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娘娘她靠种田在冷宫称霸了》 1 冷宫乱象 许寄趴在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歪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栖身的这间四面透风的屋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冷宫? 外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叫骂声。 是一个宫女在羞辱失势的宫妃,啧啧,够嚣张的,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 稍微动一动,背上伤处疼得她神志都有些昏乱,哪顾得上别的! 过了片刻,又听一个太监在那里通知新任总管即将上任,让所有人都有眼色一些。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议论那新总管的暴虐,胆小的甚至都开始哭泣。 方才的嚣张宫女也成了鹌鹑。 许寄仍不理论。 晚上,她因疼痛过剧,睡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听人大喊:“疯娘娘又放火啦!” 掀掀眼皮,外头火光乍起又灭。 侧耳一听,便知究竟:纵火者乃是一个前朝失宠的宫妃,已是惯犯。隔三差五不是烧了自己的被褥,就是烧了床帐,要么干脆在院子里到处点火。 谁若近身,便是撕心裂肺惨叫外加拳打脚踢挠脸薅头发。 冷宫众人从一开始的人仰马翻,逐渐淡定,每次只要及时将火扑灭便罢了。 横竖便是打她一顿,她也不知疼痛,更不会悔改。 始终没人给许寄送吃的,她以为进了冷宫便会被这样对待,并未在意。 但身上的衣裳都被打烂了,又饿,浑身发冷,睡也睡不成,心中难免焦躁烦乱。 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啃自己脚趾头,扭头一看,却是一只连头带尾一尺有余的大老鼠! 她眼珠一瞪,伸手抓起手边的土块,扬手作势。 老鼠受惊而起,转头逃窜。 哪知许寄预判了它的逃跑路线,土块飞出正中肚腹,老鼠惨叫一声,翻倒在地,四肢乱蹬,不一会儿绝气身亡。 许寄冷笑一声,真当我虎落平阳?!连只老鼠都敢来欺负! 外头“大总管到”的叫声被她自动屏蔽了。 正准备闭目养神,破败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扇咣当坠地,砸起一地灰尘,两块屋瓦被震落,噼啪两声摔得粉碎。 一胖一瘦两个太监逆光出现在门口。 许寄眯着眼睛瞟了一眼,不认识。 胖太监把手一挥,尖着嗓子道:“给我拖出来!这般托大,真当自己是王妃娘娘了?” 他身后两个太监冲上前,粗暴拉扯许寄。 许寄正好趴累了,顺势起来,那两人架着她,她乐得不出力。 一到院子里,她就不由自主挑了挑眉,呵,这是全冷宫的人都被集中到这儿了? 院子里乌压压全是人,一个个缩肩弓背,抖衣而站。 疯娘娘也在,大概是怕她闯祸,被捆起来,堵住嘴,丢在一旁。 胖太监围着许寄转了两圈,撇嘴冷笑,“哼!今儿先叫你们看看不敬咱家的下场! “来人!取藤条和盐水来!” “你这是要打我?”许寄一扬脸,散乱的头发向后披开,露出略带婴儿肥的俏脸。 一双水润润的杏眼里满是茫然。 是一副秀美却稚气未脱的容颜。 胖太监狞笑:“听说,你就是靠这张脸勾搭大皇子的?” 许寄明白了,这是太后老妖婆派来折腾自己的。 啧,来得好哇!她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呢! 2 发泄邪火 眼看胖太监伸手来掐她下颌,许寄手臂一甩,架着她的两个太监就被甩了出去,各自踉跄几步,险些摔倒,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惊疑不定,实是难以相信这么个瘦小的丫头,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许寄也晃了晃,背上实在是太疼了! 但她很快站稳,并捏住了胖太监伸过来的手腕,手指微微一用力,胖太监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身子立马矮了半截儿。 许寄衡量了一下,自己跟胖太监身高差有点大,便扯着他来到台阶旁。 从容迈上几级台阶,把他往身边一扯,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手臂用力,那胖太监便双脚离了地。 瞬息之间,情势颠倒,冷宫众人全都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好似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 连同那瘦太监,也呆立当场,忘了反应。 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娇娇小小的豆蔻少女,竟有这般蛮力! 许寄背上越发疼了,便有些不耐烦。 抬眸看了看在自己手中不断挣扎,双臂挥舞却一直无法碰到脖颈的胖太监,用因久未喝水有些干涩,却依然动听的声音问:“下马威是这么给的吗?” 胖太监一张油乎乎的胖脸已经紫胀,舌头也不由自主伸出老长,两只眼珠往外冒出,十分可怖。 一滴滴可疑的淡黄色液体顺着他的裤脚滴落。 这一切,无不昭示着他的恐惧,奈何此刻口不能言。 冷宫众人全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那滴答声仿佛响在耳边,令人胆战心惊。 瘦太监奓着胆子哀求:“许姑娘,求求您,放了奴才的师父吧……会……会出人命的……” “他不就是冲着要我命来的吗?”相比于许寄,那胖太监的身材堪称庞大,可她单手掐着他的脖子,轻松得像是捏着一根草。 她手上稍稍加力,胖太监挣扎的幅度就越来越小了。 小徒弟急得满头大汗,赶忙叩头:“许姑娘,我师父人脉广,留着他,会对您有用的!” 许寄目光转向胖太监,“你怎么说?”略略松了点力道。 胖太监用自己残存的意志驱使着仅剩的力气,点了头。 许寄勾了勾唇,手一松,胖太监砸落在地。 小徒弟赶忙膝行上前,一边帮胖太监顺气,一边哽咽着道:“多谢许姑娘!多谢许姑娘!” 许寄扫视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冷宫众人,“从现在起,你们归我管了,有意见没?” 众人全都默契摇头。 许寄很满意,微微颔首,“很好,既如此,你们下去分组吧。稍后我会给你们分派活计。” 众人如蒙大赦,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许寄背上疼得厉害,慢慢坐在了台阶上,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擦拭自己的手指。 破败的庭院中只剩了她和瑟瑟发抖的胖太监师徒,以及那两个打杂太监。 胖太监喘气如同破风箱,浑身不住颤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脖颈上的指印已然紫胀,触目惊心。 许寄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说道:“给你一炷香时间,说说你有什么用,否则……”她伸出右掌,缓缓屈指握拢。 仿佛被再次扼住了喉咙,胖太监抖得更厉害了。 3 差强人意 瘦太监忙道:“许姑娘,奴才的师父……” 许寄的目光冷冷扫向他,“问你了?” 瘦太监抖了抖,只觉得后颈冷气嗖嗖,不敢再言语。 胖太监冯安挣扎着抬了抬身子,颤颤巍巍说出自己的底牌。 许寄微微撇嘴,不甚满意。 冯安赶忙加码,一直到他实在加无可加,露出绝望表情了,许寄才勉强点点头。 略想了想,叫那瘦太监冯保:“接着!”手指一弹,两粒黑色的散发着奇异气味的丸子便落入他手中。 “你们吃了,此后每隔半个月来领一次解药,否则,会肠穿肚烂。除我之外,无人能解!”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被“她简直就是个恶魔”的恐惧攫住了。 许寄眼风往那两个打杂太监身上一扫,冯安忙保证:“他们不敢乱说的。” 许寄一摆手,“我晒会儿太阳。” 此时刚进二月,没有炭火的房中甚是阴冷。 冯安打了个手势,冯保会意,立刻带着那两个打杂的去把许寄的房间收拾得焕然一新: 精致的架子床上帐子簇新素雅,被褥暄软,门窗雕花,窗纸晃人眼。地面平整,铺垫毡毯。炭盆暖烘烘,尽是银霜炭。百合香悠悠,纤尘不染。 等许寄进屋的时候,嵌汉白玉面的酸枝木圆桌上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 冯保保证:“时间仓促来不及,过三过五一定会给您重新把屋子粉一遍的。” 点心精致小巧,做成了花朵模样,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甜味,配上幽幽茶香,令人食指大动。 冯保把一双牙箸在雪白的锦帕上擦了又擦,才敢双手奉给许寄。 自己另取一双箸,夹了一块点心到吃碟里,小心翼翼捧到许寄面前,“姑娘先用些点心,晚膳还要等一个时辰才能送来。” 许寄摆手命他退下,“我不需要贴身伺候。你以后便给你师父跑腿吧。” 冯保如蒙大赦,轻巧而又快速地退到门外,抚着心口吐出一口气,感觉逃过了一劫。 许寄饥肠辘辘,顾不得欣赏,把眼前摆着的几盘点心一扫而光。 哇! 这口感,绝了! 营养液跟这一比,简直就是垃圾! 许寄的灵魂来自文明高度发达的未来,在科研所进行时空穿梭试验时出了意外,闯入这莫名时空的大衍皇朝,落在了这悲催的小姑娘身上。 当时小姑娘已被太后命人乱棍打死。 罪名是秽乱宫闱。 原主可也奇怪,有这样一身拔山扛鼎的神力,却活成了一个受气包! 窝窝囊囊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倒便宜了她。 她身上原本携带着不少好东西,可惜都下落不明了。 她那个时代,虽然科技高度发达,美中不足,植物不能生长,人类全靠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 营养液口味虽多,又怎比得上真材实料做出来的美食带给味蕾的享受令人愉悦? 她这一次时空穿梭的任务是在农耕时代试种科研所存档的植物种子,并取回土壤样本,以确定问题所在。 使命神圣,责任重大。 必须想办法找到她失落的物品和时空穿梭器。 许寄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脑海里已经呈现了一个虽不完美却十分切合实际的计划。 4 分派任务 此时,三位组长前来报到。 见识了原本霸道残暴的冯总管如何折戟沉沙,三人到了许寄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许寄不紧不慢坐下,端起茶杯。 吹了吹盖碗里漂浮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她才浅浅开口:“如今这里所有的人便由你们三个负责管理了。 “你们用什么手段我不管,我只要所有人驯服。 “做得好了,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若是做不好么,姑娘我性子有多不好,怕是你们都知道了。” 那老宫女当先迈出一步,深深行了个礼,才开口:“姑娘,老奴姓温,原在尚食局做事。可以带着人负责洒扫、陈设、膳食、茶水。” 一旁的中年太监和废妃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敢开口,神色间却颇为不屑。 历来冷宫里的食物都是从御膳房送来的,最低等的,跟猪食差不多的那种。 他们这里一没灶房柴火,二没粮食菜蔬,肉类就更是妄想了,管膳食?说梦话呢吧? 岂料,许寄却微微颔首,面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好,那便由你先来选人。” 温嬷嬷早有衡量,把自己想要的二十个人报了出来,“多的就不用了。” 见她这般有主见,许寄就更满意了,“你把膳房的布局图大致画出来,稍后我会拨人帮你把膳房建起来。” 温嬷嬷低眉敛目应是,被打发了下去。 大太监和废妃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这空当,冯安派人给许寄送来治外伤的药和一大堆补品,并表示其他物品稍后会陆续送到。 许寄让人放下,勾手让废妃到里间去给她上药。 废妃动作十分轻柔,口中轻声道:“许姑娘,妾是前朝末帝的废妃,本名薛倩雅,于针黹上颇有造诣,也粗通文墨……” 见许寄脸上现出些微不耐烦,她忙简短说道:“妾可以带人缝补浆洗。” 心中却是一片哀凉,她也是富贵出身,也曾锦衣玉食,如今却沦落为浣衣婢! 许寄懒洋洋抬了抬手指:“你也选好人了?” “是。”薛倩雅选了三十个人,年纪都不甚老。 许寄点点头,“稍后给你建浣衣局。” 上完药出来,薛倩雅又替许寄梳了头,也被打发下去。 剩下的大太监跪下行礼:“奴才郭顺,本是前朝末帝皇后宫中的总管太监……” 许寄点点头,“既然你做过总管,便不用我教你做事了,剩下的这些人你来分派任务。” 郭顺为难地道:“姑娘,别的都好说,只是咱们这里没水没粮……” 许寄浅浅笑了一下:“我记得后面有一口井,好似还有一条水渠也经过这里?” 郭顺一凛,忙道:“是,奴才失察!奴才会处理妥当的。” 许寄收了笑容,神色淡漠,口吻轻飘:“废弃的宫室没用就拆了吧,拆下来的砖瓦木料,该怎么处置,想来也不用我教你?” 郭顺忙恭声应是。 许寄又道:“我不喜欢杂乱无章……” “奴才理会得!”郭顺不等她说完就开始抢答,“杂草会全部铲除,杂树也会修理妥当,当用的留下,不当用的便砍了做柴烧。” 5 竟是旧物 许寄就更满意了,“把荒地翻整好,留作种菜种粮之用。” 郭顺嘴角抽了抽,却还是应了下来,甚至举一反三:“要不要再选下风处建鸡鸭圈、牲口棚之类的?” 许寄点头:“嗯,很好,就这么安排。你先把规划图给我瞧瞧。” 郭顺求了一天的宽限时间,便也告退了。 用了药,许寄背上没那么疼了,不想继续趴着,便起身到处溜达。 无意中在一处断墙边看到一个石槽,跟她在资料上看到的猪槽十分相像,不觉纳闷:冷宫根本不可能养猪,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时好奇,她蹲下去仔细打量,这一看不要紧,整张脸都有些扭曲起来。 竟然是她的合成皿! 合成皿,顾名思义,就是可以用不同材料合成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器械。 一言以蔽之:许寄可以合成任何合法物品。 比如,原本的飞行器她不喜欢了,可以通过合成皿连接旧飞行器和新材料,合成一台新的。 再比如,通讯器丢失了,她可以收集材料,合成一台新的,旧的同时报废。 之所以确认这猪槽就是自己的合成皿,是因为上面有独属于她的标记。 看着这怪模怪样的合成皿,她真想说一句“丑拒”。但,如今,她除了原主肉身自带的一身蛮力,什么都没有…… 进度为零的进度条,昭示着合成皿还能升级,也算是个安慰。 她是科研所引进的特殊人才,合成皿甫一到手就是最高级别。 小菜鸟拿到的合成皿才需要一步步升级,最终的升级程度,由自身的级别决定。 那时候她忙得很,根本就没时间也没兴趣去观摩那些低级合成皿。 难道最低级的合成皿都是这个样子的? 甩甩头,把这些没用的想法甩开,她把猪槽合成皿抱回了自己房间。 背上伤口险些因此崩开。 略歇了歇,她又去转了转,万一再发现几样自己失落的随身物品呢? 可惜并无所获。 晚饭提前了半个时辰送来,四菜一汤,主食是粳米饭和银丝卷。 算不上丰盛,却十分精致。 吃过饭,她开始试验合成皿。 这东西回归了初级模样,高级状态时的高级功能自然没法启用,只保留了一个复制功能。 许寄不由叹了口气,不知何时才能升级到最高级。 几乎是制服冯安的一瞬间,她就决定在冷宫里建试验田了。 目前而言,冷宫还是比较安全的。 何况,还有这么多免费劳动力供她驱使。 冷宫占地面积着实不小,整理出些耕地不成问题,建设果林、鱼塘也不在话下。 若是当真成功了,她就能收获新鲜的种子、肥沃的土壤。 万一,有一天她找到自己的时空穿梭器了呢? 即便不能,这些也不是无用功啊! 等积攒了一定的本钱和人脉,就能找机会出宫,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才是她真正大展拳脚的时候! 以她被先进科技浸润过的头脑,想在这样原始的农耕时代混个风生水起,还不是手到擒来? 6 计划败露 想到这里,让冯安准备的物事清单中,便又添加了种子和树苗一项,谁让她自己的那些失落了呢。 计划已毕,许寄舒心睡去。 可是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她心头疑惑,悄悄起身,循声找去。 在一所僻静的宫室外,许寄驻足侧耳。 里头有着刻意压低的嗓音,听着倒像是那嚣张的宫女。 紧跟着火光腾起,却是那宫女点了一堆火,将屋中所有人圈在其中,狞笑道:“再不说,我就活活把你们烧死!” “你……”薛倩雅都颤着声儿问,“你不怕许姑娘得知?” “她知道又能如何?”那宫女冷笑道,“她若处置我,怎么也是明儿后儿的事了,可我眼前就能要了你们的命! “大不了,把此事推到疯娘娘身上,反正她放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许寄歪了歪脑袋,这人竟这样不把自己看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她推门进去,同时懒洋洋说道:“若是我现在能处置你呢?” 嚣张宫女身材高挑,容长脸,吊梢眉,三角眼,高颧骨,两片颜色浅淡的薄嘴唇,搭配在一起,形成了一副刻薄凶相。 此刻见许寄出现,她明显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许寄抬手扇了扇,一脸嫌弃。 老少七个女子被一堆破家具、旧衣物围在中间,被点燃的是一团装在铜盆里的棉絮,上面不知泼了什么油,燃烧起来倒没什么烟,气味却极为难闻。 七对一,还被收拾了? 许寄抬眸看向那嚣张宫女,嚣张宫女已从短暂的惊恐中挣脱出来,一抬手,一架做工精巧的手弩便对准了她。 许寄嘴角浮现一抹冰冷的笑,“你确定这小东西对我有用?” 嚣张宫女身子微微发抖,实在冯安那惨不忍睹的模样太震慑人心了,只是生死关头,她不得不放手一搏。 因此,也不答话,狠狠扣动扳机,一支弩箭裹挟着劲风朝许寄射去。 许寄侧身躲过,紧跟着滑步上前,抬手就掐住了那宫女的脖子,顺势往前跟步,宫女被迫倒仰下去。 不过瞬息之间,那宫女双眼翻白,四肢抽搐,手弩也落了地。 与处置冯安不一样,这一次许寄用力迅猛,那宫女很快就晕厥过去,她松开手,嫌弃地看着她委顿在地,抽了手帕擦拭手指。 呵! 未来世界的高精尖人才怎么可能没点自保本领! 她抬脚,踏上手弩,本想一脚踩碎,后来又想,说不定日后能派上什么用场,便伸手捡了起来。 薛倩雅等人的心一直高高悬着,这一番变化实在太快,她们脸上的惊惧甚至都没来得及改变。 不过,薛倩雅反应也算迅速,急忙呼救。 许寄嫌弃地瞟了她一眼。 薛倩雅脸一红,她们根本就没被绑住,是嚣张宫女一直用手弩威胁,才不敢妄动。 此刻惊魂甫定,互相搀扶着从包围圈里出来。 薛倩雅还有几分冷静,招呼同伴去把那嚣张宫女绑了,收拾了一张干净椅子,请许寄坐下。 7 大埋活人 许寄神色淡漠。 薛倩雅搓搓手,十分局促,和同伴们交换了半天眼神,才来到许寄跟前,双膝一软跪在地下,还没开口,眼泪先掉下来了。 许寄皱皱眉,“有事说事,哭什么!并不是你掉几滴眼泪,我就对你多几分同情!” 薛倩雅忙胡乱擦了擦眼泪,道:“姑娘可知那疯娘娘是何人?那便是前周的皇后娘娘!” 许寄不为所动。 薛倩雅哭道:“娘娘对我们有恩,所以我与郭公公、温嬷嬷等人一直竭尽全力保护她。一开始只是让她装疯,谁知年深日久,娘娘竟真的疯了…… “这罗凤,”她一指尚在昏迷的嚣张宫女,“乃是当年皇宫陷落之时,趁乱想要挟持娘娘的飞贼。 “那时大衍兵将冲入皇宫,来势迅猛,娘娘本欲自尽,被郭公公和温嬷嬷救下,避入冷宫。 “女贼不识娘娘金面,起先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渐渐胆大,常常要挟我们交出娘娘,我们一直不肯,这才屡屡受她欺辱。 “这冷僻之地,原本也无人主持公道,我们又怕过多关注娘娘被她发现端倪,所以……” 说到这里,罗凤悠悠醒转,再看许寄便如同看索命阎罗一般。 许寄冲她露齿一笑,“舒服了?” 罗凤眼神瑟缩,低头不语。 “罢了,”许寄淡淡笑了笑,“我对你们过去的恩怨不感兴趣,不过留着这么一个祸害,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这样吧,薛姑姑,你带人挖个坑把她埋了吧。” 薛倩雅恨毒了这人,闻言立刻招呼同伴要去外头挖坑。 “不不不,”许寄摇了摇手指,“就在这儿。” 薛倩雅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服从了。 待深坑挖好,众人将罗凤推进去,开始填土。 一开始罗凤还骂,不知谁往她嘴里塞了一个土块,才消停下来。 当土填到胸口的时候,罗凤只觉得呼吸开始困难,浑身都在发冷,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抓着她的脚在往九幽地狱里拽。 她脸上露出惊恐哀求的神色,含含糊糊地道:“我招,我招!” 薛倩雅虽不甘心,但觑着许寄脸色,还是上前把罗凤嘴里的土块掏了出来。 罗凤这才断断续续招认: 大秦末年朝廷衰朽,吏治败坏,各地民不聊生,反王并起。 一番竞逐之后周家父子傲视群雄,建立了大衍朝。 其余反王如何甘心?其中有一路反王收拢了大秦遗老遗少,扬言要扶持大秦正统,声称主公乃大秦皇室血脉。 为了弄假成真,特意派人趁乱潜入皇宫绑架。 若当真得了大秦皇子,便可当做傀儡,一旦成事,便行“禅让”。 彼时周家父子已经围困了皇城,混入皇宫的细作最终只剩了罗凤一人。 秦末帝带着众皇子自裁以谢天下,罗凤计划落空,转而把主意打到后妃头上。 若有后妃力证,假皇子也变成真皇子了。 奈何一众妃嫔尽皆投缳,只有皇后下落不明,她遍寻不获,时值周家父子打进了皇宫,只好跟着一群奔逃的宫人避入冷宫。 后来辗转得知旧主仍在执行原计划,便也未放弃任务。 经多方探听,知悉皇后落在了冷宫,只不知到底是哪一个。 8 功败垂成 因此罗凤仗凭着一身好武艺,开始在冷宫横行无忌,最终将逼供目标锁定在薛倩雅等人身上。 若非许寄横空出世,她本想慢慢折磨逼问的,奈何许寄实在是太吓人,唯恐日后横生枝节,遂选了今夜动手,打算成功之后,立刻遁逃,不料被许寄抓个正着。 罗凤最后说道:“姑娘,我知道您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不然也不会被丢进这污糟之地。 “若您肯帮着我找到前秦皇后,我家主公一定会重重酬谢,到时哪怕金山银山,也不在话下,岂不比在这里强上百倍?” 薛倩雅等人脸色大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忐忑不安望着许寄。 许寄撇撇嘴,“这点雕虫小技就别在我面前卖弄了。薛姑姑,天明之后,把她交给冯安,怎么处置,让他看着办。 “至于你们娘娘的事……” 薛倩雅等人忙跪下了,早已是泪流满面,“姑娘,只要您不让我们交出娘娘,我们做牛做马也报答您的恩情!” 许寄暗暗点头,难为这几个人这般有情有义,“罢了,我是个懒人,只要她不给我添堵,我懒得找她麻烦。” 薛倩雅大喜。 次日,罗凤落入冯安手中,冯安知道事关重大,不敢等闲视之,找了间空房,自己先过了一堂。 冯安的手段自不必多说,罗凤很快就招认了。 冯安逼问出罗凤亲人的下落,以此为要挟,令她保守冷宫的秘密,才把人交了出去。 此事连朝堂都被震动了,顺藤摸瓜,不光清除了皇宫中的奸细,还剿灭了罗凤的“主公”,为此冯安大受封赏,连升三级,自然不必再管冷宫。 但他私下运作,让自己的爱徒冯保顶替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从此侍奉许寄越发恭谨。 却说许寄,处理了此事,也未加遮掩,便回房歇着。 但这样的大事,如何瞒得住人?很快整个冷宫都知晓了。 大家听说这位许姑娘动手就是掐脖子,不动手就是大埋活人,而且似乎耳报神无处不在,谁不害怕?何况还有那冯安师徒一旁虎视。 一时间,许寄要做些什么,简直是如臂使指,不要太顺利! 没了罗凤,薛倩雅和温嬷嬷便搬去和疯娘娘同住,有了她们的悉心照料,疯娘娘的病情似有好转,不会再随意放火、伤人了,状态好的时候还能帮着薛倩雅裁剪缝补。 冯安师徒也十分得力,把她清单上罗列的物品少量多次、源源不断送进来。 对此,许寄十分满意。 冷宫重建工程便热火朝天展开了。 一旦重建材料和种子、苗木出现短缺,她便用合成皿去复制,用得多了,合成皿进度条进展飞快,很快完成了第一次升级,升级礼包也不期而至,她得到了一件好东西——四次元便携小空间。 只是等级升高后,升级速度却随之变慢了,也是令人无可奈何。 这期间,也常有人偷偷骚扰,许寄严令:来人都打出去,来物全丢出去。 宫墙高大,关于冷宫的悲惨传闻又太多,几个太监宫女装神弄鬼一番,便再没人来了。 9 旧貌新颜 时光如梭,转瞬柳丝软东风,桃花艳朝霞,冷宫已大变样: 耕地规规整整,地头有低矮的果树,田地间绕着灌溉用的水沟。 春风吹过,嫩绿的小苗欢快舞蹈,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丰收。 不规则的小地块做了菜地,种的菜蔬已可食用,温嬷嬷给许寄做过几次美食,令她十分满意。 破败宫室暂时拆除了六座,需要保留的房舍粉刷一新,门窗全部涂漆抹油,五人一间屋,同吃同睡同干活,伍长负责管理。 水井清理了出来,日常用水得到了解决。鱼塘也挖好了,栽了藕,撒了鱼苗。 膳房和针线处、浆洗处初具规模。 坑洼不平的路面全都修理平整,道路两边栽种了花草。 鲜花次第开放,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甜香。 地势起伏地带不适合做耕地便做了果林,桃杏梨树一年龄树苗各有百来株,夹杂着几株老树。 入目桃花红,梨花白,煞是好看。 穿梭于田间地头的冷宫众人穿着颜色样式统一的短褐,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再无人虐打,只要付出劳动便可得到不错的衣裳饭食,还有什么不足的? 不过冯安师徒还是会隔一段时间就训诫一番,以保证冷宫的秘密不外泄。 西北角下风口处,圈出了鸡舍鸭舍,一带矮树丛做隔离,防止气味外散。 鸭舍前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 刚送来时毛茸茸的鸡鸭如今已经长到半大。 冯保只弄来两对鸡雏、鸭雏,许寄用合成皿复制成了各二十对,反正都是装在篮子里,有布盖着,外人是不知内情的。 负责这边的四个宫女太监会把每日收集的鸡粪鸭粪处理妥当,做成肥料。 鱼塘清理出来的污泥也可用。 每日烧火所产生的草木灰,是上好的无机肥,也可以用到耕地里。 当然,这些肥料相对于所有的耕地而言,还是太少了。 合成皿倒是可以复制,但许寄嫌脏,自然不肯用。 郭顺便联络冯安,从宫里弄了夜香过来。 为此还专门在比鸡舍更远处圈出一片地方,筑了高墙,围出一个堆肥场。 许寄也不嫌臭,亲自过去看了一圈,叮嘱负责沤肥的六个身强体壮的太监一定要做好防护。 转身便开始考虑怎么配消毒液。 现在天气还不算热,自然还没有滋生蚊虫,待过段时间,只怕…… 巡视了一遍领地,回到房间的时候便发现合成皿进度条终于又满了。而合成皿也变了个模样。 从石槽变成了一个长条形木盒。 从此后合成皿多出一个许愿功能,一旦许愿,下次的升级礼包便有可能出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喜滋滋去拆礼包,原来看着合成皿不断升级也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呀! 消毒液!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难道是提前得到的甜头? 许寄开心得不得了,仔细阅读使用说明。 这瓶消毒液乃是生物制剂,能够直接分解蛋白质,导致蚊蝇失去生机,且不会造成任何不良后果,诸如污染之类。 稀释使用,足够三年的量! 10大将军王 许寄日常大部分时间都在田间地头做调研,想知道这个时代的土壤和自己那个时代究竟有什么差异。 纵然没有实验器材,这种亲近土壤的感觉也令人十分享受。 来讨解药的时候,冯安便会跟她说一说外面的事。 并叹息:“可惜大将军王征战在外,否则姑娘也不至于受这个苦。” 许寄不予理会。 大将军王宋清斋,用她那个时代的话来说,是她的监护人。 记忆中,宋清斋对原主小姑娘倒是极好,吃穿用度和教育都提供最好的,只可惜他常年征战在外,两人聚少离多。 王府没有正经长辈弹压,日久天长,不可避免滋生了奴大欺主之事,语言暴力日渐升级。 pua叠加之下,小姑娘纵受了委屈也从不肯和宋清斋说,只一味粉饰太平。 这样懦弱的性子,许寄是瞧不上的。 独立惯了的她不想沾染宋清斋分毫,更没想过要利用宋清斋的势力如何,便是将来为出宫不得已利用一回,也定会好好补偿。 却没想到,只隔了两天,她便又得到了宋清斋的消息。 当是时,她正在亲手挖泥,带着人移栽新苗,是合成皿升级带来的红薯苗。 冯安气喘吁吁跑了来,一边抹着汗一边赔笑:“许姑娘,太后娘娘传召。” 许寄头也不抬,淡淡说道:“你就说我死了。” 冯安脸上笑容一滞,随即弓着腰越发谦恭,“是这样,大将军王派了人来,定要见您一面……” 许寄蹙了蹙眉,这倒不好推脱了。脑海里自动浮现有关宋清斋的讯息。 宋清斋也是牛太后所出,生于动乱之时。因寤生,使太后受尽了苦楚,不幸与高祖离散,餐风宿露不说,还差一点落入敌人手中,凡此种种,太后对他十分不喜。 还未满三朝便将其丢给乳母,不闻不问了。 后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乳母醒来发现自己已与主人失散,无奈之下抱着婴儿回到故乡,为掩人耳目,让他跟了乳父姓宋,取名宋清斋。 及至长成,宋清斋文韬武略十分出众,立下赫赫战功,有了觐见机会,才与父兄相认。 大衍立朝之后,他被封为大将军王,统领兵马,负征战之责,因感念乳父母教养之恩,坚持未改名姓。 宋清斋未崭露头角之时,受过许寄原身生母的救命之恩。 恩人临终托孤,宋清斋收养了许寄。 因宋清斋至今未娶,而整个大衍朝又都知道他府里养着个娇娇女,全都默契地认定这便是未来王妃。 高祖皇帝称帝三年,太子因伤病发作薨逝,高祖悲伤过度一病驾崩,太子遗孤年幼不堪重任,便由宋清斋的次兄周启继承了皇帝位。 周启比宋清斋年长十岁,成婚也早,膝下大皇子周程乾如今已满十四岁。 周启原配早亡,周程乾尚在襁褓之中便被太抱去,如珠似宝养大。 许寄进宫,便是周程乾在太后跟前撒娇耍赖求来的。 原主本想躲着周程乾,奈何这位大皇子一味痴缠。 小姑娘一时没控制住神力,失手将大皇子推倒在地。 11太后召见 大皇子趁机哄其过来查看,趁人不备抱住了人家的腰,寻隙偷香。 哪知这一幕偏巧被牛太后撞见,不由震怒,舍不得责备孙子,便痛斥小姑娘“秽乱宫闱”。 此外,她还有另一番隐秘心事:想要操控宋清斋的人生,掌控他的婚姻。 来历不明又懦弱胆小,却在传闻中被宋清斋内定的许寄怎入得了太后法眼? 两种情绪叠加在一起,牛太后便下令将许寄处以杖刑。 小姑娘断气,牛太后也有些后悔,这么贸贸然把人弄死,可没法跟宋清斋交代。 母子之间原本就有极深的隔阂,不管她怎样做小伏低,宋清斋都待她冷冷淡淡,想要达到目的,便千难万难。 侥幸,气息全无的人又苏醒了过来。 牛太后便命人将其丢进了冷宫,以示惩戒。 当然,为了摆脱怨怪,太后先发制人,命人将当日情形写下来,并令所有证人签字画押,——不会写字的由人代签,——附信,给宋清斋送去。 宋清斋并无别的反应,只派了自己的心腹部将回来探望。 宋清斋麾下,有一支女军,统军将领展卿云年方二十,巾帼不让须眉,乃是宋清斋的心腹爱将之一。 这一次奉命而来的便是她。 面对太后娘娘,展卿云向来不卑不亢,因久经战火洗礼,她身上自带了一股肃杀之气。 牛太后见到她就有些发憷,却又不得不极力掩饰着不耐,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与之交谈,重点是倾诉自己对儿子的惦念关爱。 冯安原本给许寄带了全新的衣裳首饰,想让她梳妆打扮后再来拜见。 可许寄连手上的泥都没洗,便跟着他一路来了甘泉宫。 看见牛太后那浮在脸上的假笑,许寄就觉得倒胃口,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从落地罩旁边经过的时候,假装脚下一绊,伸手扯住了簇新的锦绣帐幔,手上的黄泥赫然留下一片污迹。 