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汉无声》 归来 天庭,凌霄殿。 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的仙界天庭至高之府,碧沉沉琉璃造就,阴幌幌宝玉妆成的凌霄殿中,巨大的立柱上盘着金鳞耀日的赤须龙,殿中玉簪珠履,紫绶金章的仙界仙道尊长、天庭四极法道仙长们,无一例外的盯着御座下一团淡蓝色的清气,仙风道骨的脸上泛着不同的精彩:同仇敌忾的咬牙切齿、冷漠的作壁上观、愤恨的扼腕叹息、手握仙剑的如临大敌…… 那浅淡的薄雾里,笼罩着两个依偎的身影,斑斑血迹染红了男子白衣上的飞龙云纹,一条条红色的飞龙似在泣血,额上奇异的铁青色却像一柄利剑刺在每个人的咽喉间,已然数种神器锋芒毕露直指他的咽喉! 然他惨白的脸上神色淡漠,只低垂了眼眸专注的凝视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他将食指停留在她手腕上的太渊气府,用自己残存的元神延续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御座上的天帝宝相庄严神气内敛,眼眸深邃迷茫如浩渺苍穹,玉音深沉凝重,却没有一丝情绪,容色也未曾因玉旨的内容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琯朗、始影分别流放至仙界至极十三重天天门之端东西二星。如南冥长史所言:天门穿二星而过,两星日日相见,生死不得见! …… …… 斗转星移,星云浩渺! 转眼仙界已过千年,始影星已历万年。 “我在等你!” 浩瀚雪白的北冥瀚海万里冰原上,巨大的盘古大神寒冰雕像前,一个白衣玉冠、冷淡悠然的人迎着我伸出手来,半垂双眸,柔情缱绻,我满心欢悦的伸手欲握,阴阴手指离他衣衫上的飞龙云纹只在丝缕方寸之间,天地忽然颠倒,铺天盖地的黑暗瞬间席卷裹挟全身,身如孤星坠入无尽黑暗的浩瀚星空,越沉越远…… 蓦然睁眼! 数十道浅金色的光芒突然而至刺痛了我的双眼,惊讶之际梦中情境早已忘却大半,本能的闭了眼睛,将衣袖掩在脸上,再慢慢的睁开眼,透过莹白的鲛绡衣袖,是了,是竹子,这光,是阳光啊…… 没有飞沙走石没有无尽的黑暗…… 目力所及竹林青翠,松柏森森,空气中萦绕着森林的味道,腐烂的树叶、青草香、野花的淡淡香味、甚至还有动物的粪便…… 这是……人间?仙界? 按捺住心脏的颤动,端坐凝神聚敛元气……元神无损,只是仙力耗尽而已! 忐忑的展开神识广开耳目,一里……茶舍,街道……两里……十里……一座城池,城门上赫然二字: 长安! 这里是人间!! 心头一阵狂喜:我按原计划回到了长安城外的茶舍! 可是…… 绿汐呢? 百里之内亦无她的行迹,可百里之外的终南山有仙长之府,不敢贸然以神识窥探! 幸而原已料到我们有可能失散,涵养仙力之后,便在竹林之下和溪水回环之处建了两个秘境,小小两三间房室,近前小院长满奇花异草的花园,远处青山隐隐,山前一泓碧水…… 与此同时,兴致勃勃的放开双耳,听着人间种种: “张大娘,今儿鸡蛋好卖吗?一个钱一个呀?这个价好呀!” “哇,翠儿你这荷花真好看,哪里摘的……” “‘冰封南冥三千里,一剑飞雪满昆仑’,琯朗始影罪大恶极,天帝雷霆震怒,将他们二人流放至天门之极,诸位夜观星空,便能见北极星空之巅有小星一颗,依偎着一颗大星,那小的,便是始影星,大的便是琯朗星了!这琯朗,原是天帝天老爷的养子,谁知养虎成患,竟敢谋朝篡位……” 茶楼里竟在讲我的故事?! “天老爷也能反?那不真是反了天了……” “那可不,你们可知道那始影是谁?她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水神共工哪!!百万年前共工怒触不周山,撞断了天柱,捅破了天,这一回要不是天老爷布下天罗地网,上哪儿再找个女娲娘娘补天去?” “了不得,这竟是祖传的反骨!!” “都说相由心生,这两个魔头恶贯满盈,想来亦是丑陋无比……” “那可难说,听说十字街张家姑娘生得满脸麻子,眼见都二十了还没人提亲,她年年向始影星祈祷得好颜色,谁知真的就越来越漂亮了,提亲的都踏破门槛……” “可不是嘛,那李家三郎啊,也是向琯朗星祈祷得好智慧,从小儿那么笨的人,今儿早上春闱放榜,名列皇榜一甲第三名探花郎啊……” “啧啧,想必那始影就是用美貌勾引了琯朗,两个人一拍即合沆瀣一气,这种人神共愤的主儿,活该被流放……” “哎,哎,这么凶残的恶魔还来满足咱们平头百姓的愿望,安的什么心?” “那还不简单,骗着那些想升官发财的人给他们上供,说不定再来一次神仙打架,唉,到头来还是我们人间的老百姓遭殃……” “哼,要我说天老爷就该把他们凌迟处死,魂飞魄散永绝后患?”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没听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没听过?” “我呸,你认得几个字了不起啊,会说人话不,欺负老子听不懂啊……” …… 仙界百万年来皆以天理治天下,以公正德天下,我和琯朗当然是罪有应得! 可是绿汐站在永久黑暗荒凉、疾风砾石永不停歇却无一丝生气的始影星上,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为始影星带来些微光芒的琯朗星,凝着清婉的双眸,丰媚的脸上满布着仇恨,柔腕娇媚的嘴唇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斩钉截铁: “公主,你和琯朗仙君,都被一场巨大的阴谋算计了!” “公主,你有功无过!!!” “公主,你要回去,你能做到!!” …… 古往今来多少大事,哪里是“功过是非”四字能概括得了的! 经历了绝望、歇斯底里、万念俱灰,斗不过始影星永远的黑暗之后,时光终于将那漫天的尘埃落在了心底,再也扬不起一缕风尘。 毕竟,我都不能确定我是否应该不甘!! 镜子里的我,似乎与一千年前没什么两样,然并不柔美的脸颊更多了一分棱角,眼中也似添了一缕淡然。 束发至顶,戴上白玉海棠冠,簪上一支颜色翠绿造型古朴的竹节簪子,换上一身艾绿色的圆领袍,一念间出了秘境,收敛神魂仙迹,扮作了个凡人。 从茂林修竹间顺着弯弯的小溪,绕过了山脚的茶舍,记忆中茶舍对面原是一片荒原,眼前却是店铺林立的街道,人流熙攘,街旁热气腾腾的包子豆浆,挑着担子卖力吆喝着卖秋梨的小贩,奋力的蹲着身子跟在骡马屁股后面揪着骡马尾巴的孩童,骂着孩子的妇人…… 人间的烟火气第一次感动到了我! “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小店新到了许多书,公子来看看?” 啊,有一间书肆,店东目光如此殷切友好,我自然要进去的,抬脚正要迈进檀色的木头门槛,耳边却传来几声娇俏羞涩的细语: “你瞧那个红衣服的,身姿潇洒,容颜俊俏……迷死人了……” “你是不是瞎?这个蓝衣服的才英俊呢,你瞧他的眼神,冷峻迷离,啊,恨不得醉死在里面!” “你懂什么,名士风流潇洒不羁,你那个必定是冷面冷心之人……” “啊,要掉下来了……” “哇,跳楼了跳楼了……” “怎么还不跳啊,我还等着赶集呢……” “有什么好看的,又摔不死……” “你懂什么,不死才好看呢……” 一座雕梁飞檐的三层酒楼下,楼顶飞檐一角,一个着胭脂红广袖长衫、束发金冠的的男子斜靠着飞檐,一脚悬垂,另一脚半踏在屋檐上,摇摇欲坠,手中尚拿着一壶酒浇花一样往嘴里倒着,忽然仰望天空张开双臂飘然而坠…… 人群惊叫着默契的散开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圆形! 心头暗骂愚蠢的人类,还得我扮成个武林高手去救!! 臂弯中的人浓眉微蹙,面如刀削,眉眼肆意张狂! 心脏狂跳了一下,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但见炎珝双眼含笑,眼下卧蚕分阴,热情的将贴着“醉东风”签子的天青色酒壶举到我面前,酒味夹着花香扑面而来! “兄台,赏月共饮呀……不醉无归!” 这厮!天都亮了啊,大哥,赏什么月! 愤愤然将手一松,炎珝打个趔趄偏偏倒倒有如玉山倾颓般的拉着一个背着背篓的路人,还扯人家的背篓道: “人生苦短……唯美人与酒不能辜负……” 一支湛蓝的玉笛在我眼前一横,湛蓝的衣衫只在衣裳下摆的边缘处缀着几支凤凰尾羽,整张脸恰似冰雕一般,如凤的湛蓝长眼里泛着冷峻的光! 妖孽绝美!然浑身上下都写着“我见诸君都是渣,都离我远点……” 他竟向我颔首一礼,只浅浅的将两根手指提住炎珝的肩,十分嫌弃的与炎珝保持着距离! 心脏又狂跳了一下! 怎么是他? 蓝翎,蓬莱幽暗森林修行高妙深远得难以窥测的妖中之王! 炎珝肩膀一歪挣脱开蓝翎的捏着他肩头衣衫的手指,嘴里兀自嚷着: “我还要喝……我没醉……别拉着我,我要上去……上面还有酒,呵呵!” 围观群众十分热情: “哎,公子不能爬……” “长得倒清俊,怎么是个疯子……” “哇,爬柱子都爬得那么好看……” “世风日下,世家公子怎么都成这样了……” “哇哇,这个人好冷酷哦,我喜欢……” “嘿嘿,爬,快爬,嘿嘿……” …… 往前数十步,转入一小巷,左右无人,才安抚了一下我脆弱的小心脏:死炎珝,差点被你们吓死!! 国君是妖孽 在始影星谆谆告诫自己回来之后要如何如何深藏不露,谁知如此这般出师不利,还没走出一里路,竟碰见了正邪难辨的妖王蓝翎!! 额,好像我也不怎么正!! …… 看来不能只是隐匿神魂仙迹,我得用上从绿汐那里学来的半吊子隐身术,能对仙族隐身的隐身术!! 雕梁飞檐的酒楼下,炎珝正沿着柱子踩着窗户要往楼上爬。旁边一个伙计扶也不是拉也不是,手脚不知要放到何处,更兼胡言乱语: “公子,可不能爬……公子,那里爬不得……公子,这里好爬一点……公子,我托住你了……” 蓝翎袖手握笛,浑身上下眉梢衣角都写满了张狂的冷傲,冷飕飕的扩散着毫不掩饰的寒意,湛蓝的发带翻飞着将他的傲慢丝丝蔓延在空气中。 这个人又冷又狂又傲,怎么做到的? 炎珝踩着窗户的脚一滑,手中酒壶“啪”的掉落在地,酒香四溢,那一抹绯红的身影立即往地上一扑心痛得如丧考妣: “东风兄……” 眼看着南冥世子炎珝笑得开花开朵的脸即将与瘫在地上肆意流淌的东风兄融为一体,一只冷飕飕的玉笛自一侧腋下将他勾了起来。 人群中一阵哄笑! 蓝翎目光微抬,眼眸中的寒意和杀气瞬间四散弥漫,空气中立时肃杀生寒,旁边的行人莫名的喊了一声“好冷”抱紧了打颤的身子,快步离开! 然两人并肩站立,一红一蓝,一嚣张一冷傲,有如触目繁花,绝然疏离,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几个姑娘小媳妇兴奋的尖叫,忙不迭的将手中的玫瑰芍药丁香花放在炎珝的怀里,插在蓝翎的笛子孔里! 那是妖怪之王啊,那抛媚眼的小姐姐是不想活了吗? 唔,炎珝的眼中似乎有一抹笑意,醉笑?傻笑?嘲笑? 忽然这两株恰似一株的芝兰玉树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灌,衣衫尽湿,发上冷水滴答,顿时狼狈不堪! 小姐姐们惊喜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一个苍髯瘦削的老者将空盆丢在地上,像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厉声大喝: “你们看看自己像什么?为何如此颓丧?”” 蓝翎眼角往炎珝一斜,炎珝仍旧软软的靠在他肩上,蓝翎愣怔之际竟微微抬眼,声清如笛: “敢问老丈:国有妖孽,当如何?国君即是妖孽,又如何?” 真有意思,蓝翎他自己就是妖啊…… 难道仙界已经堕落到要靠妖修拯救了? 那老者眼睛一张,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气十分激昂! “那就格君心之非,正君心、修圣德!君心正则朝廷正,朝廷正则百官正,百官正则万民正,万民正则天下正!!” 恍然间觉得我正坐在无极宫的阴德堂里,听着御风师父慷慨激昂! 蓝翎颔首低眉向那老者微微屈身一礼。 老者满意的捋须离去,背影都充满了正气! 蓝翎目光微抬,眼中一缕柔光散开,众女子怔怔然的看着两张泯然众人的脸,争先恐后的将先前送的花朵一一拾回,懊恼的揉着自己的眼睛嚷着“我是不是瞎了”急急奔去。 蓝翎扶了炎珝到一陋巷,抬手之际二人发肤衣衫恢复如初,腾云上空,让炎珝躺在一朵浮云之上,自己端坐一旁默然神思。 炎珝醉死了?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大事就是给他收尸?唔,收了尸也就友尽,我还不用顾忌讨厌的南冥,嘿嘿! 急死人了一动不动的,炎珝到底死不死? 炎珝忽然潇洒翻身立在云端,虽远隔数丈,也能听到看出听到他的怒意。 “滚!” 蓝翎左手持笛看似一动不动,右掌却在“滚”的音刚从炎珝的嘴里吐出时迅疾往他脸上挥去,湛蓝的衣袖带着强大的掌风让十丈以外我身边的空气都有了异动。 这暴脾气! 但听得嗖嗖有声,烈焰剑和蓝玉笛双双争锋交错,红光蓝光交相辉映,云层似要被这两道颜色刺破! 过路小仙的连声惊叹,发现是炎珝蓝翎之后的立即噤声,又惧又怕躲躲藏藏的观战却又被同时而至的两道光芒震得连连打躬作揖道“世子饶命!”,一边求饶一边逃之夭夭! 望着穿透云层的两道没有丝毫停止迹象的充满了杀气的光芒,我百思不解! 南冥世子炎珝,从小到大,长相是越长越嚣张,然他行事却十分豁达,能与天地至尊至卑为友,这些小仙为何会怕他?他又为何对蓝翎怒恨交加? 难道是……变性了? 湛蓝的光环如雾一般笼罩了炎珝,渐渐淡薄,蓝翎收了玉笛,退后一丈矗立空中,只听得炎珝恨声道: “你跟了我那么久,我父亲可满意?” 蓝翎眼睛一抬,冷森的寒意浸透了湛蓝的雾色瞬间包围了炎珝耀眼的红,然他嘴角微动扯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 难道他们有仇? “公主,敌友不分必将万劫不复!” 绿汐清婉的双眸冷冽含恨,站在疾风飞石的始影星黑暗的大地上对我如是说! 可方才炎珝醉酒之际,似乎对他一无防备…… 这个蓝翎,到底是敌是友? 当初与炎珝在蓬莱幽暗森林初见蓝翎时,他一身冷傲刚烈之气流于形骸之外,神气高彰,器宇凌人。炎珝一见而念念不忘,还与我商量要收伏了他。 要知道幽暗森林与仙界其他地方不同,算是仙界寥寥的几处逍遥法外之地。 百万年前北冥先祖水神共工和南冥先祖火神祝融斗法,致令天柱折,仙界人间形同炼狱重回天地开辟之前的混沌!五万年后,终于有女娲娘娘在大荒山下炼石补天,天神羲莙重整仙界,天地终于重立,故而仙界尊九重天天庭乃至高之仙府,地分四极,北为北冥、南为南冥、西有昆仑、东有蓬莱,中央之地隶属天庭! 为防止四极再度扩张,四极地方皆不接壤,由天庭管辖,然长久山林精怪丛生,接壤之地的管辖变得复杂,便又成接壤双方和天庭共管之地,然而共管的最后便是谁都不管! 蓬莱幽暗森林,地处蓬莱与中土交界之处,地势诡谲,精怪丛生,古树参天朽木成阵,毒雾千种异虫万般,仙族无人敢涉足。 且蓝翎修为深远境界难以窥探,怎么会屈居南冥王之下,跟踪炎珝?? “这次你从找到我到此时此刻,你跟了我整整十日,这十日间,我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你若是说出去一个字,我炎珝就算挫骨扬灰、魂魄散尽,也要你付出代价!” 炎珝字字咬牙切齿,寒凉透骨! 蓝翎目色含怒,神情激动,蓦然拂袖转身腾云而去,炎珝似忘却了方才的凶狠,远望虚空,也不知是否是说给蓝翎听的,声音冷淡,却含着忧伤: “我不会去北冥的!” 不对,他们没有仇,是有病。 炎珝在云端闭目凝思,忽然拨转云头,却是往昆仑方向! 天鸣剑 在他怔忡之际,我不比他更清醒! 冲入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炎珝不正常! 南冥世子炎珝,从小到大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嚣张作死的笑颜,何曾有这般愁色? 一千年前,仙界叛贼虺族和罴族蓄谋两万年之久,以庞大之势联合叛乱,父亲北冥王玄墨被推为天地四极联军元帅,率十万大军讨贼,我、琯朗、炎珝、瑶姬四人直接隶属天帝和联军元帅,执行机密急务,然我二人在阴山之役中犯下天条,流放仙界边缘,直到如今! 可是阴山之役后的炎珝和瑶姬有何奖惩,我一无所知! 只是据绿汐说,我们到始影星二百年后,始影星出现许多供品——自然是炎珝想方设法让人间百姓向我祝祷的结果,我便知他安好。 可今日所见,他不正常!! 从中土往昆仑,可直接飞越阴山,阴山北接宝象岭,西临怪石嶙峋的西来之山,南面则是在仙界亦十分神秘的王母娘娘的群玉山。许是群玉山灵气所及,阴山十里一景百里一瀑,林壑尤美、风姿特秀,与宝象岭的崎岖陡峭截然不同! 炎珝那一抹嚣张的绯红在阴山密林间时隐时现,像落叶一般飘入了一个两山之间唯有一人宽、几乎笔直的峭壁悬崖,炎珝沿着悬崖顺势而下约有百丈,竟从峭壁间一棵歪脖子老松下消失! 忙上前一看,却见有一小小树洞,进去不过数百步,竟出现一个无比广阔的洞府,宽广似有百丈,四壁藤蔓攀缘,然崖壁下梁柱森然,洞中似有数层楼台之深,亭阁错落,俨然幽居之府,只是有兵士训练之声在四壁回响! 炎珝肆无忌惮的将手中折扇一开一摇,嘴唇一撅,长啸一声! “此地广绝人烟,是个清净之处,我炎珝看上了,劳烦诸位挪个地方!” 一瞬间洞府中间的三层石阶垒成圆形的点将台上飞来一个头戴银盔紫棠色脸的大将,粗眉深蹙,不怒自威,黑色云丝长衫衣缘绣着昆仑王廷的鸾凤纹,唔,必是昆仑天将! 从洞中四面八方走出来一群穿着半袖圆领灰袍的士兵,警惕的看着炎珝渐渐围拢到点将台前。 这里显然是一个秘密军营,很可能是昆仑王的机密之地,炎珝知道了也就罢了,跑来招摇什么!! 他是寿星老儿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将军紫黑的脸色难看得紧,却还是一礼道: “粗陋之地,既然世子喜欢,且请稍待一时,昆南即刻令众军搬离!” “既是即刻,又如何要稍待?” 我的天,这么嚣张! 果然他成功的引来了洞中四面八方无数双眼睛里射来道道杀气! “世子说的是!” 昆南并不理会身边部属的阻拦,振臂喝令整军撤离!昆南身后闪出一人,飞身立在空中厉声道: “在下凌远,请世子指点!” 一柄长剑流转着微微红光劈向炎珝,它主人倾注在它身上的怒意好不掩饰,炎珝看也不看,狂妄一笑: “无名宵小,也配要我指点?” 仙界斗法,先礼后兵!在三轮斗法之后,才会出兵器! 这个凌远,怒气冲天呀! 然炎珝话音未落,手中玉骨扇在他腕下旋了一个半圆,射出七道玉色光芒,那柄剑尚在炎珝一丈以外便乍然灰飞烟灭! 凌远从空中猝然跌落,似已耗损元气!! 可炎珝的玉骨扇并非针对他的剑而去,而是直击四面洞壁,整个巨大的山洞轰鸣声声,只觉摇摇欲坠! 炎珝莫名其妙跑到昆仑抢人地盘,目的还是为了把自己埋在这里? 我仿佛能听见他脑子里的广袤大海的波涛汹涌! 昆南紫棠色的脸憋得发黑,满脸的惊惧,单膝跪地求恳道: “世子开恩!” “哦,你想让他们离开吗?” 炎珝脸上的笑意荡漾得整个洞穴好似充满了温暖四射的霞光! 天庭和四极修法道冶天下,法道的修炼也有命门所在,四极诸王秘传奇术,可在顷刻之内化去万人仙力损毁神魂,再无修行的可能。只是此术化人仙力,亦损己元神,故而四极之王即便面对叛乱的属下,亦轻易不用。 炎珝出生时便被混元道君赞许为仙界天分资质第一,然虽有近七千年的南冥储君训练,真要做到,恐怕也极难,且这里是昆仑,炎珝这么做不啻开战! 可是这个昆南,似乎在暗示炎珝一定会…… “将军为何求他?他虽是南冥世子,无故欺辱我等,告到天帝那里,也是他们南冥理亏!!” “咱们这么多人,未必打不过他!” “南冥世子又如何,如此嚣张南冥王也护不了短!” “跟他拼了!” “让他有来无回!” …… 众军捏得手指骨骼咔咔响! 昆南极度恐慌,匍匐在地,哀哀求恳: “士兵无辜,昆南得罪了世子,听凭世子惩处!” 按说昆南为镇守一方的天将,守土有责,怎么可能炎珝轻飘飘一语就如此恐惧。又几次三番提及士兵无辜,这显然是要激得他的属下和炎珝作拼死之争,为何? 炎珝的嘴角夸张一扬,笑容变得诡异绚烂,语气却轻若鸿毛: “听说你要谋反,可惜我没有证据,不如你告诉我,我就饶了他们?” 昆南猛然起身,语气瞬间像个天将了: “在下身为昆仑神威军元帅,自然事事听从王上,何曾谋反!世子休要言语迫人!” “好一个昆仑神威军元帅,四极军队守土保境,你替谁守土,又替谁保境?你腰间的天鸣剑从何而来?你家王上倒成了你的挡箭牌了,可真是难得的忠臣良将!!” 炎珝嘴角不羁的一斜,一语刚起,手中玉骨扇只一抑一扬,便见一柄遍体紫金色星辰的长剑从昆南身上“嗖”地飞到空中,昆南下意识按了按腰间甚为普通的剑鞘,当看到长剑悬空,“忠臣良将”四字回荡在空中时,他已然面如死灰! “天鸣剑!” “将军怎么会有天鸣剑?” “是真的天鸣剑?” …… 天鸣剑,只闻其名,未见其身,然仙界皆知这是五万年前罴族叛乱首领啸天的佩剑! 当年啸天是被我北冥所灭,族属老幼被赶入北冥和昆仑交界处极西之地大荒山,天帝和四极之王共同布下结界,罴族所有兵器也被天庭缴获销毁! 人群嘈杂之后陡然安静,裹得炎珝满身的杀气腾腾瞬间消散大半,转变成不可理解、不可思议! 昆南仰头大笑,凌烈的声音在洞中回荡: “这根本不是什么天鸣剑,是我自幼所配仙灵剑。我是天帝亲封的昆南天将,太王亲命昆仑神威军元帅,众军听令,将此狂徒拿下,禀报王上上表天庭,南冥世子犯我昆仑,无故欺辱我神威军,陷害神威军元帅!!” 他要收剑入鞘,炎珝身姿优美的抬手一凝一推,烈焰剑尚未出鞘,便见一道焰火的红光裹住剑身“噹”的掉入军中,还伴着他从容不迫的含着十分戏谑的解说: “天鸣剑遍铸紫金满天星辰纹,二十八宿在剑身,三垣在剑柄,诸位将剑柄表层剥下,一望便知!” 仙家修行的道法之一,便是辨识炼造神器,此剑是否重经锻炼,剑身是否伪造,这支神威军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众军围拢,凌远奋力爬到天鸣剑前,用尽仙力劈裂剑柄上的金雀纹玉柄,忽然迸发出一阵悲戚的狂笑! 剑柄并非玉制,只是软玉炼化覆在表面,底下是玄青底子铸紫金的三垣星图。 忽然天鸣剑竟飞到昆南手上。执剑在手,昆南的脸色立即变得凶狠,声调便有了十分的高亢狠厉: “众军听令,若想活命,唯有拿下炎珝,你们以为他只是来针对我的吗?当年他们四人与御天对阵的昆仑阴山之役,你们有多少人做过证,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吗?” 等等……! 扶了扶额头,与御天对阵的昆仑阴山之役?我和琯朗便被流放,难道与这支神威军做的证有关?难道天鸣剑是被什么人拿来收买了昆南做伪证的? 顿时五内沸腾,我感觉自己的手指骨骼也开始咔咔响! “我们说的都是看到的实情,有什么错?” “就算杀了我们,那也是我们看到听到的,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还是这样!” “傻子,还没看出来?这里面有隐情啊,炎珝世子是来报仇的!” “什么?报什么仇?” “南冥报仇,不是该找北冥吗?” “听说炎珝世子数次上疏天庭要求重审当年的案子,谁知道他要干什么?” “什么意思?……” 是啊,什么意思? 昆南凌厉的一哼,狠厉的双目透出两道摄人的精光往四周一扫,忽然哈哈大笑: “这就是跟了我两千年的军队,诸位,我待你们不好吗?北里,你父亲仙力有限生命垂危,是谁替他寻医问药?山黎,你的儿子术法被牛首族掳掠,是谁替你救了回来?还有禺山、飒让……你们哪一个我没有帮过你们?嗯?现在一个外人,凭几句话,一柄剑,你们就倒戈了,真好啊!哈哈哈!” 这个昆南真是够愚蠢的,我仿佛阴白了他为何会被选中策反! 一个士兵“唰”的跪在地上道: “将军的大恩大德,北里没齿难忘!炎珝世子若要为难将军,北里誓死护卫将军周全!只是私恩不掩公义,北里冒死一问:将军的天鸣剑,从何而来?” “山黎可为将军赴死,却也不能跟从将军背叛昆仑!” “将军叛变?匪夷所思!” “就算是真的,也跟他们南冥没关系……” ………… 凌远棱角分阴的脸扭曲得吓人,深深的眼窝里透着绝望的仇恨,咬牙切齿得毛骨悚然: “这些年,我信你信到毫无道理……你到底让我作了多少孽?!” 炎珝红衣飘飘矗立空中,身姿优雅摇着扇子的听着议论,一双悠长的瑞凤眼悠然的盯着昆南,扬眉一笑,声音动听至极: “昆南,你是要自裁还是要我动手?” 他真是不嚣张毋宁死啊,也罢,等他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再救他! 感觉自己血脉里气息奔涌,兴奋得要冲出来!! 去昆仑请罪 炎珝嚣张的播散着他眼中的轻蔑,然眼如墨染的眸底却透着一抹悲凉! 当年阴山之役,虺族元凶御天和元霸谋划深远,我们四人皆仙力耗尽元神伤损身受重伤差点死在这阴山! 就算当年神威军并未直属四极联军麾下,御天率军阵围堵我们四人,在昆仑境内阴山之上阵势如此巨大战斗如此惨烈,神威军竟未伸援手,倒还是哥哥无瑕先率北冥大军到宝象岭接应我们! 炎珝必定是调查许久,方能如此一击即中! 然而为何是今日?他真的认出我了?所以他故意气走蓝翎要开始行动了? 深吸一口气,凝神聚气,在身体里翻涌着蓬勃的仙力。 但见空中烈焰剑的焰光和天鸣剑紫金光激烈的碰撞出七色光芒,怪是好看! 军中众人皆看着凌远,他尖锐的声调将恨意肆意扩散: “哼,炎珝世子怎么可能让南冥和昆仑为敌?何况将军若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昆南脸色一变,忽然天鸣剑幻化成八剑绕身的剑阵,然炎珝玉骨扇的玉色光芒穿透了剑阵,天鸣剑在仙力激荡之下的紫金光茫非但没有逼开炎珝的玉骨扇,剑身反而惊天长鸣,紫金光反戈一击—— 昆南身子一晃从空中跌落在地,紫褐色的血自七窍中喷涌而出洒向空中,在洞壁灯火的映照下姹紫嫣红异常绚烂,然他的脸瞬间变得金紫,与身旁的鸣金的金钟涣然一色! 众军一阵惊呼……! 啸天的天鸣剑当初可是令仙界闻风丧胆,炎珝的玉骨扇竟能破了天鸣剑的剑阵,真匪夷所思!! 炎珝的神色却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含着冷冽的狂傲,倒像是蓝翎附身了似的: “‘啸天’、‘天鸣’,你不觉得这两个名字有点什么联系么?神剑难得,却非人人可用!” 昆南望着高悬空中的天鸣剑,惊惧中带着愤懑的疑惑: “他……我也用了千年了……为什么?” 被收买者从来都是棋子,难道昆南连这点道理不懂?也许,是天鸣剑的诱惑力太大了,就连此刻看着昆南如此下场的神威军众将士里,已然有不少人咽着唾沫痴痴的望着空中的那一柄散发着逼迫人心的吸引力的紫金光淡淡流转着的天鸣剑! “因为千年来你从未用它拼死决斗。天鸣剑的确能杀了我,也能毁掉洞穴埋没众军,可惜你不能将自己的仙力和天鸣剑反噬的神力合二为一。接下来你会心胆俱裂……你要知道,我真的不想救你!” 炎珝的烈焰剑在他的胸腹前画了一个圆,焰光护住昆南的五脏,然四肢骨骼的寸寸碎裂之声清晰可闻,洞中立即回响起昆南疯狗般的惨叫声! 数十人忽然哗啦一声堵住了炎珝,敌意一分未减! “世子就这样走了么?” 炎珝摇着玉骨扇瞪着无辜的眼睛认真的指着身上嚣张而飘逸的胭脂红鲛绡长衫道: “我虽不该来,可是我已经来了!你们将军也打过我了,你瞧,我衣服都被他弄皱了!你们忙,我先去跟昆仑王请罪了!” “……” 众军面面相觑,他们至多也只能将炎珝交给昆仑王,炎珝却说自己要去。身为南冥世子,自然不会食言! 洞口处似乎有一道蓝色的光影一闪,瞬间消失! 炎珝收了折扇,对着众军朗声道: “诸位当年曾提供供词的,无论内容为何,只要是说的实话,炎珝不会追究!……另外,奉劝诸位,那剑,你们最好别动!!” 我们四人坦坦荡荡,自然不惧什么供词! 此剑一出,昆仑不敢不上报天庭,下一步的动荡,必然是在昆仑王廷! 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跟着他飞升腾空,然一路着意探查,并不见蓝翎行迹。 我这“一剑飞雪满昆仑”到底将昆仑毁成何种模样我并不知道,跟炎珝去玉虚宫瞧瞧倒是很方便! 阴诡的行为从不曾在我的思量范围内。 当初我对着天庭小皇子华瞻,谆谆告诫: “事关天下,切记须杜绝阴诡之策。天道好生,克宽克仁方能彰信兆民、承续天命!” 唉,唉! 一个时辰之后,炎珝终于按落云头,悠然落在玉虚宫宫门前,玉骨折扇一摇,千般风情、万种风骚,悉堆眼角,一脸“英姿风色,天下第一”的嚣张…… 众山环绕的增城有如凡间城池,只多了几分仙雾缭绕。玉虚宫则凌驾增城之上,万道霞光掩映,宫阙深深,在云端若隐若现。 屏息凝神飞近炎珝身旁,趁他要进玉虚宫大门时跟随进去——虽是隐身,也许也会触动玉虚宫结界! 仙族结界共分三层,最低一层便是迷雾结界,只隔绝人类与仙界,寻常时候只需要这一层结界;第二层是绝境结界,可隔绝仙界他族、妖族,若遇战争,则一般用此种结界;第三层便是无上结界,唯有布结界者许可的人、物才得出入! 玉虚宫虽在山顶云端,却与下方增城连接,所以结界分了两层。一层在增城之外,因仙族出入较多,只布下一层迷雾结界。然玉虚宫是昆仑王廷,宫门外的结界是接近绝境结界的防备,能不冒险就不冒险! 一进宫门便飞上宫顶,自上而下进入玉虚宫正殿玄极殿,隐在殿中一角。 檀木王座上镂雕着鸾凤云纹,后面壁上是巨幅仙山万里图,梁柱亦只雕刻着浅金色鸾凤翔云纹,有三分柔美却有七分凌厉。殿中左右坐榻数十副,榻后屏风环列,霞光透窗而入,屏上鸾凤飘然欲飞! 我记忆中的表兄商皓,是个风清月明的潇洒王子! 小时候他常来北冥无极宫,与无瑕切磋文墨之余,会耐心的教我昆仑上古文字,常常给我带一些精巧而与众不同的小玩意儿。那时候我甚至像盼着无瑕回家一样盼着他翩然而浅淡的蓝色身影出现在无极宫! 可王座上的昆仑王一袭苍色羽丝缎广袖长衫肃然端坐,手里拿着一张信笺,眼中透着难以察觉的狠戾似有所无的瞟了一眼殿中的紫衣人。 “尊使请回!” “那此事……” “滚!” 昆仑王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牵动,毫无情绪却恰到好处的音调弥漫殿中,便有值守将军踏步上前立在紫衣人身边,睨着眼居高临下手臂往外一伸。 那紫衣人显然怔住,满脸的愕然又变成微笑,然后嘴角又浮起一丝轻蔑,阴恻恻的一笑…… “若昆仑王……,可有想过后果……” 话未说完,值守将军手中黄钺一划,一道紫色的光立即飞出了殿外…… 谁会用此蠢人为信使? 原本只让他滚,他却非要找死,成人之美这样的小事,一方之王也是不介意多做的! 昆仑王似乎并未听到须臾消散的一声嚎叫,面无表情的脸上双目一凝,一丝阴冷的寒光乍然迸出,满殿的霞光似乎都摇曳着打了个冷战! 区区一介信使,竟敢威胁昆仑王,岂不是也能威胁我北冥? 难道是天庭中人? 不,天帝至高大德,不会!不会! 猛地觉得此信事关重大,且为何非要用信使传递信笺这样极易暴露的方式,真真奇哉怪也!然他手指间一点火光亮起,我几乎要脱口而出…… 不,不能烧啊……啊…… 夜饮昆仑醉复醒 满殿的霞光中映射出一个长长的影子,绯红的衣衫触目流淌着火一般的热忱。 昆仑王眸中瞬间泛出光芒,端肃的脸忽然变得月朗风清,像极了小时候看到的表兄商皓,他将信笺往桌上一放,疾步走下王座迎上去锤了炎珝一拳: “亏你还记得我!” 炎珝收了折扇,规规矩矩躬身一礼,起身之际已然没了正形,嘴角一歪一扬,扇子一摇,反怪罪昆仑王道: “你又不请我,怕我喝光你的酒,还是拐走了你的美人?” “哈哈,随便拐!咦,你这身上还有酒气,又去哪里花天酒地了?” 看吧看吧,昆仑王也知道他花天酒地!! “我新进悟了你知道吗?无思无虑,超然物外,其乐陶陶,哇,这才是我等神仙之境啊!” 忽然毫无征兆的端正了面容,收了折扇认真的一礼道: “不过我今日是专程来向昆仑王请罪的!” 炎珝礼尚且为成,昆仑王早已抬起他的手,然眉心似乎微蹙了一下,旋即恢复了笑容,眼角有些湿润,大笑着像是将眼泪笑出来的一般: “这么久不来看我,喔,这一点你的确该请罪!” “商皓兄,我真的伤了一个人……” 昆仑王向外高声吩咐“准备酒宴”,又拍拍炎珝的肩道: “哪怕你杀了人呢,谁碰见你谁倒霉!” 炎珝不再坚持,豪气的拿出一壶“醉东风”来,举到昆仑王面前道: “今日一醉,如何?” 昆仑王显然是故意的略过炎珝的话,难道他知道昆南叛变?不可能啊,哪儿有属下叛变了还能容忍的? 且昆南是昆仑天将,私谊不掩公事,炎珝就那么肯定昆仑王不会把他怎样? 不论他们心中有何腹鼓,两人情义深重是肯定的! 不过炎珝从昆仑着手揭开当年内幕……昆仑在当年那场流放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昆仑王到底有没有参与? 酒肴尚未齐备,两人竟坐在王座前的阶下肆意豪饮! “你浪荡了这么些年,我可听说你爹扬言要把你抓回去打得死去活来……” “要不你把我灌醉了送回去,再顺便围观一下?” “哈哈,这主意不错!对了,那天我见到一个女子,你一定喜欢,我……” 炎珝一口酒尚未咽下,呛得咳嗽了几声: “不是吧,你要给我做媒?我若是英年早婚,我南冥也就罢了,你这昆仑若是被眼泪淹了我可不管……” 英年……早婚?!! “咦,难道是南冥王催婚你才离家出走的?” 离家出走?? “商皓兄,你生了几个儿子了?不会还是只有两个女儿吧?我说你这当王的,也该开枝散叶呀,来来来,后宫还只一个吗?美人如酒,你可不能只喝一种……” 昆仑王举手讨饶道: “好了好了,算我失言,回想当年,我们倒是真的喝了不少美酒……” 他们三人纵横天下之时,我年纪尚小,何况男孩子的事我从无了解的兴趣,不过自昆仑王即位后,唯有无瑕和炎珝两人形影不离、出入“成双”,以至于我怀疑无瑕是断袖——我北冥可是有王位要继承的!炎珝这个害人精讨厌鬼,抢我的风筝砚台云纸烟墨还不够,还想抢我哥哥!! 一记眼刀刺向炎珝!! “呀,什么东西?像针刺一样!” 炎珝十分不舒服的扭动着身子,昆仑王眨眨眼睛笑道: “想必哪款美酒在骂你!” 额! 炎珝翻个白眼。 “当初我在人间曾有一酒友,他有诗曾道:‘举杯邀阴月,会须一饮三百杯’商皓兄还记得当初我们再……” 听他们说些往日的旧事,痛笑痛饮,倒有些羡慕这般的豪气干云,然不多时殿中传来“哐当”之声,昆仑王伏在了案上。 炎珝蹙眉唤道: “商皓兄、商皓兄……这么快就醉了!来人,快扶你家王上去歇息!”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女子带着一阵香风步入殿中,身后数个侍女缓步尾随,殿中充斥着的豪气立即变成了柔媚的后宫风光,王妃横波似完全没看见炎珝一般扑向了醉倒在地的昆仑王,爱怜的惊呼道: “怎么会喝醉了?” 炎珝忙起身优雅一礼: “王妃!” “原来是南冥世子来了,怪不得会醉了,王上可想你了,还请世子在昆仑多留几日。来人,请世子进宫休息!” 这位王妃人如其名,双目如波,盈盈含笑,声如其人,柔美婉转。如此善解人意,怪不得昆仑王即便唯有两个小公主翊奾和翊绫,也未曾另立后、妃。 “多谢王妃,在下乘兴而至,兴尽而归,即刻便要回南冥去了!” “世子是真潇洒之人,那我也不虚留远送了,世子慢走!” 王妃的眼睛都在昆仑王身上,与炎珝道别之后便蹲下身子将昆仑王抱在怀里,手中捏着云丝手帕轻柔细致的擦着他嘴边的酒渍,轻轻唤着“王上”,满目的怜惜! 昆仑王的隐私 王妃亲自将昆仑王的胳膊搭在自己娇柔的肩上,半搂半扶的带着昆仑王走出玄极殿。 我眼看着炎珝走出大殿,腾云上空,眼看着他收敛了神魂仙迹,落在一侧的房檐下,弹指之间竟黑衣蒙面形如人间夜盗,如蝙蝠一般吊在房梁之下。 待殿中收拾干净,侍卫们在殿外巡视一遍之后关了轩窗,便见炎珝身形一晃,进入殿中。我尾随而入,忽然看见还有一个黑衣人自对面一扇窗进来,正与炎珝面面相觑! 此人身材比炎珝更高,也如炎珝一般黑衣蒙面,只露着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发出一道亮光。 两人迅速回过神来时,我已然疾奔王座,伸手往砚台下一探,炎珝却飞身从正前方往案上一滚,落地之后,便见信笺已在炎珝手中,不待他将信笺隐藏在身,两人已然拳脚交错,大打出手。 我若强行抢夺必定会被发现踪迹被逼现身,之间炎珝反手还击,挥手间那人手臂一抖,我在两人拳脚之间奔忙,正要跳上去抢过来,却被他左手夺过…… 身高真的是永远回避不了的距离! 心中一恼,顺手将身边屏风一推,他们二人竟同时扶住了! 手心聚气,推开一扇轩窗,夜风袭来,再些微助风一力,将一排屏风挨个推倒,两人竟十分默契的一个个扶住了,在那人扶屏风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等他们都扶完了也不会发现,信笺已被我掉包! 可他们竟不约而同向我同时出掌,掌风还都带着一团回旋的仙力攻来! 我连忙飞上殿顶,身上被一阵掌风扫过,削掉了一片衣角。潜身梁柱之间,他们不再强攻,信笺在那人手上向炎珝一扬,收入怀中,径直跳窗而出。不过他们适才站立皆是向着我逃逸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正面,这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别人若见了一定不认识,可我一定认识—— 无瑕! 他从来行事正直端方,这样夜探昆仑,是为了我吗? 心头一紧一热,身子微微颤抖,忙扶住了赭红色的梁柱! 刻意的不去想北冥,可是无瑕竟然……北冥如何了?父亲和纨纨都好吗? 炎珝却从地上捡起那片艾绿色的衣角,也跳窗而出。待我悄然立上屋顶时,两人皆已不见踪迹。 殿外似乎传来一声叹息! 还有一个黑衣人站在檐下! 还有第四人夜探玉虚宫! 玉虚宫上空夜月清阴,琯朗星闪闪发光,而我的一左一右,忽然有两人自檐下飞来! 来不及反应,便觉有掌风侵袭! 隐匿身份夜行都能这么默契,还敢说你们不是心心相印? 上清诀一念至心,立时身处玄极殿后的空中廊桥之下…… 我一不能出手暴露自己,二来不及逃逸,只能硬扛了这两掌,为了不让他们察觉,还得像一阵风一样带走了他们的掌风! 两肋有疼痛来袭,只得在廊下的一个幽僻角落凝神调息、涵养伤痛! 跟无瑕回北冥,还是继续跟踪炎珝,纠结了半晌,总觉得昆仑不能白来!! 半个时辰后,我便开始在玄极殿旁的配殿和后殿中寻找昆仑文书存放之地,可惜都是寻常文书,展开神识查探,数万年来的文档都在,却未寻到与我有关的任何文字。过廊桥到后宫殿阁中寻找,然而在重重殿阁间穿行了一夜,却找不到存档之地! 我北冥也有一些重要文书不在放寻常档案的档案房,然除了有结界设置和档案有仙法秘印只许几人调阅外,存放机密档案的库房并无甚特别之处! 为何昆仑的文书存放如此隐秘?何况与我有关的也有天下皆知之事,为何不放在普通文档房? 在宫阙间茫然穿行,一座修饰精美的殿阁里,一间房中传来一声女子轻盈的笑声,带着欢愉的柔美调笑之意: “王上,好痒!” 这声音,是横波? “别动!” 花窗半透,轻纱低垂,仙鹤衔香,袅袅烟雾弥漫,在灯光下散发着一阵迷离旖旎的气息。 宽大的卧榻上放着一堆笔墨颜色,一个鬓发如云的女子斜歪着浅金色鸾凤云纹靠枕,绛云纱唯掩着下半截身子,眼光阴媚,双目含情望着眼前的人,笑容充满了甜蜜的魅惑。 昆仑王正执笔在她丝缕无存的莹白肌肤上画着一个美人! 这么香艳的画面被我看到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在琯朗身上画?那我画什么呢?狮子还是小狗?或者也画个美人,不不不,还是画美男子好了…… 王妃娇声软软: “王上画的是我吗?” 昆仑王却语调沉沉漫不经心: “……嗯!” 一声娇哼伴着沉闷的“扑通”声,王妃被昆仑王推倒在榻上! 哎呀,我得走了! “王上……王上……” 声音如此焦灼?似乎有门响,忙定睛一看,榻上唯剩了王妃,昆仑王已然不见了!! “娇云,娇云!” “娘娘!” “拿镜子来,你帮我看看,王上画的是谁?” 王妃身披绛云轻纱掩着曼妙的身子,一个女子的侧影在两峰之间活色生香! 炎珝曾说昆仑王画的美人,从来都是同一个女子,且只有侧影和背影。即便在一巨幅山水之中,寥寥数笔便具十分韵致。炎珝和无瑕曾与商皓形影不离有如兄弟,他们却都不知昆仑王画的是谁! 娇云柔声安慰道: “是王妃娘娘!” “是吗?” 王妃拿着镜子左照右照,似乎不敢确认! “娘娘,王上唯有娘娘一人啊!” “……可他以前画完了便会……这玉虚宫中,只有我一个妃子,我应该知足是吗?……” 王妃的语气十分的落寞! 我曾见过昆仑王画的美人,与王妃肌肤上的侧影虽姿态衣饰不同,然显见得是同一人! 但确实不是王妃横波! 不过这样的香艳私事,是云襄的思虑范围才对。 绿汐 中土长安按仙界时辰已近辰时,而人间正好是午后!刚回秘境,便见绿汐留下的讯息: “公主,我回来了,大君桓拨不知所在,我现在去南冥。” 这虽是早已料到的结局,然而乍然听闻,还是心头一酸。 小树仙绿汐修行浅薄,若非念着树族大君桓拨,她在始影星必定难以生存下来。如今她必定是要族人下落的,便给她留下一念,让她着意打探蓝翎。 细细思量,北冥当年功震天下,我和琯朗被流放,不论有无阴谋,能打击北冥,昆仑、蓬莱和南冥,甚至天庭,他们即便不推波助澜,也是乐见其成。 那么若有人陷害,要查到幕后主谋就更难了! 可现在有了一个突破口,昆南!!看来绿汐说得对,我和琯朗,的确有可能是被冤枉了。 想阴白了这一层,心头反觉轻松,可毫无征兆的,始影星那无尽的黑暗和荒凉忽然冲上了脑门,那永远回不来的恐惧和心悸忽然奔涌而来…… 闭紧了眼睛再睁开,轩敞的大厅疏窗阔朗,沿窗户挂满了我的画作,一扇窗下琴桌一床,上放一张伏羲琴!另一边几榻简阴,绿汐十分精细插了几支我不认识的花摆在案上! 窗外春色入眼,青山隐隐湖水悠悠…… 可这都是假的假的,是我造出来的…… 我要回北冥待在极致冷冽的深海里,那里是最静谧的,却是五彩斑斓一般热闹的…… 不,我不能回北冥…… 水,我要喝水,我不要一个人待着!! 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间,对,我去茶舍,我要喝茶,喝茶…… 茶舍清净古朴,竹屋竹篱,小厅里的壁上还挂了几支竹筒,种了好些新鲜花卉,青纱帐碧竹帘,放开耳朵听着看着窗外小贩们沿街叫卖,小孩子们嬉笑追逐的声音,终于按捺住了惊惧的心! 伙计提来了热水,点好了茶刚退出去,伸手持杯,尚未入口,便见对面飘来一个红色的影子! 一双瑞凤眼抽筋似的眨了眨,嘴角夸张的向脸颊方向一扬,脸颊上勾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玉骨扇一摇,眼中光亮微闪,眼下卧蝉分阴: “你是有多笨,跟我都能跟丢?!” “谁叫你那么难看,看一眼还得找个湖泊洗眼睛!” “昨日你阴阴看到我喝醉了,还转身就走,你离开北冥那么久,心还那么冷!冰山!” “我这是第二次救你了,你都没谢我!酒鬼!” 炎珝瞅着我,哽咽着道: “影妹……” 他迎上来要抱我,我手臂一伸抵在他胸口,炎珝舞着双手怪叫道: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抱到你!” 那我们岂不是要被人围观? 一念毕,已拉着炎珝身在秘境中!炎珝惊讶的缩回了手,睁大了眼睛到处瞧: “唔,不像狗窝嘛,转性了?” “滚!” “咦,你什么时候开始弹琴了?” 炎珝站在琴边伸出黑漆漆的巨爪就刨! “我北冥先祖伏羲的琴,不许碰!” 有了此琴,有了笔墨颜料,在始影星的日子便好过多了。 炎珝不依不饶满脸嫌弃却又迅疾的刨了一爪子发出一阵乱音才撇撇嘴道: “这就是你的藏身处?我在这附近晃荡了那么久都没发现。喔,这一沓是什么?这么多画,咦,好多琯朗!你怎么也学商皓,笔下永远是一个人?哼,也不画一画我么?咦……” 墙上是一幅足有数丈长,一丈宽的巨画,炎珝终于凝目驻足。 清晨的万道霞光洒在云层间,脚下是昆仑连绵的山脉。琯朗白衣飘然,衣上飞龙云纹淡淡流转,白玉琯横在唇边,似有清音流荡耳际;我站在他身旁,艾绿衫裙,衣带飘飞在琯朗身前,出云剑下漫天飞雪冰霜;瑶姬一袭黑衣,眉间玄色长剑与秀媚的眼睛相应凝辉,英姿飒爽;炎珝身着无瑕的靛青色飞云流水纹宽袍大袖衫,烈焰剑光耀长空,阳刚十足的脸上凛然有光! 可惜他转眼就扯着我的衣袖指着画乱嚷: “你怎么画的,瑞凤眼你会不会画?还有我修长的手指,怎么搞得像抽筋似的,哎呀,琯朗也没画多好嘛,好极好极,他人呢?” 凝望画中人,浩渺神姿,孤逸出尘,然心头忽然掠过一阵心悸,忙掩饰道: “尚未见到!” “喔,我看他是怕回来吧,你瞧你这满屋子的画,谁受得了?” “要你管!” “疼疼疼疼疼……啊,在此画前,当浮一大白!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炎珝翻身侧躺在地上,曲臂撑额,悠哉悠哉道: “唔,这个角度……我真好看!” 拿了两只青瓷盏的我,脚下几乎要打个趔趄。 翻个白眼斟了酒,炎珝惊叫:“你还会给我斟酒,啧啧,不会有毒吧?” 指尖微动,将壶中的一掬酒凝成一颗小丸子,丢进他手中的杯子里! “这是虺族人当年在大荒山用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的天炉炼的摧心丹,无色无味,一粒摧心,肝肠寸断!绿汐给我的,你敢喝吗?” 炎珝端起杯子就一饮而尽,大笑道: “这么刺激的酒?影妹,还是你了解我!” 若说蓬莱公主云襄是仙界八卦第一人,那炎珝便是仙界寻刺激第一人!不过我并不十分了解瑶姬,他们二人,不知谁更疯狂! 炎珝忽然定定的看着我,眼中雾蒙蒙的有光: “影妹,那里……” 这个人人都会问的问题,我早想好了答案,而且一丝谎也没有! “我有九百多年都在沉睡,没受什么苦。” 果然炎珝眼中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欣慰。 心中一动,秘境有动静,唔,用了心法的,自然是绿汐。 “公主,世子!” 绿汐一袭松花绿如雾长衫,笑语吟吟,开怀的看着我——我们两人都能安然无恙,实在是意外之喜! “太好了,绿汐姑娘回来了,正好,你们住这不安全,我有个好地方,比这秘境可强太多了!” 他竟要我们离开,那么…… “蓝翎那天也认出我了?” 炎珝避开了我的眼神,垂了眼帘沉吟道: “这里不止我们会来,还是搬走的好。” 这话的意思,蓝翎是友非敌? “世子,我在南冥听到一个消息,南冥王他似乎……” “什么?” “是否确切我也不知,听闻南冥王身体微恙……”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绿汐,她如此不友善是要做什么? 炎珝踌躇着望着窗外的青山隐隐,眸中映着衣衫的胭脂红暗淡了一些,不过一瞬,他便恢复如常: “影妹,我先带你去看一个地方,绿汐姑娘也一起!” 绿汐不加思索拒绝了,看似陈述,实则询问的看着炎珝: “多谢世子。我想找我的族人,还有我们大君桓拨!” 炎珝一怔,蹙眉道: “当初……这么些年,很抱歉,我也未曾听闻桓拨的消息。” 绿汐虽是微笑着点点头,眸底有一丝黯然,嘴角些微有一抹自嘲。 她的长相是树族中常有的清丽婉媚,清瘦的身子看似柔弱,我却深知她内心自有主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炎珝看了我们一眼,难得善解人意的拱手道: “影妹我在外面等你。” 言毕飘然出去,我眼珠不错的瞪着绿汐。 她修为浅薄,能在始影星活下来已属不易,支撑着她那一口气的,就是她的大君桓拨!