抹掉鼻涕,跟着喊:“我也记得——” 马浑低着脸,胸中提起一口真气,心中默数:二十步、十八步、十五步,再近点,十步之内,便是宗良在场,他也能让一拳断了楚文的气机。 沈萱的脸畔滑落泪痕,嘴角却含着笑,她摸着陆霜的脑袋,轻声道:“那憨货还没死!” 烟尘中,土坑里冲出一道黑影,陆昂朝着宗良咧嘴一笑,“老匹夫,做了贼人的走狗,就别说那些富丽堂皇的官面话。你不是寻道吗,便来接接我这大道拳如何?“ 陆昂于空中起势,拳取大鹏之势,照着宗良的面门而去,身如流星,仿佛真有大道在手。 就在此刻,马浑动了,身如迅雷,一拳稳稳落到楚文的心口之上,如宗良晃神,十五步,亦可杀,从未见粉衣丫头这般委屈过,他咽不下这口气。 宗良稍作犹豫,出拳不是,不出拳也不是,晃神间,凭肉身硬吃了陆昂的大道拳。 这回轮到宗良倒飞了,若不是头颅之上有一道道金色的纹路护体,他现在已经死了。 破国三断,其三为破万法,铸万法不侵之躯。 宗良从坍塌的废墟中走出,嘴中碎出一口鲜血,“你们不该杀楚文的,楚啸天没在凉州,他会疯狂报复你等。陆昂已受老夫一拳,我并未放水,他活了下来,便是他的命数。你们走吧,老夫不会拦着。” 陆昂没说话,而是把目光看向沈萱,听你的意思。 沈萱抬着头,直直看着武楼九层,随后对宗良讽刺道:“老匹夫,你说谎了,楚啸天就在武楼里。” 陆昂闻此,践地而起,踏空直上武楼,马浑已经下了死手,他同楚家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所以楚啸天必须死。 宗良心下慌张,正欲出手阻拦,楚啸天关乎他的建城大计,万万不可出事。 可一股庞大的浩然气堵住了他的去路,宗良眉头紧锁,此地有儒生?我同书院子弟可无仇怨。回首看去,竟是沈萱手持戒尺,踏空而行,欲随陆昂直上武楼顶部。 这看着娇弱的沈萱,竟然是书院的儒生,一身浩然正气,逼得他都无法迅速脱身。 宗良心下不妙,全力施展,可先前受陆昂一拳伤及肺腑,十成力道不足二三。在宗良的怒目下,一个身影从武楼顶部直直坠落,正好落到楚文身边,楚啸天只是个普通人,此刻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盏茶功夫,父子俩双双升天。 宗良大喝一身,不顾伤势,一拳破开浩然气,“竖子尔敢!” 陆昂挡在沈萱面前,再接宗良含怒一拳,哪怕被击飞,他嘴角亦是含笑,“老匹夫,今日之后,天下人都会知道你的真面目,他们虽畏惧你的实力,但他们心里不会不知。” 宗良怒目圆睁,他先前出手毫不顾及,周遭的百姓和商贾都被拳风刮到,出现了死伤,“我有何过错?老夫建立武城,给凉州的百姓寻了处安生之地。我欲再建一城,镇守北方,让大周和蛮族互通有无。老夫本功盖千秋,都是你们,是你们的过错,你们定是千古罪人!” 陆昂在沈萱的搀扶下艰难地起身,他苦笑着,碎出一口鲜血,“老匹夫,你魔怔了。韩非曾言‘侠以武犯禁’,你以为你在帮大周?不,你在触动大周朝的根基,若天下人人同你一般,还要朝廷何用,还记得你鄙夷的凉州马匪吗,你和他们一般无二,我入武城数日,从未见过朝廷中人,想来武城上下皆听你号令。你如此行径,同马匪何异?武城只知你,而不知朝廷!” 陆昂冷笑一声,脸色有些苍白,“你还妄图在凉州北境在建一座城池,让凉州尽入你手。天下人人皆知,楚氏商会是西楚皇室一手扶持的,楚家本就是西楚人,你和楚氏交易,与虎谋皮,皆为了你那点一己私欲,朝廷会放心私建两座城池并和楚氏关系匪浅的人,在大周皇帝眼里,你无异于谋反的逆贼,锦州战乱,若是凉州再起战火,西楚通过你开通的商路和蛮族联手,如此边境告急,北地和山南防线齐齐失手,大周亡矣!” 陆昂已没力气站着,他侧卧在沈萱怀里,他一定要把这些话说完,不说不足以平胸中闷气,“宗良——,你告诉我,若是如此,天下会有多少百姓死于战乱?你可敢应我!” 宗良靠在一处砖瓦旁,双眼无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沈萱弯下身,背起昏睡过去的陆昂,她对宗良淡薄道:”宗良大人,你应当好好想想,何为侠以武乱禁!“ 马浑本想搭把手,却被沈萱拒绝了,说是:我的公子,当由我亲自背他。 一人牵马,一人负人,马背上有个丫头。 商贾和围观的居客都纷纷给他们让路,陆昂说的有些话,让人肃然起敬。 出了武城,还是熟悉的车队,再有一日便能出凉州回到中原了。 此间之事,她已飞鸽传书于父亲,楚氏商会虽还有个大公子活着,但楚氏在大周硕大的盘口,定然遭人疯抢。书上有一话,鲸落,生万物,而硕大的商阀倒了,利在数以百万计的小民。 沈萱用手帕擦着陆昂额前的冷汗,医者说,他的身体很虚弱,需要静养,但沈萱不这么认为,他真正虚弱的是神魂,一路用浩然气护住陆昂的心脉,早点到嵩阳书院,老夫子们一定有法子救他。 沈萱含着笑,端量着陆昂昏睡的丑态,她的陆公子好生威风,一番道理讲得比书院的学子还要好。 …… 青城山,镀金红边的门匾下。 老道士坐在青石阶上,身前是一棵遮天的银杏,秋风洒落一地金黄;还有一棵年迈的古柏,树干断成两截,截面是一片焦黑,是被雷劈的。 一脸乏意的陈大耳忽然睁开了眼,眼神直直望向西北方,得了,青城山的气运又弱了两分。 忽然,一道暴躁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青城山。 “陈大耳——你给我过来,这才几日啊!我青城山的气运竟弱了两分,祖师爷啊,天要亡我青城山啊,”说着说着,暴躁道士竟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直把陈大耳看得使劲往边上躲。 陈大耳用扫帚戳了李长生两下,不耐烦道:“不就是两成嘛,这不是还剩八成,有什么可紧张的。” 李长生提到这就来气,撸起袖子朝着陈大耳就是一顿猛揍,“你还敢说,那可是我青城山这一代半数的武运和天运,若不是你个糟老头子留手,便是他楚徇又如何,天下四大书院便是都来了,我青城山都敢一战。” 陈大耳朝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气运弱些就弱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省得天上那些人回回盯着青城山打。” 李长生一想到天上的事,哭的就更惨了,他有一位亲传弟子就死在那些人的手上。 第十章:凉州暮迟夕阳色,恰逢小道入人间 龙虎山 王启明忽觉自身大道动荡,神色半喜半忧,那日他传陆昂“三里春风”的道韵,亦留了私心,若使用者以气运搭桥,可暂借他大道一用。 天下也就陆昂能身兼如此浑厚的气运了,这法子是龙虎山几位天师专门为了陆昂所创。 问题是陆昂借大道的时间太长,神魂有些过于虚弱了,若陆昂身死,则气运回于九州,介时可就不再属于道门了,这不是龙虎山想看到的。 王启明摇响了道席前的风铃,银铃铛敲打着金顶,尤为清脆。 门口进来一个小道士,不算高,但眼角却囧囧有神,“弟子宋玉贺,叩见王天师。” 王启明手中掐算,阐述道:“玉字辈,赐一个贺字,你八岁拜在我的门下,如今一转眼又是八年过去。算算时间,也该下山历练了,我且问你,道德经学得如何?” 宋玉贺拘礼,恭敬道:“禀天师,上卷已悟八成,只是下卷,弟子惭愧,未有头绪。” 王启明哈哈大笑,手中拂尘敲了下小道士的脑袋:“去吧去吧,下山去!”上卷能得八成已是天资卓越,至于下卷,不入红尘,怎悟得出来? 宋玉贺拘礼,退出卧房,随后慢步走出紫霄宫,出了山门,和守山弟子作别。步子越来越来,几乎朝着下山的路飞奔而去,大步流星,直下山巅。 小道士,能下山了!这是龙虎山每一个弱冠弟子的梦寐以求的事。 …… 破国三境,一乃翻山;二乃断江;三乃破法。 马浑打量着陆昂,他比谁的清楚破法境的武夫有多强,这种已经摸到了大道的门槛,一身精气神何等纯粹。也不知道这小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与凡人之躯能力退战国,他走了三十多年的江湖也闻所未闻。 车队行到凉州和豫州边界,再有半日,便可入豫州。 马车却忽然停了下面,前方的山路上有一个年轻的小道士拦住了他们。 小道士见到沈萱,很有礼貌的拘礼:“龙虎山弟子宋玉贺,见过女夫子!” “贫道受天师所托,送一枚还魂丹于陆昂,拜托女夫子行个方便,贫道要亲自看陆昂服下。” 沈萱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宋玉贺自称贫道,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还别说,小道士圆嘟嘟的脸蛋摸起来怪可爱的。 宋玉贺涨红着脸,眼睛里满是委屈,这便是女人吗,成了夫子也如此骇人。师尊所说没错,这沈萱果真难以应付。 沈萱看着宋玉贺泛红的眼眶,一脸不情愿的收回了手,要是小道士真被她玩哭了,那她女夫子的名声往哪里搁。 “去吧,去吧,陆昂就在马车里。” 宋玉贺小跑进马车,瞧见果真是陆昂没错,他虽没见过,但这一身的气运错不了。给陆昂喂下还魂丹后,连忙打着小碎步和沈萱保持距离。 沈萱挥手,笑脸盈盈地说道:“小道士再见,下次可不许躲着姐姐哦。” 宋玉贺身形一僵,回首拘了个礼,脑袋放得老低,“夫子见谅,贫道第一次下山,失礼之处,多多海涵。” 还魂丹又非仙丹,陆昂哪有那么容易康复,仍就是昏迷, 车队接着走,眼瞧着快到豫州最西边的门户——丰江城,但却再度停下。 马车一顿,陆昂的脑袋又往沈萱肩上靠,沈萱苦笑,好几次了,睡都睡不安稳。 马浑在车外传声道:“丫头,鱼儿上钩了。” 沈萱嘴角一笑,武城之战是她落了楚家的圈套,差点就被强迫嫁给楚文那人渣了,索性有陆昂在。 此番从江南一路经锦州、凉州到豫州嵩阳书院,送的东西能让她沈萱亲自押送,自然金贵。 她是夫子,浩然气可不是凭空得来的,从小在白鹿书院读书,修得了浩然气和玲珑心,早早地便成了书院的女夫子。师长说她若非女子,十年内定成大儒。 此行沈萱代表白鹿书院前往嵩山书院,送的是一家书院的立身之本,是形形色色的诗书典籍。 这一路遭遇了不怕死的山贼、夺命的刺客还有能在张才眼皮子底下混进来的卧底,她就猜测有人盯上了这批典籍。 此事她没让父亲插手,大量武林人士的调动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只是把消息送回了书院。 特地让车队走山路,一是等书院来人,二也是给那批人机会。 沈萱走下马车,手中握着柄戒尺,前边的路上,九个黑袍人手持不同的利器。 马浑在一旁说道:“是下九门,魔修!” 沈萱走到车队前边,提声问道:“上次引动山势的道士呢,我那两座大山估计没砸死他,否则你们哪还敢动手。” 黑袍人让出一条路,一个带着凤冠的蓝袍道士走出,“白鹿书院沈萱,为了查你的身份废了贫道不少力气,我说怎么凭空冒出一个儒生,原来是个女夫子。” 沈萱认得他,邪道张幻子,上了各大书院的妖魔册,死在他手里的书院子弟不下二十余人。 马车上,珠帘再度被掀开,陆昂虚弱地走了下来,步子踉跄,显然是还有内伤没好。 沈萱赶紧扶助他,问道:“你怎么醒了,先回车里去,此间事情我能摆平。” 张幻子捧腹而笑,“还得感谢宗良那老匹夫,否则单凭我对你们下手,怕是凶多吉少。” “眼下陆昂重伤,宗良自闭武楼,这凉州境内再无高手可阻拦贫道。”瞧见沈萱丝毫不惧,张幻子轻蔑一笑接着道:“你自以为算计我,莫不是在等书院来人?实话告诉你贫道特地请了奎山树妖去拦住书院的援军,奎老打架不厉害,但对付书院子弟可是有一手。” 沈萱面色一沉,让陆霜照顾好陆昂,事情有些麻烦了。 奎山树妖,大儒都杀不死的妖王,五年前三位大儒围剿,都让他死里逃生,如此,便是师长亲自来,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支援到。 两队人说话间,一个小道士绕着周围的山势一路走一路琢磨,走着走着,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黑袍人的大腿。 宋玉贺连忙鞠躬道歉:“对不起,贫道刚刚没看路。” 一幅憨态可掬的样子让场面忽然怪异起来,宋玉贺当着张幻子的面,将地上的阵法一步步拆掉,边拆边说:“麻烦把脚抬一下,这个阵法太奇怪了,看起来是杀阵,但其实会搅乱施法者自身的意志,放大心中的恶。” 张幻子面带惊慌,哪来的道士?徒手便将他幸苦布置了三天的杀阵给拆了。这是什么道行,外行不知道,但他沉淫道术十余载,自明白其间的利害。 宋玉贺伸手戳了戳张幻子,说道:“那个麻烦挪一下脚,你踩的地方就是阵眼。” 一个黑袍人忍不住了,堂堂魔修怎听得小孩指挥,手中的大刀带着戾气劈向宋玉贺。 沈萱赶忙给了马浑一个眼神,马浑会意后。身如猛禽,从九名黑袍人中间一跃而过,拽着宋玉贺先跑到一旁的山上拉开距离,随后再绕着回到了沈萱身侧。 宋玉贺瞧见身侧的沈萱,顿时一张脸就耷拉下来,早知道就不玩什么解谜游戏,这下又回到女夫子的魔掌里了。 沈萱这会没功夫调戏宋玉贺,正经问道:“你有办法破了杀阵吗?” “嗯,”宋玉贺点头,从背后的行李中翻出一个小罗盘,小手在上边摆弄:“乾金便可破,最克妖邪之阵了。” 宋玉贺吐出一口真气,灌入乾金方位,下一刻,周遭的杀阵不破而解。 张幻子见状,哪还敢停留,带着九个黑袍人用土符遁走,活脱脱上演了一场闹剧,至于那奎山树妖,就被他理所当然的卖了。 沈萱看了眼虚弱的陆昂,没有前去追赶。 陆昂叹气道:“是我拖累你了,照你的性子,怎会放过这些恶人!” 宋玉贺本打算偷偷溜走,但看到陆昂醒了,赶忙凑了过来:“陆施主,你醒了啊,”见陆昂困惑地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贫道叫宋玉贺,龙虎山下来的道士,是王天师让我来帮你,他还让我叮嘱你。” 话说到这,宋玉贺看了眼周围的众人,发现有个和自己一样高的小丫头眼神凶凶的,便瞧了眼她的命格,吓得他连忙侧开目光,惹不起惹不起。 宋玉贺走到陆昂身前,踮起脚在他耳边说道:“不要再借大道了,你的气运和神魂混在一起,每少一份气运,神魂也会缺少一分。” 沈萱不乐意了,揪着宋玉贺的小脸蛋,“有什么是姐姐都听不得的,还用真气隔绝开。” 陆昂忽然咳嗽两下,吐出一口淤血。吓的沈萱连忙搀扶着他,往他体内送浩然气。 宋玉贺上前,给陆昂把脉,“没事的,十二正经重新归位,还魂丹的药效很不错,他的内伤已经痊愈了。” 师尊交待的任务完成了,宋玉贺本来想着赶紧溜走,但想到陆昂身边那个凶巴巴的小丫头,他还是不忍心,便走上前,将脖子上用红绳系着的一块玉石解下,递给了小丫头,说道:“这个给你,你命格太硬,随身带着这个对你有用。” 将玉石塞给了陆霜,宋玉贺朝着众人拘礼,笑道:“诸位,贫道的任务完成了,就此别过。”小道士长松一口气,终于能去走自己的江湖了。 陆霜愣了好久,直到宋玉贺走了好远,才扯开嗓子喊道:“小道士——,我叫陆霜,谢谢你!” 宋玉贺脚步一顿,回身给小丫头做了一个鬼脸,随后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山林间。 马浑吧嗒着嘴,独自跑到后边的马车里,一口酒差点没咽下去。 第十一章:一韶红衣落江南,攘袖素手诉春风 车架棕红,檀香的骨架,主辕的是匹高头汗血马,两侧的黑马虽矮了一头,但也是上过刑的战马。绥、轼竟是玉石所著,车厢上的帷、幔都是云锦的质地,车厢宽大,有辎车的样式。 车厢内四角摆放着夜明珠用于照明,是难得的祖母绿。一位锦衣男子侧卧着,头发披散,腰间佩着和田玉。身侧一个侍女拨着荔枝,随后小心喂于男子口中。 车厢里还有一人,做书生打扮,对男子的慵懒习以无常,捧着一卷羊皮纸琢磨。 锦衣男子看着一封书册,是嵩阳书院所著,每月都会修订的《朝阳述》。 “武夫凭何开太平,天下当由朝廷定。这标题好,书院的夫子还是明白事理。” 书生名为徐登,长乐县人士,他淡淡对锦衣男子说:“殿下还是先把文章看完吧,里边有个少年很是有趣,殿下会喜欢的。” 王协的兴致这下更浓了,更是跟着念道:“韩非曾言:侠以武犯禁。宗良建武城,但武城却只知宗良,而不知朝廷;此举虽利于一时,动摇的却是大周的根基,这是宗良其一错。宗良联合楚氏,与虎谋皮,为了一己私欲,企图在凉州开放门户,若非少年英雄陆昂阻拦,险些铸成大错。” 王协看着,大手一拍,眉飞色舞道:“楚氏本就该死,西楚皇室扶持的商贾在我大周横行霸道;宗良更可恨,建了武城,可武城之事却不归朝堂管,这与封王何异,这陆昂做得好。自打锦州战乱之后,父皇就没一个笑容,若是他能看到此事,必得仰天长笑三声,凉州之局被盘活了。” 徐登摇摇头,说道:“若仅是如此,不值得书院的夫子如此吹捧,夫子们喜欢的是他处事道理,武城只知你,而不知朝廷。你宗良与凉州马匪何异?这些话可说到夫子们的心坎上去了。” “韩非的原话是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夫子也偏颇啊!” “哈哈哈——” 两人谈笑间,珠帘被掀起,随行的护卫递进一封密信。 王协看完,一脸沉重,随后将信递给了徐登。 徐登仔细看去,良久道:“陛下让七皇子王撰去了凉州,想必就是给他平定凉州的机会。” 王协冷哼一声:“他是在给王撰留后路,他独宠宣妃,若不是萱妃生的晚,怕是二哥的太子之位都得给王撰。” 徐登静默许久,宫里的事他不便插嘴,良久才说起了另一件事:“殿下正好得空,不如去见见这英雄陆昂,我正巧知道,他和沈萱同行,要去嵩阳书院。” 王协皱眉,问道:“你如何得知?” 徐登笑着,再度捧起羊皮纸,“殿下莫不是忘了,我是白鹿书院的弟子,而沈萱,曾是我的同窗。” …… 江南 烟雨久处,杨柳迢迢而细碎,湖中建有一堤,堤铸亭楼。 日过湖中,倒出一片殷红,有一红衣抬手洒下鱼饵,惹得锦鲤争相而跃,溅起波光粼粼,金铃般的笑声拾去了三分春意。秀手一挥,衣裙逐波,褪去积厚的晨露,将初阳之色纳收亭中。 李纹赏完锦鲤,便拾起一本《朝阳述》,她通常都会在此地看书,从清晨看到黄昏,乏了便去小院里歇息。自打陆昂出走,她便再没回过陆家。 素手微顿,角睫轻颤,李纹在书上瞧见了陆昂二字,她喃喃道:少年初有凌云志,便将负手迎战国。书院的夫子就是能夸,这还是我家小昂吗?凉州武城,想不到他都到那了,出了凉州便入豫州,小昂那般喜欢读书,定会去嵩阳书院。 想至,李纹提笔写了封信,小昂性子急,他得叫书院的老夫子们多照顾着点。 写着写着,李纹的笔顿住了,眉黛微蹙,小昂离家一月了,也不知道给自己写封信报平安,真是叫人操心。唇角顿起,再一颔首,眉眼哀怜下,又让此间失了剩余的六分春意。 沈萱的车队入了丰江城,未做停留,直朝码头而去。 “丰江城连着淮河流域,接下来我们做船南下,不出五日,便可直抵嵩阳书院。”沈萱站在船头,看着江上的日出,神采飞扬。 陆昂站在一侧,扶着栏杆,心中闪过疑惑,问道:“你从白鹿书院出发,若是去嵩阳书院,为何要入锦州、凉州,绕这么大的兜子?北出江南,由船乘长江水域便可直入豫州。” 沈萱侧目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道:“九州地志没少看嘛,当然为了你啊,谁叫某人想去北地应天书院,却傻乎乎地走锦州而过,害得人家耗费一番力气。” 陆昂目光眺望着湖心的日影,眉目染了一层霞红,“沈萱,商人逐利,你费了这般力气,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了?” “武城一役,”沈萱沿着陆昂的目光看向湖心的日影,嘴角含笑:“沈氏获利最多,天下商贸仅剩沈家独大。还不够吗?” 陆昂轻笑,抬头直直看着日出,被刺得睁不开眼,“商贸?沈氏已是皇商,即便大周皇室默许,可天下三国鼎立,新的楚氏一定会重新出现。老实说,若非沈碧云无子,沈氏早就该衰败了。” 沈萱似乎不介怀陆昂谈及此事,“即便如此,各地军阀、权臣才贵,大到朝堂诸公,小到乡野间地主,无不紧紧盯着沈家,宛如看着待宰的羔羊。” “所以啊,父亲去了龙虎山求机缘,让我来锦州寻你。沈家不认命,不只父亲,我亦如此,凭女儿生在书院里读出一个夫子,很不易。” 陆昂一愣,从沈萱口中说出的不易,当是有多难。他看着沈萱坚毅的眼神,一时不知说何是好。 沈萱察觉到他在看自己,便冲他一笑,“陆昂哥哥,若有一日沈家有难,你愿意来帮我吗?” 眉眼微颤,脸庞尽是熏黄,朱唇轻点,青丝逐风,好一个盈盈少女。 “我啊,不信将来,只求当下。”陆昂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石所著的令牌,塞到沈萱手中,“北地第一书生楚徇的令牌,凭此令他会出手帮你,送你了。” 陆昂迎面看向升出湖面的太阳,看得满目的金色晨曦,心中愁意,一扫而荡。 一双玉手搭上了陆昂的腰间,沈萱踮着脚尖,将玉牌塞回陆昂胸口,在他耳畔轻笑道:“我不要!莫忘了,我沈萱不仅是商人,更是一位夫子,天下都寻不到第二位的女夫子。这东西,要送就去送给我父亲。” “谁说女子不能成大儒,白鹿书院的文道碑上就刻有一名女子的姓氏,位列很高。我沈萱不靠别人,我不止要成大儒,更要走出自己的通天道。” 马浑从船舱内走出,满脸焦急,喊道“沈丫头、陆小子,陆霜又双叒叕吐了,”这说完才瞧见少年少女抱在一块,顿时老脸一红,闷头回了船舱。 沈萱没好气道:“霜儿妹妹晕船,我得去看看她。” 说着,便迈着小碎步下了船头,陆昂也是赶紧跟上。 …… 沈萱一行人尚在湖上飘荡,李纹的书信已是早早寄到嵩阳书院。 书院里,一处简陋的桌椅旁,四个老头围成一团,一个个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嵩山四老,范思伯,柳召亭,宋靡同,宋褎耳。 范思伯皱着眉头,“李纹来信,大伙都瞧瞧。老头子我可不想一个人受罪。” “哼,”柳召亭怒目而视,“当年若不是你们做得太绝,大周何苦陷此困境。” 宋靡同劝道:“柳老消消气,当初的事是四大书院、两家道门和墨学一同决定的,过去十多年了,再论也变不了结果。” 宋褎耳提了一句,“我们最好能妥善处理,现在宋禾可不知道此事。李纹真想把事情闹大,一封书信写到宋禾那,我那侄子能和我们四个老头翻脸。” 范思伯叹了口气,说道:“还记得前几日,楚徇去了趟锦州吗?想必就是为了陆昂而去,哎,都怨你柳召亭,非要在《朝阳集》上大书特书这陆昂的事,现在好了,你说怎么收场!” 柳召亭横眉一立,提高声音道:“武城之事让凉州能迎来百年安稳,为何不可说?怎么,你范思伯寻架打吗,来啊,现在就去云端上。” “打就打,我范某人怕你?”范思伯说着便站起身。 宋靡同拍了拍桌子,说道:“行了,她李纹要后圣传承,给陆昂便是。何况,后圣朱熹的传承岂是这般好拿的,我书院子弟百年来都无人能过夫子的三道考教。” 宋褎耳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当年李纹来书院讨要,我们也是这般想的,结果……”他没把话接着说下去,在座的都知道。 宋靡同叉着腰,着急道:“这不行那不行,你们说该如何?” 宋褎耳目光打量了一圈,建议道:“跟应天书院通个气,楚徇为何去锦州,他们也应该猜到了。” 三个老头点点头,可以,这债不能让他嵩阳书院一家来还。 “至于后圣传承,”宋褎耳一拍桌子,咬牙道:“便让他陆昂去试试,我就不信了,他又不是李纹,真能过三道考教!” 若是在江南的李纹知道此事,定要掩嘴而笑:她只提了一句“好生照顾小昂”,这些糟老头子便这般能脑补,莫不是读书太多,成了榆木脑袋。 第十二章:持国式里守门户,嵩阳气象万千千 商都是豫州的心脏,天下水势交集之地,商贾云集之所,沈氏商会总部便位在商都城内。商都七十二渡口,半数都是沈家的,无愧于皇商之名。 嵩阳书院并没建在商都,反而落址于嵩山之上,唐朝那会儒生避世,多在山野隐居,如今虽已是大周朝,但山野讲学已经成了儒家的传统。 山脚下有一红木所铸的牌楼,其上镌刻着“高山仰止”。 车队停留在山脚,沈萱便带着陆霜、陆昂和马浑四人顺山势而上。山脚还停留着一辆奢靡的马车,三马拉辕,想来车的主人身份不低。 一路上松、槐、柏的品系就不下十余种,前边的一处楼亭中,有一个书生和一个锦衣男子。 沈萱多瞧了几眼,一身锦衣是宫里的手艺,腰间的和田玉也不简单,是羊脂玉种。其身侧的书生则是平平无奇,连浩然气都未修出。 身兼要事,沈萱没功夫停留,连忙领着陆昂、陆霜和马浑接着赶路。 王协本在抱怨这嵩阳书院非要建在山中,走起来尤为费劲,目光落到后边路过的行人中,顿时眼睛一亮,其中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年,他有些印象。 王协干嘛抬手招呼,“几位稍等,”他走到陆昂面前仔细打量,也不顾别人看他怪异的眼神,好一会才道:“你是陆昂?” 陆昂困惑,心下警惕了几分,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过此人,若是与江南陆家扯上关系,怕又得费一番口舌,“在下前几日受了伤,想事情费劲,你是??” 王协眼睛一亮,受伤,那就没错了,真是陆昂。他从行囊中掏出一本《朝阳述》,翻出一页递给陆昂看,“你且看看,今后不止我认得你,天下士子怕是半数都知你陆昂大名。” 陆昂接过,便是一番苦笑,这些夫子也真是无聊,武夫凭何开太平,天下当由朝廷定。合着把我的话稍作改动,成了献给陛下的彩虹屁了。还有,这肖像画的可不像自己,自己的眼睛有这么小吗? 徐登慢悠悠地从后边走上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羊皮纸,拘礼道:“在下徐登,长乐县人。丰协公子向来性子急,几位莫要见怪。” 沈萱一听,嘴角轻笑,京都可没信丰的皇亲国戚,一听便知道是个假名。什么人在外边要改个姓名,看着年纪轻轻,沈萱的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王协一愣,随后连忙道:“在下便是丰协,几位也是要去嵩阳书院,不如一同吧。” 陆昂见沈萱没拒绝,便悻悻然点头了。 五人同行,朝书院走去,路上王协落在后边和徐登一阵嘀咕: “你不是说你和沈萱是同窗,我怎么瞧着不像呢?” 徐登嘿嘿一笑,“殿下,确是同窗没错,只是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罢了。” “天下都难寻得一位的女夫子,何况她长得出落,书院里倾慕她的人可不少。” 王协轻笑一声,“哪是出落,宫里的几位娘娘都没她这般翘楚。书上说倾国倾城,我瞧着她相差不远。” 徐登没接这话,倒是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到小丫头陆霜身上,似乎比这手中的羊皮纸还要有趣。 门匾上镌刻着嵩阳书院,左右横梁上镌刻着两行对联: 近四旁,惟中央,统泰华衡恒,四塞关河拱神岳; 历九朝,为都会,包伊瀍洛涧,三台风雨作高山。 陆昂一看这对联,忽然想到山脚下刻着“高山仰止”的牌楼,他心中恍然,嵩山高,但不够高;天下大,但不够大;白驹长,但不够长;天下最高、大、长的是学问,是圣人的道理。 朱红的檐梁,有两个书童看着大门,一脸乏意。 沈萱露出笑脸,挥手招呼,“持国,式里,许久不见怎还消瘦了。” 式里一个激灵,他抬头看到沈萱,连忙一脚踢醒打盹的持国,说道:“憨货,别睡了,是仙女姐姐来了。” 持国大梦惊醒,抬首张望:“仙女,哪、哪里?” 沈萱大步上前,揉着持国肉嘟嘟的脸蛋,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糖葫芦,“我的小胖胖,许久不见,可曾想姐姐。” 持国握着糖葫芦,双眼迷离,呆呆道:“想,每日都想,分分秒秒都想。” 式里不喜欢糖葫芦,他抓起沈萱的手,焦急道:“萱姐姐,我的呢?” 沈萱笑着,从背后掏出一个小风车,递给式里,“小冬瓜的礼物,我怎么会忘呢?” 沈萱背着手,俯下身子道:“你们家先生呢,我又事寻他。” 持国一脸不情愿地放下糖葫芦,说道:“先生一早被宋老叫走,去哪了没和我们说,只是让我们在门口守着,等一个叫陆昂的少年。” 陆昂从后边走出,等我?怎么一到嵩阳书院,是个人都知道自己,他问道:“你们等我做什么?我便是陆昂。” 式里将小风车收好,却一脸不信服,“很多师兄都说,那陆昂生得神力,身高九尺,身材极其魁梧。你这般平平无奇,怎会是,休要觉得我等年龄尚小,便会上你当。” 沈萱哭笑不得,她伸手敲了式里、持国的小脑瓜,说道:“他真是陆昂,你两少听别人瞎说。” 持国抱着脑袋,朝陆昂拘礼,说道:“神仙姐姐都说你是,那你就是,先生说等到你,便带你去见柳老。” 陆昂暗自吐槽,这话说得,我是我自己,还得靠沈萱说是。 “柳老是何人,他为何要见我?” 式里困惑了,问道:“柳召亭先生啊,你不认识吗?至于为何,偷偷跟你说,那本朝阳述便是柳老执笔。” 王协眼睛一亮,柳召亭,嵩阳四老之一,在野的大儒,他也想见见。他走上前,向式里客气道:“不知小先生能否带上我,在下亦想见见柳老。” 持国困惑了,“你也是陆昂?” 王协嘴角一抽,只摇头道:“不是。” 持国长松一口气,他还以为陆昂有两个,吓坏了,“那就不行,柳老只说要见陆昂。” 王协还想说什么,却被徐登手忙脚乱地拉了回来,“殿下别心急,这回不止柳召亭,另外三位你也能见到。” 王协长吸一口气,小声问道:“你是说范思伯,宋靡同、宋褎耳三位,当真?” 徐登解释道:“当真,要不了几日,是三年一度的后圣礼。” 沈萱看着王协和徐登一阵瞎嘀咕,也没在意,率先进了嵩阳书院。 马浑皱着眉头,怎么偷听不到这两人说什么,他心中奇怪,不是浩然气,亦不是真气,怎么就听不到呢。马浑运起内劲,小姐虽愿与其同行,但他一直小心提防。 进了书院,一行人便分开。 陆昂跟着式里被带去见柳老,沈萱得去趟藏书楼,山脚的典籍还要转交呢。而王协和徐登则悄悄脱离了队伍。 在数不尽的假山和树木间穿梭,徐登在前边领路,王协皱着眉头问道:“徐登,这书院哪来的寺庙,你莫不是听信了谣言。” 徐登淡淡道:“有的,嵩阳书院是在少林寺的原址上建立的。殿下且耐心些。”手中的羊皮纸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竟写满了佛家藏文。 书院三斋,分为博约斋、敬文斋、三益斋,皆是弟子休榻之所。 敬文斋的一处不起眼的房间 陆昂独自走了进去,式里送到门口就告退了。 一窗一榻一书案,案上摆放着琉璃镜子,不同于寻常的铜镜,精致许多。木梳旁还摆放着一盒胭脂,再是一墨、一青两只镯子。房内像是长久无人居住,但却格外整洁。 柳召亭站在房内,没去动里边的任何一物。头发鬓白,眼神却很是犀利,只是瞧见陆昂时显得有些恍惚。 陆昂拘礼,颇为拘谨,“先生、先生,不知您寻我为何事?” 柳召亭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踌躇:“你母亲可还好?在江南可曾受苦。” 到了此刻,陆昂终于意识到,原主对生母怕是有天大的误解,先有北地书生楚徇,后是嵩阳大儒柳召亭,都认得他的母亲,而且似乎看着关系匪浅。 见陆昂迟迟不做声,柳召亭摆摆手,“罢了,当我没问。你此番来嵩阳书院,你母亲可让你带话?” 陆昂摇头,“并无。” 柳召亭长叹一口气,“其实老夫最初并不知你是李纹的儿子,写《朝阳述》中那篇‘武夫凭何开太平,天下当由朝廷定’的文章时,老夫心惊这天下还有如此豪气的少年郎。” “只是,你是她的儿子——”柳召亭横眉竖起,背过身低着头,声音沙哑,“回你的江南去,此生莫出江南,老夫保你一生富贵无虞。” 陆昂心下冷笑,却仍旧拘礼道:“江南我会去,劳费夫子说道,小生要做什么,向来都是自己做主。武城是如此,嵩阳书院亦不为过!” 柳召亭背着手,双手满是疮痍,似是被烈火灼烧过。 “你凭什么?就那“三里春风”的道韵,这护不得你。还是接着挥霍青城山的气运?” “青城山在算计什么,老夫猜不透,但你的心思,老夫了然于胸。” 陆昂沉默良久,柳召亭也不出声,他在等少年的答案。 忽然,陆昂双膝跪地,朝着柳召亭行了大礼,叩得地板声声作响,“先生,可愿教我读书?” 柳召亭心头触动,双眼一湿,当年也有一人,身着红衣,满脸盈泪,双膝跪下,行九叩之请。 柳召亭颤抖着手回身,他扶起陆昂,叹气道:“起来,孩子!老夫教你,你在这书院中留几日,我便教你几日。” 说完,柳召亭便扶衣而去,两行清泪,涓涓而流。 陆昂看着老头远去的背影,心下叹息,母亲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惹得两家书院这般牵挂。 房内有淡淡的昙花香,桌案上的文房四宝皆比寻常尺寸小上些许,连榻上的床褥都绣着满山红花。 第十三章:我行怪此安敢出,拨剑欲斩且复休 松间小道,陆昂散着步,他什么都没带出,但是心情却舒畅多了。 一路上就没见着书院子弟,走了许久,才瞧见前边陆续有白色的身影,到近处看去,是数百名书生席地而坐,一位夫子坐在高处的石案上侈侈不休,一阵道理讲的是口角生风、口吐珠玑。 陆昂寻了处位子坐下,索性今日穿的亦是白衣,不至于格格不入。 所讲的是“天者理也”的命题,即理作为宇宙的本原。这是二程的学说,莫说此世,前世他也学过。夫子讲的很细,从“仁者浑然与万物同体”讲到“形而上与形而下”,在座的学子人手一本手稿,闷头记着笔记。 那夫子见此命题讲的差不多了,该到学生们讨论的时候了,便站起身子,指着一个寻不到人探讨的学生,说道:“你来上边讲吧,见你低头沉思,该是有所领悟。” 陆昂打了个吨,被身边的学子戳醒:“这位同人,醒醒,夫子叫你上去说思悟。” 陆昂回过神来,忽有种前世上课被点名的感觉,走到夫子面前,拘了个不算端正的礼,瞧见下边有不少学生憋着笑,他缓缓道:“夫子讲得很好!” 满座顿时寂静,接着是一声声大笑。 夫子在一旁抬手,直说:“安静、安静。” 陆昂也是憋着笑,朗声道:“仁者浑然与外物同体。程颐提出“学者须先识人”,弟子以为识仁,就是要识得仁体,人体即天理。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本心自明,这是道德实践修养的关键。” 一语落完,案下书生自顾自讨论,夫子笑着夸赞:“善,能有自己的思考。” “庄夫子,在讲二程的学说吗?”沈萱领着陆霜和马浑走来,“我可不喜二程那一套,利于悟道,却不利处事。大道尤简,可世间之事何其繁多。程颐说‘格物致知’,可不是把道理摆在你们面前,而是自己去探究,抽丝剥茧,寻得真理。” 庄由拘礼,他当然认得沈萱,天下难寻第二位的女夫子,“沈夫子说的好,二程亦言‘穷经以致用’,切记要学会独立思考。” 沈萱掩嘴而笑,“庄夫子,我可不是同你来辩论的,我是来带他走的。” 庄由困惑了,“他是?我见他方才也在座下听讲,便叫上来问问,沈夫子认得他。” 沈萱白了陆昂一眼,说道:“他叫陆昂!” 此话一落,满座如炸开了锅一般。 “少年初有凌云志,敢将负手迎战国。武城陆昂,一拳退宗良。” “瞧他小胳膊、小腿的,不像武夫。莫非修得了玲珑心,否则凭什么打赢宗良。” “该是,若是武夫,岂会被柳大儒写到《朝阳述》中。” “如此年轻便得浩然气,真让人羡慕啊!” “对了,陆昂刚刚在案上讲了什么,可有同人记下,我出五两银买。” “我也是,让我抄录一份。” 沈萱见到陆昂一副手忙角乱的,可把她乐坏了,连忙牵着陆霜溜走。 还得是马浑心善,帮陆昂解围,带他冲出包围。 沈萱牵着陆霜在园子里转,遇到个奇花异草便能把玩上好一阵,陆昂和马浑悠悠然跟在后边。 马浑喝了一口老酒,问道:“丫头让我问你,觉得嵩阳书院怎么样?” 陆昂一愣,抢过马浑的酒壶,也来了一口,直辣喉咙,“什么怎么样?挺好的,风景秀丽,又是书院,不会受外界侵扰。” 马浑接着问:“让陆霜留在这读书如何?小丫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能老跟着你跑江湖。” 陆昂一愣,苦笑道:“说这事啊,问我做什么,陆霜要是愿意,我又不拦着。” 马浑没好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陆霜只听你这做哥的,长兄如父,你得替她拿主意。” 陆昂点头,又是一口烈酒烧喉,“行,我找机会问她。”他打算去给桃花寻些上好的草料,虽说是驽马,但跟着我陆昂,可不能让它吃亏。 …… 王协和徐登在一处荒废的假山林石中穿梭,什么没找到不说,还惹了一身的灰尘。 王协没好气道:“你说我堂堂秦王,陪你来这嵩阳书院遭罪,我图啥?” 徐登打量着手中的羊皮纸,眉头紧皱,“殿下不也好奇吗?史官一笔带过的天人之争,三儒相争,只知道三儒是应天书院的楚徇、嵩阳书院的宋禾和国子监的蒋延,可争的是什么?墨学传书,联络了四座书院,但是为何呢?还有,当初天下一批在研究佛门遗留的书生,为何齐齐死亡?” 王协眉头紧锁,长叹一口气,“太巧合了,三件事发生在同时。宫里的书库却无半点记载。” “不过,这跟父皇让我查的佛门道统有何关系?” 徐登站在一处假山之上,解释道:“当年死的有一位书生,正是我族叔,他临死前都握着这卷羊皮纸。”他观察着四周,却觉得远方的日有些恍惚,心下一动,将目光所及的假山一一数过去,正好七十二座。 徐登迅速说道:“殿下,你去我正前方的假山处,此处有诡异,七十二假山对应七十二贤人,孔圣曾在杏坛讲学,假山中间的湖中那处杏树便是阵眼。这阵法我是第一见,也不知是谁搞得如此麻烦。” 徐登手中捏出一张道符,论阵法,道家的符咒可比浩然气管用多。 带道符布下,徐登朝王协说道:“殿下,借你混沌气一用。” 王协点头,吐出一口浊气于道符上,一时间,金光闪耀,周遭的假山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竟是一个个的木桩子,像是练武之人习练轻功所用。 而两人的面前,就是一座刻着灵空的寺庙。 徐登心下一喜,果真如此,羊皮卷上所说嵩山藏有佛门大道,这下佛门坐实,大道也不远了。 王协眼神中闪过兴奋,忙碌半天,终于有收获了,他快步上前,进入庙中,徐登也赶紧跟上。 这寺庙虽写着空灵二字,可分明座天王殿。正面本尊天冠弥勒菩萨坐像,左右分塑持国、广目、增长、多闻四大天王,弥勒背后设手执宝杵现天将军身的韦驮天像。 徐登却是盯着天冠弥勒菩萨坐像皱眉,有些不对,可一时说不上来。 王协在寺中打转一圈,可就是没发现什么玄机,打量着弥勒像的正反两面,困惑道:“这佛怎么表里不一,弥勒看着像两尊不同的佛。” 徐登心下明悟,是佛像,真面本尊错了,应该放多安弥勒化身的布袋和尚坐像,断言道:“弥勒被人动过,我们要找的东西很可能就在坐像下边。若真有大道藏于其中,弥勒本尊一旦归位,佛门金光就将普照。所以,背后之人用了错误的坐像。” 两人围着弥勒像一阵好找,还真发现了一个向下的地道。 木制的楼梯,甚至还建有扶手,走了好一会,没路了,入眼的是建在空中的木制走道,中间是巨大的镂空。 王协扶着栅栏,朝下边看去,瞳孔猛地微缩,十数个衣衫陈旧,披头散发的人各自抱着佛经翻阅,各个姿势诡异,有蜷缩着身子发抖的、有四脚朝天的、有癫笑着口吐白沫的、有揉着眼哭出血泪的,宛如炼狱中所描述的人。 墙壁由书架构成,一本本皆是佛经,放眼望去,怕是不下十余万册。 王协强咽一口气,这哪是书院该有的地方,这些人的惨状和京兆府狱里的死囚何异? “这些人,为何被囚禁于此,这可是书院,却有如此惨象,嵩阳四老在想什么?” 徐登目光平淡地扫过每一个疯魔般的人,皱眉道:“他们都是书院子弟,而且不是一般的书生,都曾修出玲珑心。” 书架顶部泛着金光的佛珠,这样的佛珠足足有九颗。 徐登绕着走道转了一圈,看过去每一颗佛珠,面部扭曲,表现出喜、怒、忧、惧、爱、憎、欲七种变化,手指扣着红木柱咯咯作响。 王协暗道不好,吐出一口混沌气,猛地拍在徐登背上。 徐登面露痛苦,瘫痪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幸好有殿下在,否则我也将和下边的人同样境地。” 王协皱着眉头,看着金色佛珠,佛光似乎对他起不来作用,“这是舍利子吧,果位金光乱人心智。” 徐登艰难站起身,说道:“不止,里边藏着大道,九颗佛珠便是九条大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此想来,那些犹如炼狱的人,怕是被大道捆绑。若是寻常大道,定是件好事,但佛门大道有诡异。” 此话一落,下方一个蜷曲着读佛经的人,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木廊上的两人。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怪人,以触目惊心的方式看向木廊。 徐登瞳孔一缩,他们在看我,不!是方才的试探,让大道注意到了。他猛地拉上王协,口中喝到:“跑!佛门的道,是活着的!” 一个个藏传佛文在书架之上显露,数以百计的道韵封锁住了整片地下空间,他们的出路被挡住了。 徐登长吸一口气,拖得越久,大道的力量就会越强,他可不是九条大道的对手。将羊皮纸捏成粉碎,徐登将其汇聚成一柄小剑,一股庞大的浩然气四散而出,撞击着所有的道韵,钟声响彻,是佛音震耳! 徐登仗剑身前,他不习剑,显得有些生疏。但书读的多了,勉强会点,背对着十余名逼近的异人,肺腑的浩然气激荡开,气之浪潮一波更比一波强,口中轻喝: “我行怪此安敢出,拨剑欲斩且复休。” 剑气纯粹,开路而行,在密不透风的道韵中斩出一条缝隙,徐登连带着陆昂冲出,他只有一剑之力。这一身浩然气是他的,却又不是他的,自从一年前自废玲珑心,每一次使用浩然气,对他的身体而言都是极大的负担。 第十四章:庄周晓梦迷蝴蝶,夫子叩门赠河山 夜色颇深,房内烛火将纸窗照得昏黄,门外想起了敲门声、 沈萱将被褥小心盖在陆霜身上,她谁得很沉,小嘴吧嗒吧嗒也不知作何美梦。 门外是陆昂等着,沈萱掩上门走出,打趣道:“这么晚了,敲夫子的门,不怕我逼你读书吗?” 陆昂早就熟悉了沈萱的性子,他欲擒故纵道:“好,夫子请跟我来,于此处读书会扰人美梦的。”说着,牵起沈萱的手,带着他跑出了院子。 夜色无月,书院有自家的天灯,陆昂和沈萱坐在一块青石上。 “白天我让马叔问你的事,你觉得呢?” 陆昂见她眨着亮莹莹的大眼睛问自己,逗道:“怎么不自己问我,得马叔来代劳?” 沈萱一撇嘴,没好气道:“不想跟某人吵架罢了,”她将手指抵在陆昂唇边,咬牙切齿道:“你——别得寸进尺。” “我会问陆霜的,她若愿意,便留下吧。”他哪敢惹沈萱生气,帮桃花刷毛可是个力气活。 沈萱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对了,”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一封信,说道:“从江南寄来的,收信人是你。” 陆昂接过信封,心下一叹,终归是逃不过去:无论是李纹还是江南陆家,他都需要去代替原主面对,想着便欲打开信封,看个究竟。 沈萱见他着急打开信封,提醒道:“外边黑灯瞎火的,你该是看不清,”说着,她从青石上跳下,说道:“夜也深了,你也早些好去拆信,看给你急的。” 陆昂此刻的心思全在信上,全然没在意沈萱眼神失落,“好,你也早点休息。” 沈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提高声音道:“你若是写好回信,就给我,我帮你寄——” 陆昂脚步一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在意信了。他回身跑上前拉起沈萱的手,一脸诚恳地说道:”一定。” 这可把沈萱乐坏了,直笑得合不了嘴,她的公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蠢笨。 回到房内,借着烛火,陆昂打开了信,纸上的字迹,更该说书法,堪为红袖簪花: 小昂,你离家出走,我是知情的。娘亲没阻拦你,十年前有个道士给你算了一卦,说你在十八岁那年有一劫难,娘亲不信这些,是那道士苦苦哀求,我才答应由他来帮你度过此劫。 娘亲接下来的话你不要生气,你天生愚笨,三魂缺一,而你这一劫难,恰能补全缺失的一魂,也是由此,我才会答应那道士的请求。 亦不知你过得如何,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娘亲以前不让你习武,是因为学武太苦,将来走大道很累、还很危险。你从小喜欢读书,嵩阳书院是个好地方,但你切记,这天下最能骗人的便是书生,除了娘亲,千万莫要随意相信任何人。 莫嫌娘亲唠叨,照顾好自己,我在江南等你! ——李纹亲笔 陆昂瘫坐在木椅上,心中思索:三魂缺一,劫难,补全缺失的一魂。我是陆昂?还是陆昂是我? 很快他心中有了答案,眼角溢出的泪水、内心对李纹的思念便是证据,陆昂从未死去,我即是他,他即是我! 还有青城山的半数武运和天运,王启明曾说我是小偷,我从天外来,仅存一魂,带着龙虎山的气运进入陆昂体内,正好陆昂是个三魂却一的人,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 而这一切,十年前就已经注定!所以,我的穿越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的刻意布局,他需要这个答案。我可以接受我非我、却又是我,但我必须知道真相! 陆昂嘴角扯着笑,脸上热泪盈眶,这人间,在招待客人这方面,真是不留余力啊!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陆昂把信收好,擦了一下面容,便开了门。 迎面是一张拘谨而不失礼貌的笑脸,陆昂瞧见他腰间的羊脂玉才认出来,问道:“丰协兄,夜来扣门所谓何事?” 王协一脸无奈,“要见陆兄的不是我,”说着,他将瘫倒在墙角的徐登扶起,说道:“是他要见你。” 陆昂眉头微皱,自从悟了“三里春风”的道韵后,他对生机便尤为敏感,徐登的生机很薄弱,今早见还是好好的,现在仿佛透支了一般。 “你这是受伤了?我去叫书院的夫子,你在此稍等,”说着不带徐登回话,陆昂便朝着院子外跑去。自己的糊涂事尚有一堆,他可不想掺和进别人的事里。 徐登喘着气,声音很淡,“我知道你身上的气运,更知道你悟出了道韵,用你的话说该叫‘三里春风’。” 陆昂倒退着步子,走回到徐登面前,直勾勾看着他,掌中画了个两仪,将一颗小桃树种在他的胸口,桃树很快枯萎,化成灵光消散。 徐登体内的元气已恢复大半,只是脸色尚有些苍白,他拘礼道:“多谢。” 陆昂冷哼一声,“该是我谢谢你,说吧,你如何得知的。” “其实,我是算出来的,”徐登一脸诚恳的解释道:“月前,我窥得锦州北部有异象,随着便是青城山的气运动荡,十余天前,武城一战时,青城山的气运再次动荡。” “古籍有载,青城山往往有特殊的弟子能身肩气运,初见你时,我算了一卦,卦象迷离,显然是被掩盖了的样子,于是我便断定你是此代青城山肩负气运的弟子。” “至于道韵,你没有修为,藏不住它。” 陆昂勉强接受这个答案,反问道:“天下能同你一般算出我气运的,还有几人?” 王协却忍不住了,好奇道:“徐登你不是儒生吗,算卦该是道门的本事把!” 徐登轻声咳嗽,“只是兴趣、兴趣,至于算出你气运的,除了龙虎山的天师和青城山的真人,便是几位活久见的大儒。我能算出,纯属意外。” 陆昂长松一口气,“这便好,没什么事,两位请回吧。”他就怕全天下都知道自己身肩气运,那陈大耳还在帮自己遮掩啥。 见徐登没丝毫走的意思,陆昂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徐登拱手,说道:“我想和青城山做笔交易,还望陆兄告之几位真人。” 陆昂一愣,苦笑道:“我不是青城山的弟子,再而,我也没途径联系你说的那几位真人。” 徐登反倒困惑了,“你不是青城山的子弟?“ 陆昂摇头否认。 徐登接着问:“那你有气运?” 陆昂点头称是。 徐登摆摆手,将乱成一锅粥的思绪扔掉,天知道那些道士在算计什么。他和陆昂大眼瞪小眼,良久才打破僵局,“你能否将一身的气运借我?” 陆昂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行!你若是说此事就请回吧。” 徐登连忙道:“且慢,不算借,我用浩然气同你换,这是交易。” “你且看好。” 陆昂肺腑激荡,一股庞大的浩然气四散开,冲天而起,瞬间充盈了整个小院,天空仿佛铺开了一幅画卷,里边是一座座山脉,接着是江流,其上有飞禽,其下有猿啼。四季交替,绿意变山红,山红变霜雪,造化尽皆其中矣。 徐登踏空而起,仿佛真能进入这画卷中,他淡淡道:“我用这幅山河图与你交易,你只需借我气运一用,我将分毫不少地还你。如何?” 这可比当日沈萱一语平三山来得震撼,这画卷中的一片枫叶甚至落到他的身前,陆昂伸手接过,只觉得与寻常的枫叶一般无二,这便是最不寻常的,夺天地之造化,亦不过如此吧。 徐登见陆昂还在犹豫,干脆凭空取出一幅卷轴,将空中的山河图收入画卷中,随后把画卷一合,一掌拍入陆昂肺腑内。 随后,伸手指向陆昂灵台,调出了约莫两成的气运,气运汇聚到徐登手中,形成了一柄小巧的桃木剑和一枚金边的槐叶。 徐登拘礼道:“你且放心,虽说你的神魂和气运几乎不可分离,但我的山河图能代替之。既是交易,在下会遵守承诺的,这两层气运只是暂借,我会分毫不差的奉还。” 木已成舟,何况这山河图让他对“三里春风”的掌握直入圆满,陆昂算是默认了。 “冒昧问一句,你借我气运何用?” 徐登微微一笑,“查一个案子,二十年前天下有一位名动天下的女夫子。白鹿书院的文道碑刻着她的姓,但除此之外,天下所有的正书中都无记载此事,连史官所铸的大周正史中也只是一笔带过,一韶红衣落江南,才华胜夫子无数。” 话落,便带着王协先行离去。 王协边走边问,“女夫子的事你都敢提啊,宫里的禁忌,满朝儒士都缄口不言。” 徐昂摆摆手随意道:“提提又无妨,多少野史传的神乎其神,女夫子可是天下儒生的梦中情人,就像现在的沈萱一般,白鹿书院藏着捏着,从不向外宣传。” “再说,佛门之事我总觉得藏着怪异,若是让陆昂沾上,就怕青城山的真人一气之下把我灭了。” 王协困惑道:“他不是说自己并非青城山子弟吗?” 徐登笑了,“这话听听就好,天知道那群手腕通天的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惹不起,惹不起咯!”徐登摇着脑袋,一脸愁态。 第十五章:莫笑朝堂木讷人,再落一城定北方 清早,鸡打鸣。 马浑在院子里练拳,自打武城一战后,马叔的拳法就越发犀利,多了一股杀伐之气。 陆昂起了个大早,给妹妹熬了粥,连带着也给沈萱和马浑备了份。他把粥送到门口,就瞧见窗户前的书案上,陆霜在练字,看到自己后露出了一个笑脸。 陆昂没功夫停留,只是简单交代几句,要好好跟沈萱学字,午时我会回来考教你。便匆匆的走了,柳召亭今天会在杏坛下讲座,他得早些到。 杏坛讲学是儒家的传统,书院大儒每逢一月便会轮流在杏坛讲学,除了讲说儒家经典外,往往会在走后安排一场策论,讨论的内容多是大周朝廷上争议最多的政策。 柳召亭瞧见了陆昂,暗自点头,过几日让他去爬正气塔,得用外物刺激,让他的肉身更适合养气。 书院弟子皆穿着白衣,随着带着纸笔,笔是铅芯,多用于快速的记事。罕有弟子会缺席,大儒讲学会有道韵浮现,对儒士修行有莫大的裨益。 今日讲的是《春秋左传》,柳召亭没按照年限讲,专挑十来个故事,从烽火戏诸侯讲到不贪为宝,甚至还特地将了东施效颦,惹得满堂弟子轰然大笑。 讲学说道一半,陆昂的身边忽然多了两个人,侧目看去,是徐登和王协换了身白衣。 “你们来做什么?” 王协掏出个本子,记得很认真,“大儒讲学,可遇不可求。”即便他在京城时,授业的老师也不全是大儒。 徐登点点头:“确实是来看大儒讲学的。”不过看得不是学问,是人心。佛门大道藏匿于书院中,一定有嵩阳四老的人主导此事,正好柳召亭今日杏坛讲学,他两便来看看。 讲学到了尾端,柳召亭给出了今日策论的题目“同北蛮通商该开放哪座城池”。 此话一出,座下弟子立马正说风云,因为武城一役,就是为了此事打起来的,如今天下不止朝堂诸公争论不休,天下的学社、书院皆在议论此事。讨论的重点从“该不该与蛮族通商”转为“该开放哪座城池”。 “北地有雄关三道,分为天门关、石岭关和赤塘关,我估计就在其中择一城池了。” “天门开不得,天门最险,是对蛮族最坚硬盾,天门一开,怕是蛮族王庭做梦能笑醒,平白破了雄关一处。” “张兄说得是,天门不能开,那便是在石岭和赤塘择一处。石岭周边矿产丰富,但山地颇多,若要以此通商,必要开通直道。赤塘附近有一江流,顺流三百里,可入黄河支流,只需稍加开凿,建一运河,从此商贸繁荣。” “照此说,开放赤塘为最好了。” 陆昂侧耳听着,他很好奇徐登怎么想的,便问道:“你觉得呢?” 徐登笑着断言:“雄关三道皆不可开,朝堂诸公早达成了共识,兵部尚书曹行更是以死相谏。” 王协看出陆昂的困惑,解释道:“三关之中,天门关地势最险,石岭关、赤塘关地处最要。若赤塘失守,石岭关则失去了右侧屏障,敌军可长驱直入,石岭在右侧无险可守,反之亦然。石岭、赤塘若是沦陷,天门就会成为一座孤城。” 王协接着道:“至于何处可以开放,朝堂诸公虽未明说,但明里暗里都指着两座城池,一处是雪津城,一处荒口城。” “左派和右派各执一词,宰辅大人却是一副两不站边的样子,何况锦州战火尚未平息,陛下的心思更多是在锦州前线。” 陆昂这些日子看了不少书,他听过大周宰辅的事迹,“长乐县曾尚然,单骑下西楚,舌辩西楚朝堂,说服西楚皇帝后撤边军八十里。随后,更是率军北往,战北蛮三十万铁骑于雪原,战场延绵数百里,将三十万铁骑活活拖了一个月,奠定北地胜局。随后被封为长乐公,如今更是大周宰辅。” 王协耸耸肩,指着徐登道:“他是曾相爷的门生,说不定知道相爷怎么想的。” 陆昂多打量了几眼徐登,顿时觉得他顺眼多了,“能否透露一二?” 徐登笑着,嘱咐道:“说可以,但只是在野儒生的妄语。北蛮和大周虽不通商,但却一直存在一条商道,便是荒口城,说是商道,但其实就是荒口和北蛮两处的贸易,这是其实也是相爷当初和北蛮定好的,荒口此处海边,有大量食盐、海鲜,就靠这些和北方部落进行牛羊买卖。由于荒口离北地平原隔着一座大兴山脉,若想靠荒口贸易,就要在其中开凿出一条直道,尤其耗时耗力。” “至于雪津城,那是一处塞城,几乎都是军户居住,除了基本的生活建筑外,连一家像样的店铺都没有,很多物资都是官府直接管控的,那边由于常年受蛮兵侵扰,道路都是宽窄不一的。在那开放贸易,首先就要扩建城池,再是开路,无异于重建一城。” “所以,老师曾问,为何不再建一城?” …… 京都内城垂拱殿 一身紫衣绫罗,腰缠玉带钩,鬓发乌黑亮丽,双眼炯炯有神,曾尚然朝身侧宦官吩咐,“拿舆图来。” 正位上的人着黑袍,其上秀着墨龙,大周属水,当朝年号为昭天,昭天帝王衡。 曾尚然指着近海的荒口和塞城雪津,遒劲有力道:“满堂诸公分两派,一是荒口,二是雪津。陛下若要臣坦而言之,臣便直说了。” 王衡眯着眼,上了年纪后人慵懒了不少,“爱卿直言无妨。” 曾尚然微微拘礼,抬头看着舆图,目光传神:“诸公皆错!通商,为何通商?当为民之富足、国之强盛。既既如此,开荒口作甚,在大兴山脉开路,即便成了,于我大周何溢,莫非要将盐铁、粮草源源不断往北蛮运,用来换取牛羊享口福之力,还是收留那些北蛮不要的劣等马?” “如此得来的战马,尚不如天门将领和蛮族部落私下交易的来得高壮!” 王衡皱眉,有些烦躁:“莫拿天门关之事做文章,锦州战乱让五大养马场瘫痪了两个,若非如此,李靖怎会私下行此事。” 曾尚然心中了然,这事估计是陛下默许的,接着道:“雪津倒是可以开放,但它是塞城,塞城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陛下或许不知,但臣曾经见过,若想把塞城改建成一座商贸重镇,且不说要耗费多少财力,天下就一人能做到。” 王衡眼珠子一转,“你是说墨学秦量吧,他在淮河流域修运河,给不了你。” 曾尚然却不意外,接着道:“如果雪津城成了商贸中心,那么周遭一定会诞生大大小小的商镇,如此以往,雪津以北定是蛮族人居住,雪津以南则是大周子民。” 王衡颔首,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正襟危坐,“此举有利于边疆安稳,更有利于推动雪津城两边的民族融合。不对,”王衡眉头紧索,“曾尚然,你想说的应该另有其事。” 曾尚然拱手,反问道:“陛下可曾想过,再建一城?” 王衡这下困惑了,“建什么城,叫什么?”他瞧着舆图,不得其解。 曾尚然面带笑意,手指越过北地、越过雪津城,落在了一处草原之上,“建在此地!臣当年为了战况所需,用盐水洒尽了一片平原,如今虽数十年过去,但那片平原仍长不出草来。” 王衡皱眉,那里虽明面上不是北蛮王庭的地盘,但大周在那里并无一砖一瓦。但下一刻,他回想起曾尚然最开始的话,通商,为何通商? 下一刻,王衡用手猛拍书案,大步上前,双眼圆瞪,明亮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草原之上,他嘴角裂开,几欲大笑,他的手指触碰着舆图,指得比曾尚然还高,戳在了北蛮王庭上,“就如你所言,便建他一座城池!若此城得建,雪津城就是他身后的屏障,要调重兵把手。曾尚然,你告诉朕,若想将雪津城扩建为边城,谁能行?还有,谁能替朕守好这出边城?” 曾尚然拘礼,脱口而出,“工部侍郎陈巧,兵部侍郎孙穆,前者本就是工匠出身,当工部侍郎反倒难住他了,后者则是举家都在京都。” 王衡摆手随意道:“朕准了,他们官员的调动明日送来。” 王衡重新坐回椅子上,笑道:“你曾尚然坐家中,胸中断了天下事。你可知凉州武城?” 曾尚然回答,“自是知道,柳召亭亲自在《朝阳述》写了篇文章,武夫凭何开太平,天下当有朝廷定。” 王衡抚须笑道:“那少年陆昂好本事,说得宗良哑口无言,还打得他自闭于武楼。宗良一倒,凉州之事就有眉目了。朕派了七皇子去了凉州,你觉得如何?” 曾尚然闭口扣不提皇子,反倒吹捧起了陆昂,“那少年不错。宗良可以倒,但背后不能有朝廷的影子,陆昂做得很好。陛下不如给他些封赏,让天下人知道皇恩浩荡?” 王衡批改奏折的笔一顿,“是该给些封赏,给什么呢!” 王衡仰目稍作思考,笔锋一转,在一旁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字:平武子爵。 第十六章:浅妆玉手本操琴,为送王师学鼓杵 讲学结束,柳召亭来到陆昂面前吩咐了几句,仅扫了徐登和王协一眼,便离开了。 陆昂见到两人一直跟着自己,没好气道:“你们又要作甚?” 王协面带尴尬解释:“方才夫子让你去正气楼,我们正好也打算去那。” 徐登一脸正经的说道:“确实是要去正气楼,我们没那么无聊!” 三人同行,看着不远处一处屋亭,好几位书院弟子围着一柄倒插的石剑,捧着纸张,用铅笔抄录着一些字。 走到近处,才看清石碑上刻着字,好似是一些诗句。剑身由石铸,四四方方,上边密密麻麻皆是字,看着更像一块碑文。 徐登开口介绍道:“大唐碑,盛唐时所铸。起初碑面只有两侧刻诗,后来被人补齐了,皆是千古绝句。石制的方形剑柄上烙有唐太宗的金印,算是大唐遗留了。” 陆昂朝徐登问道:“你以前来过嵩阳书院,怎这般清楚?” 徐登摇摇头,“并无,只是这些事书上都有。” 陆昂瞅了眼他腰间的一卷书籍,没说什么,手不释卷者,他不配笑话。 王协和徐登相视一眼,其实他们真不是跟着陆昂,正气楼每逢一候便会开启,一候为五日,而正气楼的开启都是由范思伯亲自负责。 书院弟子约莫三千,都是各地的书生来此修学,过了夫子的考核后才能入学。持国和式里算例外,他两是宋禾的贴身弟子。 每年入学子弟少则一百,多时有五百人,大多数弟子都是没修出浩然气,不是他们书读的不够,而是体质问题,学风不盛的地方降世的人多是如此。 正气楼便因此诞生,登临九层,浩然气洗涤过肺腑,往后便能自发形成浩然气了。登临九层,又名九洗肺腑,从此在浩然气的修行上便可日行千里。 登的层数少的人亦不用气馁,读书不比练武,慢一步并无防,随着浩然气的积累,一洗肺腑也可追上九洗。 同道家自小修行不同,儒墨两家皆要从十一二岁后修行,读书伤肺腑,练武伤筋骨,这也是持国和式里尚未修得浩然气的缘由。 正气楼下有一处隔间,范思伯在激活九层的浩然气后,便坐在椅子上看书,桌上放着本花名册,登楼弟子写下姓名,下楼之时再写层数。 桌上还立着一块木牌,刻着:若是感受到痛楚就自行下楼,凡逞能者肺腑受损,皆要自行负责。 范思伯仰头看书,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便看到了陆昂,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打算一会暗中助他完成九洗肺腑。 陆昂见两人驻足远处,一副不进正气楼的样子,问道:“你们不进去吗?” 王协尴尬地摇头,“不进去,我们只是来看楼的,”说着,踹了徐登一脚。 徐登客气一笑,连忙接话:“具说正气楼共有九层变化,在下仰慕已久。” 陆昂心中叹了口气,以后离这两人远点,神神秘秘的。一个是宰辅门生,另一个看着身份也不简单,说是来查一个案子,谁知道有几分真话。若不是自己尚有两层气运在对方手上……陆昂内心顿时沉默,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见陆昂进了正气楼,王协在徐登一侧耳语道:“怎么说,见了两位大儒了,看出什么名堂吗?” 徐登摇头,叹息道:“难,没半点佛门大道的气息,见完四位大儒,我还想见宋禾一面,作为当年三儒相争的参与者,他定然知道很多秘辛。” 王协暗自无语,宋禾隐士多年,岂是这般好见。话锋一转,他又聊起了陆昂,“你说陆昂能有九洗肺腑吗?” 徐登眉头微皱,心中纳罕:笑话,有我的山河卷在,莫说九洗,便是十洗又有何难?于是,徐登吹了个牛逼,“九洗太少了,当有十八洗。” 两人说着,八层的迎风钟响了,有人八洗成功,上了九层。 范思伯还以为是陆昂,却发现陆昂还在一层发呆,他正打算送一股浩然气助陆昂一臂之力,九层的震天鼓响了。稍稍一愣,这届弟子有人天资不错啊,平均五年才有的九响,九响不单单洗练的是肺腑,更要让浩然气走一遭胸腔,其后便可在浩然气的加持下,用震天鼓敲响一曲十面埋伏。敲得越久,对胸腔的好处就越大,但罕有弟子能敲完的,唯一敲完十面埋伏的便是宋禾。 陆昂在一层呆了有一会,外边的浩然气在进入肺腑转了一圈后,便一头钻入了山河话中,迟迟不见得出来。直到听到迎风钟和震天鼓敲响的十面埋伏,陆昂得知有人上了九层,才犹豫着上了第二层。 第二层也是如此,浩然气进肺腑转了一圈,也是一头钻入了山河图中,陆昂不知道浩然气不出来算不算一洗成功,但他肺腑并未有痛楚传来。 一路慢悠悠地,每一次他都会特地静候一会,以防发生什么变故,她可不想肺腑因为自己的莽撞受损。 走到第四层时,十面埋伏的鼓声消停了,伴随着登楼弟子的眉头紧促,陆昂觉得周遭的浩然气凶狠了不少,在肺腑一顿横冲直撞后才慢悠悠地爬进山河图中。 陆昂等了它很久,差点连范思伯都看不下去,这小子一层比一层墨迹,明明浩然气早早洗涤完肺腑了,却还要在原地打量其他书院的弟子,这是什么恶趣味? 上五层的时候,正好瞧见一个下楼的男子,面色桀骜,一身浩然气挺纯粹的,之所以陆昂会这般觉得,是因为他所见过的浩然气,从最初的沈萱一语定三山,到徐登所赠的山河图,净是些妖孽。 桀骜男子下楼时,朝着仰目看书的范思伯拘礼,随后便在自己的名字后写下九层。 范思伯撇了花名册一眼,宋渊,他有些印象,是宋褎耳的同族子弟,那就不犯不着惊讶了。 嵩阳书院四个大儒,两位姓宋,再算上一个宋禾,这常人一看,怕是会说嵩阳书院是宋家的书院!其实不然,且不说宋禾是个隐士,从不过问书院之事,宋靡同和宋褎耳也并非同宗,只是恰好同姓罢了。 陆昂在第五层又是一阵墨迹,这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可把范思伯气到了,干脆传音过去,“陆昂,浩然气在肺腑中走一遭便可,别浪费时间。” 这可把陆昂吓到了,一路小跑登上六层,同时心中也是一阵侥幸;早猜到书院有夫子盯着我,幸好我谨慎,没露什么破绽。接着陆昂以极快的速度连上七、八层,迎风谷还未响完,他又再度上了九层。 范思伯都懒得看书了,胸中郁结稍稍平息,这小子墨迹得可把老头子气坏了,现在这连上至九层的速度,才像李玟的儿子。 口中哼着十面埋伏的曲调,范思伯心情好了不少,一脸期待,待会又可以听鼓声了。老头子双标,方才宋渊敲得时候,他可不是这副样子。 陆昂走至震天鼓前,拿起一对鼓杵,只觉得一股浩然气涌上四肢百骸。 谷架上飘着十面埋伏的乐谱,陆昂甩过一个棍花,手上的鼓杵像有了灵魂一般,一声声如游龙过海,惹晴天翻覆。 陆昂先是一愣,随后会心一笑,也许自己没学过鼓,但不妨碍陆昂会。 范思伯听着这鼓声,浑身一个机灵,这一声声节奏敲打在道韵之上,每一道鼓声都是大道之音。听着听着,老头子眼角攥出一点泪花,真的、十多年没听见如此仙乐了,也不知道那丫头在江南过的如何。想来不会受委屈的,当年我们四个老头子,都没争论过她,她怎么会吃亏呢。 书院里一处恬静的小屋,有持国和式里的朗朗读书声。宋禾一身素衣,眉眼间些许忧郁,他向来是这般的,园子里的蔬果也是他亲手栽种的。 目光看向正气楼方向,有不少大道余韵从那边飘来,宋禾附了层浩然气在耳处,大道之音落入耳中,他的眉头舒缓了不少,仔细听来,敲的是十面埋伏。 宋禾身形一颤,好耳熟的调子,分毫不差地落到道韵之上。眉眼一喜,都不待和持国、里嘱咐一声,宋禾一步便出了书院,二步已上云端,是她的调子,她来嵩阳书院了? 一曲十面埋伏消停,陆昂的胸腔也被浩然气锤炼过一遍,本想着停手,可山河卷之中,原先进去的九道浩然气齐齐跃出,先是绕了肺腑一圈,随后便直入胸腔。 陆昂苦笑,没完没了了,但似乎他很享受击鼓,本就不舍收手,胸腔激荡下,手中的棒杵再次敲打在鼓面之上,敲得是“凤求凰”。虽没有谱子,但仿佛已经敲过千百遍一般,第一个鼓点落下后,双手变换,一曲凤求凰的起调便已落下。 伴随着鼓声,天边一掉赤红,接着是一躲祥云直入他的胸前,划为金色的纹路在他的胸腔浮现,九洗之上,尚有一洗,便是用大道之音塑胸腔。 凤求凰的鼓声正起高潮,四个老头齐聚,再忙的事都没听这大道音重要。宋禾的目光眺望着楼顶,眉眼皆是喜意,口中喃喃:“会是你吗?” 曾有红衣,于烽火台,满月下,素手敲战鼓,一曲凤求凰,待王师凯旋。 第十七章:挽袖系腰插秧苗,不为山河为农忙 正气楼内的弟子面露异色,进入肺腑的浩然气温和了不少,本该止步的弟子在凤求凰的鼓声中,再上两层,平添两洗。 一时间,迎风钟经久不息,甚至有不少弟子登上了九层,约有十余人,皆是九洗肺腑。 他们不约而和陆昂保持距离,以免干扰到他,他们清楚,若非这凤求凰的鼓声,就自己的根基,莫说九洗,八洗都够呛。 嵩阳四老神情恍惚,当年亦是有一人,面如朝阳、身如红火,一曲凤求凰,让多少男儿痴醉。 陆昂握着鼓杵敲下最后一音,鼓声终了。看到有不少书院子弟亦上了九层,陆昂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好像敲太久了,微微拘礼:“让各位久等了,海涵海涵。” 众人连忙也跟着鞠躬,拜得比陆昂低一个头。陆昂算是对他们有恩,岂敢受恩人一拜。 陆昂放下鼓杵,众弟子给他让出一条路,待他下了楼,此一时无人上前启鼓,珠玉在前,众人自相惭愧。 宋禾眉眼泛着愁意,鼓声虽像,但不是她,这曲子是当年自己亲手改的。李纹曾揪着他的耳朵嘱咐,“呆木头,把你那哀忧的性子收一收,鼓曲是奏给天下人听的,得有气吞山河的势。” “能添一断琴瑟的调子吗,呆木头你莫要摇头,我知道你的瑟弹得极好,垂鼓那天,你为我起瑟。” 宋禾轻笑摇头,眉眼皆是喜意,“不了,我用小钹给你伴奏就行。” 当时虽是这般说,但仍旧连夜谱写琴瑟调子,直至天明都没赶出来,如今想来尤为可惜。甚至还被李玟瞧出了他的疲惫,便小钹都不让自己来了,尤记她说:“在下边等着,今日姐姐给你放假,好好瞧着便是!” 一抹红衣,右手持着棒杵,夹着小拨,左手捧着一卷红色的丝带。迎着朝阳走上石阶,李玟回头冲他一笑,灿烂如烟火,人间得幸。 那一日,李纹当着天下书生、武夫、道士、勋贵、士卒和百姓的面,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这鼓声,即送王师,也招夫婿。曲名《凤求凰》,我李纹要嫁,便嫁得天下第一的英雄。” 然而半年后,王师回朝,那一抹朝阳红,却绝迹于人间。江南,成了落凤坡。 也是自那后,宋禾画地为牢,再未出过嵩山。 下了武楼,陆昂四顾看去,范思伯自顾自得捧着本书,可书却是反着的;书院的弟子纷纷朝自己拱手,陆昂能理解,毕竟上了九层,很厉害了。 找不到徐登和王协的身影,却看见了沈萱在一老者身边,正朝他招手,陆昂连忙小跑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萱仔细打量着陆昂,说道:“我是随宋老来的,听到有人在敲凤求凰,尤为好听,便寻来看看,未曾想你的鼓奏得这般好。” 宋靡同看着陆昂,笑道:“九洗肺腑,气走胸腔,根基打得不错,好生用工,多向沈萱学学,不出三载,定能修出玲珑心。” 沈萱眨着眼,偷偷给了陆昂一脚,陆昂会意,连忙拘礼道;“弟子陆昂见过先生,有机会,定当向先生求教。” 宋靡同伸手拍着陆昂的肩,说道:“好好好,此番来嵩阳书院。打算留几日?” 陆昂嘴角一抽,怎么感觉像赶人的意思,说道:“柳老让我参与文圣礼,这几日也是他在教晚辈读书。” 宋靡同笑着,内心一个疙瘩,他怕啊,当年可是眼看着李纹过了文圣的三道考教的,满堂书生皆不如一个女子。若非女儿身,朱熹可就真把大道传给她了。 几人说话间,宋褎耳走了过来,在宋靡同身侧耳语了几句。 陆昂正打算跟宋褎耳拘礼,嵩阳双宋,闻名天下。可宋褎耳却没搭理陆昂便匆匆带着宋靡同走了。 沈萱有些困惑,喃喃道:“宋夫子今日怎如此匆忙,平日里他是很好说话的,连和白鹿书院互通古籍之事也是他领的头。”宋褎耳年少宋靡同几岁,便自谦为夫子。 陆昂说道:“大儒亦会有急事嘛,一早上未见陆霜了,也不知他在干嘛?” 沈萱稍作思索,说道:“这会儿,估计跟着马叔练拳呢。” 陆昂还打算巴巴两句,却瞧见沈萱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连忙闭口不谈此事。 远处,宋禾悄然离去,看样子老头子们早知道陆昂是李纹的儿子,那他就不插手此事了,他向来如此,否则也不会隐居在嵩阳书院十余年。 回了竹屋,宋禾瞧见持国、式里一脸认真的模样,嘴角失笑,明明困得不得了,却还要装给先生看。想着,宋禾提起地上的木桶,给菜圃子浇水,衣角沾了淤泥也不在意,就仿佛真是乡野的村夫。仔细看去,衣衫些许泛黄,有缝着不少青黑的布料,头上所盘方巾也是粗麻布。 屋子里没有床榻,仅有未点燃的火盆、两张书桌和一处讲台。这是他给持国、式里授课的地方,他的居所不在嵩阳书院里,离嵩山十里开外,有一处村庄,他是那里耕地的一把手,乡里乡亲春耕时都会喊他搭把手,见他没婆娘,争先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说他人老实,身子结实,跟着他能享清福。 他有些乏了,只希望持国、式里能快快长大,替自己下一趟江南,岁月催人老,消得人憔悴。 大唐碑一旁的亭子没什么人,有也是急匆匆往正气楼去的,陆昂本就因为武城之事被人所知,何况朝阳述的出处就是嵩阳书院,再一曲凤求凰更是彻底将陆昂的大名传遍了整座书院。 徐登和王协蹲坐在隔开灌木的石阶上,王协心中尚在思索之前那曲凤求凰,徐登则是目光无助地直勾勾看着大唐碑。 “那曲凤求凰的鼓调我小的时候听过,我记得母亲说过,父皇以前善鼓,常在房中放一架战鼓。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再没瞧见。”王协自言自语道。 徐登没搭理他,仍旧一脸的无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协晃头,将这些思绪抛在脑后,他拱了拱徐登的手臂,问道:“你看清楚了没?嵩阳四老和宋禾可都露头。” 徐登撇了他一眼,随后淡淡道:“宋靡同,父母为农民,自幼爱读书,只是家中贫困,做过十里八村富人家孩子的书童,十五岁靠被书院降低标准收为弟子,仅四年便修得玲珑心,后去过地方为官,政绩清明,曾协助墨学秦量治理过黄河水患。三十岁成了大儒,后辞官回到书院讲学,也是嵩阳四老中出身最差的人,是纯正的寒门大儒。” 王协吧嗒着嘴,迟疑道:“你是想说——” “对,他身上有佛门大道的痕迹,虽然很少,但道痕,有就是有。”徐登看着一脸诧异的王协,坦白道:“他这样的人,起于微末,最是深知人间疾苦,怎么会为了佛门大道杀害我族叔,更是为了一己私欲害了数十位书院子弟。” “有何不可能,世间最揣测的便是人心,”王协满不在意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徐登手指揉着眉心,说道:“再查查,就从那些痴魔的书生查起。” “徐登,此事完结,我需要那九条佛门大道,”王协难得正经道:“我来查佛门道统,便是为了大道而来,若能多一两名半圣,对大周而言无异于天籁。各地书院听调不听宣,道门两家只顾自家道统,墨学更是闭世。我大周看着强大,实则分崩离析,真正能差遣的半圣仅有蒋延和坐镇皇庭的王氏。” 徐登问道:“殿下可知为何?” 王协皱眉,有些烦躁:“犯不着你来提醒我,因为天人!大周本是小国,幸得仙人相助,接连吞并周遭数十个国家,才有了现在的根基,这是写在大周国本上的事。只是十余年前天人和大周之间发生了一场变故,致使天人开始扶持西楚和北蛮,让天下进入三国相持的局面。” “不止书生,那些道士,墨学的人都瞧不上我大周皇室,认为我大周皇室是天上人的走狗。” 徐登摇头,说道:“殿下错了!若是如此,那二十年前,王师北征前,曾尚然在江湖广发英雄帖,三千夫子奔赴京都,龙虎山、青城山各自来了一位天师和真人,墨学更是带着江湖组成的十万联军并入北伐军中。天下人从未瞧不上大周过,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态度。” “一个和天上划清立场的态度,曾尚然当年便是如此。只可惜我们打赢了北蛮,班师回朝时正逢天人入口开启,我们却输给了天人。曾尚然为了保存战果,甘愿背负千古骂名,被迫与天人妥协。” 王协摆摆手,反倒把自己气笑了,“不在帝王位,却操帝王心,这种事还是留给我那做太子的二哥去苦恼吧。”他拍了拍徐登的肩膀,说道:“咱两查好案子,接着走自己的江湖。” 徐登不留声色地看了王协一眼,心中略有所思。 王协问道:“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徐登笑着,却好似是冲着大唐碑笑的,“去请一个人?” “谁?”王协问道。 “半圣宋禾!”徐登的目光看着大唐碑的剑柄处,他早看出宋禾已入半圣。 第十八章:书上君子世无双,人间夫子较糟糠 藏书阁,陆昂的身前堆着数十本典籍,都是写近二十年的史书,正史、野史都有。 正气楼敲完鼓,他便觉得不对。他的鼓敲得太好了,能教自己鼓的只能是李纹,而嵩阳四子和北地楚徇如此挂念她,正好徐登和沈萱都曾提及一位女夫子。 沈萱又抱着一堆书籍走来,啪得落在陆昂身侧:“这是近些年所著的地志。话说,你到底想找什么?” 陆昂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还记得白鹿书院文道碑上的女夫子吗?是单刻一个李字吧。我娘亲也姓李,单名一个纹。” 沈萱眨巴着眼,差点被陆昂忽悠了:“你莫要与我开玩笑,何为文道碑?上边的都是先烈,尽是已经亡故的先辈。” 陆昂一愣,他有些迷糊了,母亲不是女夫子?那她和书院的关系怎么解释,自己这一身乐理如何解释?难不成当年有两位女夫子? 陆昂干脆闷头皆着看起来;还别说,野史就是比正史有滋味:“三儒相争,竟只是为了一个女子”那昭和帝身为太子时,深爱一个女夫子,却始终爱而不得,更有传闻女夫子水性扬花,和书院的几位书生有染……,看到这里陆昂把书一合,这都啥跟啥啊,直叫人心慌。 其实文道碑上刻得正是李纹,文道、文道,记载的其实是大道消亡的儒生。只是罕有人,大道被毁还能活下来。 嵩山间的村庄里,正值农时,村里的不分男女皆在田里忙会。 宋禾挽起裤腿,抓着把秧苗往田里插,腰马合一,插秧是个力气活。 徐登和王协一路好找,只问这村里最厉害的人是谁,农夫最厉害的当然是种庄稼的手艺了,一找便找到了宋禾,他们朝着田里插秧的宋禾拘礼道:“先生,我们有事相求。” 宋禾看到他们,倒是嘴角一笑,眉眼皆是喜意:“来得正好,插过秧吗?会就搭把手。” 还别说,徐登在长乐县那会自家也是有水田的,每逢农时便会亲自操持;王协曾跟着墨学秦量走过一段江湖,那段时间整日东奔西跑的,也学会了。 一旁的老妇人笑呵呵地,抓起桶里的秧苗塞到他们手里,说道:“两个小娃,赶紧挽起袖子去帮你宋叔,他忙活一早上了。”在老妇人眼里,会插秧是件天经地义的事,就像村子里哪家小娃不会插秧,那是要挨揍的。 宋禾躬身插秧,一门心思放在稻田上,大妈会替他盯着的,插错了秧可是比自己还急。 半片水田忙活下来,放眼望去百余亩水田半边皆是绿意。桶中的秧苗已经见底,几人在一处临时的茶棚歇息,喝着从山间打来的清泉。 此一杯下肚,更是清爽,几人也不嫌脏,垫了张草皮就席地而坐。持国和式里从远处跑来,一人拎着两个木桶,里边装满了秧苗。怪不得没和宋禾一起插秧,原来是去拔秧苗了。 大妈给了持国和式里一个热忱的拥抱,她很喜欢这两个文绉绉、干活的时候从不捣蛋的小娃娃。大妈随后便拎着桶清水走了,汉子和孩子们还等着她做饭。 宋禾摸着持国、式里的脑袋,对徐登和王协说道:“有什么事,去我住处说吧。” 木屋建在山腰上,不远处,还犁了一片不大的梯田。 “想吃什么?”迎着两人错愕的目光,宋禾嘿嘿一笑,“腌好的鹿肉,还有两坛梅子酒。” 王协吧嗒着嘴,半圣做的饭,想想就直流哈喇子。 香味潺潺,鹿肉还在用慢火炖,持国和式里在外边看着炉火,宋禾对着王协说道:“殿下请去外边稍等,我宋禾远朝堂,并非针对您。殿下便是留下也无用,我自有办法让你听不到我所言。” 等王协走出屋内,宋禾抬眉道:“问吧。” 徐登拱手,问道:“先生可知佛门大道?” 宋禾眉头微皱,说道:“很久没人提到佛门了,佛教起于汉末,扬于后晋,盛于大唐,大唐覆灭后,天上灭佛,此后佛门绝迹人间,仅有各大书院留了不少佛教古籍。” 徐登不是来问这些的,他直扑重点,说道:“先生可知书院里藏着九颗舍利子,其中藏匿着九条佛门大道?” 宋禾品着简易的茶水,摇头道:“我向来不过问书院之事,此事你问我,便是白问了。” 徐登接着问道:“那二十年前长乐县人徐本远之死,先生可知?先生许是不认识他,但大理寺监丞胡文耀、国子监李兴邦、翰林院曹真之、嵩阳弟子林颂、林逢和墨学楚樵渔等人,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而死?” 宋禾目光凝重,他放下茶水,忐忑道:“你是他们的后人?” 徐登恶狠狠地盯着宋禾,全然不顾对方是半圣:“徐本远是我族叔,我父亲因此事郁结而死,为人子,当解父亲胸中郁结,当替父亲敬孝,为族叔讨个公道。” 宋禾面色平淡、眉眼哀愁,他长吁一口气,竟站起身子朝着徐登鞠了一躬:“当年之事,我袖手旁观,未即时出手阻拦,心中一直有愧,对不起。” “二十年前,王师回朝途中正逢天人入口提前开启,天人之战一触即发,此战打得天昏地暗,那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天上趁乱杀的,还有一部分是战后死的。” “起初我们并没在意这些人的死,当年一战,半圣亦有陨落,死伤太大了,所有人都是紧绷着。只是在战后的议和中,天上点名要杀这几人,而为了大局,他们皆自杀成仁。人间本该为这几人立功德碑以祷告,只是后来出了变故,各方势力自顾自的,此事不了了之。” 徐登追问道:“什么变故?” 宋禾闭目,似是不愿说出这段过往:“国子监出了叛徒,曾尚然被断心脉,天上撕毁条约,联军溃败。龙虎山和青城山召回弟子,自封山门。书院和墨学自顾不暇。” “人间,几乎再次步入大唐覆灭后的乱象。” 徐登紧锁着眉头,困惑道:“如今的天下,并非如先生所言吧。” 宋禾仰头,两行清泪留下:“死局啊,青城、龙虎都觉得大势已去,封山自保;三大书院都在恭拜圣人,想靠圣人遗留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大周朝堂开始一边倒,主和派将那些参与北伐之人通通下狱,留待天上发落。人间何等绝望啊!” “天下男儿皆死心,唯一巾帼不信命!” “一位女子,着红衣,衣褴褛,碎了玲珑塔,独身一人,踩血云,直往天门。将抬手,补天裂,焚道基,直到那一刻,世人才知道,她的道是完整的圣人道,事先所在加诸在她身上的罪名都是天上的骗局。那一日,血染周天,红衣胜火,日月失辉,她一人战百人,打得天人入口崩塌,用自身的大道根基重铸天门。” “战火烧,霞云红遍。红衣落到了江南,仅留给世人一句话。” 徐登问道:“什么话?” 宋禾嘴角苦笑:“她说‘天下男儿,皆为孬种,没有英雄!’。她叫李纹,是个女夫子。” 小屋里重归宁静,宋禾仰目,泪渍未干。 嵩阳书院藏书阁,宋褎耳走了进去。 沈萱见到宋夫子来了,连忙拘礼:“宋夫子好,您也来寻书?” 宋褎耳笑摇头,说道:“我是来找找陆昂的。我有些事情想单独问他,你先避一下。” 沈萱没多想,朝着陆昂眨了下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便去藏书楼外等着。 陆昂起身拘礼道:“宋先生寻我,所谓何事?” 宋褎耳寻起地上的书,随意翻看起来:“明日便是文圣礼,你就别参加了吧。” “为何?”陆昂皱眉,说道,“宋夫子当给我个理由吧。” “我嵩阳的圣人传承,不当被外人夺取。你若不愿放弃,便给你个机会,”宋褎耳只是摇头,将手中书本一合,一道流光遁入陆昂灵台,“文圣有三考,我便再添一考,你若能过,我宋褎耳便认了。” “此考名为百岁。” 陆昂一头扎进书堆中,双眼愈发疲倦,倒头睡去。 宋褎耳走出藏书阁,对沈萱坦白道:“我对他用了镜花水月,考名百岁,不会伤害到他的。他若能过此考,便来参加明日的文圣礼,若是不能,怕是得睡三天,如此文圣礼已经结束。” 沈萱眉头一皱,朝着宋褎耳怒道:“镜花水月只能对有玲珑心的儒生施展,夫子读了那么多书,是糊涂了吗?便是是最无害的百岁,也会让人性情大变。夫子,你若是不想他参加文圣礼,直说便是,为何如此行径?” 宋褎耳脚步一顿,他深知其中利害,只是必须为之,对着沈萱拘礼:“此事过后,我会亲自登门赔罪,定负荆而来。我是书院的院长,不能坐视嵩阳的圣人传承,落入外人之手。” 话落,宋褎耳步子沉重,一步步离开,走得不算快。再多的骂名,他都愿担着,既然做了书院的院长,那便以书院的传承、繁荣为重! 书生做不得的恶人,他来做;君子不可为之事,他亦为;他成不了天下人的君子,只能做嵩阳书院的君子! 第十九章:一梦诉尽少年意,也闻朝歌也闻晴 敬文斋的一处房间 陆昂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若非起伏的胸口乍一看像木雕,他睡去的不止肉身,还有灵魂。 人是马浑背回来的,陆霜在给哥哥揉揉肩、捶捶腿,因为睡得过深导致血流的很慢,必须疏松筋骨,否则人会瘫痪的。 陆霜从门外匆匆回来,无奈道:“寻不到柳老,嵩阳四老都去外出了,听弟子说是去采办明日的文圣礼要的祭品。定是宋褎耳算计好的,乘着四老即将离开书院下得手。怕是昨日陆昂在正气楼那曲凤求凰时,他就有此谋算。” 看着天边夕阳而落,已经枯等了两个时辰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沈萱忽然想起一人,说道:“不能坐以待毙,还有一个人能帮他,宋禾!” 马浑皱眉,面色忐忑:“小姐不是说过,那宋禾是宋褎耳的侄子,怎会帮我们?” 沈萱面带愁意,拍案道:“马叔你背上陆昂,霜儿也跟着,不行也要试试。” 嵩山下的小村庄,宋禾领着徐登和王协接着给水田插秧,见到徐登和王协一直贴在一块窃窃私语,他嘴角一笑,他只是不喜宫里那位,不至于恨屋及乌。宋禾笑着道:“你两瞧瞧大妈的眼神,还聊呢!” 徐登和王协听到这话,吓的连忙拉开距离,闷头插秧,一下午可没被大妈少训斥,早上还不见如此,到了下午,自己才插几株,便被一顿训斥。 宋禾笑而不语:大妈看起来外向,但碰到村外来人总有些生涩,估计是一上午的相处,让她对两个外来小子放下了戒心。 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坡,宋禾暗自叹息:又有人来了。 待来人走进,是沈萱牵着一个女孩,陆昂被一个汉子背着。宋禾只瞧了一眼,在心中默念:镜花水月,考名百岁,看着还是宋叔的手笔。 陆霜小跑上前,眼睛蒙着泪,泪水浸透领子,“宋禾叔叔,帮帮我哥哥吧,求求你了。”她上来便是一顿哭,这是沈萱的主意,说是宋禾心软,见不得女娃哭。 宋禾正打算蹲下身,想像哄小孩一般,逗女娃笑。但下一刻,宋禾的眼神一滞:这孩子的命格别人不认得,但他少年时就曾见过,“守观”。 宋禾曾有份娃娃亲,女方的命格便是守观,当年他在书院读书,迟了两年再回去时,女子已经过世。之后他去墓前悼念,做了一场梦,梦中有个老道与他讲了何为守观“守观之人活不过十五岁便会转世,她有自己的宿命,贫道只知道若这一世你破了她的守宫砂,那守观的秘密就会揭晓了。只可惜贫道不能插手,守观之人多有意外,哎!”,现在想来那托梦之人定是青城山的牛鼻子老道。 沈萱看着宋禾用手把陆霜的脸蛋弄得脏兮兮的,连忙出声提醒:“宋先生,先生在想什么?” 宋禾甚至无心搭理沈萱,蹲下身子朝陆霜问道:“陆昂是你哥哥?你叫什么?” 陆霜小眼睛一亮,沈萱姐姐果真没骗人,有效果呀!她重重地点头,说道:“我叫陆霜。” 宋禾嘴角微笑,揉着小丫头的脸蛋:“我赐你一字可好?” 陆霜也不嫌脏,只要能帮到哥哥怎样都好,何况她自己也觉得宋禾很是亲切:“可是,我还小,要字无用呀?” 宋禾摸摸她的头,宠溺道:“先取着,留着以后用可好,便叫踟蹰。”这是他未过门妻子的字,亦是守观的上一世。 沈萱嘴角掩着笑,说道:“踟蹰出自《诗经·静女》,尽显女儿娇意,霜儿还不谢过先生。” 