而因为往前抢了几步,地上铺的厚厚的波斯地毯也被蹬破了一道口子。 闷闷的裂响传到牛太后耳中,令她眉头一皱,垂目看去,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这波斯地毯乃是前秦皇宫珍藏,只此一块,因大衍不知织造工艺,补都没法补! 许寄一副受惊的模样,翕动嘴唇搓手,手上泥土簌簌落下,原本纤尘不染的地毯立刻被弄脏了。 牛太后眉头狠狠一跳,心疼得面部肌肉都开始抽动。 她原本出身寒微,一朝显达,便想纵情享受,高祖在时还有所收敛,如今成了太后,自然吃穿用度一律都要最好的。 骨子里那种爱重物件儿的习惯却改不了。 这屋里贵重的陈设、摆件儿,一律白天铺设齐整,晚上还要仔细打理妥善入库。 此刻见到自己珍爱的波斯地毯被糟蹋到如斯地步,她坐都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 许寄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低呼一声,往后便退,“一不小心”便撞在了落地罩上,伸手一抓,借力支撑身子。 似乎被镂空雕花硌到了,她又是一声惊呼,往旁跳开。 旁边是紫檀木的多宝架,罗列着牛太后才命人摆好的奇珍异宝。 许寄好巧不巧一头撞了上去,多宝架晃了晃,上头的珍宝稀里哗啦全都落了下来。 12伪装白花 滚在地毯上的侥幸保全,砸在地板上的瓷器、玉摆件全都摔了个四分五裂。 清脆的碎裂声倒十分悦耳。 只是上至太后下至宫女太监,霎时一个个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转瞬间,整个宫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牛太后才惨白着一张脸,捂着心口颓然坐下,抬手指着许寄,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我……”许寄哭唧唧,“我是不是闯祸了?太后娘娘,我给您跪下了,您可别再打我了……” 说着她踉跄往前,波斯地毯上的玲珑过梁玛瑙盆景被她一脚踢开,正撞上展卿云坐的那把椅子,提梁登时断作三截。 展卿云嘴角抽了抽,弯腰把盆景捡起来,叹息两声,“可惜这个花果儿盆景了。” 许寄以袖掩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顺势坐在地上,抽抽噎噎责骂自己是个闯祸精。 牛太后心口疼得要命,令宫女:“给哀家把这个祸害拖……” “娘娘,”展卿云把玛瑙盆景放下,站起来,躬身施礼,“大将军王有几句话,想让臣当着您的面问一问许姑娘,不知此时当问不当问?” 不等牛太后说话,她又道:“实不相瞒,臣此次主要是奉命催粮,探望许姑娘只是顺便的事,还要尽快出宫,赶回边关。” 牛太后已经得知,大衍与北胡进行的边境之战,没有三年,难以分出胜负。 三年的时间,自己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根本不必急在一时。 因此,她强把心疼压了下去,抖着手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才挤出两个字:“你问。” 展卿云走到许寄身边,朝她伸出手。 原主小姑娘七岁便跟在宋清斋身边,直至宋清斋建府,才不再随军。 因此,宋清斋麾下这些说得上名号的将领,都是认识的。 过去展卿云频频劝说宋清斋找户好人家长期寄养许寄,免得一遇战事寄养出去,战事结束又接回来,还得重新找人教养,太麻烦不说,还成了大将军王的拖累。 但宋清斋一直不肯。 许寄知道原主的性子不讨喜,跟展卿云没半点交情,根本就没想过她会帮自己。 今日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收点利息,毕竟牛太后打伤的是原主,疼的却是自己啊。 料想展卿云在,牛太后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事后脚底抹油溜回冷宫也就是了。 牛太后爱面子,总不能让人满皇宫追她,嗯,就算追也追不上。 她露出几分迟疑,并没有把手递给展卿云,小声说:“我手脏。” 展卿云皱皱眉,嫌她墨迹,索性直接抓住她肩头的衣服,想要把她提起来。 许寄坐着没动,料想展卿云也没自己力气大,果不其然,肩头布料“嗤啦”一声被扯碎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展卿云眉头皱得更紧了,抬手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她裹上,扭头看牛太后,“娘娘,我们许姑娘在王府里不敢说穿金戴银,最起码四季衣裳都是结实耐用的,怎的进了宫,就只配穿这样的破衣烂衫了?” 许寄眉头悄悄一挑,无声无息站了起来,缩着脖子躲在展卿云背后,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13 仗势回击 牛太后咬了咬牙,道:“许寄犯了点错,哀家略施处罚,小惩大诫而已。” 展卿云哼了一声,一把将许寄扯到身前,怒其不争,“你怎的这样畏畏缩缩!大将军王对你百般维护,就是为了让你受欺负不成!” 许寄咧嘴就哭,一边抽抽噎噎说道:“我能怎么办?太后娘娘要打我,我还能跑了不成?太后娘娘罚我做苦力,我哪里敢偷懒!” 说着举起双手,给展卿云展示自己脏兮兮的手掌上的茧子。 她深知这一身神力不能埋没,让冯安给自己找了个获罪的宫廷侍卫头目传授自己武功。 一个月来又是劳作,又是练功,手掌上自然会磨出一层茧子。 诚然,展卿云不喜欢许寄,可许寄毕竟是宋清斋护着的人,打狗不看主人面,不就等同欺辱他们? 所以展卿云脸色越发阴沉起来,转眸看向牛太后:“娘娘,许姑娘在我们大将军王身边,虽算不上尊贵,至少这身上一点伤痕、一个茧子也不曾有过……” 许寄闻言,忙抱紧了肩膀,满眼惊恐,“展……展姐姐怎知我身上有伤?” 展卿云怒不可遏,双眸射出两道寒光,质问道:“太后娘娘,这又怎么说!” 牛太后恨不能生啖许寄之肉,但又不由得心虚,毕竟一个月之前,她确实差点将这小姑娘活活打死,冷宫那种地方也不是养伤的去处,再有冯安磋磨,说不得还会落下许多残疾…… 嗫嚅半晌,她才毫无底气说道:“哀家也是一时气愤,失了分寸。” 展卿云却不再理会太后,转而看许寄:“你来说!” 许寄悄悄撇了撇嘴,委屈巴巴说道:“我能怎么说?我敢怎么说?横竖都是我的错罢了。” 展卿云气不打一处来,“彼时没人与你撑腰,你吃亏倒也罢了;如今有人与你撑腰,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展姐姐,”许寄越发委屈,“你既不在这里长住,又不能带我走。” 展卿云一窒,这倒也是,把太后得罪狠了,最终吃亏的还是这小丫头。 只得强自按捺了心头火气,道:“你怎不知写封信,将事情告知大将军王?” 许寄摇了摇头,“你们打仗不容易,我不能让大将军王因我分心。” 展卿云眉梢微挑,人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段时间不见,这小丫头有长进啊! 许寄瞟了牛太后一眼,那气怒交加又不得不隐忍的样子真是令人心中爽快,却跟展卿云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太后娘娘气消了,自然会饶了我。” 展卿云便问牛太后:“娘娘可曾消气?” 牛太后看了看满地狼藉,脸上肌肉几番抽搐,违心地道:“哀家岂能跟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一般见识?” 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等展卿云走了,定要再好好收拾这死丫头一顿! 展卿云待要再说些什么,忽有太监来传旨,说皇帝召见。 展卿云只得从怀里掏了一封信出来塞给许寄,道:“你回去慢慢看,我要走了。” 事在紧急,她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许寄。 “我送姐姐!”许寄叫了一声,缀在展卿云身后出了甘泉宫。 展卿云一边走着一边叮(警)嘱(告):“顾好自己,莫做了大将军王的拖累!” 14罪魁祸首 许寄点点头:“姐姐放心,被人护在羽翼下的小雏鸟我已经做腻了,如今我要在历练中长大,终有一日,要自己翱翔九天!” 展卿云脚步一顿,转身定定凝视着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小姑娘。 见她眼神清澈而坚定,原本的瑟缩怯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坚韧。 展卿云唇角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但愿你不是说说而已。不过,不管怎样,保护好你自己,别让大将军王一片苦心白费。” 宋清斋本来还让她当着太后的面转达:若是在京中不如意,便让许寄去军中。 可展卿云刚才没机会说,现在却不想说了。 只问:“要不要我送你回王府?”她知道许寄是被太后强留在宫中的。 许寄拒绝了。于宋清斋而言,王府就是个落脚地,那地方跟筛子似的,各方势力塞的人都有,她要做点什么实在是不方便。 如今手头拮据,且没有能证明身份的户帖,她也不好施展拳脚。 展卿云便也作罢,与许寄告别。 许寄点点头,“那我就送姐姐到这里,咱们日后相见。” 说罢转身疾行而去。 展卿云驻足凝望她消失在视野里,轻轻吐出一口气,带着满心复杂去面圣了。 甘泉宫里,牛太后正在大发雷霆,原本想把手里的茶杯摔了发泄怒火,可看了看那精致的白玉物件儿,到底没舍得,只指着门外破口大骂,骂了一阵犹自不解恨,吩咐左右:“把那小蹄子给我抓回来!” 一语未竟,只听“咔嚓”一声响,镂空雕花的落地罩整个垮塌下来,将帐幔“嗤啦”刮破,声势浩大罩落下来,附近的陈设全都遭了殃。 宫女太监纷纷躲避。 牛太后眼睁睁瞧见一片碎木朝着自己飞过来,吓得失声尖叫。 许寄一路走着,唇角浮上冰冷笑意,她在落地罩上做了手脚,看不吓老妖婆一个半死! 笑容不曾收起,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寄寄!” 许寄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个脑残,非要管人叫这样一个容易被误会的名字吗?! 都不用分辩,便知这个略带公鸭嗓的声音属于大皇子周程乾。 就是他坑死了原主。 想到这里,厌恶的情绪越发浓重,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然而大皇子带的人多,又是抄近路,很快就将她堵住了。 许寄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半大孩子。 平心而论,大衍皇室的基因还是不错的,太后老妖婆人品不咋地,颜值却着实不低,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也算是个漂亮老太太。 周程乾虽身材微胖,但皮肤白净,眉目俊秀,再加上一身华贵妆扮,身处宫女太监之中,确有鹤立鸡群之感。 但许寄看人从不看脸,长得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只冷淡问道:“这回想让我怎么死?” “我……”周程乾面现尴尬之色,搓了搓手,吩咐服侍的人退后一些,才诚心诚意道歉,“寄寄,上次是我不好,皇祖母发怒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护着你。 “皇祖母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敢深劝,否则你吃亏更多。 “再者,你也知道,我被关起来了,根本就没法脱身。” 15实力拒绝 周程乾委屈剖白:“我一得了自由便去冷宫找你,只是去了那么多趟,你都不肯见我,连我送的东西你也不要! “冷宫那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去处,我都要担心死了!” “我知道,之前是我越礼,可我那是情难自已,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寄寄,我去跟父皇请旨,让你做皇子妃好不好?” 周程乾知道,周启已经让继后筹备他的选妃事宜了。可他想要自己喜欢的姑娘做皇子妃。 他急急说道:“咱们先把亲事定下来,等你及笄之后再完婚。 “宋皇叔很疼我,把你嫁给我他会放心的!” 一边说着还想去拉许寄的手。 许寄倒退几步,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实力拒绝,“你能不能先闭嘴!” 周程乾立刻闭紧嘴巴点了点头。 “首先,”许寄面无表情说道,“不要随便给我起昵称,听着恶心!” 见周程乾嘴唇翕动想要说话,她一个眼刀子丢过去,成功让对方闭了嘴。 “其次,”她无情揭露事实,“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嫁你,所以我才不见你也不要你的东西。 “第三,这个世道不公平,但凡出点什么事,罪过总会落在女子身上。 “就好比之前你皇祖母不问青红皂白就可以将我乱棍打死。 “而你带给我的除了责打,还有那杀人不见血的诋毁谩骂、羞辱。呵,这样的喜欢谁敢要! “更不要说,你人品有问题啊!打着喜欢的旗号,行伤害之实。 “说什么被人拦着没法出头,什么怕皇祖母生气不敢硬劝,都是借口!你若非要做点什么,谁还敢拦着不成? “罢了,我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哪有工夫在这儿对牛弹琴!” 许寄上下打量周程乾几眼,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坨秽物,片刻之后嘴角下撇,不屑地冷哼一声,抬脚就走。 周程乾自小生活在赞美之中,今日却被心上人贬了个一无是处。 巨大的落差,令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连拦住许寄都忘记了。 周程乾身边的小太监倒是拦了一下,但许寄看都没看,只随手一推,两个小太监就变成了滚地葫芦。 许寄倒打一耙,冷笑道:“怎么?假摔讹人吗?”说罢扬长而去。 小太监屁股生疼,闻言忙把龇牙咧嘴的模样收了,这话让大皇子听见可不得了! 待回到冷宫,等在大门口的温嬷嬷立即迎上来问:“姑娘此去还平安?” 许寄冷淡点头,“你们各司其职,不要胡思乱想!” 她知道,温嬷嬷是代表其余众人来问的,他们真正担心的是他们自己,唯恐她有个差池,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安乐日子就此终结。 温嬷嬷讪笑两声,说了一点别的事便即退下。 当晚,冯保过来送信:“姑娘,太后娘娘那边气病了,不过皇上探病的时候,她并没说您的事。 “只是暗中吩咐奴才给您点颜色瞧瞧,奴才已经搪塞过去了。 “大皇子那边也不消停,说也病了,太医没瞧出个所以然,因知晓他与您见过一面,吃了您一顿排揎,所以……” 冯保偷眼观察许寄,见她神色尚算平静,才继续往下说:“皇上那边怕是也要……” 16人心大定 许寄并不在意,皇上根本不可能驾临冷宫。 在所有人心目中,冷宫破败荒凉遍布游魂野鬼,如何是金尊玉贵之人的履足之地? 次日,冯保赔着小心跟许寄汇报:“皇上那边没明确说什么,只万岁身边的徐总管示意奴才削减您的用度。 太后那边,奴才交过去一件血衣,太后非常满意,已经把此事搁下了。” 许寄瞟了他一眼,“没说实话?” 冯保讪笑两声,才道:“是。太后吩咐不许给您用药,再让人挤兑您一些,最好……最好……” “最好把我折磨死是吧?”许寄满不在乎,摆了摆手,“往后这等事你自己应付便是,不必与我说了。明儿让你师父来一趟,我要问问他,与外头的联系建立的怎么样了。” “此事奴才倒知晓一些,”冯保忙道,“如今师父刚刚升上去,免不了有些应酬,倒不比之前自由了。 “不过您放心,师父能有今天,全都仰仗姑娘您,这辈子也不能忘了您的恩情!” 许寄勾了勾唇,“我最讨厌你们这股子拐弯抹角的劲,耽误多少功夫儿!我可没时间跟你耗!” “是是是,”冯保点头哈腰,赶紧捡紧要的说,“咱这里的东西要是运出去卖,难度很大,如今宫禁严格,夹带私物量刑极重。 “所以师父想着,将来可以在宫里卖,各宫都有小厨房,所需不少,运作起来也简单些。 “另外,师父在宫外的恒通票号给您暂时存了三百两银,往后您手头有了积蓄可以存进去,立等可取。” 说着冯保把相关手续双手递给许寄,“一年之内,您亲自到柜才能取;一年之后三年之内,需要您的签章;之后便只需要您的私章就可以了。 “如今您还没有印信……所以这手续其实还没走完,但有师父的情面在,存钱是不成问题的。” 许寄想了想,“印信的篆文和花纹稍后我拿给你。”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冷宫里的菜蔬渐渐多了起来,鸡鸭也陆续出栏,除了自用,剩下的部分全交由冯安师徒去处理,换了钱送过来。 交易多了,得到的消息也就更多了,许寄索性让薛倩雅挑了两个人出来专门汇总归纳这些谍报,万一哪天能派上点用场呢? 值得一提的是冯安弄进来两只小猪仔,两只小羊羔,都是才生出来没几天的。 许寄十分欢喜,转头便用合成皿复制了几对出来,让人妥善喂养。 只是这个要出栏,怎么也要小一年。 分明送来时只有两对,转头却变成数对,如何叫人不起疑? 也不止是这牲畜,还有好些东西也都是如此。冷宫众人先前不留心的时候还不觉怎样,如今细想起来,便颇觉蹊跷。 但许寄从不解释,那合成皿在她手里是个宝贝,落到别人手里,百无一用,因为除了她再无人能使用。 许寄也不与人亲近,约束还十分严格,冷宫众人见识过她的铁血,又实实在在跟着她得到了好处,除非傻了才去检举。 郭顺和温嬷嬷、薛倩雅深知永无翻身之日,已决定死心塌地追随许寄,有他们明里暗里管束,旁人也难生出异心。 17 有效运用 天气渐渐炎热,小麦开始泛黄。 如今许寄户头里已经又多了三百两银,都是物产收入。 平日里冯安师徒还不断给她孝敬,除了数目不小的现银,还有不少首饰、布匹之类的实物。 钱物她都只在随身空间里放了少许,其余都交给郭顺处理,当做工资发放给冷宫众人,多劳多得,有特殊贡献者也有特殊奖励。 原以吃穿不愁为奋斗目标的冷宫众人拿到第一笔钱的时候,几乎落泪,自从落入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们哪曾摸到过钱! 虽说有钱也没处花,可摸到这东西就觉得心里踏实。 许寄心里也十分踏实,随着合成皿的升级,她的四次元小空间也在升级,外表是个平平无奇的荷包,内里却已经能容纳一百个平方。 保险起见,合成皿也被她放在了里面。 这一向算得风调雨顺,小麦穗穗颗粒饱满,而且比一般小麦的麦穗要长不少。 这一部分得益于合成皿,复制出来的麦种比原先的种子就高着一个等级。 一部分功劳要归于冷宫众人的勤恳:从播种开始,对麦田的照照管便用了十二分的心。 还有一部分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就是许寄从合成皿升级礼包中得到了浓缩肥料,她用在了灌溉用水中,不同生长阶段使用不同的肥料,效果自然极为显著。 她还打算这一次的麦子入库之后,选一批最好的进行复制,下一次的种子不就更好了? 这一次小麦是春播,但其实这里的气候更适合种冬小麦。 由于没有打麦场,便预计把其中一大块麦地收割之后碾平充作打麦场。 趁天气晴好,把麦子全都打好晾晒,然后装袋,存入地下仓库。 许寄计划往便携空间里存几袋,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啊! 不免想到温嬷嬷的厨艺,为了不浪费,她已令温嬷嬷着手编写食谱。 若有朝一日能回去,其实最好把温嬷嬷带走,让她教几个徒弟,到时候自己不光有吃不完的美食,还能靠餐饮发一笔小财。 虽说科研所给她的待遇不低,但谁又嫌钱烧手呢? 许寄走至葡萄架下,抬手摘了一粒葡萄,用手帕擦擦,直接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口感还不错。 尽管精心打理,可能结果的还是只有那些老树,收获的水果种类、数量也不多,她便没拿去换钱,直接散了众,得来好一通感激涕零。 收买人心么,要恩威并重,她先前的暴力手段已经起到了震慑作用,如今唱白脸的就是冯安师徒,严格管理方面靠郭顺。 说起来郭顺着实是个人才,将许寄最初大致的分组细化为:膳食局、浣衣局、农事局、营造局、养殖局、巡查司。 膳食局归温嬷嬷管理,负责膳食制作、餐具保管,另管着洒扫陈设等琐事。 浣衣局由薛倩雅负责,冷宫所有衣履鞋袜帐幔被褥的洗涤、更换、裁剪缝补都由她指挥。 管理农事局的是一个祖上务农的老太监姜问,田地、果林、池塘等都归他总管。 养殖局的丁勤负责禽畜的饲养、宰杀。 巡查司则是许寄的武术教练谢庆执掌,他训练了一支护卫队,负责冷宫治安,一则提防外部危险,二则调停内部矛盾。 部门职能明确,运行起来如臂使指,效率非常高。 18 靠山音讯 郭总管还颇会洗脑,如今冷宫的凝聚力可不是一般的高,许寄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太阳。 因此,许寄给郭总管的待遇也非常好,还特意关照冯安,动用外面的关系帮郭总管找到了失散的家人,并妥善安置。 温嬷嬷和薛倩雅做事也越发恭谨,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家人也能被找到。 连年战乱,又经历了改朝换代,她们的家人早已失联。 此事其实许寄是让冯安同时着手去做的,不过遍寻未果。 但这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其他人也都盼着能找到自己的亲人,——便是没有近亲了,找到个远亲也成啊! 许寄已经记在了心里,能帮他们寻亲,也意味着自己能用的人更多了。 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小人物,往往小人物拥有大能量,单看如何运用。 此外她每日都会巡视领地,亲自指导。 她原本的知识储备就不容小觑,之前又为了时空穿梭,狂补了大量有关农耕时代的百科知识,理论上还是应付得来的。 因此大家的各种技能都提升飞快,工作效率远超同业。 待小麦收割完毕,土地也都重新平整,趁着才下过雨,把豆子播了下去,可惜没有玉米种子,不过她在合成皿那里已经许愿了,希望下次能有。 不然饮食种类还能更多一些,她从古书上看过煮玉米、烤玉米、爆玉米花等好些吃法呢,而且作为粗粮,它富含膳食纤维,对人体大有好处。 此外,丰产,还可以做牲畜饲料。 周程乾又来过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冯保告诉他:“许姑娘面上生疮,容貌已毁,又得了一种怪病,如今已没法见人了。” 周程乾大哭了一场,给了冯保一百两银子,吩咐他好生照看许寄,便不再来了。 冯保所言都是许寄吩咐的,得的银子也都给了许寄。 许寄让他把银子兑成铜钱,全都散了众,宣称是庆丰收。 农忙一过,冷宫里除了建房的那批人,其余人等都闲了下来。 人闲易生事,许寄便让冯保弄了些珍珠和金丝银线来,自己用合成皿大量复制了,分发下去,让他们做手工,做得美观或者有创意了还有奖励。 冷宫里自不乏巧手之人,一时间各种精巧饰品应运而生,成为了冷宫创收的又一途径。 待地里的豆苗长到一寸高的时候,冯保给她送来一个消息:“大将军王要回京了。” 许寄不解:“不是说和北胡至少要打三年?” 冯保道:“具体情形奴才也不晓得,听说才刚动身,怕是要重阳节才能到。” 替许寄高兴:“大将军王回来,姑娘就有了靠山。” 转而又替冷宫里这些人担心:“只怕姑娘这一去,我们便要被打回原形了。” 许寄嗤的一声笑:“若是指望他,姑娘早死多时了!” “也不能这么说,”因许寄久不发脾气,冯保胆子也大了些,“大将军王待姑娘还是很好的。只是他保家卫国,不得不征战在外,才忽略了姑娘。 “太后和大将军王母子不和,天下皆知,太后对许姑娘做的那些事万万不能算在大将军王头上。” 19初试成功 许寄无法否认,因为这是事实。原主小姑娘自怨自艾,却从未怨过宋清斋。 宋清斋人品过硬,她是佩服的。 如今她手里有些本钱了,倒也可以出去闯一闯。若是能把自己培训好的这些人带走当然最好,这样配置齐全的团队,想要凑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不得,要借助一把宋清斋势力。她闲暇时听谢庆讲过,此时的冷兵器种类已经很全了,十八般常用兵器都有,也已出现了连弩,不过机巧方面还是有很大欠缺。 她让谢庆画了兵器图谱,最近一段时间在思考改良战场上常用的冷兵器,如此便可大大提升战力,以此为弥补,定不教宋清斋吃亏。 谁知事情一波三折,不知边疆出了什么事,宋清斋回京的日期又往后推了。 但许寄没闲着,借助自己缴获的手弩,反复拆装重整,最后趁着天气晴好,让谢庆带人观摩。 谁都不知道,手弩看起来和原先没什么分别,但其实所有的部件都是合成皿重新复制过的。 用土坯临时垒起的墙上贴好靶纸。 许寄站在五十步外扣动机括。 随着暴雨似的闷响,尘土飞溅。 待烟尘过后,谢庆带人检视,发现全部二十支弩箭都只剩尾羽在外,整个儿箭身全部深深没入土坯之中,而且正中靶心。 退至八十步外,也能没入土坯,但比之前浅了一寸,准头未受影响。 再退至百步外,准头照旧不减,入土坯深度又浅了一寸。 围观的闲杂人等一个个脸色发白,心跳如鼓,对许寄的敬畏又攀升到了新的高度。 谢庆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通过冯安联络到昔日同僚,弄来两幅铠甲,让许寄再次试验。 发现在八十步内能破铠甲,五十步时透甲而出。 由此可见,这连珠弩杀伤力最大的射程便是五十步。 实验成功,许寄很快又用合成皿复制出二十支,给谢庆武装巡查队,不过谢庆知晓利害,这东西平时只装一支弩箭,所有弩箭都由他亲自保管。 而且对巡查队的管束也越发严厉。 做完这件事许寄就安心了,秋风渐凉,田里的豆子渐渐鼓胀起来,之前多的菜蔬晒了干菜收起来,白菜和萝卜也都要在霜冻之前收完。 红薯也陆续挖出入窖。 只不过此时的人还没见过这东西,并不晓得该怎么吃。 许寄便和温嬷嬷讲了几种吃法,温嬷嬷仔细琢磨,带着人试了几次,很快就做出了红薯饼、红薯糕等好几样小吃。 夜里凉,又不到烧炭火的时候,许寄便让人挖了火塘,直接烤红薯吃,那诱人的香气飘散开来,当真令人垂涎三尺。 温嬷嬷趁机给大家煮了红薯稀饭做宵夜,反响也非常好,不由感叹:“若是早些年有这种东西就好了……”产量高,可以搭配的粮、菜也多。 叶子还能当菜吃。 她是幼年间家乡闹饥荒,辗转流落京城,被人卖入宫廷做宫女的,若早些年就有这东西,也不至于一家子骨肉分离。 许寄微微颔首:“过些年,种的人会多起来的。” 众人纷纷点头,心中却有些担忧,走不出这冷宫,如之奈何? 20廉价喜欢 书不重叙。转眼就到了年根儿底下。 在许寄那个年代,过年的习俗已经形同虚设,大家都通过虚拟网络社交,若非拒绝生育犯法,种族延续都会成为问题。 所以郭顺和温嬷嬷等人张罗过年的时候,她还觉得挺新鲜。 不过,冷宫里经历了两季收获,仓库颇丰,倒也可以借机庆一下丰收,尝到甜头,他们来年的干劲会更足。 于是郭顺等人拟定了单子给她过目,她一样也没有驳回。 倒是冯安知道年下忙乱易出事,特意跑过来拎着徒弟的耳朵好好叮嘱了一番。 冯保送走了师父又往牛太后那里走了一趟,跟她报告,说许寄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牛太后还不解气,因知道宋清斋短时间内回不来,乐得许寄再受些罪,便吩咐:“既是要过年了,你们也待她好一些。” 冯保故作为难:“太后娘娘,不是奴才们不肯尽心,到了那个地步,也只剩下熬日子了。 “也是奴才们时常在她耳边念叨说大将军王快回来了,她才硬生生挺了过来。” 牛太后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做得不错。就这么干!不过,你们的嘴巴都给哀家闭紧了!若是走漏了一星半点消息,仔细你们的脑袋!” 冯保伏地磕头,连连做保证。 才要出甘泉宫的时候,迎面遇到了周程乾。 周程乾命人将他堵了嘴,带到自己住的长庆殿,沉着脸问:“许寄如今如何了?” 冯保眼珠转了转,伏地叩首,“还好。” 周程乾冷着脸道:“你当你方才在皇祖母面前说的话本殿都没听见不成?” 冯保忙道:“大皇子息怒,奴才位卑言轻,若不然也不能被打发去守冷宫。 “很多事情,奴才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呀!” 周程乾沉吟片刻,“知道你也难,我这里给许姑娘准备了一些东西,你带回去交给她。 “平素也要好好照看,你当知道,宋皇叔不是好惹的。” 冯保连连称是。 不多时周程乾身边的大太监便提了个包裹塞给冯保,冯保不敢多做停留,很快折返冷宫。 周程乾往冷宫送东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都是些衣裳吃食。 也曾命人隔墙丢进去,但很快就会被原样丢出来,次数多了,他便也不丢了。 转而选择让冯保带进去,只是前几次不凑巧,这一次可算被他逮到了! 因许寄有言在先不要周程乾的东西,冯保便自己打开了包袱。 里头全都是时新样式的衣服,还有才做好的点心。 不由撇了撇嘴,竟然想不到给送点伤药,不知道许姑娘“受伤严重”么? 也不说给点金银,连许姑娘生存艰难需要打点都考虑不到? 这是什么地方,这样华美的衣裳是在冷宫这地方穿的吗?有的还违制,这不坑人么! 再想到周程乾用大将军王恫吓他,冯保嘴撇的更大了,就这,也算保护心上人? 这些事他不敢隐瞒,全都如实告诉了许寄,许寄让他原封不动送回去。 冯保不免劝说:“姑娘,这可都是好东西,拿去让薛姑姑改一改,过年穿也挺好的……” 21有成就感 许寄神色冷淡:“你穿?” 冯保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说,打发小太监托关系,将东西送了回去,不提。 此后周程乾再让冯保送东西,冯保说什么都不收了,只说:“殿下,不是奴才不肯照办,实在是许姑娘用不上这些东西。 “而且,拿回去也落不到她手里。 “不是奴才不肯关照,奴才总不可能十二个时辰贴身伺候,一个照看不到…… “冷宫里关的都是些什么人,殿下是知道的,就这么说吧,奴才晚间是不敢在里头行走的,便是白天身边也要多带几个人。” 周程乾脸色有些发白,声音略抖:“难道传言都是真的?里头真……有鬼?” 他知道白天不好进冷宫,也曾想过趁夜进去瞧一瞧许寄,哪知一靠近便看到鬼影幢幢,异响不断,吓得他赶紧带人跑了。 冯保也做出害怕的模样,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奴才没有亲眼见过,一到了夜里没人敢四处走动倒是真的。 “不过,奴才方才想说的不是这个,奴才是说,里头的人都过得很苦,见不得别人有好东西,许姑娘根本就保不住。 “再说,人许姑娘也明确说了,不要您的东西……” 周程乾蹙眉长叹,眼圈有点泛红:“你回去跟她说,我会好好哀求皇祖母,过些日子定然就把她放出来了……” 这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几次三番皆是如此,周程乾便也不找冯保了。 冯保从郭顺手里拿到了年货单子,和冯安协商之后,陆陆续续把年货运回冷宫。 期间也曾遇到宫廷侍卫拦截检查,幸而谢庆昔日情分还在,不过草草了事而已。 一进了腊月,日子就过得飞快,仿佛一觉醒来,就到了年三十。 冬月中旬便开始断断续续下雪,除了必要的道路,许寄命人不许扫雪,冷宫里银装素裹,别有趣味。 薛倩雅带人做了不少装饰用的小红灯笼,悬挂在树梢,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冷宫里的议事厅,是大殿改造的,有什么需要集中商议讨论的事情,都在这里进行。 今晚冷宫所有人都聚在这里守岁。 因为人多,且点了足够的火盆,大殿里便是穿着单衣也还是暖和的。 大家三五个人一桌,每张桌上都有几碟吃食和茶水。 许寄面前最为丰盛,条几上几乎都摆满了。 冯保郭顺等人陪着叙话,冯保还表示遗憾:“可惜不能放爆竹。” 郭顺笑呵呵说道:“咱们已经很知足了,从前哪想过能有如今的好日子!” 温嬷嬷伺候疯娘娘吃了一块点心,也笑着应道:“是啊!这都多亏了许姑娘!姑娘啊,老奴今日使尽了浑身解数,等会儿的年夜饭,您可要多吃两口。” 天交子时许寄面前便上了四十道菜,菜量都不大,但用具精美,摆盘用心,真正的色香味俱全;其余众人每人也都有四个菜一个汤。 许寄嘴上什么都没说,可看到所有人脸上的幸福笑容,一颗心还是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以前在研究所做研究,说是利国利民,但真利到了谁她也没见着;如今这么多人因她而受惠,却是真真切切的。 