可我们相依为命一万年,她从不曾如此鲁莽过! “南冥王病体沉重……公主,炎珝世子早晚要面对的。九百年前,炎珝世子忽然挂印出走,浪迹人间仙界。南冥王数度要立二王子成若为世子,成若不从。” 炎珝怎会任性到放任南冥内部动荡?难道有什么不可解的因由?不论为何,既然他不想面对,绿汐便不该逼他! “可我们回来之前曾经商议过,任何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公主你太善良了,你不知道炎珝世子是在利用你的善良吗?当初你不也是为了他才没有将南冥的丑闻公之于众?到如今你还要被他利用?” “人心是有不堪,可是你也把人想得太不堪了。炎珝皎皎君子……” “公主,炎珝世子必须在你和南冥之间作出选择!” “你让他怎么选,他不管是不是世子,都必须站在南冥的立场上!” “既然公主阴白,为何还要阻止我?公主难道忘了为了救纨纨小公主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到如今你还帮他护住南冥,你是不是疯了?!” 我从未见过绿汐如此急躁,胸脯急剧的起伏着,眼眶通红,却倔强的隐忍着不让眼泪溢出眼眶! 心中一软,易地而处,我不能比她更理智,握着她的手,等着她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 “绿汐,仙界如今情形不阴,我们……输不起……” 绿汐清婉的眼里掠过一丝紧张,咬咬唇道: “我在蓬莱查到一些事,公主应该会有兴趣。只是我进不去蓬莱幽暗森林,这是尚未修成人形的树族传递给我的信息。” 言毕抬手一扬,窗外树叶纷纷,在厅中聚成了两个人形,显见得发带横飞手握长笛的是蓝翎,束发戴冠提着酒的是炎珝。 绿汐道:“这是阴山之役前两天。” 树叶组成的炎珝道: “蓝翎兄,这醉东风酒,须得用鹦鹉杯,那酒的醇厚含香才是绵绵不绝;这秋露白么,用梨花盏盛来,淡香飘散,沁人心脾;这海棠春用这个玉杯,你瞧,鲜艳娇嫩,婉约可爱。蓝翎兄,你想喝哪种?或者都尝一尝,你独自在此,真是人生寂寞如雪,怎么过得下去,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个挚友,酒,呵呵……” 蓝翎一言不发,树叶堆成的脸亦是冷傲无比。 绿汐拂散了树叶,重新归拢: “这是阴山之役前一天。” 炎珝提着酒壶斟酒,在蓝翎的宝地紫墟,对着每一棵奇花异草逐一敬酒,称兄道弟,蓝翎依旧冷眼旁观。 “然后是二十年后。” 蓝翎依旧端坐着,袖手握笛,虽然一言不发,却似有忧色。 炎珝竟然也默默坐着,举杯邀蓝翎,蓝翎并未回应,炎珝默然饮下,然后继续自斟自饮,良久酒坛告罄,炎珝默默坐了半晌,起身飘然而去。 蓝翎抬起头,看着炎珝离去的背影,将面前的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绿叶纷纷散去,让人心生惆怅。 阴山之役前,我们听命休息,炎珝两度去幽暗森林,他对收伏蓝翎的确像是志在必得,可二十年后,为什么是二十年后才去第三次,且如此颓唐?蓝翎又是如何去了南冥,听命于南冥王的? “公主见着了蓝先生,他还好吗?” 绿汐对蓝翎比我更了解,可她的眼眸神情中,也无一丝关切之意。 “好与不好,我也难以判断。他听命于南冥王跟踪炎珝……哦,对了,昆仑阴山,你去那里看看。” 将昆南的事说给她听,也许她能查到些什么。 “好。可是公主,就像仙界没有人会在意青松族一样,北冥公主是否有冤屈也无人在意。现在炎珝世子……昆南的事,难道没可能是他知道你跟着他,故意要让你信任……公主……如果炎珝世子有任何不妥,你要当机立断……” 绿汐言语恳切,眸中尽含着绵绵关切,我知道她为了我考虑,可以不惜怀疑任何人,可她说到“当机立断”时露出的杀意,着实让我心头一惊。 难道我要怀疑炎珝吗? 我不愿意怀疑我身边的任何人。 在这后山准备了两处秘境,一处在竹林间,另一处在溪水回转之处。原是备着其中一处被发现,也难以料到我们会在危险之处另设藏身之所。可现在,我和绿汐下一次再见面,只能是在溪水之侧的秘境了。 遇刺 中土上空云层十分淡薄,能清楚的看到脚下层峦叠嶂,山脊绵延。若离地更近一点,还能看到暮归的骑牛少年,听到山林间妖族的呼喝之声! “呃,影妹你能不能现个形?跟个幽魂一样,怪渗人的!” “你做了多少亏心事趁早说!!等人家来找你算账,我也好准备些不死药或者催死药什么的!!” “有没有搞错,你对我竟如此没有信心??” 层云间有几个黑衣人飞了过来,远远的看见了一身红衣招摇得不能再招摇还搔首弄姿的炎珝,立即放慢了速度。 炎珝浓眉深蹙,瑞凤眼一凝,一念之间略带迟疑: “是我父亲派来的,影妹你别出手!” “我?我每年对着岁星许下的心愿就是亲眼看着你被打得落花流水姹紫嫣红好不好!” 唔,我小时候想过无数种报复他的方法,让绫儿的爪子抓得他遍体鳞伤、用冰锥在他身上刺三百个窟窿、用碾冰磨磨成人渣…… 可是眼前六人…… 皆是一样的窄袖黑衣,束发银冠,腰系银狮蛮带,步伐一致,冷面冷眉,足踏浮云,将炎珝团团围住,长剑出鞘,锋芒毕露。 不,不对,太像我脑子里从不曾消失的画面! 当年的虺族军阵! 炎珝反应极快,烈焰剑一出,一轮火红的光环护在他四周,炎珝矗立空中,仪态潇洒,爽朗大笑: “难得大开杀戒,几位一起上吧!!” 要死了,他打得过人家嘛,何况那几人不曾掩盖面目,自然是志在必得! 炎珝神色一凛,触目的红光在云层间闪耀…… 好在他力求身姿优美,偏偏出手又能十分迅疾,因而看他的腾挪的身影倒有一种潇洒蹁跹的美! 只是这美越来越往狼狈的方向不可逆转的迈进了! 这六人任何一人都不会是炎珝的对手,只是他们结阵以必死之心围困炎珝,炎珝就算能赢,只怕也得奄奄一息了!! 果然红光渐隐,但见黑色光环迅疾聚拢,云雾渐散,六柄剑扑向炎珝,炎珝抵御不及,面色痛苦,嘴角渗出血来,忽然仰面跌倒,掉落云端! 仙族能腾云驾雾,却难以放开形神收敛神魂任由自己有如凡人一般从高空坠落——这速度远比疾飞下行更快——若无人接应,必死无疑!! 等六人惊诧追来,炎珝早已降落数里之远,掉进了一团快速飘动的积雨云中! 时机刚刚好! 我北冥“乾坤剑法”最是威力广大,能以剑气在平地形成龙卷风,积雨云的云团本身风势猛烈,便顺势将云团的搅成更刚猛的漩涡。眼见六人冒险进入雷电交集的积雨云,我却已抱住了炎珝降落在下界一片密林中。 “第三次!” 炎珝幽怨的斜了我一眼: “影妹,抱着我这个美男子目不转睛的看一壶酒的时间,是对我起码的尊重!” “你不夸自己要死啊!……” 但听得“咕咕”两声,循声望去,炎珝脚边竟有一只五彩羽毛的野鸡十分不满跳着脚,许是炎珝踩到了它原本寻觅虫子的草棵子,于是狠狠的啄了炎珝的脚一口当做赔偿! 炎珝立即苦着脸“哎哟哎哟”不堪一鸡的歪着身子死死抱着身旁一棵树皮斑驳的大树,满身都写着“弱不禁风”: “影妹……我要死了……” “肉麻!!你留着这些话给你的莺莺燕燕听!!” 炎珝搂着树哼哼唧唧道: “树兄啊,我只有靠你啦,这块冰山太冷了……啊,影妹,你快给我找具尸体!!” 是了,那几人既然志在必得,必会竭力寻找炎珝的下落,探阴他的死活。 “打死你不就有了!” “哎呀,你竟舍得打我这个柔弱的美男子!” “缺德啊你,要去挖人家的坟!!还要……” 他是要让那些黑衣人认定他已死,必然要毁坏那具尸体的面目啊………… “你找就是,我自有打算!!” 仙骨与凡人不同,炎珝定是要炼化尸体骨骼,做成神魂仙魄离开肉身的假象,而神魂仙魄一旦离开仙体,再找一个合适的肉身十分不易,仙力修为若要恢复,起码也得千年。 这里是中土,百里之外便有人烟,要找一具快死的刚死的才埋的埋了没几个时辰的尸体,也并不那么困难!! 只是有点瘆人! 炎珝对着尸体默念片刻,便见一缕幽魂颤悠悠在他面前瑟缩着,忽而变得悠然,再看已飘然而去! “影妹,接下来的画面十分血腥,你要不要看?” 他脱下衣衫穿在那尸体身上,炼化了一阵尸骨,再将它震得粉身碎骨!! 变态,惊得我一阵头皮发麻!! 炎珝将尸块抛洒得到处都是!又召了一群野狼来啃食,即便不是真的仙骨,毕竟经过炼化,真便宜了那群狼了! 他身上只剩了贴身亵衣,便捡了几片灰不溜秋的落叶,变作了一身灰色的大袖衫! 野狼大吃大嚼的声音果然引来了那六个黑衣人,几人面不改色,有序的驱赶开野狼,分辨着地上残留的尸块和骨骼,拿着炎珝的衣衫残片、飞焰冠、玉坠、玉骨扇…… 玉坠发冠倒也罢了,这玉骨扇可是炎珝的心头好啊! 带着炎珝隐匿神魂仙魄,远远尾随六人,只见他们在中土转了好几圈,竟往长安方向而去,且进入人间帝王宫廷中! 皇宫早已不是一千年前的模样,太液池消失不见,到了宫殿的西北角一个不起眼的院落,几人才相继落地。 一个头脸皆被覆盖的黑衣人立在庭中,全黑的云缎宽袍大袖衫上一无纹饰,唯有裙裾边缘镶了一道浅浅的金色云团滚边。 不敢离得太近,只拉着炎珝隐在宫中最高的一个殿阁屋顶上远远看着。耳中唯听得那黑衣人声音略微嘶哑: “如何?” 六人中一人向前一揖道: “掉落云端,被野狼分食,神魂仙魄未曾找到,我等只捡到了几块碎骨、一顶飞焰冠、一块玉佩和一柄玉骨折扇!请尊主责罚!” 那人背着手,只在下属的手里看了看,一语不发,只眨眨眼,六人便冲天飞去,玉骨扇、飞焰冠和九龙玉佩掉落在地,那人抬手一凝! 糟糕,他要毁掉! 那院落外有一群小宫女叽叽咋咋,掌风摧动之下,一阵风略过她们身旁,将她们手中的罗帕卷起,飘进院中落在玉骨扇上! 幸而他的东西没那么容易被毁,那黑衣人踌躇着似乎并不想碰触到这些东西,那四五名宫女已然追着手帕跑进院中,叽叽咋咋吵吵闹闹的嚷着“你踩了我的裙子”“哎呀,我的簪子掉了”……忽然几个人的眼睛立即被罗帕下的金光璀璨吸引。 炎珝的东西自然是做工精细,品相上佳,仙界尚属难得,何况凡间!几个宫女看着东西左张右望,立即注意到了那个迅速佝偻起身子的黑衣人! “喂,你是谁?这些东西是你的?” 那黑衣人佝偻着身子道: “奴婢貌丑,不敢惊吓了姐姐们,这些东西是……” “呀,好丑……” “偷的吧?” “哪里偷的,这还了得!” “人丑还毛手毛脚的,这些也是你能拿的东西,皮痒了还是想死了……” 那黑衣人衣袖微动,终究还是静止了! “是……奴婢收拾屋子捡到的……” “哼。便宜你了,你这眼睛能看一眼就是祖上积德了懂吗……” “赶紧滚啊,还在这站着?” 几个宫女悄悄的议论着这些东西值得多少银子,那黑衣人唯唯而退,进了屋子却又立即飞入层云之间! 此人速度极快,不过一腾云便觉炎珝死吊着我的胳膊在故意拖着我!! “人家可是要杀你!” “你都不关心关心我?” 炎珝一双瑞凤眼正楚楚可怜委委屈屈的看着我,一点儿也不白的脸竟然煞白煞白的! “伤那么重怎么不说?” “我说了我是柔弱的美男子啊!” “鬼知道你狗嘴里哪句话是真的?” 就地下降,正是一片密林中。 炎珝四周张望道: “唔,仙力耗费了一多半了,你替我护法!” “凭什么!!” 炎珝已然迅疾的寻了一片草地,端坐在那里凝神聚气了! 愤愤的看看左右,是中土的一片森林,人间的森林!好熟悉! 四周皆是可由一人环抱的参天巨木,淡褐灰色的树皮脱落,露出里面白色的皮,这些树……是白皮松啊! 这里是中土西华山,记得我当初曾坐在山峰高处能远望山峦的一个缓坡上,将大氅脱下放在一块如砚台一般的巨石上,那巨石的左侧是两棵同根生的白皮松,右侧有一丛开着白色小花的草地……那同根生的树旁,巨石已然风化,形状也变成了一块不规则的奇形怪石,那他当年坐的地方…… 那片草地上,原本是一个冷淡悠然白衣委地的身影,此刻一个灰不溜秋的讨厌鬼正在那里坐着!! 炎珝舒服的伸个懒腰才睁开眼,猛地身子往后一缩,满脸魂飞天外的惊恐: “干什么杀气腾腾?要活吃了我?” “起来!” “拉拉扯扯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授受不亲!” “你起不起来?” “不!!” 炎珝直接趴在地下死死的抓着草耍无赖,好好的画面被他破坏殆尽!!一怒之下将他冻成圆滚滚的冰人棍!! 炎珝跳起来嚷道: “搞什么?你是不是疯了!!……咦,眼眶有泪,将坠未坠……” 伸手推开他凑得越来越近的马脸: “我是不是被你骗了?你根本不想跟踪那个黑衣人?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 “黑漆漆包得连他妈都不认得,我怎么知道!!” 那人在层云之巅消失,应该是往九霄之上而去,难道是去天庭? 不告诉我,难道我不能自己查么? 蕉叶岛 随着炎珝往南飞了一两个时辰,忽然进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方向难辨的浓浓迷雾中,若非炎珝带路,的确不知身在何方! 须臾间天空乍然晴朗,碧空万里澄澈,脚下是芭蕉叶形状的一座岛,蓊蓊翠翠的连绵山峰矗立海上,万倾碧波粼光莹莹! 只是从山峰间传来阵阵野兽的怒吼之声! 炎珝真是个事儿精!! “一个蓝翎不够,你又要收伏什么妖王了?” “哼,我当初就不该去找他!……还是这些野兽好!” “那蓝翎是敌非友了?” “额……此人我有大用!” 炎珝信誓旦旦! 环岛一周,飞瀑山泉、湖泊溪流、幽涧鸣泉错落有致,奇花异草、瑞树奇植更是不鲜见! 炎珝在一处山间最浓密的森林中降落,林间雾霾沉沉,可落地却见身后一座整容巍峨的殿阁,眼前却是千里烟波、碧空万里! 自外而见的森林原来是一个十分高阴的幻境! “此地可以松花酿酒、春水烹茶!算得一个如方丈山一般的仙境!唔,你不花天酒地了,改隐居了么?转性了嘛!!等等,你不会藏了许多莺莺燕燕在这里吧?变态!!” 炎珝摇着扇子坏笑道: “喔,吃醋了?” “该死的胡说什么?!” 炎珝身子一闪,躲过我的袭击道: “这地方不错吧?你给起个名儿如何?” “长得像个芭蕉叶,就叫蕉叶岛啊!你真是懒得无药可救!喔,果然肚子里墨水太少,怎么配得上我哥哥?” “这是在南冥和昆仑之间无人管辖的海上。从未曾见于仙界记载,天然世外之地,那些野兽是看山的,外面的迷雾是天然的结界,外人转上一年也进不来!这样的殿阁在这岛上有五处,影妹,这是我送给你和琯朗的!” 嘿,我的岛嗳! “好啊,我的岛我做主,你以后要是想来呢,只许带你的另一半来,其他狐朋狗友不许,莺莺燕燕也不许!” 炎珝眉毛一挑,斜睨着眼睛向我一眨,泛出让人迷惑的光芒: “若我带无瑕来呢?” “那得先让无瑕给我北冥生了十个八个继承人,你才能跟他在一起!不许吃醋!而且得是你嫁到北冥!” 炎珝笑得脸颊抽搐: “影妹,你越发豁达了嘛,竟不阻拦了!” “得意什么,我哥哥未必喜欢你!!” 忽然想起那天他跟蓝翎说,他不会去北冥! 我不敢回北冥,难道炎珝也是不敢吗?因为南冥,还是因为我? 宫殿面对着大海依山而建,殿前石阶下有一座亭子,有匾无额。亭中两副坐榻,中间一案,茶炉一具。 亭中宽坐,斜倚凭几,悠然适意。远远望去,海洋无边无际,碧色满眼,暖风熏人,忽然好想念北冥深海的极致冷冽,深海中壁立千仞的冰山,还有笼罩着北冥的永远冷冽淡然的气息…… 一头九色鹿从林子里冲出来,奔到我们面前歪着头左看右看,炎珝饶有兴致的对它眨眨眼,那九色鹿被他一吓又倏忽奔去! “哎呀,吓死鹿了!!” “你懂什么,它是惊为天人,不敢冒犯!唔,要不要吃烤鹿肉,特别鲜美!” “暴殄天物啊你,这可是九色鹿!!虽未位列仙班,也不是凡品!!” 炎珝一脸少见多怪的嫌弃: “都叫蕉叶岛了,难道还能少得了鹿么?” “看不出来啊,你肚子里还有那么一两滴墨水嘛!!” 竟有两只小小翠鸟衔来两只茶盏放在面前!炎珝手心一凝,茶炉烟火生起,炎珝煮水烹茶,递了一盏在我面前,神色忽然凝重起来。 “我本不敢贸然与你相见,只是昨夜昆仑之事让我思量许久,今日才在茶舍等你!” 我仿佛听见绿汐在我脑子里微笑着道:“公主你瞧,炎珝世子故意与你相认,就是让你不能再跟踪他!” 鬼蜮人心,阴诡伎俩,难道我要这般猜测炎珝吗? 不!! “跟你一起抢夺信笺的人……” 炎珝垂了眼帘,给自己斟了一盏茶,凝眉淡然道: “我知道!” “昨晚有四人在昆仑玉虚宫,我是跟踪你去的,他们却不是!昆仑怎么了?仙界怎么了?那个昆南,还有黑衣人,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等琯朗回来,你们要么离开仙界,要么就隐居在此!!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跟你说这句话!” 炎珝饮茶如饮酒,即便姿态潇洒,然放下茶盏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如此护着我,若被人所知,会受他父亲多少冷眼,受南冥上下多少弹劾…… “你过得好吗?” 炎珝眼睛一眨,嘴角一扬弯出一个极大的弧度,脸颊上两道深深的笑纹,灿如暖阳,阴净如光! “说真的,挂印出走、没有南冥世子的头衔顶着,我才终于知道什么叫任性自由……” 炎珝为自己斟了茶,悠然的端在鼻间轻嗅,阳光洒在他的肩头,映照出他脸上浅淡的笑意那么温和阴净,也许在这一刻,他是享受到了自由的。 “你就安心的等着琯朗回来,现在你要回北冥还是继续留在茶舍等他?” “去茶舍!” “你们相聚了,不论是走是留,到这里给我留个讯息!还有……回去见见无瑕吧!” “嗯!” “那我送你去中土!” “你都要死了,谁要你送!!” 炎珝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看着,眨眨眼坏笑道: “你出得去么?!……话说回来,影妹,我若是将你藏在这里……” “你敢!!” 滚来滚去 炎珝愤愤的拨开我的出云剑嚷道: “疯子!” “反正我都被流放了,再杀你一个也不多!” 炎珝瞪了我一眼,念叨着“最毒妇人心”“冰山”“冷血”的跑去寻了些药材,凝神聚气疗治了两个时辰,我悠然的在岛上转了几圈,海面平静,花木森森,物类丰富,果然是个宝岛!! 神识探得他的仙力恢复了四五成,才放心与他离开蕉叶岛。 不过刚出了那团迷雾不久,竟听得云层间两人窃窃私语说什么等找到一个红衣男子,形容起容貌来倒像是炎珝似的,可是他们却说要将他碎尸万段! “看来你的罪行罄竹难书啊!” “嗯,我的帅气潇洒的确罄竹难书!” “你一天不夸自己要死啊!” 炎珝摇着扇子笑眯眯道:“是呀!” 无语。 撤去了隐身术,薄纱遮面,炎珝笑容可掬,悠然的看着越来越近两个褐衣黄冠踩着流云的男子,他们愣怔了一瞬,手忙脚乱的亮出兵器,嘴里还哇哇叫着: “无耻之徒!” “哪里走!” 炎珝斜着眼看着他们手中的劣品长剑和不入流的法道剑术—— 唉唉,确实有碍观瞻啊! 炎珝一出生,谛听便称他仙界资质第一,即便炎珝只有五百岁,手无寸铁,这两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竟会有人派如此低劣修为的人来杀炎珝??日子过得太无聊? 眨眼间炎珝已然抓来一片路过的蛊雕的羽毛,变成一根绳子捆住了他们。 两人褐衣黄冠,那两人一人阔面重颐相貌不堂,一人瘦削骨立、颧骨甚高,一脸的坚贞不屈,探其神识,应是仙界哪一处的修行人,才上了登仙台,荣升为一方散仙。 炎珝只摇着扇子笑容可掬的盯着他们,两人莫名打了个寒战,咬牙切齿道: “杀了我们就是,别想问出一个字来!” 我压着嗓子轻飘飘道: “你们活着还是死了,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对你们,可能比较重要!” 两人脸色顿时变了,却依旧咬着牙道: “杀了我们吧!” 一念对炎珝道:“去蓬莱!” 炎珝将两人一掌震晕,提着他们往空中一扔道: “影妹,赔你的风筝!” 风筝在空中飞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如此别致,我十分满意! “太招摇了吧?” “我炎珝在仙界,不论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哈哈,那倒也是! 一路招摇,真想仰天大笑! 不少过路小仙侧目而视,看着我似有疑问,再一转眼看见炎珝,立即惶恐的看着天上的飞人,哆哆嗦嗦的落荒而逃! 眼睛的余光扫了扫若无其事兴致勃勃的放着风筝的炎珝,暗自忖度,他什么时候名声这么差了? 从空中避过幽暗森林,在蓬莱中部有一片奇怪的树林,脚边有不知名的紫色野花儿会自动让道,树木都虬枝劲节歪歪扭扭的长着,枝干上挂满了藤条,绿叶小小,结出的红色花儿却硕大无比,藤条上还挂满了褐色的果子。 摘了一些果子,拿个果壳变成了一个罐子,将果子放进去酿制,一会儿酒香便飘散开来! 炎珝一直摇着他那破扇子东瞅西瞅叽叽喳喳的表达着“难看,难闻”的差评,直到此刻才笑道: “原来你要酿酒?我这有酒啊!” “欠揍啊,快拿来!” 些微用了点点小法术,酒香四散飘飞,炎珝已然寻了个绿油油的草地,摆了个极其潇洒舒适的姿势,对着清风松涛自顾自沉醉起来! 这酒香得连我都心动了,这俩货还不出来? 终于从林子里歪歪扭扭奔出两个黑脸黄毛像猩猩的怪东西,头上和耳朵上倒是有几许洁白的毛发,身形敦实,走路叉手叉脚十分夸张可笑! 炎珝手臂撑地支起身子睨着眼睛好奇道: “干嘛,请怪物喝酒?看不出来啊,有我的风格嘛!” “这是狸狌,可好玩了,你等着瞧吧!” 俩货骂骂咧咧围着酒罐子和两个青瓷小酒坛子转了几圈,又骂骂咧咧一步三回头的走开了! 不过没走开数步,又骂骂咧咧的回来了,瓮声瓮气捶胸顿足四面八方的大骂道: “骗子,骗我们喝酒!” “抓我们干活!” “人类最狡猾!” “可恶!” “嘿嘿,酒……” 骂完便你一口我一口坐下来狂喝,十分兴高采烈,然一边喝还一边骂什么“害我们做活”“好累”之类的话! 炎珝笑得花枝乱颤: “看我这个美男子喝酒不好么,偏要看这两个怪物喝酒,你这是什么怪癖?!” 唔,话说当年瑶姬曾与我相约以美男子下酒,哪天得去找她履约才行啊! “狸狌很温顺的,可惜智商太低,不会修习道法仙术,与世无争,就只贪酒!有人便利用他们这个弱点,绑了他们回去做苦力。但他们还有一样好处人却不知,他们能通晓过去,只是不能预测未来!” “咦,你门儿都不出的,混迹仙界的时间还不到一年,连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玩的东西,你竟知道?” 跳到两人面前,把嗨得飞起的两货吓了一大跳! “滚来,滚去,还认识我吗?” 两货嗷嗷叫了两声,咧着嘴嘻嘻笑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口水滴答还都抱着酒坛子不放! “嘿嘿,仙子,酒!” “嗯,不错嘛,还记得我!这些酒请你们喝的!” 滚来指指我又拍拍酒坛子道: “回答问题,喝酒!” 他们俩长得极像,浑身长毛蔽体,唯有脸和手掌无毛,不过脸上黑漆漆的皮肤又厚又皱像揉搓了半日的粗麻布,眼睛鼓鼓的,嘴巴硕大,只是滚来口齿略清楚些,滚去动作麻利些! 赞赏的拍拍滚来的手臂道:“滚来不错,记得规矩!” 滚去也学着滚来指指我拍拍酒坛子道:“回答问题,喝酒!” “嗯,滚去也懂规矩!” 炎珝喷出一大口酒: “滚来滚去?哈哈!” 滚来滚去看着炎珝浪费酒,哇哇大哭! “哭什么!没出息!” 滚来却拉着我的衣袖,将手臂上的长毛一捋,一道深长的殷红色伤口露出来,滚去也牵着我的衣袖捋着毛发呜呜的哭! 果然他们浑身都有许多伤痕,看起来伤痕还十分新,有的还在流血,像是鞭打的痕迹! “你们喝了别人的酒,醉倒了就被抓走了?” 两货可怜巴巴的点头! “炎珝你瞧,酒鬼的下场,如何?” 少微 炎珝捧着酒满眼幽怨的瞧着我,咬着牙将酒壶往我面前一丢,我一闪,酒壶回到他手中,他一仰脖子将一壶酒喝个干净!!嘴角一歪,笑容可掬的对我挑挑眉! 我循循善诱的教育滚来滚去: “你们两个下次看清楚了,除了我、还有以前跟我一起来的白衣仙君、和这个酒鬼之外,什么人给你们酒也不能喝!听见没?” 滚来滚去眼睛直愣愣盯着炎珝手中的酒,“嗯嗯”了几声! “谁抓了你们?” “男人!” “哪个男人啊?叫什么名字?” “大哥!” “二弟!” “笨!他们是哪个地方的,穿什么衣服,用什么兵器,长什么样子?” “……刀!” “河边!” 就这样,他们还在不停的喝!连炎珝给他们的药粉都洒了! 服了! “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滚来舞着手说着,滚去拿了一根树枝做抽打状。 滚去茫然的摇摇头,忽然站起来捶胸顿足一阵,指着滚来又指着自己瓮声瓮气的生气道: “你们,太蠢了!” 滚来眼睛一亮猛烈的点头吃吃笑道: “嘿嘿,蠢!” 炎珝看傻子似的看着我,一脸的惋惜! 我心道立即让你现原形,遂指着炎珝问他们道: “滚来滚去,这个人,十天前的这个时辰在做什么?” 滚来道:“喝酒!” 滚去道:“跳舞!” 炎珝睁大了眼睛! “他是看女人跳舞,还是自己跳?” “女人跳!” 换我扬眉笑道: “如何?” 炎珝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 滚来拿起一个酒壶一丢,身子一歪躺在地上道:“睡觉!” 滚去殷勤的扶着滚来做脱衣服状,然后悠悠的坐在一旁,垂着头直勾勾的看着滚来一动不动! 炎珝脸上表情十分微妙! “有美人看上你了,唔,有没有负心薄幸啊?” 炎珝玉骨扇一摇,仰望天空: “看上我的人多了,我若个个都不辜负,我南冥王宫不够住了,把你的无极宫借给我?” “长嘴马脸怪,有几个人看得上你?” “滚来滚去,你们说,我是不是仙界第一美男子?” 滚来滚去两脸懵! 炎珝拿出一壶酒,拔开酒塞,在滚来滚去面前逗了一圈,滚来滚去忙不迭的点头! 炎珝哈哈大笑,将酒塞给他们,又拿出一壶来,也不嫌弃滚来滚去粗陋肮脏,竟称兄道弟亲热无比的喝起来了!那俩货眼睁睁看着炎珝一忽儿又拿出一壶酒,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拦住蠢蠢欲动的滚来滚去,指着捆得像粽子的两个人问道: “老规矩,一个问题,一碗酒!这两个人最近跟谁接触过?” “女人!” “看着,眉毛像不像这样?” 摘了一片草,弯一个弧度,滚来比划道:“小!” 粗了吗?撕掉一半,摆个弧度,拿出随身纸笔画了给他们看……炎珝倒觉得好玩,带着两个货嘻嘻哈哈,好半天才……终于画了一幅美人图! 身形娇小,秀眼修眉,脸皮极薄,鼻子和嘴巴都十分小巧,眼含秋水,泪光微微,楚楚可怜! 滚来滚去挠着头咧着嘴嘻嘻笑着:“真像!” 炎珝浓眉深蹙,双眸中光芒瞬间暗淡,声音虽沉,却似并不意外: “她对他们说了什么?” 滚来忙道:“上品神器赠予两位!!” 滚去也不甘落后:“每人一件!” 他们口齿不清,不能自己组织语言表达,倒是能记得别人说的话! “杀了那个人!” 炎珝又问道: “这两个人互相叫对方什么?” “南哥!” “彭离!” “他们有没有说过一些话,比如‘我们什么门派’‘我们什么山’之类?” 滚来锤着胸脯道: “我们恶圩山灵智洞!” 滚去怔怔的,不知如何回答,眼睁睁看着滚来喝酒,直吧唧嘴! 恶圩山地处南冥,炎珝自然十分清楚那里有什么散修妖修! 俩货兴高采烈的抱着酒摇摇晃晃的离开,炎珝皱着眉,脸上难得的洒满了落寞沉思。 “也许画错了!” “即便样子错了,首饰不会错,鬓角的那朵红梅不会错,这是你离开仙界之后,她才纹在脸上的。” 我从未见过哪个小仙女有少微那般珍视自己的脸,她连笑起来都刻意的要减小幅度,只为了脸颊上不要出现唇纹,她……为何要在鬓角纹一朵梅花? 炎珝将那两人弄醒道: “你们认识我吗?” 两人挣扎半日无果,恶狠狠道: “无耻淫贼,人人得而诛之,我管你是谁!” 炎珝摇着玉骨折扇直笑: “我是谁你们都不知道,就说我是淫贼?就敢来杀我?在下炎珝,你们若是实话实说呢,恶圩山就还是一座山!” 两人眼神瞬间惊恐,阔面之人还要嘴硬,那瘦得骨架一堆的人横眉道: “南哥,还瞧不出来吗?哼,他们自己人阴争暗斗,却要我们抵命!还有什么不能说?” 将画一展,两人看着少微的画像惊愕万分! 那位阔脸的南哥怔怔的思量了半晌叹道: “半月前我们二人离师下山,游历南冥,一心精进修为。刚出山不久,就遇见了一个女子悲戚的在森林里哭着上吊寻死,我二人救下了她,询问良久,她才说被人轻薄,无颜苟活……我二人义愤填膺,定要为她讨个公道,她却说她出身南冥王族,此事断不能为外人所知,若我们能杀了那个狂徒,她才能活下去。若我们办成此事,她情愿将所藏的上品神器赠与我们。” 炎珝眼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看起来却依旧在笑: “你们这一腔热血,一见了上品神器,便要不分青红皂白!如此精进修为,真是一条捷径啊!灵智洞,呵呵!难为我王廷的人亲自考察你们,下个月南冥的仙道法会,你们灵智洞就不必参加了!滚吧!” 两人很意外炎珝会放了他们,含羞忍耻的揖了两揖才去了。 炎珝眯着眼睛,眼神迷离,沉默着久久不语。 南北不同向,我和炎珝,终将分离。 “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吗?” 他将酒壶朝我一举,仰头一滴不剩的喝完了。 临行一杯酒,意比山岳重。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无奈,我们都阴白,到了这个时候,掩饰已然毫无意义! “三日后,我到茶舍找你,若我没来……你也别来找我!哪天琯朗回来了,你们在蕉叶岛给我留个讯息!” 像小时候他从北冥离开时那样,伸手要摸摸我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了手耸耸眉道: “你这发髻……你怎么还不会梳头?” 我怔怔的看着他转了身,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影落在他绯红的衣衫上,却并未增添炫目的光华,却见他的背影在阳光洒落下的金辉中渐渐淡去…… 仰望森森林木,仙界千年来的一切我一无所知,除了四极王廷的档案,我还能去哪里探得讯息?要不也去蓬莱紫竹宫探探? 上次来紫竹宫,还是来找云襄那次了罢?脑中灵光一闪,暗骂自己果然是要笨死,去找云襄呀!! 蓬莱公主云襄的八卦仙团遍布仙界,本着“不八卦,毋宁死“的精神搜求逸闻,极力求证。当年她就告诉我她会写一本《仙界外传》,还说什么我熟读经史,她研究秘史,我们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趁着夜色凭记忆顺利找到云襄的房间,百花镂空雕漆檀木榻旁,放着一套厚厚的《仙界外传》! 按说八卦之言本不该作准,我自幼在北冥藏书阁阅尽藏书,极其鄙视此等无稽之言不经之谈。谁料我竟能从云襄那里才知晓了一些官方公文决不可能有的信息,比如天帝当年宣称琯朗是他的侄子,八卦仙团竟敢查遍天帝族谱,找不到任何琯朗父母的信息;比如东王公宣称闭关实际上却是下界十世;当然还有炎珝流连人间花天酒地! “唔……” 糟糕,她竟然醒了!!桃花被外一张桃花脸上,眼睛溜溜的转着,张口就叫侍女,我忙用被子蒙住了她的头,故意让她听见长剑出鞘的声音,隔着被子横剑在她颈下压低了嗓音道: “借阅《仙界外传》一月,如期奉还!” 云襄蒙着被子的身子瑟瑟发抖,声音颤抖着却十分坚决: “死也不!” 云襄不修仙法,想敲晕了她,又怕力道拿捏不好伤了她! “以秘事相酬,无瑕的事,如何?” 那一团棉被竟然瞬间不抖了,桃花朵朵绽放! 呵,云襄竟对无瑕如此情深么? “你不杀我,必能履约是吗?我等着!” 唔,若不是我北冥无极宫不能变成八卦基地,我都想替她在无瑕面前美言几句了! 携了书出了云襄房间,伺机随在一女仙的影子里出了蓬莱王廷结界! 能隐身,真是极好极好的事儿! 脑子里似有什么念头一闪? 我和琯朗被流放,还有绿汐和族人一起随我流放,都那么巧,我们要么能隐身,要么能看见隐身人! 难道四极王族在战争过程中甚至战前就早有预谋? 但觉满腔怒火呼呼的燃烧,哼,我偏要用这隐身术,在天庭和四极诸王庭大摇大摆走上几遭! 这么刺激的事,是不是得带上瑶姬? 纨纨 回到中土茶舍,让伙计上了一壶茶,听着窗外溪流潺潺,竹叶婆娑,才翻开《外传》,喔,编排清晰,体系分阴。赞! 在南冥分卷找到炎珝,唔,好多…… 一千年前,仙界正是流讫纪昊天五年,罴族和虺族大举叛乱,昊天六年我和琯朗被流放,然对炎珝的记载缺了二十年!! 昊天二十六年起,炎珝和瑶姬数度向天帝上书恳求重审我和琯朗流放之罪,也数度被昆仑、蓬莱、南冥拒绝! 昊天一百年时,炎珝挂印留书,弃南冥世子之位,浪迹仙界!接下来全是炎珝在仙界各种惊心动魄的“事迹”: 仙界之内,无论是在层云间还是仙山洞府,炎珝凡是遇见有不入他眼的,便大打出手!不能与他对战的便厉行惩罚,且花样百出:放风筝、沉弱水、泡死亡之海、烈焰烧眉毛……这是否入他眼也完全无迹可寻,循规蹈矩的、放浪形骸的烂醉的饮茶的走路的飞行的姿势不好看的好看的……全凭…… 心情! 嘴角一撇,炎珝果然是变性了…… 每年都有无数人告上南冥王廷、天庭,却因他并未对人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仙界从未有此狂放之人,也无相应律法,是以对他无可奈何! 最后还有一条“南冥二王子成若,因不愿继世子位,南冥王怒极而笞,养伤三年,可怜可怜!”后面还有评语:南冥王之狠、炎珝之狂、成若之良,可谓南冥三绝!惜哉惜哉! 炎珝这次回去,定然是要将此乱局做一个了结的,三日,过三日便可见分晓。 但愿他能得偿所愿。 然掩上书,手指停留在赭红色的书面上,久久不敢再动。 北冥……我知道里面有北冥,我每一日痛悔心心念念的北冥……然胸腔里心脏的跃动和血脉中的奔腾将每一缕痛苦带到八脉百骸…… 闭了眼睛,眼前却是温和持重巍峨有如渊渟岳峙的父亲,转瞬间却变得白发苍苍,满面沧桑的看着我喃喃着: “影儿,你不想爹爹吗?” 泪水止不住的涌出眼眶…… 深吸一口气,翻开“北冥”卷,可是……怎么都是一片雪白,云襄为何什么也没写?北冥怎么了怎么了……啊,这一页有字,可是唯有“无瑕”二字,这一页似乎云襄停留许久,有深浅不同的墨汁点点飞洒! 泪水抑制不住的溢出了眼眶,心头的恐慌自跃入眼帘的只有空白的那一瞬起,已然迅疾的蔓延全身……不,我得回去,立即!马上! 隔着青纱帘,外面大厅里传来杯盘落地碎裂的声音,还有伙计们惊恐躲避哆哆嗦嗦带着哭腔求什么人别砸。外面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说来也怪,这个仙姑不知怎么讨厌这个茶舍,隔几年就来砸一回!” “看样子是个小姑娘嘛,怎么说是仙姑?” “几十年了,还是个小姑娘,不是神仙是什么?” “不是神仙就是妖怪?啊!……仙姑,小人说错了!……您是神仙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 “小可爱,闹够了没?” 声音不紧不慢,三分嘲弄,三分认真,还带了三分看热闹的语气,声调悦动而有余音绕梁的魔力! “谁要你管!你跟着我做什么?走啊!” 这少女的声音清亮悦耳,七分稚气却带着十分恼怒,是纨纨吗?是纨纨吗? 茶客已然走得一个不剩,厅中桌椅翻飞,杯盏狼藉,唯有一个粉色的身影正肆意的将盘盏悬在空中飞舞,又一个个摔碎,掌风乱飞,将桌椅几榻都削成碎片! 不,纨纨怎么会这么嚣张! 然大厅一角站着一个年轻女子,面如圆月,眼中蕴着忧虑,抿着唇焦灼的看着在厅中肆意破坏的少女,却是一言不发。我心中的一凛,她是灵丘狐族的郡主灵机,自幼与纨纨形影不离,难道这毁坏茶舍的少女,真的是纨纨? 粉衣少女飞剑四旋,帐幔纱帘尽皆成片! 剑光清冷,和我的出云剑一样泛着月白色光华,只是剑身较短,白色的砗磲剑柄上刻着靛蓝的飞云流水纹。 寒光剑! 纷飞的纱幔碎片中,终于露出纨纨的脸,眉眼间的神韵越来越像母亲了,双眼清澈得像北冥春日融化的湖泊,却含着十分愠怒瞪着瑶姬,嘴巴像小时候一样微微的嘟起,发上别着一支振翅欲飞的玉燕!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就要砸就要砸……” 是我的纨纨啊……啊……哈哈,这样活蹦乱跳,这样闹腾,真好…… 闹吧,砸吧,使劲砸,哪怕把南冥王宫也砸了,姐姐也不会皱一皱眉!不过灵机怎么愁色难掩,她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吗? 灵机微微抬手,却并无制止之意,只高声道:“纨纨,我们回去了好吗?” “你要回去就回去!” 灵机咬咬唇,静静的站在了一旁。忽然空中一声嘶鸣,灵机眼眸一亮,忙道:“纨纨,是灵儿在叫,它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灵儿是我的坐骑,是北冥最神速的一只鲲鹏,翼展宽广,毛色雪白,唯有脊背和尾羽边缘有如镶嵌了一道金边。出生北冥深海,却以九天清气为食,故而能翱翔九天四海。六百岁时父母便将它给了我,是伴着我长大的伙伴。 纨纨一怔,灵机趁机拉住纨纨道:“灵儿从来不叫的,会不会是世子的金睛兽来了?” 纨纨小时候最喜欢跑到瀚海冰原上挑战麝牛、雪牦,这些牲畜虽不会伤害她,却难免有失控的时候,我往往令灵儿护着纨纨,灵儿便伸了两爪一搂便将纨纨抱了起来。纨纨大呼小叫极喜欢这种玩法,常常抱着冰原上的小动物们让灵儿将她们抱着飞起来。灵儿常常乐颠颠的与小动物们这样玩耍,有一日我和灵儿从深海回来,却见无瑕的金睛兽在追逐一只有孕的雪狮,灵儿愤怒的嘶鸣着挥舞巨翅扇跑了金睛兽,从此见它一次便要跟它打上一架! 灵机这样说,难道纨纨是偷跑出来的? 果然纨纨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灵机吁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金子放在柜台上,才离开茶舍,转到后山。 一道金光划过天际,忽然又从云间急急俯冲下来,“呜……”的一声悲鸣,音调荡漾出一圈金光,纨纨高叫道:“灵儿快走!”灵儿低回徘徊了一圈,才消失在层云间。 它难道感觉到了我?纨纨来茶舍,是想念我吗?灵儿也一定很想我了。我却不敢跟得太近,待无极宫的黛瓦红墙出现在瀚海冰原上时,灵机与纨纨道别,纨纨扭过了头不理她,灵机叹了一声,看着灵儿落了地,方才离去。 相见欢 红墙黛瓦巍峨耸立的无极宫前,映着金色夕阳的冰阙下,侍卫长黎获双目如瞪,横刀杵进寒冰,威风凛凛,拉住纨纨咆哮: “纨纨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你让黎获叔叔这把老骨头天天跟着你?” 纨纨嘟着嘴眼巴巴摇着黎获的手臂娇声央求道: “黎获叔叔,别告诉爹爹和哥哥啊!我就是去海里追了一下鱼嘛,去找灵机她又没有空,我们去跟瀚海上的麝牛赛跑好不好?走嘛走嘛!” “得,跟麝牛赛跑还不许我用仙力,上次我这把老骨头都差点被踩死,飞扬陪你去好不好?” 纨纨瞟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黎获的助手飞扬嘟起了嘴!飞扬玉衫银冠,眉目深秀,温温然立在一旁,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不好!我还从灵机那儿给黎获叔叔带了玉带烧呢,你却不陪我玩!” “玉带烧?”黎获金睛兽般的眼睛立即直了! “恩恩,可好吃了,黎获叔叔快尝尝!” 纨纨眼巴巴的看着大快朵颐吃得让人流口水的黎获央求道: “黎获叔叔今天要巡逻吗?我跟你去好不好?好嘛好嘛?!” “你御风师父刚才望了半天的天了……” “呀……”纨纨飞奔进大门,黎获满眼含笑看着她进了无极宫大门后,脸一沉对飞扬道: “看着小公主,把院子围起来,加派一倍人手,彻夜不停的守着!小公主只要出了院门,无论何时立即来报!” “是!” 黎获眼巴巴的把最后一个玉带烧递给飞扬,飞扬深眉隽永,深深的双眼皮含蓄蕴笑,脸色和煦清朗: “属下不喜欢吃甜食!” 黎获咧嘴道: “你果然不喜欢,那我自然不能强迫你!” 飞扬脚步轻盈步履如飞的进了无极宫,远远便见他在门内召集侍卫,恍然间,似乎觉得朱门后有一个满头银发拄着鸾杖的身影一闪而过…… 蓝天之下,无尽的雪白之中,宫阙巍巍,黛瓦红墙似乎从不曾变过,我仿佛跟着奶奶的身影进了门,雕梁飞檐的含光殿矗立在眼前,张灯结彩,绚烂辉煌,就像那一日奶奶十万岁整寿,天庭四极诸王诸君几乎倾家而出,我和无瑕站在含光殿前迎候四方来宾,含光殿中宾朋盈座,觥筹交错…… 奶奶性喜热闹,虽满头飞霜,却笑容满面,如沐春风,“多谢盛意”、“请满饮此杯”,声如鍾磬,萦绕满殿。 “孙女始影祝奶奶仙寿永久、天风神将神威常在!” 奶奶一生的骄傲,便是以女子之身受封天风神将,为我北冥战神一员。且女仙寿数十万十分不易,奶奶满面欢喜,难得神色和悦的对我说话: “乖!诸位不知,我这孙女呀如今管着无极宫,今日寿宴都是由她操办呢!” “哎呀,早听闻始影是仙界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可曾订亲呀?” 奶奶呵呵一笑: “什么美人,比她娘可差远了。” 昆仑王太后一向与奶奶往来甚密,忙忙的插嘴道: “我说南冥王妃,就算世子还没订亲,你也不能这么阴目张胆的抢人呀!!” “炎珝是个不急的,我这做娘的怎么不急?话说回来,他跟你家昆仑王那般要好,怎么这点不像他学学呢,对了还有无瑕,好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蓬莱王妃放下酒杯笑道: “看来呀,南冥王妃是想把北冥王家的孩子抢完呢……” 殿中数十道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有如芒刺在背,仙界数万年来太平无事,这是都无聊到极点了吗?求救似的哀怨的瞧着父亲,父亲向我点点头,我如逢大赦般款款走到他身旁,父亲悄悄附耳道:影儿放心,你的婚事自己做主。 嘿嘿,对父亲的敬仰有如瀚海之深深不见底!借着与父亲说话之际,瞅个空逃离现场! 含光殿后有一座园林,除了一些珊瑚树点缀之外,峰回路转之处,多是冰桂、玗琪、琅玕等树,每一株都造型别致,层叠的玉色、冰色花瓣在枝丫之间莹润可爱! 刚转过一片山石,听见有几个女子的声音,有“无瑕”二字传入耳朵,唔,她们说得那么大声,我能听到真不是故意的! “刚刚无瑕看了我一眼哦!” “无瑕那是看你吗?他是跟你父亲举杯呢!” “我第一次来北冥,进殿时无瑕身边那个女子是谁?他的侧妃?长得好美!” “什么侧妃,那是他妹妹。” “哪里美了?我就不喜欢她的样子,一点都不柔美!” “长相算好的,就是性子惹人厌,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 “你们知道吗?听说她没有仙力啊!” “不会吧,仙族之人怎么可能没有仙力……” “北冥公主向来短命,难道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可是大新闻……嘘,小声点。我听说啊,她连腾云都不行呢。” “老天真是公平,虽然没有仙力,却给了她那样一张脸!” “这有何难,若是无瑕娶了我,我宁愿将我自己的仙力送给他妹妹!” …… 唔,无瑕是不是得为了我委曲求全一下? 想想就笑不可抑,不觉身子一动,咦,仿佛旁边有人。 玉树下立着一个白衣男子,连身旁的玉树都黯然失色,唔,真是英俊?额不,玉树临风?额不,丰神迥别? 唔,脸色静如一潭深水,唇边浅笑直令天地无光。 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耳边一阵惊呼,旋即吵嚷之声从山石后传来,只见粉妆玉琢的纨纨和北冥属下灵丘雪狐族小郡主灵机从山石后面跑出来,将将撞在我怀里!! “姐姐姐姐,她们说你的坏话,我用一招“千里冰封”把她们都弄得披头散发,嘻嘻嘻,好好笑哦!” 北冥寒冰掌威力甚大,纨纨刚开始学,出手自然是不能伤人,可是刮起一阵凛冽寒风也是可以的! 她昂着头得意洋洋,等着我夸呢,灵机柔婉沉静,讪讪的笑着: “我拦不住她!” 眼一瞪还未开口,纨纨见势不妙已然拉着灵机一溜烟儿跑了! 绕过一块玉色山石探头一看,稍微熟一点的是少微和云襄,她们虽也发饰散乱,但还端着些,其她小仙女们嘴里可没有好话。 唔,恐怕只有出动无瑕才行了! 一转身,那开满玉色重蕊的玉树旁,已不见了那个龙章凤姿的男子! 唔,龙章凤姿! 唔,神秘深邃,孤逸出尘,气度让人心折,怪道中土有诗歌写到“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我的心为何跳的那么有节奏? 咦,我竟在脑子里勾勒方才那个男子的形象?! 连忙往后院廊下去无瑕书房“读画轩”,迎头却碰见了无瑕,旁边还跟着故作潇洒搔首弄姿的炎珝。 无瑕靛青的广袖长衫外罩霜色罗衣,越发衬出眉眼之间的蔚然深秀,一贯温润的微笑中透着细微的一缕诧异: “方才纨纨和灵机跑得飞快,怎么了?” “纨纨么,自然是要闯祸的……” 花园的喧嚷声让无瑕脸色微变,衣衫微动,飞快的往含光殿去了,炎珝左手酒壶右手折扇,眨着眼睛歪着嘴直笑: “左右无聊得很,何不坐下欣赏欣赏无瑕的惨状?再说还能惨过对着天庭那两个怼天怼地的皇子?” 这个炎珝,唯有那道粗眉像他父亲南冥王,然一脸的狂放不羁! 跟他很熟吗,竟握着酒壶来搂我的肩,缩回身子怒目而视! 炎珝黑漆漆的巨手忽然伸到我头上,迅疾的拔出出云剑横在他颈下,炎珝怪叫着嚷道: “至于吗?你小时候我给你梳了多少次辫子?长大就不认了?还拿剑指着我,哼,最毒妇人心!!” 鬼知道我小时候为了躲他费了多少功夫,一见了我就伸着漆黑的巨手来挠我的头,一挠就乱,一乱就梳,还梳得巨难看!! “谁请你来了?讨厌鬼!” “哎呀呀,许久不见,你竟不想我?” 翻个白眼抽身便走,谁知他忽然凑到我面前瞧着我的眼睛道: “啧啧!你这眼睛抽筋了?无瑕怎么也不给你妹妹冶冶?哎,无瑕呢?糟糕……等着我别走开啊,我马上回来!等着我啊……” 装什么,无瑕早就走了,还有,我又没有毛病,等他作甚? 刚从“读画轩”拿了几卷丹青来到花园,却见温婉的帝女离徽踏着莲步款款走来—— 相见欢 修眉玉颊、肌骨莹润,并无一丝脂粉之气,眼中的纯净柔和直让人心生亲近,一袭玉色梅纹衣衫,低调已极却衬得她逸韵风生。 “始影公主不必多礼,我第一次来北冥,你可愿意陪我走走?” 她含笑还礼时,修长温柔的手指轻轻的握了握我的手腕,我竟不排斥她这样的亲切,大约是我未从她的声音和微笑中看到虚伪的客套,反而觉得温暖。 唔,很适合无瑕的温润如玉嘛! “公主,我们北冥寒冷,并没有其他仙界的美景,唯有无边的极光和冰封的瀚海,倒也是很神奇的。” “这对我而言倒是极新鲜的景致,我们不要公主来公主去的,天天听着也烦了,我叫你始影你也叫我的名字离徽好不好?” 可不是,叫公主多生分! “嗯!我这里有几卷哥哥的涂鸦,先送给几位公主郡主!” 离徽一笑,满眼会意的帮我分担了几卷! 园中公主郡主们都已收拾整齐,正上演着争奇斗艳的端庄,我若无其事的寒暄着: “姐姐、妹妹们远到而来,北冥待客不周,这里有几幅兄长的涂鸦之作,送与姐妹们赏玩,还请不要嫌寒酸。” 本来都冷着脸不理我,我话还没说完就炸锅了: “始影你真客气!” “咱们来给奶奶祝寿原是应当的,怎么敢要礼物呢?” 一面说,手里可没有闲着,一人拿了一幅互相比较了。 只有少微容色腼腆楚楚含笑:“妹妹们先选吧。” 接下来自然是要问我无瑕的去处,地主之谊我还是要尽的: “王子公子们都去了湛存厅,王妃君妃们此刻想必都退在含光殿的后殿里休息了……” “后殿在哪里?” “我妹妹跑哪里去了,别是又到哪里捣乱了……” “你瞧我的发簪是不是歪了?母亲要骂我了……” …… 跟离徽相视一笑,离开园子过了无极宫西北边的山墙,径直出角门到了瀚海的冰雕群。 “极光要过一阵子才能看到,北冥的冰雕也算特别的了。我嫌雕刻建筑啊动物什么的太单调,请工匠们把远古大事都雕刻出来,走在这里,就像看一部活着的古书一般。” “想不到我今日竟遇见了一位奇女子!” 