宋禾牵起陆霜的小手,如挽着自家妹妹,含笑道:“百岁好解,一梦难求。这小子紧绷着神经太久了,百岁虽是历练,却也让他难得安心休息。” 将一道灵光送入陆昂的灵台,宋禾吩咐道:“持国、式里,扶他回我的木屋休息。百岁已解,让他好好休息一晚吧。少年郎心思太重,再不歇歇,迟早养出心病来。” 随后,宋禾的目光落到了徐登和王协身上,随后长叹一口气:“你们都随我来,若徐登所言属实,书院有大的麻烦了。” 镜花水月,考名百岁。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的长街、热闹的夜市,街上行人所穿是衬衫、夹克和西服。 陆昂从出租屋的床上醒来,看着右手的电子表“下午六点三十分”。他皱着眉头洗漱: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但梦到什么却是一点都记不清。索性今日是周六,否则怕是又要被炒鱿鱼。 随手从穿上一件廉价夹克,陆昂提着墙角的一箱牛奶和一个小狗公仔。下楼时,他大声喊道:“张妈,我出门一趟,楼下的铁门晚点关。” 陆昂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目的地是萌萌福利院。今天是小霜的生日,他可不能迟到,否则就要被小霜打手心了。 车在一家蛋糕店前稍停,陆昂取了一个不大的蛋糕,上面画着一个三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童话里是有七个的,只是蛋糕小了些,画不下。 萌萌福利院不算大,对陆昂来说却很是温暖——这是他长大的地方,里边也有他最在意的人。 门卫显然是认识陆昂的,招手道:“陆小子来了,带这么多礼物,是妹子生日吗?” 陆昂点点头,递给对面一支烟:“楚大哥,今天是陆霜生日,我急着进去。” 楚狂咧嘴道:“这可不行,出示一下健康码,再测温,不是你楚哥不信你,而是上边盯得紧,我若是做得不好,是要被撤职的。” 陆昂打开支付宝,由于手机型号有些老了,硬是转了好久。 进了院子,迎头就是一个女老师,陆昂认得:她叫沈萱,本科毕业,据说在试着考研,专门负责孩子们的健康教育。 沈萱拦下他,没好气道:“陆昂,把口罩带上!” 陆昂连忙从裤兜中掏出口罩戴好,嘿嘿一笑:“没这习惯,不好意思哈。”他平时是在横店当一名龙套演员,那真没戴口罩的规矩。 沈萱看到他手中的牛奶、蛋糕和公仔,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了不少:“陆霜在自己房间,她硬是要等你,不愿和孩子们先吃饭,你快些去吧。” 陆昂点头,连忙加快了脚步,直看得沈萱捂着嘴笑:这人看着糟蹋,但对自己妹妹是真上心。 进了房内,陆昂放下礼物,给妹妹来了个大大的熊抱,他两虽无血缘,但关系极好。 陆霜抱着小狗公仔,眼巴巴地看着蛋糕上的白雪公主:“哥哥,我可以开动了吗?” “再等会儿,”陆昂帮她戴上皇冠,插上十一根蜡烛,随后关上灯,说道,“先许愿,记得要诚心哦!” 火柱摇曳,陆霜攥着拳头、闭上眼睛许愿,她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我的哥哥平平安安,老天爷,莫要认错人了哦,他叫陆昂,举头三尺的昂。 陆霜拿起插刀,迫不及待道:“我要开动啦——” 咚咚得敲门声响起,沈萱从外边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袋子:“陆先生、小霜,你们的生日,我可以参加吗?” 陆昂连忙起身给沈萱腾了个位置,客气道:“沈老师,您坐,小霜最爱跟我提的便是您了。” 沈萱从袋子中取出一件碎花裙,展示给陆霜看:“怎么样,喜欢吗?” 陆霜一眼见裙子,眼睛笑成小月牙,连说:“喜欢、喜欢。” 三人坐在一块吃着蛋糕,陆昂找不到什么话题,索性沈萱总能拉着他问长问短的,他只需要回答便好。陆霜藏着小心思,老想着给哥哥找个漂亮大姐姐。 两人说着,陆昂的电话响了。 “您好,是陆昂先生吗?” “对,我是陆昂。” “是这样的,您上次的试镜,副导很看好你,说把男二交给你演。然后就是,副导让我咨询一下你的意见,您有时间吗?我们的档期可能会有两个月。” “有的,我什么时候过来?” “好的,这边您记一下我们的地址,明天就可以来了,副导迫不及待见你。” 陆昂挂断电话,脸上说不出的喜意,立马和妹妹分享找个好消息。一时话匣子也打开,主动找沈萱聊天,三人聊到了九点钟。沈萱以陆霜还小不能熬夜的理由,终止了话题。 回到出租屋楼下时,张妈还是把铁门关了,陆昂嘴角苦笑:张妈总是如此,也不知道是不是记性不好。 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陆昂爬上一楼的阳台,再一跃便翻过了铁门。 夜晚,陆昂躺在床头,舒心睡去,长夜无梦。 再醒之时,入眼是竹制的衡梁,沈萱趴在床边,手还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陆昂小心地拽开她的手,将被褥盖在她身上,随后推开半掩的竹门,清早的光日尤为和煦。 宋禾煮着小米粥,陆霜坐在一旁摇着琵琶扇,见到陆昂出来,宋禾淡淡道:“沈萱守了你一夜,你没吵醒她吧,让她好好睡会。” 陆霜跑过来给陆昂一个大大的拥抱,手在陆昂身上乱拽,她的哥哥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宋禾打开小米粥的盖子,闻着味:“两个时辰后,便是文圣礼了。族叔如何行事我不评判,但我不会拦你。等米粥煮好,你给沈萱端去,让她好好补补,那丫头,为了你操碎了心。” 陆昂迎着日光,眯起眼,一脸笑意:“好!” 第二十章:三千弟子择其师,弟子无为再拜之 儒家有三圣,朱子为文圣。 文圣殿以红木所砌,上设龛,祀朱子。前为仪门,两翼为号舍。殿内有壁画:其下有田,朱子亲耕,阡陌之外,有弟子持书、朗朗而读。 夫子的白衣较于弟子来说,袖口更长,色调更深。不少在外为官、游历的夫子都回来书院,平日里怎么能瞧见五百夫子齐聚一堂。 人群中,有两人极为显眼,一人着朱花绫罗,腰佩金带十一銙,另一人着袍衫紫色,腰佩玉带钩。前者是商都知府宋厚之,从四品,后者是豫州巡抚张孟国,从二品。二人皆是嵩阳书院出身,正相谈甚欢。 “算算时间,四老该回来了,巡抚大人不防猜猜,今年的祭品为何?” 张孟国颇为魁梧,扬首看着云端,笑道:“嵩山的异兽最好为何?当属湖泽龟、松花鹿、吊睛虎和丹阳鹤。” 此话一落,云端出现四个黑点。范思伯脚踏流云,一马当先,单手举着着一只齐人高的吊睛虎,居西方位;柳召伯右手提着丹阳鹤,左手负于背,踏云而落,居南方位;宋靡同骑着湖泽龟,手握着鱼竿,杆上钓着白萝卜,居北方位;宋褎耳牵着一只松花鹿,走在最后边,时不时附在鹿角处讲着论语,居东方位。 负责仪式的庄由,浩然气荡于胸腔,声传十里:“三千弟子归其位,诵《四书章句集注》以请朱子,文圣理学,我辈谨记。” “礼乐起,青铜鼎,三千弟子面朝北,诵《论语》以敬孔子,同拜至圣。” “整衣冠,抚白衣,三千弟子面朝南,诵《孟子》以敬孟子,再拜亚圣。” “钟鼓止,朗《诗经》,弟子择其师,请拜自家夫子!” 柳召伯位于亭楼之上,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却没找到陆昂和沈萱,心中猜测:莫不是更后面的人群中。 待众弟子拜完其师,庄由接着道: “大儒位四方,请异兽血,通天地往生!” 四兽哀啼,取的血是他们的心头精血,虽不致命,但尤伤身。 接着,文圣殿的正上方浮现一个虚影,着朱子深衣,扬袖间取出一把戒尺,重重敲下:“圣人千言万語,只是教人明天理、减人欲。” 浩然气破开云端,四散为云,化而为雨。三千弟子皆受裨益,仿佛大道过眼,平日困惑豁然开朗;连四只异兽都恢复如初,眼中多了些许精明。 待文圣虚像消散后,嵩阳四老从四方塔楼一跃而下,聚在文圣殿前。 宋厚之、张孟国弯身连忙拘礼,恭敬道:“见过四位老师。” 高台下的五百夫子亦是拘礼道:“见过四位老师。” 随后,三千弟子弯身拘礼,齐齐道:“范思伯、柳召亭、宋靡同、宋褎耳,四位老师的盛名,弟子谨记,谢老师传道授业解惑之嗯。弟子无为,仅再拜之——” 弟子齐祝贺,大儒脸色潮红,娇作一词可不仅适用于女儿家。 宋褎耳上前一步,朗声道:“文圣考教将启,七十二贤者出列,于台前受沐香。” 有弟子念贤者名,却是少了一人,便是陆昂。 宋朝着四周大声道:“陆昂可在?速速出列。” 柳召亭眉头紧皱:这小子人呢?方才便不见他,莫不是忘了今日是文圣礼。 范思伯和宋靡同对视一眼:本是今日还想看看这陆昂能否像她母亲一般,过三道考教,结果人不见了,莫不是怕了。 宋厚之暗自揣摩:“这陆昂,该是凉州武城的那人,据说陛下知此事后,龙颜大悦。” 张孟国却压低声音,暗道:“宋知府不在京都自是不知,浣纱纺的工匠被叫到宫内,赶制一件蓝衣爵袍,据说陛下赐了一个封号子爵,封号为平武。你想武城原先叫什么,平武县啊,这爵位就是要赐给陆昂的。” 宋褎耳心中了然,看来百岁该是困住了他。不到最后真不能松口气,毕竟是李纹的儿子。他再度开口:“陆昂若不来,便无需等了。贤者上前,受沐香。” 柳召亭正打算上前阻止,却范思伯拦了下来,见他劝说:“朱子目下,当按规矩来,不能坏了礼数。” 柳召亭本想让宋褎耳再等一刻时,现在只能作罢,若这小子事后不给自己一个说法,非揍他一顿不可。 宋褎耳接着道:“香起,贤者……”他没接着说下去,有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且慢!” 众人皆四目张望,究竟谁敢打断沐香礼。人群中让出一条路来,迎面出来的是一个着白裙的俏丽女子,正是沈萱。 陆昂从沈萱的背后走出,他迎着众人的目光,对宋褎耳微微拘礼,说道:“水月镜花,考名百岁。弟子没有辜负宋夫子的期望,过了夫子平添的一考。” 此话一落,弟子间纷纷炸开了锅,何为镜花水月,凡过着无不身具玲珑心,这陆昂如此年轻,莫非…… 柳召亭怒视着宋褎耳,但当着众弟子的面并未发作;范思伯看着宋靡同一脸淡然,似乎并不意外,恍然明白,他们早就打算用镜花水月让陆昂无法参加文圣礼,难怪昨日走得匆忙,就是避免柳召亭得知此事。只是,陆昂并无玲珑心吧,对他用镜花水月,坏了规矩! 张孟国和宋厚之相视一眼,若有所思,只是书院之事他们向来不会干预。 宋褎耳嘴角一抽,说道:“既然过了百岁,老夫便不会食言,归列,受沐香。” 陆昂拘礼,朝宋褎微微一笑,“弟子明白。” 而他的目光越过宋褎耳,看着宋靡同,沈萱来的路上都与他说了,书院藏匿着九条佛道,已有数十位弟子因此受害,而宋靡同身上有佛门的道韵。若只是如此,其实并没什么,只是宋禾清楚,当年天上灭佛,佛道尽入天上之手,这宋靡同哪来的大道,此事的背后定是有天上的布局。 嵩阳书院少林旧址 宋禾牵着陆霜,半圣亲至,幻阵不破自解,阵法古怪,书院从未有这种阵法。 徐等和王协跟着宋禾进了地下,九颗舍利子挂在书阁的顶部,数十万的佛经只看得宋禾眼角一抽,看着下方畸形的人,他蹲下身子,对陆霜嘱咐,“霜儿,闭上眼,约莫五息就好,回头我给你找糖葫芦吃。” 陆霜看着宋禾一副哄小孩的样子,暗自吐槽,真把我当小孩啊。不过,陆霜还是乖乖点头,“行,那先生可不许食言。” 为陆霜蒙上眼,宋禾一道浩然气化为十数道流光,打入在十余个面目狰狞、身体畸形的人体内,那些人身形一顿,陡然间没了动静。 他用浩然气护住了那些入魔的书院子弟的心脉和灵台,以免待会处理大道出什么意外。 但下一刻,一个个道韵在书架之上显露,数以百计的道韵以佛经为界,封锁了整处底下,同上次一样,佛门大道再度苏醒了,只是这一次,它的对手是半圣宋禾。 轻微的浩然气试探着,阵阵雷音回返,宋禾连忙在陆霜身边布下隔音阵。 宋禾挥袖取出一柄戒尺,浩然气灌注下,形成一道十余尺的巨大戒尺的虚像,随后狠狠的拍在书架的道韵上。金纹犹水波一般四散开,由于书架是封闭的圆,墙上的金波再次重叠时,宋禾又是一下狠狠地拍在重叠之处,数百道佛门道韵上浮现裂纹,随后在剧烈的抖动中被震碎。 宋禾在心中轻数:“还有两息。”手往虚空中一探,一双浩然气所铸的巨手朝舍利子汇聚成的金顶佛光探去,大道的碰撞中,规则余波激荡开,若非宋禾护着,此间的所有一切都会被其撕碎。 宋禾再度默数,“一息。”背后有道法相虚手浮现,直接在九条佛道中撕裂开缝隙,将一个个道韵崩碎,从中抓出一个金色的虫子,。 徐登心下一惊,他在古籍中见过此物,“生仅三角,孕三条大道,以道韵为食,众生为玩物。” “好厉害的样子。”陆霜睁开眼,正想看看这听起来厉害的虫子长什么,却见宋禾将其随手丢给了徐登,然后用身子挡住了陆霜的视线。 陆霜顿时无语了:先生什么都好,就是真把自己当小孩了。虫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但就是她口中不可怕的虫子,能操控九条佛道,把徐登和陆昂逼得使劲浑身解数才逃脱。 “这是万道虫,没你说的那般夸张,但能操控无主大道。” 宋禾看着书顶的九颗佛珠,伸手一探,却再度被一道阵法弹开,金色的道韵尤为密集,看着比方才的困龙之阵高深太多。 徐登在一旁拘礼道:“先生,让我来吧,我向陆昂借了气运,一刻钟便能磨开这阵法。” 宋禾点头,朝两人说道:“那些书院的弟子,我暂时压制了他们的佛性,只是治标不治本,等他们醒来也带他们来文圣礼处,让宋靡同当面解释,到底为何?此间便交给你了,我带着霜儿先行一步。” 留下两人,宋禾却没急着去文圣礼处,而是蹲下身子,对陆霜说道:“霜儿,于我背上来,环着我的脖颈。” 陆霜乖乖地跳上去,被宋禾背着,她趴在宋禾耳边,问道:“先生,我们不去帮哥哥吗?” 宋禾负着陆霜,淡淡道:“去商都买串糖葫芦先,你哥哥正在人前显圣呢,用不着我们帮。何况先生可不会食言于你,抱紧我,我脚力很快。” 宋禾左脚微屈,一跳入云端,脚踏流云,直朝商都而去。 陆霜把头埋到宋禾衣服里:这哪是快,直刮得她脸颊生疼。但先生真的很好,若是早点遇到先生。 她歪着脑袋臆想着,忽觉得脸颊没那么疼了。 第21章:珠光宝玉琉璃色,我为糟粕揽余埃 二十一章:珠光宝玉琉璃色,我为糟粕揽余埃 受沐香,以斋戒之礼,儒家亦讲诚心。 七十二贤人盘地而坐,文圣三考,一考便为破心魔。 天下三条通天路,皆把修心放在了很前头,儒家修玲珑心,墨学修赤子心,而道家入门就是心考。先秦曾有百家,只是大道殊途同归,儒、墨、道吸收百家之长,天下各国皆可择一道而治国。 灵台之中,幻境呈现,陆昂的心魔为何物? 萌萌福利院,一个喜欢小狗和碎花裙的女孩。 破心魔远不如镜花水月,考名百岁虽是危害最小的一种,但尤为考验心智,沈萱对陆昂还是有信心的。 宋褎耳心下叹息,连镜花水月都困不住他,他就不指望破心魔能怎样了,常理来说心魔一关便能困住大半弟子。 张顺国和宋厚之嘀咕,“不如咱们赌一局,我看他最多一刻钟便能醒来,就赌你府上那幅香山居士的《别苏州》,如何?” 宋厚之脸一黑,陆昂能破镜花水月,自然就能破开心魔。莫说一刻钟,半盏茶的功夫我都信。只是巡抚大人想要,给他便是,“好,若是大人输了呢?” 张顺国咧嘴一笑,输?笑话,都是嵩阳书院走出的,自然知道这镜花水月和破心魔的差距,“若我输了便把从西楚得来的蛟墨砚送你。” 第一关的考时为两炷香,若不能在香燃尽时前从幻境中脱困,便为失败。 半盏茶的的功夫,便有人起身,张顺国一喜,正想着字画到手,却发现不是陆昂,而是一位不起眼的书生。 那书生看着挺年轻,朝四位老师拘礼道:“学生曾顺之,拜见四位大儒,我是王开的弟子。” 宋褎耳和其余三老面面相窥,这是又出了一位优秀的后辈,顿时喜出望外,连道:“可稍行休息,待恢复精力厚,再入文圣殿行二考。” 人群中忽然传来喧闹声,王开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他皱眉,伸手指着曾顺之,问道:“你不是该叫李顺之,为何此刻自称曾顺之。” 曾顺之迎着王开质疑的目光,心下羞愧,随后双膝跪地,行三叩礼,诚恳道:“弟子有愧,瞒了夫子三年,不求夫子原谅,弟子本是……“ 只见王开抽出腰间的戒尺,急冲冲上前,对着曾顺之的脑袋就是当头一下,看着骇人,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戒尺被王开丢到地上,他蹲下身,揪住曾顺之的耳朵,鬓白的胡子急得直颤,“用你小子说,老夫管你张三还是李四,你都是我王开的弟子。还不求夫子原谅,说得老头子我小肚鸡肠一般,你小子是想坏我名声?” 曾顺之抬头,朝着王开嘿嘿一笑,“夫子莫怪,我是曾尚然的儿子。父亲无子,便从同族的平辈过继了我。” 此话一落,莫说王开忽然扑腾一坐到地上,弟子间掀起了轰然大波,嵩阳四老尽皆站起,张顺国和宋厚之对视一眼,长平公曾相爷的儿子,在书院读书三载,他们竟丝毫不知。 王平抬手摸着曾顺之白净的脸,小心问道:“你没和为师开玩笑,这种事情,说不得假。” 曾顺之笑出白净的牙齿,给了王开一个让人信服的笑,“父亲说,我留在国子监很难静下心来,他说嵩阳书院有个叫王开的夫子教书育人都很厉害,便要我拜你为师。” 王平收回手,反倒给了自己一巴掌,捧腹笑道:“这么说,老夫的学问还挺高,哈哈,其实也不算高,也就勉强入长平公曾尚然的眼,哈哈——”老头眉飞色舞,若非此刻是文圣礼,非要来黄酒半斤、花生一碟。 曾顺之心中腹黑一笑,其实后半句是他编的,父亲仅让他来嵩阳读书,还吩咐自己调查一件事,但说句实话,老夫子书教的并不差,至少自己很爱听老头子讲学。 曾顺之将王平搀扶到一旁,对着宋褎耳拘礼,说道:“弟子先入文圣殿了。” 宋褎耳嘴角含笑,抬手到:“去吧,余下两题,朱子会亲自出题,好生作答。”难得有弟子能这般出色,一想到还是曾尚然的儿子,一时笑得合不拢嘴了。 待曾顺之进入文圣殿后,张顺国就死死盯着陆昂,却见陆昂眉头舒展,一脸祥和,说不出的惬意。他心下暗道不好,于梦中放松警惕是破心魔的大忌。只是他不明白,既然破了镜花水月,那破心魔这一关不该迎刃,为何迟迟无法脱困。 莫说张顺国,宋褎耳也不明白了,他亲自种下的镜花水月,那为何这陆昂现在却是一幅被幻阵牢牢困住的样子。 一盏茶过去了,陆昂还是没动静,张顺国气得一拍大腿,到手的《别苏州》没了。 宋厚之长松一口气,心下却又有点局促,话说张大人的蛟墨砚是否…… 一炷香燃尽,已有十多位贤者从破心魔中醒来,然而陆昂却是原地打起了瞌睡,其余贤者都是腰杆挺直、牙关咬紧、眉头紧蹙、浑身冒着冷汗,只有陆昂一人低着头闷头大睡。 柳召亭急得想上前给陆昂一巴掌,混蛋小子,破心魔是让你享乐的吗? 宋褎耳心中闪过一丝侥幸,有没有可能镜花水月是意外,其实陆昂心智不坚。 那么陆昂到底在做何?怕是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宋禾知道了。 萌萌福利院附近不远处有一个新建的热带乐园。 长长的队伍中,陆昂牵着陆霜的手,一身洁净的碎花裙,小手抱着一个小狗公仔,眼睛看着高高的摩天轮,一脸期待。 陆昂将自己的帽子拖下,戴在了陆霜的头上,他可爱的妹妹可不能晒黑了,“再等会,快排到我们了,别心急。” 陆霜眨着大眼睛,点头道:“好。”其实在哥哥身边他就很开心了,只是哥哥平时也是很忙的,没那么时间陪自己,用哥哥的话说,是忙于生活,为了以后能带着自己走更远的路。 大概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坐摩天轮了。 陆霜一到舱里,就东摸西摸地乱跑,在不大的舱内踩得哒哒响,直把陆昂看得心惊肉跳,你说万一掉下去怎么办,新闻里飞机失事的报道可不少。 陆霜趴在窗口,他将陆昂也拉过来一起看,“那是过山车哎,真的好快,咻得一下就过去了,还有那边的湖水好好看啊,像蓝宝石一样,湖里小小的一只是轮船吗,好多轮船啊。” 陆昂看着下方,心里有些泛纠,倒不是有恐高症,只是他也是第一次离开地面这般远,有些紧张。 陆霜狐疑地看着陆昂,大眼睛一闪一闪,“哥哥莫不是紧张?” 陆昂将手按在陆霜头上,使劲地揉,把头绳弄松了,没好气道:“我怕不怕高说不定,但我可不怕你这个混世魔王。” 陆霜一脸委屈,埋头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公仔都掉在了地上,眼角通红,好似梨雨降至。 陆昂心下紧张,连忙蹲下身,打算安慰妹妹。只是陆霜忽然抬头,眼角笑盈盈飞出几滴泪花,露出大大的微笑。她向前一扑,陆昂没站稳,竟被她扑到在地,陆霜小手按着哥哥的胸脯,低下头亲在了哥哥的额头上,“如果是哥哥的话,揉乱了人家的头发,也不会生气的,只是会更舍不得哥哥。” “这个妹妹给哥哥的午安吻哦,哥哥不许擦掉。” 陆昂抬手在陆霜脑瓜上敲了一下,假装生气道:“少看些动漫,赶紧走开,重死了。” 陆霜一听,满脸涨红,嘴巴哇哇两下,直接哭出身来,双手紧紧抱着哥哥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松开。 陆昂平躺在舱里,任由妹妹折腾,侧目看着窗外的烧云,很美! 嵩阳书院 最后的一炷香即将燃尽,已然烧到了末端,冒出的烟都稀少了许多。 坐下贤者紧身三十余人,不少人还在最后挣扎,没有一个人面色轻松过。只有陆昂低着头,甚至于呼噜声都响起了。 沈萱捏了把汗,她虽信任陆昂,但香真的要燃尽了。 柳召亭的没脸再看,跑去和张顺国聊天了,没曾想,他和自己一样觉得陆昂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想不到连巡抚都知道陆昂,听说还是因为自己写的朝阳述,可问题是,陆昂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他老脸一黑。 仅剩最后几缕余烟,宋褎耳都打算宣布破心魔结束了。 有一名白衣弟子从破心魔中脱困,仰头三尺、笑眼盈盈,正是陆昂,“夫子莫急,学生陆昂,拜过四位大儒,我是柳召亭的弟子。” 宋褎耳同差点一口气没接上,只道:“去吧,去吧……” 柳召亭看到后,还是没什么好脸色,继续和张顺国一起口诛笔伐陆昂,只是言语变得没那么犀利了,更像是在说自己弟子怎么怎么不好。 沈萱松了一口气,过了便好,她都有些不指望陆昂能过剩下两考了,尽力便好。不过,嘴角还是有些不乐意,她的公子被别人瞧不起,她不甚开心。 若非师长说过,文圣之道不传女子,她便也要试试这朱子三考! 第22章:落笔尽是行路难,步步留荫亦回首 文圣殿内,陆昂方进去,就见到离开桌案,走到文圣坛上迎来第三考。 陆昂没在意,他没觉得自己有多优秀,他人寒窗十载当然比自己厉害许多。在空着的一张桌椅前坐下,上边摆放着笔墨纸砚。 第二考为策论,由朱子亲出题。 陆昂身前桌案的宣纸顶上浮现几个大字——何为大同。 殿外,柳召亭挥袖间,空中出现二十几个画面,最上边的是曾顺之坐在文圣坛上进行第三考。 虽说陆昂在第一考破心魔中是最后通过的,但毕竟凉州武城之事声名在外,众人都好奇陆昂的策论会如何写,柳召亭也不例外,看去陆昂所在的画面,题目是“何为大同”,不算难。 陆昂盯着这几个字,良久不语,他心中闪过一面红色,提起笔,字不好看,却有力: 如要大同,需先做到两点,权力公有和财产公有。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然今非也,秦王开郡县,董老立君权神授,皇帝封百官,百官逐级递增,万官治四万万民。 此非天下为公,亦不为公平,权力位于少数人的手里,社会财富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仅仅依靠科举来进行阶级流动,然寒门士子何其少,何况天下书生亦不多,更多的是四万万农工商。土地被买卖,农民失去公平;商人地位低贱,本就不公;工匠被困匠籍,生来不公。 这种天下,如何大同? 写至此,柳召亭不知何语,这已不是离经叛道所能阐述的,这是再否认大周的国本。弟子间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古来如此,这陆昂区区狂生罢了。” “非也,陆昂说的有何错?农工商本就遭受不公。” “朱子言‘正君心’,君心得正,则百官正,天下正。” 沈萱没出声,她想看陆昂皆着会写什么,她既是儒生,亦是商人,自是明白为商之不公。 陆昂笔锋微顿,蘸了墨,再写道: 当人人平等!不止士农工商,天下无贱籍、无奴役,便是为恶的罪人,亦是平等的。 世间当有一法,不论出生,不论富贵,皆要遵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此法不当由天定,不由圣人定,当由四万万庶民定。法律要保护的不是统治者的权力,而是四万万庶民的权利。 君权不当由神授,而是来自于四万万的庶民,皇帝不是天给的,是人民给的;做的不好了,人民有权力让他下台,换一个好的、为百姓谋利益的。 笔落,陆昂拾起一旁的茶水,微茗一口,若有所思。 然云霄翻覆,狂风自起,嵩山的树木被拉扯得声声作响,太阳被汇聚的乌云遮掩,阴云以嵩阳书院为中心,朝整座嵩山而去,地动山摇,万兽出走,无不望着嵩阳书院其上的阴云。 下一刻,阴云中闪过一道雷光,万兽悲鸣,纷纷朝北方逃去,雷劫将成。 书院弟子看向天空之上的阴云,嵩山间的万兽哀鸣在整个书院回荡。 “晴空骤变,万兽哀啼,这天上的哪是什么阴云,是雷劫!”柳召伯高声道,“众弟子散开,用浩然气护住周身,莫要聚集在一起。” 四方高塔上的异兽哪还有方才的惬意,慌乱地从高塔上跳下,用爬、飞、摔,疯狂逃离。 范思伯皱眉道:“怕是会有异宝出世,我等用四象气来试试这雷云。” 话落,四老将各自逃窜的异兽抓回,随后腾开而起,这阴云范围极大,一眼不可望其边际。 范思伯将一股浩然气打入吊睛虎中,取出一滴金色血液:“小老虎,借你血脉真血一用,回头补偿你。”金色血液在浩然气中扩散开,一道道血丝化开,形成白虎虚像,掌乾金、兑金,主西方位。 三老亦效仿,纷纷从异兽中取出一滴血脉真血。 柳召伯将真血散入身前的虚空,凝练朱雀之形,以烈火塑身,掌离火,主南方位;宋靡同双手握合,挫出一个黑甲龟壳,随后将真血打入龟壳中,空洞的龟壳中一个怪异的蛇头窜出,掌坎水,主北方位;宋褎耳抬手一招,浩然气汇聚于前,雄狮身姿,神鹿之角,名白泽,掌巽木,主东方位。 四象冲天而起,一瞬之间破开阴云,总算窥得雷劫真面目,百道雷霆盘踞其中,已有雷池雏形。嵩阳四老面色骤变,半圣劫都不过如此吧,而雷霆还在汇聚,池中有白色的雷浆汇聚,那便是雷池的中心,而它的正下方,便是文圣殿。 天地一道惊雷,仿佛苍天在咆哮,四象之阵合力围之,又是一道惊雷紧随,随后、两道、三道……雷光如雨水一般倾泄而下,四兽仰头长啼,力竭而倒,同时嵩山中传出了万兽悲鸣。 四老被雷霆震退,眼看着雷光落下后圣殿,却看见沈萱、张顺国、宋厚之踏空而起,随后五百位夫子腾空直往,满堂夫子的浩然气激荡着整座书院,汇聚成一本通天的书籍,直纳天雷。 可人力有限,但天雷无数,书籍在吞下五道天雷后便破碎了,众夫子皆倒落地上。 然圣人庙堂,大道位列,天地亦不可不敬之。 文圣的影像再次浮现,一记戒尺击退惊雷,再一下打散雷云,左手探出,硬生生捏灭雷浆,朱子转过身,朝着后圣殿,淡淡道:“皆着写!讲讲存天理、灭人欲。” 众人后知后觉,这天地异象竟是入考的贤者引起的,会是谁? 陆昂恍惚听道有人唤自己名字,然双眼痴迷,不管不顾,一脚踢开椅凳,俯身狂写,笔走龙蛇: 封建社会的主要矛盾为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的矛盾,固化的社会阶级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只有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也就是大同社会。 朱子所言“存天理,灭人欲”,便是大同社会个人修养的最高境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大力发展生产力,当生产力发展到一定层次,能够满足四万万庶民的物质和精神需求时,“存天理,灭人欲”才能实现。 手中毛笔猛地折断,陆昂虚脱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这些道理皆是他在另一个世界所学。 外人眼中,画面里属于陆昂的书案上出现几个金色大字:至言,圣人颔首,不语! 柳召亭目光死死地盯着陆昂在纸上写的最后一段字,这与上边两段截然不同,偏偏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懂,却不解其中意思。 有弟子打算用笔在纸上记下这一段文字,圣人所评之至言。 可笔墨刚落、方写半句,天空又是一道惊雷,虽未落下,但所记纸张无火自焚,连书写用的铅笔都断成两截。 这让书生骇颜,方才的雷云千里,雷霆百道还历历在目。若非圣人出手,怕是嵩阳书院能被劈成灰烬,当然,前提是宋禾不在。 文圣三考,一问心,二究理,三寻道! 陆昂走至文胜坛上,用衣袖擦了擦额前汗珠,盘膝而坐。 商都乐财街 宋禾在一家点心铺子前和老板吵得唾沫齐飞,只争五个铜钱的差价。 陆霜的左手被宋禾高高牵着,右手握着糖葫芦,看着乐财街人来人往,好一番热闹。她时不时偷偷撇一眼满嘴唾沫星子的先生,觉得先生好是有趣,便是吵架也是这般斯文。 见先生这般费劲,陆霜挣脱开先生握着自己的手,在宋禾错愕的目光下,她跑到老板身前,拽着老板的衣袖,奶声奶气道:“叔叔油光满面的,定是家里有位好婶婶,丫头在这里祝叔叔红枣临门、福如东海。” 老板见到如此懂事、好看的丫头,收起了原先的那副嘴脸,问道:“丫头,喜欢什么点心?” 陆霜也不嫌老板油腻的大手脏,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脸蛋,嘻嘻道:“哝、哝、哝和哝,谢谢叔叔,叔叔别讲价了嘛,人家想吃。” 老板不忍心拒绝,只是对宋禾讽刺道:“丫头长大后,莫学你家大人,小家子气。” 陆霜接过老板的大袋子,眨着大眼睛摇头道:“不行哦,我家先生是很厉害的大夫子,我要跟先生学世间好多好多道理的。” 宋禾瞪了陆霜一眼,牵起她的手,说道:“走吧,我的小踟蹰。” 两人一路离开,朝着嵩阳书院而去,宋禾自然看到了雷劫,方才打碎雷云的文圣虚像其实是他留在文圣殿的道韵所化,他尚有余力,便代圣人而行之了。 老板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默念“夫子”,在一阵风中凌乱。 宋禾牵着陆霜沿着山路返回,时不时在一处山神像前停下,方才的天地异象不只是雷池,连整个嵩山的地脉都在颤动,这才引得万兽出山。若非他这些年在嵩山立了数十山神像,怕是嵩山已经大变样。 陆霜跟在宋禾身后,嘟着嘴:“先生,我走不动了,你带我走了十多里。我穿的鞋子不好走山路,脚都肿了。” 宋禾连忙蹲下身,他心急着将嵩山的地脉回归正位,安慰道:“踟蹰不哭,不如我背你。” 陆霜白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我没哭——”随后,陆霜把头一甩,不想搭理宋禾。 宋禾微微一笑,将陆霜拦腰抱起,抱入怀中:“你若不愿我背你,我便抱着你走。踟蹰身子轻,抱着很省力。” 陆霜满脸通红,缩在宋禾怀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第23章:朱子传道解其惑,以存天理灭人欲 空灵佛殿 徐登用气运包裹着九颗舍利,从书架上各取了一步佛经,寻常物品不能容纳大道,得用这些藏文佛经才行。将九本佛经捆在一个行囊中,随后交给了王协。因为他有混沌气,最善压制大道。 将一个个行为怪异的书院弟子用一跟绳子串好,活脱脱像急了话本小说里的茅山赶尸人。徐登嘱咐道:“殿下,我们得快些过去了,方才的天地异象便位于文胜殿,早些过去免生变故。” 王协牵着绳头,朝着十多个面瘫的书院弟子打了个响指,他们便一跳一跳跟着:“徐登,你说这世上真有赶尸人?你教我这口诀还真有用啊。” 徐登点头道:“西楚的苗疆一族便有,志怪小说向来夸大,但亦是有出处的。” “殿下方才也看见了,雷云翻滚,数不尽的雷霆直劈文圣殿,再有万兽齐啼震耳欲聋,倒是那通天的文圣虚像尤为凶猛,一记戒尺破雷霆,再一提手捏碎雷云。” 王协听到这,总觉得这手段有些熟悉,好似在刚刚就见过:“徐登,方才宋禾就是这般收拾佛门大道的吧,你说这些得道的儒生都是这般打架的?” 徐登嘴角一抽,试图解释道:“殿下可还记得你我因何相识。” “当然,圣武门论道,幽州多少天骄尽败于你,年前之事我怎么忘记?”王协拍着陆昂的肩膀,却是一脸惆怅,“你满肚子的圣人道理,讲得多少天骄汗颜,文不过吕,武不过项,我较之二人且不让丝毫,这可是你说的。” “半圣蒋延曾断言,给你三年,必登圣人道。那么多皇子都想将你收入门下,连二哥都请不动你,却被我一个失势的秦王纳入门下。” 徐登哭笑不得,说道:“还不是殿下要学那三顾茅庐,我一介布衣,哪受得了如此大礼?” 话说到这,王协面色低沉,嘴角苦笑道:“之后你就被人暗算,自断玲珑心以脱身,此事我定会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徐登却不在意,摆手道:“怪不得殿下,当初我风头过盛,相爷亦让我多加小心,是我疏忽大意,中了他人的奸计。” “何况,殿下不也因为我而大闹京都,然后被派出查什么没头没尾的佛门道统。陛下就是找个理由把你赶出京都,却没想道真被我们查出来了。” 王协嘿嘿一笑,试探着问:“你真不怨我?毕竟你遭人暗算,多半就是因为我,我当年干得那事可遭不少人记恨。” 徐登反手就是给王协一个棒槌:“王忽悠,叫你殿下是给你面子,不要给我蹬鼻子上脸。”话落,他就大摇着双臂朝前边走去,哪还有当初国子监君子的样子,想起去年的事他就来气。 文圣殿 画面中,陆昂侧卧在地上,右手肘撑着地,和身侧跪地而坐的、满脸严肃的曾顺之形成鲜明的对比。随后,在众目睽睽下,陆昂的头上下摇晃,幅度越来越大,直到将头磕到地上后,再无动静。 柳召亭的嘴角微抽,又是如此,一考破心魔时也是,这小子怎么敢在文圣三考中公然睡觉;众弟子看着这一幕,反倒是习惯了,毕竟陆昂前两考迥异的表现,不能用常人的心思来度量;宋褎耳和宋靡同已经麻木了,方才的天地异象就是陆昂引来的,更让圣人亲口催促,当年的李纹都没这待遇,传承不保了啊。 陆昂的神魂离体,飘到了朱子像前,随后一头扎入了石像的眉心。 一桌一榻,脚下是泥土地,桌下有一个竹筐,里边尽是些书籍,最上面那本是诗经。房子很简陋,石墙土瓦,桌案前的榻上有一个白发老者眯着眼打瞌睡。 陆昂在案前坐下,忐忑地问道:“您是朱子吗?” 朱熹霜白的眉头微颤,睁开了眼睛,入目尽是沧桑和智慧:“你是陆昂?嗯,气味闻着一模一样,错不了,你就是陆昂。” 陆昂没听明白,问道:“什么气味,还有您到底是朱子吗?” 朱熹鬓角的毛发颤了颤,面色红润了不少,开口道:“是不是没区别,文圣殿供奉的便只有我。你可以叫我朱子,也可以叫我文圣,不过,我更喜欢夫子这个称谓。” 朱熹眯着眼,捋着胡子,轻咳嗽两声,一股子老人味在房间里弥漫:“你的策论我看了,你母亲说男女平等,你更‘厉害’,说人人平等。” “所以,我的第三考也勉了吧,你想要的道,当下的人间没有。李纹在江南过得还好吧,孟老头应当不会委屈了她,毕竟是自家书院的弟子。” 陆昂听完这一席话,内心一阵凌乱,自己原以为半圣楚徇和嵩阳四老挂念母亲就够了,结果连圣人关心自己的母亲在江南过得如何?整理了一番思绪,陆昂问道:“夫子所言可是白鹿书院闻道碑上的女夫子,他是我母亲?” 朱熹摇头失笑,从榻上起身,走到小屋的门口,看着外边的风光,说道:“你母亲也曾来到此地,她过了三考,犹记得她着红衣,同我论道,不卑不亢、分理不让,老夫险些说不过她。” “她问,‘何为男尊女卑、夫为妻纲、三从四德?此话虽是班昭所讲,但却是儒学的悲哀。’” “老夫当时笑着反问,‘你可知《易经》,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李纹不给老夫面子,当即便打断了我‘文王作《周易》,说得是天地变化,乾、坤不可缺其一。孔子说男尊女卑,说得是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儒学,可儒家并非如此,班昭著《女戒》被万世歌颂,她是女子,尚有所收敛,然天下儒生,或不为儒生的世人把女卑理解成了卑贱,把女子看作男子的附庸,乾坤在此刻就已经乱了,儒家在披着儒学的皮囊,打着孔夫子的旗号,行着禽兽般的行径,满篇策论皆是吃人二字。’” “老夫反驳,‘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孔子所言的君子从无男女之分,有道者即可为君子,从未看低女子,男为乾,女为坤,各行齐道。’” “李纹只是摇头道,‘非人人为圣贤,夏商以前,存在以母为尊的母系部落,大唐时,胡风在朝堂披靡,武周皇帝登基,男权和女权非要争个高低,男女为何不能平等?’” 陆昂心中有所悟,断言道:“因为宗法制,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本质上父系家长制,制度上便以男性为主,普天之下皆是如此,所以要改变这种处境,只有儒学才能做到。母亲虽痛恨儒家中的一些伪君子,但仍然认可儒学,她想从儒学入手,开辟一条新的道。” 朱熹回头,眼中有称赞:“善!存天理,灭人欲。天道可没男女之分,老夫岂是说不过你母亲,而是有愧,她之所言,我亦想过,宗法自周延用至今,孔子更是周礼的推崇者,大势如此,老夫亦无力回天。” “孔子虽推崇周礼,但从未贬低女子,所谓的父权是宗法制演变的结果,儒学能做得便是规范它,尽量保证女子的地位。存天理,灭人欲。若人人如此,所谓的大同便将如期而至。” 朱熹看着陆昂,叹了口气:“你的更难,人人平等?你若是不把大周推翻,灭掉南北两国,从万民的思想入手,没可能。反倒是李纹所说,倒是能操作一二,在法律中将男女的地位平等,假以时日,男女平等的思想定当深入人心。” “道理是道理,如何实施更是难,老夫有一个建议,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陆昂迎着朱子的目光,点头道:“夫子请讲!” 朱熹从腰间取出戒尺,桌案上凭空出现一张舆图,说道:“天下九州,你择一地推行人人平等之法,以此法立邦建国,将其从虚无的道理变成真是存在的律法。此地不能远离世事,必须具有能推广到九州的可能,且受宗法制影响较小。老夫予你择了处地方,西楚益州赤泽国,地处两河之间,商贸繁荣、人口众多、百家争鸣,是西楚不算小的封国。最重要的是,那里三代国主两位都是女子。” 朱熹背过手,喃喃道:”当年我亦是与你母亲这般说,只是天不随人愿,还没到那一天便出了变故,害得她只能留在江南养生。“ 陆昂正起身子,朝朱熹恭敬拘礼,说道:“学生陆昂,谢夫子受道之恩,我定当承母志,亦追寻自己的大道。夫子等着,会有人人平等的那天。” 朱熹受这一礼,恬然而笑:孔子寻周礼,孟子教出个离经叛道的女夫子,老夫便让这天下规则变一变,自己的“存天理,灭人欲”可不止内服,亦可为外用!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何为?乃天下非大同天下尔! 第24章:少言陋室为己志,老为丈夫却愧颜 书院子弟可不知道文圣像内陆昂和朱子的对话,他们仅能看到倒头昏睡的陆昂和脊背挺拔的曾顺之的对比,纷纷觉得曾顺之过了第三考才是应该的,若是陆昂倒头睡的姿态能过三考,那才是笑话。 浩然气所铸的画面中,曾顺之身子微颤,长吁一口气,晃着脑袋从文圣坛走下。坛下所有贤者早已写完策论,除却曾顺之和陆昂外,再无一人评得甲等以上。 待曾顺之走出文圣殿,王平连忙上前搀扶,问道:“如何了?有所获吗?” 曾顺之先是朝着王平拘礼,随后再朝嵩阳四老拘礼,说道:“弟子不才,未曾得到文圣传道,但亦有所获,五年之内定可直入大儒。” 宋褎耳上前扶起曾顺之,满是欣慰的笑容,说道:“不错,有所感悟便好,往后更需下苦工,切莫学那陆昂,明明天资卓越,却在文圣坛上鼾睡。” 曾顺之见宋褎耳义正言辞的痛诉,心中哭笑不得,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直到柳召亭走至身前,他才拘礼道:“柳老,我下坛之时,朱子在给陆兄授教、解惑。” 柳召亭本来都心灰意冷了,听到这话脸上泛起红潮,伸手紧握住曾顺之的两肩,激动道:“当真?”见到曾顺之庄重地点头,柳召亭心中郁闷一扫而空:李纹的儿子,怎会是平庸之辈? 众弟子哗然,看着不着调的陆昂竟能得朱子亲授,让人内心唏嘘的同时,又升起羡慕。宋褎耳的面色一僵,气得拂袖,负手站在台上一声不吭。 天地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气走游龙、声若垂丝:“宋靡同,给我一个解释!” 众人纷纷回首看去,入眼是一个穿着破旧衣衫的中年人牵着一个吃着糖葫芦的小女孩徐徐走来。 吃着糖葫芦的陆霜众人可能不认识,但宋禾的样貌书院弟子哪怕没亲眼见过,亦在书上听闻:夫子着白、衣蒙尘,腰微偻,麻布为黔,步如磐石,手可平秤,身有糟粕,气质脱俗。 这段是书中所写,凡书院子弟,谁人不曾臆想过这位嵩阳第一书生的样貌。 沈萱在白鹿书院读书时,最佩服的有两人,一是闻道碑上的女夫子,二便是嵩阳书院的宋禾。宋禾不慕仕途、不恋名利,曾一人阻惊天浪、拦住黄河水,让幽、豫两州的百姓免受洪涝,助秦量治黄河。 功成之后,拒绝昭天帝所赐的伯侯爵位。曾有史记,太子王晏派人来招揽宋禾,却在书院寻不到他,稍一打听才得知宋禾住在嵩山的山野之间。太子良善,更是亲往嵩山拜访宋禾。正逢谷雨时节,宋禾在水田中跟山庄的农夫一起插秧,硬是将太子王晏晾在一旁三个时辰。乃至入夜、田事告落才拜见太子,邀太子王宴留宿山野,两人相谈甚欢。 后来天下便流传出一句俗语“挽袖系腰插秧苗,不为山河为农忙”。 众弟子为其让路,宋禾牵着陆霜一路走到石阶下,宋禾蹲下身子摸着陆霜的脑袋,轻声道:“踟蹰,去你萱姐姐那,先生要处理一些事情。” 陆霜鼓着嘴,嚼着糖葫芦应声答应,随后一路小跑道沈萱身边。 宋禾朝着另外三位大儒拘礼,随后看着台上的宋靡同,问道:“宋老,你身上的佛门道韵是怎么回事?“ 宋褎耳皱着眉头,对宋禾训斥道:“宋禾,为何不拜见你宋前辈,众弟子看着,你身为嵩阳首席弟子,岂能失了礼数?” 宋禾环视了周遭的众人,朝着宋靡同微微拘礼,再次问道:“宋老,是晚辈失礼了。不知能否告知,你身上的佛门道韵究竟为何?”宋禾问的平淡,但心中沉重:嵩阳四老皆是自己的长辈,自己更是四老一手调教出来的,宋靡同更是待他如己出。 柳召亭看不下去,从台下走到宋禾身前,压低声音问道:“有什么事情要在此地问?文圣目下、弟子睽睽,你便是有事情同宋靡同说,回头私下来寻便是。” 宋禾摇摇头,绕开挡在身前的柳召亭,左手扶起衣摆,双膝跪下,朝着宋靡同叩首:“弟子宋禾,最知夫子品行,仁、智、勇皆纳于心,夫子曾教小子不忧、不惑、不惧,弟子牢记于心。敢问夫子,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可教我否?” 宋靡同看着这一幕,却不言语,他走下石阶,伸出左手扶起宋禾,严肃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老夫不许你跪,何况我已是有罪之身。” 下一刻,人群最外围出现躁动,随后一个项链的声音传来:“宋靡同,先生为你弟子,不可妄言你之过,便由我等待劳。” 王协从人群中走出,他可不介意开罪嵩阳书院,将身染佛性的弟子手中的绳子解开,朝着宋靡同问道:“这些人你可认识?皆因你的佛经而变得不人不鬼。” 弟子间顿时喧闹起来,若非有夫子拦着,怕是已经有弟子上前指正了。 徐登手中握着一张纸条从后边走出,念道:“李大陵,一年前闭门造车,后来就鲜有弟子知其踪迹;张明飞,书院记载死于治理黄河水患;贺三丰,下山游历半年未归;杨肆为,闭门半月有余;其余人我调查不出名讳,弟子四年算一批,今人不识旧人。这些人,你宋靡同可认识?” 话落,高台忽然上传来一声高呼:“江鸣!江兄!你——你还活着!” 庄由从高台上急冲冲下来,跪倒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异人前,两行泪涓涓直流:当年江鸣和自己一起考入书院,一同练出浩然气,一同修得玲珑心,一同结业当得书院夫子。 五年前从宋褎耳得知江鸣的死讯,说是“带弟子出去游历死于奎树大妖之手”,本以为生死两隔,如今没想到在此相见。 那人披肩散发、棉衣破旧、满身污垢,一幅浑然不认得庄由的样子,口中喃喃着几句旁人听不清的佛经,双眼空洞,只是眼眶之中两行泪止不住地往外灌。 庄由看此,哭得更是惨烈了,双手紧攥着江鸣的破旧棉衣,脑袋靠在他的胸脯上,只有昔日同窗的心跳声让他尚有些安慰。 再有十余位夫子从人群中走出,颤颤巍巍地认着如今已是面目全非的弟子,内心不知是何滋味,与弟子一别不过一年半载,他们怎会到如此境地,他们可无一不是天资卓越者,都是夫子们的心头肉、衣钵传人。 几位夫子领着自己的弟子,在宋靡同身前跪下,叩首:“老师为何下此毒手,您如此行径坏了多少好苗子,你宋靡同这般为,我等不配为您弟子,请老师将我等逐出门下!” 宋禾跪于地上向宋靡同拘礼,恳求道:“老师,你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所有的异人可都是嵩阳书院自家的书生,他们是自家夫子的心头肉,难道不是老师心中的?弟子叩首,再三拜之!” 此话一落,围观的其余夫子和三千弟子齐齐跪而叩首,以谢师恩,但求师悔! “老师,弟子信你,但今日所见让弟子如何信你——,弟子愚钝,求师赐教!”宋禾再次叩首,脑袋重重落到青石上,留下一道血痕,“弟子并非逼迫老师,若是老师不愿开口,弟子亦不强求。” 柳召亭和范思伯说不出话来,连宋厚之和张顺国也是屈身拘礼。他们只能把目光投向宋靡同,说道:“文圣在上,宋靡同!你瞧瞧这些因你叩首的弟子们,他们甚至没有责备于你,只是在求你忏悔……,你舍得吗?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与我们明说的?” 宋靡同身躯颤抖,面容苦涩、哀痛,整个人仿佛憔悴了不少,掩面而流:“你们莫要跪了,老夫有愧。我从未强迫过他们,是他们自己来寻老夫的,那些佛门典籍就藏在空林寺的弥勒佛下,里边还藏有九条佛门大道,他们说要替师探道、研读佛经。是我一厢情愿,酿成大错。” 徐登同王协相窥一眼,从异人中找出被佛性侵染时间最短的扬肆为,朝着宋靡同说道:“是与不是,你宋靡同说了不算,得让为你所害的人说。” 随着徐登将一丝气运打入扬肆为体内,扬肆为的眼中恢复了不少清明。 扬肆为扑腾一声跪倒在自己的夫子面前,以头叩首,满脸热泪:“弟子愧对夫子,求师父责罚!” 那位夫子搀扶起扬肆为,抹掉他眼角的泪,说道:“好孩子,不哭,跟夫子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扬肆为起身,朝着周围所有人拘礼,说道:“宋老说得没错,是我主动去寻他的,至少我是如此。此事与宋老无关,他其实很关心我等,说‘若是坚持不住,可以放弃’,是我们被佛性迷了神智,明知道自己能力不够,却如飞蛾扑火。” 忽然,宋褎耳出现在扬肆为面前,一巴掌拍下去,怒喝道:“你等心术不坚,为何要强撑,读读佛经也就罢了,大道岂是你等能沾的,如今害得宋靡同陷此困境。” 扬肆为一时愣住了,一幅难以置信地样子看着宋褎耳,张着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扬肆为低下头,沮丧地垂下手,仿佛失去了一身的精气神,磕头道:“弟子有错,请夫子责罚。” 柳召亭和范思伯皆是长松一口气,事态总算没有恶化。 第25章:范公吃酒柳公醉,褎耳夫子世无双 文圣殿顶,陆昂和朱熹的神魂并肩坐在朱砂红的瓦片上,看着下方的形势。 “你怎么看?”陆昂伸手戳了两下朱熹的手臂,接着道,“我是问始末。” 朱熹笑着摇头,说道:“老夫平日里可出不去后圣殿,我又如何得知这其中始末。不过,宋靡同的性子是四人中最直率的。” 陆昂撇撇嘴,暗自吐槽:这老头在打什么哑谜…… 朱熹不在意,呵呵一笑:“看着吧,宋禾这小子心里有数,有多少事就出多大力。宋禾他能当着三千弟子的面问罪,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宋禾起身,额头尚有血痕,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宋靡同,心中长吁一口气:幸好宋老认下此事,否则自己除了再磕两下,真没辙。 宋禾朝宋靡同拘礼,问道:“古籍有载,大唐覆灭后,天上灭佛,夫子的佛门大道从何而来?夫子请告知佛门大道之事!” 宋靡同一时没回应,只是阴沉着脸,低着头沉思。 见宋靡同低着头不回话,宋禾再次拘礼,大声道:“请夫子告之!” “够了!此事我知晓一二,”宋褎耳走到了宋禾身前,板着脸道,“八年前,宋靡同和我一同出游,在一处古迹中发现了这九颗舍利子和数以万记的佛门典籍,当时我未曾知道里边藏有大道,随后这些东西便交给宋靡同处理。因为书院之事过于繁多,便没再过问此事。” 随后,宋褎耳转过身子,朝着宋靡同问道:“兄长,我虽听闻你与一些弟子习读佛经,但未曾想会酿下此等大祸。” 宋靡同猛地抬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宋褎耳,两人久久对视,良久才见宋靡同长吁一口气,对宋禾说道:“院长说得没错,此事确实如此,我宋靡同愿为自己所行受罚。穷其一生之力,我定会治好这些被佛性所迫害的弟子。”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为人师者,欺瞒弟子,是我宋靡同的过错,从今日起,嵩阳再无四老之说,我宋靡同不配位列其中!” 夫子和弟子间一片哗然,却没再说什么;柳召亭和范思伯也是长松一口气,事态缓和下来便好,所有受害的弟子,他们会亲自去补偿,嵩阳四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来三老之说。 只是,接连不断的笑声从人群的中心朝着周遭四散,笑声入耳,有种畅快之感。 “哈哈——哈……”宋禾侧坐在地上,对众人怪异的目光不以为意,只是放纵大笑,”哈、哈哈……”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过来,宋禾却还在笑,笑声朗朗,面色潮红。 沈萱牵着陆霜从后边走出,掩嘴而笑:“宋先生是为了宋靡同老先生高兴呢!” 宋靡同闻言气笑了:“替我高兴?我宋某人晚节不保,因一己私欲,祸害了数十位弟子,酿下大错。何幸之有?” 沈萱朝宋靡同微微拘礼,一张笑盈盈的脸蛋楚楚动人:“弟子就不抢宋先生的话了,宋先生憋屈了这么久,可不能让先生额头上的血白流。” 陆霜跑过去,在宋禾的耳边口语道:“先生别笑了,不好听!” 宋禾脸色一僵,却没再笑。宋禾站起身来,陆霜帮他拍打着衣上的灰尘,心里嘟囔:先生真是的,又是跪地磕头,又是席地而作,也不嫌衣服脏。 宋禾先后朝宋靡同、范思伯和柳召亭拘礼,说道:“因为自始至终我都知道这件事情的主谋是谁,只是宋老于此纠缠不清,学生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忘诸位老师莫要见怪!” 宋禾朝着在场的所有弟子、夫子说道:“宋老是什么性子,我不必多言,方才宋老都说出如此话,想必你们是相信他所言了。” 随后,宋禾转身对着宋褎耳,问道:“宋夫子,你不说些什么吗?比如说你和天上人的交易?” 此话一落,众人交头接耳、一片哗然。 柳召亭更是怒道:“宋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宋褎耳是你族叔,带你亲如手足,你说他与天上人有交易,老夫不信!” 范思伯更是挥起拳头,欲揍宋和一顿,若非陆霜挡着,怕是宋禾少不了一顿打:“你在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天上人的交易?我嵩阳书院绝不会出这种人!” 场下,只有宋靡同紧锁着眉目,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此时,人群的最外端陡生异变,一道道惊呼传出。 一辆棕红的车架停在那,赶马的车夫正是马浑,只见他将木阶放于木案下,毕恭毕敬地等着。 车架下来一人,身形尤为魁梧,目光睥睨,手上缠着布条,一看便是名武夫。 “武城宗良,他不是自囚禁于武楼之中?怎会来到此地。”众弟子议论着,然而车架中下来的第二个人更是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身着厚旧的白衣,袖口颇长,面容憔悴,眼角却炯炯有神。 “宋夫子,宋褎耳!怎么可能,宋夫子不是在文圣殿下方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衣衫还如此破烂!”众人困惑不解,确实将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所有的弟子都沸腾了。 宗良搀扶着宋褎耳朝人群中走去,马浑负责在前边开路。 柳召亭和范思伯面面相窥,宋靡同更是瞪大着眼难以置信,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为何有两个宋褎耳? 原先的宋褎耳眉头紧皱,怒喝道:“武城宗良,你来嵩阳书院何意?为何要寻人假扮成我宋褎耳的模样,你意欲何为?若不把此事解释清楚,休怪我书院不给你颜面!” “尔等莫要相信,此人定是宗良找人假扮的,武城此等行径,令人不耻!” 走到人群中,后来的宋褎耳疲倦地抬起眼帘,朝着所有人,嘴角轻笑,只淡淡说了一句:“嵩阳没我在不行,会乱套的。” 此话一落,人群沸腾,柳召亭和范思伯连冲上前,给了宋褎耳一下下拥抱。哪还需要辨认谁真谁假,嵩阳四老同窗数十载,一句话便知道是何滋味。 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人没事、回来就好。 嵩阳四老中宋褎耳算是最年幼的,可为何偏偏能力压其余三人,成为嵩阳书院的院长?靠的就是一身傲骨和这股子骄气。至于这两年和他们相处的宋褎耳虽说行事极为君子,但少了傲气。 由宋禾领头,在宋褎耳面前双膝跪地,叩首道:“弟子拜见褎尔夫子,恭迎院长回来!” 随后五百位夫子和三千弟子齐齐跪下叩首,喝道:“弟子拜见褎尔夫子,恭迎院长回来!” 一时间,声震九霄,浩然气冲天而起,嵩山万兽齐鸣,天地都为之所触动,似有祥云而降。 至于原先道貌岸然的假宋褎耳正打算趁乱溜走,却被宋靡同逮个正着,还得他宋某人在书院弟子前颜面扫地,胸中之郁结不可不平。 宋褎耳看着被宋靡同拦下的假货,轻笑道:“千面鬼,当真如此依恋我的皮囊?在书院伪装成我三载,也是辛苦你了,于我不在时将书院治理的紧紧有条。” 假的宋褎耳嘴角一抽,干脆撕下皮囊,露出了一张白色鬼脸面具:“宋褎耳,休要得意,你当真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说着,千面鬼伸手一探,口中喝道:“舍利子灭,佛道现世!” 王协背上的九本典籍顿时金光大作,撕裂开布匹和上边堆积的混沌气,大道如龙,直朝九霄而起,企图回到千面鬼的身侧。 宋禾纵身而起,踏云直上,手中戒尺连挥九下,一人独拦九条大道,更是从行囊之中取出一本无字天书,一道为一页,将大道封印在其间。 千面鬼心下不妙,企图用符阵脱身,但他面对的是半圣宋禾以及嵩阳四位大儒,几乎逃无可逃。莫说是一个本就不擅战斗的千面鬼,便是奎树大妖也必死无疑。 宋褎耳朝宋禾吩咐道:“不必留性命,斩他大道,他的大道有些古怪,身前这个便只是他的分身。” 宋禾点头,手中戒尺朝着千面鬼的头颅落下,眼前的千面鬼被打为飞灰,随后浩然之气跟踪着他的大道。九州各地,千面鬼的众多分身忽然被一股凭空来的浩然气打得粉碎,仅有一处分身尚且完好。 宋禾皱眉,朝宋褎耳说道:“有半圣出手救他,他没死。” 宋褎耳点头,没多说什么,千面鬼要是这般好死,早被杀了。宋褎耳迎着一众人困惑的目光,又是一阵头疼,说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便让沈萱来代劳吧。我累了,得睡会儿。”话落,当着众人的面,倒头在范思伯身上就睡了,呼噜声和文圣坛上的陆昂一呼一应。 沈萱朝着众人的目光,解释道:“三年前,宋褎耳外出调查一处奎山树妖的下落,被千面鬼利用天人的手段困在了一处山洞内。随后千面鬼易容成了宋褎耳的模样,混进了书院。而空灵寺下的藏经阁也是那时所建,原先所有参与研习佛经的弟子也是那时从地面搬到地下的。如果我猜的没错,正是三年前,假扮的宋褎耳告之了宋靡同舍利中藏有大道之事。” “而千面鬼的本性也在宋靡同沉迷大道研究后,彻底暴露出来,开始诱使弟子探寻佛门大道,这才导致众多弟子被佛性侵染。至于方才宋靡同为何认下所有过错,只是因为他不想因为此事再牵连到别人,他想将罪责抗下,让此事翻篇。” “大约在两年前,千面鬼假扮的宋褎耳联系了我,说是要跟白鹿书院互通有关佛经的古籍,后来更是让我利用沈氏的关系帮忙搜寻天下佛经。当时我并无所察觉,直至我遇到了宋禾、徐登和王协。互通消息后,顿觉得此事有古怪。” “我便派人找到了宋夫子四年内年前的行踪,果真让我寻到了一处可以,衡易山脉——常有大妖出没。由此,陆昂特地休书一封,拜托宗良先生前去救宋褎耳,武城在凉州势力很大,果真查出了宋夫子所在。” “这一切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因为很确信的一点——九条佛门大道中至少有一条是真道。再加上宋禾担忧宋靡同身陷此事过深,才有方才的试探 第26章:尚得庐山真面目,读书岂为缚鸡力 宋褎耳坐于文圣殿前石阶主位,柳召亭、范思伯和宋靡同坐于两侧,三千弟子跪地而坐,文圣礼尚未结束,七十二贤者中尚有一人还在进行文圣三考。 沈萱朝宋禾问道:“千面鬼既不是宋褎耳,为何会镜花水月?又为何要对陆昂下手?” 宋禾说道:“千面鬼是儒生,他亦是大儒境界,对陆昂下手则是因为他在学习宋褎耳的行事。” 沈萱追问道:“照这般说,如果是真的宋褎耳,亦会对陆昂施展镜花水月?” 宋禾点点头,说道:“会,而且不会是百岁,种得一定是玉碎。介时连我都解不了此法,陆昂恐怕就会错过文圣礼。” 浩然气所化的画面中,陆昂下垂的脑袋抬起,两手朝天伸了个懒腰,方才朱熹聊着聊着就把他从房梁上一脚踹下。 陆昂看着周遭已经空无一人,悻悻然出了文圣殿。 柳召亭迎面上来,问道:“如何,朱子传道于你了?” “夫子不传道,”陆昂摇摇头,随后在手中具线出一颗通体漆黑、印着阴阳两鱼的种子,“但夫子给了我和曾兄各一枚大道基石。” 王平闻此,揪着曾顺之的耳朵,说道:“你得到大道基石,方才为何不说?” 曾顺之苦笑着,哀求道:“轻点——师父你也没问啊,何况我哪知道陆昂也有,哎!” 王平白须颤抖,做势要揪第二只耳朵,说道:“何着陆小子要是没有,你便私藏是不?小小年纪,学好不学坏,你看我抽不死你——” 忽然,弟子中冲出一人,双眼通红,以惊人的速度抢过宋禾腰间的无字天书,随后双手浮现血红色的道韵,九条佛门大道再度被释放出来。 昏睡中的宋褎耳猛地睁开双眸,朝宋禾吩咐:“宋禾,你主坤,掌嵩山地脉!”随后直朝空中而去,手中浮现一卷羊皮纸,浩然气赋于其上,如天罗地网一般阻拦住赤瞳人的去向。 赤瞳人顿住脚步,也不恼,咧嘴而笑:“宋褎耳,你留不住我的,我能让你输一次,便能让你输第二次。” 宋褎耳嘴角轻笑,手中羊皮纸困住上方的九条大道,随后提笔在虚空写下一行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身如游龙,宋褎耳持着法相所化的狼毫笔,于天地之间书写。 “苍天为纸,厚土为墨,以大道书昆仑,借乾坤而主此方河山!” 笔落,嵩阳书院的下方闪过一道道金色的纹路,数不尽的天地灵气从四方河山奔涌而来,和书院的漫天浩然气相汇聚于云端之下,如阴阳两鱼不断旋转,形成了一处造化钟神图,有鲲鹏在其中蔽日而过,有长鲸之啼传出,山海之韵,闻着皆心而渺茫。 宋褎耳踏空而立,负手而道:“儒,以文度世人,以法立方圆!” 随后,宋褎耳看向下方的赤瞳人,睥睨而笑:“魍魉,于守山大阵前,你拿什么让我输?” 书院凭何立于世间千年不倒,可不止靠书上的道理,更是有着圣人亲自刻画的守山大阵,每一任院长都会被圣人亲授开启守山大阵的秘法。 魑魅咧嘴而笑,笑容骇人:“手上败将也要叫嚣,我敢来,自有底气。” 说着,魍魉用双手结出一道血红的灵咒,仔细看去,是一枚枚藏文佛经飘荡于周身。与此同时,天空被囚禁的九条大道忽然暴走起来,佛音震耳,一座座血红的罗汉虚像从大道中走出,一时间,嵩山书院上空,血云翻覆,苍穹变色。 “奎山大妖,你在等什么,得罪了我倒是无所谓,我没那杀你的能耐,可妨害了天人的计划,汝后果自负!” 活落,一时间地动山摇,仿佛整座嵩山的地脉都要被倾倒。宋禾一手牵着陆霜,一手持笔在空中书写:“合抱之木,起于毫末;千里之土,始于尘烬。” 字成,直上云霄,随后化为无数流光朝分布在嵩山地脉的数十个山神像而去。嵩山地脉的动荡被山神齐齐压下,而奎山大妖也随之露出了真面目。 魍魉身侧不远处的树冠之上跳下了一个人参果,通体雪白,四肢于人并无迥异。 奎山朝着魍魉不满道,声音尤为稚嫩:“心急什么?今早的天地异象让嵩山地脉松动,我在试图捣毁这嵩山守山大阵的基石,可惜有这宋禾在,不然真有机会毁掉大阵,将嵩阳从人间除名。” 魍魉瞥一眼奎山,说道:“宋禾交给你来拖住,剩下的人,我全收拾了。” 宋褎耳脸色微变,九条佛门大道和守山大阵的大道相互抵触,导致大阵仅有一二成的威力,何况他要对付魑魅,哪腾得出手来对付九尊血色罗汉。 “柳召亭,宋靡同,范思伯,随我来一同拿下这魍魉。众弟子听漏,结授天灵阵,一百人为限,听自家夫子号令,拦下九尊血色罗汉。宋禾,奎山大妖便交给你了。” 话落,嵩阳四老腾开而起,以四象之阵围困魍魉,而三千弟子和五百夫子结成的阵法汇聚出数十个银铠甲士,五人一组,朝着九尊血色罗汉杀去。 宋禾牵着陆霜的手,眯着眼问道:“小踟蹰,愿意和我一起战斗吗?” 陆霜眨着大眼睛,好奇道:“想呀,可是我没有浩然气,不会拖累先生吗?” 宋禾摸摸她的脑袋,说道:“你可是守观转世,我教你一套秘术,很简单的。”他可不是说着玩,这几日的相处,让他对守观的命格有些了解,若是能借命格之力,他甚至能短时间有圣人之威。 宋禾伸出将陆霜抱起,轻声道:“用手环住我的脖颈,抱紧了。” 陆霜的屁股坐在宋禾的手臂上,只觉得身子里有道气流乱窜,小脸通红,把脑袋埋在宋禾的胸脯里:先生真是的,真把人家当小孩了,全然忘了我也是女儿家呀。 宋禾左臂抱着陆霜,手中泛着星月的影像,守观的力量很特殊,能将术法的力量放大百倍。宋禾急步朝奎山而去,手上施放一个“定”字诀,一个简单的术法,却瞬间抽空了他半数的浩然气。 奎山察觉自己无法动弹,焦急地朝天喊道:“魑魅——,救命,这宋禾有古怪!” 魍魉哪有功夫搭理他,自己一人独战四位大儒也就算了,还得分心操控佛门大道,都怨千面鬼那个蠢货,能让宋褎耳被救出来,何况还有武城宗良在一旁虎视眈眈。 奎山这是真的心慌了,他大半的神魂都在这人参果内,若不是此番天上亲令,他怎么让人生果前来,这“定”字诀过于诡异,他莫说身体,就连神魂都没法转移。 宋禾在奎山三丈外停住了脚步,前边站着一个带着白色鬼脸面具的人。 奎山意外,费力挣脱开舒服,看着身前的面具人,问道:“无面鬼?你什么时候这般强了,一个推手竟能拦住宋禾。” 宋禾却是摇头,直接了当道:“你不是无面鬼,三年前来山庄试探我的便是你吧,大道的气息还是让人恶臭。” 面具人没出声,抬手就是含着大道的一拳,直朝宋禾面门而去。宋禾右手作掌接下面具人的凶猛的一拳,脚起风云,腾空一下回旋,右脚直往面具人心口而去。 身上道韵“噌噌噌”得浮现,面具人未出手的左手一拳朝宋禾怀中的陆霜而去,打算以伤换命。宋禾收回右脚,凭空借力,一招从上之下的掌法轰向面具人的面门。 面具人双手向天,和宋禾重重对了一掌,大地震动,面具人的右腿直接被打进土中,半边身子陷了进去。宋禾挥袖间取出一柄戒尺,巨大的法相朝着面具人重重落下,轰隆地震动,打得黄尘飞起、碎石飞溅。 然这一下却被面具人用徒手接了下来,身上冒出一红一紫两条大道,如莽龙一般围着周身盘踞。 宋禾脸色沉重,眉头微皱,说道:“拳道、掌道,只可惜你的道没走太远。” 面具人仍旧没出声,只是活动着全身筋骨,周身时不时迸现出新的道韵。 宋禾脸色铁青,说道:“你的大道在复苏?你是天人!” 说着,宋禾忽然注意到怀中脸色泛红的陆霜,困惑道:“你怎么了,身子这般烫。” 陆霜趴在宋禾肩上,在他的耳边道:“先生刚刚的招式好帅,比宋褎耳用写字打架好看多了,霜儿也学过武,真的好兴奋。” 宋禾摸着陆霜的头,宠溺道:“既然踟蹰喜欢,那便看好了。”原先还打算用术法磨死这面具人,可现在宋禾活动着手腕、脚腕的筋骨,欲用肉身硬揍有拳道、掌道的面具人。 另一边,陆昂和沈萱迎上正打算对结阵弟子下手的奎山。 陆昂脚画两仪之姿态,手中轻启了一招鹤拳,说道:“奎山,我这‘三里春风’的道韵正好克你,你的对手是我们。” 沈萱从腰间取出一柄戒尺,衣衫飘舞,说道:“天下书院本一家,奎山,你杀害我白鹿书院弟子十数人,定当受此报复。” 奎山却是直接无视二人,扔出了一个黑色布袋,张幻子持着鬼头幡从中走出,嘿嘿道:“沈萱、陆昂,一月未见了。你们的对手是贫道,上次有龙虎山的道士帮你,这次可没了。贫道打听那小道士已经离开了豫州,此番你等必死无疑。” 陆昂朝宗良拱手道:“宗老,帮我拦下奎树,我答应你的事情定会做到!” 宗良眼皮微跳,倒了八辈子霉,碰到这陆昂。想归想,宗良提步朝奎山而去,他对这些妖修、魔修可没什么好感。 书院变为战场,五处阵地,人人不得偷闲。 只有两个人悄摸着不见了身影,正是徐登和王协…… 第27章:老骥尚存千里志,焚火灼身气亦正 大唐碑,一柄由石头铸造的巨剑,剑身、剑柄皆是四方。剑柄上烙有唐太宗的金印,剑身的四侧都刻着大唐诗人所写的千古绝句。 徐登和王协蹲坐在隔开灌木的石阶上,徐登满脸愁意地看着大唐碑,王协则是在一脸焦急地看着天空的血云。 王协问道:“为何要来此处?我们不是应该去帮书院打那些魔修吗?” 徐登用手拖着下巴,捋着自己的小胡子,回应道:“太乱了,殿下不觉得太乱了吗?” “乱?”王协摊手皆着道:“当然乱,千面鬼、奎山大妖、张幻子和魍魉都来了,书院诛杀榜前十来了大半,甚至还有天人亲至,能不乱吗!” 徐登耐心听王协说完,接着道:“是啊,为什么呢,来的目的是什么?” 王协回答道:“定是为了那九颗藏着大道的舍利子……” “不对,若只是舍利子中的大道,千面鬼伪装成宋褎耳三载,为何不早早拿走?”徐登起身来回走动,双手一合,说道:“九条大道只是诱饵,他们的目标要不就是半圣宋禾,或是整个嵩阳书院!” “那么,如果要灭到嵩阳书院,我若是天人,当如何做呢。”徐登喃喃道。 王协听后陷入思考,困惑道:“问题是有陆昂、沈萱和宗良拦着张幻子和奎山,魔修也不占优势啊。” 徐登闻此,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忙道:“是变数!一定有变数让魔修选择此刻动手。从外来的人找起,排出了我和殿下,不是宗良,他只是一位破国境的武夫,沈萱的背后是白鹿书院,陆昂的背后是青城山,这两人都有可能。” “还是不对,”徐登的眉头紧促,总觉得漏掉了什么,口中喃喃,“陆昂、陆昂、陆……,还有一个命格特殊的丫头,叫陆——陆霜!” 王协回忆道:“你是说这几日被宋禾随身带着的那个丫头,她有何特殊的。” 徐登解释道:“陆霜的命格我曾再古籍上见过,是守卦的一种,但具体是那种以及是什么效果,那本书上是空缺的。而这种情况殿下应当比我还熟悉……” 王协猛地反应过来,说道:“你是说天上掩盖了天机,关于那丫头的命格的事。” “对,”徐登颔首,说道,“天上不会做多余的事情,那丫头一定有古怪。” 王协连忙拉上徐登,说道:“那便赶紧去啊,在此处浪费什么时间。” 徐登顿住脚步,说道:“殿下,请稍等,”随后,徐登对着身前的大唐碑拘礼,拜得很低。 忽然间,天空一道惊雷响起,四兽啼鸣! 魍魉身具血色大道,形若封魔,对着围攻至前的四象一顿猛揍,直打得四兽哀啼,天上那骇人的惊雷更是直直劈下,一时逼退了嵩阳宋老。 魍魉从尘埃中暴起,直扑向宋褎耳,暗红色的雷电在他周身闪过,他的道尤为霸道,直接吞噬了雷霆之力。宋褎耳身前出现一幅造化钟神画,让魍魉的拳打在鲲鹏的背上,看着不痛不,只是画卷的颜色淡了几分。 随后,柳召亭赶到,手中握着把铁剑,剑上密密麻麻遍布着道韵,往魍魉刺去。魍魉边退边打散剑上的道韵,随后四两拨千斤将剑弹开,随后好似看到了什么,身形一顿,一个诡异的扭头避开了从西方射来的箭,西方是范思伯挽着射雕大弓。 宋靡同从南方位冲出,一拳拳直取魍魉罩门,打得尤为凶悍,仗着有另外三位大儒留手,打得魍魉一阵后撤,甚至为了避开范思伯的箭,硬生生挨了宋靡同一下。 魍魉倒飞开,重重地落在地上,嵩阳四老抓住机会,浩然气如洪水一般化为各种术法倾泻而下,便是破国的武夫也会被这浩然气洪流所重创! 此刻,一道刺耳的惨叫声响在整片战场。 “啊!”奎山慌不择路地跑着,“宗良这老匹夫手中的桃树能直接吸取自己的神魂之力,实属有古怪。”奎山心里郁闷啊,先是有一个让他根本无法动弹的宋禾,再来一个有能耐吸收自己灵魂之力的宗良。 宗良握着陆昂所给的桃树,里边有浓郁的生机,大半多是方才从奎山身上掠取的。自从陆昂“三里春风”的道韵圆满之后,便能短时间内具线出桃树来,专门吸收生命力。 可奎山怎么可能跑得过一位破国第三境的武夫,再跟宗良过了两招后,便停了下来。奎山手中结印,身上浮现一身大道之甲,能对付道韵的只有大道。 宗良眼中闪过惊愕:这一代魔修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拥有大道,虽然都是些羊肠小道,但也够骇人了。宗良想归想,拳法不停,自武楼一役后,他便弃了太平拳,开创了一招新的拳法——亢悔。 此拳不快,出力三分,自留七分,但拳劲遒劲、力道尤为大,有开山排海之威,宗良曾于淮河江上试拳,一拳出,淮河隔断,十息不得聚。 奎山好不容易能保住不被桃树吸去生机,却又受了宗良一拳亢悔,连痛得嗷嗷待哭。 又是一声巨响,惹得地动山摇、土石飞溅。 面具人被宋禾一拳打得入土三分,周遭的地面皆是可以埋人的深坑。 宋禾左手抱着陆霜,右手的袖口都被打烂了,待面具人被揍入坑中,宋禾纵身一跃,双足重重落下,身有千金重,彻底把面具人埋进土里,震得周遭的地面都晃动了,裂开了无数条缝隙。 陆霜的手紧紧抱着宋禾的脖子,面色兴奋,先生一会腾空,一会落地,拳脚如风雷,真的好刺激。 云端上,授天灵阵所化的银铠甲士和血色罗汉打得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云端下,仅有一处战场颇为安静。 陆昂席地而坐,紧缩眉目,沈萱则是手持着戒尺,用浩然气破解着从四方袭来的五行阵术。 张幻子此阵分为幻阵和杀阵两个部分,陆昂负责破幻阵,沈萱负责破杀阵。 魍魉通过九条佛门大道可纵观全局,瞧见自己这边全线劣势,再加上自己被追着打,几乎难以还手,心下吐槽:一座书院的力量还是强,索性我可没打算跟你们分生死。 魍魉趁着倒飞出去,直往嵩山外遁逃,只是瞳孔中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 与此同时,云端上的九个血色罗汉纷纷爆发金光,周身皲裂开,金光从中迸射出,随后轰得一声炸开,爆炸让数十位银铠甲士几乎被炸的粉碎,仅剩几个缺胳膊少腿的银铠甲士苟活。 三千弟子被爆炸的气流震地肺腑翻涌,皆吐出一口鲜血,有几位体弱的弟子甚至直接倒地不起。授天灵阵被破了。 九条大道亦泛着金光,盖住了原先的血红色,仿佛如旭日初升,日为金、霞为红。一声声钟响从大道中传出,接着是佛音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大道的周边泛着红色的火焰,远看一眼,至刚至阳,连佛门大道都被它融化了。 宋褎耳皱眉,看着地上数十个参与研读佛经的弟子痛苦蜷曲,郑重道:“是大道焚火,魍魉疯了,他要将佛门大道在嵩阳上方炸掉,将嵩阳移为平地。” 柳召伯皱眉:“这可是九条大道,多大的代价,这一代的魔修到底什么情况?” 宋靡同从四人中走出,摇头道:“你们看那金色的焚火,魍魉在引爆大道的同时,暴露了九条大道中唯一的真道。” 见宋靡同不停步,直往云端上去,范思伯连忙拉住他,忙道:“你要做什么?上边的焚火连大道都能烧毁,何况你的肉体凡胎。” 宋靡同回首,朝三人解释道:“若是大道有主,便能平息大道焚火,老夫习读佛经六载,心中参悟极深,相信我,我能驯服它。” 说着,宋靡同直勾勾看着宋褎耳,摇头道:“若是动用守山大阵,怕是又要消耗圣人遗留,不值当。就让我来试试吧,信我。” 话落,趁着三人不再阻拦,直往大道而去,宋靡同的声音传遍嵩山:“我宋靡同心中有愧,此次酿成大错,至书院逢此难,老夫要担责任。今日大道焚火,老夫无颜让院长消耗圣人遗留,愿以身试道,解大道焚火。” 宋靡同负手而行,入焚火,身上道韵被烧的一个接一个脱落,大道焚火,烧得便是道。 “道无欲,人有欲;道无罪,人欲罪。然佛道有误,老夫便借周天之力改得此道。” 说着,宋靡同向天抬手,九天之上狂风起、雷云聚,天地规则仿佛真就借于他手。 宋禾眯着眼,宋靡同借助天地之力乃良计,这佛道是天上道,人间的天地自想吞下它,但天地并无自我意识,他愿意借力量给宋靡同,更是因为宋靡同真的能改道成功。 改道,即是改变天地大道,儒、墨、道三家的通天道皆是如此得来,常理来说,圣人才可改道。但佛门道是个例外,此为天上道,在人间无大道关联,大儒若得天助亦可一试。 宋禾借助守观的力量捏出一个“困”字诀,能阻挡面具人十息。随后,宋禾抱着陆霜腾空而起,他打算上去助宋老一臂之力。 东方却是传来异动,一声龙啸而至,青龙巨像朝着宋禾就是一头咬下,宋禾正欲还手,但胸口剧痛,浩然气运转不出,直直从空中掉落,落地时还小心把陆霜护在胸前。 战场巨变,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奎山、张幻子和面具人亦是跟着魍魉逃离的方向撤去。 柳召亭、宋褎耳和范思伯本欲去追,但看到宋禾迟迟倒地不起,连忙过来查看;陆昂心急妹子,怕她受伤,连忙和沈萱一同赶过去。 第28章:仰头三尺命轻薄,天上神魔同玉碎 血云褪去,云端上是金色的佛光,佛光中有一个身影手握风雷、漫步而行,宋靡同目光纯粹,天地大道本为殊同,佛祖改道,才称为佛道。今日他便借天地之法,将这佛门大道改为书生道。 然大道断裂,方才东方青龙一口在佛道上咬下一个大窟窿,宋靡同驻足于断口处,眉头紧皱:过不去了,除非借道,天地是否愿意借我一道。 宋褎耳、范思伯和柳召亭本欲去察看宋禾是否受伤,可那东方青龙回首朝宋靡同而去,一口咬在了大道之上,大道震动,天地都为之一颤。三人担心宋靡同之余,见到陆昂和沈萱已经在宋禾身边,索性掉头直往云端去帮看起来更危险的宋靡同。 嵩阳四老齐聚云端,宋褎耳看着大道上的缺口,皱眉道:“以我四人合力,造一条伪道,续上此道。” 宋靡同断然拒绝道:“不可,过于冒险了,若是我一但有所疏漏,我四人皆有可能陨落。” 范思伯和柳召亭没出声,只是看着宋褎耳,等着他拿主意。 宋褎耳低头看着书院一片狼藉模样,苦笑道:“宋靡同,我等没得选,书院时至今日已是没落,区区魔修能把我等逼到如此境地。不必多虑,再何况即便我们四个老家伙不行了,不是还有宋禾在吗,他是我们一手教出来的,有他托底,我等还犹豫什么。” 话落,四老不再废话,分据四个方位,再组四象之阵,以补全大道。 云端之下,宋禾摔落处。 地上遍布着参差不一的土坑,厚旧的白衣上满是血红,宋禾张着嘴吐气,面容颤抖,心口被一只小手洞穿,溅射出的血喷了陆霜一脸。黑红色的血顺着陆霜的手低落,在地上的土坑里汇聚成一个血泊。 陆霜瞳孔收缩,脸上两行泪水不住地流,她的令一只手紧紧勾着宋禾的脖子,脑袋趴在宋禾的胸口上,任由鲜血溅了到发丝、眉眼,泪水滴到血液中显得格格不入。她嘴唇颤抖、牙关抖动:我竟然杀了最疼我的先生。 宋禾的胸腔剧烈起伏,张着嘴艰难吐出一句话:“踟——踟蹰,不哭、不哭,把手从我的心口取出来……” 陆霜一愣:先生没死,怎么会,先生的心口都被我洞穿了。陆霜连忙将手取出,一脸着急地看着先生,可先生却是迟迟没动弹,胸口仍旧喷涌出血,陆霜耷拉着头,泪眼汪汪,斗大的泪珠不住地落下:先生骗我…… 陆昂正好目睹这一切,他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把提起还在哭的陆霜,看着她沾满鲜血的左手上绕着一道真气,先是一掌打碎真气,再是用左手捏住她的脖颈,恶狠狠道:“说,你是谁的人,谁让你这么做的,快说!” 陆霜眼眶含泪,一脸茫然地看着陆昂,解释道:“哥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宗良走到宋禾身边,将那棵桃树种在了宋禾的心口,鲜血一时止住了不少。 陆昂提着陆霜就往远处走,陆霜扒着陆昂的手臂,双脚拖着地,哀求道:“哥哥,求求你,别丢下我,我真的不知道。” 陆昂脸色冰冷,看都不看陆霜一眼,一言不发:必须将霜儿丢出嵩山,否则等嵩阳四老得知此事后,没人能承受一座书院的怒火。 沈萱疾步上前,拽住了陆昂的手臂,忙道:“先生还有气,你先别急,半圣没那么容易死。便是先生真出事了,你也不该这般对霜儿。” 陆昂猛地抬头怒视她,冷冷道:“你知道在说什么吗?陆霜她用手洞穿了宋禾的心脏,换成寻常人家早已死了。你却与我说‘不该这般对她’,我若是不对她狠,那么嵩阳书院会把她如何!” 沈萱眼神一滞,她从未见过这般生气的陆昂,试着解释道:“先生落地的时候都死死护住霜儿,怕她伤着,先生显然是不怪她的,明眼人都知道此事有古怪。” 红日将落,今日的夕阳格外红,书院遍地浪迹,鲜血是常态。 陆昂低着脑袋嘴角苦笑,良久才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比你们任一个人都清楚!先是我、再是霜儿,自打老子来到这处人间,他们都把我当棋子。老子当初就不该救霜儿,让陈大耳给我毙了。我就想知道,没了老子,这天还转不转!” 陆昂仰头三尺看着苍穹,一身气运沸腾起来,肺腑中的山河图奔腾而出,他对陆霜淡淡道:“妹子,有人利用咱们两兄妹,我们该当如何?” 陆霜也不哭了,朝着陆昂咧嘴一笑:“先生教我‘君子不当结怨,有仇都是当场便报了’!” 陆昂弯下身子,对陆霜伸手,接过她守观的力量,随后仰头三尺看向苍天,笑道:“大道因果,你既然出手了,便躲不掉的。镜花水月中有一招名为‘玉碎’,我觉得名字不错。你在撬动青城山气运、操控陈大耳留在陆霜体内的真气时,可曾想过,蝼蚁尚有怒火。” 陆昂手中汇聚出一轮白日,趟风雷、过层云,直上九霄,天空中仿佛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这便是天幕,将天人两隔,而白日顷刻破之,随后消失在人间。 忽然,陆昂身躯一颤,跪倒在地上,狂喷出三口鲜血,牙龈处尽是血液,咧嘴却在狂笑。陈大耳曾与他说“玉碎若成,你喷一口血,对方道碎;喷两口血,对方道陨;喷三口血,对方定当身死道消。” “天人,莫不是蝼蚁,也能碎了你的唇齿!” 陆昂蹲下身子紧紧抱住陆霜,安慰道:“别哭,不是你要伤害宋禾的。我们都知道,可你要记住那些算计你的人,有朝一日撕掉他们虚假的面具。” 沈萱看着兄妹二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是上前,抱住二人,也不管两人身上都满是血渍。 远处,宗良搀扶着宋禾站起身,宋禾胸口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儒士虽不炼体,但他毕竟是半圣,没那么容易死。 宋禾看着那冲天而上的白日,心下苦笑:天上拿陆霜当棋子是自己疏忽,自己受伤也就罢了,就怕是吓到了霜儿。青城山也是够狠的,明显是查出了一月前的气运动荡是天上一位所为,干脆将计就计,以半数天运和武运做赌注,借陆昂之手报复回去。 宋禾走到陆霜身前,摸着她满是血渍的脸,安慰道:“没事,先生我不是好好的。再说了,你们不是已经帮我报仇了。“ 陆昂朝宋禾拘礼,说道:“先生没事便好,陆昂有一事相求。” 宋禾轻咳两声,脸色更为苍白,打趣道道:“我看着像没事的样子吗?从半圣掉到大儒着实有些不习惯,你放心,我这一身伤皆是拜东方青龙所赐。” 沈萱紧紧握着陆昂的手,搀扶住他,陆昂方才连吐了三口心头血,能站着已是强弩之末。 众人的目光再度看向上空,嵩阳四老正在齐力补全大道,而东方青龙折而复返,一幅暴走的样子,直朝大道冲去。 宋禾暗道不好,强行提起一口气,踏步上云霄,这一次,他没带上沈萱。 云端上,四老正以四象阵用自身之力暂续大道,见到龙方青龙折返而来纷纷脸色一变,可此刻真是续道的关键时候,万万不可断。 宋禾脸色微变,正打算用秘术强提境界,浩然气运转到一半却停住了。 东方青龙绕着大道转圈,却迟迟没对四老小手,反倒召来了一片雨,让大道焚火平息了不少。龙头伸到嵩阳四老前,吐出了方才咬下的大道碎片。 随后龙方青龙掉头直下,往陆昂的方向遁去,宋禾长松一口气,看来是方才陆昂杀了天上的,让东方青龙脱困而出,神兽有灵,前来报恩了。 陆昂看着盘踞在身前的东方青龙,他和陆霜皆能听懂青龙在说什么,说是攻击他们并非是本意,只是被天人操控,实属无奈,见谅! 陆昂嘴角苦笑,还是个斯文的龙,这年头,做龙也要读书了吗。 陆霜走上前一拳头狠狠地揍在青龙头上,以泄方才它攻击宋禾之愤。 青龙也不生气,使劲地蹭着陆霜的脸蛋,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还吐出一道水花,帮陆霜清理掉一身的血渍。甚至低下脑袋,示意陆霜到它头上来,要让她骑着自己遨游九天。 宋禾心中了然:这便是“守观”,万物之灵也。宋和走到青龙身侧,对着它耳语了几句,青龙撇了他一眼,一脸地不情愿,宋禾却是一副讨教还价的样子,说道着急时,便用腰间的戒尺敲在青龙的脑袋下,青龙哪受得了这气,欲腾空而起跟宋禾干一架。 陆霜连忙上前打着圆场,心头吐槽:先生也真是的,不会讨价就不要丢人了,我们虽听不到你说什么,可青龙骂你无耻都被我和哥哥听见了。 青龙深深地看了眼陆昂和陆霜,抖动着龙头,从背上脱落下两道鳞片,随后用龙爪将其递到两人身前,口中长啸,腾空而起,直入九天,再寻不到踪迹。 宋禾看着一脸笑意的陆霜,没好气道:“踟蹰别笑了,青龙给的是两道本命龙鳞,质地尤为特殊,是天生的器胚。可根据你们的心意幻化出兵器虚像,等你们到一定境界,明白适合自己的兵刃为何时,本命龙鳞便会化身为器,无坚不摧。” 宋禾摸着陆霜的脑袋,笑道:“先生知道踟蹰想练武,便帮你把兵器都徇好了。” 陆昂刚取下浮在空中的龙鳞,龙鳞便缩小成两个指甲盖大小,随后遁入了陆昂的灵台之中。 陆霜把玩着小龙鳞不亦乐乎,这是她收到的第二个礼物,她摸着颈间的棕红玉石,嘴角翘起:也不知道那个笨笨的小道士如何了。 宋禾看着陆霜笑盈盈的样子,嘴角抹过笑:踟蹰开心便好。 第29章:太白酣声响九天,山峦为骨云为墨 层云斑驳过天际,落日逐光于山峦。焚火欲穷千里目,夕时闻道泪满面。 少言陋室为己志,老为丈夫愧羞红。三千弟子尊其师,嵩阳寒门宋靡同。 一个个泛着灵光的字被宋禾写下,悬浮在三寸之间。 陆霜趴在宋禾背上,说什么都不下来,也不嫌他一身血垢,直看得陆昂嘴角一抽:这才跟宋禾认识几日,到底是谁家妹子。 “先生,你这写得是什么呀,”陆霜在宋禾背上手舞足蹈,玩得不亦乐乎,“先生这是诗吗,是写给宋靡同老夫子的吗?” 宋禾没好气得打掉陆霜抓着自己头发的手,嘴角含笑:“这是七言律诗,是我作为弟子送给老师入本半圣的贺礼。老师一脚已经踩在了门槛上,我便写篇立身诗推老师一把。” 夕阳直落,天边一片霞红,宋禾轻挥衣袖,一个个泛着灵光的文字便朝着天上而去,天空似乎有祥瑞出现,也不知道是因为诗,还是祝贺宋靡同登临半圣,谁不定两者都有。 云端上,宋褎耳、范思伯和柳召亭站在一朵祥云之上,看着宋靡同登临一脚便可直入半圣,眉眼喜意,皆相视大笑,数十年了,求道之人终于得以所愿,嵩阳也有第二位半圣,无论是哪一点都是让三老打心眼里高兴:嵩阳逢此一难,当兴啊! 七言律诗落在的最后的大道门扉上,宋靡同逐字念过去,浓盛的胡子直颤,眼里放着光:写得好啊,老夫借你吉言,以此律诗为大道之末,今日便证道。 宋靡同一脚迈过门槛,身后的大道溢出浓郁的浩然气,周边本就微弱的焚火彻底熄灭。随后,其余八条伪道被书生道蔓延出去的浩然气所擒获,几乎是顷刻间便也成了书生道,这便是大道同化。 八条伪道纳入书生大道中,九道合一,此时此刻,宋靡同的大道才算彻底完整,而且在天地三千大道中,亦能排上名号,此道名为——向阳屋里。 宋靡同挥袖间将一道道浩然气落于嵩阳书院,每一个人都有,陆昂瞧着身前这暖如朝阳的浩然气,还没仔细打量几眼,就被山河画一口吞下,随后画卷上多了一处竹木屋子,落在山峦之顶,霞云之间,泛着夕阳的红色。 三千弟子中,那些被佛性所侵蚀的弟子眼中闪过清明,有不少弟子当场便修出了玲珑心,没突破者也觉得自己离修成玲珑心不远了。倒是有些夫子不满地数落着自己弟子,说道“平日里若是好好读书,牢记四书五经、圣人章法,怎会悟不出玲珑心,明日定要罚你抄书百卷”。这些夫子骂归骂,眉眼里却全是慈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宋褎耳嘴角含笑:这些得了此番造化的弟子,若是有一个十年内修不出玲珑心,他非得拿起书院门口的扫帚抽那些不成器的弟子两下。 