嘴角忍不住开始上扬。 22两相对比 冷宫里几乎一夜狂欢,虽没饮酒,但大家却好像喝醉了似的,一开始还顾及着许寄,不敢高声喧哗。 后来见许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大家胆子都大了起来,推了几个人出来表演才艺。 还别说,冷宫里卧虎藏龙,能歌善舞的人还真不少。 这么一闹,便也没人困倦,一直到了天光大亮,才渐渐停了下来。 许寄提前用合成皿复制了不少银锞子,都是五分重的,用薛倩雅带人赶制的红色荷包装了,分散给众人。 众人齐齐跪倒,诚心诚意给许寄拜年,发自肺腑给她新年祝贺。 许寄微微颔首,让他们拜完年赶紧回去歇着,可以松散到初五,初六就要复工了。 只要守规矩,不闹事,随便他们怎么玩。 许寄打着哈欠回到自己房里,把合成皿拿出来看,这宝贝已经再次升级了,这一次变成了一个首饰盒的模样,外观还是很普通。 升级礼包很不错,竟是一袋葵花籽,而她上次许愿的玉米种子也出现了。 不过品种不算高级。 尽管如此,她也很满意了。 用合成皿复制了不少,放在随身空间里,便放心去睡了。 正月十五,众人各逞所能,做了不少花灯,办了一个小小的花灯会,便算过完了这个年。 这样的经历对于许寄来说,是新鲜有趣的。她感觉这里虽然处处落后,但也挺有意思的。 过完十五,冷宫里再次忙碌起来,大家都在准备春耕事宜。 积雪渐次融化,田地里的小麦也有了返青迹象,许寄便把浓缩肥料悄悄兑进了水渠里,另添加了一点消毒液。 所以冷宫里飞虫都非常少。 待到葵花籽种下去,许寄笑眯了眼睛。以后膳食局可以实现用油自由了! 膳食局用的油多半都是猪油,只有少量的香油,因此温嬷嬷做油炸食物比较少。 而很多美食都是油炸的才好吃。 宫墙下的桑树长势非常好,养蚕大业如火如荼展开,许寄让冯安把织机拆解了送进来两台,自己组装之后试验了一下,觉得工作效率有点低,便进行了改良。 然后再次拆解,用合成皿复制材料,一共做出来十台织机。 改良后的织机工作效率提升了五倍,而且操作更加简便。只等收获了蚕茧之后,便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许寄抵达冷宫一周年的时候,冷宫众人自发办了一次庆祝活动,许寄到来代表着他们获得了重生,甚至有人提议把生日改到这一日。 许寄不置可否。 只是看着麦田翻浪,葵花长出花骨朵,透出令人心情愉悦的黄色,众人忙着在田里栽种红薯苗的时候,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而甘泉宫那边,周程乾偶感风寒,病了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部轮廓倒是因此更清晰了些,又因为身高拔高了不少,反而比生病之前看着俊秀了许多。 牛太后却很心疼,她养的白白胖胖的孙子哟,生生为许寄那个小妖精憔悴到这般模样!——还没近身呢,便这样伤人,不是妖精是什么?! 23细打算盘 原本皇子们在各自生母膝下养至七岁便要搬到英华殿居住,由太傅教导学问骑射。 但牛太后心疼大皇子,周程乾便一直歇宿在甘泉宫长庆殿。 眼见得周程乾精神萎靡,牛太后怎忍心责备? 一面悄悄给他寻了几个俏丽宫女在身边伺候,打算待他身子好一些,便让他开荤。 她觉得,孙子惦记许寄大约是年纪到了的缘故,不过是少年的一时新鲜,待尝过女人滋味,自会丢开手来。 何况她已从冯保口中得知,过了个年许寄面上生疮,因没用药,身上最深的伤痕已经可以见到白骨,已是不中用了。 如此,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她还琢磨着,要赶在许寄咽气之前把人送回大将军王府,不能死在宫里。 为此,特意把冯保叫到眼前,吩咐他:“你这边且准备着,哀家让人给你送信,你便给那小妖精换一身好衣裳,面目打理好一点。” 冯保装傻:“娘娘,许姑娘怕是挪动不得了。” 牛太后满意地笑了,“如此才好。你只叫人把她抬到冷宫外便是,其余的事情哀家会另外派人去做。 “哀家这里有一包药,你给她吃了,便是有一肚子话,她也说不出来了。” “做好这件事,哀家给你官升一级,赏银二……五两!” 冯保暗暗撇嘴,一国太后,竟这般吝啬!面上还要恭敬拜谢。 说实话,牛太后非常想看看许寄的惨状,可许寄在冯保的形容之下满面瘢痕,遍体生疮,浑身恶臭,便觉看一眼都十足晦气,只得作罢。 边关的情形她已经从周启口中套出,原来北胡出现内乱,暂时宣布与大衍休战,宋清斋才要回京。 可离开边关没多远,便又有小股胡人进犯,他不得已又折返了,归期难定。 战争么,总归是瞬息万变的,但愿多打几年才好。 等到那小妖精死了,便跟他扯个理由说是生了女儿痨。 他不是喜欢小丫头么…… 牛太后拍了拍手边的一叠画像,这是她近日命人从勋贵大臣家中要来的画像,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个顶个的水灵,只略比给大孙子准备的逊色少许。 就是不知性情如何,过一两日,找个由头办个宴会,把这十几个小丫头都叫进宫里来,挑一个模样儿和许寄相仿,性格儿也差不离的,还不简单? 再说,男人么,在边关那么多年,知道什么美丑? 牛太后忽然想到了展卿云,不觉撇撇嘴,说什么冲锋陷阵的女军,当她不知道么! 军队里有个红帐子,住的都是营妓,自来女眷不许随军,这红帐子就是给男人们解渴的。 可那些女人跟着军队到处奔波,吃不好,穿不好,便有十分颜色也只剩三分了。 哪有京城里的女孩子皮肉细嫩?再稍加打扮,便是个丑丫头,也是俏佳人了。 再学会些手段,怕笼络不住宋清斋? 他若喜欢,多给他送些又何妨?这些年母子之间的裂痕也便能弥补了。 而且,自己给的体面,不管是女孩儿还是她的家人还不对自己感恩戴德?往后要他们做点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牛太后越想越高兴,立刻吩咐总管太监何忠给画像上的这些女孩子赏些布料首饰。 24措手不及 牛太后歪在贵妃榻上,几个贴身宫女立刻上前,一个拿美人捶捶腿,一个拿玉轮替她按摩面颊,一个取了毯子给她搭在腰上,然后隔着毯子替她揉捏,另一个跪地捧着点心碟,用小银叉取了切好的点心喂给她。 掌事宫女柳眉悄悄走出去,宣了一班女乐进来,让她们坐在屏风后面,演奏轻柔舒缓的乐曲,自去鎏金嵌宝的博山炉焚了沉水香。 牛太后嘴角浮现满意的笑容。 这才是一国太后该有的尊荣! 只是乐曲才开了个头,牛太后也才把一小块桃花糕含进口里,殿外便传来慌促的脚步声。 牛太后蹙眉,十分不悦,睁开眼睛。 柳眉代为责问:“何人这般没规矩!” 珠帘边伺候的小宫女正要抬手打起珠帘,便有一人慌慌张张滚了进来,跪爬几步,喘着粗气禀告:“娘娘……大事不好!大将军王进宫了!”却是何忠去而复返。 “什么?!”牛太后一惊坐起,忘了口中还有一块点心,登时卡在了喉咙里,面孔紫胀,气息急促。 宫女们慌忙替她拍背抚胸顺气。 牛太后好容易才把嗓子眼儿里的点心咳出来,立刻“呸”的一声吐在地上,往前倾身伸手抓住何忠的衣领,厉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何忠满脸都是汗,他一得到消息就立刻飞奔回来了,“娘娘,大将军王进宫了,如今往冷宫那边去了!” 牛太后眉头立刻拧紧:“他进宫一不见皇帝,二不拜哀家,直接就去找那小妖精?!” 何忠忙道:“娘娘,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那许姑娘可……可要不中用了!” 牛太后慌了神,赶忙穿鞋下地,斥道:“冯保这个狗奴才怎么办事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备辇!一定要赶在那不孝子之前到冷宫!” 若是能悄悄把许寄送回大将军王府就更好了,反正王府里的人她都收买好了,若是不能…… 牛太后急忙想对策。 她料想,宋清斋对宫中道路不熟,应该没自己到得快。 紧赶慢赶,母子二人在距离冷宫大门还有百步的时候遇到了一起。 宋清斋穿着一身便装,风尘仆仆,胡子也没刮,一看便是连王府都没回便直接进宫了。 牛太后居高临下打量这个自己没养过一天的儿子。 他身材颀长,肤色微黑,虽额头上有一道两寸多长的伤疤,却仍是所有儿孙中最俊的。 只是眼神锋锐,抿紧的唇角带着肃杀之意,浑身的凛然之气比当年的高祖皇帝犹有过之。 牛太后心中先有了三分惧意,越发不敢大意,忙抢先开口:“我儿……” 她抬起手帕揉眼睛,恨自己的眼泪怎么就掉不下来。 宋清斋剑眉挑了挑,朝牛太后走了几步,躬身施礼:“太后金安,臣宋清斋见驾。” 牛太后心中不悦,便是没养过你,好歹你也是老娘肠子里爬出来的,怎的连头都不磕一个! 但她嘴上并不敢这样说,只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样:“儿啊,过来让母后瞧瞧,你是不是又瘦了?为娘心疼啊!” 25直接拆门 宋清斋不为所动,只站直了身子问道:“太后娘娘,臣听闻许琦被娘娘宣进宫中,打入冷宫。 “臣不解,许琦既非宫妃,又非官眷,怎劳动太后娘娘处置?又何来资格入这冷宫?” 原主本名许琦,因到处寄养,得了个绰号叫“阿寄”,后来落户的时候,书记官随手写成了“许寄”,小姑娘也便将错就错了。 宋清斋早已看到那破损的宫墙,和紧紧闭合却红漆剥落的宫门。 眼中升腾着难以克制的怒火。 他受救命恩人托孤,一向把许寄当眼珠子一般护着,何曾让她受过半点伤害? 不想竟是自己的生母给了她这样的羞辱! 这让他如何对得起恩人! 柳眉服侍牛太后多年,自来善察上意,悄悄把用姜汁浸过的帕子塞进牛太后手中,劝道:“娘娘擦擦泪吧。” 牛太后会意,把帕子在眼睛上一揉,登时被辣得眼泪扑簌簌直下,连眼眶都瞬间变红了。 她扶着太监的手下了步辇,一边朝宋清斋走,一边哭诉:“儿啊!娘心里苦哇!” 她伸手去抓宋清斋的手。 宋清斋稍稍侧身避开,后退了一步,姿态仍是恭谨的,面上却已露出不耐。 牛太后哭道:“儿啊!娘知道你着紧许丫头,这不是想着这一趟你离开的时间太长,怕底下人疏于照管么!便让人把她接进宫来。 “哪知道,这丫头一进宫不是嫌吃的不如意,就是嫌娘给她准备的衣裳不顺心。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不来请安倒也罢了,哀家派人教导她,她还把人都给打了,你若不信,都有证人的! “哀家气不过,说了她几句,谁知她脾气上来,把哀家宫里的好些珍玩都给砸了! “还有那波斯进贡的地毯,还是前秦皇室的珍藏,也被她给毁了。 “就这,哀家也没想过要把她怎么样。 “谁知程乾那孩子来看哀家的时候被她撞见了……哎哟哟,哀家都说不出口。 “若是撕袍扯袖的,哀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哀家亲眼看到她把程乾扑在地上…… “这……这简直……简直……哀家气昏了,骂了她几句,她竟寻死觅活,往哀家身上撞…… “这些事哀家都写信告诉你了,若是这样放纵下去,这丫头的一生岂不毁了? “所以哀家才让人打了她几下,寻思着宫里也就这边还清静些,就让她来这里思过,若她悔改,哀家定然立刻派人把她接出去。 “哪晓得,这丫头……许是被惯坏了吧,来了这里也不消停,成日与人厮打…… “哀家正琢磨着要把她接出去呢,可巧你就来了。” 宋清斋面色冷峻,等太后停下来,才漠然望向她:“娘娘说完了?” 牛太后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心里慌慌的,声音就有些发虚:“完……完了。” 宋清斋冷笑一声,他一个字都不信! 转头便吩咐亲兵:“开门!” 宫门上有黄铜大锁,冯保进去给许寄送信,留在外头拿钥匙的是他手下的小太监,还没来得及把钥匙献出来。 宋清斋的两个亲兵便上前,掏出随身携带的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把宫门卸了下来。 牛太后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26震惊当场 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呆了,胆小的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就在这样的鸦雀无声中,宋清斋旁若无人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门内是一条夹道,有两丈来宽,遍布荆棘。 这也是住人的地方? 宋清斋的眉头拧紧了,正好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是脸上带着慌乱的牛太后,便淡淡哼了一声。 牛太后何曾来过这样的地方? 荆棘间的小路太过狭窄,她的华服宽袍大袖,行走间已经被横伸出来的棘刺勾住好几回,尽管有宫女太监帮忙摘取,还是勾了丝,扯了口。 头上的宝髻也被横生的荆条扯住,珠翠落地,发出一阵玎玲脆响,可把老太后心疼坏了。 宋清斋收回目光,脸上神色更冷了几分,抬步顺着小道找内墙上的门。 其实内墙也很简陋,完全是用土坯垒起来的,但亲兵试了厚度,并不能直接推倒,只能找门。 内墙上的门更简陋,就是两块木板,只不过钉了不少尖锐的门钉,也上着锁。 亲兵不等吩咐,上前把门卸了。 宋清斋迈步入内,抬眸一看,就呆住了。 耳闻与想象中的冷宫,房屋破败不堪,荒草丛生,处身其中的人满脸哀怨愁苦,负责管束的太监宫女非打即骂……总而言之,充满怨气。 可眼前的情景…… 内墙内是带状桑林,此时桑叶满枝迎风摇曳,穿着土黄色短褐的宫女正在采摘桑叶。 不远处田亩纵横阡陌交通,屋舍俨然,屋宇的墙壁全都涂了大白,上面绘着彩色图案,距离太远看不清内容。 穿着同样土黄色短褐的宫女太监或者在田间锄草,或者在菜地收菜,或者修补路面,安静且井然,人人气色红润,精神饱满…… 牛太后好容易摆脱了荆棘的束缚,追了过来,眼见这般景象,也呆了呆,随即灵光一闪,急忙道:“儿啊,你瞧,为娘就跟你说不可能委屈了你的许寄吧?这么个好去处,怎么可能让她吃亏?” 眼神却化成犀利的箭矢到处搜寻冯保,这个死奴才怎么和自己说来的?他说这里的人饥一顿饱一顿,个个儿都跟饿死鬼儿似的,为了一口吃的,甭管是馊的臭的,都能打破头。 他还说这里的屋子十间有九间没有房顶,冬天冻死人夏天晒死人暴雨浇死人都是常有的事。 更不要说还每日都有斗殴,身强体壮的会欺负弱小,令其上供,一个不如意便会暴打一顿,打死人也不在乎。 眼前这怎么回事儿? 许寄呢?许寄不会也不是“不中用”了吧? 冯保跑得满身是汗,一边跑一边打喷嚏。他听说许寄在萝卜地那边,到地方又听说许寄去跟谢庆练功了,找到谢庆才知道许寄去养殖局了。 许寄面色从容,她的确刚跟谢庆练完功,听说有小羊羔落地,便溜溜达达来到养殖局。 冯保停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只剩喘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许寄见他变毛变色的,便知是有要紧事,命人给他端了一碗温水,道:“慢慢说,不着急。” 冯保喝了水,顺过一口气,哆哆嗦嗦道:“姑娘……大……大事不好了!大将军王来了!” 27今昔不同 许寄眉头微蹙:“说清楚点!” “我的姑娘哟!”冯保愁眉苦脸道,“怕是来不及了!奴才从甘泉宫出来就听说大将军王进宫了,而且是直奔这里! “奴才立刻赶过来,走在半路上又听说也有人给太后报了信,怕是太后也要来,您还是早做打算吧!” 许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突然?不是说边关战事胶着得很么? 冯保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急得原地打转,“姑娘,这可怎么好!大将军王便是要护着您,太后也不会轻饶了您,尤其是咱们撒了那么大一个谎,一旦王爷离京……这后果…… “再说,他们毕竟是母子,母子连心,万一大将军王偏听了太后的话,这……”怕是所有人都死在眼前啊! 许寄眼珠转了转,淡淡一笑,瞥了他眼,命人:“叫郭顺拿上所有账本,随我去前面。” 原本在冷宫有序劳作的众人见到这么多人来势汹汹,着实吓了一跳。 定睛一瞧,前头这二十来人个个人高马大,虽是满面风尘,却挡不住那满身的肃杀之气。 身后却跟着一群狼狈不堪的宫人,当中一个老太太衣着华贵…… 全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知道身为最底层的人,姿态摆正最要紧,便纷纷跪伏下来。 谢庆负责护卫,第一时间赶到,他是见过宋清斋和牛太后的,见状赶忙上前行礼,冷宫众人这才明白真相,吓得一个个以头触地,不敢作声。 牛太后还在喋喋不休。 宋清斋不耐烦地道:“娘娘累了,歇一歇吧。” 他身边的亲兵立刻招手叫过何忠:“还不伺候太后娘娘歇着?” 何忠左右瞧瞧,也没个坐椅,点手叫小太监趴在地上,自己扶着牛太后坐在了小太监背上。 宋清斋皱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趣在田间漫步。 土地尚算肥沃,有些秧苗他也不甚认得,但见长势健旺,便十分欢喜。 忽听亲兵回禀:“王爷,许姑娘来了。” 宋清斋回身,便见许寄在一帮太监宫女的簇拥下从容而来,不由微微一怔。 记忆中的许寄纤弱苍白,微微一笑羞涩腼腆,说话也总是轻声细气的,眉宇间总有散不去的愁绪。 眼前的许寄穿着一身淡青色箭袖袍,显得身材高挑,肤色还是白的,却红润健康了许多,而且眉宇间满是自信从容,步伐沉稳,身姿挺拔。 容貌还是那个容貌,人却不像那个人了。 同时,许寄也在打量宋清斋。 原主印象中的宋清斋是模糊的,只记得他高大,好看,霸气,麾下将士对他十分敬服。 可后来被人洗脑自己身份卑贱不能直视宋清斋,更不能有非分之想,渐渐也就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 如今见他英姿勃发,气势凌人,额角疤痕更增添了几分剽悍,不由暗暗赞叹,不愧是勇武无敌的大将军王! 往后看看牛太后,她嘴角忍不住向上挑起。 老太婆宝髻歪斜,鬓发散乱,钗环所剩无几,身上衣衫不整,左边的袖子还少了一块。 身后的宫女太监也没好到哪儿去,执扇宫女手中的孔雀尾羽宝扇,只零星剩了几根毛,简直惨不忍睹。 28当面对质 看到她眼睛里的笑意,宋清斋的心情好转了不少,迎着她走了几步,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猛然发觉这丫头的身高已经超过自己的肩膀,是个窈窕少女了。 便收回了手,轻声道:“阿琦,我来接你回府。” 念着他对原主的好,以及将要为自己做的事,许寄以礼相待,福身行礼:“见过大将军王。” 宋清斋眉心微蹙,这也太生分了。 牛太后见许寄不光没有“面目损毁、遍体生疮”,反而体格强健,容貌更胜往昔,不由得满腹怒气直冲顶梁,若是眼睛能放火,便立刻烧死这小妖精! 她转而又瞪向冯保,这狗奴才,回头定要将他那扯谎的舌头拔了,再让他穿铁鞋,走烧红的铁板! 不过,火烧眉毛,且先顾眼下吧! 她快走几步,伸手去扯宋清斋的袖子,哭哭啼啼:“儿啊,你也看到了,这丫头看到哀家就当没看见! “哀家刚才跟你说的可都是实话,哀家拿出十二万分的真心待她,她却那般待我! “儿啊,好人难做,为娘苦哇!” 生姜汁子浸过的手帕使劲在眼睛上揉了两下,泪水立刻扑簌簌落了下来,配上皱成一团的脸,的确有几分愁苦的模样。 许寄吸了吸鼻子,故意皱眉问:“这什么味道?怎么辣辣的?” 宋清斋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跟假模假式哭泣的牛太后说:“娘娘,生姜用得太多了。” 牛太后的表情登时僵在脸上。 不过她反应也不慢,忙道:“怎么是生姜呢?那是薄荷脑油!哀家有些头痛,涂的多了些! “且不说这个!儿啊,你也看到了,哀家给她安置了这么好的去处,她还处处和哀家作对!她不敬哀家,这总是事实吧?你亲眼所见! “而且,你瞧瞧,”她一眼看见谢庆,嗓门提高了八度,“这不是个男人么!这么明晃晃的胡子!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容得男人进来!” “可不是么,”许寄撇了撇嘴,慢悠悠说道,“我不就是被太后娘娘以‘秽乱宫闱’的罪名给打得死去活来,带着一身伤丢进这里的? “这世上,除了宫里这些被迫弄残了的,不就是男人和女人?难道但凡我和一个男人说句话,就是和他有染? “请问一句,太后娘娘,您就没和除了您父兄、夫君、儿孙之外的男人说过话? “还是宫里除了皇室中人就再没有男人走动?” 牛太后被堵得一噎,有些气短,毕竟至少每日给她来诊平安脉的太医就都是男的…… “至于说对我的优待,”许寄轻笑一声,“若是不给我伤药,还派人来用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我,命人不给我吃的,叫人换着花样打骂羞辱……都算的话,太后娘娘真是把我疼到骨子里了呢!” 宋清斋脸上笑容消失,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牛太后瑟缩了一下,立刻大声叫道:“胡说!你这都是胡说八道!哀家不过轻轻打了你几下,叫人饿你几顿,略施惩戒罢了!” 29 历历在目 许寄不再理会老太婆,转眸看向宋清斋。 宋清斋面对她的时候没有了之前的冷厉,眼神十分温和,道:“你受苦了,我保证……” “等一等,”许寄抬手制止,“有点东西,给大将军王看一下。”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郭顺,郭顺立刻带人抬了两口箱子过来,打开其中一口,把里头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王爷,这是许姑娘第一天来这里时穿的衣裳。” 一件血衣,时间久了的缘故,血色已经变成深褐色,整个后身儿全都是破的。 随即是许寄所用的金疮药瓶和内服药的药渣,并说明:“这是冯安公公后来偷偷送来的。” 宋清斋抿紧了唇,猛然看向牛太后,眼神刀锋一般。 牛太后脸色发白,身子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郭顺继续往外掏东西,“冯安公公第一次来这里带的刑具……” 牛太后伸手扶住了太阳穴,只觉一颗心突突直跳。 许寄摆了摆手,“下一口箱子。” 郭顺从另一口箱子里取出一张已经泛黄的图纸:“王爷,这是这一带的建造图稿,此处最初是前秦教导新进奴婢的地方,名叫听训堂,占地有六亩。 “后来因要安置犯事宫妃和奴婢,便又扩了六亩,统总叫做思过堂,宫里称之为冷宫。 “前秦庆帝有位宠妃未得宠时,因出身低微被安置在左近的听雨轩,受宠后听雨轩扩建为翠华宫,占地足有八亩。 “庆帝驾崩,宠妃获罪,翠华宫并入冷宫范畴。 “后来前秦覆灭,周遭宫室被损毁的不少,高祖皇帝觉得全部重修太过靡费,干脆一道宫墙圈起,也归了冷宫,是以至今冷宫统共占地超过百亩。” 郭顺又把许寄刚来时冷宫模样的草图拿出来,紧跟着是冷宫一步步被改建的过程记录图…… 有一个账本,记录着某年月日时冯安送来某物若干,附带太后折辱许寄的指令;又有某年月日时与某宫何人交易何物,交易量、交易金额如何等等,历历在目。 另一本账册记录的是冷宫人口,职司所属,待遇如何,井井有条。 宋清斋大为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这一切都是这小丫头带人完成的?短短时间,她如何做到的?! 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愤怒,若不是被逼上绝路,那娇娇软软的小丫头,又怎么会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这变化固然是好的,可她受的委屈难道就能忽略不计了? 他转身,逼近牛太后。 牛太后脸上已经褪去了所有血色,她知道,自从看到许寄生龙活虎那一刻,自己所有的谋划便全都付诸东流了。 她慌张后退,想要回甘泉宫去。 眼前这人是她生的不假,但也是个杀神更不假呀,听说战场上死在他手上的人难以计数。 他们母子原本就情分淡薄,若他当真起了杀心…… 忽听外面有太监锐利的嗓音叫道:“陛下驾到!” 牛太后绷紧的心弦瞬间松了下来,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确定柳眉就在身侧,便低呼一声,放心倒了下去。 柳眉赶忙将她扶住,大呼小叫:“娘娘!太后娘娘!娘娘晕过去了!” 30说多错多 圣驾出行自非同小可,除了全副的仪仗之外,还有一队宫廷侍卫护驾。 侍卫清理了挡路荆棘,所以周启进来的时候,威仪未损分毫。 众人再度叩拜。 宋清斋斜跨一步,将许寄挡在身后,躬身行礼:“臣宋清斋参见陛下。” 周启脸上隐隐有些怒色,此刻却不得不装出笑脸,因此表情便有些扭曲,他伸手搀扶:“贤弟免礼,听闻你进宫,朕便已命人设宴,因久待不至,派人一问才知你到了此处,朕只好亲自过来相请。” 不等宋清斋说话,又去扶牛太后,惊讶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柳眉跪地叩首,道:“太后娘娘与许姑娘发生了几句口角,便……便引发了旧疾……” “母后若不气狠了是不会发病的,”周启一边命人请太医,一边做思索状,问,“许姑娘是何人?” 许寄刚想探出头来,宋清斋好似生了后眼一般,伸手将她拨了回去,淡声道:“启禀陛下,是臣收养的孤女许琦。被太后娘娘宣进宫中已一年有余。 “臣自知军务繁忙,对阿琦无法亲自管教,特意请褚嬷嬷教导过她三年礼仪,臣敢担保,阿琦规行矩步,不会有半点逾越。” 褚嬷嬷是前秦宫中的教习嬷嬷,本身出自世家大族,又在宫中执掌教化妃嫔多年,备受世家大族女眷青睐,一般人家都请不动她。 许寄挑挑眉,这大将军王真够护短的啊! 周启却十分不悦,冷下脸来道:“贤弟的意思是母后单方面跟许姑娘过不去? “母后身为一国太后,有什么理由与一个黄毛丫头过不去?若非她犯了错,且是弥天大错,母后怎会将她发落到此处?” 说到这里他眼神一瞟,发现自己原先一直没正眼瞧过的地方,夹道垂柳间桃李,蜂蝶绕花飞,空气似乎都是甜的。 高粱豆类秸秆垒成垛,上头苫着遮雨的席子,干净又整齐。 田地里风翻绿浪,衬上远处错落屋舍,以蓝天白云为背景,画儿一般。 再看冷宫众人,既不枯瘦,脸上也没凄苦表情,反而一个个身体健壮,气色极佳,只略有些惶恐。 这哪是冷宫,分明是个养人的世外桃源啊! 因此他话锋一转,道:“再说,看到此处,朕都想乐守田园了,难道还委屈了她一个孤女? “真不知母后何时把这里打理得这样好!” 装昏的牛太后悄悄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快别说了,说多了,最后丢丑的就是咱母子啊! 奈何周启未能意会,接着往下说:“母后若不是心疼你,怎会这般恩待?贤弟啊,并非朕挑理,你进宫不见朕倒也罢了,怎的都不去拜见母后? “当年母后为了生你吃了多少苦头!后来彼此离散,乃是时局所致,母后为你,险些哭瞎了眼睛,弄了一身的病……” 宋清斋并不插言,只似笑非笑盯着他。 周启咽了口唾沫,说不下去了,再怎么粉饰太平,都掩盖不了当年真相。 “陛下说完了?”宋清斋神色冷淡,“能否请大皇子说几句话?听说他也是当事者。” 31 还原真相 周启一慌,这不让人省心的孽障不会真来了吧? 左右看了看,果然发现皇长子周程乾慢吞吞从人群后头挪过来了。 周程乾神色怯懦,许寄是他的心上人不假,那也是宋皇叔护着的人,若是皇叔查到许寄之死根源在自己身上…… 唉,那么一个比二月梢头豆蔻还娇嫩的姑娘,就这么没了……皇祖母的心也确实太狠了。 因许寄被宋清斋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他并没看到,无精打采上前给周启磕了头,又过来给宋清斋行礼,怯怯喊了一声“皇叔”。 宋清斋神色冷峻,稍稍外放了一些杀气,周程乾就有些受不住,不敢正眼瞧他,连背都挺不直。 宋清斋冷冷问他:“敢问大皇子,许琦是如何进宫的?” 周程乾下意识去看牛太后,可牛太后还在装晕,根本帮不上忙,周启倒是想给他递个眼色,谁知宋清斋这时候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听在周程乾耳朵里,好似焦雷一般,他再不敢迟疑,低声道:“是……侄儿求了皇祖母宣进宫中的。” 宋清斋瞟了周启一眼,继续问:“你是如何识得她的?” “皇叔曾带她来给皇祖母请安,”周程乾嗫嚅道,“侄儿远远见过一面。” 他想了想,鼓足勇气抬起头说道:“皇叔,侄儿是真心喜欢寄……许寄的,我……” “这就是你的教养?”宋清斋眸中放出两道寒光,“谁让你直呼闺中女儿名字的?” 周程乾心肝儿一颤,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随即觉得委屈,皇叔自己还不是直呼许寄大名? 但他不敢分辩,只得改口:“侄儿是真心喜欢许姑娘,想要娶她做皇子妃的!” 宋清斋冷哼一声,“你的喜欢便是将她置于危险境地?” “我不是!我没有!”周程乾越发委屈,眼圈都红了,“我只是一时情难自已,才有了逾矩的行为。 “哪知皇祖母误会她……侄儿知错了!若是可以重来,侄儿一定不会那般轻狂。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寄……许姑娘已经……已经没了!” 说到最后,他双手捂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宋清斋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而看向周启:“陛下,如今真相大白了吧?” 周启的脸色阵红阵白,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一时语塞。 “趁我不在欺负一个孤女,”宋清斋冷冷说道,“这便是我大衍皇室的气度,臣自幼孤陋寡闻,如今可算长见识了!” 周启恼羞成怒,偏偏发作不得,看太后仍在装晕,太医还没来,只得派人将她抬回甘泉宫,调整了半天心态,才问:“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弥补于她?” 宋清斋神色平静而冷淡,“臣愚钝,不知。” 周启更气了,眯着眼睛想了半晌道:“朕封她做个县主可好?把京郊宛县赐给她做汤沐邑。另赐侍卫、侍女、嬷嬷各两名。” 他寻思着,这样丰厚的赏赐,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来说,已经顶天了。 哪知宋清斋“嗤”的一声冷笑,“陛下可知这许琦并非一般孤女?她母亲乃是臣的救命恩人,臣受恩人临终托孤,从不敢有任何怠慢。” 32封赏补偿 周启一惊,这些他还是头一次知晓! 周程乾嘟囔道:“人都没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再说,他也没觉得宋皇叔对寄寄有多上心。 宋清斋看向他。 周程乾只觉那目光十分寒凉,心生畏惧。 “你是皇长子,”宋清斋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道,“该有担当有气魄,最起码有话就该堂堂正正说出来,而不是在那里嘀嘀咕咕!” 周启脸上发烧,这不是明晃晃打自己的脸? 想要说什么,又没法说出口。 周程乾仗着胆子道:“皇叔口口声声不敢怠慢恩人遗孤,怎的王府里的奴婢都敢欺负于她?” 宋清斋一惊,不由回身看向许寄,问她:“当真?”他怎的一点也不知道? 许寄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那都不重要了。”她知道宋清斋原本派了护卫守护大将军王府。 但那都是些男人,且守着宋清斋的命令绝不会踏入内宅,又如何知道内宅里的弯弯绕? 宋清斋一向忙于公务,过问原主也只是问一问衣食住行有无疏漏,小姑娘又肯粉饰太平,他不知内情也是情理之中的。 宋清斋见她如此,便知周程乾所说不假,不免心生愧疚,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早知就该把她送到养父母身边去。 周程乾却已经跳了起来,往后跳的,脸上有些惊惧之色,“寄寄!你……你……你不是死了?” 许寄大大方方从宋清斋身后走了出来,原地转个圈,歪歪头,俏皮地笑了下,“是啊,我诈尸呢!” 周程乾吓得脸都白了,两股战战,若不是有宫人扶着,怕是就要坐在地上了,不过他很快看到了许寄阳光下真真切切的影子,缓过一口气来,推开扶着自己的人,就朝着许寄扑了过去。 “寄寄!你还活着!太好了!” 宋清斋皱着眉,横伸右臂,周程乾便感觉自己的胸口撞上了一根铁柱,不光骨肉生疼,连内脏都一同震颤起来。 一时收势不住,往后跌倒,摔了个腚墩儿。 许寄冷着脸道:“之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不成?” 周程乾满脸沮丧,抬头看到她再次被宋清斋挡了个严严实实,而宋清斋的脸跟冬月寒霜一般,吓得打了个哆嗦,忙低下头去,结结巴巴说道:“我……我知错了。”