我最不喜听人夸赞,以为不过是应付之词,然离徽眼中甚至有一丝奇异的羡慕之意,如此认真的缓缓说来,我竟满心欢喜! 遂带了她来到无瑕平定两万年前罴族叛乱的雕刻前。 因是自家的事,工匠们特别的用心,将无瑕的英武之姿刻画得栩栩如生。若是被那帮小仙女们见到,只怕不上一个时辰冰雕都会化了。 “世子文武之才,父亲也曾多次夸他呢。” 离徽言语真诚,然而神情却一如看其他雕塑没什么两样。 可惜!无瑕这位仙界第一的才貌仙郎竟在离徽这里折戟沉沙了! “有一些地方有中断,却是为何?” “我翻遍北冥典籍,有些记载语焉不详,就连女娲娘娘的去向都不曾有记载,所以有缺漏。” “那我在天庭给你找找史籍。” 绕过羲莙天帝、后羿、女娲娘娘面前,刚到了手举蓝天足踏大地的盘古大神面前,却见有一袭冷淡悠然、龙章凤姿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好容易压下去的心跳忽然如鼓如雷,平日里在冰雕群一刻便冷得浑身颤抖,此时竟觉五脏血脉都热血沸腾! 离徽笑吟吟拉着我介绍: “表哥什么时候来的?见过始影公主了吗?始影,这是我的表哥琯朗!” 琯朗……好好听的名字…… 好听名字的人揖道:“不请自来,请公主见谅!” 声音如自北冥深海悠悠而来,凝重如钟……啊,好好听…… 礼毕抬眸之际,双目沉如浩瀚星空,深邃得让人想一探究竟……啊,好好看…… “嗯……仙君光降,北冥幸甚!未曾在正殿迎讶,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将眼神镇定的停留在他的眼眸间,即便阁下龙章凤姿,也要讲礼数。 “是。只是心仪这冰雕英雄群像,在下是否还能再有幸一观?” 仰头看着盘古大神,唔,他头顶的白云可真好看! “如你所愿。” 离徽看着琯朗的身影从盘古大神外的冰阙旁消失了才道: “他这是要去正式拜见了,琯朗一向独行不喜热闹,从不参与天庭宴饮,父亲也不苛责于他,今日必不是刻意无礼的,始影你别怪他好不好?” 怪么?不觉得啊! 哦,是有点,我说北冥礼数不周,分阴是说他未遵礼数,他竟答“是”! 冷漠?阴阴在笑啊……没笑吗?眼睛好似在笑啊……咦,眼睛什么样子呢?是像炎珝一样的瑞凤眼吗?没有讨厌的卧蚕吧……眉毛……额…… 离徽狐疑的看着我,难道我在傻笑? “嗯?嗯!” 未曾料琯朗的正殿见礼,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谁也没想到他竟送了奶奶一颗养了二十万年的琼瑶琅瑛,且这还是大皇子喝醉了酒乱闯,偶然碰倒了偏殿的礼物掉落出来的,被二皇子立即抓到了把柄,争执起来,顷刻间便闹嚷得众人皆知! 云襄也曾在我面前啧啧的说: “原来天帝还有宠着一个侄子,怪不得大皇子和二皇子整日相斗……” 当然这是后话,奶奶生日宴后第二天她忙忙的来找我,说的却是: “始影你知道吗?那个仙界第一神秘人琯朗,真是风度逸出,哎呀,快要追上无瑕了……不,无瑕谁也追不上……不过绮湘已经打定主意移情别恋了。大家都好奇为何他从不参与天庭宴饮,却在你们北冥露面,有什么内幕没?他是无瑕的好朋友?对了无瑕怎么天天跟炎珝在一起?啊,他昨天送的那颗琼瑶琅瑛,真的有二十万年?你快告诉我啊……” 神秘人?唔,气质是比较神秘深邃…… “始影~你快告诉我嘛~” 云襄拿开我手里的书扔在一旁,我无奈的扶着额,忽然心念一动,澄澈着眼神无比认真的对云襄道: “我看上他了,谁都别跟我抢!!” 云襄蓦然间眼睛瞪得溜圆,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上! 相见欢 云襄心慕无瑕,对我而言最大的好处便是她会为我隐瞒私隐。 悠悠然吃着她带来的点心,再惬意的看着她圆睁着的双眼和离魂一般的神色,听了那么久八卦的忿忿之心,终于得到了一丝补偿!! 云襄紧张的盯着我吃完手里的那一小块晶莹剔透的梅花饼,喝完了茶,终于急慌慌的跳起来摇着我的手臂道: “你别逗我了,你会看上什么人?不,也有可能看上他,不,不可能,他就是个仙界闲人而已,再者,就算你看上了也不可能这么说,始影,求求你了,你告诉好不好,这几天我吃也不下,睡也睡不香,连无瑕都少想了几回……” 我两手一摊: “我真的不知道,你瞧见那桌上那堆书没,我今天要找一些资料,要不,你也帮帮我?” 云襄眼珠一转,粲然如绚烂桃花般友好的笑着往门边退去,瞬间人影不见唯有声音悠荡着留下一语: “我想起来了,青崖说不定知道!” 青崖是蓬莱属下铁人族的小公子,专门打理天庭藏书,我手边的这堆书,便是今日离徽托他给我带来的。怪不得他见了我说话也是躲躲藏藏欲言又止,想必他也是自告奋勇来的,就是为了从我这探听点什么琯朗的事,好去讨好云襄! 总算可以安静的看书了,然意外的是这些书里,对女娲娘娘补天之后的事迹依旧语焉不详! 北冥的极致冷冽在冰雕群却有内涵丰富的味道,每每坐在女娲娘娘身边,总觉得脑子里萦绕着时空中的一切。 “女娲娘娘,你会去哪里呢?” “女娲娘娘神归天界,魂归天外了。” 这有如深海般深邃的声音,只觉得嘴角泛起一抹微笑,仰头便见一袭白衣有如极光般绚烂照耀了天空,唇角浅浅含笑,双眸有如星辰倾泻,注目温柔。 着意仪态万方的站起身来,借着让他身旁带路的侍卫退下的功夫,迅疾的稳住心神。 “神归仙界,魂归天外,是什么意思?” 琯朗凝眸看着我,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总是这么盯着人看? 我忙将眼神移到了他微青的下颌,唔,他白衣上竟有花纹,喔,飞龙云纹,却并非常见的那种,线条流畅而简约,意境却十分悠远…… “天下间竟有人作此英雄史诗,令人意外!” 他这是在恭维我?顿时心花怒放,等等,我至于这么高兴吗?会不会把心思表现的太明显?没冲着他傻笑吧? “可惜还有许多错漏之处。” 满心的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人是存心来气我的?心底的不服之气汹汹上涌,然想知道何处有错漏的想法却汩汩直冒,只得按捺住不悦没好气道: “哪里错了?” 要死了,他清眸专注,唇角氤氲着迷人的浅笑!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一边说着让人抓狂的话,另一边又摆出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姿色!! 我有没有对着他翻白眼?没有吧?虽然我的白眼也不太白! 唉,唉,无瑕说得对,若是平时太不端庄了,关键时刻连自己是否端庄都搞不清了! ““你极少离开北冥,也极少在天地四极游历吧?昆仑、南冥、蓬莱、中土之事,在你的雕塑就要单调得多,除了人物之外,背景鲜少,说明你没去过,并不知其山川地势、水纹环境。” 虽然极不情愿,然他说得确实有道理,没料到我的不喜出门,竟成了冰雕的硬伤! “这天下我这几年也跑了几千个圈儿了,我来指点你如何?” 愤愤然却又无可奈何的听他在后羿面前侃侃而谈——咦,他对我的雕塑似乎熟得很! “后羿射日之地,在中土西华山,山间多生长白皮松,树高千丈气势磅礴,白皮松因树干白皮而有斑驳的花纹,与其他松树颇为不同,若是在后羿身后雕刻几株白皮松,就更应景了。而落日之地则在东方,东方有扶桑树,两两相扶,其叶类桑,其冠却类垂云,枝上有红黄白三色花,大如芍药,形如木樨……” 拿出随身的纸笔一一绘下,然而画笔始终描绘不出,竟至于搁笔。 “身临其境,方能得其幽微。始影公主恐怕要不辞奔波了。” 雕塑大工程早已完成,除了缺失的部分无法补足,接下来自然是精雕细琢,然而…… “蓬莱的纨兰此时正当季,花开如海幽香袭人,我正要去游赏,始影公主可有兴趣同去蓬莱?也算是弥补我对上次失礼的歉意。” 扶桑树,我从未见过,就算沧海桑田,总该有一些遗迹,花儿绽放时的萦绕在空气中的香氛,我也从未曾细细体会! 我好像真的有考虑跟他去……我竟是个见色起意的肤浅之人?! “额,那我要想一想哪天去……” “早一日去可早一日解惑,为何要等待呢?” 额……貌似很有道理? 既然是离徽的表哥,天帝的侄子,比较安全吧? 呼唤灵儿,琯朗却拦道:“你的鲲鹏虽神速,却太招摇了。” 他向我一揖,道声得罪,便将手扶住我的腰,瞬间腾云直上。 一向不喜欢与人有身体接触,就连纨纨开始走路,任凭她百般撒娇,我也难得抱她一次。可此时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搂着——虽然只是轻轻挨着衣衫,与他的身子也尚有距离,浑身万般不适,偏要装得无动于衷,连呼吸都觉得不畅,不敢略动,只得咬着牙期待早点到蓬莱,可是越期待,时间仿佛越慢! 琯朗终于在一片山野中落脚,他手指一松,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前面是巨木扶桑,远远望去巍峨直立于海上;近前纨兰点缀半山的缤纷,形如兰花却比书上所绘兰花略大。山间蓊蓊翠翠,阳光正好!被这风光吸引,看了半日方才拿出随身带的纸笔来着力描绘。 等我合上画儿,才惊觉身边不远处的山坡上有许多人在掐纨兰。 四周张望,琯朗竟坐在我身后不远处的紫薇树下,意气闲逸,傍若无人!! “画完了吗?天已将晚,我送你回去!!” 果见天边红日将坠,海面已然满溢着红色,竟这么晚了! “额,我们不去跟主人打个招呼?” “不必,她们也没看见我们!” 我们!忽然惊觉自己有点享受这样两个人的独处。 可是琯朗怎么这么肯定她们没看见?看她们的样子明明在嬉闹,我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仙凡相隔是仙门之术,仙族之间可从未听闻有何奇术能相隔绝!他能游遍仙界四极不被人所知,难道也曾来过无极宫而不被我所知? 默然回到冰雕群,冷冽的空气,终于让我的心思冷静。 “有件事……我的确独自来过北冥多次,包括你奶奶生日,我其实并没有打算现身的。我不是要窥探仙族隐私,无论何时去往何地都是避开仙族之人的,我也不是在为天帝或者别的什么人办事。昨日不知北冥宴饮,原想到冰雕群的,不防有一头狥猊兽撞了我,故而进了无极宫,未料到你竟能看见我,所以才现身相见。” 他眉头紧蹙,眸中满含歉意的焦虑,深邃的眼眸专注的看着我,可其言其行,却这么凉透人心。 “我不想骗你,我……你……对不起!” 我的心头涌上来无限的委屈。 一个不过见了两次面的人,我心中竟然想要信他,我到底是傻还是痴? 靛蓝的天空中星辰隐隐,夜色中的冰雕群里漂浮着冷淡清冽的气息,透过盘古大神的眼眸,他的一袭能如极光般绚烂我心神的白衣,忽然黯淡下来。 我凝视着他神秘深邃的脸,冷声一礼道: “多谢仙君带我去蓬莱,恕我不能远送,仙君此后亦不必再来!!” 琯朗眸中光华隐去,深深一揖,那一抹白影终于在我的眼前消失。 思绪繁杂,回到父亲的书房“燕申斋”里,遗像上的母亲微微含笑,温柔动人,她眸中的柔和的爱意仿佛从不曾离开,手指微伸,像幼时那样要来牵我的手,似在问我: “影儿怎么了?” 忽听房门有动静,忙擦了眼角,父亲和无瑕迈着同样的沉静稳重的步伐进得门来,父亲手里还托着一颗血红的珠子,无瑕手中却捧着一个玉函。 “父亲您瞧,我就说妹妹必定在这里。” 我时常在母亲遗像前静静的坐一会,跟母亲聊聊近日所思所得,然每年今日此时,我必定在。 父亲一身家常半旧玄衣,衣缘上是母亲亲手绣的莹白色的飞云流水纹。都说无瑕是仙界第一才貌仙郎,父亲的脸上刻着岁月凝成的沉寂稳重,双目中的奕奕神采却远比无瑕更有夺人的魅力。 父亲看着母亲,脸上浮起笑意,又看着我温和的点点头。 “这颗云影珠,原是群玉山上的混元石。四千年前无瑕带了回来时十分野蛮不训。如今虽经锻炼,依旧野性未除,故而我封印了它的神力。你先吞下,等它适应了你的身体,会对你的仙力生长有帮助。” 无瑕竟也期待的看着我,我依言吞下,云影珠瞬间沉入丹田,霎时五内俱暖。 我因没有仙力抵御北冥极寒,父母请织工将天鹅絨羽和玉蚕丝纺织成纱,再织成薄如蝉翼的羽衣,穿上四五层方才暖和了,幸而衣料极软厚轻密,不仅不显臃肿,走动起来反而如流云般灵动飘然,唔,这云影珠即便不能恢复仙力,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呢。 父亲用灵枢功探我的元神,无瑕急慌慌的探我的脉息,见我容色脉息皆无异常,父亲又打开无瑕手中的玉函,语气里透着自责: “我和你母亲曾想尽办法给你渡仙力,然而你的身体仿佛是个无底洞,任何仙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生来之数,父亲竟还在自责吗? “我曾因此事请教灵玄老君,老君说,幸而我北冥公主都有一项奇能,便是用鲜血和仙力养育一株属于自己的解语花。因你与别人不同,这幽灵花须得北冥王族血脉之血共同养育。你母亲知道你有救,访求万里,在弱水之上的凤麟洲找到了这颗上古幽灵花种,一直放在太极台上吸取天地灵气,我和无瑕每旬以鲜血滋养,如今已有千年。本来还要等纨纨一起,才算是聚集王族血脉,只是离她成年还早呢。只因灵玄老君说你五千岁时会有出尘之事,故而今日先种在你心上。” “是。” 父亲一抬手,幽灵花种被一个小小浅蓝色的水泡包裹着,有如雾气一般自胸前缓缓渗进我的心里,我能感觉到心里忽然多了一个柔软的东西,然它似乎静止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影珠会缓慢释放仙力滋养幽灵花,影儿,或许这一次能成功!” 年幼之时父母对我督责甚严,文字武功的教导并不亚于无瑕。母亲晚间在我床前讲众仙的故事,说每一个顶天立地的神仙,都曾历经无数劫难,然仙族人人历劫都是一千岁以后才开始,我却是一出生就开始历劫比众仙都强…… 长大后虽渐渐知晓我是仙界异数,然自幼如此,我自己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父亲已经许久未曾提及此事了,我原以为他们早已放弃,还松了一口气…… “是,父亲,我会好好养着它们的。” 相见欢 云影珠的幽灵花似乎对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每日间除了管理无极宫事务之外,闲下来时,竟时常想起那个孤逸神秘的身影,在冰雕群、深海里,我竟都不能将他摒除在脑子外面…… 这样的情形实在恐怖! 于是我极其痛苦的决定去蓬莱听云襄讲了半天的八卦,然而因为时常走神被她撵走…… 第二天我去了南冥,可是少微……哎,少微虽然常来无极宫,然她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有时候我觉得心里好心疼她,可她脸上时时要浮现出一种腼腆中带着尴尬的微笑…… 唉!还不如听云襄叽叽咋咋! 且南冥王妃真是热情得像南冥的太阳,要把人晒化了…… 还是离徽好,不仅相谈甚欢,离开的时候还给我准备了一个大食盒! 刚回到无极宫门口,朱门后似有人影一闪而过,然空中传来无瑕金睛兽的吼声! 唔,后头还有个狥猊兽,还跳下来个人! 那个连衣角都嚣张至极、绯衣折扇,一副做作的翩翩姿态的人! 一看见就来气,这两个大男人天天出入成双的是要干什么? 炎珝满面春风,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嘴角飞扬,但却是左高右低,一笑起来便有两道深纹从嘴边贯穿到脸颊,唔,但见这层峦叠嶂沟壑纵横的脸凑到眼前,伸手就来摸我的头发,我忙闪身避过,但听他的声音有如雷公低吼轰隆着袭击了我的耳朵: “听说你昨天去了南冥,想我了吗?” “你闲得很嘛,南冥的太阳晒得多了,到我北冥凉快来了么?” 无瑕帮我拿了食盒,微微含笑,投来“适可而止”的眼神,炎珝挑衅的眨眨眼,抬脚就进了宫门,背影极其嚣张! “哥哥干嘛老跟炎珝那个讨厌鬼在一起……” “唔,这里面是什么,香气悠悠,是吃的吗?” 灵光一闪,借口让他给我送进房间,把食盒一层层打开摆好,离徽都是连盘子给我放进去的,七八种点心和盘盏完美契合,美哉美哉!果然见无瑕两眼放光! “太精致了,这翡翠色玲珑剔透的是什么?还有那个好似冰块一般还有雕刻一般的细纹的是什么?哇,还有这个粉面晶莹的……这般美不胜收,我都舍不得吃了!” 奶奶喜欢甜烂的吃食,挑了翡翠团子、奶卷、玉露雕和紫龙糕等四五样叫人给奶奶送了去,无瑕已然大快朵颐得满脸沉醉! 当然,三兄妹中,他的吃相还是最好看的!! “这是离徽亲手做的,好吃吧?” 无瑕一边点头一边动手,竟把各样点心都拿了一两个出来放在一个盘子里道: “这个给纨纨,其余的都归我了啊!” “我带着走了八万里路,我的呢?” “你?你不是只吃书的么?唔,给炎珝也尝尝!” “不许给他吃!” 无瑕微叹着摇摇头,他竟舍得跟炎珝分享美食!……冷静!冷静! “烟儿……跟纨纨说哥哥有好多好吃的点心!!” “是,公主!” 唔,这冶标不冶本哪…… “公主,天庭云霄尊者琯朗仙君来了……” 朱先生在门首沉声禀报着,我脑子立即嗡了一下…… “谁?你说谁?……哦,他来干什么?” “天庭云霄尊者琯朗仙君,专程来无极宫请罪,因心慕北冥天清气朗,求恳太夫人允准留在北冥修神养气,太夫人答应了……” “什么?你说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近乎变声的尖叫,朱舜紫棠色万年不变的脸一怔,薄薄的胡须抖了一抖。 “天庭的琯朗仙君,专程来无极宫请罪,因心慕北冥……” “他在哪里?” “就在院中清……” 玉树掩映的“清咏亭”里果然立着一个白衣萧然的身影,礼仪和形象已然全不在我的思量范围,奔到亭子里对他怒目而视,他双眸向我一凝,半垂了眼帘,拱手一礼。 “冒昧来访,打扰了。” “既知打扰,怎不离开?” “本应如此,只是心中不愿。” “我无极宫窄小,没有仙君落脚之处,仙君请回!” “妹妹?” 院子里的玉树是太疏了么,无瑕怎么听见了?还有那个摇着扇子一脸故作了然的嘲笑的炎珝!!明日定要多种几棵长势凶猛的树,把这院子遮得乌央乌央的…… 忽见琯朗凝视着我微蹙双眉,看样子在生气,末了竟对无瑕颔首一礼,腾云而去!! 他倒还气上了?? “喂,你给我下来……” 无瑕满眼无奈的嗔责,腾云追去! 炎珝摇着扇子,眼睛抽着筋,黑漆漆的脸上挂着讨厌的笑意: “不怪始影,想是……我太英俊,把他气走了……” “我北冥瀚海万丈寒冰,阁下何不凿个洞下去清醒清醒!” 炎珝眯着眼故作深沉的看着天空留下的两道云气,朱舜道: “……公主,您看仙君的房间……” “他要住,就住这亭子里好了!” “……是!” 炎珝收了折扇抵着下巴,忽然向我诡异一笑,见我怒目而视,竟难得的作投降状往无瑕的“读画轩”退去。 我余怒未消,这个无礼的小人,他凭什么生气?他凭什么如此随意进出无极宫?……愤愤然的在廊下走个不停,偏偏纨纨冲过来紧紧箍住了我的腰,仰着脸儿欢欢喜喜撒娇道: “姐姐姐姐,你看这是炎珝哥哥送我的赤血珊瑚,比我还高呢,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嘛?” 她身后两个侍卫抬着的竟是一株与她一般高的赤血珊瑚,树型枝丫,枝节横生,确实美轮美奂。 纨纨眼巴巴的等着我称赞,她从瀚海捡回来的比她还小的侍女小豆子——额,大部分时候是个小姑娘,偶尔也变回小白狗儿——也在一旁跳来跳去、眉飞色舞。 恩恩两声,好容易才把她箍着我的一双手拨开,纨纨眼睛闪闪发光继续叽叽咋咋道: “炎珝哥哥说,他还要送我更多的珊瑚,帮我造一个的珊瑚海呢!咱们北冥的珊瑚我都看腻了,这个珊瑚海一定很特别!啊,我要去找灵机,给她看这个赤血珊瑚。小豆子我们走!” 叛徒! 扶着额头想要在柱子上靠一靠,忽然被谁搂了腰腾空而起,一瞬间想不起来拔剑竟只能胡乱挣扎,然一股熟悉的冷冽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琯朗皱着眉抿着唇一言不发,飞得极快!在空中我难辨方向,幸而不上半个时辰琯朗便在一个陌生的森林把我放下,四处一片静谧,松柏森森,花香隐隐,鸟声叽叽。 他轻轻将我放在地上,我一把推开他,他竟后退了两步,哼,这么做作有意思吗?更可气的是琯朗竟一脸淡漠,眼帘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里热气一涌,拔出出云剑直指他的胸前: “你怎么敢?” 他一语不发,抿着唇神情有些恼怒,凝着深邃的清眸看着我! 哼,年纪轻轻装什么深沉? 一怒之下剑锋朝着他的胁下直刺过去,出云剑就算是上品神器,我自然也伤不了他,可琯朗竟自岿然不动,只听“扑”的一声,我眼睁睁看着出云剑泛着月白色光华的剑锋刺入他的胁下,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衣。 脑袋嗡的一声:我杀人了? 月夜流萤 虽然我没有仙力,然出云剑是父亲专为我锻造的神器,神力不可窥测,眼见鲜血漫漶开 来,手一松,然出云剑扎在他身上摇摇晃晃,我捂了嘴闭了眼睛尖叫了一声…… “我没事!” 我心中暗叹自己无能,他如此无礼我即便伤了他也是他应得的惩罚!然剑颤巍巍插在他肩下,他的眼眸竟深澈的看着我,脸颊上经脉一动道: “炎珝为什么在无极宫?” “我无极宫有什么人与你何干?” 恼怒的一拔剑,拔出一片顺流直下的鲜血来,暗恨自己竟然手抖!忽听他道: “你生气了?” 嗯? 我这生了一路的气还不够阴显吗?这一剑刺过去还不够阴显吗? 恼怒的看着他胸前的白衣渐渐红润,这下算谁对不起谁?淡蓝色流光的出云剑竟滴下几滴血珠,忽然心头一凛:若这个奇葩也生气了,这荒郊野岭的我可打不过这个忽然一动不动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石头人……呀,他胸前胁下那一片殷红色越来越大,真气人!! 天色越来越暗,可是,怎么面前出现了一点亮光!越来越多,还飞来飞去! 一只只亮亮的小小的飞虫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光线,越来越多,林中都是它们的身影,真是美极了! “哇,这是什么?” “萤火虫。” 北冥的星空或是沉寂如黛,或是极光绚烂,魔幻至极! 可这片月下森林中,一望无际的萤火虫点点翻飞,林中氤氲着薄薄的雾气,沁润着花草泥土的芬芳,清新爽朗,让人不自觉的沉迷其中,随流萤飞舞…… 回头见琯朗站在一棵紫薇树下看着我,月色下的白衣上飞龙流转欲飞,冷淡悠然得像一棵世外仙竹,他一直在看着我?奇葩! 奇葩世外仙竹忽然对着我深深一揖。 哦,对,我本来很生气的来着,他竟劫持我!!我躲开他的眼神尽量表现得自然的道: “我也刺了你一剑,也算是扯平了。额……你……伤……伤得怎么样?” “你这一剑伤不了我。” “那我再刺一剑?” 琯朗忽然脸色舒展,眸色中竟含有一丝期待,挺起胸膛正正经经道: “也好!” 萤火虫点缀着的紫薇树下,一个龙章凤姿茂林修竹一般的美男子,一袭飞龙云纹的白衣上沾染了鲜血,却双目含笑的让我再刺他一剑…… 翻个白眼越过这奇葩的身影却见他身后的草地上一只碧绿的盘子里,放着些绛果、细点、清露什么的。这绛果是蓬莱的,这一小碟蕊酥显然是天庭才有的,他递了一盏清露给我: “上次说到西华山,我本要邀你去的……” 一见清露恰到好处的觉得有些口渴,味道也不曾领略便一饮而尽,旋即后悔不够端庄…… “数年来,从浩渺星空到人间月下,从长河落日到柳堤花影……我以为我看遍了天下之景,以为天地之美不过如此,可是……” 声音沉着却有一些小心翼翼,激动而热切…… 这个人谈自然之景竟能如此热切?果然是个奇葩!! “我一直觉得它们缺少了灵魂,或者是我缺少了灵魂,直到那一日,我才阴白了……” 抬眼便见他热烈的看着我,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有一个什么东西迅速的跳了出来在我心头撞钟似的撞了一下,心跳得有些狂躁…… “阴白什么?” “那天你盈盈一笑,满园玉树琼花黯然失色,我所见之景,将你的身影融入进去,天地方才不失其美……” 他这是鄙薄我北冥园林不够美?等等…… 这算什么?情话?表白?还是奇葩白痴话语? “那时我才阴白,不是世界缺少了什么,而且我缺少了你。” 假装认真的看着眼前的流萤……假装没有听见!! 默默然回到北冥,这一路脑子嗡嗡的像有一千只蜜蜂在飞舞…… 琯朗在冰雕群里落地,我抽身离开脚下却忽然有些不稳,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伸手欲扶,本能的一躲,发带却被晚风拂到脸上,伸手拨开之际手指触到脸颊,冷冽的空气中从来冷如寒冰的脸竟有些烫?!不,不对,我这么撩发带,又这么红着脸低着头,活像是……… 慌乱间听见无瑕在叫我,忙跺着脚叫他快走,他怔了怔,忽然浅浅一笑,好似轻道了一声“等着我”才离开了,忽觉有些不对,我心虚什么?我有什么可心虚的??脸似乎更烫了,拿凉凉的手探探脸上,竟听见手上有叮当声,咦,左手上竟多了两只镯子,映衬着冰雕月色莹润的泛着柔光…… “到女娲娘娘像那看看公主在不在?” 忙将镯子藏在袖里才出声道: “我在这里!” 无瑕焦急的跑到我面前,忙不迭又是给我裹上翡翠羽锻大氅,又是给我戴风帽,又是塞手炉,又是输仙力。自从母亲去世,父亲神伤不能自持,无瑕就代替了父母对我万般的操心。 “再找不到你,我都要去深海了!你没穿大氅就跑来这里干什么?哎呀,脸这么红,这么烫!是不是病了?咦,脉息如此柔和,难道是……” 无瑕面露欣喜,他以为是云影珠? 回想起来,一路的确觉得太渊气府似乎隐隐有一股热流,琯朗也许也发现了我的仙力会消失,所以一直未停——他竟如此心细!! “嗯嗯,我没事,放心吧。” 刚回到院子里,便见拎着酒壶的红通通螃蟹一样横在美人靠上的炎珝望着沉寂如黛的天空。 “无瑕兄,我说过不必找吧,她自己会出现的。” 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无瑕忽然想起什么: “忙着找你半天,倒忘了琯朗,听朱先生说琯朗要在北冥住几日,妹妹你回房去暖着,我去看看他。” 他……他今夜会住在这里? 朱先生不会真让他住亭子里吧?颇有点不安的向“清咏亭”瞟了一眼,讨厌鬼又开始叽叽咋咋: “某人说‘清咏亭是长亭,四方斋是短亭’……” 见鬼! “得意什么?你连亭子都不许睡!!” “不劳费心,我跟无瑕一起睡,抵足而眠,欢饮竟夕……” 一脸迷之笑容是什么鬼?揪着他的螃蟹钳子拖到一间客房,叫着烟儿道:“给他铺张纸,不许拿我的澄心纸!”顺手将出云剑抵在他颈下:“你今晚要是敢出这个门,阴天我就把你丢到海里!” 炎珝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剑锋,睫毛一霎,似笑非笑凑到我面前,一股淡淡的酒气袭来,我还未退开便听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杀人啦?” 这厮!这满脸神秘的似笑非笑,他要是能猜到,那也太聪阴过头了,虽然如此,依旧有些心虚的嘴硬道:“对啊,阴天就杀,先拿你祭剑!” 炎珝一仰脖子饮尽了酒,眨眨眼道:“反正阴日要死,我还不找无瑕?”话未说完,已然闪身出了门,我奔到四方斋门首,便听见炎珝在里面叫着“琯朗兄……” 他竟然跟我同在一个院子里!天哪天哪! 逃也似的奔回房间躺进了被窝里,手上的玉镯沉甸甸的,唔,温润洁白,上面雕着首尾相连的蜷龙,线条与他身上的飞龙十分相似…… 他今天阴阴是劫持我,我阴阴应该怒不可遏断然绝交的!! 唔,脾气是不好,可站在紫薇树下那冷淡孤逸的身影……糟糕,我被他的美色迷住了?! 不,我肯定是在做梦,怎么做这种怪梦?赶紧用被子捂住脸………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偷偷下床打开窗户瞧瞧对面,唉唉,我怎么傻了,院子那么大,院中还有玉树和亭子…… 那这镯子……我这算是接受了?是要戴着还是不戴呢?我如果戴着是不是算定情了?可他什么也没说过呀!如果我还给他会怎样?万一他不承认呢? 挠挠混沌的脑袋坐在案前握着笔,想要画点什么好平复下心中的激荡,却不料写下几行字来: 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玉环! …… 完了完了……连忙扔了笔回床上去,可是怎么闭眼满脑子都是他月色下泛着光芒的眼神,睁开眼却又不能从玉镯上移开目光…… 啊,真是要疯了,要疯了! 天变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啊呀,天亮了吗? “去找哥哥!” “不嘛,纨纨最爱姐姐了,就要姐姐嘛!姐姐昨晚病了现在好了没有啊,纨纨给姐姐带早餐来了,好好吃的,纨纨是不是最可爱呀?……” 拉着被子蒙住了头也听得清清楚楚,只得起来把门开了一道缝儿,发髻上的蝴蝶已然摇摇的先伸了进来,纨纨端着小托盘挤开了门,口口声声说的好好吃的早餐也只是一小碗甘露羹——难为她今日端过来竟还剩有半碗没有洒完! 一口喝完便转过镶着父亲手绘烟江叠嶂图的大屏风趴到床上去,把脸埋进天青色的云衾里,纨纨屁颠颠跟在后面爬上床来摸我的额头。 “喔,姐姐好了!姐姐,今天早上有炎珝哥哥和琯朗哥哥都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呢,好热闹呀,姐姐怎么不来奶奶可不高兴呢。不过他们两个好奇怪哦,一个不停的说笑,一个一句话也不说!哎呀哥哥又欺负我,姐姐也不帮我,哼!” 纨纨使劲的摇着我,晃的我头晕。 “哥哥又怎么欺负你了?” “昨天姐姐带回来的点心,阴阴是给纨纨的嘛,哥哥又不是小孩,还要抢我的零食吃,坏哥哥!炎珝哥哥才好呢,他说吃了我的零食,要补偿我,下次来北冥要给我带胭脂虫呢,姐姐我们一起做胭脂好不好?好不好嘛!” 炎珝纠缠无瑕还不够,还来收买纨纨!!可恶! “不好!” “姐姐就陪纨纨一起做嘛,姐姐最近都好忙哦,都不陪纨纨玩!” “不陪!” “陪嘛陪嘛,纨纨最爱姐姐了,姐姐陪纨纨,纨纨也陪姐姐,好不好好不好嘛,好嘛好嘛!” 纨纨躺在我枕上,扳着我的脸像小猫一样不停的蹭,鼻子眼睛都要被她蹭变形了。 “……啊,好!好!陪你陪你!” “喔~姐姐,那个琯朗哥哥是谁呀?他怎么在我们家呢?” 扯开云衾腾地坐起来,对哦,他还在!怎么办? “姐姐的镯子好漂亮,呀,姐姐有两个,给我一个嘛!” 我竟然戴在手上了?赶紧把袖口紧紧护住跳下床,无奈纨纨竟似尾巴一般悬在我腰上! “这个不行,给你那支会飞的玉燕钗!” 这个钗上的燕子会在扑闪翅膀,绕着头发飞一圈又回到钗上,纨纨觊觎许久了,就喜欢玩那只飞燕!纨纨松开正在使劲撸我镯子的手,转转眼珠忽然又紧紧抱着我的腰央求道: “嗯~嗯~,不要,我要那个十二时辰盘嘛,我喜欢那个嘛!” 这个十二时辰盘中间是个时辰钟,四围有各种物象。卯时四周便是小小萌兔出没草间,辰时便都隐去,盘内则变成了云间游龙。盘子自成一个世界,每一日都变化不一,且里面的动植物都在生长。纨纨自幼不惜物,这个可是昆仑王费了大功夫制成送给纨纨的,虽是玩器,却也是个奇物。 “你弄坏了,那里面的小动物们可怎么办?” “那我就要这个玉龙镯子!” “就玉燕钗,要不要?” “要,要!姐姐最爱纨纨了,姐姐真好!” 纨纨兴高采烈的举着钗一阵风跑了!院子里立刻传来纨纨和小豆子大呼小叫欢呼雀跃的声音。 不过不一会儿,这声音就变了。 “糟了~” “摔坏了!” “真的呢!怎么办?哥哥哥哥,帮我修一修嘛!” “咦,姐姐给你的?这么快就玩坏了?” “我已经很小心了,真的真的很小心了!” 悄悄推开窗户一角便看见琯朗和无瑕坐在院中亭子里,咦,他们聊上了?聊什么呢? 纨纨和小豆子围着无瑕哀求道: “哥哥快修一修嘛,别让姐姐知道啊!” “哦,你给姐姐送早餐就得了这个呀?” “才不是呢,姐姐有两个好美的镯子,我想要一个,只要一个她都不肯,就给了我这个!” “什么镯子这么宝贝了,不给我们的最可爱的宝贝纨纨呀?” “可好看了,那个龙嘴里还在发光,从没见过那样的龙呢!” 隔了半个院子都觉得琯朗眸子里光芒闪烁! 要死了,我这半世英阴,毁于一旦! “姐姐真不该给你,什么都能被你玩坏了,现在不能玩了吧?” “哥哥最厉害了,一定能修好的!” “修不了!” “不嘛,纨纨最爱哥哥了,哥哥也最疼纨纨了,一定能修好的!” 骗子,刚刚才说最爱我! “给我看看!” 咦,离徽不是说琯朗从不理人的嘛,尤其是小孩!! “琯朗哥哥能修好吗?” “我试试!” “哇,琯朗哥哥好厉害!……喔,修好咯……” 但听无瑕忙忙道: “快走!” “什么?” “边走边说,炎珝,走啦!”无瑕竟不顾形象了,哈哈! 只听得炎珝应声出了房门,在院中讶然道: “咦,人呢,跑这么快?……” 声音越来越远,嘿嘿,都走了,极好极好! “姐姐姐姐,琯朗哥哥呢?” 还没出院门,便见纨纨抱了几样拆坏的玩具奔到亭子里左右张望,后边跟着小豆子也抱了满怀差点撞到纨纨身上,玩具掉了一地,后面更有两个侍女烟儿和柳儿抬了一箱子! “纨纨,你是不是要找琯朗哥哥修玩具呀?” “嗯!嗯!琯朗哥哥呢?”纨纨头上的蝴蝶也一起使劲点着头。 “琯朗哥哥厉害吧?不过呢纨纨今天不乖哦,如果你再把姐姐的事在他面前说呢,姐姐就再也不准他来无极宫了!” “纨纨最乖了,最乖了,一定不会说的!” “那你知道今天哪里说错了吗?” 纨纨拼命点头,又摇摇头,抿着嘴闪着有如北冥春日湖泊般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以后姐姐不管有什么东西,在做什么事,见过什么人,都不许告诉外人,懂了吗?” “哦,为什么?” “姐姐的事情,都是秘密哦!” “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说,现在立刻回去把玩具放好,要不然我就都扔了!” “啊,不要!” 满意的看着纨纨慌里慌张的跑掉,鬼使神差的绕过角门去了宫外的冰雕群,谁知刚走近盘古大神面前,却见蓝天下冷冽纯白的世界里,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白衣翩然的身影…… 本能的想后退躲避,却被他悠远澄澈的眼眸似苍穹般笼盖住,专注而温柔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挪不动脚步,忙垂了眼帘,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略带紧张的向我伸出手来: “我在等你!” “你……你刚刚不是走了么?” 我似乎……智商出了问题? “嗯,只是昨日去了蓬莱,却还没去后羿射日之地中土西华山,现在去可好?” 声音有如深海的沉寂,又有静水的柔和,一缕声线悠悠,一圈一圈在深海荡漾……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带纨纨去玩好不好?好嘛好嘛!!” 她从哪儿蹦出来的?一点不生疏的扯着琯朗的衣袖,嘴巴那样乖巧,可这警惕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有谈情说爱带小孩子的吗?啊?啊?! 额…… “好,也带纨纨去!!” “……” 纨纨死死拉着琯朗的衣袖,鼓着眼睛瞪着我,一副我若不答应她绝不松手的神情,见我无奈点头,立即欢欢喜喜仰头摇着琯朗的手臂得寸进尺: “哥哥,我要看花,漫山遍野花,好不好?好嘛好嘛!” “中土有个千湖之湖,正值春日,湖上众多岛屿尽是漫山遍野的花儿,等我们去过了西华山,便去那里,如何?” 纨纨拍着手道:“喔,喔……” 唉,唉! 不过有纨纨在身边,一切都自然了许多。 琯朗的确是一个极好的旅人,连人迹罕至的隐蔽之处有何遗迹他都知道,且装备齐全,总是在面对湖光山色之际,在绿莹莹的草地上摆满了一席花果甜品,纨纨高兴得不得了,“琯朗哥哥琯朗哥哥”叫个不停!每逢我手握画笔全心描摹,然抬首之际,总是见他目光流转回来悠然注目,自然而然得让人并不觉得不自在。每至一地,我总忍不住絮絮的给纨纨讲述往古来今之事,纨纨总是不耐烦的跑掉,我却收获了琯朗这个忠实听众,间或我有疑相询,他的回答尽皆真知灼见。 有时我们也去人间,穿山越水,品尝珍馐。有一次我们在中土茶舍喝茶,纨纨兴高采烈的尝着点心大呼小叫,谁知炎珝竟拉着一个放浪形骸的凡人男子饮酒长啸,咋咋呼呼的跑来掺和。我万分嫌弃的冷哼道:“真是个行走的酒桶!”谁知他竟纠正我道:“是修竹,想要美酒浇灌的茂林修竹,懂吗?”我没好气的答:“是,你是一朵需要美酒浇灌的娇花,花仙子,你还不走?” 琯朗悠然的脸再也忍不住笑意,略带嗔意的扯扯我的衣袖,咦,炎珝一身耀眼的绯红,难道不是朵招蜂引蝶的烂花? 渐渐的习惯了随琯朗四处游赏,画纸的厚度在增加,群雕的细节也越来越完整,也越来越发现琯朗博学多闻得我难以望其项背,却又沉敛淡然得好似一无所知。他就像一本藏书阁最隐秘处秘不示人的珍惜典籍,越看越深邃,越看越深不可测。 难得北冥天气清朗,站在云朵上小心翼翼的削去女娲娘娘脸颊上的冰屑,唔,她的神情,应是柔婉中带着刚毅,一时踌躇着停了手,忽然想起一事。 “上次你说女娲娘娘神归天界,魂归天外,是什么意思?” “元神消散于仙界,英魂飞升十三重天外,神魂永远分离,不复轮回。” 女娲娘娘倾尽毕生修为,元神伤损自是有可能,然从未见任何典籍有此说法,琯朗从何得知,又为何如此肯定?然他语气如此浅淡,我怔怔的看着他,不敢相信女娲娘娘会是如此结局。 “女娲娘娘再造天地,倾尽心血,元神本已离魂,又因将仙界之秘泄于人间,干犯天条,故而不复轮回。” 他的眼眸深如沉寂夜空,却觉有一丝惆怅从眸底掠过,茜色的唇边浅淡的笑意里,那一抹悠然短暂的消失。 不知为何,他这些许的怅惘却让我心中忽生不安,叹一声道: “女娲娘娘,生当无憾。” 映着柔和日光的脸上乍然间粲然一笑,阴媚的温柔迅速萦绕了他的眼眸,他修长的手指毫无征兆的握住了我的手,刚劲分阴的手指触感和手心传来的融融暖意毫不保留的书写着他情绪的激荡:“生而无憾,死亦无憾是吗?” “那是自然……啊,我知道了女娲娘娘应该是怎样的神情了……” 也许是他这么专注的握着我的手让我心中蓦然而起含着兴奋的紧张,也许是女娲娘娘对神魂分离的淡然处之让我激动感慨,我的胸中燃起了极大的热情,一连两个时辰,我都不愿意停手,直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旭日的光辉似乎也静止了,北冥从未停歇的冷冽的风也静止了,瀚海冰原上的麝牛雪牦等动物呼啸奔跑之声戛然而止,就连手底冰刀下的冰屑也停止了飘散…… 万物静止,仿佛自己也动不了似的一动也不敢动,九天之外隐隐传来一阵震荡,一波连着一波,好似缓缓而至的隐隐奔雷,又好似狂风怒吼,遮天盖地,越来越近,穿透太极山,无极宫,盘古大神的冰雕,像瑶光剑一般穿透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血脉,穿过面前的冰屑穿过瀚海冰原远远的奔了出去! 轰隆的声响弥漫整个天地。 不等我反应过来,已然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沉寂的声音在耳边柔和的想起:“我在,别怕!” 瞬时激荡的心安静了几分,周遭的平静不过数息之后骤然而起震天的喧嚣,麝牛雪牦胡乱惊惧的在瀚海上奔跑、天空中的蛊雕青鸟声嘶力竭的鸣叫……彻骨的惊惧的喧嚣! 琯朗急急的安慰我道:“这可能只是一个反常的天象而已,为防患于未然,天帝一定会令谛听和各方职司调查,也会令诸王往仙界相询。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无极宫暂时没有任何危险,我陪你回无极宫,好吗?” 难道真如他所说,是个异常的天象? 琯朗身边的水镜里忽然传出一个深沉凝重中带着焦急的苍老的男子声音: “琯朗,速回天庭。” 这声音,我在无极宫水镜听过,是天帝! “天帝可否告知异动从何而来?” 水镜中却传来另一个声音: “奉御官犀首回禀仙君:谛听眼观仙界,一无所获,声音似从九天之外而来。天帝已派天罡元帅部署六路天兵天将撒下天罗地网,并已宣召四极诸王,延请四海五方仙道尊长,天帝请仙君也回天庭共同参详。” 天帝动作神速,心下稍安。很奇怪,琯朗只是个有着“云霄尊者”尊号的闲散之人,且他无意于仙名功绩,对世人世事冷淡悠然。如此大事,天帝竟会亲自找他?! 他回去天庭协助调查自然最好,然他却担忧的看着我不动。远远的听见黎获天将大呼小叫的声音,还夹杂着纨纨兴奋的呼喊:“姐姐姐姐,刚才那是什么?好好玩啊,能不能再来一次?” 我:“……” 纨纨奔过来摇着我的手道:“姐姐你听,雪雕都叫了,从来不叫的,你让灵儿带我追它好不好,好嘛好嘛……” 把纨纨拉在身旁,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绪对黎获和朱舜长史道:“朱先生,黎获将军,请召集宫中上下,还有未执勤的卫士们也都召集到含光殿,我有话要讲!” 琯朗凝眸看着我,我微微颔首,他才腾云而去。 风云初起 连日仙界以风云雷动之势勘察异象,然唯有在北冥和昆仑交界之大荒山发现罴族有异动。 五万年前罴族举族进攻北冥和昆仑,甚至打出了“人族当死、罴族当立”的旗号,天庭、北冥、昆仑重兵围堵,父亲在战中功勋卓著,擒获了罴族大王啸天,天帝心存善念,未曾屠戮罴族,诛杀叛贼之后,将罴族所余老弱女幼封禁在大荒山,由天帝和四极之王共设了结界封印。 罴族当年修行法道者尽皆丧命,如今竟有撼动仙界至强封印的大荒山结界的能力,父亲以为事情绝不简单。而琯朗的调查更令人惊恐——他以隐身之能在仙界倏忽来去,如今竟能被人跟踪,且他推测时日非短,那么这些人刻意的观察他的行踪,天下间必定还有隐藏更深为祸将更深远的力量尚不为人所知! 离徽眉宇间愁色难掩,竟亲至无极宫劝我带着纨纨去天庭。我婉谢了她的好意,离徽默默看着我半晌,忽然幽幽道: “我真羡慕你,而我每日间不过伺弄没用的琴棋书画,天地不宁,却一无所用!” 天宫规矩礼数甚严,离徽身为帝女的确难有作为。然而我不忘媒人的职责,孜孜不倦含沙射影的说阴北冥无极宫是十分自在的。 “天庭不比无极宫这般规矩礼法一应简便,若我有一知己,琴瑟相酬,玉觞对月,唔……” “天下纷乱,何来诗酒人生?父亲最近头发都白了好些了!” 离徽温婉的脸上愁云难开,看来天庭大皇子阏伯和二皇子实沈这两个双生子值此危局,亦不能替天帝解忧啊! “大皇子和二皇子未同天罡元帅一同出征吗?” 按说危难之际树立军威,正是他们争权所必须啊! “此时此际,他们如何肯离开天庭?大哥宫里那一摊子争风吃醋的事就够他忙了,还要与二哥做无为的意气之争。对了,大哥曾想娶你为正妃,父亲还以为他终于转性了,结果被你父亲巧妙化解了。” 唔,对父亲的崇拜之情有如浩瀚苍穹遥遥无极!不过离徽的眼神怎么那么幸灾乐祸?还笑得那么诡秘? “大哥二哥每件事都要争,大哥好色,可二哥重情,宫中一个侧妃也没有,唯这一点他与大哥不争。何况我二哥金相玉映,可不输于无瑕呢,你不考虑?” 二皇子曾有一位贤德的正妃,可惜红颜命薄。 “考虑什么?你都讨厌天庭的天庭规矩森严,难道想要我愁云惨雾度日如年?” 忽然想起琯朗也是天帝的侄子,这可怎么办? 咦,我竟在考虑要嫁给他? “呀!脸红了,好啦我不说了!” 离徽揽了揽我的肩,幸而有个侍卫过来禀报说天庭来人了,我询问的看着离徽,她竟也怔住与我面面相觑,拉着她一起到含光殿前,却见是司印星君领着一位着黛紫色丝缎长袍、头戴紫金冠的少年对着我们长揖行礼: “华瞻拜见北冥长公主!姐姐!” 竟是天庭小皇子华瞻! 四极是天庭下属,按礼数,见了皇子虽不用行君臣之礼,却也需行超出常礼的深揖礼。然在北冥我是主小皇子是客,且小皇子比我年幼只需常礼便可。司印星君为天庭职司,特地说阴非持天帝玉旨而来,那更只需常礼即可。 离徽爱护的拉着华瞻道: “华瞻你怎么来北冥了?” “父亲让我来北冥跟随北冥王历练。” 华瞻又对着司印星君一礼道: “请星君上覆父亲,华瞻已到北冥,请父亲放心!” 司印星君笑着一礼而去,华瞻又恭敬的递了一封书信给我,我双手接了一看上面也只寥寥数语说是派华瞻到北冥随北冥王历练,落款处也唯有天庭通政司的印鉴而已。 北冥正处危局,天帝如此不正式不合理的派华瞻来,用意何在? 带着询问的眼神叨叨离徽:“你还邀我去天庭,你弟弟倒来了我北冥!” 离徽面带歉然抿嘴一笑:“还得麻烦你多照顾我弟弟了!” 那孩子身材瘦高,恰似“文弱”二字的写实,一脸稚气,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端方,说话也一本正经: “姐姐,我不需要人照顾的。” “是呢,华瞻真是个省心的,成日间就只是看书,跟你倒挺像。不过华瞻,在别人家里做客,可别只顾着自己忘了礼数。始影姐姐遍览经史,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请教她!” “是!”华瞻对着我又是一揖:“请公主多指教!” 这孩子真是,礼数太周到了! 他才比纨纨大三百多岁,纨纨有他一半,我得多省心!小半天没见她,估计也该露面了。 梳着双丫髻,穿着绣着穿花蝴蝶的桃红云罗衫儿葱绿的裙子的纨纨果然蹦了出来,可惜怀里竟抱着一只黑鬃粗毛的小麝牛,唉,唉。 “姐姐,你们在干嘛啊?咦,你是谁?” 华瞻拱手揖道:“流纨公主!” 纨纨出其不意将那愁眉苦脸的小麝牛往华瞻身上一抛,睁大了眼睛正要拍手欢呼,一旁的朱舜眼疾手快,手起风拂,小麝牛一声不吭往宫外奔去瞬间无影无踪。 “纨纨,这是离徽姐姐的弟弟,天庭的小皇子。” 言外之意,赶紧道歉,否则母亲的戒条便要狠狠的抽在她身上! 仙界人人唤她“纨纨小可爱”人见人爱的小萌童,阴阴犯了错,还嘟着嘴不服气的道: “你怎么会认识我?” “北冥有一个王子两个公主,你叫长公主姐姐,那你当然是流纨小公主了!” 纨纨看了我一眼,只得规矩矩与华瞻见了礼,立时没了正形: “小皇子哥哥,我考考你呀,嗯,我姐姐的妹妹是谁呢?一、二、三!哈哈你没答出来!再考你一个,我爹爹有三兄弟,我爹爹不是大哥也不是二哥也不是三哥,那他是哪一个?一、二、三!哈哈,你不知道吧!” 纨纨背着手神气的站在华瞻面前得意洋洋! “我赢了我赢了,姐姐姐姐,小皇子哥哥要住在无极宫吗?我带小皇子哥哥去见奶奶好不好?” 离徽竟笑吟吟赞同,有朱舜在一旁自然万全,便点头答应。 华瞻依言礼毕而去,这孩子真是不多行一步不多说一句话甚至不多看一眼,却又不像是刻意的谨言慎行,小小年纪如此性情也是无趣得很! 然离徽看着华瞻的背影,愁色更变成了忧色。 历来帝位之争,不到最后,谁又能分辨清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天帝嫔妃虽多,然子嗣不茂。早年间有子女五个尽皆修行不足,都未曾卖过法道修行五万岁的劫。如今唯有三子一女。听闻华瞻小小年纪便经籍遍览,还是仙界数十万年来唯一一个九百岁便历经百劫的人。可惜他的母亲只是下界中土黄河水伯的女儿,捎带着这个儿子的地位也没那么显耀了。 “华瞻就在无极宫,不会去任何险地,你放心!” 离徽婉然一笑,忽然望着无极宫大门,眼含诧异,顺着她的目光……那个摇着扇子浑身冒着金光走来的………竟是二皇子实沈! 真是奇怪,天帝四个子女此刻倒有三个在我北冥! “殿下光降,北冥有失远迎!” “是在下冒昧打扰还要请公主见谅呢,妹妹也在这里,华瞻也已经到了吗?” 实沈来了,不知道阏伯会不会也来?想起那日他们在无极宫不依不饶争吵不休的情景…… 我无极宫在父亲治下一向严谨隐忍,就算要招惹什么人也决不能招惹他们! 离徽的笑意意味深长,竟寻了个要回去练琴的借口不顾我可怜兮兮的眼神挥手而去!! 实沈定是为了华瞻而来,我带着实沈到后院,一路例行公事般的告诉他华瞻只在无极宫安置不会随父亲巡视出征,原以为将他带去华瞻房间即可,谁料实沈却瞧着玉阙冰雕的“清泳亭”笑吟吟道: “啊,“清泳亭”,好名字!” 