忽然,天空响起了一道惊雷,天幕出现一个漆黑的洞,众人皆以为是天地所给的半圣劫,只有姗姗来迟的徐登眉头紧缩:果然如此,这大道之上有天上的后手,宋靡同危矣。 王协扯着嗓子朝天上吼道:“宋靡同——,那不是半圣劫,是天人的手段!” 宋禾闻此,脸色骤变,他让陆霜从背上下来,便踏空直上云端,这黑洞有诡异。 下一刻,“向阳屋里”剧烈振荡,宋靡同身子一僵,猛地半跪在地上,大道之上的冒出一缕缕黑烟。宋靡同胸腔振荡,一口鲜血喷出。 黑洞中出现一双黑色巨手,朝着宋靡同抓去,宋褎耳、范思伯和柳召亭面色一变,连忙施法阻止黑手,但下一刻,宋靡同满眼赤红,手中出现一柄血色长剑朝着三老背刺而去。 索性宋禾及时赶到,与宋靡同战成一团,但身负重伤的他哪是登临半圣的宋靡同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胸口的伤势复发,嘴角溢出鲜血。 另一边宋褎耳、范思伯和柳召亭三人也无余力,本就大战一场,尚未恢复元气,如今面对黑手更是难以招架,一个接一个被黑手从云端打下。 陆昂同沈萱对视一眼,心中着急,试图调动气运,却是再度一口淤血喷出。沈萱连忙往陆昂体内输送浩然气,本就遭玉碎反噬,哪还禁得起这般折腾。 王协面色着急,看着徐登,问道:“你行不行,宋禾本就重伤,怕是顶不住了。” 徐登踏空而起,单手高举,高呼:“剑来——” 话落,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嵩阳书院一阵抖动,一柄四方石剑冲天而起,落入徐登手中,可除此之外,四方石剑看着极为普通。 宋禾被黑手一掌拍下云端,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看得陆霜双眼通红,着急跑过去。 徐登手握四方石剑,朝陆昂吼道:“陆昂,借我气运!” 陆昂心领神会,一身气运化而为龙,腾空而起,直朝四方石剑而去。 宋禾被陆霜搀扶着,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看着徐登手中的四方石剑,嘴角轻笑:“没想到最后还得交给他们来收场。” 陆霜好奇问:“先生在说什么?” “没什么,一些书本上的千古人物,踟蹰以后也会认识他们的。”宋禾摸着陆霜的脑袋,朝徐登喊道,“徐登,我借你大道一用,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徐登朝宋禾的方向拘礼,说道:“先生请放心,您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那些古书上的人啊!”徐登踏空直上,手中四方石剑上盘卧着气运之龙,随着剑柄上唐太宗的金印被灌入浩然气,气运之龙以金印为口子往里遁入,再之后是宋禾的大道落在剑身上,凝聚成一副剑鞘。 此一瞬便如养剑千日,无双剑气从中迸射出,徐登拔剑出鞘,朴实无华的一剑将黑手斩成两段,随后徐登掷出手中剑,剑如流光、白芒,从断了一截的黑手中穿透而过,随后刺入黑洞中。 与此同时,陆昂的胸口飞出一个信封,信上所有的字都泛着金光,一页黄纸飘入九天,落到了黑洞之前,天地间一个白色的门户浮现,随着黄纸落于门户前,门户间的一条缝隙猛地合上,天地为之一震。 宋靡同瘫坐在云端,神色恢复正常,“向阳屋里”的大道上的黑气被他彻底斩断,方才被人操纵的一切可还历历在目,让人心惊。 天上 一柄四方石剑破云而出,紧接着一座座位于云端的浮空山脉敲响警钟。 数百位规则之主闻讯赶来,齐齐戒备地看着四方石剑。 然剑气,于人间不过三寸远,到了天上,一剑便斩百,剑气可荡目光之所极,数百规则之主脸色异变,纷纷朝周遭四散而去,这柄石剑,斩得是大道,可斩圣人! 一剑便断百峰峦,天上仙山亦尔尔! 剑斩,浮空山脉被齐腰折断,引得天地间一阵轰鸣,圣王不出,再无仙魔敢来窥探。 四方石剑插在云中,一个白衣老者从石剑中走出,晃着脑袋,脚步漂浮,只见他眯着眼打量着周遭,神色中满是困惑,喃喃道:“这是哪,空荡荡的,不像是天庭啊!” 老者席地而坐,凭空变出一壶美酒,背靠在石剑上,正打算酣睡会儿。身侧却是有一声音传来:“你是太白?” 杜甫一身素衣,愁苦的眉眼间被塞入了团团喜意:“你是太白!你就是——” 李白的眼里透出一条缝,迷糊糊地看着身着素衣的杜甫,嘘声道:“你认得我?认便认得,你别吵,我要睡觉了。” 杜甫弯身拘礼,忙道:“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李白微微睁开一只眼,这诗好似在写自己,稍做思索,他摇头道:“写得不够好,不像是写我的。何况……” 四方石剑插在云中,仅有两个老头为伴,怪孤单的。 “诗?“李白眉头一簇,摆手道,”我想写的不是诗,是人间。” “不是我诗好,好得是大唐。” “白也诗无敌?非也非也——” 说完这几句,李白恍惚间看到了周围都是人,好些个老头看着比自己还老。那些人纷纷朝他拘礼,好像在说:“请谪仙人赐诗!” 李白不明白,为什么写?他嚼着嘴中的干沫,说道:“不写、不写,你们安静点,我真的要睡了。”活落,酣声在云中响起。 白居易朝杜甫拱手道:“杜少陵,太白可酣睡,我等可不能白来这天上。” 杜甫颔首,看着身前的白居易、王维、李商隐、王昌龄、孟浩然等人,自己认得的故人和不相识的后生,他抬眉道:“我观西南方有一石猴像,头带金箍,这石猴像通体漆黑,唯有这金箍尤为碍眼,我等把它去了可好?” 数十个老头皆点头,他们自当认得那石猴,大唐时太宗皇帝亲自册封的万妖之祖,众妖称其为——大圣爷。 四方石剑再度被拔起,一道剑气挥出,斩云霄,恰好落到了西南方的石猴像上,金箍应声而断。随后,剑重重地插到了地上,众人皆无了身影,唯有李白仍然倚靠在上边酣睡。 有一只猴子翻筋斗,踏七彩祥云而至,他看到了酣睡的李白,上前揪了揪李白的胡子,说道:“老头,俺认得你,你是李白,还是什么谪仙人。” 李白痛得哎呦一声,睁眼看着猴子,问道:“你是谁,为何不让我睡觉?” 猴子绕着四方石剑转圈,不知道从哪里捡了跟漆黑的棍子,说道:“俺是孙悟空,分明是你等吵醒了俺,怎么还说俺不让你睡觉。” 李白侧头打量了眼石剑,心中了然,朝孙悟空笑道:“好,猴子,既然你也要睡觉,我也想睡觉,那咱两谁都别吵到谁,可好?” 孙悟空将手中棍子往地上一插,一个筋斗人就不见,仅留下一个声音:“俺老孙答应你。” 李白嘿嘿一笑,仰头看着周遭,没多久,酣声再度响起。 而身侧的白云不断变化,以浮空山脉为骨架,白云为墨,李白还是留诗了: 我将金酒醉,魂归思大唐。 看一遍天上,逊人间无数。 第30章:山海有遗载千奇,凤栖红裳囚江南 日落山背,书院的天灯被早早点上。 宋褎耳上前,对徐登拘礼道:“多谢小友相助,只是我好奇,你是如何说服大唐碑里的古人?” 徐登回礼,说道:“宋院长客气了,小子徐登,我与他们说,愿不愿意去趟天上,而先辈们没拒绝。” 宋褎耳心下点头,问道:“你是国子监大弟子徐登?据说你被奸人所害,被迫自废玲珑心,我嵩阳书院帮你报仇,以还你人情。如何?” 徐登嘴角一抽,怎么全天下都知道自己那点破事,他笑道:“书院若是愿意,弟子求之不得。只是弟子的事情,向来不喜他人插手,多谢宋院长美意了。” 王协从远边跑过来,招呼道:“宋褎耳,我们见过的,五年不见了。” 宋褎耳朝王协拘礼,说道:“见过殿下,当初你随秦量治理黄河水患时,你还像个孩子,如今已是这般高大了。” 见完徐登和王协,宋褎耳又朝陆昂和沈萱而去,他是嵩阳书院的院长,别人可以再大战后休息,但他不行,该有的礼数分毫不能少。 陆昂在沈萱的搀扶下,拘礼道:“见过宋夫子。” 宋褎耳微微一笑,说道:“替我向青城山的牛鼻子们问个好,此番多谢他们出手相助。” 陆昂微微摇头,拘礼道:“夫子莫要误会,我并非青城山的道士,不过,若有机会,夫子的话我定会转达。” 宋褎耳点点头,并不甚在意,自己的诚意到了就好,天知道那些道士打什么算盘。他朝着沈萱问道:“李崇丘近来可好?” 沈萱拘礼答道:“吃好睡好,对了,前些年宋院长送师长的金丝雀已是肥肥胖胖,师长老是惦记您,说天下之大善养鸟者不多,您算一个。” 宋褎耳眉角一颤,李崇丘那家伙,会养个屁,一个把猫喂成比虎还强壮的人,会养鸟?说是养成鲲鹏自己还能信几分。宋褎耳朝沈萱呵呵一笑:“这次来嵩阳书院打算呆多久?” 沈萱掩嘴而笑:“夫子怕是不知,千面鬼假扮的您与白鹿书院达成了协议,交换各自的古籍,现在我白鹿书院的古籍早已经备份好置于藏书楼中。至于嵩阳书院的古籍,弟子正派人抄录呢!“ 宋褎耳点点头,随口嘱咐:“上三层不去便好。” 沈萱摇摇头,说道:“千面鬼可是答应了整座藏书阁,先生可不许食言。” 宋褎耳面色一僵,头上青筋直冒,咬牙道:“上三层可是当年诸子百家留下的,你白鹿凭什么来换?” 沈萱应道:“这我可不管,反正我白鹿书院的古籍可都完好无损的放到你嵩阳的藏书阁中了,夫子莫不是要反悔?夫子若是反悔,我便让天下的书生都知道你嵩阳出尔反尔。” 陆昂腹黑一笑,心疼了宋褎耳一秒:据宋禾所言,沈萱作为天下难寻第二位的女夫子,在哪家书院都有一大群的追求者。 宋褎耳的心在颤抖,白鹿和嵩阳交换古籍,看着是互利共赢的事,但实际上白鹿藏书阁在五百年前被烈火炬之一殆,如今的藏书是五百年内从各地网罗的,于是嵩阳的藏书阁就被白鹿给盯上了。 最后,宋褎耳走到了宗良面前,拱手道:“宗良,你将我从衡易山脉中救出的恩情,嵩阳不会忘记,不论陆昂答应了你什么,嵩阳书院承你的人情。” 宗良撇了他一眼,笑道:“你们这些书生,少写些文章坏老夫名声,老夫就能烧高香了。” 宋褎耳讪笑,问道:“问句不该问的,陆昂答应了你何事,你愿意冰释前嫌,不远千里来嵩阳书院帮他。” 宗良眯着眼,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墨学!” 宋褎耳心下了然,没再多问,墨学是个地名,而天下武学皆源自墨家。 本来宋靡同登临半圣,书院是要举行庆典的。只是宋褎耳刚回来,书院经历一场大战,正是百废待新的时候,于是半圣庆典也被迫延迟了。 …… 天上,群峦之间有几个声音在议论,却不见其人。 “猴子脱困了,还有那柄石剑将方圆百里都占了,你们说该如何处理?” “谱星官陨落,空出的仙位谁来代替?” “你玄族惹出此等祸事,害死多少仙灵!” “吾等商议有何意义,依吾看,还是等四族圣尊回来,再议此事。” 山巅归于宁静,日照霞云、紫气东来,风景尤美,就是少了些人味。 …… “青城山”镀金红边的门槛下,陈大耳抱着个扫帚呼呼大睡,右边是遮天的银杏,左边是年迈的古柏,前边是一地金黄,这银杏的落叶最为让人不胜其烦。 青石阶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是胖道士李长生。只见他伸手戳着陈大耳的笑穴,陈大耳砸吧着嘴,大眉皱起,不为所动。 李长生变出一壶黄酒,打开木头塞子,顿时一股子稻香味弥散开。陈大耳的鼻子不自觉地嗅,身子正起,就差贴到酒坛子上了。李长生嘿嘿一笑,拿起木塞子将黄酒盖上,酒香断了源头。 陈大耳一个机灵,如大梦初醒,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李长生,说道:“作甚呢!莫要扰人清梦。”说着,一把抢过黄酒,自顾自喝了起来,一脸陶醉。 这可把李长生整困惑了,说道:“陈大耳,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天降功德,不止陆昂身上的,连我青城山的气运都涨了一成。” 陈大耳眯着眼,有些醉醺醺,摆手道:“你说这事啊,月前咱两不都谋划好了,你看天上那算计我青城山的谱星官就陨落了。” 陈大耳放下酒壶,目光看着落日,心中不知作何想:“陆小子在佛道一事中出力不少,再用‘玉碎’让谱星官断道,他身上承载着青城山的半数气运,自然也就代表青城山。” “等等,你方才说一成,”陈大耳心中错愕,掐指算着,“不该啊,怎么涨了这般多,莫非是陆霜那丫头,守观的命格究竟是什么路数!” 李长生提着扫帚清理着地上的银杏叶,没好气道:“合着你也不知道,守观为何如此受天地青睐?罢了,回头去问问老头子。” 陈大耳没好气地白了李长生一眼,说道:“你有这闲工夫瞎操心,还不如去给你那两徒弟讲道,还什么青城双子,上回被楚徇按着打,还得是老头子去解围。” 李长生困惑道:“你不知道吗,陆真、李亥早就被老头子丢到山海界了。” 陈大耳抬眉,略作思索:“也好,是该多历练、历练,何况我那徒弟也在里边,能照顾一二。” 李长生忙问道:“陈为那小子都在山海界里待了满三年吧,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陈大耳提到这茬就来气,猛咽一口黄酒,说道:“那小子就没打算出来,还说什么人间太无趣,我看是平日里志怪小说看多,魔怔了!” 李长生嘴角微抽,内心吐槽:志怪小说?那不是您老的最爱。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一代的青城山怎么办啊,放眼望去,没一个靠谱的。只能希望老头子多活两年了…… 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李纹捧着卷书朗朗而诵,她瞧着一尘不变的院中风景,湖堤、亭楼、杨柳和锦鲤,嘴角微皱,摇着头,“哪里好了,一点都不好,甚是无趣。香山居士最会骗人,还说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饶了多少女儿家心思。” 李纹接着看书,素手刚好翻到下一页,眉头骤然微蹙:“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她用手指探了一下朱唇,又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腰,脸上顿时一阵羞红,心中纳罕:香山居士明明在耍流氓,还什么素口、蛮腰,呸、呸、呸。 日过午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李纹放下手中的书籍,从亭中走出,一身红衣落人眼,白色的锦衣打底,红色的丝罗绸缎,其上绣着凤凰涅槃,胸前有珠花点缀,裙摆拖地,却不染尘埃。 开了门,有一素衣男子撑着纸伞驻足,李纹这才意识到外边下雨了。 “进来吧,李崇丘。” 李崇丘进了院子,四处打量着,嘴上惊奇道:“大价钱啊,院内四季如春,这阵法看着是钦天监的手法啊,每日得用着多少灵气?稍等,这湖依阴阳两势而建,能自主吸纳天地灵气,非两家道门无人能做到。还有,这湖中哪是锦鲤啊,分明是山海界得来的五色鲮鲤,吞吐的可都是仙灵之气,我说此地看着如此虚惘。” 李纹给他沏了杯茶,笑道:“还是小师弟识货,姐姐这里万般好,就是孤身一人,空荡荡的,”说着,李纹拽住李崇丘的手,笑盈盈道:“不妨师弟今晚留下陪姐姐,如何?” 李崇丘上扬的嘴角猛地一顿,连忙抽出手,向李纹一拜:“姐姐莫要开玩笑!” 李纹嘴角上扬,桃眼如波,尤为动人:“姐姐又不是洪水猛兽,不会吃了你的。” 只是李崇丘哪敢多看一眼,连忙把头放得更低,他若是敢乱看,怕是出门就被人绑了,忙道:“我错了,姐姐请饶了我。” 李纹坐在玉石椅上,拿起茶抿了一口,顿觉无趣,冷冷道:“错在哪里?” 李崇丘闻着茶香,武夷山的大红袍树,人间总共就三株,何其难得。他咽了口唾沫,面带泪水,声含哭腔:“错在不该十多年来不来看姐姐,错在当年没在姐姐身边,错在……” “够了,”李纹皱着眉头,食指按着灵台,没好气道,“也不指望你这榆木脑袋能说出朵花,把信留下,赶紧滚。” 李崇丘将信掏出恭敬地放在玉石桌上,目光不舍地看着桌上的茶水,欲言又止。 李纹撇了他一眼,抄起桌上的茶几朝他砸去,见他要躲,训斥道:“你若不狼狈出去,王叔的拳头你吃不消。” 大红袍的茶水溅了李崇丘一身,直让李崇丘怀疑人生,心疼的不是自己,是一身茶水。他退开一步,拘礼道:“姐姐,李崇丘告退。” 李纹趴在玉石桌上,眉眼哀愁,看得是豫州的方向,不知觉,下雪了。 第31章:嵩阳一别遥千里,再见故人谓何时 那日陆昂看完信后,便写了一封回信,转交给沈萱劳烦她送至江南陆家。 这不,信至陆家后,就被马不停蹄地送到了白鹿书院,随后李崇尚送到了李纹的住处。 整个陆家,只有家主陆行则知道李纹的身份,陆昂曾在陆家学堂里读书、练武,至于他听到的那些谣言,是李纹嘱咐陆行则故意制造的,为的就是掩盖李纹的身份。 院子有名——梧桐。 凤鸾垂玉,山海界朱雀的床榻之物,一双纤巧的玉足翘在上边,李纹侧躺在一张小叶紫檀椅上,手腕上戴着一串沉香朱子,上边纂刻着一个个藏文。 两边各有一侍女,是院中的花精所化,一个为李纹捶背,一个读着信,好不惬意。 母亲大人,我常与宋先生打探您的事情,只是先生不愿多说。 一路走来,从锦州到豫州,老有人同我问起您,我也知道了您并非普通女子。很多话,信里难以切齿,待我回江南,定向母亲叩而拜之。 楚徇让我带一句话,他说“五年之内必入圣人”。我看的出他很关心母亲,不远万里从北地跑到锦州,只是因为您的一个令牌。 算了,客套不来,你既然知道我三魂缺一,那就能知道其实如今的我与你并不熟,我是陆昂,陆昂亦是我,陆昂该为你尽的孝,我会分毫不差的做到。 最后,望你在江南别受委屈。 李纹按着眉心,嘴角蹙起,一脸愁容:也不知小昂什么时候能再回江南,哪怕你不记得娘亲,可你也是娘亲身上的一块肉啊。 想着,从果盘上取了一枚荔枝,李纹望着周遭,心下叹息:院子里什么都好、什么都有,却也什么都不好、什么都没有。 脚踩得风鸾垂玉咯咯作响,李纹暗道:不行,定要让青城山的老头们给我出个主意,小昂不在江南,让我孤身一人留在江南,我怎么呆得下去! 一晃已是半月有余,今日的嵩阳书院格外热闹。 杏坛,陆昂恭敬坐着,上边是柳召亭在讲学,今日的课题是“中不偏,庸不易”。弟子们都拿着铅笔在手札上记着,陆昂更是将手札记了个密密麻麻,自打跟柳老说不出月余自己便会拜别,柳老就整日点名自己考教。 大唐碑的亭楼里,徐登和王协正忙着雕琢一块巨大的青石,两人都是顶着太阳一声臭汗,嘴上怨声载道。宋褎耳说他两毁坏了大唐碑,即便是帮到了书院,但功过不能相抵,要求他两必须造一个新的。王协心里一阵嘀咕,说宋褎耳不懂变通,成不了大器。 徐登在一旁笑着安慰道:“殿下莫以为铸碑是个粗活,铸书是载道,铸一碑亦何尝不是?” 敬文斋的一处院子里,宗良打拳,风声阵阵、似有雷音其中,宋褎耳以半圣宴的理由留住了他。马浑执毛笔于纸上作画,画的不是别的,正是宗良的拳法。 这几日,作为书院唯一的两个武夫,宗良和马浑天天在一块讨论章法、拳道。马浑虽然境界上弱了宗良两个头,但是在大道的领悟上却是不遑多让,尤其作得一手好画,笔落之处,墨尤为刚劲、处处生风。 于是,宗良便常常自己打拳,让宗良将其中拳意画下来,以供后世子孙学习。拳法到了高深境界,再无固定的一招一式,重意而不重形,而世间拳谱,往往很难说清一套高深拳法的奥妙,武学常被称为家学,多是一代传一代,手把手地教。 而像马浑这种能把拳意画下来的大家,天下都难找出一双手,画者不仅要自身擅长画,而且要对武道有极深的理解。 院门外飘来了酒香,馋的宗良的拳风都顿了不少。沈萱提着四坛酒走了进来,嚷声道:“马叔、宗叔,又在练拳呢。今晚大伙都要去宋禾那住处吃席,这是宫里的千里香,我特地让手下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马浑赶忙上前提过坛子,都忘了将毛笔搁好,墨水在纸张蔓延,顿时将一副画的意境全毁了。宗良也不在意,没了再打一套拳便是,而千里香是可遇不可求,更何况沈萱的千里香是其中极品。 沈萱打量了一圈院子,问道:“怎么不见陆昂?照着时间,柳老的讲学已经结束了。” 声寻人,人亦是寻声,陆昂从院子外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两片茶叶包着的五花肉,说道:“宗叔、马叔,来晚了些,途中去院门取了这五斤肉。” 随后,陆昂看到沈萱,连忙招呼道:“今日你是如何脱身的,上你课的弟子如此多,往常都要等你许久。”宋褎耳为了报白鹿书院趁火打劫之仇,便让沈萱在嵩阳书院讲学一月。作为天下难寻第二位的女夫子,沈萱讲学的场面就厉害了,人山人海肩接踵,满堂书生尽洗耳。 沈萱白了陆昂一眼,朝着宗良和马浑拘礼道:“马叔、宗叔,我两先行一步,这肉和酒就拜托你们了,待会来宋禾住处时,切记带上。”话落,沈萱便拉起陆昂的手,先一步出了门。 路上,沈萱对陆昂问道:“你问过霜儿没有?不如便让她留在书院读书吧,正好宋禾待她极好。” 陆昂一听此事,胸口堵得慌,义愤填膺。陆霜跟着马浑练武他忍了,如今跟着宋禾,他本以为宋禾作为嵩阳书院的大弟子,又是满腹经纶、通天晓地,定可以改一改陆霜的性子,让她弃武从文,结果呢?这宋禾不仅给陆霜做了柄木剑,甚至亲自教她习武。 陆昂已经心举白旗了,陆霜想学什么便什么吧,总归是有一技傍身,不算什么坏事。他对沈萱答道:“霜儿说我去哪她就去哪,你知道的,我一定是会离开书院的。” 沈萱皱着眉头,却没再纠结于此事,反倒和陆昂闲谈起了这几日的趣事。两人一路,笑声不止,郎才女貌,叫闻者好不羡慕。 入夜,于天灯下,众人在宋禾的住处吃酒席,宋靡同是今日的角儿,宋禾、沈萱亲自下厨,而宋褎耳领着众人祭拜了孔子、孟子和朱子后,由持国、式里和陆霜点燃了炮竹,宗良和马浑作为特邀的贵客,一场酒席热热闹闹的。 中途聊了不少,众人都说着自己遭遇的趣事,都是些江湖中的趣闻,让陆昂听的津津有味,难得在书院中听到了四书五经和政策以外的事情,说着又聊到了陆霜的事,陆霜表示自己舍不得先生,但是要跟哥哥在一起。 夜落,众人各聚各的,宗良和马浑抱着酒坛爱不释手,陆昂在考教陆霜一日所学,而宋褎耳却和宋禾来到了一处空地上。 两人吹着山谷的冷风,望着其下的阡陌,规规矩矩、分毫不差,宋禾是种田的好手。 宋褎耳被风冻着了眼,问道:“你不与陆霜一同走吗?看得出你舍不得那丫头。” “舍不得?”宋禾笑着摇头,淡淡道:“心中有愧罢了,何况丫头讨人喜欢。” 宋褎耳眯着眼,撇了宋禾一眼,说道:“上一次见你说讨人喜欢,该是二十年前了,你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舍不得那个孩子。” 宋褎耳长吁一口气,说道:“画地为牢二十载,你我都要老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出去走走。再说了,宋靡同也已经证道成功,你也无需时刻都呆在书院里。” 宋禾目视远处,冷风吹乱了鬓角的垂丝,淡淡道:“天下虽大,却早无我宋禾想去之处。” “不!”宋褎耳斩钉截铁道,“你有可去的地方。” 宋禾反倒困惑了,问道:“在哪?” 宋褎耳答道:“那名叫陆霜的女孩在哪,你便想去哪!” 山谷廖静,仅有徐徐风声不止,三寸之间,两人的呼吸,一轻一重。 宋褎耳目光看着远方,笑着道:“一直没问,你的道叫什么?” 宋禾看着山谷间规矩的阡陌,心中有了答案,他淡淡道:“道名——山河破碎。” 清早 持国、式里寻师父,却瞧见宋禾正在整理着衣物,似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可是师父明明从未出过远门。宋禾将一封信交给持国、式里,说道:“我要随你们的小师妹走一趟江湖,为师有事交代与你们,你们去一趟江南,去白鹿书院寻李崇尚,你们就说是宋禾吩咐的,他便懂我的意思了。” 话落,宋禾就独自一人出了山谷,持国、式里看着手中的信封,望着师父走远的背影,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院门口,陆霜骑着桃花,陆昂牵着马,朝送行的众人一一拘礼。 说话间,山下却有烈马奔腾而至,领头是一名头戴以巾子装饰的幞头、身着紫袍圆领窄袖袍衫的太监,随行的还有两名腰间佩刀的锦衣侍卫。 那太监笑着上前,喝道:“谁是陆昂?” 陆昂困惑,还得是宋褎耳替他解了惑,只见宋褎耳上前和太监拘礼道:“刘承规、刘大监,不知您寻这陆昂所谓合适?” 刘承规笑着朝宋褎耳还之以礼,说道:“并非咱家,是陛上给了小英雄陆昂赏赐,特地让杂家快马加鞭来嵩阳书院寻他。” 说着,刘承规从腰间掏出一轴圣旨,说道:“陆昂上前听旨!” 陆昂连忙上前行跪礼,周遭的众人也纷纷行礼,武夫跪单膝,儒生跪双膝。 刘承规朗朗而诵:“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陆氏英勇,挫败西楚阴谋,阻止镇武伯爵宗良酿下大错,立斩逆贼楚氏,谓少年英雄耳。据翰林院商议,陆氏于国有功,虽不是朝堂中人,但亦当嘉奖,特封其为平武子爵,赐良田六百亩,钦此!” 陆昂心中惊愕,连忙接旨谢恩,平白得了一个子爵,就是太突然了,还得是陆霜欢呼着恭喜哥哥,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刘承规笑着将放置着一身蓝衣爵袍的檀木盒子递给陆昂,笑道:“平武子爵,这个爵位据说还是曾尚然替你讨要的,陛下也很是欣赏你。”随后,刘承规便上马带着两名侍卫下了山。 陆昂将檀木盒子交给陆霜保管,随后便向众人一一告别。 众目睽睽下,沈萱拉住陆昂的手,在他的耳畔轻声道:“你等等,”随后将腰间的戒尺取下,戒尺上还雕刻着一个“萱”字,沈萱含笑着递给陆昂,“你收好,不许丢了,下次见面还我!” 陆昂的手紧握着戒尺,其上有余香,点头道:“一定!”两人的情意,直看得众人放声笑话。 正欲起行,远边的道路上却走来了着旧衣、背着一筐书籍的宋禾。 宋禾走上前,把满眶书籍挂到了桃花的背上,随后牵起陆霜的手,弯腰说道:“先生陪你一同走江湖,踟蹰可愿意?” 陆霜咧嘴而笑,使劲地点头,眉角的忧愁终于散去,没在送行的人中瞧见先生,她一直很担心先生会不会生自己的气。而今既能不离开哥哥,又能不让先生伤心,她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终拜别,离嵩山,两人一马,马上载着满眶书籍。 此一行何去处?世人枉断言,江湖之大,何处不可去! …… 书院里,徐登抓住了一只落下的飞鸽,其腿上绑着一封信。徐登看完信,随后将信递给王协,正色道:“殿下,玄甲营被围困三月,迟迟得不到援助,死伤殆尽,锦州的战事乱套了。。” 王协看完,冷着脸,玄甲营可是三万人的大营,怎说没就没了。锦州的将领都在做什么,围困足足有三月,为何不救援?他长吁一口气,说道:“父皇亦传我密旨,奉命我彻查此事。” “看来,我们不得不去一趟锦州了! 第32章:西楚公孙有一女,孤军千里持镐戎 陆昂曾以带宗良去墨学为条件,请宗良出手救助宋褎耳,但其实连陆昂自己都不知墨学在哪,只知天下武学尽出于此。索性陆昂以三年为期限,承诺三年后便带宗良前往墨学。 陆昂出江南,过锦州、凉州,至豫州,下一站该去何方?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他听说世间有处特殊地方,天门关烽火台,在那里能看到传说中的星月,所以他想去看看。 两人一马,北出商都大约三日后,一处山间小道。 “先生不识路!”陆昂一脸震惊地看着宋禾,忙问道,“先生可有带舆图?” 宋禾一脸淡定地回应:“并无,走得匆忙给忘了。何况我已经二十余年没出过嵩山,我不识路,有何奇怪之处?” 陆霜耷拉着脑袋,哀声叹气道:“先生要早做打算,哥哥也不识路。” 宋禾听后,嘴角一抽,说道:“看来眼下的当务之急,该是寻到一位认路之人。” 陆昂眉眼却是一喜,说道:“先生是半圣,便是不识路也没什么,一步便是千里,四海随处可去。” “等等,”宋禾看着两兄妹困惑的大眼睛,诚恳道,“自打那日被踟蹰所伤后,我的境界已经跌倒了夫子水平,其实和你差不了多少。” 陆昂眨着眼,用手指着自己,问道:“同我?” 宋禾面不改色,淡淡道:“没错。” 于是,画风开始奇怪起来,陆霜趾高气昂地走在最前边开路,陆昂一脸哀愁地牵着桃花,而宋禾则提着两个水壶慢悠悠跟着。 一个时辰后,两侧的山看着没多大变化,连河都是一如既往的墨绿色。 但是,他们捡到了一个人,为何是捡呢…… “快看、快看,这湖里漂浮着一个人。”陆霜指着湖里的一个人焦急道,“得去将他救上来。” 身上穿的是皮甲,脚穿皮质的战靴,脸色还有一条刀疤,一身未洗净的血迹,看着像是名士卒。 宋禾皱着眉头,困惑道:“皮甲抹以黑色,战靴为青色,这是大周官兵的装备。只是豫州并无战火啊,这士卒怎会落于湖中且一身血迹呢?” 陆昂拿着木棍清理着此人鼻中异物,用手将他的舌头拉出,正打算用人工呼吸大法,却被宋禾推开了。陆昂心下感动,宋先生果真大义,愿意舍身救人。 陆霜看着宋禾缓缓低下头,离此人的嘴巴越来越近,顿时心中一个疙瘩:先生的清白要没了,若是先生日后用那亲过男人的嘴来亲我的额头,我介时躲还是不躲。 宋禾蹲下身,拨开那人的眼皮,瞧见瞳孔尚未失色,便知其三魂齐全,能救,随后打出一道“醒”字诀,说道:“不用这般麻烦,用浩然气唤醒他便好。” 那人剧烈咳嗽,猛地吐出一肚子污水,良久,才对宋禾拱手道:“在下林冲,多谢几位相救,感激不尽。”随后,他在胸口摸出一个避水的皮带,里边有一封信完好无损,随后,林冲朝宋禾拱手道:“几位,在下正有要事处理,今日之恩,日后定涌泉想报,只是现在不得不离去,望海涵。” 宋禾看着他欲走的样子,淡淡道:“你是锦州的官兵吧,”见林冲闻此身子一顿,宋禾顿时便明白了,接着道,“若是有紧急军情要送往京都,现在也是晚了,你这昏迷至少三日了,别看你现在能走得动路,纯粹是我的浩然气给你续力。” 宋禾看着转过身来一脸戒备的林冲,断言道:“你要送的可是玄甲营全军覆灭的消息,你已不必再送了,此事早就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搞得天下皆知。” 林冲身形猛地一顿,随后狼狈地跪倒在地上,面容狰狞,欲哭却因为三日泡水,眼眶肿的流不出泪:“玄甲营没——没了!怎么会,袁平将军,小的愧对于你啊。小的该随你一起赴死的。” 陆昂走上前,宽慰道:“玄甲营覆灭之事,举国哀痛。然死者已去,生者更该好好活下去。” 林冲哭红着眼,跪地不起,仿佛三万亡灵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死者虽去,却无法安息。他抽噎道:“锦州本部有西楚的细作,而且官职极高!” 宋禾和陆昂面面相窥,锦州军队里出了奸细,事关重大,陆昂忙问道:“此事可就你一人知晓?” 林冲连忙摇头,说道:“并非,与我一同突袭的斥候有二十余人,我等突围后四散逃窜,免得被敌军追上一往打尽。” 几人说话间,山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就是一队骑兵包围了他们,皆是身穿黑色战甲、青色战靴。 “少主,前边有东周的斥候,还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娃。” 一个粗犷,身披貂皮的男人骑马而出,只撇了陆昂等人一眼,冷冷道:“杀了,就地掩码。” 陆昂的眼中凝重,这些人个个骨架粗犷,而且方才说话的口音,分明就是西楚人。可为何西楚的人会出现在豫州,还穿着大周官兵的甲胄,细想之下,陆昂不寒而栗,锦州怕是出了大变故了! 陆昂在宋禾身侧压低声音,说道:“先生尚有几分实力,咱们怕是要打一场硬仗了。” 宋禾目光平淡,叹息道:“早与你说了,我的境界与你差不多。何况这些骑兵个个都修出了金刚身,估计是西楚哪个大族的私兵,你们怕是不敌。” 话风一转,宋禾接着道:“不如我等先混进这只队伍,摸清楚他们的底细,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只见宋禾抬起手来,朝着周遭拔刀下马的士卒,连忙喊道:“我等是嵩阳书院的弟子,你们既然是朝堂的官兵,为何要杀我等,听说锦州战事有变,若你们是要南下御敌的,可愿带上我等,我等已经修出了玲珑心,能用浩然正气助你们杀敌。” 此话一落,那些士卒面面相窥,等着自家主子下令。 “良叔,留他们一命,书院的弟子杀不得,”后边走出一匹汗血马,马上之人着青铠,胸前和腹部皆是软甲,头戴抹额,其上镶着一枚紫玉,面色微稚,声音清脆,“书院的弟子刻有命牌,人死牌碎。杀了他们,会暴露我等行踪的,将他们带上,赶路要紧。” 陆昂皱眉,为首之人竟是女子,西楚民风彪悍,这也是为何朱子对自己说“可在西楚益州赤泽国施道”。 几位士卒上前搜身,见并没什么利器,马上的竹筐中尽是些书籍,看来此人真是书院子弟。 见士卒拿出绳索欲捆住自己,陆昂连忙道:“女将军且慢,为何要捆住我等,我等是要随你们一起去抵御西楚入侵的。” 公孙沁笑了,索性下马走到两个书生身前,说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就我们这口音,当真听不出我们是西楚人。”说着,她伸手拍拍陆昂的脸,轻蔑道:“世人皆说东周的儒生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吟诗作乐、看花赏月,我看却是如此。” 陆昂嘴角微抽,目光瞥向宋禾那,却正好瞧见他牵着陆霜一副看戏的样子。只见陆霜高声呼道:“西楚的女蛮子,不许瞧不上我哥哥,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陆昂!” 宋禾连忙用手按住陆霜的嘴:陆昂这名头在大周好用,在西楚人眼中那就是敌人啊。踟蹰,你这是再给你哥哥拉仇恨啊。 公孙沁猛地回头,一脸狐疑地打量着陆昂,问道:“你真是陆昂?武城一拳败宗良那位?” 陆昂心下无语,愚妹害哥,只得硬着头皮道:“正是!” 公孙沁面色一横,左手作拳,直朝陆昂面门而去,陆昂却一伸手格挡,随后左脚探出,直朝其下盘而去,他暗自咬牙:打则打矣。 公孙沁侧身避开一脚,拳脚如风,招招直朝要害,陆昂脚下暗画两仪,道韵入体,以险而又险的方式避开这朝着咽喉的一爪,随后手中鹤拳轻启,一拳打在了对方胸脯之上,入手柔软。 公孙沁猛地推开一步,怒目而视,朝四下喝道;“全给我绑了!” 陆霜和宋禾无奈地摇头,陆昂也真是的,好端端一拳打人家胸口干嘛,老虎屁股摸不得呀。 随后陆昂等人就被绑住手脚,扔到后边的马车里。 公孙沁骑马至山峦高处,她的目光看着北方,身侧有个貂皮中年汉子。 “良叔,我等此行北上,务必迅速,不可拖延,趁着东周朝堂陷入玄甲营兵败的消息中,我等趁乱可长驱北方,同北蛮达成协议。” “沁儿,公孙有三女,当属你最为豪勇。公孙汆老兄若知此事,当能瞑目了。” 公孙沁皱着眉头,冷冷道:“诸葛先生交代的事情不能有差误,良叔,明日你寻个由头将那名斥候杀了。至于你两个书生,我记得随行的还有一个女娃娃,你将其送至我的帐内,如此两名书生必定投鼠忌器,该翻不出什么风浪。” 公孙良单手横于胸前,俯身道:“主子所令,吾定遵守。” 公孙沁忽想起那个叫陆昂的书生,面色又是一冷:原以为能拳败宗良的少年是名豪杰,却不曾想是名登徒子。兄长所言果然不错,白脸的书生没一个好东西。 第33章:一而再三紧提防,真中有假假亦真 拥挤的车厢里,三个人被绑成了粽子。 “哥,都怨你,”陆霜咬牙切齿道,“那西楚姐姐只是为了试试你的身手,你好端端地摸她兄干嘛?哥哥就是大流氓,我回头要跟萱姐姐打报告。” 陆昂没好气地瞪了陆霜一眼,说道:“管好自己的嘴巴,你若不说我是陆昂,哪来这般事。” 陆霜嘟着嘴,一脸不乐意,说道:“谁知道哥哥的名号这般没用,连个西楚的娇弱女子都吓不倒。” “还娇弱,活脱脱一个母老虎。”陆昂一脸无助的望着车厢上棕黑的木板,“她那起手,怕是都半步破国了。” 宋禾说道:“踟蹰确实不该道明陆昂的身份,西楚人怕是早已对他怀恨在心。”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霜一脚踹在腿上,只见她撇撇嘴:“你还说,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宋禾哭笑不得,只得说道:“好好,是先生和你哥哥的错。” 陆昂翻了个白眼,没救了、都没救了,老这么宠陆霜,迟早惯坏。 忽然,一道光亮招进了昏暗的车厢内,有士卒送来一叠肉、两张饼,还有一壶清水。 陆霜嚷嚷道:“不对啊,怎么少一张饼,我的呢,你们西楚人怎这般吝啬。” 那士卒瞅了三人一眼,顺手抓起碗里的一块肉就往嘴里塞,面带不屑:“嫌多?若不是主子吩咐,你等能有碗水就不错了。” 这可给陆霜急了,喊道:“你西楚人不要脸吗,从别人的碗里抢肉吃。” 士卒呵呵而笑,不给女娃一般见识,反倒上前给陆霜松开了手脚上的绳子。这一幕可给陆昂和宋禾看傻了,怎么骂了别人不挨揍就算了,怎么还给松绑。 那士卒抓起陆霜的手,就要往车厢外拽,直把陆霜着急了,眼珠子就要往下窜:“你要做什么,我不该骂你的,我还不想死。” 士卒嫌烦,抓起地上的一块肉就塞到了陆霜嘴里,说道:“女娃娃,是我家主子请你去吃饭。” 随后,士卒的金刚神力岂是陆霜一个娃娃能阻挡的,当下就被拽走了。 陆霜瞅了宋禾一眼,见他没有异动,问道:“你不担心吗?被带走的可是你家小踟蹰。” 宋禾回看向陆昂,反问道:“你怎么不担心?好歹是你妹妹。” 接着,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盆肉上,一想到平白少了两块肉,就想抽陆霜一下大嘴巴子,自己跑去吃大餐,却害得他们各少了一块肉。 帐篷内,公孙沁盘腿坐着,身前是一着美食,身侧有个小丫头埋头干饭,正是陆霜。 公孙沁恬然一笑:“你叫什么?” 陆霜狼吞虎咽之余,抽空答道:“陆霜,陆昂是我哥哥,另一位叫宋禾,是教我读书的先生。” 公孙沁接着道:“你今晚便住这吧。” 陆霜抬起头,打量着周遭,床还算大,地面铺着木板,应该没什么蚊虫。她答道:“好的,姐姐将我留在这,我家大人就不会乱来,姐姐真聪明。” 公孙沁微微一愣,摸着陆霜的脑袋,笑道:“还挺聪明,多大了?” 陆霜答道:“十二岁,先生老说我笨的,只是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呀。” 公孙沁眉头微皱,她追问道:“你家先生姓宋,嵩阳书院的宋褎耳跟他是何关系?” 陆霜眨着眼,答道:“先生是宋褎耳的侄子,他们关系很好的。” 公孙沁手心微紧:那就更要小心了,此地离商都不远,看来接下来几日都得走小路了。 一大早,车厢上厚重的布被掀起,来得正是公孙沁。 公孙沁朝身边的士卒吩咐道:“给两位先生松绑。” 陆昂和宋禾一脸困意,被撤去了身上的绳索也不见得有多兴奋。只见公孙沁吩咐手下人递来两杯水,说道:“两位先生请用茶水。” 陆昂和宋禾相视一眼,没说什么,一脸淡然的喝了下去。 目视着两人喝下水,公孙沁笑道:“水里下了七虫七草之毒,两位先生见谅,为了确保你我之间不会因为误解而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小女子只能出此下策。” 说着,公孙沁朝着两人拘礼,是标准的儒生礼:“两位先生请放心,每日黄昏我都会派人将解药送上,此举并非为了谋害两位性命。” 话落,公孙沁便走了,陆昂打开帘子朝外边看去,马车的周遭并无人看守。缩回头,陆昂朝宋禾问道:“你明知道这水有问题,还真喝啊?” 宋禾却是摇头道:“这一行西楚人行踪匆忙,从昨日到现在已经走了百余里,这些士卒丹是金刚身圆满的便有十余人,看着家将居多,像是西楚的先锋军。” 陆昂莞尔而笑,说道:“先生是想说,这样一伙人行色匆匆的人,怎么会带什么七虫七草毒,这水就是普通的茶水,只是那公孙沁吓唬人罢了。” 宋禾笑着,低头看了一眼身下,问道:“小解?” 陆昂拍腿起身,说道:“同去。” 一小丛灌木前,其下还有个土坑,两人迎着清风,身下凉凉,脸上却是无尽惬意,憋一天了。 “先生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跟着吧,找机会看看他们想做什么。玄甲营被歼灭,必然会导致锦州战局的崩盘,这些西楚人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豫州,一定有相当重要的目的。” “在理,昨夜我在陆霜身上留下‘三里春风’的道韵并无异动。那公孙沁虽是女子,做事却仅仅有条,能让十多位金刚身圆满的武夫皆听其调令,绝不是一般人。” “你小子收着点心,莫不是昨日占了人便宜,看上人家了?” 陆昂系上裤带,边走边道:“先生莫要调侃在下,与其说这个,不如咱两去看看陆霜。” 才走了一会路,两人就看到了骇人的一幕,有士卒送来一个木盒,说是公孙沁送给先生的见面礼,两人打开一看,赫然就是林冲的头颅。 公孙沁一女子之身,能率领一只如此强悍的骑兵小队,除了出身不凡、足智多谋外,更重要的是一颗比男儿还要狠的心。西楚鬼谋诸葛冉冶能将大任交给公孙沁,其自有过人住处,至少眼下看来,这二十余骑孤军深入,能绕过锦、凉两州边境的斥候,直至豫州都未被察觉,已是了不得。 寻常儒生,怕是已被公孙沁唬住了。可惜,她面对的半圣宋禾和已经经历过嵩阳一战的陆昂,怕是她自己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能遇到这两个怪人。 午间吃饭之余,公孙沁不准他们见陆霜,宋禾和陆昂也不自讨没趣,反正瞧公孙沁的意思暂时不会杀自己,不然也不会恩威并施了。 有一个披着狼皮地中年汉子靠了过来,若不是他这一手流利的大周官话,陆昂都以为他是西楚人。汉子叫孙大燕,曾做过猎户,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商人。 据他所说,孙大燕是在西楚行商的时候,被官兵看上,负责给这一队斥候寻路的。陆昂始终留了个心眼,这孙大燕看着坦率,谁知道是不是公孙沁派来试探自己的。 直至第三日,孙大燕和他们提到了跑路的事情。 陆昂看向他,一脸正色地说道:“孙兄,你莫要多言,这几日我两观公孙沁的言行举止,虽她是一名西楚人,但吾等亦是心生敬佩,若非我等妻儿老小都在豫州,怕是都心声投奔之意。孙兄你此言在我等面前说一遍就罢了,休要再提。” 宋禾也是一脸真诚道:“我等虽是大周的儒生,但天下皆知,嵩阳书院和大周朝堂之间存在隔阂,朝堂一二品的大员没有一位是我嵩阳书院的夫子。我等早已不满大周朝堂的所作所为,此番遇见明主,更是心生投奔。” 随后,宋禾双手握着陆昂的两肩,劝道:“陆兄,莫要犹豫了,反正大周不会重用我等,此番遇明主,我等还有什么可踌躇的,至于妻儿老小,只能先往后搁了。” 别说,不出陆昂和宋禾所料,这孙大燕原名孙兴,是公孙沁早年派往东周的谍子,如今需要横穿大周多处州域,这孙兴了解大周各条通道,正好用得上。 孙兴将这一切以原话告之公孙沁,而公孙沁的身侧就坐着陆霜。 公孙沁挑眉,笑道:“两个贼书生,不愧是巧舌如簧,亏他们说的出投入我门下这种话。不必在意,此二人绝非真心,毒药、人头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书生,当真厉害。一个能拳败宗良,另一个据说学问能教书了,不能以常理来度量。 陆霜在一旁眨着眼睛,说道:“我哥哥自从上次打败宗良后,因为宗良是镇武侯,所以处处遭到朝堂的针对,早就对此心声怨念了。至于我家那蠢先生,自是最听我的话,我能帮姐姐说服他。” 公孙沁看着陆霜诚恳的样子,上前抱起陆霜,含着她的耳垂道:“行啊,霜儿妹妹有心了,不妨晚上和姐姐一块睡,要洗干净,不许躲着姐姐哦。” 而陆霜也得到了公孙沁的下一步指示,时隔三日,她终于能见到哥哥和先生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无想念自己。 第34章:寒窗十年无所获,两袖皆为三尺锋 “公孙姐姐有三好,”陆霜伸出手指掰着,“善良、慷慨、温柔,哥哥和先生就快投靠姐姐吧。” 陆昂偷偷瞥了眼公孙沁,瞧见其手中握着把大刀,身边还站着两个金刚身圆满的士卒。他心中纳罕道:善良是说赐饭之恩,而能把珍贵的七虫七曹毒用在我们身上,能不慷慨吗,至于温柔,林冲的首级前两日才见过。 宋禾一脸关切地照看着陆霜,恨不得将她的袖子掀起来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的。直到确定陆霜安然无恙后,宋禾对着公孙沁拘礼道:“主家的仁慈,我宋禾多谢您善待陆霜。” 公孙沁从最始就一直刻意关注着宋禾的一举一动,看来这宋禾极其关心他的弟子。想着,公孙沁将手中的大刀交给身侧的士卒,说道:“两位先生可愿改投我西楚门下,先生放心,我定不会亏待于你们,美酒金银、封侯拜相,无不可能。” 照着约定好的剧本,陆昂面带犹豫地看着宋禾,欲言又止,而宋禾见此,却是上前拍了拍陆昂的肩膀,长吁一口气:“罢了,既然我等深陷此境,便从此跟着主公了。” 公孙沁心下点头,连忙是和宋禾、陆昂一阵寒暄,培养一下主仆情谊,所言所语足以令闻者落泪、听者动容。收复这两个书生,每一步都是照着她的想法来威逼利诱,如今总算是初步纳入门下了。 每逢原地扎营时,都会有八人外出,两两一组,找水、劈柴、寻路、放哨,各司其职。 山林里一处溪水的泉口,两个士卒拿着一筐的水壶一个接一个灌水。 “听说公孙沁收了那两个嵩阳的儒生做家臣,呵呵,且让她在嚣张几日。” “无妨,我等只需完成公子严复的命令即可。这公孙沁一介女流,还贪图王位。” 左边的士卒话头一转,说道:“我有一主意,可让那公孙沁身败名裂,事后公子肯定会赐下更多的封赏。” 右边的士卒来了兴趣,问道:“什么主意,快些说来听听” 左侧士卒神秘道:“可还记得我等带出的壮阳之药,说是壮阳,实则媚药。我只需连同迷药一起让那公孙沁喝下,随后再叫陆昂前来。等公孙沁醒后,发觉失了贞操,定会觉得这是陆昂的手段,以她宁死不折的性子,一定会试图杀了陆昂,可陆昂何许人也,能拳败宗良的狠人。” 右侧士卒拍腿道:“妙啊,届时等他们和陆昂拼得你死我活,公孙沁必不能放陆昂逃走,否则就会暴露行踪,可想那时的战斗会有多激烈。” 一处宽大的帐篷内,桌上摆放着舆图,公孙沁站在案前,陆昂和宋禾位其两侧。 公孙沁指着豫州最北端的灼湖城,说道:“灼湖城为豫州最北门户,我们若出豫州,必由此过,两位先生可有何谋略,助我北出豫州。” 宋禾接话道:“敢问主公,可有通关文牒或是行商凭证。” 公孙沁摇头道:“没有。” 宋禾接着道:“主公若是没有,我等为您办理一个便是,有何可苦恼的?” 公孙沁解释道:“一张大周的通关文牒都需要经过县、府的官府盖章。没个十天半个月如何能 到手,更别说行商凭证,那更是要郡级的官府盖章。” 陆昂打量着舆图之上的山峦,指着一处山谷说道:“将军可否从夺险峰处而过,此处多有异兽盘踞,朝堂并无驻兵,依我们一行人的实力,区区异兽不足为惧。” 公孙沁拍手笑道:“对,陆昂和我原先所想并无差落,只是我们要赶时间,从夺险峰而过得攀山越岭十余日才能抵达兖州,太久了。” 宋禾问道:“主公问我等通关文牒,该是想沿黄河而上,如此不日便能抵达兖州,可兖州有什么呢,兖州之后主公还欲北上,冀州和幽州都不是你的目标,千里单骑一路北上,主公的目的地该是北蛮吧。在下所言,可否说穿了你的心思?” 公孙沁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学问够教书的夫子,笑道:“先生好见识啊,可先生就不怕知道太多了,我足可以在离开豫州前将先生斩杀,待嵩阳书院发现先生的尸骨时,我早已至兖州,如此便是嵩阳也护不得你。” 宋禾只是拘礼道:“主公便是不相信我两的诚心,也当相信您自己。” 公孙沁来了性质,她的右手握到腰间剑柄上,问道:“此话怎讲?” 陆昂为宋禾解释道:“陆霜作为我的妹妹和宋禾的弟子,只要她在您手上,我等必不会背叛主公,再而主公给我两下了七虫七草之毒,我等也不得不听命于你。” 宋禾拘礼道:“主公若是想坐船经黄河入兖州,我且有一计。” 公孙沁说道:“快说。” 宋禾说道:“灼湖城有一巨商,贾氏一族每逢月初都会出船北往,将一些丝、茶和瓷器运到冀州,开船前都会招募乡勇,今日真是四月二十七,拘礼贾氏出船尚有三天,” 公孙沁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一行人装扮为乡勇,做贾氏的船北上。可我有一困惑,既然贾家是巨商,该有自己的家臣家将,为何要接纳我等?” 宋禾接着道:“据在下所知,那贾氏北往出船已经连续三月在海上被人抢了,连巨船都沉没了好几艘,其下的家臣家将早已死伤殆尽,上个月贾氏便已在招募乡勇。” 公孙沁朝陆昂问道:“陆昂,你觉得此计如何?” 陆昂答道:“先生此计,将天时地利人和皆纳其中,恰逢贾氏月初开船,而一日之内我等定能奔至灼阳城,这贾氏又是迫切需要能人相助。在下附议!” 公孙沁扬手一拍桌案,说道:“便如先生所言,但明日前往有些晚了,今日便入灼江城。你两去收拾收拾,即刻出发。” 车厢里,陆昂、宋禾坐着交谈,身前是一盆肉,两壶酒。 “先生还真给那公孙沁出主意啊,也不怕助纣为虐?” 宋禾小罐一口酒,嘴里嚼着肉,说道:“我且问你,公孙沁为何着急去兖州,十万火急,急什么?” “公孙沁急什么我可不知,”陆昂喝着小酒,接着道:“但十万火急,天下最急之事当是军情。” 宋禾颔首道:“说的不错,军情。玄甲营在锦州覆灭,这消息理当被朝廷压下来,如今却传的沸沸扬扬,背后定有人从中作梗。而巧之又巧,正逢公孙沁千里单骑北上,为的是何?定是催蛮族出兵北下,届时大周苦于双线作战、两相告急。” 陆昂困惑道:“先生既然识破了西楚的阴谋,为何还要助公孙沁出豫州?” 宋禾解释道:“问得好,公孙沁出豫州入兖州,虽说是离蛮地更近,但也离西楚愈远。孤军深入大周腹地,届时我们要留下她便如瓮中捉鳖、易如反掌。” 身前盛放肉食的碗碟已经空了,宋禾一口酒下肚,吃干抹净接着道:“何况我两打不过那公孙沁,而兖州有我一旧友,一身剑术何其了得,有他在,公孙沁便逃无可逃。” 陆昂心头一动,问道:“先生的旧友,定是剑意已入道境,只怕是当世第一人。” “非也非也,”宋禾摇头失笑,说道:“若论剑意,我那好友排不上名号,天下位列他前头的怕是不下十余人。只是……” 宋禾侧过身子,略作思考,说道:“我那愚友,少时被奸人毁了丹田,再练不得武。我呢,就劝他读书,他倒非愚钝,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书没怎么读,剑技反倒愈加高明,直到有一天他说他看到了道。” “寒窗十年无所获,两袖皆为三尺锋,”宋禾笑着,似是忆起了往事,“这传遍兖州的民谣说得就是他,其剑技冠绝寰宇,我曾问其于天下绝者相较如何,他只悻悻然,悲叹一声‘我为天下先,前路暗无光!’” “先生所说的可是‘剑城赵一刻’?”陆昂一拍木椅,思索道,“剑城立碑之人,这句民谣我亦在书中看过,赵一刻乃是天下用剑者中的翘楚,没曾想是先生的旧友。” 宋禾哈哈大笑,说道:“可还记得青龙赠予你两兄妹的本命龙鳞,龙鳞乃是天生的兵胚,而剑乃百兵之王,最易养君子气,我此番随行有一心思便是让赵一刻叫你们习剑。” 陆昂顿时眉色一喜,急忙道:“先生所说当真,赵一刻愿教我们习剑?” 宋禾笑着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他虽善剑技,但不一定善授课,估计有够能折腾的。” “先生此言……”陆昂还想追问,却见车厢的帘子被掀起,公孙沁探头进来,对着宋禾笑道,“先生可准备好了,我们要起行了。” 说完,公孙沁便放下了帘子,心下却是一叹息:出豫州之时,自己必杀此二人,连那十一岁的稚童亦不能放过,自己尚有有军令在身,当完成诸葛军师交待的命令为前提,何况这两人岂会真是诚心投奔。 想罢,公孙沁骑马走至队伍的身前,只是在路过桃花白马时,她的汗血马好似有些躁动。目光望着远处,公孙沁大手一挥,出发! 第35章:我自乘风踏浪来,两行对联方顿笔 灼湖城是豫州最北边的门户,出了此城入黄河流域便可直入兖州。 城内相当热闹,公孙沁一行人刚进城,便能看到城门口贴着的告示:重金招聘各路江湖豪杰,协助商船运送货物,凡有意向者皆可来城东三里地外的码头。 陆昂本以为公孙沁见到告示后便会直冲冲往码头去,可公孙沁偏偏就沉下心来。先是吩咐公孙良去城东的贾家码头查探情况,再是留一批人照看郊外的马车和行囊,随后带着余下的人进了灼阳城。 公孙沁走在前头,她不放心将陆昂和宋禾留下,一个是能拳败宗良的猛人,一个是修出玲珑心的书生。她和公孙良都不在车队的话,没人能治得了此二人,索性便将陆霜留在了车队里,也好让这二人投鼠忌器。 江湖中消息最多、人流最大的地方无一不是酒楼,宋禾所说的话公孙沁会信,但不会尽信。何况宋禾并非灼阳城的人,他所得知的消息定会有些许偏颇。 洵江酒楼,墨色的门匾,两旁大红的柱子上写着两行对联:捧杯消倦意,把酒振精神;勺盛九州菜,杯溶万般情。 有一说书人高堂翘腿,折扇舞,醒木拍。 “我自乘风踏浪行,两行对联方顿笔。遥想二十年前有一名洵的剑仙踏海而来,途中便在这洵江酒楼讨了碗酒喝,那本店独有的三步醉方过咽喉,洵剑仙二话不说再要了三壶酒,酒过愁肠,提笔在洵江酒楼的大红柱上留下一副对联,以剑为笔,剑气为墨。” 有一食客笑问:“说书的,我怎瞧大红柱子上的剑气不过是俗人水准,何来剑仙之说,你要是说未及意境的剑气,我挥手即成。” 话罢,以食指、中指为剑,一道剑气直直劈在了说书人的桌案上,入木三分。 听说人面不改色,醒木再拍,喝道:“堂下大侠好功夫,正是因为大红柱子上的剑气太过骇人,我家主子便取了东海的蛟龙墨覆在上边,一是为了充色,二便是掩盖这剑气。” 酒楼里靠窗的桌子,公孙沁带着陆昂和宋禾静坐,孙兴则在各处食客间打探消息,随行的两名士卒换了身布衣站于两侧。 公孙沁本暗自打量隔壁桌问话的侠客,身侧一柄金头长枪好生夺目,琢磨此人是否已入破国境。忽瞧见一位华服公子快步上前,朝着枪客拘礼。 贾家二少爷贾玉本在酒楼三层的包厢里听书,只是今日之说是陈年的老一套了,贾玉无趣之余便打算离了酒楼去青楼逛逛,却正好瞧见了那弹指间一道剑气至十步开外尚能入木三分的酒客,贾玉平生最爱除了睡美人,便是结交各路豪杰,此等良机怎能错过。 贾玉拱手而道:“我乃贾家二公子贾玉,不知大侠是何名讳,来此灼阳城所谓何事?我贾玉虽人微言轻,但在灼阳城还是有些许分量的。” 侠客没回应,反倒是宋禾起身上前,说道:“凉州枪王杨正行,一柄金枪出神入化,未曾听闻其有败绩。” 扬正行放下酒壶,斜眼看向宋禾,笑道:“你是哪家的书生,瞧你这行装像是个夫子。” 宋禾连忙拘礼道:“不敢不敢,在下嵩阳书院的结业弟子,夫子不敢当。尊上大名贯耳、天下无人不知,在下眼拙,瞧见金枪才认出来,惭愧至极。” 贾玉确实眼前一亮:枪王扬正行,这可是破国境的高手,还有那嵩阳书院的夫子,我定当结交一番。 公孙沁却上去朝贾玉问好,一口流利的大周官话:“贾玉公子,前些日子听闻你等在招募乡勇,我等三人闻风前来。” 贾玉眉头皱起,蹩脚莽夫也要妨碍我结交豪杰,可谓碍事。想罢,贾玉一脸平和道:“招募互船乡勇之事,素来不是我负责。你找我无用,你得去城东的码头找管事的人。” 这话一落,贾玉下一秒就后悔了,好俊俏的姑娘,紧衣束胸,眼眸水嫩,眉骨间却一股子傲气,肤如暖玉取骄阳之色,虽是男儿打扮,但火凤之身尤耀眼。 宋禾轻咳一声,把愣神看着公孙沁的贾玉叫醒,说道:“贾公子,莫这般打量我家小姐。” 贾玉回过神来,连忙对公孙沁恭敬道:“在下唐突了,敢问姑娘芳名,姑娘方才说招募乡勇之事?” 公孙沁心下一笑,故作娇意,对贾玉说道:“我姓陆,单名沁,武城陆昂正是家兄。” 贾玉心下一惊,本想找一由头将此美人骗回府邸,再喂之春潮水便能让自己为所欲为,谁曾想竟是陆昂的姊妹,看来要从长计议。 “沁儿方才说招募乡勇之事,不知……”贾玉正想博取公孙沁的好感,却被一冲天的喝声打断了,只见杨正行把酒杯摔在桌上,径直上前问道:“你是陆昂的姊妹?你且告诉我,陆昂何在!” 公孙沁嘴角微抽,来势汹汹啊,借个陆昂的名头竟惹出一份恩怨:“杨前辈,我家兄长并未在此处,不知您找他何事?” 杨正行打量着公孙沁,面色不善道:“不在?便是不在我亦有法子逼他出来。”说着,扬正行左手扣住公孙沁的手腕,见公孙沁企图反抗,他右手化掌击在公孙沁背上,一口内劲狠狠拍入公孙沁体内,随后恶狠狠地说道:“今日陆昂若是不敢现身,我便打断你的四肢,将你的衣衫扒光,扔到大街上供流氓混混玩弄,我且看他陆昂能否受此大辱!” 公孙沁吃痛,被握住的右手腕显现出一个炙热的火环,随后右手掏出一把石制的刻刀,掌心涌出一股浩然气附着其上。刻刀视金刚身为无物,狠狠扎在扬正行左手筋脉处,炙热的气劲在其手部筋脉乱窜。这一下逼得扬正宁不得不放开公孙沁的手,体内气机迅速运转将热流排出,随后怒视公孙沁,喝到:“好你个女娃娃,还是个书生,尽用此邪门功夫。” 公孙沁右手捂着胸口,扬正行的内劲在胸腔内肆虐,若不是前些年在军中历练过,她怕是已经晕厥在地,她的脸色尤为苍白,咬着牙没力气说话。陆昂看着这一幕,恍惚想到了当初武城楚云羞辱沈萱的情景,他怒而上前,挡在了公孙沁的身前,皱眉道:“扬正行,欺负一个女子是什么本事,你爷爷陆昂在此!” 扬正行揉着手腕,正色道:“有胆识出来便好,你于武城用阴谋击败我师父,随后更是让此事闻名天下,坏我师父名声。今日我便让你百倍奉还,替我师父扬恨。并非我方才对你妹妹所做之事、所说之话,事后我定在你的坟前磕头认错。” 陆昂皱着眉,这扬正行说话比当初的宗良还要难听,真是叫人作恶。陆昂先是对宋禾吩咐:“照顾好公孙——陆沁。”随后他朝宗良怒喝道:“要战便战,休要废话。” 宋禾以掌为介将浩然气灌入公孙沁的胸腔,看到随行的两个护卫和孙兴闻声赶回,便将公孙沁教给他们照顾。公孙沁面色缓和了不少,胸腔中那霸道的气劲被平息,她朝宋禾淡淡道:“多谢。” 宋禾笑着摇头,说道:“无妨,此事本因我二人而起,你只是因此受到波及。真该说抱歉的是我二人。”这话落到公孙沁耳中就变了味,方才对陆昂心生的好感随之扑灭,她甚至希望扬正行将陆昂打死,更是暗下决定在出豫州后定将二人杀掉,否则日后定是大患。 陆昂双膝下沉,一股浩然气涌出肺腑,随周身环绕,口中念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浩然气附着周身,竟真出现一副染血的黄金战甲,沙场的腥味让周遭的酒客都不由咳嗽。 扬正行压身上前迎头一拳,拳上带着杀气,气劲都可伤人。陆昂抬手便是鹤拳、脚画两仪企图卸力,可扬正行这翻山境圆满的拳力远超马浑数倍,平日里和马浑对招时百试不爽的卸力法被扬正行一拳破开,一力降十会,何况扬正行可是宗良的弟子,拳法毫无破绽、尤为缜密,打得陆昂是节节败退,身上的金甲都崩碎了不少。 扬正行再是一拳轰向面门,逼得陆昂抬手阻隔,空中拳化掌抓向陆昂的咽喉,前面的拳法大开大合,可这一下爪击才是致命杀招。杨正行心中冷笑,几次交锋下来,他摸清了陆昂的章法,打来打去也就是一招鹤拳尚可入眼,其余招式都很是混杂,像是临时想出的招式。 众人皆以为此爪避无可避,陆昂怕是危矣,但宋禾却是嘴角一笑:青城山的半数武运在他身上,拳法?不,一招一式都可源自大道。 陆昂后推一步,左手化指点在了扬正行右臂的穴道上,那夺命一掌顿时无力。随后更是压身上拳,拳如霹雳,脚踏风雷,若有细心者,定能发现这陆昂此刻的拳法,竟跟杨正行方才的拳法极为相似,却又有些许不同。这便是武运加身的威力,不学其形,仅留其意。 莫看此刻陆昂占据上风,金甲坚实无比,但陆昂并非武夫,对手又是身经百战的扬正行,一招一式尤其消耗精力,如此以往最多十息他必败无疑。陆昂心生退意,使出浑身劲力打出裹挟浩然气的一拳,其上更是蕴含了“向阳屋里”的道韵。 陆昂借力而走,朝公孙沁说道:“我们先走,来日再战这匹夫。”陆昂目送着公孙沁退出酒楼,随后匆匆朝贾玉拱手道:“贾公子,随船一事,我等明日登门再议。” 扬正行提上长枪本欲再追,却被宋禾的一道浩然气阻隔住了,只得目送着陆昂等人离去。扬正行眉露冷意,陆昂方才顷刻间便学会他的拳意,让他生出必杀之心,此等天资若是放他成长,不出五年,死的就会是他扬正行。 第36章:三顾帷里巧成拙,马蹄落处尽春风 公孙沁出城之时脸色愈发苍白,竟一个踉跄昏厥过去。陆昂连忙扶起她,在众目睽睽下将她背起,两个兵卒也不敢拦着,他背起公孙沁,众人一路无阻出了灼阳城。 第二日清早,公孙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方想起身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嘴中尤为干涩。孙兴跪坐在远处的地上守了一夜,见到主子醒了连忙爬着上前,哭嚷道:“少主人总算是醒了,担心死奴才了。” 公孙沁瞧见这是自己的营帐,心中的焦躁少了几分,声音有些虚弱,问道:“良叔呢?”营帐之外却传来了脚步声,陆昂左手拿着一碗粥,右手用木勺搅拌,脑袋推开帘帷走进营帐。公孙沁见此,忍着痛半侧起身子怒斥道:“陆昂,你没我的准许,谁让你私自进我的营帐了!” 陆昂一愣,连打凉粥的右手都顿了一下,随后他先是侧身走了两步,仅将半个身子钻进来,拘礼道:“主公,不知我可否进来?”公孙沁怒目而视,想维持作为主公的威严,喝道:“滚,不准进来!”只是公孙沁不知自己并未梳冠,发丝垂落两颊,似是一位梳洗罢的窈窕淑女,怎会让人心声惧意。 陆昂嘴角一笑,自言自语道:“多谢主公恩准,在下这就进来。”随后陆昂便端着碗粥径直走到塌前,公孙沁急得脸颊泛红,对跪在一旁的孙兴喝道:“孙兴你还愣着做什么,把他赶出去,听到没?”陆昂将粥放在榻前的木椅上,对孙兴说道:“你先出去,我请主公用膳。”孙兴得此一言,连忙爬滚着出了营帐。 公孙沁怒视着陆昂,怒道:“你给我的士卒灌了什么迷魂药,今日你之无礼行径,他日我必百倍奉还!”陆昂撇撇嘴,用木勺盛起一口粥,边吹气边道:“也没什么,昨日我要为你疗伤,他们这些匹夫都要拦着,我便把他们都揍到爬不起来,也就孙大燕……不,是孙兴最为识时务。” 公孙沁叹了口气,脑袋藏到发丝里,淡淡问:“你把良叔怎么了?”陆昂微微一笑,把头探到公孙沁的眼前,说道:“你喝一口粥,我便告诉你公孙良如何了。”闻此,公孙沁猛地抬头,怒视着一脸笑眯眯的陆昂,咬牙切齿道:“你别太过分了!” 陆昂也不在意,将盛满粥的木勺递到她的嘴边,说道:“乖,吃吧,吃了就知道昂叔下落了。你我都是聪明人,不是吗?”公孙沁垂下眼帘,哪怕是没画睫也是如此动人,她微微张开嘴,任由陆昂将木勺伸入嘴中,强忍着厌恶把粥含而咽下,随后问道,声音有些凄冷:“现在可以说了吧,良叔究竟如何了?” 陆昂叹气道:“公孙良没回来,我一晚没见他。不过你别担心,今日我们去贾家询问,定能寻到他的下落。”随后,陆昂将碗放到木椅上,对着公孙沁狠狠道:“你该不愿我喂你,我将粥放这。若是之后让我得知你没喝完或是把它倒了,我便再为你盛一碗,一粒一粒地喂你喝下。” 公孙沁注视着陆昂出了营帐,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只是发丝下的目光死死盯着椅子上的瓷碗,仿佛在看什么生死大敌。 出了营帐,宋禾在火堆前熬炉子,陆霜寻了张凳子坐在一旁,摇着扇子帮宋禾风干额前的汗珠。见到陆昂出来,宋禾回头说道:“扬正行的内劲尤其刚烈,但幸好他仅是翻山境圆满,尚未有断海境的气绵延,纵是如此也伤到了公孙沁的心脉。” 说着,宋禾将一侧盛好的药汤递过来,接着道:“你去让公孙沁喝下,她是火凤之身,喝了我这费尽心思在荒郊野岭搜的十全大补汤,不出五日必定康复。” 陆昂嘴角抽搐,一脸不情愿地接过药汤:喝口粥就把公孙沁为难成那样,自己要是再逼她喝下药汤,怕是她杀我的心都有了。 想罢,陆昂还是接过药汤,板着脸探身进了营帐。公孙沁闷头一勺接一勺喝着粥,她被宗良所伤,身体急需补充营养,她听到帘帷有异动,她正好看见陆昂手握着一个瓷碗探头进来。公孙沁心下莫名一慌,左手一个松软,盛粥的瓷碗滑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公孙沁抬起头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陆昂,慌乱道:“你还要做什么?”只见陆昂将药汤放在木椅上,弯身将地上碎成两半的瓷碗捡起,随后他低着头淡淡道:“你先将这药汤喝了,我去在盛一碗粥,一粒一粒喂你喝下。” 活落,也不管公孙沁愿不愿意,便欲转身朝营帐外走去。公孙沁侧起身子,连忙伸手拽住陆昂的手臂,哀求道:“能不能别盛粥?我喝这药汤就够了。” 陆昂一脸笑容得看着公孙沁,只见公孙沁身子往后一缩,仿佛是瞧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拽住陆昂手臂的右手也失了力道:“你……你莫要忘了自己中了我的七虫七草之毒?若是今日我不给你解药,你和宋禾还有那女娃也将横尸荒野。” 这一番威胁的话落下,陆昂却是不为所动,右手拿起盛汤药的碗,左手用木勺搅拌着汤药,自顾自的道:“再不喝汤就凉了,凉了药效就不好了。”说着,将湿漉的木勺递到公孙沁唇边,也不顾汤水溅到公孙沁的衣襟,硬是撬开牙关让她喝下。 公孙沁只觉得汤药苦涩,再加上是被陆昂逼着喝的,一时呛到了咽喉而不断咳嗽。陆昂企图伸手帮她拍拍背,却被公孙沁抬手打掉,只见她怒目而视,喝道:“出——出去!药放着我自己会喝,你若再折辱于我,今日你我便只能活一个!”见陆昂还不走,她扶住胸口,强忍着痛楚,吼道:“出去!” 篝火前,宋禾看着陆昂从营帐中狼狈钻出,笑骂道:“你莫不是沾了人姑娘便宜,我这隔着十多米都能瞧见的怒气。你小子可别三心二意,若是让沈萱知道你可就没好日子过。”陆霜在一侧嘟囔道:“公孙姐姐人很好的,哥哥你不许欺负她。”陆昂心中苦笑:算了吧,喂她吃个药都让我绞劲脑汁。想着,陆昂取出袖里的戒尺挂在腰间,又是一阵思绪翩翩,是想自家姑娘了。 日过晌午,陆昂在营帐外喊道:“主公,在下能进来吗。”等了十几息,直到传来公孙沁传声准许,他才掀起帘帷进去,床铺上仅剩斜曲的被褥,桌案上摆了一副铜镜,公孙沁换了身青色的长衫,端坐着用灰黑的水粉扑着脸颊,盘好的发冠由一只铜簪系上。 见此,陆昂困惑道:“你这胭脂怕是将自己画丑了?”公孙沁撇了他一眼,淡淡道:“那贾玉是个贪色之徒,招惹一个扬正行已经够了,我可不想因为我的容貌惹来额外的麻烦。”说着,她忽瞧见陆昂腰间多出了一柄小巧的戒尺,随口问道:“你这戒尺哪来了,看着相当精巧,平日怎没见你戴着。”说到扬正行,陆昂有些心虚,解释道:“故人所赠,至于扬正行,他是我招惹来的,自会由我来摆平。” “如此最好,”公孙沁心念一动,玩味道:“故人?是女儿家吧。”瞧见陆昂一时语塞,公孙沁嘴角一笑,讽刺道:“就是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倒霉,会看上你这个流氓。”陆昂知道公孙沁在故意调侃他,可他偏偏就要接这话:“我如何流氓了?” 公孙沁白了宋禾一眼,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暗自碎口道:无赖,占了我的便宜还嘴硬。她冷冷道:“去给我牵马,我们动身去贾家。” 半刻功夫,几人总归要动身了。陆霜骑着桃花,宋禾给其牵马,师徒两笑嘻嘻的。陆昂牵着汗血马的缰绳,扶着公孙沁上了马,他笑道:“你这身子还能骑马吗,就不怕伤势复发?”公孙沁居高临下撇了陆昂一眼,声音冰冷:“用你操心。”话落,她企图拽过陆昂手中的缰绳,却见陆昂不松手,责问道:“你要做什么?” 陆昂冲公孙沁一笑,蹬鞍而起落到马背之上,双手一夹将公孙沁牢牢地锁在怀中。公孙沁面露惊意,侧头怒视道:“放开我,你若是想要这匹马,我送予你,放我下去!”陆昂装作没听见,美人在怀哪个少年能缩手,索性握紧缰绳,将公孙沁彻底纳入怀中,隔着衣衫甚至能感受到娇躯的温热:“你有伤在身,我来替你骑马。” 公孙沁见挣脱不开便放弃了,只是咬牙将此仇记下:现在还不是同陆昂等人翻脸的时候,出豫州之时自己必将三日斩杀,定要将那陆昂碎尸万断。 陆霜见到这一幕,也嘟着嘴朝宋禾嚷嚷:“先生、先生,我也要你抱着我。”众目睽睽下宋禾老脸一红,但还是踏鞍上马将陆霜抱在怀中,用下巴抵着她的脑袋,轻声道:“踟蹰也不怕师父丢人,叫外人瞧见怕是要说三道四了。”陆霜只是抖动着身子使劲往宋禾怀里钻,悄咪咪道:“师父别怕,我保护你。再说了,哥哥才是真的不要脸呢,吃公孙姐姐豆腐,我一定要记下来,回头跟萱姐姐说去。” 马蹄踮踏,白如流云、黑如疾风,四人两马,直奔灼阳城而去。 第37章:黑油兽面弦金环,野火篝里鱼肉欢 贾家客厅里,公孙良正坐着喝茶,贾玉亲自在一旁招待他:“公孙叔莫急,你家小姐与我约好今日登门,容晚辈再奉上一杯洞庭茶,你我叔侄相交,岂不快哉?” 公孙良面色迟疑,问道:“你方才说昨日陆昂与扬正行大战于洵江酒楼,这扬正行何许人也?”昨日他前往城东三里外的码头查看虚实,在施展出金刚身圆满的境界后,就被当地的管事请到了城内贾家府邸,结果遇到了贾玉,一番交谈后得知公孙沁早与贾家二公子打过照面,而贾玉对他热情挽留,他这才于贾家中留宿了一晚。 贾玉笑谈道:“扬正行乃凉州枪王,陆昂公子亦是神武,与那扬正行打得平分秋色。其妹陆沁更是国色天香,就是想请问公孙叔,你家小姐是否婚配?”以贾家在灼阳城的势力与陆昂也算是门当户对,若是此番能结为亲家,定能传为佳话。何况那陆沁长得可人,实乃人间尤物,既然让他贾玉找到机会,怎能轻易错过。 公孙良眉头微皱,困惑道:“陆沁?”贾玉拱手,面带笑意:“正是,陆沁小姐比天上仙女还要美上几分,在下见之倾心,已然拜倒在仙子的石榴裙下。“贾玉这一脸痴迷之态,有心赞者可称之钟情。 公孙良暗自思索:该是主子为了行事方便自称为陆昂的妹妹,自己就莫要说破了。他讪笑道:“婚配与否,我作为下人从未探听过,公子还是亲自问我家小姐吧。” 贾玉,亲自帮公孙良倒上茶,摇头道:“只怕会唐突了佳人啊,不妥不妥,当先问过其兄陆昂。”贾玉于公孙良身侧的椅子上坐下,靠耳而问:“公孙叔可知陆沁小姐有何喜好,可愿告之一二?”公孙良嘿嘿而笑,说道:“跟着小姐时间久了,这我还是知道些许的。小姐很少做女红,平日里更是比寻常男子还要英气,我家小姐更爱读书,凡名家的传世诗画那是爱不释手……”两人说话间,门外传来小厮禀报,说是陆氏兄妹到了。 贾府相当派气,两对龙鳞磐石上矗立着狮头,左为公右为母,朱红楠木的大门上黑油兽面衔环,环由金石打造并雕刻着蛟龙。门簪更是有金石铺地、玉石镶字,这架势怕是比某些侯爷府邸还要气派。 公孙沁站于檐下,其后是宋禾牵着陆霜站在门墩处,陆昂在最外边,只见他闷头牵着两匹马,左脸处却有一道红印,似是被人打的。 贾玉亲自前来迎接,待看到公孙沁后更是弯腰三分,谦卑道:“小姐愿来此寒舍,实乃鄙人荣幸,请进请进!”公孙沁笑着还礼,目光看到贾玉身后的公孙良,才吁一口气:良叔没事就好。 几人大堂入座,贾玉一一问好,待他坐回主位后,众人终于聊起了正题。 公孙沁抿了口洞庭湖,说道:“我等一行游历江湖,见了不少豪杰,似贾玉公子这般的亦是不多。沁儿有愧,若非昨日有扬正行搅事,定能早一日与公子结交。” 贾玉虽是好色之徒,但也是多年行商之人,一眼便瞧出了公孙沁方是众人的主心骨。他拘礼道:“小姐谬赞了,我从良叔那得知你们也要入黄河进兖州。这可太好了,便由我贾家的商队送小姐一乘。”公孙沁闻此,眉目一喜:“公子此言,正是沁儿想说的。听闻贾家最近老遭人袭船,我们愿为公子效劳,定然那些贼人有来无回。” 提到此事,贾玉面露为难之色,良久才道:“不瞒几位,那什么贼人劫货、巨船沉默都是我贾家放出的假消息。”公孙沁闻此,微微皱眉:“那为何贵府要在城门口贴那招聘江湖豪杰护船的告示?”贾玉压低声音,将头探到公孙沁耳边说道:“此事不能给外人透露,沁儿若是真好奇,晚些我单独与你说。” 这贾玉的嘴唇都要贴到公孙沁的耳根了,鼻尖更是擦着她的发丝,着实一脸陶醉。陆昂见此心中生出无名之火,猛地上前一把推开贾玉,将公孙沁护在身后,说道:“贾玉兄还是和舍妹保持些距离,舍妹尚小或是不知男女之事,但贾兄如此年纪岂能不知,望自重!”公孙沁有些不知所措,抬首看了眼陆昂,心中骂道:贾玉是好色之徒,你陆昂又好到哪里去,左右都是登徒子。 贾玉连忙对陆昂拘礼道:“愚弟见过兄长,贤兄莫怪,实在是沁妹妹国色天香,在下情不自禁,惭愧惭愧。”天下自是没有得罪大舅子的道理,何况还是个拳败宗良的狠人。而公孙沁还得靠贾家的船出豫州,连忙打圆场道:“公子莫要怪罪,我家兄长向来性子急,也是最为心疼我的。”这个“疼”字说得格外重。 几人又是一阵闲谈、恰聊,约莫一刻钟后才惜惜作别。贾玉打算挽留公孙沁住下,如此他便有大把的机会下手了,只要喂之春潮便能为所欲为,届时生米煮成熟饭,那陆昂岂能不答应两家联姻。只是被陆昂阻止了,公孙沁则是考虑到随行的士卒还在城外,便也婉言拒绝。 日暮落下,灼湖城的天灯还未点起,周遭有些许昏暗。贾玉目送着公孙沁走远,心中暗自说道:贾玉啊贾玉,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切记不可心急,陆沁有倾国倾城之姿,你当有三顾茅庐之心和程门立雪之毅。贾玉掩上气派的朱红大门,心中暗暗诉说:自己岂能如此龌龊,若是陆沁愿为我妻,我哪怕折寿二十载亦是愿意。 夜色下,一处山丘中扎了七八个营帐。 陆昂、陆霜和宋禾围着一处篝火,一侧的石锅里有煮好的鱼汤。 宋禾给陆霜再盛了碗鱼汤,对陆昂说道:“公孙沁是个狠人,你别被她这几日的娇弱所蒙蔽了双眼,莫要忘了林冲怎么死的。”见陆昂抬首看向自己,接着道:“她是西楚人,与我们本就不两立。我若是她,定会在出豫州时下杀手,你要留心眼。” 陆昂嘴吐出一口热气,说道:“先生放心,我不会对她起什么心思的,定会多加防备。”宋禾听后摇头失笑:我什么都没问,你偏偏什么都说了,掩耳盗铃啊。 陆霜则是捧着瓷碗,心里掰着数:公孙姐姐漂亮,萱姐姐也好看,我要是哥哥,该怎么选呢?她的小脑袋晃着,看得宋禾趁其不备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尖,陆霜吃痛抬头看着一脸笑意的宋禾,伸出小手便是打骂道:“先生就欺负我,先生不许还手,让我打回来。先生若是躲了,我便不当你的小踟蹰了。” 陆昂本是眯着眼仰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幻想着点缀上满天繁星和一轮明月的天空会有多美。公孙良走到他的身侧,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主子让你过去,有事寻你说。”陆昂见到来者是宗良,便知道是公孙沁找自己,可他不明白的是公孙沁与自己有何好说的? 一处篝火,上边有着一个烤架,横着四根焦黑的棍子,其上串着烤鱼。 公孙沁见陆昂走至身前,将手中的烤鱼递出,问道:“吃吗?在西楚的时候我最爱吃的便是鱼,也由此便学着自己烤了。”陆昂微微一愣,接过烤鱼便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方撕下一块鱼肉就听公孙沁说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声音冰冷,山谷中飘过一阵冷风,吹得陆昂毛骨悚然。 陆昂讪笑道:“前一秒请我吃烤鱼,下一秒要杀我,你们西楚人可真奇怪。”公孙沁弯身往篝火中放着新柴,眼神里尽是炙热的火光:“西楚人如何我不管,我没同你说笑,给我一个理由。”陆昂注视着公孙沁被火光照得泛黄的面颊,良久才道:“就凭你在周遭布下的杀阵吗?” 公孙沁有些意外,抬眉道:“你如何得知的?”陆昂收回目光,低头叹息道:“我若说我是看到的,你信吗?便是不信,也会更想杀我吧。”陆昂搓着手起身,将冰冷的双手平摊在篝火之上,笑道:“天气有够冷的,这片刻功夫手都冻僵了。你呢,冷吗?我帮你暖暖?” 公孙沁白了他一眼,暗自碎口道:“流氓。”说着,却也将双手平摊于篝火之上,她站着的时候比陆昂矮半个脑袋。 陆昂嘿嘿一笑:“我保护你。”迎着公孙沁讽刺的目光,他接着道:“贾玉不是什么好人,我在灼阳城内打听过,据说其好色如命,凡他看上的女子,都会被使各种手段骗到府上,再喂之一种名为春潮水的药物。数年来被他糟蹋的女子不下数十人,很多都死了。” 公孙沁嘴角一笑,轻蔑道:“贾玉这种人我见多了,自有一万种方法对付他。而你不一样,留着你便是给西楚留下大患。”说着,她抬眉而笑:“你说,我为何不杀你?” 陆昂无奈一笑,说道:“行吧,那只能请主公高抬贵手,宽限鄙人几日,也好让你愚蠢的部下想出一个理由。”话落,也不顾公孙沁是何反应,陆昂转身离去,心下却是长松一口气:如宋禾所言,公孙沁会杀自己,只是不会是今日。 光影摇曳,是公孙沁捧着一串烤鱼闷头吃着,她的身子亏空,本就需要多补充营养。 第38章:龙鳞化枪骇颜色,拦拿扎里出风雷 日至上竿,一处码头。 贾玉让仆从推着一车车的货物往巨船里装,自己则是提着一卷画轴。远瞧见人群中身着青色长衫的公孙沁,贾玉快步上前,含笑招呼:“沁儿,听良叔说你喜好诗画。我府上正有一幅王维的《江干雪霁图》,今日便赠予你。” 公孙沁笑着摆手,说道:“公子的美意,小女子心领了。妾身无尺寸之功,万万不能收公子如此大礼。”她从昂叔手上取过一袋金银,随后上前挽起贾玉的左臂,将金银塞入他的手中:“只是些许金银,公子务必收下,否则妾身心会不安。” 贝齿轻咬朱唇,面带羞意,哀愁的眉眼里尽是贾玉的身影,公孙沁就这般看着贾玉,她玉手更是搭在贾玉的手心,便让其神魂颠倒、语塞哽咽。照理说贾玉是不会收下金银的,只是摸着公孙沁温润的玉手让他有些找不着北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贾玉将这袋金银交给了一侧的管事,说道:“烦琐之事便让良叔与张管家商议,沁儿若有雅致,不如先同我上船看景,要知道丹阳湖最美之时便是此刻,入目之处皆为金潮,波光粼粼皆为日影。” 公孙沁嘴角含笑,说道:“公子邀约,妾身定当相赴。只是妾身还需跟手下人交代诸多事宜,以免待会上了船之后给公子添麻烦。”见贾玉一脸不愿,她便伸出食指抵在贾玉的唇前,故作生气道:“公子莫要不乐意,我能带着手下人乘巨船,已是公子的恩赐。这要是生出事端,可就是妾身的罪过了。” 此番说罢,两人才依惜作别。 公孙沁的十余士卒皆是诸葛冉冶亲自挑选的,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悍卒,但也都是纯正的西楚人,他们的口音是纯粹的西楚方言,一但开口与人交流,西楚人的身份就会暴露。而真正懂大周官话的,除了公孙沁、公孙昂和孙兴外,便只剩下陆昂等人会说官话。等真上了船,公孙沁就更需要陆昂等人帮她打掩护。 士卒们皆身着宽大的麻衣,用于掩盖里边的甲胄,一个个腰悬长刀、面带凶相。连带着桃花一共十余匹马被公孙良交付给张管事,这可把张管事惊到了,除了那匹稍矮的白马,清一色的高头汗血马,黑毛乌亮、眼神炯炯,军中战马亦不过如此。 公孙良在公孙沁身侧压低声音道:“贾玉行事不择手段,主子还是小心些为好,待上船之后怕是会对您用下三滥的手段。” 公孙沁轻蔑一笑:“郢都多少权贵子弟都对我动过歪心思,区区一个巨商之子,我还不放在眼里。”随后她话头一转,看向在与商贩买糖葫芦的宋禾,眉头微蹙:“昨夜我忽响起一事,二十年前曾尚然于郢都舌战群儒,随行的有一青衫书生。” 公孙良略作思索,询问:“主子所说的是剑断天楼的青衫剑仙?可我听闻其在嵩山画地为牢,二十载未离开过嵩山。” 公孙沁皱着眉头:“我曾在通天楼里见过青衫剑仙的画像,而宋禾与他的样貌很像。”宋禾好一番力气从商贩那买下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陆霜,另一串则是自己张着大嘴吃下。 这一囫囵吞枣的模样落到公孙沁眼中,直看得她摇头失笑:“许是我认错了,哪有剑仙出门不带剑的说法。” 而不远处的宋禾眯着眼,全然不在意公孙沁的目光。他俯身用手帕拭去陆霜嘴角的红油,牵起她的小手,温柔道:“小踟蹰,先生带你上船看风景好不?” 陆霜眨着眼,眉目里映着宋禾的笑脸,嘻嘻而笑:“好呀,不过我要先生背我,书上说‘站得高看得远’,我要站得比先生还高,看先生看不到的风景。” 宋禾伸出右手抵在陆霜的膝间,右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畔说道:“先生不想背踟蹰。”陆霜的脑袋抵着宋禾的肩膀,她嘟着嘴满脸羞涩:“先生这样抱我,外人见了不好的。” 宋禾哈哈而笑,双手却是抱得更紧了:“先生害怕,怕踟蹰见到更好看的风景就不要先生了。”话落,宋禾却是皱眉问道:“踟蹰最近吃胖了,怎么重了些许。” 陆霜本来趴在宋禾肩上一脸惬意,听到这话后用手指揪着宋禾肩膀上的肉,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口中的热气吐在宋禾耳垂:“先生可恶,踟蹰不喜欢先生了。”她在心中纳罕:分明是我的胸脯上长肉肉了,先生这个笨蛋,人家才没胖呢。 一刻钟后,众人纷纷上船,贾玉领着公孙沁去看船头的风景,宋禾也是抱着陆霜立于甲板之上。贾家的船能吃水四米有余,容纳百人不费力。船停靠在码头,众人需要过一道木桥,桥桩由钢石打造深深插入河滩中。 目桥周遭都冷清了,只剩下些许忙碌的几名雇工,贾家的船员都已上船,只剩下陆昂独自站于桥口。 贾玉见此,连忙喊道:“陆兄,快快上船吧,就差你了。”陆昂可是他未来大舅子,他自然得照顾一二。他正打算走下船去领着陆昂上来,却被陆霜拽住了手臂,他先是一愣,后是喜上眉梢:“沁儿有何事情?” 公孙沁皱着眉头,她伸手指向码头处,贾玉顺着她的玉手看去,远处从人群中走出的一名着黑色长袍马褂的男子,两只袖口紧附着染血的绷条,右手提着一柄金枪。 贾玉的瞳孔猛地一缩,赫然就是——凉州枪王扬正行。情急之下,他朝陆昂喊道:“陆兄快快上船,只要发船离了岸,便是枪王也奈何不了我等。” 陆昂闻此,侧头远远看了贾玉一眼,待看到其身边公孙沁,眉头微皱,大声喝道:“贾兄莫要小看了扬正行,他是破国翻山境的高手,远非江湖中一二品能比。他的一枪,怕是隔着百余米都能将你这巨船捅成两截。何况我家妹子虽是女儿身,心里边傲气得狠,他最是瞧不上的便是逃跑的孬种。为人兄长,岂能让姊妹笑话!” 扬正行缓步上前,右手提枪,枪头的红缨拖地。他看着桥口的陆昂,正声道:“说得不错,若你上船,我定能一枪毁之。你有胆识,只可惜今日你的对手是我扬正行。”声音在内劲的加持下,一股股气劲四散开,可谓震耳欲聋。 陆昂负手而立,嘴角轻笑:“两日前领教了前辈的拳法,今日得幸,晚辈斗胆请教前辈的枪法!” 公孙沁立于船头,不知觉得手心捏了把汗,心中纳罕:这登徒子有何底气,敢直面破国翻山境圆满的武夫?他若真在逞能,死了也是活该。 陆霜心急如焚,被宋禾抱着看不到码头的情况,便让宋禾放他下来,爬到甲板的木壮上看去。宋禾小心牵着她的手,生怕她一不小心摔到水里去。陆霜焦急道:“先生快想办法帮帮哥哥,哥哥就没学过几日武,他打不过的。” 宋禾宽慰道:“踟蹰别忧心,有先生在,不会让你哥哥出事的。”陆霜见宋禾如此说,心中松了口气,却还是紧紧趴在木拦上看着码头,目光里尽是忧愁。 陆昂脚画两仪,鹤拳轻启,掷声道:“前辈请吧!”“三里春风”纳于体内,肺腑里的山河卷中是太日初升、向阳屋里。 扬正行马步下压,右手握枪托靠于腰间,枪尖在左。只见他并步压身,枪扎一线,如潜龙出水直去陆昂心口。陆昂抬手欲挡,却见扬正行手起暗劲舞动枪尖,入眼是金光数道而不知枪尖所向何处,这要是再挡免不了手臂被扎出个窟窿,只能侧身后退避其锋芒。 扬正行无愧于枪王二字,这世间武夫能徒手接他枪之人仅有其师宗良。见陆昂后撤,并步枪扎于上,随后拦拿扎枪如游龙,逼得陆昂只能步步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一退后十余米,陆昂的身后便是汹涌之河水,已然再无可退之地。他心下咬牙,手握春风拳朝枪头而去,要用道韵和这金枪硬碰硬。金枪直扎在手臂上,却被一朵桃花瓣所挡住,陆昂借此时机,一手拿枪,随后压身上前,企图用拳脚功夫与扬正行硬碰硬。 可扬正行可是翻山境圆满,有九龙十象之力,岂是陆昂区区书生能比拼力道的。哪怕有道韵加持,依旧被数拳击飞,索性陆昂早已调整站位,否则定要摔落湖中。 扬正行单手提枪,没急着压身上前,他揉了揉发痛的手骨,方才那日光色的道韵好生坚硬,他六成力道才能打碎。这小子武功不行,邪门的道韵倒是不少,两次交手便是两种不同的道韵,一种灵活,一种坚硬。 陆昂从地上爬起,五脏翻覆,若非“三里春风”护体,寻常人怕是早已身死。抬手擦干嘴角的鲜血,陆昂从灵台中取出龙鳞,一寸长一寸强,能对付枪的便只有枪。 想罢,龙鳞应主生变,其上仿佛有银龙腾出,一柄银色花枪的虚影浮现。只要陆昂一念而动,龙鳞化枪,枪出风雷。 第39章:恒山铁骑请金枪,遥闻箙中花箭香 一柄花枪,除红缨外便是通体雪白。陆昂右手紧握枪托,左手轻托枪柄,枪尖偏于左,这个方才扬正行持枪的动作一般无二。只见陆昂侧扎马步,重心后移、枪向左画弧,这既是拦;接着再是枪向右画弧、重心回调,这便是拿;最后右侧身旋转发力,双手立而拖住枪柄,这乃是扎。 三招已成,陆昂目光纯粹,拦拿扎连成一式,精气汇聚于银枪之上,马步变弓步,下盘稳实,长枪扎出时隐约有银龙咆哮。收枪、出枪,陆昂一口气连扎十余下,枪柄紧贴于腹,身侧而步不移,神动而形不散。接着便是右手紧握枪柄,枪柄贴于腹部,左手用劲将拦拿扎藏于毫厘,枪不移而枪尖动,人未动而形已出。 一套下来,陆昂猛出一身热汗,酣畅之余银枪握于手,银芒所指便是手提金枪的扬正行。扬正行眉急着出枪,反而收枪负手,说道:“后天宝器,这等枪当有名讳,你许先取一名于它。” 陆昂闻之,也是收枪立身,他打量着手中抢,许久才道:“青龙属水,枪由心生。枪名——心水。”浩然气灌于肺腑,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一股凛然正气、热血沸腾。 公孙沁眼睫微颤,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心中纳罕:青龙属水,枪由心生,心水?沁?这登徒子莫非在以我的名字给枪赐名。是又如何,终究是个见色不知义的小人,最好被扬正行一枪扎死。 陆霜嘟着嘴,朝宋禾炫耀道:“先生快听,青龙属水,枪由心生,枪名心水。我的哥哥就是厉害,这个名字好听。”