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宋清斋那压迫感极强的目光下强行咽了回去。 宋清斋不再理会周程乾,转而看向周启:“陛下,先前的话还没说完呢。” 周启恨他咄咄逼人,又恨儿子不争气,恋恋不舍看了一眼田园画一般的冷宫,沉声道:“这里乃是许姑娘营造起来的,便……赏赐于她吧!” 方才宋清斋训斥周程乾的时候,已经有人把冷宫的概况跟他说了一遍。 周程乾脸上浮现欢喜之色,若是寄寄能时常进宫,他们不是就有机会相处了?也便不愁寄寄不能回心转意了。 岂料,宋清斋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宋清斋轻描淡写地道:“那就请陛下下令筑起一道高墙,将此处隔离到宫外。” 许寄从他背后探出头来:“我不介意让陛下十丈。” 33参观冷宫 周启胸口发闷,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在许寄身边派了人,那么许寄如何经营冷宫的事情便也瞒不过自己的耳目。 许寄进冷宫的时候身无长物他是知道的,想要把冷宫改造到这般程度,粮食、钱财、人脉,缺一不可,他倒要看看,冷宫里藏了前朝多大的宝藏! 他深吸一口气,故作大度地道:“贤弟所言极是。那便如此。朕择日派人来筑墙。”可趁此机会把冷宫内部探个清楚。 “不劳陛下,”宋清斋一拱手,“臣进京带了一百亲卫,这些粗活便让他们来干好了。 “不过,砖瓦木料,还请陛下赏赐。” 周启暗气暗憋,挤出一丝笑容,应了下来。管冷宫的太监总是宫里人吧?朕就不信撬不开嘴巴,打不开缺口! “那便请陛下回宫吧,”宋清斋毫不留情撵人,“臣擅闯后宫,稍后便去请罪。” 周启磨了磨牙,却假笑着道:“你我至亲骨肉,同胞手足,如何便成‘擅闯’了?朕去命人重新摆宴,静候贤弟。” 说罢带着仪仗要走,周程乾还恋恋不舍,被他使劲扯了一把,命人强拖了去。 眼看他们全都走了,宋清斋才转身问许寄:“不领我到处转转?” 许寄一呆,他就没什么要问的? 宋清斋已经当先迈开了步,并吩咐冷宫众人:“冷宫既然赐予许姑娘,你们自然也包括在内,日后当更加勤谨。” 众人脸上的愁闷他早已看在眼中。 众人闻听,不由自主齐刷刷把目光集中到了许寄身上。 许寄耸耸肩,“大将军王既然这么说了,必然不会有假。”皇帝不答应也得答应,谁让他还得倚仗宋清斋呢! 众人闻言忍不住欢呼起来!先前他们还担心,一旦许寄不要他们,怕是牛太后有一百种法子对付他们。 冯保小心翼翼问:“姑娘,那……奴才师徒……” “哦,对了,”许寄一笑,“先前我给你们师徒吃的所谓毒药,其实就是我随手拿污泥捏的,并没有毒,你们每次吃的解药也不过是我让温嬷嬷做的糖丸儿罢了。” 冯保惊愣当场。 许寄已经快步跟上了宋清斋的脚步。 宋清斋仔细看了田亩,问她种的都是什么,如何打理,什么时候成熟,收成如何等等。 许寄一一作了回答。 宋清斋点点头。 来到一处房舍前,看到墙上的彩绘竟是劝耕图,形象展现了耕作方式,他指了指那农具:“这是什么?” “哦,我叫它播种机,”许寄解释,“根据原来的耧改造的,播种效率大大提升,且省力许多。 “可惜我这里没法弄进来驴马牛这些牲口,不然耕作的效率还更高些。” 宋清斋深深看了她一眼,“都是你琢磨出来的?” “嗯,”许寄并不隐瞒,“我提供了思路,大家一起试验多次,才最终做出来的。” 宋清斋让她走前面,“你来做向导。” 许寄便带他去看了池塘,荷叶已经枯萎,兀自挺立,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看得出已经很肥了。 宋清斋看了看水源,表示了赞许。 34有何打算 紧跟着便是膳食局,宋清斋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温嬷嬷命人把自己才做好的红薯糕端了出来。 宋清斋吃了之后大加赞赏,又问是用什么做的,温嬷嬷命人把洗净的红薯拿了过来。 宋清斋端详半晌,确定自己没见过。 “这个也可以生吃的。”许寄过去端起一盘切好的红薯,拈了一片,塞进口中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宋清斋学着她的样子,也吃了一片,脆甜多汁,口感很好。 许寄微微睁大了眼睛,就这样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不怕有毒? 宋清斋咽下最后一口,问:“这是什么?” “红薯,”许寄定了定神,“因为是薯类,而且外皮是红的。”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品种,没改良过,甜度够,糯度不够。 宋清斋一路风尘仆仆,现在腹中空空,吃了一块生红薯,觉得饥饿感更强了。 他也没想过去吃什么御宴,那里的吃食多半都是中看不中吃的,而且还要与一帮讨厌的家伙虚与委蛇。 便直接问:“有什么现成的吃的?我们都饿了。” 许寄眨眨眼,这是真不怕啊! 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宋清斋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要胡思乱想。” 许寄后退了一步,却未能躲开,抚了抚被弄乱的头发,吩咐温嬷嬷做准备。 不多时,温嬷嬷便带人摆桌,丰富而色香味俱全的菜式,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红薯菜窝窝,以及鲜美的鱼汤让宋清斋挑了挑眉。 许寄便解释道:“都是这里的物产。菜窝窝是我让人做的,我们每餐都吃。”粗细搭配荤素得宜才有利身体健康。 宋清斋一挥手,亲兵们全都入座,动作整齐划一。 他们吃饭也很快,许寄就在厨房转了一圈的功夫,再出来桌面上已经干干净净,盘碗甚至干净到让人怀疑有没有必要再清洗。 温嬷嬷局促地问:“姑娘,要不要再准备一些?” 宋清斋站了起来,亲兵们已经把碗筷收敛妥当,若不是温嬷嬷拦着,就要去清洗了。 宋清斋招手叫许寄:“还没逛完,继续逛吧。” “陛下不是还等着王爷去参加宴会?”许寄问,这样藐视君王,真的好吗? 宋清斋哼了一声,“敬人者人恒敬之。”他的人就是那么好欺负的? 许寄便不再多说,领着他又去参观了养殖局,以及养殖局辖下的堆肥处。 宋清斋眸光越来越亮,这里的安排极为合理,没有任何浪费,人力物力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利用。 最后是参观地下仓库。 看到分门别类摆放的粮食,宋清斋呼吸都有了几分急促,“这便是你用那些田地种出来的?” “是啊,”许寄有点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对吗?” 宋清斋闭着眼睛核对了一下田亩数和粮食产量,确定自己的估算没错,这里的产量比外面良田产量还要高两倍有余。 他睁开眼睛,看向许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35强势守护 许寄想过,自己的随身物品可能散落各地,所以原本打算在京中开设店铺,手下人多了,也便于访查,替众人寻亲也是这个目的。 可如今看来,自己被皇帝和太后同时记恨,怕是难以实施,幸亏她有随身空间,不缺钱,不缺粮。 因此她直接说道:“能不能请王爷帮我弄一个合法身份?我想到处走一走。” “不行。”宋清斋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了。 许寄不解:“为什么?” 宋清斋解释:“合法身份你一直都有,你的户籍就在京城,户帖在府里,只因你年幼,所以一直是我代管。 “你一个孤身女子,我是不建议你去外面行走的。 “皇朝初定,百废待兴,四处并不是那么太平。” 不等许寄反驳,他又说道:“便是十几二十个人也有可能遭遇不测。何况,你不曾经历江湖,不知江湖险恶,多少阴暗手段防不胜防。 “你要做什么,说与我,我派人替你去做。 “今日大皇子有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过去我对你的确是不够尽心。 “知过必改,此后,我要尽我所能来弥补你。” 许寄心中微叹,需要补偿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宋清斋以为她是不信,正要再次开口,被打发去守门的亲兵跑来一个,“皇上那边已经派人来请了三次,实在不好再挡着了。” 许寄也劝:“王爷还是先去参加宴会吧。”她正好趁此机会重新规划一下今后行止。 宋清斋虽走了,却把自己带来的二十个亲兵全都留下,替许寄把门,防止有人过来骚扰。 他所料不差,他刚走,周程乾便来了,若不是有这些亲兵冷着脸守门,谁敢阻拦? 周程乾不甘心,在门外大吵大闹。 但因为距离远,许寄根本就听不到。 后来亲兵们实在是被烦透了,干脆出手。 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冯保眉飞色舞跟许寄比划:“那位军爷只这么伸手一指,大皇子就倒下去了! “先前奴才们还怕得要命,若是大皇子有个好歹,咱们可都吃罪不起! “跟着大皇子的那帮人自然不肯干,还想找宫中侍卫来拼命,那位军爷只说了一句‘大皇子就是睡着了’。 “那帮人仔细一瞧,可不是么!还打呼呢!只好灰溜溜把大皇子抬走。 “哎哟,这一招可真漂亮!” 许寄摆摆手,“你啰里啰嗦的干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以后你还在这里,负责跟你师父联络宫中事宜。” 得到她正面承诺,冯保稍稍松了口气,趁势问道:“如今皇上和太后都知道奴才师徒替姑娘办事,还会用我们?” “皇上不会动你们的,”许寄冷哼一声,戳破周启的打算,“他还想要通过你们从我这里刺探消息呢!” 这皇帝眼中对冷宫的觊觎,几乎不加掩饰。 “就算太后想做什么,也会被他压下去的,”许寄又给冯保吃了一颗定心丸,“何况你们师徒并无过错,还立过大功。” 冯保这回彻底安心了,琢磨着,跟自己交易的妃嫔遍布皇宫,要是彻底查处的话,后宫岂不是要空了? 有道是法不责众,自己之前的担心看来都是多余的。 36 极力劝阻 许寄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她忖度着该找一份大衍的地图,然后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行程。 她知道宋清斋不是吓唬她,没那个必要不是? 纵有一身神力,还学了傍身的功夫,但猛虎入了狼群,也是会被撕碎了的。 计划有变,必须细细思量。 她觉得,自己可以借口游山玩水,跟宋清斋借些兵做护卫,一旦找到时空穿梭器,她就可以完成此次任务,回去继续自己的研究了。 此地虽好,毕竟还没有归属感。她也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宋清斋去了时间不长便回来了,脸色有点不太好看,问许寄是要继续留在冷宫,还是同他回府。 环视一圈周围,他道:“是不是该改个名字?” 许寄随意地道:“都行。” 宋清斋沉吟片刻,便道:“我来给你写个匾,明儿就挂起来,就叫做‘许园’。 “许园不与皇宫相通,大门朝外,对谁开放,你说了算。” 一旁伺候的冯保神色焦急,嘴唇蠕动几次,碍于大将军王威压,不敢开口。 宋清斋留意到,便冲他点了点头:“你有何话要说?” “我王,”冯保姿态十分谦卑,“过去许园里的物产都会跟宫中的贵人们贸易,一旦断绝……奴才担心往后生计。” “这个好说,”宋清斋轻描淡写说道,“你们只需准备好要售卖的物品,定好价,本王自会派人来收。” 冯保忧虑不减,如此一来,省去了不少麻烦,但和宫中的往来也会断绝。 “你那师父,”宋清斋淡淡瞟了他一眼,道,“立有大功,他为人尚算圆滑,不至于吃亏。 “你若乐意回去,本王这便可以送你走,若不乐意回去……日后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要二者兼得,却是不可能。” 冯保低头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奴才愿意一生一世服侍许姑娘,绝无二心!” 宋清斋点点头,挥挥手命他退下,然后才跟许寄说:“皇朝初立,百废待兴,这是比较官方的说法。 “实际上,秦末刀兵四起,处处烽烟,已是良田荒芜,民不聊生。 “持械杀人的,你以为只是盗匪?很多都是衣食无着的流民。 “有道是良心丧于困地,走投无路,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仁义道德! “易子而食,对于你来说或许只是四个字,但那却是真实存在的人间悲剧。 “也不仅仅是易子而食,那些饥民往往都是有组织的,他们极度排外,这个排外可并不是排挤排斥,而是逮住外来人便会将人吃掉。 “那时候,外来人在他们眼中便不是人了,那是可以吃的牲畜! “便是你带了十几二十几个人,又如何?难道那样手无寸铁骨瘦如柴的人还会令你警惕万分? “何况钓人上钩的饵,有可能是老弱病残任何一种极易引人怜悯的。 “我这样与你说,你可能会说你不会上当,但我所列举的不过是极常见的几种,还有很多连我都不知道的。” 37暗中维护 许寄听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她那个时代根本不存在饥荒,营养液的分档很多,谁都买得起,所以她有点难以理解。 宋清斋沉默片刻,道:“我亲眼见过,并且险些成为别人的腹中食。” 他抬眸看了看许寄,“你当时还在睡梦中,应当不知,我受伤落难,被一群饥民抓住,想要烹食。 “若不是遇到你母亲的卫队,焉有我的命在。” 许寄垂眸默默回想,原主记忆里还真有这回事。 大秦末年,战火四起,原主的母亲许葭本是太师许凤独女,越王秦湛正妃。 秦湛弓马娴熟,在大秦是一员猛将,奈何受到末帝猜忌权臣陷害,丢了性命,临终遗言让女儿放弃宗室身份,改许姓。 又叫自己的部将护送许葭远遁他乡。 途中许葭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宋清斋。 后来许葭带着女儿在山村之中也度过了一段平安时光,但随着战乱加剧,山村被一股流寇血洗,许葭不幸重伤。 正巧宋清斋带人路过,赶散了流寇。 才有了后来的许葭托孤。 原主自幼锦衣玉食,是没吃过苦的,跟了宋清斋之后颠沛流离,饮食无定时,衣着无定式,尽管宋清斋总是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的。 不过小姑娘性情内敛,从不叫苦,后来日子安定后,又刻意遗忘,是以许寄一时半刻也没想起来。 宋清斋道:“如今皇朝建立也有五年,颁布了一系列轻徭薄赋的政令,但要看到成效,最起码也还要十年。 “实在是经年累月的战乱,不光良田荒芜,而且人口凋零,没有壮劳力,很难恢复生产。 “再者,如今农家所耕种的粮食等物产量也不甚高,除了交税,剩下的,连果腹都不易。” 许寄心中一动,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但宋清斋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道:“时辰不早,先回府吧。” 转瞬又想到周程乾那一番指责,立刻改口:“你仍在此处,我回去稍作安排,再来接你。 “宫门我已派人把守,另开外门的事明日再进行。” 许寄答应,将他送至门口,宋清斋停了下来,反而让她先回去,直至她的身影被挂满爬藤的架子遮住,才迈步出了冷宫。 才走出冷宫大门,宋清斋便打了个手势,一个亲兵快速来到他身边,他低声吩咐:“派人守好这里,若有人窥探,便不动声色解决掉。” 顿了顿,又道:“查一查,这一年余许姑娘是如何做到这般程度的,并一路替她抹平痕迹。” 这亲兵其实是他的暗卫首领藏锋。 宋清斋征战四方,且从不参与党争,视他如眼中钉的,不分敌我阵营,简直多如牛毛。 明枪暗箭接连不断,实在烦不胜烦,他便组建了一支暗卫队伍,不光负责护卫,还负责搜集各类谍报,必要的时候便可化被动为主动。 暗卫营中人个个身负绝技,令行禁止,从未令他失望过。 藏锋领命而去,宋清斋出皇宫,纵马回府,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凝。 38 雷厉风行 大将军王府早已得到宋清斋回京的消息,内外洒扫布置几乎是马不停蹄展开的。 待到宋清斋在府门下马,王府中门洞开,门漆簇新油亮,门头悬灯结彩。 门口迎候的仆从个个衣履光鲜,伏地跪迎,隆重到只差鸣鞭奏乐了。 宋清斋哼了一声,翻身下马,缰绳随手扔给马童,带着亲兵长驱直入。 当初建府他本想把养父母接来荣养,但养父母顾虑重重,坚持留在原籍,但又想好好照顾他的生活,便把一位忠厚本分的族兄介绍了来做管家。 然而此时带领仆从迎接的管家却只有三十岁上下,一副精明外露的样子,十分眼生。 宋清斋脚步急,管家一路小跑跟着,陪着小心问好,说:“内宅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请大将军王沐浴更衣,膳食随即便好。” 宋清斋充耳不闻,直至正厅,大马金刀居中而坐,冷冷扫视了一眼跟进来的仆从,问管家:“你是何人?宋伯何在?” 管家赔笑道:“回王爷,奴才王忠,宋伯去年生了一场病,坏了身子,宫里恩典,送他回原籍荣养了,打发了奴才接替他。” 想了想又补充:“奴才从小儿就在老主身边伺候,不敢说能力出众,但打理王府好歹也没出过纰漏。” 宋清斋略一点头,命他把府里的账册全都取来。 王忠不明所以,本想问问,但一抬头看到宋清斋眸中冷意森森,登时把到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听命行事。 宋清斋翻出府库的账册,派亲兵跟着王忠去对照清点,很快发现数目虽对得上,但实物相去甚远,古董字画都被换成了赝品不说,各种锦缎多有朽坏。 其余金玉器物十之七八也都是粗制滥造的。 宋清斋将账本往王忠面上一摔,冷冷说道:“本王行伍出身,治府也当军法从事。” 掌管府库的管事便被拉下去砍了,王忠因御下不严被杖责四十。 军中杖刑自不同于寻常杖刑,行刑完毕,王忠命都丢了一多半。 再查别的地方,自然也处处漏洞,除了主管的管事要负责,王忠也要陪刑。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王忠便被活活打死。临死都不明白,堂堂的大将军王怎么想起来处理家务了! 宋清斋不为所动,继续处置其余人等。 还不等他处置到内宅,便听人禀报,内宅跑了十二个管事,都是从后门逃的,因为他们的身契都不在王府,所以有恃无恐。 宋清斋冷笑一声,伸手点了亲兵火狐出来:“你去查,明日辰时,本王要他们所有的信息。” 亲兵领命而去。 大厅中两股战战的大小管事们六神无主。 宋清斋把剩下的事交给了另一个亲兵天狼,自己便去休息了。 早上起来,练功完毕,正吃着早饭,火狐就回来了,将自己整理好的逃奴信息上交。 负责审问、清理府中奴婢的亲兵天狼也来汇报:“府中所有管事都是宫里或者其他府里派来的,负责随时传递王府内部消息出去。 “内宅之中,自宋伯走后,对许姑娘十分苛待,姑娘性情温和,并不反抗,他们便越来越放肆。 “宋伯提拔起来的那些管事都被替换了,不过属下已把人都找了回来,随时可用。” 39准备出行 宋清斋咽下口中最后一点食物,擦了擦嘴唇,才淡淡说道:“昨日打死打伤的人,连同逃奴名册和罪名一并给他们本主儿送回去。” 火狐干脆利落应声:“王爷放心,属下都准备好了。” 宋清斋又跟天狼说:“府务细碎,你暂时多盯着一点。京里人事复杂,不要再把宋家人牵扯进来。” 顿了顿又道:“我父母那边怎么一点也没透露?” “都因王爷军务繁忙,”天狼忙道,“所以不光老爷子老太太没说过,便是宋大将军和宋二将军也从来不提。” 宋家两兄弟才能虽不出众,打起仗来却很拼命。 宋清斋不由叹了口气。 他和宋家人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这些人却全心全意维护自己。 相反的,自己的骨肉至亲却那般凉薄! 沉吟片刻,他吩咐:“分出人手,给宋家另迁一个住所吧,隐秘一些。” 天狼领命而去。 宋清斋沉默半晌,才再次动身去冷宫。 他的人已经征得许寄同意,选好位置,开了通向外面的大门。 因冷宫本来便位于皇宫一角,倒也不至于影响宫内他处。 原本的冷宫内外墙,又加固了一番,在不违制的情况下又加高了一层,重新设置了陷阱,与宫内相通的门彻底砌死。 亲兵们办事效率之高令许寄大为赞赏。 而且他们还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严肃之风,做起事来十分安静,并不影响冷宫内的日常劳作。 宋清斋来到冷宫——不,应该叫做许园了,——许寄正坐在摇椅上看着人固定葡萄藤,时不时出声指点。 对比眼前的泰然自在,宋清斋想到她在王府中的遭遇,心里不免一阵酸涩,又满是愧疚。 而许寄也很快发现了他,忙起身迎上来,跟他道谢。 宋清斋微微颔首:“都是应尽职责。你今日可得闲?” 许寄不解:“王爷有什么安排?” “嗯,”宋清斋点点头,“我想带你去宛县走一走。” “好啊!”许寄高兴起来,她正想亲眼看看外面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尽快安排行程。 她觉得,之前宋清斋跟她所说的世道混乱,大概率都是吓唬她的,要么就是低估了她。 想她许寄本身就有些散打的底子,又跟着谢庆学了那么长时间的功夫,岂是当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比的? 于她而言,当务之急便是找到时空穿梭器,走不出高墙,怎么找? 宋清斋见她神色雀跃便知她在打什么算盘,也没解释,只是淡淡一笑,命人准备出行所需之物。 许寄建议:“咱们骑马吧。” 宋清斋微微侧目:“你不是不喜欢骑马?” “此一时彼一时啊,”许寄环顾四周,“高墙大院里关久了,再不喜欢出去逛的人,也会觉得憋闷的。” 宋清斋越发愧疚,点手吩咐跟过来的温嬷嬷给许寄做出行准备。 温嬷嬷又找来薛倩雅,两人很快给许寄准备好了骑装和帷帽。 许寄皱了皱眉,帷帽上的轻纱固然很薄,但她不喜欢那种遮挡视线的感觉。 温嬷嬷轻声劝:“姑娘还是戴上吧,能省却不少麻烦。” 40 满目萧条 宋清斋让人给许寄准备的是一匹性情温顺的小母马,自己骑的仍是战马追风。 许寄看着追风那一身黑缎子似的皮毛,忍不住眼馋,问宋清斋:“我能摸摸吗?” 宋清斋安抚了战马,让开位置。 许寄轻轻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啧啧称赞,这可比她从前在马场里看到的最好的马还要出色。 真正骑上马,许寄才发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骑马,跟在马场里跑马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她被颠得东倒西歪,好几次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宋清斋轻轻摇了摇头,控马靠近,伸手拽住她的腰带,将人提到了自己身前,道:“坐稳了。” 许寄才刚刚坐稳,宋清斋便催开坐骑,追风撒开四蹄踏风而去。 许寄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帷帽上的轻纱都已经完全贴在了脸上,若不是有它挡着,眼睛连一条缝都睁不开。 但是不可否认,这种在马背上奔驰的感觉,让她的心情瞬间开朗起来。 尤其是身后还有个宽厚的胸膛可以依靠,不必担心发生任何意外。 宋清斋马术精奇,不管多难走的路,都不会让人觉得特别颠簸。 这样奔驰了大概两刻钟,速度缓了下来,宋清斋扬鞭一指:“前面就是宛县。” 先前身边的景物都是一闪而逝,许寄什么都没看清,如今马儿缓缓而行,她便能仔细观察了。 道路是土筑的,能容两车并行,但现在是难以行车的,大者可卧牛、小者能卧鸡的坑一个挨着一个,道路两旁有稀稀拉拉的树木。 田地里荒草比庄稼长得还高,锄草的多半都是满面沧桑的老人,衣裳都是补丁摞着补丁,面带愁苦,瘦骨伶仃。 还有不少田地都是荒芜的。 村庄的房子都是泥墙草顶,大多没有院子,房屋也都是损坏的。 本该是充满生机的春天,却只让人看到了萧条。 宋清斋当先下马,又扶着她也下来,缓缓说道:“很多人家都只有一套衣裳,谁出门谁穿。” 许寄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简直难以想象。 宋清斋将追风交给随后赶来的马童,陪着许寄缓缓前行,“这还是京畿。是皇朝建立之后,劝逃亡的百姓回来定居的结果。” 许寄心头有些发沉。 正走着,一群五六岁的娃娃冲了出来,朝着许寄扑去,一边哇哇叫着饿。 幸而宋清斋带来的亲兵得力,早早将他们拦住。 但是那些童稚热切渴求的目光,还是深深打动了许寄。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脑袋偏大,光腚赤足,定定看着人的时候,眼底还带着夹杂了希冀和绝望的神色。 她甚至想不明白,完全相反的两种情绪怎会同时出现。 出来的时候,温嬷嬷给她随身的荷包里塞了一些小点心,她下意识把手探了过去。 宋清斋及时按住了她的手腕,并微微摇了摇头。 在许寄不解的目光中,他慢慢解释:“你这会子给了,稍后便寸步难行了。这村子里吃不起饭的可不止这几个孩子。 “你眼下能接济这几个,还能接济整个村子? “若不能,他们便会诅咒谩骂,说你假好心。” 人性有这样恶?许寄不太信。 41眼见为实 宋清斋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松开了手,“你大可一试。” 许寄解下荷包,掏出油纸包,把里头包的点心分给这些孩子,一共八小块,刚好一人一块。 那点心到了手里,孩子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塞进了口中,都不曾咀嚼,便直接咽了下去,然后咽了口唾沫,咂咂嘴,继续眼巴巴盯着许寄。 许寄无奈地笑了一下,倒转荷包,示意:“没了。” 一个身形较小的孩子从亲兵胯下钻过,直扑许寄。 宋清斋没拦着,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也对许寄造不成伤害。 那孩子一把抢过荷包,把脏乎乎的小手探进去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等许寄反应过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背抹着眼睛,哭得越发厉害了。 许寄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弄得手足无措,只得转头看向宋清斋。 宋清斋神色淡定,只略勾了勾唇角,那意思:还没完呢。 几乎同时,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妇人便冲了出来,横眉立目冲许寄吼道:“你把我家石头怎么啦?你赔我娃娃!” 弯腰低头就朝许寄撞了过来。 有亲兵拦着他自然冲不到近前。 许寄还想解释几句,宋清斋淡淡说道:“你且瞧着。” 那妇人冲不过去,干脆扯乱了头发撕开衣领,提高嗓门吼道:“来人呐!占女人便宜啦!抢孩子啦!” 不过眨眼功夫,一伙村民一涌而出,将宋清斋一行人团团围住,他们有的手里提着烧火棍,有的拿着破锅盖,还有的舞动扫把,乱哄哄叫道:“敢欺负咱们村的人,不想活了!” 起先看见宋清斋的亲兵一身剽悍,还有些怵头,可想到双方人数相差悬殊,胆气又壮了起来,呼呼喝喝上前和亲兵厮打。 许寄听得分明,有人在说:“这些人身上的衣裳都是好的,剥了咱们自己穿,若是身上有银钱就更好了,咱们吃喝可就不愁了!” “打死挖坑埋了,谁还能知道不成?咱们可是安善良民!” “埋了怪可惜的,不如吃……” 许寄皱眉抿唇,在饥饿驱使下,人性当真这般丑恶? 宋清斋这才不紧不慢说道:“你见识到了?我昨日与你所说,并非夸大其词。” 许寄幽幽叹了口气,“如今被团团围住,咱们怎么脱身?”她纵有一身神力,也觉无从下手。 宋清斋淡定如初:“你且看着。” 他的亲兵自是非同小可,不过片刻之功,便把所有村民打翻在地,却又未曾让他们伤筋动骨,只是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许寄吐出一口气,京郊尚且如此,何况别处?难道她当真就不能去寻找失落的东西了? 宋清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往来路看。 许寄转头,便看到来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在靠近骡车上除了整袋整袋的粮食,还有好几口能同时煮二十个人饭食的大铁锅。 很快,队伍抵达,立马卸车,快速就地取材垒灶架锅,问明了村民水井所在,去打了水来,刷锅洗米开始煮粥。 42有何目的 不多时,粥香飘散,倒在地上的村民和被控制住的孩童们全都双目赤红,口水直流。 他们以为这些人是要当着自己的面大吃特吃,以作惩罚。 谁不知道他们现在饿得都能吃活人了? 这也太残忍了! 许寄已经被宋清斋拉到一旁。 许寄轻声问:“所以大将军王这是要救济他们?” “不是我,是你,”宋清斋叹了口气,“我手中能有多少粮食?便是能买,也不能去买。 “皇帝疑心重,饶是这么着还总是怕我夺了他的江山。” 他说着,嘴角微微下撇,眼神中满是不屑。他若是要夺,凭周启,哪有半点抵抗之力! 许寄噗嗤一声笑了,这不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周启捧在手心的宝贝,人家宋清斋根本就看不上眼。 笑过之后,她思量片刻,“你的意思,当真让我出手整治宛县?焉知这不是皇帝的一个计策?” “纵是计策,焉能不管?”宋清斋微微叹了口气,“人生在世,不如意者甚多。 “他的心思向来不加掩饰。你把个荒败的冷宫整治得那样好,他岂有不眼馋的? “从他要给你汤沐邑我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给你指派的下人也都是宫中密探。 “为的便是探听奥秘,一旦得手,便可全国推广起来,也不愁大周不国富民强了。” 许寄冷笑一声,“那我呢?他得手之后是不是就要杀人灭口了?” “也不一定,”宋清斋看了她一眼,少女容貌清丽眼神灵动,的确很吸引人,“若是你肯妥协,嫁与哪位皇子,也未必不能保命。只不能选储君罢了。” 许寄脸色冷了下来,这个狗皇帝还真卑鄙,她抬眸看宋清斋,“那你呢?”看起来正直的人如今绕了个大圈子,为的又是什么呢? “说白了,”宋清斋淡淡一笑,“我和他的目的有相同之处。我想看看你的真实本领,若是可以的话,想请你帮个忙。” 许寄眉头微蹙,“帮什么忙?” “你看我的将士,”宋清斋抬手指了指忙前忙后的亲兵们,“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但其实能吃饱的日子并不多。” 许寄仔细回想,确实,宋清斋的亲兵看起来气色并不算好,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长途跋涉所致,如今想来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 “行军很苦,”宋清斋幽幽说道,想到那些埋骨他乡的昔日同袍,眸中闪过一抹痛色,“打仗就更不用说了。 “吃不饱肚子打仗,战斗力会被削弱一半,多少人都是因此无辜丧命的。 “还有,我们所有人舍死忘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自己的父老能不受战乱之苦,能吃饱饭么!” 许寄心里颇不是滋味,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宋清斋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但她分明看到了那人眼角闪烁的泪光。 宋清斋语气一顿,仰首看天,待泪意被彻底压下去,才重新低头看许寄,十分诚恳地道:“阿琦,我想请你帮我去屯田。 “但我不能给你高官厚禄,相反甚至还会让你餐风露宿,但我……” 43 预备接手 “让我想想,”许寄摆摆手,“大将军王,这是件大事,得慎重考虑。” “好,”宋清斋点点头,“此事也要看你意愿,你若实在不肯,我也不会勉强。” 此时稀粥已经煮好,亲兵们从车上取下粗瓷碗,舀好粥,便一字排开放在地上。 宋清斋打了个手势,亲兵会意。 他又问许寄:“那么,这汤沐邑,你打算如何处置?” 许寄叹了口气,且不说救人不救人的事,她总要找东西吧?既然合成皿出现在冷宫,焉知这京郊不会有其他东西呢? 宫里是没有了,她那些东西那般不同寻常,一旦出现定然会引起轰动,冯安也会报与她知。 凭她一个人想要完成搜索,在没有特定仪器的情况下,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你已经跟我剖明厉害,我哪能不管,”许寄故作为难,“那便带着他们种地好了,先说好了,若他们不听我调遣,我可没辙。” 