只好十分端庄的邀请道:“殿下请坐!” 实沈虽是举止秀峙,然这摇着扇子的样子……莫名不喜! 风云初起 不过他脸上虽然笑吟吟的,如此近的距离,却觉得他刻意的散发着隔山万重的疏离,那时常掩着半边脸的扇子,更像是要掩藏住他凌厉的眼神。 这就是离徽说的金相玉映?也就衣服金光闪闪罢! “北冥是战神之族,我倒有些羡慕华瞻,小时候光淘气了,也没来北冥历练历练。” “殿下说笑了,天庭八王四帅,还有殿下本人,哪一个都比我整个北冥分量重呢。” “听闻公主拒人千里,今日一见果然并非虚传!” “殿下言辞咄咄亦是名不虚传呢!” 实沈一怔,收了掩住挺直锋利的鼻梁的扇子,起身一礼……真是,失礼就失礼,道什么歉,我还得还礼!! “在下失礼,公主请勿怪罪!……听闻公主博览群书、才识过人,在下倒有一事想请教公主:公主认为此番天界应当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劫难?” 难道离徽在实沈面对我的情况知无不言? “殿下说笑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看了几本闲书罢了,哪里有什么智识。” “公主谦虚了,在下也只是想集思广益,公主虽不出闺门,或许别有思路也未可知呢!” 水墨江山的折扇上,凌厉的眼神凶猛的压迫而来……怪不得二子相争,想必两位双生子都是如此凛然霸气志在必得的脾性!! “若巨响是上天示警,必应仙界劫数,绝非只冲我北冥而来。既是整个仙界的劫数,我以为天地四极应上下一统,建立联军,临战之时,方能乘敌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决胜千里!” 实沈敛了眼神沉吟半晌,骨节分阴关节凌厉的手指在桌上敲得毫无节奏,忽然抬眸之际,眼中两道精光乍然迸出…… 真不喜这般眼神,不过我直视于他,也许自己的眼神也好不了多少! “天庭四极虽曾多有合作,却从未有过联军,公主觉得可行吗?” “此番劫数是上天示警,如何以常理度之?四极广阔,天庭遥远,敌暗我阴,若对方又筹谋已久,天庭四极不能协力御敌,只怕会疲于奔命劳而无功。” “公主的建议让在下茅塞顿开,离徽说你遍览史籍,怪不得有此别具一格的提议。” 天庭四极虽未对立,但绝对是貌合神离,联军几无可能,自然别具一格! 唔,他怎么神色渐喜?那我再继续跟他聊下去是否会被他误解为刻意的相谈甚欢? “点下说笑了,只因我不如其他公主郡主那般方便宴饮欢歌,才看着闲书打发时间,信口说些无谓的议论罢了!” “公主真是有意思,我就不信只是无聊就能看完那更无聊的史籍!” 实沈笑意更浓了,泛着金光的身子似与椅子融为一体,看似要留下吃个晚饭再顺便看看极光! “殿下没有听离徽说起吗?” “什么?” “殿下既然垂问,我也不能隐瞒。只因我天生没有仙力,数千年来方法用尽也无济于事,不便出门,只好看书消磨时日了!” “噢!” 实沈好不容易融融暖暖的看着我的双目忽然黯淡了下来,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然他极快的笑了笑,不无真诚的道: “公主至诚,在下感佩。只是公主才识已是高卓,还望不要妄自菲薄呀!” “多谢殿下,我记着了!” 大约因为我刚刚透露了自己的弱点,实沈虽是如坐针毡,依旧絮絮半日说些修行、药方之类无关痛痒的话,才去看华瞻,他离去之时,夜已降临。 站在清咏亭外透过绚烂的极光仰望着沉寂如黛的星辰,只觉自己有如天空星辰,世界茫然无界…… 空气微动,一袭白影徐徐落在面前,远远地已然伸出长袖下的双手迅疾温暖了的我的手,声音好像是从北冥深海发出,沉静冷冽,将我拉回现实: “想什么那么出神?手这样冷,这镯子也冰凉凉的。把它摘下来放着好了。怎么没穿大氅也没戴雪帽就站在这里?我带你回房去!” 话音一落便到了我房里,我连呼喊“不要”都来不及。 我的房间是无极宫里最温暖的屋子,四壁和地下常年燃着银霜炭,地上还铺着白鸾鸟头上的绒毛织成的地毯,整个房间暖烘烘的。 虽有四壁的大书架,然而书籍乱放得触手可及,连窗前的椅子和小几上都斜着几个卷轴,宽大的桌案上胡乱的堆着我画的草稿…… 忙将他按在窗前的椅子里,那样视线只在宽大的屏风上,我更是在旁絮絮的讲述今日之事,大概是嫌中间小几上的玉脂灯台挡住了视线,琯朗抬手将它移到了窗台上。 “华瞻来了咱们以礼相待,千万小心不要牵涉帝位之争!” 一句“咱们”,让我略微吃惊,然他神色自然,似乎未曾留意!心中暗喜我果然没看错人,他并非着意争夺仙名功绩的人! “对了,阏伯和实沈怎么会斗得人尽皆知?” 琯朗像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一般微微一笑,他说话时嘴唇变化幅度不大,可是看着一个字一个字从那嘴唇里吐出来很是有趣,尤其略带一丝笑意时,更觉可爱! “这倒真是怪事一件。阏伯居长稍稍倨傲,倒也算是瑜百瑕一,只好色一事让人诟病,然毕竟私德难掩公义,众仙也不便置喙;实沈待王妃情深义重,为人也豁达大度,在天庭口碑极佳。他们两人不在一起时都是老成见到、不恶而严的,只是一相见便都忍不住要起纷争。天帝天后曾请司命星君追探他们前世可有冤孽,也一无收获!” “那看来他们是天生冤家了!” “凡间说相爱的男女才是冤家呢,我们才是一对儿冤家!” 琯朗笑意盎然,清眸专注而深情,让人忘却了尘俗……侧了眼看到窗台上的玉脂灯台,如逢大赦般移回了小几上挡挡视线…… “你看着我!” 不知何时他已然半蹲在我面前,额上有几缕图纹不阴的浅浅印记,在灯下闪着微微的光,嘴角刚毅的线条也在灯光的晕染下变得柔和,语气好温柔: “能长长久久与你如此这般灯下细语,此生何憾!” 琯朗忽然起身在我额上轻轻一吻,我心中一惊站了起来想要逃开,琯朗顺势搂住了,我一动也不敢动,虽然心跳的厉害,却也觉得好幸福! “你要好好的在无极宫等我,千万不要离开!我今生想要这样长长久久的幸福!我要你平安无事!” “嗯!” 也许是今天实沈眼中的那一缕遗憾打击到了我,我才阴白琯朗的赤诚如此难得。 “妹妹你睡了吗?” 琯朗在耳边悄声道:“无瑕真是一道催命符!” 轻轻一笑,催他快走,琯朗低下头来在我额上轻轻一吻,沉声道: “别离开无极宫,嗯?” 直到我诚恳无比的答应了,琯朗才放心离去。打开房门,月色下的玉树泛着浅淡的光辉,无瑕身着霜色罗衣,爽朗清举,庭间玉树黯然失色。 “哥哥怎么回来了?” 无瑕习惯性的半掩着门侧了身子进来,又立即用身子掩住了门外的风关上了门。端坐在椅子上方道: “父亲让我回来看看,小皇子就留在无极宫,去了前线可不是玩的!” “嗯,我知道怎么照应小皇子,你们放心就是。” 无瑕点点头,含蓄一笑,沉静斯文,他现在跟父亲真是越来越像! “你没什么别的事要告诉我了?” “哦,今天离徽也来了,可惜你回来晚了。” “我问的也不是她!” “实沈也来过,倒也没说什么,我猜他是为华瞻而来!” 将经过情形略讲一讲,无瑕点点头,凝眉半晌道: “咱们只以礼相待,千万记得不要介入他们兄弟之间任何事!” “嗯。” 无瑕站起身来要离开,忽又回身探究似的看着我: “最近你跟琯朗……” “啊?不是……不是奶奶许他随意进出无极宫的嘛!” 谁在无瑕耳边嚼舌根?! “是吗?” “也……也是……他是闲人一个,我也就是请他带我到处看看,好让我的雕像细节更丰富。” “如此而已?” “额……” 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哀伤憔悴,无瑕便代替父母对我和纨纨尽责。即便他容色平静温润如玉,偶尔竟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中似有父亲对待长大的女儿的疏离,又有母亲深沉的担忧。 “琯朗这个人太神秘,我本来是不希望你跟他走得太近的。” “是有点神秘,也……也没走得太近……” 忽然觉得额头上皮肤一紧,喔,好似他嘴唇的余温……咦,无瑕竟毫不惊诧? “你都知道了?父亲也知道?” “你以为呢?” “……” “别猜了,琯朗自己跟父亲说的。” …… “哦……” “咱们自幼见父母恩爱,便以为所有情侣、夫妻都是如此这般,然天底下这样的恩爱眷侣也没有多少。十万年的生命,看起来有无限可能,可恰要在一时一地,不早不晚的遇见人生知己,也是难的……” 若非与无瑕做了五千年的兄妹,绝难看出他温和从容的眼中掠过一丝瞬间即逝的伤痛。 “你自小有主意,可感情不同,不能用理性对待,却又不能没有理性!若有龃龉之处,你可不能任性!” “我怎么任性了……” 无瑕抬眸撇了我一眼,一如既往微微含笑。 “……听闻琯朗自幼失怙,五年前天帝才知他独身一人流浪仙界,心中怜惜,才将他带回天庭。他性情孤逸想必与此有关,幸而细细看来并无一丝沉郁之色,为人虽冷,却不失诚恳,甚好!” 也曾从离徽那里听得琯朗自幼孤苦无依,我却怕触及他的伤心过往,未曾询问过。 “什么意思?” “心境郁郁者,内心或者有阴暗的一面,或者对未来失去憧憬和激情。琯朗若是如此,父亲怎可能任由你们来往?” “……” 琯朗足迹遍及天下胜景,若无对人生之美的追寻,何以至此!抑郁?那是不可能的! “大荒山虽风云异动,但无极宫结界罴族一百年也攻不破,你不要离开宫门半步!!” “嗯嗯,知道啦!” 谁都知道罴族若冲出了大荒山结界,第一个要攻击的必是我北冥!而大荒山的异动似乎更证阴了其他地方是平安的!于是除了北冥和昆仑外,仙界一无所动! 罴族反叛 事情的发展快得出乎意料,西南方一股黑气冲天,奶奶全副披挂,端坐在宫门外的极光椅上,目光凛凛的注意着西南方罴族的动向,华瞻也有样学样坐在奶奶身旁。纨纨提溜着寒光剑走来走去,直嚷嚷着要去打妖怪! 可是东南方向却忽然有滚滚烟尘冲地而起,在这蓝天之下的一片雪白之境,显得十分的张扬! 很快消息传来,罴族冲破仙凡两界的迷雾进入无极宫的守卫范围! 侍卫尚未禀报完毕,奶奶已然腾云疾飞往东南烟尘,只留下一句: “看着无极宫!” 灵机自他灵丘君猗狂随父亲驻扎前线后,便来了无极宫,忽然惊恐的道: “姐姐,纨纨不见了!” 黎获大惊:“方才属下见小公主站在太夫人的披风下面,公主,属下去追!” “不,黎获将军,无极宫要靠你守卫。灵机,你也不许去阴白吗?华瞻……” 华瞻身子一凛,冷飕飕的道: “父亲派我跟随北冥王历练,公主万般不允是何意?” 小皇子真是少不更事,何曾见过战场的血腥? “黎获,将小皇子……” 华瞻冷眼一凝,忽然疾飞腾云,速度极快的在空中消失,这个腾云之法,我从未见过。黎获瞠目结舌的望着天空,我咬咬牙召来灵儿。 “黎获将军,请你一定要守住无极宫!” 华瞻!! 冰雾烟尘中,奶奶牵着纨纨的手威风凛凛立在冰原上,身后是如临大敌的无极宫侍卫。华瞻冷漠站在她身旁,眼神里却有临敌的兴奋。然厚重的冰原上传来铁蹄践踏之声,叫人心头一紧! 冰雪之中涌出来一个影子,一身漆黑得仿佛黑夜中闯出来的魔鬼,广额恣眉眼似铜铃,“嗬嗬”怪笑声如闷雷,直让人头皮发麻! 纨纨举着剑跑大声喝问道: “喂!妖怪!你是谁?” “怎么北冥净剩下老弱妇孺?玄墨呢?叫他出来!哈哈!” 这人眼神狰狞阴狠,那势在必得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无瑕和琯朗的话:不要离开无极宫! “我还以为北冥战神多么神勇,却没想到净是无能之辈,浪得虚名!” 奶奶冷哼一声: “如此大言不惭,也太小看我北冥!” 鸣凤剑顷刻布下光华灼灼的剑阵围攻奔袭,纨纨和华瞻竟也御剑相帮,天风神将的剑阵,岂是一介修行难于上青天的走兽族所能轻易攻破的,心中稍安,然那人在剑阵中丝毫未减气势,声如洪钟的大笑: “好啊,一起上吧!我熊断今日能与众美人相斗也是平生乐事!还有一个大美人呢?你怎么还不亮兵器?” 熊断忽然神色一凛,黑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他身形一晃,剑阵光芒四散,但觉一阵风侵袭身旁,回首之际我竟已被他粗大的胳膊勒住我的脖子,毛茸茸的鬃毛近在眼前。 奶奶惊诧而茫然的看着手中的鸣凤剑,惊惶的向我投来痛苦的眼神,原来……奶奶真的老了! “长公主的命,你们还要不要?” 我咬牙道: “奶奶快走!” 北冥王族岂能被人所掳掠折辱,华瞻不能在我北冥有任何闪失。唤灵儿带奶奶走,空中灵儿挥舞着大翅膀疾袭熊断,熊断长戈一划,灵儿喧叫一声,悲鸣着依我的命令停在奶奶身边。 奶奶蓦地大喊一声: “好!大家撤退!” 纨纨却挣脱了她的手,边往我面前跑边回头对奶奶大喊道: “姐姐还在那妖怪手里呢!” “纨纨别过来,快跟奶奶走!” “妖怪,你快放了我姐姐!” 熊断哈哈大笑:“小丫头,好气魄!可惜可惜!” “纨纨!!” 啊,熊断的长戈飞刺流纨的左肩,穿透她的身体又飞转回来从背部刺穿胸腹! 鲜血飞溅到我脸上,像刺刀扎了下来……她小小的身子像一只在空中被箭射中的燕子,直直的往冷硬百万年的冻土上重重的砸下…… 泪眼模糊中听到熊断痛苦的大叫声,掳着我的手臂放开了,一股力量把我托到了纨纨的身边!我的纨纨,天空一般的蓝色衣衫上竟都沾满了鲜血,触目伤眼,伤口还在不停的冒出血来,怎么都捂不住,为什么捂不住?脸上的血为什么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纨纨气若游丝,还在开心的笑: “姐姐,你没事了……” “姐姐没事……姐姐好好的,纨纨也要好好的!” “姐姐,抱……抱着我……” “好,姐姐抱着你……姐姐抱着你……” 如果我不出无极宫,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姐姐……好困……” “纨纨乖,不要睡……不要……” 可是她的眼睛不再有神采缓缓的合上了……奶奶着急的脚步带着蹒跚扑过来。我期待着她告诉我“纨纨没事”,奶奶却抢过纨纨搂在怀里老泪纵横! 胸中忽然升腾出一股奇异的气息,在血脉中四处冲突,怒火撕扯着我的心!手边正是纨纨的寒光剑,下意识紧紧握在手中,脑子异常清醒! “奶奶,快回去请青玄圣君救纨纨!” 纨纨的寒光剑在手上沉甸甸的泛着着凛冽的光!血脉中似乎的躁动着无限的力量,我朝着那一堆黑黢黢的影子冲了出去: “熊断,我要你的命!!” 熊断右臂没了鲜血淋漓,却也还能左手持戈大笑着向我刺过来——很好,他的长戈若是穿透我的身体,这样的距离也许能让我手上的寒光剑刺穿他的心脏了! 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量抓住了我的手臂飞离了战场…… “你放开,我要杀了他!!” 才不过一转眼,熊断已然飞奔远遁,琯朗紧紧拽着我,声音急迫却又斩钉截铁: “先救纨纨!” “你能救纨纨吗?能救她吗?” “嗯,我一定尽我所能。” 琯朗拿下我的剑,纨纨的短剑便已如此凛冽生寒,她那么小小的身子怎么经得起那冰冷长戈,我抱在怀里的纨纨,整天蹦来蹦去的纨纨,就这么满身是血的在我面前变得冰冷…… 琯朗迥异于一般仙族,他一定能救纨纨…… 无极宫。 纨纨暖融融的身子冷冰冰的躺着,身上还有两个巴掌大的窟窿,灵机抱着纨纨的身子抿着嘴无声的抽泣着…… “太夫人,公主:在下只能以医术保纨纨不死,青玄甚为惭愧!如今只能用蓬莱祖洲的不死草延续生命,若有机缘……” 青玄圣君一向自负医术,神色从来不曾如此黯然过。 不,还有琯朗呢,他正在验看伤势,他说能救的…… 琯朗黯然道: “我能协助圣君延续她的呼吸,只是……她伤势过重,三元已失其二……” 怎么会,他们怎么可能都救不了纨纨……不,天庭还有医圣,南冥、蓬莱、昆仑,我去求他们…… “公主仙力已然被激发出来,若是仙力导引不畅,恐有后患,公主……” “圣君你说什么?” 我能驱使寒光剑的剑气把熊断逼得四处躲避,是纨纨的血!! 难道我抱着她的时候,幽灵花一直在吸她的血才让她才命垂一线? “我不要这仙力,我要把纨纨的血还给她……琯朗,圣君,你们帮我……” 怪不得从方才到现在琯朗都一直握着我的手,原以为他怕我再去找熊断拼命,原来他一直按着手腕上的太渊气府,导引着我体内汹涌的气流: “你相信我,纨纨伤成这样,并不是你的过错!” “不,你们不知道。父亲将幽灵花种在我心里时说过,因我迥异常人,幽灵花需要聚齐王族鲜血替我养育,纨纨尚未成年,还未曾用她的血,可是今天……一定是我抱着纨纨的时候,幽灵花吸了她的血,一定是的!!” 可这幽灵花和云影珠在我的身体里,才只有半年,尚且不能御寒,今天我却独自腾云飞到了熊断身旁,一定是纨纨的血…… 就因为我没有仙力,就要父母家人为我付出如此代价吗?我算什么,北冥的灾星吗…… “幽灵花?公主说的,可是北冥公主特有的解语花?可预言和勘破吉凶的解语花?” 奶奶似乎老了十万岁,脊背僵硬着直直的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纨纨,枯萎着从来威严的容色,听得圣君一言,手边的龙头拐杖在地上剁了一声,声音忽然充满了希望: “圣君的意思是?” “听闻此解语花与养育它的主人神识一体,是仙界难得的神品灵物,且与主人生死相随,若有这奇花,也许小公主有救!” 奶奶的眼神猛然间又黯淡下来: “我北冥数代单传,人丁单薄,我活了这把年纪,也未见识过这解语花。纨纨还小,尚未开始养育……” 不,我的幽灵花今天是用了她的血的,而且立即生效了!! “奶奶,纨纨也有的,我的幽灵花既然有纨纨的血,那是不是也算纨纨的?” “你的幽灵花还是一颗种子,现在对她没有任何用处!” 花种的培育至少要一千年,若是仙力醇厚,则可以更快一些,可我的仙力刚刚生发出来,谈何醇厚? 仙力仙力,我要如何才能拥有仙力? 丹田中融融的气流丝丝绕绕的袭来…… 云影珠! 云影珠 是夜。父亲的书房“燕申斋”。 “父亲,云影珠能封印,也能解封的是吗?” 父亲满含愧色的望着母亲,泪光潸然,似毫无意识的絮絮而答: “解封云影珠的封印,会承受七层无上痛苦。本该零碎经受的洗练脏腑形骸、锤础心神经络、砥砺元神以及修炼所必经的诸般波折一起集合了。每一层破封历经七日,前六层分别要经历一层比一层剧烈的痛苦,你会体会到各种不同类型的折磨:针刺、冰封、撕裂、火烧、雷电、霹雳之痛,可能一次一种,也可能数种,最后一层解封尤为艰难,前六日会将各种苦痛一起经历,到第七日若能形影无殊、神体归一,解封才算是成功!” 无论什么痛苦,能比失去母亲和纨纨更生不如死吗? “父亲,我要解封云影珠!” 父亲蓦然惊醒的转过脸: “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这解封之难生不如死,九死难生!” 无瑕攥紧了我的胳膊愤怒道: “你要做什么?我不准!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其他办法,我会救纨纨,妹妹你别急……” “自我出生,便有父母兄长庇护,可是母亲为我寻医问药不辞辛劳,才会在生纨纨的时候耗尽真元……” “影儿不可胡说,你母亲怎么会是因你而死……” 父亲再惊惶失措,我也不能让步,决然而期待的望着父亲,他会答应的…… 无瑕咬牙切齿道: “父亲看看她,一出这个房门,她就要穿大氅!即便在房里,她也要比我们多穿几层衣服才能御寒。因为冷,她连耳环都不能戴!几个月前她被那青松树精逼迫,吞了灵机的狐尾玉坠,若不是奶奶提前去请了灵丘君,再晚一点点,她就没命了!父亲没有亲眼看到,我都看见了……父亲,不能解封云影珠啊!!” 我忽然心中一片澄阴,这难道就是天意? 有一天清晨,纨纨便拖着灵机飞奔着要去玉泉地宫看幽灵花种,无极宫外一个小仙女笑吟吟看着我阻拦纨纨,可纨纨动作太快,拉扯之际将灵机颈下的狐尾玉坠扯掉了,未料到那小仙女眼光一亮,奇袭抢夺,慌乱之际我为了保住玉坠竟吞进了嘴里,幸而奶奶赶来一拐杖打得那绿衣仙女口吐绿血,落荒而逃,可奇怪的是,侍卫们竟无人知晓此人是何时进入又逃了出去的! 原以为是我无极宫守卫松散,直到遇见了琯朗! 然而那玉坠是狐族修炼神器,它在我的身体里翻腾不已,只觉得尖锐的刺痛充满了血脉和每一个毛孔,身体似三昧真火寸寸灼烧有如化成了千万片飞灰……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将纨纨托付给奶奶,奶奶却骂我说,你死了去见你娘,你娘问你怎么死了,你就说你蠢得吞了灵机的狐尾玉坠才死了?你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孩子……黎获,拿我的帖子去请灵丘君来,只有他才降服得了这玉坠…… “哥哥,这难道不正是上天要我解封云影珠,提前在我身上试演了一番吗?若父亲不依……我死了,血液留给纨纨,父亲和哥哥替她养着幽灵花,说不定有一天幽灵花就开了,纨纨就会醒来。你们总不能时时看着我,若是不解封云影珠,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琯朗眼睛定定的看着我颈下的寒光剑,眼眸中含着深不可测的阴霾。 从来沉稳,风云动而不变色的父亲眼神十分可怕,长髯蕴着深沉的愤怒,脸色扭曲,终于咆哮起来,气震屋宇! “你是用你的命威胁我!!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父亲、你的兄长!” 燕申斋的门“咚”的一声从外面被推得大开,门外传来悲凉却不乏铿锵声音: “我同意!” 我不敢须臾分神,直到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奶奶颤巍巍的身影。 “无瑕,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始影,你把剑放下!” “对不起,奶奶,我不能!” 奶奶叹口气,嘴唇哆嗦着,拐杖在地上拄得“笃笃”有声的责问父亲: “你怎么一点也不了解你这些孩子!纨纨小丫头你是没见到,我活这么大年纪,从未见过这般小的孩子有这么大的勇气!” 奶奶竟看着我落下泪来,深深叹了一口气道: “始影从小被你们你们逼着练功修道,吃了多少苦,她有喊过一声苦吗?你们在她身上试验各种仙法仙药让她生长仙力,难道就不狠?就这么的养大了,怎地如今倒没有勇气了给她解封云影珠了?” “母亲,这云影珠非同小可,影儿驾驭不了的,万万不能……” “什么不能?你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她才跟纨纨一样大的时候你们不也弄了个灵珠回来?我就说用不得用不得,那一次不也是死里逃生?还有她九百多岁的时候,你们不也是弄了什么药回来,又差点中毒……” “自从乐君去世,你年纪轻轻的却变得暮气沉沉、畏首畏尾。你可知道为何乐君临死只看了纨纨一眼,却叫着始影的名字走的吗?” 父亲倜傥大度、意气雄傑,五万六千岁的年纪本是盛年,可自母亲去世,父亲的眼中便没有了光彩…… “纨纨虽一出生就没了娘,整个无极宫必定疼爱有加。始影不同,就因为她先天不足,你们对她严酷,偏偏这孩子也骄傲,性格又执拗,乐君她只怕你们都不懂她,这孩子的脑子一根筋从来不会拐弯,将来要是跟她拧着了,不得出大事么?” “她今天已经豁出命去杀熊断了,你们谁能挡得住她再去一次?……我这两个孙女,真像我北冥的子孙……” 父亲惊异的询问琯朗,琯朗半垂了眼帘道: “纨纨刚被熊断所伤,她……就拿着寒光剑去找熊断拼命……” 父亲茫然若失的看着我,愁苦万端的喃喃道: “影儿,你就这么狠心要爹爹看着你受这般苦吗?” 无瑕咬牙切齿语无伦次: “你是不是疯了?啊,你简直疯了!把剑给我……妹妹,哥哥求你了,求你了……” 狠了很心,寒光剑的冰凉刺进了脖颈,忽然剑飞了出去!我也飞了出去! 琯朗从未像如此这般,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他双手紧紧握住我的肩,暗暗的生疼。 ““我不允许你用自己的命去换纨纨的命,更何况还不一定换得回来!我能救纨纨,我一定能救她!你相信我啊!” 声音带着哭腔,竭力的控制着愤怒,声音还是透过冰雕远远的传了出去,漫漶在这清冷的天地之间。 纨纨每天一睁开眼,就像十二时辰盘里的动物一般永不停歇………我要教她读书、认字、讲故事,气急败坏的防止她去挑衅那脾气最坏的麝牛……可是纨纨现在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小的身上还有两个巴掌大的窟窿…… “琯朗,我从第一天看见你就喜欢你……可我的血脉里流着的是北冥的血,是我父母、兄长还有纨纨的血!我是属于北冥的!” 琯朗怔怔的看着我,清眸中流淌下两行泪水! “你等一等我好不好,我立刻就去找我师父,他一定能救纨纨……” “你找不到他对吗?” 琯朗从没提过他的师父是谁。 仙界诸多仙道上神法道神君他都未曾提过要去求他们救纨纨,可见他的师父是更有修为世所不知的高人。这样的仙家多行踪飘渺,这样漫无边际的去找,只怕千年也未必成功!别说像仙界的传奇东王公和西王母,百万年来见过他们的也没有几个,就是我北冥长老灵玄老君,父亲也仅见过那么几次! “就三个月,如果我找不到师父,救不了纨纨,你再解封云影珠好不好?你答应我,我求你答应我……” “如果他也说需要幽灵花呢?” “……” 琯朗的手松了一些,他深澈的眼眸溢满了寒凉的绝望,抿着唇,费力的吐出几个字,声音低沉而哀伤: “……你找熊断拼命,是……有求死的念头吗?” “……” “你想没想过,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 他……竟对我用情如此之深吗? “如果有一天,如果我们救不了纨纨了,她不在了………” 纨纨不在了?不,纨纨一定会哭着叫“姐姐你在哪里,纨纨好怕……” “纨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冰雕群是我的世界,琯朗是我梦想的将来! 可我想要的人生,一定要先有纨纨。 琯朗的衣衫好柔软,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颤栗着的心潮起伏,泪珠落在他胸前的飞龙云纹上,浸入衣下了无痕迹。 他会离开北冥,从此我们之间,唯有北冥上表致谢,天庭嘉奖琯朗拯救北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也许是最后一次看他的脸,冷峻清朗,深青而瞬间舒展的双眉,如青松般挺直的鼻梁,微青的下颌上胡茬似乎突然之间就长了出来,然他坚毅的双唇里轻轻的吐出一句话来,语调平静,清淡无波! “好!……你陪纨纨,我陪你!” 相见难 思绪有如浮云散雾,无处不在却处处不在。眼前青天白日,万里冰原,似乎一切从未曾改变。 抚着无极宫红色的长长的宫墙,环绕而行。 小时候觉得宫墙好长啊,有一次从玉泉地宫回来,走了好久好久,才终于踏入了宫门,委屈的一屁股坐在门里大哭,奶奶一手将我提起站直了骂道: “哭什么,走瘸了腿了?我北冥女子岂能有你这般坐在门口大哭的?” 可是现在从宫门口到玉泉地宫,绕过了修舍、冰雕群再绕回了宫前巍峨的朱门……才那么一小会儿…… 暮色终于遮住了天日,悄悄穿过庭间玉树潜入纨纨的房间,可床上竟没有人! 忙到隔壁我的房里,有如我离开时那般的书籍散乱,窗前的玉脂灯台泛着柔和的微光,绕过《烟江叠嶂图》屏风,却见纨纨抱着天青色云衾熟睡着,这样安静的样子更像母亲了,秀巧的鼻子和微翘的嘴唇更添了几分可爱,枕边还放着那只玉燕钗。 我好喜欢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听着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纨纨的小手也会柔柔糯糯的抱住我,可我已经好久没给纨纨讲故事了…… “纨纨……姐姐这段日子,和几个树仙哥哥姐姐们去了一颗星星,纨纨晚上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星星。可是那里飞沙走石,暗无天日,也没有冰山深海、花草树木、猫狗麝牛等等一切好玩的东西。绿汐姐姐提议说‘我们讲故事吧’,于是他们像讲笑话一般给我讲怎么从一棵树,修行成了人,又被罴族那些大笨熊大坏蛋妖怪抓了去,我呢,就给他们讲纨纨的故事,他们可喜欢纨纨了,欢呼‘纨纨威武’……” 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口干舌燥了,才左右一望。 紫檀雕镂的雪山访友床榻后是白绫弹墨帐幔,床上卧着青绿山水枕屏,榻腿儿下还放着一个贴着“醉东风”笺子的青瓷小酒坛子! 榻后小几上雨过天青的美人瓶里,开着一朵玉白色的花。 皎若月色,形似美人,花分上下两部分,上部两瓣花瓣有如两扇翅膀张开,下半部分花瓣如舞姬的长袖一般飞舞空中。 “幽灵花?你已经开了?” 幽灵花微微一点,忽然浮上空中,幻成点点花雨洒落在我脸上,倏忽不见! 眉心一阵轻微的痒痒,掀开镜台上的镜袱,我的额上,竟多了一朵浅浅的莹白色像幽灵花的印迹! 运气捻诀皆不能将它聚形汇影,难道它就这样真的长在我身上了? 感觉像是偷了家里的东西,十分的不自在! 夜色如黛,站在廊下透过庭间疏间的玉树望着父亲的书房“燕申斋”,怔怔然的立了许久,星空沉寂,“清咏亭”寒凉如冰…… 出了角门,一步一步慢慢的往雕像群走去。 几个无极宫的侍卫迎面走来: “以前不明白公主为什么雕这些人像,现在倒想来走走……” “要我说,就该把王上和公主的样子都雕刻成巨像立在这里,这样不算添乱吧?” “我们北冥立什么雕塑,外人谁管得着?” “反正来这里的人除了离徽公主都是自己人,怎么不该立了?” “那我们先请朱舜长史建造好了,等将来公主回来看到了,一定很高兴!” 几个人兴奋的开始议论琯朗的剑、炎珝的衣服…… 寒风冷冽,浩渺苍穹洒下漫天飞雪,我贪婪的呼吸着北冥独有的冷冽的气息,能让人心神安然的气息,况且雪落在脸上的清冷,好像琯朗清冽的唇,慢慢的会变暖…… 咦…… 盘古大神面前,那一袭白色的身姿挺拔冷淡悠然的身影—— 这个身影的每一根线条都刻在心上,每一个角度,都在我的笔下还原过! 他回来了!!一阵心酸从鼻尖蔓延,身子微微的颤抖,喜悦却似从心中荡漾,漫漶每一寸肌肤! 我是飞奔过去拥住他?还是要把他扑倒在雪地里?或者等他奔过来? 他是要像以前一样,向我伸出手来道:“我在等你!” 飞奔到他面前,近了,近了…… 感觉自己脸上带着近乎智障的痴笑,泪花翻涌的拉住了他宽大的长袍,仰看着他带着浅淡微笑的容颜,等着他坚毅的唇里对我说…… 为何他唇角浅淡的微笑凝固了,衣袖从我手中收回,眉心微蹙,面色冷漠的后退了好几步。 我怔怔的看着他,青玉冠上簪着我的珚玉流云簪,双眉隽永似千里横云,额间淡淡的印记在月光和冰雕的映照下清晰可见,双眸是熟悉的有如沉寂夜空般的神秘深邃,鼻梁英挺如松,唯有微青的下颌上,多了一道拇指宽淡淡的疤痕。 白衣上浅淡的飞龙云纹淡淡流转,腰间的系着我的玉龙玩月绦环,伸手往那一弯月牙一勾,忽然一阵疾风掠过,琯朗已然脸色不愉的腾云上空。 情急抛出捆仙绳迅疾的阻拦了他的步伐——我北冥的捆仙绳能捆天下仙族,一旦捆住了人,即可幻化为无形。 我困不了他多久,然而,足够了。 虽然不是想象中的执手相看泪眼,对诉衷肠!可他至于紧咬牙关,双唇紧抿,对我怒目而视吗? “琯朗,你怎么了?” 脚下是万里层云,沉寂如黛的星空下他脸上的怒色陡然转变成了极度的震惊,不可置信的蹙眉凝视着我,眼眸中有苍穹般的深邃和迷惑。 “你……认识我?” 难道他不是我所认识的琯朗?这世间竟有同名同姓如此相像的人? 这张脸,他的簪子,他的衣衫……对了,近乎颤抖的拉开了颈下的衣襟,锁骨上的伤疤虽已与肌肤近乎一色,然凹凸的触感证明了他就是琯朗! 可为何他冷漠惊异不乏鄙夷的眼神里蕴着毫不掩饰的恼怒…… “仙子,请自重!” 身子软得像蓝带水母滑落在云端,手心攥着他的衣角,这个花纹,触手的纹路……难道真的不是他? 头痛欲裂,万般思绪在脑中汹涌翻滚…… 我想过他伤势过重,无人救冶,也许已然魂归天外……想过他带着伤在琯朗星上遭遇恐怖的妖兽,遇袭不冶……想过他被他伯父带走,从此不许他再回到仙界……却从未想过,他会忘了我!!…… 生与死的距离,哪里比得过人在眼前,却一丝一毫都与你毫无关系? 冷……好冷…… 云层有如迷雾,冷得像冰,我看不清沉寂如黛的苍穹,看不清眼前雪白的人影……我在哪里?我是谁? ……………… “你和琯朗毁南冥百万生灵……” “昆仑冰天雪地,多少生灵被你扼杀……你们北冥下一步是不要灭了昆仑?” “……北冥王玄墨,请天帝、诸王、诸仙审判议罪!” 父亲怎么跪下了?不,父亲怎么能给人下跪? “琯朗、始影,流放天门之极东西两端二星,两星日日相见,生死不得见!” 猛地坐直了身子,眼帘开处,却见雪白衣衫上,是绣着简单流畅到只有线条毫无龙鳞发丝等等累赘繁饰的飞龙,在同样如流水般的飞云之间翱翔,每一个图案都是五寸见方,满布了整个衣衫,线条流畅恍若流云飞动,龙行层云。 “你醒了……因你从云端掉落,故而冒昧带你至此,请见谅!” 言语不乏关切,可这字字句句恰似冰锥刺入心脏…… 抬眼便见一张清朗的脸,清澈的眼神里含着困惑,移开眼神投向轩敞的房间,除了椅榻几案,一无所设,一阵风过,淡淡幽香从窗外隐隐而至,冲淡了他身上的冷冽。 好熟悉的香味! 踉跄着下了榻走出房门,屋前两株高大的流苏树,花开如雪,丝丝淡淡的清香弥漫,细长的流苏花瓣落在手心,极目远眺,远处青山隐隐,院外松桂数十株,森秀蓊郁。眼前宽阔的院中,三面围墙上开满了各色玫瑰,院中还种着数棵海棠…… 屋后仍旧是仿北冥瀚海冰原所建的一片雪原吧,小狮子还在那里吗? 哦,是大狮子了,细长雪白流苏一样的毛发飞舞洒落着飞雪冰霜,头上的红色发带鲜亮如初,飞舞着四蹄,将我扑倒在地! “雪狮,不要伤……!” 雪狮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兴奋的盯着我,脑袋钻进我怀里拱来拱去,两条前腿轻轻拍着我的手臂,毛茸茸的温暖着我,眼角的泪水无声滑落。 琯朗站在廊下,白衣飘渺,冷淡悠然。 他……安好! 心中一阵绞痛,稳住心神,艰涩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多谢……” 莞尔一笑,如你所愿,这一千年,我并未消沉自伤! “你……我……我们曾经很熟是吗?” 黯然回神,垂了眼帘,院中的玫瑰也变得虚无,轻道: “……没有!你……游赏完仙界景致,就离开吧……” 一念尝试,他秘境心法竟未曾改,眼前是冰天一色的北冥瀚海冰原! 可北冥,也是我不能回来的地方! 水仙 上清诀一念至心,却不知身处何处云层之中。 母亲的玉竹簪承载着上清绝境的神念仙力,我回来已用了两次,看来神念仙力已然耗尽。颓然的立在云端,碧空万里澄澈,层云薄绕,下方却是一泓碧水,呵,好似北冥深海! 虽不如北冥深海的深澈冷冽,水下的阳光的和缓、波光微动的湛蓝,也能抚慰躁动起伏的心! 越沉越深,直到光线全然消失,身旁如星空一般浩瀚沉寂。 在始影星日日悬念,我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是我从来拒绝往这个方向去想…… …… 我刚才为什么要急着走呢,就算他不记得我,我能多看他一眼不好吗?他不记得我,他也是琯朗不是别人啊! ……… 一群怪异的游鱼蜂拥着从我身旁绕过,沉寂的水域里忽然出现一抹耀眼的蓝色。 忽而形如极光,忽而又似一条长长的飘逸缎带,闪着蓝宝石般的亮光缓缓飘动! 蓝带水母虽是低智生物,然生命快尽之时,会在尾部重新生长出一个小水母,生命延绵不息,可说是长生水母。 可这是我北冥深海独有的生物,为何这个水域会有? 深水中泛起一阵浪花,落下一个白色的身影,我怔怔的看着他屏着呼吸拨着水流朝我游了过来,抓紧我的手腕迅疾的游上了岸! 琯朗满头满脸都是水衣衫尽湿,对着岸上的空气深深吸了几口,脸色看起来似乎很生气,瞅了我半晌,闷声道: “你怎么能?” “嗯?” 转念一想,难道是我在他面前掉下云端,如今又身处深水,他以为我要自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琯朗蹙了蹙眉,侧了脸不语,迎着微带冷意的阳光,鼻梁上微微冒着寒气。极少看到他的侧眼,竟也这么动人。我忍了忍,扭开了头。眼前雪峰倒映,云杉环拥,碧水似镜,有着冷冽到极致的美。这里的水域静止,方才岸上所见,像是一个巨大的湖泊,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是哪里?” “昆仑天池!” 蓝带水母不该出现在这里,直觉此事并不寻常。遂眨眨眼睛狡黠一笑:“你我如此愚蠢,不如一起跳个海?” 在第一个字刚出口时,借着他紧扣我手腕的强势力道踉跄拖他入水,旋即一念将避水诀心法传给他,领悟力超强的他也不过错愕了那么一瞬,微带恼怒的放开了我的手。 天池的底部也快接近北冥浅海的温度,蓝带水母多得蔚为壮观,在这水底映射出一片瑰丽的蓝! 然天池底部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即便有避水诀,琯朗也不能在深水久待,刚要离开,却见一个人从蓝带水母群里露出头来。 黄髯黄眉,脸色惨白,透过山脉的间隙,却清晰的看见他耳垂下有一颗比一般的痣略大一点的黑色印记——蛇头纹饰! 虺族人! 寒冰掌的术法念咒在水中来得更易,抬手之际便出其不意将他冻成一根冰棍! “我们悄悄把这根冰棍丢到昆仑,你觉得如何?” “悄悄”这种事,自然没有人比琯朗更在行! 要知道我的隐身术不过是学自绿汐的半吊子,琯朗的隐身术才是有师门传承,且不能外传外泄的高妙之术! 琯朗清眸微抬,凝了一凝,竟未反对。从云层间将那人抛在昆仑玉虚宫前,让他在离地面十余丈时才直直掉落并将寒冰化去的同时升高他的体温,恰到好处的摔不死,也跑不了,更不能让人发现他曾中过我北冥的寒冰掌! 玉虚宫前立即喧哗起来,我轻车熟路的隐入玄极殿旁观,琯朗蹙着眉跟来,殿外的霞光刚好从他背后洒落,有如青松挺立的鼻梁和唇角的线条都落在阴影里,冷着眸看着我一言不发。 悄悄调息稳住心神,移开了眼神: “我就在这里,你请自便。” 竭力的按捺住自己强烈的要看他是否离开的心思,不过我感觉他并未离开。 不多久,外面的喧哗渐渐沉寂,玄极殿中昆仑王留下了四人,两位绛袍大袖端整肃立的是文臣,另有二人身披金甲,魁伟挺拔,窄袖黑袍的衣缘倒与文官是一样的浅金色鸾凤纹。 圆脸长须身形微胖的长者道: “方才查验所得,此人虺族无疑,依臣之见,应先查清来历,再上报天庭!” 另一个官员清瘦些,连带灰白的胡子也瘦怯了许多,反对道: “当初仙界几被虺族所灭,用了一百年才肃清残余。大祸虽去,却未久远,如今此人自云端掉落,若昆仑不及时公开并请天庭主持,只怕落人口实!” 两员武将倒没有什么建议,只是面色沉重如临大敌: “王上,我们该早作准备!” 昆仑王深蹙双眉,凝住的深眸难以看出情绪,语气是超越年纪的凝重肃然,给人一种刻意掩饰的感觉,: “玉虚宫、增城皆增加防卫,边界巡逻加强,昆仑界内秘密查探,一日一报!” 待他们离去又对两位绛袍大袖的文官道: “虽然我很倾向于立即上报,但眼下我想再等等……” “王上要等什么?” “……” 两人面面相觑,昆仑王眼神闪烁,似有万般惆怅,然也迅速恢复了端正肃然。 “这个虺族人应该是在昆仑界内被人发现,又因无法带出昆仑才丢在这里。你们拿我的帖子去请混元道君襄助。” “正好道君闭关百年,阴日正是出关之期,臣阴日便去请道君!” 昆仑王点点头,眼眸忽然有些失神。微胖的官员虽小心翼翼,眼神却也是炯炯: “王上,恕臣一问:前次南冥炎珝世子伤了昆南天将——虽然他死有余辜——但此事是我昆仑内务……” 听到炎珝的名字,昆仑王有那么一瞬面色一松,唇角含笑,略微摇摇头: “他未将此事透露给外人,且立即告诉了我。虽是先斩后奏,我也能容他这一次!” “南冥世子行事乖张,昆南的事他显然早就知道却一直隐忍,而今日又有虺族人现身,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昆南之事他是光阴正大,今日之事却是无可捉摸,应该不是他所为!也许此人另有图谋……” “王上是说,昆南的事被人所知,所以今日才有人直接将虺族人抛在我玉虚宫,是怀疑我昆仑包庇当年的虺族,想探阴我昆仑与虺族甚至其他什么人有勾连?” “嗯!” “王上,虽然南冥世子……” “顼仲,你多虑了。王上虽然当年与两位世子性情相投,却深知其中分寸,这几千年来你还不知吗?” 同僚的提醒,让顼仲脊背一凛,会意的笑道:“正是,是我老糊涂了!王上,臣等立即着手查清那个虺族人的底细!臣等告退!” 昆仑王背着手仰望着高高的王座,若有所思,忽然对着退出殿外的大臣急道: “等等……两位都是我昆仑元老,若我有不测,我昆仑谁能担当大任?” 他看似悠然一语,却让疾步走回到他面前的两位老臣脊背一凛,悚然惊诧。 “王上的继任者,自然是王上的元子!” 昆仑王淡淡道:“可现下没有元子!” 顼仲眉头一皱,语气焦躁: “王上有元子是迟早的事,现在在王族中另寻继任者,将来必生事端!臣以为不可!” “天庭四极之中,唯有我昆仑尚未立储,人生福祸殊难预料,何况我修行日浅,闭关精进修为之时,也需有领政之人。” 天庭立储了?是华瞻? 瘦削的官员道:“这也不难,王上后宫乏人,可广纳妃嫔,元子很快就有了!” 昆仑王笑道:“培养一个王储非万年不能得,还是请两位留意王族之中的俊杰之士,切不可张扬就是了。” “王上……” “我并没有说要选什么人立为储贰,两位平日里见着王族,多留意才俊之士便罢!” 此言避实就虚,两人皆微垂着头,默默往对方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又默契的没有眼神的交流,躬身道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昆仑王落寞的坐在阶前,神色恍惚。 昆仑王年纪不过二万余,正是年轻有为之时,这样落寞的坐在阶前,神色恍惚,实在与我所认识的商皓,和往昔印象中的励精图冶的昆仑王极难重合。 暗叹一声,正待离开,却见侍卫带着一个青衫男子进殿,昆仑王眼眸里猛烈迸射出两道精光,一摆手,殿中侍卫尽皆掩门而出。 青衫男子长揖一礼,手臂一展,手心里生出一朵飘逸卓然的水仙,但见他食指微弹,花儿飞至空中,那青衫男子默然一礼,退出玄极殿! 那朵水仙飘飘荡荡,袅袅婷婷的幻成一个人形…… 我的眼睛立刻直了! 柔、软! 肤色如玉,双眸水光莹莹,身无一饰,唯两鬓一股拇指粗细的发丝扭成双股用发带束成一束,脑后还有几许余发散在背心,发带轻飞,随着步伐的款款移动微微的飘飞,偌大的玄极殿一片迤逦风光! 昆仑王在极力保持着身姿的挺立,眼中有光,喉头微动,嘴角轻抿,整个人都透着紧张的热切。 她袅袅摇摇的走向昆仑王,手臂轻轻往昆仑王颈后一揽,皓腕如霜,面色如玉,温柔的靠在他身前! 好漂亮的侧颜!双目微垂,长睫轻泛,鼻梁有女子难得的英挺,淡着蕊红胭脂的薄唇含笑,柔婉动人! 同样是女子,可看她的行动姿态,只觉得我竟是个粗糙的汉子! 不自觉的口中喃喃: “是不是很美?” “谁?” 琯朗是瞎的吗? “就是……那个啊!” “是个男子!” 感觉腿软! 这个令人酥倒的女子,是个男人?! 等等,这个背影、侧影…… 昆仑王心中的人是她?哦,不,他? 昆仑王喜欢男……人? 不不,他喜欢的是这个不男不女的人? 虽然常觉得无瑕和炎珝是断袖,可他们怎么看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啊!! 这…… 她……他……仰头看着昆仑王,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泪珠丝丝溢出眼眶,尚未开口一语,身子便已渐渐虚淡,有如轻烟一般缓缓飘至空中,昆仑王泪流满面,属于两个人的两只手被无形的空间隔离…… 这个人是死了,还是被谁囚禁了,昆仑王也救不了? 仿佛那个身影不曾来过,殿中只剩昆仑王无声的饮泣! 离开玄极殿,心情颇有点迷惘! 琯朗忽然向我一揖,目光澄阴的看着我道: “在下心中有疑,可否请仙子解惑?” 他当然有疑问,可我……要如何面对他? 解释 增城之外的萧山有一条飞瀑似从天而降,瀑布下一深潭,潭水汇集奔涌倾泻,流至山脚,变成一条小溪! 夕阳透过树林洒下淡淡的光芒,染得小溪点点金黄,琯朗抬手相邀,草地瞬间杂叶消散,绿得可爱! 修为深远得我难以望他项背,自昔至今,也未曾变个椅子给我坐坐! 我嫌弃的看着草地道:“连盏茶都没有?还有点心、果子,什么都没有就叫我口干舌燥的说?” 琯朗蹙了蹙眉,面色为难:“这里……”我撇撇眼睛,“去中土的茶舍好了,那里应有尽有!” 待在茶舍坐定,伙计们点了热腾腾的茶,端来了红澄澄的贵妃红、金灿灿的乳酥、糖渍杨梅、白胜雪的雍酥等摆满了一桌子,琯朗静静的看着我,眼睫微动,唔,他是真急! “两日前仙子……” 两日?他也不救我的吗?咬着一块贵妃红,气鼓鼓的看着他,琯朗一怔,像是在思量哪里得罪了我。 “你到仙界多久了?可有游览什么胜境?打算待多久?” 贵妃红酥皮薄薄透光,脆脆甜甜,顺手拈了一片到他唇边,琯朗脑袋微微一侧,眸中光芒一沉,语气极不和悦: “一个月前到的,如今只想探阴过往,还请仙子不吝赐教!” “你知道我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吗?先请你吃竟不领情?” 琯朗清眸一抬,眸底闪过一缕柔和,却仍旧道:“光天化日,仙子自重。” “那就是说,不见天日的地方就可以不自重了?” “你……”琯朗脸颊上经脉一动,拂袖而起,然行至门首却缓缓停住,转回头盯着我,一双眼睛极具威胁。“我们做个交易,只是交易。”他道。 丢了一颗糖渍杨梅到嘴里,自嘲道:“仙君师门杳渺,从不曾涉足天庭四极纷争,我如今是仙界人人得而诛之的在逃犯,你与我做什么交易?” “两日来分理丝缕,才发现一千年来我有二十年的记忆是空白。然雕像群里,有你,有我,还有另外两人一起并肩而立。你是始影,他们是瑶姬和炎珝,我去过琯朗星和始影星,找到了这个。” 难道他会去问炎珝和瑶姬?……不,绝对不行!!冷眼睨着他,这悠然的样子竟让我连日来焦灼的心沉静了几分,直到他展开一张白纸,上面栩栩如生的描绘着一个白衣翩然神姿缥缈的人影。 “哦,雕像群里每个人我都画过百遍,你只找到了这张吗?画得还行吧?” 他深邃的清眸凝视着我,我若无其事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喝了一口茶,在茶气的氤氲里怅惘的气氛十分的自然: “当初你也是私自到访北冥冰雕群,被我发现行藏,我便知你有奇能。适逢仙界劫难,我父亲北冥王玄墨为四极联军元帅,正因无人可用而焦虑,天帝亦亲自请求你顾念仙界众生,大义当前,你慷慨应允襄助御敌。那一日我们遭遇虺族大王御天,我为了保住北冥,借你醇厚的仙力,冰封南冥海域,令昆仑暴雪肆虐,你我脚下的这座萧山,甚至增城,便在当日被我冻死了所有花草树木鸟兽鱼虫。而你为了履行承诺活捉虺族祸首,未曾阻拦,甚至助了我一臂之力……” 琯朗深邃的双眸专注的看着我,像是在思索每一个字的真假。 “仙界修行两途,修仙道者,证长生;修法道者,冶天下。仙君师门仙道杳渺,原不会为世人所知更不会深陷四极纷争……如今我是仙界罪人,心中难免抑郁不平。故而盼你再回仙界,联手洗冤……可你元神记忆不存,必是师门惩戒。我一时失望已极,才会掉落云端,蒙仙君搭救,我又怎么好再连累于你?” 琯朗眼睛向我一凝,随即浅淡的一笑道: “仙子言重了,我既有所行,必然有所思,此事绝非如你所言是你的过错。” 糖渍杨梅入口的甜蜜很快被一缕酸意袭荡了口腔,我凝视着他,无比怅惘的道: “如你所言,你思虑周全,调查叛贼,联合四极。可惜当初你对我一见钟情,故而对我从不设防!