宋禾宠溺地摸着陆霜的脑袋,连连称是,心中却是一阵无语,拿人间姑娘的名字作枪名,也得亏是他做的出来的事情。 扬正行眯着眼,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眼中全是这把心水枪,良久才见他道:“我的金枪名为——乾罡,以八卦取道,乾金为基,亦是把后天宝器。看在心水的份上,今日我留你一命,仅取此枪。” 陆昂马步扎起,用偷学来的中平枪法起式,并步上前,喝到:“匹夫,休得妄言!”枪出如龙,身形稳如磐石,出枪、收枪不差分毫,皆在两仪之内、道理之间。 扬正行拦拿两招挡住陆昂的攻势,枪身几无所动,但身形却在步步后退。只见他面色沉重,枪身晃动同陆昂玩起了圈字诀,两人画圆绕圈,每一下晃动中都蕴含杀机。 只见扬正行弓步屈身,一技苍龙摆尾势,金枪钉向陆昂的右足。陆昂往后踮步时受此一招,顿时方寸大乱,枪势散了七八成,长枪接力之间险些被扬正行的巨力打地脱手。 扬正行看着后撤步枪式散乱的陆昂,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淡淡道:“你还要再战吗?我这一招苍龙摆尾你可学会,若是不够用,我便再教你一招。”待陆昂站稳身形,扬正行再是一招滴水势,金枪如雨钉向陆昂的右足,陆昂企图扎枪取其命门,反倒被抢柄格挡开,这下双足慌乱只得再度后撤。 扬正行嘴角轻蔑一笑:“中平枪式可非万能,当以苍老摆尾势破我这滴水势。”陆昂闻此,连忙弓身屈腿涌出苍老摆尾势企图挡住滴水势,却不料起了反效果,起身不成侧压的右腿成了突破口,被扬正行一枪撂倒在地。杨正行哈哈而笑:“莫不是真以为我会叫自己的队友学枪,你怕是太天真。” 船上,公孙沁右手紧紧扣着栏杆,上齿咬住下唇,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连贾玉数次叫她都未听见,也不知她心中在思索什么。 陆霜着急地拍着栏杆,眼眶通红,直叫宋禾万般心疼:“先生快出主意,哥哥都要被打死了。先生、先生——”陆霜扯着宋禾的衣角,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宋禾摸摸她的脑袋,应声道:“好好好,踟蹰别急,先生这就像办法。” 宋禾笑着喊道,声音不算响,却条理分明:“陆昂,你从未习枪,却想要与枪王较高下,岂不是笑话?书生就该有书生的样子,手中枪不算本事,自己不会不妨请一位会的。我且问你,下一句为何?” 陆昂闻此,猛地站起身,高声歌颂道:“恒山铁骑请金枪,遥闻箙中花箭香。圆苍低迷盖张地,九州人事皆如此。先生说道对,我便请一位将军来助我迎敌。”他以浩然气为墨,长枪为笔,在空中书写脱口的诗。 诗成之时,仿佛真有一位手握金枪的将军走出,一身枪意如洪水、飓风逼得众人睁不开眼来。将军走至陆昂身前与其合二为一,那骇人的枪意顿时内敛于陆昂体内。陆昂手持长枪,依旧是之前的中平枪式,但精气神却上了一个境界,力留于内、气收于形。这一刻的他才明白了何为枪意,也明白了扬正行方才对付他时轻松。 陆昂喝到:“前辈请赐教。”随后身如游龙,屈身而上,陆昂手中的心水枪杀伐凌人,一股沙场气息席卷开来,让扬正行的枪法都为之一顿,扎、刺、挞、抨,招招直取扬正行命门,一身枪意如青龙出海,凡观者无不觉得淋漓尽畅。 乾罡和心水再一对碰,陆昂枪随身一动甩起了枪花,趁着扬正行尚未回枪,他先是单手抛枪而起,银光于空中直夺其咽喉,待其踮步后撤之时,陆昂腾空跃起接住长枪便是一技仆射摔枪,两枪再次硬碰硬,震得陆昂虎口迸射出鲜血。 扬正行亦不好过,若比力道,陆昂与他怕是相差一倍有余,可枪术之争,更是意气之争。这一连番过招下来,他的枪意被陆昂这一条连招打散了三成。在枪势之上,他已经落入了下风。 公孙沁见此更是喜从心声,玉手一拍栏杆:“打得好。”贾玉倒觉得没什么,哪有自家妹子不担心哥哥的,所以方才公孙沁没应他也没被他放在心上。反倒是公孙沁脸上泛起了羞意:这登徒子死了才是最好的,我为他鼓舞作什么? 陆霜更是给了宋禾一个大大的拥抱,环着宋禾的脖颈,笑嘻嘻道:“先生好厉害,以后我就赖上先生了,先生不许离开我。”宋禾摸了摸陆霜的脑袋,琢磨着自己要不向公孙沁讨教一下扎辫子的手艺,他总觉得自己给踟蹰扎得小辫子没那么好看,虽然踟蹰好像很喜欢。 扬正行站直身子,收枪负手,竟没打算再度出枪,而是笑道:“你陆昂,枪用得不行,书读得却不错。这使枪的将军有够难缠的,难怪老头子会在你这吃亏,读书人就是心眼坏。” 陆昂见此,困惑道:“不打了?” 扬正行撇了他一眼,说道:“你的枪法太僵硬了,让人觉得同木头人对练,实在无趣。何况,”扬正行嘴角苦笑:“师父早就交代于我,教训一番你可以,但仅限于比试,不得伤其性命。你说,我还有何理由再打下去?” 陆昂闻此,嘴角微抽:宗良这老家伙,人在嵩阳还不忘叫弟子来恶心我一番。 扬正行负手而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回首道:“可还记得我打伤的那个姑娘,她有古怪,一身底蕴不想是儒、道、墨三家的。还有,老头子让我护送你走江湖,只是我不乐意,能做的便是在灼阳城等你,送你出豫州。”话落,他扬长而去,也不管陆昂听没听进去。 陆昂颔首,也觉得宗良多管闲事,让人陪着走江湖,这事光想想就有够丢人的。 也幸好两人的对话并不大声,船上之人听不清,否则公孙沁得知自己被扬正行打伤其实是陆昂惹来的祸害,非得跟陆昂拼命不可。 陆昂手持心水枪走上甲板,龙鳞化为兵器之后就不能收入灵台了。他来到甲板上后,先是和陆霜拥抱一下,再是谢过宋禾,之后他才走到了公孙沁的身边,说道:“枪名——心水,想试试吗?” 公孙沁撇眼看着陆昂,视线皆落到心水枪之上,这银枪委实好看,她看了亦是心动不已。陆昂嘴角一笑,对贾玉说道:“贾兄可否站远些,我与妹子练枪,若是伤着您就不好了。”贾玉本来还欲说些什么,可看到公孙沁也向自己抬眉示意后,便不再犹豫走去远处了。 陆昂走到公孙沁身后,将心水枪交给她的手中,随后伸手半搂着她的娇躯,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心水,亦为沁。我教你舞枪,可好?” 随后陆昂用手扣着公孙沁的手背,他带动着公孙沁的身子试着一些扎、拿、钉等简答的招式。娇躯入怀,陆昂的心思哪还在枪上,仗着自己声称是公孙沁的哥哥,在贾玉羡慕的眼神中,搂着公孙沁的娇躯,挽其腰肢、抚其玉手。 公孙沁暗自碎口:这登徒子,好不思量。她侧头看向陆昂,四目相对,眉举之间,她冷声道:“占够便宜没,比之江南女子如何?” 陆昂嘿嘿一笑,悻悻然放开了怀中的公孙沁,只是手有余味、耳畔留香。 公孙沁身影翻飞,枪在双手出交接,从背过由腋入,一手枪花甩得青衫翻飞。拦拿扎枪快如惊龙,身下马步稳如磐石,如蓄势待发的虎豹,力出三分自留七分,一招鸿雁翻飞,再是游龙探水,枪在腰间旋转数圈再是雾里探花、青龙腾空,身形如“大”字,枪尖向云天。 第40章:仟韧白鬼食人肉,三岁小儿闻啼哭 湖上的金光粼粼,从东边始最为明亮,往后是暗金色的水波、更远处则瞧不见涟漪。 陆昂立于甲板之端,手持长枪,眯眼直视着太阳:“日出了!”他迎着日出将手中长枪高举,金光闪耀下,枪柄处刻着一个“沁”字。这是昨日公孙沁用她的石制刻刀划的,说是“青龙属水,枪由心生,心水怪不好听的,便叫沁吧。” 身后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是宋禾从船舱内走出,他走到陆昂身边,迎着金光瞧见了长枪上的沁字:“起这般早?你我不如去做些点心,正好给你的陆沁妹妹送去。” 陆昂嘴角一抽,连忙道:“先生莫要调侃我,陆沁之名不过是公孙沁为了行事方便的托词。” 宋禾摇头失笑:“千里单骑持镐戎,巾帼何需让须眉?公孙沁是个奇女子,你若是喜欢她便莫让她回西楚。” 陆昂追问道:“为何?”闻此,宋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打自招了。宋禾正色道:“西楚与大周终有一战,你莫要忘了自己是陛下亲赐的平武子爵。公孙沁若是回了西楚,你两就只能沙场上见。” 见陆昂沉默不言,宋禾望着金色的湖面长吁一口气。陆昂低声问道:“先生,何故作叹?”宋禾嘴角轻笑,目光看着徐徐上升的太阳:“天下比男子还傲气的女子并不多,你倒好,一下子招惹了两位。我看你与其在这练枪,不妨去多看几本志怪小说。” 陆昂暗自琢磨:志怪小说?马浑当初亦是说自己看多了志怪小说。只是自己来这世界快两月了,却是从未看过,莫非此书中另藏玄机?陆昂一脸正经地追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弟子求教!” 宋禾摆摆手,嘴角笑意:看了这江上的日出,就该去给小踟蹰做饭了,那丫头早起要是寻不到自己,非等跟自己闹一早上不可。他笑着摇头,走下船板,仅留下一句话:“你腰上的戒尺和手中的银枪,寻常人得其一便是天大的福气,可你偏偏有两样,福兮祸哉……” 陆昂琢磨着宋禾的话,不知其所以然,他本想去找公孙沁陪自己练枪,只是看着腰间的戒尺便打消了念头。抛开众多思绪,他握紧长枪,身如游龙、枪起风云。 甲板共有三层,最上一层仅有七个房间,都是给主人家用的。公孙沁的房间和贾玉的房间仅仅相隔一个储物室,贾玉起了个大早,匆匆往下层的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贾玉撞见了正在熬粥的宋禾,连忙招呼道:“先生怎么也在此?这些活计交由下人来做就好,何需亲自来。”宋禾撇了他一眼,眯着眼笑:“公子为何而来,我与公子并无二致。” 贾玉没听明白也不在意,他时常听不懂一些书生在说什么,他读过几年书,但也只是读过。他闻着香凑到宋禾身侧,喃喃道:“你这粥光香就让人垂涎三尺,书上说君子远庖厨,没想到宋夫子却是有此番好手艺。” 宋禾的嘴角一抽:我熬个粥跟远庖厨有何关系?想归想,宋禾还是客气道:“在下熬了不少,公子若是觉得尚可入口,便拿碗盛一些尝尝。” 贾玉闻此顿时喜出望外,他原先还不知道给公孙沁送什么点心,现在得此等美味的粥,正好予公孙沁润胃。他连忙道:“先生此言,真是说到我心坎上去了。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禾将锅盖打开,瞧着色相差不多了,便道:“公子请自便。”见道贾玉只盛了一碗,他困惑道:“公子自己不吃吗?” 贾玉一愣,撇了宋禾一眼,试探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宋禾眯眼笑着,取来瓷碗盛上粥递给贾玉,说道:“拿好便是,公子心中了然,何须问我呢?”贾玉将粥和筷子放在木盘子上,小心端着出了厨房,亦不忘对宋禾说了声多谢。 屋内,榻上散乱着粉色的床褥,绣着两只鸳鸯。房间分为里外两处,由一个绣着淡紫色绢花的屏风隔开。外屋的书案上放着两块夜明珠照明,还有一套红木桌子。内屋有一个紫竹衣柜,还有一处梳妆台,一架琉璃镜子已是价值不菲,其下的橱柜装着各色的首饰和胭脂水粉。 公孙沁披散着头发慵懒地趴在梳妆台前,眯着眼打理着琉璃镜子中的自己:双瞳剪水、玉容花貌,自己若是男子怕也会心动。她把玩着两对镯子,嘴角轻笑:“这贾玉真是小血本啊,和田暖玉、金铃玉簪,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怕早被他骗到手里了。” 说着,公孙沁将镯子随意一丢,她从小在西楚皇宫里长大,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便是出了皇宫,每逢节日又是不知多少珍宝被送到她府上。她从怀中取出两个锦囊,这是诸葛冉治给的,说是“红的为乾袋,黑的为坤袋,乾袋可御敌,坤袋可脱身,你若是遇到危险便打开其一。” 门外却响起了扣门声,公孙沁皱起眉头,心中暗骂:这登徒子好生不要脸,大早上扰人清梦,等出了豫州我非要他好看。 开了门,公孙沁看着比自己高半个脑袋的男子,悻悻然道:“是你呀……贾公子,不知所为何事?” 眉眼莹莹带水,脸颊尚泛着红晕,发丝披肩,素衣紧身。直看得贾玉愣神,良久才回过神来:“江上船只颠簸,沁儿昨夜可睡好?今早我特地去膳房煮了碗粥,端来为你暖胃。”公孙沁看着粥,待香味入鼻,她的眼神一滞,连带着脸色都苍白了:这味道和那个混蛋逼自己喝的粥如出一辙,姓陆的,借贾玉之手恶心我是吧,走着瞧! 公孙沁淡淡道:“公子进来吧,将粥放在桌案上,留下一起用餐吧。”贾玉喜出望外,连忙进屋将粥放下,自己也寻了张凳子坐下。公孙沁回到屏风后,温柔道:“公子不妨先用膳,妾身要整理妆容。”贾玉连忙道:“不急不急,我等沁儿便是。”公孙沁心下悠悠一叹:左狼右虎的,这千里奔骑,尚不如沙场厮杀来得痛快。 此刻的千里之外,凉州边境。 棕红的车架,三马拉车。王协慵懒的靠在婢女的腿上,让她给自己按着穴。徐登则是捧着卷书,身侧更是堆满书籍,都是些地志、官录。 徐登撇了眼一脸惬意的王协,笑道:“索性殿下带了楠香出来,不然我这大手大脚的,可伺候不来殿下。”楠香掩嘴而笑,笑声如风铃,尤为动人:“先生莫要取笑奴家,殿下待我万般好,便是再走翻山越岭万里,我都愿跟着殿下。” 徐登给王协使了个眼色,笑道:“殿下快听,我这什么都还没说,这丫头就开始表忠心了。”王协眯眼看着徐登,说道:“你若是羡慕,我让小楠也给你揉揉。” 徐登连忙摇头,摆手道:“我可无福消受,楠香的手艺殿下还是独自享用吧。不过,”徐登话头一转,接着道:“走了六日,总算进了凉州。”说着,他朝外边驾车的马夫喊道:“张老头,今日我们能否到武城?” 张二山嚷着嗓子,回道:“你们啊,一日的车程非要走两日,若不是钱给的多,老头子我真受不了这般墨迹!”徐登朝王协嘿嘿一笑:“你听,今日便能到武城了。”随后,他朝张二山嚷道:“张老头,等到了地方钱给你十倍!” 提到钱,张二山的眼珠子都亮了,嘿嘿笑道:“好说好说,两位爷放心,今日必到武城。”下一秒他的嘴角一顿,脸色骤变,只听徐登接着道:“仟韧山吴白脸你知道吧,我们就去那里。“ 张二山吓得勒住马绳,由于刹得过快,为首的汗血马更是扬蹄而起。张二山吼道:“你们要去仟韧山,那可是白鬼的地界?凉州马匪的第三把交椅,你们可说清楚了!” 徐登笑道:“张老头,你莫要害怕。只需送到山脚即可,届时我们自行上山,你于山下等候便可。”张二山将马鞭搁下,臭骂道:“白鬼是吃人都不吐骨头,其余马匪顶多劫财,我可知道那白鬼可是连流民都不放过。凡进了他地界的人,没几个活着出来的。那可是吃人肉饮人学的鬼啊,我张二山还有一个男娃、两个女娃,家里大屁股媳妇还等着我回去。这活我干不了!” 闻此,徐登嘴角抽搐,一时苦笑不得:吴敌那小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相爷让他去凉州当内应,怎么比原先的马匪还吓人。徐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导着张二山:老伯你想想,你儿子要上学吧,女儿要嫁人吧,学费和嫁妆你不得早准备?这样我们付你五十倍的钱,如何? 张二山听到五十倍,顿时张目结舌地看着徐登:“当真?” 徐登从怀中掏出一袋铜钱,待张二山稳稳接过钱后,接着道:“这是一半,此事了结,我们再给你足足二两银的铜钱。”张二山闻此,眼珠子一亮,仿佛平白多了一身的精气,喝道:“贵人放心,我张老伯的买卖向来一诺千金,必定将三位送达仟韧山下。” 马车重新起行。车厢内,楠香拖着腮问:“先生为何偏偏要给铜钱,要知道我们的铜钱也就三贯,很多地方银子都找不开的。” 徐登看着楠香一脸认真的样子,笑道:“你也知道银子找不开啊,那老伯岂不是更找不开?财货动人心,说得便是银子。” 楠香歪着脑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心中纳罕:先生说的好生绕,我听不懂呀——算了算了,反正花的是殿下的钱。 第41章:江上金粼倒日影,两厢情愿自相依 日上三竿,贾家的巨船只要再行半日便可出洵江,而入波涛汹涌的黄河。 甲板之上,两根垂竿探出,银勾挂上虾米被投入江中,陆昂和宋禾坐在甲板上一本正经的垂钓。 宋禾带着顶遮阳的草帽,瞧着身侧同样在钓鱼的陆昂,问道:“你在钓什么?贾家的船吃水多,行的也快,很难钓上鱼的。” 陆昂撇了眼宋禾,反问道:“先生呢,在钓什么?” 闻此,宋禾嘿嘿一笑,指着自己的鱼竿说道:“古有姜太公钓鱼不用饵,今我宋禾钓鱼连鱼线都不用,仅凭一杆足以。”陆霜蹲坐在宋禾脚边,暗讽道:“先生就知道吹牛,天下哪有不用鱼线能钓上鱼的道理。” 陆昂自信一笑,说道:“先生还不如学我,好歹系跟鱼线。”公孙沁和贾玉从船舱里走出,见此一幕,笑道:“你也差不多,船在开,你的线根本入不了水面三尺,更别谈鱼了。就算有鱼离水面不远,见到巨船早就游走了。” 贾玉附和道:“就是啊,沁儿真是冰雪聪明,我看大舅子可别白忙活了,真想吃鱼,跟厨房的下人们吩咐一声便是了。” 陆昂闻此,嘴角一抽:我什么时候成你大舅子了?公孙沁懒得搭理,她走上前拿起地上的银枪,说道:“枪借我,我舒展一番筋骨。”也不待陆昂同意,自顾自寻了处空地,舞起了枪。 身着长袍,白色为底,腹部绣着像是火凤的图腾,衣是圆领、袖口细窄,舞抢之时不会走光。袍子的衣角和下摆最边缘都泛着丹青色,手握一杆银枪,公孙沁仿佛与天地同游,时而腾空、时而仆射,枪如银龙荡游九天,衣袍浓墨,身姿如画,直教人如痴如醉。 宋禾一本正经的看着,却被一旁的陆霜揪住了耳朵:“哥哥看也就罢了,先生不准看。”宋禾一愣,笑道:“不看不看,那踟蹰陪我钓鱼可好?”他伸手勾住陆霜的腰,将她搂入怀中。 陆霜坐在宋禾腿上,小拳头敲了下他的胸口,嘟囔道:“先生就会骗人,仅凭一根木棍哪钓的到鱼。” 江上的波光粼粼,水天尽是金黄。宋禾眯着眼看着身下的江水,他摸着陆霜的脑袋,笑道:“二十年前有一洵姓剑仙于此?用柄断剑斩了祸乱此江的蛟龙,功成之后,便将不堪重负的断剑连带着蛟龙的尸首沉入江底,用以镇压此番江河水运,由此才有了洵江二十余年的太平。” 宋禾忽觉腰间一紧,低头才看见陆霜紧紧抱着自己的腰,使劲往自己怀里钻,他会心一笑,用空着的手搂住陆霜的身子:“踟蹰乏了不妨睡会。那洵姓仙人本打算用此地灵气和蛟龙尸首来蕴养断剑,十年之后再将爱剑取回,只可惜他被一些事情耽搁了,而断剑有灵,一等又是十余年。” “先生、先生——”陆霜用小手掐着宋禾腰间的肉,眼框内泛着水雾,“先生,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 宋禾一愣,笑道:“踟蹰不哭,便是你离开先生,先生也不会离开你。”陆霜小脑袋直晃,泪珠子打湿了宋禾的衣襟,哭噎:“我不会离开先生的,怎么都不会,踟蹰赖上先生了。” 日光微斜,江面仅有些许水雾,和煦的金光抚摸过二人的脸庞,一个踌躇、一个期盼。宋禾哭笑道:“踟蹰长大后总是要嫁人的,以后会有疼你一生的夫君。先生那时就不能陪你了,不过若是他欺负你,先生定替你欺负回来。” 闻此,陆霜的哭声更盛了,泪花飞溅让发丝和眉目更添了委屈,她哽咽道:“不要——不要,踟蹰就要跟着先生。就——就算要嫁,也只想跟先生……”宋禾的眉宇微蹙,写满了愁意,少女的情意可把堂堂半圣给难住了,良久才见他俯首低眉,在陆霜耳畔轻声道:“先生也唯踟蹰不娶,可好?” 陆霜趴在宋禾怀里,眼睛里满是希冀:“先生说好了,非踟蹰不娶。”小手使上劲,抱得更紧了。 正午,众人用了午膳,因船舱闷湿,都在甲板上晒太阳。商船却是速度一缓,前边就是洵江进入黄河最后的水关。 船航入浅水区,有一搜快船驶来,其上有一人身着浅青绫罗、头戴乌纱帽,只见他领着十余名带刀的兵卒顺着木板登上了贾家的商船。 贾玉连忙上前拘礼:“小侄见过董叔,今怎么劳烦您亲自出动了,巡查之事交给手底下的人便是了。”说这,贾玉将腰间系着的和田玉石取下,恭敬地交到了董柊手中。 董柊咧嘴而笑,扶起贾玉笑道:“还是贤侄懂我,照理说你贾家的船我放心,只是上边下了死命令,凡过往船只无一不要严查,贤侄请见谅。”说着,他大手一挥,也不顾贾玉僵硬的神色,下令道:“搜,凡发现西楚人,格杀勿论!” 此话一落,满堂汗颜。公孙沁横眉冷竖,公孙良走到她身侧,压低声音道:“主子,我等如何应对?”公孙沁低声嘱咐:“你速去船舱之下,通知他们准备动手。” 公孙良正要下船舱,却见陆昂上前拦住了企图下船舱的士卒,而贾玉也是连忙将一袋金子交到董柊手中,说道:“董叔放心,您带来的人每一个都不会空手而归,定让大人和您手下的士卒满意。”贾玉给张管家使了个眼色,张管家会意,连忙将一袋袋银子分给随行的士卒。 董柊眯眼嘿嘿一笑,余光中瞥见了角落里的公孙沁,面里桃花相映,身犹火凤夺目,他读书十余年、为官又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有脱俗的女子,一时有些痴了。他轻咳两声,喝道:“那位姑娘如此夺目,为何站于角落,莫非心里有鬼?快快于我身前好好瞧瞧,免得认成了西楚人就麻烦了!” 公孙沁眉头蹙起,心中纳罕:早知就画一下粗妆,掩盖一番面容了。她走上前,对董柊拘礼,面不改色道:“官人可千万瞧好了,妾身胆薄,万万不敢担这天大的罪名。” 董柊嘿嘿一笑,眼珠子打量着周身,直道:“很好很好,海船颠簸,姑娘不如随我下船一叙。”贾玉见此顿时明白过来,以这董柊的尿性定是看上了陆沁,这他哪能答应。只见贾玉上前道:“董叔想要何女子,只要灼阳城内有,无一不可满足董叔,只是这陆沁万万不可……” 董柊眉头一皱,喝道:“贾玉,我待你如亲侄子,你可要想清楚再说话!你这一船货还想不想出关?” 贾玉迎着董柊的冷目,咬牙道:“世叔若是真要如此,那小侄就以此船为礼,望世叔纵容小侄任性一次!” 这一番话说完,董柊反倒冷静了几分,为了一女子而将自己和贾家的关系闹蹦实属不智,不过众人面前岂能被小辈薄了面子,他冷哼一声:“贤侄莫要再说了,此女我必回带走,但你我两家不该因此坏了关系。我便将其送给上贤,待仙人玩腻后,我两叔侄齐上阵,如何?” 闻此,贾玉瞳孔微缩:自己万万招惹不起那位仙人。何况,他细一琢磨董柊所言让他浑身一颤。斜眼偷看着公孙沁妙曼的身姿,下身更平添几分燥热。 公孙沁眉头一皱,原本打算让良叔动手,只是两人口中的仙人让她略做犹豫,此事怕还能出变故。 宋禾微微眯眼,仙人一词遭众生唾弃,天上仙神当年扶住大周可恶心坏了西楚,二十年前又是背刺大周。黄河下游怎会平白冒出个仙人,怕是有妖人做诡! 公孙沁看着逼近的两人,正打算配合良叔暴起杀人,却瞧见陆昂快步走到了自己身前。只见他冷声道:“两位,可看清我手中令牌!” 金石所铸,黄色丝线穿过金孔扣成环用以挂于腰间,其上纂刻着“平武子爵”金色小字。董柊浑身一震,睁眼细看,字的周边有六道金纹,果真是子爵令牌没错。他拱手道:“卑职董柊见过平武子爵,若有冒犯之处,请大人海涵。” 陆昂将令牌系在腰间,紧握住公孙沁冰冷的手,淡淡道:“其一,陆沁是我妹子,你们二人最好无非分之想。其二,这商船不必查了,其上更是没有西楚人,你速速退去。” 董柊颔首,恭敬道:“卑职遵命,这就让人撤去。”平武子爵之名早已在兖、幽两州传播开,据说是宰辅金口、圣上钦赐。而武城陆昂拳败宗良之事更是由此传遍了天下,各地的说书人将武城之事大书特书,已然成了非听不可的浓墨重彩之事。 公孙沁冷着脸,指尖扣着陆昂手心的肉,与他耳侧冷冷道:“为何帮我?身为大周的子爵却帮着掩盖西楚人的行踪,你所做的可是诛九族之罪。”只是陆昂似乎跟没听到一般,一声不吭。 目送着董柊的人下了船,陆昂朝贾玉说道:“贾公子若是对吾妹有好感,若我家妹子不厌恶于你,正常的往来我不会拦着。但你若是用卑贱的手段,不只是你,连整个陆家都将承受一位子爵的怒火。公子是生意人,心中当有杆秤!” 几句话说完,陆昂松开了公孙沁的玉手,侧身走时与她耳侧淡淡道:“不是我要帮你,我是在救他们。”公孙沁瞧着他的背影,看到从船舱下探出头来的公孙良,她在心中冷笑:妇人之人! 第42章:江涛浪起十余尺,风雨压船祸人心 巨船入黄河一日有余,自打贾玉得知陆昂平武子爵的身份后再没找过公孙沁,而公孙沁一行人的吃食也转交给了她随行的士卒负责。 甲板的一处,桌案上摆放着茶几,宋禾用手翻着书籍的下一页,口中滔滔不绝,讲的是《诗经·魏风》中的硕鼠。陆昂用铅芯的木笔在纸上记着,半圣授课何其幸运,他巴不得把每句话都记下来。陆霜则是耷拉着脑袋,单手托着腮,眼袋子重得很。 宋禾打量着兄妹两截然不同的态度,内心哭笑不得。他拿起案上的戒尺敲打在陆霜脑袋上,笑着问:“踟蹰是想睡觉吗?”陆昂见此连忙偷偷踹了一脚陆霜,压低声音道:“醒醒,先生叫你呢。” 陆霜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瞧见陆昂和宋禾都盯着她,她的脸颊泛起羞红,小手缩到桌下,嘟起嘴小声道:“先生别让我罚站好不?我知道错了——”她低下头掰着手指,心中纳罕:完了、完了,被先生和哥哥发现了,可是人家只是打了哥哈欠,至于吗…… 宋禾将手中的书籍一合,将一旁的茶几挪到桌案中间,倒上三杯热茶,将其中两杯推到二人身前,正色道:“有一些事情要交代。公孙沁与我们必有一战,这几日踟蹰就别去找公孙沁了。”陆霜一愣,连忙点头:只要先生不让我罚站就好。 宋禾抿了口茶,再看向陆昂,目光有些复杂:“还是那句话,别让她回西楚。”陆昂有些错愕,嘴角苦笑:先生一语道出自己的心思,只是不让她回西楚,谈何容易?茶水润过咽喉,陆昂拘礼道:“学生记住了。” 宋禾淡淡点头:而踟蹰心思单纯,自己直言便是,而陆昂心思重,自己提醒一番便好。他放下茶盏,郑重道:“想好如何应付公孙沁的十余名金刚身士卒吗?她若是愿意当下便可动手,茫茫江上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宋禾环视周遭,随后把目光落道陆昂身上,接着道:“这船上百余人,除了船夫和下人便是贾家在江湖上招募的二十余名‘高手’,而对付这些人对于公孙沁来说根本费不了多少力气。唯一有所顾虑的怕就是你陆昂,拳败宗良威名在外,这两日与其见面之时务必小心,给的吃食切忌不能吃下,莫要忘了七虫七草之毒。” 陆昂皱着眉头,问道:“先生不是说那毒是公孙沁吓唬我们的?”宋禾嘴角一抽,解释道:“公孙良每日都会送来解药,我前日怕他再下毒,便晚了几分吃,结果呼吸不畅、腹部剧痛。” 两人相视一眼陷入沉默,宋禾再度解释道:“此毒不致命,便是寻常人服下也不过是精疲力竭,用浩然气甚至可以压制三日有余。若给我充足的药材,我一日之内便可制出解药。” 闻此,陆昂长松一口气:“先生有办法便好。”宋禾颔首,脸色如常,心中却是咒骂道:谁知道那丫头真会随身携带七虫七草之毒,这种毒物哪有这般好解,每日送来的解药亦是一种混合剧毒,说是解药其实治标不治本,反倒积毒以深。只能先骗骗陆小子了,我就不信那丫头舍得陆小子死,大不了强行用大道之力帮他洗髓,总归是有办法的。 三人于甲板之上说道,船舱内又是另一副景象。 公孙沁躺在红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玉瓷瓶。公孙良站于她的身侧,恭敬问道:“七虫七草之毒加上醉仙毒,宋禾与陆昂已经毒入骨髓,不出三日我便能让其毒发,届时除非半圣出手,无人能救他们。” 公孙沁千里北往、行踪匆忙,如宋禾所料自然不会带什么毒药,但架不住公孙良本就是一名毒师。公孙沁嘴角抹过一丝笑,将玉瓷瓶收回腰间,拍手道:“做得好,三日后我们便动手。仅留下那些船夫性命,夺船北往!” 公孙良面带困惑,踌躇道:“沁儿既然要毒杀此二人,为何要让我配置解药?莫非你……”闻此,公孙沁沉默片刻,说道:“若有机会,我当真想将此二人收入门下。良叔放心,我心中有分寸,定不会行妇人之事。” 公孙良拘礼告退、掩门而出。房内,头顶是棕红的木料,身侧是淡紫色绢花的屏风,公孙沁眯着眼,心中无味:这登徒子怕也是个愚人,身中剧毒却不自知,时运也是不好,撞到了我公孙沁,可惜了……。 贾玉站于船头,手中握着一口瓷碗,里边装满金色的血液,只见他将瓷碗丢入黄河之中:哪怕贵为平武子爵又如何?只要在我贾家的船上便当由我贾玉说了算! 江河之上水势忽陡,无风而起浪,浪涛一下比一下高,天空上有阴云汇聚,一时间太阳被阻挡,江河水愈显幽黑,浪头甚至打到了甲板之上。贾玉朝众人喊道:“无风而起浪、晴天汇阴云,怕是有海妖做怪,你等速速回到船舱内!” 陆昂看着天色,阴云中有无数细芒落下:下雨了,方才还是太阳当头,为何眨眼功夫便下雨了?他看向贾玉在船头招呼众人回到船舱,他心中觉得奇怪,可也说不上所以然。 宋禾看着天上的阴云,他俯下身子撑起衣袖替陆霜挡雨,轻声道:“踟蹰随我回船舱里去,在这海上淋不得雨,容易感染风寒。”说着,他拉起陆霜的手便下了船舱,只是在陆昂耳畔淡淡道:“你想的不错,这雨是贾玉用手段招来的。且看他是何图谋吧,若是能替我们分摊一下公孙沁带来的压力也好。” 陆昂见宋禾都这般说了,也跟着入了船舱。贾玉见到他们下了甲板,他嘴角轻笑,对张掌柜吩咐道:“调转船头,去三叔和父亲的困龙滩,届时我便可请上仙出手,除掉陆昂和公孙良。” 张掌柜点头称是,便急匆匆下了甲板:贾家四大掌柜,三个都在困龙滩此后主子们,只有自己和二少爷留守贾家,如今总算自己也能去困龙滩目睹上仙了,据说上仙在为贾家降伏一条真龙,也不知是真是假。 江上的浪越打越高,浪花更是屡屡打到甲板之上,雨月下越大,阴云向四周弥漫,有铺天盖地的势头。贾玉连忙下了甲板,他前脚刚入船舱,身后便是一道白芒撕破天际,再是一声震耳的惊雷,吓得他差点一踉跄。 贾玉回头探首,从天窗中看着外边的阴云,心下惊愕:没想到大哥给的龙痰威力如此之大,惹来巨浪也就算了,竟然能引来平日惊雷。想到这一刻,他顿时对仙人的承诺愈发期待,若我贾家能擒获一条蛟龙,定为仙人马首是瞻。 船舱内,两个士卒行色匆匆的端着饭菜,他们于门外驻足叩门,待公孙沁打开房门后,他们恭敬地将饭菜放在红木桌子上,随后正身,踩着小碎步后退出了房间,随后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 贾玉注视着这一幕,在走廊的拐角拦住二人,问道:“你们叫什么?” 这二人正是公子严复安插的内应,索性其中有一人学过大周话,只见其中偏瘦一人低头拱手道:“见过贾公子,我名张三,我身侧这位是李四,他向来不会说话,就不叨扰公子的耳朵了。” 贾玉露出一张笑脸,伸手指路,说道:“无妨,张三兄和李四兄看着便是一表人才,本公子有要事与二位商量,不妨这边请?” 张三闻此,给李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乱说话,一切有自己应付。随后两人便跟着贾玉进了走廊最深处的一个房间,进门时更察觉周遭有几名贾家的打手守在门外。 三人坐在椅子上,贾玉给二人倒上一杯茶,嘴上笑道:“我瞧见昨日给陆沁姑娘送饭的并非两位,为何?” 闻此,张三嘿嘿一笑:“公子不知,我家主子谨慎,每日都会让不同的士卒端茶送饭,只是今日正好轮到了我等。” 贾玉试探着问道:“这么说,今晚之水食、菜蔬,亦是二位兄台负责?” 张三面容瘦弱,笑得不甚好看:“正是。” 贾玉顿时喜出望外,他站起身上前一步,搂着两位的臂膀,笑道:“如此,我贾玉有一事相求,忘两位兄长切勿帮忙。” 张三连忙问道:“公子请吩咐,您于我家主子有恩,我等若能替主子报答,当时荣幸之至。”贾玉却是面色犯难,有些踌躇道:“不过,此事有些上不得太面……” 张三笑而摆手,说道:“公子但说无妨,只要是我兄弟二人能做到的。” 贾玉侧身在张三耳畔说道:“给陆沁的饭菜、酒水里下药!”看着张三面带惊愕,他连忙道:“我贾家与陆兄也算是门当户对,若我两家皆为亲家,凭借我贾家的财力和陆兄的权势,四海之内定可有一番大作为。届时你二人作为此事的最大帮手,我许你们一身荣华富贵。” 张三眯着眼,脸上的笑容尤为峥嵘,他撇了眼窗外的愈来愈多的影子,咬牙道:“我等做便是,只忘公子事后能善待我兄弟二人。” 贾玉哈哈而笑,拍着胸脯保证:“两位兄长放心,此事若成,我定将你们当作亲兄长来对待。”随后压低声音道:“我待会便让手下人将媚药连带着菜蔬、酒水一同送来。” 三人再是一番洽谈,贾玉才放二人出了门户。 两人好一番才脱身,并肩走向船舱第三层走去,李四压低声音问道:“你为何答应他?门外那些‘高手’不是你我一合之敌,有何惧之?” 张三嘿嘿一笑,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笑道:“你我早已打算给那公孙沁和陆昂下药,如今所作的便是多一个捉奸之人。你想啊,若是由贾玉来撞破此事,照着公孙沁的脾气,非杀此二人不可!” 第43章:水天亦取朝阳色,日沐更衬江河美 在船舱里打开木窗,外边仍然下着细雨,天色很暗。 陆霜趴在窗边,脸颊通红,发丝被细雨打湿,她一脸疲惫:“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船舱里好闷啊,先生给我讲故事好不?”等了好一会没得到宋禾的回应,她悻悻然爬上床,伸手抱住宋禾的肩膀,说道:“先生从回来到现在都忙什么呀?” 宋禾用衣袖擦了擦额前的汗水,侧头朝陆霜微微一笑:“踟蹰无聊了?莫要着急,先生在给你准备礼物呢!” 陆霜听到‘礼物’二字,大眼睛放着光,麻溜地跳下床,仔细打量着宋禾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的一幅画:虎须鬣尾、头有角、身如蛇其上还长着鳞片,似乎是龙哎,可是先生为何要画龙?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脸颊泛着些许羞红,对宋禾问道:“先生为何给我准备礼物呀?” 宋禾勾勒完最后的一片龙鳞,便放下了手中的笔,笑着道:“因为两月后便是踟蹰的生辰啊,先生在为你提前准备生日礼物。” 陆霜一脸困惑,追问道:“先生如何得知我的生辰?连我自己的不知道,莫非先生还会那些臭道士的本领?”在陆霜心里,脏兮兮的陈大耳和善解人意的宋禾比起来可不就是臭道士。 宋禾眉头蹙起,喃喃道:“你不知道吗……七月初七,这是你的生辰。”他伸手摸着陆霜的脑袋,看着她灿烂的笑脸,一时有些恍惚。他在心中补了一句:也是——她的生辰。 陆霜瞧见宋禾眼中的哀愁,她伸手将宋禾皱起的眉眼抹平,脸颊有些羞意:“我不要先生皱眉,先生说七月初七是我的生辰,那便是!”她钻到宋禾的怀中,嬉笑道:“我信先生,永远都信!先生呢?” 陆霜注视着宋禾的眼睛,却看见‘眼中皆愁意,悲凉失光泽’,她伸手环住宋禾的脖颈,站得比宋禾高,吻在了宋禾的眉眼之间,唇齿擦过鼻尖,少女的身姿落入宋禾怀中。商船在风浪里轻晃,屋里的二人紧紧相依,宋禾咬牙道:“不管今生、来世,先生都是踟蹰一个人的,永远——” 半圣亲语,天地同音。诸邪退避,万兽祈福。 巨船不再摇晃,外边的嘈杂声轻了几分。宋禾含着陆霜的耳垂,柔声道:“雨停了,踟蹰不出去看看吗?”陆霜抱着宋禾不肯松手,执拗着含糊:“先生怎知道雨停了?先生定是骗我,我才不松手呢!” 宋禾唇齿用劲,咬在了陆霜的耳垂上。陆霜吃痛,小手重重地敲在宋禾的胸脯上,满脸羞红:“先生你干嘛?好痛,先生你好过分,这样会留下牙印的……”陆霜坐起身子,捂着耳朵一脸怒气冲冲地看着宋禾。 宋禾站起身在铜镜前整理一番衣冠,随后拉起陆霜的手,再将桌上的画纸捎上,便出门而去:“放心,雨后的落日很是好看,定不会让踟蹰失望的。”陆霜被宋禾拽着,嘟着嘴一脸不乐意:“幸好没出血,先生真是的,万一留下牙印呢?” 甲板上,江河之中的鱼纷纷跃出水面,白鳞腾空、金鳞甩尾,大大小小的鱼围着商船旋转。湖心中倒映着落日,夕阳的红色落遍整个天际,鱼儿溅起浪花,又是映射出无限金光。 两个身高相差不大的人站在船头。贾玉一直关注着龙痰的效用,也是最早见到雨后天晴、落日金辉、万鱼腾跃的景象。陆昂手持一杆银枪站于其侧,他亦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撼到。 象由心生,陆昂推开一步,手中长枪紧握,不再以拦拿扎起手,脚下步伐变动,枪随身动,身如鲤鱼越过龙门、一朝得变白龙,此后上九霄、入四海如履平地,脚下这三丈之地,却仿佛比江河还要宽广。枪有定形而人无固影,身法无常却能寻踪迹,比游龙更捷,与落日比肩,枪法之上似有金光闪耀,是溅起的江水被枪尖刺穿又得万道金芒。 “哇哦!哥哥好帅!”陆霜站在宋禾身边手舞足蹈,一脸的崇拜。 “是啊,手起银枪腾龙跃,更让日影骇颜色。当真不错!”船舱内走出一人,白袍上绣着火凤,说话的正是公孙沁。 闻此,陆昂立身背手收枪,朝着陆霜打了个招呼,随后对迎面走来的公孙沁笑道:“见此美景心有感悟,便想着舞一番枪,侥幸甩出了几分章法。” 公孙沁嘴角抹过一丝笑,她探头道陆昂耳侧,淡淡道:“莫忘了,你是我名义上的哥哥。此刻贾玉看着这边,你当喊我一声妹妹。” 陆昂微微一愣,随后退开一步,仰天而笑:“落日金辉,金中含水,水亦生木,这枪法便叫日沐吧,又因此枪重意不重形,全名便是日沐心法。” 公孙沁闻此,脸颊一红:这登徒子好生无赖,取个名非要带上我的“沁”字。她撇了陆昂一眼,只淡淡留下一句话便下了甲板,也无心欣赏江上的美景:“戌时来我房内,你我同用膳,我有事情与你说。” 贾玉见公孙沁下了甲板,也匆匆忙跟着进入船舱,于他而言这美景再好也不及即将到手的美娇娘。他还需跟张三和李四两位兄长细细安排今晚之事,万万不可出了差错。下船舱之时,他偷偷撇了一眼陆昂,心中冷笑:待生米煮成熟饭,这大舅子您不想当也得当。何况算算时间,等到了戌时商船也该驶入困龙滩,届时有先生相助,区区陆昂又有何惧? 陆昂走到陆霜身边,揪着她的耳朵,假装生气道:“整日跟在先生身边,莫不是忘记了我这个哥哥了?”说着,却觉得指尖有些奇怪,松开一看,便瞧见陆霜的耳垂上有一道深深的印痕,他问道:“你耳朵怎么了?” 陆霜听到这话,顿时满脸羞红,支支吾吾道:“我自己用指甲不小心扣的,在穿上两天没洗澡了,耳朵痒。”说着,她伸脚偷偷踹了一下宋禾,示意他帮自己解围。 宋禾轻咳两声,问道:“方才公孙沁与你说何事?”闻此,陆昂也不纠结印痕一事,连忙道:“她约我戌时去她房内用膳,说是有事情要与我说。先生觉得我该去吗?” 宋禾微微思索,开口道:“去去也无妨,若能让公孙沁放弃对我们下手,或者能骗到七虫七草毒的解药就更好了。” 陆昂摇头苦笑:“先生说得倒是轻松,公孙沁若是打定主要要对付我们,哪能这般容易打消念头?便是有解药也会对我们百般盯防。” 宋禾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再大的事有我替你担着,你且大胆去试便好。”闻此,陆昂的眉头闪过一丝喜色,他追问道:“先生的伤好了?恢复修为了?” 宋禾摇头道:“没有。”陆昂耸耸肩,又是一脸的愁态,苦涩道:“先生的境界已经跌倒了夫子水平,和我差不了多少。” “你小子,怎还调侃起我了?”宋和笑着宽慰:“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世间之事皆有凶吉两说,你怎知我跌了修为不是件好事呢,就比如你和公孙沁之间的恩怨?” 话题说到这,陆昂嘴角一抽,匆匆下了船舱,只是走的时候叮嘱陆霜道:“哥哥晚上有事,你要跟着先生,切记不要乱跑。” 甲板之上顿时冷清了不少,宋禾和陆霜席地而坐,身前是一张木桌,上边摆放着正是宋禾带出来的画卷。 “踟蹰可知道画龙点睛的典故?” 陆霜摇着头,困惑道:“我不知道,先生可以讲予我听吗?” 宋禾微微一笑,侃侃而谈:“梁朝的张僧繇画术很高明,梁朝的皇帝便要他在寺庙的墙上画真龙。那张僧繇画的很逼真,仿佛就是天上的真龙卧在墙上,可独独有一点让梁朝的皇帝很不满意,便是张僧繇画的真龙没有眼睛。” 陆霜眨着眼,也一脸迷糊,她追问道:“ 深秋里的一抹喜色,在京都这么大的地界,也是尤为醒目的。 万年青置于两旁,皆以红纸缠绕以取吉利。梳妆的铜镜前是一身喜衣的岑萱,桌案前摆着一朵绒花,由编草制作成为人的形象。 红衣落地,胭粉轻染眉目,她看着铜镜里倒映出的喜人,眉眼里沾了寒霜。嘴巴显得青涩,唯有这最后一抹的胭红,尤待人轻取。 小西为其梳妆,嘴里使劲嘟囔。 “小姐,你说姑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岑萱抿着嘴笑道:“好啊,你可就等着给姑爷暖床吧。” 小西泛红着脸,藏起腮红给小姐梳妆,“小姐就会打趣我。” 岑萱冲着铜镜无奈叹了口气:“行了,快些梳妆吧,爹和娘还等着呢。” …… 府外,王越领着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而来。 到了岑府门口,王越纵身下马,府门口多是些岑族本家的平辈和晚辈朝着新郎贺礼。 有两个小娃在打转着唱着民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第44章 大红的木桌,两荤三素再有一壶小酒,虽然叫上了陆昂,但饭菜依旧是她平日吃的,只是多了壶酒和一幅碗筷。 陆昂正襟坐着,目光打量着房内的一切,绣着紫色绢花的屏风尤为醒目,他对公孙沁笑道:“贾玉对你真是照顾,我的房间可没你这般奢侈。” 公孙沁持着筷子,讲一块红烧肉夹入口中,再为陆昂满上一杯酒,说道:“先吃饭吧,吃完了才有力气。” 陆昂接过酒杯,踌躇着没敢喝下,反倒从公孙沁原先夹红烧肉的盘子里取了一块吃下。公孙沁轻蔑一笑,也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想不到堂堂平武子爵也是个胆小鬼,这酒可没下毒。” 陆昂面色不变,讽刺道:“若是寻常人家宴请我,我自当吃饱喝足绝不客气。可若是你公孙沁,怕是天底下无人能将桌案上的美味淡然下肚吧,谁知道里边藏了多少祸水。” 公孙沁撇了他一眼,玩味道:“莫非在公子眼中我是个蛇蝎女子?” 陆昂冷哼一声,便嚼边道:“岂止,蛇蝎之人再毒也不过伤一人乃至数人,而你不同,你之狠辣、恶毒将会挑起两国之战,你欲北上让蛮族趁着锦州战乱出兵,更将祸害以千万为计的两国子民。” 两道荤菜,一道是红烧肉,另一道则是豆腐炖鱼头。公孙沁用木勺舀起一块大白豆腐,随后将玉手探出,用勺子抵住他嘴巴,微微一笑:“昔日公子喂粥之恩,小女子心中从未忘却,也不知今日公子是否赏脸,让小女子将此恩了结。”这“恩”字咬的格外重。 见陆昂愣着不喝,公孙沁讽刺道:“莫非公子是担心我在其中下毒?不如这般,奴家用嘴将豆腐含住,再学禽鸟反哺嘴对嘴喂公子喝下。”说着,公孙沁便将木勺往回收,陆昂见此一把夺过木勺,张嘴吃下了大白豆腐。公孙沁捧腹而笑:“还得是陆昂公子豪爽,先是中了我的七虫七草之毒,后来再中醉仙毒,如今更是一口吞下了五步毒。小女子不才,当真佩服!” 陆昂脸色骤变,他张着嘴呕吐,可当时吃得勤快,现在想把豆腐吐出来谈何容易?公孙沁见他面容狰狞、眼眶泛红的样子,没好气道:“别白费力气了,我逗你玩的,这豆腐没毒。” 陆昂怒目而视,恶狠狠道:“公孙沁!你莫不是觉得吃定我了?我陆昂便是毒发身亡也定让你付出代价。” 公孙沁何等骄气,拍案而起,喝道:“行啊,我本打算与你约法三章再为你解读,如今省了这番力气,我定要看看你毒发之时的窘境。” 陆昂瞧着趾高气昂的公孙沁,深吸一口气,随后重重吐出,他冷静了几分:“你我立场不同,我能向你保证不会向朝堂举报你,你将解药给我们,日后若是沙场再见就各凭本事。如何?” 公孙沁轻蔑一笑,她重新坐下,反问道:“你身中两种剧毒,我何须向你妥协?你若活着日后定是大患,我公孙沁可非愚人,岂会养虎为患?” 说着,公孙沁却是面色一变,她身子骨一软,重重地趴在桌上,眼神中满是惊恐,嘴中想要出声呼救,可仅仅开嗓两声还能听清,一时间连带着意识都昏昏沉沉。 陆昂看着这一幕,以为这又是公孙沁的奸计,冷笑道:“怎么?欺我陆昂好骗不成,装出这副样子。”此话方出,他也是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上,眼中皆是惊恐,怒目看着公孙沁,口中艰难吐出几个字:“你又下毒……” 意识昏昏沉沉,身子发热,一股股热流从小腹流出周身,陆昂能动了,只是面色赤红,眼眶更是极为红肿,心口仿佛烧着炙火。他瞧见闭眼趴在桌上的公孙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她身上散出,让心中的炙火平息了些许。 陆昂觉得周身愈来愈热,他朝寒气来源扑去,紧紧抱住公孙沁。公孙沁的嘴唇冻得发紫,眉目寒霜幽黑,可这一幕在此刻丧失理智的陆昂眼中却是极度迷人,一滴滴热汗从他脸上滴落,落到公孙沁苍白的脸庞上时发出滋滋的响声。 看着公孙沁的发紫的嘴唇,陆昂一脸痴态,仿佛就是一丝不挂的九天玄女被他搂在怀中。他猛地低头咬住公孙沁的嘴唇,贪婪的吸着液态的寒气,手上摸索朝着公孙沁的衣下探去,仿佛那里的寒气更能吸引他。 公孙沁的外衣都已被陆昂粗暴的撕破,他往公孙沁小腹探去的手却是一顿,仿佛恢复了几分意识。陆昂抱起她,忍受着心口的灼烧感来到床榻旁,随后整个人压在公孙沁身上重重地趴在了床榻之上。 里边的亵衣是淡黄的肚兜,陆昂的手粗暴一扯,拉的公孙沁脖颈留下一道血痕。至此,一具洁白无暇的娇躯再无遮拦,任谁都可一览无余、大饱眼福。可陆昂的动作哪会在此处停下,邪火烧身、淫虫上脑的他粗暴扯下自己身上的衣物,企图以擎天之棍丈量天低之宽广、四海之深浅。 屋内的一切自是有人算计,张三和李四缩在船舱的一角小声嘀咕。 “算算时间,药物该发作了。嘿嘿,公孙沁也是有福,这可是天下都没几份的冰火两重天。” 李四暗自揣测:“公子严复交给我们此药,怕是为了破掉公孙沁的火凤之身。公子的才智自是远超公孙沁的,只要公孙沁没了火凤之身,他在王上眼中也便没有那般重要了,当年的公孙胤之乱便不会再现。” 张三眯眼瞧着木窗外的落日,嘿嘿笑道:“等再过会,我等便去请那位天真的贾玉,到时候便又是一场好戏。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寻到机会杀了榻?” 李四连忙摇头:“不可,诸葛冉治定然给公孙沁留了后手,莫要忘了三年前陈川之围公子严复是如何输的。” 张三亦是点头,他不怕公孙沁,但一提到鬼谋诸葛冉治他就浑身打冷颤,西楚第一谋士,其威名在外令人不寒而栗。 贾玉在船头静候,只是此刻他的心思全在茫茫的雾中,困龙滩周遭有上仙设下的雾阵,索性有大哥留下的寻龙尺,他能在大雾之中找到困龙滩的方位。 张管家提着一盏油灯,火烛的光亮让他可瞧见三尺内的事物,他走到贾玉身边,恭敬道:“二公子莫要心急,已经在探寻困龙滩的入口了,最多一刻钟我等变成穿出这片大雾,皆是便能再见到几位主人了。” 贾玉哈哈而笑:“好,时隔月余,我终于能再度见到父叔和兄长了。届时我两便能瞧见属于我贾家的蛟龙,若有蛟龙作证,往后我贾家便能垄断黄河上的生意,是沈氏往后也需敬让我等三分。” 张管家闻此,面带红晕,似是想到了什么兴奋之事:“先生说的是,往后我等以黄河为根基,贾家便可同沈氏二分天下,待以时日,取沈氏而代之亦无不可!” 贾玉嘴角上扬:“确是,皇商亦如何,当年大周仅仅只是一小国,是仗着仙人相助才一步步有了如今的疆域。而今仙人帮助的可是我贾家,区区皇商岂是我等之志,我贾氏可是要建国的!” 好巧不巧,这些话寻常人听不见,却是清晰地落到了同在甲板上的宋禾耳中。他嘴角一抽,暗自吐槽:这一船人没个好东西,有西楚士卒便罢了,没想到这贾家也不是个安分的主,都起了建国的心思。 宋禾眯着眼看着茫茫的雾气,区区雾阵可困不住他,困龙滩四面皆是暗礁,仅有水流湍急的入口。捕鱼的网已经扎好,他便看看这贾玉口中的仙人倒地是何货色! 陆霜用手指戳了戳发呆的宋禾,说道:“先生到你下了。” 两人席地而坐,象棋被摆在木椅上。宋禾看着陌生的棋局,嘴角抽搐:“踟蹰你是不是又悔棋了?” 陆霜偷偷撇了眼宋禾的神色,见他没生气,嘟嘴道:“才没呢,先生不许耍赖,到你了。” 宋禾起手欲移炮,却发现自己的炮不知何时竟跑到了一侧的尸堆中,他皱眉道:“踟蹰的棋是谁教的?先生可不是怪你,我是觉得你下得好,想请教你身后的高人。” 陆霜掰着小手,心里嘟囔:该卖哥哥还是萱姐姐呢,还是哥哥吧,毕竟是他教会我象棋的。想罢,她果断道:“陆昂哥哥教的!” 宋禾眯着眼,眉眼舒展了不少,只是无奈地挪动了自己的独象。 陆霜见此,咧嘴而笑,她伸手在棋盘上一挪:“将军!先生输了。” 宋禾瞧着两侧尸堆里的炮、车、马,无奈点点头:“是的,踟蹰最厉害了。” 陆霜不依不饶,拽着宋禾的衣袖道:“我知道先生是让我的,只是这样不好,踟蹰也没那么想赢的。” 宋禾没好气的刮了下陆霜的鼻尖,他将陆霜抱入怀中,笑着道:“先生愿赌服输,这就给小踟蹰梳头发。” 迎着雾气,陆霜闭上眼睛,木簪被宋禾滑落,入手的是一束秀发。 45 水雾淡去,远处若隐若现有两艘巨船,桅杆很高且挂着贾氏的商旗。 贾玉眉色一喜,口中喃喃:“前边是父叔的商船,总算到困龙滩了。” 张管家在一旁恭贺道:“恭喜二少爷,可谓是三喜临门。”贾玉嘴角笑意,拍着张管家的肩膀道:“不,是天佑我贾家!“江上的风迎面吹来,贾玉顿时神清气爽,笑问:“你且说说三喜为何?” 张管家拘礼而言,天下的掌柜皆有溜须拍马本事:“一是恭喜少爷与父兄时隔半年再度相逢,二是此番能一睹天人真容,三是庆东家喜得蛟龙。此番二少爷亲至,与父兄同心降龙,后世定成一番佳话。” 贾玉捧腹而笑:“说得好!不过你还少说了一条。” 这下倒是张管家困惑了,不过他深知贾玉秉性,思索道:“莫非公子是指那位貌比天仙的陆沁?” 贾玉神秘一笑,说道:“我要借仙人之威,和平武子爵结成亲家。”张管家一愣,随后很快明白了贾玉的龌龊心思,夸耀道:“公子好智计,当下陆昂风头正盛,若是能将他收入公子的麾下,自此贾氏在勋贵里也能有几分薄面。” 贾玉昂首看着身下的湖面,水势不减,浪头比在黄河上高了许多。他在心中纳罕:算算时间张三李四他们应当下药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跟父叔会面,再拜见上仙将自己的盘算告之。陆沁再诱人,亦是没有眼前的大业重要,何况入了困龙滩便是贾氏的天下了。 一层的里屋 珠帘抖动,鸳鸯被褥应声掀起,船在风浪中航行,隐约可瞧见陆昂古铜色的皮肤,身形算不上壮硕,仍有些少年的姿态。他右手搂着一具娇躯,白玉般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晶,玉体自上而下可一览无余,陆昂通红的目光死死盯着小腹以下,那里的寒气最为诱人。 “恩哼——”公孙沁覆着冰晶的眉眼微蹙,似是恢复了几分意识。她的私密处有一股炙热传来,似是一块千年玄冰在融化,每多一滴液体浑身的寒气便能少上一分。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好似被轻轻分开,一个柔软的东西探入私密处,仿佛在遭受太阳的灼烧。她的腰肢微微昂起,这炙热的气息让她的身体陌生又渴望。 这股炙热持续了很久,隐约间她的下半身恢复了几分知觉,她清晰的感受到有一双粗糙的手在抚摸自己的大腿。公孙沁本能的抗拒,可寒毒让她动弹不得,唇齿麻得说不出一句话。再下一刻,那股炙热感堵住了她的嘴唇,柔软的感觉再次侵占了她的唇齿。 一股股热流让她恢复了几分意识,公孙沁企图睁眼一看究竟,只是眼睑被冰晶黏住跟本使不上力气,世人常言书生无缚鸡之力,可她现在连张目的力道都没有,甚至意识都是混乱的,身体更是极度渴望这股炙热。 十余里之外,困龙滩的深处。 一道赤红和一道蔚蓝的身影四目对视,他们的身前有一道裂缝,裂缝中卡着一条通体幽黑的蛟龙。 魍魉打出一道符咒落到蛟龙的伤痕累累的尾部,对身侧的蔚蓝身影道:“魑魅,你应该察觉到了,这蛟龙的真龙血脉有异动,连带着山海界和此界的交汇处都震动了。” 魑魅掐指算着,手中浮现八卦虚像,见蛟龙还想挣扎,再度甩出一道蓝色的符咒,他皱眉道:“要出变故了,我于此处留守,你让奎山去探查一番方圆十里。” 魍魉迅速动身,化作赤光遁去,仅有淡淡的声音留下:“既然你都说出变故了,我便亲自去一趟,就让奎山守着外边。”魍魉心中隐隐不安,自从嵩山一战后,这人间走势他便开不明白了。魑魅的道行比自己高上不少,他都说出变故,那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一层里屋粉榻珠帘内。 陆昂双手紧紧搂着公孙沁的脖颈,心中的炙热蠢蠢欲动,他已经不满足于外在的接触了,他的炙热的心脏在轰鸣,督促他更进一步。 公孙沁的脸庞沾满了水渍,发丝缭乱,眉宇间深深凹陷,她丧失了自己的意志,长时间与炙热的接触让一种原始的野望不断扩张,小蛮腰扭动着,嘴唇亦恢复了几分红润。 陆昂弓着身子搂起公孙沁的腰,将她的双腿分开,伴随着一声声“滋滋”的摩擦声,世间至阳之物和世间至阴之物彻底合二为一。陆昂的腰杆一挺,剧烈的痛楚让公孙沁哼出声来,只见她的眼角有两行泪水缓缓留下。 血染鸳鸯,是牡丹的芬芳弥漫在这三尺帷内,鲜红的血在床褥上汇聚成一个火凤图腾,一股股炙热的气息浮现。公孙沁的微睁,浑身多了几分力气,她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在陆昂脸上,口中仿佛咳出了鲜血:“滚!” 与此同时,公孙沁的眼、鼻、口中皆涌出火焰,火焰吸收着床单之上的血液,在空中凝聚成一只火凤,驾驭真周身的三味真火。火凤一声啼鸣,遁入陆昂肺腑,直朝其中的山河图而去,白日落下的三味真火形成了一座火山。随后火凤衔着一根桃木枝飞出继而遁入公孙沁的心口,仅留下一个火红印记,而公孙沁闷哼一声昏倒在床褥上。 高空上,魍魉正绕着困龙滩巡查,一道火凤的啼鸣让他体内的气息都有些絮乱,一时间热血翻涌、几欲喷张。魍魉朝着火凤啼鸣的方向看去,赫然便瞧见了一艘贾家的商船,微微思索便破空而去。 甲板上,宋禾给陆霜扎了两个小辫子,随后将两跟辫子一绕就成了一副公主冠,这是他向公孙沁讨教来的,说是西楚的小女孩多是这般的发型。 陆霜捧着铜镜,瞧着宋禾给她扎的辫子,脸上笑盈盈的,眼睛里全是好奇。宋禾反复打量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将右手探出,其上汇聚着浩然气,凭空变出一副花冠。他将花冠戴到陆霜头上,再一打量觉得好看了许多。 然凤啼九天,那席卷漫天的三味真火仅有精气神凝实之人可以看见,宋禾瞧着赤红的天空久久不语。 魍魉破开云雾,位于上空俯视着船只,正好对上了甲板上一个仰视天空的目光。魍魉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喃喃道:“宋禾?” 宋禾也正好对瞧见了一身赤红袍子的魍魉,他嘴角抹过一丝笑,轻蔑道:“原来贾玉口中的上仙便是你这等老鼠啊。” 贾玉瞧着踏空而行、一身赤红的魍魉,这与兄长与他描述的一位上仙极为相似,他连忙高声招呼道:“上仙,在下贾家二公子贾玉,与父叔、兄长一样,也是来助上仙一臂之力的。” 魍魉落到甲板上,却是并未搭理贾玉,径直朝宋禾走去,他在宋禾三丈前驻足,冷冷道:“嵩阳一别十余日,照理说你境界跌落本不该离开嵩阳。为何会现身此地?” 宋禾眯着眼,紧紧握着陆霜的手,陆霜半个身子躲在宋禾身后,指着魍魉道:“你是那一日的坏人。” 朝阳的道路,天空响起了晴日惊雷。 山坡上,一位白衣书生的脚步因此顿住,他的目光顺着山势而去,灰压的山林之上盖着阴霾,只见他裂开嘴角,“北边,有大妖啊!” 他叫许佑,来自雪津城,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这十几日来,他一路南下,直奔京都,可不仅仅为了进京赶考。跟着老头子读了十几年书,再有一位姐姐亲自教他习武近六载,可不就为了此刻,斩妖除魔! 位于山腰之端,周遭的密林黑压压盖下,许佑眼神里放着光,一健步,只身入了山林。 林子很大! 真的很大! 树木的枝桠在日落时刻,挡住了所有的光。此处的林子,也就勉强可见五指。 许佑坐在一棵老树旁,簇了团篝火,捡弄着干柴,眼神里满是愁态,嘴中哀叹:“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 许佑在心中纳罕:马有失蹄,人有失足。这林子也忒大了,这寻不到方向能怪我吗,在北境哪瞧得见如此茂盛的山林。话说……想着,许佑正起身子,打量着周遭的巨木,拾起脚下的落叶,他口中嘟囔:“灰褐色的叶皮,叶柄粗大,叶面很宽,底部的落叶便有如此形状,再加这高度目测二十余米,这便是书上所说的槐树,倒是跟北境常见的云杉、白杨相似甚远,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树木了。” 想着,许佑却忽然侧过脑袋,目光直看着林子的一个方向,那边有动静!山间猛兽他不怕,寻常小妖他也不怕,他独独对大妖感兴趣。 至于为何他如此心心念念大妖,全因为北境无妖,十年前便被一位女子杀绝了,也没有任何大妖敢踏足北境,而那位女子便是教他习武的姐姐。 声音愈来愈近,是细微的脚步声,二足的?许佑皱起眉头,据说大妖皆可化形为人,莫非…… 第44章:大梦一觉春意好,满江春色入怀中 大红的木桌,两荤三素再有一壶小酒,虽然叫上了陆昂,但饭菜依旧是她平日吃的,只是多了壶酒和一幅碗筷。 陆昂正襟坐着,目光打量着房内的一切,绣着紫色绢花的屏风尤为醒目,他对公孙沁笑道:“贾玉对你真是照顾,我的房间可没你这般奢侈。” 公孙沁持着筷子,讲一块红烧肉夹入口中,再为陆昂满上一杯酒,说道:“先吃饭吧,吃完了才有力气。” 陆昂接过酒杯,踌躇着没敢喝下,反倒从公孙沁原先夹红烧肉的盘子里取了一块吃下。公孙沁轻蔑一笑,也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想不到堂堂平武子爵也是个胆小鬼,这酒可没下毒。” 陆昂面色不变,讽刺道:“若是寻常人家宴请我,我自当吃饱喝足绝不客气。可若是你公孙沁,怕是天底下无人能将桌案上的美味淡然下肚吧,谁知道里边藏了多少祸水。” 公孙沁撇了他一眼,玩味道:“莫非在公子眼中我是个蛇蝎女子?” 陆昂冷哼一声,便嚼边道:“岂止,蛇蝎之人再毒也不过伤一人乃至数人,而你不同,你之狠辣、恶毒将会挑起两国之战,你欲北上让蛮族趁着锦州战乱出兵,更将祸害以千万为计的两国子民。” 两道荤菜,一道是红烧肉,另一道则是豆腐炖鱼头。公孙沁用木勺舀起一块大白豆腐,随后将玉手探出,用勺子抵住他嘴巴,微微一笑:“昔日公子喂粥之恩,小女子心中从未忘却,也不知今日公子是否赏脸,让小女子将此恩了结。”这“恩”字咬的格外重。 见陆昂愣着不喝,公孙沁讽刺道:“莫非公子是担心我在其中下毒?不如这般,奴家用嘴将豆腐含住,再学禽鸟反哺嘴对嘴喂公子喝下。”说着,公孙沁便将木勺往回收,陆昂见此一把夺过木勺,张嘴吃下了大白豆腐。公孙沁捧腹而笑:“还得是陆昂公子豪爽,先是中了我的七虫七草之毒,后来再中醉仙毒,如今更是一口吞下了五步毒。小女子不才,当真佩服!” 陆昂脸色骤变,他张着嘴呕吐,可当时吃得勤快,现在想把豆腐吐出来谈何容易?公孙沁见他面容狰狞、眼眶泛红的样子,没好气道:“别白费力气了,我逗你玩的,这豆腐没毒。” 陆昂怒目而视,恶狠狠道:“公孙沁!你莫不是觉得吃定我了?我陆昂便是毒发身亡也定让你付出代价。” 公孙沁何等骄气,拍案而起,喝道:“行啊,我本打算与你约法三章再为你解读,如今省了这番力气,我定要看看你毒发之时的窘境。” 陆昂瞧着趾高气昂的公孙沁,深吸一口气,随后重重吐出,他冷静了几分:“你我立场不同,我能向你保证不会向朝堂举报你,你将解药给我们,日后若是沙场再见就各凭本事。如何?” 公孙沁轻蔑一笑,她重新坐下,反问道:“你身中两种剧毒,我何须向你妥协?你若活着日后定是大患,我公孙沁可非愚人,岂会养虎为患?” 说着,公孙沁却是面色一变,她身子骨一软,重重地趴在桌上,眼神中满是惊恐,嘴中想要出声呼救,可仅仅开嗓两声还能听清,一时间连带着意识都昏昏沉沉。 陆昂看着这一幕,以为这又是公孙沁的奸计,冷笑道:“怎么?欺我陆昂好骗不成,装出这副样子。”此话方出,他也是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上,眼中皆是惊恐,怒目看着公孙沁,口中艰难吐出几个字:“你又下毒……” 意识昏昏沉沉,浑身冒着热气,一股股热流从小腹流向周身。陆昂爬起身子,面色赤红、眼眶更是极为红肿,心口仿佛烧着炙火。他瞧见闭眼趴在桌上的公孙沁,感受着一股寒气从她身上散出,让心中的炙火平息了些许。 周身愈来愈热,在炙火灼烧的剧烈痛苦的鞭挞下,陆昂艰难挪动身子,一桌之隔的公孙沁身上冒着的寒气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公孙沁的嘴唇冻得发紫,眉目凝结着一层寒霜,陆昂触碰着公孙沁脸庞,原先柔软的肌肤硬的像块石头。一滴滴夹杂着血丝的热汗从陆昂脸上滴落,他很清楚,这样下去会死的! 公孙沁身上的寒气缓缓向周身满眼,皮肤越发苍白,连鼻口呼出的气都凝结成一片片冰花。陆昂的身上仿佛能冒出火来,汗水不住滴落让他有些脱水了,而公孙沁的脉搏也是愈来愈微弱,陆昂注视着着公孙沁苍白发紫的脸颊,余光看到里屋的粉色床榻。他使出浑身气力抱起公孙沁来到榻上,怀中传来的冰凉感让心口的炙热淡了几分。 珠帘掀起,绣着火凤图腾的白袍被丢出,再是一件锦衣被掷出,子爵令重重地落到地上,最后被丢出的是一柄小巧的戒尺。 屋内的一切自是有人算计,张三和李四缩在船舱的一角小声嘀咕。 “算算时间,药物该发作了。嘿嘿,公孙沁也是有福气,这可是天下都难寻一份的冰火两重天。” 李四摸着胡子琢磨道:“公子严复交给我们此药,便是为了破掉公孙沁的火凤之身。公子的才智自是远超公孙沁的,而公孙沁一但没了火凤之身,她在王上心中的地外便会一落千丈。如此一来,当年的公孙胤之乱便不会再现。” 张三眯眼瞧着木窗外的落日,嘿嘿笑道:“等再过会儿,我们便去请那位天真的贾玉,到时候便又是一场好戏。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寻到机会杀了公孙沁,那更是一了百了。” 李四连忙摇头:“不可,一则公子只交代我们破了她的火凤之身,二则诸葛冉治定然给公孙沁留了后手,莫要忘了三年前陈川之围公子严复是如何输的。我们还是别做多余之事,勉得打乱了公子的谋划。” 张三点头称是,他不怕公孙沁,但一提到鬼谋诸葛冉治他就浑身打冷颤,西楚第一谋士,其威名在外令人不寒而栗。 贾玉在船头静候,只是此刻他的心思全在茫茫的雾中,困龙滩周遭有上仙设下的雾阵,索性有大哥留下的寻龙尺,他能在大雾之中找到困龙滩的方位。 张管家提着一盏油灯,火烛的光亮让他可瞧见三尺内的事物,他走到贾玉身边,恭敬道:“二公子莫要心急,已经在探寻困龙滩的入口了,最多一刻钟我等变成穿出这片大雾,皆是便能再见到几位主人了。” 贾玉哈哈而笑:“好,时隔月余,我终于能再度见到父叔和兄长了。届时我两便能瞧见属于我贾家的蛟龙,若有蛟龙作证,往后我贾家便能垄断黄河上的生意,是沈氏往后也需敬让我等三分。” 张管家闻此,面带红晕,似是想到了什么兴奋之事:“先生说的是,往后我等以黄河为根基,贾家便可同沈氏二分天下,待以时日,取沈氏而代之亦无不可!” 贾玉嘴角上扬:“确是,皇商亦如何,当年大周仅仅只是一小国,是仗着仙人相助才一步步有了如今的疆域。而今仙人帮助的可是我贾家,区区皇商岂是我等之志,我贾氏可是要建国的!” 好巧不巧,这些话寻常人听不见,却是清晰地落到了同在甲板上的宋禾耳中。他嘴角一抽,暗自吐槽:这一船人没个好东西,有西楚士卒便罢了,没想到这贾家也不是个安分的主,都起了建国的心思。 宋禾眯着眼看着茫茫的雾气,区区雾阵可困不住他,困龙滩四面皆是暗礁,仅有水流湍急的入口。捕鱼的网已经扎好,他便看看这贾玉口中的仙人倒地是何货色! 陆霜用手指戳了戳发呆的宋禾,说道:“先生到你下了。” 两人席地而坐,象棋被摆在木椅上。宋禾看着陌生的棋局,嘴角抽搐:“踟蹰你是不是又悔棋了?” 陆霜偷偷撇了眼宋禾的神色,见他没生气,嘟嘴道:“才没呢,先生不许耍赖,到你了。” 宋禾起手欲移炮,却发现自己的炮不知何时竟跑到了一侧的尸堆中,他皱眉道:“踟蹰的棋是谁教的?先生可不是怪你,我是觉得踟蹰下的极好,想请教你身后的高人。” 陆霜掰着小手,心里嘟囔:该卖哥哥还是萱姐姐呢,还是哥哥吧,毕竟是他教会我象棋的。想罢,她果断道:“陆昂哥哥教的!” 宋禾眯着眼,眉眼舒展了不少,只是无奈地挪动了自己的独象。 陆霜见此,咧嘴而笑,她伸手在棋盘上一挪:“将军!先生输了。” 宋禾瞧着两侧尸堆里的炮、车、马,无奈点点头:“是的,踟蹰最厉害了。” 陆霜不依不饶,拽着宋禾的衣袖道:“我知道先生是让着我,只是这样不好,踟蹰也没那么想赢的。” 宋禾没好气的刮了下陆霜的鼻尖,他将陆霜抱入怀中,笑着道:“先生愿赌服输,这就给小踟蹰梳头发。” 迎着雾气,陆霜闭上眼睛,木簪被宋禾滑落,入手的是一束秀发。 第45章:羊脂暖玉落俗尘,火凤衔枝向东飞 水雾淡去,远处若隐若现有两艘巨船,桅杆很高且挂着贾氏的商旗。 贾玉眉色一喜,口中喃喃:“前边是父叔的商船,总算到困龙滩了。” 张管家在一旁恭贺道:“恭喜二少爷,可谓是三喜临门。”贾玉嘴角笑意,拍着张管家的肩膀道:“不,是天佑我贾家!“江上的风迎面吹来,贾玉顿时神清气爽,笑问:“你且说说三喜为何?” 张管家拘礼而言,天下的掌柜皆有溜须拍马本事:“一是恭喜少爷与父兄时隔半年再度相逢,二是此番能一睹天人真容,三是庆东家喜得蛟龙。此番二少爷亲至,与父兄同心降龙,后世定成一番佳话。” 贾玉捧腹而笑:“说得好!不过你还少说了一条。” 这下倒是张管家困惑了,不过他深知贾玉秉性,思索道:“莫非公子是指那位貌比天仙的陆沁?” 贾玉神秘一笑,说道:“我要借仙人之威,和平武子爵结成亲家。”张管家一愣,随后很快明白了贾玉的龌龊心思,夸耀道:“公子好智计,当下陆昂风头正盛,若是能将他收入公子的麾下,自此贾氏在勋贵里也能有几分薄面。” 贾玉昂首看着身下的湖面,水势不减,浪头比在黄河上高了许多。他在心中纳罕:算算时间张三李四他们应当下药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跟父叔会面,再拜见上仙将自己的盘算告之。陆沁再诱人,亦是没有眼前的大业重要,何况入了困龙滩便是贾氏的天下了。 一层的里屋 珠帘抖动,鸳鸯被褥应声掀起,船在风浪中航行。许是外边的风浪太大,床铺在剧烈摇晃。 此刻帷内发生的一切定是贾玉所梦寐以求的,若是他知道眼前这一幕,怕是胸中郁血不得平复,少说会折了十余年的阳寿。 羊脂暖玉为玉中之贵,牡丹为花中之贵。春风这种东西自古便有,从四野汇聚到秦淮河畔,无非便是从歇斯底里变成琴棋书画。至于勾栏瓦肆和教司坊内的雅致有何区别,这其中道理当请“奉旨填词”的柳永来细说一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了了二句可把古今风雅尽收于中,世人爱春风,更爱若初其中的日月之行、若出其里的星汉灿烂。 这凡俗乐趣于志怪小说中属实无味,犹记得一段佚名的乐府诗:“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作者于谁不得而知,但当真是好诗! “恩哼——”公孙沁覆着冰晶的眉眼微蹙,一股股热流让她心口的痛楚平缓了许多,公孙沁企图睁眼一看究竟,只是眼睑被冰晶黏住跟本使不上力气,世人常言书生无缚鸡之力,可她现在连张目的力道都没有。 十余里之外,困龙滩的深处。 一道赤红和一道蔚蓝的身影四目对视,他们的身前有一道裂缝,裂缝中困着一条通体幽黑的蛟龙。 魍魉打出一道符咒落到蛟龙的伤痕累累的尾部,对身侧的蔚蓝身影道:“魑魅,你应该察觉到了,这蛟龙的真龙血脉有异动,连带着山海界和此界的交汇处都震动了。” 魑魅掐指算着,手中浮现八卦虚像,见蛟龙还想挣扎,再度甩出一道蓝色的符咒,他皱眉道:“要出变故了,只是蛟龙驯化迫在眉睫,现在我无法抽身。不如这样,你让奎山去探查一番方圆十里。” 魍魉迅速动身,化作赤光遁去,仅有淡淡的声音留下:“既然你都说出变故了,我便亲自去一趟,就让奎山守着外边。”魍魉心中隐隐不安,自从嵩山一战后,这人间走势他便看不明白了。魑魅的卦术远在他之上,既然魑魅都说出了变故,那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一层里屋粉榻珠帘内。 罗衫堆叠,公孙沁彻底恢复了意识,只是身子使不上劲,眼角更有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血染鸳鸯,是牡丹的芬芳弥漫在这三尺帷内,鲜红的血在床褥上汇聚成一个火凤图腾,一股股炙热的气息浮现。公孙沁的眼眸微睁,浑身多了几分力气,她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在陆昂脸上,口中仿佛咳出了鲜血:“滚!” 与此同时,公孙沁的眼、鼻、口中皆涌出火焰,火焰吸收着床单之上的血液,在空中凝聚成一只火凤,驾驭其周身的三味真火。随着一声啼鸣火凤遁入陆昂肺腑中的山河图,向阳屋旁一团团三味真火如陨星一般落下,在山河只见掀起漫天尘土和无尽燎火。随后火凤衔着一根桃木枝飞出继而遁入公孙沁的心口,仅留下一个火红印记,而公孙沁闷哼一声昏倒在床褥上。 巨船外的高空上,魍魉正绕着困龙滩巡查,一道火凤的啼鸣让他体内的气息都有些絮乱,一时间热血翻涌、几欲喷张。魍魉朝着火凤啼鸣的方向看去,赫然便瞧见了一艘贾家的商船,微微思索便破空而去。 甲板上,宋禾给陆霜扎了两个小辫子,其余的头发梳到后背,随后将两跟辫子一绕就成了一副公主冠。这是他向公孙沁讨教来的,说是西楚的小女孩多是这般的发型。 陆霜捧着铜镜,瞧着宋禾给她扎的辫子,脸上笑盈盈的,眼睛里全是好奇。宋禾反复打量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将右手探出,其上汇聚着浩然气,凭空变出一副花冠。他将花冠戴到陆霜头上,再一打量觉得好看了许多。 然凤啼九天,那席卷漫天的三味真火仅有精气神凝实之人可以看见,宋禾瞧着赤红的天空久久不语。 魍魉破开云雾,位于上空俯视着船只,正好对上了甲板上一个仰视天空的目光。魍魉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喃喃道:“宋禾?” 宋禾也正好对瞧见了一身赤红袍子的魍魉,他嘴角抹过一丝笑,轻蔑道:“原来贾玉口中的上仙便是你这等老鼠啊。” 贾玉瞧着踏空而行、一身赤红的魍魉,这与兄长与他描述的一位上仙极为相似,他连忙高声招呼道:“上仙,在下贾家二公子贾玉,与父叔、兄长一样,也是来助上仙一臂之力的。” 魍魉落到甲板上,却是并未搭理贾玉,径直朝宋禾走去,他在宋禾三丈前驻足,冷冷道:“嵩阳一别十余日,照理说你境界跌落本不该离开嵩阳。为何会现身此地?” 宋禾眯着眼,紧紧握着陆霜的手,陆霜半个身子躲在宋禾身后,指着魍魉道:“你是那一日的坏人。” 魍魉看了眼陆霜一眼,睥睨一笑:“小姑娘何出此言,你家先生可是因为你才重伤的,刺穿他胸口的人可是你!” 陆霜的瞳孔萎缩,那日的一切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手紧紧拽着宋禾的衣角,泪珠挂满眼眶,无声地滴落。宋禾瞧着魍魉,冷冷道:“够了,你若是想完好无损走出此船,就闭上嘴。” 宋禾眉头蹙起,弯身用衣袖帮陆霜擦干眼泪,安慰道:“别哭,你越是哭那些坏人就越开心。”陆霜不敢看宋禾的眼睛,抽噎道:“可——可是,的确是我伤害了先生。” 宋禾拧着她的笔尖,帮她擤鼻涕,嘴角含笑:“记住,遇见踟蹰是我的幸运。若非踟蹰,先生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出嵩山,也不会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得开心。踟蹰不许哭!踟蹰若是哭,先生也会难过的。” 魍魉瞧着这一幕,也是一时说不出话了,堂堂半圣如此放低身态去哄一个女娃,也真是天下奇观了。 宋禾站起身,淡淡道:“你是想在此与我打一架吗?还是你觉得我境界跌落就吃定我了?” 魍魉推开一步,笑着摆手道:“怎会,这不是在等人吗?我怎敢区区一人来挑战半圣,对付人间半圣当然要让天人来咯。” 话落,云雾中飘出一道鬼魅的身影,其带着白色的面具,赫然是当初的具有拳、掌两条大道的无面人。魍魉笑道:“这可是天上为了对付你宋禾亲自安排的,只可惜嵩阳一战没能要了你的性命。不过也无妨,你孤身一人进了这困龙滩,还带着一个累赘,那就休想安然出去!” 面具人落于甲板之上,在甲板上踩出一个窟窿,震得巨船在海中一阵摇晃。只见拳、掌两条大道绕着周身盘旋,一身意气蓄势待发,伴随着其揉搓筋骨的响声,拳意、掌意化为风刃肆虐开,在船上开了一道道口子。 宋禾将陆霜护在身后,眼下的情况他有些两难,若是只照料陆霜一人,他尚有几分把握。但那白面人出手便是翻山蹈海之力,这船怕是抗不了几下,只能指望陆昂能照顾好自己了。 魍魉眯着眼微微犹豫,若非蛟龙驯化已是迫在眉睫,他定要叫上所有人才有完全把握。只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他仍心存警惕,堂堂半圣亲自来到他的老巢,必定有所图谋。 第46章:洵开一剑平天际,淮海尚寻故人心 江上起风,惊涛骇浪,像贾玉这般的寻常人亦是站不住脚跟,只能死死抱着些木头桩子才能稳住身形。 宋禾抱起陆霜,生怕她摔着。目光微冷,宋禾瞧着魍魉轻笑:“贾家是你扶持的势力吧,所谓的蛟龙是何回事?” 船在惊涛中摇曳,甲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魍魉瞧着趴在地上的贾玉,淡淡道:“是又如何,若不是青城山的人搅事,怕是嵩阳书院也已入我之手。区区贾家,若我愿意,便是十个贾家我都能制造出来。” 宋禾撇了眼忍受着面具人威压的贾家众人,挥袖间让威压消散,他反问道:“你若是害死了贾家的二公子,就不怕他们与你翻脸?” 魍魉显得有些不耐烦,这宋禾似乎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冷冷道:“不会的,二公子死了还有大公子,顶多再生一个,贾家是生意人,论算账他们可比我精明。” 贾玉吓得直冒冷汗,身前这哪是上仙,听着口吻分明是索命的幽鬼,他张掌柜对视一眼,偷摸着打算偷摸着溜到船舱里。 宋禾也不在意,接着道:“院长传信告诉我山海界出了变故,而人间蛟龙早已绝迹,这困龙滩怕是山海裂缝吧。” 魍魉嘴角一抽,面色有些僵硬,被人说穿的滋味可不好受。他陡然出手,寸手为刀向宋禾刺去。面具人闻声而动,罡气为刀向宋禾逼去。 宋禾面色不变,周身浮现出一个个金色的道韵,将所有的罡气隔开,但规则之力向肆虐,船板被掀飞,桅杆摇摇欲坠。 宋禾面色微变:这样不行,船身抗不了几下余波,何况自己这道韵也维持不了多久。他在陆霜耳畔轻声道:“踟蹰,先生有事情要处理。” 陆霜乖巧地点头,她不想给先生拖后腿,强忍着眼泪,眼眶通红、腮帮子鼓鼓的。她跑到甲板的边缘,紧紧抱着一根木头桩子。 宋禾放下心来,挥袖间取出一柄戒尺,在空中书写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天地间有徐徐清风托着巨船,一道道纹路烙印在船身,江面的浪涛势头不减,但船只不再剧烈摇晃。 随后,宋禾朝着魍魉走去,戒尺收回腰间,手掌上有一个个道韵漂浮。 面具人压身而上,拳掌上皆是翻山倒海的力道,宋禾面色微变,境界跌落的他根本没有和战天境的武夫硬碰硬能耐。身形闪烁,面具人周遭的空间仿佛扭曲了一般,下一刻宋禾已经出现在了魍魉身后,左手按在魍魉的肩,一枚枚道韵压得其不得动弹。 面具人半数衣物被扭曲的空间崩碎,肉身上浮现青、红两色的诡异纹路。他左脚用劲朝宋禾猛扑而来,拳掌并不避开魍魉,似乎若是能重伤宋禾便是杀死魍魉亦不为过。 宋禾暗自咬牙,右手划开一个两仪,他要硬接这一拳,而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也只能接一拳,机会只有一次。 拳掌相接,肆虐的灵气形成一个螺旋,拳、掌所化的气劲入罡风向席卷开,江河中甚至被打出了千疮百孔之景,巨船若非有浩然气的加持恐怕也会被罡风毁坏。 水雾飘荡在周身,陆昂的手骨被一拳打裂,他强忍着痛意紧握住面具人的拳头,身上一个个道韵束缚在魍魉和面具人身上。肺腑生疼,宋禾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瞳孔微缩:是有人在给自己下咒,会是谁! 一声声龙吟响彻九天,困龙滩的深处仿佛有一巨龙腾空,只是这龙吟之声断断絮絮,充满了扭曲和痛苦。九天之上的千里霞云幻化成青鸟的虚影。宋禾嘴角裂开,染血的牙龈看得骇人:“青鸟居危山,向西二百里。王母寻声来,甘为裙下栖。” “龙啸于九天,青鸟为探看。洵江底下的那柄剑,你还在等什么?与其将希望寄托给这些老鼠,不如信我宋禾!在下一届书生,文圣座下第十七代弟子,以嵩阳书院之名立誓,定替你寻到主人。”声如雷霆,直击于九曲之下。 江河之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汇聚,整个困龙滩的水势生变,黑色的漩涡中仿佛有异变出世。梧桐木为剑柄,剑身残缺,断剑之处锈迹斑斑。 “宋禾,我便是帮你,亦还会有人下场。这是你的劫难,为何非要搭上我?”语气老成,声音却很是纤弱,说话之人赫然就是那柄断剑。 宋禾苦笑道:“没办法,他已经出手了。你拦住他三息,我解决此间混乱。”说话之上,天空之上出现一个黑色的虚影,以困龙滩为棋盘,一个个黑子落下。 “凤栖于江南,你等天人做过了!”断剑无主而挥,浮现出一个着白衣的剑客,虚像手持断剑,将困龙滩之上的黑色棋盘斩成两断。 一股剑意掀起宋禾,将其往困龙滩深处送去。 魑魅双手结印,死死按住暴走的蛟龙。而原先守在外边的奎山此刻已不见踪迹,不远处三股气息越来越近。 宋禾抓着魍魉和面具人朝山海界的裂缝冲去,他瞧见了被蛟龙牵制的魑魅,只是没功夫打理。原本苦苦挣扎的蛟龙看到宋禾,仿佛看到了脱身的希望,颈部的一片彩色龙鳞闪耀,硬是逼退了魑魅。随后发了疯一般想将卡在裂缝中的尾部抽出,宋禾倒也想帮蛟龙,可他哪有余力啊。 索性一道剑气无视江河的阻隔,重重地劈在裂缝上,蛟龙得以脱身,而空间裂缝也因为这一击缓缓聚合。蛟龙卷起宋禾往深海中窜去,走之前还不忘掀起几重龙卷将裂缝堵死,脱离宋禾压制的魍魉和面具人本想回去,却被龙卷困住使不上力道。 于深海之中,蛟龙的手段何其难对付,两人瞧见裂缝彻底聚合,便一咬牙往海面上遁去。 甲板之上,陆霜抱着木桩子哭泣,脚踝处红肿,她方才想追上宋,甲板上的水坑让她摔了好几个跟头。 “先生不见了,先生骗我——骗我。”说到底陆霜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哪怕她知道眼泪无用,可也控制不住。 旗袍上绣着青花瓷的样式,身材高挑的女子走到陆霜身前,轻笑道:“你家先生怕是已经死在深海里了,两位天人插手,神仙难救!” 陆霜抬起头,看着旗袍女子,踉跄着上前抱住她的腿,哭泣道:“姐姐,你能救救先生吗?求你了姐姐,你是洵淮的佩剑,你帮帮先生。” 旗袍女子的眉头紧锁,她一把弯身着急问道:“你如何得知洵淮这个名字,宋禾与你说的?不,不可能!这处人间当没人知道主子的名讳。”旗袍女子眉心开了一道天眼,随后她的眼睛中两行清泪流下:“守观?你是她的后人,先生当年拼命想救的人。” 旗袍女子抚摸着陆霜的脸颊,柔声搭配:“不哭,告诉姐姐,你叫什么?” 陆霜满眼通红,哽咽道:“我叫踟蹰,姐姐帮帮先生,求求姐姐了。” 旗袍女子将地上的花冠捡起,小心地戴在了陆霜的脑袋上:“踟蹰不哭,姐姐答应你,我去帮宋禾。”说着她的指尖汇聚出一道剑气留在陆霜的灵台中,随后抬手向周遭的空间挥下,一个幽黑的通道出现。 旗袍女子看到陆霜也想跟着去,连忙甩出一道剑气将她拦在外边,她用芊芊玉指戳着陆霜的脑袋,祝福道:“踟蹰不能跟着,山海界里姐姐护不了你周全。你放心,我一定将你的先生安然带回来。 话落,幽黑的通道消失。旗袍女子是断剑的剑灵,而断剑本就来自于山海界,又是洵淮的佩剑,自有能耐临时开辟两界通道。 陆霜蹲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膝盖:先生丢了,寻不到哥哥。一时间她似乎回忆起了那十余年的漂泊生活,这一月来的生活就如泡影般虚幻,她好困、好累。 颈间的棕红玉石有些发烫,一个焦急的声音唤醒了陆霜。 “陆霜,醒醒、醒醒。你的气机很微弱,现在不能入睡。” 陆霜迷糊问:“你是睡?” “我是小道士啊,宋玉贺,凉州边界我们见过的。”仿佛有一只小手揪着她的耳朵,陆霜疼得喊道:“别揪了,不睡就不睡,快松手。” 宋玉贺弓着身子,浑身的热汗,他气喘吁吁道:“醒了便好,可累坏贫道了。” 陆霜蹲坐在地上,抬首看着矮矮的宋玉贺,困惑道:“小道士怎么会在船上,还有你不许揪我耳朵。” 宋玉贺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从腰间掏出个葫芦直往嘴里灌水,良久才解释道:“还记得我送给你的玉石吗?贫道本已入了兖州剑城,只是你的气机太微弱了激活了贫道留下的神识,贫道便徒手捏了个传送阵过来了。” 宋玉贺嘿嘿一笑,自我吹嘘起来:“哎,你知道吗,这徒手捏阵法有多难,整个龙虎山的同辈弟子中也就贫道有这难耐……” 陆霜没搭理他,只是用手帕擦了擦小道士额前的汗,小声碎口道“:小道士就小道士,非要自称什么贫道,也不嫌害臊——” 第47章:朱唇轻点危涟漪,料峭春雷泪寒衣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用此来描述贾玉的内心写照并不为过,自昨日知道宋禾的身份非同一般,连带着都不敢踏进公孙沁的房间。 目睹了一切的他心生惧意,也不敢去管突然出现在船上的宋玉贺,只是吩咐张管家为陆霜和宋玉贺准备吃食,贾玉端着清粥叩响了公孙沁的房门,正值日上三竿。 珠帘粉榻上,陆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怀中温暖如玉。他被青丝蒙住了眼,手上用劲,只觉得这抱枕好生滚烫。 公孙沁被勒得生疼,她看着搂着自己腰肢的一双粗手,昨夜的一幕幕顿时涌上心头。头昏脑胀之余,她想推开陆昂,可浑身乏力的她连回身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能挣脱开宋禾的手。 “陆沁姑娘醒了没?我给你送了些早食。”门外却再次响起了贾玉的问候声。 公孙沁面色泛红,她提起声音喊道,嗓子开口就疼,声音有些沙哑:“公子勿急,奴家尚未梳妆,还请公子于门外稍站。” 这下陆昂也醒了,他瞧着怀中的公孙沁,再看着塌下堆叠的衣物,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被褥上有鲜红的血迹,陆昂低着头没出声,美人在怀且不着一缕,他也不敢多看一眼:不论事因何起,都是他的万般错,只是公孙沁这般傲气的女子,能受这般耻辱。 公孙沁夺过被褥遮住自己的肌肤,眉眼通红、盈盈带水,她死死盯着陆昂,两行泪缓缓留下。公孙沁用手拭去了脸颊的泪,她低声道,声音很淡薄:“贾玉在外边,你拿上你肮脏的衣服躲到衣柜里去,我来应付他。” 陆昂如得大赦,他实在无颜面对公孙沁,能有一时的喘息对他而言无疑是天籁,哪怕是狭窄的衣柜。 直到陆昂合上衣柜的门,公孙沁才放下被褥,将被褥小心叠好,藏住了榻上和被褥上的血迹。她拾起地上的衣物,可这些昨日被陆昂粗暴扯下的衣物几乎没有一件是完好的。 公孙沁微微皱眉,却又不愿去衣柜里寻,可外边也没多余的衣物。情急之下,她单手抱起枕头遮住最诱人的春色,打开衣柜,视里边的陆昂为无物,她随手取了件衣裳,随后重重地关上柜门。 淡黄的亵衣,外衣是蜀锦,胸口用金丝绣着牡丹花纹,衣服的领子格外低,仅能勉强挡住胸前的雪白。轻纱很薄,透过粉纱甚至能瞧见雪白的肌肤,索性蜀锦的质地不错,没再露多余的春光。下身是件过膝的翠纹裙,围着紫色的薄纱,外金内银点缀着裙摆。穿到这里,公孙沁哪还不明白,这分明是件舞衣。 随意将头发盘起,用粉黛饰去两颊的泪痕,公孙沁从抽屉里寻出一只红玛瑙镯子戴在左手,对着铜镜再三打量,自觉无误后便为贾玉打开了房门。 朱唇轻点危涟漪,两颊清风拂秀肌。人面桃花何处寻,拂堤杨柳诉春风。贾玉看得有些入神,换了女儿装打扮公孙沁好看急了,房内飘荡着牡丹的香味,色夺目、味醉人,贾玉心生悔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昨夜自己就该来的。 眉眼湿润,粉黛亦是遮不住少女的嗔念,船舱里吹过冷风,也不知是哪个冤种打开窗子。公孙沁用右手掩住胸口的凉意,朝贾玉微微拘礼,可是腿脚踉跄、身子酥麻,若非用手扶住门沿,她险些摔倒在地。 贾玉连忙将端粥的木盘放在地上,伸手扶住公孙沁的手臂,隔着轻纱的细腻让他心头躁动:“沁儿莫不是身子不舒服,外面风冷,快快坐下歇息。”话说如此,贾玉心中了然:昨日自己没来,沁儿熬了一夜,身子定然亏空。 于桌案上坐下,贾玉才瞧清公孙沁一身的着装,上身是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下身是紫绡翠纹裙,这分明是他亲手为沁儿挑的衣裳。 公孙沁眉头微蹙,双腿紧紧夹住,一丝丝凉意从衣裙的缝隙里渗透。她抿着嘴没出声,眉目间泪光点点、朱唇里哀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两靥的愁意看得贾玉分外心疼。 贾玉将粥端方在桌案上,关切问道:“沁儿身子不适,怎可穿如此凉薄,我予你添一件衣裳吧。” 公孙沁手中瓷勺一抖,连喝粥的心情都没了。她连忙拽住打算去紫竹衣柜的贾玉,面带嗔意、亦有羞红:“公子这般随意入奴家的闺房,且让妾身如何自处?”眼含水雾、春雨微斜,眉眼里尽是哀怨。 贾玉回首便愣住了,目困于容,这梨花带雨的娇容让他方寸大乱,他连忙坐于一侧,宽慰道:“沁儿莫急,是我唐突了,贾玉这就给你赔罪。”