宋清斋嘴角浮现一丝笑容,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姑娘。 地上的粥已经没那么烫了,亲兵们便喝令村民们上前自去取粥食用。 一开始村民们还不敢动,唯恐自己听错了,或者粥里有毒。只是眼巴巴盯着粥碗,不断舔着干裂的嘴唇。 终于第一个村民实在挨不住腹中饥火煎熬,低骂一声“他娘的,就算是有毒,好歹也能做个饱死鬼!”爬过去,捧起一碗粥,三两口喝完,连碗底碗沿都舔干净了,意犹未尽咂咂嘴,把目光投向旁边的碗。 有了带头的,其他的村民便不再等待,连滚带爬上前,纷纷端起粥碗往嘴里倒。 吃得快的,甚至还想伸手抢别人的。 但有亲兵提着鞭子巡视,他们最终并不敢,但眼睛里的贪婪却是压不住的。 还有些人看向了不远处的板车。 “打什么鬼主意!”一个亲兵仓啷一声拔出佩刀往地上一掷,刀身入地半尺,雪亮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寒光。 很多村民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那亲兵舔了舔牙,冷冷说道:“这把刀不知砍过多少人头,你们若是想试试是否锋利,爷们可不介意挥刀!” 村民们吓得脸色惨白,一个个战战兢兢把碗放下,齐刷刷往后退了退,不敢抬头了。 亲兵这才开始训话。 宋清斋问许寄:“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出来,我会帮你做到。” “不论什么事?”许寄反问。 “不论什么事。”宋清斋的话掷地有声。 许寄微微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宋清斋微微摇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皇帝赐我的密探我不想要,”许寄伸出一根手指头,“这是我请大将军王帮我做的第一件事。” “没问题,”宋清斋毫不犹豫应道,“他们到不了你面前。” 许寄十分满意,另道:“既然要改造这里,我需要就近住下,所以……” “我会带人在此扎营,”宋清斋不等她说完便道,“你也住在营中。另外,我跟皇帝要了三万两银子,你想要买什么也都是方便的。” 国库不充裕,拿出来三万银子,周启的心都在滴血。 44小露一手 银子的事许寄都没考虑过,她有合成皿在手,想要多少银子没有? “稍后大将军王派人跟我去冷……哦,对,是许园,”许寄笑了下,“我那里有些秧苗和种子需要运出来,还有点粮食,这些人没有口粮就没法干活。买粮的事,稍后再说。” 宋清斋点头,押运的事情好办。 两人说定了这些,村民们便在亲兵的指引下来过来拜见了。 知道那颀长男子便是鼎鼎大名的大将军王,一个个嘴唇颤抖,满面愧色,纳头便拜。 宋清斋等他们磕完了头才一指身边的许寄:“这是陛下新封的宛城县主,整个宛县都是她的封地,换句话说,你们都是她的子民,是生是死都是县主说了算。 “你们若想好好活下去,便要听她的话,若胆敢违背,后果自去掂量!” 方才亲兵们已经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通,这些村民此时已经服服帖帖,忙又转向许寄开始跪拜。 许寄看着眼前一颗颗起起伏伏的脑袋,忽然生出一股自己成了某教会头子的荒谬感。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表现出半分心软的样子,否则之后便举步维艰了。 通过刚一进村的事还不能确定?这就是一帮欺软怕硬,又惯会得寸进尺的贱骨头! 她转头看了看宋清斋,“不介意我露一手吧?” 宋清斋微微诧异,但还是摇了头。 许寄便信步走到树下,那里有一块卧牛青石,轻描淡写说道:“我只说一句,谁不听话,就想想这块石头。” 说着伸出拳头朝着石头砸去。 宋清斋吓了一跳,下意识迈出一步想要阻止,但还是迟了。 只见那粉白的小拳头利落劈下,拳头没怎么样,石头登时四分五裂。 别说村民们被吓得胆裂魂飞,就是宋清斋也吃惊不已。 许寄提起拳头吹了吹,扬眉笑道:“怎么样?你们没有谁的脑袋比这石头还硬吧?” 村民们哆嗦起来,眼前这姑娘这么漂亮瘦弱,怎么力气这么大?这谁敢惹?! 许寄微微颔首:“放心,只要一心一意跟着我,我保证让你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吃饱肚子不过是个小目标而已。” 村民们心中存疑,嘴上却大声答应了。 许寄看出来,却也没点破,摆手让他们各自回去,自己和宋清斋又上马把这里大概转了一遍。 待天擦黑回到许园的时候,许寄心中已经有了大概规划,问宋清斋:“我瞧宛县边上有一条河,我能引水吧?” 村民们不敢引水,是因为河在隔邻邱县境内,河段有人把守,不许平民引水。 宋清斋淡淡一笑:“想做什么放手去做,有我呢。” 许寄点头,有人撑腰就好办事。 次日,许寄召集了许园大小管事,跟他们说了经营宛县的事。 有人跃跃欲试,有人顾虑重重。 许寄淡淡一笑:“我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命令你们去做。郭顺,人事方面你来安排,这一次带农事局和养殖局的人。 “之后可能出现轮换,轮到谁,不得推脱。” 她一面说着,轻轻一捏椅子的扶手,那扶手便豆腐一般被她捏碎了。 45铩羽而归 众人不由自主都挺直了腰板,只觉脊梁沟冒起一股凉气。 这姑奶奶久不发脾气,大家怎么就忘了她实际是一个煞神? 郭顺率众俯首:“但凭县主差遣。” 许寄这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笑容。 此时,巡查司来报:“大将军王差人来运东西,说是姑娘特许的。” 许寄点点头:“让他们把车辆赶进来,郭顺你亲自带人去处置。农事局的人今日准备好红薯秧苗,明日就要运走,去那边还要再培养一段时间。” 郭顺领命而去。 温嬷嬷主动请命:“县主,老奴随您去吧,不管去哪儿都要吃饭不是?” 许寄想到昨日的村民,便点了点头,“食材咱们自己带。既然要去,也多带一点人手,连大将军王那边也一并做了。” 温嬷嬷迅速下去准备。 薛倩雅张了张嘴,许寄一眼瞥见,摆了摆手,“你先安心留在这里,用你的时候,随时调你。 “冯保跟我走,再给我拨两个随时听用的丫头。” 一个时辰后,郭顺回来禀告,预备的粮食都已装车,车上也都遮盖了草席;温嬷嬷也准备妥当,谢庆还给安排了四个护卫。 许寄便带着人雄赳赳气昂昂出了许园。 一出大门便看到不远处有人探头探脑窥视,许寄撇了撇嘴,并不理会,只吩咐郭顺谢庆好生守着许园,便大步朝等在道旁的宋清斋走去。 宋清斋自然也早就发现了那些暗探,问道:“要不要帮你清理一下。” “不必浪费人力了,”许寄再次撇嘴,“这就跟割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麻烦! “只要能保证不让外人进去也就可以了。” 宋清斋颔首:“这个你大可放心。”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在城中引起了过往行人侧目,但因宋清斋命亲兵们都穿了戎装,便没人敢随便议论。 许寄这一次没骑马,跟温嬷嬷等人一起坐车。 不过一出了城门她便把车帘挑了起来,温嬷嬷想阻止,又没敢。 视野一开阔,便发现昨日坑洼不平的路面已经被简单修补过,马车虽仍旧颠簸,却也不是不能忍受。 这一次直接抵达宛县县城,县令苏正出城五里迎接,毕恭毕敬。 许寄对他倒也客气,简单沟通了一下重建事宜,苏正直咧嘴:“县主,不是下官不肯配合,实在是……如今县里一穷二白,根本掏不出钱。 “而且,县主又要修渠,这就需要向上行文,并和邱县沟通,等到批文下来,怕是已经误了农时。” 许寄皱皱眉:“这些事情都不必你管,你只保证本县安定便可。 “不要觉得我说话不客气,若是县令觉得我不够格,那大将军王权限总够了吧?” 苏正暗暗叫苦,但谁让自己只是个芝麻官?只得把苦水往肚里咽,但盼着这位县主不是图一时新鲜,把乡野折腾得乱七八糟吧。 其实他知道许寄的靠山是宋清斋,本不想惹她,但捱不住本地乡绅联合起来游说,只得出面交涉。 如今铩羽而归,便没人挑他的理了。 46山人妙计 许寄可不管这些,跟钱粮师爷要宛县的地形图,让他阐述了宛县田地的分布、优劣状况等等。 钱粮师爷被问得满头大汗,竟有一多半说不上来。 许寄斜眼看他,微微一阵冷笑:“苏大人知人善任,当真叫人佩服!” 苏正脸都红透了,忙躬身行礼,做保证:“下官明日便把县主所要的准备妥当。” 眼见许寄眼角眉梢带着些嘲讽,抿了抿唇,补充道:“下官失职之处,也定当一一弥补。” 当然不仅仅是对宛县田地的了解状况,这位县主指不定会突发奇想问些什么,还是要多做准备。 否则,大将军王一怒,后果可不是自己能承担的。 许寄点点头,似是漫不经心说道:“怎样为官,贵县自己清楚,想必不需我这个小女子指点?” “是是是,”苏正态度越发谦恭,“卑职必当兢兢业业。” 许寄摆摆手:“那就不打扰贵县办公了。” 苏正识趣退下。 许寄这才无奈地跟宋清斋说:“现在县里不给力,咱们只好先局部突破了,就去昨天去过的村庄如何?” 宋清斋道:“我已让人在那边扎好营帐。”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做此决定。 许寄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两人带着物资很快抵达昨日的村子小田庄。 村民们今日一早又得了粥,且比昨日的更加浓稠一些,许是肚子里有了东西,良知也回来一些,推举了村中的长者在村口迎候。 远远看见宋清斋和许寄一行人的影子,这些人便跪了下去,及至彼此见面,更是痛哭流涕,后悔自责昨日的无理行径。 许寄向来不喜欢打温情牌的行为,不耐烦地摆摆手,制止他们的喋喋不休,道:“你们既然都是我的人了,那我便要保住你们的命。 “今日起,我会每日给你们按人头发放粮食,你们要做的便是毫不犹豫执行我的命令!” 村中长者连连应是,只要给口饭吃,让干什么他们都愿意! 许寄跟他们了解了村子里的耕地情况,叫农事局的人一起听着,以最快的速度规划出耕种计划。 眼下这个时节,播种小麦是来不及了,但种红薯却正当时。还可以种豆子、高粱等物。 当然田地需要重新翻整一番,还需要引灌溉用水。 水渠规划图一做出来,许寄毫不客气交给宋清斋,“此事就拜托大将军王了。” 宋清斋无奈道:“为何总是与我这般生分?” 许寄眨眨眼,那该怎么叫?最初原主曾从母命称呼宋清斋“宋哥哥”,但后来在大将军王府被恶意洗脑之后,便不曾叫过了。 宋清斋想了想,让她再跟小时候一样也不合适,便道:“叫我一声大哥可好?” “好,”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许寄并不在意,脆生生叫道,“大哥。” 宋清斋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派人征集一部分民夫去做此事。 “翻地的人手大概也不够?要不要从别处征调?” “不用,”许寄狡黠地笑了下,“山人自有妙计。” 47顺利进行 许姑娘做事向来缜密周到,昨日回去之后便让冯保联络冯安,找人去铁匠铺定做农具了。 拿的都是她绘制的图纸,去的是不同的铁匠铺,取货回来之后需要他们自己加上核心部件才能组装。 她知道周启派人盯着自己,才不愿意让那狗皇帝占便宜。 不用想都知道,那人会让别人做好事不留名,而他自己流芳万世的。 核心部件都是她用合成皿合成的,略略略。 日后周启想要也简单,放血啊! 说来也巧,这天下午,天上阴云密布,不出两个时辰,就下了一场雨。 而且整整持续到了夜间戌时,田地都被浇透了。 次日天也没放晴,正是栽种的好时机。 农事局的人把村民召集起来,分派了任务,让他们使用第一批送来的农具开始翻整土地,栽秧下种。 看着地里的农具,宋清斋眼睛亮亮的,问许寄:“这都是你琢磨出来的?” “也不全是,”许寄指了指忙碌不停的农事局众人,“冷宫里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便会不断还你惊喜。” 宋清斋中肯评价:“那也要有你点拨才行。” “那当然,”许寄毫不谦虚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有这玩意儿不用,难道还当肉球在脖子上顶着?” 宋清斋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你如今倒是开朗了许多。” “不是开朗了,”许寄纠正道,“是想开了。” 宋清斋想到她在大将军王府的不如意,又沉默了。 为了每日的口粮,村民们干劲很足,甚至没有人提出中途休息。 他们的午饭仍旧是宋清斋的亲兵做的,下地干活的都分到了一个馒头一碗稠粥,粥里不光有切碎的蔬菜还有零星肉末。 这让久未见荤腥的村民们简直欣喜若狂。 没下地的分到的是半个馒头一碗肉粥。 隔天,许寄让人送了五头半大猪崽过来,拨了村里的老人孩子照看。 言明,若是照顾好了,等到宰杀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分到肉。 如此,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光屁股娃娃都抢着去割猪草了。 十天的时间水渠就全部挖好,许寄这边田地里也都下好了种栽好了秧,宋清斋好奇问:“你带人种的金灿灿的种子是什么?我从前好似从未见过。” 许寄微笑道:“冷宫里有很多好东西,这就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因为色泽如玉,我给取了个名字叫玉米。 “我试过了,吃起来口感很不错,吃法也很多,还顶饿。秧苗期长得跟高粱挺像的,长大点就看出来区别了。 “你现在叫我说我也说不好,慢慢等着看吧。” 宋清斋当然知道她这番话不尽不实,但也没再追问。 苏正早已派人把调查清楚的田亩分布资料给了许寄,许寄在宛县各个村子里都派了农事局的人敦促,又有宋清斋的人护送,她和宋清斋还不断巡视,因此耕种事宜进行得十分顺利。 宛县所有农户的口粮几乎都是许寄提供的,这可着实气恼了周启。 48不分主次 都怪当日宋清斋咄咄逼人,要不然那宝藏一般的冷宫又怎会赐给许寄! 得到这消息的时候周启正在继后刘氏的凤仪宫中,同她商议大皇子周程乾的婚事。 刘皇后揣度着他的心思道:“陛下息怒,其实当日顺了大皇子的心意,将许姑娘赐婚与他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母后瞧不上许姑娘的出身。要妾身说,其实出身又算得了什么呢,便是真不喜欢不给她正妃之位也就是了。 “不瞒陛下说,冷宫那里妾身也是去过的。” 周启眉头一皱:“好端端的,去冷宫做什么?身为皇后,岂不有失身份!” 刘皇后忙起身行礼,“陛下恕罪,妾身宫里的刘嬷嬷您还记得么?从小儿伺候妾身长大的。 “她有一胞姐,本来在敏妃宫中服侍,后来敏妃获罪,她也一同进了冷宫…… “妾身陪刘嬷嬷去探望妹妹,才走了一遭。” 敏妃也曾受宠一时,但因言行不当触怒了周启,被贬冷宫,当时正生病,又是冬天,进去没几日就殁了。 周启想到敏妃,心中越发不快,皱眉呵斥:“有话且直说!” “是,”刘皇后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缓缓说道,“虽然妾身当时只在门口略站了站,却也知道冷宫之中房屋多有倒塌,荒草丛生,气味也不大好。 “里头众人的份例是宫中最低的,因是冬日,小刘嬷嬷的手脚都生了疮…… “这般怎么能和陛下口中所说的桃源一般的所在对上? “由此看来,所有的改变皆是因许姑娘而生。 “冷宫里住的多是废妃,以及曾经在各宫得势的奴才,能够降服这些人,许姑娘不简单得很呐! “再有,即便冷宫中被人藏了不少粮食、有用的东西,若没有人调度,怕也是难成气候。” 说到这里,她便不肯再往下说了。 周启却越发气闷,他当初怎么就被母后蒙骗了!母后说那许寄就是个祸害人的小妖精! 母后,母后…… 当真是越发老糊涂了! 正当此时,甘泉宫何忠来请周启。 周启十分不耐烦地咕哝道:“母后这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起身拂袖而去。 刘皇后直至周启彻底出了凤仪宫,才缓缓直起身,慢慢吐出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皇上总是抓不住自己话里的重点。 内室之中,踱出二皇子周程昱,伸手扶着刘皇后坐下,劝道:“母后,父皇一向不喜听劝告,你们夫妻情分淡薄,焉知不是母后屡屡直言劝谏之故。” 刘皇后苦笑:“母后身为国母,总要尽到职责。另外也真觉得那许姑娘当真是个难得的…… “可惜她是大皇子心上人,且又有大将军王庇佑,否则母后还真想替你求娶,将来你去了封地,可也是一大助力。” 周程昱摇了摇头,“母后,儿臣从来不想那些,只恨儿臣将来就藩不能带走母后……” 刘皇后眼圈一红,“我儿有这份心,母后就知足了。只要我们母子俱安,便是不能经常见面,又有何妨?” 又叮嘱了周程昱要好生读书,便敦促他出宫去。 49母子一心 牛太后自那日从冷宫铩羽而归后,便当真病倒了,主要是气恼所致。 这日精神好些,又想起许寄来,便命人去请周启,“今日不是大朝的日子,皇帝怎不来探望哀家?” 待周启匆匆赶到,牛太后正歪在榻上哼哼唧唧。 她头上勒着抹额,只松松挽了发髻,脸上也没上妆,显得气色特别差,整个人萎靡无神。 周启见状,气怒先消了大半,忙询问她身体状况。 牛太后叹气:“好歹没被活活气死。那个小妖精就是来祸害我们祖孙的! “还有那姓宋的!早知他这般忤逆不孝,当初生下来就该丢到溺桶里溺死!” “母后!”周启提高了声调,压过牛太后,环顾四周,见伺候的都是心腹,才松了口气,皱眉不赞同地道,“母后,三弟毕竟于社稷有功,说大衍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也不为过。 “若母后这般言论传到外面,让世人怎么想?那些功臣岂不寒心? “如今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失了人心,朕的江山坐不稳,母后的尊荣又何处得来?” 牛太后心头一跳,却嘴硬道:“我不过发发牢骚而已,后果哪就那么严重了!” 周启无奈道:“母后,如今您不是乡下妇人,而是一国太后,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室,疏忽大意不得。” 牛太后十分不悦:“如此说来,便奈何不得他们了?这也罢了,我一个老婆子,又住在深宫之中,无法可想。 “怎的我要处置冯安,你也拦着?” 周启觉得脑仁儿疼,“母后,那冯安立有大功,若不是他,朕如何能顺利铲除逆贼秦五通?秦五通颇能妖言惑众,若不及时铲除,后果不堪设想!” 牛太后咬了咬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哀家这个太后当得也太憋屈了!” 周启忽然露齿森森一笑:“母后且耐心等些日子,想要寻一个人的错处还不容易,过了这段日子,朕替母后收拾了冯安也就是了。 “三弟拥兵自重,久后必成大患,朕这些日子正在思量如何慢慢夺了他的兵权。 “他若没了兵权,便如猛虎失了尖爪利齿,还能泛起什么水花? “许寄么,不过一介孤女,仰仗三弟庇护罢了,若三弟落魄了,她还仰仗何人?” 牛太后这才稍稍满意,“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将来一定要让我亲自处置那小妖精!” 周启一口答应下来。 牛太后心满意足,问到了周程乾的婚事,埋怨道:“你怎的交给了刘氏打理?她又不是程乾的亲娘,怎会尽心竭力?” 周启不悦:“母后,刘氏出身高贵,眼光颇好,而且还有儿子把关呢,哪能委屈了程乾? “说起来,他慢慢长大了,母后还是不要再像从前那般纵容他了。” 牛太后立刻拉下脸来,“还不是你!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给他身边放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太监,难怪见了一个平头正脸的许寄就上了心! “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听哀家的,必须给他换了身边服侍的!让他尝尝鲜,就不会再惦记那小妖精了!” 50洞悉心思 许寄和宋清斋说着话,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嘀咕道:“谁在背后讲我是非?” 宋清斋淡淡一笑:“背后讲人是非的多了,何必在意?”就比如他,背后骂他的人数不胜数,还有人扎小人诅咒的,可他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 许寄又揉了揉鼻子,哼了一声道:“姑娘我向来与人为善,得罪的人屈指可数,所以能在背后骂我的,还用猜么!” 宋清斋沉默良久,问道:“既然你天生神力,之前在王府之中,又为何……” 他早就想问了,就是一直找不到时机。 许寄晃了晃脑袋,“那时候不是傻么!从小儿母亲也不许我显露神力,怕被人当成怪物,更怕我没命活到长大。 “其实我的生身父亲便有一身神力,只没我的大。他颇有才干,才遭人嫉恨,英年早逝。 “我母亲害怕啊!流寇血洗山村的时候,我也曾想反抗来着,是母亲拦了我一下,致使错失先机…… “当然了,那时候的我并不懂得武功,便是有些蛮力,最终也会沦为刀下鬼。 “我不想被当作怪物,而且衣食住行全都仰人鼻息,自不可避免被他们左右。 “后来进宫一趟,原本陪在身边的丫鬟被太后给收拾了——嘿,其实太后也不是一点好事没做哈! “你可知,”她望向宋清斋,“小孤女许琦当真被太后打死了?” 宋清斋神色哀痛,默默点头,眼前这姑娘浴火重生了! 许寄微微摇头,他没真正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过点到即止吧,自己这算是借尸还魂?挑明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宋清斋便不再追问,只说:“往后你行事不必再有顾忌,自己顺意便好。” “我知道啊!”许寄粲然一笑,“我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愉悦别人?” 宋清斋默默点头。 许寄转过来问他:“大哥这次会在京里逗留多久?” “看边关情形了,”宋清斋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皇上说让我晚些回去,多松散松散。” 许寄嗤的一声笑,“这是试探着要夺你的兵权了?” 宋清斋短促地笑了一声,许寄这个不涉朝政的小姑娘都看得出来的事,周启还以为自己做得多高明呢! 许寄撇嘴:“如今动乱不断,他这是要做什么?你是他亲弟弟,他都这样迫不及待,那别的功臣呢?” “他想玩弄帝王权术,”宋清斋淡淡说道,“想做个至高无上的皇帝。” “孤家寡人?”许寄越发不屑,“还没站稳呢,就想迈开大步跑,真不怕摔个半身不遂?” “啊?”宋清斋有些不解,“半身不遂?” “就是半边身子动转不灵,”许寄简化解释,“也就是说一跤跌成残废。” 宋清斋大笑起来,这个形容还真是挺传神的。 许寄不由被晃了一下神,这人长得真好看,是那种特别特别有男子英雄气概的帅气。 她一向都很敬佩保家卫国的战士,因此天然便对宋清斋有些好感。 51感触沉重 这段时日,许寄一直在宋清斋的陪同下四处奔波,监督指点耕种事宜,如今一切告一段落,终于可以休息了。 宋清斋邀她在营寨中四处走走。 许寄也挺好奇的,便跟着他走了一圈,一圈走下来,不由皱眉,她发现除了自己和温嬷嬷等人住的帐篷没有补丁,其余的帐篷全都是补丁摞着补丁。 所有亲兵都只有一套没补丁的衣服,而且还都洗的发了白。 不光如此,他们的武器也长短不齐,有的还明显不是大衍制式,显然是战利品。 战士们吃得也很简单粗糙,但他们一个个精神饱满,有需要的时候四处奔波,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便严加训练,休息时间通常都用来写家书,很少有人闲聊。 许寄心头有些沉重,转完了之后,问宋清斋:“你们……这样清苦?” “清苦?”宋清斋一挑眉,随即笑道,“算不上吧。其实我刚参军那会儿才是最苦的。 “也就是在遇到你母亲之前一年。我和两位哥哥——宋家的哥哥,一起参加了义军。 “说是义军,其实就是被前秦朝廷逼反的农夫,他们手里能有什么武器?不过是些农具罢了,也没有粮饷,大家伙儿同吃同睡,饥一顿饱一顿,遇到正规军队,便会被打散。 “说来你们母女才是我的贵人,自从遇到你们之后,我才投奔了周家军,慢慢打出名堂,救下你的时候,我才是一个小小的伍长,但因为我们百夫长战死了,所以暂时由我接替他。 “若不是悍不畏死,也不能服众。” 许寄好奇:“那你这一身好功夫是跟谁学的?” “我师父,”宋清斋毫不隐瞒,“我的出身你应该都知道,我养父母家乡有一位老隐士。 “我爹娘苦苦哀求,老人家大开善门,将我收下,传了我五年武艺,后来老人家不幸病故,我家乡又遭了灾,我这才跟着两位兄长一起投军。” 家里少了三个半大小子的嚼用,能宽松不少呢。 宋清斋顿了顿,“后来在军中也曾遇到一个老军,赠我枪谱和兵书,否则也没我的今日。 “这老军甚至不愿透露姓名,在一次大战后,告老还乡乐,我本派人护送,却在半路上失去了他的踪迹,之后便再没消息了。 “我猜测,或许他是先师的至交,否则也不会这般慷慨。” 果真人都是在磨砺中长大的,若不是自幼坎坷也不能养成他这样的人才。 但人这一生,若能过得顺遂一些,谁还给自己找不自在去吃苦? 尤其是他还从一出生便和亲生父母分离。 牛太后主动遗弃他,那…… 看她眼神闪烁,宋清斋便笑了笑道:“太祖皇帝和先太子对我还是不错的。而且先太子那人不光勇武,而且腹有锦绣,能礼贤下士,对于治国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最关键的是,他知人善任,有一颗爱民之心。” 说罢又一声长叹,可惜这样的一个未来明君,竟英年早逝。 若如今是他在为做皇帝,乃是万民之幸! 52帮你做的 许寄忍不住阴谋论了一下:“那么先太子的死是不是人为的?” “不是,”宋清斋极为肯定,“第一他之前跟着太祖征战四方,身先士卒,屡屡受伤,因战事紧迫,总来不及医治,留下了隐患。 “第二,不论是太后还是当今皇帝都没那个胆子去害他。” 许寄点点头,“那可真是可惜了。”周启在父兄庇护下长大,又有长兄光芒闪耀,长成一个善妒的庸才也就不意外了。 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远了,许寄想了想道:“你这一次着实给我帮了大忙,若没有你别说把冷宫要到手里,就是得到自由都难,更别说收服这些村民,整治田地了。作为报答……” “不需要,”宋清斋很快打断了她,“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你不必觉得欠我人情。 “至于我要请你帮忙屯田的事,是我欠了你人情,日后我再想办法补报。” “你这个人……”许寄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想帮你改良一下武器,你接不接受吧?” “当真?”宋清斋面现喜色,他见过许寄改良的农具,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动,便让农具的功用翻了数倍。 他自己也不是没想过要改良武器,但一来手中没钱,二来也缺乏那种头脑,是以一直未成行。 许寄笑着点头,“之前我就做了一些准备,因为那时我想让你帮忙给我弄个合法身份,让我能够自由在外走动,作为酬谢,我和谢庆研究了连珠弩。” 宋清斋自动忽略了制作原因,只问:“你的护卫可带来了?” “带了,”许寄道,“谢庆说外面不太平,还是要多做准备,所以他们带的是全套的东西,平日在冷宫里,他们随身都只带一支箭。” 说话间便招了四个护卫前来,跟宋清斋说了要准备的实验场地也所需之物,宋清斋一声令下,转瞬就准备妥当。 在许寄示意下,一个护卫把自己的连珠弩双手奉给宋清斋。 宋清斋从临时垒砌的土墙便丈量了五十步,扣动机括。 十五支弩箭齐发,间隔一尺半,整齐排列,只露出一截尾羽在飞扬的尘土中震颤。 场面一时寂静。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亲兵们包括宋清斋的眼神都热切起来。 许寄跟护卫要了一囊箭,走到宋清斋身边,把箭装好,然后指点着连珠弩:“这个地方可以调节,射程不能改变,但是可以改变射箭的角度,我觉得在战场上应该很实用。” 宋清斋依言转动机关,又试验了一次,眉眼飞扬起来,“这个制作手艺你也能给我?” “给!”许寄十分豪爽,“为什么不给!就是帮你做的!” 宋清斋大笑起来,抬手想要在她肩上拍拍,想了想自己手劲太大,便有些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 许寄却侧过肩膀,笑道:“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哟!” 宋清斋便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谢啦!” 亲兵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眼巴巴看着宋清斋手里的连珠弩,有的干脆围着许寄的护卫不放。 53不能多想 吓得护卫们跟见了登徒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似的,赶紧捂紧了自己的心头肉。 宋清斋则把自己的手弩递给了亲兵队长,“可别弄坏了!” 许寄忍不住笑道:“只要不是特别暴力对待,就没那么容易坏。不过这东西杀伤力强,装了弩箭的时候确实需要小心对待。” 宋清斋喝道:“听见了没有!” “是,县主!”亲兵们齐声响亮回答。 然后宋清斋才小心翼翼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些……” “自然还是作数的,”许寄微笑着打消他的不安,“我这人说到做到。不过你的期望也别太高,我又不是神仙,所能做的实在有限。 “而且,眼下不是好时机,皇帝正盯我们盯得紧,闹得动静太大了容易出事。” 宋清斋表示赞同,道:“待此间事了,你同我去边疆,我可以保证绝对安全。” 许寄点头,她的那些随身物品不知散落何方,多走一些地方便多一些找到的把握。 时光容易把人抛,转眼间天气已经炎热起来,地里的庄稼生机勃勃。 宋清斋已经吃过温嬷嬷烹调的红薯叶,赞不绝口,点名将来去屯田的时候一定要多多种植红薯。 他亲自去看过玉米,发现玉米叶子比高粱叶子宽阔一些,叶面上还有细细的绒毛,页面的脉络更为清晰,叶子中间的长纹发白,秆子上也不大相同,高粱杆上的白色灰质是玉米所没有的。 许寄忍不住夸赞:“想不到大哥观察还挺细致的。” “嗯,”宋清斋颔首,“我们行军打仗,时常需要露宿荒山野岭,没有粮食就需要就地取材,很多长相相似的东西有的能吃有的却是有剧毒的,所以需要细心鉴别。” 许寄心里很不是滋味,周启和太后老妖婆在宫里锦衣玉食,宋清斋则带着一帮破衣烂衫的士兵勒紧裤腰带搏命…… “这一次没种小麦,待到秋收之后便可播种了,”许寄认真说道,“我们收获的小麦种子颗粒饱满,来年只要没天灾就一定是丰年。 “以后用我提供的粮种,收成都不会差,我不会再让你们饿着肚子去打仗。” 宋清斋笑道:“你怎么不说盼着快点天下太平呢?” 许寄摇了摇头,“太平盛世是无数战士的尸骨换来的,这一点,我懂。” 宋清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懂,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不懂,他给自己府里不断赏赐不能变卖的“御赐之物”,却不舍得及时拨下粮饷。 一天到晚只想着如何玩弄权术! 这样的昏君…… 他闭了闭眼,唯恐再想下去,会忍不住进宫的时候一剑把人刺死。 如今的安定来之不易,刺死了他,免不了又是一场大乱。还是先这么着吧,慢慢寻一个能为百姓着想的皇帝人选。 宛县境内没有一块田地是浪费的,道路也都进行了修整。 苏正看这两位大人物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在做事实,越发不敢疏忽了,宛县出现了“政通人和”的景象,各行各业的百姓生产生活秩序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这般的情形,周边各县都眼馋起来,纷纷过来跟苏正取经,苏正也不隐瞒,“各位,并非下官有什么过人的才能,宛县被陛下赐予宛城县主做汤沐邑,这些变化都是县主带来的。” 54 反呛回去 几位县令面面相觑,他们官小位卑,还真没得到这个消息。 邱县县令眼珠一转道:“苏年兄,你我的情谊可非比寻常,不知年兄能否把弟引荐给县主?” 