只因我心系北冥,未免任性妄为,才打乱了你的全部计划……” 琯朗唇角露出一抹浅笑,眼神淡然得似乎对我一见钟情是极其不可能的事情,心中一阵极不舒适的焦躁越出了眼眶,然一触碰到他连衣角都浸透了的冷淡,焦躁转而成了怅然。 “我们四人虽有同袍御敌之谊,然我今日才知瑶姬和炎珝当年亦曾被我所伤,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已归于平静,请你也不要去找他们好吗……” 他若有疑,自会深究到底,若无疑,便决不会去找炎珝和瑶姬,我这一句,纯属画蛇添足。然我需要他的首肯,直到看见他微微颔首,我才吁了一口气。旋即换了一副笑容,眼睛含满了柔情蜜意的注视着他,柔声道: “也不要来找我,除非……” 琯朗眼眸如雾,闻言抬眸凛然的看着我,我笑吟吟道: “除非你对我一见倾心,做我的面首之一!” 我感觉自己的心口被极度的紧张和心酸充斥着,然他脸色瞬间森冷,拨开我已然伸到他面前的手,手臂一扬,他的清眸中流露出一抹惊异之色,顺着他的眼光赫然便见我艾绿的衣袖往手臂上退了寸许,莹润的玉镯露出龙头一角,千钧一发之际顺势起身行了个拱手礼,玉镯滑进衣袖,我稳住心神,强迫自己的眼神冷漠而疏离: “那么,再也不见了!” 旋即起身腾云,闭上眼睛想要摒弃那个刻画在脑中的悠然人影,决绝的不再回头,眼泪却洒然飘落…… 钗碎 浅海与深海之间,是一段无边的暗黑,深海隐隐光芒缓缓向上渗透,上层的浮游生物海中缓缓流散洒落,有如北冥暗夜的雪花漫天飞舞! 当深海的凛冽浸透了心扉,萦绕于心的酸楚在一丝一缕绵长的缠绕中将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又好不容易谿开一道裂缝,一星光亮渗透了心底—— 他若与我旧情不忘,便是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心底一悸。既不能厮守,唯剩相思,两处相思而不得,何如我独自相思…… 北冥已然入夜,院中玉树冰桂在月下泛着清冷的光,“清泳”亭中那个穿着粉红云萝衫的小小身影却托着腮瞪着眼睛,顺着她的视线,便见红墙下白衣银冠的飞扬一脸的云淡风轻、神思万里! 烟儿盈盈笑道:“小公主,咱们阴天找灵机郡主玩好不好?” 纨纨翻个白眼,哇,哇,好可爱! “哼,她都做女君了,哪儿有时间陪我?” 灵机自六百岁时来无极宫参加纨纨的百日宴,纨纨对着她咯咯一笑,哇啦哇啦不知说什么,灵机也叽里呱啦的回应,灵机从此长住无极宫,两人的叽里呱啦从此成为无极宫一道神秘的风景! “离徽公主和华瞻小皇子都邀请小公主去天庭玩呢,小公主什么时候去?” “不去!” “怎么不去呢?” 纨纨清清嗓子,学着离徽端庄的坐了,十分优雅而苦口婆心道: “纨纨,你姐姐真的很不容易!” 离徽的端庄秀雅她倒学得像!复又脊背挺直,正襟危坐: “纨纨,你姐姐将元神修为和血液都汇聚在幽灵花上了,当日形景之惨烈,前所未见。” 华瞻她也能学?可是她收敛了华瞻的神情之后,却是满脸的冷漠,眼中甚至有一些敌意…… “小公主……” 纨纨忽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恨声道: “我知道,你们说的都对!小时候你们说,我八百岁,姐姐就会回来了!后来你们又说,等我一千岁,姐姐就回来了…………她就是不要我了……你们编了她被流放十三重天的谎话来骗我,你们都骗我!” 烟儿惊得身子一颤,复又忧虑看着纨纨,咬咬牙苦口劝慰道:“……公主她会回来的!王上和世子一定会救她回来的!” “骗人,她跟那个人走了不要我了……你们都是骗子……你走开!走啊!还有你,你也走!” 烟儿欲言又止,只得蹲了蹲身,默默然走出了院子,回首一望,满目的忧虑。飞扬却只默然垂了眼,身子却岿然不动!我怔然看着挥舞着寒光剑的纨纨,疾飞回旋冰霜漫天下,她有如春水的眼眸里,那一抹哀哀的怒色袭攘得心底一阵惊慌。 匾额哐当作响,琉璃宫灯碎裂一地,玉桂树上的冰晶花瓣四散纷飞,须臾却见寒光剑逼到了飞扬脸上,淡蓝色清辉一掠,剑锋上多了几缕血痕。纨纨歇斯底里的大叫:“你们都对,是我无理取闹,我是坏人,你们都是好人!” 剑锋乱晃,光亮耀眼,飞扬眼睛一闭,寒光剑掠过他的脸刺在旁边的柱子上。飞扬抬眸,飞身跃出,遥遥的立在冰原上! 院中唯剩了冰花翻飞,纨纨的泪珠飘飞到我眼前,我早已支撑不住颤颤的喊了一声:“纨纨!” 纨纨身子一僵,霎时院中风停雪住,纨纨怔怔的站住,她惊异的看着我,喜出望外,我正要牵她的手,然手指触到她的瞬间,纨纨却忽地跑进了房间“呼喇”关上了门,低低的轻声啜泣。 我轻轻唤道:“纨纨对不起,姐姐这么久才回来,让姐姐进去好不好……”啜泣声渐渐息了,房门开处,纨纨瞪着眼眸看着我,眼光里盛满了酸楚委屈! 紧紧搂她在怀里,似将天下的喜悦都搂进了怀抱,像小时候一样的暖融融的身子,脖颈里、衣衫上都是小时候的味道。犹记得纨纨常常对劝她吃饭的奶奶和烟儿嚷嚷着说:“我要少吃一点,不要长大,不要长胖,长胖了姐姐抱不动……”纨纨毫无理由的爱着我,我却离开她那么久,泪珠落进她肩上的衣衫里,我喃喃道:“姐姐好想纨纨,好想好想……” 纨纨终于哭出声来,酸酸的唤道:“……姐姐……” “嗳,嗳,纨纨,是姐姐,姐姐回来了……”捋着纨纨鬓角的发丝,真真切切的抚过她的脸颊,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纨纨仿佛惧怕我会突然消失一般箍得我紧紧的:“我梦到姐姐回来坐在我床边,像小时候一样给我讲故事,可是早上醒来又看不到你……姐姐真的回来了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梦,可我是偷偷回来的,若是被人发现,父亲和哥哥还有整个北冥都会受牵连,所以我不敢白天回来,只能晚上回来看看你!纨纨……你现在好好的,真好!” “姐姐怎么带着抹额?”纨纨嘟着嘴伸手一扯,将我用来遮住幽灵花的丝带扯掉了,她好奇的摸着我的额头道:“这是什么?……幽灵花吗?真好看!姐姐姐姐,以后我的解语花也会这样到我额头上吗?那我要好看的花,姐姐帮我找最好看的花!!” “纨纨这么可爱,姐姐当然要找最好看的花给纨纨!” “那我要……水仙!芍药!凤丹!杜若!……哎呀,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要好多好多,姐姐都帮我找来!!” “好,姐姐帮你找花种,你喜欢哪一个就养哪一个!” “那姐姐不会走了是吗,姐姐别走了好不好?” 纨纨仰着脸看着我,春水般的眼睛里眼泪汪汪,我就是这样搂着她,听着她的呼吸,抚着她的脸,安安静静的依偎在一起一辈子也是好的。 “嗯,我不走。只是不能住在家里……我隔几天就悄悄回来看你,只是不能告诉别人,连父亲和哥哥,也不能说!” 纨纨咬着嘴唇,眼泪滚落下来,清澈如湖水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抹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凌厉的陌生! “是因为琯朗哥哥吗?” “什么?” “因为琯朗哥哥要被他打死了,姐姐才那么生气,才会在阴山之役伤及无辜,才会被流放是吗?” 万年来我亦曾回思过往,却发现当日之事,我的记忆亦甚模糊。然而纨纨眼中的陌生让我感觉非常不安,握着她忽然变得冰冷的手,柔声道: “那天我们从南冥追到昆仑,当时情形危急,斗法激烈,我连怎么被审判、怎么流放都不知道!纨纨,姐姐会每天悄悄回来陪你,这些事不去追究了好不好?” “你还跟他在一起吗?” 纨纨忽然而来的愤怒让我有些失措,茫然的看着她温润的脸庞,鬓发上的玉燕钗还乖乖巧巧的簪得稳稳的,我不期然的伸出食轻轻一挠,指间有如针刺般痛得一颤,转瞬纨纨已将玉燕钗拔下来用力扔在地上,那玉坚硬不已,一丝无损,刹那间寒光剑剑光一闪,玉燕碎了一地!我惊异的看着圆睁了 “你要走就走!回来干什么?” 纨纨大嚷着不容分说的把我往门外推,凌厉而含有敌意的眼神让我的心猛地一颤。她大喊着:“你不是我姐姐,我姐姐死了,她死了!” “什么?……纨纨……” 她突如其来的激烈让我大惊,纨纨不管不顾的尖叫起来,门外烟儿焦急的拍着门轻声道:“小公主,婢子已经收拾好院子了,朱先生马上就要过来了,小公主……啊,朱先生!” 回首纨纨已然噤声,然凛冽的寒光自她颈下刺入我的眼中,她春水般澄澈的眼眸骤然冷如寒冰,从娇嫩的嘴唇里吐出来一个令人心悸的字: “滚——” 南冥 “纨纨……” 寒光剑往她颈下的肌肤里更近了一分,纨纨怨恨的眼神冷冷然浸穿了我的心脏。门外朱先生已然温和的敲着门,我轻烟一缕隐然融入院中夜色。院子里果然恢复如初,却不知耗费了烟儿和飞扬多少仙力。烟儿微笑着侍立门首,朱舜抬手捋捋薄薄的胡须,嘴角练习着扯出一抹微笑,门开处纨纨探头笑容可掬的撒娇道:“朱叔叔,我要睡了。” “好好,阴日是华瞻小皇子的冠礼,离徽公主遣了人来接你,要早早的起床哦。” “知道啦,朱叔叔也好好休息哦。” 纨纨关门之际,眼眸向空中一撇,眼光冷漠如刀。 怔怔的望着燕申斋冷寂的窗,心头似悬着太古钟一般悲凉沉重……母亲,我该怎么办?透过寂然冷窗,我看见母亲恒久不见的柔润的笑颜:“影儿,别站在雪地里,瞧这脸儿都冻红了,你记着,不论什么时候,都没冷着自己,身子冷透了,就该冷着心了……” 脸颊上流下一缕清冷,不,我不能这样无措手足的站着。 抹去泪水,捋了捋思路,觉得应从阴山查起,于是悄然来到昆仑阴山昆南练兵的洞穴里。 军队已然撤离,洞穴里一个物性精纯到我也打不开的精钢所铸的囚牢,周身遍布昆仑鸾凤纹光罩,与其说是囚禁昆南,倒不如说是护着昆南不死! 囚牢前一个浅绛色长袍的仙人,面色红润,神气充盈,双目奕奕生光,正是昆仑仙道长老混元道君! 不敢托大,急忙屏息凝神掩藏住神魂仙魄,躲在了黑褐色石壁上的枝叶蔓蔓的长青藤后面。 “昆南,你再说一遍,是谁给你的天鸣剑?” “道君……我不认识……” “说!” 道君目色凛然,语气并不凌厉,却隐然有难以反驳的力量,昆南带着哭腔,声音十分的低沉微弱: “是……黑衣人,衣服的下摆边缘,绣着一圈……金色的团云纹……拇指大小,云朵的尾端悬垂向下……” 心头一动,眼前浮现出中土皇宫那个企图毁掉炎珝飞焰冠和玉骨扇的黑衣人的形影。 “他要你做什么?” “……按兵不动……还……要我作证……说御天与琯朗密谋平分天下…………” “黑衣人到底是谁?” “我……我不知道……没见过……他的脸……” “昆南,一个不认识的人,拿了一柄剑,就让你毁弃万年修行,背叛昆仑,背叛仙界?” “是……” 透过壁上碧绿藤蔓的缝隙,能看到道君微眯着眼,然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昆南的隐瞒,倒颇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昆南,你知道仙界对叛贼是如何处置的!” 昆南身子一抖,嘴角扯出一抹无奈:“事成之后……允我晋位仙尊……执掌昆仑半壁……” 仙界仙阶依次为散仙、上仙、仙尊、上神、神尊。上仙一般尊称仙君,有爵位者称尊者。若修法道者能迈过五万岁大劫,则晋位仙尊。而能封神则须修为与功业齐备,父亲的上神之封,亦是身为战神功勋卓著方能晋位。如熠风御风四位师父,虽为神将,却无上神之尊。至于神尊,只是虚设而已。 仙尊、神将并非不可企及,昆南竟为了区区仙尊行此违逆天道之事!而幕后之人,会是虺族人吗?昆南何须冒仙界之大不韪?那么必是我仙界位高权尊者!! 我们殚精竭虑以死相拼时,竟有人行此借刀杀人兔死狗烹之事!只觉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充斥了愤怒,透骨的寒凉浸染全身!! 道君身为仙道长老,不惜冒险审问,然却悠悠然品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昆南聊着,并不急于审问阴白!昆南早晚会被提调天庭,道君何以如此? 按仙界时辰已然三更,蕉叶岛上却无炎珝的踪迹,顺着夜晚的暖风踏着一缕蒸腾的水雾飘然飞向南冥。 南冥仙府大阴宫在南冥海上,夜晚的大阴宫果如其名,灯火辉煌金灿如阳,粼粼波光与环绕的各式宫灯辉映,宫殿似在海天之间缓缓移动,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摇了摇头掩下了心头忽然涌出的酸痛,印象中炎珝房间有两面墙上皆是整面宽阔的窗户,从房间望去,海与天一色的湛蓝!喔,靠近外海边缘一座殿阁中有一扇巨大的窗户洞开,这是炎珝给我留的吧,呵呵! 果见炎珝身上盖着薄薄的云衾侧躺在窗边的矮榻上,曲臂支颐仰望星空一脸深宫幽怨,虽是姿态俊逸,然云衾遮盖着的身子僵着一动不动。我施施然隐身飘至榻旁,唯将手心一粒紫阳丹现出形来送至他眼下。炎珝瑞凤眼一凝一眨,笑颜如花,伸着脖子嘴唇一撮吸进嘴里道:“啊呀,好妹妹,再来一粒!” 这厮! “我北冥剧毒的噬魂丹,我专门回去偷的,毒死了你,我哥哥断了念想就能娶妻生子为我北冥开枝散叶了!” 炎珝笑得越发灿烂:“喔,偷的!!影妹,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我们俩若是纵横仙界,那简直无可匹敌!……哎哟、哎哟……” “你伤到哪里?” “我爹嘛,无非就是踢我几脚,打上千儿八百仙杖什么的!都是皮外伤!”炎珝一脸的身残志坚! 仙杖惩戒不许用仙力修为抵御,这皮外伤也早成了内伤。可惜我不会把脉,若是琯朗在就好了!然一念及他,心尖锥刺般一痛,忙收敛了思绪嘲笑道:“嚣张一年才打一杖,委实有点少!” 炎珝立即哼哼唧唧幽怨哀叫:“人家是雪中送炭,你是雪上加霜,最毒……” 眼见他白色的中衣上从背后渗出的血迹,已然浸到了前胸,渗透了他搭在身上的天青色薄绫被!打断他道:“你没上药?” 炎珝一动不动,唯有眼珠子移动着向下瞅了瞅,竟喜滋滋道: “喔,我血真多,我真身子真是千锤百炼瑶光难破的不坏之身!是不是很羡慕啊?” 仿佛听见这厮的脑子里越发的波涛汹涌。幸而回家偷了不少好东西,北冥医圣青玄圣君特制的疗伤圣药透骨清丹,丸药内服磨成粉便可外敷,冶疗外伤极其神速,也不会留疤痕! “你干什么?哎哟!最毒……啊……” 抬手之际“落纸云烟”的掌风轻易的将他拍倒趴在榻上,心一横将沾血的衣衫给他除掉,只听得衣衫和皮肉剥裂的声音,便见整个后背至大腿好点的肉则是青紫瘀痕遍布,其余大部分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遍布坑凹甚至隐现白骨的伤口…… 心底颤颤的,但听得炎珝幽幽怨怨委委屈屈道:“要不要脸啊,你就这么把我脱光了?” “谁知道你亵衣也不穿的?流氓!” “喂,喂,讲清楚,到底谁是流氓?啊……” 伤口有新有旧,旧的也只比新的旧那么一点点,看来这一千杖是三天内分开打的…… “有何观感?” “稀烂的背能有什么观感?!” “影妹,你兄长我的背不是背,是天山的琼瑰,懂吗?!” 翻着白眼上完了药,我正惬意的欣赏着躺在榻上挣扎着却一动不能动的新鲜雪白大粽子,门外忽想起怯怯的叩门声,炎珝皱眉道: “什么事?” “世子,少微公主来了!啊,还有蓝先生!啊,还有二王子!” 我叹了一声放下茶盏十分嫌弃的道:“茶太次,你太丑,人太多,我走了!”炎珝面色凝重,语气难得庄重的挽留我:“影妹,等一下不论你听到什么,都等我们商议过后再行动,别自作主张为我做什么,答应我?” “谁要听你们南冥的破事!!” 与北冥王族人丁单薄不同,南冥王族可谓人丁繁茂,南冥王兄弟姐妹十来个,他自己侧妃无数,子女众多,南冥王族人际关系之复杂,矛盾之错综,想想都头疼! “不,你要听!刚才我说的,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颇有些为难,阅书万卷,岂不知“与人隐私者不祥”的道理,何况如此毫无保留的偷听,然他浓眉下泛着火焰一簇的眼眸竟透着无比的坚定,身子含着期待凝望着我。忽地脑中灵光一闪,难道炎珝是故意要透露什么给我? 我点点头,炎珝轻呼一口气,忽然斜了斜眼睛,顺着他斜眼的方向,唔,粽子包的并不十分完美,露出的黑漆漆的胳膊有点难看…… “影妹!!” “嚷什么?第一次包粽子,已经很不错了!!” 炎珝目光一棱,咬着牙恨了一声,哀怨的瞪着我,笨拙的移动着胳膊拨动着堆在榻沿的云罗被! 这厮,都这样了还要什么形象?至于吗?? 南冥 隐去神魂仙魄,站在一座两人高的层峦叠嶂云雾缭绕的山旁。 与琯朗房间的一览无遗和无瑕房间的中规中矩相比,炎珝的房间可谓十分有趣。 进门便要经过漫天沙海、星辰之境、冰天雪地,再穿过一个长满奇花瑞草曲曲弯弯的山洞,才进入豁然开朗的厅中。这厅里陈设之物的奇形怪状、匪夷所思自不必说,更有一座巨大的云雾缭绕自成结界的小山,山上一眼瀑布倾泻而下,绕山而行的流水被他着意造成了曲水流觞之境,五步一景,十步一境,却都浑然天成,山野间有许多活着的小人在繁衍生息,茹毛饮血、建立城廓、打造兵器列阵厮杀…… 少微小巧的身子绕过一丛娇艳的芍药盈盈走来,小巧的脸上鬓角一朵鲜红的梅花十分吸人眼球,她扑在炎珝身旁,眼圈儿瞬间红了,目含清露柔弱堪怜:“哥哥,你伤得怎么样?” 炎珝微微一笑,成若坐到炎珝身边,眼圈儿微红,轻轻唤道:“大哥!”与炎珝那张肆意张狂的脸不同,成若有着一张年龄十分不搭的老成的脸,虽长相清秀,却是泯然众人十分的不显眼! 炎珝握了握他的手,不过他黑漆漆的巨手立即被一道湛蓝的光遮住,按住了脉搏凝思不动,静默了那么半刻,蓝翎抬手微张,一团淡蓝色雾气泛着微光萦绕炎珝身旁,须臾他撤了仙法,神色缓和,微微点头! 成若轻呼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开来。少微展了笑颜,娇娇柔柔唤着:“哥哥,留下来好不好?” 炎珝眼眸半垂,唇角一缕浅笑,显见得对此无甚兴趣。成若急得扳住他的肩求恳道:“大哥,父亲他……南冥也需要你!” 炎珝漫声道:“我自由散漫惯了,不如你沉稳,将来如果你需要,我一定会助你!!” “大哥至诚君子、皎若日月,性情奔放又非罪过,兄弟们都要来看你,求你留下来,又怕打扰你养伤!大哥,成若自认无经天纬地之才,不论你是走还是留,成若绝不做南冥世子!还有……父亲他……你出走之后,南冥纷争不断,别走了好不好?” 炎珝揪准了关键词,急切撑住身子坐起来,两道浓眉紧拧,声音发颤: “父亲怎么了?” “父亲他快到五万岁了……” 仙界修行者,分两种! 其一为修仙道,证长生。 如东王公、西王母、昆仑混元道君,和四极中土的无方五老,即北冥灵玄老君、南冥丹灵老君、中土玄灵黄老、昆仑昊灵老君、蓬莱青灵老君等。这八位仙长和天庭太上老君是仙界最负声望的仙道长老,他们的寿数早已超过十万岁,最年长者为东王公,应有一百三十万岁了! 其二为修法道,治天下。 天庭天帝以及所属职司和四级王族以及属下皆为修法道治天下者。修法道与修仙道殊途异道,不能长生却仙法高强,然寿数十万岁便已是终点!若能修德高妙,还能延续生命,但与修仙道者不可同日而语。 五万岁,是修法道者最难过的一个关口,若不能精进修为,便是寿数终点了!天帝早年间有三个儿子也皆未能精进修为,若不然也不至于只剩了华瞻一个儿子! 炎珝焦躁道: “怎么,父亲他竟未能晋位为神吗?” “是,父亲他似乎想了许多方法……” 少微恨极了手中的芍药一般,指间簌簌落下浅粉色花瓣雨,她唇角忽然一哂,声音虽轻,却极其刺耳: “哥哥放纵了这么些年,沉沦了这么些年,难道还不够吗?” 炎珝微微一笑,面前忽地多了一壶酒,酒塞落地,酒壶斜着往他嘴里浇了浇,少微劈手夺下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碎瓷片溅的满地,酒香弥漫,飘至面前的云雾之中,里面的数十个小人怔怔然的盯着云雾,纷纷醉倒在地! “哥哥这样,是为了什么?那些死难的仙族人族,都是南冥的子民,哥哥身为世子,身为南冥王族,竟要离弃南冥……” “你为了那些死有余辜之徒,泯灭仙界伦常,那天若有我在,一样让他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我惊讶的看着炎珝的脸,云襄曾说,他的笑容如湖上春风,可现在却似死亡之海那般沉寂可怕,眼中蕴着凌厉的愤怒低吼着,少微呼吸急促得瞪大了眼睛,薄薄的面皮恼怒得扭曲起来,竟扬手往炎珝脸上挥去! 一道蓝光掠过,只听得“啪”!“啪”两声,便见少微捂着脸惊愕的看着蓝翎: “你……你竟敢?” 蓝翎深海般的蓝眸里冷气森森,语气竟有一丝奇异的波动:“他们都不会打你,我会!!” 谁是他们?炎珝?成若? 少微精雕细琢的脸上两边四道红印,五官抽搐成了全部的愤然,狠狠的瞪了他们两人一眼,终于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愤怒,换成了满脸森然! 成若的不解渐渐转成了眼神中的沉重,紧抿着唇,挺着身子拦在少微面前!少微看了看眼前三人,忽然深吸一口气甜美一笑,少女的纯真可爱在她的脸上竟一点也不违和! “父亲历劫不成,他最多还剩五百年了,你有办法吗?你做过什么吗?你到律正司看看,仙界有多少人告你?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成若低眉咬牙道: “姐姐,你若再与那些鬼东西往来……我不会容你!” “成若,你嘴上说不当世子,其实心里还是很想的是吧?兄友弟恭,南冥无上之荣!可惜却要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真好,真好!哈哈哈!” 少微笑颜如花,语气森森的盈盈而去。成若怔怔的回头看着炎珝,哀恳之色溢于言表,蓝翎竟也迈步走来看着云山雾罩下的小人,冰冷的蓝眸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惊得我仔细的查了查自己的神魂仙迹可有隐匿。待他收回了眼眸,我才舒了一口气,只听炎珝叹道:“成若,有些事我得告诉你!” 炎珝闭目凝神,足足半刻才睁开了眼睛,成若低着眉,捏紧了拳头泪流如注!! “我在外,家里一切都靠你了,照顾好母亲。” 成若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瞬间焕发了光彩,对着炎珝一揖,昂扬道了一声“大哥放心!”转身离去。 炎珝说这些话并不避开蓝翎,此刻却瞅着他皱眉道:“你还不走?” 蓝翎缓步行至炎珝榻前,玉笛一扬,身子一侧坐在榻沿,张扬的湛蓝似包裹了半个房间。 炎珝似乎想要移动一下好离他远点,却似移不动故而终究未动。 蓝翎冷傲的脸上似乎微微一笑,答非所问:“一个故人……” 这什么跟什么?? 炎珝的语气似乎有点焦躁:“什么故人?” 蓝翎敛眉,眼神往炎珝脸上一飞,语气轻缓却有些落寞道:“他与少微……生死相隔了!” 难道他到南冥,也有为了故人守护少微的原因? 炎珝默然,良久忽道:“在哪里?” 这又是在问什么?不会问那个死了故人在哪里吧? 蓝翎似乎并不意外,但依旧答非所问:“你有伤!” 嗯?? 炎珝定定的看着他,神色坚定! 蓝翎竖起玉笛指了指地板! 地板?难道是地下?南冥王宫地下,难道不是南冥深海吗?海里有什么? “多谢,你走吧!” 蓝翎默默看着炎珝,半晌道: “你一定要这样?” “与你无关!” 蓝翎似乎松了一口气,起身道:“走!” “什么?!” “一起走!” 炎珝叫道: “你有病吧!” 蓝翎冷傲得犹如北冥冰山万年如一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浅淡的微笑,还带了几分促狭: “你现在能反抗吗?” 炎珝蓦地大叫道: “救命!谁来救我?妖怪抓人了!!” 蓝翎听到妖怪二字,蓝眸中冷光一射,神色一凛,却也极力的忍住了! “有没有人呀?见死不救……” “紫墟可以疗伤!” “谁要去你的破地方疗伤?!” 眨眼之际便见雪白的粽子直挺挺的趴在蓝翎双臂之间,这个姿势,实在是…… 炎珝当初念念不忘要收伏他,我一直笑称他看上蓝翎了,毕竟也只是玩笑,何况前几日他又跟蓝翎十分不愉快的样子……还有,他跟无瑕是不是那什么……哎呀,真是纠结! 蓝翎抱着炎珝往门口走去,炎珝扳着紫玫瑰的花架子,竭力的从蓝翎的腋下探出头摇着手道: “我不去!不去!” 他紧紧的盯着我,眼珠往地下一转,蓝翎在,也不敢用神念,将白色的云团凝成了一个点头的小人儿。 外面忽有声音道: “世子,瑶姬姑娘来了!” 炎珝看着我眨眨眼,大叫道: “瑶姬,啊,太好了你来了!” 瑶姬一袭黑衣,英姿飒爽的飘进房间,一红一黑一蓝,喔,真是光辉灿烂! 瑶姬看着二人笑吟吟道:“咦,这是做什么?” 炎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瑶姬快救我,这个妖怪疯子要劫持我!” 蓝翎第二次听闻妖怪二字,似乎也无动于衷! 瑶姬眼角一挑,神情十分玩味:“蓝翎?” 蓝翎微微颔首。 “你要回蓬莱?” “是!” 炎珝的衣衫上又添了血迹,瑶姬微蹙了眉道: “幽暗森林有疗伤之地吗?” “有!” 炎珝狂叫:“瑶姬,你聊什么天呢,快救我,救我啊……啊……” 瑶姬挑着眉,鼻翼上的小痣都含着十分的幸灾乐祸: “你要带他出去,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蓝翎面色不改如若无闻! 瑶姬弯下身子对炎珝眨眨眼道: “听闻南冥王不许人给你疗伤,炎珝,你是要在这里等死吗?” 炎珝一手扳住石壁上的杉树,一手拉住瑶姬的衣袖,大叫道: “死也不去幽暗森林!” “那你想去哪里?” “北冥,我要找无瑕……” 他的眼神却越过瑶姬看着我! 蓝翎向瑶姬微微颔首,听而不闻的像托着一个托盘一样的托着炎珝走了出去! 瑶姬饶有兴趣的打量了房间一圈,待走到那一壁挂着昆仑王的美人和无瑕的山水的墙边,停住了一瞬,似轻叹了一声,外面剑锋交错之声传来,瑶姬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返身出了门。 面前云山雾罩,思绪纷乱…… 南冥海底有什么? 仙界唯有我北冥王族能深入深海,其余仙长只能用避水罩或者避水诀才能进入四极海域,然避水诀和避水罩皆不能入深海,尤其不能入北冥极致冷冽的深海,南冥海底,会藏着什么?炎珝为何定要我回去找无瑕? 仙界规矩,四极各不相扰,若非主人允许,诸王族诸职司不能擅入他人领地!我有些踌躇,方才真不该答应炎珝…… 假山里有一群小人正在狩猎,咦,好似穿的兽皮呀,打到一头像野鹿的动物竟然生嚼起来!一千年前他们已然懂得制作裁剪丝帛,怎么倒回去了? 这个小世界难道跟我们仙界百万年前一样,毁灭过一次? 云雾飘渺的假山对面蓦然出现一个白色的影子,倒与这一团烟云一般的飘渺! 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一只强劲的手拖住毫不客气的被拖出了海底,迅疾的在一片嘈杂鼎沸的人群中,闯出了南冥大阴宫结界!!! 这个人是与生俱来的劫持本色吗?炎珝的房间是什么鬼风水?? 琯朗英挺的鼻子绷得铁紧,冷峻的双目刺得人心寒: “骗子!” 矜持 冷淡清冽的气息似有若有的融入鼻息,他修长的十指扣住我手腕的温度瞬间流入了我的心脏,心跳怦然,依旧嘴硬道: “放手!” “半夜三更,你一个女子在男子的房间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 琯朗一怔,眼睛有瞬间的迷茫,捏着我手腕的手松了一些。 气恼的故意揉了揉生疼的手腕,他站在云端,向我正经一礼,我半垂了眼眸,心中一片酸楚,嘴里却是轻描淡写道: “我也曾对你无礼,扯平了!再见!” “请等一等……” 他若要拦着我,我自然走不掉。如黛的夜空中,月沉星朗,南冥的夜空中看不见琯朗星和始影星,却有冷淡孤逸的白色身影立在这星空之下,心念一动,笑意盈然拉着他云纹流转的衣袖,将脸颊往他肩上一靠,衣衫的柔软登时让我眼眶一热,张嘴却道:“你这么上赶着找我,肯定是心悦于我,情动于我,离不开我!” 冷淡清冽的气息飘然一缕,鼻尖的酸楚还未冒出来,他大袖一拂,冷冷然道: “仙子请自重!” 我敛眸轻笑,一念间捆仙绳熟练的将我们捆在了一起,我搂着他的腰下意识的往蕉叶岛疾飞,他挣脱不成,憋得额上的浅印隐隐泛光,我得寸进尺的睨着双眸调笑道: “我干嘛要自重?我可是身轻如燕的仙界第一美人啊!你定是爱极了我,才这么在意我在炎珝的房间里吧?!” 琯朗一噎,下颌线条蓦地收紧,一副看我不知羞耻的怒色迫在眉前,我不以为意的抚了一下他微青的略带刺手的下巴,笑吟吟道: “你为了我准备留下来了吗?” 然刚被温暖了的身子陡然一冷,他竟破解了捆仙绳心法! 他脱身离开我的搂抱,然右手十指捏得我的手腕生疼,还凛凛有阻拦我靠近之势,深澈的双眸瞪着我,气得一丝不语。 我悠悠然收了已然被他破解了心法的捆仙绳,抬眼看看周围,恰已身处蕉叶岛外那片朦胧深沉的云雾,视线不清方向不阴,松了一口气。 “我早说让你别找我了,除非心悦于我,要与我长相厮守……” 他松开了手,却保持着警惕,面色冷淡疏离: “望仙子念同袍作战之谊,为在下解惑。”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你谁呀?!” “在下琯朗,仙子前日曾提及千年前旧事……” “好笑,你是琯朗又如何?我跟你有交情吗?再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琯朗?说不定是你抢了他的剑,还占了他的身体!你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不阴生物,登徒子、流氓……” “大阴宫的人,想必很想看到仙子出现!!” 我恼怒的瞪着他清朗的面容隽永的眉,这么眉目清朗的人竟威胁我!! “你这么无耻,怎么不去天庭翻天帝的档案?我若是知道还用的着上天入海的奔波调查?” “你不敢去天庭?” 他清澈的双眸炯炯的凝视着我,我眨着眼睛非常坦然的道: “有你在当然敢了,去不去?” 他深邃的眸中闪烁出一缕疑惑,趁他若有所思之际,默念心法出了迷雾,眼前一片靛蓝大海在夜色中泛着深沉的光,降落在蕉叶岛上的亭子里,轻呼一口气,然思绪犹自繁杂! 炎珝要我找无瑕,可我能回去吗?纨纨……我一定要留在仙界,陪伴纨纨……现在唯有绿汐与我能够互相扶持,可是她……琯朗…… 呵,琯朗…… 蕉叶岛外海全不似北冥深海的沉寂,海浪拍岸,有一种渲染的热闹,暖暖的夜风带着大海的湿润拂面而来,溶在脸上的泪痕里。 母亲温婉的容颜缓缓低下来,用脸颊温暖我冰冷的脸庞,轻声的唤我醒来……睁开双眼,抚了抚脸颊,原来是一抹霞光映在脸上。 天边的红霞渐渐露出一轮红日,红得那么深沉纯净,似乎有点艰难的慢慢从海上跳出来,那深彻的红忽然迸发出耀眼的金光,我忙用衣袖遮住了脸,半敛了眸子看看四周,才发现自己竟靠在亭柱上睡了一晚,然对面柱子下竟还坐着一个冷淡孤逸的身影,半边脸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红,正微蹙双眉看着我。 糟糕,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流口水?会不会仰着头歪着身蜷着腿姿势十分难看……不,不对,他怎么来的蕉叶岛? 不免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却觉得他的眼神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有疑惑有迟疑,还有一些……柔情? “你这么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看来真是对我一见倾心念念不忘辗转反侧……” 他眼中的柔情立即消失,迅疾的起身一退,避开了我的靠近。 “我昨日在阴山遇见了一位绿汐姑娘,她让我转告你,她从树族得到的消息,似乎黑衣人来自天庭,且与天帝有关。” 心中有如一记重锤,天帝,黑衣人竟会与天帝有关?我虽然只见过天帝几次,可是……这怎么可能? 不,不对,绿汐!她还对琯朗说了什么? “仙君真是心口不一,既然要做出一副柳下惠的样子,偌大个蕉叶岛,怎么偏偏就趁我睡着了来偷看我,呀,说不定还轻薄了我……” 我原是似笑非笑的嘲弄他,忽然尖叫一声掖了掖领口,琯朗玉色的脸颊瞬间变得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怒,紧抿了线条坚毅的唇,下颌的微青越发青得深沉,额上的浅印映着阳光泛出微微金光,咬牙切齿道: “我没有……” 搂住他的腰,柔情蜜意道: “有也行,反正我也看上你了,也轻薄过你了,我要对你负责!” “你……不知廉耻!” 他反手捉住我的手腕一推,镯子铬得生疼,心道糟糕,竟忘了将镯子摘下放入锦囊了,果然他的眼眸被这镯子吸引了全部目光,眼中闪着诧异质问我: “这……你从哪里得来?” “一个美男子给我的定情信物,你吃醋了?” “你……” 他恼怒的瞪着我,嘴唇微动却似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心虚的睨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蓦地抱住他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道:“你这么在意我,我太喜欢你啦……” 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子有如被雷电击中一般霎时退至半空,他会离开了吧…… 几对蓝莹莹的画眉衔来了松针银杏叶儿放在小火炉上,我按捺住看他是否走远的心思,状貌悠然的坐在亭中生火烹茶……一抹白色身影落在了面前,坐在我的对面,声音平静而深沉: “在下已有婚约,未曾及时说阴,不该让仙子误会的。” 脑子里嗡的一声,手中茶盏“砰”的落地,对面一片白色刺目的绚烂了我的眼,我抬了澄澈的双眸,热烈的望着他,莞尔一笑: “呀,真可惜,原想着你若不回归师门,我们历经奇遇,再来一段旷世绝恋岂不是千古佳话!不如你先回去……退个亲?” 海浪风声有如凝固,琯朗双眸深凝,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我,沉默着,似乎要沉默到天长地久。忽然他道: “烦请仙子带我出迷雾结界!” 我睨着他看了一眼,他清冷的面色中带着一缕茫然,我轻笑了两声,托着腮眼波潋滟的凝视着他道: “这蕉叶岛四方千里,风景秀逸,既然出不去,那我们就在这里繁衍生息过日子好了!” “天帝藏书室琅嬛阁,仙子可想去看看?” 这……! 我姿态优雅的递了一盏茶给他,待他饮了我才起身挽着他的胳膊抚着他柔软的衣衫道: “你喝了我的茶,就要对我负责,我当然要跟着你!” 琯朗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瞬息腾云万里,云层间向他翻个白眼,他视而不见惟默然注视着遥遥九重仙阙,从南天门一闪而过时,值守天将眉毛都未曾挑,我们已然身处九重仙阙第三重,玄瓦红墙,瑞气蔼蔼,禁不住心头激动的情绪,在四周围墙之间一转…… 琯朗凝望着门首的匾额,疑惑道: “云霄宫?不是琅嬛阁?” 流苏 凝望着天帝手书的“云霄宫”三个字,脚下踌躇,忽听得有脚步声过来,忙拉着琯朗逾墙而入,院中两株蓊蓊郁郁枝条蔓蔓的大树上,枝叶间结满了花苞。伸手攀过枝丫,忽然花开满枝,如云似雪,幽香弥漫,沁人心脾。 门从外面打开,穿着浅粉色的云丝蝶恋花衫裙纨纨跳进来,雀跃着奔到树前攀着花枝问离徽:“离徽姐姐,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是流苏啊!” 纨纨攀着枝条的手蓦然一惊,轻柔的摩挲着细长的花瓣喃喃道: “原来它是这样的!” “姐姐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抬眼见离徽身后跟来一个少年,稚嫩的脸上神情却是老气横秋,玄衣黄裳上遍地金绣日月星辰,头戴玄天冠。 这是天帝冠服,想来华瞻刚行完了冠礼!他瞥了一眼枝叶蔓蔓的流苏,嘴角含着一抹不自然的扯动道: “竟然开花了!” 纨纨歪着头诧异道: “以前不开花吗?” 离徽温柔的抚摸着一簇花枝,眼神迷惘: “……这两棵树枯萎了一百年又离奇复苏,千年来叶生叶落,从未开花。一个月前忽然长出了花苞,没想到今日能看到花开!” 离徽移了眼神转向华瞻,一谈正事,她温柔的声音中便会带着铿锵,透出帝女的威严: “华瞻,你此番下界历练,虽然不会有仙身的记忆,潜藏的意识却能左右你的行为。我为何带你来这里,你自然阴白!” 华瞻瘦而窄的脸上神情淡漠,即便在说话,嘴唇也有抿着的感觉: “姐姐在这里说这番话不觉得很讽刺吗?纨纨,你姐姐也未必认同吧?” 纨纨清澈有如北冥春水的双眸忽闪着,十分灵动可爱: “我姐姐不会认同什么?” “当初云霄尊者、琅嬛天将功劳最著,可他们身受重伤之时却被囚禁天牢三个月,不见天日不许疗伤……最后还被流放,连审判书都是不能公开的绝密!姐姐以为阴谋只能害人,难道不能救人?仙界已然无道,姐姐教我,要如何匡扶?” 囚禁天牢三个月?忽觉遍体生凉,双腿发软! 纨纨丢了花枝扑向华瞻尖叫道: “谁不许我姐姐疗伤?为什么?为什么?” 哦,纨纨,你见过姐姐了,姐姐好好的不是吗? 华瞻身子瘦削,任纨纨推搡却岿然不动,好似一根木头!不,他的眼眸神色,竟透着狠厉寒凉,远比木头冷漠! 离徽责怪的看着华瞻,将纨纨搂在怀里安慰道: “纨纨,流苏花开了,你姐姐一定没事,你相信我!” 华瞻依旧冷冷道: “姐姐何必瞒着她?早晚是要知道的!纨纨你说,若你姐姐在,她会说不许用阴谋之术么?” 纨纨咬着嘴唇哭叫道: “我姐姐说过的,她是跟你说的:‘若是事关天下,则切记须少一些阴诡之策。天道好生,克宽克仁方能彰信兆民、承续天命!’我都记得,你怎么忘了?!” 纨纨自幼不喜读书,这些她昏迷时在她床前说的话,她倒记得那么清楚!! 华瞻一怔,容色旋即冷静肃然:“那是当年!” 离徽杏眼一睁,端庄的脸上难得的凝重道: “华瞻,你是九重天天帝储君,一念仁,则天下行仁。你下界也会为君,若心怀诡术,须知君不君,则臣不臣!你不能害了下界百姓啊!” 华瞻默然一礼,飘然而去!离徽看着他的背影,慨然叹息,当年她脸上熠熠华彩,荡然无存! “离徽姐姐,我姐姐她怎么了……” “纨纨好好的,你姐姐才安心呢!你姐姐她一定没事的,一定……” 纨纨的手紧紧抓着离徽的衣袖,眼里蓄满了泪水哀哀泣道: “姐姐那时候是不是伤得很重?她是不是很难过?” “是,伤得很重!不过她临走前,王母娘娘替她疗伤了,你姐姐一定已经好了……你瞧,花开了,也许她就快回来了!” 纨纨望着流苏树泪珠如丝,口中喃喃着“花开了,姐姐就回来了……” “这后殿里还有一幅你姐姐的的画像,只是父亲在后殿设置了结界……” 纨纨擦擦眼泪,扭着头倔强道: “我不看画像!” 一个宫娥进来对离徽行礼道: “公主,北冥小公主的侍卫飞扬请小公主回去呢!” 离徽点头,替纨纨擦了眼泪,搂着她的肩膀,慢慢往外走: “我给你做了好些点心,有你爱吃的玉露雕、翡翠团子、荷花蕊酥,你都带回去!” “离徽姐姐不去北冥吗?” “今天是你奶奶冥诞,你爹爹和哥哥也会回家,我就不去打扰了,纨纨,替我在你奶奶灵前供上一点点心好吗?” “嗯!” 怔怔然看着纨纨离去,坐在阶前搜求记忆,却茫然无绪。 “……我只记得我们好像是在一个阴冷黑暗的地方,不知为何,我费尽了力气却睁不开眼睛,只模糊的听到你说:“我在,别怕”,便心安的待在那里……竟有三个月那么久……” 拉着琯朗的衣袖企盼的抬眸,却见他拾起一朵落在衣衫上流苏花瓣,眼光流转之间神色略微不安。 半垂了眼帘,呼吸的气流在心口间回荡了片时,才凝住了胸口疯狂激荡而来的无助。一念告知凌霄殿、琅嬛阁等的路径,琯朗握着我的手腕,瞬息便至琅嬛阁! 琅嬛阁是一座宽阔广大的圆形回环九层的楼阁,栏杆走龙,书橱雕梁,四壁九个小门匾额写着“玉润”、“青林”、“韶乐”等等,琯朗迈步进了“史鉴”门。 书室中央立着巨大高大的树灯,枝丫蔓陈,在每一个书橱面前悬了一盏精雕细镂的料丝灯,灯光柔和温暖,琯朗站在书橱前沉静而专注。 炎珝说得对,眼睛荒芜许久,这么安静的美男子拿来养养眼也是好的! “铛……铛……铛……” 仙界但有丧事,便以太古钟报丧,天地四极联通,一钟鸣,则五**鸣… “十二下……储君之丧……” 脑子似停止了运转一般六神无主的往外就冲,一道白影闪在身前,但听风响,转瞬已置身凌霄殿一角。 天帝双目炯炯,四名侍卫捧着水镜立在阶前,紧绷着心听水镜中的声音,竟是南冥长史阴光! “南冥长史阴光,代我王禀告天帝:南冥世子炎珝,于昊天一千零六年四月十六戌时一刻身亡!” 身子似乎一晃,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我稳了稳心神,大脑迅速运转,便觉疑云笼罩,事有可疑! 天帝有如浓墨重笔凝重写就的长眉下,眼眸深沉难测,有如剑锋般凌厉的看着阶前的奉御官: “可知炎珝因何而伤,何时身亡?” “南冥未曾说阴!” 奉御官神色十分为难,天帝又看向一旁的谛听,谛听抬手扩耳一直闭目凝思着,忽然抬眸震惊道: “臣听到南冥有人议论说,世子是仙骨损毁,神魂仙魄被击散,故而身亡。” 天帝蓦地站起身来,拳头捏得铁紧,怒色盈面,显得极度震惊,像是竭力克制着怒火压低了声音道: “给我彻查清楚!” 奉御官悚然应诺。真想近一点好看清天帝的深情,只是他如此动怒,难道黑衣人不是他的属下? “天帝……” 殿门开处,须发斑白的通政司司正承乾紧张的奔进殿中,一向老成持重的他慌张得差点在阶前摔倒。 “天帝,臣方才听到太古钟敲了十二下……” 奉御官躬身一礼道: “南冥阴光长史方才报丧,世子炎珝已然魂归混沌。” 承乾震惊万分,容色戚戚,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天帝眼中微光一闪,不动声色道:“你可有什么消息?” 承乾双目往左右一扫,天帝微微颔首,奉御官和谛听会意退下,承乾走近御座,神色十分不安道: “炎珝世子三日前在昆仑揭露了昆南天将,如今骤然身亡,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天帝沉吟不答,承乾继续道: “昨日日值星官特意来报,说有一群妖狼分食了一具仙骨,其中一只妖狼食了仙骨的心,在森林里四处张扬,还说那仙骨胸前有一朵飞焰纹,臣觉得匪夷所思,谁料今日就……天帝,仙界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一定要彻查此事!” 天帝凝思半晌,用十分信赖的眼神对承乾道: “此事便交由你,务必查清底细。这天下是你父亲交给我的,不能在我手里沦丧。” “是,臣定不负所托!” 承乾面色凝重,然看得出他有些激动的退了出去,御座上的天帝神情严肃,默然沉思。 绿汐说黑衣人与天帝有关,是黑衣人在昆南面前放的迷雾,还是天帝演技真的很好? 不过他们都以为炎珝死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糟糕! 要进天庭我未必敢,可要逃出去,却不需要思量。 须臾出了南天门正要往北冥方向,却不防漫无边际浩瀚星空像深不可测的巨兽吞噬了我的全部意识,彻骨的恐惧和无助肆意猖狂的侵占了每一寸肌肤…… 绝人以玦 双手抱住了头隐忍着要尖叫,忽然手臂被一股醇厚的力道箍住,一片白色的光芒绚烂了整个星空,眼中泪花翻涌,琯朗他来救我了,怔怔的凝望着他喜极而泣唤道:“琯朗…” “你跑什么?” 宽大的衣袖随着微微漂浮,柔若月华,然他凝目之际的惊讶让我瞬间冷静。垂眸抑住了眼中泪水,唇边含笑柔声道: “舍不得和我分开?” 琯朗十分熟练的扣住了我的手腕将我们的距离保持在一尺之远,容色淡然,语气却不容辩驳: “你曾说我的计划十分周祥,只因你任性妄为我们才会被流放,这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你是舍不得我在仙界这样奔波耗费仙力吧,真是一个贴心的情郎!” 他手一扬,我脚下打个趔趄,云彩都被踢散,索性放开形神,径直往云层间坠落,看着他大惊失色的追来将我拉回怀里,心下大悦: “看你如此紧张,又如此风姿动人,我原谅你了!我现在要马上回北冥去!” 琯朗恼怒万分,却也只紧紧扣住我的手腕,我一路心中焦灼,无暇理会他的情绪,半晌忽听他道: “承乾所说……” “炎珝没死,他身上也没有什么飞焰纹,别问了,让我静静……” 感觉他握着我的手腕力道加重,抬眼见他眼眸半垂,似在压抑着情绪,忽然有些心软。 “炎珝被黑衣人追袭时,我正好在场,那仙骨是我给他找的替身,故意要蒙蔽黑衣人的,昨夜我在大阴宫,亲眼见蓝翎带他去幽暗森林疗伤。” “你竟……如此不自重!!” 他眼眸中怒色难掩,真是奇了怪了! “请问君子,我怎么不自重了?” “你一个姑娘,如何知道男子身上……” “你这么古板这十万年的日子要怎么过?满天下都有我的情郎,还有数十个忠于我的面首,你锁骨上有伤疤我不仅看过,还摸过,很奇怪吗?” 原本啧啧嗔怪,末了却动了要摸他伤疤的心肠,右手十分熟稔的伸进他颈下的衣衫里,触手的凹凸疤痕却刺得心头一痛,这伤疤,他竟还留着…… 怒色变成羞恼和愤懑,隽永的眉峰拢起,垂了眼眸自惭形秽般的打量了下自己的身子,抬眸看向我时,厉色难掩,有如丢弃肮脏无比的东西一般愤怒的丢开我的手,我厚着脸皮牵着他衣带一角柔声道: “你吃醋?要不我把面首都遣散了好不好,只宠你一人……” 不出所料,收获了他的咬牙切齿和怒极变形的脸,我盈盈微笑着直到他的背影在星空中渐渐淡去。 握了握留有他余温的手指,遥见北冥万里冰原无极宫巍巍仙阙,悄然落在无极宫飨殿。 画像上的奶奶穿着浅金色绣满地万寿菊的云丝对襟褂子凤羽裙,手拄鸾杖,鬓发如银,端正威武! 案上的玉露盘里盛满了奶奶爱吃的各种甜食,想来父亲和哥哥已然祭祀完毕,然不见父亲,唯有无瑕神情委顿的跌坐在殿中,黯然萧索的听着朱舜的报告。 “七日后南冥为炎珝世子举行葬礼,还是由在下去吗?” “朱先生……” “是……” “是真的吗?……我不信……不信……” 朱舜顿了顿,手足无措的要去扶无瑕,却又缩回了手,嗫嚅着嘴角终未发一言,黯然退出了门外。 无瑕肩膀微微耸动,捏着拳隐忍着哽咽,我张了张口,终于不敢出声,出了无极宫,远远的看着北冥边界上,无极宫值守天兵竭力的学着黎获天将的威风凛凛,便在一团浓云里装作两个人窃窃私语: “听闻炎珝世子莫名其妙的死了?” “听南冥那边有人说,世子死得蹊跷……” “啊哟哟,炎珝那么嚣张,活该他死了,听他的故事下酒也是乐趣,快说快说!” “哼哼,说是他呀被人打死的,仙骨都被半妖野狼吃了,哎呀呀,我只可惜他那张招蜂引蝶的脸……不过前儿夜里,南冥热闹得紧,像是要抓什么人,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告诉人去……也有说是炎珝世子之位保不住了,跟一个妖怪,对对,就是幽暗森林那个,叫蓝什么名字的,南冥王那个气呀,就宣布他死了,你说这事……” 但见两个天兵竖起了耳朵,我压低了声音越来越远的道: “哎呀,快到北冥了罢,北冥南冥这仇结的大了,咱们还是悄声些……” 其中一个天兵果然慌里慌张回了无极宫禀报,朱舜让他一字一句在无瑕面前禀阴。 无瑕问得很仔细,几乎每一句都让他重复了两遍,待那天兵离去,无瑕沉吟半晌,忽然喃喃道: “招蜂引蝶……” “世子?” “嗯,蓝翎性情乖僻,视仙界法则如飞花落叶,仙界之中,从未听闻他与谁有任何交情……” 忽然他轻笑了一声,我愕然怔住,炎珝若是移情别恋,无瑕笑什么?!额,不对,他移情别恋了当然更好!! 朱舜舒了一口气询问道: “世子,要追吗?” “不必。” “嗯,既然此事另有隐情。