说着,他单膝而落打算像公孙沁致歉。 公孙沁制止了贾玉的动作,玉手拖在他的额前,声如滴水,莞尔而笑:“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向小女子行如此大礼。公子快些起来吧,莫要折辱妾身了。” 贾玉重新坐下,却见公孙沁的玉手紧紧拽着他的外衣,面容乖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他连忙问道:“沁儿有何事,但说无妨,凡我贾玉能做到的,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孙沁掩嘴而笑,放开紧紧拽着的衣袖,乖巧道:“公子能否将外衣借给小女子?”她眨着眼,面泛桃花、如出水芙蓉,嬉笑道:“奴家冷,公子愿意吗?” 贾玉二话不说,麻溜地将外衣脱下,边角绣着金纹,白色的底料绣着一汪清泉、两岸青山。他小心的为公孙沁披上,青丝满是牡丹的芬芳,入眼的雪白更让人移不开眼。如烽火之上的满月,盈则亏、满则溢,再配上这纱衣的装扮,真如天上仙女下凡尘,回眸一笑失月色。 公孙沁的右手抵在贾玉下巴,轻轻将他推开,嗔念道:“公子还嫌没看够呀,公子这般着色,让妾身好生羞涩。” 贾玉回过神来,连忙赔罪道:“沁儿莫怒,是我唐突了,万不可因为我再伤了身子。”随后,他坐在一侧托着腮欣赏着三尺内的花容: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沁儿这倾国倾城之姿,连喝粥的样子都这般迷人。 瓷勺过朱唇、入贝齿,眉眼泛桃红、藏春色,公孙沁慢条斯理喝着,昨夜的折腾让她的身体很亏空,只是这粥喝着无味,远没有陆昂当初送的谷香浓郁。 小半碗粥下肚,公孙沁放下瓷碗,将木盆子推给贾玉,颔首道:“劳烦公子,只是奴家尚未梳洗,不如公子——” 话虽说得迟疑,给人拒绝的余地,但贾玉早已拜服在公孙沁的石榴裙下,他赶忙接过木盘,笑着道:“既然沁儿要梳妆,些许粗活便交给我了。船行至困龙滩,今日的风光格外好,船舱下湿凉,沁儿身子亏空就更改去甲板上沐浴日光。” 公孙沁点头答应,含笑道:“公子邀约,奴家定当答应。”见到贾玉还想说什么,一幅不依不饶的样子,公孙沁连忙推着她的手,娇羞道:“公子快些出去,妾身当真要更衣了——” 贾玉总不再推脱,爽快地关上了房门,他亦需要好好装扮一番,闻着手上的香味,牡丹绕鼻叫人痴醉。 待门外再无动静,公孙沁回到里屋,她坐在粉榻之上,冷声道:“出来!” 紫竹床柜被推开,陆昂走出来,身上的衣物穿得相当狼狈,迎着公孙沁刺目的目光,他耷拉着头不敢说话。 公孙沁目光冉冉,数落着珠帘上的红色宝石,玉足悬空晃着,时不时敲出声响,她淡淡道,声音冰冷得无半点生机:“你要怎么死?是由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刎?” 陆昂低着头,腰间的子爵令牌晃动,他柔声道,言语里带着一丝乞求:“你身子亏空,还是少些动怒。清粥食之无味,我去膳房给你做些点心。” 公孙沁怒目而视,眼眶泛着红晕,泪水流下也顾不得擦去,咬牙道:“堂堂平武子爵,拳败陆昂的高手,你陆昂连今日之事都不敢认下吗?”泪水滴落两颊,在锁骨处溅起水花,翠眼含雾,眉目有恨,字字如刀落在人之心口。 陆昂看着她眼畔处的红晕,再看着她紧握着拳头的手,只能悲声道:“你杀不了我,但我也不会自刎。我愿意对你负责,你……”话没说完,公孙沁就将红玉镯子一把砸向他,陆昂没躲,眉眼处被镯子砸出红印。 公孙沁将白墨的外衣脱下,她拾起桌案上的石制刻刀,冷冷道:“你不躲是因为镯子杀不了你,可我若用刻刀刺你心口,你会如何?”当真是果决,公孙沁猛地向前一步,刻刀直勾勾捅向陆昂的心口。 陆昂眼睫微颤,却仍旧负手而立,任由刻刀无阻刺来。三寸之内,一朵桃花瓣挡住了刀刃,石刀之上闪过一道黑光,桃花瓣迅速枯萎。下一刻,刀破皮肉,鲜血从胸口涌出,陆昂咬牙道:“刀再入一寸,便可刺至心口。我给你机会杀我!” 公孙沁眉眼微颤,嘴角冷笑,声音中夹杂着怒气:“你当真一位我不敢吗?”她拖动刺入的刀身将皮肉划开,许是刺穿了动脉,鲜血喷涌到石道之上,浸透了粉色纱衣,鲜血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尤为醒目。 陆昂受此力道,脚上踉跄,半跪在地上,单手捂着鲜血,浩然气朝着伤口汇聚,血算是止住了。他疲惫的盯着公孙沁,满脸冷汗,他真正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为何不杀我?” 公孙沁紧握着刻刀,鲜血滴落到地上,声音格外清晰。她背过身子,哽咽道,声音很是沙哑:“滚,今日之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 陆昂踉跄着步子走出房门,关门之时仅能看到一个颓废的背影。 琉璃镜子前,泪如雨下,她再坚强,亦是一名女子。她此刻失去的,对于有些女子来说,便是所有! 镜子的反光中,紫竹柜旁有一柄小巧的戒尺。公孙沁拾起戒尺,本想用力掰成两断,可身子本就亏空的她哪还有这般力气。戒尺被丢在案上,她扑倒在镜前,梨花带雨、声如春雷! 第48章:稚童小道困龙滩,风雨归帆路不迷 甲板的一处,陆霜靠在船沿的木拦上,目光眺望着金光嶙峋的湖面,看得是宋禾消失的方向。 宋玉贺端着一叠点心从船舱里走出,他走到陆霜身边,将一块桃花糕递给陆霜:“吃吧,看你饿了一夜了。” 陆霜托着腮,金光照了半边侧脸,她接过桃花糕,只小小咬了一口:“小道士,你说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这般厉害,应当不会出事吧。” 宋玉贺捧着盘子,他靠在陆霜身侧,迎着日光眯起眼:“你不是说了嘛,洵江底下那柄断剑去帮宋禾了。那可是剑仙的佩剑,有你口中的旗袍姐姐在,那边应当不会出事。” 陆霜木讷地点点头,一脸希冀的眺望着远方,心中默默祈福:先生,踟蹰等你,你一定要平安。 陆昂换了声干净的黑色锦衣,“三里春风”的道韵已经将胸口的伤治好了。他来在甲板上,径直朝着陆霜走去。 陆霜回首见到陆昂,眉眼的忧愁散去大半,欣喜道:“哥哥!昨夜我寻不到你,真的好担心。” 宋玉贺朝着抱拳,恭敬道:“贫道宋玉贺,见过陆公子。” 陆霜在一旁嘟囔道:“小道士大不了我几岁,哥哥不用搭理他,整日里自称贫道,啥都不会,只会装老成。”宋玉气得眼睛瞪得圆鼓鼓的,不过在陆昂面前却不敢失礼,只是拂袖时冷哼一声。 陆昂敲了下陆霜的脑袋,示意她别捣蛋,随后对宋玉贺笑道:“我们见过,凉州边境多谢你出手相助。”陆霜也是忽然想起宋玉贺好像救过哥哥,她小声道,声音酥酥的:“小道士别生气,我不说你了,谢谢你救过哥哥。” 宋玉贺两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没关系的,帮你哥哥是家师王启明的吩咐,不用谢我的。” 陆昂哭笑不得:分明是自己问他,这小子眼里却只有陆霜。想到这,陆昂张目看向四周,困惑道:“宋先生呢?” 陆霜一想到这事,泪珠子一时又止不住了,脑袋埋在陆昂的衣袖里就猛哭,任陆昂怎么问,就是不肯说一句话。陆昂宠溺地抱着妹妹,让她好生哭会儿。宋玉贺迎着陆昂困惑的目光,便将他所知道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山海界由老庄发现,后学术之争,道家四派分别掌管东南西北四道门户。寻常人进不得山海界,此番宋和能进去则是因为半年前山海界出了变故,可具体是何变故,小道士也说不清。 困龙滩深处,一搜巨船之上,贾兴平热情招待着几位仙人。作为贾家家主,他行走江湖二十余载,深知这些仙人的神通广大。 贾贾大少贾昊端着茶水、点心,一脸恭敬地递给两位仙人,他小声询问:“上仙,小子昨夜听见龙吟九天,不知?” 魑魅嘴角一笑,淡淡道:“蛟龙跑了……”瞧着贾家父子惊愕的目光,他接着道:“嵩阳书院的半圣察觉到此地,我费了好一番力气对付他,自然无法留住蛟龙。不过那位半圣被我打成重伤,怕是命不久矣。” 此话无异于惊雷,贾家身为豫州边界的巨贾,他们岂会不知嵩阳书院之威名,而如今连书院半圣都不敌这几位仙人。虽然蛟龙没了,但商人的本性让贾兴平咬牙道:“上仙若有事差遣,我贾家定会赴汤蹈火。” 魑魅心中早有主意,他淡淡道:“老庄曾言‘受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谁说的’,我等不能庇护贾家一辈子。听闻你家二公子天赋不错,待回去后便将他送至我的府邸,我收他为弟子,领他修行。” 再和贾兴平交代几句后,魑魅对身侧的奎山说道,奎山此刻的身体是一个看着壮硕的中年人,皮肤很是坚韧:“你这处分身留下,正好帮助贾家铲除异己。” 奎山没急着答应,先是问道:“你呢?打算去山海界?你若是去山海界定要带上我的本体。” 魑魅嘴角抹过一丝笑:“魍魉和规则身还困在里边,我得把他们捞出来。至于山海界,你忘了玉衡子?他可在那,一人压得道家四门、百族天骄抬不起头。” 奎山一想到玉衡子,顿时头疼,当年他的一道分身偷溜进山海界,结果被玉衡子揍得神魂俱灭,此后他就被盯上了。每逢用分身混入山海界,都会第一时间被玉衡子找到。 奎山悻悻然答应,反正只是一具破国战力的分身,便是护他贾家一段时日也无妨。 魑魅一走,贾家父子顿时觉得心中的压力陡减,贾兴平朝贾昊吩咐:“让手下人开船,我们回灼阳城。” 待贾昊走下船板,贾兴平对着奎山微微拘礼,见奎山没搭理自己也不在意。月余的相处,他知道这位上仙不喜言谈,像个木头人一般可以一站就是几个昼夜。 奎山的本体藏在何处无人得知,作为魔修中收集情报的翘楚,他和无面人的分身都遍布天下九州,现在无面人重伤,许多工作都转交给了他,奎山现在可谓是忙到不行,多线操纵的他真是一句废话都没工夫说。 船舱下的一层外屋,浣花锦衫上绣着凤凰,袖口织着大红牡丹的轻纱,眼眶画着桃红,朱唇与火凤般炙热,公孙沁的发丝盘了单螺,仅一银簪固定,青丝披肩如瀑布垂涛。 公孙沁躺在懒椅上,公孙良站于她的身侧,她取出腰间的瓷瓶递给公孙良,淡淡道:“将解药送去给陆昂,我暂时不想杀他。” 公孙良拘礼称是,但还是忐忑问道:“沁儿莫不是心软了?我并非质疑你的决定,只是……”他的话没再说下去,公孙沁的刻刀狠狠扎在他的手上,入肉三分,痛的他直咬牙。 公孙沁抽回刻刀,用手帕拾去其上的鲜血,冷声道:“良叔,我为主你为仆,当自知分寸!” 公孙良没喊出声亦不敢反抗,他知道自己一但有异动,这刻刀会狠狠刺穿自己的脖颈。待公孙良领命走后,房内就只剩公孙沁一人悠哉游哉地晃着懒椅,“咯吱咯吱”的声音尤为涩人。 甲板上,贾玉拿着公孙良送来的瓷瓶,当着他的面便喝了下去。他很清楚,公孙沁想杀自己早杀了,犯不着用毒。 公孙良眉目闪过错愕:这小子就不怕又吃下一种剧毒。虽想不明白,但手心的痛楚让他很是踌躇,犹豫间瞧见不远处的水雾中有一艘巨船驶来,而贾玉更是欣喜的高呼:“父亲、长兄!是我,快快来船。” 两船相接,奎山、贾兴平和贾昊从木板上走来。 宋玉贺瞧见奎山的那一刻,手心紧握成拳头,眉头紧蹙:这股气息和在兖州时纠缠他的树妖如出一辙。他压低声音对陆昂道:“公子小小,那中年汉子有古怪。” 可哪用得着他说,陆霜紧紧握着陆昂的手,慌张道:“是那颗人参果。” 得到两人提醒,陆昂那还不明白,这中年汉子便是奎山,宋禾早就说过这奎山有无数分身。他将一侧的银抢重新握于手中,蓄势待发,脚上暗画了两仪。 奎山本来悻悻然打着瞌睡,可当他看到小道士时顿时一喜,这不就是兖州从他手里跑掉的那个道士。但随之他的目光微微一愣,陆昂也在,还有旁边那个诡异的丫头? 奎山一个头两个大,瞧这三人蓄势待发、警惕万分的样子定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可问题是他这具分身仅有破国翻山境圆满的实力,还真不一定拿的下这三人。 二话不说,奎山捏碎了一块玉符,魑魅尚未走远,应当能及时赶到。 宋玉贺脸色一变,焦急道:“那是传讯石,这附近一定还有别的魔修。” 奎山在贾家惊愕的目光下猛地出手,遒劲有力的手掌有如排山倒海般向陆昂袭来。陆昂银枪紧握,当即用处前两日悟的日沐枪法,枪起金辉,身取白龙之姿,直取奎山面门。哪想奎山不躲不避,陆昂猛地想起奎山乃树妖,面门并非要害,他滑枪回防、脚步微退,用枪杆子拦住奎山的手掌。 枪身被打得弓起,陆昂倒退数步,胸中气血翻涌,他这才意识到何谓翻山之力,便是“三里春风”的道韵护体也险些震碎五脏。肺腑中的山河图微微动荡,火焰山中的三味真火盾出,银枪附着真火,便是隔着十余尺都让奎山方寸大乱。 奎山在山海界中见过三味真火,此火以精气神为源,一但沾上便难以熄灭,这种火焰能伤及自己的根本。见银枪袭来,奎山哪敢硬接,可甲板之上才多大,便是翻山境的脚力也难有发挥。一连被捅了好几个窟窿,奎山嗷嗷待哭,神魂被灼烧的痛楚让他死的心都有了。 天空之上一道蔚蓝的身影落下,一股不安的气息让陆昂的攻势都慢下来。宋玉贺瞳孔微缩,手上迅速结印,道家禁术“介子须臾”,他吼道:“除了你和陆霜,还有什么要带上的吗?” 陆昂收枪,警惕地看着天上将至的蔚蓝身影,低声道:“船舱底下还有匹白马,你能带走吗?” 宋玉贺咬牙道:“能!陆昂你且拦住那人一息,他正试图囚禁空间。” 陆昂闻此,银枪随身而动起了枪花,长枪在空中仿佛画了山河图,三味真火凝聚成火凤虚像,伴随着凤啼之音,一道日光落去抢上,随后携带枪意如龙,仿佛青龙再现。 火凤和青龙虚像让魑魅气血翻涌,原本布下的阵法更是被凿出一道缺口。宋玉贺抓此时机,“介子须臾”的莲花虚像顿放光芒,光芒掩盖了整艘巨船,连神识都被此光挡住。 待光芒散去,甲板之上早就没了三人的身影。魑魅抓起狼狈的奎山腾空离去,只淡淡留下一句话。 “汝等先回灼阳城,我先前所说依旧算数!” 第49章: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大袍凤凰,霞云千里、赤潮沐人,火红的图腾更添了金辉,浣花红透。公孙沁位于甲板之上,贾玉领着她向父兄拘礼。 公孙沁朱唇倾吐,盈盈之姿看得贾家父子挪不开眼,她莞尔而笑:“见过父兄,小女子可没贾玉公子说得这般好。我姓公孙,单名一个沁字,我是西楚人!” 话音方落,贾贾玉正扬着嘴角笑,一柄石制的刻刀刺穿了他的咽喉。贾家父子惊呼,怒目而视,不过他们的面容变化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一柄长刀抹过二人的咽喉,公孙良杀完二人,随后对公孙沁单膝跪下,喝道:“恭敬主子吩咐!” 随后,十数为士卒从船舱内走出,整齐地跪在一旁,等候公孙沁的下一道命令。 公孙沁有手帕拭去刻刀上的血,迎着落日的红色,她微微一笑,声音很是酥麻:“除船夫外,一个不留!”染血的手帕被丢到江中,一抹殷红落入漫漫江水中,随后消失在金光无垠的海面。 顷刻功夫,十余名兵卒再度回到甲板之上,手中长刀染尽鲜血,而公孙沁站在他们中间,声音尤为清冷:“我们之间有叛徒!公子严复安插进来的人。” 公孙沁一个步子,双手掐住两人的咽喉,赫然就是张三和李四。可此二人皆是金刚境圆满的武夫,岂会坐以待毙,他们正意图打掉公孙沁的手,再将她的丑事暴露出去。 三味真火从她的双手冒出,顷刻间二人的脖颈连带着头颅都被烧成飞灰,空气中弥漫出烧焦的肉香,金光之下的甲板通红,从船头到船尾都仿佛有液体映射着琉璃的光。 公孙沁站于船头,负手而立,迎着落日高呼:“开船,入兖州——” 红衣胜血,朝歌如画,火凤啼鸣,霞云九天。 ……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仟韧山吴白脸,凉州马匪的第三把交椅,“仟韧百鬼食人肉,三岁小儿闻啼哭”这响彻凉州的民谣说得便是他。 山峰险峻,路更是有一段没一段,想上这仟韧山没点攀爬的能耐可不行。由一斥候打扮的人领路,王协和徐登费力跟着,张老头和楠香被留在了山下。 徐登旁敲侧击的问:“兄弟叫什么?原是哪里人?” 马匪看着凶恶,但话却是不少,答道:“俺叫吴兴,原是锦州乐成人。锦州打起来,俺跟着流民一路往北跑,后来就进了大当家的地界。你们呢,看你们个个身着锦衣,为何来投奔仟韧山?” 徐登和王协相视一眼,哈哈而笑:“兄弟何出此言,落草为寇终不是长久之计,我两是来帮吴白脸脱离苦海的。” 吴兴没听明白,只知道这二人不是来投奔的,顿时心生提防:“你们既不是来投奔的,那定是官府的贼人!且看我拿下你们。” 徐登见吴兴一幅要动手的样子,连忙道:“兄弟莫急,我们是来和你们大当家谈笔大买卖的。” 吴兴收起腰间的刀,眼中尚有几分困惑:“你们是商人?” 徐登笑着点头:“是。” 得到徐登的肯定后,他追问道:“你们说的大买卖能有多大,可否说与我听听?” 徐登神秘一笑,问道:“你们这仟韧山上有多少人?” 吴兴一听这,仿佛早就将答案烂熟于心,慢条斯理道:“山上的夫子教过我们,老弱妇孺十三万,精壮汉子七万人,戴甲士卒三万有余!” “好,”徐登掰着手指,笑道:“总共加起来便是二十三万人,我这大买卖能让你这仟韧山二十三万人吃饱穿暖过完一辈子。” 吴兴有些不敢相信,他含糊道:“夫子说商人最会吹牛,我不信你。” 徐登也不在意,笑道:“信不信随你,见了你加大当家,一切就能见分晓了。” 吴兴嘴上说不信,内心却分外着急,步子也是越走越快。 仟韧山外边是连绵不绝的陡峭险峰,内里却是一处肥沃的盆地,许多陡峭的山地上都开了梯田,谷中有一大河,自北至南贯穿整座盆地。 入了盆地,山势就平缓了,沿着江走还能瞧见一大堆鸭群在河上嘻闹,有不少妇人还在河边浣纱。两岸有大片的水田,稚童在田间帮着自家大人插着秧苗。 两人一路走十余里,前边的路越发平坦,不远处驻扎着一处军营,过了层层巡察,王协和徐登终于来到了吴白脸的营帐外。 “进来!”声音有些沙哑,却听不出丝毫的疲惫。 徐登扯着步子和王协进了掀起的帷帘,里边的桌案前有一大胡子男人盘着腿眉头紧锁,脸色的肤色不算黑,但更白可沾不上边。徐登看得愣神,好一会才忐忑道:“吴敌,是你吗?” 吴敌微微一愣:来者何人,竟知道自己的名讳。他抬起头打量,着白衣,腰间捆着一卷书籍,顶上用一木簪束发,面色白净,眼睛微微眯着。吴敌看到此处,不敢相信地眨眼:“徐疯子,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徐登眼眶通红,热泪盈眶,他上前和吴敌紧紧相拥,哽咽道:“是我,臭小子,这才几年不见,你怎长成这样了。哪有当年吴玉面的英气,要是让那些思念你的春闺小姐知道你如今是这副样子,怕是整日都得以泪洗面。” 吴敌没好气地咒骂道:“你个死疯子,听说你在京都被人暗算,丢了修为。我师兄弟三人就数你诡计多端,你怎这般不小心,怎么不连命也丢了?” 徐登嘿嘿而笑,用衣袖擦干眼角的泪:“没办法,老天爷不收我这条贱命。你放心,那些害我的人,迟早有一日都会清算。” 吴敌拉着徐登于一旁坐下,这才看见站于一侧的王协,问道:“这位是?” 徐登连忙介绍道:“秦王殿下,六皇子王协。” 吴敌久处凉州,自是不甚清楚京都之事,连忙拘礼道:“学生吴敌拜见殿下。” 王协连忙扶起吴敌,嘴角苦笑:“我一失势的秦王,犯不着先生行此大礼。” 三人入座,吴敌又为二人奉上茶水,这才正色道:“徐骗子,相爷可否有事情交代与我。玄甲营覆灭的消息可是已经传遍凉州了,锦州那边的战事到底如何了?” 徐登正色回答:“相爷只说了一句话,‘荡平锦、凉二州,我要挥师北往!’” 吴敌面色凛然,严肃问道:“荡平?那如果生灵涂炭、万骨皆枯呢?” 徐登咬牙,声音颤抖:“那便生灵涂炭、万骨皆枯!” 吴敌点头,他将架子上的舆图铺在地上,指着一处偏北的沟壑道:“此处便是仟韧山,十年前我踏入凉州,以此地为根基,一步步壮大、蚕食周边势力,至今日已是凉州最大的三处贼窝之一。” 随后他指着最西边的一处戈壁,接着道:“黄土所触之地,马蹄皆可踏之。屠夫褚虎坐拥西北戈壁,掌控着锦州的丝绸之路。可他终究只是马匪,只知享乐安逸,麾下马卒士至今日早已无当初的战力,我只需精骑五千便可平定褚虎。” 接着吴敌将目光落到最南边,言语有些踌躇:“南边的情况就有些特殊,他们才是凉州匪患的源头,由各地大族抱团控制,所谓的匪患不过是被席卷的百万百姓罢了。由于气候时好时坏,多是山地丘陵,再加上那地方长期脱离中原统治。王道不行,民风彪悍,想要根除匪患,非要二十余年的教化不可。” 随后吴敌指着一处川谷,接着道:“凉州之大,祸乱其首当属西楚人,这些所有祸乱的背后都有西楚的影子。而那处山谷中便藏有西楚士卒至少万余人,凉州和西楚仅凭南岭山脉间隔,而大周对凉州的统治早已龟缩到武城边界,这些西楚人便是这几十年来溜进来的。” 话说至此,吴敌抄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叹息道:“真正让我忧心的其实并非这些,三月前有一人在凉州一瞬而过,而我几乎派出了所有的斥候,至今一无所获。” 徐登微微一愣,自己这师弟几句话就将整个凉州局势聊得一清二楚,要知道七皇子王撰来凉州已有月余,至今仍在武城周遭打转,显然是对整个凉州局势摸不着头脑。“何人让你如此忌惮?” 吴敌将手指落到武城,沉声道:“西楚鬼谋诸葛冉治,他与武城宗良曾有密谈。而一旦武城叛变,仟韧山将陷入重围,凉州局势可就彻底失控了。” “还有一事,自打诸葛冉治现身后,凉州就频发怪事。”吴敌将桌上的文案推给徐登,解释道:“鬼神之事在民间疯传,而各地妖族也跟乱了套一般,甚至凭空出现了一些我从未见过的异兽。” 吴敌说完这些,似是意识到什么,问道:“相爷让你来凉州助我,你带了多少兵马?” 徐登翻看着文案的手一顿,嘿嘿而笑:“只有我和殿下,山下还有一位婢女。” 闻此,吴敌先是一愣,随后伸手指着徐登,破口大骂:“老子要你一个废人何用?单是屠夫褚虎,没五千铁骑神仙难救,即便武侯在世也得被愁白头。”他脱下靴子就向徐登扔去,边扔边骂:“老子投靠西楚得了,还荡平凉、锦二州,让老头子自己过来试试。” 徐登被靴子砸了也不生气,连忙道:“我们虽没骑兵,但七皇子王撰有,”见吴敌抄起扫把的手顿住,他接着道:“找王撰借便是,他可是比我们还要心急。” 吴敌闻此,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双手伸到徐登和王协的肩上,哈哈而笑:“师兄,殿下,请吧。今日便为你两接风洗尘,国事不急,明日再谈。” 徐登嘴角微抽:方才是谁拿着舆图讲个没玩?想归想,徐登和王协的心中也是松了口气:“欲平锦州,必安凉州。”若没有凉州作为后盾,他两即便到了锦州也会陷入无解的战争泥潭。 第50章:西岳真人游四野,脚踏流云步生风 江畔有樵夫,森溪两相依。寥寥百余里,且足鱼米欢。 “李叔,又去山上砍柴了?”一个妇人在溪边浣纱,见到李大方身边的陆霜,顿时眉开眼笑:“小霜今日来我们家玩呗,我家小虎老喜欢你了。” 溪水清澈,两岸绿油油的,隔不了多远就能看见树林,灌木很高,时不时能野生的兔子和松鼠。陆霜向张婶招手:“婶婶辛苦了,只是今晚李叔叔要炒狗肉吃,你们也可以来哦。” 李大方听到陆霜邀请别人吃狗肉,用拳头揍了她一个脑包,朝张婶咧嘴笑道:“小娃娃不懂规矩,张妹子莫要见怪。” 看着捂着脑袋一脸委屈的陆霜,张婶咯咯笑出声:好生可爱的娃娃,不像自家小虎只会惹事。想到狗肉,张婶瞧着李大方走远的背影,口中喃喃:“该是老黄死了。” 老黄是土狗,用热水褪去一身皮毛,掏干净肠子,其余的都可以吃。在油锅里炸,外酥里嫩后放到大锅里炒,香味能飘到三里开外,总是有孩童寻着香味聚拢过来。只是别人家的狗肉,他们就算想吃也不能吃,自家的狗自家吃,这是村里的规矩。 日落时分,香味缭绕了土砖砌的石屋,陆昂、陆霜和李大方围着石桌坐下。 李大方是村里少见的光棍,他本是锦州人,因为躲避战事一路逃到了兖州边境,在这村庄一待便是四年。倒不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只是李大方就是不娶,后来更是说要自己是回锦州的,不会在这里扎根。 陆昂闷头吃着米饭,夹的也是青菜、蘑菇之类的。李大方见他一筷子狗肉都没夹,笑道:“老黄虽老,但肉吃着够劲道,都是腱子肉,好吃得紧。你夹一块试试?” 陆昂手中筷子一顿,迎着李大方的目光叹息:“前两日还是老黄在江边发现昏迷的我们,现在让我吃它,心理上有些过不去。” 李大方哈哈而笑:“过意不去那就别吃,咱吃狗肉不过是图个好兆头,狗子后被主人家吃掉,讲的就是落叶归根的道理。” 李大方也不在意,他本就是漂泊之人,一些好兆头他都会照着规矩来,人活着就图一点希冀了。他和闷头干饭的陆霜对视一眼,便也乐呵呵地嚼着狗肉:老黄走了,苦日子也算到头了,我呀,这贱命才过一半,连带着老黄的路也要一同走下去。 最早吃完的是陆霜,她端着盆清水急匆匆地跑到里屋。宋玉贺躺在石床,他昏迷不醒已有两日。陆霜用毛巾擦着宋玉贺的额头,勺子叠在木管子上喂他喝下粥。她帮着宋玉贺揉捏着腿脚,嘟着嘴抱怨:“小道士真没用,就知道偷懒睡觉,再不醒来我就不管你了。” 外边的空地上,陆昂练着枪,他寻了块木头当靶子。枪法很朴实,拦、拿、扎就一直练,步子越来越小,枪也愈发平稳。李大方喝着壶自酿的黄酒,看着陆昂练枪的身影,低着头碎嘴:“枪这种兵器,从诞生起就不是为了杀一人,骁勇之士若得一枪便可阻千军。” 声音很小,落在无尽的蝉鸣中就更显得微乎其微了。 …… 嵩阳书院 窗子半掩着,一行行秀气的字落在宣纸上,青丝垂落到胸前,和绣着青竹的锦衣相称,下身是翠绿色的碎花裙。一个鸽子落到窗前,沈萱搁笔取下鸽子腿上的信条,口中轻念:“陆公子在灼阳城乘贾家的船欲往兖州,而七日之后贾家直系身死传回灼阳城,巨船更是凭空在黄河中消失,暂时未寻到陆公子的下落。” 沈萱眉角微蹙,托腮看着窗外的绿竹,心中纳罕:有先生跟着,我家公子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余光中看着桌案上的另一封书信,暗自吐槽:爹爹也真是的,非要我去龙虎山接他。还什么若是自家姑娘没了,他也不活了,多大人了还这般幼稚。 这几日典籍抄印的事情已经收尾了,她得写封信让师长亲自来护送,上次白鹿书院的古籍都遭到了魔修的惦记,这次可是嵩阳书院的千年藏书,天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 虽说是去龙虎山接父亲,但龙虎山位于幽州,若有机会她还是能去兖州看一眼自家公子的。沈萱这般想着,嘴角抹过一丝笑意。 窗前又是飞来一只信鸽,沈萱取下信条,可这一回她的眉目紧锁:锦州商路被彻底隔断,二掌柜王富贵下落不明。沈萱口中喃喃道:“王叔在锦州出了差错?不该啊,王叔行商二十余年,还从没见过他出事。” 想着,沈萱提笔而落:豫、扬二州调派人手寻找王富贵下落,并通告天下以楚氏在长江处的十五处码头为悬赏保全王富贵性命。是谁做的一试便知,沈氏一家独大二十余载,眼红的人太多了。 至于楚氏的那些码头,她压根就不想留在手里,沈氏的摊子铺的过于大了。沈碧云当年为了垄断,很多地方的产业都如浮萍,根本就没打下牢固的根基。自打沈萱开始接手商会,便开始着重发展扬、兖二州的下层根基。 而这两年凉、锦二州的战火导致沈氏损失惨重,但为了维持两地商路却又不得不加大投资,甚至连二掌柜王富贵都亲自跑到锦州与各方势力周旋,就是为了保存锦州的出海商路。 待信鸽飞走,沈萱拿过一侧的铜镜开始梳妆,粉黛轻染、淡粉的唇容,发丝盘成单螺用一木簪系紧,最后便是画上两弯柳叶眉。 话说持国、式里下江南已有半月有余,本来乘坐沈氏的船一路南下,便可抵达离白鹿书院最近的樊城,可两个娃娃难得出来一趟,竟然中途偷摸着下了船。 然后就迷路了,他两就除了商都外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式里捧着张小地图,在前边领路。持国却是一屁股在一旁的树墩上坐下,吃着仅剩无几的糖葫芦,嘟囔道:“日升为东,日落为西。树向阳而生,轮密为北,稀疏为南。” 式里收起地图,没好气道:“一达谓之道路,二达谓之歧旁,三达谓之剧旁,四达谓之衢。五里设墩,杨、柳、榆、槐皆可引路。梐枑、行马用于路标。先生教的我可背的比你熟,你要是行就你来引路。” 持国将最后一块糖葫芦咽下,嚼着嘴讽刺道:“某人当然厉害了,半天功夫不照样困在林子里,我持国可没这本事。” 式里怒目而视,冷哼道:“只知道吃的猪头,我要你有什么?只知道说闲话,我要是没你拖后腿,早就出去了。” 两个娃娃怒目而视,一番争吵就更走不开步子了。但也只是因为走不出林子而怄气,不会真的做出抛下同伴一个人走的蠢事。 前边的道路上传来稀松的脚步声,持国和式里相视一眼,警惕看去:黄衣道袍,道冠之上画着太极鱼,身背三尺桃木剑,高八尺有余,面容懒散,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黄袍道士步子闲散,来到持国和式里面前,他的手抵着大腿,俯身一笑:“两个小娃娃,一番争吵好生无理。看着甚是蠢笨,身上却沾着文曲星的文运,着实让贫道羡慕。” 持国上前一步,把式里护在身后,冷哼道:“你又是谁,长着一张女人脸,怕不是此间妖物披了身道士的衣囊。”式里也不甘示弱,他可不需要持国来保护自己,喝声道:“就是,脸白净的像个狐狸,你能是什么好东西。” 黄袍道士嘴角一抽:哪家的弟子这般不识礼数。他手中浮尘一挥,竟凭空变出了一串糖葫芦和一个七色的小风车。他伸手一递,笑道:“贫道全真教江朦子,可不是什么妖物。再说你家先生没教过你们‘凤栖于江南,万妖走扬州’的典故吗,扬州可没有大妖敢留下。” 见到持国看着糖葫芦直流口水,式里都不屑与他为伍,可他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着七色风车。江朦子嘿嘿而笑,将两物分别塞给两个娃娃,笑着道:“贫道是太华山的真人,最爱云游四野,最爱结交少年英雄。两位小英雄可就收下吧。” 持国接过糖葫芦,便吃便道:“原来是西岳真人,失敬失敬。我们是嵩阳书院的弟子,先生让我们替他下江南送一封信。” 式里捧着七色风车玩得不亦乐乎,接着道:“师父随小师妹走江湖去了,让我们将信交给白鹿书院的李崇尚。” 几句话的功夫,持国和式里就什么都交代了。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江朦子乃是全真教当代大弟子,尤擅心术,其幻化出的糖葫芦和七色风车,便是寻常夫子都会中招。 江朦子听到这,暗自思索:一封书信而已,何必叫两娃娃送,还认识李崇尚。想罢,他问道:“你们先生叫什么?” 持国吃着糖葫芦,声音很含糊:“宋喝——”这可把江朦子听愣了,宋喝是谁? 式里连忙补充道:“宋禾是宋褎耳的子侄辈,是嵩阳书院的大弟子,可厉害了。” 江朦子原本上扬的嘴角顿住,他明白了:他们是宋禾的弟子!他口中喃喃道:“挽袖系腰插秧苗,不为山河为农忙。”全真教很是推崇这位誉满天下的嵩阳大儒。其不慕仕途、不恋名利,与百姓享鱼水之欢,于竹屋煮酒论道。 想到这,江朦子看着两个傻乎乎的小娃,他手中浮尘一挥,持国和式里便昏迷倒地。他手中甩出两道符箓,一朵祥云汇聚在两个娃娃身下,随后将他们托至天空,随着江朦子轻挥的浮尘,向南而去。 他手中掐算,天机仍旧缜密,只有嵩阳气生紫烟,三代当兴。江朦子嘿嘿而笑:“罢了,就当贫道心善,送两娃娃一程。” 随后,江朦子脚起流云,一步便至百米开外,去的是西北方向。 第51章:自古书生情意多,愿为红颜断柔肠 扬州有一句话,江南之大不在地域、不在金银,而在日夜更迭亦不断的朗朗书声中。 瓦堆的梁房,镂空的藻井,川流的水网。一条街走到底,持国、式里总算见到了白鹿书院。 “童子诵书声接踵,水田相依炊烟渡。江岸何处寻人家?且透杨柳数白鹭。”式里东瞧瞧细看看,口中背的是书上写扬州的民谣。 瓦房一家皆一家,莺莺两岸不时有人打量着他们,更有稚童对自家的大人呼道:“阿爸,是天上下来的仙童呀。” 持国面子薄,推搡道:“快些走。”随后,他拉起式里的手便朝书院跑去。 白鹿书院建在民居里,地处余杭南边的乡村。 粉墙黛瓦马头墙,门匾上简单篆刻着“白鹿书院”四字。门口空无一人,黑色的衡梁内传出诵书声。式里小声嘀咕道:“我记得先生说过,白鹿书院设有蒙学,书院的夫子也会时不时教孩童们读书。” 持国小心张望着门槛内的景象,有两面月门,左边种着一株柳杉,一脸的好奇:“先生说白鹿比不嵩阳,这里的学子大都会在朝堂为官,连当朝宰相也曾在书院中求学。” 两人说话间,一位素衣男子从后边走出,拍着两人的肩膀,问道:“哪家的娃娃,一身的儒气好生纯正,看着不像我白鹿的弟子。” 式里回首望去,男人看着面善,笑眯着眼的模样让人心头一紧。还没待两人回过神来,就见男人说道:“你们是嵩阳宋禾的那两个童子吧。他曾说自己收了一对胖瘦仙童,想来就是你们两个娃娃。” 持国警惕的看着他,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和昨日碰到的臭道士极为像,定不是什么好人。 李崇丘心念一动:得想法子将这两仙童留在白鹿书院,助长一番我白鹿的气运,何况嵩阳能给的我白鹿也一定能。想着他俯下身子,温柔道:“我便是李崇丘,听过白鹿书院的蒙学吗?”看到二人眼中闪过好奇,他接着道:“走吧,瞧瞧我白鹿和嵩阳有何迥异。” 式里一脸兴致勃勃,但也不会忘记师父交代的事情,他连忙将书信从怀中取出交给李崇丘,说道:“这是先生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你看了便明白了。” 信封是熏黄的纸张,口子处画着一朵怪异的红花。李崇丘瞳孔微缩:红菊、雨竹纸,是给姐姐的信。 这一下就轮到持国和式里奇怪了,原先还热情无比的李崇丘跟变了人似的,将他们交给一位路过的夫子后,紧叮嘱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余杭城,梧桐院。 红木大门被李崇丘叩响,面容踌躇,他没敢拆开信看。不远处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兽皮衣的糟蹋壮汉走出,手上提着一柄铁锤,他的身上满是黑色的油污,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铁石的刺鼻味。 李崇丘神色一慌,小心地退到门下,对着那人拘礼道:“见过王夫人,王夫人莫要赶人,我只是来送信的,绝不踏入门庭半步。” 王夫人手中的铁锤泛红,些许铁水滴落在地上融开一个个洞,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则是恶狠狠地盯着李崇丘,声音很是沙哑:“最好如此,小主子不许我杀人,但断你四肢的罪责我还是担得起的。” 李崇丘看得直冒冷汗,王夫人是破国境走到头的武夫,与他之间的相距更是不超过十五步。这种距离,半圣之下的儒生面对武夫将毫无还手之力。 空气中泛着灼热的气息,李崇丘身上的热汗浸透了衣裳。门总算开了,李纹穿着白锦红袍,院子内更是堆着厚厚的霜雪。她打量着院外僵持的二人,嘴角抹过笑意,声音酥软犹让人如沐春风,连带着院内的霜雪都化去,干秃的枝桠上冒出嫩芽:“王叔莫要吓唬小师弟了,他来寻我定是有急事。” 李纹走出院子,玉足落地却不沾半分尘烬,脚腕上套着一对棕红色的玉石镯子,她来到王夫人跟前,帮他整理着衣服:“王叔也真是的,打铁归打铁,老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说着,她的手搭在王夫人手臂,面带笑意:“来,去我院子里,我帮你梳理梳理。” 美人驻足身前,芳香入鼻。而王夫人却佝偻着腰一动不动,那露在外边的眼睛紧闭,连身子都不由颤抖着,被李纹碰到的那只手臂更是剧烈抖动,他半跪于地,铁锤重重的落到地上融出一个凹槽,他沙哑道:“奴才不敢,望小主子不要说了,否则奴才只能以死谢罪。” 李纹没说话,眉目更是冷了几分,看着半跪在地上颤抖的王夫人,她讥笑道:“王叔替我传句话给他,就说孤宛花香十里,就别惦记着我这株无人要的蔷薇。鬓角都泛白的人了,还不如三岁小儿知羞愧、明廉耻。” 王夫人没出声,头颅磕在地上,颤抖道:“奴才遵命。” 李崇丘心中默念:孤宛说的应该是深宫那位,估计也就只有姐姐敢这般与那位说话。想罢,李崇丘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将信递出。 李纹皆过信,只看了一眼上边画着的红菊,轻笑道:“宋禾让你给我的?他不是自称画地为牢,在嵩山待了二十年都学不会写信,怎么今天就突然会了?” 李崇丘不敢吭声,他可不想招一顿骂,退身拘礼道:“姐姐,李崇丘告退。”在得到李纹准许后,他才转身离开,背影单薄、巷子幽黑。 红木大门再度闭上,巷子里仅有王夫子匍匐着身子,头发垂落,那原先被遮住的半边脸露出了真面目——眼眶凹陷里泛着血丝和白皱的肉,少了一只眼珠。 贴着剪花的帘纸,木窗半掩着,桌前点着烛灯。白净的信纸被平铺在桌案上,楷书很是整齐,不衫不履、方圆兼备。李纹捻起信纸的一角,眉目微垂,低语道: “姐姐,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资格称呼你一声姐姐。在嵩阳画地为牢十余年,亦不知道你是否忘了我。若是忘了,便权当一呆木头的一厢情愿吧,叨扰了—— “前十年一直在想,若是上天再给我次机会,我定会不顾一切地去帮姐姐,身死尤不悔。而后八年我变了主意,做出了和书院夫子同样的选择。满打满算耕了十八年的地,却还困在过往的痛楚中,姐姐说我是呆木头,当真没说错。 “王衡盖了座梧桐院,更让王夫子守着你。天下皆有愧于姐姐,大周更是如此,可王衡这般做更多的是私心。当年他爱慕姐姐之事别人不知,可我却知道一清二楚。他是人间帝王,爱江山胜过爱美人,所以他可以为了江山向天人妥协,而阻隔姐姐的通天道。” 李纹的嘴角微微一笑,只觉得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这般可爱,她接着念道: “蒋延心思最多,可他那一颗心思二十年前放在争霸天下上,而现在这十余年他整日只顾着在朝堂上和曾尚然斗法。说句姐姐不知道的,曾尚然当年倾心于你,只是他身为人臣,又担当北伐重任,还没待他将心思说出口便生了当年的变故。 “楚徇十年前便已入半圣,四年前他来嵩阳与我论道,我倾囊而授,他很有魄力,打算用两条大道铸就通天路。算算日子,顶多再有三五年,他的道就会有结果。他若证道成圣,定会来江南寻你,而他虽爱姐姐,却更爱苍生,黎明百姓对他来说怕是比一切都重要。” 李纹掩嘴而笑:这呆木头,说尽了别人的缺点,怎么不说说自己呀。 李纹将手中的信纸翻页,瞧着剩下的几行字,接着念道: “至于我,还记得我曾给姐姐讲过我的一份娃娃亲吗,我这辈子无愧恩师、族亲,独独有愧于两个女子。前些日子遇到了她的转世,是个可爱的丫头,也由此我出了嵩山,打算陪她走一段江湖路。 “式里来江南送信,想得便是让他们在白鹿书院读会儿书,若是惹出了什么麻烦,姐姐多担待些。 “我欠姐姐太多,这辈子算是还不清了。传说天上有一株长生草,小子不才,愿替姐姐取回来。你的弟弟,宋禾,顿首!” 话到这里,李纹泉滴般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眉眼微蹙,身子扑在案前,嘟嘴道:“呆木头好笨呀,来江南陪我玩很难吗?” 李纹掰着手指,轻声数着:“蠢货、废物、大黑脸和呆木头,烦死人了,尽是些笨蛋。”脑袋埋在红纱中,李纹嗔念道:“还有个死骗子,我李纹真是造了什么孽,又没指望你们当英雄,来个人将我娶了不行嘛——” “相夫教子,举案齐眉,我也想过这样的日子……”珠帘上镶的西海蚌珠熠熠生辉,榻下置鞋的蓝田暖玉绕着云烟,李纹扑倒在榻上,将身子藏进大红被褥里,像一个娇弱女子般哭泣,声音哽咽:“小昂也是个混蛋,离家两月才给我寄一份信,不知道娘亲想他吗?” 若春闺里的这份嗔念让外人知了去,怕是四家书院又得争上一番。 争学问、论高低?自古书生情意多,愿为红颜断柔肠。 第52章:月棍年刀十年剑,一杆长枪误终身 辰鸡破晓,石屋外有凌风阵阵。 木门被推开,陆昂打着哈欠走出,风声入耳,尤为罡劲。他微微一愣,定睛一瞧才看到是李大方提着一把柴刀挥舞着,有一淡淡的气泽附着锈迹斑斑的刀身之上。凌风很钝,可出刀却很快,有排山倒海之势,漫天刀芒如暴雨倾盆。 陆昂心中喃喃:李叔是——武夫?步子浑厚,刀法凛冽,看着境界不低。 李大方瞧见了在门口驻足的陆昂,他将柴刀插进木桩子里,随后嘿嘿一笑:“与你那枪法比如何?昨日见你舞枪,我有些手痒便今早先来试试这刀法。” 身侧有一个石火坑上架着口石锅,缕缕谷香从中飘出。李大方用麻巾擦干手心的汗,端起一碗粥递给陆昂:“去给你妹子送去,那妞子整宿守着小道士,就怕她累坏了身子。” “我这粥可放了肥油,大猪腿子熬成了,用来补身子再好不过。”李大方说着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大口喝着粥,脸色满是惬意。 合上木门,陆昂将粥放在石案上,石榻上小道士仍旧昏迷不醒,陆霜端了张凳子趴在一旁,脑袋埋在衣服里,头发随意扎着。 石屋外再度传来霍霍的破空声,陆昂心声好奇的寻去,原是李大方耍着一根木棍,虎口刚劲而有力,棍法大开大合,犹如陷入十面埋伏的死士奋力一搏。棍法不同于刀法,尤为重势,一套披风棍法用到头,李大方手中棍棒一甩,转身之余棍棒越过头顶,随后重重敲在了木桩之上。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棍子被李大方牢牢握住,而身前的木桩子则是四分五裂。 李大方用麻巾擦着额前的汗水,嘿嘿而笑:“月棍年刀十年剑,一杆长枪误终身。”看着陆昂困惑的目光,李大方耸耸肩,笑道:“我以前是当兵的,能杀敌的兵器都会点。” 陆昂也没追问,李叔是武夫不错,可他若想害自己当初就没必要将他们从沙滩带回来。想罢,他口中念道:“一杆长枪误终身,李叔何处此言?你也是见过我练枪的,我当真觉得枪无愧于兵中之王也。” 李大方撇了他一眼,琢磨道:“你一个书生,不知道‘枪起苗蛮,孔武有余而大道不行’的典故?” 陆昂面色一滞,有些不好解释,他读书不过堪堪两月,这一身浩然气也是机缘巧合得来的,论学问当真比不得那些饱读诗书之人,说他是书生,更像是个儒修。 李大方也没在意,一边打磨着手中的木棍,一边解释道:“枪、剑、棍、刀等兵器皆有人能以此入道,成就半圣境界。而枪自出现至今已有两千年,却无一人能以此证道。后来便有了‘枪起苗蛮,孔武有余而大道不行’的典故,说枪是蛮人所创,不被人间天道认可。” 陆昂若有所思,忐忑问道:“先生也信这般话?” 李大方头也没太抬,闷头整理着手中的木棍:“为何不信?两千多年能出多少枪道的天骄,他们耗尽一身都无法以枪入道,我还真觉得是人间天道不认可它。” 将木棍上了层油,李大方笑着对陆昂发出邀请:“林间有一头食铁巨兽,你我去会会它?”说着,也不管陆昂是否答应,他独自提着枪便往密林走去。 陆昂回屋内提起银枪,便快步跟上李大方,边走边问:“何为食铁巨兽?李叔不妨描述一番。” 李大方没好气的撇了陆昂一眼,笑道:“你这书生好生愚笨,莫不是连《三皇本纪》都没看过?我且问你,蚩尤胯下的坐骑为何物?” 听到这,陆昂终于明白了,前世的记忆里蚩尤的坐骑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熊猫。陆昂略作思索,试探着问:“一张白面有两个黑眼圈,躯干为白,四肢为黑,看着憨态可掬?” 李大方脚步一顿,狐疑道:“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见陆昂点头,李大方彻底搞不懂这少年的身份了,照理说食铁兽乃山海界内特有的异兽,常人很难有机会见到。而陆昂一身的浩然气无疑证明他是个书生,可天下除了两家道门,他可从来没听说谁有进入山海界的能耐。 透过树缝,两人蹲在草丛中掩盖着身型,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溪沼处寻到了它。南方有兽焉,角足大小形状如水牛,皮毛黑如漆,食铁饮水,其粪可为兵器,其利如刚,名曰啮铁。 陆昂看得直咬牙:这哪是在电视上看过的大熊猫,单是体型就壮过三倍,微一翻身子都能让山林晃荡。 见李大方打算探出草丛,陆昂连忙拽住他,小声道:“透个底,李叔你到底什么境界?” 李大方提上一口气机,震开陆昂的手臂,一跃跳出草丛:“你可知,何为气绵延?” 两颊的肉被吹起波涛,灌木被阵阵烈风撕开一道口子,草木仿佛遭受了千刀万剐一般。破国第二断江境,一身气机可断绝江河,即是翻山倒海之力。 棍棒重重落在了食铁兽的脑门上,白色的绒毛凹陷下一大块,毛绒下的肉随波颤抖。食铁兽猛地抬起头,慢悠悠转过硕大的身子,盯着手持棍棒的李大方愣神。 李大方收回棍棒,扯着嗓子喊道:“滚回山海界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话落,又是一棍砸在食铁兽的肚腩上,皮肉颤抖连带着大地都微微抖动。 食铁兽却跟没事人一样,一把夺过李大方的木棍,两只手齐齐上阵,步子大开甩起了枪花,飞石贱尘,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陆昂小心走到李大方身侧,问道:“看着不好对付啊,李叔当真有把握?” 李大方撇了陆昂一眼,没好气道:“这货的皮囊比金刚身圆满的武夫还要结实,非神兵利器不可伤其分毫。” 食铁兽见到陆昂,手中的动作顿时停下了,凶横的朝陆昂咧开牙齿,棍棒被他插在地上,又是一阵尘土飞扬。而食铁兽看的并非陆昂,而是他手中的银枪,一股真龙的气息让它很是反感。何况枪尖的银光尤为刺眼,针尖刺麦芒的感觉让它浑身难受。 李大方侧目看向陆昂手中的银枪,连忙道:“把你的银枪收起来。”说着他丢给陆昂一块裹枪的粗布,随后朝着食铁兽吼道:“带我去山海界缝隙,我送你回去。” 见食铁兽悻悻然低着头有些不愿搭理自己,李大方提高声音喝道:“你放心,今日我带来陆昂小生,定有法子助你过界。何况你私自越界,你的主人怕是尤为担心吧。” 食铁兽有主人这件事是李大方无意间发现的,四日前试着帮它过界,瞧见藏在绒毛中的一块铭牌,上面用小篆写着“二娃”。食铁兽的主子也是个人,这也解释了为何食铁兽听得懂他说的话。 二人一兽在林中穿梭,摧石倒树惹得百兽哀啼、飞禽遁逃。 一刻钟的功夫,前边出现了一条由两个脚印踩出的宽敞大道,沿着道路一直走,他们在一棵菩提树前停下。 黑如漆的熊掌重重落在菩提树前的虚空之上,一道道无形的波纹震荡。食铁兽后足站立,腾越起身子,前掌拉扯着眼前的虚空。 周遭的树木被狂风撕扯开,连大地都在剧烈抖动,天空之上仿佛有阴云汇聚。 李大方拳脚蓄力,气劲汇于一拳之上,翻山境的力道伴着此拳与一道无形的屏障相触,气浪翻涌下,陆昂险些站不住身子。 然风波停息,眼前仅是菩提树枝丫垂落、碧绿如涛。 二娃的眼珠子里满是困惑,抬手敲了两下虚空,而回应它的仅有无形的波纹。 李大方嘴角一抽,思索道:“估计是四日过去,空间开始愈发凝实,怕是用力道难以打开通道了。” 二娃的黑掌一下接一下排在虚空上,它的眼神中闪过焦躁。它从腰部的毛中掏出一个玉瓷瓶,一把丢入嘴中嚼碎,草药之香刺激着陆昂的鼻孔,让他浑身一个清爽。 二娃咧开嘴咆哮,再度挺立起身子,身上毛发倒立,前掌撕扯着面前的虚空,身上不算冒出金色的纹路,直至遍布周身时,无尽的波纹激荡、碰撞,眼前的空间硬生生被撕出了一道漆黑的口子。 李大方推了陆昂一把,说道:“用你的气运帮它一把,就算接个善缘。” 陆昂提步上前,将手合在漆黑的虚空之上。他本想着调动气运之力,可这道口子在触碰到他的手忽的大了一圈。陆昂心惊之余试着塞入两只手,而口子也随着变大,连方才空间扭曲形成的波纹都消退了。 二娃呆住了,手掌都忘了用力,他趴在梆硬的无形屏障上,一脸期盼的看着陆昂。 陆昂朝它点头,随后整个身子卡在了黑色的口子中,撑出了一个高两米的门户。 见陆昂让开身子,二娃眼冒金光,连忙往黑洞里边钻。它站在门户中对陆昂抱拳,从腰间掏出一个玉瓷瓶抛给陆昂,随后便彻底消失在了门户中。 盏茶功夫,门户聚合、菩提依旧。陆昂盘坐在地上,方才连通山海界时,有道黑光遁入他肺腑的山河图中,山河图中一处山野之上出现一座黑色的炉鼎,四象扶手,炉身刻着奇怪的图腾,炉首用小篆写着“药鼎”二字。 这药鼎腾空而起,朝着三山之外的火焰山遁去,吸纳了一缕三昧真火后便逃离了火焰山,跑到雪山之巅的向阳竹屋外的。药鼎立于悬崖上,迎着金光再无动静。 李大方看着盘坐的陆昂,暗自琢磨:“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和道门又是什么关系?” 第53章:老将饮酒百余坛,取我甲胄修戈矛 宋玉贺醒了! 这对此刻的陆昂来说无异于好消息,宋禾负伤遁入山海界,他本打算去求助宋禾的好友赵一刻,只是因为宋玉贺一直昏迷才拖到现在。 陆昂捧着玉瓷瓶,草药味充斥着屋内,他正研究着瓶中的丹药是和功效时,宋玉贺就双腿一蹬醒了过来。 陆霜扶起宋玉贺的腰,让他靠在石墙上,用方巾擦拭着他额前的冷汗。时隔四日,陆霜再次露出了喜气的笑脸:“小道士,得亏你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不管你了。”她笑着哼声,端来一碗热咸水让宋玉贺喝下。 李大方面带笑意,看着这两个娃娃如此和睦,他打心底高兴。他轻笑道:“霜儿这妮子嘴硬,你昏迷了四日,都是她寸步不离地照顾你,给你揉肩按腿。” 宋玉贺面色浮现一丝红润,看着一双小手喂自己喝水,那盈盈笑脸显得格外好看,连两颊的腮红都比龙虎山上的桃花林更美。宋玉贺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谢谢你,陆霜——” 陆霜听到这话,却是板着脸用手戳着宋玉贺的额头,撇嘴道:“小道士好生不害臊。谁准你一直盯着我看了。再说你也帮过哥哥,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宋玉贺看得愣神,哪怕被陆霜狠狠地戳着额头,也觉得着训斥比龙虎山上的秋风还要让人舒心。空气中飘着草药香,宋玉贺看着陆昂手中的瓷瓶,上边的青鸟花纹很是眼熟:“陆昂,你这——哎呦”腰间被掐得生疼,耳朵旁有一股湿润的春意,是陆霜在他耳边狠狠道:“谁准你直呼哥哥名字的?要叫陆哥!” 宋玉贺连忙改口道:“陆哥,你能把这瓷瓶借我看看吗?就是这草药香将我唤醒的。” 陆昂将瓷瓶递过去,解释道:“应该是山海界里的东西,话说山海界里也有人族吗?今早我便遇到一头听得懂人话的熊猫、不,食铁兽。你是龙虎山的道门嫡传,不妨给我讲些山海界里的事。” 提到山海界,陆霜就会想到宋禾还在里边呢,她的眼色略微黯淡,扯着宋玉贺的衣袖,嘟嘴道:“小道士讲讲呗,我也想知道。” 李大方也是侧耳听着,无论是读书还是当兵那会对于山海界他都是一知半解,仅在一些古籍和老卒口中听过。 宋玉贺琢磨着瓷瓶,绣着草药香,解释道:“这是药王谷特有的长生丸,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既然陆哥提到食铁兽,那便不会出差错了,药王谷外有一片紫竹林,山海界最大的食铁兽族群便生活在那。 “自打道门掌握山海界门户后,便再没随意放外人入界。只是二十年前有一道门户碎成三分,我龙虎山夺回了一道,一道门户碎片落到了诸葛冉治手中,最后一道却是不知所踪。 “山海界里本就有人族,他们多是秦皇朝的后人,真人总是称呼他们为守陵人。其余的便是道门历练的弟子,不过这几年有一些偷渡者混进了山海界,是通过破碎的门户溜进来的。” 李大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秘辛,惊愕道:“秦皇朝的后人,莫非指的是始皇帝?” 宋玉贺点点头:“是的。”随后便将瓷瓶递回给陆昂,说道:“陆哥还是收好它吧,这长生丹珍贵的很,我便是在龙虎山都没瞧见几颗。” 陆昂心念一动,追问道:“这要能否至于宋禾的伤势?” 宋玉贺摇着头:“不能的,宋先生的伤其实不在肉身,真正受损的是大道。”他盘腿而坐,口中轻念法诀调养气息。 陆昂也是对李大方拱手道:“李叔,多谢你这几日的照料,既然宋玉贺醒了,我们也离开了。” 李大方笑着点头,微微迟疑道:“可否告之,你们欲去何处?” 陆昂回应道:“我知道李叔也不是一般人,我便与你直说了,我们要去寻剑城赵一刻,请他出手救宋禾。” 李大方点点头,也没再追问,而是拍着陆昂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来到石屋外,李大方对陆昂笑道:“那日看你练枪,你的天资很不错。”说着他拿起一旁的沁枪,朗声道:“我今日教你一套枪法,是我沙场征战十载所悟,此枪名为‘破阵’。” 枪柄紧握,身重磐石,动如游龙,银枪一往无前,有秦王扫六合之气魄。每一个动作都是大幅度,仿佛面对的敌人来自四面八方,枪法愈发凛冽,仿佛有了搏命的决心。 陆昂看得真切:李叔的刀、棍已是相当厉害,没想到这枪法更是犀利。和那日扬正行大开大合、稳中求胜的枪法不同,李大方的枪法招招杀意迸现,沙场的肃杀气息迎面盖下。 李大方负手收枪,嘿嘿而笑:“看明白了吗,都是我保命的招式。” 陆昂给李大方递过装着米酒的皮囊,苦笑道:“李叔这哪是保命啊,都是险的不能再险的杀招,光看着就骇人了。” 李大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喝了一口米酒,砸吧着嘴:“凡战场中出来的万人敌,都是用枪的。何为?一寸长一寸强,会用枪你便能在战场之上横着走。” 石屋的不远处有一条溪流,水流清澈,很多山野的妇人都会在下游洗衣浣纱。李大方长吁一口气,对陆昂说道:“你们在村庄呆了四日,而我足足呆了四年。你去过锦州吗?“ 陆昂坐在一侧,接过酒壶就是满满的一口酒灌下:“锦州战乱不止,遍地黄沙。我去过,甚至还险些被一些当兵的劫掠了。” 李大方低着头,闷声道:“四年之前,南槐惨败让大周丢失了锦州最西边的所有城池,整个锦州的门户都敞开了,也由此两国掀起了持久的锦州战役。可你知道南槐一战我们是怎么输的吗? “这场仗一打起来,所有前线的士卒就跟弃子一般。我们收到的命令只有一条‘固守城池,原地待命’,听起来没错吧。可接着离奇的事情便一步步发生,先是我军中传出了南野军覆灭的消息,再而夜晚时不时能瞧见远处燃起大火。而当我带兵前去的时候,非但大火消失了,守城的将军甚至责备我为何擅离职守。 “这样的大火足足烧了七日,每次我带兵出去都会无功而返。直到第八日,大火烧到了我的城池…… “一种叫刑的火焰燃烧着整座城池,后来我知道那是一种专焚烧人的意志的心火。关键时候,我娘亲留给我的玉佩让我恢复了意志。我帮不了别人,只能单骑奔逃。” 李大方神色中闪过恐慌,似是回忆起了可怖的事情:“那一日我逃至就近的大营,正当我打算讲事情告知本部将军时候,听到了这样一番话‘诸葛先生十年前便在谋划此事,锦州高层更是安插了他的人,别看现在战况胶着,实则锦州已经丢了。’ “我来连夜奔逃,一直逃到南野军驻扎的大营,远远便瞧见滔天的刑火,带我靠近时,火焰又消失了,一切如旧,可我知道已经晚了,锦州战局彻底失控。” 李大方晃着壶中的米酒,好像所剩无几了,他叹气道:“南野军说我临阵退缩,要将我杀了祭旗,因此我连夜奔逃北上。在凉州武城我写信将刑火之事告知玄甲营和长平军,可他们皆认为这是一个叛乱将领的病急乱投医,是蛊惑人心的言论。” 将皮壶倒着高举,喝干了最后一滴酒水,李大方埋头整理着衣襟,嘿嘿而笑:“朝廷发布告示缉拿我,我无路可去便在这兖州边界一躲就是四年。” 远边叶的边角泛着焦黄,遇风则飘落,在流淌的溪水作一小舟在汹涌的江浪里漂荡。陆昂捡起一块石头远远掷出,恰好砸翻了一搜小舟:“李叔与我说这些,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吧。” 李大方嘿嘿而笑:“玄甲营覆灭消息传到京都后,也就是昨日朝廷终于撤掉了对的我悬赏,陛下在幽州点兵,我也该行动。” “李叔要去幽州参军?”陆昂问道。 李大方摇头,眼眸明亮:“不,凉、锦二州的霍乱久矣,朝廷诸公都以为‘锦州战乱不休才让朝廷对凉州的管控愈发薄弱’,然则并非如此,愈先平定锦州,必先安凉州。” 陆昂侧头听着,对战争之事尤为好奇,问道:“为何?我读过九州地志,锦州背抵扬州,而杨州粮草充足、兵甲强盛,朝廷完全有能力借助扬州的力量去平定锦州。” 李大方摇头失笑:“扬州粮草足不假,可扬州百余年从未经历过战火,兵甲不堪重任。而整个锦州战场划分为东西中三块,前线早已陷入泥潭之中,派再多兵都无济于事。” 陆昂认真听着,他掏出怀中的子爵令牌递给李大方,说道:“李叔该知道我平武子爵的身份,这令牌借给你,多少能让你行事方便些。”见李大方面带踌躇,陆昂硬塞到他兜里:“李叔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我们有急着去就宋先生,定同李叔下凉州。您就别客气了,这平武子爵的名头就暂借给你。” 李大方收下令牌,晃着空荡荡的酒壶,他嘿嘿笑道:“好!待我去地窖取酒,今日分别前咱两好生喝上几坛。” 中年汉子的背影很辽阔,陆昂看得有些出神:李叔这四年绝没他所说的这般轻松,流浪天涯、耕居山野,平日里仅有老黄能听他诉苦。 曾有老将,取我甲胄,修我戈矛,巍呼巍矣! 第54章:才气比天多一丈,圣人不出谁考量 和煦的光透过木窗照亮了昏暗的石屋,清风瑟起林间的蝉鸣,一个锦衣少年坐在木匠活计的桌子前埋头捣鼓一块红木。 马蹄轻踏,桃花也走进瞅着看。像个小巧的戒尺,其上的一角刻了个萱字。陆昂放下刀片,看着手中的戒尺面色复杂:那日在魔修包围中脱身,又是大战又是掉海里,沈萱借给自己的戒尺就这般不见了。 将新做的戒尺塞到怀中,陆昂心下叹息:若是沈萱回头向自己讨要,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桃花蹭着陆昂的脑袋,好像在用这种方式来抚平主人心中的愁意。 一侧的火坑冒着白烟,缕缕谷香飘入鼻中。陆昂拆开木桌旁的一封信,字迹开始歪歪扭扭的,写到后边却愈发端正: 陆昂、陆霜还有宋玉贺,我李大方最讨厌别离时的扭捏,索性便夜里起行了。 我在兖州这四年,赵一刻曾千里来赴与我讨教枪道,他说欠我个人情。等你们碰到他后可以报我的名字,如此定会答应你们的请求。对了,陈大方是我的假名,我叫李寒光。 陆昂握着信的手一紧,面色有些僵硬,心里仿佛掉了个疙瘩,咬着牙道:“久处山巅苦无味,一枪挑尽万妖潮。天下公认的枪神李寒光,长年镇守锦州边境,直至南槐之战后消失匿迹。”想到这里,陆昂不由担忧起来:能让李叔那般的高手都狼狈逃窜,当年的锦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书信收好,陆昂端着两碗粥回到石屋里,瞧见陆霜和宋玉贺都醒了便吩咐道:“你两快去洗漱,再喝完这粥,不能再拖了,务必早日找到赵一刻。” 不知为何,陆霜的脸蛋泛着羞红,被哥哥撞到后便踩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陆昂心生奇怪,便向宋玉贺问道:“你和霜儿说什么了?” 宋玉贺坐在榻上穿鞋,回答道:“陆霜方才向我请教《黄帝内经》,我便与她细说了一段。” “皇帝内经?”陆昂心中冒过一万个问号,他盯着宋玉贺咬牙道:“以后霜儿再跟你问这个,你不许回答她。” 宋玉贺点点头:“好的,陆哥。”答应归答应,宋玉贺眼中却满是困惑:《皇帝内经》是医书,有什么不能讲的吗?其实也怨不得宋玉贺困惑,龙虎山上可没有志怪小说,皇帝内经于他而言确实是本医书,而且是每一个弟子都要学的。 半个时辰的功夫,三人总算整理好行囊。桃花北上挂着一个竹筐,里边放着的全是书籍。陆昂取了本《南华注释》看,宋禾不在没人叮嘱他读书,也就只能自己瞎琢磨了。他将书插在腰间,凡闲暇之余便会好生细看一番。 朝阳的道,陆昂手不释卷的走在前边,陆霜和宋玉贺在后边嬉闹,桃花自顾自跟着大小主人。清风吹过脸畔带着湿气,少年抬首看着前方的路,眼眸里皆是春意。 凉州武城,一座豪华的府邸前排着络绎不绝的人群,排队的人都是富极一方的商贾和声名远扬的士绅,而让这些人顶着日晒也要见上一面的人还能是谁?正是七皇子王撰。 徐登从街头走到街尾,摇着扇子暗自吐糟:“圣人得道,不过是鸡犬升天。匪患不平,搞这般排场,其心为何啊?” 王撰可非庸人,其尤爱读书,书画亦是一绝,更有三步成诗的佳名。昭天帝是雄主,他独爱这七子可不仅仅因为宣妃,更是因为他的才气尤讨人喜欢。 酒楼处,一叠瓜果,两壶清酒。徐登透过窗口看着下方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嘴上含糊道:“欧阳成、张齐文,放出王撰要担任凉王的假消息,让这些商贾和士绅自相前来拜访,如此一来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掌控凉州地主们的力量,又为王撰搏得了立足的根基。” 徐登嗑着瓜子,冷哼道:“请命来平定凉州,先是以迅雷之势收买整合各地军队,再是收拢士绅阶级。步子走得这般勤快,不愧是国子监学成的书生。”欧阳成和张齐文按辈分还算是陆昂的师长,他们在徐登入学前两年就结业了。 酒楼中走入了一身材微胖的华服男子,他走到二楼的窗边于徐登身前的桌案坐下,随后满上酒盏喝下:“渴死我了。怎么样,你徐登有邀,我便是有再忙的事也得赶来。” 徐登喝着小酒,高声喊道:“小二,来两叠牛肉。”随后,他嘿嘿而笑:“多谢欧阳兄赏脸,只是酒水寒酸,远不如贵府的琼浆玉露,见谅见谅。” 欧阳成哈哈而笑:“有你徐登在,这酒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酒。”杯酒下肚,他试探问道:“你在信上说有计策献于我家主公,我且不问是何计,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为七皇子效力。你可愿意?” 徐登数着手中的茴香豆,目光忽高忽低,他笑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我的志向。我来献计,并非为了效忠某人,只是为了平定凉州乱局。” 欧阳成眉头一皱,反问道:“你若只为了天下人,为何要投效秦王?”说到这,欧阳成轻笑一声,讽刺道:“最后更是因为他而丢了修为,若不是曾尚然护着你,你怕是难以活着离开京都。” 小二送上了两叠牛肉,上面浇着酱汁,看着尤为馋口。徐登面色平淡,说道:“秦王虽为六皇子,其母却是布衣出身,其母在时尤受陛下恩宠,只是后来犯下大错被陛下赐死,秦王也因此受到冷落。一个失权失势的秦王,便是武侯再世都难以帮他掀起风浪,我投身他的麾下便可避开王储之争,何乐而不为?” 欧阳成嚼着牛头,嘬了口酒,紧皱的眉头似乎在斟酌着徐登这一席话的可信度。良久他才抬首问道:“既然你要避开王储之争,现在为何要亲自来武城?” 徐登反倒笑了:“狡兔尚有三窟,我便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你说呢?” 欧阳成一听这话反倒是信了几分,在他的眼里,如今众多皇子中真正有能力染指帝位仅有七皇子王撰和东宫太子王宴。他看着徐登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不少,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将他挖到自己这边:“好,如此在下便洗耳恭听你的计谋。” 徐登摇摇头,正色道:“我要见王撰,此事需要他拿主意。并非我看不起欧阳兄,事关重大!” “走吧,我带你去。”欧阳成含笑起身,他徐登值得殿下的礼遇,何况一个没了修为的徐登威胁不了自己在王府的地位。 在众多士绅和富商羡慕的神色中,徐登被欧阳成亲自领进了王府,欧阳成边走边说:“有一件事你错了,陛下要册封七皇子为凉王之事在朝廷上炒的沸沸扬扬,据说还是礼部尚书章邰领的头。” 王府的装饰很华丽,假山、月沼规矩排布,两侧的绿阴吹出一阵凉意。两人一路走到书房,却瞧见里边形形色色十余人。 “殿下,徐登求见!”欧阳成在离房门五步外高声呼道。 此话一出,整个书房都寂静了,所有人面面相窥,徐登何许人也?曾尚然的大弟子,蒋延口中的半生之姿。 王撰都来不及放下手中的书籍,夺步而出,几乎是跑出房门的,老远便高喊道:“贤兄不必多礼。”他上前扶起弯身拘礼的徐登,紧紧握着对方的臂膀,眼中满是欣喜:“若是得知你来了,我定出门相迎。” 欧阳成目光平淡:大周的皇子就没一个庸人,个个都是礼贤下士的主。 徐登嘴角抹过笑意,淡淡道:“殿下,我们进屋里说吧,若是让您的谋士们久等了,怕是会对我提不起善意。” 王撰挽起徐登的手,握得很紧,脸上满是得意和欣喜。京都曾流传着一句话“才气比天多一丈,圣人不出谁考量?”,当年的徐登如日中天,既是国子监百年第一书生,又是曾尚然的大弟子。便是后来废了修为,还是有不少人对他抱有希冀。 房内的十余名书生面色各异,却无不羡慕的看着徐登:能被王撰搀扶着进来,何等的礼遇啊。 徐登看着桌案上的各种音谱书籍,有些好奇问:“殿下,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王撰连忙解释道:“我与诸位同道在研究各代声韵,想整合天下音律为一书,如此世人发音便有了根据。” 徐登目光如刀扫过在列的一名名书生,提高声音喝道:“玄甲营覆灭,天下为之缟素。锦州前线告急,数十万将士命悬一线,你等读书十余载,难道分不清事宜轻重?” 其中一名书生面色涨红,反驳道:“著书一事,功在千秋。怎可以用轻重来衡量?” 徐登冷哼一声,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喝道:“功劳、清名这些东西是用来衡量臣子的,而殿下不需要这些,勋贵门阀亦不看这些。江山、川河更不是靠几本书来争得的。” 还有书生反驳道:“你徐登一个废人,有什么资格在我等面前大言不惭。” 此话一出,立马就有书生和他拉开距离。王撰更是冷着脸一拍桌案,冷声道:“你给我出去,领杖责二十!” 欧阳成冷冷看着这一幕,他早看这帮只论风月的书生不顺眼了,如今借着徐登来教训一番,何乐而不为呢。 徐登朝着王撰拘礼道:“多谢殿下厚爱,在下此来是助您平定凉州的。” 王撰面带喜意,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凉州局数糟糕到连欧阳成和张齐文都犯难,他表面著书,实则心急如焚。 徐登神色如常,淡淡道:“将这些书籍撤了,取舆图来。”声音很冷,犹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到了十余名书生脸上。 第55章:怀有娇躯引琼浆,我言曹营且尔尔 桌案上一张详细标志的凉州地图平铺开,上边仟韧山、西部戈壁和南方山陵被红色的颜料标注显得尤为醒目。 而徐登的目光压根不在上边,他打量着武城周遭的兵力几乎是全部围绕在南方大平地上,他困惑问道:“殿下是在那里练兵吗?” 王撰点头道:“那块平原尤为宽广,能容纳五万名兵卒,我让张齐文在那里练兵。若非锦州事变,再有个把月的功夫,我定能凭借这对训练有素的军队拿下仟韧山。” 徐登嘴角一抽,摇头失笑道:“殿下可知仟韧山的布防?那里四面围山、内里盆地,山势陡峭若无人领路更是难以攀爬,何况陡峭的山石中藏着无数暗哨,十步为一哨,弓弩抹毒以杀人,山中至少藏有万余人。我说的是官府方志中所记载的原话。” 欧阳成指着盆,冷冷一笑:“这些山匪尤为狡诈,若是强攻不行,我们暂定放火烧山,以此逼贼寇现身。” 徐登的脸色都冷了几分,却还是恬然笑道:“你若是烧山,那盆地里的二十余万百姓和四万名士卒可就逃无可逃了,心生绝望定与你们拼命,战至一兵一卒都要守卫仟韧山。哪怕你们的兵马最后能赢,也不过是惨胜,再无余力去荡平西北戈壁和南方山陵,而屠夫徐虎和南方氏族定会抱团,再有西楚人暗中搅局,整个凉州都会因此陷入战火中。” 徐登瞧着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掷声道:“仟韧山只能招安!因为那里可不止山匪,还有二十余万的百姓。” 此话一落,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几个书生义愤填膺的怒视着徐登。 “荒谬至极,殿下来凉州是平匪的,是持镐戎、戴甲胄的,怎会跟匪徒妥协!” “简直是无稽之谈,区区匪徒哪有你说的凝聚力,只要我等一把大火便能让他们惶然逃窜。” “我看你是想让殿下背负懦弱之名,让朝堂百官笑话。徐登!你何其心思,是想迫害殿下至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欧阳成眯眼打量着仟韧山的地形,招安的确是一个方法,但他想听听徐登的解释。 “愚蠢之辈,不知何为简在帝心,”徐登环顾周遭讥笑自己的众人,冷声喝道:“陛下让殿下来平定凉州,却未增派一兵一卒,仅授予统率凉州本部人马。何意?” 徐登迎着王撰困惑的目光,斩钉截铁道:“陛下根本就没指望能剿灭凉州悍匪,陛下口中的平定仅是希望能将那些落入武城手中的力量重新收拢回来,巩固眼下的凉州边境,锦州的战火尚未平息,陛下根本不愿再开战端!” 欧阳成暗自点头,附和道:“说的不错,一月以来我等广纳宾客、结交官吏,再是将原先的军队打散重组。我和张齐文最初定下的方针便是稳定锦州官府所在的地盘,至于剿灭悍匪只能等待天时。” 王撰义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正言辞词道:“父皇虽无此意,但我既为帝皇子嗣,应当秉承天命,若有余力能平定凉州悍匪我定九死不悔。” 此话一落,满座书生皆俯首拘礼,恭敬道:“殿下有此高志,我等愿为垫脚石为殿下铺平道路。” 一时间,仅有徐登挺拔着腰,笑眯着眼,不卑不亢道:“然人的心思是会变的,陛下的心思亦是如此。玄甲营的覆灭犹如当头一棒敲醒了朝堂诸公的盛世美梦,卧榻之地尚有强敌。” 徐登环视周遭,轻笑道:“与朝堂比起来,此间争端倒像是其乐融融了。”朝着王撰微微拘礼,他接着道:“若是此时殿下能荡平凉州匪患,无异于旭日东升。朝堂诸公更会视殿下为中兴之主,天下书生无不敬仰于殿下,而万民更会将殿下的功劳口口相传。由此天下归心,万事可期!” 王撰眼神微动,徐登的这几句话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若能得到百官、儒家和万民认可,他变更有把握争夺那个位置。他上前一步,朝着徐登俯首拘礼,极为诚恳道:“请先生教我!” 先生二字分量本就重,何况是一名皇子说出的,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到徐登身上,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徐登用手指着仟韧山,淡淡道:“我愿替殿下亲闯仟韧山,说服贼首吴白脸接受殿下的招安。”随后,他再将手指向西北戈壁,断言道:“当率五千精骑奔袭徐虎的大本营执行斩首计划,徐虎一但身死,西北戈壁就会陷入一片散沙。” 最后,徐登指着南方山陵,说道:“此处教化未开、王道不行,殿下可准许他们自治。如此一来,凉州最大的贼寇便已解决。至于那些零星的贼寇便可交由地方官府剿灭。” 徐登的手落到了凉州最南边,立声喝道:“待平定凉州匪患后,殿下当整合三军,向土蛮借道南下,在锦州北部开辟第二战场,打破前线僵局,同锦州军形成两钳之势,压缩西楚士卒的活动空间。而此刻的凉州便能成为殿下最坚实的大本营,殿下以此为依托定能战无不胜。长此以往,西楚必败。” 这一番掷地之言盖住了所有的风波,司马成更是紧锁着眉目,他的目光在舆图上标红的地点来回扫视,思考着整个战略的可行性。 王撰越听越兴奋,若非在众书生面前不可有失体面,他定要长笑三声、酌酒一杯,再写那么一首油头小诗。这是他一月来听到最有盼头的一份战略,无论是荡平凉州,还是驰援锦州,听上去的可行性都非常高。 欧阳成在舆图上琢磨许久,心中泛着许多疑问:“徐兄何必亲往招安,派一小吏去即可,免得这些贼寇狗急跳墙。” 徐登失笑摇头,对欧阳成说道:“据我所料,那吴白脸早就有招安的心思。他那千韧山中的盆地里养着二十余万的百姓,那些流民对他来说,即是他的立身之本也是负担。你们放心,只要我带着招安的名义去了仟韧山,那凶名在外的吴白脸必对我夹道相迎。” 欧阳成暗自点头,接着问道:“率五千铁骑的斩首行动,可那屠夫徐虎可非等闲之辈,西北戈壁的地形他了如指掌,此事当真能顺利进行?一但斩首失败,徐虎的五万铁骑将挥兵武城。” 徐登郑重点头,正色道:“仟韧山有戴甲士卒三万有余,出兵那日我会让吴白脸领军与我随行,便是侥幸让他徐虎跑了,那便让步卒驻扎在城池中,以卒代工在戈壁之上建立起一座座沙城。收拢当地百姓,再派遣流民驻扎,让那徐虎再无立足之地。” 欧阳成朝王撰点头,说道:“若真如徐兄所言,此事可放手一搏。” 王撰听到向来谨慎的欧阳成都同意了,当下便拿定了主意,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虎符交到徐登手中,恳切道:“先生务必收下,平匪之事可就全全交给先生了,我军上下的七千骑兵先生仅管全数带上。若真能借先生立下不世之功,撰谨而拜之、亦再拜之。” 这回轮到徐登不会了,皇子礼贤下士不假,可这王撰也太信任自己了吧。徐登面色忐忑的收下虎符,拘礼而道:“殿下愿意相信在下,在下感激涕零,吾先前之所言定将一一兑现,请殿下之将士以逸待劳,待我替殿下杀徐虎、定凉州。” 日落时分,徐登被迫留下来赴宴,手上捏着人家的虎符,他着实不好意思拒绝盛情邀请。 王府再大也容纳不下五百余人的宴会,于是便设在了武城最好酒楼,楼有佳名——春江花月夜。 别人都在酒楼了,唯独徐登还坐在舆图前盘算着兵力的部署。王撰远远走来,牵起徐登的手便道:“先生怎还在此处,快快随我出宴,酒楼的五百余宴客可都等着先生呢。” 两人快步来到酒楼外,在外人羡慕的目光中徐登被王撰握着着臂膀进了去,酒楼里有一处最高的座位,是玉石装饰的座椅,两侧可以坐人,欧阳成早已落座于左侧。 见到王撰来了,众人纷纷起身拘礼,恭敬道:“请殿下入座!” 王撰抬手示意众人平身,随后牵着徐登做到玉椅的右侧,恋恋不舍的放开徐登的手,他高呼道:“诸位入座吧。”待众人都坐下,王撰指着徐登介绍道:“今日有幸,我请来了国子监的首席弟子徐登,徐先生大才更是让我醍醐灌顶,回头敬酒之时可要多记得他才可,今日定要把先生灌醉。” 欧阳成在一旁附和道:“说国子监毕竟离凉州太远,徐登乃是曾尚然的门下亲传。” 目光谄媚、色如豺豹,面由心生。徐登微微皱眉,他很清楚王撰是想利用此法让自己与他的势力联系够深,后头怕还有重戏等着自己。他笑着道:“殿下若是学越王铸金身之事,那在下就坐如针毡了。” 这话一落,王撰的脸色有些许僵硬,直到徐登接着笑道:“功不配德,才不掩愚,我一蠢笨之人,仅能以酒拜之!” 礼乐起,百余位盈盈少女拖碟而出,徐登看着坐于自己身侧的妙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第56章:赵家姑娘好英姿,比武招婿论高低 剑城虽不是兖州的都城,却是兖州最繁华的城池。有了四方墙、护城河才可唤城池,而这剑城的四方墙和护城河乃是天下两大奇观。 四方城墙之上刻着成千上万名剑客的名字,早些年时凡是悟了剑意之人皆可在城墙上留下自己的姓名,只是后来留名的剑客多到城墙都刻不下了。剑城便将城墙扩建了一番,随后更是设下一座问剑楼,凡过楼之人才有资格在城墙之上留下姓名。 至于护城河便更是厉害,四面河中皆用铁链拴着一块浮石,一柄柄剑插入土石中。各式各样的剑日夜散发着剑意,有两柄剑尤为醒目,它们皆是名剑谱上的第七和第九。第七的是柄君子剑,剑名——均迢;第九的是柄重剑,剑名——巨齿。 三人一马兜兜转转两日有余,如今看到这硕大的城池皆是长吁一口气。 陆霜趴在马背上,托着腮抱怨道:“都怪哥哥,明明不识路还非要领头。若非是小道士知道路,我们怕是再有一个月都到不了剑城。” 陆昂将手中的书籍放回竹筐中,他没搭理陆霜,而是眺望着宽广的城池,感叹道:“好生雄伟的城墙,还有这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的剑意,这便是剑城吗?” 宋玉贺牵着白马,眼中满是憧憬:“据说赵一刻前辈不习墨武、不好儒书,而一身剑技蕴含道法纲常,更是爱读《庄子》和《道德经》。有机会的话,好想和前辈论道。” 不知何时陆霜从马背上跳下,她戳着宋玉贺的脑袋,嬉笑道:“小道士尽做白日梦,有这功夫还不如给我买糖葫芦吃。” 宋玉贺涨红着脸,这一路以来和陆霜打赌他就没赢过,一连输了八串糖葫芦。可这一次他可是偷偷算了天命,他就不信自己还能输。宋玉贺咬牙道:“我再与你赌一番,这次连本带利赌八根,如何?” 陆霜掩嘴而笑,小道士涨红的脸蛋可爱极了,她掰着手指数数:“八根加八根,那就是十六根糖葫芦了,小道士好大的赌瘾,我好害怕哟。” 宋玉贺撇撇嘴,挑衅道:“怎么,你不敢了?” 陆霜嘻嘻一笑,眼睛眯成小月牙直把宋玉贺看得一愣一愣的,她晃着脑袋:“不行哦,我不跟小道士赌了。” 宋玉贺一愣,顿时两腮都红了,他追问道:“为什么?” 陆霜踩着小碎步跑到陆昂身后,朝小道士做了个鬼脸:“若是小道士欠得太多,一定会还不完的,我不能害了小道士。” 宋玉贺不知其所以然,只是愤愤的看着陆霜,一脸的委屈样直把陆昂看得苦笑不得。陆昂摸着陆霜的脑袋,宠溺道:“等进了城,哥哥给你卖身新衣裳。” 这话落到陆霜耳中比蜜糖还甜,她抱着哥哥的手,一脸欣喜道:“谢谢哥哥。还有小道士,哥哥也给他买一身衣服。” 陆昂捏着她软萌萌的脸蛋,便是为了这粉嫩的笑脸,他也愿意答应:“好,都听霜儿的。” 问剑楼外有一处金石所铸的高台,本是用来解决私斗的比武台,今日的比武台却装饰着大红的花架,十八般武器被戴上红花,台下甚至还有乐师奏着礼曲,更有几个孩童朗读着诗经,念的是桃之夭夭。 红绸缎红衣裳,脸畔处亦是闷红,腰带紧裹着腰,红靴子重重地踩在地上,微微挺起的胸口和白嫩的脸庞才让人瞧出是个姑娘。 “今日,可是我赵半君比武招亲的第三日了,”赵半君手上甩了个剑花,长剑之上泛着红光,对着空中画圆,余留的火光汇聚成一轮红日,红日衬红裳,尤为好看。她嘻嘻而笑:“可与你们说好了,今日便是最后一日,若是今日都无人能赢我,那我和爹爹的赌约可就算我赢了。” 台下有人追问道:“半君姑娘可愿说说是何赌约?” 赵半君提着嗓子,以内劲把声音扩散开,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也不知道做给谁看:“若我赢了,爹爹就不许逼我嫁人,我要自己挑选如意郎君。” 再有人调侃道:“不知半君姑娘的心上人该是何等模样?” 赵半君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嘴角上扬:“我的意中人一定要是盖世英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还要深爱于我,一生只爱我一人。” 此话一落,人群较前边的一草帽汉子轻笑道:“半君姑娘如此高的条件,怕是将天下男子都拒之门外了。” 赵半君意味深长地看了草帽汉子,嬉笑道:“可不是哦,今日是比武招亲的第三日,我可给足了机会哦。大叔就会逞口舌之利,有本事自己上来与我较量一番。若是赢了我,今日便可将小女子领回家,叔叔敢吗?” 草帽汉子闻此,连忙后退好几步,惭愧道:“我可没这能耐,还是让那些青年豪俊领教姑娘的高招。” 人群中有一人大步跨出,一跃上了高台。粗布匹、旧麻衣,草鞋甚至有些破旧。这人脸上盯着胡渣,提着一柄石制的斧头,声音听着却很是柔和:“若我赢了,姑娘愿意跟我一个粗人吗?” 赵半君打量着此人,恬然笑道:“你叫什么?我先前便说了,今日是比武招亲的最后一日!” 糟蹋汉子嘴角一颤,那张满是胡渣的脸上挤出一张笑容:“山野柴夫罢了,还是待姑娘输给我后,我再报上姓名吧。” 身子下沉,斧头置于身前,糟蹋汉子做了个抬手的动作,随后便静候着赵半君出招。 赵半君眉头蹙起:分明是破绽百出的起手,为何有一种无形的威亚?想罢,长剑探出取其命门,很是简单的直刺,不仅留给对面接招的机会,更留下了自己变招的余地。 糟蹋汉子用斧面轻弹剑身,一股翻山境的力道顺着剑身传去。一招逼退赵半君,汉子压身而上,斧有披风之势,每一下都形同陨星。每一息的停留都极为短,这番力道让赵半君险些将长剑脱手,如此强劲的力道让她一时还手。 离高台的边缘仅剩三步之余,赵半君剑势一转,身如鸿雁,剑在空中画圆,青色的流光附于剑身。斧头正好落在圆内,如凿进水中一般,接着便是一抹昏黄的月光在水面闪过。一股披风的力道反弹而来,这突如其来的力量逼得汉子身形一顿,赵半君也借此拉开距离。 赵半君面色凝滞,冷声道:“你不是用斧头的,你这分明是披风锤法。” 台下顿时传出议论之声。 “披风锤?那不是山南雷家的绝学,那可是炼器大家啊。” “天下名剑谱的第六的岭丘就是出自家主雷威之手,莫非这糟蹋之人是雷家子弟?” 耳中传来众人的议论声,糟蹋汉子咧嘴而笑:“在下雷不劫,不过我可并非山南的雷家子弟,此次路过兖州,便是要乘船南下找雷家寻仇的。” 人群中更是炸开了锅。寻仇之人,却会披风锤法,又姓雷,这种八卦在江湖中便是最让人来兴趣的。 赵半君微微点头,但声音仍旧冰冷:“你与雷家是何恩怨与我无关,既然今日你上了这擂台,那你我仅能分个高低。看剑!”身子骤起,她手腕用劲,剑如浮水游萍敲打在斧面之上,方才的镜花水月破其势,此刻的暴雨攻势卸其力。顷刻间,赵半君便想到了破解之法,她自身的境界不过刚入破国,能鏖战两日不败靠的就是技法。 方才人群骚动之时,一个高挺的少年和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大人混了进来。 陆霜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上交手的两人,手中的糖葫芦险些掉到地上。她爱习武,宋禾在时更是亲自教她练武,所以她现在能看懂台上两人交手之时的招式变换。 宋玉贺耷拉着脸闷闷不乐,直到赵半君使出镜花水月后他的眼中才闪过光芒:这剑招之上有道法的影子,师父说得果然没错,赵一刻的剑招源自道法,他的大道很可能跟道门有渊源。 陆昂也是一番认真的看着,他一路走来见过的高手不在少数,光道韵便有“三里春风”、“向阳屋里”和“三味真火”,再到前不久李寒光所授的“破阵枪法”,他如今所学可谓驳杂,虽自创了日沐枪法,但尤未将所学融会贯通。 而年纪与他相仿的高手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赵半君一身剑招看着简易,但隐约比出了大道虚影。而雷力的披风锤法看似是技法,实则是一种心法。 赵半君一剑逼退雷力,心下一狠,身如青鸟腾空,手中长剑如绝迹长空,划开一道霞云。这来自四面八方的剑气让雷力失了分寸,他正蓄力打算一击让赵半君再无力回手,可周遭的剑气袭来让他陷入了两难之境。 雷力咬牙,打算硬抗着剑气拼一把,就拼赵半君扛不住自己这蓄力之斧。他和雷家有仇,若是能娶赵半君为妻,便能得到赵一刻的庇护,如此他此番南下寻仇才算是有所依仗。霞云剑气袭来之时,他闭目一斧披出。 声声破空之声响起,雷力摔倒在地上再无力起身。而他手中的斧子悬空立着,正好砍在了镜花水月中。 赵半君目光无波,淡淡道:“你若心思纯粹,便有机会破开我的镜花水月。你输了,且下台去……”剑被她插在地上,镜花水月衬着她的容貌,发丝散乱如风鬟,眉眼有翠意,朱唇诉情长。 第57章: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台上霞云朝掩愚,立足青锋垂暮色。芸芸众生不自知,小生斗胆且试之!”一位白衣公子手持折扇,缓缓从人群中走出,随后踏步入了高台,对着赵半君拘礼道:“小生白鹿书院江茗,见过半君姑娘。” 台下有人议论。 “白鹿书院的书生,难得啊,能瞧见儒修出手。” “不错,据说儒修不入夫子便无御敌之力。此人既然上台,想来至少是一夫子。” “且看着吧,这两日上台的武夫不少,难得瞧见一名书院夫子。” “是啊,若是这夫子能成,怕又是一番佳话。” 剑被重新拔出,赵半君微微一笑:“夫子?我父亲说过‘天下最讨打的便是夫子,可天下最讨人喜欢的也是夫子’,江茗公子且莫藏拙,小女子愿领教您的高招。” 江茗哈哈而笑,扇子轻挥掀起鬓角的刘海,彬彬有礼道:“小生斗胆,愿做泰山大人喜爱之人。望半君姑娘赐教!” 赵半君剑置身前,嬉笑道:“公子诗写得不错,只可惜这可不是书院讲学的地方,而是粗人论武的地方。公子小心,我这剑可不留情面!” 江茗不甚在意,浩然气环绕周身,轻声念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一身金色的铠甲浮现在身上,但颜色却有些黯淡,一眼便可瞧出虚幻。 陆昂面带困惑:为何只凝练甲胄却不具现内在的皮甲,还有这金甲看着怎会如此不牢靠?若是宋禾直到他此刻的想法定会哭笑不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肺腑中藏着一幅山河图的。世人皆说读书难,修出浩然气哪有这般容易,寻常夫子都是省着点用,用一些便少一些。 便是这不完全的金甲也是极其厉害的,能将一切暗劲隔绝个七七八八。江茗手中的折扇附着一层浩然气,与江茗顷刻间便以过了好几招,身姿在浩然气的加持下格外轻盈,有如一名舞者摇曳身姿。 江茗眼中闪过惊异:要生了得的身法,能抗能躲的真不愧是讨打的书生。不知不觉中,江茗很是无辜就沦为了讨打的夫子一流,而此刻的他还幻想着等赵半君露出破绽,便用剩余的浩然气具现一厉害的招式取胜。才子配佳人,当如是也。 台下那躲在人群中的草帽汉子眉眼微动:扬州江家,尤善舞步,不过仅是如此的话估计难不倒我家妮子。