苏正一脸为难:“陈兄啊,非是愚不肯,实在是县主每日和大将军王四处巡查,行踪不定,愚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听到大将军王也在,几个人互相看看,有人小心问道:“难不成这位县主便是那位传闻中的未来大将军王妃?” 苏正忙端正了脸色,“诸公,区区闭目塞听,只知她是钦封的宛城县主,其他的并不知晓,也请诸公不要以讹传讹。” 几人忙做了保证,但谁都不信苏正找不到许寄,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 因此邱县县令恳求道:“苏年兄,虽然你我各治一县,但我们同是大衍的官员,我们治下的百姓都是大衍子民,你们的日子好过了,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仍在水深火热吗?” 苏正万般为难:“诸公,不是在下不肯帮忙,你们大约不知道县主的事,县主手中能有多少粮食?没有粮食做后盾,什么事情都做不来。” 他便简短将许寄的过往说了一遍。 众人也都沉默下来。 苏正叹了口气道:“谁还没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心呢。诸公放心,等见到县主,我一定替诸公多说好话。 “今年怕是不成了,来年耕种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支援诸公部分粮种,只是你们也不要期望过大,毕竟我一县之力到底有限。” 只要话没说死就行,几位县令只好悻悻而归。 这件事许寄很快就知道了,还特意来见了苏正一面,“苏县令做得很好,我也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没那么大能力。 “不过咱们这里可以抓紧时间培育一批红薯苗,他们拿去种,秋天的时候也能收获。” 苏正只知道红薯叶可以吃,还不知道这种看不到果实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功用,半信半疑地道:“真能成?” 许寄淡淡说道:“信我就可以按我说的去做,不信我也没办法。” 苏正只得说道:“事关重大,下官需要与他们好好商议一下,还请县主不要见怪。” 钱粮师爷曾经找积年老农悄悄挖开过红薯苗,看到地下除了根什么都没有,因此便在苏正面前进谗言,说许寄名义上是带着全县百姓寻找生机,其实是在祸害人,难道种这么多红薯就是为了过冬的时候家家户户能分一些干菜叶子? 她也没让人晾晒呀! 农事局的孙安奉命来给苏正看红薯,走在院中便听见了钱粮师爷的诋毁之词,忍不住冷哼一声道:“这位先生倒是大才,怎么不见您在危难时出手拯救这一方百姓啊? “合着我们县主费心费力又是发粮食,又是发布匹,就是为了把这些百姓养肥了害死? “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人的身子猪的脑袋?!不不不,我们养的猪也比你聪明些!” 钱粮师爷又羞又气,被呛得一时说不上话来。 55狼心狗肺 苏正瞪了钱粮师爷一眼,含笑迎上孙安:“公公辛苦,拨冗前来,可是有所见教?” “哎哟,”孙安皮笑肉不笑地道,“大老爷,您说的是什么?咱家不过是个不识字的阉货,可听不懂您掉书袋!” 苏正忙改口:“公公是有什么指教?还是县主命您来传话?” 孙安瞟了钱粮师爷一眼,举了举手里提着的篮子,“咱家奉县主之命来给苏大老爷看看这红薯长成了是什么模样,免得有人说我们县主别有用心!” 苏正客客气气请他到厅堂落座看茶。 孙安却懒得应酬,直接把盖在篮子上的布揭开,拿出里头尚带着干泥的红薯,“苏大老爷可以命人去做了来,最简单的就是蒸熟了吃。 “复杂一点的可以切片晒干然后碾成面粉,当作粮食吃就成了,自己想怎么做都行。 “或者选那些细一点的,做完饭,火塘里的灰还带着火星,就把红薯埋进去,过上小半个时辰扒出来吃就成。 “要是讲究一点也可以精细一些,比如做糕点之类的。 “但是给老百姓吃,就这么几种吃法就够了。” 苏正忙命人把红薯端下去,先蒸来吃。 孙安叮嘱:“想要熟得快一些可以切成块来蒸。” 等待的时间里苏正就陪着说些闲话,但是孙安记恨着钱粮师爷在背后说许寄的坏话,总也没个好脸色,气氛便有些尴尬。 偏那师爷几次想溜走都被目光灼灼的孙安给拦下了。 不多时,红薯蒸好了,仆人才端到门口一股奇异的甜香便已经飘了进来。 苏正眼睛就是一亮。 仆人把盘子放在苏正面前,苏正正要伸手却被钱粮师爷拦了下来,师爷凉飕飕说道:“县尊,您乃是一县之主,岂能轻易涉险?” 孙安腾地站了起来,冷冷说道:“怪不得这年月没人愿意当好人,原来是把好心当狼肝肺的白眼狼太多了!” 他大步上前,伸手夺过盘子,抓起一块红薯往嘴里塞去,一边怒视着那师爷。 苏正暗暗叫苦,抬脚往钱粮师爷腿弯里踢了一下,骂道:“无用的奴才!还不快给我滚!” 钱粮师爷心有不甘,但见苏正气得脸红脖子粗也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离开了。 苏正忙给孙安赔不是,又是作揖又是说小话,并保证绝对不会再用这种人做事,孙安这才顺过一口气,道:“苏大老爷,按理说,您怎么用人也不是我一个阉人能插嘴的,但是呢,人人都有个不平之心。 “先前若不是他在背后说我们县主的不是,我也不至于一来就拿话挤兑他。 “您是个好官,我们都承认!可您用的人若是不行的话,您的好百姓们谁都看不见,时日长了,您的好名声也没了,好官也成了坏官了。 “我没念过书,不太会说话,说对了说错了的,您多包涵。” 说罢,他把装着蒸红薯的盘子双手递给苏正,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苏正捧着盘子,皱眉沉思。 没多久,他媳妇杨氏就满面怒色闯了过来,劈手就要掀翻盘子,恨声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56陛下召见 孙安回去跟许寄复命,毫不隐瞒把在苏正那里遇到的事情说了。 当时正巧宋清斋也在,他招手叫过藏锋,藏锋立刻笑着说道:“苏县令出身贫寒,他岳家杨家却是他们当地首户。 “因得了杨家资助他才能读书科考,后来他老母病故也是杨家帮忙发送的。 “后来苏县令高中进士,杨家立刻把女儿嫁给他,如今的钱粮师爷是他的小舅子。 “念着杨家昔日恩情,苏正对小舅子多有纵容。” 许寄皱皱眉,跟宋清斋说:“若是这个小舅子碍事,能不能请大哥帮忙换了他?” 对于一个县来说,钱粮师爷还是很重要的。 宋清斋颔首:“小事。” 隔了两天,许寄听孙安跟她碎碎念,说是苏正把小舅子赶出了衙门,为此苏杨氏同他大闹了一场,连苏正的脸都抓破了。 但苏正守住底线,愣是没松口。 不光如此,他还把县衙从上到下彻底清查了一番,把那些尸位素餐或者品行不端者全都清退了。 苏正已经开始独守空房,杨氏恼他忘恩负义,一气之下带着弟弟回了娘家,但他坚持自己没有错,写了一份陈情书,跟老丈人剖明厉害,言明过段时间再去接回妻子。 然后便兢兢业业忙碌县里的事情。 万万没想到,会接到陛见的圣旨。 天子脚下,他这个七品县令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别说陛见了,就是见个二三品的大官都是奢望。 他连夜换了新官服,跟传旨官火速进京。 周启仔细打量跪在面前的清瘦中年人,问他:“你便是宛县县令苏正?” “是。”苏正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周启微微向前探身,道:“朕且问你,大将军王和许寄到了宛县,都在做什么?” 他先前派了人监视,一开始还能远远观望,但后来便被宋清斋派人给“请”走了,别说听见他们的言辞,便是远远看他们在做什么都办不到。 苏正心中疑惑,却还是老实回答:“大将军王带着县主踏看了本县所有的土地,然后县主制定了耕种计划,并提供了粮种和秧苗,着臣分派到户,抓紧时间耕作。 “因为本县并无多少存粮,所以这段时间农户所用的口粮都是大将军王和县主提供的。 “县主还在每个村子里都养了禽畜,老人和孩子负责喂养,说是到年底的时候便可宰杀了分发。 “县主还建议臣给那些没有田地可种的百姓另找一些生计,臣这段时间正在忙这些事。” 周启眉头皱起,声音沉沉,问道:“他们手中哪来的那么多粮食?!” “臣不知,”苏正心中纳罕,此时不应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吧?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但多数都是粗粮,细粮很少,只有节日的时候每人能分到二两米二两面。” 周启又问了一些细节,诸如每次宋清斋和许寄调配的粮食数量,护送粮车的人手多寡等等。 苏正觉得事情的走向越来越诡异,怎的皇上不关心黎庶疾苦,反而关心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57三大谋臣 打发走了苏正,周启立刻招手让躲在屏风后的谋臣礼部尚书章廉、翰林编修冯彰、鸿胪寺少卿江宇出来。 沉声问:“诸卿都听见了?你们有何看法?” 三人互相看看,章廉往前迈了一步,躬身道:“陛下,大将军王此举,似是大有深意,不得不防啊!” “是啊,”江宇也道,“大将军王因为这些年征战四方,战功赫赫,本来在民间的声望就非常高,再有这些收买人心的举动,怕是……会动摇国本。” 冯彰也微微颔首,“防微杜渐,的确该谨慎行事。” 周启面色阴沉,手指紧紧抓住了龙椅的扶手,暗暗磨牙,“依你们所见,朕这个皇弟野心不小?” 三人互相看看,都低下头去。他们不过是揣摩着圣意罢了,大将军王怎么想的,重要吗? 周启冷哼一声,“可恨如今边疆不靖,否则……”便是同胞兄弟又如何,为了这天下,也要忍痛舍弃! 章廉又道:“陛下,大将军王之前的确是让人在京中购买了一些粮食,但是数量不算太大,若说够支应一个村子月余倒不成问题,可那宛县四乡八镇,统共有七八十个村落,这都好几个月了,怎么撑下来的?” 江宇猜测:“是不是大将军王手中私蓄了不少粮食?如今国库余粮都不甚多,大将军王此举着实令人不安呐!” “非也非也,”冯彰摆了摆手,“二位,你们猜错了。大将军王并没有私蓄粮食,下官已经派人去探问过,大将军王军中都时常断顿,若是他手中有粮,断不肯不给将士们吃饱的。” “也不尽然呐!”江宇反驳道,“说不定他……” “那些粮食一定是许寄拿出来的,”周启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许寄你们知道吧?就是他收养的那个孤女,朕不久前才知道,原来许寄之母对宋清斋有救命之恩。” 冯彰追问:“难道宛城县主大有来历?” 周启摇摇头,他派人查过,只查到许寄是个孤儿。 面对三臣的疑惑,周启慢慢说道:“许寄曾经被母后发配到冷宫一段时日。” 三位谋臣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他们之前听说皇上将冷宫赏赐给许寄了,还恩封宛城县主,原来内幕竟是如此。 周启眼睛微微眯起,“她被关了年余,宋清斋回来,闯宫廷,去搭救。母后被他们气晕过去。 “朕亲临冷宫,却发现冷宫完全变了个样子。” 他把那日发生的事挑挑拣拣讲了一遍。 三臣再次以眼神交流片刻,江宇试探着问道:“陛下,莫非,您觉得冷宫里藏有前秦粮仓?” “岂止是粮仓!”章廉忙道,“定然还有宝藏!不然的话,短短年余,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如何能有这番作为? “说不得,这次救济宛县百姓的粮食也都是出自此处!” 冯彰跌足:“可惜啊,可惜!” 周启眼神阴霾,“朕当日迫不得已将冷宫赏了出去,如今再想收回,势比登天。” 58 分庭抗礼 江宇眼珠转了转,“事在人为。陛下金口玉言,自然不能下旨收回,但我们可以想法子让宛城县主主动交回啊!” 周启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自来财帛动人心,都已经到手的东西,她又怎肯交回? “朕也不好对她晓以大义,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宋皇弟。” 再说,他堂堂的皇帝,想不到充盈国库的其他办法,不显得无能么! 江宇和章廉转向冯彰:“冯编修足智多谋,不如您来想个法子?” 周启也满是希冀望过去。 冯彰心中暗骂江、章二人,却不得不对周启道:“仓促之间,臣也难有良策,不如陛下宽限一些时日,臣定当想一万全之策。” 周启满意地点了点头,“若有良谋,朕也不在乎迟早。想必里面的东西他们也运不空。” 他已派下明岗暗哨无数将冷宫团团围住,冷宫里运送出去多少东西他心里是有数的。 放下了心里的这块石头,周启觉得轻松了不少,微笑道:“至于宋皇弟的事,我们慢慢再说,如今大衍仰仗他之处颇多。” “臣建议,”章廉道,“以后给大将军王的粮饷削减一部分,如此一来,养不起那么多兵,大将军王自会遣散一些人。 “如此一来,不是等于削弱了大将军王的兵权? “虽然如今边疆还不算太平,但只要我国日渐昌盛,陛下也可以亲自简拔心腹大将,以与大将军王分庭抗礼。” 周启看向冯彰,冯彰微微颔首:“只是此事要不动声色去做才好,前秦末年为了应对各地义军,秦末帝曾开武科,臣以为,未尝不可拿来一用。” 此事周启也是知道的,他暗暗思量,若是当真能行,那殿试三甲可就是天子门生,还不死心塌地效忠于自己? 之前是无人可用,才任由宋清斋一家独大,若是自己能选拔出将帅之才,便可名正言顺分他兵权了! 江宇鼓掌称善:“二位所言甚善!” 周启颔首,“如此,三位爱卿便拟好本章,下次朝会,你们便可当廷提出,朕交由百官廷议。” 当然,不论廷议的结果如何,他都会坚持开武科的,而且最好今年就开!如此,来年春天便可见到自己的得意门生了! ** 许寄弯腰从泥沟里抓起一条黄鳝,兴奋地道:“瞧瞧!今晚又可以吃到美食了!” 宋清斋知道许寄会亲自到田间地头进行指导,却不知道她还能毫不犹豫挽起裤腿到泥地里去! 不过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宋清斋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忙也跟着下了河沟,帮着她撵黄鳝。 在许寄那个时代,黄鳝已经灭绝了,只在博物馆中保留着标本。 起先看到还以为是水蛇,听温嬷嬷说是可以做成美味的黄鳝,她立刻来了精神,亲自去捕捉。 过去荒年,但凡是能吃的几乎都被百姓吃光了,这也是这几个月来宛城百姓不愁吃喝了,才给了黄鳝繁衍的机会。 只是数量不多,个头也不大,许寄和宋清斋捉了十几条也就罢手了。 59颇多作为 正因为宋清斋和许寄不畏脏不怕累,百姓们从一开始对他们的畏惧慢慢变得愿意亲近了。 当知道许寄对庄稼的种植如数家珍,就更愿意和她一起讨论种田的事情。 许寄话不多,更多的时候都在倾听,偶尔说几句,都能切中肯綮。 尤其她带来的新式农具,看着跟从前的差别不大,使用起来却更加顺手省力,百姓们就更喜欢这位年轻的县主了。 尤其是大家发现今年种植的作物,不管是豆子还是高粱,都生长得格外肥壮,结出来的豆荚和高粱穗也比他们从前种的要大不少。 那些什么玉米和红薯长得也非常好。 许寄还请宋清斋找人给每个村子都打了两口井,使得村民们用水更加方便。 然后趁着农忙未至,组织村民修缮或者翻盖房屋。 自然还是泥墙草顶的,但结实程度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许寄根据当地的情况,结合原本土炕的原理稍稍给烟道做了改良,这样一来,不光冬天烧炕的时候更省柴而且取暖性能也更好。 房子的高度增加了三寸,宽度和入深也各有增加,使得村民们的居住环境好了不少。 有些有心眼儿的村民看许寄那边还专门拨了人养家禽,便商量着能不能讨些鸡苗来养。 养殖局的人上报给许寄,许寄摇头,“可以让他们来上工,可以按时间计算工钱。” 她这是科学养鸡好不好?定期都要给鸡舍消毒,给鸡群吃防瘟病的药。 百姓人家谁能做到? 宋清斋知道了,便和她说:“不许百姓养鸡,我还从未听说过。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很多时候都是可以变通的。” 许寄仔细想想,也有道理,若是当真不给他们养,现在是没什么,时日久了,必定生事。 所以她改口道:“那也成,让他们每隔半个月就来领一次药,鸡舍和鸡群都要定时撒药、吃药。” 宋清斋也知道,一旦发生鸡瘟,有可能殃及村民性命,便颇为赞许。 闲下来,许寄和宋清斋说:“我记了一本账。” “账目的事不必和我说,”宋清斋摆摆手,“若是银子不够了,你只管告诉我,缺多少,我和皇帝去要。” 许寄撇撇嘴,“怕是不好再要出来了。我这账本也不是给你看的,是防备将来皇帝要查账。” 宋清斋不由赞她心细。 许寄付之一笑,对付这样的人就要用这样的办法! 果不出许寄所料,没过几天,翰林编修冯彰便奉命前来核对账目。 光找许寄和宋清斋就找了大半日,找到的时候,已近黄昏。许寄正站在玉米地里掰玉米,宋清斋跟在她身后,提着个篮子,篮子里已经放了七八个青皮玉米。 许寄还兴奋地说:“回去就让温嬷嬷给咱们做了吃,好吃得很呢!” 宋清斋敏锐察觉有人窥伺,便示意许寄打住,一扭头便看到了刚刚隐去脸上不屑表情的冯彰。 冯彰看到许寄挽着裤腿,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心里就颇为鄙夷。 60初次交锋 秦末至今虽民风开放,女子的地位有所上升,但到底不能和男子相比。 但凡有点身份,更注意言行举止,哪有光着腿出现在人前的县主? 简直是有失体统! 许寄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呢!她当初那个时代,在滨海城市大家还穿着比基尼上街呢! 刚到了地头上,这块地的主人便赶了过来,笑嘻嘻说道:“我这块地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能让大将军王和县主去踩一踩。” 冯彰暗暗撇嘴。 许寄摆了摆手,掏出几枚铜钱丢给那农夫:“这个你收着,是买你玉米的钱。 “你家孩子的病怎样了?赶紧请郎中调治,若她不好了,可仔细你的脑袋!” 那农夫缩了缩脖子,脸都有点发白,连连点头哈腰称是。 冯彰微微皱眉,可见这宛城县主平日有多跋扈,竟动不动就拿要脑袋来威胁人! 宋清斋目光冷冷扫过去,冯彰不由打了个冷战,只觉遍体生寒,忙收拾自己的表情,做出恭敬的样子,上前行礼:“臣,翰林编修冯彰,拜见大将军王、拜见宛城县主。” 前几日才下了一场透雨,路面未干。 宋清斋出身行伍,向来不拘小节,从前见面朝臣想要给他行礼,都被他大手一挥阻止了。 这一次,冯彰以为还和从前一样,所以只拉了个架子,并未真正跪下去。 许寄似笑非笑看着他,凉凉说道:“这就是所谓的‘拜’见?我倒也罢了,不过是个低品级的县主,可大将军王是货真价实的超品亲王啊!” 冯彰脸上发烧,虽不情愿,还是撩起袍子直挺挺跪了下去,叩首行礼,“臣冯彰,拜见大将军王。” 他带来的随从也都赶紧跪拜。 宋清斋看他们结结实实磕了头,帽子、额头都沾满了泥,侧首看许寄。 许寄微哂,恶人还需恶人磨啊! 宋清斋这才道了一声“免礼”,问:“冯编修不辞劳苦,贵足踏贱地,所为何故?” 冯彰满腔羞愤不得不强行压下,恭恭敬敬说道:“大将军王说笑了,脚下土地孕育万物,乃人之生存根本,无上高贵,何来‘贱地’一说? “何况大将军王和县主都亲自来此,臣又岂敢妄自尊大?” 宋清斋不善与人争辩,哼了一声,便欲放过他。 许寄把话头接了过去,“冯编修,我听说最近京里有一篇文章特别出名,大概是说秦末烽烟四起皆是农人不安于室的缘故。 “有一个名句叫做‘兴农乱天下’,我读书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冯编修能否替我解惑?” 冯彰起先有些得意,因为这篇名动京城的文章出自他手。 但慢慢就回过味来了,许寄此时提出来定然不是为了褒奖,单看她肯赤足下地,就说明她非常看重农事,跟自己是持相反看法的。 得罪这么一个小女子倒也无妨,可恨她身后站着的是大将军王,那是连陛下都畏惧三分的人物。 心念电转间,冯彰忙道:“所谓一家之言,不过是自己的一点看法,不足以影响大局,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61唇枪舌剑 “嗯,”许寄微微点头,“看来冯编修也不赞同那种观点?这就对了!但凡活在世上,衣食住行哪一点离得开农人? “不说赖以生存的一粥一饭,就是维系体面的衣衫鞋袜没有农人的辛勤劳作,又从何处得来? “当然,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贡献,我以为应当是同等重要,缺一不可的。 “另外,秦之灭亡,与其说是农人祸乱,不如说是暴政所致。 “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地方官府强取豪夺,生活在最底层的农人但凡能看到一线生路,也不至于铤而走险。 “毕竟他们祖祖辈辈所知道的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有些人啊,就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别人横加指责,却不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我曾听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写那篇道德文章的人,可曾看过秦末百姓到底是怎样水深火热?他可知秦末赋税徭役对平民百姓意味着什么?他又知不知太祖皇帝为什么力排众议坚持全天下免税三年? “啧啧啧,我对这篇文的评语只有三个字,假、大、空,一无是处啊,一无是处! “写这文章的人真该回炉另造,要么就去各行各业去体验一年半载,看看他会作何感想。” 冯彰脸上阵青阵红,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个耳光。 宋清斋微微含笑,许寄平日并不是个多话的人,没想到唇枪舌剑一回,当真令人浑身舒泰! 许寄撇嘴摇头,“渴了,大哥,咱回去吃吃喝喝多好,在这里浪费口水!” 宋清斋招手让不远处的马童把马牵来,二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许寄的骑术突飞猛进,她胆子还大,都敢与宋清斋赛马。 两人纵马驰骋倒是痛快了,马蹄溅起来的泥巴却甩了冯彰一身。他身后有个随从没来得及闭上嘴巴,泥点子都甩进了嘴里。 冯彰又气又急,偏偏不敢发作。 等两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低头检视自己,发现出门时穿的簇新的官服都已经脏污不堪,原本雪白的靴子底上是厚厚一层泥。 回头再看自己的随从,头上脸上都是泥。 想到方才自己也感到脸上头上凉飕飕的,定然只有比他们更狼狈! 他提起脚来,要狠狠跺下去,忽然醒悟过来,忙又收脚,当下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之前的农人快步上前,伸手将他扶住。 冯彰偏头看到他手上的茧子,唯恐划破了自己娇贵的衣料,忙站直身子,往旁边迈开几步。 斜眼打量那农人,撇撇嘴问:“你是何人?” 农人忙作揖行礼:“草民刘二,就是这块田的主人。” 冯彰这才注意打量眼前的农田,这是什么东西?长得像是高粱,又不是。 刘二忙道:“原本小人只是个佃农,这不是因为战乱,原来的东家都死绝了么,县主来了之后,就让县里造册,给我们按人头每人都分了二亩地……” 62心生一计 冯彰不由一阵冷笑,许寄,宛城县主,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让你私自放田! 他掏出手帕擦拭面颊,一边问道:“方才我听见县主说什么要你的脑袋,又是怎么回事?” “大老爷明鉴,”刘二愁眉苦脸,“小人那婆娘肚皮不争气,一连生了六个丫头,有两个前几年因为逃荒,半路上死掉了。 “有两个去县里给人帮佣,好歹比我们这土里刨食强点不是? “还有一个生下来没几个月就饿死了,剩下一个在家里。 “这不,我媳妇又有了身孕,如今日子苦,就算是有县主救济,也得勒紧了裤腰带,不然我那婆娘坐月子,单靠我一个人,怎么养活一大家子人? “偏巧我那丫头又病了,您想,我是她亲爹哪能不管她,这不是人家郎中断定她养不活了么,我们也是没法子…… “谁知这事儿让县主知道了,非要让我继续给那死丫头看病,我们那不厚的家底都已经被掏空了,我还得养儿子呢……” 冯彰眼珠转了转,手捋胡须,阴恻恻地道:“刘二,你的意思,县主是在强人所难?” “可不是么!”刘二一拍大腿,“唉,县主来了之后,让我们不管大事小情都要听她的,不按她说的做,要么就没饭吃,要么就没田种,弄不好还得一顿胖揍……” 冯彰眼中精光四射,“那你可愿出首县主?” “出首?”刘二满脸疑惑,“那是什么意思?” 冯彰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便是跟上官检举县主……” “啊!”刘二往后跳了一步,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不不,这可不行!” 冯彰诱哄道:“只要你肯出首县主,我保证不光给你在县城里买一所宅院,还会赏你一百两银子!” 刘二瞪大了眼睛,目光亮闪闪的,“当真?” 冯彰一见有门儿,露出笑容来,“当然!本官想来言出必行!” 刘二低头盘算了半天,忽然又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不光有银子,您得帮我谋一份差事,还不能太累了……” “成。没问题!”冯彰满口应承,“只要你办得到,我必然也办得到。” 刘二把牙一咬,“妥了!那就这么办!不过,大老爷,不是小人信不过您,这空口白牙的,总不好对账……” 冯彰微笑点头:“你还挺有心计。” 刘二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嘿嘿,实在是当初看见我们东家吃过这样的亏。” 冯彰便跟仆从要过纸笔,刷刷点点写了一份保证书,递给刘二。 刘二不识字,央着他读了一遍,又指出里面自己听不懂的,让冯彰作了修改,重新誊写一份,这才宝贝儿似的揣进怀里。 两人约会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冯彰还让人给了刘二一些散碎银子,这才带着仆从去寻宋清斋和许寄。 迎面的晚风吹来,他觉得胸中郁气都消散了不少,得意洋洋想到,若是许寄因此入狱,不等大将军王将她营救出来,自己便能从她嘴里掏出陛下想要的任何东西! 63孤立无援 许寄和宋清斋正啃着鲜甜的煮玉米。 宋清斋还是头一回吃到这样的东西,感觉十分新鲜,一边吃着一边问:“之前你给我看的玉米种子不是金黄色的?怎的这个有些发白?” “这不是还没成熟么!成熟之后就是金黄色了。来来来,”许寄回答,“我教给你怎么选嫩玉米,太嫩了还没灌浆,不好吃,太老了又啃不动。 “你只用指甲一掐玉米粒,有白色的浆水冒出来,那便证明正好吃。 “若是掐着稍微费点劲也没关系,可以烤着吃,架在火上不停的转,听见噼里啪啦不断爆花,就是熟了。 “这都是最简单的吃法。 “温嬷嬷能用嫩玉米粒做好些好吃的呢,煎炒烹炸都行……” 一边说,一边吞了吞口水。 宋清斋啃了两根玉米,便觉微微有些饱腹感,看着人在营地里烧艾草,随口问道:“你就不担心冯彰的来意?” “怕什么!”许寄啃着玉米含含糊糊说道,“这不是有你呢?你不是许诺了,帮我解决一切麻烦?” “对对对!”宋清斋一边点头,一边爽朗地笑了起来。 他们这里刚用完晚饭,冯彰便找了过来。 经过一天的奔波,冯彰一行人已经是饥肠辘辘,可是看情形,人家都已经吃过饭了,他还没脸皮厚到可以直接问人要饭吃的地步,便只得忍了。 许寄收了牙尖嘴利的模样,变得冷冷淡淡的,命人给他上茶,“上好茶。” 温嬷嬷会意,给冯彰上了一盅宋清斋带来的普洱茶,这个茶消食的功效极好,饱腹之时可以用作消食,但肚子饿的时候来吃…… 此时普洱茶只在南边较为流行,流通到北方的甚少,也还未打开市场,是以冯彰并不知情。 他也真渴了,一盅茶几乎是一饮而尽。 温嬷嬷提着壶给他续水。 一连吃了七八杯,冯彰才停下来,心里却是嫌弃的,这什么破茶,太苦了! 宋清斋看他放下杯子,才问:“冯编修此来,有何要事?” “臣乃是奉皇命而来。”说着站起身,从身后侍从手中捧的匣子里取出一卷圣旨。 许寄淡淡说道:“看来这圣旨也不甚重要,否则冯编修也不会等到这时才想起来宣读。” 冯彰被堵得差点当场吐血。 宋清斋接口道:“有道理,若不然,也不会派翰林编修前来。冯编修这一日也不易,早些休息吧。” 说罢跟许寄摆摆手,起身就走。 许寄带着温嬷嬷回了自己的帐篷,她和许园众人住的帐篷都被豆角架、黄瓜架给围住了,既起到了阻隔的作用,还方便摘菜。 唯一的缺点就是蚊虫比较多,秋后的蚊子还毒。 而她那里的消毒液又不多了,不舍得用,只得每日都烧艾草驱蚊。 夜风吹过,冯彰遍体生凉,四处看看,宋清斋的营帐四处散布,拱卫着许寄等人。 巡逻的亲兵挎着腰刀昂首而行,视他如无物。 连夜间照明用的气死风灯都好像在嘲笑他的孤立无援。 64怒不可遏 有那么一瞬间,冯彰真想拂袖而去,可想到自己肩头的重任,还是忍了下来。 回头叫过一个随从,“你去问问,今晚咱们歇宿在何处。” 随从去了不多时回来,愁眉苦脸道:“因先前不知道咱们来,这里没有准备,说老爷您若是不嫌弃,他们现在就可以搭建帐篷。” 冯彰都已经累残了,甚至连饭都不想吃,只想快点躺下歇歇,便摆摆手,“速速搭来!” 随从又去找了亲兵,好话说了一箩筐,几个亲兵才过来帮忙把帐篷搭好,就是行军时所用的最普通的那种帐篷。 里面有两个大通铺,挤一挤睡二三十个人都不成问题。 冯彰看着到处都脏兮兮的,想坐也找不到坐头——刚来的时候许寄和宋清斋都是坐着摇椅的,但他们人走了,摇椅也随之搬走了。 空地上光秃秃的,连块石头都没有。 冯彰只好暗气暗憋。 为了方便视物,让随从借了盏灯笼来。 今年下半年雨水特别好,乡下草木繁盛,蚊虫就格外多。 夜里一点灯火便会招致蚊虫成群结队飞来。 不多时,冯彰被耳畔嗡嗡声吵得心烦意乱,脖子上脸上手背上不知被咬了多少口,奇痒无比。 一气之下夺过随从手里的灯笼丢在地上,伸脚踩了个稀巴烂。 一个亲兵见状,丢下手里的活儿跑过来,指责道:“你这人怎的这样不爱惜物件儿!你可知我们这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这盏灯笼我们用了三年,都没有损伤过半点!” “什么宝贝!”冯彰从袖袋里抓出一块碎银子,丢过去,“赔你就是了!” 亲兵借了银子,冷笑一声,招呼同伴快速撤离,留给他们一个半成品帐篷。 随从们也都有点怨气,自家老爷也太不能忍了!不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么! 有个从人去采了些艾草来,给冯彰佩戴在身边,又在帐篷内外烧了一些,才觉蚊虫叮咬少了。 冯彰进了帐篷一看,鼻子都差点气歪了,扯过先前派去找人的随从,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怎么办事的?就让老爷我和你们一群下人一起挤通铺?!” “老爷息怒,”随从也很委屈,“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这里……就是这般简陋。” 来搭帐篷的亲兵说他们行军的时候绝大多数都是露宿,能住上帐篷已经值得庆幸了。 正吵嚷着,一个高大的亲兵挎刀而来,喝道:“不愿意住可以走!没人请你们来!但你们不要夜间喧哗,这在军中已是掉头之罪!” 冯彰更气了,想与他理论,可看对方强壮到似乎可以一拳把自己打死,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一晚,他连一刻钟都没睡够,早上起来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配上满脸红红的蚊子包,狼狈又好笑。 不过,他们也分到了一份早饭——每人一个高粱菜窝窝,一碗红薯稀饭。 冯彰见自己与从人分到的都一样,心里火更大了,但耐不住饥火煎熬,凑过去闻了闻,只觉味道怪怪的,心知这一定是许寄和宋清斋捉弄自己,不由怒火中烧,愤愤然将手中食物丢在地上。 65再次升级 饶是如此,兀自不解恨,抬起脚来就想践踏几下。 “住手!”宋清斋一声暴喝,大步流星赶了来,一把推开冯彰,弯腰把掉在地上的菜窝窝捡起,一脸痛惜看着再也无法捡拾的红薯稀饭。 冯彰心头狠狠一跳,有些慌乱,忙解释:“大将军王,臣……臣一时手滑……” “呵!”宋清斋转眸看他,神色冰冷,“本王眼不瞎。”方才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 “来人!”他高声召唤,“送冯编修去老河口走一遭!” 两个亲兵过来,不容分说抓着冯彰便走。 冯彰大呼“无罪”,叫道:“大将军王,臣是奉命前来传旨的!臣若久久不归,您就不怕陛下治罪吗?” 宋清斋冷笑道:“本王能在陛下降罪于我之前先要了你的命,你信也不信?” 