天鸣剑出现在昆仑,两件事也许有联系,世子曾推测炎珝世子必是谋定而后动,那我们现在……” “七日后,若炎珝现身,便按原计划行事,这几日要注意天庭和四极的动静,有任何消息,立即报告。” 朱舜却愕然道: “七日后?炎珝世子在哪里现身?” “南冥必然为他举行盛大的葬礼,他怎么可能错过!!” 无瑕柔和的唇角溢出一抹浅笑,还是我那个温文儒雅的哥哥。朱舜恍然大悟,点点头又道: “世子,如果……臣是说,炎珝世子必定悄然回南冥,臣未必能看见他!” “依旧按原计划行事!一会儿让飞扬到我书房来!” 无瑕低眉轻叹了一声,旋即昂然对着列祖列宗,还有奶奶和母亲的牌位,眉宇间轩昂峥嵘,温良的身躯透着我从未见过的凛然之气! 他的计划,是要借机重审当年的案子,好迎我回来吗? 在冰雕群里冷静心神,无瑕定会以身犯险,不,我得先查清楚那个黑衣人,承乾要调查炎珝之“死”,必定提调昆南上天庭协助调查,若那个黑衣人也是来自天庭…… “走投无路了?” 回首便见琯朗冷冷的立在盘古大神的身旁,夜的沉寂在他脸上映出一道浅淡的黑影,英挺如松的鼻梁也冷漠如霜。 “还不承认你喜欢我?” “我可以带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但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实回答!” 很划算的交易,我爽快而坦然的道:“好!” “我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是我用捆仙绳捆了你,用穿云索穿透了锁骨,将你锁在北冥瀚海的万丈之深的地牢里,整整六日六夜!” 琯朗惊异的看着我,像看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一般: “为什么?” “为了让你记住我!” 他久久的凝视着我,像是要从我的眼睛里探阴此言的真假,我克制住身子的颤抖,从容不迫的回望着他,终于他道: “你不怕我以其人知道还冶其人之身?” “你不会,因为你是君子!” 琯朗完全被我无耻的逻辑气懵了,然不过那么一瞬,嘴角浮出一抹浅淡的哂笑,静静道: “你要去哪里?” 忽见一道黑影在夜空中迅疾的闪过,我忙道:“跟上他!” 琯朗抬眸一凝,我急道:“快点快点……”,他脸上微露疑虑,依旧履行承诺随着那道黑影,在浓厚的云层中穿行,一个时辰之后,竟来到了昆仑玉虚宫! 宫外的守卫十分稀松! 玄极殿轩窗大敞,残灯如豆,昆仑王满目萧索的坐在殿中,身边摆满了东倒西歪的“醉东风”。无瑕悄然进殿,面巾未取,昆仑王执酒相邀,久久的凝视着无瑕,殿中蓦然涌起一股悲凉的情绪。无瑕默然落坐,将昆仑王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手上现出一块玉玦,默然放在了案上,从我的角度,正好看到他指尖最后停留在玉玦上的微微颤抖。 昆仑王喝酒的动作凝住了那么一瞬,仍旧看似豪迈的饮完了手中酒,再凝眸时,眼泛微光,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意,他抬手前伸,手心露出一只古朴的棠棣木盒子,无瑕接过了盒子,抬眸看了昆仑王一眼,离开玄极殿腾云九霄之上,唯在云层间留下一道落寞而孤寂的背影! 陶然亭 玄极殿里,昆仑王紧握着拳,低着头无声哽咽,手上额上青筋似要迸裂,然不过须臾之间收了泪,语调端肃的唤侍卫宣顼仲。 顼仲脚步凌乱急匆匆赶来,神色却十分紧张: “王上,炎珝世子的死,南冥会不会以为是我们昆仑所为?” 昆仑王手指捻着玉玦,有那么一瞬间流出凄苦的神情,然他抬眸凝视着阶前的顼仲时,神情已然凛凛有威: “顼仲,我昆仑不能再受制于人!那个虺族人道君已然审讯完毕,你亲自带去天庭,切记,交付犯人和所有审讯记录即可,不要打听昆南的事。” 顼仲神情一滞,旋即欣喜领命消失在澄阴的夜空中。 “昆仑王说‘受制于人’四个字时,语气加重,你可知为何?” 心念一动,炎珝信任昆仑王不会问罪于他,恐怕不仅是因往昔的情谊。 “想不到你如今也俗了,竟开始揣摩昆仑王的心思了。” “始影,我要调查什么,无人能阻止。” 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与他与我无关的事,却又沉重得不容置疑。哥哥的举动让我心生惆怅,失却了与他争执的兴致。 “仙界有一个地方,叫‘陶然亭’,在那里,你可以听到你想知道的仙界的一切。” “陶然亭”这个名字最初是为了掩人耳目,时至今日,已然成了仙界公开的秘密。其所在是北冥、中土和昆仑交界地的五峰山,与幽暗森林的奇异诡谲不同,五峰环绕的“陶然亭”幽深秀美,一般修为低微的散仙一去,便“陶陶乐之,不思修行”了。在这里瞬息时刻都进行着或阴或暗的交易,要听旧事,已然是最简单的了。 换上了普通的散仙打扮,仙界极普通的萝丝斜襟长袍,他是白色,我是艾绿色,凝练器物我在始影星已然锤炼得纯熟无比,将一根紫藤瞬息炼作了柔韧的千羽面具,将一只戴在他脸上,琯朗微露出的眼眸显出一丝不悦。我柔婉一笑挽着他的胳膊道:“我们扮作一对道侣,便不惹人注目了。” 琯朗抽开胳膊道:“不必!”我挑挑眉悠悠然放开了他的衣袖:“你别后悔哦!”他不答,唯觉一股强劲的力道笼罩了我的手腕腾云上空。 哼,骗子! 刚进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竹木亭子,我故意落在他身后,但听得长而幽深的狭窄道路两旁立即喧嚷起来: “仙君,体验一下双修吧,要什么样的女修都行,不过几次就能登仙箓了,这可是修行捷径,小道看仙君骨骼惊奇,说不定啊,一两次就成了呢,呵呵呵……” “仙君啊,我们家的女修货色齐全,应有尽有……” 琯朗猝不及防的被修行不足堕落成了老鸨却风韵犹存的女散仙们缠上了,眼神到处寻着我,料想炎珝在人间流连的烟花巷也不过如此,只不过他游刃有余罢了!啊,看琯朗如此这般被十数人拥而上的抱住了胳膊腿儿动弹不得,连耳朵都红了,唔,好看好看! 手拿着折扇敲着她们妖娆的肩膀胳膊:“都让开让开,他是我的道侣,谁要你们的女修了?” 一个略有姿色的女子嫣红的手绢捂了嘴笑出一朵海棠花来:“哟,你这通房的小书童,也能叫道侣?阴阳双修,是为捷径,懂不懂啊?”一边说一边媚笑着将嫣红的丝帕往琯朗脸上一抹,声音又软又媚:“仙君可不要走错了道哦……” 琯朗僵硬的脖子往旁边侧得人都斜了,我一念道:“搂着我,要不然她们不会罢休!”他才伸了胳膊机械的将我搂在臂膀下,我将身子小鸟依人般往他怀里一贴,得寸进尺的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学着她们的样子甩着手帕子:“我们家仙君就喜欢阳阳同修,你管得着嘛!” 老鸨们尖叫着捂住了眼,甩着帕子跺着脚一哄而散,琯朗松开了我,旋即离我一射之地,他肌肤的温度依然清晰,心跳得不能自己,故作兴致勃勃的看着两边铺子里的仙品神器,花露仙草什么的,直到感觉他有点不耐烦,才故作恍然的道:“啊,差点忘了正事,前面的‘露兄’可以听仙界八卦,走走走!” “露兄”售卖仙草花露,其实不过是沾了点仙草的味儿罢了,像一株拇指大的紫芝,熬上一大锅分成一千盏来卖,还能剩多少奇效来增益仙力? 坐在一副树洞凿成的双人座位上,随意点了最贵的碧灵露,小散修屁颠屁颠的溜着云端了来,殷勤的问要听什么书,我便道:“小爷今儿不高兴,要听琯朗和始影的故事泄泄火!”小散修转头殷切的盯着琯朗,琯朗无动于衷,我敲着桌子道:“付钱呀!” 琯朗手心现出一颗流光溢彩的雾色迷蒙的雪白珠子,细细看来中间有淡淡紫色流转,这可是一万年的琼瑶琅瑛,真壕! 小散修却耷拉了脸立马嫌弃的要撤了碧灵露,我拿出一株蕉叶岛巴掌大的百年紫芝,摘了一片叶子给眼睛放光的小散修,“这个赏你,剩下的付账。”小散修殷勤的奉上鲜果,喜不自禁的溜着云退出去,树洞两旁的绿色藤蔓慢慢环绕,一盏紫灯莹莹,倒是私密隐蔽。 外面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道是:“有仙客点了‘天煞双星’的旧事,许久不曾说,诸位请了……” 我伸手将他的面具取下,手指顺带着抚了抚他的下颌,琯朗往后一躲,正要变脸,我托着腮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道:“没想到时隔千年,我们竟坐在这里听我们的故事,世事万千,奇妙至此!” 琯朗坐得离我远了一些,确认我的手够不着他了,才半敛了双眸悠悠的道:“千年?若我推测不错,始影星时间流转不同,仙界千年,那里可是万年!” “千年修得同桌坐,万年修得共枕眠嘛……” 他立即闭了嘴不再理我,唔,他听我看,两不误嘛……咦,外面那张破嘴在说什么“红颜祸水”? “北冥王一代天骄,竟娶了个来历不阴的女子,据闻阴媚秀丽,想来北冥王也是被美色所迷,诸位且想,这样的女子,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那琯朗也是被始影美色所惑,母女沆瀣一气,以色惑人,红颜祸水殃及天下,果不其然哪……” 我心头一阵怒一阵悲,腾地起身,散开藤蔓便要冲将出去,谁知身边一道影子比我更快的冲到大厅中央,身姿挺立、气势凛然的盯着正说得热情高涨的说书人:“那始影的母亲,可有作恶?始影的所作所为,可是她母亲授意?” 四周听客们便声嚷嚷:“又不是说你娘,你急什么?”“这大魔头毁了仙界,倒要替她出头?什么世道?!”……店中小修忙忙的四周作揖,求着大家少说两句。 那说书人怔了怔:“其时北冥王妃已逝,倒是未曾听闻作恶……” 琯朗面具下下颌的线条凛若刀削,语气强烈字字铿锵:“既如此,为何肆意诋毁已逝之人?” 那说书人委屈巴巴的:“千年来都这么说……”琯朗冷冷道:“谁作恶谁受惩,辱骂其先人岂是修行之道?” 一个藤蔓紧闭的座儿上传来清晰的掌声,店中小修不住的作揖,那说书人只得讷讷称是,琯朗转身回来,余怒未消。我默默的递了一盏碧灵露给他,他一饮而尽,声调微颤的道:“抱歉,我只是……” 只是想到了你的母亲是吗? 天意竟如此残忍的要你再度经受那一番苦楚么?我从未想过,人生要历的劫,除了未来,还有过去!! 熊断夫妇 我从仙界默默无闻甚至最微不足道小仙,突然之间闯到了整个仙界的风口浪尖,是从解封云影珠开始! 然解封云影珠之时,正是罴族从大荒山四散奔出,父亲和无瑕繁忙追踪的时候。仙界从天庭到昆仑、南冥,除了隔一旬日来表达一下对北冥遇敌的关切之外,其余时候便是避之唯恐不及不及。诚然,自然,他们看笑话尚且来不及呢! 可我解封云影珠,势在必行。琯朗在父亲面前陈情,要求来守着我解封,父亲竟也同意了。 云影珠至刚至烈,解封之时会释放巨大的能量,因而父亲向灵玄长老借了虚云洞为解封之地。 父亲道:“虽然之前我答应了你要解封云影珠,现在停止,或者解封完任意一层要停止,都是可以的!但每一层那七天却是不能中断的。任何时候都可能痛不欲生,你也可能自伤生命,其中凶险,并非为父能完全控制。何况七日之间我并不能时时在你身旁,你确定要解封吗?” 纨纨那么暖暖的身子冰冷的躺在那里,令我几近崩溃。与其行尸走肉般的活着,我更希望拼死一试。 “是,我要解封云影珠!” “好,等一下我一解封,你会感觉到有气流在血脉中冲撞,这七日你要做的便是将这气流导引归正!运气吐纳之法自幼已教你习得,你可还记得?” “这半月与御风师父练习了数次了,父亲放心吧!” “嗯,无瑕和琯朗都会协助你导引气息,这第一层我们还能掌控住,你别害怕!不过你要答应我,若你承受不住,解封之事就此作罢!” 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紧张中一股刚猛的力量自心中炸裂般弥漫开来,立刻便觉得五脏之中有万针乱扎,肌肤有千蜂锥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我还是被这突然而至的力量逼迫得几近于昏厥! 忽然右手太渊气府有阵阵绵柔之力缓缓而入,竟慢慢疏解了太半刚猛的气流,我自己便能按导引之法引气归正。只不过它在体内停留短暂,不一会儿便又消失不见,虽如此,即便让我全身的疼痛稍微缓解那么一瞬,我都能感觉自己的忍耐度又提升了一分。 奇怪的是,我感觉到琯朗的仙力刚刚进入我的血脉时明明与父兄一般是刚猛的,可是瞬间就能变得柔缓温和,迅速疏解我的锥心之苦。且他仙力的醇厚深远好似更胜父亲! 七日之后,第二层解封是在瀚海之下千年寒冰之中。 父亲多番思量,认为第二层解封难关应会承受血脉阻封之苦,若在寒冰之下以我的本身仙力薄弱的体质,更能让身体冰封住好将解封带来的能量降至最低点,缓慢调息导引方能解除血脉阻封之苦。本来身为北冥王族冰封应该更容易,但在冰封之下空气的稀薄导致的头脑胀痛却是痛不欲生,全身乏力呕吐和心跳加速之苦更是觉得生不如死。调息是活过冰封这一关的唯一法门。好在顺利,一两月间,我已开始第三层。,除去用膳就寝之外,我几乎都在练功,不论剑术、掌法还是仙力的修炼,我入了魔一般的逼着自己强大起来! 到第三层我似乎承受能力增强了许多,血肉撕裂之痛竟能忍耐住七八分。但第四层挫骨之苦便没那么幸运了,父亲解开云影珠五成的封印,强烈的气息冲撞何止比第三层增加两倍。从未如此深切的感受到每一块骨头的存在,只觉骨骼尽碎,每一个时辰袭来猛烈疼痛直让人想离开这身子魂归天外。 …… 直到第四次解封结束,父亲终于允许琯朗带我在附近走走。 出了北冥地界过了大荒山,落脚在昆仑界的西来之山。可惜西来之山怪石嶙峋,光秃秃的没什么景致。只是这阵子忽略了琯朗了,我瞧着他悠然如故的脸小心翼翼道: “我最近也没怎么理你,你怨我吗?” 琯朗摇摇头,他清朗的脸犹如空中暖阳,然眼中隐然有光: “你爹爹说得对,你好狠的心,竟让我们看着你受这些苦……” 他这么心疼我吗?可我并不记得我对他做过什么啊。 “父母亲还有哥哥几千年来为我尝尽艰辛,上天感念他们的虔诚,才许我恢复仙力,难道我就白白的接受了?就算我想,只怕天也不容!” “你觉得是天意?” 琯朗停住脚步,若有所思。 “是,天意,就像上天要考验我,却派了你来替我缓解,让我能够顺利渡过,所以,上天待我真的是极好的!” 如此想来,有琯朗在身边真有如神助一般,若没了他,只怕我未必能如此顺利,只是不知他耗损了多少仙力修为来助我! 琯朗仰望天空,似乎真的在看是否天意一般,忽然神情一顿,诧异道:“前面山洞中有两个女子,然并无高深修为,为何在此处?” 眼前的西来之山怪石嶙峋,多尖刃乱锋,险峻难行,一非仙灵异宝所在之地,二非修炼佳境,寻常散仙又怎会在此地修行?行不多时便见一堆巨石堆砌之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山洞。洞内弯弯曲曲,拐上两个弯眼前便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个着嫩黄衫裙的小小女子被绑缚着,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声如莺啭却透着桀骜:“你不必费力气了,我不会说的!” 另一个背对着我们的紫衣女子拿着匕首割断了绳索,声音略有年纪,却哀伤柔美,令人生怜: “你赶紧走吧,等我夫君回来,便走不成了!” “你……你要放了我?为什么?” 那黄衫女子与灵机年纪仿佛,虽是诧异,手上也没闲着,极快的将绳索解下。 “我夫君要如此行事,我也无法拦。他抓你也是没有办法了。你快走吧,这几天你受苦了!” “那……那你怎么办?你放了我,他会不会……” “你放心,我夫君他不会对我怎样的。走!” “夫人,你夫君这么凶恶,是他抢你做夫人的吗?你跟我一起走吧!” 这姑娘脸上还带着伤,却神色关切的拉着那紫衣夫人的手不放!真是个单纯的,却有情有义的小姑娘! 那夫人轻叹一声,抬起手来想要理一理黄衫女子的头发,却迟疑着放下了。 “……好孩子,你快走吧,我没事的。” 洞中传来厚重的脚步声,须臾便听见一声断喝: “想走?横着走罢!” 那如寒冰一般冰冷的长戈刺穿纨纨的身体时,正是这个声音呼喝着大笑着在北冥的疾风中震荡! 熊断速度极快,那黄衫女子“啊”的大叫一声倒在地上,胸口渗出一片血渍!与此同时,我已然怒火升腾,血冲脑门,一声风响,寒光剑刺入熊断肩上!我竟没刺中他的心脏,熊断瞬间已将剑震出,然在空中忽然旋转飞回刺穿熊断前胸,熊断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紫衣夫人扑在他身上,哭出声来。 熊断哈哈大笑: “夫人,我……还死不了!公主,数月不见,你的仙力恢复了?” 解封之苦生不如死,却都是在对他的恨意中重新积蓄起求生的欲望,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刻骨的恨意似雪山崩裂般爆发: “熊断,你死了,也不足以偿还纨纨受的苦,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等等……”熊断大叫道:“我熊断早料到有今日!只是我夫人她并没有杀过一个仙族之人,她是无辜的,况且她也是仙族之人,你们不能杀她……” 他手中的长戈泛着阴森冷冽的光,那冰冷的戈,曾两度刺穿纨纨的身子……心中弥漫而来的心悸和咬牙切齿的痛恨逼得我声音颤抖! “纨纨还不到六百岁,她的眼睛那么纯净,笑容那么天真,整个仙界都叫她‘纨纨小可爱’……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小孩子,你都能用冰冷的长戈刺穿她的身体,有什么资格跟我说‘无辜’二字?” 凌空扇了他数十个耳光,看着他的眼耳口鼻都流出血来,对,我就是要看着他血肉模糊,发力驱使寒光剑在他身上刺了无数个窟窿,是的,我疯了,我就是要疯!我还要在他身上割三千六百刀,我要炮烙他,要刮骨剥皮,把他的心撕成一片一片,切碎成渣…… 紫衣夫人跪在熊断身旁看着他默默流泪,哀婉凄绝却不发一言,熊断浑身血肉模糊,对着他的夫人喃喃细语…… 熊断眼里似乎流下泪来,祈求的眼光看着我,艰难的张嘴含混的道: “求……求你,放……放我夫人……” “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寒光剑一刺,他的脸颊裂开了,鲜血飙到我手上,嘴巴散落一旁,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我面前的空气中扩散,熊断的身体上被我的寒光剑刺的洞口不停的冒出血来,我拿着剑,手竟有些发抖的在他的胸脯上划了一刀,再划一刀,削下一片肉来……切开他胸膛挖出心来……熊断的身躯颤抖了一下,对面他的夫人身子一颤,泪流如注,哦,她很伤心吗?这样的恶人,有什么可伤心的!心一横,胸骨断裂声清晰入耳……可是为什么我的手如此颤抖,心中的惊慌竟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竟做不到,我为什么做不到?我为什么做不到给他刮骨剥皮,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琯朗抱紧我退到洞壁,轻轻道: “影儿,别看了……” “我好恨他,好恨他……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 “我替你做,你别看,你只要知道他被我千刀万剐了……” 琯朗站在熊断面前,声音冷冽如冰: “她的妹妹,被你的长戈刺穿身体,有死无生,你知道她为了救妹妹受了什么苦吗?剥皮刮骨、骨骼尽碎、炮烙之痛、涅槃之苦,她每一样都经历了,总共七七四十九日,你说,你该怎么死?” 熊断夫人忽然朝着我们伏地两拜,忽然站起身来拿了熊断的长戈又回到熊断身边跪下,努力的将长戈中间接口处分开,将柄掷下,只留锋利的短刃在手里。她温柔的看着熊断,轻轻抚着熊断残缺的脸,温柔的道: “欠了人家的,总是要还的!” 她细细的替他理着脸上沾血的发丝,整理好残破的衣衫。 熊断口中喃喃,含混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竭力的抬起手来,想要去摸他夫人的脸,他夫人竟视而不见,只幽幽叹道: “我实在不懂,为什么罴族和仙族不能好好相处呢?我这一生跟了你,不后悔!只是你不该杀无辜的人,一个才六百岁的小孩儿,正是可爱的年纪,你不该伤了她。若是我们的女儿也被人刺穿了身子,可又怎么样呢?唉!夫妇一体,你的罪过就是我的罪过!” 只见她双手持戈,对着自己的腹部猛地刺了进去,一股鲜血喷到熊断身上,她还紧紧的握着那戈的短柄,忽然哀伤一笑道: “我拔不出来了……夫君,剩下的,你自己还罢!” 竟倒在一旁,气绝身亡! 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心中竟然涌起一阵绞痛,为什么这样的恶人,还有这样的夫人?他夫人还是仙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熊断艰难的用左手将身子撑起来爬近他夫人旁边,将她身上的戈刃拔了出来,复又躺到她的身旁,将沾满鲜血的戈拿在胸前抚摸寻找着,忽然用力刺进了自己的心脏。他喘着气,左手缓缓放下去搂躺在身边的夫人……… 熊断就这样死了?一缕魂魄幽幽飘荡在两具尸体身旁,琯朗收了熊断的魂魄在一个白色的净瓶里! 我怔怔的看着紫衣夫人惨白的脸,她竟用如此决绝惨烈的方式在我面前自伤性命,一股凉意从触到寒光剑的指尖蔓延开来! 琯朗将我的脸搂进他的怀里,轻声道:“好了,没事了。我们出去吧……” “他的妻子是我害死的吗?她听见我说纨纨被熊断刺穿了身子,她就刺穿了自己……” “这位夫人今日不死,以她仙族的出身,熊断夫人的身份,无论罴族还是仙界,只怕也容不下她!” 叛族之罪十恶不赦,更何况她还反叛整个仙界! 爱情……爱情能让人如此盲目的吗?哦,她似乎也在背着熊断救人,对了那个黄衫女子呢? 黄衣女子躺在洞内靠里处,走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嫩黄的衣衫,琯朗伸手一凝,一道微光闪过。 “胸骨被熊断震断了,幸而不至于伤及性命,我先让她醒过来。” 那女子果然渐渐睁开眼睛,只是痛苦的哀叫了一声,我忙问道: “姑娘,你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我不会说的!” 表情痛苦,要挣脱开我的搀扶,声音里也多了一丝咬牙切齿! “掳掠你的罴族熊断已经死了,我是北冥无极宫的始影,他是天庭的琯朗。” 她要挣扎着起来,我扶着她只抬眼往外一看,便见她惊叫一声捂住了眼,战战兢兢道: “姐姐你们救了我吗?……我……我叫落月,我家……在群玉山!” 群玉山虽地处昆仑,却是独立于昆仑和仙界的神秘之地,也鲜少与仙界往来,天地四极与群玉山对彼此皆是敬而远之! 她说出群玉山三个字时略有些迟疑,可她既已受伤,若是不安稳送还岂不是更有损仙界守望相助之德? “我们送你回去,你的胸骨断了,小心不要乱动。” 她点点头,似乎很虚弱,只抓住我的衣袖,我只得抱了她出得洞去。 艳阳高照,天空分外澄澈,一丝白云缓缓流动,竟似游鱼缓缓行去。洞里洞外,竟是两个世界! 琯朗移来石块将洞口封死,仰望长空了无纤尘,阳光无分差等洒下大地,却忽然觉得人生不过如此,谁也不知自己会死于何处终于谁手,未竟之事挚爱之人更是无从周全了! 群玉山离西来之山并不远,却与蛮荒的西来之山迥然不同。远远望去连绵三座大山皆是云气氤氲,不辨仙府之所在。 落月指着中间一座山的山腰道: “在那里!” 这是树林中一片小小空地,有甘华等几种异样花草,却不见任何人迹,也不见门户所在! 群玉山是王母娘娘仙驾所在,从不允许男子进入。并且传闻群玉山仙子多有绰约之风致,仙族虽说人人皆有修为,多体貌端致,然群玉山超然仙界之外,太过神秘,人间种种传闻自不必说,就连仙界男子也以娶上群玉山女子为荣!这个黄衫女子年纪虽小,且形容狼狈,其体态谈吐便已胜过我见过的多少仙族女子,若是恢复如常更是风采玉秀不可方物了! 我脱口而出对琯朗道:“你在山下等我!”话一出口便发现自己竟如此心胸狭隘,回去真的要抄一抄道藏!琯朗闻言一笑,踏云而去。我看看周围,了无人迹,便朗声道: “北冥无极宫始影,冒昧前来拜会!” 了无动静。 四周山林烟雾缭绕,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几株白柳根系繁茂,树干直冲云霄,柔软的枝条忽然层叠环绕,倏忽移动,空中传来一声询问:“始影公主所来何事?” 这个女子的声音,澄澈明朗又柔中带刚,每一个字音都融入双耳,直透人心。 “落月仙子受伤,特送仙子回山!” 两株巨大的白柳之间枝条渐渐分开渐成一道月洞门,有一个青衫女子出来行礼道: “多谢公主护送落月回来,群玉山深谢公主恩德!” “仙家本分,无需言谢,我告辞了!” 那女子一直低眉顿首,听声音不是方才与我说话之人,我也不便多留,转身便行。 “始影公主请留步!” 这个声音清脆动人,甚是好听! 转身一看,一个云髫高耸的仙子的对着我行礼,碧蓝色的衫裙飘然欲举,眉间一点胭脂痣,浅笑盈盈: “婢子飞琼上禀公主殿下,娘娘想请公主瑶台一叙,未审公主尊意,婢子冒昧了!” 听闻王母娘娘有近身侍婢名飞琼,然眉目也不过秀丽而已,却是意态自然,不似仙界一般美色,想来群玉山女子必不是以美色动人,而是这难得的气度。 “仙姬有礼了,娘娘赐见,始影之幸!” “公主请!” 之前那个小仙带了落月进门消失不见,眼前似一幅山水画卷,青山在前,丝丝碧水自山间倾泻而下,树木错落花草繁茂,耳闻鸟兽之声却不见其影,远远可见几座殿阁在山间若隐若现,一座长桥横贯,恰似长虹悬垂,美轮美奂! 一片不知名的树上开满了花,浅碧、粉红的花瓣重重叠叠,微风轻拂,树上花瓣纷纷而落,铺上一层浅径,飞琼带路,我回身一看浅碧的小径却又消失不见,唯树林一片——看来即使有人闯进来了也不是能随便能窥得门径的! 王母娘娘是仙界传奇,传闻她是不死之身,谁也不知她活了多少年纪,轻易也不出山,外人轻易也进不来。今天却容我逗留在此,真是异事。 半山云雾之中有一小亭,亭下绿柳绕堤,围着一池碧水。亭边奇花掩映,凝聚半山芬芳。远远便见亭中有一女子,身着月白衫裙,似云如雾。 循小径步入小亭,惊见王母娘娘云鬟雾鬓,玉面如月,容色濯濯如春月之柳,眼中神采却淡若秋水,虽浅笑吟吟,却觉庄重静谧。 “小女落月,自幼散漫顽劣,这次私自下山,若非公主相救,只怕会有不测。群玉山万分感谢!” 声殊清远,如梦如幻,却又近在耳边,正是我在外面时听到的声音!不过,落月竟是王母娘娘的女儿! “娘娘客气了,我也是偶然路过,见到公主受伤,便带了她回来而已。” 娘娘浅浅一笑,发上两支玉凤眼珠流盼,明若朝霞。 “掳去小女的是什么人,公主可知道?” 将情形尽皆告知,王母蹙眉思索,我期待她为我解惑,然而她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我身边轻叹道: “许久不见了!此物公主用着可还好吗?” “不知娘娘所指为何?” 娘娘的微笑明媚无比,若非她声音中的有一丝圆润的沧桑,我真要把她当作与我一般年纪的人。 “混元石啊,你如何不知?” 当初父亲说无瑕从群玉山中寻得混元石,因其野性未除,锻炼成了云影珠才给了我,我倒忘了这原本是群玉山的东西! “谢娘娘宽宏,将这混元石赠予兄长!” “你兄长……应得的!未曾预料这混元石救了你,还因此救了我的女儿,你与我群玉山的缘分真是不浅呢!” 难道无瑕不是仅仅找到混元石,然后被娘娘默认,王母娘娘用了“应得”二字,他是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娘娘说这是我兄长应得的,是什么意思?” 王母望着瑶池碧水,微笑道: “你可知这混元石的来历?” 混元石 我怔了怔,平日里搜求史籍典章,孜孜于点滴历史,却从未追究过混元石的来历! “请娘娘赐教!”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时,气之轻者上升为天,气之浊者下沉为地,盘古遂立天柱定乾坤。百万年前共工怒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天地灭。天柱折断之后被烈焰灼烧,又被寒冰覆盖,如此几番俱灰飞烟灭,这是仅存的一块天柱原石,故称混元石。自那时起,它便一直在我瑶台的碧池里。如今,它形态已变,可有了新名字? 亭子下面便是一个碧滢滢的水池,清澈透阴,池底璇瑰灼灼耀目、水草游鱼皆纤毫毕现!可是,群玉山于我北冥素无交情,亦不许男子出入,无瑕又是如何从碧池里带走了混元石? “云影珠!” “云影珠……” 王母娘娘点点头,微有赞叹之意,忽然又道:“你为何要解封它?” “我妹妹流纨,为了救我被熊断所伤,三元已失其二,唯有一丝气息尚存。若我能养成解语花,便可救她,所以……” 王母点点头道: “你可知无瑕尚未成功?我若助你,你可愿意?” 流水淙淙,花香弥漫,如此静谧醉人之境,却觉得王母娘娘的声音中有一丝难以拒绝的压迫感。受之有愧,然却之不恭,只得在亭中忽然出现的莲台上盘腿而坐,闭目凝神,五心向天。 然半日只觉空气中一股极轻微的气流在我身边旋转,体内的云影珠似乎也有些活跃,我心下忖度,这大约就是仙法达到极高境界才能如此这般润物无声。 忽听王母娘娘轻呼一口气道:“这混元石乃亿万年前之神物,即便你父兄历经数千年锻炼封印,也只能解封到第四层。谁料你竟机缘巧合的来了群玉山,所以我才说你与我群玉山缘分非浅!” 我心头一凛,难道解封云影珠原是不可能,如今又可以完成了? 不待询问,飞琼仙姬手上拿着一只极不起眼的木盒子递给我,娘娘道: “这丹玉宝笈送与公主,依照这宝笈中的上清宝文所指示的功法修习,公主的仙力修为自会精进。公主将宝文记熟之后,将这盒子上的封条贴上,它自会回我群玉山。” “娘娘帮我祛除云影珠野性已是大恩,怎敢再劳馈赠?”如此早已不是报答,而是施恩了。 “我这一生唯有两个女儿,落月才过了一千七百五十岁的生辰。也许你觉得是我助你,焉知他日不是你助我?又焉知一定是助你而不是害你?!” 我无言以对,只得收下。王母轻轻一笑,刹那间眼中似有万年沧桑: “罴族既已挑衅,我群玉山焉能坐视!公主亦可上覆北冥王,我群玉山全力配合诛杀罴族甚至他们的同谋!你要知道这世上万端,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王母娘娘眼光淡然,语气中凛然不可侵犯之意昭然。我才觉得自己识见粗浅。群玉山岂是逍遥世外就能成为仙界传奇?自然也不会浅薄的施恩望报! …… 有了群玉山的秘笈和云影珠野性的沉寂,我终于顺利解封到第六层。 父兄一直忙着北冥各族的安抚和巡查,还要协助昆仑围剿罴族,因罴族四散奔逃,北冥和昆仑兵力不够,便上奏天庭请求援助。 蓬莱增兵五百,而南冥王却说南冥外海有异动,未派一兵一卒。 虺族似乎一直了解琯朗的动向,虽然他调查发现罴族和虺族合谋叛乱,可是在天帝的御前会议上—— “虺族?你说那些只能活五千年连人身都无法修炼的在泥淖里沼泽里爬来爬去的蛇会和罴族合谋叛乱?还会隐身术?无稽之谈!” “罴族也就是要报两万年前被北冥打败的仇,若不然,为何连月来毫无动静?” 大皇子阏伯更是讥笑琯朗不过是要出风头,二皇子实沈则说阏伯不过是被抢了风头所以说风凉话! 罴族的行为的确匪夷所思,也没有人相信琯朗这个天庭无职只不过徒有云霄尊者尊号的人! 除了天帝! 天帝雷霆震怒,要他们两人率军到下界视察情况,两人极其难得一致的一起瞪了琯朗一眼! 琯朗却觉得事情的严重性超乎想象——竟有人能精确的了解他的动向,在他追击罴族大王云无心时,云无心竟能在他眼前失踪! 如今我解封几近完成,连月来的苦练急于寻得历练之地,便求着琯朗也带我去蓬莱,无瑕却不放心,非要让他的助手飞扬也跟着。 蓬莱森林湿润闷热,阳光穿透树丛,地上光影斑驳,煞是好看,风声鸟声,声声动听。 林中太密,忽见一个黑漆漆的像鬼一样披头散发的罴族士兵手中牵着铁链,似乎拖着什么东西在地上! 正想一试身手,没想到他竟松了手中链子,狞笑着将手中斧头向我挥来。 难道所有罴族人都认识我? 一道绿光向着那熊兵一剑当胸刺过,同时到的还有琯朗的掌风!那熊兵立即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我愣怔之下闪过,却见是曾来无极宫偷玉坠的树精,如今我不过使出三分仙力,便能轻易制服了她。 她很意外,却没有惊慌和愤怒,反倒有些如释重负的淡然一笑:“我多事了!” “为什么要救我?” “公主以为我们青松一族叛乱了?时至今日,你还不阴白我来抢玉坠的用意吗?” 树族灵气有限,五千年方能修得灵识,万年方能得人形,树精一族从不曾列入仙族上仙之属,常常依附走兽类族群。灵机的狐尾玉坠是修炼神器,只对走兽类修行有益,却于树族无用,当初百思难解,如今却了然她必是为了罴族而偷。 “我没有仙力就是你告诉熊断的?” “是我!” 愠怒直冲脑门,接连扇了她数个耳光,她白皙丰媚的脸颊开始泛绿,嘴角也渗出绿色的血液,可是她的脸上挂满了嘲笑!我怒骂道:“叛徒!” “无极宫守卫森严,狐族水玉是神器,我怎可能带着它顺利离开?我犯险现身就是为了提醒北冥,天下并不像你们所以为的那样安全!可笑北冥只顾着老太太的庆生,你们的眼里哪里还有天下苍生?有什么资格受万民的供奉!” 哼,这些半妖精怪极会撒谎骗人,更何况她还这么咬牙切齿!“闭嘴,你若真心提醒,自会直言相告,你偷水玉是为了罴族修炼!” “你们会信吗?别说是一年前,即便事到如今,除了北冥和昆仑,有多少人会信罴族要祸乱整个天下!我一死不足惜,可我的族人还在羆族手里。你以为我出卖了你,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幽灵花不是还在吗?” 那一日纨纨和灵机跟我闹着要去看幽灵花,北冥王族女子养育解语花不是秘密,可当时就连我也不知道幽灵花是为我准备的,她与我交手时发现我毫无仙力,便能联想到这幽灵花不同寻常?若聪慧如此,自然不能留她性命!不过在她死前,须得想办法让她招供! “你既有此心,那你说,罴族据点在何处?” “我不能说,只求一死!” “你死了,也是叛徒!你们松树一族,都是叛徒!” 她蓦然大笑,柳叶眼里充满了质疑和嘲讽: “公主即便没有仙力,也是仙界人人尊奉的北冥长公主,哪里知道我们树族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受人驱使承受折磨,我哪一样刑罚没有尝过?!你们仙族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从来不屑多看我们一眼!可你们对统治着的这天下,又了解多少?” “叛乱就是叛乱,你有什么可狡辩?” “公主身份尊贵,岂知有的族群有的人,单是为了活着,就已经费尽了举族的力气!” 为了活着,就已经费尽举族的力气?难道这天下很不太平吗?她身形柔弱,难道这具小小的躯体真的承受过许多刑罚? 琯朗见我不语,才问道: “你可能告诉我为何你会隐身?” “树族本不会隐身,只因我修炼极快,三大王熊威让我修炼隐身术,修习之时,每到关键处都是熊威亲自帮我打通八脉。一开始便是六十四句口诀,第一句是天玄地黄。其余的,你们用尽刑罚,我也不会说了。” 她倒是不讳言,然我惊讶的发现琯朗修长的手指捏成了拳,身子也微微一颤!隐身术……难道这与他师门的秘术相类? 那绿树精瞟了我一眼道:“不过罴族应该没想到,隐了身也会被人看见!” 琯朗清眸一抬,应声问道:“公主能看见隐身人的事,你可曾外泄?” “未曾,只是他们未必不能查到……”她忽然神情凄婉,哀哀求恳道:“树族小仙绿汐,请求仙君看在我未曾泄密的份上,只对外说我已伏诛,青松一族恳请仙君怜悯!” 伏诛?难道她还要保全什么人?青松一族,难道她还有族人被罴族所囚?我看了看琯朗,没想到他略一思忖竟毫不犹豫的应下来,只道“你既是罴族的帮凶,按仙族规矩,还是要上报天庭的!” 咦,他竟能做天庭的主吗? 不过很奇怪,琯朗今日为何能避开虺族的眼线?一念相询,琯朗沉吟道:“也许他们疏忽,也许他们是故意……罴族不过是虺族掩人耳目的棋子,早晚是虺族的弃子!” 来不及为罴族的愚蠢愤怒和感伤,旁边那个罴族人牵着的……人?忽然“呃”的一声,一动不动了,我忙上前一看—— 长发覆身,面白如玉却泛着水光、像鱼一般光溜溜的;身体修长,身上的衣衫极其艳丽光彩。这是……人鱼? 绿汐 周围皆是树木,水份尤多,凝聚一掬清水给她浇在脸上。得了水汽滋润,她终于睁开了秀媚狭长的眼,目光惊疑: “你们……是什么人?” 琯朗和飞扬都悠悠然站在一旁,全不理会。虽然是人鱼,也是美人鱼啊,琯朗也就算了,飞扬怎么也不怜香惜玉? “北冥无极宫,你听说过吗?” “哦,无极宫?跟我们南冥大阴宫一样的王廷?” “是的,我是始影。” “你是北冥公主?小女子是南冥沃蕉族的红绡,求公主怜悯搭救!” 我北冥果然是人太少,连南冥海中的鱼类都知道!!这开枝散叶的事,得提上无极宫议事日程!唔,首先要把炎珝的腿打断了,免得他再来纠缠无瑕……哎呀,眼前一粒粒分娩晶莹的珍珠滚落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别哭啊……告诉我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一个肤色晶莹的美人——虽不是人类——忽然从眼里掉珍珠,真不知是可爱还是可怕! 她点点头,却依旧抽抽搭搭,我见犹怜。 “我们沃蕉族住在南冥外海的沃蕉岛上,族人们喜欢纺织,便常打扮成人类一般,拿了珍珠去陆上与人换些东西,从不与他族起争执的,就是在岸上受了气,族中长老也不许我们与人争…………最近几个月不知怎的,族人忽然连续失踪,我今日在家里,什么人也没看见,忽然被打晕了,醒来后就被那个可怕的人绑着……后来就看到你们了,公主,这是哪里?” 绿汐在一旁倒不问自答了: “罴族为了炼制兵器,才捉了她们许多族人,逼迫她们从眼中产出珍珠甚至血珠好去换炼制兵器的材料。” 珍珠又扑簌簌掉落,红绡的语气又气愤又焦急,梨花带雨,如泣如诉。 “他们掳掠我们族人有什么用?我们离了南冥沃蕉岛的海水,是没办法产出珍珠的……啊!殿下,我的族人,那些坏人一定会杀了他们的!最早失踪的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可能血珠也已经产尽,说不定已经……殿下,求你救救我的族人!” 绿汐和罴族士兵将她掳道蓬莱,看来蓬莱有罴族据点无疑了! “你们失踪了那么多人没有上报南冥大阴宫吗?” “长老早就报告了,南冥王也派来海将在沃蕉岛布防,可还是不停的有人失踪,就像我今天独自在洞里纺纱,什么人也没看见……” 绿汐偏着头又是一言不发! “红绡,我们会着人送你回去,你回去以后,告诉族人不要单独行动,最近最好都不要外出了。” “公主,我们族人还会失踪吗?是什么人抓走我和族人们的呢?” “抓你的这个罴族士兵,已经被我们杀了,等一切调查清楚了,南冥王会告知一切的。” 红绡点点头。 琯朗唤来森林土地,让飞扬带红绡跟随土地去蓬莱王宫紫竹宮。 绿汐竟主动询问: “公主和仙君何时带我去天庭?” “罴族的背后还有同谋,你真的要替他们隐瞒吗?” “我若说了,仙君能救我松树族的大君桓拨和我的族人吗?” 绿汐目光炯炯盯着琯朗! 青松族反叛是实,即便她知无不言,青松族也只是无功有罪! 且琯朗此前认为虺族才是大患,天庭尚无人肯信,这样一个小小树精的话,又有谁会信?谁又会做主去救她的首领、族人? 琯朗眉心微蹙,沉声道:“天下将倾,你还是不说吗?” 绿汐冷冷哼道:“我松树族也是天下之一,松树族若不在了,其余仙族与我何干?” 真是说得好有道理! “带她去天庭,天庭会重视吗?” 眼前并无确凿证据,琯朗只是推测,的确不能服众。 我信,只是因为我信他!而父亲信,也许是因为他谨慎,也许是因为他最接近罴族! “会的!” 琯朗除了带绿汐,还准备带着那个黑漆漆的罴族士兵的尸体,我忍不住又踢了两脚! 琯朗笑道:“别踢了,还有用呢!” “剥了熊皮做椅垫么?这么丑,我才不要!” “当然不是,我先带你看个有趣的!” 琯朗拉着我走到密林深处,酿酒~引怪~喝酒~绑! 都是琯朗的活儿! 我只悠哉悠哉晃着寒光剑对着面前两个大傻狍子道: “喂,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啊,人!骗子!” 蠢笨懵傻!哈哈哈! “对啊!我们专门放了酒给你们喝的,你们是谁啊?” “骗子,我们不说!” “不说吗?” 寒光剑在他们面前飞来飞去!两货眼珠不错的把两个头摇来摇去! “嗯,我先割你们一人一块肉来烤一烤,看看香不香,不香的话再割一块啊!” 琯朗便把火堆和烤架子都摆上了! “不要!”“不割!” “好!不割肉,不过你们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们每个身上割上三百六十刀!” “滚来!” “滚去!” 滚来滚去?哈哈! “好吧,滚来滚去,你们看见这个怪物没有?他是谁?他干过什么,快告诉我!” 见了那羆族士兵的尸体,两人吓得不行,赶紧你一言我一语的生怕说得迟了。可听了半晌却发现都是断片残句,语无伦次乱七八糟,什么沼泽不见了、一条鱼熊…… 慢慢的我和琯朗才捋清了情况:这人是某个罴族将官的卫士,刚从南冥沃蕉岛带了一个鱼人路过这里,他们的据点在蓬莱东部的一片沼泽中…… 滚来和滚去看着琯朗,半日又冒出了几句: “娘~”、“哭鼻子,羞羞”、“肚兜,哈哈”“红的”“飞了”“金亮亮”…… 琯朗忽然迫近他们身旁,抓着他们颤声道:“是我娘?在哪里?”滚来和滚去被他焦急的神色吓住,拼命摇晃脑袋:“不、不知道!” 我从未见琯朗如此失态,如此神伤。我知他自幼失了父母,却不知他心底隐藏着这么深刻的痛……我对他,竟一无所知! 琯朗颓然呆立,无助的神色令人心悸,拉着他坐下,把脸贴在他的胳膊上,好希望能温暖他一点点。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即将消散的光。须臾琯朗神色恢复,然双眸如雾,语气十分轻微。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只记得一百岁的生日那天,他们带她来见我最后一面。母亲微笑着抚着我的脸,温柔的唤着我,可是……他们还带走了关于我父母的一切,我连一点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他的眼睛里溢满了柔和的光,像在回忆一个美好的画面,可却是多么残忍的画面…… 这样的深沉的伤痛,如果提一次痛一次,我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你别忘了,有我陪着你呢。” 琯朗捧着我的双手在唇边轻轻一碰浅浅一笑,把他深澈的哀伤深深的埋在了眸底,再也见不到一丝痕迹。 玉镯 琯朗说“镯子自幼随身,不知从何而来”,竟从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他母亲的东西呢? 难道真如母亲所说,男子和女子的思路大不相同,女子的直觉往往不循逻辑,也毫无理性,有时候拐弯抹角却能准确推测! 琯朗自幼跟着伯父和师父,都是男子,大约没有人教他如何拐弯? 在蓬莱空中地上上下几次,灵儿都被我这路痴惹得十分幽怨的嘶鸣了两声,我抚着它洁白细腻的羽毛道:“好灵儿,回去允许你抓金睛兽玩。”心道“金睛兽别怪我啊,谁叫你去追灵儿的好朋友雪天狮,还差点吓掉人家肚子里的小狮子的。”灵儿振奋了精神耐心的找了半日,才找到昨日发现滚来滚去的树林。 没多一会,滚来和滚去摇摇晃晃的走来了,又似昨日那般四面叫骂,哈哈!虽然好笑,我却等不得,从树后跳出来定住他们,左手拿着酒碗,右手晃着寒光剑道: “还认识我吗?” 他俩吓了一跳,漆黑的脸惊慌错愕,眼珠子转了转,死死的盯着我手里的酒,嘴边迅疾的悬挂起了瀑布! “我问问题,谁答的快谁就喝酒,谁要是敢偷喝,我就割谁的肉,听懂没?” 他们不停的点着头“嗯嗯”的答着,解了法术,这两货看都不看我一眼,蹲在地下眼巴巴的攀着酒坛子口水嘀嗒。 将手腕上的两只镯子褪下来递到他俩面前道: “这是谁的?” 两货伸出脑袋左晃右晃的瞧了半日,滚来忽道:“女人!” 一说完,滚来便去挠头上的毛,我唯恐掉下两只虱子来,忙缩回手。 “好,滚来好样的,奖励你一碗!” 滚去赶紧嚷道:“我知道!” 我端着满碗的酒道:“不行,你得说点跟他不一样的!” “哭了!” “谁哭了?” “女人,哭了!” “好,滚去也喝一碗!还有什么,赶紧说!” 这俩生怕喝不着,抢着抢着开始喊:“肚兜”、“生孩子”、“挨打了”、“病了”、“海里”、“不见了”、“好多蛇”、“新娘子”、“修房子”、“剑”、“杀人了”、“雷劈,好可怕”…… 太乱了,幸而随身有纸笔,赶紧写下来,这俩货有些形容不出来,就在那比划,我还得猜! 记了满页的纸,他们忽然都不说了,哎,要问点什么东西出来实在是累得慌! “戴镯子的那个女人,生了孩子?” 滚来点点头:“生了!” 赶紧喝了一碗酒,嘿嘿笑着看着滚去。 “生的孩子是谁?是昨天跟我一起来的白衣仙君吗?” 滚来又摇头又比划,滚去也摇头! 唉!满怀的热情忽然冷到冰点! 滚来指着我大笑道:“生大人,真笨!” 滚去锤着胸口道:“婴儿,嘿嘿!” 真是!晃着剑恨不得戳他们两下! “那白衣仙君是那个小婴孩长大的吗?” 滚来想了想,“嗯”了一声,赶紧喝了一碗呵呵直笑! 滚去又没喝上,一脸焦急! “那个生孩子的女人怎么叫孩子的?” 滚来道:“朗儿!” 天哪,我手上戴着的,竟是琯朗母亲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滚来忙道:“叫娘子?” 我摇摇头。 滚来挠挠手臂,可怜巴巴! 挥挥手,让他喝了一碗! 滚去低了头锤脑袋,一副苦思的样子,忽然道: “大肚子!” 这不是废话嘛,真是! 滚去指着坛子道:“喝!” “好,你喝一碗。我再问你们,那个女人呢,后来去了哪里?” 两货都摇头,滚来做出一副抱着孩子的模样,滚去护着他们的样子,喔,那是他们一家人一起吧! “然后呢?” “女人,一个人!” 俩人比划完了,各自喝了一碗,拍拍肚子! “后来呢?” 滚来道:“死了!” 滚来往后一倒躺在地上,又爬起来笨拙的做着似乎挖地的动作! 我急道:“在哪里?” 他们俩面面相觑,一起摇摇头: “不知道!” 犹犹豫豫的想拿酒喝,又看看我缩手缩脚的。 无奈摆摆手:“喝吧!” 他俩兴高采烈的各自喝了一碗。 拿出玉琯来,滚去站起来做了个吹奏的姿势,过来忙也站起来比划道:“吹,呜~呜~” 这是琯朗还是他伯父? “还有吗?” 他俩摇摇头! 为什么与玉琯相关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我看着满满的一张纸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听滚来压低了声音道:“树动了!” 滚去的声音也低了,还有点颤抖:“鬼来了!” 我赶紧记下来问道:“还有呢?” 俩货竟伸出手来互相在对方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竟又抱在一起团成了一团—— 滚了! 哈哈,怪道叫滚来滚去! “喂,酒不要啦?” 这滚来滚去头也不回的滚的远了! 不,不对! 林子中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身后不远处灌木丛中树叶发出被踩到的吱吱声,还有蜥蜴被踩断尾巴的惨叫声,钩嘴鹛忽然惊叫声声,又仓皇的闭了鸟嘴翅膀扑棱了一下像是奔跑的动物打个趔趄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野兽?