再看了几眼,草帽汉子对台上的武斗失了兴趣,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陆昂三人。 为首的少年枪意汇聚周身,假以时日便能轻松踏入宗师之境;而这枪意隐隐有些熟悉感,有几分李寒光的味道。可李寒光在兖州这四年来,自己从未见他收过弟子。 一旁的小道士也是厉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道士,一身的道韵我都看不出深浅。接着他便看向了小女孩,目光便在这一刻顿住:这女孩的眉心藏着宋禾的剑意,她是宋禾的弟子?是持国还是式里? 宋玉贺朝四周张望,冥冥之中觉得有人在窥探自己,可看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而台上的斗争在陆霜眼里显得好生无趣,她便找起了宋玉贺的麻烦,小声嘀咕道:“小道士在看什么呢?是不是在偷看哪家姑娘!” 宋玉贺浑身一颤,腰间的肉被陆霜掐的生疼,他委屈道:“才没有,我不喜欢大姑娘。” 瞧着小道士眼中含雾的委屈面容,可把陆霜乐坏了,她牵着宋玉贺的手,温柔道:“我又不是不准你喜欢姑娘,只是你不准跟我哥哥那样,他是个大花心,见一个爱一个。我和你赌一根糖葫芦,哥哥待会一定会上台的。” 宋玉贺一听到糖葫芦眼睛都亮了,他还想将输了的七根糖葫芦赢回来,连忙点头道:“行,赌就赌。” 陆昂倒是兴致勃勃地看着比斗,可他也是一脸的困惑:为何总是这般省着用浩然气? 台上,两人的身影再次交错,江茗的浩然气几近告竭,身上的金甲更有溃散的迹象,若非仗着好身法,他早已落败了。 赵半君嘴角上扬,她看出眼前的夫子已是强弩之末,提剑再度压身,一招水漫金山的剑势砸在江茗的金甲之上,当即便将金甲打碎,一股浑厚的力道砸在江茗胸脯,将他击飞出比武台外。 微微平息气机,赵半君负剑而立,淡淡道:“可还有下一位?” 陆昂眼眸微动,他俯身对陆霜问道:“赵半君是赵一刻的女儿,我若是能赢了她,便能从她口中得知赵前辈的下落。小霜,你觉得我该上台吗?” 在宋玉贺的张目结舌中,陆霜恬然一笑,眼睛眯成一个小月牙:“好呀,哥哥定要小心,输了很丢人的。”随后,她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回头一定要向沈萱姐姐告状,哥哥就是个大流氓。 陆霜掰开宋玉贺握拳的手掌,在他的手心画了个“八”字。宋玉贺低垂着头,又是一脸闷闷不乐。 提着银枪,陆昂一个箭步上了高台,对赵半君拘礼道:“在下陆昂,我此番上来是有要事相求。” 赵半君笑眯着眼,心中暗自碎口:什么呀,好生浑厚的枪意,怎么又冒出一个不好欺负的。她掩着耳朵,嬉笑道:“不听、不听,公子赢了我,我便什么都依你的。” 陆昂颔首道:“好,忘姑娘说话算话,若我赢了便何事都依我。” 台下有人起哄道:“少年郎就别问了,若是真有能耐赢,半君姑娘就是你家媳妇。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与自家婆娘说道的?”这句话说者无心,却把伪装成草帽汉子的赵一刻气得直跺脚。 陆昂还想解释什么,却见赵半君剑锋袭来,仓促之下他只能提起长枪抵挡,“三里春风”的道韵藏于体内,论力道正好相当于刚入破国的武夫。 赵半君心中诧异:这少年枪法不差,可不像个武夫,单论力道连自己都不如。剑身之上附着寒光,她不打算多耽搁,和善枪之人打持久战是最愚蠢的,既然对方力道不足,她便以力压人。 然而当初杨正行翻山圆满的力道都没能压死陆昂,更何况她呢。剑和陆昂交接十余下,连番的爆发内劲让她的筋脉隐隐作痛,而陆昂却看着轻松如常。 陆昂面带踌躇,方才那陡增一倍的力道逼他使出了日沐枪法,枪起金辉,身取游龙之姿,直打得赵半君难以招架。而镜花水月之法对于枪来说无半点作用,一时间赵半君陷入了攻守皆难的窘境。 赵半君一退再退,直至退到大红花架旁,长剑脱手甩向陆昂的面门,逼得其抽枪格挡。随后赵半君从花架中取出一柄霸王枪,枪绕着腰肢舞动,再是侧身甩枪而出,枪尖如流光刺去,再逼得陆昂退步格挡。 赵一刻在台下暗自点头:一寸长一寸强,道境之前枪为百兵之王,这便是李寒光仅仅断江圆满,便能打遍半圣之下难逢敌手的缘故。赵一刻曾言:我为天下先,前路暗无光。此话用在李寒光身上照样合适,若世间真有枪道,那证道之人定是李寒光! 赵半君的枪法不差,哪怕陆昂先后经历了扬正行和李寒光两位用枪顶尖之人,也不过和她打得有来有回,百余个回合都难瞧出败绩。赵半君脑中浮现出在一片竹林,便是在那里父亲教他习枪。 身着素袍的赵一刻手中拖着一根削尖了的毛竹,他对着木桩子掩饰着拦拿扎的动作:“半君,你要记住。枪是百兵之王,道境之前,擅枪者恒无敌。” 那时的赵半君还很稚嫩,高不过赵一刻腰间,是个小孩童。她骑在木马之上只顾着玩自己的,全然不听赵一刻讲了什么。 赵一刻在她身旁弯身蹲下,摸着小半君的脑袋,柔声道:“半君可知为何枪之厉害何处?” 赵半君眨着眼,伸手揪着赵一刻的胡子,嬉笑道:“因为一寸长一寸强呀,就跟爹爹的胡子一般,爹爹的胡子这么长,所以爹爹一定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赵一刻痛的眼皮子直颤,却还是笑着掰开小半君的手,夸赞道:“半君真聪明,那半君若是碰到了一个同样用枪的高手,而且他的枪法境界不在你之下,这个时候你该如何对付呢?” 赵半君撇了眼赵一刻粗糙的脸,碎口道:“爹爹真笨,不过我可以教你。”说着,她在空中画了一个圆,金木水火土这五种道韵相继在圆里浮现,这便是五行道韵。 赵半君看着父亲张目结舌的表情,嬉笑道:“天下皆知枪没有大道可走,痴迷于枪的人往往会因此悟不出道韵。我们只需要加持道韵于枪法之上,便能轻松战胜敌人。” 林间的竹林衬着五行之色,赵一刻看着女儿画的圆直发愣:我的女儿好生厉害,天生便能会了五行道韵,不愧是我和梅姐的孩子。 梅姐生前最喜欢一首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赵一刻看着女儿傻笑,他是个粗人,读了十年书都没悟出浩然气。可上天垂青他,让他能追到梅姐,还生了一个这般可爱的小半君。 第58章:郎着白衣映鸿爪,妾有花容试浅塘 枯叶随着风在地上沙沙作响,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越发清晰。 素衣裹身、腰佩金铃,林玥背着一架琴,脚步踩碎了一片片枯叶。 风声紧了,林玥的手挑拨起发丝,秀手落下,扶在了一个宽大的肩膀上。江丘站的很随和,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手中的剑被厚厚的棉布缠着。 小结界里。 苏图皱着眉头,轻声道:“川涧,云岭,天下的胜景无数。据说,天下最好看的剑,在南方,剑城江丘。” 陈胖从地上爬起来,也正起神色打量:“近几年兴起的小娃娃,四年前剑败南墨巨子嫡传。身边的那姑娘,好像是江南林家的,背的是林家特有的凤琴。” “南墨?”苏图嘀咕道:“死鬼,我记得你说过北墨亲传来京了。” “打不起来的,徐骗子把他藏得好好的,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陈胖在一旁解释。 苏图回过头,打量了陈胖一番,说道:“老陈,你这辈子唯一赢过的那次,就是科举抢了徐登的状元吧。” 陈胖撇撇嘴,“跟他有什么好比的,他都多久没离开京城了,这天下他治得再好又如何?终究被困在了这一亩三分地。” 苏图低下头,轻声说着:“胖,我有种预感,天下又要乱了。会比十年前更乱的……” ………… 古树旁,许佑迈开一步小心的苏璐护在了身后。 许佑抬起手拘礼道:“两位,可有何事?”许佑的双脚偷摸着移动,摆出了不动明王的架势。 林玥露出笑脸,腰间的金铃响动,“你好呀,我们是南方来的。听说国子监有文武两院,特来拜访武院,只是现在,找不到方向了,小公子,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金铃震动,引动了微风再起。老树瑟瑟晃动,枯叶连绵,随风而落。 枯叶落在许佑肩上,震动衣衫,一片、两片到无数片,许佑的双膝被微微压弯。 许佑嘴角微微一笑,琴师,这一道,鄙人师承小雨姐。 许佑用嘴挤出个圈,吹起了急促的号子,随即,盖在他身上的枯叶被震散。如此年轻就触及了道的门槛,他不太想和这样的琴师交手,再算上身侧那个看着就不好惹的剑客,许佑觉得,自己还是赶紧溜吧。 想着,他拉起苏璐的手,打算绕过眼前的两人离开。 还没走两步呢,林玥再次抬手,企图说些什么。 许佑见状,连忙打断了她:“住手,我告诉你。”他连忙指了个方向,说道,“武院,在那边,出了这个院子直走就行。” 说完,许佑连忙拉着苏璐快步溜掉。 擦肩而过时,他还听到那个冷冰冰的剑客开口了,声音冰冷,闻者裹衣。 “谢谢。” 许佑没应声,更没回头,直拉着苏璐走出文院,冲进了东德路热闹的人流中。 ………… 夕阳而落,黄昏将至,头顶上,天灯照出了微弱的光。 苏璐吃着糖葫芦,含糊问道:“许佑哥哥,你怎么知道武院的位置呢?我们也没去过呀。” 许佑摸着苏璐的头,嘿的一声,抢过了苏璐手中的糖葫芦,大嘴一开,就是两个葫芦下肚。 “你说他们啊,小鱼,我告诉你,行走江湖,不可招惹者有三。负琴的艺人为第三,缠剑的侠客为第二,至于第一嘛……” “第一是什么啊?”苏璐脑袋上冒过好几个问号,一时间都忘了抢回自己的糖葫芦。 许佑嘎巴几下,最后的糖葫芦下肚,随手将空荡荡的木签一丢,抬胸而走,大步朝天。 “这第一嘛,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老人说,是骑白马的醉汉。” ………… 东德路的尽头连通的是午门,赤红的城墙,硫黄的端庄,紫禁城的门面就在眼前了。 两人迈着小步,衬着夕阳,向着天灯。 “行了,小鱼,别计较了,待会我们吃大餐。” 苏璐嘟着嘴,不情不愿的跟着,心里嘀咕:天灯节的宴会是皇王陛下赐的,又不是你给的,神气啥呢,哼,我又不是笨蛋。 ………… 国子监,江丘和林玥还在像没头苍蝇一般打转。国子监很大,今日却格外空荡,半天没碰见一个人影,陛下赐宴,凡是国子监的学子,那是都有资格入席的,也难怪两人到现在都找不着北。 林玥跺着脚,她越走越气,“丘,那两个混蛋竟然骗我们,真过分,别让我再碰到他们。” 江丘拉着林玥寻了块青石坐下,他轻声道:“行了,我们是外来人,不告诉我们是应该的。”他挑拨起林玥的发丝,贴到她的耳边吐着热气,“再说,有你陪着我,在哪里又何妨呢?天上人间,莫如过。” 林玥的脸泛起红晕,娇躯一软,跌落在江丘的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胸脯上,倒是一双秀手显得无处安放,口中轻吐着热气:“嗯,昂……” 泛着青苔的石椅,江丘如往常一般搂着林玥的腰,耳语一句接一句,动了少女的芳心,化了深秋的霜寒,这世间繁华胜景,不及这片刻黄昏、半尺温存。 我搂着你,是天上;你不厌我搂着你,便是人间。 ………… 这会儿,小结界总算被破开,苏图拉着陈胖跳上一旁的屋脊,两人在一个又一个房顶快速穿梭。 同时,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快速穿梭着的,还有一队又一队的铁甲兵卒。 两人边跑边嘀咕着。 “老陈,这是皇王的黑骑吧,看着一个个都很壮硕啊。” 陈胖擦了擦汗,喘着气道:“当今圣上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黑骑这都出动几次了。” “这么说,黑骑还是个高危职业?” 嘿嘿,陈胖笑着不接话。 ………… 小青石上。 江丘戳醒了怀中的林玥,“哎,醒醒,有些讨人嫌的家伙来了,要打架了。” “打,打架,”林玥迷糊的眼里顿时放起金光。 整齐厚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四周,无一不传来兵戈相撞的铮铮声。 环目看去,仿佛小院里仍旧只有他们两个人,可那些不可见的阴影里,杀气在弥漫。 王越骑着马靠近,他掏出金令,沙哑道:“陛下有请,两位,走一遭吧。” 黄昏下,马匹跺着脚声音格外清晰。 江丘持着剑缓缓起身,轻声道:“去哪?” 王越看了眼他手中棉布缠着的剑,玩味道:“你想去哪?” “我想啊?哪都行吧。”江丘挠着脑袋,向一旁的林玥寻问。 “是去紫禁城吧?”林玥看了眼王越,随后拍了拍江丘的江膀,说道:“我们跟你走。” 天灯的余晖洒下,王越一人一马在前边带路,江丘和林玥不紧不慢跟着,身侧,响着整齐厚重的脚步声。 京城很大,从国子监到紫禁城的路,要走很久滴! 丰和二十年,十月二十五号,天灯节。 何为天灯?两百年前天宫盟约,修建天幕。企图换日月,再开人间。 后人于十月二十五号为限,设立天灯节,以纪念先人。 此后,长夜如画,漆黑如墨,硕大的人间,只有天灯的些许光亮了。 后人称,永夜。 廊阶,苏璐捧着一叠点心坐在地上,她不喜欢太多人的热闹,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许佑哥哥的味道都闻不到了。 看着漆黑如画的夜,头顶的灯亮着光辉。她一直很想知道古书里的月和星河是怎么样的。可好像在如今的人间,答案找不到了。 咦,兴许小佑哥哥知道。苏璐抬起头来张望,随后失落地低下脑袋,哎呀呀,忘记了,小佑哥哥还在里边呢。那个笨蛋,就知道喝酒,怎么不喝死你呢。 含元殿内,王协坐在主位,身侧是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皇后林川,江南林家的小姐,名动天下的川夫人。 林川捻起糕点,笑着道:“皇上,哀家可听下面的人说了,我那侄女林玥可被你请来了,不如唤来内殿,让哀家见见。” 王协朝身边的寺人摆手道:“就依皇后所言。” 堂下分别坐着三公、徐相、六部尚书以及离得最远的一甲进士们。 殿门被打开,出乎人意料的是,来的不只有林玥,还有个看着普通的剑客。 领路的宦官解释道:“是林姑娘要求的,一定要带着这位男子。” 林玥可不管这么多,拉着江丘上前行礼道:“民女林玥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江丘也跟着行了礼,“草民江丘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王协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江丘,抬手示意,平身。 川皇后打量了眼江丘,笑道:“我认得你,江家的娃娃。也不知道,现在你的剑法如何了?” 江丘拘礼道:“草民愿为皇上和皇后娘娘舞剑。” “舞剑,”川皇后笑着,她问向王协:“皇上,你觉得如何呢?” 王协笑着把酒杯放下:“甚好,也为堂下的诸公助助兴。不过,舞剑的话,朕还有个人选?” “哦,陛下说的莫非是王……”川皇后侧身道。 “知我者,皇后也,”王协挥手示意:“来人,传王越。” 第59章:锦凉豫兖皆踏破,一身糟蹋与谁说 平原广袤,有一条大河贯穿原野,凉州的军队便驻扎在河之两岸。 远边有三骑奔来,河岸水草足以抵着马腹。三骑在营帐前停下,正是王撰、徐登和欧阳成。待王撰出示令牌,守门的将士才将“鹿角”挪开,这是一种削尖的木栅栏。 军营中路径分明,道路更是分为左右两道,两侧修有小道。宽大的道路是给战车、传令兵和攻城器械所用,小道是留给兵卒们走动用的。帅帐的营帷是敞开的,两个士卒守在外边。 三人进了营帐,桌上有一沙盘,土石为山川,凹槽为沟壑,蓝粉为川流。张齐文见到王撰连忙拘礼,身上的甲胄噌噌作响:“见过殿下!”随后他瞧见了王撰身后的徐登,眉头紧皱:“不知是如何请到徐兄的?当初徐登之才名震京师,便是我亲自登门也是避而不见。” 徐登笑着拘礼:“没想张兄还记得,当初并非不见你,而是不见所有人。”二人此前便有渊源,当初他名显之时登门访者络绎不绝。那时图个清静,徐登便拒绝了所有人,跑去郊外踏青。 王撰连忙打起圆场,拉着两位的手:“此事还得怨我,当初是我让齐文去拜访先生,这才让你二人结下了误会。此事不愿齐文,亦不愿先生,错皆在我王撰。”说着,他拾起案前的酒盏,以袖掩面、一饮而尽:“我自罚一杯,此事就此揭过。” 张齐文收起了凶恶的眼神,冷哼一声:“殿下,这是茶!军营禁酒,我实在嘴馋,便将茶水装在酒壶中,用以自娱自乐。” 王撰打量着营帐中的一切,嘿嘿一笑:“我让齐文来率领军队果然不错,我们快马入营,一切都是紧紧有条,也未有偷闲的士卒。” 张齐文看向欧阳成,问道:“我让你找的军妓如何了?眼下只是一月,若让营帐将士饥渴三月往上,兵心极易动荡。” 徐登微微皱眉,在他看来,军妓这种娱乐方式虽有力于稳定军心,但并非没有替代之物。只见欧阳成叹气道:“原先的楚氏要价太高,我好不容易和他们谈妥,结果楚氏夫子死在了武楼。沈萱亲自接管了楚氏的产业,她眼里可容不得这种产业,风尘女子要不被送去纺纱,要不就坐着沈氏的船送往异地。” 张齐文破口大骂:“区区一商贾女子,怎敢误吾之大事!这沈氏仗着自己是皇商愈发无法无天了,自春秋便有女闾,至今已有千余年。区区沈氏,难道想靠一己之力封禁天下青楼?圣上就不该放纵商贾,无奸不商、惟利是图之人的地位就该落于农后。” 见没人接自己这话,张齐文喝了杯水,喘气道:“殿下此来所谓何事?” 王撰指着徐登,笑道:“你这些时日在一直在练兵,有些事你并不知情。仟韧山匪祸已解,吴白脸愿意归顺朝廷,更愿意派出三万士卒和两千铁骑来助我们平定西北戈壁。而徐登亲自去的仟韧山,他以我的名义将吴白脸招安。” 张齐文张着嘴难以置信,问道:“他吴白脸在凉州扎根十余年,仟韧山更是易守难攻之地,就这般容易投降了?殿下你确定吗,此事是否有诈?” 欧阳成笑着解释:“齐文莫要多虑,想来是殿下盛名加身,他吴白脸区区草寇,怎敢与殿下争锋。” 王撰听着欧阳成的马屁,顿时哭笑不得:“欧阳成你给我好好说话,我一无战功、二无显名的,哪来你说的分量。招降之事当记徐登首功。” 欧阳成连忙称是,笑道:“仟韧山离我军最近,吴白脸不想做徐虎的挡箭牌,而殿下以礼待之,他是个聪明人,索性便投降了。” 徐登拱手道:“我与吴白脸约好同时出兵西北戈壁。而拿下屠夫徐虎,我需要齐文兄手中的所有骑兵。“ 张齐文指着沙盘中的一处沟壑,说道:“我的七千骑皆藏于山谷之中,与平原上的步兵相呼应。你说能拿下屠夫徐虎,我且问你何时整兵,粮草可备?” 徐登微微一笑:“三日之粮,今日点兵,明日出兵。” 张齐文面色一滞,沉声问道:“天时地利人和?请一一道之。” 徐登负手而立,说道:“仟韧山归降之事尚未传到西北戈壁,此乃天时;我率骑兵由东边直扑徐虎巢穴,我军居高东临、卷十里黄沙,此乃地利;而徐虎麾下骑兵霸占着丝绸之路,十余年的纸醉金迷早让他们丧失了战意,此乃人和。” 张齐文没出声,而是将取下挂在木架上的舆图,这是整个凉州的地势图,他沉默的看着西北戈壁的地势,接着问道:“谁来领军?别跟我说是你,你徐登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从未带兵打过仗,做个偏将已是你最大的能耐。” 徐登点头笑道:“齐文兄所言不错,不过领军之人我已有人选。” “谁?”张齐文仍低头端详着舆图。 徐登掷声道:“吴白脸!” 一语尽是波澜,张文齐难以置信的看着徐登:“谁?你再说一遍!” 徐登郑重道:“此人非吴白脸不可。他再凉州扎根多年,他和徐虎少不了摩擦,他很清楚徐虎的实力,甚至军力部署他都知晓。而千里奔袭本就是冒险,一但迷路或是错估局势都会导致计策失败,届时我们将面对的便是得到西楚人扶持的屠夫徐虎。” 张文齐猛拍桌案,怒喝道:“那也不能让草寇来领兵,我大周将士又非无人,此番奇袭由我亲自去!” 徐登只是摇头:“不可,凉州大营需要齐文兄来坐镇。” 张齐文怒道:“若是吴白脸与徐虎早有预谋,此番只是诈降,企图坑害我的七千骑兵呢!” 徐登摇头失笑:“徐虎若是与吴白脸结盟,那凉州之匪患仅靠我们这些人根本无法铲除。而他们更没必要设下如此复杂的计谋,锦州战事吃紧,他们只需坚守便能自保无虞。” 王撰终于开口了,一番利弊说明后,他作为主公需要做出最终的决定:“出兵!吴白脸为主将,徐登为偏将,张齐文留守凉州大营。” …… 兖州剑城 四合院子里有十余名仆役上下忙碌着,而院子的主人仅是一个少年和两个小大人。 沈氏在兖州的商会众多,昨日比武招亲结束后,分会的管事之人便登门拜访,说是受小姐所托要好生照顾陆昂。所以陆昂一行人便搬到了这处四合院子。管事还请来了全城最好的医者,因为赵一刻的缘故那医者本不愿来,可耐不住掌柜递来的厚厚一叠银票。 厨房的门被打开,宋玉贺端着药汤走了进来。陆霜连忙接过他手中的药汤,她坐在榻前紧盯着陆昂将药汤全喝下才作罢。 陆昂面色有些苍白,腹中的剧痛每逢入夜都会再次袭来,这几日他被折磨得不行,喝了药汤也不过是补气调养,该痛还是得痛。瞧着陆霜忧愁的面色,陆昂宽慰道:“我没事的,前两日不是与你说清楚了吗?赵一刻将我打伤只是为了演一场戏,他已经得知宋禾的事情了。他和宋禾是旧友,定会出手相助的。” 宋玉贺在一旁劝说道:“霜儿快去歇息吧,我替你守着陆哥。” 陆霜瞪眼看着宋玉贺,气呼呼的:“谁准你叫我霜儿的,要叫姐姐。” 宋玉禾别过脸,脸上全是腮红,他那里叫的出口。陆霜从床榻起身,她揪着宋玉贺的耳朵威胁道:“你叫不叫?” 小道士难得硬气了一回,咬着牙不出声。两人一番打闹,门外再度响起了叩门声。 末至脚尖的长裙,腰上围着蓝色的轻纱,白色的上裙绣着绢花。赵半君微微拘身,如一温婉的大家闺秀:“见过公子,不知妾身可否进来。” 陆昂坐起身子,连忙道:“半君姑娘不必多礼。”随后他对陆霜吩咐道:“你快去沏一壶茶来。” 陆霜乖巧的点头,他踹了宋玉贺一脚,示意他跟着自己。路过门槛时,她还多看了赵半君两眼。 赵半君在榻旁侧坐,她伸手按在陆昂的小腹上,叮嘱道:“你不要反抗,我在将父亲的剑气吸出来。”五行道韵在她手心浮现,气机渗入陆昂的肺腑,打算将四散的剑气收拢回来。 幽幽竹香,眉眼弯弯如静泉,两腮抹了桃红,盛装红衣皆英姿,轻纱蜀锦温如玉。十余息后,赵半君收回手,笑道:“父亲交代我的事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我的私事了。” 几缕青丝落到陆昂的脸颊,两人隔得很近,四目相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赵半君唇角抹过笑意,手指做弓形弹在陆昂的额头上,随后她拉开身子,用手捂住胸前的春光,轻笑道:“不逗你了,明晚陪我赏灯,我叫父亲教你学剑。可好?” 陆昂没急着答应,反问道:“我的银枪应该在你那,可否还于我?” 赵半君眉眼微颤,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行呀,我可以还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陆昂追问道。 赵半君摇头失笑:“没想好,枪可以给你,至于条件你可以先欠着。” 见陆昂答应,房门再度打开,是陆霜和宋玉贺送来了茶水。 赵半君本是要走的,但架不住陆霜一番挽留,说是要讲陆昂的经历。 锦、凉、豫、兖四州,所遇之时皆为新友,分别之后才唤故人。陆昂半侧着身子缓缓道来,好似说书客,亦是性情人。 第60章:纵使仙子下凡尘,不及人间烟火气 虽未入夜,剑城的天灯却已早早点亮。昏黄的光斜照过一栋栋名居,天空是霞云,日薄西山了。 缕缕炊烟飘荡,晚春的风叩响了每一户人家的门扉。今日是百花节,每逢此时赵一刻都会亲授一道剑术。 街道比平日里热闹多了,客栈、酒楼早已接满了客,一间上房往往能开出三两银子的天价。来自五湖四海的侠客齐聚于此,皆是想一览赵一刻的剑技,有天资高者更是想学会此技。 白衣白马,马背的左边是满眶书籍,右边悬着一杆银枪;身侧的丫头穿着覆到脚腕的碎花裙,青石色的绸缎上绣着红花,颈间用红绳穿着一块棕红玉石;小道士被逼着换了平日穿的青色道袍,穿着是小一号的黑袍马褂,头上的木簪也被陆霜取下了,用头绳来代替。 陆昂牵着白马在一处拐角等着,入眼皆是负剑的侠客,路旁有各色小贩,大大小小的灯笼悬挂在各家各户的门沿下,今夜是没有宵禁的。 这与他在武城看到的景象很类似,家家户户都会点灯,大概是因为人间无月,每逢入夜都会用天灯来代替月亮,所以逢年过节的,点灯便成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等了有一会,远处有一姑娘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席地的红色纱裙,淡白的抹胸画着墨竹,肩上的披帛是更深的朱红色,眉心点缀着像是青鸟的朱砂,髻发用珠花簪子来固定,两侧有步摇垂珠。 赵半君恬然一笑,眼黛桃红,酒窝醉人,贝齿轻启,朱唇随波:“久等了,你看我这一身好看吗?”裙衣翻飞,青丝荡起沉香,她转了一圈身子,满是期待的看着陆昂。 陆昂大饱眼福,夸赞道:“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若是敦煌的仙女从画中走出,也不及半君之美。” 赵半君的贝齿轻咬朱唇,桃眼逐波送人意,两鬓青丝藏腮红:“若我真像你说得这般美,比武那日你为何不愿?书生的嘴最会骗人,我才不信呢。” 陆昂牵起赵半君的手,微微一笑:“你若是不算美,那天下女子岂不羞死于春闺中?” 赵半君嘟着嘴,一幅小女儿的娇羞样:“我要骑你的白马,你替我牵马,可以吗?”在得到陆昂的点头后,她一踏马镫便上了白马,趴在白马背上抚着马须,歪头对陆昂轻声道:“驾、驾驾,你就是我的小马驹。” 一旁的两个小大人早已没了踪影,陆霜牵起宋玉贺的手穿梭在各色的商铺中。她可受不了别人的情意绵绵,还不如和小道士四处逛逛,要知道小道士还欠自己七根糖葫芦。 灯火交接,用红绳悬挂着灯笼,而背面写有灯谜。整条街都有这样的灯笼,赵半君踮起脚张望着灯笼上的字,念道:“句中有一字,每月猜三次,就是秀才猜,也得猜十日。” 陆昂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句去口,再舔日,是旬。” “公子真聪明,快随我去领奖,可莫要他人抢了先。”赵半君拽起陆昂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这灯笼是张叔挂的,他家的木簪尤为精细,可张叔是个怪人,一天只雕三个簪子,我之前还是托了父亲的关系才讨要到的。” 路过点心铺子,赵半君却忽然停住了,她闻着糕点的糯香,捂着小腹看着陆昂,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陆昂会心一笑,买下一袋糕点递给赵半君,笑道:“吃吧,算我请你的。” 赵半君捻起一块桂花糕点,将纸袋子塞到陆昂手里,她一溜烟朝张叔的摊子跑去。 “流烟霓裳卷熏黄,唇染白糯面桃红。纵使仙子下凡尘,不及人间烟火气。”陆昂瞧着赵半君的背影轻声念叨,他牵着桃花快步跟上。白马百衣竞相走,少有健步谋春意。 木匠铺子有两个戴着面具的人,一个满天白发,脸上戴着黑白图案的面具;另一个黑发秀丽,眼睛炯炯有神,纯黑的面具仅遮了半边脸。 两人正与张不平交流,白发人瞧见了不远处走来的赵半君和陆昂,对着身侧之人说道:“且看,正主来了。“ 黑发男子面容俊朗,他打量着赵半君,轻笑道:“想不到这赵一刻的女儿竟能生得如此国色天香,我记得她叫赵半君。“ 白发人微微摇头,淡淡道:“我说的不是她,而是那牵着白马的少年,他叫陆昂。”随着陆昂和赵半君愈来愈近,白发人掷声道:“走吧,现在还不是与他相见的时候。” 张不平弯身送此二人离开,只是眉目紧锁,手心更是冒着冷汗。 赵半君跳着步子走到摊子前,用手拍着张不平的肩膀道:“张叔,你那个灯谜的谜底是旬,我猜出来了,快给我奖品。” 张不平看着摊在他面前的白净的手掌,嘿嘿笑道:“你个丫头,等着,我去给你取来。”他背过身走到里屋,用气劲蒸干一身的冷汗,他从地板的夹缝中取出一个尘封了许久的木盒,抬首张望着一屋子的木簪,目光思索不知为何。 盏茶功夫后,张不平拿着红木盒子走出,盒子不算大,里边静卧着一根红木簪子,末端雕着一只火凤。陆昂微微一愣,这火凤的模样与公孙沁那日幻化出的火凤尤为相似。 赵半君看得有些痴神,惊异道:“张叔,你原先的奖品不是这个吧。当初我让爹爹想你讨要这火凤簪子,你都不肯给,怎么今日?” 张不平看着赵半君身侧的陆昂,困惑道:“这位是?我可从没见过你领着男子逛街。” 陆昂连忙自我介绍道:“张叔好,我叫陆昂,算是半君姑娘的朋友。” 赵半君瞧着陆昂拘谨的模样了,掩嘴而笑:“他可是全败宗良的少年英雄,圣上亲封的平武子爵。” 张不平连忙拘礼道:“恕老夫眼拙,见过子爵大人。” 陆昂连忙说道:“张叔客气了,这木簪一看就是宝贝,还得多谢你愿意将其赠给半君。” 赵半君将木簪递给陆昂,两颊泛红,声音如细雨绵绵:“你予我换上。” 陆昂将珠花簪子从赵半君的发鬓中取下,再换上木簪,深红的火凤似是比珠花更衬一身红裙。赵半君的眸子里映衬着昏黄的光线,光线里是一位英俊的白衣书生。 郎情情妾缠缠,张不平一把年纪可看不得这些,黑着脸赶人:“老头子要关门了,你们快些离开吧。” 随着陆昂和赵半君离去,木匠铺子再度归于宁静,黝黑的铺子和外边的灯火格格不入,张不平整理着自己的行囊,他打算走了。 木匠张不平将从此消失,而天狼张郃将重回西楚。 酒楼的第三层,从这里的窗子看去能瞧见不远处的剑楼。 诸葛冉治品着清茶,面前的桌案上一幅黑白面具,眼骨深邃,眉浓而不乱,修长的白发披肩,他淡淡道:“严复,你可知我为何把你召回?” 严复将黑色的面具取下,喝着小酒,脸上满不在乎的姿态:“先生是军师,想如何便如何,不是吗?” 诸葛冉治嘴角轻笑,淡淡道:“公孙沁是我的棋子,我留她有大用。” 严复抬眉看着诸葛冉治平静无波的脸,笑道:“反正火凤之身已破,她公孙沁如今已是一个废人。军师何等聪明的人,自然明白我和一个废人到底是谁重要?” 诸葛冉治放下杯子,淡淡道:“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的价值比公孙沁高,而是因为你也是我的棋子,我留你亦有大用。” 严复修长眼睫下的瞳孔微缩,手中的酒盏被他放回桌案上,他玩味的看着诸葛冉治平静无波的脸,掷声道:“诸葛冉治,你当知道,自古功高盖主之人可从未有过好下场。今日你可以是三军之师,明日亦可为阶下囚!” 诸葛冉治嘴角抹过笑意,说道:“大周一日不衰,西楚便一日离不开我。公子严复今日便是有万句怨言,可若有一天你登临帝位时,你便会知道我诸葛冉治的重要。” 严复喝着酒没在纠结这个话题,忽然想起了那个叫陆昂的人,他问道:“那陆昂在武城坏了你的事,用不用我帮你除掉他?” 诸葛冉治撇了他一眼,摇头道:“严复,不必试探我。楚氏商会本就是我的弃子,武城之事更是我亲手推动的。”他拿起酒壶,给严复满上了一杯,接着道:“陆昂的身上承载着青城山的半数武运和天运,可这些气运本不属于青城山。 徐登躺在相府的太师椅上品着茶,有点沾沾自喜。今晚来的人,有要杀雪津城的,也有要利用雪津城的,这些人高枕无忧惯了,殊不知,二十年来这处人间已经变了,迂腐的旧的东西也会逐渐淘汰,这个时代的声音自有归属,列如作为圣人府邸的雪津城,酒女的剑是百年来人间第一柄沾了血的。 况且,雪津城并非只有酒女,那股在塞北驰骋的圣人气息,恒而不衰,久而不散,楚先生的传承并未断绝,这人间,很难再寻一处势力,有两位敢战天上人的半圣。 第61章:八百边塞风声紧,十殿阎王无一人 荒地上有一麻衣以木棍为拐杖,空出的右手举着火把。 人间无月,郊外没有天灯,伸手不见五指更是常态。 瞧近看去,火光照出了麻衣汉子的容貌,正是李寒光。他一路南下,如今已经踏入凉州地界。 忽然有山石滚动,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李寒光驻足站立,这地动之声尤为耳熟,张目看着周藏无垠的黑暗,嘴角抹过一丝笑容:“论声势至少三千骑。” 十余里外的荒地上亦有一道火光,吴敌一手紧握缰绳一手高举火把,他率领三千骑兵先行,士卒以火光为信相跟随。 两处火光愈来愈近,直至双方皆可瞧见不远处的火光。 吴敌脸色微变,照理说此地应当没有徐虎的斥候,可这火光让他的神经一紧。快马朝着火光而去,于近处可看见是一个麻衣汉子首握着火把。吴敌提枪喝道:“你是何人?为何独自行走在荒土之中?” 李寒光抬首看向来人容貌,不断有骑兵跟上,打量着吴敌所传的甲胄,声音有些沙哑:“黑甲青靴,你们是朝堂的兵马?从东南而来的,是要去西北戈壁?” 在吴敌的示意下,十余骑兵将李寒光团团围住,他面色平淡,“千里奔袭,以火光为旗帜,许久没见到这般训练有素的军队了。” 见愈来愈多的骑兵包围而来,李寒光轻笑道:“我不与你们添麻烦,我只是要去南边的路人。”说着,他将手中的火把摔在地上用脚踩灭,火光消散让众人神色恍惚,但再有看清之时,早已没了麻衣汉子的身影。 吴敌眯眼看着远方的夜空,心中泛着惊愕:平步登云,他是何人?没用浩然气,不是武夫便是道士。 没功夫停留,吴敌高举起火把便策马奔腾,三千铁骑卷起滚滚黄尘,向西北而去。 …… 兖州剑城 月桥花下,有一艘艘小船在桥下行驶。其中一个船舱的纸船上倒映着双手相握的两个黑影。 赵半君趴在桌案上,由陆昂给她暖手,脸上更是一脸的惬意。 “公子可知小船行至尽头会是哪里?” 陆昂将一块糕点塞进赵半君微张的朱唇中,轻笑道:“花桥流水觅何处,一涓清流入桃林。先前我问过船夫了,尽头处是一片桃花林。我不仅知道船至何处,我还知道你会在哪里。” 赵半君的嘴被糕点塞得鼓鼓的,声音听着很含糊:“公子快说,莫与我打哑谜。” 陆昂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凡夫俗子慕美人,肯将仙女入怀中。半君,你愿意吗?”他轻拽着赵半君的手臂,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腰肢,便惹得衣裙翻飞。 赵半君转了个身子跌入陆昂怀中,她眉眼含雾,面有桃红,声如翠鸟:“公子这般盯着姑娘家看,会让人害羞的。” 喧嚣的夜市灯火如昼,小丫头拽着小道士到处跑,热闹在哪里她便在哪里。陆霜两手空空,探出舌头抹过嘴角最后一抹殷红;宋玉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腰间的钱包干瘪瘪的。 陆霜拽起宋玉贺的手,笑道:“快走,前边有人舞狮子,我还得再买两串糖葫芦。” 宋玉贺低着头闷闷不乐,一幅有气无力的模样。又是出钱又是出力气,他现在就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唯一让他还有些气力的便是输给陆霜的糖葫芦,他叹气道:“若减去这两根,我便只欠你三根糖葫芦了。” 陆霜从他手中接过一个装点心的木袋子,抿着下巴装可怜,说道:“小道士最好了,我帮你拎一些,陪我去吧。” 软磨硬蹭下,宋玉贺还是被陆霜带着看起了舞狮,他蹲坐在石墩上,总算能歇息了。 陆霜笑眯着眼,她的心思全然没在舞狮上,余光中偷看着石墩上的小道士,悄悄掰着手指,口中念叨的是:”先生、小道士、先生、小道士、先生……“ 灯火飘摇,狮子的口中喷出一团火焰,惹得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惊呼。宋玉贺闻声抬头,偷偷打量着陆霜的脸庞,一时间腿脚都不酸了。 锦州边界,一个黄袍道士步入了一处军营。 营门的阻路的“羊角”倒在一侧,隔着老远可瞧见塔防上高举着火把的士卒,而当黄袍道士走近后火光凭空消失,军营安静得能听到黄袍道士心跳声。 周遭却并不黑暗,一缕缕银光从天上照下,黄袍道士抬头,天空中有一轮银钩若影若现,伴随着皎洁的月光闪烁,一道灿烂的星河高高悬挂。 瞧近看去,黄袍道士面容散懒,嘴中吊着一株狗尾巴草。正是在扬州送了持国、式里一程的江朦子。 江朦子抬起左脚轻跺地面,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军营中显得尤为醒目:“土地老儿!交代一番此间事宜。” 土地中冒出浓浓白烟,一个鬓发斑白的小老头从烟雾中走出,衣衫破旧,手中的拐杖莫名矮了一截,似是被折断了。 “见过西岳真人,小老儿可算等到您了。”土地老头佝偻着腰,脸上的皱纹满是委屈。 江朦子席地而坐,这才勉强与土地老头同高,说道:“照规矩,锦州的土地神归全真教管理,我是全真首徒江朦子,奉掌教之令前来统领锦州土地神邸。” 土地老头连忙拘礼:“谨遵真人之令。锦州之所以变成如今的模样,皆是从四年前的一夜开始,我用秘法将其塑造成图画,真人请看。” 土地老头手中的拐杖指向高空,天空掀开了一幅画卷: 俯瞰锦州大地,最西边驻扎着十七座高城,如一个个红色灯笼照开朦胧的夜色。 下一刻的天空如破晓时分,半个太阳从地平线露出,整个锦州都被日光所覆盖。与此同时,西楚和锦州接壤的地方出现密密麻麻的兵卒,如一条地龙朝着锦州边界挺进。 这样的破晓足足维持了七日,而十七座城池连一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有,皆被换上了西楚的旗帜。 而太阳陡然消失,天空出现一道银钩,皎洁的月光照在长野军的营帐,天地仿佛有一瞬的扭曲,而灯火飘摇的长野军营就这般从人间消失,等长野的军营再次浮现之时,早已没了一个士卒。 而就在此间隙,银月之上浮现一道身影,持长枪、着玄甲,枪尖朝天,隔着画卷都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枪意,一杆长枪探出却不知所向为谁。 天空被撕开一道口子,里边露出满天繁星的一角,就像一个窟窿,里边藏着人间梦寐以求的银河。 而那一杆长枪直直插入窟窿中,长枪的主人则是在高空坠落,不知落在何方。 画卷的内容至此再无变化,空旷的军营仅有江朦子和土地老头厚重的呼吸声。 江朦子有些愣神,不知道在看画中的银河还是那将天空捅出窟窿的一枪,良久才见他道:“枪起蛮夷,力有余而道不行。原来这话是真的,人间没有属于枪的大道。” 土地老头没听明白,皱眉道:“真人,这枪与锦州变故的有何关系?” 江朦子说道:“自是没关系,至于锦州变故,是两界交聚引起的。无论是破晓的日还是银钩般的月都是山海界的景象,就是不知道,此番变故是天意还是人为!” 江朦子站起身子,拍着衣袍上的尘土,对土地老头吩咐道:“替我打开香火门户,我要去一趟山海界。” 土地老头一脸委屈,满是不舍道:“打开香火门户足足需要消耗我累积了五十年代香火,能不能别用我的门户啊,真人大可以走天南地北的正门。” 江朦子摇头,他俯身与土地老头商议道:“香火门户是天地留给神祗的造化,它和别的入口不一样。何况你想想,如果锦州一直是这鬼样子,你将一直得不到香火的补充,说句骇人的,若是香火断了,你的寿元也就断了。” 土地老头闷头沉默,一只手举起拐杖画着金色的线。随着线合成一个圆,金色的门户出现在死寂的军营中,如一道金光荡开了所有的虚妄。 就在江朦子前脚踏入门户时,土地老头连忙追问道:“那你就说说这香火门户有何不同?” 江朦子嘿嘿而笑:“若你有一日不愿当土地神了,便自己踏入这香火门户,你可选择转世重生于山海界!” 香火门户随着江朦子的踏入消失,就如一瞬流光划过,土地老头面色迟钝,只见他口中喃喃:“转世重生,竟是如此。这便是天地留给神祗的后路!” 一个幽暗漆黑的大堂,殿外的门匾上刻着“阎王殿”,看着像秦朝的小篆。高堂的左右各放着两张桌椅,桌案之上有冥牌,分别写着黑无常、白无常、牛头和马面。 香火门户便是能将人直接送到阎王殿,而江朦子来此可非转世重生,他是来借阎王的力量的。 鬼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孟婆、游星、城隍。这些人早已连同这阎王爷一起消失,留下的只剩下这空荡荡的阎王殿和外边的鬼城。 至于他们为何消失,莫说江朦子,怕是天下所有的道门都不知此事。 第62章:剑自下胚画银钩,熠熠生辉挂珠帘 山海有礁石,潮汐稍退便能瞧见大大小小的蚌。 有一糟蹋男人赤脚在河滩上搜寻,全身都沾着淤泥。衣裤撑开一个兜,糟蹋男人打开一个蚌的外壳,将里边的珍珠挑到自己的兜中。 不远处高大的礁石上站着一位身穿旗袍的女子,只见其眉头微皱,嘴角尽是无奈:“这便是嵩阳书院的半圣吗,怎瞧着与乡野村夫这般无二?” 旗袍女子索性坐在礁石上,瞧着微微起伏的潮水,吹着熏人的海风,蔚蓝的天空上有几只海鸥在翱翔。 宋禾将珍珠装入葫芦中,用海水将手脚的泥垢简单清洗一番后,他才走到了旗袍女子的身边,轻笑道:“长灵,我们可以动身了。” 长灵侧头看着一脸糟蹋样的宋禾,困惑道:“一直没问你,为何叫我长灵?” 宋禾在礁石上坐下,眯眼看着海岸的风景,笑道:“长灵谓神思,又指神灵。这可不是我取的,是你家主人为你取的名字。洵淮也是厉害,能一剑断淮海的,古往今来唯有他一人。” 长灵一脸欣然,口中朗朗道:“洵开一剑平天际,淮海尚寻故人心。主人一定比你厉害一万倍。” 宋禾微微一笑,朗朗念道:“后面还有两句,江畔何处寻人家,湖有一亭唤长灵。世间剑客无一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后人戏称剑道为情道,你家主人亦不例外。” 长灵似是想起了什么,侧目问道:“你就不担心那个叫踟蹰的小姑娘,那日你遁入山海界她可是急坏了。你就不想想怎么破界离开,怎有这闲工夫在海滩捡珍珠?” 宋禾迎着金光眯眼,眉眼泛着愁意:“踟蹰那丫头太依赖我了,而这些时日我虽不在她身边,但会有一个叫宋玉贺的小道士能照顾她。” 长灵好奇问道:“你可真是奇怪,天底下竟然有男子会将自己的心上人交给别的男人照顾。” 宋禾微微一愣,笑道:“忘了你是剑灵,有知人心意的能耐。你该知道踟蹰是‘守观’转世,她这一生必定屡遭磨难,我宋禾没别的能耐,照料一个丫头的本领还是有的。” 长灵的脑袋摇成拨浪鼓,说道:“那也不对,你若是真在意她,便该好好陪她。书上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爱,我觉得这才是女子想要的。” 宋禾笑而不语,他穿上草鞋便站起身走下了礁石。 长灵连忙跟着起身,问道:“你要干嘛?” 宋禾背着落日朝山林而去,淡淡道:“你不是说要想法子离开山海界吗?出口就在北边。” 日落金辉照其影,身子不算高大,但看着壮实。 …… 兖州剑城 剑楼周遭满是人群,有定居在剑城的百姓,有专程不远千里来学剑的侠客,也有想一饱眼福的江湖人.男男女女、老老幼幼,所有人都期盼的看着天空,在等待满天的烟花消散,那时赵一刻便会在剑楼顶部用出教授的剑技。 人群中一位白衣公子惹来了声声抱怨,身后有一位头戴花冠的红衣姑娘跟着,观者不禁恍然,原来是为心上人开出一条路来。 陆昂低头问道:“是这里吗?我们在这能看清吗,据说赵一刻是在剑楼顶部挥剑,隔着夜色和如此远的距离,真能看清剑技吗?” 赵半君撇了他一眼,轻笑道:“你就放心好了,爹爹的剑每一个人都能看清的。” 另一处角落,陆霜拉着宋玉贺从大人们的胳肢窝里钻过,他们跑到人群的最前边。 陆霜笑眯眯道:“小道士看仔细了,等你学会了可以教我。” 宋玉贺耷拉着脸,眼珠子直打盹,有气无力道:”好、好好,我听到了。“ 陆霜一脸期待的看着剑楼之端,心中纳罕:十年寒窗无所获,两袖皆为三尺锋。赵叔叔肯定也和我一样都不明白四书五经,我听先生讲书也老是犯困,我才不想做什么书生,我要做天下最厉害的武夫。 若是宋禾知道此事定会一脸的苦笑不得:小踟蹰好的不学,怎偏偏就学坏的,真是让先生替你操心。 夜空的烟火渐渐消散,一个粗犷的声音响彻天际,声声气浪如雷贯耳。 “诸位,今日是我赵某人授剑技的日子,多谢各位江湖众人不远万里前来,赵一刻在此谢过。” “话不多说,今日之剑,名曰——下胚月。” 剑阁之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法相,莫说看不看得清面容,凡是熬过鹰眼的武夫都能看清皮肤间的纹理。若有观察细微者,甚至能瞧见气机的流转,法相硕大无比,剑之大小便是名剑谱第九的巨齿亦是不及。 剑于空中画圆而中单崩殂,于这漏出的口子中隐隐有银色的光辉,长剑往上一挑,一道弧形的流光闪过剑身,长剑于此顿住,一个剑花收回剑鞘。而法相面前的虚空上倒挂着一轮半月,色如玉、形如钩。 陆昂的瞳孔微缩:是月!前世每夜都能看见的月亮。 粗犷的声音再度响遍周遭,赵一刻微微抬手再起一剑:“诸位,既然有月,怎少的了星河。我便再授一剑,名曰——挂珠帘。” 长剑刺出,剑光流转如笔墨作画,赵一刻的手腕翻飞,顷刻间已有百余下变化。自上而下的剑气悬挂的比月亮更高,熠熠星辉连成一片如珠帘倒挂。 宋玉贺翘首望着天空,小声数着:“天罡地煞,北方玄武,斗宿居南,牛宿有一半,少了织女。这是山海界南面的星图,赵居士去过山海界?如何去的?” 陆霜瞧着宋玉贺略有思索的眼睛,嘻嘻而笑:“小道士学会没?下胚月、挂珠帘,你可都要教我。”她拽着宋玉贺的衣角,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水雾聚在眉眼,哽咽如琴鸣。 陆昂可没闲着,肺腑中的山河图演化着赵一刻方才用剑的所有变化。下胚月虽慢,可一招一式不得有半点差错,当真是细于毫厘之间;挂珠帘的手法很快,他仅仅看了十之七八。而动静结合之下,陆昂发现没这般容易,第一道剑气汇聚成月,而第二道剑气则是散为满天繁星,星光修月容,最后落下的银辉则是两道剑气相映衬的结果。 月亮和银河在山河图的夜空中若隐若现,没有道韵作支撑的星河影像极为虚妄,盏茶功夫便重归虚无。 赵半君的用食指在陆昂手心画圆,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别心急,过会儿我让爹爹给你开小灶。” 陆昂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已经学会九成,余下一成勤练便可。” 赵半君满是狐疑的看着他,撇嘴道:“才不信呢,我可是足足花了一天一夜才学会这两招的。” 陆昂只嘿嘿笑着,并没有多做解释,他搂着赵半君的腰肢,在其耳畔说着羞人的话语。练武是个枯燥活,哪有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来的诱人。 莫笑龙阳君,且敬柳下惠。少男慕少女,直把心肝交。 人群中有两个带着面具的人,一个白发,一个黑发。 诸葛冉治打量着天上的星月,问道:“公子严复,这两剑你学会了几分?” 严复下意识点头,答道:“八成有余,皆因为这是星月之景乃是山海界南面的星图,而我前些年去山海界时有幸看过。下胚月我仅能学得七成,而挂珠帘能够通过星辰的分布倒推剑招,我已经学得九成,” 诸葛冉治夸赞道:“不错,你的武道天资很高,年轻一代中比你高的不超过一只手。” 严复眉头一皱,轻笑道:“若真如军师所说,都有何人的武道天资比我高?” 诸葛冉治微微一笑,淡淡道:“此地便有一位,若是陆昂的话,他怕是领悟九成有余。” 严复冷笑道:“又是陆昂,生得命好罢了。白捡了一身的气运,又有一个天下都敬让三分的娘亲。” 诸葛冉治没反驳他,只是提醒了一句:“你是楚王嫡系,公子严复!” 严复心中错愕,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道歉:“我不该提其命好,若着眼于天下,气运亦是筹码。” 诸葛冉治目光深邃,接着道:“提醒你一件事,你安插在公孙沁队伍里的谍子已经被她杀了。用的是纯正的三味真火焚尸,你的计划泡汤了,公孙沁的火凤之身不仅在,还觉醒了。” 严复猛地侧头,他死死盯着诸葛冉治平静无波的脸,咬牙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诸葛冉治浑然不在意,轻笑道:“信不信由你,暗河传来的消息。他们的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嘴巴紧的很。” 严复忽然意识到什么,眉目闪过无数思虑,沉声道:“不对,公孙沁千里单骑北往,以她的谨慎,纵使是暗河也别想轻易找到她的位置,更别说是得知死了两个人。”他猛地抬头盯着诸葛冉治面具下的黑色眼眸,仿佛想从中寻得一丝涟漪:“你在公孙沁的队伍里安插了自己的人!是谁?会是公孙昂吗?” 闻此,诸葛冉治侧头看了他几眼,正色道:“随我去剑楼顶部,咱们去会会赵一刻。”走了几步,见严复没跟上,诸葛冉治回首轻笑:“这是你今天难得说对的一句话。” 严复面目泛起喜意,嘴角高高扬起:猜对了。 第63章:握拳扎马紧衣衫,步摇朱砂目畔颜 星月尚在,纯质的光芒笼着着剑城。 人群中有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走前头的披肩白发尤为醒目,一步上高台,二步登剑楼,诸葛冉治踏着高跷的檐角直上剑楼之顶。其后的黑发男子亦是不凡,大臂如展翅,脚踏檐角迅速登楼。 人群顿时陷入喧闹,众人吩咐议论着。 “照老规矩,此刻登楼之人若是败北,就要将随身的佩剑置于护城河的浮石中。” “不对啊,看此二人也并未拿剑,这要是输了也没的赔。” “将佩剑留下是赵前辈对剑客的优待,若是登楼之人并非剑客,那便只能留下性命!” 议论声到这里戛然而止,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诸葛冉治——,不在你的西楚呆着,来我剑城所为何事?” 简单四个字,却让所有人毛骨悚然、心中惊愕。 西楚鬼谋诸葛冉治,十年前横空出世,先是助楚襄王解决士大夫和贵族的内乱,随后率军平定六位异性诸侯,在短短三年时间统一了整个西楚。此后被楚襄王拜为大贤相。 此后休养生息足足三载,兵甲精、粮草足,此刻贵为大贤相的诸葛冉治再起举国之兵南征百越,一场灭国之战就此掀起,此战打得昏天地暗、血流万里,据说当时的南越国十户无一丁。蛊毒一族作为当时南越国的统治者,几乎被铲除的仅剩不足百人,惹得蛊神复苏阻断千军。 据说诸葛冉治在和蛊神达成协议后,百越亡国,从此成为西楚的南方领土,而蛊毒之术普及整个西楚大地! 然功成名就的诸葛冉治却没将手底下的军队遣散,而是在整合百越兵马后,时隔短短一年便掀起了南槐一战。 此战震惊天下,一战拿下锦州西部十二座边城,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同样威名天下的长乐公曾尚然。自此,西楚和东周掀起了持续四年的锦州战役…… 陆昂心生震惊:天下有两位国相,西楚大贤相,东周大宰辅。当时他读这段历史的时候,便深深被此震惊,更想亲眼见见这两位名动天下的国相,只是没想到今日在大周的剑城居然能见到诸葛冉治。 陆昂定睛看向剑楼顶部,若非赵半君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臂,他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诸葛冉治登剑楼,明着就是冲赵一刻去的,怎能让身为人女的赵半君不担心呢。 陆昂宽慰道:“别着急,赵前辈武艺高绝,未必会吃亏的。” 赵半君眼眶泛红,眉眼哀愁,在陆昂身侧轻语道:“我并非担心爹爹的武艺,就怕诸葛冉治玩起阴谋诡计,爹爹一定会中招的。” 剑楼之顶,诸葛冉治目光平和,只是恬然一笑:“我来此,是同你商议一件婚事。”见赵一刻面露困惑,诸葛冉治提高声音,接下来的话是对整个剑城的人说的:“我亲赴剑城,是代公子严复向赵前辈提亲,若赵前辈愿将其女嫁至西楚,我西楚愿将锦州十二座边城作为聘礼。此后两国以锦州为界,永世不起兵戈。不知赵前辈意下如何?” 赵一刻眉头紧锁,心中琢磨:这家伙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为何没来由的向我提亲?,我家妮子。 此刻赵一刻怎样想已经不重要了,整座剑城的人都在热议此事,剑楼之下更是争闹不止。 “荒谬,两国和亲多是公主远嫁。区区赵一刻之女,既无皇族血脉,又不是昭天帝册封的公主,怎有资格代表我大周和亲?”一位白巾儒生义正言辞。 “我记得前些日子赵半君比武招亲,有一位叫陆昂的少年赢了。”一位负剑之人,听口音像是外来人。 “你说的是武城陆昂?陛下亲封的平武子爵,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一位穿着华贵的富家公子随之附和。 “诸位当细想,若是此番和亲真能让两国止戈修好,必定功在千秋。”一位年长的酒楼老板托着下巴琢磨。 争闹声落入赵一刻耳中显得尤为聒噪,他长吁一口气,摇首道:“我家姑娘如今已有心仪之人,怕是不能远嫁西楚了。” 诸葛冉治面色平淡,故作困惑道:“哦——,不只是哪位少年郎有此福气,赵前辈不妨明言。” 赵一刻索性便将陆昂卖了,反正女儿似乎对他有几分意思:“前几日我家妮子设高台比武招亲,有一位叫陆昂的少年赢了她,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我便会替他们敲定黄道吉日。” 诸葛冉治故作意外,微笑道:“既然是比武招亲,那咱们就照江湖的规矩来,让公子严复和陆昂比比,赢者便能迎娶半君姑娘。前辈意下如何?”目光如刀,如熬鹰般死咬着不放。 赵一刻嘴角上扬,手中长剑出鞘,冷声道:“我看还是算了,不如你我来比划比划,如何?” 诸葛冉治摇头失笑:“我若真想杀你,何必亲自来?我说了,今日是来谈论半君的婚事的。” 诸葛冉治面具下的眉头微蹙,眼角有荧光,竟悠悠地哼起了歌谣:“抓一味当归入药汤,相思泪续断心头伤。捻二两首乌在纸上,药引是黄粱……”悠然的歌声唱的很轻,仅有离得近的严复和赵一刻能听清,似是专门唱给赵一刻听的。 赵一刻面色动容,似是响起了往事,他看着诸葛冉治的眼神充满困惑:“你是如何得知这首歌的?” 诸葛冉治轻笑道:“前辈如何得知,我便是如何得知。” 赵一刻眉目紧锁,心下纳罕:这是梅姐平日里最爱唱的一段,我如何不知?莫非这是西楚的歌谣?梅姐在西楚学的? 诸葛冉治似是看出了赵一刻的困惑,接着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诗词念罢,他轻笑道:“赵半君的名字便是取自此诗吧。” 赵一刻猛然醒悟,此刻的他哪还不明白,喝声道:“你认识竹梅?” 诸葛冉治没回答这个问题,胸中提起一口气机,声音嘹亮的让剑楼之下的众人都能听清:“不如让陆昂和公子严复在高台比武论输赢,赢了的人便有资格娶半君姑娘。不知前辈可敢答应?” 赵一刻冷冷看着诸葛冉治,用内劲推开声浪:“比武可以,但我家妮子要嫁谁我可做不了主。不如这样,让两位少年郎比武展英姿,而我家姑娘自行择夫。如何?” 随后,赵一刻收起内劲,问道:“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诸葛冉治淡淡道:“打完再说。”他对严复轻声吩咐道:“去吧,领教一番东周平武子爵的能耐。”严复领命,踩着角楼而下,黑袍如墨,面容冰冷。 严复站于高台之上环顾四周,掷声道:“陆昂,可敢一战?” 此话方落,一身白衣从人群中跃出,手握一杆银龙长枪。陆昂环顾台下的众人,笑道:“你们西楚人都是这般蛮横吗?赵前辈分明不愿答应,你们却仍旧刁难,更是提什么两国联姻。远道而来者,我本应当以礼相待,奈何客持凶兵!” 赵半君从人群中走出,面色愠怒,朝着剑楼之上喊道:“我不管你诸葛冉治有何算谋,休想以我赵半君为棋子!” 剑楼上传来了赵一刻的训斥声:“丫头,休要无礼。西楚大贤相既然亲赴我剑城,便是我们的客人。” 台下陆霜一脸郁闷的捂着脸,心下直呼:完了,哥哥也真够惨的,走到哪打到哪,就不能消停一会啊。 严复瞧着赵半君和陆昂一幅道貌岸然的模样,心生厌恶,讥笑道:“上了擂台还诸多废话,也不嫌聒噪。”话落,严复夺步上前,左手作掌直取陆昂面门。 陆昂也不废话,黄金战甲瞬间浮现,脚画两仪,“向阳屋里”蕴于枪身,以日沐枪法起金辉。严复用手掌硬接枪尖,仗着道韵护体丝毫不避银枪的锋芒,他左手一滑握住枪托,右手作拳冲向陆昂的胸口。 陆昂后退一步,企图抽枪让严复松开握着枪的手,可一股蛮横的力道从严复握枪的地方传来,陆昂的虎口生疼,长枪险些脱手,而严复的右拳重重的落到了陆昂身上,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上冒出黑色的条纹。 这力道足足比翻山境的武夫还要高出一截,陆昂摔退间看到了严复手臂上的纹路,这是道纹!武城时他便在宗良身上见过,破国第三万法身,也就是修铸大道纹理的肉身。 严复揉着手腕,将松散的护臂绑好,轻笑道:“这便是你的所有了?拿出你拳败宗良的本事来,或是说那宗良也不过是一位徒有虚名的匹夫!”右脚重重跺在地上,漆黑的靴子仿佛落在众人心口,让周遭的气氛更为凝重。 陆昂将银枪搁置一旁,与枪法无关,而是银枪仅是后天宝器,根本破不了万法身的防御。右手抹过嘴角溢出的鲜血,肺腑有九条金色纹路显现,山河图随之剧烈抖动,原本在向阳屋外的药鼎的盖子整个掀开,胸腔更有大道之音响彻。 仿佛吃了大补之药,陆昂面色潮红,他脚画两仪,鹤拳轻启,掷声道:“来战!” 第64章:马踏戈壁战火烧,向阳屋里纷沓来 万里之外的凉州,一场席卷整个西北戈壁的变故正在酝酿。 窑洞式建筑盖着青瓦,数百个院子顺着高低不一的土石连成一片,如一座小型的城池竖立在戈壁之上。 屋内灯火通明,有十余名西域美人披着黄纱,下身的纱裙布料极少,紧致的肌肤被烛光照得油腻。 腰肢下的纱裙勾着几个金铃,“叮铃”的声音伴随着婀娜的舞姿和姑娘的笑颜消弭在牛羊肉的腥味里。十余年来纸醉金迷的日子,早就将那个精壮的硬汉养成了大腹便便之人。 捧腹醉卧美人膝,手提葡萄饮浓奶。闲瞧卓华起蛮腰,殷殷舞姿衣不蔽。这样的日子一过十余年,徐虎心中清楚不能这般荒废,他需要练强兵、养骏马,他要用手中铁骑来捍卫他的西北王朝。 不过已经不可能了,西楚那般小人将自己的军队渗透了七七八八,几乎所有的军官都迷恋上了这样的日子,连他自己都被那些小人给蛊惑了。 唯一让他安心的是,锦州的战火越烧越旺,而锦州战事是整个西楚的布局,只要西楚和东周维持在这样的均势中,他就能高枕无忧。 何况就算锦州起战火,那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诡计多端的吴白脸,到时候他只需要坐着收编吴白脸的兵卒,随后投靠西楚便是。要知道西楚藏匿在川谷之间的万余精兵还是他通过丝绸之路折腾过来的。 隔着门传来喧闹声,徐虎微微眯眼:莫非又是谁和谁的兵卒喝酒脑起来了?咦——怎么还冒着火光,这些人也是愈发大胆了,真该好好管教一番。 美人跪坐在他面前嘴对嘴喂上一枚葡萄,徐虎本打算出去查看的心思也被打消了。罢了、罢了,让他们闹去,明日各打三十大板便是。 喧闹声越来越响,徐虎面色难看起来:好大的胆子,闹到我的地盘了。还想造反不成! 门扉被推开,外边的冷风呼啸而来。伴随着尖叫,十几个美人纷纷捂着身子蹲到一旁,满屋子的烛火和油腥散了几分,徐虎迷糊着眼看见十余名士卒持着刀刃走进来,他怒喝道:“大胆,谁敢造次,便是拿下我又如何,西楚人自会救我。” 夜色中,有一大胡子男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腰上盘着虎皮,他身子微缩搓着手取暖,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这鬼天气有够冷的。” 吴敌抬起浓眉,看着裤子都没穿好的徐虎,他裂开嘴角大笑:“哎呦,怎这狼狈模样。赶些将衣裤穿好,咱们还得走夜路呢。” “牛羊肉暖肚,可羔美人霍心啊,老兄你不行——,我可不是说你下面不行,是你的心不行了。” 他伸手拍了拍徐虎油腻的肥脸,只觉得万分有趣,还狠狠抓了几把:“不错,肥肥胖胖的——该宰了!哈哈哈……” 吴敌将一柄毛绒绒的帽子戴上,屋里的油腻让他腹中翻覆的几欲想吐。见身边有个士卒看着屋内的美人咽口水,他顶着大胡子探过头去,笑问道:“怎么,你也想玩玩?” 士卒看着年轻,见到首领看向他连忙低头:“不敢。” 吴敌拍着士卒的肩膀,笑道:“有什么不敢的,这些女子不过是徐虎的玩物罢了,论身份你怎么也比她高。” “喜欢看没什么,但是不能生淫贱之事,”吴敌冷着脸警告,“自今日以后,她们也算是良民。我会给她们盖房子,就由你们帮他们盖,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来强的怎么都行,只要你有本事。不过别忘了我们的规矩。” 年轻士卒涨红着脸,手中的大刀都握得紧了,提起嗓子喝道:“功少让功多,得一便让无,娶二不可三!” 吴敌哈哈大笑,还是外边冷风吹得实在,真让人浑身一个冷颤。 “将我所说的话传遍三军,免得一个个都管不住裤腰带。” 年轻士卒本就是传令官,他边走边说:“大帅你就放心吧,弟兄们没读过书不识字,独独知道守规矩才能过好日子。” 天空有些许白色飘下,吴敌眯着眼看着天空,心头却是暖暖的:春日降瑞雪,天见尤怜啊! …… 兖州剑城,比武高台 一黑一白的身影交错,拳脚有轰鸣之声,翻山的力道打得金石飞溅。两人拳拳到肉,一个仗着大道纹路,一个仗着浩然正气,都不带防守的,拳拳都朝着对方的命害而去。 阵阵破空声撕裂出的气浪甚至伤到了围观的路人,人群现在都离得远远的,这铺天盖地的气浪没金刚身护体可扛不住。 而赵半君离高台最近,五行道韵环绕周身替她拦住了所有的气浪,蹙起的眉目中满是关切。 宋玉贺也是捏出一道阵法护住周身,陆霜半个身子躲在他的身后,深怕哥哥出事。 拳脚再度相接,陆昂心中暗道:这般打下去不是事,除了浪费山河图中的浩然气,我奈何不了他。除非……陆昂运转“三里春风”的道韵,以气运搭桥打算再借龙虎山王启明的大道一用。 怎么回事?这小子的气息在飙升……严复牙龈咬出血来,种在身体里的力蛊被他唤醒,力蛊极其耗费精血,动用一次便要修养一月。不过严复已经没时间再做思考,他很明白陆昂定是用处了什么秘法,而对方能拳败宗良也一定是仗着此等秘法。 龙象之力汇于一身,严复在力道上再度压过了陆昂,两人的碰撞将金石所著的高台打出一个窟窿。 陆昂被一拳推开,连大道加身的力道都不及严复,来不及多做思考,严复再度压身而上。 他的速度没有严复快,便是再退也没有意义。陆昂索性马步下扎,左手掌画圆而中道崩碎,掌化拳往上一挑,拳心捏着一道银色的光辉朝严复下颚而去,趁着严复身形一顿,他的右手掌以寸刀含瀑布之威朝严复胸脯攻去。 “拳自下胚画银钩,熠熠生辉挂珠帘。”陆昂以拳势,用出了赵一刻所授的剑招。 一身轰雷般的响声响彻众人的耳朵,在阵阵烟雾消散后,陆昂用手捂着胸口,面色极其苍白,他走到高台边跃下,步子一软倒在了赵半君的怀中。 陆昂脏兮兮的手环抱着赵半君,却是弄脏了她胸前绣着墨竹的白锦,还迷糊说是添上两只雄鹰会更好看些。 赵半君苦笑不得:郎君也真是的,贼心色胆,伤得这般重也还要乘机占我便宜。可妾身胸前莫名多出脏兮兮的手印,待会要是让爹爹瞧见了我可怎么解释。 陆霜喜极而泣,她本打算去搀扶哥哥,可瞧见哥哥跌入半君姐姐怀里,她便摇着头苦笑:哥哥真是不要脸,在这般下去,我得有几房嫂嫂呀。 宋玉贺一看陆昂的面色就知道他动用了气运,连忙在行囊中翻找着治疗伤势的还魂丹,索性当初下山的时候师尊便给了他两枚,凉州那会用了一枚,现在还剩下一枚。 高台的深坑中,严复躺在金石中剧烈喘气,可是全身筋骨寸断,哪怕他能忍受剧痛,也无法站立起身子,再叫上力蛊耗费了一身的精血让他此刻显得更为虚弱。 剑楼顶部,两人临风而立。 赵一刻哈哈而笑:“如何,你们既然败了。那半君之事就休要再提!方才陆昂已是留守,否则你们的公子严复早已命陨。” 诸葛冉治面色无波,点头道:“恭喜前辈,喜得一位名动天下的女婿,往后天下之人怕是无一不知陆昂的名字。” “知道便好,”赵一刻冷哼道:“既然打完了,便说说你与竹梅是何关系?” “莫急,有贵客还没现身呢!”诸葛冉治目光环视周身,轻笑道:“几位,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设法走了。” 话音方落,左侧的天空仿佛有一青山竹屋,落日的金光徐徐照下, “诸葛冉治,你既然赶来我大周,便做好留下的打算!”厚重的白袍,袖口偏长,宋靡同脚踏霞云、负手而至。 而他的身侧还有两位白衣长袍的夫子,范思伯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朝下方的陆霜招手,柳召亭则是摸着胡须,陆昂能打败严复让他很是欣慰。 至此,嵩阳四老来了三位。 诸葛冉治看着宋靡同身后的“向阳屋里”大道,微微一笑:“嵩阳书院倾巢而出,就不怕会有魔修此刻偷袭嵩山吗?” 宋靡同高声喝道:“上次的事情果就是你诸葛冉治的手笔,不过今日我就好奇了,你区区一人凭何在我四人面前脱身而去?” “看来你的面子还是大呀,能让嵩阳三老前来相助。”诸葛冉治朝赵一刻耸耸肩,嘴角泛起笑意。 柳召亭掷声道:“我嵩阳书院负责镇守兖、豫两州,你既然赶入兖州便该想好面对嵩阳的怒火。” 诸葛冉治捧腹而笑:“就数柳老的脾气最冲,莫不是忘了四年前被我的南槐惨败了?你这白衣之下怕是有半身仍有灼伤吧。” 范思伯怒而喝道:“今日新仇旧账我们一一清算,怎容你卑鄙之人猖狂!” 诸葛冉治也不在意,他退后一个步子,淡淡道:“莫说你们,便是道门的老家伙亲自来,也留不下我。” 目光睥睨,黑白面具下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终于有了变化。 第65章:一身红衣落人眼,似诗如画比云烟 天空有阴云汇聚,剑气所铸的星月被邪风撕碎。声声轰鸣之声响彻上空,整个剑城都被笼罩在黑雾中。 诸葛冉治探手而出,一道漆黑的沟壑划破天空,声声哀嚎从中透出。 “你们,确定还要留下我吗?” 宋靡同面色铁青,看着天空裂开的沟壑,沉声道:“没有门户,你是如何打开山海门户的?” 沟壑中仿佛有无尽鬼面浮现,一张张鬼脸拼了命的往外挤。 “不不不,这可不是山海门户,”诸葛冉治瞧着嵩阳三老警惕的模样,轻笑道:“这是两界交汇,等到沟壑落下,届时整个兖州都将陷入无间地狱!” 一寸剑芒擦着诸葛冉治的咽喉而过,赵一刻掷声道:“收了神通,若是你毁了剑城,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柳召亭怒目而视,浩然气汇聚于手中的铁剑之上,道韵遍布剑身,喝道:“诸葛狗贼,今日你必死无疑。莫要装腔作势,看剑!” 浩然气化为剑气铺天盖地朝诸葛冉治袭去,而诸葛冉治却不闪不避,目光平淡的看着柳召亭。 剑气至身前亦面不改色,赵一刻的剑锋一斜便将浩然剑气挑开。 “你做什么!”柳召亭怒目看着帮诸葛冉治拦下剑气的赵一刻。 而天空又是一阵轰鸣,如天堑一般愈来愈近。宋靡同面色骤变,原本封锁空间的大道调转方向,直朝天空而去。他清楚,山海界一但开启整个兖州都会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而剑城作为两界碰撞的核心,数百万的平民会在顷刻间死于天地巨变的动荡。 剑锋有流光隐晦,赵一刻面色沉重,声音含着怒气,而手中的剑却愈发平稳。 “你到底要如何?收了你的神通,我放你离去。” 诸葛冉治面带笑意,反问道:“今日我来便是为了两国姻亲,这才有了比武之事。眼下,比武结束我本该带着严复回西楚。奈何是你们想要留下我,我仅是自保罢了。” “好,我放你离开!”赵一刻收回剑,掷声点头。 诸葛冉治却跟没听见一般,笑道:“不,现在是我不想走!若要我走,且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赵一刻的心思三分留在诸葛冉治身上,七分注意着天空的山海界虚象。他很清楚,宋靡同撑不了多久的。 诸葛冉治面色含笑,淡淡道:“还是那句话,两国联姻。我要半君姑娘嫁入西楚。是不是公主都无妨,我会向东周陛下讨一道册封的圣旨。” 目光如刀,诸葛冉治注视着赵一刻,等候着他的回复:“你没得选,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剑有流光,如沐浴月华,剑锋所向之处有淡淡星辉。赵一刻嘴角轻笑,朝着下方吼道:“半君,你愿意嫁去西楚吗?要知道,西楚愿意为了你让两国从此修好,你还会被加封为公主。你愿意吗?” 话问的轻巧,但赵半君哪能不明白,这话是说与天下人听的。若是兖州真的沦陷于战火中,父亲愿意帮她背负一切罪责,而父亲在等她的一句话。 赵半君搀扶着陆昂,眼眶通红,她哪能不知道事态严重,几乎所有的寻常百姓被两界碰撞的余波震晕了,现在能勉强支撑的多是金刚身有所小成的武者。 赵半君看着躺在她怀里面色苍白的陆昂,咬咬牙,朝着天空纳罕,声音哽咽:“我愿意!” “好!”诸葛冉治轻轻抬手,山海界不再下坠。他一个步子跳下剑楼,来到赵半君身前,柔声道:“走吧,有我在西楚,定不会让你受委屈。若你想择夫,西楚所有的儿郎任你挑选。你若是想当皇后,我亦可帮你。” 柳召亭哪受的了如此折辱,他读书十余载,岂能让一个贼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带走大周的女子。 范思伯死命抱住他,厉声劝道:“老柳,你冷静一点。一但山海界坠落,整个兖州都会陷入混乱,更会有千万的百姓因此流离失所。” 柳召亭牙龈咬出血来,扯着喉咙嘶喊:“你叫我怎么冷静!二十年前我当了孬种,难道今日你还要眼睁睁让我看着一位女子为了所谓的大业而牺牲。我告诉你,今日我柳召亭便是身死,也绝不当孬种。” 柳召亭奋力推开范思伯,掷声道:“不就是两界相撞吗?老夫今日就是以身为梁,也决不妥协!” 一抹剑光拦住了柳召亭,赵一刻挡在他身前,冷声道:“犯不着你来送死,我的女儿做什么选择是她的事情。” 赵一刻话虽如此,心中却如刀绞。竹梅曾经问过他:“若是有一日,你在半君和万民间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当时的他想都没想,便走出回答:“自然是你我的半君,我赵一刻不过是个粗人,万民死活与我何干!” 未曾想一语成谶,真到了此番境地,赵一刻给出了过往截然不同的答案——他选万民。 赵半君将陆昂依靠在石砖上,她瞧着陆昂眉眼间的痛楚,眼中满是不舍。她抬首看着诸葛冉治,轻声道:“我跟你走。” 诸葛冉治朝她伸出手,只需要再近一些,再过那么十余秒,赵半君就真要去西楚了。 天空仿佛有一惊雷劈下,还天地一份清明。 “停下!”白衣映血,如浮萍飘摇,脚步踉跄却让人无比安心。 陆昂探出手紧握住赵半君冰冷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随后冷声道:“我要带走我的未婚妻,可否问过我的意见?” 天地间仿佛有两条大道闪过,而山海界的虚像在大道的轰鸣里被缓缓抬高。 宋玉贺的脸色陡变,惊呼道:“陆哥疯了,气运搭桥,能借一条大道已是极限,他怎么敢借两条的。不对,他是怎么做到同时驾驭两条大道的?这可不是寻常小道,而是青城和龙虎的通天大道。” 诸葛冉治眯起眼,看着陆昂的目光很是耐人寻味,有欣赏、有哀叹,也有嘲笑。 “你能站着已经是强弩之末,你我都清楚,你没有能力再出一招了。” 陆昂竭尽全力的张目,声音很是沙哑:“我数三息,三息内若是你和严复还在兖州,我便杀了你。” “一!” 诸葛冉治不为所动,面色平静无波,似乎根本没把话放在心上。 “二!”陆昂的面色更为苍白,七窍中有鲜血溢出,身子骨硬撑着伫立,站得挺拔。 而诸葛冉治却是把目光侧向了一旁的赵半君,平静的神色让他人看不出心思。 “三!” 陆昂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双目渐渐失去神采,呼吸愈发薄弱。而原本在他身前的诸葛冉治却没了身影,连带着倒在高台上的严复也消失了。空气中还隐隐能听见一句话:“你赢了!” 宋玉贺连忙扑过来,从陆昂怀中摸出瓷瓶,从中取出长生丸给陆昂喂下。纵使长生丸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也仅仅能吊住陆昂一口气。他此刻的神魂更为薄弱,宋玉贺连还魂丹都不敢喂陆昂吃下。 嵩阳三老连忙从高空落下,宋靡同更打算用大道帮陆昂续命,却被宋玉贺断然阻止:“万万不可,他这伤势就是拜大道所赐,已经禁不起半点折腾了。” 宋玉贺紧皱着眉头,沉声道:“当下,唯有带他回龙虎山请老天师出手,才有能耐救他。” “谁说无人能救小昂的?”一身红衣落人眼,白锦束身,丝罗披挂着“凤凰涅槃”,脸上有笑意,如一阵春风,散去了此间愁苦。 柳召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苍老的面容满是惊愕,眼眶中似乎有老泪打转,声音颤抖:“你,你是小纹!” 宋靡同和范思伯对视一眼,就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可能,她是如何出的了江南的?” 李纹撇了眼嵩阳三老,连带着柳召亭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反倒是瞧见为陆昂忙前忙后的宋玉贺,越看越是喜欢,捏着他肉嘟嘟的小脸蛋,笑道:“宋玉贺是吧,真是可爱,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这可把陆霜心疼坏了,看到别人捏宋玉贺的脸蛋,她没来由的着急。可一想到对面是哥哥的母亲,她又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纹摸着陆霜的脸畔,看着她哭红的眼眶满是心疼,柔声道:“好孩子,不哭。我既然来了,陆昂便不会有事的。”说着,她卸下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小心地将其套在陆霜的小手上,刚好合适。 “娘亲出门没带别的,便只能送你这个了,不是什么稀罕物,小踟蹰可莫要嫌弃。” 陆霜感受着李纹手心的温暖,没来由地哭出声来:“谢谢娘亲,我很喜欢。” 最后便只剩下赵半君,李纹走到她面前,深深的看了她两眼,叹气道:“诸葛冉治打一开始便在以你布局,他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小昂。” 赵半君这般坚强的姑娘,可迎着李纹温柔的目光,两行泪水不自主的便流了下来,满脸皆是委屈:“对不起。” 李纹连忙用衣袖替她擦干眼泪,宽慰道:“不哭,错不在你,而在于那些窝囊废。” 一句“窝囊废”如大山一般压在所有人的心口,让人直喘不过气来。 在陆昂身边蹲下身子,李纹的眼中满是柔情:“小昂也真是的,非要逞能。都不知道娘亲有多担心你。” 玉手搭在陆昂额前,淡红的光晕下,陆昂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气息缓缓平息,仿佛如熟睡的婴儿一般安详。 李纹俯下身子,朱唇在陆昂额前轻轻一吻。她留不了多久,再有三息便消散了。她在心中默念。 “再见了,我的小昂。” 红衣如画,仿佛从未来过人间。 第66章:结发青丝慕郎君,一道黄帛系红绳 枪沐金辉,用的是日沐枪法。皆因破阵枪太过霸道,不适合疗养身子。 娘亲,你该是怎样的人呢?陆昂舞着银枪,众人都见到李纹,独独他错过了。 心中郁闷,陆昂将银枪搁置一旁,拿起案前的画笔,蘸了朱砂在白净的宣纸上落下。 一炷香的功夫,四张画纸被平铺在桌案上,一侧用竹板挡着,唯恐阳光晒到。 第一幅画,是烟雨亭楼,里边有一红衣女子握着卷书籍,唇齿微章,好似在说些什么。 第二幅画,是危墙之上,玉琴被随意搁置,红衣紧身,肩上的披帛随风舞动,素手敲战鼓。 第三幅画,是女子扑倒在床榻上,眉眼朦胧有水雾,身侧的珠帘被掀起一角。 第四幅画,是剑城之下,黑色笔墨勾勒着许多小人,女子半跪倾身,朱唇吻在了少年的额头。 “一身红衣落人烟,似诗如画比云烟。”陆昂满意的点点头,这已经是他能想象到最美的女子了,应该不比娘亲差吧。 没再纠结,既然是自己的娘亲,那么迟早都会相见的。 年少误以江湖好,初心一去不复见。陆昂摇头失笑:“天下真大,这才到兖州呢!” 同一处院子,确有不同的风景。 赵一刻被赵半君堵在门内,门窗都被紧闭上,屋内的桌椅被打翻在地。 硬的不行,那便来软的!赵半君嘟着嘴,扯着赵一刻的衣袖,嘟嘴道:“爹爹,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嘛,行不行嘛。” 赵一刻满脸无奈,摊着手解释道:“半君,并非爹爹不愿意。而是前几日柳召亭走的时候,便和我说过这陆昂早有心上人,说这比武招亲之事万万不可再提。就是怕误了你的名声啊。” 赵半君气嘟嘟的鼓起脸,对着赵一刻数落道:“那些大儒最为迂腐,分明就是因为沈萱是女夫子,所以他们就向着她。我偏不,陆昂分明还未定亲,凭什么我要让着那个叫沈萱的女夫子。” “还有,现在天下谁人不知我和陆昂比武招亲的事?陆昂赢了严复,那便应该娶我,这已经成了天下人的共识!”赵半君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哭了,她眉目被泪花打湿:“爹爹非要我被天下人耻笑吗?” 赵一刻哪还敢不答应,连忙说道:“好好好,爹就是不要这张老脸,便是绑,也要让他把婚结了。” 于是便有了之后的一幕。 前辈为何一直看着我却不说我?陆昂一脸窘迫,心中很是忐忑:“赵前辈,不知?” 赵一刻搓着手,笑骂道:“怎么还叫前辈,该改口了。” “改口?”陆昂回忆起比武招亲之事,哪还不明白,连忙摆手道:“前辈莫要误会,我和半君姑娘是清白的,比武招亲之事乃是情急之下的举动。赵半君被逼迫嫁往西楚,我想换一个人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举动。” 陆昂看着面色阴沉的赵一刻,心中隐隐有不详之感,小心问道:“前辈,你能懂我意思吗?” 赵一刻冷着脸,正色道:“我且问你,你是否亲口说过半君是你未婚妻?” “是,”陆昂虽承认,但仍然解释道:“但我真不能娶半君。” 赵一刻没搭理陆昂说什么,接着道:“如今天下皆知半君是你的未婚妻,若是你不娶她,她将受到天下人的嘲笑。你们之事早已不是简单的男婚女嫁,自你和公子严复一战后,这已经成了国之大事。” 陆昂低着头,沉声道:“我有心上之人,我不能再对不起她。何况,我也配不上半君。” 公孙沁之事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再算上赵半君,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墙角,一抹清泪滴落,泪雨如注,凭栏上湿哒哒一片。赵一刻双手攥着衣角,他也是女子,亦会慕郎君! 细微的哽咽声常人听不到,可赵一刻听的一清二楚,自家妮子这般伤心,他可是头一回见。 “半君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我……”陆昂眉目紧皱,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说喜欢,他可就真要娶她了;可说不喜欢,那便是在撒谎。 青衫绣着翠竹,青色的丝带系着鬓发,赵半君从墙后走出,她眼眶通红,直勾勾盯着陆昂:“你若喜欢我,为何不愿娶我?我哪点不如那个沈萱?论样貌、家氏和天资我可有输给她的地方?” “你不比她差,”陆昂侧过头不去看赵半君,沉声道:“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配不上你们。” 陆昂咬咬牙,接着道:“今日便是换成沈萱也是一样的,我真的不配。” 这话可把一旁的赵一刻听糊涂了,他眼神怪异的打量着陆昂,心中揣测:莫非这小子那方面不行? 想着,赵一刻连忙拉过赵半君,低头在她耳边口语几句。 赵半君羞红着脸听赵一刻说完,暗暗碎口道:“爹爹莫要胡说。”随后,她满脸通红的看着陆昂,低声道:“我不会嫌弃郎君的,再不济吃些药总归能补救的。” 看着这一幕,陆昂一脸头大,他索性便坦白了:“我和一位女子发生了关系,我有愧于她。” 赵半君愣住了,面色附着寒霜,她皱眉问道:“她是谁?“ “我不能说。”陆昂摇着头,闭目垂下脑袋,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如今只是提前罢了。 沉香萦绕,赵半君环抱住陆昂的腰肢,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语道:“我答应你,不论她是何人。我让她做小,往后若有子嗣,我定善待于他们。” 这哪是做不做小的问题啊,公孙沁不得提枪杀了自己,她能受这屈辱?陆昂都不敢睁眼,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杵着,说什么都不对。 若是没和公孙沁发生关系,他真不介意娶了赵半君,于他而言,对沈萱是生死之交、少年情愫。而赵半君则是已经有了婚约,至少天下人都这般认为,于情于理,他愿意也应该娶她。 屋外有马蹄声不绝,一位头戴以巾子装饰的幞头、身着紫袍圆领窄袖袍衫的太监走进院子。 正是大监刘承规,他正好瞧见了拥抱在一起的陆昂和赵半君。 看来陛下这圣旨真没下错。刘承规心下暗笑,提起嗓子道:“陆小英雄,我们又见面了。” 听见有外人的声音,赵半君连忙收回手和陆昂拉开距离。陆昂朝刘承规微微一笑,问道:“刘大监,不知你此次来所谓何事?总不能陛下要给我封官吧。” 刘承规眯起眼,老脸上皆是喜气:“还真不错,陛下正是要给你封官,就是这官职有些特殊。” 赵一刻在一旁轻咳嗽:“大监不妨说说,什么官?” 刘承规一脸狐疑的看着赵一刻,心中纳罕:明明先前已叫人与您老通过气了,您会不知?想归想,刘承规还是客气道:“那可变说,是驸马爷!” 话落,正待陆昂还未回过神来,刘承规高举圣旨,掷声道:“两位请上前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赵一刻之女赵半君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赐封为永安公主,封良田千亩,绸缎十匹,望永安公主,记朕之恩德,念皇家之威仪。列,念平武子爵陆昂勇败公子严复,喝退诸葛氏,朕感其功勋,赐永乐公主为其妻,特赦两位于一月内择黄道吉日完婚。钦此!” 刘承规脸色满是笑容,说道:“永安公主,还有驸马爷,还不快快接旨。” 赵半君面带羞意,她哪好意思主动去接这圣旨,而是偷瞄着身侧的陆昂。 一回生二回熟,陆昂也不是第一次接旨了,他牵起赵半君的手一同拜谢,随后接过圣旨。 “好,如此老奴便撤了,就是可惜了,不能喝到二位的喜酒。”刘承规笑着离去,陆昂如今可是陛下眼中的红人,两次挫败西楚的阴谋,更是在整个大周陷入玄甲营覆灭的哀叹时,他能力败诸葛冉治更是让陛下龙颜大悦。 至于赐婚之事,也便是想借此喜事,来冲淡玄甲营覆灭的影响。 陆昂撇了眼手中的圣旨,又瞧着一脸羞意的赵半君,没好气道:“公主大人,陛下都来催婚了,这下你可满意了?” 赵半君瞪了他一眼,装腔作势道:“本宫命令你,令驸马赶紧挑选黄道吉日,要知道父皇还等着呢。” 这丫头,父皇都叫上了。赵一刻暗自摇头,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 十余日前,他不过和半君提起一些贵胄子弟上门提亲,接过半君就办了个三日比武招亲的赌约。事情却是越闹越大,到了今日更是被封为公主,陛下赐婚。 陆昂看着怀中嬉笑的赵半君,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陛下都赐婚了,想来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若是沈萱和公孙沁知道了,她们会如何呢?而他真的爱赵半君吗? 两世为人,如今却是他要面临的第一次婚礼。陆昂清楚,他不仅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赵半君负责。 孰对孰错?孰轻孰重?他一定要想明白。 第67章:欲了浮尘自北去,凡人皆有各自愁 第二日,赵半君病倒了。 屋外下着朦朦的雨,一身白衣湿透透的,雨水迎面落下,把鬓发、衣巾弄得一团糟。 陆昂为了见赵半君一面,已经在雨中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赵一刻推开房门,他撇了陆昂一眼,目光很是复杂:“进来吧,半君说见你。” 用门口的毛巾擦干额前湿透的头发,陆昂拖着湿漉漉的一身打算进屋子。 赵一刻挥出一道剑气,顷刻间将陆昂一身的衣物烘干,再寻不到半点淋雨的迹象。 “我不希望半君被你一些无意义的行为而干扰。” 陆昂没回声,迈步进了屋子。 紫色屏风,珠帘外隔了层纱。陆昂寻了张椅子坐下,目光看着帘纱中的阴影。 “你还要说什么?”声音很虚弱,赵半君的眼中泛着泪光,“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也犯不着来迁就我。” 她没事便好……陆昂心中苦涩,沉声道:“你我是朋友,我今日是来道别的。” “想走便走吧,我爹爹不会为难你的。”赵半君的声音很轻,紧闭的眉目不知想着什么。 陆昂低着头,手肘抵在大腿上,十指相接。 “给我点时间,等我走江湖回来,定不会负你。” 低沉的声音让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隐隐能听见屋外雨水敲打房梁的声音。 “要我给你做小的吗?”一声声轻笑从珠帘内传出,每一个字都咬的很紧。 赵半军嘴角轻蔑一笑,讽刺道:“可以啊,你若是能成为盖世英雄,我便嫁给你,做小的都行。”随后,她话锋一转,冷笑道:“你若做不到,就永远在我眼中消失。” 陆昂垂下头,低声问道:“怎样才能算盖世英雄?” 