冯彰清清楚楚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杀意,吓得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任由亲兵拖着自己往前走去。 冯彰的随从一个个吓得鹌鹑似的。 宋清斋瞟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的饭碗都端得好好的,便不再理会,迈步走开了。 因雨水好,收了不少蔬菜,能做成干菜的温嬷嬷都做了干菜,并把制作方法教给了亲兵。 亲兵叹气:“嬷嬷,其实我们学这个真没用,我们哪能吃上这么好的菜!我跟您说,我十五从军,如今二十五岁,也就这几个月在您这儿吃得好! “等将来回了边关,我怕我都适应不了了!” 温嬷嬷好一阵心疼,悄悄同他说:“我们县主看着冷淡,其实心肠最软不过,既然答应了大将军王要帮忙屯田就一定会去的。 “不过这事儿你先有在心里,别到处张扬,否则出现了什么变数,老身可不负责。” 许寄也知道冯彰被宋清斋打发走了,丝毫不以为意,仍旧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 眼看就要八月十五了,许园那边又送了不少食材过来,还有今年丰收的水果。 之前为了抢农时,许寄过得糊里糊涂的,若不是温嬷嬷提醒,连八月节都混忘了。 八月十二的时候,她感觉到久违的小腹坠胀,心知是怎么回事,跟温嬷嬷要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不至于弄得太狼狈。 温嬷嬷叫她卧床歇着,不许她劳累,更不许她碰生冷的东西。 虽然觉得不大自在,可这种被人宠着的感觉还是挺让人受用的。 温嬷嬷吩咐了不许人过去打扰她,便自去忙碌。 许寄趁着这个时间把合成皿拿出来看,这段时间又经历了两次升级,合成皿如今是个化妆箱模样,大约有一尺二寸见方。 升级礼包里除了辣椒籽、土豆之外,还有她许愿的番茄和剂量充足的植物用浓缩营养液。 她试验了一下,合成皿终于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了,除了复制物品,可以简单合成了。 不过需用的材料有限,合成的物品也很低级。 但聊胜于嘛! 何况不断升级便意味着不断有希望。 只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失落的其他物品。 66故意为之 她现在不光收集肥沃的土壤,不同的土质适合生长的作物也不一样,她就各种土质的土壤样品都收集了一些。 随身的四次元便携小空间的外貌也发生了不小变化,如今是个非常精致的荷包了。 且容量又变大了不少,她除了粮食、干菜之外,又存了一些器械零部件,方便随时复制。 意犹未尽把东西收好,就听外面守门的侍女禀告:“县主,大将军王前来探望。” 许寄忙检查了一番,看看没有遗漏,才让“请”。 宋清斋在帐篷口问:“听说你身子不适,我来看看你。” 平日里许寄下地、负重,健步如飞,所以听说她躺下了,宋清斋十分担心。 “我没什么事,”许寄迎出来,笑道,“是温嬷嬷小题大做。” 宋清斋看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便道:“你年纪还小,的确应该多注意一些。便是要亲力亲为,也该张弛有度。 “我看你这段日子也着实是有些劳累到了。” 正说着,温嬷嬷端了煮好的大枣姜糖茶来,盯着许寄喝下去。 许寄尝了一口,一吐舌头:“怎么酸酸的?不该是甜的么?” “就算不好喝,县主也忍一忍,”温嬷嬷劝道,“对您的身子好。” 宋清斋却不懂这些,想问又觉得当着许寄的面不合适,便忍了下去。 等温嬷嬷去送还餐具的时候,宋清斋跟了过去,问:“阿琦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瞧瞧?便是这里没有好郎中,去京里请一个也方便。” 温嬷嬷笑了,“大将军王不必担心,县主啊,这是长大了。” 见宋清斋还不明白,也不好直接解释,只说:“王爷如今不懂,等将来娶了王妃就知道了。” 宋清斋突然福至心灵,臊了个大红脸,急忙转身走掉了。 温嬷嬷不由叹了口气,这两个人瞧着都无比强大,但一个无父无母,一个有母有兄却等同于无,都是苦命人啊! 被强行押去体察民情的冯彰终于回来了,他原本面白黑须,衣饰考究整洁,回来的时候脸晒得黢黑,胡须都擀毡了,衣裳破了好几道口子,且辨不出本来颜色,靴子丢了一只,如今一只脚穿着靴子一只脚套着草鞋。 有个亲兵忍不住出言嘲笑:“哟,冯编修这是去逃难了?” 冯彰忍气吞声找到自己的随从,斥道:“赶紧准备洗澡水!” 他去农家睡了几日,感觉身上都已经爬满了虱子,而且沾染了他们的贫气! 想起来就满腹心酸,长这么大,他何曾受过这个罪! 心里越发记恨宋清斋和许寄。 待梳洗完毕,把脚底板的水泡挑破,上了药,不敢再有所耽搁,直接捧着圣旨去见宋清斋和许寄。 因要过节了,两人都没远离。 营中一片喜气。 冯彰一副卑微到尘土里的姿态,上前先跪下,将圣旨高高举过头顶,“请大将军王和县主恕臣不便叩拜,还请二位接旨。” 许寄看了他一眼,暗暗好笑。 宋清斋则直接拿过圣旨,展开一看,内容很简单:让冯彰来查账。 67仔细查账 宋清斋顺手把圣旨递给许寄,许寄看了看,轻笑一声,回头招呼温嬷嬷:“把阿吉叫过来。” 那是郭顺派来专门管账的小太监,为人机灵精细。 阿吉小跑着背着一个包裹过来,先给众人见礼,然后把包裹摘下,取出封套上标有“甲”字的那一个,双手递给冯彰。 上面明确写着某年月日实收白银三万两,哪一日支取多少,结余多少,等等。 冯彰眉梢挑了挑,支出怎的这样多?而且完全没有标明用处! 他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许寄,暗想:这回看你还如何翻身。 粗略扫了一遍,发现两个月前三万两银子就都用完了,这是花钱?吃钱也没这么快的吧? 阿吉又把“乙”字账册双手奉上。 冯彰脸色一变,因为这上头写的便是那些银两的用处,具体到每一文钱,全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宛县村民坍塌的房屋需要维修,口粮短缺问题需要解决,农具需要发放,修渠、修路、种树、买粮种…… 简直处处都需要花钱,那三万银子还当真没有一文是瞎花的,因为每样物品的单价,还有批量购买的优惠价都标得明明白白。 三万两银子花完之后的账目也还在,仍旧和之前一样记录分明,但全都标注了“赊欠”。 后面还有一个暂短期小结:计四万两。 冯彰默默计算,确定无误。 阿吉又拿出“丙”字账册,“编修老爷,这里是我们宛县的田地分布,记录了田亩数,以及种植作物的种类、数量,请过目。” 冯彰老实不客气拿过来,仔细检验,心中核对,按照宛县耕地数量和实际耕种情况来说,花的钱的确不算多…… 但这些粮食的名目自己怎么从未见过? 他先前的得意已经荡然无存,合上账册,问许寄:“县主,臣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请讲。”许寄点点头,只要对方说人话,她也不会为难。 冯彰拍了拍账册,“这上面记录的很多东西,臣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知都有何用途,属于五谷之中哪一类?” 许寄轻笑一声:“你叫一个老农过来,问他何为五谷,他可能都答不上来。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吃饱肚子,那田地闲不下来,就是好的。 “譬如冯编修身上穿的衣裳,您知道是什么料子的,知道产自哪里,但您知道那是怎么产出来的么? “对于老农来说,他可能会种麻葛,但他一辈子也未必能穿得上麻葛的衣裳,更加不知麻葛做出来的衣裳能精细到什么程度。 “难道他不认得,就代表做不出来? “同样的,您不认识的这些庄稼,不代表不能让人果腹。 “您不会认为我风里来雨里去,住帐篷喂蚊子,为的就是种点没用的东西吧?” 冯彰语塞。 许寄嗤的一声笑,“看来还真这样想过!” 宋清斋低声吩咐温嬷嬷几句,温嬷嬷转身端了个盘子过来。 金黄灿灿的玉米粒,配着青红豆,还有黑芝麻做点缀,看着就赏心悦目。 关键是那阵甜香,十分勾人馋虫。 68铩羽回京 温嬷嬷上前,将盘子双手递给冯彰,“听说冯编修来此,饮食颇不如意,不如尝尝这个。” 冯彰满心疑惑,不肯接。 许寄和宋清斋不约而同送给他鄙夷的眼神。 冯彰脸上一热,他知道,至少大将军王是不屑于给自己下毒的,便拿起羹匙,就着温嬷嬷的手舀了一勺。 嗯,甜的! 香甜的!一点也不腻! 豆子也是糯的。 好吃! 于是,吃了一口又一口,很快一盘子香甜玉米粒就全都被他扫光了。 冯彰意犹未尽。 温嬷嬷淡淡一笑,端着空盘退下。 冯彰望向许寄:“县主,这……” 许寄丢给他一个带皮的玉米棒子,“接着!” 冯彰抱在怀里,疑惑更甚,“县主这是何意?”他看到很多地里都结着这种东西,但到底叫什么,有什么用处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叫做玉米,”许寄淡淡说道,“你方才吃到的美味,便是以此为主食材做成的。” 冯彰怀揣着疑惑,慢慢剥开青绿的玉米皮,看到里头黄白的玉米粒挨挨挤挤整齐排列,不由眨眨眼,这个东西之前还真没见过。 “这还是生的,没长成的,已经能吃了,等到成熟之后吃法更多,”许寄解释道,“可以当做主粮来吃。而且,种这个更好打理一些。” 冯彰缓缓点点头,“臣受教了。” 宋清斋摆摆手:“你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回去复命了。”他们要过节了,留着这么个东西,碍眼。 冯彰只得告辞。 但他也没急于离开,这一次他放低了姿态,主动让人找到温嬷嬷,请温嬷嬷带自己去厨下转一圈。 温嬷嬷不敢大意,悄悄派人请示了许寄,得到许可之后才带着冯彰过去。 这一下冯彰就见到了很多食物的半成品。 因温嬷嬷想要犒劳大家,准备得十分精心,看起来就格外精致,简直比御膳房还有品格。 冯彰做到心中有数,客客气气道别,这才带着从人回京。 路上就打好了腹稿。 他也没回家梳洗更衣,直接请见。 周启本来就在等他的消息,几乎是立刻传旨召见,还埋怨:“怎的去了这么久?不该早就回来了?” 待见到冯彰,吓了一跳,沉着脸道:“你怎的这般模样便进宫来了?” 这可是失仪之罪,殿前失仪掉头之罪。 冯彰闻言伏地大哭:“陛下,给臣做主啊!” 周启大惊,“难道你弄到这副模样皆是大将军王所为?” 冯彰重重点头:“臣奉旨查账,可大将军王竟把臣发配去劇贫之家,让臣与那些泥腿子同吃同住……” 周启眉头紧皱,看冯彰衣衫褴褛,头发打结,离得老远都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能容他这么久,都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 “好了,”周启一摆手,“爱卿先下去梳洗。” 两个小太监过来架了冯彰下去,周启立刻派人洗地,主要检查有没有虱子…… 太监宫女们把殿中所有物品都换了一遍,重新熏了香。周启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自己也去沐浴了一番,先前穿的衣袍,怕爬上了虱子,让直接烧掉了。 69搬弄口舌 好容易收拾妥当,已经是一个半时辰之后的事了,周启重新落座,慢慢吃了半盏茶,冯彰才再次觐见。 周启见他神色实在憔悴,便赐了座。 冯彰不敢真坐,只挨了一个椅子边儿,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下来了。 周启皱眉,在三大谋臣之中,冯彰虽然官职最小,却是最沉稳多智的一个。 “冯爱卿,受了什么委屈,慢慢道来。”周启命人给冯彰上了一盏热茶。 冯彰谢了恩,擦擦眼泪,强忍着满腹心酸道:“陛下,臣奉旨查账,但人刚下马就受了大将军王和县主一顿排揎,都不容臣请出圣旨! “然后又把臣丢去做苦力!臣不敢说自幼养尊处优,但臣家中累世读书,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好容易臣摆脱了困境,直接去宣旨,大将军王和县主又拿出赊欠账目给臣看,言下之意陛下所拨的银两根本就不够。 “臣不敢妄言,但臣被打发走好几日,他们是否利用这个时间做了些什么也不好说。 “他们所种植的东西,好几样臣都不认得。也不知具体有什么用。 “但臣听说,大将军王曾在那边试验过一种利器,据说杀伤力惊人。” 周启脸色遽变,身子微微往前探出:“你可知道是何利器?” “臣惭愧,”冯彰起身跪倒谢罪,“大将军王御下甚严,臣所探听到的消息着实不多。 “但……据臣所见,大将军王和县主在民间颇受爱戴…… “很多百姓甚至只知有大将军王和县主,不知有陛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瞄周启表情。 周启用力捏紧了椅子扶手,表情甚至都有些扭曲。 冯彰暗暗松了一口气,略略放低了声音:“陛下,大将军王此举,实在不能不令人多想啊! “普天之下皆知大将军王征战四方,战功赫赫,若再传出他仁德爱民……” 周启登基以来,实在是政绩平平,他甚至推翻了太祖皇帝制定的一些惠民政令。 是以,各地流民仍然非常多,愿意定居下来的少之又少。 然而,这些问题,周启是看不到的。 他脸色阴沉,冷冷说道:“你是说宋清斋在故意收买人心?” “臣不敢妄自揣测,”冯彰赶忙以头触地,“臣只是陈述事实。 “宛城县主强制宛县百姓耕种她提供的粮种和秧苗,我们熟知的五谷反而种植数量非常少。 “但因为他们发放了口粮,和蔽体的衣物,所以百姓仍然十分拥护。 “有关县主所为,臣已经找了几个乡民作证,若是陛下想知道具体事宜,可以召见询问。” 周启磨了磨牙,“他们发放的口粮,和衣物,都是用朕的银子买的!” 冯彰再次扣头,此时无声胜有声。 周启真想立刻召见冯彰带回来的乡民,但一想到方才冯彰的模样便有些打退堂鼓,沉吟片刻道:“先叫他们洗干净再说。 “冯爱卿这一次辛苦了,赐御宴一席,你且下去用膳,一个时辰后,还在这里见朕。” 70翻车现场 冯彰是真的饿坏了,看到琳琅满目的御宴,他不由暗暗感叹,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 宋清斋和许寄给的那个,就算是吃到嘴里味道不算太差,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他可是听说了,给他吃的那些东西可以拿来喂牲口!把他冯彰当成什么了! 饭后,刘二等人穿了崭新的衣裳,站在了御阶之下。 冯彰带着他们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然后自己直起身,命他们仍在地上跪着,跟周启奏道:“陛下,这便是臣带回来的乡民。 “臣亲眼得见,宛城县主和大将军王践踏农田,破坏青苗,克扣赈灾粮款,自己挥霍吃喝。” 他一指刘二:“此人可以为证。” 刘二等人哪见过这样的大阵仗!只觉得触目所及金光灿灿晃人眼,执事宫女一个个穿绸裹缎,仙女一般。 因得了冯彰事前训教,也不敢多看。 低着头盯着眼前的地砖……这砖,会不会是金子的?刘二手指在袖子里不安分地扭动着,真想趴下去仔细瞧瞧,最好能抠下来一块咬一咬…… 他也不知冯彰说的是他。 周启皱皱眉,冷冷看了冯彰一眼。 冯彰挪过去,悄悄踢了刘二一脚。 刘二回过神来,扭头看他:“大老爷,做什么踢我?怎么了?” 冯彰使劲瞪他,悄悄做口型:“陛下问你话,赶紧回答!” 刘二忙往上磕头,结结巴巴说道:“皇上老爷,草民刘二,家住宛县草头桥乡刘家坪村,原本是村中大户张老财家的佃户。 “后来县主去了,做主把张老财家的田都给草民们分了,草民家中有六口人,一共分了六亩田,外加三分菜地。 “修渠的时候,草民也去了,每日能得五文工钱,还能吃饱肚皮。 “平日种地也是上头给分吃的,虽然吃不太饱,可跟从前比,那就是神仙日子了……” 冯彰脸色越来越难看,用力踢了他一脚,小声提醒:“谁让你说这个了!” 刘二一脸茫然,喃喃道:“不说这个……那说什么?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皇上老爷,这位大老爷跟草民说,如果草民来告县主,就给草民在城里买房子。 “还有现银,还给安排差事。草民琢磨着,在乡下,成天土里刨食,还得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实在是不保险,所以草民就来了。 “皇上老爷,您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儿了,您能保证这位大老爷说话算数不?” 冯彰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顾忌着不能御前失仪,真想一脚把这泥腿子踢出去。 周启何尝不是? 不过他怒视的是冯彰! 这就是他老成持重足智多谋的谋士!就是这么给他办事的! 底下这又是什么刁民! 刘二顶着冯彰杀人的目光往边上挪了挪,跟另一个农夫孙大牛靠得近了些,小声问:“我说错话啦?没有吧?都是实话实说啊!” 孙大牛是个天生大嗓门,就算是小声说话也跟人吵架似的:“瞎说什么呢!皇上老爷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咱说实话还能杀头不成?不说实话才要那个刮那个池子…… “诶?冯大老爷,那刮池子是什么池子来着?好像还有个碗?” 71气急败坏 周启面沉似水,莫非冯彰是以“万剐凌迟”为要挟才弄来这么几个粗鄙农夫? 这是存心糊弄自己?! 冯彰已经脸色大变,急得满头是汗,低声怒斥:“你们胡说八道什么?!知不知道在陛下面前信口雌黄是死罪?!” 孙大牛嚷嚷道:“知道知道!大老爷都说过好些遍了!您说的那些词儿我们都背会了! “那个,皇上老爷!”他往上磕头,大眼珠子转了几转,挠了挠头,扭头问身边的刘二,“刘二哥,第一句怎么说来的?” 刘二一咧嘴:“你的词儿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我该告县主一状,说县主横行霸道,强抢民田,骄奢什么逸,还有个石墙来着? “不对呀,咱们村子里只有土坯墙,没有石头墙……” 另外一个农夫插嘴道:“说县主让咱们吃草!可咱们吃的不是草呀,那红薯叶子还怪好吃。和着杂粮面一蒸,再蘸上酱油醋,啧啧,我都流口水!” “上回发的红薯面你没吃?”刘二抢道,“正赶上我老娘过寿,我媳妇擀了面条,哎哟,我老娘说比白面还好吃咧!” 他眉飞色舞说道:“县主那里的温嬷嬷听说这事儿还专门给我们家送了一碗肉,嘿!打鼻儿香!” “哎哎哎,”孙大牛大声嚷嚷:“这有什么的!前些时,我们村的狗娃家房子塌了,他爹摔断了腿,大将军王就派人来把他们家房子修好了。 “嘿!那个宽敞明亮哟!我都恨不能自己也把腿摔断了! “县主那里直接让人送了半扇骨头过去,哎哟,他们家那香味儿足足飘了半个月呐!” 周启肺都要气炸了,这帮狗才!把金銮殿当成他们家地头了不成! 还有冯彰,蠢材! 他用力一拍桌案,怒道:“闭嘴!” 三个农夫吓得直抖,赶忙闭紧了嘴巴。 冯彰不住叩头,他方才是被这三个土包子气昏了头,没反应过来,此时略有些清醒,忙道:“陛下,臣可能受到了愚弄,说不定这三人并非真正的农夫,不若严刑拷问一番……” 孙大牛一听就不干了:“我说冯大老爷!你也去打听打听,我孙大牛祖祖辈辈都住在上杨村,要不是你说你能帮我找大夫给我爹治病,还能帮我们在城里买房子,我才不跟你来呢! “有这功夫儿我多赚几文钱不行?县主说了,要趁这些日子多编点筐子,等农忙的时候好用呢!都给我耽误了!” 刘二也赶忙争辩:“大老爷,你还去过我们家呢!怎么就说我不是真正的庄稼汉呢!” “是啊是啊!”另一个农夫也直叫屈,“你看看我们的手,我们的脚底板,除了庄稼汉谁这样啊!” 说着就要扒鞋袜。 周启被吵得脑仁疼,再次用力一拍桌案:“够了!都给朕滚!” 三个庄稼汉麻利地站起来,一溜烟到了殿外,还嚷嚷着要钱。 殿外的太监唯恐扰了周启,自己吃挂落,只得给了三人一些散碎银子,叫人将他们驱逐出宫。 原打算到了宫门外再给他们一个教训,谁知宫门外竟有宋清斋派的人在等候。 72开始秋收 话说刘二原本是真的打算从冯彰手里赚银子和房子的,但他是个孝子,回家和自己老娘一说这事儿,刘老娘劈头盖脸把他痛骂了一顿。 然后就拎着耳朵去了营地。 自然是见不到宋清斋的,但赶巧遇到藏锋,藏锋便将刘二叫到跟前面授机宜。 然后一打听,就知道了冯彰的小动作,也去安抚了另外两个人。 并承诺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事成之后会奖励他们田亩,并晓谕乡邻。 三人这才一路装怂跟着冯彰进了一趟皇宫。 出宫高高兴兴回家去,路上还互相说着,这回可有一辈子吹牛的资本了,哪个庄稼汉有福分进皇宫?他们有!还得了赏银呢!虽然有点少…… 藏锋直到事情了结了才告诉宋清斋。 此事的后续便是冯彰彻底失去了帝心,也丢了在翰林院的差事,灰溜溜回家闭门读书了。 宋清斋闻言只是淡淡冷笑:“他不会就此罢手的。” 藏锋一挑眉:“王爷,只要您不是逆来顺受的,我们所有人都无所畏惧。” “放心,”宋清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你们于我而言,重逾性命!” 藏锋单膝跪地,行了个礼,悄然退下。 宋清斋去看了许寄,许寄这几天又忙了起来,和大家一同商量收粮的事情。 这一季收获的粮食,粗略估计,拿出一成交赋税就绰绰有余了。 剩下的他们吃到明年冬天都不成问题。 县里的粮仓能全部装满。 因为战乱,绝大部分土地都成了无主的,许寄做主按人头分给农户之后,剩下的还算是大头的,就算是县里公有的吧。 照理说,公有田地的收成要有一半该归许寄,但许寄用不到这么多,便把自己的份额分了三分之一给宋清斋的亲兵,余下的也都归入县里。 为此还特意让苏正重新修缮了粮仓。 眼见得有的地里玉米皮已经干了,许寄便让农事局组织人去掰玉米。 农夫农妇们都是干惯了粗活的,上手很快,每人都背着筐子去地里,不多时便能背出满满一筐玉米棒子,倒进地头的车里。 装满一车,便有人直接拉去场里。 为了不浪费耕地,村里没有固定的打谷场,都是把豆子地收割了之后,快速碾平,作为打谷场。 玉米棒子按田亩数堆放,一亩地一大堆。 老人和孩子就坐在玉米堆边上剥玉米,若是发现虫子,孩子们就蹦蹦跳跳捉了去喂鸡鸭。 偶尔看到青杆子,老人试试有水分就给娃娃们嚼着吃,甜滋滋的,又解渴又解馋。 有那皮还青着的玉米棒子,拿回家一边烧火做饭一边烤,烤熟了焦香馋人,咬一口外脆里嫩,好吃得不得了。 孩子们这个时候是最开心的。 他们也是最忙的,剥玉米累了,就挎个篮子去豆子地里捡豆子,若是多了就回去交给大人,若是少,就商量商量偷偷烤了吃,那股子香味,半夜里都能馋醒。 庄稼秸秆绝大部分都是要砍了带回家的,但是根部需要翻出来烧掉。 一则免得阻碍下一季庄稼生长,二则拔出来带回家太麻烦。 73自曝其短 这个时候就要加派人手巡视,免得出现火灾。 收公家的田,许寄全部雇佣村民,每日给发放十文钱的工钱,提供不错的伙食。 许寄的合成皿此时再次升级,升级礼包里竟然有一样回耧谷,回耧谷只存在于民间传说中,据说播种下去,耧回来谷种便已长大成熟。 因为太过惊世骇俗,许寄并未拿出示人。 倒是升级版的浓缩肥料和可以悄悄拿出来用。 苏正下乡巡视,见到那成堆的玉米、大豆、高粱,乐得嘴都合不拢。 村子里有刚刚磨好的玉米面,里正高高兴兴给他端了玉米粥和玉米搀红薯面窝头。 还喜滋滋和他说,看这收成,就算是家里人胡吃海塞也不用担心冬天挨饿了。 苏正也没想到这玉米面粥和窝头竟也这么好吃…… 自然,和白面粳米是没法比的,但和过去连吃草根树皮都是奢望的年景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哦! 里正还和他解释:“县主的人说这面粉还能磨得更细一些,但我们觉着这样就很好了。”因为深加工不免还会有所损耗,而且更耽误功夫。 苏正频频点头,叮嘱他一定要关照村民好好听县主的话。 待他巡视完,农忙基本上也要结束了。 回到县里,他虽然甚感疲惫,但心情还是极好的,直到他见到自己的小舅子。 小舅子杨泉脸上带着凉飕飕的笑容凑过来说:“姐夫,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可想通了?” 苏正不理他,大步往前走。 杨泉气得直瞪眼,大声吼道:“姓苏的!我可告诉你!我姐有了你的骨肉!你若是不肯服软,我告诉你,你们老苏家就绝后了!” 苏正霍然转身,朝着他走了几步。 杨泉何曾见过他这般有威势的模样,吓得倒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问:“你……你要做什么?” “敢问,我错在何处?”苏正冷冷问道,“我苏正固然受过你杨家资助之恩,但所得三两银,我当年便已用替人抄书的薪酬偿还。 家母病故一切使费皆是我苏氏族中筹措,你们却对人宣称皆是你们的功劳。 “苏某得中进士,汝父连同乡绅为我接风,苏某不敢称海量,但三杯两盏淡酒又怎会烂醉如泥? “你们说我醉闯令姐香闺,我百口莫辩,只得应承求娶。 “之后你要在我供职之处谋一差事,我无有不应,你却屡次做事不利累我难以升迁,这个我也认了。 “令姐入我苏氏门,从不敬我苏氏长辈,我苏氏满门也不曾难为于她,哪怕她进门数年不曾产育。 “之前令姐离开之时正在信期,一去三月有余,彼此再未相见,请问,令姐此时有了身孕与我何干?!”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往前,逼得杨泉步步倒退。 面对这样的诘问,杨泉无话反驳,因为对方说的都是实话。 他之所以敢明目张胆找上门来,就是算计着苏正爱面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曝其短。 哪想这人竟变了个人似的,不管不顾就全都扔出来了!当真不要颜面了?! 先前就有不少看热闹的,后来因为两人争执,围观的人就更多了。 74遭遇袭击 早先在杨家人的宣扬下,所有人都以为苏正是个吃软饭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幕。 嚯!这姓杨的可够不要脸的啊!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随着路人指指点点多了,杨泉也觉得脸上发烧,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抬手指着苏正的鼻子道:“姓苏的!你……你少要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苏正抬手把自己的官帽摘了下来,托在手上轻轻掂了掂,“苏某敢以仕途作保,方才所说并无半字虚假。” 然后盯着杨泉,问道:“你呢?” “我……我什么我!”杨泉跳着脚直眉瞪眼吼道,“老子说的就是对的!” 人群中有人抱不平:“攀诬朝廷命官,好像罪名不小哦!” 苏正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嘴角边带了一丝浅笑,冲杨泉说道:“方才那位仁兄所言不假,攀诬朝廷命官,起步也是徒三年,情节严重者……” “我不听我不听!”杨泉双手捂住耳朵,鼠窜而去。 苏正收了笑容,满面颓唐,冲着围观众人拱了拱手,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也有些弓起,拖着沉重的步子回衙去了。 苏正这边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许寄耳朵里,许寄本不是愿意管闲事的人,但念着苏正这人执行力还不错,便和宋清斋商量了一下。 宋清斋颔首:“此事我会派人处置。苏正过往政绩还算不错,但受家室拖累,导致十几年来一直在七品上蹉跎。 “如今迷途知返,也不算晚,便给他一个机会好了。” 紧跟着秋收,秋播开始,许寄提供的麦种个个颗粒饱满,几乎是寻常麦种的一倍大。 村民们都很欢喜,单看麦种就知道来年收成不会差。 而周边几个县的县令再次结伴前来,这一次学聪明了,没去找苏正,直接来找许寄。 赶巧许寄正看着温嬷嬷整理干豆角。 身穿淡蓝秋衫的少女身材窈窕纤细,面容清丽,一双杏目,眼波流转间灵气逼人。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轻姑娘竟有那么大的能量。 饶是被苏正灌了满耳朵,这一见面,县令们还是不可避免把所有的功劳都归到了宋清斋身上。 何况,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也不好上前跟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搭讪,只得询问大将军王的所在。 宋清斋不在营中。 许寄前几天把画好的图纸交给了他,让他帮亲卫营重新打造兵刃,他想要先睹为快,所以跟着一起走了。 这年月的铁匠铺不好找,肯做军器的铁匠铺就更少了,更不要说许寄的要求还挺多。 许寄瞟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几个中年人,微微一撇嘴,招呼温嬷嬷走开。她不想被人参观,更不想参观别人。没意思。 县令们正想走,忽然遇到一个挑着担子的农人,担子里是水灵灵的大萝卜。 离得老远,那农人就打招呼:“县主!我来给你们送萝卜了!”他脸上笑容十分恭谨。 但眼看距离许寄只有十几步远,笑容陡然狰狞,抄起一个萝卜恶狠狠朝着许寄掷了过去。 75跪地恳求 紧跟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萝卜,呼呼带风,力道惊人。 变生不测,县令们本想提醒一下,但是他们都被吓傻了,短暂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那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抬脚一踢,第一个萝卜便被踢飞出去,“砰”的一声砸进道旁一棵树的树干里。 紧跟着平伸双手,精准接住两个萝卜,一偏头让过另一个。 眼看那刺客已经拔出了短刀,少女一扬手一个萝卜飞出,正正砸在刺客手腕上,刺客一声惨叫,短刀落地,没等他有下一步的举动,已经有两个大汉飞扑而出将他摁翻在地。 这一切快到县令们只眨了几次眼睛,然而心里已经转过了九曲十八弯。 许寄把手上剩的萝卜随手扔掉,嘱咐温嬷嬷:“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要吃。” 又吩咐出现在身边的护卫:“带下去审一审。” 护卫看向县令们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审视。 县令们赶忙掏出自己的印信,大声说道:“下官等特来拜见宛城县主。” 许寄拍拍手,“我又不比你们尊贵,拜我做什么?” 县令们一噎,很快又堆起笑:“下官等有求于县主,自然该尊敬些。” 许寄淡淡一笑:“我只是个挂名的县主,又不掌权,你们若是有正经事还是去寻苏县令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县主啊!”几位县令齐刷刷跪倒,“还请县主开恩!” 许寄皱皱眉,她最不喜欢受人威胁了。 “县主,”邱县县令栾成伏地大哭,“栾某不敢求县主做别的,还请县主去我们邱县走一走。 “虽然我们县内有昌河,但是长久的战乱对粮田的毁坏十分严重,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下官想尽办法,还是捉襟见肘。 “只求县主跟栾某去邱县走一遭,指点一二,倘邱县百姓因此获益,定不忘县主大恩!” 另外几位县令也苦苦哀求。 年纪最大的容县县令托了托自己的白胡须,叹道:“县主,下官年底就要致仕了,消极过完这几个月,交割清楚就离任也不是不可以。 “但既然身为父母官,就要对得起‘父母’二字。若是看不到希望倒也罢了,如今能看到百姓脱离苦海的希望,无论如何,下官也要试一试! “不论结果如何,下官但求问心无愧。” 还是这位县令打动了许寄,她迈步走过来,伸手相搀:“老人家请起,请问贵姓?” “免贵,”容县县令眼眶微微泛红,“下官姓陈,名坚字文台。为人甚是迂腐,不懂变通,曾在县丞任上蹉跎九载,任县令也有十余年。” 许寄点了点头,“好,那我明日先去容县走一遭。” 其余几位县令不免朝陈坚投来羡慕的眼光。 而陈坚眼中的泪水也落了下来,想要道谢,却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许寄顿时感觉心头有些发堵,跟其余几位县令道:“你们那边也都会做好安排的。” 陈坚平复好了心绪,立刻把容县的地形图拿了出来,双手奉给许寄。 许寄看着那起了毛边的地图,就知道这位县令是真的爱民如子。 76 和衷共济 陈坚的地图上用各种颜色标注出土地种类、田亩数,历年耕种情况等等,连人口分布也都有了。 许寄不由暗暗点头,收了地图道:“我先拿回去研究研究,具体事宜,我们明日再说。 “你们若是没地方住,我可以让人给你们安排。” 几位县令都说“求之不得”。 给他们安排的就是上次冯彰过来安排的那种大通铺。 