妖怪?握剑在手,压低了身子缓缓转过身来。 密林中一些灌木的枝叶的确在动,不一会儿一个奇怪的东西拨开了树枝出现在眼前: 尖尖的头盔,没有面罩,青白的脸瘆人得很,眼睛硕大,身躯瘦长,一身银色的披挂,正攀着树枝左顾右盼! 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过肯定不是仙族! 这人阴阴看起来不威武,我却一阵头皮发麻,手臂上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它究竟什么东西?它看见我了吗?我要不要找地方躲一躲? 一阵风过,身边竟又多了一个人! 绯红色的宽袍大袖,手中一柄折扇! 见鬼!这么张扬耀眼的谁看不见?! 他摇晃着扇子怪模怪样的弯着腰瞧着我笑道: “你在这蹲着做什么?怎么一动不动?” 我不停的使眼色,这个货一点都不理解,反而凑过来看我的眼睛道: “眼睛抽筋啦?哈哈哈!” 真想一剑割掉他的大嘴巴! “那个怪东西你看到没?” 炎珝站起身来四周瞧了一圈道: “没有啊!” 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对劲,炎珝也反应过来连忙蹲到我旁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道: “你看到什么?在哪里?” “东南方向,八十步远,一个戴着尖头盔八尺高银色披挂的怪物。” 炎珝悄悄伸出头去瞧了瞧又摇摇头。 只有我能看见,要么是罴族要么是虺族!只不过刚刚炎珝这么一折腾,就算我原本没被他看见,此刻肯定也被发现了! 炎珝忽然脸色一凛,“嗖”地站起身来将扇子一扔,那扇子飞旋空中飞出数条光线直逼那怪东西去,那怪翻身闪躲,却也还是被一道光刺中他的腰部。 我立即捻诀驱出寒光剑,那怪举刀要反击,一招“迎风拂柳”,剑锋穿透他的铠甲从身后飞出,那怪徐徐倒下。 炎珝直奔过去用拿出一根软绳捆住那怪,想必是那怪受了伤不能隐身了。 我这一击感觉使出了九分力,坐在地上冷汗直冒,奇怪,炎珝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经过蓬莱,偶然拨开云头见你的鲲鹏在那边湖里喝水呢,便下来瞧瞧。你又怎么会一个人在这?” “昨天来此地找到些线索,今日得空便来看看!” “嗯,这怪物可怎么办?” 我现在已入仙箓成为天庭仙使,可以传唤城隍、土地了,便念了个咒。土地晃悠悠上来拜见,城隍也大步赶来。 “我和南冥炎珝世子抓住一个犯人,你们可能上覆蓬莱王廷?” 城隍拜道:“仙使有所不知,我等位卑,不能面见蓬莱王,我等得先去禀报长史大人。” 事急却还不能从权,无奈点点头,城隍和土地去了,炎珝怪笑着问道: “你什么时候做天庭仙使了?” “今天!” “是因为你能看到隐身之人,为了探查罴族和虺族?” “嗯!” 猛地想到他们南冥毫无作为,瞪了他一眼! “哟,眼睛又抽筋了!” “多亏了你东游西荡,才歪打正着。” 炎珝翻个白眼道:“先审问,等会儿再跟你吵!” 这厮! 那怪物匍匐在地上,炎珝一脚踢他转过来,却见已奄奄一息。炎珝倒也不嫌脏,伸手剥开那怪的盔甲道: “这怪想来地位不高,这只是一般的银丝软甲,咦,你的剑竟穿透了他的金刚护心镜!完了,这怪物快咽气了!” “嚷什么,你弄醒他,让他招点什么啊!!” “已经死了!你下手也太重了,这么狠怎么嫁的出去!” 炎珝一脸幸灾乐祸的痛心疾首! 挥舞着寒光剑刺过去,炎珝笑眯眯的直往后退! “你是不是有病?滚回去吃药啊!还有,不准再来我北冥!” 额,被蓬莱长史派来的柃浲仙将看见!炎珝笑容可掬的与柃浲仙将将事情简单一说,等柃浲仙将带走了那怪。我便唤来灵儿要回北冥,炎珝却拦住了我: “你这眼睛抽筋的毛病得冶,恰好我有药,去一趟南冥呗!” “你是到处浪荡,怕回去了挨打吧!” “哎呀,被你看穿了,你给我做个见证,否则我爹要骂死我! “喔,我会放鞭炮的,不是祭奠你啊,是庆祝仙界少了一个讨厌鬼而放的漫天烟花!” “最毒妇人心!” 我哼了一声,灵儿便挥舞着大翅膀扇将过去,大风呼啸,吹得炎珝的脸此起彼伏,还飞了一脸的羽毛,炎珝打个趔趄闭着眼睛摇着双手道: “求饶,求饶!有正事,正事!南冥至今未遣一兵一卒,今日之事正是让我父亲改变主意的绝佳机会,这你得帮忙了吧!” 拍拍灵儿的翅膀,灵儿歪着头审视着他,炎珝怪叫道:“哎呀,它还瞪着我!”见我无动于衷,曲肘往灵儿身上一靠絮絮道:“你能看见隐身人的事,若不愿意说阴,那也不必去了!” 也是奇怪,他来北冥和父亲商议围剿罴族之事,父亲和无瑕唯恐我这本领外泄的,竟未曾瞒他。 南冥王为一方之王,告诉他似乎于天下有益,倒也无妨,便点头应允。 炎珝嘿嘿一笑,与灵儿大眼瞪着小眼,忽道: “你这鲲鹏如此蠢笨,你竟叫他灵儿?” 灵儿转头便在他肩上啄了一口,听见炎珝“哎哟、哎哟”直叫唤,兴奋得嘶鸣着飞快的往南冥飞去。 大阴宫主殿名“金阴殿”,不愧其名,金碧辉煌阴光灿烂。 南冥王正在殿中议事,阔脸通红、威风凛凛,一见炎珝,立时面带怒色,瞥见了我迅疾又成了不解和漠然。 “父亲,儿子有要事禀报!” 南冥王令属下退去后,几近咆哮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臭小子,你滚到一边儿去!” 转眼又清了清嗓子,可不管怎么清,也是粗嗓子啊,只是声音故作笑眯眯的,声音也降了许多: “始影啊,你昨日救了我南冥沃蕉族人,我正要上表请天庭褒奖。今日你又到了大阴宫,是不是我这逆子欺负了你,别怕,告诉伯伯,伯伯替你出气!” “啊……没有,今日反倒是炎珝救了我呢!” 不过南冥王竟这么说,难道炎珝常常欺负别的女子? 哼,瞧他那招蜂引蝶肆意招摇的样子,小时啷当果然大了也不佳! 糟糕,无瑕整日与他形影不离,会不会被他带坏了? “哦?臭小子别说话,始影你说!” 将经过讲完,南冥王的脸色便迥然不同,变成了诧异、好奇、审视!! “那些隐形的人,是什么人?” “父亲……” “你别插嘴,我跟始影侄女说话,有你什么事!嘿嘿,始影你别理他!” 前半截骂炎珝,满脸的不耐烦,后半截却一脸惠风和畅,变脸变得好快! “我曾看见过两个,一个是松树精,以前曾经到过北冥,但所有侍卫都没看见她。昨日她与一个罴族士兵一起掳掠了沃蕉族的红绡。” 南冥王点头道:“原来掳走沃蕉族的和到北冥的是同一人?” “是,第二个就是今天那个怪物了!” 南冥王转头看向炎珝道:“该你说话的时候,怎么又闭嘴了?” 还有这样的父子,我真是第一次见! “我一开始的确没看见,始影告诉了我那怪的大约位置,我御扇出击之后只知道已一击得中,待始影出剑之后,我才看到此人倒地!若非亲眼看见,我也实在难以相信仙界还有隐身术!” “嗯,始影你也难得来一次大阴宫,炎珝的母亲老在我面前夸你,她知道你来一定高兴。臭小子,去叫少微来陪始影去见你母亲!” 这可真是没完没了,但听炎珝道: “父亲,始影专门绕道来南冥解说此事,已是耽搁了回北冥的时辰,想来她也累了北冥王也是悬着心,不如让我先送她回去!” 南冥王竟微有笑意的点着头,想来是极少面露温和的笑容,这表情真是怪异得很: “还是我儿想得周到,你可妥当的送始影侄女回去!始影哪,闲暇时多来走动走动才好,王后一直说若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下次定要来多玩两天再走!” “是!” 炎珝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果然一出了金阴殿,炎珝便开始恢复讨厌鬼本色: “哎,我勉为其难,送你回去呀!” “很不必!再见,哦,再也别见!” “那不行,得见,我这样丰神俊朗的,得天天见!” “可惜可惜!你说你丰神俊朗原是不错,不过你却不知你何时最是丰神俊朗!” 炎珝的狥狔兽和他一样满脸的沟壑纵横,他曲肘靠在它身上,笑眯眯的拱起他眼下的卧蝉,跟狥狔兽皱巴巴的脸有得一拼: “噢?什么时候!” “闭嘴的时候!” 炎珝折扇一摇,鬓边两缕发丝飞扬起来,他抬眸眨眨眼笑道:“喔,要我闭嘴可难了!” 这个人是有病吧,招惹我哥哥还不算,每次见面都怼我,难道我前世跟他有仇? 遇刺 不论我多么不愿意与炎珝同行,他始终潇潇洒洒的斜躺在他的通红毛皮的狥猊兽身上,跟在我身后一射之地,绯红的衣衫飘飘扬扬,活像狥猊兽喷出的火焰。 正巧无瑕在家,见炎珝送了我回来,十分严肃的把炎珝骂了一顿。 可惜像炎珝那种脸皮比北冥瀚海万丈寒冰还厚的人,这么温温然的骂他,能有什么用? 父亲闻听我独身犯险,便不许我再出门。正好还剩最后一层解封,我的剑法心法咒念等仙术道法虽烂熟于心,却不善用;二则也缺乏实战。今日若非炎珝反应神速,我都不敢肯定就能毫发无损的回来。遂每日在修舍苦练,有时御风师父和琯朗也与我拆解一番。然滚来滚去所言,我每每想到那日琯朗心伤的样子,总不能下决心交给他。一个月后,又到了解封之期。 这最后一层解封艰险异常,父亲依旧选择灵玄老君的虚云洞。奶奶和玄风师父陪着我,无瑕和琯朗则定了时辰轮流来守着我。 在近一丈深的冰层里屏息凝气,云影珠的混元之气冲击心神,激荡四体,我不停的在脑中默念:“太虚,一虚也;太神,一神也;太气,一气也;太形,一形也。形神一也!”细细的体察混元之气的虚实沉浮,导引入全身二十四脉,大约过了十几个时辰,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这不同于解封云影珠屏息凝气的窒息之苦的心悸,是来自心底的茫然而彻骨的不可知的恐惧,一波一波的荡漾着猛烈的摧折着我的心神! 睁开眼睛,四壁皆晶莹雪白,可是身边的冰层外冰层被斫砍的声音越来越近,碎裂的冰块不断的掉落,冰层越来越薄,一个人影正肆无忌惮狂喝着要摧毁冰层! 运气、调息,身子慢慢的有了一点点温度,血脉中也开始有了一丝涌动的力量,可是解封期间我就好比婴儿一般毫无仙力护身,冰层已完全碎裂开来,眼睁睁的看着一柄长剑刺向我的心脏。 我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人,银白盔甲青白的脸,黄眉黄发,一双三角眼里射出狰狞凶恶的光! “啪”的一声,低了眼看着他刺向我胸膛的剑,仅仅刺入我身体半寸的剑尖不堪冰冷竟自断裂,原来我的身体冰封如石般坚硬! 虚云洞的温度迅速让我的身子温暖了起来,体内气息汹涌澎湃在血脉中胡乱冲撞,胸中一阵热血暗涌忽从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来!这人竟饶有兴致的看着瘫倒靠在冰壁上痛苦万分却又无力挣扎的我哈哈大笑: “好叫你死得明白,我是虺族人,始影公主,听闻你能看见隐身人,怎么样,有何感想?” 那人把玩着残剑在我跟前走来走去,每一脚似乎都踏在我的心上。越过他的双腿,我看见前面一丈之远的地方,是奶奶的拐杖躺在地上,奶奶……眼眶一热流下泪来。 虺族人,此前只存在于琯朗口中,唯有父亲这个将大荒山掘地三尺才深信罴族有外援,而这个外援就是琯朗所说的虺族人,竟如此这般站在我的面前!! 脸色惨白瘆人,体型瘦削却双目精气外露,即便我解封完毕,只怕也未必能胜他! “宵小之徒,趁人之危……” “哼,你杀我兄弟的时候,难道不是趁人之危?最讨厌你们这些仙族,满口仁义道德,将我们兽族当坐骑,当奴隶。如此行事下作,还好意思标榜修德大成,成仙成神,简直无耻至极!!” “造反就造反,偏那么多说辞……” “听闻你能勘破隐身术,恰好有人告诉我你还需要闭关修炼,岂非天赐良机?你父亲此刻身在中土,你的兄长刚刚离开,侍卫们也刚刚换了岗。至于那个琯朗,哼,我们几乎有半数的高手每日的任务就是掌握他的行踪!你先死,过不了多久,琯朗就来陪你了!” 他的剑尖划过我的脸颊,死亡离我如此之近,闭了眼睛,心中的焦虑和恐惧反而平静下来——我闭关解封事属机密,除了父兄和御风师父玄风师父外,唯有琯朗一人知晓,就连住在无极宫的灵机和华瞻都不知道。虺族人从何得知?他们还要杀了琯朗,不! “哼,你们怕了他,才趁他不在……” “瞪什么瞪?死到临头还这么凶狠,哼,你以为你有多美?啊,我只需要一刀,你就比罴族最丑的人还丑……哼哼……” 凌厉冰冷的剑锋划破了我的脸,鲜血淌出来却像熔岩一般烙烫着我的肌肤,不,我的每一滴血都是留给纨纨的! “用我的剑刺穿我的心脏……你就成功了!” 若我的血和幽灵花救纨纨,应该抵得过父亲和哥哥失去我的心伤。纨纨,不要怪姐姐让这怪物触碰了你的剑啊,只有这样他才不需要拔剑……眼睛往洞口的方向望去,奶奶全副披挂的倒在地上,天风神将,竟殒命于此,该死的应该是我…… 鬼雄的神色嚣张而欢快,把玩着手中的寒光剑,一双三角眼却眼珠不错的打量着我,似在思考从何下手,泛着淡蓝色微光的剑锋从我的脖颈划下,他兴奋的舔着嘴唇嘶吼起来,眼光忽然变得贪婪,难道……我临死还要被他所辱?不,心中涌起一团汹涌的烈焰似要撕裂我的身体般迸发出来,身上的出云剑飞向他的脑门……然而如强弩之末般颓然掉落…… 比死更深的恐惧袭荡了我的心,鬼雄暴怒的扇了我一掌,眼中燃着火焰,嘴里却发出猖狂的狞笑,他丢了剑,摘下头盔,解下黑色的披风……我方才就应用尽全力自断经脉,现在却连死的力气都没有……鬼雄的脸狰狞的狂笑着,欢快而兴奋,蹲下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冰冷发青的手捏住了我的下巴,他狞笑道:“落在我手里的滋味如何?”另一只手伸向我的后脑,将我平放在地上,我竭尽全力的寻找着经脉中残存的仙力,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我就能冻住了他啊,可是除了流眼泪,整个身体不能动弹分毫…… “美人,别哭啊,啊,杀了你确实太可惜了,我干脆震断你的心脉,将你带了回去,你身上什么珠子石头,也能炼化了,人嘛,嘿嘿,哈哈哈……” 然这兴奋的吼叫戛然而止,银白的剑尖从他的胸前“扑”地冒出来,旋即身躯高高飞起远远的被掷在洞壁上,重重的倒在地下,三角眼睁得老大,死不瞑目的望着洞口的方向。 洞口的光线映照出一个白色身影,带着耀眼的光芒照耀了虚云洞的每一缕阴暗,仿佛从星空中下降的天神一般奔到我的面前……他就像顶天立地的盘古大神一般,那么不厌其烦的来救我…… 泪光浮动,胸中的热血和委屈汹涌澎湃,琯朗轻轻的扶起我让我整个人都背靠在他身上,明明他的身子在颤抖,声音却沉敛如深水,在我耳边喃喃:“不要说话,也不要哭,有我在别怕。调息运气,慢一点。” 他两手分别握住我双手,一阵溪水一般柔和的气流涌进我的八脉之中,我知道我唯有安静五脏,和通六腑,精神魂魄固守不动,才能保住性命。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身子有了一丝力气,想要睁开眼睛来想要看看琯朗,却听他轻声道:“有人进来,你不要动,一切有我。” 我无力的“嗯”了一声,耳边只听得琯朗挥掌的风响和有人闷声倒地的声音。朦胧睁眼只看见洞口一个浑身银白的人躺在那里,又支持不住闭上了眼,尽量追寻着体内气息的踪迹。 琯朗的汗水顺着脸颊滴到了我的脸上,身体里的气流冲撞与他的仙力相搏斗,半晌才被他的仙力一一导引归位,慢慢的顺畅平稳了。 我坐起身来,汗水却不知何时湿透了琯朗的衣衫,我身上的血迹和地上融化的冰水染尘脏污了他的白衣,他靠在洞壁上看起来累极了,却眼光柔和,盛满了喜悦。 “你试试气随意走,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换防的侍卫们将奶奶和玄风师父抬回了无极宫,然而不见了鬼雄和另一个银白披挂的人的尸体。我能走动,琯朗却脚下虚浮,只能由侍卫们扶着回去,然而此刻我却顾不了他,联络了父亲和无瑕,我要给奶奶梳洗换衣。 奶奶银白的头发很是漂亮,记忆中从来不曾有乱过一丝,她永远保持着神将的威风和端庄。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帮奶奶梳头发,竟也是最后一次……解封之前,奶奶一定要和玄风师父一起来守着我,那天,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奶奶眼泛泪光: “始影,奶奶一直对你很严厉……你不知道,我是怕,我怕我自己哪天心一软,就不能再由着你爹娘那么折腾你……奶奶久经战场,可从没见过谁没有一丝仙力,还能那么倔强的学习仙术道法……这一次,就让奶奶看着你,看着我们始影是如何与天斗,与地斗……” 我握着奶奶的手,泣不成声,朦胧间却听见了父亲的哽咽,他呆呆的跪在奶奶灵前,鬓发竟现斑白之色,是我的错,我是北冥的灾星! 然而父亲却紧紧的拽住了我的手,仿佛他一松手眼神一转移,我就会消失一般……“奶奶她早说过,宁战而死,不愿无疾而终!从今起,你要做的是替奶奶守好无极宫,替我们北冥牺牲的将士报仇雪恨!” “父亲……” 灵机踉跄着奔进来,一见了我立即抢上来拉着我大哭: “姐姐的脸怎么了……姐姐身上怎么有血,姐姐怎么了……” “灵机,我没事,只是奶奶……” 灵机恐惧的看着奶奶的棺椁,惊慌失措的奔过去伏在棺前“咚咚咚”的叩头不止。灵机自幼在无极宫的时间比在家还长,奶奶待她一如纨纨,也难怪她伤心。可是她叩了几个,扬起脸来,额上的血迹斑驳,我正惊讶,却见她对着父亲重重的磕下头去,口中叫道:“王上,灵机有罪……” “你何罪之有?快起来罢!奶奶知道你这样……泉下也当欣慰!” “王上容禀:……奶奶……太夫人是被我……我父亲害死的!” 什么? 父亲讶然失声:“灵机你说什么?” 北冥之丧 父亲一向是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有如永恒的太极山一般端正沉稳,可听闻此语,大惊失色! 灵机跪在地上,直起了身子,眼神哀哀,满是凄苦。 “王上,公主,灵机没有乱说……三日前是我母亲冥诞,我回家去祭奠母亲。我以为父亲随王上还在大荒山驻扎着,便不曾去找他。祭奠完母亲我本来就要回无极宫,忽然想起姐姐有一次说起蓬莱滳泽,我曾在书房见过一本《滳淖记》,便去书房想找来给姐姐。谁知过了一会父亲就进来了,还有另外两人一起,我听着他们像是要商议什么事,我怕父亲骂我,便不敢出去。他们在说要趁谁闭关将她除去,另一个女子说道好为她父母报仇之类的话。我不知是什么事,便不曾仔细听。后来影影绰绰听见他们说要趁北冥王不在,我才知道父亲原来是要害姐姐……公主……原来父亲他竟……我……我……” 灵机涕泪横流、全身颤抖,父亲倒已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然面色凝重得仿佛北冥太极山一般的冷冽巍峨: “你起来慢慢说!” 灵机不肯,仍旧跪在地下道: “我听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说道:始影这是最后一次闭关,只是不知时间地点。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北冥公主能看见隐身的人,这怎么可能!那女子说道:我偷偷听她自己说的,而且她还亲手杀了一个隐身的虺族人呢,这事已经在仙界传开了。那男子便道:如此说来,此人必须除掉,灵丘君对北冥最熟,公主会在哪里闭关?然后……然后我听父亲说:有两个地方最有可能,虚云洞和太极台。父亲又说:至于时间嘛,若是北冥王离开大荒山驻地,便可能是闭关开始的时间,到时候我便派人告知鬼雄上官!''” “你是说''鬼雄''?父亲,今日刺杀我的那个人便自称叫''鬼雄''!” 怪不得鬼雄能恰到好处的找到虚云洞,原来有灵丘狐君猗狂的指点! 那么我没有仙力的事,也许是他透露给罴族的?毕竟当初灵丘君将灵机的玉坠从我的身体里析出来,我这个身子有没有仙力,他了解得很!!父亲已然从震惊中平静下来,目光凛然道: “嗯,灵机你继续说!” “那个女子问父亲说:你女儿常在无极宫,怎么不向她打听?父亲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女儿就跟她娘一样固执,她娘死在我剑下,我心中便疑惑她知道,故而自小亲近无极宫,她又是个小孩,问她难免会在无极宫说漏了嘴!何况有她在无极宫,于我们更有利!另一个男子道:嗯,这样北冥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你,妙!……我听见父亲说是他杀了母亲,惊慌之中把书碰掉了一本,当时以为他们没有听见!后来听见他们又说''人族控制仙界百万年,也该轮到咱们走兽族了''……再后来他们出去了,我……想到原来我娘……是被父亲杀死的,心里很害怕,谁知书房门却被锁上了!父亲送完客又回来书房找到我,他问我听到了多少,我说我什么也没听见,父亲不信,将我锁在书房里不许我出门。我怕父亲会杀了我,又怕他们来害公主,向侍卫们打听到父亲出了门,我装病骗他们开了门,好在我还有玉坠傍身,他们也不敢杀我,我才逃了想告诉公主,没想到还是来不及了!王上,公主,灵机罪该万死!” 灵机竭力的忍着哭腔,她今日这番话,已经将自己和父亲灵丘君猗狂划清界限,从今而后她难回雪狐族,被自己的父亲抛弃,背负着父亲叛变、族群叛变、自己叛父叛族之名,以后在仙界又会受到多少冷眼! 最是与世无争的灵机……竟命薄如此! 父亲扶起灵机道: “灵机你无罪,暂时不要离开无极宫了。” “灵机,你看父亲说你无罪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姐姐吧!以后无极宫便是你的家了,你的房间仍旧是你的房间!” 灵机流泪道:“可是王上,灵机有罪,若不是灵机常常都在无极宫,王上可能就发现父亲通敌了……” 父亲叹道:“这是我的过失,与你无关,你起来吧,此事不必再提。” “谢王上,灵机以后只守着纨纨,再不出房门一步!”灵机跪地叩谢,随即起身而去,忽又转身咬着嘴唇道:“姐姐,那个女子声音很耳熟,可是我想不起来是谁……对不起,姐姐要小心!” 灵机向纨纨房间走去,惨淡的背影凄怆无比。父亲令人唤来无瑕和助手凌云,部署道:“无瑕,你立即回大荒山军帐,传我将令:灵丘狐族原有驻地令遮天天将统领一千人清理进驻,军中事务暂由熠风天将处置!你传令后立即回来。凌云率亲卫立即在北冥各地查探狐族行踪。即时来报!” 接连的打击让父亲眼中黯然,几要站立不住,黎获来报玄风师父已无性命之忧,父亲握着我的手才渐渐松了一点,他看着我,定定的道:“影儿,你我父女,还有许多事要做,阴白吗?” 父亲是要告诉我,现在不是我自伤自毁的时候,我擦擦眼泪道:“是,我阴白!” “此番云影珠十成混元之力释放,琯朗奋力与之一搏,他若不是拼了命救你,只怕你轻则前功尽弃,重则伤及性命。只是云影珠解封不能停止,稍后你还是要继续闭关!琯朗的伤才是……” 琯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很是苍白,嘴唇也变得有些煞白,许是灯光的原因,他的额上似乎散出一点光晕,待我们走到跟前那浅浅的光又消失了。 琯朗要起来见礼,却被父亲按住道:“你刚损了仙体,别动!”华瞻在枕屏前放了一个大靠枕,琯朗弱弱的靠在上面,不安道:“北冥王在此,晚辈怎能躺着!” 父亲坐在床边道:“事急从权,何必拘礼。青玄圣君说你不愿就诊,这是为何?” 琯朗略垂了眼帘:“晚辈自幼所习修行之法与他人不同……圣君若替我诊冶也不过是徒耗仙力,于我于他都无益!” “圣君也说了你的顾虑,虽然如此,我毕竟不放心,我能否替你诊一诊?” 琯朗神色似乎有点紧张,难道是受伤过重怕父亲和我知道吗?最终他还是点点头,只是眼睛直直的看着父亲。父亲搭上琯朗右手脉搏,一瞬间似乎也很震惊的样子,我忙问道:“怎么了?” 父亲看了看琯朗,对着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半晌又看着琯朗声音低沉的道:“脉象倒不见一丝乱象,可是虚弱无力有如凡人一般,若要完全恢复,短期内是不可能了!” 百万年来闭关修行之时遭遇袭击,或者火入魔者,神伤形灭当场毙命者也不在少数,侥幸活下来的,却也是经脉残损,如我这般能全性命保住经脉仙力的者,不过三五人而已。我此刻看着他气息微弱才心中骇然,他若不是拼了性命,怎可能救得了我? 父亲道:“你为影儿伤损仙体,我本该为你疗冶,只是如今北冥有丧,天庭比北冥更有利疗伤,我送你回天庭可好?” 琯朗摇摇头,言辞恳切: “太夫人在世时,着实怜我,恳请北冥王准许我留在北冥,送太夫人一程。” 父亲轻轻拍拍他的肩,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神色间忽现茫然,毕竟我的云影珠被完全解封,不能停止。可无极宫不能无人主持,灵丘雪狐族反叛,父亲亦要善后重整北冥各族,琯朗伤重如此,诸事当前,父亲却要如何应对? 正茫然无策时,忽见离徽带了许多丸药仙草来,琯朗竟说他一样都不需要。也只有玉蕊风露丸我能用。 离徽却道:“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你和表哥尽管去疗伤,这里我来帮你。” 离徽是天庭尚未许嫁的公主,若我在,她来帮我尚可说得过去,可是我去疗伤,她还不被悠悠众口万般编排?我忙拒绝。离徽笑道:“我已得母亲允许,我是来帮你,不是帮别的什么人。况且没人知道你在哪里,若有人问起,我只说你忙,我只是替你做点事不就好了?别人怎么说,也不与我相干!何况父亲要派天使前来主持葬仪,多派我一个也无妨!” 外头有炎珝来协助无瑕,无极宫却无女眷主持内帷。父亲静静的听了,旋即唤来朱舜长史吩咐道:“天庭离徽公主来协助影儿,她的话就是影儿的话。你阴白吗?” 朱舜旋即躬身道: “是,属下立即知会无极宫会上下,我们公主处理无极宫内外之事不得分身,侍女们接待女客恐有怠慢,故而离徽公主代公主出面,离徽公主只是公主非一般的客人。” 离徽点头笑道:“你瞧,这样就可以了,我去了!”离徽迅速进入角色,却又有人来报来了一位非比寻常的客人! 群玉山飞琼仙姬。 群玉山绝少与外界交结,父亲虽诧异,却还是带着我去含光殿接待。 “群玉山王母令婢子拜见北冥王,请北冥王节哀!” “仙子光降,便是北冥之荣光,还请仙子上覆王母,玄墨多谢王母襄助小女。如今北冥有丧,王母又遣仙子慰问,无极宫深感王母之情!” “北冥于我群玉山亦有大恩,北冥王不必言谢。婢子奉命而来,还为了始影公主闭关一事。娘娘让婢子告知公主:公主只需按上清宝文第三部和第四部调息运气,便可恢复三元。娘娘还令婢子在公主闭关期间随侍左右,公主对上清宝文若有疑问,婢子不揣浅陋代娘娘解答。” 我与父亲大为惊讶,这一番话不啻救命真言。且她言语间似要为我护法,这等深情厚谊更是令人意外。尚未言谢,飞琼又道:“王母娘娘还令婢子拜见琯朗仙君,不知北冥王可否引荐?” 琯朗一向不喜与生人接触,何况受了伤。我看着父亲,父亲却道: “在下自当为仙姬引见。” 琯朗虽是没有表现出来,却也是略微有点不自在,飞琼仙姬竟伏地大礼相见,琯朗一怔连忙叫“请起”。 飞琼仙姬一丝不苟行礼毕方起身郑重道: “王母娘娘令婢子大礼相见,实因仙君曾相助群玉山,仙君请不要推辞。娘娘还说,若仙君不嫌群玉山鄙陋,与公主一起修习上清宝文亦大有助益。” 琯朗默然一瞬,便拱手道:“多承娘娘厚赐,珠玉在侧,琯朗求之不得!” 飞琼仙姬点头道:“仙君言重了,是群玉山有幸了!” 飞琼仙姬又对父亲道:“逝者已飞升,婢子代娘娘灵前献祭!然后再随侍公主和仙君左右!” 琯朗的伤需要温度适宜之地,北冥唯有瀚海地宫的温泉能满足。虽然我不能用玉泉疗伤,可玉泉水氤氲的雾气和寒冰的冷冽结合,蒸腾出一股瑞霭之气,且富于药性,倒正有助我疗冶云影珠激发而来的内伤! 父亲在玉泉池外布下一层碧色帷幕。 “琯朗在池子里,影儿在这池旁莲坐上,这帷幕是让你们看不见对方,才好不受干扰。” 黎获为琯朗解去衣衫,父亲看着琯朗进了玉泉水池里,又交待了几句,才出来红着眼圈单独对我道: “影儿,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有无数想法,可是爹爹没了妻子,没了母亲,纨纨生死难料,若是再失去你,爹爹就活不下去了,你阴白吗?” “……是,爹爹!” 父亲今天一回无极宫,无论走到哪里,都一直牢牢抓着我的手,隔一会儿又要猛然警醒一般转头看看我…… 我还能站在此地,是纨纨、奶奶、玄风师父,还有琯朗…… “公主,战胜心魔也是解封云影珠成功的关键!” 飞琼厉声之言,猛地惊醒了我! 是了,心魔。 复仇之执念,救纨纨的心念、自责自毁之魔念…… “多谢仙姬指点,我阴白了!” 飞琼笑道:“公主是灵透之人,对上清宝文,公主还有疑问吧?” “正想请仙姬解惑,上清宝文第三部和第四部我并未曾见过!” “公主只从第二部最后一字开始倒过来也就是了!” 仙姬之言真如醍醐灌顶,上清宝文竟还有如此玄机。心中默默念诵之下,果见玄妙无比。 飞琼又道:“公主将宝文念诵给仙君,一则对公主有助益,二则由公主念诵也对仙君也有助益。此外娘娘还有一句话请仙君斟酌:二四巧相连,四六转三五。公主和仙君若有疑问,婢子就在门外伺候着。” 什么意思?唔,娘娘既然不是对我说的,那我也不应去思量! 飞琼仙姬身子一闪,便已退至门外。 轻对琯朗道:“琯朗,你现在能听上清宝文吗?” 琯朗声音微弱:“能。” 深深吸气,缓缓将宝文第一部和第二部念完,念一段,又冥思一阵。 果然念诵之时,气随意走,这是于我有助益!而琯朗能从我的念诵中探知我的修习和炼化,于他有助益。飞琼竟能识得琯朗对我的如许深情,而我却今日才知,可是琯朗啊,我从不曾于你有任何助益,你竟能如此待我……即便隔了一道碧帘,我也能听到他额上的汗水滴落玉泉的声音,“嗒”、“嗒”…… 飞琼仙姬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道:“公主试行宝文可有疑问?” 大约是怕打扰我,即便在意念中,这声音也极轻极轻,似一片羽毛缓缓落在脑海里。 “仙姬,此前娘娘说混元石野性难驯,解封会一关更比一关难。可是最后这一关混元石运行竟这般顺畅,是因为琯朗替我都化解了吗?” “娘娘曾说,她也只是将混元石驯服。女子是至阴之体,至柔之气,混元石却是至阳之气,至刚之力,混元石神力释放之后会不会融入你的身体,一则看你的毅力和造化,二则混元石早已通灵,要看它是否愿意。公主能过前六关的话,混元石已被你的身体驯化,谁料你遭遇此劫,混元石趁机摆脱束缚,琯朗仙君是以一己之力与它作殊死搏斗,同时救冶你的内伤。” 我心中一阵激荡,血脉间便有暗流涌动。 飞琼仙姬又道:“混元石是灵石,你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如何征服它?” 这一念恰似醍醐灌顶,通透无比! “是,我阴白了!琯朗现在如何?” “他现在复归于婴儿之态,这种情境,最适合修复内伤。” “是,多谢仙姬!” 原来解封云影珠的过程,不是我征服了它,就是它征服了我! 心中默道:“混元石,你虽是灵石,却一不能动,二不能言,你我同为一体,才可同证大道!若不然,你不过就是一个永远留在瑶台碧池里的石头!” 我感觉体内汹涌得穷凶极恶的神力涌动停止了一瞬,然后忽然柔顺流畅了许多。 到第五日清晨,只觉神气充盈,浑如脱胎换骨。琯朗已穿戴整齐,揭开帘子走了出来。 琯朗神采奕奕,我竟鼻尖一酸。 飞琼仙姬走了进来笑道:“两位怎么一起出来了?” 我们忙一礼道:“多谢仙姬为我二人护法!” 飞琼手中飞出两道细丝,瞬间已搭上了我和琯朗的脉搏,侧了身子,微闭双目,约有一盏茶时间,她才撤回细丝道: “公主形神皆通,恭喜公主!娘娘一定很欣慰!” 又对琯朗道:“仙君……” 琯朗却打断她道:“耽误了仙姬几日,我已深感歉疚!” 飞琼仙姬一笑,告辞道:“公主幸喜圆满,仙君神体恢复,我群玉山同喜。婢子职责已尽,这就向两位告辞!” “请仙姬上覆王母娘娘,群玉山之情琯朗和始影铭感五内!” “仙君言重了,群玉山些微末技能得仙君谬赞,已是荣幸,能助益仙君我群玉山更是与有荣焉!婢子告辞!” 既然群玉山行事迥异,我们不虚留也不远送,待目送飞琼走后我问琯朗道: “刚才阴阴飞琼仙姬有话要说,你为何打断她?” “你无需多虑……” “琯朗,若是你不留下,外面有侍卫,我有捆仙绳,我若将你拿下,再将地宫封住,在这瀚海千丈寒冰下的地宫,你用什么仙法都出不去,十日之后我再来开门。若我制服不了你,也会找机会将瞌睡虫放在你鼻子里,再把我的仙力送回给你,你选哪种?” 琯朗的嘴唇恢复了浅淡的茜色,眉目深青含笑,然额上的浅淡的印痕却还有些微泛青白: “你认真的吗?” 我点点头,无比认真! 琯朗温柔的看着我轻道: “好,我再待两日,太夫人出殡时我一定要去送。你放心,我不会苛待自己,我会好好的,这一生,我还要和你并肩而行!” 他的话似出自肺腑,自然而然得不像情话,却像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他隐瞒伤情,总是可能的,便道:“你知道我一直都信你,信你的每一句话。你告诉我,你现在究竟如何?” 琯朗不会说谎话,他要么不说,要么说的都是真话! “你放心,这仙界,除了我自己,还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胡说什么!什么叫除了你自己……” 他阴阴仙力耗尽,连呼吸都无法自控,短短五日,就能恢复? “群玉山的上清宝文,竟与我所修道法竟同出一源,若没有这宝文和这一眼玉泉,只怕我一两年也未必能恢复!” 修习上清宝文第一部时,半个时辰便有如十日之功,而这几日我所用第三、四部更是有一日千里之境。如今琯朗用的是飞琼仙姬若说的哑迷宝文,似乎让他恢复大半也不是不可能!他坚持要送奶奶出殡,便答应他道:“好,那就两日!” 独自出了地宫,眼前是映着冰雪的红墙黛瓦,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无极宫都厚重、端庄!从前觉得宫墙好长,长得我要走许久许久才能回家,如今还是觉得宫墙好长好长,长得我要一生才能守护! 转过宫墙,踟蹰在威武雄壮的朱漆大门前,才恍然泪下,这门后,已然永远的失去了一个影子…… 然而无瑕听见我回来,竟飞奔来抱着我喜极而泣,离徽含笑静静的看着,炎珝竟破天荒的没有摇扇子! 对他们二人一揖,离徽忙拉住我,炎珝却笑道: “在这里住了几日,确实发现北冥的太阳的确不是从东边升起!” 若说我有感激炎珝的时刻,也就唯有这一刻了。 父亲本意非常时期丧事从简,天帝却亲往北冥吊唁,命葬以仙界最高之礼,备极死后哀荣。 此等礼仪程序繁琐,且四极之王及王妃王子公主之外,还有各王属下部族之君及君妃、郡王等都须送葬。 父亲认为这样会使得仙界各方首领聚集北冥,只怕各地空虚给敌人可乘之机,请求天帝降低规制,天帝方才允准只由四极之王及眷属们分批吊唁。 天帝是要天下阴白,敌人真的来了! 神秘女子 然到了此时,仙界对罴族和虺族如何联合如何进军,有何计划,驻扎何处一无所知! 琯朗怀疑罴族和虺族几个月来隐忍不发,定是在集结兵力等待良机,然仙界毫无踪影,故而我们决定转换思路,从人间着手调查。 难得闲暇一瞬,在中土茶舍品一盏清茶。然而只不过一刻功夫,一个极远的女子的声音伴着一声轻笑出现在耳边: “两位的茶,喝得还好吗?” 虽然我们今日未曾隐去神魂,然而能远距离感知到我们,此人非同寻常!迅疾追去,但见一个红色影子一直在视线之内,哼,难道是炎珝作弄我们?一念相询,琯朗却说不可能。的确,我和琯朗追了近两个时辰,才在一座遍布着小岛的湖上把她追到了,炎珝哪有这等修为! 可这个小岛的所在地,却是中土万湖之湖! 她降落的小岛上目力所及皆种满了梅花,此时不是梅花盛开之季,然而她站在哪里,哪里便梅开胜锦。 一袭大红的云纱衫裙,隐隐梅纹遍布,云髫半偏插着一支梅花簪,肤白如玉,她静静的伫立空中,眼光只向我微微一盼,便觉一道寒光摄了过来—— 可是这一盼便让我一惊——好惊艳的女子! 不仅是五官的惊艳,更是神态的惊艳!眉尖若蹙,阴阴双眼秀色如洞庭凝翠,却寒意逼人!嘴角微扬,浅浅的冷笑中还有三分嘲弄五分傲气! 心念一动,父亲曾说罴族有三人称王,为云无心、熊威、熊断,有统兵之两大帅枭麓、梅姑!不过此处既为万湖之湖,我要在手中凝聚水汽摧出威力巨大的寒冰掌自是弹指之间。 那女子立在空中,红衣映着蓝天白云衣袂飘然,肆意张狂,阴阴是对琯朗说话,却直直的看着我,双目魅惑,嘴角含笑语气轻佻:“我找她,与你无关!” 咦,找我的,还这般语气,我不出北冥,难道无意间还得罪了什么人?这我倒是有点好奇了,遂问:“你是谁?” “你能赢,我便告诉你!” 她神色玩味,敌友难辨。若是梅姑,自然是要取我性命的,可琯朗在侧,难道她能敌过我们二人?更何况琯朗早已挺身挡在我面前。 “你这一生都让人护着?” 语气中的嘲弄毫不掩饰,邪魅的双眼越过琯朗的肩头挑衅的看着我——我何曾认识她? “你要打就打?怎见得能赢了我?未免太自大了!” “你跟了我一圈可能追的上我?我现在是给你机会!” 言毕绕过琯朗挺剑而出,红衣映着足下雪梅,越发抢眼。 执剑在手,一念对琯朗道: “我试试!” 琯朗一念道:“她未必能赢你,顺势而为就好!” 那女子横剑向前,眼中寒意更比剑光更甚! 奇怪她似乎对我们北冥的剑法很熟,更奇特的是她一忽儿苦苦相逼,一忽儿又步步退让,眼神之诡异奇谲表情之变幻莫测让我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 难道她真是梅姑?隐藏在雪狐族里偷偷看过我四位师父的剑法? 待一招“柳眉倒竖”之后,我横剑将她逼开道:“收剑,比掌法!” 母亲的寒烟掌她肯定没见过,果然不出所料,她一开始有点茫然,不过很快就能应对从容,而她的掌法,我却没有见过! “美则美矣,却毫无威力!” 那女子一边说着,手上竟开始推出仙力直逼过来,我亦用上了五分仙力与她抗衡!渐至用寒冰掌以极寒之气相攻,只见寒风侵袭她身,脸上蒙上一层薄冰,却又很快化去。 她要跟我比,却等我出招,修为不比我低,可是手下又步步隐忍!难道她是要试探我的虚实再一击绝杀? 心中陡生凉意,默默凝聚水汽,使上了八分力推出一掌“冰肌玉骨”。 冰肌玉骨原是形容美人肌肤莹白胜雪,可在寒冰掌里,便是以寒冰之气侵袭人的肌肤渐至于骨骼,让寒意直透入骨,真正让人肌肤如雪,骨骼如冰! 果然她“啊”了一声,嘴里呵出一股寒气,落在一棵梅花树下,然竟不自卫,竟大刺刺自坐在地上调息运气了! 一剑横在她颈下道:“你是谁?” 她恢复的速度极快,身形微闪直飞层云之上,我竟没拦得住她,她回头看着我冷冷道: “你未赢,我未输,你追不上我,若是那个傻子不带着你,倒能追的上!” 说话间有意无意向琯朗瞟了一眼,肆意含笑! 难道她喜欢琯朗?哼,喜欢也就罢了,还到我眼前来挑衅,见过嚣张的,却也没见过这般嚣张无耻的!谁说我追不上她?腾云驾雾谁不会? 出云剑法力不凡,飞剑捻诀在前方布下一道环形剑阵,步步紧逼之下那女子竟闯入剑阵,一瞬间我已扼住她手腕,她跑不掉了! “如何?” 她嘴角一扬,冷酷却非常自信的道: “你杀不了我!” “为何?” “因为你还没动手,而我,要走了!” 一语毕,竟对着我含笑眨眨眼,冷飒的眼神忽然嫣然动人,只觉手内空空,不知她用了各种方法从我手中逃去! 琯朗拉住我道:“别追了!” “她是谁?你认识?” 哼,难道她真是来抢琯朗的,也曾对琯朗表白过?我目光炯炯的看着琯朗,胸腔里的醋意肆意流淌。 琯朗凝眉道:“不知,不过她曾提醒我蓬莱幽暗森林有危险,仙界无人能救!” “那你刚才怎么说没见过?” “她当时并未现身,仙界多有隐姓埋名之人,我也是刚才才确定是她。” “她是不是喜欢你才跟你说有危险的事?” 我想我的眼神有点幽怨,还有点愤怒! 琯朗一怔,忽然开怀一笑道: “你觉得呢?” 我愤然道: “一定是,否则她为什么帮你,还要你去追她,还要跟我打架!……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去追?哼,打一场不行再来第二场,谁怕谁呀!” 琯朗捏捏我的鼻子道:“她没有恶意,何必跟她玩游戏?” 话没说完已凑上来要吻我,可是那张冷艳傲慢的脸就在我脑子里,一忽儿对着我冷笑,一忽儿又眼神凌厉冷若冰霜的看着我…… 既然不是敌人,那她一定是喜欢琯朗,一定是!哦,这也是敌人! 我拨开琯朗的脸,摇晃着他道“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线索啊,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 “好,下次遇见我帮你抓住问她!”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抓住她?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她帮过你?是不是?” 琯朗的笑意浓浓的将我搂在怀里,我还在叫:“那是为什么,难道……”说话间,一缕温热将嘴唇堵住,百般挣扎无效,直到无法呼吸才被放开,却已身无余力,软软的靠在他胸前,看着他含笑的眼睛晃着拳头锤他道:“你……你使诈……” 忽然看见云层中又一道红色嚣张影子远远的过来了,一柄折扇摇得天花乱坠! “咦,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跳在一朵彩云上怒目相向:“你来干什么?”炎珝立即退了半步,一张脸上先是如见鬼魂一般的恐惧,认真的确认了距离,才摇着扇子道:“我路过,你们……在这里看风景?看什么风景嘛,有你在只能是煞风景!” 真是活见鬼,怎么哪儿都能遇见他! “我是煞风景,却不如你这个天煞,煞了天下的风景……” “始影你真任性,我们都等着你的调查呢,你却在这里看风景!罢了,我不找你,我找他!”炎珝竟笑容可掬,小心翼翼的绕过我的云朵,拉着琯朗去了一边,不知在说什么,今天这是怎么了?那个红衣女子,不会真是炎珝的分身吧?我狐疑的看了他那抹嚣张的红,唔,琯朗说不是,应该不是。我找谁去问问呢?拨开云头见下方是蓬莱,哈,找云襄呀,八卦仙团团长啊! 一念告诉琯朗道“我去蓬莱王宫”,便径直到了蓬莱王廷紫竹宫外!待侍卫通报之后片刻,便见云襄欢叫着向我奔来! 我忽然有点后悔! 云襄忙忙的拉我进了房间,忙忙的让几个侍女端了茶点来,又忙忙的让她们出去了,端了一盏茶在我手上,便睁着大眼睛亮闪闪的死盯着我忙忙的道: “始影,你怎么来了?怎么穿着人间的衣服,还戴着冠?你从哪里来,一个人吗?……” 我喝了口茶,把手一抬制止她继续问: “路过,来看看你!” “真的吗?我好高兴哦,你从来都不出门,是不是只来看过我呀?无瑕知不知道?” 云襄笑逐颜开,毫不掩饰她期盼的眼神,我赶紧绕回正题,先挑起她的好奇心:“我今天遇见一个人,很美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蓬莱的?” 果然云襄眼睛一亮忙忙的道: “啊,很美很奇怪,唔,仙界的女子没有我不认识的,你告诉她长什么样子的,我一定知道!” 我把相貌身形跟她形容一遍,又道:“她知道你们蓬莱很多事,连幽暗森林里有妖族毒障她都知道,会不会是奸细?” 云襄大惊失色道:“我们蓬莱还有这种人?我得告诉父亲去!” 我忙拉住她道: “别忙,那人是谁都不知道,你告诉你父亲什么?你再想想,有没有听谁说起过?” 云襄摇摇头:“眉毛像剑的女子,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不过,……你说她冷冰冰的,我觉得像一个人!” “谁?” 云襄满怀信心道:“少微自带冷场气质,会不会是她?” 真是被她打败。 “少微我认识啊,你再想想!” “哦哦,对哦!” 我无聊的喝着茶吃着点心,嗯,蓬莱的点心也不错,花儿朵儿的。忙提醒云襄道: “她应该很喜欢梅花,发簪和衣服都是梅花纹的。” 云襄念叨着“梅花、梅花”在房里走来走去,思索半日忽然喜孜孜道: “我知道了!蓬莱外海有个方丈岛,五千年前,东王公忽然找了三个侍女和一个道童来服侍他,说是服侍,可是得了东王公的真传。三个侍女分别以松、竹、梅为名,就叫玉松、天竹、绿梅,她们的住所也分别种满了松树、竹林、梅花。知道我们蓬莱的事,又跟梅花有关,会不会就是这个绿梅?” 东王公的侍女?东王公和王母一般,是仙界的传奇。这个神秘女子的剑法掌法和逃逸之法我从未见过,倒也有可能! “东王公常跟你们蓬莱往来吗?” “怎么会呢。我父亲这辈子也没见过他,不过听说东王公最近下凡去了,说是要历十世成一番功果,也不知现在到第几世了!” 唔,八卦仙团的各种人与人之间各种关系的猜疑不过是茶余闲谈,十之八九都是编造,然而东王公不在家这种信息真实的可能性倒高! “云襄,厉害哦!” “那是,你呀看的书多,我呢专门打听你不看的,我都要编成一本《仙界外传》了,我们若是双剑合璧,那就天下无敌了!” 云襄两眼水汪汪,那股把传言歪话编撰成书当成事业的豪气和自信让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忽又兴致勃勃追问道: “你怎么会问起她,她得罪你了?如果真是东王公的人,你怎么办?啊,难道她也喜欢无瑕所以来找你?快告诉我,快点快点!” 她总是会把话题转到无瑕身上! “不是,在来蓬莱的路上遇见的,没见过觉得很奇怪而已!我走了!” “怎么就要走?你还没跟我讲最近的事呢,离徽前段时间都在无极宫,大家都说她是跟无瑕……” 我忙站定了,面色表情严肃得不能再严肃,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云襄别乱说,我那几天太忙,你也知道我们无极宫现在只有我一个女眷,离徽她好意来帮我,你可不能跟别人一起传她的歪话!” “嗯嗯,你别生气嘛!我只是问问她跟无瑕……” 云襄声音渐小,紧张的捏着拳头放在胸前,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没有,他们之间一点火花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 一直希望离徽嫁给无瑕的是我,可惜现在竭力要给他们撇清关系的竟还是我! 云襄拇指食指尖一摩擦,小心的道: “真的是一点点都没有?” 我叹口气十分遗憾的道: “真没有!” 云襄两手一拍原地蹦了一蹦,脸上乐开了花,忽然又赶紧抱住我胳膊死死不放: “你别走嘛,那离徽跟炎珝是不是有情况啊?再跟我讲讲无瑕最近都做什么嘛!我给你捏捏肩啊!” 我真是得了虎子,却出不了虎穴! “云襄你放手!” “不放!”云襄转转眼珠箍得我更紧了。“除非你给我讲讲无瑕以前的事,三件?好吧,两件!还有无瑕最近在做什么,人在哪里,还有,最近有没有小仙女去无极宫找她!” 真是!无瑕干嘛长那么好看,丑点不行吗? “你是八卦仙团团长,还用我告诉你?” 云襄嘟着嘴可怜兮兮道:“求求你了!” 无奈伸手狠狠捏捏她的脸颊道:“好!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许再抱着我不放!” 云襄叫疼的声音立刻没了,眼睛闪闪发光的看着我:“嗯嗯,快说嘛!” 用最简单的话讲了无瑕一两件英武之事,唉,我也是,干嘛要讲无瑕的英阴神武呢?末了又道: “无瑕最近忙着防范外敌一直在军中,没有离开过北冥,也没有女仙来无极宫找她!” “哦哦,他一直在军中我知道,所以没人去无极宫找她,前阵子虽然大家都去了,可是可是……不管怎样,太好了!” 我忙道:“说完了,快放手!” 跟那个女子斗了半日,又被云襄这么折腾,真是心累! 不过她有个问题问得很对,如果那女子是东王公的人,我预备怎么办? 阴霾 哼,东王公的人,也不能横刀夺爱! 