珠帷里安静了许久,才传出虚弱的声音:“别学我爹爹,他是个蠢货,自以为是我和娘亲的英雄,可到头来却谁也护不住。” 英雄……赵半君微微睁开双眸,眼睫沾着水渍,她轻声道:“要做,就做天下的英雄吧。九州四万万人,你去做他们的英雄。” “好!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陆昂抬起头,再看了一眼珠帘,随后转身走出了房门。 赵一刻靠着竖梁闭目养神,陆昂走了他也没在意。 回到院子,陆霜和宋玉贺早已整理好行装,待陆昂回来,三人一牵白马便朝北城门而去。 盖世英雄?陆昂挠着头思索:北边的护城河好像插着巨齿吧,那可是剑谱第九的名剑,得去瞧瞧。 …… 滔滔江水东流去,滚滚黄沙涌江涛。 龙骨巨船行驶在黄河之上,沈萱身着黑色锦衣,头上是男子般的束冠。 有一便衣打扮的人朝着沈萱拘礼。 “这片水域原来是灼阳城贾家的地盘,陆公子当日正是上了此船,上船之前更是在码头与扬正行大战一场。只是七日之后,贾家嫡系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而我们的人,隐隐在灼阳城找到了魔修的踪迹,有一名谍子更是死在了奎山手上。” 沈萱眉目微蹙,目光凌厉,掷声道:“让三掌柜林丰子前来主掌灼阳城事务,动员兖州全境的暗子务必找到魔修踪迹。令四掌柜扬涂乐去锦州,务必将王富贵救出。” 身侧有传令官连忙提笔抄录,在盖上一枚小小的墨石印章后,十余个信鸽被放飞。 便衣之人再度说道:“陆公子在剑城。” 是去学剑的吗?沈萱心中嘴角笑意,心中喃喃:总算找到我家公子的下落了。 便衣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一边递给沈萱一边解释。 “前几日的百花节,剑城出了大事。诸葛冉治亲赴剑城,明面上是要赵一刻之女嫁往西楚,实际目的我们尚未得知。嵩阳书院的柳召亭、范思伯和宋靡同出现在剑城围剿诸葛冉治,可他们三日加上赵一刻都不是诸葛冉治的对手,据说最后还是陆公子逼退了诸葛冉治。” 沈萱的手指纂得很紧,纸条被生生按出一道痕迹,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比武招亲!” 他怎么敢去参加别人姑娘的比武招亲?沈萱气不打一处来,莫不是真想娶人家姑娘,为了别人打生打死的。 身侧有舵手上前禀报:“大小姐,出了这片河域我们便算进入兖州地界了。” 公子岂能这般流氓,亏自己还想去兖州看他。沈萱眉目微冷,掷声道:“调转船头,绕过兖州,随我直入幽州接父亲。” 舵手吆喝一声,便急匆匆的往船舱里去,这可是去龙虎山接东家,他们岂敢懈怠。 ……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幽州,城郊的山沟中,驻扎着十余轻骑。 公孙沁独自坐在一堆篝火前,随意捡弄着干柴。衣领高高竖起遮住了一半的脸庞,头上扎着男子的束冠,腰间别着一把小巧的戒尺。 随行的斥候缓步走来,止步于一丈外,躬身行礼:“主子,有诸葛大人的行踪。” “拿来。”公孙沁伸出一只手,摊开的手沾满了木炭。 “诸葛冉治赴剑城,一人独战嵩阳三老和赵一刻。公子严复欲娶赵一刻之女,遂于高台战陆昂。”公孙沁的眉头微蹙,淡淡道:“陆昂为何在剑城?” 斥候拱手道:“禀主子,陆昂在高台比武赢了赵半君,便成了赵一刻的女婿。之后才是公子严复挑战,据说公子严复输给了陆昂,连诸葛大人也被陆昂逼退了。” “不过在下以为,这些都是东周人放出的假消息。诸葛大人一人能力压嵩阳三老和赵一刻,怎会输给一个少年。” “哼哼,”公孙沁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将篝火踩灭,轻笑道:“是啊,假消息呢,诸葛大人如何我不知。不过公子严复若是赢了,恐怕你探听到的便是公子严复要大婚的喜讯。“ 斥候微微拘礼,试探问道:“主子的意思是?” 公孙沁眉头蹙起,冷声道:“告知士卒即刻动身,今日便出幽州,随我直入北境。” 着男儿衣冠,踏镫上马,腰间的戒尺一晃一晃、摇摇欲坠。 …… 京都,曾相府邸 前院有一湖泊,曾尚冉穿着蓑衣,头戴草帽,在湖边席地而坐,身侧架着鱼竿。 不远处有一女子,身着朴素青衫,鬓发未梳,青丝垂至胸前高高隆起。她端着一盘瓜果走进,再将地上的茶罐收起,声如细雨连绵。 “父亲,又在一个人钓鱼?若是觉得闷,我去喊小四来陪你。” 曾尚然拨着一枚荔枝,说道:“不用了,他已经在来的陆上了。采薇也一同留下吧,我有事要说于你。” 曾采薇点点头,便在身旁的草席上跪坐下,体贴的帮曾尚然拨开荔枝,口上说的不过是一院的风景。 盏茶功夫,一个白衣书生匆匆赶来,裤腿上沾着翻飞的泥土。 曾尚然微微一笑,抬手招呼:“文泰,这边!” 文泰小跑至跟前,连忙拘礼道:“见过师父,见过师姐。” 曾采薇洗着瓷杯,为文泰添上一杯茶,轻笑道:“小四快入座吧,父亲估计有要事交代于你。” 曾尚然一边品茶一边说道:“你这几日整理一番行装,过几日便和采薇一同去锦州。” “为何?”茶刚沾嘴便被文泰放下,忙说道:“《昭天大典》即将修著完毕,我此时动身,怕是不妥吧。” 曾尚然轻笑道:“让那些庸人去修著,你两位师兄都在锦州,你当真不想去?” 文泰眼中冒过喜色,连忙追问道:“师父,吴玉面和徐骗子真在锦州?好,我去。” “只是,”文泰看了一眼身侧的曾采薇,困惑道:“师姐为何也要随我去锦州?” 曾尚然瞟了眼曾采薇的眼色,轻笑道:“让她去见见自己的心上人,自打徐登离开京都后,你师姐可没给我过好脸色。” “父亲——”曾采薇白了眼曾尚然,没好气道:“父亲还是说正事吧,可别调侃我了。” 曾尚然嘿嘿一笑,正色道:“文泰,锦州的战事有扩大的迹象,这一点已经成为了朝堂之上的共识。而一但开战,北蛮必定会下场,届时整个天下都会陷入纷争。” “至于让采薇去锦州,便是让她远离是非之地。照我们那位陛下的脾气,他极有可能在我领兵出征前给采薇赐婚,用她来制衡我。” “也顺便让你们师兄妹齐聚,一晃都十年了,也不知道我那玉面无双的小敌变成什么样了。” 一番话交代完毕。 待两人离去,曾尚冉拿起鱼竿,面色踌躇。 “兵家的这盘棋不好下,一个不慎就是举国大战。” “诸葛冉治跑去兖州,还提了个联姻的理由。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这一手可就真的将陆昂抬到明面上来的。” “真不明白两家道门在忙什么?一个山海界的祸事能拖这么久。” “罢了罢了,便陪诸葛冉治钓钓鱼吧,就看这鱼儿的分量有多大了。” 人间这一盘棋向来有外人落子,便是连曾尚然这般人物,也需踌躇十余年才敢落两三子。 圣人不出,人间终究弱了天上三分。 第68章:道门不过两三家,天下武运夺七分 缠香车架,有两人煮酒对奕。一位着黑袍玉带,一位便衣打扮,腿脚绑着护腕。 “话说,陛下让你孙大家去统领天门驻军,那原先的将军齐括该何去?”墨袍男子缓缓落下一子,皱眉而问。 孙穆嘿嘿而笑,一看看破了此步的杀机,黑子落于北边,如一道天堑挡住了白子的攻势。 “齐括将军可是独自镇守天门关十余年未曾失守过一次,如此骁勇的将领陛下岂会闲置。算算时间,齐括已经先我们一步到达京都了。陛下似乎是打算将让他训练招募的新兵,以此应对即将扩大的锦州战事。” 墨衣男子暗自思索,困惑道:“如此说来,天门关此刻是座空城?不该啊,这可是祸事!” 孙穆仔细打量了眼前人的神色,低头笑道:“陈巧啊陈巧,你当真不知道?国子监范涛当年被陛下驱逐出京都,如今已是成为了天门关的二把手。” 陈巧咧嘴而笑,以此掩饰尴尬:“话说范涛当年牵涉到德妃一事,若非蒋半圣的面子,范涛受到的处罚就远远不止驱逐了。” 孙穆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冷哼道:“陈巧,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让他人听了去,哼……我算是明白你为何能做工部侍郎一连十余年,你这嘴啊,容易得罪人。” 陈巧也不在意,接着道:“别啊,你我再说说那武城陆昂的事呗。那可是拳败宗良、声退诸葛冉治的狠人。我陈巧这近四十年来的阅历,也从未瞧见如此天资的少年。” 说到这个话题,孙穆似乎来了点兴致。他手中的黑子落到战局的西北部,笑道:“可还记得我们在溯河城停留的三日吗?” 迎着陈巧投来的困惑目光,他接着道:“剑城知府是我的旧友,他第一时间便将陆昂离开剑城的消息传给我,我便特地在溯河城等了三日……” 陈巧听着奇怪,心生困惑的他打断了苏穆的话:“等等,陆昂便是离了剑城,也不一定会来幽州啊,何况就算来幽州也该先去京都,他被封为平武子爵,理应去拜见陛下。” 说着说着,陈巧却发现苏穆用开傻子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冷哼一声:“喂,有话就说。” 苏穆轻笑一声:“我且问你,陆昂为何被封为平武子爵?” “因为在武城拳败宗良啊,阻止了西楚的阴谋。”陈巧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苏穆点头,接着道:“而下一次我们知道陆昂消失则是在剑城,他为何要北往,或者说北边有什么事情他非去不可?” 见陈巧一幅困惑的样子,苏穆一拍大腿,解释道:“烽火台!每隔四年大周的天骄妖孽都会齐聚烽火,一战论高下!从而推出当代第一人!” “对对对,我忘了还有这岔,”陈巧拍案时的力气把身前的棋盘都震乱了,兴奋道:“那我们岂不是只要守株待兔就好了?” 苏穆颔首,却是一脸无语:“正是,陆昂这等年纪便有了如此能耐,自当是去参加‘烽火役’了。” “对了,前些日百晓堂出了一个《天骄策》,你要看看吗?”苏穆从怀中取出一个金边的册子。 …… “天骄第十,徐登(玲珑心已废),国子监大弟子,曾相爷首徒。事件:圣武门下舌辩群儒,被半圣蒋延断言‘三年便可登临圣人道’”。 宋玉贺轻声念着《天骄策》的内容,紧接着翻开下一页。 “天骄第九,张柯。墨学子弟。”使劲的在字缝里找字,宋玉贺脸都快贴到纸上了,也没这页纸张上找出第二句话。 “天骄第八,江闻。扬州江家的庶出,一身剑法已入道境,更是请出了周王朝遗留的青铜剑‘百民’。事件:一剑败退上门挑事的山南墨家。”宋玉贺慢悠悠的念着,声音软绵绵的。 “小道士别念了,跟念经文似的,听的人烦,”陆霜听的厌烦,便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策子,自顾自的翻找起来。 “第七名张伐,墨学子弟,还是张柯的哥哥。” “第六名沈萱,沈氏商会的大小姐,白鹿书院的女夫子。”陆霜开心地拍手,嬉笑道:“是沈萱姐姐哎,萱姐姐好厉害,天榜第六呢。” 陆昂将白马拴在一旁的树桩上,也是探头过来一起看,书页上还配着一幅彩色插画:红袖添香,眉眼似水,唇角微翘,一抹殷红图落落,道尽仙女姿容。 陆霜接着翻看着,下一页写的便是陆昂,她拍手道:“哥哥,找到你了。” “第五名陆昂,身份未知,疑似是去往天门关参加烽火役。事件:武城拳败宗良,参与了嵩阳书院魔修一战,随后于剑城逼退诸葛冉治。” 陆昂微微皱眉,这百晓堂好生厉害,连嵩阳的事情都知道。不过自己的战绩已经是开挂得来的,而那些在自己之上的人该是何方神圣? “第四名宋玉贺,龙虎山王启明亲传弟子,十三岁的阵法大家。” 宋玉贺嘴角抽搐,他有些尴尬的看着盯着自己的陆昂和陆霜,低声问道:“我脸上有花吗?” “小道士你凭什么呀?”陆霜伸手揪着宋玉贺脸上的肉,困惑道:“小道士也是肉做的呀,没瞧出有多厉害。” 陆昂心下也是有些无语,合着高手就在自己身边,不过宋玉贺这小身板看着也不强啊。 宋玉贺被盯得害怕,他伸出一根手指,忐忑道:“其实……我也就会一点阵法。” 陆霜一边翻到下一页一边道:“小道士别谦虚了,你厉害些就能保护我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第三名江朦子,全真教首徒,下一任的西岳掌教,也是江闻的哥哥。” “第二名徐登(可能),其玲珑心虽废,但根据这代百晓生的预测,徐登极有可能还有匹敌半圣的实力。诸位可还记得嵩山的天幕被撕开口子吗,一柄石剑被插入天上,而掷剑之人正是徐登。”这一页的话更像是给出的解释,而徐登更是离谱,一人便占了天骄榜前十的两个位置。 “第一名陈为,青城山弟子,其余不详。” 如此一来,若是不算徐登,那天骄榜前三可就全是道门弟子了。道门果真是独大于人间啊,天下四家书院的夫子都不及道门天骄。 陆昂朝宋玉贺眨眼,问道:“说说这陈为,你也是道家子弟,应该知道吧?“ 宋玉贺点点头,介绍道:“陈为是陈大耳的弟子,据说他在十一岁时便进入了山海界,此后八年便再没出过山海界,他一个人便压得山海界百族喘不过气来。往年青城山都会派七十二弟子坐镇山海界,而自陈为十五岁后,青城山在整个山海界的布局他一人便可镇守。“ 闻此,陆昂对山海界内的一切更是好奇,要知道山河图可是徐登赠与自己的,他在嵩山掷出的破天之剑更是让人心惊。 那这位叫陈为的青城弟子,凭何能力压徐登一头,位列天骄榜第一。 三人靠着大树歇息,本打算一刻种后出发,如此正好避过最热的太阳。 无奈,麻烦不请自来! 陆昂握着水壶的手一顿,肺腑间的浩然气朝周遭倾泻开,右手抄起银枪。 地上树木的脉络扭曲开,老树上一张人脸汇聚。不远处一道蔚蓝的身影踏云而落,掌中似乎还有蓝色闪电。 陆昂眉头冷蹙,心中冷冷道:奎山,魑魅! “等……一下,先……别动手!”奎山的声音很古怪,一股腐朽的气息从老树上传来。 魍魉在不远处停下,他摊开手,笑道:“我们没有恶意,也不是来寻你打架的。” “何况,逼急了你,我可没能耐抗住两条通天道。”魍魉的目光落到宋玉贺身上,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一笑:“上次还好奇是谁有这般能耐,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用阵法遁走。” “原来是你呀,天骄榜第四宋玉贺!”魍魉抬眉,一脸的玩味。 宋玉贺挺身走到陆霜身前,昂着头,尽量凶狠道:“吾乃龙虎山宋玉贺是也,尔等宵小,既然听过吾之大名,还不速速退去,难道想领教爷爷的拳脚!” 这话听着凶残,可宋玉贺奶声奶气的模样怎会让人害怕。陆霜在一旁跺着脚,小声碎口道:“小道士真没用,亏我给你想了这么霸气的台词,说的一点都不霸道。” 话虽小声,可在场的可没一个普通人。 奎山、魍魉嘴角一抽,没想到这一代的“守观”还好这口! 陆昂黑着脸,撇了眼妹妹,心中万分无语。 魍魉轻咳一声,摇头失笑:“陆昂,我来是想告诉你。杀你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少则十天多则一月,他们就会动手。” “至于是谁,原谅我无法相告,可有一点你要当心,杀你的人很强!” 两句话说完,也不再解释什么,魍魉便踏云离去,而周遭的树木也随着奎山的离去恢复原状。 陆昂低着头思索,心中对一个问题极度困惑:为什么魔修能这般轻易的找到自己的位置? 至于魍魉所说的有人要杀自己,他笑了笑便没放在心上。 自锦州一路走来,可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太平的。对面再强,能强过宗良?能强过诸葛冉治? 第69章:满算不过十六尺,谈笑皆为天下事 京都内城垂拱殿 黑袍之上绣着墨龙,王衡正在案前批阅着奏折,而刘承规佝偻着腰站于一侧,汇报着陆昂的原话。 王衡笔墨一顿,沉重的声音里起了波澜:“他抗旨?呵,那便削了爵位吧。” 刘承规低头不语,心中有着困惑:前些日子陛下还甚是欣赏陆昂,为何今日如此之不在乎? “交给你个事,去查查陆昂的身份。”王衡将毛笔搁置一侧,长吁一口气,对着刘承规笑道:“昨日,王夫人传来飞信,说李纹通过山海界去了趟兖州。” 王衡站起身子,揉着腰间酸痛的肉,琢磨着:“你说李纹为何要去兖州?还正巧赶上了诸葛冉治大闹剑城?朕估计啊,是李纹亲自出手赶人的,否则凭诸葛冉治的能耐,一个陆昂还是太嫩了些。” 伴君三十载,刘承规当即明白了陛下的心思,夸耀道:“陛下为了梧桐院,可是掏空了您的私库,陛下若是真想见娘娘,马下锦州便是。” 娘娘一词可说道王衡心坎里了,他一脸惆怅,似是在追恋往事:“朕至今未立后,便是在等小纹。只是朕无颜见她,朕有愧于她。” “奴才请陛下移驾扬州!”刘承规匆促下跪,头磕于地,掷声道:“望陛下领锦州兵马,荡平西楚敌军。” 整个大殿很空荡,仅剩下一主一仆,墨袍男人的神色很落寞。 “刘承规,莫不是你也觉得当年是朕错了?”声音很响,回荡在垂拱殿中。 刘承规的头颅紧贴着地面,沉默着没出声。 王衡嘴角轻笑:“有何不敢应的,本就是朕错了。” “至于下扬州,此事莫要再提。”王衡蹲下身子,托起刘承规的脑袋,叹气道:“你知道的,朕走不开,最近老有人和我说太子不得民心,更不讨文人喜欢。” “可你也知道朕的脾气,说太子不讨文人喜欢?朕就将这些人统统下狱了,太子乃国之栋梁,岂是这些人可以非议的。若非国战在即,朕不想因此事寒了士子的心,早就杀了。” 王衡干脆坐到地上,一言一语发自肺腑:“曾尚然不出三日就要带兵出征了,他这一去带的可是我大周三分之一的兵马,你叫我如何放心于他?” “朕本想为他的女儿赐婚,也好是让他心底多个忌惮。结果呢,我们的曾相爷也是个聪明人,早早便让女儿出了京都,说是去凉州了。” “他呀——不信朕!” 声音平淡,却如惊雷劈开了一道白昼,整个垂拱殿都为之一颤,仿佛有墨龙腾空咆哮。 刘承规身子颤抖,脑袋死死磕着地面,他恨不得能把双耳塞上。 “罢了,他不信朕,朕信他就好,”王衡仰目看着头顶的九龙藻井,嘴角抹过苦笑:“书院四座、道门两家、江湖一处,九州不信朕的人还少吗?朕不差他一个。” “东周、西楚、北蛮,还有——还有天上!”王衡掰着数数,眸子深邃如墨。 “朕此生没别的愿望,唯有西出、北征二事。奈何,造化弄人啊!” “……”王衡的追思停在此处,他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袖,淡淡道:“去吧,去查查陆昂的身份,再而把曾尚然叫来,朕有事与他商议。” 刘承规如蒙大赦,匍匐着身子退出大殿。 一刻钟后,此刻已是二更天,城墙之上是被火油照亮的光。皇城的高空有一盏硕大的天灯,昏黄的光自此普照整个京都。 一身紫衣绫罗,腰缠玉带钩,曾尚然连过五道禁卫,急匆匆赶到垂拱殿外。 深吸一口气,他抬足而入。 殿内的烛火熄灭了半数,仅有右侧还有些许的火光照明。高堂上有一人墨袍人影,冕旒的珠帘下的眼珠尤为晃眼。 “微臣曾尚然,见过陛下。”曾尚然当即行跪拜之礼。 王衡微微抬手,声音如九泉沟涧:“天下兵马半数于爱卿之手,朕且问你,此战或可定北方?” 曾尚然跪着拘礼,厉声道:“只要粮草、器械不断,大周的马蹄定当踏至北蛮王庭!” “好,朕等你凯旋,六州之内,谁敢阻碍粮道,朕便斩谁!”掷地之声入耳,一股股浩瀚的气息激荡,高堂上仿佛真有墨龙咆哮。 “昔日你自荐赴西楚和谈,更与朕携手御敌于万里草原。如今一晃已有二十载,犹记得红衣胜火,素手敲战鼓,只可惜今朝不得再听此鼓声,只有我君臣二人于这深苑中道别。” 王衡走下高台,脚步声沉重而又清晰,他亲手服起曾尚然。 曾尚然拘礼再道:“陛下无需忧伤,只需再寻一位会敲战鼓的女子为将士们送行便好。” “哼,”王衡摇头失笑:“爱卿倒是放得下,只是朕始终觉得有愧于她,而且朕想见她!” 曾尚然低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若是心有所想,去做便是。” “哈、哈哈……”王衡笑出了声,目光有些黯然失色:“孤乃寡人,不配有如此多的心思。” “倒是爱卿可去江南寻她,等此战落幕,爱卿便卸甲归田吧,可去江南寻她,可算替朕看看她。” 君王心思表露无疑,功高盖主者,自古不为朝堂所容。 曾尚然低头称是:“臣遵旨!” “哎,这哪是什么旨意,仅是我君臣二人聊的家常。”王衡拍着曾尚然的肩膀,一脸的笑意。 曾尚然苦笑:“好,陛下说如何,便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殿内回响着王衡的笑声。 一人抬首,一人低眉,满算不过十六尺,谈笑皆为天下事。 …… 幽州,山野大道 溪流旁有两个男人在抓鱼,陆霜则是坐在篝火旁发呆,鼓起的嘴腮不知所为何事。 陆昂将捞起的鱼放进竹筐中,在接过宋玉贺递过来的鱼后,他喘气道:“小道士,问你个事?” 宋玉贺俯身接着抓鱼,回应道:“陆哥,你问便是。” 陆昂可不客气,张口便道:“龙虎山的道士能娶妻吗?” “额,”宋玉贺有些猝不及防,一时有些语塞:“倒是……可以。” 陆昂接着道:“那便好,不过你得加油了。” 陆哥是什么意思?宋玉贺心生困惑,甚至漏掉了到手的鱼,而陆昂再度问道。 “你能打得过宋禾吗?我是说你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比宋禾厉害?” 虽不知陆昂为何如此问,但宋玉贺还是如实答道:“若是跟宋先生比的话,我至少需要三年才能赶得上他。至于打不打得过,得真试试才行。现在的我相差甚远,不敢妄下断言。” 陆昂点点头,没有再多问,提着装着鱼的竹筐便朝岸上走去。 他心底却是万分忧虑,就是不知道霜儿会喜欢谁了。一边是可爱的小道士,一边是成熟的夫子,我若是霜儿,怕也做不出选择啊。 陆昂也是缺心眼的,自己欠了一屁股的债不知道如何还,反倒忧心起别人的情事了。 三人围着篝火烤着鱼,陆霜眉眼尽是愁意,纤嫩的小指掰数着什么,口子小声念叨:“今日是五月二十三,那么离七夕还有几天呢?” 陆昂将一串鱼递给陆霜,随后问道:“在嘀咕什么,不妨和哥哥说说。” 陆霜接过鱼,没敢看哥哥的眼睛,低头道:“我就是在想先生会不会出事,他已经离开好久了。” 陆昂宽慰道:“宋先生是半圣,何况不是有淮剑仙的剑灵去帮助先生了吗,你就别再担心了。” 宋玉贺也是附和道:“是的,宋禾很厉害的,才不会轻易出事。而且山海界是我道家的地盘,我的师兄定会照料一二的。” 陆霜鼓着脸,踹了宋玉贺一脚,没好气道:“小道士会不会说话,该称呼先生,再说了,先生这般厉害,才不需要别人帮忙呢。” 这话可把宋玉贺听迷糊了,怕宋禾出事的是你,夸宋禾厉害的也是你。不对,我还得称呼宋禾为先生。 陆昂连忙打圆场,说道:“好了,等吃完鱼,霜儿可以让宋玉贺教你习武?” 又是一手好算盘,陆昂也算是变着法子给宋玉贺找机会了,他可是一向不喜欢陆霜习武的。 陆昂虽然吃着鱼,但心思已经沉入山河图中。 自剑城一战后,他便又获得了一种道韵,应该是来自陈大耳的,名为“造化三千”。而山河图中则是因此多出了一处湖泊,有百余异兽存货于湖水中,连带着周遭的山林都有了变化。 而原先停留在向阳屋子外边的药鼎也换了住处,它寻了一处挨着竹林的山谷,几日功夫,山谷内早已长满了百余药草,丹香飘荡在山谷之间,竹林中更是多出了一种黑白异兽。 而他胸腔内的玲珑心更是多出了一道金色的纹路,若是按照柳召亭的嘱咐,玲珑心共有三转,第一转为金纹,第二转为玉纹,第三转为七色纹。 如此说来,自己已经算是一转玲珑心了。 还有枪之一道,他对枪意的理解愈发深了,如今只差临门一脚。 总的来说,好事多磨,走了万里地,也不算一无所获。 第70章 不止京都,各地府城县镇都会由当地的最高长官负责启明,雪津城不例外。 至于一百年前出现的小天上,也是要的。人不是凭空来的,里面的百姓其实都是人间的原住民。这两百年来的传统自然也就传下来了。 明月,星空,脚下灯火万千。月光朴实,星光璀璨,街街巷巷丛横交错,天灯亮起。这小天上,灯叠着灯,看不尽头,更无计数,仿佛倒挂而下的人间银河,夜空中漂泊的是彼岸水,这随河而去的是百姓灯。 昏黄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这万家灯火,把陈空空看愣了,不有她,还有其后的铁甲士卒。 这是我们的敌人吗?这分明就是另一处雪津城啊! 多好的万家灯火,陈空空的眼角掉出泪珠。刚落地,她的剑就捅穿了一个正在放天灯的小女孩,身后的士卒紧随其后,长剑贯穿了一个个脆弱的生命。剑在颤抖,铁甲在悲泣。 今夜是小天上的天灯节,也是天灯染血,天上教的老巢被端了。 醉霜从城主府中走出,剑上滴落着血。 府内躺着一具尸体,一个行将就木的半圣,彻底陨落了。 天上教的主子去京城堵雪津城的人,那她便把小天上给灭了。 醉霜从小世界里走出,血滴落下,染红了雪地。迎面是无尽的夜色,长夜无期,与小天上的万家灯火相比,尤为醒目。 打出一道真气在阵法上,醉霜急着回去,和陈晓约好的十分钟,可不能迟到。 雪津城的万家灯火,还等着她呢,她的家,要由她来守护。 这处人间,向来是格外无情…… 京都紫禁城 王协身前是个大天灯,镌刻着丰和两个字,他手持着礼器将天灯点燃,像是一个加长的烟斗,火油滴落,点燃了蜡烛上的木绳。 火烛闪烁,天灯闪耀在紫禁城的最高处。在这没有星月的人间,长夜漫漫,唯以长灯告之。 火光照侧过帝王威严的脸庞,身旁的是川皇后,文功台下的是徐相领着六部尚书,在下面更大的广场上是百官和新晋的进士。再之后,便是灯光照耀、目光所及的京都,天子脚下无数即将点燃的百姓灯。 紫禁城墙的一个角落,岑萱的手里捧着双秀鞋,靠着墙脚步慌乱的走着,她偷了父亲的腰牌,这才一路无阻的在皇宫内乱跑。 目光闪动,岑萱看着远处巡逻的兵卒,偷偷的躲到了一旁的角落里,来京都这么久了,她没进过紫禁城,所谓陛下赐婚,别说陛下,她连夫家都没见过,一纸婚书送家门,可笑可笑。要知道在雪津城,夫择妻,妻亦择夫,哪有这腐儒的三从四德,约束女子的条条框框。 岑萱的手指深深陷入绣鞋里,她是来找弟弟的,也不知弟弟会想自己这个姐姐吗。 青色的石阶上,苏璐拿着火柴,小心翼翼地往烛油上靠,火光递接,木绳被点燃,灯光落在苏璐脸上,眼睛眯成小月牙,粉黛轻点,笑盈盈的脸上取了半寸春意和满杯的月色。 人间无月,暖月在眼前。许佑的目光挪不开了,浩然气四散开,荡平了周遭的寒意和碍事的清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书上说的再好,尚不如学而思之,思而行之,行而知之。 这一刻,他悟出了玲珑心,莫枉费读书十余载。 手中的天灯放出,上面镌刻着两个人的姓氏,苏许,芳心暗许。 天灯飞的很高,和漫天的灯火聚到一起,灯上刻着百家姓。 灯火长廊会燃烧很久,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 不知道哪个黑黑的云朵上,小金人元初趴在上面,他看到了在城墙边找不着北的岑萱,心念一动,把剩下的半股春风送了过去。 雪津城 火红的长裙落地,无痕入了剑鞘,玉手捻起一朵火花,手指轻弹,木绳被点燃,醉霜的脸上浮现笑意,将点亮的天灯往空中一堆。 点将台上,红衣添灯。台下将军百战甲,士农工商百姓衣。我愿红尘夕阳色,共赏漫天百姓灯。 天下兵马大元帅,醉霜大人便是雪津城的元帅。吾等士卒,愿为大人马革裹尸。 台下的将士双手相接,单膝下跪,军阵望不到尽头,人山压着人海,更远的是雪津城的百姓,塞北的边城,向来军民同心,来来往往,那都是自家的子弟兵。 灯火飘摇,放眼望去是一片灯海徐徐上升,北地的云很近,昏黄的灯海接上天色,宛如夕阳落时,隽染了半边天际。 醉霜背过身,火红的衣裙朝着北方,今夜的天空格外干净,雪停了。 小天上,血流成河。 陈空空的身前站着十三个老头,有黑衣、有青衣、亦有白衣。 陈空空将长剑插在地上,身后的士卒还在屠杀。 “大人有令,屠小天上一城。令诸位滚出北地,再有下次,小天上十二座城池,一座不剩。” 血铺满了街道,赤红的世界是屠戮和混乱。 除了三个青衣和一位白衣,九个老头从中走出,走到了陈空空和三万士卒的最前面,眼珠充血,背脊微驼。一侧还有不少受难的百姓陆续躲到他们的身后。 陈空空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剑,喃喃道:“护的住吗?”她的心软了,十年前城破之时,她的父亲问过她,“这城,还护的住吗。” 一个身着白衣的老头,开口道,声音尤其干瘪,好似喊哑了:“陈将军,我们错了吗?这人间到底谁错谁对,你雪津城的刀,何苦向着我们。”老头子跪倒在地上,头倒在血泊中,声音沙哑:“我们不是疯子,只是想要一个家的可怜人。”老头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将军,我……求你,杀完我们九个老的之后,再对百姓出手,这之前,就让他们跑吧……能跑多远……就多远。” 陈空空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士卒们,她很快发现,许多士卒都不愿意下死手,死在他们剑下的多是些老人和壮年,许多小孩和女子都被他们有意漏过了。 回过头,陈空空拔出了地上的剑,指向九个老头子,大人的命令是两个时辰内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收兵。但是,大人,对不起,雪津城的悲剧不该在小天上重演了,此事过后,我愿以死谢罪。想着,陈空空的嘴角抹过一丝苦笑,你们九个老的,可千万要撑久一点啊,这会儿离两个时辰还要好久。 …… 雪津城书屋 一个老婆子在桌案前来回打转,她叫傅沐,是已故八翰林之一傅皋的发妻,也是书屋的负责人。 傅沐看着桌案上的情报,绕着桌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侧过头目光透过窗子,看见了远方昏黄的灯海,至此,她才叹了口气坐下,“大人啊,你让陈妮子去屠城,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吗,天延九九,确有一缺。可小天上要是再壮大一分,人间就会削弱两分。天上人在背后扶持他们,你不是不知道,大人啊,雪津城赌得起吗?” 傅沐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灯海发呆,好像灯火之外的世界,愈发看不清了。 入夜的青石阶,春风聚在上边,淡了深秋的寒意。 许佑昂着头打量着灯海,苏璐倚靠在他怀里。没来由得心思一动,许佑侧过头看向一旁的阶梯,楼道里空荡荡的,倒是青石阶上好像多了个东西。 叫醒苏璐,许佑走过去打量着眼前的东西,是一双绣鞋,鞋的两侧绣着两枚枫叶,叶面通红,红潮如血,比晚霞耀眼。许佑的脑海里冒出一道身影,姐姐?是姐姐吗。 苏璐看着许佑的眼色,补了一句:“鞋子上有小玲姐姐的味道。” 声音落在许佑的心里,简单的几个字却好像把什么都翻天覆地了。 许佑低着头,手指牢牢地扣进鞋里,良久,他抬头对苏璐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呢,这不是你小玲姐姐的。” 苏璐觉得奇怪,说道:“可是,我明明闻到……” 许佑的手按在苏璐的头上,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有点冰冷:“行了,说了不是就不是。” 许佑抓起苏璐的手腕,向着一旁的阁楼走去,走上台阶,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直到比天色宽。 绣鞋被许佑小心地放在了怀中,就像对待心上人。 苏璐看了眼灯海,又看向了许佑,嘟着小嘴,一句话都不想讲。 冰冷的城墙。 岑萱靠着墙,漫无目的走着,灯海的光替她照亮了前边的路,她也曾打算放盏天灯,只是思来想去不知道该留谁的名字,索性就算了。 嗒!嗒!嗒…… 马蹄声响起,岑萱慌乱地回头,手往腰间探,寻着父亲的令牌。 “姑娘,要去何处?卑职可以带路。”马背上的王越说道,手却握紧了手中的剑。 岑萱回过头,亮出了手中的令牌,拘礼道:“将军有礼了,我是负责宫内外采办的人。” “黑骑的令牌,跟我说负责采办,姑娘不觉得可笑吗?”王越抽出腰间的剑,指着岑萱,冷声道:“还是说,姑娘是潜入的贼人?” 岑萱嘴角抹过苦笑,收回令牌,抬头看向马背上的人。 第71章 不止京都,各地府城县镇都会由当地的最高长官负责启明,雪津城不例外。 至于一百年前出现的小天上,也是要的。人不是凭空来的,里面的百姓其实都是人间的原住民。这两百年来的传统自然也就传下来了。 明月,星空,脚下灯火万千。月光朴实,星光璀璨,街街巷巷丛横交错,天灯亮起。这小天上,灯叠着灯,看不尽头,更无计数,仿佛倒挂而下的人间银河,夜空中漂泊的是彼岸水,这随河而去的是百姓灯。 昏黄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这万家灯火,把陈空空看愣了,不有她,还有其后的铁甲士卒。 这是我们的敌人吗?这分明就是另一处雪津城啊! 多好的万家灯火,陈空空的眼角掉出泪珠。刚落地,她的剑就捅穿了一个正在放天灯的小女孩,身后的士卒紧随其后,长剑贯穿了一个个脆弱的生命。剑在颤抖,铁甲在悲泣。 今夜是小天上的天灯节,也是天灯染血,天上教的老巢被端了。 醉霜从城主府中走出,剑上滴落着血。 府内躺着一具尸体,一个行将就木的半圣,彻底陨落了。 天上教的主子去京城堵雪津城的人,那她便把小天上给灭了。 醉霜从小世界里走出,血滴落下,染红了雪地。迎面是无尽的夜色,长夜无期,与小天上的万家灯火相比,尤为醒目。 打出一道真气在阵法上,醉霜急着回去,和陈晓约好的十分钟,可不能迟到。 雪津城的万家灯火,还等着她呢,她的家,要由她来守护。 这处人间,向来是格外无情…… 京都紫禁城 王协身前是个大天灯,镌刻着丰和两个字,他手持着礼器将天灯点燃,像是一个加长的烟斗,火油滴落,点燃了蜡烛上的木绳。 火烛闪烁,天灯闪耀在紫禁城的最高处。在这没有星月的人间,长夜漫漫,唯以长灯告之。 火光照侧过帝王威严的脸庞,身旁的是川皇后,文功台下的是徐相领着六部尚书,在下面更大的广场上是百官和新晋的进士。再之后,便是灯光照耀、目光所及的京都,天子脚下无数即将点燃的百姓灯。 紫禁城墙的一个角落,岑萱的手里捧着双秀鞋,靠着墙脚步慌乱的走着,她偷了父亲的腰牌,这才一路无阻的在皇宫内乱跑。 目光闪动,岑萱看着远处巡逻的兵卒,偷偷的躲到了一旁的角落里,来京都这么久了,她没进过紫禁城,所谓陛下赐婚,别说陛下,她连夫家都没见过,一纸婚书送家门,可笑可笑。要知道在雪津城,夫择妻,妻亦择夫,哪有这腐儒的三从四德,约束女子的条条框框。 岑萱的手指深深陷入绣鞋里,她是来找弟弟的,也不知弟弟会想自己这个姐姐吗。 青色的石阶上,苏璐拿着火柴,小心翼翼地往烛油上靠,火光递接,木绳被点燃,灯光落在苏璐脸上,眼睛眯成小月牙,粉黛轻点,笑盈盈的脸上取了半寸春意和满杯的月色。 人间无月,暖月在眼前。许佑的目光挪不开了,浩然气四散开,荡平了周遭的寒意和碍事的清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书上说的再好,尚不如学而思之,思而行之,行而知之。 这一刻,他悟出了玲珑心,莫枉费读书十余载。 手中的天灯放出,上面镌刻着两个人的姓氏,苏许,芳心暗许。 天灯飞的很高,和漫天的灯火聚到一起,灯上刻着百家姓。 灯火长廊会燃烧很久,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 不知道哪个黑黑的云朵上,小金人元初趴在上面,他看到了在城墙边找不着北的岑萱,心念一动,把剩下的半股春风送了过去。 雪津城 火红的长裙落地,无痕入了剑鞘,玉手捻起一朵火花,手指轻弹,木绳被点燃,醉霜的脸上浮现笑意,将点亮的天灯往空中一堆。 点将台上,红衣添灯。台下将军百战甲,士农工商百姓衣。我愿红尘夕阳色,共赏漫天百姓灯。 天下兵马大元帅,醉霜大人便是雪津城的元帅。吾等士卒,愿为大人马革裹尸。 台下的将士双手相接,单膝下跪,军阵望不到尽头,人山压着人海,更远的是雪津城的百姓,塞北的边城,向来军民同心,来来往往,那都是自家的子弟兵。 灯火飘摇,放眼望去是一片灯海徐徐上升,北地的云很近,昏黄的灯海接上天色,宛如夕阳落时,隽染了半边天际。 醉霜背过身,火红的衣裙朝着北方,今夜的天空格外干净,雪停了。 小天上,血流成河。 陈空空的身前站着十三个老头,有黑衣、有青衣、亦有白衣。 陈空空将长剑插在地上,身后的士卒还在屠杀。 “大人有令,屠小天上一城。令诸位滚出北地,再有下次,小天上十二座城池,一座不剩。” 血铺满了街道,赤红的世界是屠戮和混乱。 除了三个青衣和一位白衣,九个老头从中走出,走到了陈空空和三万士卒的最前面,眼珠充血,背脊微驼。一侧还有不少受难的百姓陆续躲到他们的身后。 陈空空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剑,喃喃道:“护的住吗?”她的心软了,十年前城破之时,她的父亲问过她,“这城,还护的住吗。” 一个身着白衣的老头,开口道,声音尤其干瘪,好似喊哑了:“陈将军,我们错了吗?这人间到底谁错谁对,你雪津城的刀,何苦向着我们。”老头子跪倒在地上,头倒在血泊中,声音沙哑:“我们不是疯子,只是想要一个家的可怜人。”老头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将军,我……求你,杀完我们九个老的之后,再对百姓出手,这之前,就让他们跑吧……能跑多远……就多远。” 陈空空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士卒们,她很快发现,许多士卒都不愿意下死手,死在他们剑下的多是些老人和壮年,许多小孩和女子都被他们有意漏过了。 回过头,陈空空拔出了地上的剑,指向九个老头子,大人的命令是两个时辰内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收兵。但是,大人,对不起,雪津城的悲剧不该在小天上重演了,此事过后,我愿以死谢罪。想着,陈空空的嘴角抹过一丝苦笑,你们九个老的,可千万要撑久一点啊,这会儿离两个时辰还要好久。 …… 雪津城书屋 一个老婆子在桌案前来回打转,她叫傅沐,是已故八翰林之一傅皋的发妻,也是书屋的负责人。 傅沐看着桌案上的情报,绕着桌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侧过头目光透过窗子,看见了远方昏黄的灯海,至此,她才叹了口气坐下,“大人啊,你让陈妮子去屠城,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吗,天延九九,确有一缺。可小天上要是再壮大一分,人间就会削弱两分。天上人在背后扶持他们,你不是不知道,大人啊,雪津城赌得起吗?” 傅沐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灯海发呆,好像灯火之外的世界,愈发看不清了。 入夜的青石阶,春风聚在上边,淡了深秋的寒意。 许佑昂着头打量着灯海,苏璐倚靠在他怀里。没来由得心思一动,许佑侧过头看向一旁的阶梯,楼道里空荡荡的,倒是青石阶上好像多了个东西。 叫醒苏璐,许佑走过去打量着眼前的东西,是一双绣鞋,鞋的两侧绣着两枚枫叶,叶面通红,红潮如血,比晚霞耀眼。许佑的脑海里冒出一道身影,姐姐?是姐姐吗。 苏璐看着许佑的眼色,补了一句:“鞋子上有小玲姐姐的味道。” 声音落在许佑的心里,简单的几个字却好像把什么都翻天覆地了。 许佑低着头,手指牢牢地扣进鞋里,良久,他抬头对苏璐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呢,这不是你小玲姐姐的。” 苏璐觉得奇怪,说道:“可是,我明明闻到……” 许佑的手按在苏璐的头上,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有点冰冷:“行了,说了不是就不是。” 许佑抓起苏璐的手腕,向着一旁的阁楼走去,走上台阶,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直到比天色宽。 绣鞋被许佑小心地放在了怀中,就像对待心上人。 苏璐看了眼灯海,又看向了许佑,嘟着小嘴,一句话都不想讲。 冰冷的城墙。 岑萱靠着墙,漫无目的走着,灯海的光替她照亮了前边的路,她也曾打算放盏天灯,只是思来想去不知道该留谁的名字,索性就算了。 嗒!嗒!嗒…… 马蹄声响起,岑萱慌乱地回头,手往腰间探,寻着父亲的令牌。 “姑娘,要去何处?卑职可以带路。”马背上的王越说道,手却握紧了手中的剑。 岑萱回过头,亮出了手中的令牌,拘礼道:“将军有礼了,我是负责宫内外采办的人。” “黑骑的令牌,跟我说负责采办,姑娘不觉得可笑吗?”王越抽出腰间的剑,指着岑萱,冷声道:“还是说,姑娘是潜入的贼人?” 第72章 岑萱嘴角抹过苦笑,收回令牌,抬头看向马背上的人。 王越纵身下马,长剑直指咽喉,他并不打算和一个贼人多费口舌。 岑萱一时有些愣神,甚至忘了闪躲,剑至咽喉,她才吐出几个字:“镇安侯之子王越。”她看过王越的画像,跟眼前这人几乎一模一样。 王越有些意外,手中的剑顿住:“你认识我?” 岑萱撇了撇嘴角:“不认识。” “给你个机会,说清楚自己是谁。”剑刃擦过肌肤,有血丝溢出,王越的声音冷淡,给出了最后通牒。 岑萱昂着脑袋,任由着血珠子溢出,眼角打转着泪花,就是不愿再说一句。 手中的剑划开,却是擦着岑萱的发丝过去的,仅有几缕青丝滑落,王越伸手接过,他把头凑到岑萱的耳边,说道:“好一个无名无姓的姑娘,放心,我不杀你。” 在岑萱的错愕中,王越将她拦腰抱起,递到了马背上。 “抱紧我,马背上颠簸。” 岑萱把头侧一边,只是用手扶着马鞍,她对王越的观感不好。 王越也不恼,鞭子一抽,大黑马向前迈开蹄子。 岑萱吓得喊出声,慌乱之间,死死抱住了王越的腰,闺房里的大小姐,哪见过马的烈性。 把头埋得很低,岑萱小声问道:“我们去哪里啊?” 王越笑出了声:“姑娘的命都是我的,去哪里有区别吗?” 岑萱不知道哪来的胆气,手在王越的腰间狠狠一扭。 “哎呦呦,你至于吗?”王越急道:“这天灯节,还能做什么,带你去放天灯啊!” 马背上很颠簸,岑萱把手紧紧抱住王越的腰,只觉得今晚的风好冷。 小天上 陈空空依靠在一旁的街道上,吐了口血沫,这九个老头是真能打。 算了算时间,两个时辰快到了,召来传令官,鸣金。 前方的街道,九个老头连成一线,堵住了前进的道路。他们跪倒在地上,血污浸透所有能触及的东西,毛孔、发丝和眉宇,粘连的血滴落。可但凡有认企图越过这条线,他们的头会再度抬起,怒目的眼睛里,周遭的规则之力会席卷一切。 收拢了士卒,陈空空走上前,蹲下身子,对着九个老头一笑:“死亡,是什么感觉?” 为首的老头一身是血,已经分不清是白衣还是青衣了,除了黑衣,都是血色的。 “挺累的,不过也没啥,反正在人间也是活不过七十大限。” 陈空空的目光深邃,她回过身愈走,只淡淡的留下一句话,“说说你们的姓氏吧。” 咳,咳…… 九个老头颤抖着,勉强在血污中露出一条缝,里边是晶亮的眼珠。 “儒生刘珣,愿为小天上而死。” “墨家寻印。” “道士阙运。” “墨家寻骆。” “墨家胡游。” “墨家张孟。” “儒生司桢。” “墨家曹致。” “儒生无名。” 随行言官手中的毛笔一顿,无名? 陈空空撇过头,淡淡道:“无名便无名吧,这世间谁还没点苦衷呢。”脚步沉重,她认识那个儒生,狂生丁绰,雪津城上一任的大弟子,五年前离奇失踪,当时醉霜大人废了老大的劲,连书屋都出动了,就是找不到人影。 陈空空手中的长剑甩出,震荡开九人周遭的规则之力,将虚弱的气机彻底斩断,收回长剑,声音严肃:“收殓尸容,肉身火化,立衣冠冢。”她不想再算上往事,既然要做这小天上的英雄,付出性命是应该的。 何况,这九个老头可不老实,狼烟一点,周遭的城池都在调兵,若有机会,他们更想吃掉雪津城的军队,若非事先派遣副官带着两万人的方阵直扑敌方军营围剿,现在该立衣冠冢的就是自己了。 军队整齐,齐齐撤出小天上,两个时辰的厮杀,再加上四个时辰的大雪行军,士卒早无一战之力。 夜色,军队在雪地里收敛气机,该回家了。 北城墙,醉霜站在垛口之上,目光眺望着远方,她在等人,不只是凯旋的将士。算算时间,那些窥窃雪津城的宵小,也该到了。 红衣飘动,沾染上白色,是又下雪了…… 景山是紫禁城的最高点,也得亏是王协,纯血的皇亲国戚,景山该算是内院了。 楼宇后是一小段山坡路,站在楼里,眺目看去,金色的楼顶连成一片,脚下是金海。抬头看时,漫天灯火,落下无尽的夕阳色,晚风拂面,身后的满山绿意,再得生机。 王协摆弄着手中的天灯,瞥了眼坐的老远的岑萱,没好气道:“能不能过来搭把手。” 岑萱抬起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嘟着嘴,就是不挪身子。 王协苦笑,补了一句:“过来帮我放天灯,晚些时候我送你出紫禁城。” 岑萱再度抬起脑袋,迟疑道:“你没骗我?” “骗你?如果我愿意,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王协有点生气了,抽出手中的剑,用力一甩。 长剑插进岑萱身前的泥土里,嗡嗡作响。 “过来,还要我亲自动手吗?”王协的声音有点冰冷。 剑刃上照出了岑萱苍白的脸,寒气逼人。 岑萱总归站起身,小心地朝王协靠过去,那把剑怪吓人的,她本能想离远一点。 离着王协还有五步的距离,岑萱谨慎的停下脚步,声音冰冷:“要我做什么?” 王协微微一笑,一个快步,在岑萱反应不过来之前,他揽住了岑萱的腰肢,使上劲,两人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尽量温柔道:“孤男寡女的,姑娘说我想干什么?” 岑萱没听清楚他的话,但想来狗嘴吐不出象牙,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你……放开我。” 死活挣脱不开,岑萱索性放弃了,抬起脑袋,眼睛死死瞪着王协,泪水在打转。 王协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松开了手,任由岑萱跑开。 岑萱蹲在地上,埋着脑袋清数着脑袋,若隐若现的哭声搞得王协很是心烦。 一手捧着天灯,等了很久,王协还是走上前,蹲下身子,好声好劝道:“姑娘,今晚是天灯节。这样,你随我放完天灯后,我带去东德路玩,我掏钱。” 岑萱抬起脑袋,额前的发丝有些乱了,看着一旁被点燃的天灯,兴许是昏黄的灯光很迷人。岑萱一把夺过天灯,从怀中掏出一只石墨笔,在底下的纸条上写下岑字。 写完,把笔递给王协,眨了眨眼睛,示意你来。 这下好了,轮到王协傻眼了,刚刚不还在哭吗?现在怎么如此配合,莫非哭傻了。 王协也在背面写下了自己的王字,他好奇问道:“姑娘姓岑?京城姓岑的大族可就一家。” 岑萱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王协会意,喃喃道:“也是,但凡是个大家闺秀,也不会和我在这景山上了。” “不是大族的,莫非姑娘是贱籍,唱戏的?”王协猜测着。 岑萱懒得理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整理起自己的妆容。 王协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放起天灯,乐此不疲。 天灯脱手而出,底下烛油燃烧的热气,蒸腾着上升,这一盏天灯犹如迟来的旅人,格外显眼。灯火飘摇,昏黄的光落下,宛如一条通天的大道。 午门,也就王协才能在宵禁的时候打开城门了。 大黑马载着两人走出了一段路,岑萱拍了拍王协的背,小声说道:“我要下去。” 王协问道:“不去东德路了?” 岑萱在王协的扶持下,从马背上跳下来。她挤出个笑脸,说道:“不了,多谢将军美意,只是我要是再不回去,家里的大人要担心了。” 王协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岑萱逐渐远去的背影干着急。 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姑娘,可否留个姓名。” 远远的,岑萱止住了脚步,她笑着回头:“我啊,单名一个娟,是女儿家的娟。” 巷道很长,岑萱的背影拉得很长,王协自顾自站着,目送了一路。 灯火飘摇,努力的照亮人世间…… 北地,雪津城。 雪无声落下,醉霜的目光微抬,那个方向,一个个,来得可真快啊。 垛口之前,一身青衣道袍的周缺踏雪而行,脚下汇聚出一朵云,与醉霜对视。 醉霜挑了挑眉毛,轻蔑道:“就你一个?还是都出来吧。” 周缺没打理她的问题,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为何要屠我小天上?” 醉霜手中的无痕出了剑鞘,绕着飞雪打转,“勾结天上人,怎么都不算错杀。” 周缺咆哮着:“勾结,京都的徐相爷呢?你怎么不去杀他?富丽堂皇,自以为是。” 醉霜想了想,说道:“没机会罢了,你给机会了。” 周缺自嘲的笑了两声,“谁不是呢?” 远处的风雪中,一个硕大的巨人走来,头上长着两跟粗壮的角。 醉霜的目光闪烁,蛮欲,三年前蛮牛族的新晋半圣,估计天上人没少出力。 更远些,醉霜看到了两个木偶人推着一个轮椅在雪地上留下沟壑,轮椅上的是北墨巨子。 不久前的天人入口开启,太平淡了,平淡到众人觉得天上什么都没有做。现在想来,都是错觉,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第73章 风拉扯着雪,呼啸声刺耳。 雪中,三个黑影迈着诡异的身影走来,凡是靠近他们周遭的雪都被震碎了,无形的规则之力在周身飘荡,尤为肆虐,空间在斯拉作响。 醉霜的目光有点沉重,三具规则之主的镜像,天上在人间的势力算来了大半,怕是不好收场了。 周缺冲着蛮欲和北巨裂开嘴角,说道:“两位,赶紧拿主意吧,不想参与就赶紧滚,否则我不介意先配合酒女将看戏的宰了。” 蛮欲的眼珠子来回横跳,心里琢磨:来之前熊王反复叮嘱自己,动手前想想龙人族如今的衰败,我蛮族打谁都可以,就是别去惹那个女人,打不打得过另说,命里犯克明白吗!说实话,蛮欲觉得熊王是被打怕了。不过,说服他的是熊王的最后一句话“真打起来,你们牛人族冲第一个”,这可把他吓坏了,要知道,和雪津城开战造成的损失,可是回回载入了蛮族联盟的史册。 十年来,蛮族,被醉霜打怕了。 北巨笑了笑,拱手道:“诸位,老朽只是路过,既如此,便先行告退了。”北巨跑的飞快,只敢在远处的山头偷摸着观察。 醉霜皱着眉头,补了一句:“退出百里范围内,否则,照杀。” 明明隔着老远,可北巨却听的清清楚楚。 这下好了,北巨彻底跑没影了,估计是回老家宅着了。 蛮欲这才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他内心焦灼,主要是就这样被赶走,属实是有点丢人,事关我牛王在半圣圈子中的脸面。打又不能打,走又不想走,大黑牛抑郁了。 蛮欲打量着剩下的几人,内心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没说我一定要跟酒女打啊,要不我找个天上人揍揍,反正也不会揍错。想着,蛮欲盯上了一个气息看起来没那么强的黑影,摆出了起手的架势。 醉霜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打五个和四个也没什么区别。 搓了搓通红的手,醉霜从虚空中拽出个酒葫芦,撸起红袖子,热酒烧喉,溅起的酒水浸透了衣衫,风雪即身,醉霜狠狠打了个喷嚏,这北地的深秋,有够冷的。 无痕在手,影随身动,醉霜这一剑是冲着周缺去的。纯粹武夫,近身后便是同境界第一,更何况,她是天下第一的武夫。 这些自以为是的道士啊,醉霜向来反感。楚先生有一句话“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讨厌这些扰乱世间的东西,所以,她偏爱儒家,因为儒家的浩然气是修身治国平天下得来的,儒家能管好自己,再去管别人。而这些道士,看命!生而就决定了未来,不近红尘,却动用这红尘间的力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很反感,啼笑皆非。 剑取命门,这一剑很简单,却避无可避,不同于江丘对招式的封锁,醉霜的剑就是快,快到你避无可避。 周缺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今日我来了,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作为道士,入红尘却无法超脱,他早就不是单纯的道士了。 剑刃撞击在周缺的眉心上,方寸之间有金光遁出,小金人引动了周遭的法阵。 四象阵是阵法入门的基础,专用于封锁灵气。周缺的四象阵特殊一点,封锁空间,换句话说,醉霜出不去了。 三道规则镜像迅速出手,弱水、雷霆、厚土,规则之力朝着醉霜汇聚,而此刻,轮到醉霜避无可避了,武夫最大的弱点暴露出来,手段太少,打法常规。 能量在封锁的空间内肆虐,蛮欲在外边看的心惊胆战,战局发展太快,他压根插不上手,这种程度的能量,蛮欲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这北地的深秋也太冷了吧,还是赶紧回家吧。 在能量的爆破声中,四象阵从内部被破开,醉霜从中遁出,跑得飞快,胸中的一口真气断了,她需要时间。 武夫的脚力再快也不及雷霆,醉霜被迫和雷霆镜像交手,一会功夫,溺水和厚土也追了上来。这下好了,又被包围了。 再次突围,醉霜在北城墙上玩命逃跑,破口大骂道:“徐骗子,赶紧的,戏好看吗?” 周缺不以为然,这天下,谁能拦的住四位半圣合力。 角楼里,一头大白牛驮着一身青衣的徐登走出,徐登打了个哈欠:“哎呀呀,睡过了,不好意思哈,”他抽出腰间的戒尺轻轻一挥,“镜像的规则之力,力量来自于人间,既然如此,还回去吧。” 三道镜像瞬间溃散,四散的规则之力暴动开,在雪地里掀起一道道龙卷。 周缺懵了,小金人都不跑了,还捏出一道法术,查验是否中了幻术。 徐登笑了笑,对着周缺说道:“你们这些道士,对于大道,除了简单的排列组合,还会啥?大道三千,你们啊,是只知道这三千。” 醉霜闪着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徐登,这骗子有几把刷子啊。醉霜可不傻,连忙上前将还在发愣的小金人周缺抓了回来。 徐登朝醉霜摊出一只手,示意赶紧的。 醉霜眨巴着眼,把小金人藏到背后,一脸大大的问号。 徐登苦笑两声,说道:“把周缺的元神给我吧,我保许佑一条命。” 醉霜没急着给他,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为什么是许佑。” 徐登这回没出声,而是以武夫的方式传音给醉霜:落山狐族挑中的男人,再加上他身上有楚先生的气息。 醉霜这下更不明白了,落山狐族?我记得元初送来的日志中说到过,可那不是只公的吗?回头让书屋去查查,心中有了计较,便把小金人周缺递给了徐登。 徐登接过,嘿嘿一笑,却又很快收敛了笑容,严肃道:“提醒你一句,你们雪津城这回玩大了。陆昂和袁正的分量太重了,我可拦不住那些活到头的老家伙。” 醉霜有点急了,跑到一旁的角楼里,从陆荣怀中掏出一卷羊皮书,递给徐登:“这是楚先生的手札,你尽力而为即可,这是交易。” 徐登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接过手札,“好说,好说,世人皆知我徐某人信誉天下第一。” 雪渐渐小了,大白牛驮着徐登逐渐消失在雪地里,他心情不错,周缺抓到了,手札到手了,可谓,我徐相爷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北城墙上,醉霜若有所思的看着徐登离开的方向,这骗子,比传闻中的要猛的多啊。至于手札,无所谓了,雪津城人手一本。 第四十七章:玄则的脾气 岑府 檀香的桌椅,熏黄的灯光,岑萱侧躺在床上,目光越过纱窗,看着天边的灯海,好似在找着属于自己的那盏,脑海中思绪繁多:时光冉冉,弟弟也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做姐姐的,应该更看得开吧。对了,岑萱的脑海里冒出王越蛮横的身影,那家伙,倒有几分趣味。 心血来潮,岑萱起身,拾起案前未干的笔,在纸上一前一后画了起来,宽眉角,阔眼眸,高鼻梁,倒是嘴巴不甚好看,不薄不厚,想来有趣,岑萱还加上了两个小辫子,双马尾的王越,刁蛮公主吗,岑萱索性放下笔,越看越好笑,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笑得合不拢嘴。 灯海之下,景山之巅,王越不知从哪整了壶酒,独自喝着:过几天,他就要大婚了,陛下赐的未婚妻,他可见都没见过。平日里,他对这些事向来不计较,似乎这世上除了武学再无其它,可今日,王越握着怀里的青丝,久久不语。 宰相府坻 一身幽黑偏蓝的袍子躺在太师椅上,一直从三更等到了五更。 直至清早的鸡打鸣,一袭青衣出现在了院门口。 徐登在院门口微微顿足,看着敞开的大门,无奈笑笑。 太师椅上的玄则听到动静,睁开双眼,冷哼道:“徐相爷,真是胸怀天下啊,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地去救人,真是不怕外人知晓啊,怎么,半只脚踏进圣人门槛了?” 徐登拾起桌上尚温的茶,小沾一点,客气道:“道族的三个规则镜像,可有可无的东西,再说,是这道族坏了你玄族的规矩吧。” 玄则沉默着,天上人有族别之分,轮番治理人间,先前道九入世就已经坏了规矩,此番更是占据了三道规则镜像的力量源泉。但这是天上人自己的事,轮不到人间插手。 “徐兄,此事即便我不计较,族老也是无法容忍的,天上不允许人间出现第二位圣人。” 徐登坐到石椅上,叹气道:“大道通天,大道之外皆为虚妄。玄则兄,你可还记得这句话,当年你族族老扣我心门,我只此一句,我徐登心中只有大道。” 玄则很清楚,若非眼前的徐相爷当年经受住了族老的考验,也不会深受天上信任,更有可能成为和自己一样的天上人。族老曾言:其虽人族,内在已是规则之法,徒有皮囊罢了。 玄则来了兴趣,问道:“若非此事与你之大道有关,是周缺吗?” 徐登笑了笑,只是笑容愈发冷,“玄则兄,大道的事,恕在下无可奉告。” 玄则反倒乐了,他今日过来就是想问个明白,给族老一个交代。至于徐登这人,心里只有自己的大道,反倒是最让自己放心的。反正道族坏规矩在先,怎么搞都不过分。 “此事我会如实禀明族老,愚兄就先行告退了,望相爷早日迈入圣人之境,入我天上,与诸多同道相见。毕竟,凡人之身,不过七十为最。” 第74章 巡天府 玄则刚回到府邸,府内已有天部四大长老跪候多时了。 “传我令,尔等率人这几日把雪津城的人给我盯死了。在这京城之内,只准进不准出,若有人强出京城,那就是最高预警,巡天府倾巢而出,府下天兵随尔等差遣。” 玄则抛出四块不同的兵符,“收好了,天兵需要这四块兵符合成一块才可调动。” “属下为天上死忠。”四大长老喝到,一身蓝色的袍子格外醒目。 巡天府在京都,一定程度上,比皇权更高贵。 小院 清早,众人一个个都被元初给叫醒了。 桌椅前,元初领着芳芝吃着甜点,许佑一人坐在一旁,苏璐昨夜里被她姐姐带回去了。 由于没椅子了,陆充、李涩、沉溺和王龙干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至于曹善学早就跟着陆昂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北边的门房打开,袁正带着卫起和崔衣走了出来,手中尚捧着一小块玉石:“久等了,总算是修好了。” 许佑愈起身给袁正让座,袁正摆摆手拒绝,挥袖间凭空出现三个椅子。 人到齐了,通讯玉石修好了,就该开会了。 此时,玉石亮了,璀璨的光四散开,强光越来越炙烈,直到所有人的瞳孔里只有白色,砰的一声,玉石龟裂开,一个小白人坐在了玉石之上。 小白人看着呆笨,转个头都要好半天,但醉霜的声音传出,空气中弥散的冷意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两件事。其一,北蛮动兵了,陈兵北境,我的意思很明白,不想打,所以,入冬前务必给我敲定商约。其二,岑萱即将大婚,雪津城理当拜访。最后,小心巡天府,活着回来。” 小白人彻底不动了,看样子是袁老、卫起和崔衣三个外行没修明白。醉霜大人估计也是知道这点,废话都没了。 袁正摸着胡子,咳嗽几声:“咳,咳……我说,都听明白了吧。” 众人皆称是。 袁正严肃了几分,正色道:“还有个问题,你们中了进士,那朝廷的官要做吗?怎么做?在哪做?” 元初拘礼道:“老师,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要的。去各地为官,造福天下,不无不妥,这对我等来说也算是磨练。若无变故,便是如此。” 袁正点点头,说道:“如此便好,可以的话,我会跟陛下沟通,尽量别离雪津城太远。” 许佑狐疑的说道:“陛下,他会答应吗?” 雪津城地域特殊,若是给雪津城的人封官于北方平原以外,这跟赐给雪津城封地真就没什么区别了。朝廷的军队多固守在北方平原隘口处,隘口以外最大的城池就是雪津城,在北境,朝廷的统治尤为衰弱。 袁正解释道:“未尝不会,反正都是朝廷管不到的地方。再说,那些京官怎会容忍我等在朝中找到立足之地,与其搞得雪津城的门生遍布天下,还不如都塞到北境。” 众人微微点头,没有人希望离故土太远,如此甚好。 散了会,许佑一个人在房中练着书法,一笔一墨,遒劲有力。姐姐要大婚了,他觉得他应该高兴,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只能练练字打法时间。 手上的笔忽然间顿住了,他想起一个矮矮的丫头,要是那个蠢货在,会说些什么呢。嘴角抹过一丝笑,手上笔走龙蛇,临摹的是庄子的《逍遥游》。 紫禁城御书房 王越起了个大早,来求见丰和帝。 王协顿了顿笔墨,也不抬头,接着批理起文案,淡淡问道:“子和,这么早来找朕所谓何事?平日里可没见你如此勤快。” 王越拘礼道:“禀陛下,不早的,臣率黑骑,五更末便要开始训练,今日也是众兵卒在进早食,臣得空求见陛下。” 王协笑了笑,手中的毛笔蘸了些许墨,说道:“行了,有话直说,别学那些文臣的墨迹,朕嫌烦。” 王越单膝跪地,再度拘礼:“禀陛下,可还记得臣与岑萱的婚事?” 王协微微点头,说道:“朕赐的婚,自然记的。” 王越犹豫再三,还是踌躇道:“望陛下取消婚约。” 王协皱眉,抬头看着王越的脸,声音微冷:“为何?给朕一个理由。” 王越解释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叫岑娟的姑娘,她可能出身贱户,我想娶她。” 王协笑了,他站起身走到王越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坐到地上,说道:“来,给朕讲讲,如何认识,又如何喜欢上的?朕给你分析分析。” 王越自小在宫中长大,虽说血缘较远,但深受王协喜爱。 王协越听越觉得有趣,在宫中北墙处遇见,有黑骑令牌,还认得朕这个弟弟,一个女孩的身影呼之欲出。莫不是岑萱?虽不敢肯定,但心中已有了七八分计较。 王协拍了拍王越的肩膀,严肃道:“子和,你可知朕为何让你娶岑萱?她自小在雪津城长大,是雪津城主认下的妹妹,她的父亲李有海原是雪津城的将军,后来入赘岑家,他们的婚事是先皇亲点的,如今,雪津城不同往日,你与她的婚约更该是雪津城和皇室的姻亲关系。”王协叹了口气,“所以,婚约不能废。但是,朕会帮你找到那个叫岑娟的女孩,若是她也喜欢你,便在你身边做个丫鬟又何妨呢。” 王越沉默着,声音低沉:“是微臣唐突了,思虑未周。陛下不必派人寻找,我自有计较,今日之事,就当微臣从未提过。”他再度拱手道:“微臣还有军务在身,先行告退。” 小院 负琴,罗衣,翠绿的衣衫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左手握的书暴露了她的身份,书上明晃晃刻着“雪津三才书屋著”。她本名涂雨,许佑常唤她小雨姐。 这会,许佑正在房内转悠,桌上铺着一张九州的地图,他琢磨了一上午,也没决定好大周境内哪里适合自己去为官。 窗外忽然奏起琴声,声音由远及近,许佑觉着无聊,侧耳听去,弹的似乎是《孔雀东南飞》,悦耳的琴声有点熟悉,许佑来了兴致,干脆把头探出窗去,这琴声越听越熟悉,此刻琴声一顿,宛如断弦之态,可下一刻,曲调换成了《十面埋伏》。许佑心中恍然,是小雨姐吗? 想至,许佑赶忙走出房门,院中是一处,一个绿色的身影拨弄着古琴,身是罗曼身,琴名绿绮琴。许佑喊道:“小雨姐,是你吗?” 涂雨停下扣着琴弦的手,偏头看去,顿时露出了笑容:“小佑,真是让姐姐好找啊。” 许佑走上前,看着石桌上的绿绮琴,心念一动:“姐姐来得突然,我可没准备好礼物,不如我同姐姐合奏一曲,给姐姐接风。” 一语三声姐姐,可把涂雨乐坏了,她笑着点了点头。 许佑的手落在琴弦上,起了个高山流水的调子,涂雨含着笑,手拨动琴弦,续上后面的琴音。 遍人间无数,一琴音伴身。落花流水去,念及雪津城。 “姐姐,怎就突然来了京都?弟弟好想你。” “你个小淘气,把手从姐姐肩上挪开。岑萱妹妹不是要出嫁了吗,我来做她的伴娘。” “是大人让你来的吗?” “嗯,大人说‘雪津城的女子出嫁可不能寒酸了’,让我带聘礼来京都,现在车队还在路上呢,我先他们一步进的城。” 涂雨抚琴的手一顿,按住琴弦,“对了,大人还让我来看住你。” 许佑面不改色,抚琴的手指微颤,“先不说了,待会儿姐姐带我去岑府拜见小玲姐的父母吧?” 涂雨一把掐住了许佑手背上的肉,说道:“你个小滑头,你是想偷摸着去看小玲吧。” “哎呦,痛痛痛!”许佑摸着头,嘿嘿笑道。 …… 城外,涂雨口中的车队正徐徐向京都靠近。 城外更远的密林里,有几个人影在窃窃私语。 “大人,雪津城的车队离城门不足两里,还不动手吗?” 为首的人摆摆手,说道:“不用了,上面的命令是准进不准出。再说,眼下入京的人可不止我们一家,会有人替我们盯着他们的。” 身侧的人低头称是,一身的黑衣,仅有腰间的带子刻有金纹。 若是元初在此,定会惊呼,是山南墨家的装扮。 …… 雪津城 醉霜伸了个懒腰,从城主府中走出,打算去街上逛逛,身侧的侍卫却递出一封密函。 醉霜看了看,便直朝北城墙遁去,心中暗骂:一天天的,真是让人不省事,还有完没完啊。 北城外,蛮欲在雪地里跺出一个个脚印,它去而复返,实在是熊王让他来本就是买粮食的,如此空手回去没法交代,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回来了。 垛口上,醉霜手中的无痕甩出,插进了蛮欲身前的雪地里,“无痕,带着黑牛上来。” 蛮欲连忙双手齐用,攀在剑身上,被无痕带上了北城墙。 醉霜找了张椅子坐下,喘着气:“来干嘛的?真以为我不会宰了你啊。” 蛮欲蹲坐在地上,搓着大手,现在他也有些明白熊大哥的感受了,碰到一个打不过的娘们,照他们蛮族的规矩来说,自然要让着三分,“那个……就是,买些粮食,虽然我大哥带兵走了那么几步,但那也没办法,一是有天上的人在背后催促,二是实在是冬季近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部落里的人饿死。” 第75章 清早的露水滴落,在池中溅起无休涟漪。 小院的门一早被敲响,敲门的人是苏璐,开门的是曹善学。 曹善学略作思索,说道:“你是来找许佑的吗?他呀,一早便同涂雨姐去岑家府邸了。”话落,自己也悻悻然提着竹筐出了门。 苏璐耷拉着脸,蹲坐在门口的青石上,小拳头一下下敲在一旁的石狮子上。 好一会儿,苏璐鼓着小脸,鼻子在空中使劲嗅了嗅,在原地跺了半天脚,才直朝一个方向跑去,心里一番计较:曹厨子口中涂雨姐又是谁啊?他这个花心大萝卜,烦死了…… 眼下岑府内,许佑和涂雨正客套着。 “岑姨,你可别跟我客气,大人说了,小玲一直都是她的妹子。”涂雨一脸笑盈盈的,府外那十几辆马车上的嫁妆可不是玩笑的。 岑芊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家那憨货若是知道雪津城来人,定会乐开花的,你们且候着,我去叫他。” 涂雨拍了拍东张西望的许佑,笑道:“行了,候着吧,姐姐给你出主意。” 这会,岑芊刚入内院,正打算去叫李有海,却是先和女儿碰了个照面。 岑萱快步上前,忙问道:“是小佑来了吗?”今早刚用完早膳,便听府里人说,雪津城送了十几车的嫁妆来。 岑芊冲着女儿点点头,她拉着女儿的手,叮嘱道:“你如今快要出嫁了,不可随意与异性男子相见。你先回去候着,我叫你父亲一同,到时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小佑叙叙旧。” 岑萱思索一二,点头同意,紧紧地跟在母亲后边,深怕她反悔。 岑芊内心也是叹了口气:这两姐弟的关系甚好,若是小佑真是自家的孩子就好了,省的如此之多的顾虑。 李有海也是在书房内忙的焦头烂额,明搁便是女儿嫁人之日,他左右盘算,深怕少请一位贵人,练习着大周官话,可不能在礼节上给女儿丢人。 直到岑芊进屋,他还在左一句右一句的嚷嚷。看见妻女来了,连忙上去招呼,“夫人,怎么了,你两怎么都来了?” 岑芊上前,伸手理了理丈夫的发冠,说道:“涂雨和小佑都来了,醉霜姐让他们送来了十几辆马车的贺礼。你呀,带女儿出去看看他们吧。” 李有海反应过来,连忙称是,领着岑萱往客厅走去。 许佑在大厅跟涂雨发着牢骚,见着李有海出来,顿时心喜。 岑萱跟在父亲后边,瞧见了涂雨身边的小佑,心念一动,她朝许佑勾勾手,先一步朝屋外跑去。 许佑心中了然,赶忙跟上。 涂雨看在眼里,心中暗骂:这臭小子。但还是迎起笑脸跟李叔问好。 假山的湖畔旁,岑萱在亭中坐着,许佑赶忙上前去。 “姐姐,想见你一面可难到我了。”许佑喘着气。 岑萱的目光落到许佑的脚上,并不是自己绣的那双。她平淡道:“那夜的天灯节,弟弟是如何过的呢?天灯上边写的又是谁的名字?” 许佑顿了顿,他明白姐姐的意思,可他该如何说。想着,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双绣鞋,紧紧握着:“姐姐可知这双鞋是谁给的?” 岑萱的眼睛往下撇,眼帘盖下,避免泪珠子滴落,“姐姐怎么会知道呢?” 许佑的声音很轻,却是她招架不住的柔软,“那我告诉姐姐,这是我的心上人给的。” 岑萱愣了愣,撇过头去,不想弟弟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泪水及衣,压得裤裙少了光泽;秋风微冷,日下的微风吹干了泪,便归于宁静了,湖上并无涟漪。 许佑在一旁站了很久,没出声,更是因为姐姐的下一句话让他不知如何作答。 “你是几时知道我订婚的?” “姐姐的婚姻,姐姐不点头,怕是无人……”许佑憋了半天才说出的话被打断。 岑萱目光死死盯着许佑,冷冷道:“陛下赐婚,我尚未婚配,如何拒绝?” 见许佑不说话,岑萱红着眼睛问道:“你不当面问我,怎知我心意?” 许佑没说话,只是把头低得很低,姐姐订婚的时候,陆昂带着他在外边远游,但他不想解释,不愿去反驳,更无力去面对姐姐的质问。当他看到姐姐,那颗内疚的心,沉重到吐不出一个字来了。 岑萱等了很久,也没见许佑作声,她咬牙道:“行了,许佑弟弟,姐姐明白了。”弟弟二字咬的格外重。 许佑低着头,拘了一礼:“姐姐,弟弟先告退了。” 许佑侧过头走出亭子,长廊很短,可他不舍得,如果可以,他希望这长廊没有尽头。哪怕无法回头看到姐姐,可只要知道姐姐在身后,他就满足了。 岑萱红着眼眶,昂着脑袋,右手作拳狠狠敲在石桌上,怒道:“你回来!” 许佑顿住了脚步,秋风如刀,心如刀绞。 湖上泛起涟漪,阴云盖下,不知觉的下起了小雨,秋雨缠缠,最为伤身。 许佑回过头露出微笑,朝岑萱拘礼道:“姑娘,在下唐突,能否到亭子避雨?” 温文尔雅,好一个翩翩君子,少年儿郎,最惹少女怀春。 岑萱眼中闪过玩味,微微作礼,声音很暖,淡了不少凉意:“好呀,公子就近处来,奴家为您腾个位置。” 许佑走回亭内,目视着岑萱,站的很不是滋味。 岑萱撩起额前的刘海,挤出一个笑脸:“过来,靠近点。” 许佑没敢挪身子,看着姐姐哭花的脸庞,只觉得甚是好看。秋雨无情,可春风已去,也就尚可入目了。 许佑终于再度开口了,这一次他没再做矫作,直呼道:“姐姐,弟弟舍不得你。”泪花涌出眼眶,雨刮进亭中,入耳廓声声作响。 岑萱眼眶泛红,她伸手扯过许佑的手,一把将其抱在了怀里,口中碎叨,“让姐姐好生抱抱,我的……” 细雨无声,秋雨愁苦。这十方天地,于半寸亭里,风雨也不敢犯其丝毫。愿待亭中人,在风雨将息后,能舒心离去。 春风已去,夏虫勿鸣。秋雨送哀,冬雪来径。 细雨微冷,湖畔的水很是冰凉。 苏璐隔着很远,将亭中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眼里泛着水花,她握紧了拳头,心里一阵苦涩,她找了许佑哥哥一上午,却未曾想……她好不开心,自己喜欢的人好像还喜欢别人。 雨刮到她的脸庞,湿润了发丝显得尤为狼狈。 风再起波澜,苏璐朝一旁跑开了,她不想再看下去,爽冷的雨淋在脸上,倒觉得恢复了几分血气。 清冷的街道上,苏璐独自一人淋着雨,心里很不是滋味。 瑟瑟的雨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在苏璐眼角的天空里,伞沿挡住了其上的雨,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如春风拂过,淡了秋季的寒意。 “小鱼,莫着凉了。你可是大周的进士,金贵着呢。” 白衫,白伞,这是最先入眼的,在之后是腰间盘着的一卷书籍,再上边,是一张和煦的笑脸。 苏璐先是惊喜,后又感到点沮丧:“是你啊,大师兄,谢谢啦。” 看着苏璐撅起个小嘴一脸闷闷不乐,元初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从怀中掏出一盒点心,笑眯眯道:“行了,我的小鱼,这是东德路的四季点心。” 苏璐埋在膝盖里的脑袋微微一颤,她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看去,小手抹去嘴角的口水,一把抢过点心,还不忘客气道:“大师兄,你真好,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元初拍着苏璐的背,替她打落身上的雨滴,笑着道:“不行的,等我们的小鱼出嫁了,会有一个人对你比我更好的。” 出嫁?苏璐的思绪又飘到天上去了。哎呀呀…… 离岑府不远的巷子口,一个小女孩踉跄着步子,独自玩着踩脚尖,乖巧地喊着:“左脚叠右脚,右脚叠左脚,一步一步登上天……” 玩得尽兴,全然不看路的小丫头遭了殃,撞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丫头揉着脑袋,困惑地抬头,喃喃道:“哎,怎么会撞到人呢?你……” 被撞的正是王越,他没当回事,随口道:“小丫头,以后走路小心点。”随后,打算快步离开,他还有急事。 “哎,你站住,你——你……”小丫头见王越不搭理自己,连忙几个小碎步上前,两只肉乎乎的手死死抓住了王越的左脚小腿,就是不放手,“我看你站不站住,哼。” 王越无奈,低头看着扒在自己腿上的小丫头,劝道:“那个,你有什么事吗?” 小丫头摇着脑袋,在心里嘀咕:这人什么情况,摸着是活的,我的领域怎么会发现不了他呢?可是我摸的到啊,是肉做的。 王越见小丫头半天不说话,只能尽量温柔道:“你叫什么?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小丫头狐疑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他在问我话哎,小心道:“哎——我啊,我叫江小西,家住白帝,至于回家,”小丫头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想回家,哥哥能不能收留我啊。” 王越的瞳孔缩了缩,纳罕道:白帝?东海那位的城池,这小丫头莫非…… 第76章 想着,王越引导着一道规则之力探查江小西,结果,规则之力在触及江小西的一瞬,化为虚有。 江小西无奈,苦兮兮道:“小哥哥,我是好人的,对了,小哥哥叫什么呀?” 王越严肃了几分,淡淡道:“我叫王越,翻山越岭的越,你若要跟着我,那就放开我的腿,我还有正事要做。”他没打算把江小西当成孩子对待,东海白帝的修者来京都,他不知道为何,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今日岑夫人刚送许佑和雨泽离去,门外又来了两人,一个看着眼熟,另一个竟是个孩子。 王越看着岑芊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夫人好,在下镇安侯之子王越,身边这孩子是我一远方亲戚。” 岑芊迅速反应过来,连忙道:“是越儿啊,今日上门不知……莫非是耐不住性子,明日便是大婚了,切莫心急。” 王越拘了一礼,客气道:“在下只是来问件事情,不知夫人能否如是相告。” 岑芊捂嘴笑着,自家女婿好生礼貌,她玩笑道:“还叫夫人,该叫岳母大人嘞,赶快进来坐,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 王越再度拘礼,客气道:“拜见岳母大人,我就不入府了,今日本就不该叨扰,恐坏了娘家名声,我只想问,您府上是否有一位叫岑娟的丫鬟?”盯着岑芊疑惑的眼神,他连忙解释道:“您别误会,是一位友人受这姑娘恩惠,托我寻她。” 岑芊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思索道:“我府上没有唤岑萱的人,想不到我家女婿还是个讲情谊的人。” 王越笑着摆摆手,拘礼道:“既如此,我便先行回府了,明日还得早早去府上迎亲,岳母大人,带我向岑萱问声好。” 还没走多远,刚过一个拐角,江小西的嘴就管不住了。 “王越哥哥,明日你就成亲了?哇,恭喜你啊。” “那叫岑娟的姑娘是谁啊,好看吗?” “哎哎哎,你别拽我啊,我会走路的,咱们是要去哪啊?” 王越拽着江小西走得飞快,几乎想把这丫头嘴堵上,他冷冷道:“去下一家,接着找。”今日他就不信了,定要找到那个自称岑娟的姑娘。 …… 塞北 蛮欲带着陈子昂出了雪津城,身后是一队队运粮的车马。 今日难得雪停了,总算能回到自己的老窝了,出来这么久,入冬前回家是蛮欲最大的念想。不过,唯一让他郁闷的是酒女非要让一队兵卒跟自己同去,说什么路上不能出什么事,真给他气到了,有他蛮牛族半圣在,怎会出事。 醉霜目送着他们出了城,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北蛮动兵,陈兵北境的消息是书屋带回来的,确凿无疑,只不过是在雁门关那一带,但这是一样的,她不可能坐视北境被攻破,可以的话,战争少一次就是一次。 醉霜于垛口之上,目光朝东方看去,虽说已经和北蛮达成了协议,但雪津城想要的商约可不是这个,我们要的是整个北境!军镇、商镇、农镇,北境各地之间的参差不齐,需要以一股绝对的力量才能达成统一的商约,而雪津城有这份力量,差的只是一个名义。 深秋里的一抹喜色,在京都这么大的地界,也是尤为醒目的。 万年青置于两旁,皆以红纸缠绕以取吉利。梳妆的铜镜前是一身喜衣的岑萱,桌案前摆着一朵绒花,由编草制作成为人的形象。 红衣落地,胭粉轻染眉目,她看着铜镜里倒映出的喜人,眉眼里沾了寒霜。嘴巴显得青涩,唯有这最后一抹的胭红,尤待人轻取。 小西为其梳妆,嘴里使劲嘟囔。 “小姐,你说姑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岑萱抿着嘴笑道:“好啊,你可就等着给姑爷暖床吧。” 小西泛红着脸,藏起腮红给小姐梳妆,“小姐就会打趣我。” 岑萱冲着铜镜无奈叹了口气:“行了,快些梳妆吧,爹和娘还等着呢。” …… 女子出嫁前会和亲人吃一顿合和饭,因为是清早,便演变成了酒食。 许佑作为弟弟,涂雨是伴娘,皆在正厅等候。 涂雨戳了戳许佑的肩膀,取笑道:“怎了,坐立不安的,莫不是舍不得人家?” 许佑撇头看了她一眼,不愿接话。 李有海看到了许佑的异样,走过来拍在许佑的背上,笑道:“贤侄,今可是我女儿出嫁,开心点。你可别把这丧气脸摆给玲儿看,我可跟你没完。” 岑芊看不下去了,上前揪住李有海的耳朵,假装生气道:“老李,你个大老爷们,哪懂年轻人的心思,我家小佑是忧心自己姐姐日后在夫家会不会受苦,正犯难受呢,你搁这瞎凑热闹。” 许佑嘿嘿一笑,心里舒坦了不少:“岑姨,今天玲儿姐出嫁,您可就别为难李叔了。” 众人聊着,岑萱从一侧走了出来,听到一个个都在讨论自己,连忙咳咳两声。 许佑寻声看去,书上说“花烛之下,乌纱绛袍,凤冠霞帔,好不气象”,可他觉得书上说的还不够,步摇垂珠,其下是肤如凝脂,开过面的脸颊泛着红晕,颈下的凤翎薄肩,好一双柔荑玉手。此处殷红,便胜景无数,正值人间烟火。 岑芊赶忙上前扯起女儿的手,泪水便直嗒嗒的落下:“我的好玲儿,今可真是好看,比你娘当年出嫁好看。” 岑萱赶忙抱住母亲,她见不得母亲掉泪,说道:“娘,女儿定会找时间来看您的,以后我没在您身边,要好好注意身体。” 岑芊哪受的了这话,哭踉道:“我的宝贝女儿,你这一去,娘舍不得啊。”平日里她巴不得女儿早点嫁人,可真到了这会,却又好生不舍。 李有海连忙上前扶过妻子坐下,“芊儿,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女儿了,没听见女儿说定会抽时间来看望咱们的,实在不行,咱们亲自上公家看望女儿,日后两家都走动,这样你就能多见见女儿,莫哭了。” 涂雨按住了企图上去的许佑,拉过正打算安慰母亲的岑萱走到一旁,悄悄道:“小玲,真要嫁人?大人交代我,你若是不愿意,那便不嫁。天塌下来也不怕,雪津城就是你的家。” 岑萱听后,嘴角苦笑:“小雨,替我谢过姐姐,我既没有拒绝婚约,定然是要嫁的。” 涂雨顿了顿,欲言又止:“小佑来京都,其实……” 岑萱心念一动,连忙伸手按住了涂雨的嘴巴,嘘声道:“今日是我大婚的日子,小雨姐就莫要说了。”说完,她绕过涂雨,走到许佑的身前,眉目微颤,话确是怎也说不出口。 许佑目光如水,微微拘礼,说道:“我朝素有新人脚不沾地的说法,”他顿了顿,接着道:“姐姐,今日弟弟负你出嫁。” 岑萱听的真切,微微点头,回身于母亲身边坐下。 桌案上温着一杯酒,是父母为子女煮的别离酒。 …… 府外,王越领着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而来。 到了岑府门口,王越纵身下马,府门口多是些岑族本家的平辈和晚辈朝着新郎贺礼。 有两个小娃在打转着唱着民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王越身着喜服,腰带绒花,难得今日没带佩刀,他笑喊道:“响唢呐。” 伴随着身后的礼乐队敲响,身后的随后高喊道:“新郎到。”声音嚎亮,丝毫不亚于王大锤的嗓门,为的就是府内的女眷听见。 不过,人们的目光很快被迎亲队伍中的一个小娃娃吸引到。 “新——新郎到,”江小西身穿红衣,像极了一个送喜童子,她奶奶的声音把众人逗的不行。 王越撇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昨天他已经同陛下通过气了,只要这来自白帝的江小西不瞎搞事情,遵守大周的律法,就由自己带着她四处逛逛。 江小西踩着小踮步跑到拽了拽王越的衣袖,示意他弯腰听自己说话,“大哥哥,你不是喜欢那个岑娟的姑娘,为什么要娶别的女人啊?” 王越盯着她一眨一眨的大眼睛,半天憋出一句话:“晚上带你去肆海楼吃大餐。” 江小西露出个狡诈的笑容,昨天吃过的肆海楼,简直流连忘返。 府内 听到唢呐后,许佑率先出门查看。 岑芊挽着女儿的手,待她将那杯小酒喝下后,叮嘱道:“从今后,你便是王家的媳妇了,世人皆知侯府是非多,索性你婆婆走的早,你定要和未来的夫君和公公和睦相处。但如果你受了任何欺负,一定要写信告知爹娘,娘一定为你做主。” 李有海在一旁看的心急,女儿出嫁,怎么不是滋味,他叮嘱道:“女儿,也许爹没能耐对付那镇安侯,但爹会求醉霜大人为你做主,你当要照顾好自己。” 许佑从外边回来,对岑姨和李叔点点头,“迎亲的队伍到了。” 许佑走到岑萱身前,拘礼道:“姐姐,今日弟弟送你出嫁。”话落,他背过身子蹲下,眼神沉重,仿佛身后是千金重。 第77章 岑萱等了一会,待爹娘都点头后,才伸手钩住许佑的脖颈,跳了上去。 在众人的簇拥下,许佑的双手紧紧勾着姐姐的腿,无比小心,从这到岑府的大门的路并不远,负着姐姐,他想走一辈子。 “弟弟,姐姐的身子软吗?想背一辈子吗?”岑萱在耳边偷偷说道。 许佑没做声,只是抱的更紧了。 岑萱偷偷笑道:“弟弟,可真是不禁逗。” 走了一段路,穿过花园,前边就是大门了。 岑萱圈着许佑脖子的手紧了紧,淡漠的说了一句:“抢亲会吗?带我走,去哪都行……” 许佑的脚忽然间顿住了,只看到随行的众人诧异的看着自己,许佑假装将姐姐的身子提了提,再度迈开步子走出了大门。 红盖头下,岑萱的眼眶中流下一滴泪,直落到许佑的脖颈上。 些许凉意,因为有红盖头挡着,一时间风也吹不干了。 披红的褂,八台的轿,礼乐一声接一声,来往的行人亦送出祝福。 许佑背着姐姐,走出门槛,走下台阶,走到轿前,直至送入轿中。 王越看着许佑,心中颇为不喜,冷冷道:“我的新娘,为何由你而背?” 许佑走到王越身前,不卑不亢,“她是我姐姐。” 王越盯着许佑,声音很是冰冷:“可有血缘?” 许佑盯着王越的眼睛,一字一顿:“并无,她是我雪津城的妹子,你若是伤她一毫,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王越笑了,将头探到许佑耳边,讽刺道:“我是要与她圆房的,就在今夜!” 