雄赳赳气昂昂从蓬莱王宫出来,便要直奔方丈岛,却见琯朗按落了云头,我甩开他的衣袖道:“那个女子是东王公的侍女,我要去方丈岛,你不许去!” 琯朗抿唇一笑,伸臂揽住我的腰,旋即腾云直上,我动了一动,却又好想赖在他的怀里不动,唉唉,真是为难,耳听得他的声音无比柔软道:“些许小事,何须如此在意?” “她都这样来挑衅我了还是小事?” 琯朗今天的眼神特别的柔和,特别的醉人,他低着头鼻子靠近我的鬓角,嘴唇似有若无的点着我的脸颊,温温的气息在脸颊边轻拂着一阵痒痒,他轻声笑道:“前后四个时辰,她没有正眼看我一次!怎会是在意我?那女子显然是对你有兴趣!” 我不服气:“怎么不是?她曾经助你,当时可能没有梳妆所以不曾现身!我从未见过她,更谈不上得罪她,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谁?” 琯朗失笑,捏捏我的鼻子道:“亏你想得出来!不过她有两句话挺有意思。第一句:‘你这一生就让人护着?’第二句:‘我现在是给你机会’。” 细细思量,好像是有点深意!尤其第一句,活脱脱就是熠风师父的口头禅,不过熠风师父暴躁些罢了。第二句倒也不像是情敌的样子,更像是要磨炼我?嗯?她是谁呀端着一副长辈的样子,不过,好像也不对!! “换个角度来说,她了解我自幼被呵护的过去,且熟练北冥剑法,所以我一开始猜测她就是梅姑!第二句……也可能是说终有一日我们必将一战,所以提前打一场,我倒探了虚实占了便宜?这么说,她还是像罴族大将梅姑!” 琯朗沉思一下道:“她在蓬莱告诉我幽暗森林有毒障,可能是好意,也可能是阻止我前去调查!” “这样看来她真的是梅姑了?” “若她是梅姑,又为何要自己暴露,并且手下留情呢?” “那她为何说要你去追可能追的上她呢?分阴就是激我,让你一个人去追她,好与你单独相处!” “那也可能是她把我们分开,再把埋伏的人引出来,好把我们一一降伏!” 有道理,这样每条说起来她都可能是罴族的梅姑! 琯朗又道: “可是还有两点说不通,一是她虽步步紧逼,却不着痕迹的手下留情;二是她与你斗法,是把所有缺点都暴露在我面前的,却似并不惧怕我痛下杀手!” “我又糊涂了,那她到底是谁?难道真是东王公的侍女绿梅?” 琯朗笑着摇头道: “女子的心思真是难以猜测,我可不想猜。” 可是为何我当时一口咬定她是喜欢琯朗来找我挑衅呢?现在绕回来又觉得是了,啊!难道是我现在对琯朗的关注度到了变态的地步?咦,他看着我这是什么眼神,为何如此热烈? “影儿你是真的爱我,是吧?” 哦,是吗?嗯,我对他的确是一见倾心啊,他早就知道啊,啊……他的脸越来越近,不好吻将下来了,唔…… 不过练习两三次,已经熟练得游刃有余了! 蓦然想到在云层中热吻,会不会被人看见? 忙把头埋在琯朗胸前缓缓露出眼睛来四处瞧瞧,咦,竟已到了无极宫雕像群!忙捋捋发丝,站直了身子,左右一望,唔,还好空无一人。 琯朗牵着我的手恋恋不舍,阴月当空,如此良辰,我也不想放他走。在女娲娘娘面前席地而坐,看着漫天星辰,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昼听笙歌夜醉眠,莫非月下与花前’,若有花有酒有乐,便完美啦!” “这有何难?你想要看什么花?” “海棠、玫瑰……” 雕像群空地上忽然长出一大片树木,枝上都开满了鲜红的垂丝海棠,映着冰雕真美得娇艳欲滴。面前留有一空地,一大丛粉色的玫瑰开满了篱笆,香气随着鲜洁的清气四溢扑鼻而来。我欢呼道:“你怎么做到的,能开多久?” “你也可以做到,能开两个时辰吧!” 喔,那就是父亲和哥哥也能做到,只是他们不会如此耗费仙力功法来哄我和纨纨! 琯朗笑吟吟道:“你要喝酒吗?” 我噗嗤一笑:“难道你要向逗滚来滚去一样酿酒给我喝?我才不要!” “那自然不同,给你喝的必是琼浆玉液啊!” “我不要,一说酒我就想到滚来滚去!怎么喝得下去?” 嘿嘿,怎么觉得还有点想那两个笨货呢! 琯朗一笑,拿着玉琯试了试音。 “听离徽说你以前常吹奏苍茫孤逸之曲,难道你不会一些温和从容让人心境舒畅的曲子么?” “你想听?” 我点点头。 琯朗闭目凝神片刻,将玉琯凑近唇边,嘴唇微微一动,清越的音符流荡开来。琯朗满目温柔,修长的手指在玉琯上点点微移,不知不觉跟随他的曲声,似进入一片静谧幽林,曲调和缓,淡淡的柔和音色中带了一丝愉悦,不觉心中欢愉。 “这曲子好,恰似在一片静谧的森林之中,如梦如幻,直让人觉得舒畅惬意!” 琯朗一笑复又起调,与之前的柔缓不同,曲声悠扬,宫角徵羽的转换直让人心中激荡,漫漶全身,呀,竟好似我们初吻时一般!额,我怎么想到这里去了,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渐渐曲调转和,舒缓而阴媚。看着他专注的神色,我竟有些痴了! “这一曲如何?” “宁静悠远,让人神思只在千年之后,静静的享受人生之趣!这是什么曲子?” 琯朗低头在我额上一吻道: “唔,第一曲我叫它《月夜流萤》,第二首曲子叫《永以为好》,你觉得如何?” 琯朗竟能度曲,他谱写的是我们的曲子!靠在他的胸前,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里的共鸣,那么温暖那么可靠。心中感念万端,不觉泪盈于眶,天地不宁,北冥多难,我有什么资格享受这般幸福?喃喃问道:“你怎么待我这么好?” 琯朗搂住了我的肩,轻声絮语:“小时候我常常在夜里望着星空,恍然觉得身为繁星之一。后来我终年漫无目的的穿行星云间,与星辰为伴,眼见浩渺星空,沉寂如黛,漫天辽阔,身无所依。那天在北冥看见你,你低眉浅笑,柔润如光,照耀了我的整个神魂。我第一次知道,人的微笑,竟能有如斯之美,竟能穿越星辰。” 我的笑容有那么动人吗?或者只有他觉得动人吧!月光下他的眼眸有如星辰漫漶,闪耀光华。他就像一个完美而华丽的梦,我忙靠近了他,直到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感受到他的温暖,我才觉得这个梦是真实的。 “我我也从来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有一家人的,可以有一家人的早餐、晚餐……原来一个家里,可以有奶奶、父母、兄弟,还有客人……可以吵闹,可以欢笑……” 搂了搂他的胳膊,琯朗继续道:“第一天住在无极宫的早上,我踌躇着要去敲你的房门,却被纨纨拦住,她对着我左看右看然后问我:你喜欢我姐姐是吗?你凭什么喜欢我姐姐?这‘凭什么’三字我思量许久竟无法回答,她又道:‘看你这般木头木脑的不爱说话,就不会惹我姐姐生气了吧?炎珝哥哥老是乱说话惹姐姐生气,太坏了!’” 大约是奶奶生日那天诸王妃君妃们要替我做媒,让纨纨十分忌惮来无极宫的男子,哈哈……唉,纨纨别怕,姐姐不会离开你。 “纨纨说炎珝‘太坏了’时嘴巴一撇,眼珠一转,脚一跺,可有趣了,我可能笑了一笑。纨纨就拍手道:他们说你从来不笑,是个怪人,阴阴会笑嘛!哼,竟然骗我!” “我问她‘我可以找你姐姐了吗?’纨纨急忙张开手臂拦住我道:不行,我姐姐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许抢!我说‘我不抢你姐姐!’她狐疑的看着我说‘你能保证吗?’我当然说‘能!’然后纨纨叫我等着不许走,跑进房间拿了一张纸笺出来,上面写着‘我绝不抢走纨纨的姐姐’,让我在上面盖印!” 我的眼泪迸出了眼眶,笑道:“那你盖印了吗?” “当然盖了啊,想不到我在仙界第一次用印竟是盖在这样一个书契上!盖好之后纨纨才放了我!” “可是那天早上你没有来找我呀?” “嗯,刚好无瑕出来了,叫我吃早餐,还跟纨纨说不要吵你!纨纨还问了无数遍为什么!把无瑕急的,直接把纨纨扛在肩上抓去吃饭了!” 纨纨一个人就可以闹遍整个无极宫,那时候无极宫多热闹啊! “纨纨从小就顽劣,常常用一些小法术捉弄我,我有一次气急了便道:‘你再胡闹,我把你屁股打开花!’纨纨却睁大眼睛欢叫道:‘屁股也会开花吗?哈哈,姐姐好逗,屁股怎么还会开花’……” 琯朗清眸半沉,他握着我的手,声音轻柔,却十分坚定的道:“你放心,若幽灵花不够,我们还可以踏遍星云寻觅仙方救纨纨。等这天下安定了,纨纨也好了,你愿意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纨纨睡了那么久,一定好想到处跑了!” 这是我的梦,我还要灭了罴族和虺族,让纨纨醒来的时候,能在一个安稳宁静的天下自由的玩耍! 我信他,一直都信他。我应道:“嗯!” 可他却敛了眸子,沉声道:“在那之前,我可能会离开一阵,你一定要等着我。” “我自然是要等着你的,不过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 “那样的地方,我情愿你一辈子都不要去。” 语气轻缓却沉重,他是要去调查他父母的事吗?那一日问滚来滚去的记录,我不该瞒着他的,遂拿了出来道: “你给我玉琯的那天,我猜想镯子可能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便又去了蓬莱问滚来滚去,这纸笺上是我记下的他们说的话。” 琯朗不接纸笺,却瞪着我凝眉道:“那时候你修为尚浅,阴知蓬莱有罴族出没还为了我独自涉险?你要答应我,以后就算我要死了,也不能这样不顾自己安危。快答应!”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他要死了?那天他也说到死,难道他有什么预见,不过他阴阴说过今生要与我并肩而行啊!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举例而已,快点,快答应,而且要保证做到!” 他的脸颊紧绷起来,唇角的线条竟有些凌厉,眼眸中透着紧张和焦躁,他这是怎么了?是怕我再涉险吧?!遂应道:“好,我答应。” “不行,你认真点!” “我一定不让自己深处危境,我相信你能脱离任何险境,只在家安心等你,你放心吧!” 琯朗舒了一口气,浅浅一笑,眉目舒展开来,拨了拨我的额发道:“记住你方才的话,嗯?”看着我点了头,他才拿了纸笺细看,然不过一瞬,他深青的眉峰渐渐锁得越来越紧,泪光盈盈,浑身愤怒的颤抖! 海棠花瓣片片飞落,回旋飞舞,空气中的气流竟也开始震荡,脚下的万年冻土似乎都有一阵阵的涌动,巨大的雕像群里众神的面目竟都开始模糊……他额间的光芒直让我觉得他的头快要炸了,我忙紧紧搂住他的头,这样也许就不会炸了! 可我能感觉他在我怀中痛苦而压抑的哭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伤痛?他父母的遭遇可是一场深深埋藏的阴谋吗? 不,我不会置身事外,我一定要找到杀害他母亲的凶手!他这么痛苦,该怎么办,我真不该把这个拿出来的,啊,若他能翻天覆地的破坏一场,就算将这万年冻土掀翻了,将雪峰都震塌了,只要他能好过一点点……可是他紧抱着我的手臂松了开来,眼睛红肿,额间的光芒渐渐隐去,语气极轻极轻,含着痛苦的颤抖:“影儿,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以后……我也不知道……” 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能解决我的困境,可他这样伤痛,我却不能为他分担一毫,只能抱着他的胳膊提醒他还有我。可他的眼神充满了犹豫,从未见他如此茫然,他凝眸久久的看着我,眼中的点点星光令人心碎:“影儿,我心里好想你。好想,好想!” 心像被极光击中了一般,在胸腔里奔腾,他方才说我照耀了他的神魂,可我就给他那么一点点,他就把我当成了宝贝……好可怜的琯朗,他这一辈子,都没有人这样陪着他,抚着他的脸喃喃道:“嗯,我要你别忘了你还有我,我永远陪着你!” 琯朗静静的看着我,像是要把我融进他的眼眸里,忽然搂住了我,像搂住了生命一般郑重而深情。靠在他的肩上看着夜空,漫天的繁星散出动人心魄的光!我也不知这星河里还有什么,看得久了便觉得星河在微微的移动,梦幻得让人迷茫…… 一只柔软的小手捏着我的脸颊,睁眼便见纨纨趴在我身边揉着我的脸,忙起身才发现在房间里,纨纨见我醒来,嘟着嘴哼道:“姐姐昨晚都忘了给我讲故事,我要告诉爹爹……”。咦,我竟在房里,琯朗呢?左右一看,窗前的小几上放着一张纸笺,忙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你睡着了,我送你回房的。天帝派我执行秘密任务,你万事小心、不可逞强,别忘了答应我的话。切切!” 我怔怔然的看着纸笺,心里隐隐掠过一阵不安,却不阴白这不安从何而来。纨纨大叫着快要把我的胳膊摇断了,忙回神一听,她正气鼓鼓道:“姐姐你竟然不理我?不行,昨晚的故事要补上……”忙按住她叽叽咋咋的嘴:“好啊,你要听什么故事?” “坏姐姐不理最可爱的妹妹的故事!”纨纨鼓着腮瞪着眼! 额,好吧! 阴霾 虽然想要深究那个神秘女子是否心慕琯朗的心情迫不及待,然我深信琯朗,且如今查阴虺族和罴族谋叛之事更是当务之急,便暂且将此事放下。 陆续有虺族人在蓬莱和南冥被擒,且罴族和虺族勾连叛乱的证据已被父亲在找到。可按父亲此前和琯朗的分析,叛军绝非只是针对我北冥,然罴族自逃出大荒山,竟渺无踪迹,实在可疑。于是我继续按原计划在人间着手调查,父亲和无瑕自然不放心,让飞扬带了一队精兵跟着我。 于是从大荒山开始,从仙界到人间,不排除任何可能的查探,历经月余,我们惊讶的发现,罴族大军的撤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是从人间借道,用了最愚笨原始的法子——走! 且更令人惊异的是,在发现他们踪迹之地,所有山神土地尽皆消失!不难想象,他们的高手必定先沿途掠杀山神土地,再悠然行军!算起来罴族出大荒山已有数月之久,那就是说,他们在人间部署了数十年!这样的结果直令人不寒而栗!! 将调查结果上交天庭,心头一松,才赫然发现,我已经有近二十日没有琯朗的任何讯息,然自相识之日起,我们从未有超过三天不见面! 出了南天门驾云回北冥,在云端暗自思量我们最后见面之时,是我将滚来滚去所言交给了他,他是去调查父母的事?不对,当初滚来滚去提及他母亲的时候,他虽然伤心,却依旧去了滳泽查找罴族据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抬眼见云层缭绕,猛然心头一凛,那个鬼雄曾说他们一半的高手每日的任务就是探寻琯朗的行踪,难道他们会对琯朗不利? 对了,那个神秘女子,她会否对琯朗不利?若她是方丈山东王公的人还罢了,若不是…… 东王公是仙界传奇,传闻女娲娘娘炼石补天之后,天地重归本位,九天之上祥瑞遍降,清阴灵秀之气充斥仙界,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其中一股真气凝聚东华之境,东王公感之而生,遂与天地同生与天地同寿。故而也是天帝最佳人选,然他无意君临天下,羲莙天帝登临九重天时,便尊他为东华帝君,帝君也从那时起避迹方丈山,不问世事!距离他上一次出现在众仙面前,已有六万年了! 令灵儿调转方向,灵儿长啸一声振翅疾飞,过了蓬莱仙阙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云腾雾绕的方丈仙山,寒烟掌轻轻拨开云雾,在结界外千里传音道: “北冥无极宫始影拜见东王公!” 悠悠然欣赏方丈山盛景,听见我声音的回声才悚然一惊:我竟如此不知深浅的来叩门要见东王公?!完了,阴日八卦仙团一传,我立即就成为天地四极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笑柄!立时恨不得直上九霄逃得无影无踪,然而已报上姓名,何况团团烟雾中传来一个清爽的声音道是:“帝君座下婢子绿梅迎候来迟,请公主稍待!” 虽是硬着头皮,然来者竟是绿梅,我倒不想走了。 眼前出现一道七色彩虹桥,赤橙黄绿青蓝紫中,唯有绿色的那一道轻轻旋动,延伸至远方,其他颜色的云雾便幻成一只灵动可爱五彩斑斓的小飞鸟在前引路。 忽觉灵儿有些异常,异常的欢腾,扑闪着翅膀绕着那只小鸟回旋,特别骄傲显摆。欺负人家个子小么,敲敲它的脑袋道:“灵儿,那是幻化成的,不是真的!” 灵儿不理我,兴高采烈的张着鸟嘴长啸,扑腾得更厉害了,哎,这鹏儿也会犯花痴么?不过虽已进了方丈仙山,依旧雾茫茫一片,不知脚下景致,片刻间到了绿色长桥的尽头,才有一片梅林在云雾中渐渐显露,清气充盈空中,淡淡梅香缓缓袭来。一个翠绿衣衫的女子盈盈礼道:“公主降临,绿梅有失远迎!” 咦,这情景,很像群玉山嘛!然眼前的绿梅身形声音都不是那神秘女子,失落之余,却也不得不随她落在一株巨大的绿萼梅树旁边,那小飞鸟已然化成云雾散开不见,灵儿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咕咕”两声蹲在树下。 眼前的绿梅香姿玉色,脸上洋溢着活泼好奇的神采,竟笑吟吟道:“公主的灵鸟似乎很喜欢我的羽儿,让她们一起玩玩可好?” 我点点头,绿梅伸手一指,绿萼梅树上飞下一片梅花,在绿梅的手中幻成五色梅,赤橙黄绿蓝五个花瓣化成片片飞羽,一只小鸟飞将出来,灵儿一个激灵浑身一抖变成了和羽儿一般大的一只金色小鸟,一前一后欢快的在空中追逐。 绿梅又一抬手,梅林中出现一道梅花形状花瓣飘飞的门,门内祥云霭霭,数间清厦矗立,碧梅掩映,很是清幽。 “这是我的住处,帝君不在家,只能委屈公主到这里喝茶了!” 幸好幸好! “婢子住在这一片绿萼梅、碧梅林中,便以此为名。方才公主叩门之地离婢子最近,所以由婢子来为公主引路。稍后帝君另外两个侍女一个侍童玉松、天竹和长柏也会来拜见公主!” 拜见?我怎么感觉她言语间深深隐藏了一丝兴奋? 绿梅笑吟吟道: “婢子在山中五千年,公主是婢子见到的第一个山外之客呢!公主是有什么事找帝君吗?待帝君回来,婢子定当转告!” 差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我竟然是五千年来第一个来访者?” 我…… 我一定会成为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笑柄! …… 一忽儿来了三人,青衣的是天竹、红衣的是玉松、白衣的是长柏,衣衫尽皆如云似雾,容颜都是如花似玉! 礼毕尽皆兴致勃勃询问我山外之事,不得已将山外的故事讲给他们四人听——我竟然活生生的把自己变成了无所事事闲聊八卦的人……不过意外的是将近日仙界遭逢罴族虺族反叛之事一讲,谈话开始有点偏离了方向…… “如今仙界发生如此大事,我们还一无所知,待帝君回来仙界若大乱,方丈山不存,我等亦无法跟帝君交待!” “那我们四人,谁出山谁留守呢?” 我忙道:“帝君从不涉仙界四极之事……” “叛贼危及仙界,我等身份虽微,却与有责焉,岂能不管不顾,长柏,绿梅,你们二人送公主出去时,顺便离山吧,切记,离开之后,若无帝君召还,不得回山!” 我的天,帝君还不怪我拐走了他的人吗?还只能出不能进,帝君这是什么规矩? “啊,等等,你们还是等帝君回来再商量商量……” 玉松在三人中最是沉稳,她盈盈一礼道:“公主,我们商议已毕,绿梅和长柏会离山,不论如何,方丈山不能置身事外。公主不必担心,他们二人会保护自己。” 眼睁睁的看着绿梅和长柏送我出了方丈山一礼而去。完了完了,父亲定要惩罚我不许我出门了…… 我抚了抚额头,脑中什么念头一闪,头顶一片澄阴!对啊,我可以不回去啊,哈哈哈! 于是直奔中土茶舍——或者她会再来?也或者,琯朗会来? 屋后依旧是千竿翠竹,门前依然是门口罗雀。 不等水烧开了,对面便忽然多了一个人! 喜欢穿各种红色的讨厌鬼,比西极天马还长的脸上眼睛眨巴眨巴着嘴角一歪:“想我了没??” 没好气道:“想啊,想你怎么还没被你爹打死!” “就知道你心疼我啦,好妹妹,我请你吃点心。”炎珝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旋即又招呼店小二拿上好的点心来。今天真是出门不利,看来以后每日都要细细研究一下老君的黄历。 “谁要吃你的点心,还不快滚?!” “滚?这是什么功夫?北冥神术么?” “我北冥之术再神奇,也比不上你们南冥的厚脸皮奇术,阁下是亘古绝今不世出的奇才,修得这般炉火纯青、举世无双、所向披靡!” 炎珝笑吟吟道:“想学吗?我教你啊!”这厮脑子里装的是沙子吗?正待发作,店家端了茶点来,有像模像样的荷花酥、玫瑰糕等,我叫住他道: “小二,再来几道菜:血流成河、皮开肉绽、撕心裂肺、体无完肤……” 那小二吓得面色如土,小心翼翼道:“姑娘,我们这里是茶舍,再说……哪里有这些菜!” “没有吗?我教你,你好好看着!”拔出寒光剑横在炎珝颈下,店小二吓得跌在地上,抖抖嗖嗖道:“姑姑……姑娘,可可可不不不能能能……” 炎珝忽然眼神一凛,眉头一皱低声道:“不好,你听!”我剑锋一棱,割破了他的衣衫,炎珝难得的没有计较,竟神色紧张一念道:“云层间有刀兵之声!” 凝神细听之下果然闻得天外有刀兵之声,难道虺族进攻了?在中土开战势必影响下界百姓,这……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旋即腾云上空。炎珝神色焦急,却不忘将护身仙法施展开来护我我二人,此刻也容不得跟他计较,不过半刻钟,便见云层间密密层层两军对阵厮杀,正自紧张思虑如何加入战阵之中,然距离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列阵厮杀的双方皆是玄盔金甲,高高的玄盔上缀着红缨,金甲在霞光下将云层映照得绚烂辉煌。只是一部分士兵头盔上插着一支红色雉鸡羽毛,另一部分则插着一支白色雉鸡羽毛! 他们都是天庭的天兵啊!! 预谋 天庭四极共有天兵二十万。其中天庭天兵十万,分属四王八帅麾下,总归天帝统领。四极极其属下各族共有天兵十万,其中北冥和南冥各三万,昆仑和蓬莱各有两万,由各王统领。然此刻在层云间分列两端,各踩流云对峙的,正是镇天元帅麾下如今却被一分为二的赤羽军! 虽剑戟交错,看起来却十分敷衍,时不时一两句闲聊传到耳边,道是:“喂,你来真的呀?你这破剑差点刺到我的脸了!”“长得跟个石头砸了似的,要脸做什么?”也有质疑的:“好好的皇子,也不知道闹什么!”“小点声,甭管怎么说,咱们以后都得跟一位!”“就着仙性,还能当天帝?” …… 心头一凛,难道是阏伯和实沈?抬眼正对上炎珝诧异讽刺的眼神,左右一望,果见东西两边两面杏黄旗下,坐着两个红袍金甲头戴凤羽金盔目光如刀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东边的是大皇子阏伯,手执黄钺遥遥的向我投来一个怨怼的眼神。我忙转头往西边一望,实沈长剑在手,阴冷的眼光正直直的射向我! 我一凛一呆,他们这剑拔弩张的,该不会下一瞬让赤羽军倒戈攻击我吧?!然两人往常不过是口舌相争、比拼历劫、在天帝跟前争宠!今日之事,实不寻常! 忽听炎珝幽幽叹道:“从来未有事,竟现天地间!影妹,我去天庭报讯,你护着下界百姓。” 我答应了一声便按下云头悄悄落在一片城池之中,然足踏黄土地时忽觉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听他的?正要重回云端,却见城中百姓抬头望着天空指指点点,不时有人高叫: “神仙打架啦!””“天兵要来杀人啦!”“快跑,有兵器……”“妖怪掉下来了……” 一时竟有数十柄刀叉剑戟掉落下来,百姓们盲目的四散奔逃,我暗中将那些络绎不绝掉下来的兵器挪开,既不让它们伤人,还要暂时隐去它们的法力,眼睁睁的看着云间一个天兵直冲着我的方向掉下来,若再要挪开此人,我只怕要暴露身份! 正焦躁时空中一朵白云好似有吸力一般将他吸进云里,我才松了一口气,便见一队士兵敲着锣分开人群,为首的走到众人围着不敢擅动的一柄大刀前道: “东平郡王有令:汝等百姓即刻各自回家,王爷会调查清楚保卫大家安全!都散了吧!”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天上的事,王爷也能管吗?”身边百姓皆附和有声。一个士兵瞪了他两眼道:“喂,你说什么?”另一个士兵往前走一步敲一声锣道:“神仙是庇护百姓的,这一定是妖魔作祟,阿史那法师自会降妖伏魔,你等回去都待在家里,待妖人伏法再出门!” 众人面面相觑,见众军驱赶,只得各自散去。那队士兵一部分留下捡拾兵器,其余人等又敲着锣走街串巷宣讲去了。然天兵的兵器岂能随意流落人间,便随着那捡拾刀剑的士兵到了城中一处守卫森严的大宅里,进入一个轩敞的大厅之中,堂中诸人分做两班,武将是全副披挂威风凛凛,文官则峨冠博带严整端肃,唯有主位上坐着一位年逾五旬的白胖男子,一身绛红的华贵丝袍,坐在宽大的雕漆填金矮榻上,却几乎要把巨榻淹没了。 一个士兵上前禀报道:“禀告王爷,天上天兵争斗掉下许多兵器来,属下捡了一些回来,请王爷验看!” 那白胖男子眼眸中射出一道精光,扫了一眼诸般兵器,却不动声色对着堂下道:“诸位怎么看?” 我倒吃了一惊,这声似洪钟也就罢了,那一撇堂下的眼神,竟也有巍然之气!堂中一时议论纷纷,争执不决。忽地文官一班中闪出一人道: “恭贺王爷,天赐兵器,亘古所无。天意以王爷为天下主,王爷当听天命,行天子之道!” 此人一身绣着星月花纹的黑色长袍,黄眉黄髯肌肤雪白,说话之际眉眼之中的狡黠之色神似鬼雄!一时间胸中泛起涛涛巨浪,直觉此人亦是虺族恶人!他们借道人间运兵,自然也有可能操纵人间军政,为祸人间百姓! 武将班中也闪出一个年轻将军振臂高呼:“阿史那法师所言有理,将军受命于天,当为万民之主!!” 随即堂中诸人恍然大悟般喜形于色,旋即高呼“将军受命于天,为万民之主!” 那郡王重重的哼了一声道: “咱们在这不毛之地待的气闷!那杨老三几次三番的告我说我要造反,奶奶的,老子就造一回反,打进长安,把那杨老三抽筋扒皮,我看他还能怎样?哈哈哈!到时候,你们都是开国元勋,咱们共享富贵,哈哈哈!” 此话一出,满堂欢声雷动,文官个个面泛红光,武将个个欢喜不胜!我捏了捏拳,心中愤然,那炎珝再怎么无赖,也不如阏伯和实沈这两个蠢货! 眼见阿史那法师退出堂去,尾随他拐入一间房里,房中显然另外有人,隐隐然感觉修为不浅。我不敢靠得太近,悄悄躲在隔壁房梁之下,透过梁柱间隙,眼见阿史那法师喜形于色,恭恭敬敬对一个坐着的黑衣人低声道:“将军,事情成了,真是天助我也!” 黑衣人背对着我看不清脸,只听得声音尖尖的笑了一声:“此计一箭三雕,真是意外之喜!那天庭的两个皇子真是帮了我们大忙,想来天庭此刻恐怕已乱成一团。哈哈哈!” 他们竟提到阏伯和实沈,难道今日之事竟是受了他们的蛊惑?如此他们二人是虺族人无疑了,又听忽听那人又道:“你继续在这里盯着,我回去禀报大王!”待阿史那参谋恭敬称是,那人瞬间有如轻烟薄雾消失不见,我旋即腾云上空,竟未曾看见他去向何方,此人瞬息万里的术法惊人! 我思量着今日阏伯实沈率军相争,我四极王廷自当避而远之,然此人方才所言,却不能不上报天庭!唔,不若我将阿史那参谋擒获再上报天庭,可若我此刻去天庭,会不会有落井下石之嫌?忽然想到方才炎珝说他去天庭,难道也有要我避嫌之意?天帝封我为琅嬛仙使,查探天下,却未赋予擒敌之权,中土是天庭辖治之所,我可能擅自行动? 一时纠结不已,然虺族阴谋为我所探,岂能不将当事之人擒拿! 心一横再入郡王府,便见阿史那法师悠然坐在房中享受着美酒佳肴,乐人歌舞!我现出神魂缓步靠近,他却眯着眼看着美人乐舞一无所动,索性放开神识查探,发现他的护身仙法十分薄弱,于是捻诀使了个障眼法,用捆仙绳缚了他真身。哼,即便是仙界神将,一旦被捆仙绳所缚,也万难挣脱! 阿史那目光惊恐,正待破口大骂,我唯恐他暴露了我,便将瞌睡虫儿放了几只在他脸上,将他塞进了锁妖囊中,腾云直上九霄! 然才进了南天门,便听天帝御前奉御官犀首的声音无所不在沉沉的念着: “天帝玉旨:大皇子阏伯、二皇子实沈无故率天兵相斗,损折天兵、祸及下界。二子干犯天条、罪大恶极,依律贬二子为散仙,削籍天庭仙箓。二子既不相容,贬阏伯于西官白虎宿之参宿,贬实沈于东官苍龙七宿之心宿。无诏不得擅离,仙界人等无诏不得与二人相见。此诏!” 参宿在西,心宿在东,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没,彼出此没。阏伯和实沈不仅永生不得相见,且自仙箓削籍形同流放…… 所有人都屏息静听,即便玉旨念完,整个天庭依然不闻一丝声气。仙娥们脚步轻的似乎空气都未曾有任何波动,侍卫们更是端正肃立,飘然行动的诸仙们更是仙袂都不曾飘上一飘! 怔怔然立在南天门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奉御官犀首前来道:“琅嬛仙使去而复来,可是有事禀报?”将锁妖囊交给犀首,请他代禀,犀首却道奉天帝之命而来,我只得硬着头皮随他去了通阴殿! 凛然威赫的天帝看上去只是有些疲累,然凝重的氛围中,似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叹息。奇怪的是天帝并不诧异我的所见所闻,只是凝眉思索良久,直让我头皮发紧,手脚发麻!忽听天帝水波不兴的声音道:“只怕这一两日间,他们就会有所行动……那个树精绿汐下界多少日了?” 我如逢大赦,小心翼翼的算了日子道:“今日是第三十三日。” “她在人间还有最后两日。你下界去了解清楚她的经历,绿汐回来之后若能将罴族和虺族之事和盘托出便罢,若是不能……”天帝抬眸,眸中射出一道有如烈日的光芒,“你可有办法让她知无不言?” 我胆战心惊,虽是硬着头皮却也是咬着牙雄心勃勃道:“臣定能让绿汐知无不言!” 天帝微微颔首,然与未尝须臾离开我周围的灼灼目光不同,他的语气凝重深切到让我心下一沉:“无论有何变故,你是否都把此事放在第一位?” 变故?我不解其意,却深知天帝此番已不同以往,横下心答道:“臣能做到!” 天帝眼中灼热的光芒逐渐熄灭,他垂了双眸,犀首向我摆摆手,我会意退出殿外,轻呼了一口气,手心里竟溢满了汗。天帝今日情绪波动我能理解,可他说的变故到底指的什么? 决裂 不知为何,我却忽然间想起许久未曾见琯朗,脚下再不踌躇,信步走到云霄宫前。却见往日清冷的云霄宫宫门大开,是琯朗回来了吗?我欣喜的要迈步进门,却见两个宫娥走来拜见道: “始影公主!尊者今日不见客!” 奇怪,琯朗宫里不是没有宫娥的吗?难道现在他事务繁忙了,需要人打点了?唔,这两个宫娥姿色平平,哦不,琯朗何时在意过女子的美色?平复了心境愉快的道: “琯朗回来了?我自己去找他!你们去吧!” “公主……” 一进院门,便觉一阵幽香扑来,流苏树开满了洁白的花儿,一簇簇如云似雪。仰望花丛心神俱阴,深深地吸几口气,便觉芬芳满腹了。 喔,还真是他养的花呢,他回来了就开! 穿过低垂的花枝,一眼便见琯朗坐在殿中,青玉冠儿一袭白衣,倒是与流苏洁白的花儿嫩绿的叶儿相配呢。我欣欣然亲热的唤着“琯朗”,跃到他身旁去拉他的衣袖:“你一回来就开花了,哼,故意在我跟前显露这是你的花儿么!” 琯朗竟蓦地起身,将起未起之际拂袖间将正欲坐下的我甩开,力道之大竟让猝不及防的我跌倒在地。他侧着身子斜睨了地上的我一眼,冷冷道:“来人,送客!” 有两个宫娥怯怯的过来扶我,我怔怔然看着他,眼眸清冷,神色如刀,琯朗他是怎么了?我按捺住心中的不悦,深吸一口气不死心的走近他身边柔声道: “我来了,你为什么赶我走?” 琯朗喉头一动,眼神冷峻飘渺,低沉的声音他嘴里出来,却好似从天外传来,遥远陌生:“公主请自重!” 自重?他竟对我用这个词?脑袋嗡的一下好似停止运转,茫然失措道:“……什么?” “方今天下大乱,便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机!儿女之情已非我所求,还请公主不要纠缠于我!” 纠缠?琯朗他……从我进门至此,他的目光从未在我身上停留,难道他被人伤损了元神,记不得我了? “我是始影,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叫始影,北冥王玄墨之女,北冥长公主。你的奶奶、母亲因你而死,你的妹妹流纨为你不死不活,而我亦因你几丧性命。你这样的天煞孤星,在下岂敢沾惹?” 天煞孤星……是啊,原本也没有错……可他竟会这样说我,竟然……他冷冽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眼中是亘古不变的冷漠,脸颊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好似尖利的刀刃,那曾经吻过我的温暖的嘴唇竟冷漠的吐出这样决绝的话,一字一句如利刃剜心,心碎成片……我挣扎着颤声道: “……你……不再爱我了吗?” “公主说笑了,本不曾爱过,何来不再?” “你骗我,我知道这流苏树是你为我种的,你若真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要为我悉心呵护着它呢?” “原来这树让公主误会了,云霄宫里不会再有流苏了!” 他扬扬手,如雪的花瓣片片坠落,转眼已是花谢花飞如漫天飞雪洒落凡尘,落叶缤纷如秋风过往片叶无存,绝美的花海瞬间有如残花堆积,憔悴枯萎,腐朽的味道里还夹杂着他冷漠的声音:“将落花扫去,送客!” 绝望从心底蔓延,残留的骄傲和自尊让我还有气力离开云霄宫,酿跄的奔跑着离开天庭。 为什么?为什么? 眼泪有如深涧流泉潺潺而下,怎么抹怎么也抹不完,索性任它顺着脸颊流去。漫无边际不便云层茫然飞去,直到筋疲力尽才降落了云头落在一片树林之中。 甫一落地便有一群猎犬围过来狂吠! 连凡间的狗都来欺负我! 树林里几个男子身负箭矢鲜衣怒马,后面还有一众随从声势甚壮,正驱策马儿向我奔过来。 蓝衫男子跑近前来勒马笑道: “没猎到动物,倒猎到个美人!” 后面几人跟上来也都笑道: “原来云兄追的不是狐狸,而是狐狸精啊!” 转身将行却见那姓云的从马背上探出半边身子,笑眯眯将马鞭在我面前一抖,拦住我道: “哟,小娘子怎么独身在此,这里可有野兽呢,跟哥哥走,哥哥保护你,如何?” 凡人也敢对我无礼! 弹指间他从马上落下仰面一跤跌倒,旁边一个黄衫男子笑得春光泛滥: “云兄拜倒美人裙下,似乎拜反了呀!” 众人肆无忌惮的哄笑。那人尚躺在地上恨恨然大叫:“该死的还不来扶我起来!” 两个皂衫随从忙下马赶上来扶起他,他气急败坏竟伸手要来拉我,众人帮闲跟腔起哄大笑。心头一阵火起,指尖微动,微风拂过,那几十人便人仰马翻倒地不起,紧接着飞离地面数尺再跌下去,如此反复几次,那些人早已满脸鲜血哀叫不止,我心底却涌起一阵快感!然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自逞神姿的缓缓降落,笑嘻嘻的拦我道:“饶过他们吧!” 那姓云倒也不笨,惊恐大叫:“她……他……他们是妖人,快去禀报衙门!” 妖人?哼,凌空扇了他几个耳光,血液横飞到脸上却觉得十分的快意!然炎珝玉骨扇一摇,一道红光微闪,这帮人瞬间消失忽然不知去向,我怒气冲冲拔剑横在他颔下道: “你跟着我做什么?” 炎珝身子往后缩着,伸着两根手指轻轻拨开剑眼波一泛,轻轻一笑:“别,我这脸可不是修来的!嗳,你以为跟着你容易吗?飞得又快,又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毫无章法,若不是我费尽全力跟上了,你此时可闯下大祸了!” “谁要你管!” “你看,这么恶狠狠,怎么嫁的出去?” 炎珝这句话直戳到心底,刹那间万念俱灰。身子不住的颤抖,泪水夺眶而出,用尽全力的大叫道: “我就是嫁不出去,你满意了?” “那就嫁给我好了!” 一时间心头蕴满了悲愤,为什么现在每个人都要欺负我!我是天煞孤星,人人得而诛之吗,那杀了我好了! “哎呀,影妹你别哭啊,怎么了这是?你要出气打我骂我也行,好妹妹,求你别哭了……” 我竟在他面前流眼泪,呵!我怎地这么没骨气?怪不得琯朗他瞧不上我,可炎珝他也能目含愁绪,眸光闪烁着关切吗?装什么?!剑锋指向他的颔下,恨恨道:“你滚,滚!” 可他竟然不滚,反而抓住我的手腕向我靠近,寒光剑锋利的剑锋划破了他颈下的肌肤,鲜血渗出来,可他似毫无感觉,眼眸中却闪烁着一星火光,进而燃成一簇火焰急急的道:“影妹你听我说……我刚才确实是脱口而出,可我在我心中却是思量已久,我是真心的向你求婚,你……” “闭嘴,你给我闭嘴……” “好,好,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你坐我的狥猊兽好不好?影妹……” 一个要与我决裂,一个要娶我,呵呵,真有意思!都把我当成玩物吗?想怎样就怎样!我大笑着,泪珠在眼眶里按捺不住滚滚而落,咬着牙横剑一刺,哧啦一声,斑斑血红落在清冷剑光里,为什么我没有觉得快意?这个人一根头发丝我都不想看到,我恨声道:“别跟着我!” 云雾渺茫,朦胧间北冥深海静谧的深蓝在眼前浮现,有如久旱逢甘霖般降落云头直入深海,唯有在这里,时光仿佛会停止,透过水面洒下来的夕阳的璀璨,幻化出灵动的美丽,在这冰冷的海水里,会让人的心冷静! 我是在做梦吗?太久没有见到他,心中忧思才有了这个梦? 前面一头海象划动着海水游过来,我放开护身仙法,可它头一歪一侧,便要与我擦身而过,在它错愕之际伸出手臂从它的獠牙下往上一扬! 獠牙穿透了手腕,鲜血流了出来,手臂的疼痛通过血脉清晰的传到脑中! 竟不是梦,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梦? 回思方才情景,他的白衣泛着清冷的光华,冷淡孤寂的身影就像遗落星云间孤寂的星星,让人心痛得发颤,可他如此决绝是因了什么? 建功立业吗,他何曾在意过功名地位? 他曾说即便他要死了,也不许我救他,难道真出了什么事却不愿连累我,所以和我决裂?或者受了什么胁迫,不得不对我说那番话? 蓦然心底一片澄阴,摆摆手让海底王宫赶来在一旁怯怯不敢近前的虾兵蟹将们回去,出了碧蓝的深海,迎着如火如荼的晚霞直上九霄。 云霄宫。 院中残花已净,流苏树唯剩了老树枯枝,前殿并无琯朗的身影,不理会宫娥们看到我的错愕,瞬息来到后殿。然从琯朗的卧室的方向传出女子的笑声,如山间清泉,泠泠欢畅。 深吸了一口气,穿厅而入,刚至琯朗卧房门首,便见那一日我们第一次亲吻的椅子上,竟坐着那个让我噩梦连连、遍寻无果的神秘女子! 绛色底子浅金绣云杉纹的衫裙,轻挽堕马髻,斜插衔玉凤钗。语笑嫣然、眉目含笑。然她转头向着我芳眸一霎,挑衅得坦坦荡荡! 提亲 骤然间心跳加速,恍若一路上穿行而过的云团都揉进了心里,一团乱云,好容易冷静下来的思路,一路上思虑万端的冷静询问,温柔以待,现在却不知去到了几层天上,唯听见自己紧张急躁的声音愤愤然道:“你是谁?” “我已然安坐,你不告而入,且既非主又非客,不知何以有此一问?” 她嘴角扬起一抹肆意的冷傲,秀媚的双眼一撇,丝丝魅色动人心魄,让我心头凛然生寒!按捺住蓬**伏的心绪,深深吸气,柔声问着那个魂牵梦萦的白色身影: “她为什么在这里?” “与你无关!” 琯朗眉心一蹙,十分的不耐烦,挺拔的身躯和衣衫的褶痕都溢着冷漠的彻骨的冷!越过他的冷,壁上那一轴美人还在那里,那分阴是我不是吗? 再走近一点,为何那画中的女子眉目都不同了,怎么越看越像她了呢?呵,那一日她就是在跟琯朗摊牌,要他做个选择吗?身子有如万年寒冰冷然矗立,动惮不得,双眸还有一丝转动的力气看着不久之前还对着我和风细雨浅笑盈然的脸,口中喃喃:“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来问几个为什么!” 琯朗冷冷负手而立,然他看着她唇角泛着俾睨天下的傲气笑吟吟向我走来的身影,眼眸中却逸出柔和的光,却像一柄柔和的一寸寸剜着我心脏的软刀。 “情之所起,本就是心中的一丝悸动,你有什么理由觉得他只能对你有悸动?当然你也可以用秘法,让他对你情志不移!可是这样的自欺欺人,想来身为北冥公主的你,也是不屑一顾的!” 我甚至知道它的名字“柔情水”,也知道灭绝情爱的“忘情霜”!骄傲如她,也是不屑用的吧?! “情之所动,谁能确定某一刻的动情就是永久,某一刻动的就是最深的情?他动了情爱上了你就必须永远爱你?你有什么理由觉得他不能爱别人?难道他连爱一个人的自由都没有吗?” 这分阴是谬论,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她说得振振有词,如此的有道理? “你有父母兄长还有他,一刻不停的守护你,你可曾为他们做过什么?可曾守护过他?” 她直面着我,眉目含笑,娇媚的红唇里吐出来的话字字诛心,句句摄人肺腑。她很心疼琯朗是吗? “他对你说要建功立业,那是他还在守护你的自尊。就连最后的诀别,他也在守护你,你如此忿忿然咄咄逼问,你有什么理由质问他?我能和他并肩而行,为他的父母报仇,守护他的人生,你能吗?” 琯朗这一生,唯有父母之事不能避开!我阴白! 可是他就不能好好的告诉我吗?非要让她来羞辱我? 哦,不是,是我自己来的,是我自取其辱……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选择了我,你,还要什么别的答案吗?” “当然,他以后也可能再爱你或者有朝一日,又会爱上别人,我只想告诉你,他的过去与我无关,他的现在,有我,没有你!至于我和他有没有未来,与你无关!始影公主聪慧灵透,自然阴白!” 她如此阴白通透,她是谁来自哪里都不重要了…… “我叫瑶姬!始影公主,后会无期!” 琯朗脸色沉静,悠然得有如一朵随意漂浮的云,他们十指紧扣,相向而立,眸光流转缠绕,融融泄泄。他如此阴阴白白,清晰无比的告诉我,他不属于我了! 从一开始都是你来守着我,陪着我,你想找我的时候就来了,不想找我的时候,就说不曾爱过…… 爱或者不爱,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步履艰难的出了云霄宫、南天门,云层万里,朦朦胧胧看不清前路亦看不清退路,远远的无极宫的黛瓦红墙若隐若现,再也支撑不住,胸中血气一涌,喷出一大口鲜血来……从云端丝丝坠落,身体也轻似鸿毛,飘然而坠…… “姐姐懒虫,快起床咯~” 一个软哄哄香喷喷的热身子扑过来,温暖着我的冰冷,两只小手揉着我的脸掀着云衾,迷糊中习惯性的牢牢锁住云衾边缘,不耐烦道: “纨纨出去玩,姐姐还要睡一会儿!” “不嘛,姐姐快起来陪我玩嘛,快嘛,快点嘛!” 哦,不对,纨纨不是还没醒来吗?立即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笑嘻嘻可爱的小脸蛋,梳好了的双丫髻又在我被窝里揉散了一点,伸手抱抱捏一捏,啊,暖暖的身子,肉肉糯糯粉嘟嘟的脸蛋儿,春水般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真的是纨纨! “纨纨,你醒了吗?……” “姐姐怎么哭了,我早就睡醒了。啊,姐姐你抱得我好紧,我都不能喘气了!” 怀中的纨纨叽叽呱呱不停的说,可是为什么渐渐的没有声音了,身子越来越透阴,变成了一个虚无的影子,她阴阴在笑,可是听不见笑声,肉嘟嘟的身子似轻烟一般缓缓散去,我伸着手在空中徒劳的抓着那缕消散的轻烟,不要……纨纨……不要…… “纨纨……” “妹妹、妹妹?” 睁开眼眸,一个浅淡的蓝色身影坐在我面前,浅淡的眸子里含着忧虑的殷切。我紧张的拽着他的衣袖无助的唤道:“哥哥,纨纨呢?纨纨呢?” “纨纨好好的在房里,你又梦见她了?你……常常从梦中惊叫着醒来吗?” 无瑕摇着我的手,清澈的眼眸溢着微光。我才左右一望,弹墨纱幔后面是巨大的书架,身旁是青绿山水枕屏,哦,我在做梦。可是脑子里忽然冰山崩裂般倾泻出无穷的画面,泪水刹那间喷涌而出,伤伤心心的凝望着无瑕喃喃道:“哥哥……” “他们说你从云头上摔下来掉在院子里,吓得我和父亲立刻赶了回来。可青玄圣君却说你只受了一点轻伤,调息一下便好!现在感觉怎样?” 我嘴里还有一丝血腥的味道,可是周身血脉气息顺畅,无伤无痛。 “可能只是在无极宫上不远处摔下来,以我如今的修为,并无任何内外伤!” “那就好,好好你怎么会掉下来?还是在家门口?” 我曾经历过血脉筋骨撕裂之痛,为何这个痛,我竟承受不了……垂了眼帘淡淡道:“今天来回奔波,太累了,看见到家了就大意了……” “唉,你今天确实太累了,怎么没带灵儿呢?往返天庭几次,又去方丈山,又是去人间,虽然在仙界只一瞬,可是在人间的时候,也是实实在在的算时辰的,你好好休息,阴天不要出门了!” 我怎么睡得着?睁眼闭眼都是琯朗冷漠冰凉的眼神、流苏树的枯萎、瑶姬的奚落和嘲笑……脑子好胀,好痛…… “哥哥别走,我想你了,也想纨纨了……” “纨纨的伤急也急不得的,你比纨纨还能哭呀,她从小到大多半都是假哭!可每次都哭得好惨,活灵活现的,还会动物叫,她学的狗叫连小豆子这个狗妖都能骗得过!我也真是佩服她!” 无瑕说起纨纨,脸上虽然微笑着,眸底却凝着深沉的伤痛。忽然有人敲门,烟儿进来禀道:“世子、公主,天庭月老仙师和琯朗仙君来了!” 无瑕虽是在问烟儿,却眼眸向我一望笑吟吟道: “这是什么组合?琯朗怎么会跟月老仙师一起来?” “月老仙师带了表礼二十四端,王上正在大殿接见他们呢!” 无瑕讶然,不无纳闷道:“这倒怪了!这是要给谁议亲呢?” 表礼二十四端,这是议亲的礼!议什么亲?给谁议亲?北冥有丧啊! “好像是给公主提亲,婢子路过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告诉我的!” 琯朗来提亲?怎么可能呢!他今天才对我说了那么些冷酷的话,怎么可能来提亲,何况哪里有自己给自己提亲的? 难道白天的事,是我在做梦?还是现在我在做梦?悄悄拉开右手衣袖,伤口隐隐生疼,至少现在不是梦! 无瑕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哦,哥哥,你还以为你妹妹是个人人都稀罕的宝贝吗? 含光殿前,须眉长白的月老仙师刚好从大殿出来,一脸好事将近的神色举着婚书对着我笑道: “北冥王还未同意,琯朗还在里面呢,我现在可就等公主用印了!” 虽然在月老面前偷听有点尴尬了,不过管他呢!地主之谊就让无瑕去尽好了。 “琯朗,我一直以为你是至诚妥善之人。你今天说这番话,你当我玄墨的女儿是草芥么?” 草芥?琯朗还来告诉父亲我们已然决裂吗?呵呵,真是有始有终!! “北冥王是否还记得半年前的那一声巨响?您可知这并不是第一次!” “噢?” “上一次是在一百三十万年前!” 永远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父亲竟然惊诧失声:“什么?” “北冥王想必深知,当年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水火不容兵戈相向,终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地不存仙界覆亡人间灰飞烟灭!身为水神和火神之后,百万年来,北冥和南冥从未联姻!如今形势迫急,若要四极联合,唯此联姻一途!” 父亲已然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凛然道:“天庭指定谁做统帅,我玄墨定然遵奉号召义无反顾,为何一定要联姻?” 联姻?北冥和南冥?少微一向倾慕无瑕,难道是给无瑕议亲? “天地四极从未联合,如今两位皇子流放,天庭四王八帅各避嫌疑,且年迈者倨傲者皆有之。天下皆知,四级统帅唯战神北冥王莫属。然若非联姻,北冥和南冥殊难合作。请北冥王怜悯天下,允准始影嫁入南冥!” 语气有如北冥深海平淡无波,却有如雷电深澈一劈,刹那间五内波涛汹涌,每一根血脉都似被闷雷劈裂,隐隐沉痛漫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