许佑猛地抬起头,胸中的浩然气动荡,他盯着王越的眼睛,良久,他推开一步,弯腰拘礼:“愿镇安侯府善待我家姐姐,书生许佑在这里谢过。” 为官的众人起哄道:“好,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 江小西在一旁打量着许佑,心中呐喊道:这人好生奇怪,体内的浩然气犹如无根之木、浮水之萍,可运用起来却分毫不差,这是为何? 许佑退至涂雨身边,目送着迎亲队伍起轿离开。 涂雨安慰着许佑,说道:“行了,过会我们也去讨杯喜酒喝。” 此刻,江小西忽然从迎亲队伍中跑出,扯着许佑的衣袖,问道:“小哥哥,你是哪里人士呀?” 许佑低头看到这个贺喜的小童子,温柔道:“我来自雪津城。” 远处,一个声音传进江小西的耳中,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我们皆来自雪津城,小娃娃你呢。”元初手握着卷书,领着雪津城的众人走了过来。 江小西躲过元初打算摸她脑袋的手,边跑边说道:“我是白帝的。” 元初笑了笑,也没去追,他一眼便看出了这小娃娃的不简单,自带领域,是个天生灵童,他心中纳罕:东海白帝城,这样的小娃,书屋传回的消息‘东海那位已出关’,莫非他来京都了? 元初从怀中掏出一叠请柬,向小佑挥了挥,说道:“岑府给的的请柬,走吧,到镇安侯府贺喜去。” 许佑点点头,和小雨姐跟上。 李有海和岑芊目送着女儿的轿子消失在视线中,也是回了自己府邸。 镇安侯府 镇安侯王费在府门口来回打转,陛下赐的儿媳,可不能耽误了。 自家婆娘走得早,就留下王越这一根独苗,为了这小子的婚事,老头子平日里可没少操心。今儿总算捞到个儿媳,就等着他传宗接代呢。 远瞧见迎亲队伍回来了,王费赶忙正了正衣冠,严肃了几分。 王越下马,率先向父亲拘礼道:“孩儿拜见父亲大人,请父亲大人为孩儿主婚。” 王费连忙抬手扶助王越,心中甚是欢喜,笑道:“好好好,快请儿媳吧。” 红毯子从府内铺至新娘的轿子前,有个乐手吹响唢呐,随后呐喊:“请新娘——” 随行的人掀开帘子,红巾掩面,岑萱从轿中走出,目光透过红方巾,顺着红毯步步走近。 岑萱在王费面前停下,拘礼道:“见过公公。” 王费扶起岑萱,满心欢喜,笑道:“快快,里边去。” 待看着两人跨过火盆,进了内府,王费朝着外边的宾客拘礼道:“各位,里边请,今天我镇安侯府的酒水管够,来者皆是客。” 话落,王费也进了内院,交代身边的孙管家负责招待宾客。 孙管家一手接过请柬,安排随从们接过贺礼,身边的配了个高呼的小家仆。 “八王爷王旭到。”王越跟陛下关系甚好,勉强也算王旭的弟弟,他的婚礼自然是要来的。 “魏国公程晋,han国公席万,庆国公张锐前来贺礼。”勋贵的婚礼,三位国公爷自当不会错过,况且镇安侯之子王深得陛下信赖。 “虎兰县子、平寺县子……前来贺礼。”大大小小的勋贵,该来的都来了。 远处,雪津城一行人走进,元初将请柬递交给孙管家,拘礼道:“状元郎元初来为侯爷贺礼。” 孙管家露出笑容,还礼道:“几位里边请。” 一旁的小家仆高喊:“金科状元元初、榜眼许佑前来贺礼。” …… 府内 王费坐在主位,待宾客到齐后,咳嗽到:“既然都到齐了,那便按规矩拜天地吧。” 王旭赶忙出声,对王费客气道:“镇安侯切莫着急,来时路上,徐相爷跟我交代他定会到的,不妨您再稍等一会。” 涂雨随后说道:“侯爷,袁老交代他也回到,不妨便多等一会儿。” 王费心下琢磨:相爷和帝师也会来?如此……甚好啊。王费露出笑容,说道:“如此那便多等一会儿。” 话落,莫需盏茶功夫,府外,便传来一个尖锐的嗓门。 “圣旨到。” 众人心中一惊,迅速起身,只有王旭嘴角一笑,心中了然。 传旨太监最先入内,高举着圣旨。 众人皆都下跪,太监连忙上前扶住欲图下跪的王越和岑萱,客气道:“两位新人不必,站着接旨就好。” 老太监身后是青衣的徐登和白衣的袁正。 一位是半圣宰相,一位是帝师,自当不用下跪。 老太监徐徐拉开圣旨,吐字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岑芊之女岑萱,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赐封为长平公主,封良田千亩,绸缎十匹,望长平公主,记陛下恩德,念皇家之威仪。钦此!” 老太监将圣旨合上,递给两位新人,挤出一张满是皱纹的笑脸:“长平公主,还不快快接旨。” 岑萱红盖头下的脸满是惊讶,她明白,这个恩赐是给雪津城。 待岑萱接过圣旨,老太监微微拱手,笑道:“既如此,老奴便告退了,两位新人,继续,继续。” 众人纷纷起身,王费先是把目光投向了徐登和陆昂。 陆昂笑着摆手道:“你们继续,莫要在意我们两个老东西。” 三位国公心里叹了口气,他们知道今日是雪津城和皇室的联姻,却也无力阻止,何况天上那边似乎不在意此事。 涂雨牵起头,拉长声音道:“一拜天地。” 红衣垂落,步摇垂珠,以扣天地。 “二拜高堂。” 王费受着一拜,心满意足长舒一口气。 “夫妻对拜。” 许佑在心中补了最后一句:姐姐以后要好好的。 “礼成,送入洞房。” 涂雨伸出手,笑道:“两位新人,请吧。” 岑萱无声,红方巾下,露出一抹笑容,女儿家一生最重要的事,多少欣喜。 一抹红颜,是相思子、合欢色,恰如殷红,正食人间烟火。 夜色无味,酒色伤人;寒衣食酒,冷风冻喉。 此处的灯火,比就近处的千百户人家都要旺盛;炊烟袅袅,召来了巷头和巷尾的食客。络绎不绝的人踏破了侯府的门槛,红绸缎红灯笼红……哦,是脸畔处的窝红儿,酒入肺腑,一道相思、两处闲愁,都溢于脸上,像极了姑娘的娇作。再有一袖的春风尽洒于此,羡一处灯火人间,慕一户京口人家。 许佑特地避开了他人,在墙角拎着个酒壶独自喝着,壶中的酒是他自带的,他喝不下此家酒,更该说过不了咽喉这一关。 王越敬过了所有的酒客,特地寻过来,他蹲下身笑道:“小子,今我娶你姐姐,那就更不介意我再喝你口酒吧,”王越不顾许佑的反对,一把夺过酒壶,灌喉而下。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就当是我王越欠你的,今早的话莫放在心上,我向你道歉。” 许佑夺回酒壶,嘴角抽搐,笑着:“好好待我姐姐,你的人情我可不稀罕,若你亏待与她,我许佑定会讨个公道!”话落,他站起身子,踉跄地走出侯府,男人和男人之间,向来是没什么好聊的。 许佑出了侯府,吹着冷风,到另一处巷子里寻了块不起眼的青石坐下:岑萱的婚约是雪津城和京都的默契,所以当姐姐对他说‘带她走’时,他选择了沉默,他不能坐视雪津城和大周再起干戈,更不想做挑起战争的罪人。 许佑将酒壶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抬头看着熠熠生辉的天灯,久久不语,他在心中承诺:岑萱,我会永远守护你。 忽然有一只小手拍在了许佑的肩膀上,声音奶奶的:“雪津城的小哥哥,你不会是惦记着人家的新娘吧。” 第78章 许佑回头看去,是江小西坐到了自己身旁的青石上,他迟疑道:“白帝城的娃娃?” 江小西眨眨眼,笑嘻嘻道:“我可不是什么娃娃,我叫江小西。”她托着下巴,一副唯恐天下大乱的样子,“小哥哥,我跟你说你,在我的家乡想娶媳妇的,那都是要打一架的,要不你去把新娘抢回来吧。到时候,我带你们去我的家乡,我叔叔是东海响当当的大人物,我让他给你们做主。” 许佑白了她一眼,懒得搭理,伸手去探身旁的酒壶,却发现酒壶早就到了江小西手上。 江小西擦了擦嘴边的酒水,笑嘻嘻道:“雪津城的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许佑看了他一眼,心思一动:“我叫江小东,东南西北的东。” 江小西笑着,假装惊讶道:“不会吧,难道小哥哥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许佑伸手摸着江小西的脑袋,说道:“对的,我是你的哥哥呀,所以……”许佑的手向下一探,一把夺回了酒壶,美滋滋的喝起了小酒。 江小西用拳头敲打着许佑的手臂,奶奶道:“小哥哥,给我来一口嘛,别那么小气嘛。” 两人玩闹着,不远处的巷子响起了脚步声,步子很快。 江小西笑着道:“哎呦,好像是有个小姑娘来找哥哥你了,那我就先溜了。” 江小西说完,三两下跳上了屋檐,消失在夜色中。 许佑看着她消失,总觉得哪里不对,伸手一探?该死,我的酒壶被这娃娃顺走了。 苏璐闻着许佑的气味跑了一路,她是背着姐姐偷偷从院子里溜出来的。 许佑看着苏璐,露出一个苦笑。 苏璐小心道:“许佑哥哥,你怎么了?” 许佑笑笑,“没什么,就是想喝酒。” “啊,”苏璐迟疑了好一会,说道:“那你等着,我给你去买。”说着,便迈开步子要跑去买酒。 许佑一把上前抓住了苏璐的手,紧紧握着,说道:“算了,我怕你走丢了。”他牵起苏璐的手,朝巷子外走去,“我带你去个地方,别出声,跟我来。” 肆海楼 苏璐嘟着个小嘴,说道:“什么嘛,搞了半天,不还是来喝酒嘛。” 许佑喝着碗中的小酒,招呼伙计送上了一个又一个小菜。 苏璐的眼睛撇去,嘴中不由自主地响起了咕噜。 八仙过海闹罗汉、孔府一品锅、神仙鸭子、带子上朝、怀抱鲤、花揽桂鱼…… 苏璐瞬间沦陷了,偷偷取过筷子埋头干饭,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许佑对这些吃食兴趣缺缺,倒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埋头干饭的苏璐,只觉得甚是好看。 苏璐抬起头,撞上了许佑的目光,他看见许佑还在喝酒,有点厌烦。只见苏璐放下筷子,走到许佑面前,夺过他手上的酒碗,一饮而尽。 咕噜咕噜,苏璐在心里纳罕:就不能少喝点酒啊。 许佑笑着看着苏璐,也不气恼,还帮她擦去了流到脖颈处的酒水。 等苏璐折腾完了,许佑拉起她的手,说道:“走吧,我带你去吹吹冷风。” 苏璐的脸颊泛着红晕,迷迷糊糊的,走了两步,她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副再也走不动的样子,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怎么也睁不开了。 许佑蹲下身子,他背起苏璐,在夜色中无声的行走。 苏璐的手紧紧缠着许佑的脖颈,眯着眼睛说着些糊话:“许佑哥哥,其实我喜欢你。” 许佑的脚步顿了顿,没出声,只是抱的更紧了。 苏璐嘟着小嘴,说道:“看到你和别的女孩在一起,我也会不开心的。” 冲着无边的夜色,许佑纳罕道:这傻丫头,真的是…… 苏璐从许佑的衣襟中探出脑袋,轻轻道:“哥哥你知道吗,我也是个自私的女孩,在哥哥身边久了,喜欢上哥哥了。” 许佑的脚步彻底顿住了,他站在河边,水波粼粼,迎岸的风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找了块青石,将苏璐轻轻放到了上边,他整理着苏璐额前的刘海,轻声道:“丫头,以后不允许你这么喜欢我,该轮到哥哥来喜欢你了。我的傻丫头……”许佑心里犯难,这世上怎会有这么蠢的女孩。 柳絮无边,风吹百里,来年开春,杨柳依依。 酒过三巡,王越摆脱了尽欢的宾客,来到婚房。 婚房 岑萱躺在床上,红盖头早早落下,她才不想一直戴着呢,又闷又热的。岑萱手中的手中拨着花生,被丢在婚房一个人,她都饿一天了,还没个人可以说话,只能盯着桌案的烛台发呆。 听到些动静,岑萱眼珠子一转,连忙坐起身子,把手中的瓜子往枕头下一塞,慌手慌脚地把红盖头带好。 门开了,王越走了进来,他坐到了椅子上,取过桌案上的酒杯喝了起来。 岑萱透过红盖头看到这一幕,心中焦急:哎呀,那是我喝过的酒杯。 王越的酒到了嘴边,还未沾上,又放了下来。他整理了一番措辞,说道:“既然拜过堂,你便是我的妻子,家内之事便该与你商量。” 红盖头下的岑萱眨着大眼睛,一脸好奇,等着他的下一句。 王越咳嗽了两声,正色道:“娘子,我想纳一个妾,”他顿了顿,解释道:“我保证,今生只纳一个妾,日后也一定于娘子相敬如宾。” 岑萱脸色淡了几分,她反问道:“大婚之日,你与我谈论纳妾之事,于情是你不忠,于理是你不通,我为何要答应?” 王越有些尴尬,思考着该如何解释。 岑萱冷哼一声,说道:“你与我说只纳这一位妾,想必你深爱此人,由此,日后我定会糟了冷落,我住于深闺之中,终日孤身一人,恐会郁郁寡欢。再者,即便我应下这次,若是下次你再想纳妾,我若阻拦,你怕是搪塞我一个妒妇的污名,如此,我凭何答应你?” 岑萱的声音提了几分,愠怒道:“王越,请你务必记得我们的身份。你是镇安侯之子,我是长平公主,我们的婚姻本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王越听着,心生厌烦,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下。他径直走到岑萱身前,也不掀盖头,搂住她的腰,笑道:“既然已有夫妻之名,那更该有夫妻之实。娘子说的对,咱们的婚姻可一定要和睦。” 岑萱伸手拦住王越的手,赶忙道:“哎,那个,夫君,咱们可以好好聊聊的,你先说,那位妾叫什么。” 王越嘴角抹过一丝笑意,他退回桌案旁,举起酒杯小嘬了一口,说道:“她也姓岑,单名一个娟。与你不同的是,她是个普通女子。” 岑萱楞住了,这王越该不会是喜欢自己吧,或者说,喜欢岑娟? 岑萱捂着嘴,笑出了声:“哎,夫君,人家可曾同意嫁给你,你该不会是单相思吧?” 王越脸薄,支吾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只需点头答应即可。” 岑萱憋着笑,假装冰冷道:“我可以答应,但那个姑娘不可以为妾。” 王越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皱着眉头:“为奴为婢?我不会答应的。” 岑萱站起身,朝王越走去,在他一旁坐下,说道:“我可以让你娶她,但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王越的心中松了口气,问道:“是什么?” 岑萱拖长了语气,悠悠道:“你要——对她负责。” 王越困惑了几秒,迟疑道:“就这样?那我定会办到。” 岑萱点点头,把脑袋朝王越身上靠了靠,温柔道:“夫君,为我掀盖头吧。” …… 门外,江小西靠在棵大树上,本来还和大哥哥约定好今晚去肆海楼吃大餐的,可他在半路上改变了主意。她喝着从许佑那偷的小酒,心中纳罕:抢了雪津城小哥哥的酒,就不能去祸害人家的姐姐。 …… 房内,王越拿起桌上的木棍,挑起红盖头的一角,红脂、秀肌,脸颊还泛着红晕;笑眼盈盈,更及一汪春水,眉角如刀,烙下秋凉夏爽;额前的垂珠,两颊的刘海,红袖添香尚不及,火烛摇曳,嘴角的笑意,更让人目不转睛。 王越看得出神,只呆呆地不说话。 岑萱将头贴到王越的耳畔,笑道:“夫君,你可还要——纳我为妾否?” 王越回过神来,他尚有点迟钝:“那晚的姑娘是你?可你为何——” 岑萱用手堵住王越的嘴巴,膝盖顶着他的小腹,靠在他的身上,“拿刀架在姑娘家的脖颈上,还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夫君这脸皮,莫不是赛过长城了。” 王越的脸色有点黑,他使劲挣脱开,独自一个人坐到床边,就像一个生气的孩子,“你走开,让我缓缓。” 王越的手按在床沿上,脸色好了不少,心里其实甚是高兴。 岑萱倚靠在桌案旁,挑拨着手中的红枣,一脸笑意看着他。好一会,她才笑着走上去,拉过王越的手,好生劝道:“我错了还不行嘛,夫君,咱们赶紧歇息,莫让门外的人等的着急了。” 王越脸色一变,感知到门外的是自己父亲,才稍稍松了口气,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岑萱扯过王越胸前的衣襟,将他按倒在床上,笑着道:“夫君,听话些,莫学女儿家的别捏。” 王越一脸绝望,淡漠道:“先把灯灭了,行不行?” 岑萱收回手,捂着嘴巴偷乐,“好好好,都依夫君的。” 烛火飘摇,红袖抚灯…… 第79章 王费偷摸在门角,见灯熄了,才意犹未尽的离开。这孩子母亲走得早,他是又当爹又当妈的,如今总算功德圆满。 …… 小院 熏黄的窗纸上,一个纤瘦的影子在前后忙活。 芳芝挽起袖子,玉手按压着墨盘,嘴角有着笑意,宛如一个大家闺秀,朝思暮想盼着心上人回来。待磨好墨,抚平一张张宣纸,将桌上的毛笔有序排好,她搓着手走出房门,冷风吹过脸颊,冻出些腮红。 她端着盆热水和些许煤炭,进了元初的房间。 还未待她开始收拾,门外叩响了敲门声。 芳芝的脸上跃过喜意,她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小跑过去给心上人开门。 敲两下,第三下很轻,她连夫君叩门的习惯都记得了。 大门开了,元初笑眯眯的,他看到了芳芝衣裙上的水渍和略微散乱的发丝,心念一动,他上前牵起芳芝的手,轻声道:“又在忙活了?都说了,不用等我的。” 芳芝低着头笑笑,左脚踩着右脚跟,小声道:“我热了些米粥,咱们回去喝。” 元初笑道:“好,听你的。”说着,任由芳芝拽着自己回房,哪怕确实酒席吃的有些饱了。 小院 早上的风很清爽,岑萱大婚三天后,便过冬至了。 今日,雪津城一行人再度围着圆桌坐成一圈,难得的是袁正和陆昂也到了。 袁正和陆昂见众人都来了,两人对视一眼,由陆昂率先开口道:“把大家都召来,是有事情要宣布。”说完他朝袁正摆了摆手,示意你先说。 袁正授意,缓缓道:“这几日,卫起和崔衣没闲着,与礼部敲定了多数的协议,只需要陛下点头即可,雪津城要的商约基本上成了。今日已是冬至,是否要在深冬前离京?大人的意思是,让我问问你们的意见。” 许曹陆李四人和元初对视一眼,元初笑着道:“大家都想家了,能回便回。” 袁正笑了笑:“那便好,老头子我也是念家的。还有你们官拜北境的事情,我已经和徐相爷谈好了,如此,待明日我等进宫请下圣旨,记得收拾好行囊,三日后,吾等便离京,咱们回家。” 话落,袁正把目光落到元初身上,笑道:“带一个清倌儿回去,也不知道那些书院的老头子会怎么批斗你。” 元初微微拘礼,笑道:“小子命薄,这么个姑娘已经是上辈子攒下的服气了。” 袁正心中叹了口气,他倒是无所谓,莫学那丁绰便好,书屋的消息递到他这,“丁绰在小天上,死于陈将军剑下”。他起初难免惊愕,自己教的弟子,消失已有五年,他实在难以相信为何会加入天上教,不过事已至此,已成定局。袁正想着:该去见见那位叫芳芝的女子,查其品性,观其言行。他心中暗诺,就见见,不会出手干预。 陆昂待袁正说完,悠悠道:“在我们进京的这段时间,醉霜把天上教的老巢端了,以后在外边小心点,天上教可能会展开报复,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一些余孽成不了气候的。此次,我们这些老头子和你们一起离京,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有我们顶着。” 随后,陆昂拍了拍手,示意各忙各的吧,都散了。 房间的角落,许佑和陆昂又蹲着说悄悄话。 “小子,这白毫笔你拿好,防身用。” 许佑点点头,问道:“真不会出事吗?” 陆昂声音一涩,无奈道:“会出事,当然会,我是圣人传人,袁正有着圣人遗留,我们两都在京都,岂能安然无恙。” 许佑眼神中闪着忧虑:“老头子,会没事吧?” 陆昂嘿嘿一笑,裂开嘴角,拍了拍许佑的肩膀,笑道:“自然,你师父我什么市面没见过,当年八十多位天上人,我都活下来了,更别说今日。” 陆昂接着道:“离京之后,有时间去一趟应天书院,祭拜一下你师公。” 许佑点头,说道:“会的。” 陆昂笑着站起身,说道:“也不用太忧心,好好收拾,和苏璐那小姑娘好生拜别,过些日子,为师带你上落山提亲。” 许佑没应声,只是笑笑。 陆昂也不多说,挥手拜别,走出房门,他还有事,他们这些老头子平日里就是这么忙。 秦淮楼内 元初早早定了包厢,他在桌椅上喝酒,对面是个白袍男子,袍子的边角泛着淡蓝色,是海风的样子。 “你也喜欢这秦淮?人世间最朴实的情感?”元初把玩着酒杯,玩笑道。 白袍人笑了笑,说道:“听说你喜欢上了一位清倌儿?她有哪特殊的,我倒想见见。” 元初眯起眼,露出个笑容:“她啊,好看!”元初为白袍人倒了杯酒,接着道:“你知道织布鸟吗?古时,有一株柳树很高大,春时,有很多鸟在那里安家、筑巢,柳树很高兴,每天听着它们讲述生活的故事。可到了冬季,老柳树却在也听不到鸟儿们的嬉笑了。鸟儿都飞走了,只有一只哑巴鸟,耐得了严寒,筑的巢牢固,一直留在树上。后来,他们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其实,老柳树一直想问那只哑巴鸟,你为什么不飞走?可惜哑巴鸟不会说话,时间久了,老柳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织布鸟,说是它筑的巢比绸缎还好看。后来,织布鸟有一次出去捡枝桠没回来,老柳树等啊等,再没没有等到它。” 白袍人放下酒,笑道:“是我,就一定会去找那只哑巴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元初顿了顿:“可是,柳树有根茎,走不远啊。” 白袍人皱着眉头,说道:“那便化形为人,多少年的修为都不足为道。” 元初眯起的眼睛睁开,眼珠子里有着琥珀的绿色,他喃喃道:“是啊,化形为人……” 两人沉默许久,元初皱着眉头把腔里的酒咽下,他看着白袍人,笑道:“你堂堂白帝城城主,来京都有何贵干啊?” 白袍人眼神严肃起来,认真道:“我白家的天机术你可知?一月前,我用天机术为你算了一卦,是死褂,身死道消。随后,我把天下强者都算了一遍,唯独到徐登时我被屏蔽了。无奈,我绕过他,直接算了大周国运,卦显其后三年蒸蒸日上。之后我打探到你在京都,便也过来看看,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元初皱着眉头,他再度为白袍人满上酒,笑道:“劳您费心了,江小西那丫头我见过了,你可看紧点,可别惯野了。” 白袍人笑着:“真不放在心上?” 元初淡淡的回应:“卦象若是万能,我倒是安心了?这酒是我酿的,较你白帝城的龙头酒如何?” 白袍人品着酒,说道:“酒虽醇厚,但味甘甜,高山之沟壑,日落的金光。此酒该叫山巅。” 元初点点头,说道:“山巅酒,好名字。”元初喝着酒,淡淡地补了一句:“对了,徐登的大道是什么,你不好奇吗?” 白袍人摇着脑袋,笑道:“五年前,你来我白帝,只为一观楚先生留下的文字碑。” 元初看着他,笑道:“是啊,谁曾想,为我引路的樵夫,便是堂堂白帝城城主。你白徇也不嫌害臊,一路上装那倚老卖老。” 白徇笑着摇摇头,说道:“海上读书久了,哪想碰上一个博学的书生,自然想多留你一会儿。” 元初和白徇碰了杯酒,洽谈甚欢。 于山巅上,听瀑布川流,再有书生抚琴,谓知己莫过。 清早,赶着早朝的尾脚,他们入宫了。 只有三个人,陆昂和袁正带着许佑。 垂拱殿内 王协批改着文书,见三人入殿,才招呼不必行礼,说道:“国师和夫子所来何事啊?” 袁正拘礼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免记不得臣的事,臣所来莫过于北境商约的事。” 王协笑着道:“商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须商约这等可有可无的东西,照我大周的律法便是,士农工商,都当守法!” 袁正暗自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按我大周国情,近十年来,北境已经脱离了中央朝廷的管控,怕是税收都缴不齐。所谓的商约便是为了打破如此乱局,从经济入手,借此重整北境,如此日复一日,北境才有望重新回到朝廷的掌控中。” 王协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他吩咐身边的寺人端来四张椅子,说道:“先入座吧,三位爱卿。” 许佑看了眼陆昂和袁正的脸色,见他们神色淡然,这才忐忑地坐下。 陆昂老神在在地坐着,目光落在那空出的一张椅子上,他很清楚,今天的谈话,还有位大人物没到。 王协埋头整理着文书,无论袁正说什么,也不愿意搭理。 倒是陆昂指着许佑,笑着道:“陛下,这是我的徒弟许佑。” 王协深深看了几眼许佑,故作惊疑道:“我见过你,会试的榜眼。”随后,他又将目光落在了陆昂身上,思索道:“正好钦天监缺一个少监,国师的弟子正好有这个资格,更能服众。” 许佑正要拘礼叩谢,王协接着道:“虚礼就免了,钦天监的人都不用这一套,你明日便入职吧,索性我再赐你套宅子,这冬便在京都过吧,雪津城遥远,太耽搁时间了。” 正在此刻,许佑一阵错愕,不知如何拒绝时,殿外传来了声音。 “陛下,圣人的徒孙你可就别为难他了,且听他自己说说。”一袭青衣走入殿内,朝王协微微拘礼,便入座了。如此,空着的第四张椅子也有了主人。 第八十章 陆昂和袁正都是眉头一皱,但没急着开口。 王协目光幽长,深深看了眼徐登,随后朝许佑笑道:“你若不愿留在京都,朕不为难你,自己的路要自己选。” 许佑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心中纳罕:留在京都既有监禁之意,可也能保护自己,师父所说的会出事,看来就是离开京都那一日。 随后,他的目光在徐登身上一扫而过,他沉默许久,才回答道:“臣离家许久,如今考得进士,于情,家中长辈挂念,于礼,入冬过年自当伺候左右。望陛下准肯,让臣回乡,尽仁礼之义。” 王协绷着张脸,说道:“想回去便回去,朕岂会苛刻我大周的进士,准了。” 袁正脸色平淡,他并不希望许佑留在京都,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觉得会有人来阻拦他们回乡,即使有,也不会向陆昂所陈述的那么夸张,什么十多位半圣围堵,笑话,一个个老巢都不要了?雪津城是圣人府邸,自当有圣人的底气,他觉得是陆昂夸张了。 袁正把目光投到徐登身上,缓缓道:“相爷,商约早早递交您的府上,不知您过目否?” 徐登笑道:“北境是个烂摊子,可摊子再烂,也该大周腾出手来收拾。北境位于永辽平原和极北之间,其山脉绵延,城池之间往往相隔甚远,交通不便。雪津城这两年开山造路,联络各城商会,更重要的是,北境可直达西域,如此两三年后,北境自当繁荣。这件事,陛下该为雪津城计下首功,其城主大人治下有道,让人敬佩。” 袁正冷冷看了徐登一眼,接着道:“陛下,如此便更该签订商约,北境的繁荣并不是一件坏事……” 徐登再度打断了袁正的话,“商约当然要签,不过得加上一条。” 王协来了兴趣,问道:“相爷不妨明说。” 徐登笑道:“便是三年之后,北境划分为三郡。届时,我会亲往北境,办理分郡之事。” 徐登和袁正的脸色一变,心中纳罕:如此,便真就将北境拱手相让了。 不过破天荒的,出乎王协和徐登的意料,袁正点头答应了,“此计甚好,如此一可巩固北境,二可让北境再度繁荣。臣愿意接受。“ 陆昂在心里嘀咕:北境,呵呵!我雪津城要的从来不是天下,要的是天上。 王协笑着点头,他很满意这个结果:“夫子先前还拜托我一件事,朕想了想,觉得雪津城的进士还是要多历练历练。这样吧,入冬便回家过个年,连年开春在前往各地赴职。吏部会把相关的文书交给你们。”袁正无奈,只能点头称是。 王协说道:“几位若无要事禀告,便先行退场吧,朕还有公文要批。” 殿外的直路上,袁正朝徐登讽刺道:“相爷真是好算计,区区几句话便捡了硕大的桃子。” 徐登笑了,只是悠哉悠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袁正朝着徐登的背影讽刺道:“儒家的屠龙术,都忘了吗,穿了身青衣真以为自己是个道士?” 徐登没搭理,懒得做口舌之争,他心里补了一句:以人为本,民心便是君心。” 陆昂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行了,消消气,别计较了,咱们早点回去,那群小子都还等着我们的消息呢。” 许佑跟在他两的身后,他听到了徐登在心里补的那句话“以人为本,民心便是君心”,他心中惊愕,也牢牢记住了徐相爷这号人。 徐登走在最前边,上了自家的车轿,他心中纳罕:许佑、许佑,天在庇佑,十年前圣人府邸崩溃,可也是十年前一股难以想象的浩然气贯透云霄,笼罩了整个北境,后才有现在的雪津城,要知道当年的雪津城可没有如今这么大。圣人早在二十年前陨落,他一直在查那十年前匪夷所思的浩然气从何而来,如今他在许佑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雪津城,醉霜、许佑、还有那个拿剑的元初,真是块天佑之地啊,圣人府邸真是名不虚传。 天还蒙蒙亮,袁正一早叩响小院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秀丽的身影,芳芝见是袁老,连拘礼道:“夫子好,我赶早做了些吃食,您是否来些?” 袁正试探着问:“元初呢?” 芳芝咧开笑容,说道:“你说公子呀,他一早和许佑弟弟出去了,说是景宁湖的日出很是好看。” 袁正点点头,那两是他故意支开的,他叫元初明早给许佑看看心境,好来看看这徒媳的品性。想着,他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 芳芝蹙起眉头,看着傻笑的袁正,小心问道:“夫子、夫子?快些进屋吧,外边天寒,我在亭子里放了个火壶。” 袁正回过神来,笑着进了亭子。 芳芝用木勺为他打了一碗热粥,又从焖笼中取出三四个馒头,再奉上一杯的茶。 袁正喝了一大口粥,笑着说道:“噢,好吃。” 芳芝笑着:“夫子喜欢便好,我再去为您打点。” 袁正抬手示意她坐下,说道:“不用不用,我一个老头子胃口可没那么好。” 芳芝说道:“先生可别这么说,您是元初的师父,定要寿满七十的好。” 袁正笑着说好,他突然问道:“姑娘,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芳芝先是一愣,面对饱学诗书的夫子,她很是紧张,更别说他是自家公子的师父。芳芝忐忑道:“回夫子的话,我是不信的。” 袁正笑眯眯的道:“为何呢,要知道很多平头百姓都很相信这一套的。” 芳芝摇着脑袋,说道:“我没亲眼见过,自然不敢信的。”她话题一转,笑着道:“不过,要是有的话,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许多好事,才会让我遇见公子这般好的人。” 袁正捋了捋胡子,啼笑皆非:“我跟你说呀,元初这混小子要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芳芝心头一颤,几乎要脱口而出。 袁正竖起一只手打断了她,说道:“雪津城其他那些夫子定不会答应的,他们是不会允许自家的得意门生去娶一个清倌儿为妻的。” 芳芝笑着摇头道:“没关系的,在公子身边为女为婢也无妨。” 袁正放下手中的吃食,连忙说道:“那就糟了,时间最难捉摸,万一他后来不再爱你了呢?” 芳芝可不吃这套,眯起小眼睛,说道:“不爱便不爱,那我就从他的世界消失,天高任鸟飞,飞,这天下处处都是我芳芝可去之地。我就怕那家伙会舍不得我,满世界找我。” 袁正突然放下手中的碗筷,严肃道:“那我若是现在就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呢?” 芳芝苦笑一声,看向袁正,尽量和气道:“夫子,你们书生莫过于喜欢拿道理压人,今日,小女子便想试试您的道理。” 她接着道:“您来自雪津城,我敢问,雪津城可有任何一条法规不许士子娶我等清倌儿。夫子,我提醒你,我是公子赎回来的,是公子要娶我,老先生做事,不过问主人家的意见吗?先生莫与我谈及长辈一道,小女子拙见,雪津城是文学圣地,当真要遵循千百年间的迂腐?” 袁正略感错愕,他连忙道:“姑娘,你先别急。” 芳芝的脸颊泛着愠怒,声音大了几分:“老先生要我和心上人分开,还不叫人说话,世间哪来这般道理!小女子敢问,这着急之人是我这被逼和所爱之人分开的弱女子,还是你这怕弟子误入歧途的儒家夫子?” 袁正脸色微变,他着实是被这徒媳给惊到了。 芳芝一说完,顿时心里就后悔了,自己这般与公子的师父顶嘴。她小心地打量袁正的脸色,小手搓着衣角,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眼瞧着袁正手中的茶到底了,她赶忙续上,客气道:“夫子莫怪,我知夫子圣人胸怀,就别和我计较了。” 袁正笑了笑,端起满溢的茶一饮而尽,他从怀中取出一本书籍,说道:“小姑娘,你可愿拜我为师啊。”袁正也是无奈,身为帝师,为了让徒弟名正言顺娶媳妇,要收一个清倌儿当弟子,不过,他现在对这个徒弟倒是顺眼了不少。 芳芝心中震惊,心中纳罕:那我和公子不就成了师兄妹嘛。她小心道:“夫子所言当真?” 袁正侧过身子,将书籍拍到芳芝的手上,笑道:“还不给你师父沏茶。” 芳芝接过书,忙手忙脚的给袁正沏茶,嘴中附和道:“师父真好,哎,师父,那你是同意了吗?” 袁正靠着桌椅,品着茶,笑着道:“哎呦,你说呢,小丫头片子,哈哈。” …… 景宁湖畔 湖水拍打着礁石,波流不断。 元初和许佑坐在青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日出可真美,大师兄,你日后定要带嫂子来看看。” “呵,你说她呀,希望她会喜欢。” “古时,白日有日,夜时有月,这才有个明字。” “日出日落,循环往复,这才有年。” “日出是期待,小佑,你朝着它时感觉如何?” “温暖和舒心,万物向阳,也就渴望它。” 元初笑道:“是的,小佑你记住,日出是温暖,日落是寂寥,可天地造化,都离不开它们。” 第81章 元初笑道:“是的,小佑你记住,日出是温暖,日落是寂寥,可天地造化,都离不开它们。” 许佑点点头,说道:“古书上说有一百零八星斗,分三十六地阙和七十二天阙,可惜我们都看不到了。师兄,你说天幕究竟有何用?或者说,它在阻挡什么?” 元初笑着眯起眼,目光眺过了落日,淡淡说道:“天幕,天宫之盟你该知道。两百年前,妖佛两脉的圣人和天上达成协议,划天而治。这是史书上说的,可你我都知道,过往无可究,史书上有的都是那些胜利者想让人看见的。”他顿了顿,声音更淡了,“我们都知道,在这场天上和人间的争斗中,我们从未赢过。” 许佑皱着眉头,无奈道:“沧海桑田,凡人短短七十载,都是些须臾啊。” 元初瞥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臭小子,眼下的日子都没过明白呢,你且去问问,夫子对永生感兴趣吗?” 许佑呵呵两声,笑道:“长生不死帝皇梦,九天之上仙长生。我觉得长生挺好的,兴许到了师父那个年纪,才能懂他吧。” 元初看着眼前的日出,良久才开口道:“小佑,若你长生,这日出天天看,会腻吗?” 许佑没怎么思考,回答道:“那当然!” 元初接着道,声音很冷:“那人间呢?” 湖边的风很大,吹的人发冷。两人看着远方的日出,默不作声…… 三日后,小院众人总算等来了礼部的批文,是有关任命官吏的。 沉溺和王龙带着车队,早早等在了小院门口。 许佑带着行囊正打算跟上众人,坐上院门口的马车,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 陆昂看见来者是苏璐,拍了拍许佑的肩膀,示意他去一趟。 许佑小跑到苏璐跟前,小声问道:“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来送我了。” 苏璐红着眼睛,递过来一个小本子,着急道:“我要去图南县了,你去哪啊?“ 许佑思索着,图南县,位于长江以北,中原的边角,那里多是有各类妖族定居。看来,陛下也是物色了一个合适的地方给这位妖族进士。 许佑顿了顿,说道:“我在大同县,山南墨家那边。” 苏璐一听,更急了,她说道:“那我们好远啊,你会来找我吗?” 许佑暗自吐槽:一个长江以北,一个长江以南,能不远吗? 许佑只好蹲下身子,许诺道:“我会的,我会来那个图南县找你的。” 苏璐这才长吐出一口气,她从兜中取出一个紫玉镯子,递给许佑,说道;“你拿着,有了这个,我就能知道你在哪,以后你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 许佑摸了摸苏璐的脑袋,将镯子戴在手上,笑道:“快些回去吧,不然,你姐姐又要来找我算账了。” 苏璐点点头,说道:“那我走了,你要来找我的!” 许佑笑着答应。 拜别了苏璐,雪津城一行人总归都上了马车,一行四辆马车,还有两批驽马拖着书籍,可谓浩浩荡荡。 元初和芳芝一辆;许佑和陆昂一起,曹善学赶车;袁正、卫起和崔衣同乘;陆充和李瑟一块;王龙和沉溺骑着两匹高马走在了最前边。众人都在,一个不落。 车队还未来的及出城门口,一个人影拦住了去路。 “几位还是别出这京都为好,我家主人交代,请诸位再留几日。” 沉溺和王龙齐下马,他们嗅到危险的气息,此刻城门周遭竟没有一个守城的士卒。 城墙之上,驻守的一个军官朝着身边一个士卒怒道:“下边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一个人看着?” 那个士卒惊愕道:“老大,是卫长亲自下的令,您不知道吗?” 军官错愕,连忙找到卫长询问,“大人,为何城门无人把守?” 卫长看了他一眼,说道:“命令不是我下的,是上边的人?” 军官好奇道:“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卫长无奈道:“行了,别瞎操心,过会儿,估计会有黑骑来接管这一片。”他顿了顿,提醒道:“对了,城门那边无论发生什么,咱都当没看见。” 这会儿,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踏上了城墙,却无人阻拦。 江小西朝白徇问道:“师父,你说小黑他拦得住吗?” 白徇眯着眼,淡淡道:“拦不住的,只是提个醒,再逼一些人出来。” 江小西追问道:“那些人是坏人吗?” 白徇回答道:“也不算是,他们只是想活得更久一点。” “啊!”江小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城门口,王龙持剑向前,问道:“为何拦我等?” 小黑的声音很粗糙:“我没有拦你们,我是为了保护你们。” 王龙笑了笑,接着道:“我们不需要保护,快些让开。” 小黑没接话,他觉得眼前这人,有点听不懂人话了。 王龙正打算动手,沉溺却上前拉住了他,他们朝后侧看去,是袁正下了马车。 袁正一步一步走到小黑面前,他和气道:“小兄弟,能否说说,你家主人是谁?” 小黑认出了袁正,拘礼道:“夫子好,我家主子是来自白帝城。” 袁正略作思索接着道:“先前你说,你是在保护我们,这是何意?” 小黑咧开嘴一笑,“那是因为有不少人,要来杀你们。” 袁正点点头,问道:“你家主子让我等多留几日,那究竟是几日呢?可有确切时间?” 小黑脸上泛过为难,说道:“一年半载吧。” 袁正倒是不惊讶,只是笑着问:“为何?” 小黑解释道:“他们会老死啊,死了之后就没人找你们麻烦了。” 袁正点点头,客气道:“代我谢过你家主子,既然你家主人如此盛情,那我们便多留这一年半载。”他的声音里夹着浩然气,传开好远,是为了故意说给某些人听的。 袁正的脚刚踩上马车的木板,就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袁小子,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谨慎啊!” 袁正高抬的脚放下,他侧身看去,大声笑道:“拳师宗良!也不知你今日是代表武行,还是以个人名义?” 宗良笑道:“与武行无关,是我宗良老了,禁不住诱惑,来寻寻这续命之法。” 袁正问道:“就你一个?” 宗良笑了笑,“想来不是,不过这些人多半是没露头的勇气,人人都想做那黄雀。” 话落,远处再走出一行人影,皆是一身的黑衣,仅有腰间的带子刻有金纹。 “袁正,吾等今日来,仅是为了取回我山南墨家的天枢之法。” 袁正的目光凝重了几分,他冷声说道:“南墨罗宿,你家巨子呢?若无巨子亲来,你等怕是要白跑一趟。” 罗宿不屑道:“巨子他老人家可不管此间事情,何况我等只是为了取回我墨家的天枢之法,并非为难你等。” 袁正笑着,懒得回应,自打巨子闭关,南墨这两年真是越来越烂了。 紫禁城内御书房 王协对一旁的王越吩咐道:“越,你率黑骑接管北城门,静观其变。” 王越领命,出了殿门,便奔袭前往。 宰相府邸 徐登悠哉游哉的在河边垂钓,等了大半天,鱼儿终于咬钩了。 他将咬钩的鱼取下,放进身后的箩筐,目光越过晌午的太阳,直看着九霄之上,随后又把目光收回,再度落到了箩筐里的鱼上。 巡天府 玄则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在人间如此久,他已经许久没动过手了,雪津城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算计来算计去,到了今日,总归到算总账的时候了。 朝着晌午的日,玄则捋平了蔚蓝的长袍,出门而去。 芳芝紧紧地握住了元初的手,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公子,山南墨家我也曾听说过,再加上江湖中人人忌惮的武行,我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元初笑着眯起眼,对芳芝说道:“他们呀,是想要咱们家的一件宝贝。怎么,可否怪公子将你往火坑里带?” 芳芝吐了个舌头,小声道:“公子还是快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也好让奴家做个明白鬼。” 元初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轻声道:“啧啧,就像你的邻居白日里捡到块玉石,能不被惦记吗。” 另一辆马车内 陆昂紧锁着眉头,他喃喃道:“我记得这拳师宗良离大限尚早,起码还有个十年寿命可以折腾,倒是武行老大穆封的大限将至吧。” 许佑在一旁接话道:“师父的意思是,武行老大穆封也来了?” 陆昂斩钉截铁道:“不至于,除非武行不想在北境混了。我记得当年宗良为穆封所救,今日前来,估计是被天上人说动了,想索取续命之法报恩。” 许佑问道:“师父,我们真有这续命之法?” 陆昂思索片刻,皱眉道:“我不知道!” 城门口 宗良看了眼罗宿,好奇问道:“我记得还有些江湖上的宵小藏在暗处来着。” 罗宿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说他们?都不是些好东西,我让随行的弟子们处理掉了。” 说话间,远处再次响起了巨响。 一辆辆战车,一声声战鼓敲响,天部四大长老调来了驻守在京都附近的天兵,这是巡天府在人间招募的驻军。 第82章 宗良皱起眉头,他认识这些人,巡天府的兵最能祸害百姓。 他开口道:“闻久,好好的江湖百晓生不做,如今做了天上人的走狗,更显勤快了。” 闻久是四大长老之首,他撇了一眼宗良,乐呵呵道:“宗兄,咱不都为了这续命之法嘛,短短七十寿元,谁不是留恋这人间。” 宗良冷哼一声,不再接话,他与这种鼠辈无话可说。 罗宿皱着眉头,他对巡天府甚是厌恶,他索性上前一步,朝着袁正喊话道:“袁正,将天枢之法还于我南墨,我便就此离去,眼下看来,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少一个且是一个,你说是不?” 袁正瞟了他一眼,笑道:“几位算了吧,今日半圣不露头,就你们能掀起多少风浪呢?”话落,他将目光落到陆昂所在的马车之上,暗自思索:这老东西的仇家还未露头呢,实在不行,打发一个便是一个。 马车内 许佑问向陆昂:“师父,你不下去吗?” 陆昂笑了笑,说道:“在等人呢,极南之地有座古城,古城住着个终日负着口水晶棺的怪人。” 许佑回答道:“师父说的可是古城封平,传说水晶棺中的是他的爱人,可是这与师父何关?” 陆昂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那封平的妻子是水蛇一族的,当年她脱皮化龙时引起了江河水涝,为师当年游历江湖,为治水涝,便一剑险些断了她的心脉,却被她用神通遁逃离开。之后,你师父的江湖也闯荡不下去了,整日里这个叫封平的人来追杀我。无奈之下,回书院读书去了,谁想封平企图硬闯应天书院,被当年尚未封圣的楚先生一剑重伤,这仇就更加解不掉了。” 许佑透过车窗,看到个人影,他朝陆昂说道:“师父,你说的封平,是他吗?” 远处,一人一剑,负着口水晶棺,在大地上烙下一个个脚印,封平的目光平淡,从当年被楚先生所伤,养伤三载,后游历天下近十年,寻找解救妻子之法。在极西之地的一处寺庙里遇上一位古佛,那位佛家半圣倾囊相授,并告知中土圣人已死之事,他便回了中土。当时正赶上妖蛮围攻雪津城,他并未出手干预,他心中并无仇恨,只想救自己的妻子。一览圣人之间的战斗,他心中的大道有所开阔,随后闭关十载,直至今朝才得出关。 此后,古城有一怪人,此人疑似半圣。 袁正朝着封平,困惑道:“如今你是何等修为?” 封平目光平淡:“堪堪战天。” 武道有三境,一曰灭敌,二曰破国,三曰战天。 袁正心中苦笑:麻烦该到齐了吧,再来位半圣,咱可就处理不了了。 还未带袁正反应过来,两个身穿僧袍的人不知从何处而来。两张苍老而和气的面孔,来的是苦及和古执。 古执对着封平双手合十,说道:“汝便是地藏菩萨在外收的弟子吧,我二人法号古执和苦及,奉祂的指令来寻佛子。” 封平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狂热,他双手合十,说道:“我不过是师父的一个记名弟子,并无法号,见过两位高僧。” 苦及笑盈盈道:“无碍,此番你协我等寻回佛子,地藏菩萨定将纳你为入室弟子,同赐法号以谢汝为我佛门立下的无量功德。至于佛子,”苦及的话一顿,接着道:“便在这一行车马之中。” 墨家罗宿的眉头紧锁,心中早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朝身边一位墨家子弟说道:“用秘法传信,通知巨子速度前来。”他很清楚,自己被巡天府的人忽悠了,消失两百年之久的佛门出世,就连踏入半圣的古城封平都与佛门有不浅的渊源。要知道当年肃清佛门的幕后主手就是天上人,他彻底想不明白了。 袁正朝着苦及和古执喊道:“两位高僧许是认错了,我们中可没有任何一人与佛门沾点关系,何况佛门隐世已有两百载。” 古执上前一步,淡淡道:“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中有一位叫许佑的年轻人,便是我佛门的佛子。” 马车内 许佑听的一愣一愣的,他朝陆昂眨眨眼睛,问道:“师父,我不会真是你当年从佛门手里抢回来的吧。” 陆昂咳嗽了两声,说道:“其实,你的身世我也不知道,为师只记得你很小的时候便跟在为师身边了。至于你是不是佛子,指不定还真是。” 许佑笑着眯起眼:“索性我便是吧,如此一来,还能化解一下师父同那封平的矛盾。” 陆昂拍了拍许佑的肩膀,苦笑道:“你小子啊,虽说佛门消失二百载,但我可知道,一入佛门便会彻底洗去心性,重塑佛根。咱们还没到那地步,需要你们年轻人为我们牺牲,放宽心,天塌下来,有我们这些老东西顶着。” 第六十章:半圣对话 封平只身上前,他朝着雪津城的车马淡淡道:“我为半圣,你们不可敌,交出续命之法和佛子,我放你等离去。”手中的剑出了鞘,重重地插在地上,剑气掀起尘土阵阵。 一辆车马的帘子被掀开,元初只身一人走出,手持卷书,笑眼盈盈,视半圣威压如无物。一步一步,他走到封平的面前,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最后,他睁开了双眸,绿色的流光一闪而过,“你可知,我雪津城所谓的续命之法为何物?” 封平看着他,问道:“为何?” 元初笑着眯起眼,说道:“天人有别,凡人只有寥寥七十载寿元,可战天者亦不为过,寿元将近不过黄土一杯,直至楚先生的出现,祂成就了真正的圣人之位,祂打破了所谓的桎梏。” 元初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封平的身上,看着他身后的水晶棺,笑道:“这哪是什么续命之法,是成圣大道,所以很抱歉,它救不了你的妻子。” 天部长老闻久在一旁插嘴道:“我说封平兄,你若为圣人,自有千八百的法子救你的妻子。”他对着元初一阵讥笑:“雪津城的状元郎,可就别白费功夫了,今日,你等一个都走不掉。” 元初扫了他一眼,轻蔑道:“不,你误会了,在下只是为了将事情说清楚。”随后,元初猛地将目光看向太阳的下方,炙热的光影里有一身蔚蓝的袍子。 玄则走来,他看向陆昂的马车,直勾勾道:“老朋友见面,不该来迎接吗?我的小陆师弟。” 马车的帘子被掀起,陆昂身着锦衣、白冠,脚踩着飞羽。他走至玄则面前,摊开手无奈道:“玄则,做个交易,我留下,你放他们走。” 玄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自然要留下,当年我们同楚先生的承诺就是护你一脉周全。不过你这老小子满世界溜达,保护起来相当头疼。” 陆昂苦寒着脸,说道:“放他们走!” 玄则的目光这才看向了陆昂身后的一众人,他平淡道:“我是我,巡天府是巡天府,我答应不了你。” 陆昂正起身子,端正白冠,冷声道:“那便战吧。” 苦及在一旁插了一句:“阁下是玄族尊者?这些人您皆可随意处置,只是其中一个叫许佑的小子是我门佛子,带他回去是祂的指令。” 玄则侧过头,打量一番,说道:“你佛门与神族的勾搭,我懒得掺和,人可以给你,回去告诉神五那小子,他越界了。” 陆昂连忙说道:“他们口中的许佑是我的弟子,亦是楚先生一脉。” 玄则皱起眉头,他一改之前的说法,“如此,两位僧人请回吧,人,你们怕是带不走了。” 古执和苦及相识一眼,再度开口道:“尊者,祂的指令我们无法违背,今日过后我等自会向玄老请罪。”手中结出几个法印,大日如来法相再度被祭出。 还未待如何,在众目睽睽下,一抹黄土从天而落,大日如来法相顿时丧失了光泽。 徐登从城墙一跃而下,手持着戒尺,手心还沾了些黄土,他打了个哈欠,徐徐走来,“几位,在我的家门口上演这出大戏,也不问问此间主人是否同意。”他走到玄则身前,说道:“玄兄,他们的事情咱两就别参合了。” 玄则皱起眉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徐登笑了笑,“坦白说,这些人是死是活,皆与我无关。我只是在找一个人,他于我的大道有益。” 玄则想了想,侧开身子,叮嘱道:“莫伤害陆昂和许佑,其他人你随意。” 许登笑着点头,“你放心,我谁都不会伤害,只需要探查一下的这些人的灵魂。” 听到这话,苦及、古执和封平的脸色顿时一变,佛门所在及其秘辛不可泄漏。 罗宿的脸色铁青,墨家的秘密也绝不允许窥探,他内心祈祷:巨子可要来得及时一些。 封平冷冷道:“同为半圣,徐相爷是否太看得起自己,莫非连我都要窥探?” 徐登撇了他一眼,打了个响指,“没错,自然包括你。” 封平的目光一冷,身前的长剑拔地而起,他伸手一探,剑势如山,压向徐登。 徐登手中戒尺一甩,一个庞大的阵法浮现,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剑于徐登三尺处便被扼住,再无法前进丝毫。 第83章 徐登笑道:“前些日子,我刚拜访了这天下最牛的武夫,琢磨出这一套阵法,专门防止你们武夫贴身。你的所有剑势都将被卸去,均摊给身下的大地,破碎的能量则会加固这法阵的强度。你可以再试试?” 封平不搭理他,剑如长虹,直刺而去,剑指眉间,一抹金光闪过,法阵破碎开。 徐登无奈,戒尺一挡,企图借力拉开距离。可他面对的是一名武夫,七步之内,武夫同境无敌。被抓住肩膀的徐登内心苦笑:谁还不是个武夫呢。 封平心中的惊愕,儒家一道受我一拳竟毫发无伤,更令他错愕的事情发生了,徐登抬拳轰在了他的肩上,只一下,胸中的一口真气险些絮乱。 徐登可不会给对手喘息的机会,手中戒尺一挥,一个更加硕大的法阵浮现开,各种乱七八糟的规则之力飘荡,武夫只凭一口浩然气,他便让你喘不过气来。 苦及和古执可不闲着,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浇筑在大日如来法相上,将法相甩出,一个宏大的如来法相冲破了法阵,佛门金光、金乌之火相继笼罩着徐登。 玄则退到陆昂身旁,他默不作声,今日的纠纷属实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今日现身一是为了留下圣人一脉,让酒女有所忌惮,等到下一次天人入口开启,便是清算人间的时候。二是为了让圣人一脉苦修几年,与人间少些因果,逃过族老的清算。只是今日徐登的意图,令他有些想不透。玄则的目光闪烁:莫非真如他所说,找一个人? 烈火灼烧中,一个巨大的法相浮现,是大日如来。其里边传出了祂的意志。 “徐登,你护不住中土的,我佛,并非是你的敌人。” 徐登撸起袖子,一戒尺让火焰滚远些,他皱眉道:“佛祖?不,”他很快摇摇头:“你不是,你不是二百年前那位。” 祂还要再行劝告,却被徐登打断了。 徐登使上劲,一戒尺敲在了法相头顶,嘴上臭骂:“天下的秘辛,轮不到你一个左道来说教。你也为佛?佛家,早在两百年前就没了。” 法相被一下子敲碎,徐登不放心地多瞅了两眼,骂骂咧咧道:“佛说无我,可世间之人,几人有他老人家那悟性,心境不当,修出来的都是些妖佛。”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下方的古执和苦及身上,心中纳罕:比如说这两个,拿彼岸水冲洗出来的境界,宛如浮萍。 古执见徐登看来,脸色一变,和苦及对视一眼。两人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口中说念:“唵、嘛、呢、叭、咪、吽。” 一金一黑两道金光相撞,天空开了一道门户,一个巍峨的身影企图透过时间和空间降临。 “请我佛!”在古执和苦及笃诚的祈告中,身影愈发凝实。 徐登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在古执和苦及盘坐的瞬间,早早甩出了戒尺来封闭空间,可随着力量无休止的壮大,祂的降临无法阻挡。 门户愈来愈大,混沌的气息倾泻而下,徐登心道不妙,他一跃而起,双手扣住虚空,青衣的道袍被崩裂开,裸露的肌肤上青筋暴起,他要以武夫之姿关上这门户,这天下能不跟规则讲理的,也只有武夫。 城墙之上 白徇叮嘱了江小西一句:“在这好生呆着,别下来。” 白徇凌空而起,他直朝着门户而去,直通深渊的门户,开不得,至少在这里是。 白徇跃到徐登的上方,胸腔内一口真气暴起,双手壮大如狰狞的老木,紧紧扣住虚空,“徐登,别收力,把这门赶紧关上,现在的中土可吃不下佛门。” 徐登面色吃紧,吃力道:“娘的,吃奶的力都用了,我告诉你,这门户是单向的,拖得越久就越难关上。” 白徇脸色一变,骂道:“你少废话,赶紧说主意。” 徐登咧开嘴笑道:“知道这两和尚为何要现在开门吗?因为此地的强者足够多,祂能够隔着空间定位这里,但多亏了祂,规则之间的碰撞,导致空间及不稳定。” 白徇皱起眉头,问道:“我明白了,你要将这片空间破碎?如此,祂的力量就无法继续投射过来。” 徐登笑着眯起眼,手上的力收了收,戒尺在空中一横,原先束缚封平的规则之力统统涌向了门户。 白徇的左臂上的纹身化为一条青龙,束缚、缠绕,鳞甲和门户剧烈摩擦。白徇吼道:“徐登,莫以为你一个人可以代表整个人间。” 徐登没说话,只是目光直视着门户,余光之下是封平,他要提防封平出手干预,如今的佛门,早已不是常类。 倒是封平,目光满是猩红,握着重剑的手不停的颤抖,头颅抖动着往一边侧。元初的手牢牢按在封平肩上,神魂扎进了他的识海中。 白徇在高空中暗自松了口气,这是先前约好的,一人负责封平,一人盯着徐登。 北城墙上 江小西坐在垛口看着下方,除了浓重的黑雾外,什么都看不到。正想着要不偷摸着下去看看,这才刚起身,城楼里有人走了出来。 江小西测过头,好奇的打量,是个穿着朴素的书生哎。她好奇地问道:“小哥哥,你是何人啊?” 蒋贤打了个哈欠,说道:“这不是好奇嘛,小姑娘,你知道下边发生什么事了吗?皇王的黑骑把北城墙围得跟铁桶似的,小姑娘不防跟着我,我带你去瞧瞧。” 江小西眨着大眼睛,说道:“好啊,我是跟家里大人走散了的,对了,小哥哥,我叫江小西,你呢?” 还没等蒋贤接着忽悠,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江小西,过来,把你那贪玩的性子收收。”王越身劈铁甲,手握铁剑,脚步重重地踩在城墙之上。 江小西瞧见是王越大哥哥,顿时耷拉下脸来,拉扯着步子,打算跑路。 王越皱着眉头,重剑狠狠地敲在地上,不耐烦道:“过来。” 江小西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只好一脸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她嘟着嘴道:“我想去下边,你能带我去吗?” 蒋贤在一旁笑道:“小西,不如你跟我走吧,我正好要下去。” 王越狠狠地看了将贤一眼,把拒绝的话给咽了回去,他对江小西淡淡道:“去下边后,不准离开我周身十米。” 蒋贤摆摆手,说道:“行了,你们的闲事我可懒得管,小子我可就先行下去了。”蒋贤一步走上城墙,正打算一跃而下。 忽见王越手中的重剑甩出,直擦着蒋贤的鼻尖而过。 蒋贤伸手一探,抓住空中的重剑,朝着王越微微拘礼,说道:“多谢贤弟借剑,小子在此谢过。” 王越正打算追,却被江小西拉住了衣角,见她说道:“大哥哥,别追了,那家伙有些古怪。”江小西思索片刻,说道:“有龙虎山的道韵。” 王越心中记下,龙虎山?怎么与我国子监的学士扯上干系。 想着,王越召来黑骑,吩咐他将此间事情汇报给陛下。随后,在江小西的满怀期待的注视下,他蹲下身子,对她招呼道:“上来,我背你下去。” 江小西嘴角抹过一丝笑意,小脚丫先是跳上垛口,随后猛扑上去,挂在了王越的背上,口嗨道:“大哥哥,驾。” 王越懒得搭理她,双腿如风,一跃而下。 北城如此多的高手,他自当要插一脚。 …… 紫禁城内垂拱殿 一个衣着华贵的老人坐在丰和帝王协的对面。 王氏褶皱的眉眼微微颤动,她叹息道:“皇帝,老身不解?” 王协把手中的文书丢到一旁,露出笑容:“皇奶奶,麻烦您老人家跑来一趟。” 王氏伸手打算摸摸王协的脸庞,却被王协的一下撇头避开了,她笑了笑,接着道:“皇帝,老身不聋,城外的动静又是你的能耐?我是卫国者,卫国者不干政,有话你便直说。” 王协点了点头,说道:“朕要出去一趟,我不在的时候,望奶奶全力支持八王爷王旭把持朝政。” 王氏皱着没头,她很想问问为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老身答应了,但愿皇帝早些回来。” 王协笑道:“皇奶奶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说着,王协将头顶的冕旒取下,越过桌案,大步出了垂拱殿。 身后,王氏独自坐在一旁,看着桌案上的冕旒,心中百般滋味。 她的孙儿好江湖,不喜当皇,她怎会不知,只是当年…… 天灯不如月耀眼,却洒尽了一城的余晖。光影摇曳,夜市灯火,万家灯火里,城南的炊烟连着城北,絮尽了满城的生机。 简单的小院里,家里的男人在看院子,院子里有一对姐妹聊着天。 苏图等到妹妹吃完晚饭后,才问道:“白日里,你是去找许佑了?” 苏璐擦了擦嘴角的汤汁,偷偷看了姐姐一眼,瞧见神色自然,她这才长松口气,小心地点点头。 苏图接着道:“你喜欢他?” 苏璐又点点头。 苏图见妹妹点头,再度问道:“那你愿意嫁给他吗?” 苏璐的小脸泛着红晕,不敢看姐姐,却也是没摇头。 第84章 苏图明白了,她宠溺地摸了摸妹妹的脸颊,温柔道:“没事的,有姐姐在,得是他要来娶你,而且今生也只有你一位。” 苏璐躺在姐姐的怀抱里,在姐姐耳边偷偷说了句:“姐姐真好。” 苏图愣了一声,忽然朝着院外大喊一声,“陈胖,听见没,赶紧去城北。人带不回来,你就别回来了。” 院外传来陈为的高呼:“好嘞。” …… 离城门还有几十米的巷子口 一位剑客和一位琴师相伴而行,余晖尽照二人,影子挨着影子。 “丘,我们去哪?” “城北。” “为何?” “有个小老鼠告诉我,徐相爷在那。” 两人的声音很冷,在入冬的北地,这是独属于两个人的霜寒。 混沌之下。 许佑走到古执和苦及身前,小玲姐护在他身侧。 “为何我是佛子?” 古执本再无气力说话,可他看见是佛子后,艰难的说道:“祂的意志,我等也不知。” 许佑蹲下身子,打量着古执和苦及二人,问道:“修佛该怎么修,如你们这般弄得满身污垢?我观先前的如来法相,并非如你等这般污浊。” 苦及的眼中闪过狂热:“你能看清如来法相,看来吾等并未寻错,你就是佛子。我等身染污浊,只因天道有缺,不计功德。” 许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若天道有缺,你们为何修佛?” 古执说道:“佛,渡世人于苦海,人世太苦,我佛慈悲,愿世人勉受生死轮回之苦。” 许佑笑了,冷声道:“若我说人间有趣呢,何况你们佛人长居深渊,怎知这世人心意,怕是坐壁观天了。若是乱世,佛门或能大兴;可现在人间还没乱,只要雪津城还在,便不会有乱世,佛更出不了深渊。这天下,就一定是天下人的天下。” 话落,许佑只身向前,他敞开嗓子,朝着那些贪婪的目光:“诸位,在下许佑。是楚先生的第二代传人。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前辈尚未现身,我便一同说了吧。圣人的道,我知道在哪!” 许佑向前再走几步,周遭的人皆给他腾了位置,“圣人的道,在人间。我并没有忽悠诸位,楚先生走的时候在人间,道自然在人间。我不知道这样说诸位能懂吗,天下有万万人,他们都找不到道,我师父也找不到,可道就在那,大道宽广,纵使圣人,亦无法收入囊中。我不知道前辈是否还记得,在拜师楚先生前,他陆昂,一骑白马,满筐书籍,仗剑江湖,烽火台上,败天下英豪,自那后,他便是九州公认的第一书生。楚先生成圣前都未及他风光,若道真在他手中,为何二十年来都未成圣?时至今日,连个半圣都不算。我师父被大道所困二十载,他比你们每一位都想成圣,他是圣人亲传,是天下武榜第一,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是下一位圣人,可他做不到。” 话落,许佑回头看向玄则身侧的陆昂,哽咽着吼道:“老头子,你听明白了吗,你做不到!” 陆昂在一旁听得愣神,他挺拔着腰杆,走到许佑身边,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脑袋:“臭小子,别妄自菲薄你师父。为师当年不是没办法嘛,总觉得自己走不出师父那般的大道。知道为何我以及这些来讨要大道的人为何如此着魔吗?二十年前,楚先生走的时候,九州上浮现一条金光长廊,道无边际,目光所及,便是大道。人就是贪婪的,其实我的心思跟他们都一样,当年我也翻遍了师父的遗物。如今想来师父留下的一本书很有深意。” 话此,陆昂朝着所有人坦言道:“是一本《道德经》,其上有师父的一句话‘上部为道经,下部德经,还是德经更重要些’,现在想来,是当年的我错了。” 宗良暗自喃喃:“上部为道经,下部德经,还是德经更重要些。”他得到他想要的了,便把这句话带回去给老大哥吧。 罗宿在一旁喝道:“你师徒二人休要编造谎言,我等岂会信了你的鬼话。” 闻久也在一旁讥笑道:“两句话便搪塞了我等,我看还是早些将圣人传承交出。” 玄则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淡淡道:“大道确实在人间。” 此话一出,罗宿和闻久顿时老脸一红,哪怕没有大道,他们也想讨要圣人遗物。 此刻,远处传来一个严峻的声音:“罗宿,休在这丢人了,随我回山南去。我墨家子弟不再插手今日之事,至于你们雪津城主,若要算账,老夫在山南等着。” 此刻,城墙之上再度窜下一个人影,一柄青铜剑落下,入土三分,嗡嗡作响。 “南墨巨子,可别急着走。受老家长辈所托,在此恭候多时了。” 南巨的人影从远处走来,他的瞳孔微缩,紫荆刚,青铜剑,是墨学的人。 张狂拱手道:“前辈海涵,请看这枚令牌。”说着递出一枚通体偏黑,青的一面刻着大禹治水,另一面则是写着三个篆书“大家长”。 南巨接过令牌,他困惑道:“何事需要大家长令?” 张狂笑呵呵的摸着脑门,不好意思道:“老家让我来找您,然后让我接替你做南墨巨子。” 南巨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墨学子弟,看着挺憨厚的,做我的接班人到无不可,“要做我的传人?也罢,此番你随我回山南,我允你同本门的几位后生共同争夺。” 张狂又摸着嘴角憨笑道:“巨子误会了,老家的意思是,您不用当了,让我来。” 南巨嘴角一愣,他迟疑了好一会,“你,你确定?” 张狂被看得不好意思,只得重重的点了下头。 眼下,围观的众人吃了个大瓜。 南巨将令牌捏在手心,他拽着张狂的手便要离开,“此事,待你随后回山南后再议。” 可却发现以自己的力道一时间拽不动张狂,南巨心中惊愕:怎么可能,他可是实打实的武道半圣。 众人只见张狂甩开南巨的手,拔起地上的青铜剑,朝着一旁嘱咐道:“许兄,还请你等都腾开些,老家规矩,能动粗就不讲理。” 许佑在他身侧提醒道:“你要打半圣?张狂兄你想清楚。” 张狂正了正神色:“你可别瞎说,咱这是向南巨讨教。”青铜剑横于胸前,左手伸出做了一个江湖公认的挑衅动作。 雪津城的马车背靠城墙,城门紧闭。袁正站在陆李几人身前,目光时不时朝着头顶的混沌看去。 李涩在一旁说道:“师父,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不如先趁此局势,我们杀开巡天府的围堵,破局而出。” 袁正的右手几欲抽出腰间的戒尺,却还是垂下手,他的目光看着身侧的城墙,只见他道:“再等等,又有客人到了。” 话音刚落,一声声厚重的脚步声在城墙上踏出尘土。 一身布衣,一柄重剑,顶着和煦的笑脸,蒋贤拍了拍裤腿的尘土,端正姿态朝着袁正拘礼道:“鄙人国子监学子,见过帝师。” 袁正没给好脸色,冷哼道:“怎么?国子监的人也有兴趣来看我雪津城笑话。” 蒋贤却是没急着回答,侧开一个身子。众人顺着他的目光而去,天空中一个黑点越来越清晰,一个淡红的法阵上,江小西在王越的背上朝众人挥手打招呼,不过,她的目光却是被战成一团的张狂和南巨牢牢吸引住。 紫荆剑插入地面,两个人形大妖用臂膀角力,经脉峥嵘、几欲破裂,若非真气护体,哪怕是金刚身也受不了这般冲击。地动山摇、尘土飞石,此乃翻山之力,又曰力无穷。 蒋贤皱眉道:“翻山之威,南巨大人亦是压着境界打,武道三境,破国三段,一为翻山,二为断江,三为破万法,张狂仅是翻山之境,体魄竟已不虚于战天。这一代的墨学,怕是有望整合南北两墨。” 江小西趴在王越背上,好奇问:“大哥哥,你呢你呢?你什么境界呀?” 此话一落,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聚焦在王越身上,当日圣武门之战,是du夫一脉的武道和剑道的碰撞,虽未战出结果,但侠客之姿尽显无疑。 王越蹲下身子将江小西从背上拽了下来,冷酷道:“我修万法身,一力破万法。” 江小西的小手还试图扒住王越肩膀,结果被无情的拽开,嘟起嘴一脸的不情愿。 王越可没这闲工夫搭理她,规则之力在体内激荡开,他来是有要事的,此战荡平巡天府。 目光如血,扫过战场边缘看戏的巡天府众将,王越正起身子迎面而去,步子沉重,走了一路的戾气,他向来瞧不上这些人渣,忍了这些人,今日便是清算的时候。 百晓生微退一步,急促道:“王越,你要做什么?大人面前,你岂敢放肆!” 王越身披玄铁,他只淡淡道:“授圣上令,今日,覆灭巡天府。”话落,右手探出,沉声怒喝:“剑来——” 第85章 枯叶随着风在地上沙沙作响,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越发清晰。 素衣裹身、腰佩金铃,林玥背着一架琴,脚步踩碎了一片片枯叶。 风声紧了,林玥的手挑拨起发丝,秀手落下,扶在了一个宽大的肩膀上。江丘站的很随和,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手中的剑被厚厚的棉布缠着。 小结界里。 苏图皱着眉头,轻声道:“川涧,云岭,天下的胜景无数。据说,天下最好看的剑,在南方,剑城江丘。” 陈胖从地上爬起来,也正起神色打量:“近几年兴起的小娃娃,四年前剑败南墨巨子嫡传。身边的那姑娘,好像是江南林家的,背的是林家特有的凤琴。” “南墨?”苏图嘀咕道:“死鬼,我记得你说过北墨亲传来京了。” “打不起来的,徐骗子把他藏得好好的,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陈胖在一旁解释。 苏图回过头,打量了陈胖一番,说道:“老陈,你这辈子唯一赢过的那次,就是科举抢了徐登的状元吧。” 陈胖撇撇嘴,“跟他有什么好比的,他都多久没离开京城了,这天下他治得再好又如何?终究被困在了这一亩三分地。” 苏图低下头,轻声说着:“胖,我有种预感,天下又要乱了。会比十年前更乱的……” ………… 古树旁,许佑迈开一步小心的苏璐护在了身后。 许佑抬起手拘礼道:“两位,可有何事?”许佑的双脚偷摸着移动,摆出了不动明王的架势。 林玥露出笑脸,腰间的金铃响动,“你好呀,我们是南方来的。听说国子监有文武两院,特来拜访武院,只是现在,找不到方向了,小公子,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金铃震动,引动了微风再起。老树瑟瑟晃动,枯叶连绵,随风而落。 枯叶落在许佑肩上,震动衣衫,一片、两片到无数片,许佑的双膝被微微压弯。 许佑嘴角微微一笑,琴师,这一道,鄙人师承小雨姐。 许佑用嘴挤出个圈,吹起了急促的号子,随即,盖在他身上的枯叶被震散。如此年轻就触及了道的门槛,他不太想和这样的琴师交手,再算上身侧那个看着就不好惹的剑客,许佑觉得,自己还是赶紧溜吧。 想着,他拉起苏璐的手,打算绕过眼前的两人离开。 还没走两步呢,林玥再次抬手,企图说些什么。 许佑见状,连忙打断了她:“住手,我告诉你。”他连忙指了个方向,说道,“武院,在那边,出了这个院子直走就行。” 说完,许佑连忙拉着苏璐快步溜掉。 擦肩而过时,他还听到那个冷冰冰的剑客开口了,声音冰冷,闻者裹衣。 “谢谢。” 许佑没应声,更没回头,直拉着苏璐走出文院,冲进了东德路热闹的人流中。 ………… 夕阳而落,黄昏将至,头顶上,天灯照出了微弱的光。 苏璐吃着糖葫芦,含糊问道:“许佑哥哥,你怎么知道武院的位置呢?我们也没去过呀。” 许佑摸着苏璐的头,嘿的一声,抢过了苏璐手中的糖葫芦,大嘴一开,就是两个葫芦下肚。 “你说他们啊,小鱼,我告诉你,行走江湖,不可招惹者有三。负琴的艺人为第三,缠剑的侠客为第二,至于第一嘛……” “第一是什么啊?”苏璐脑袋上冒过好几个问号,一时间都忘了抢回自己的糖葫芦。 许佑嘎巴几下,最后的糖葫芦下肚,随手将空荡荡的木签一丢,抬胸而走,大步朝天。 “这第一嘛,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老人说,是骑白马的醉汉。” ………… 东德路的尽头连通的是午门,赤红的城墙,硫黄的端庄,紫禁城的门面就在眼前了。 两人迈着小步,衬着夕阳,向着天灯。 “行了,小鱼,别计较了,待会我们吃大餐。” 苏璐嘟着嘴,不情不愿的跟着,心里嘀咕:天灯节的宴会是皇王陛下赐的,又不是你给的,神气啥呢,哼,我又不是笨蛋。 ………… 国子监,江丘和林玥还在像没头苍蝇一般打转。国子监很大,今日却格外空荡,半天没碰见一个人影,陛下赐宴,凡是国子监的学子,那是都有资格入席的,也难怪两人到现在都找不着北。 林玥跺着脚,她越走越气,“丘,那两个混蛋竟然骗我们,真过分,别让我再碰到他们。” 江丘拉着林玥寻了块青石坐下,他轻声道:“行了,我们是外来人,不告诉我们是应该的。”他挑拨起林玥的发丝,贴到她的耳边吐着热气,“再说,有你陪着我,在哪里又何妨呢?天上人间,莫如过。” 林玥的脸泛起红晕,娇躯一软,跌落在江丘的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胸脯上,倒是一双秀手显得无处安放,口中轻吐着热气:“嗯,昂……” 泛着青苔的石椅,江丘如往常一般搂着林玥的腰,耳语一句接一句,动了少女的芳心,化了深秋的霜寒,这世间繁华胜景,不及这片刻黄昏、半尺温存。 我搂着你,是天上;你不厌我搂着你,便是人间。 ………… 这会儿,小结界总算被破开,苏图拉着陈胖跳上一旁的屋脊,两人在一个又一个房顶快速穿梭。 同时,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快速穿梭着的,还有一队又一队的铁甲兵卒。 两人边跑边嘀咕着。 “老陈,这是皇王的黑骑吧,看着一个个都很壮硕啊。” 陈胖擦了擦汗,喘着气道:“当今圣上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黑骑这都出动几次了。” “这么说,黑骑还是个高危职业?” 嘿嘿,陈胖笑着不接话。 ………… 小青石上。 江丘戳醒了怀中的林玥,“哎,醒醒,有些讨人嫌的家伙来了,要打架了。” “打,打架,”林玥迷糊的眼里顿时放起金光。 整齐厚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四周,无一不传来兵戈相撞的铮铮声。 环目看去,仿佛小院里仍旧只有他们两个人,可那些不可见的阴影里,杀气在弥漫。 王越骑着马靠近,他掏出金令,沙哑道:“陛下有请,两位,走一遭吧。” 黄昏下,马匹跺着脚声音格外清晰。 江丘持着剑缓缓起身,轻声道:“去哪?” 王越看了眼他手中棉布缠着的剑,玩味道:“你想去哪?” “我想啊?哪都行吧。”江丘挠着脑袋,向一旁的林玥寻问。 “是去紫禁城吧?”林玥看了眼王越,随后拍了拍江丘的江膀,说道:“我们跟你走。” 天灯的余晖洒下,王越一人一马在前边带路,江丘和林玥不紧不慢跟着,身侧,响着整齐厚重的脚步声。 京城很大,从国子监到紫禁城的路,要走很久滴! 丰和二十年,十月二十五号,天灯节。 何为天灯?两百年前天宫盟约,修建天幕。企图换日月,再开人间。 后人于十月二十五号为限,设立天灯节,以纪念先人。 此后,长夜如画,漆黑如墨,硕大的人间,只有天灯的些许光亮了。 后人称,永夜。 廊阶,苏璐捧着一叠点心坐在地上,她不喜欢太多人的热闹,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许佑哥哥的味道都闻不到了。 看着漆黑如画的夜,头顶的灯亮着光辉。她一直很想知道古书里的月和星河是怎么样的。可好像在如今的人间,答案找不到了。 咦,兴许小佑哥哥知道。苏璐抬起头来张望,随后失落地低下脑袋,哎呀呀,忘记了,小佑哥哥还在里边呢。那个笨蛋,就知道喝酒,怎么不喝死你呢。 含元殿内,王协坐在主位,身侧是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皇后林川,江南林家的小姐,名动天下的川夫人。 林川捻起糕点,笑着道:“皇上,哀家可听下面的人说了,我那侄女林玥可被你请来了,不如唤来内殿,让哀家见见。” 王协朝身边的寺人摆手道:“就依皇后所言。” 堂下分别坐着三公、徐相、六部尚书以及离得最远的一甲进士们。 殿门被打开,出乎人意料的是,来的不只有林玥,还有个看着普通的剑客。 领路的宦官解释道:“是林姑娘要求的,一定要带着这位男子。” 林玥可不管这么多,拉着江丘上前行礼道:“民女林玥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江丘也跟着行了礼,“草民江丘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王协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江丘,抬手示意,平身。 川皇后打量了眼江丘,笑道:“我认得你,江家的娃娃。也不知道,现在你的剑法如何了?” 江丘拘礼道:“草民愿为皇上和皇后娘娘舞剑。” “舞剑,”川皇后笑着,她问向王协:“皇上,你觉得如何呢?” 王协笑着把酒杯放下:“甚好,也为堂下的诸公助助兴。不过,舞剑的话,朕还有个人选?” “哦,陛下说的莫非是王……”川皇后侧身道。 “知我者,皇后也,”王协挥手示意:“来人,传王越。” 第86章 远远的,许佑的瞳孔微缩,du夫王越。对于姐姐的未婚夫,他说不上来的感觉,有些许敌意,是对他抢走姐姐的反感。可du夫一道,真的能善终吗?他不禁有些忧愁,再加上前几次的接触,王越的性格,霸道了些。他真的适合姐姐吗?姐姐真的愿意嫁吗?对于这些问题,他不知道答案,便纵使姐姐不愿意,自己又当如何,他想不明白。 元初察觉到了许佑内心的波动,伸手拍了拍许佑的肩膀,轻声道:“想不明白,就多看看,会有答案的。” 李开升打量了两人,笑道:“王越,镇安侯之子,皇亲国戚啊,皇家在国子监的门面。” 一会功夫,王越到了。 左手持剑,身着锦衣,王越半跪道:“微臣叩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王协抬手示意无需多礼,“越,你与这位江丘比比剑吧,就当为诸公助兴,可好?” 王越拘礼道:“遵旨。” 六部的座位里,蒋延赶紧起身,拘礼道:“陛下,含元殿内动武是否不太方便,为了让两位小官人放开手脚,也为了让诸公和皇后娘娘看得尽兴。不如,摆驾殿外吧,圣武门地方宽广,也正好让殿外的百官和学子们也长长眼见。” 王协笑着回应:“爱卿所言深得朕心,那便,摆驾吧。” ………… 殿外,蒋贤席地而坐,身边围了一圈文院的书生。 “蒋兄,莫要伤感,我等书生,向来不问往事,只争今朝。再说,你可是二甲头名,也不丢人的。” “就是,燕然兄说得有理,我文院又不是输不起。” 蒋贤默不作声喝着酒,表面上云淡风轻,在心里已经和刘老头吵翻天了。 “我说一个科举,把你怂的,非不要我画完。审卷的有我大周的徐相爷,怎会为难我等。” “臭小子,朝我说气话是不。我看就是再给你次机会,都不用我劝,你也不会画完。” “我?呵呵,就怕你刘老是什么歪门邪道。” “邪道?我刘震天是又如何,如今天人两隔,为何武道之巅为战天,何为战天,揍的就是天上的那帮规则之主。” “一天天忽悠我个书生修武道,你就不能换个人啊。” “老子要是能换,我会选你,放着好好的通天道不走,非要去开拓你那羊肠小道,这天底下像你这样的蠢货,都能被我遇到,我刘震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呵呵,通天道有用吗?不照样被打得魂飞魄散?大道无边,老刘,你就不能多动点脑子。” “笑死,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 ………… “今年是怎么回事,还没到放天灯的时候吧,陛下、皇后还有六部的大人们怎么都出来了。” “看,徐相爷啊,果如传说中一般身着青衣,不行,回头我也去定制一件。” 学子的吵闹声也引起了蒋贤的注意,他回过神,也把目光看去。 圣武门下有处比武台,蒋贤的瞳孔一缩,台上那两人,是缠剑的侠客以及左手剑王越。乖乖,这也太有看头了。 江丘蹙起眉头,他的目光越过王越,落到远处的徐登身上,他正真想领教的是,徐相爷的儒剑。 王越的目光很纯粹,他好像察觉到了江丘的心思,嘴角微微一笑,“我会留手的,让诸公看得尽兴。” 一个小角落里,陆昂吃着瓜子,对面坐着一个壮硕的汉子,汉子也把目光落到江丘身上,他是北墨巨子的嫡传,张狂。今日可真够热闹,除了这个牛气冲天的老头,没想到还有一场好戏可以看,又想到当初在小庙遇见的许佑、苏璐以及李氏兄弟,那可都中了进士。京城,在他墨学张狂眼里,可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廊阶,苏璐还坐那吃着仅剩的几块点心,她忽然鼻子微动,转头看到了小心捧着一大盘点心的许佑,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许佑坐到她的身旁,敲了下她的脑袋,说道:“你可真能跑,对了,待会可要和我一起放天灯哦,”说着从身后取出一个纸糊的大灯笼,一脸骄傲的道:“你看,怎么样?我做的。” 苏璐用力点了头:“嗯。” 许佑摸着她的脑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先看剑舞吧,剑城江丘,武院王越,舞剑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苏璐也把目光投去,她在心里嘀咕:咦,我想问许佑哥哥啥来着,哎,算了不想了。 天灯落到了每一个人身上,这凡间的灯火,罕有缺席,真是好看。 圣武门下,雪津城一众,三公,徐相,还有皇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越和江丘的身上。 灯下,景色无边;台上,身影如画。 我江丘,八岁习剑,至今已余十一载。 江丘率先而动,缠布的剑挥起,照着王越的门面顺势落下。简单的一个劈式,却仿佛避无可避,在短短几个呼吸,他找到了王越起手式中最大的破绽。 王越看着即将落下的剑,嘴角微微一笑,右手抬起,五指化扣,剑被他徒手接下了。右手使劲,身子微侧,王越企图夺下对手的剑。 江丘借力靠前,左手化掌,迎着王越的心口。王越被迫松开握剑的手,往后后退一步,弓起身子避开了这一掌,随后右脚踢出。 我江丘,善舞剑,何为舞,步为先。 这一脚似乎就在江丘的意料之中,躲开这一脚后,江丘持剑近身,手中的剑被当成了烧火棍,劈、砍、扫,左手也不闲着,一会儿化拳,一会儿为掌。 王越几次企图借力拉开距离,可江丘的身法尤为粘人,仓促之间被打得节节败退,落入下风,拳脚已过数十式,他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王越再一次落地,身形尚未缓过来,江丘再度逼身而来。武夫讲究一口气机,而他至今都不法甩脱江丘,就是因为,对手做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算到了你每一次换气的空隙。蛇有七寸,换气就是武夫的七寸。 被逼的有些无奈,王越再次双脚落地时,几乎是瞬间,连换气都没有,他再次抬脚而上,剑在空中出了鞘,直指江丘。 江丘的眼神中闪过惊愕,他奋力挥动缠布的剑。铛得一声,两柄剑终于碰面了。 江丘顺势拉开距离,脚步踩出幻影,没给王越近身的机会。 台上,江丘将缠步的剑往前一横,右脚退开一步,取守势,令他心惊的是,王越是如何换气的。 王越剑刃开封,左手持剑,他嘴角一笑,还琢磨呢,打个架想那么多,真是的,想知道,那就多接我几招啊。 剑起长风,劈天盖地,起手式——滔天。 剑气盖向江丘的同时,王越的脚步飞快,长剑直指,剑是杀人剑。 滔天的杀招可不是这浑厚的剑气,劈、砍、崩和压都比不上其中参杂的一刺,怒浪滔天下,谁会在意卷起的沙石呢。 铛、铛、铛…… 两柄剑一次又一次的对碰,劈、砍、崩、压招招如奔雷,这一刺,直指咽喉。 江丘的瞳孔微缩,避不开了,嘴角抹过一丝笑,那我可就不避了。 收剑,江丘的眉眼挤出笑意,昂首,近身,身子靠在王越身上,这夺命的一剑,就被这样推开了。江丘在心中盘算:哎,这小子攻我的时候也太保守了吧,你这换气之术倒是再用出来啊。算了,你不想用,就由我来逼你吧。 缠布的剑一转方向,直劈向王越的咽喉,这一剑又如开始那般,封锁了所有的变招,避无可避。再加,外表附了一层剑气,剑虽缠布,但伤人足以。 王越心中叹气,这也太猛了,想着,真气变换,这口气再次接上了。 江丘嘴角一笑,快速拉开距离,两次了,再来一次,就别怪在下偷学了。 台下,蒋贤的目光在江丘和王越身上来回切换,心中和刘老头嘀咕。 “老刘,你年轻的时候有这么离谱吗?” “这身法,都摸到大道门槛了,另一个走的是du夫一道吧。” “哎,这江丘的剑都没出鞘呢,也不知道这缠剑的布哪买的,质量这么好。” “小子,现在知道武道的魅力了吧,我跟你说,我再给你次机会,弃文从武吧。” “你就拉倒吧,看到穿青衣的那位吗,你打得过吗?” “呵呵!” ………… 夜色的墨云上。 两个金色的小人喝着金色的酒,下着金光做的棋。 “我说老徐,你这道家的功夫修的不错啊,瞧你这元神,有模有样的。” “没办法,这不是瞎了吗,只能再找双眼睛了。” “哎,老徐,你还有什么弟弟妹妹吗?” “陈胖,何出此言啊。” “你看那边,还有个小金人。” 徐登慢悠悠的转过头,看到远处的云朵上,有一个金色的小人朝他招手。 只见那个小金人一蹦一跳,来到了两人面前拘礼道:“学生元初,见过两位前辈。” 徐登打量了好一会,开口道:“状元郎?你的头名还是我点的呢。” 元初拘礼道:“先生,客气了。”说着,他朝一旁的陈胖招招手:“我们见过的。” 陈胖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吧,找我们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