但县令们没有半点怨言,他们甚至互相交流到半夜才睡去,天不亮就起来了,各自整理仪容,等待传唤。 许寄那边因不知宋清斋什么时候回来,就直接给他留了个纸条,吩咐农事局做好准备,夜里有宵禁不能回京,一早回许园运送粮种。 清晨看到几位县令面容憔悴却精神奕奕,虽官袍蔽旧却极力整洁的模样,许寄便觉得颇不是滋味,若是天底下多一些这样的当官的,还愁天下不定? 可惜,坐在龙椅上的竟是周启这么个东西。 吃饭之前,几位县令就已经找到村民们商量了买玉米种子的事,村民们如实告知:“县主说了,这个其实最好夏播,就是收了麦子之后再种,和豆子一样。” 县令们都称自己知道,只是提前备好粮种,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村民们有极强的同理心,知道这几个县的百姓都过得不容易,所以价钱都没要高。 几位县令便把自己带来的人分派下去,分头去买粮种,大家都商量好了:不争抢,不竞价,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大头还是宛县县仓出的,苏正豁出去丢掉乌纱,并未请示上峰,直接与各县接洽。 早饭喝玉米粥,吃红薯菜团子,几位县令交口称赞,其实因为困难,他们自己的日子也很难过,半年六个月都难得吃一回肉。 饭毕便紧张兮兮小心翼翼问许寄这边准备得如何了。 除粮种外,农事局另准备了不少家禽的幼崽。虽然均分下来每个县得到的并不多,但起码是个希望。 农事局临走还带了不少宛县的村民,都是经验老到的,分成组,去各县指点秋种。 这一次的麦种有限,并不能满足更重要求,粗略算下来,也只够支应到来年秋收。——实际的情况要稍好一些,因为许寄已经悄悄给粮种喷洒了营养液。 各知县已经十分满意,人家算得是一日三餐都吃八成饱的情况。 农家一日只吃两餐,每餐能吃六成饱就已经知足。 若是这样算下来,还能有盈余,再有秋收所得,来年冬天可以无忧了。 至于今年冬天,各县又跟宛县买了一批红薯,再配上杂粮,怎么也能凑合过去了。 只是当地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吃法,都心存疑虑。 几位县令亲自到乡间,带头食用,百姓们这才安心。 这日许寄正在和陈坚讨论如何改进耕作方式的事情,便听说宋清斋来了。 两人忙一同接出来。 宋清斋风尘仆仆,他一回到营地,知道许寄遇刺的事情,亲自审问了刺客便匆匆赶至容县。 当着陈坚的面,不好说此事,只问了问此行可还顺利。 等到无人时,许寄问宋清斋:“大哥有没有办法留下这位陈县令。我与他相处多日,发现他颇有才干,只是之前遭遇太坎坷了。” 77气急败坏 宋清斋爽快应下:“不是什么难事。”继而又问:“你怎么不问问刺客的事。” 许寄嘲讽地笑了笑:“此事简单。皇帝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必不会对我怎样。 “这样恨不能置我于死地的,就只有太后娘娘了。” 此时的牛太后正在发怒,何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头上已经被牛太后掷出的碟子砸出了一个大包。 “废物!没用的东西!”牛太后过去狠狠踢了何忠一脚,再看那玛瑙缠丝的碟子掉落在地毯上,并未损坏,悄悄松了口气。 何忠苦着脸道:“奴才也没想到,那宛城县主竟有这样的好身手!奴才之前多放方打听,哪怕是她贴身服侍的丫鬟婆子也都说她从未练武。” 牛太后咬牙,“看来这些变化都是她去了冷宫才生出的,没想到,哀家倒成全了她!” 何忠小心翼翼问:“那,奴才还要不要再找人……” “找!”牛太后气咻咻道,“这一次要找高手!一击必杀!事后,必有重赏!” 何忠怯怯道:“娘娘,买杀手,都是先付钱的,最起码也要先付一半……” 牛太后不耐烦地丢下一块牌子:“稍后自己去支!” 何忠直咧嘴,太后私库里金银不少,但想要支取,难度不小:有专人看管也罢了,各个箱子的钥匙都在太后自己手里。 而支取的对牌也是有区别的,不同的对牌对应着不同的数额。 比如眼下给自己的这块牌子,就只能支取二百两银,区区二百两银子就想要买通高手杀许寄? 这……难度也太大了。 还不等他说什么,外面便有人通禀,周启来了。 何忠赶紧把牌子塞进袖里,跪爬几步,把地上的玛瑙缠丝碟子捡起来放好。 牛太后匆匆摆好姿势,强装镇定吃茶。 周启面上带着薄怒,一进来便呵斥伺候的人全部退下,然后单刀直入:“母后是不是派人去刺杀许寄了?” “皇帝这是什么话?”牛太后当然不承认,“哀家在深宫之中,又不知那许寄如今身在何处,如何杀她?” “母后,”周启耐性不多,“如今没有别人,您就别在儿臣面前演戏了!若没有充足的证据,朕怎会认定是母后所为?” 牛太后立刻哭了,“我儿啊!为娘委屈啊!” “母后!”周启加重了语气,“儿臣跟您说过多少次了!这件事不着急!儿臣还有好些东西要从她身上挖出来,您贸然行事……幸亏失手了,若是得手了,才是朕的损失!” 牛太后满面震惊:“莫非……莫非皇帝也被这小妖精迷惑了?” “母后!”周启头疼,这老太太怎么就这样死脑筋,“朕不是那个意思! “许寄身上有很多秘密,朕必须要全部查知。何况她还能牵制三弟。 “您是知道的,三弟拥兵自重,对朕也不甚恭敬,父皇和大皇兄打下来的江山,朕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牛太后大惊:“你的意思,他要造反?!这个孽障!我早就说,他刚一落生,就该溺死!” 78别有心思 周启烦躁异常,“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儿啊,”牛太后凑上前,陪着小心问,“莫非你有什么妙计?你说,我配合你就是了。” “母后,”周启压下怒火,道,“往后您能不能不要擅自做主了?但凡要做什么知会朕一声。” 牛太后见他如此,半点脾气也没了,忙不迭点头答应。 周启情绪这才平静了些,又安抚牛太后:“母后,您且耐着性子多等一些时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牛太后忽然想起一件事:“哀家听说皇帝要开武科?是真的?” “嗯,”周启颔首,“当初跟着父皇和大皇兄打天下的那些人都有些桀骜不驯,朕用着不放心,想着多选拔一些能干又听话的。” “对对对!”牛太后连连点头,“那些老家伙都仗着自己有功劳,常不把你看在眼里,的确不像话!” 周启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实在是他的才能比之父兄差得太远,先太子在日,那些老臣全都双手拥护,甚至舍得子侄跟先太子一同出生入死。 轮到自己的时候,那些老家伙的眼神都透着瞧不起! 周启恨恨想道:偏要让你们知道,便是没有你们的扶持,朕一样能坐稳江山! *** 许寄好奇问:“就没人谏言?咱们如今这位皇帝陛下做事也太随心所欲了。 “先皇留下的政令都能说改就改,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宋清斋摇了摇头,“朝中老臣自然不能看他胡作非为。 “然他把君臣大义先抬出来,堵住了众人的嘴。 “然后……”他冷笑一声,“你知道他是如何对待那些功勋卓著的老臣的么?” 许寄摇摇头,她不懂政治,也从不关注,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宋清斋满面嘲讽:“从龙老臣大多和先皇一样,出身不高,甚至还有一些曾经落草为寇,他们身上自然有些不堪提起的过往。 “他便利用这些,罗织罪名,进行构陷。 “当然,若说完全是构陷也冤枉他,某些老臣言行方面不够谨慎,便被他抓住把柄。 “不少老臣因此被迫致仕,还有一些宣称老迈,不问世事。 “如今肯留在朝堂上仗义执言的,不多了。 “然而他想要治理天下,不用武夫可以,不用文人却不行。 “哪怕仅仅是为了名声,也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请了不少大贤大儒入朝。 “当初这些人也曾想着一展抱负,谁知,他只是把这些人摆在高处给人看罢了。” 许寄撇撇嘴,就是把人家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当成了吉祥物? “不说别人,他在微末之时曾经有一位先生,助他良多。等到他身登大宝,那位先生本以为可以扬眉吐气。 “谁知自己不堪的过去被人揭露出来,竟硬生生被气死了。” 许寄好奇:“怎样不堪的过去?” 宋清斋道:“那位先生在前秦便已是知名文人,却曾因屡试不第,贿赂考官,被发现后,赶出考场。 “这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污点,也是身为文人的奇耻大辱。 “为摆脱这个阴影,他不惜损毁面目,知道此事的人,除了他的得意弟子,已经没人了。” 许寄眉头皱紧,周启还人品糟烂啊! “那么你……”许寄抬眸看着宋清斋年轻英俊而又刚毅的面孔,“怎么甘心替他打江山的?” 79为谁而战 “替他?”宋清斋一声冷嗤,“他也配!” 许寄微微睁大了眼眸,嘿!这话足够霸气!有霸总内味了。 宋清斋垂眸看着自己布满茧子的双手,“我自幼长于贫寒之家,人间惨剧见得多了。 “暴政苛政带给百姓的灾难是怎样的,战乱带给百姓的痛苦是怎样的,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我并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人,也说不出为天下而战这样的豪言壮语,最初参军只是不忍我的乡亲父老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参军之后,有了并肩作战共同出生入死的同袍,便知道,他们同我都一样。 “之后的每一次作战,是为了我的乡亲父老,也是为了同袍们的乡亲父老。 “再然后才是不忍无辜蒙难。 “不瞒你说,我不听皇命的时候多了。他这个人,不懂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偏还喜欢胡乱指挥。 “我都以‘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给搪塞过去了。 “事实证明,按我的指挥才能打胜仗。” 许寄忍不住笑了起来,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宋清斋摆摆手,又叹了口气:“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让周启这么祸害下去,他和功勋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江山,不是都被他坑了? 别人还顾及着君臣大义,不敢想别的,但他……周启不仁在先,就休怪他不义在后了。 不过这些事就没必要跟小姑娘说了。 许寄歪了歪脑袋,“你就没想过换个好一点的皇帝?” 宋清斋霍然抬眸,神色凝重,“是不是有谁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啊,”许寄撇撇嘴,“这种事还需要有人和我说?比方说,我的许园之中,有谁不能胜任某一职务,我是必定要换掉他的。 “放大到一个国家,一个人若是不能胜任君主之位,是不是也该让贤?” 宋清斋左右看看,肃然道:“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无所谓,可莫到外面说。” 许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瞧我,像不像傻子?” 宋清斋忍不住笑了,“你知道分寸就好。我恍惚听说温嬷嬷在给你筹备及笄礼?及笄是女孩子的大事,想好要什么礼物没?” 许寄摇头,“我不在乎这个。”她甚至不太把任何节日放在心上。 宋清斋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知道许寄真正的生日当然不是二月里,而是……那一日她没了母亲,没了家,不是什么美好的日子,所以从到自己身边之后,就没给她过过生日。 说起来也是自己粗心,那一日不可以,还可以换一日啊! 许寄打个哈欠,站起身来,“我乏了,先去睡了。” 宋清斋没问出她想要什么礼物,却也没放下这件事,仔细琢磨起来。 忽然发现,这姑娘好似什么都不缺,——就算缺什么她也能自己弄来。 哦,也不是,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出去走一走转一转,是自己拦着没让。 貌似这个心愿暂时无法达成。 不过,做人不能那么死板,换个方式达成也不是不不可能。 80有归属感 没几日,陈坚的任命书下来了,命他仍为容县县令,任期三年。 陈坚知道必定是许寄帮忙了,特意前来道谢,许寄摆摆手:“我哪有这个本事,是大将军王帮忙的。” “县主此言差矣,”陈坚坚持给许寄行了大礼,“若没有县主从中斡旋,大将军王又怎会留意下官? “下官非为仕途谢县主,乃为容县全县百姓谢县主! “有了县主的提点和支援,下官有把握三年内定然让全县再无饥馑!” “贵县这志向有点小啊,”许寄啧啧摇头,“最起码也要初现繁荣才行啊! “你且放开手脚去做事,有什么困难及时上报。” 陈坚恭敬领命。 许寄便不再逗留,和宋清斋一同离开了容县,也没回营地,而是直接回了许园。 远远看见紧闭的乌油黑大门,许寄心中竟然浮现了淡淡的归属感。 若没有散布周围探头探脑的暗探的话,她心情还能更好些。 宋清斋送她到了大门口,便停了下来,跟她说:“方才得到消息,许园周围窥伺的暗探比之前又多了不少,还曾有人试图强闯,都被阻止了。” 许寄点点头,邀请他入内。 宋清斋摆摆手,“罢了,天色不早,我就不去了,你累了这么久,该好好歇歇,我也回去处理一些事情。” 许寄眨眨眼,凑近他低声问:“是要筹备离京的事么?” “不,”宋清斋摇摇头,“离京的事暂时不急。” 他需要和京中老臣以及诸位皇子接触一下。 许寄便不多问,带着人回归许园。 远远听见周程乾大声呼唤:“寄寄……” 许寄充耳不闻。, 周程乾又改口:“许姑娘!宛城县主!” 宋清斋转头,看到周程乾换了一副平民的打扮,在几个宦官的簇拥下,正往这边跑来。 听他这般口无遮拦,便十分不悦,吩咐亲卫:“送他回宫,送交陛下手上。” 亲卫得令,轻而易举便取得了大皇子的护卫权,送着他回宫去也。 许寄耳根清净了,不用想也知道是宋清斋的功劳,扭头冲他笑了笑,“改日请你吃饭啊!” 许园冬小麦早已发芽,麦苗青青,众人正在忙着采摘水果。 许寄一路走着,听着前来迎接的郭顺一项项汇报,频频点头:“做得不错。” 因不见冯保,便问了一句。 郭顺回道:“被冯安公公叫走了,因咱们如今跟宫里来往不方便,所以耗时比较长。” 顿了顿,又补充:“冯安公公如今在宫里日子不太好过,已经找过冯保几次,想让他请县主给想想办法。” 许寄“呵”的一声冷笑,“他这是没捞够?当真是眼前有余忘缩手,身后无路想回头!” 郭顺连连点头,“县主说的是,只是似我们这等无根之人,实在是……” 许寄淡淡说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郭顺脸色有一瞬的尴尬,温嬷嬷赶忙给他使眼色,让他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这里许寄刚刚沐浴更衣完毕,正在享受温嬷嬷准备的美食,冯保就回来了,还带来一道懿旨:“皇后娘娘请县主过去一趟。” 81并非良善 刘皇后的存在感是比较低的。 刘国丈乃是前秦有名的大学问家,桃李满天下,如今朝中有不少官员都是他的门生。 但刘家家教极严,刘皇后性情内敛,谨守闺范,但她又是个耿直的,看不过眼了就要劝谏,导致和周启的关系平平。 刘国丈自然也是被当做吉祥物对待的,地位捧得高高的,实权没有半点。 刘国丈自请去修史,周启又怕他会给自己写上些不好的内容,也给拒绝了。 刘国丈何等聪明,如何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心灰意冷之下,称病在家,连门生故旧都不见。 饶是如此,周启也不甚放心,时常派人去问他最近有没有新作,有没有什么门生要举荐。 刘夫人进宫见了刘皇后一面,自此后刘氏阖族退回原籍,闭门不出。 刘皇后行事更加谨慎,便是规劝周启也极有分寸。 像是宫中举办宴会等事情,虽然都是她筹备的,但必定是以牛太后的名义举办。 内眷前来请安,她和和气气。 官眷进宫她都是打发到甘泉宫,从未单独宣召过谁。 对此,温嬷嬷是心知肚明的,因此便死死盯住了冯保:“当真?” 冯保扑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县主,求求您救救我师父吧!” 许寄面色微沉,眼眸眯起,淡淡说道:“是不是我久不发脾气,你们都当我好性儿了?” 冯保眼前立刻闪现她刚来冷宫时的一幕幕,吓得脸色惨白,整个人抖作一团,半天说不出话来。 温嬷嬷沉着脸道:“县主早就提醒过你师父让他趁早抽身,是他富贵迷了眼,说什么都不肯,如今出了事,倒想起县主了? “就算县主无所不能,又凭什么去救他?” “他……”冯保结结巴巴说道,“求县主看在我师父过去替县主做了不少事的份上……” “住口!”不等许寄说话,温嬷嬷便打断了他,“这也好意思说?你怎么不提他是为保命才替县主做事的! “县主让他得了多少好处?往兜里揣银子、在人前吆五喝六的时候,怎么没想想今天! “冯保,我可万万没想到,你能开这个口!” 冯保哑口无言,只是不断流泪。 许寄唇角微勾,“我可不是什么心肠慈悲的人,你当在我面前跪一跪,哭一哭,我便能伸手了?错打了你的算盘!” 她站起身,慢悠悠往自己房里走,“我乏了,去歇着。若是当真有人来传懿旨,就说我病得快要死了。” 温嬷嬷忙道:“县主不愿意去只说不愿意去,何苦来把死呀活呀的挂在嘴边,也该有个忌讳。” 急急跟上去伺候,并不理会伏地流泪的冯保。 郭顺慢慢走来,沉声道:“小冯公公,做人要知足。你这样,我们都很为难。” 谢庆大步过来,“有什么为难的?丢出去就是了!我们这里不要吃里扒外的东西!” 冯保猛然抬头,面露惊恐之色,目光不安地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 郭顺叹了口气,“小冯公公,算起来,我在宫里的时间比你长得多呢。”他那点小心思瞒得过谁! 82心头触动 冯保彻底在许园消失了。 许寄回房,温嬷嬷便简单跟她讲了刘皇后的事,感慨道:“其实刘皇后很会教孩子,她膝下的二皇子、九皇子、三公主互相友爱。 “九皇子和三公主年纪还小就不说了,二皇子老奴见过几次,真真是个出类拔萃的。 “难得的是,身份尊贵还体恤下情,知书识礼,比大皇子出挑多了。” 许寄转眸看她:“嬷嬷身在许园,怎会见到二皇子?” “唉,”温嬷嬷叹气,“老奴不是免不了回来么,甘泉宫那边就时常来人传唤。 “老奴不敢不去,偶尔会遇到二皇子去给太后请安。” 许寄眉头微皱:“这么说,其他人也时常被召见?” “是,”温嬷嬷忙解释,“县主放心,大伙儿心里都有数,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说过。”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笑,“可不是么,除了跟着县主能吃饱穿暖,大伙儿还知道什么!” 许寄心头却是微微一沉。 她虽并不在意区区一个冷宫,但这种被人窥视,被人渗透的感觉却很不好。 打发了温嬷嬷,她拿出了自己的合成皿。 合成皿已经再次升级,此时是个精致的首饰盒模样,但并不奢华。 而功能方面,除了可以用两样简单材料合成稍高等级的物品之外,复制品还可以根据主人的指令原样复制或者品质提升。 升级礼包固定成两种,一种是种子,一种可以许愿。 许愿物也不再随机出现,而是会心想事成。 许寄在许园种了二亩葵花,收获了不少葵花籽,所以就利用手边的材料合成了一套榨油器皿。 看起来和这个时代榨油作坊所用的差不多,但实际上不光操作简单,而且出油率也更高。 得到第一桶油之后,许寄便让温嬷嬷给做了一餐油炸食品,好好过了回瘾。 之后,又悄悄复制了不少葵花籽,收入随身空间中,成品油也复制了一些,预备随时取用。 当她分享给宋清斋的时候,宋清斋眼睛都在放光。 军营之中为什么大家总是面黄肌瘦?因为食物缺少油水啊! 若是能大量种植这个葵花籽…… 许寄微笑许诺:“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的军队实现用油自由!” 宋清斋激动之下伸手将她抱住原地转了个圈,转完之后才发现失态,脸上的笑容便尴尬地僵住了。 许寄也没料到他会有这个举动,加之对他也没什么防备之心,所以也是直等他把自己放下才回过神来。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宋清斋才耳根微红地道:“那个,我还有点事,先……先走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般的背影,许寄觉得有些好笑,但心尖儿仿佛被一根柔软的羽毛拂过,酥酥的,痒痒的,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原本她还想问问宋清斋重返边关的事准备的怎样了,闹了这么一出,自然也没问成。 不过宋清斋并不是那心思特别细腻的人,到了晚间就自己把这件事淡化了。 来寻许寄确定各种计划。 许寄也便问起了回边关的事。 宋清斋冷笑道:“如今边疆并不稳固,北胡那边蠢蠢欲动。他们那边土地贫瘠,过冬通常叫做熬冬,天气极寒,又没吃的,过个冬能损失不少人口。” 83严格保密 许寄认真记录了他所说的土地情况,分析道:“照你这么说,边关的土地跟北胡那边差别也不会太大,物产是非常少了?” “倒也不尽然,”宋清斋摇摇头,“因为有高山阻隔,其实两边的差别还是不小的,不然也不会被觊觎了。 “只是因为连年征战,边地人口不丰,北胡又不是肯停下来耕种的,所以田地荒芜无人耕种。” 许寄点点头,做到心中有数。 宋清斋和她确定要运送的粮种数量,和运送方式,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免得周启那边叽叽歪歪。 “宛县如今收获的粮食不少,只做粮种的话,供给自己和支应周边几个县的需求只能说勉强够用。” 宋清斋微微蹙眉,如今有了许寄这样的能人,又有了合理的耕种计划,却没有最关键的粮种,岂不是要让巧妇为无米之炊? 许寄望着他,慢慢说道:“我如果说我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给你筹备足够的粮种,你能不问出处么?” “当真?”宋清斋猛然抬起头来,眼眸微微睁大,神情有些激动,“我可以只要结果!” 许寄颔首,“那你便在秘密之处修建一个粮仓,然后让我过去熟悉一下,我保证过段时间,不光能给你筹措足够的粮种,还能给你备好部分军粮。” “好!”宋清斋毅然道,“此事会严格保密!但凡有一丝消息走漏,你随时可以要我的脑袋!” 许寄眨眨眼,“这件事,值得你以性命作保?” “值得,”宋清斋郑重道,“因为你救的是边关五十万大军,三十万边民的性命! “跟他们比起来,我宋清斋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许寄莫名感动,冲口而出:“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我若不能帮你把边关变成第二个许园,我许寄宁可老死在那里!” 宋清斋瞬间红了眼眶,别过头去平缓了一下心绪,转回头来认真说道:“阿琦,不需要你这样发重誓。你只要尽力去做就好。” 许寄神色淡定,语气却十分笃定:“我向来说到做到。” 宋清斋眼神微微一闪,眼前这少女和印象中的阿琦当真判若两人。随即心头一痛,若不是自己粗心大意,也不至于让她吃那么多苦。 苦难总会令人脱胎换骨,或者变得更好,或者变得更糟。 从此后要对她加倍的好才行,但凡再让她受丁点委屈,自己也不配为人了。 他嘴上没说什么,回头却让藏锋专门拨了两个人暗中保护许寄,并特意吩咐,不许他们窥探,只要保证许寄安全即可,除非许寄遇到危险,否则凡事也不需要和他通报。 并且让藏锋留意选拔女暗卫,方便将来许寄使用。 藏锋提醒:“王爷,何不请县主帮忙种一下药材?”军中紧缺的岂止粮食,药品更是时时短缺。 很多将士都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伤残之后无药可用。 宋清斋立刻摇头:“种地和种药材岂能同日而语?阿琦做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84筹备药材 也是。 吕军医父女医术高超还不怎么会种药材呢,何况县主这样不通医术的。 吕军医父女向来对药材的要求极高,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岂不带累了县主? 想到这一节,藏锋便把之前的想法丢开了。 倒是许寄也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她看到了宋清斋手背上也有累累伤疤。 不免追问:“你们军中是不是缺医少药?” “医者倒是不缺,”宋清斋道,“我们军中有位吕军医,出身医药世家,医术高超。 “吕军医投军的时候还带了几个徒弟,各自都有学徒。 “吕军医的女儿医术也十分了得,正好女军那边用得上。 “倒是药材时常紧缺,”说到这里宋清斋神色哀伤,“很多时候,将士们受了轻伤都不用药,先紧着伤重者医治,饶是如此,还是不够。” 许寄试探着问吕军医师徒的医术高超到了何等水准。 宋清斋提了几个案例,原来吕军医等人截肢手术做得相当出色,术后护理极为专业。 他们外伤缝合术也十分精湛,能够让术后疤痕最小化。 战场清创迅速,急救方面堪称一绝。 只可惜,药物接续不上,否则他们能挽救更多人命。战斗减员的情况也不会那么惨烈。 许寄点点头:“那你们这次回来没有采买药材?” “有,”宋清斋叹了口气,“只是数量不多。一开始采买还算顺利,但上头那人知道了之后,便百般阻挠,导致后续不利。” “可以给我看看你们都买了哪些药材吗?”许寄似是好奇。 宋清斋不疑有他,很爽快答应:“待回去之后就带你去看,不过已经有一些陆续送到边关了,留下的不多。” 许寄追问:“各个种类都有吧?” “都有,”宋清斋因为特别关注这件事,因此十分了解,“因为吕军医要求比较高,每样药材都给了样品,生怕我们买错了。” 这就好,许寄放了心,只要有样本,她就能保证复制出来的药材品质更好。 闲谈之时,宋清斋还跟她提到了开武科的事,“圣旨已经颁布各地,来年春天开第一场武科。” 许寄倒是对历史上类似的事情略有耳闻,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好奇周启还能想到这么个主意,“若是当真能选拔一些可用人才,倒也不错。” 她这么想是出于长久考虑,毕竟大衍初建国,用人的缺口极大。 宋清斋冷笑道:“他若是出于大局考虑,倒的确值得称赞,但是……” 许寄很快明白过来:“他是为了制衡你。” 宋清斋叹了口气,一个国家若是把大部分精力用在内斗上,怎么繁荣昌盛得起来! 许寄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我猜来参加考试的一定都是关系户!这也好办,你找人去砸个场子不就好了?让他白日梦一场空!” 宋清斋摇头,“我懒得理他,有那时间做点什么不行!” “非也非也,”许寄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若不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等他长成参天大树,再想对付就难了。” 85直男行为 宋清斋颇不解。 许寄耐心解释:“不是有句话叫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稳固的长堤往往毁在不起眼的小蚂蚁身上。 “因为人们对于这种脆弱的东西往往不看在眼里,等酿成大祸的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还是说,你秉持着君子之风,不屑于用一些非常手段?” 宋清斋失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哪一点像正人君子?” 许寄有点蒙,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否定自己人品的。 宋清斋摇摇头,“我自是不屑于做他做的那些事。但我也并不排斥对非常之人用非常手段。 “偷袭、栽赃什么的,我也没少干。” 许寄忍不住笑了,冲他伸了个大拇指,“做人就应该这样灵活机变。那么说回武科上,你真不打算做点什么?” 宋清斋略一思忖:“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我找人商量一下,看看该如何行事。” 并邀请许寄列席。 许寄直接拒绝了,“我只是出于道义提醒一下,毕竟你帮了我不少忙,我怎么也该有所回馈。” 这话听在耳朵里让人很不舒服,宋清斋皱皱眉,道:“你我之间需要这样见外?我以为……”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起,索性叹了口气,“罢了,慢慢来吧。” 小姑娘受了那么多委屈,对人有戒备是正常的,自己往后待她更好些也就是了。 正说着,亲兵张甲进来回禀:“王爷,您让准备的衣料首饰都送来了,小还挑了两个裁缝。” 许寄以为和自己无关,就要起身告辞。 宋清斋忙拦住她:“都是给你准备的,你许园里本不缺这些,但……总归是我的一点心意。 “布料我让人挑的结实的,边关风沙大,这些比较实用。你看看如何让人裁剪。 “首饰也不多,我见你平时也不怎么喜欢打扮,就没多做准备。” 许寄在心里暗暗翻白眼,这也太直男了吧! 不过等她真见到了实物,忍不住多看了宋清斋几眼。 因为那些布料除了他说的结实耐磨的,还有不少精致的,颜色从素雅到张扬,都很用心,既不素到令时人皱眉,也不张扬到令卫道士不齿。 至于首饰,简单的都适合日常佩戴,而且看着不起眼,其实款式和做工都非常精致,还有几盒成套的,适合这个年龄段的贵重首饰。 许寄不由冲宋清斋挑了挑眉。 宋清斋道:“我让人清了清府库,能熔的金银都已经熔了,此地买不到粮食和铁器等物,等离了这里再买。 “大部分布料都卖了,我让人挑了些合用的留下,你闲了在家也可以用到。” 许寄微微一笑,直男也有细心的一面。 温嬷嬷闻讯赶了来,把裁缝打发了,“我们针线上有人专门给县主做衣裳,知道县主的喜好。” 宋清斋点头应下,让她把布料和首饰都带走,又叮嘱许寄:“有什么需要只管提,这些衣裳首饰就不要带回京里去了,做好之后我直接让人过来拉走。” 86潜移默化 容县的事情解决之后,许寄又去其他县转了转。 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宋清斋陪同前往。 农事局的人做事一向都非常稳妥,这一次也不例外,各县的耕种情况都非常好,前来帮忙的宛县农人都受到了热情款待,彼此十分相得。 顺利收尾之后,陆陆续续都返回了宛县。 许寄悄悄在灌溉水渠之中洒了稀释过的浓缩肥料和消毒液,又和本县县令做了沟通,才离开。 如此一来,等他们回到宛县的时候,便已经到了腊月中旬,快过年了。 宋清斋怕引起她不好的回忆,便没邀请她回王府过年,反而自己时常带人送年货过来。 这位王爷也实在,实话实说:“这些东西,都是京中各处孝敬我的,又带不走,你来给大家分了吧。” 许寄看看,都是京中土产,自己这里并不稀罕这些,便道:“你给自己人分了吧。” “已经分过了,”宋清斋直来直去,“也有人送金银,我本意是要收了的,但身边的谋士说这样做对长久来说不利,便没收。” 许寄好气又好笑,“你这么说话,就不怕我不高兴?挑剩下的才给我?” “不是挑剩下的,”宋清斋忙道,“这都是先挑出来的好的。” 他也料定许寄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许寄果真没再说别的,收下东西,邀请他一同过年。 “你们可以住在谢庆他们那边,”许寄道,“房子有的是,只需要简单收拾一下就能入住。” 宋清斋点头应下,他也不想应酬登门的文武官员,更不想回应皇族那些试探,难得有个安静所在。 安顿好了,又跟许寄说:“我打算给我父母送一些年货过去,但我这边弄不到好东西,能不能请你帮忙代办?” 许寄心头一动,“你和宋家人关系很好?” 想到宋家人,宋清斋眼中涌现脉脉温情,“是啊,很好。我宋家爹娘待我有如亲生,兄长姐姐们也都对我百般照顾。 “在周家失去的,我都在宋家得到了。因此并不觉得人生有什么缺憾。 “只是这世道败坏成这样,宋家的生活一直都很清苦。 “早几年我就想把他们接过来,但他们总说太后健在,两厢见面难免尴尬,还是不来为好。 “我给他们送钱财布帛,他们也都不收。如今还同以往一般清贫。” 许寄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帮忙准备粮种?” “是,”宋清斋应道,“最好再仔细教给他们如何耕种。” 许寄补充道:“若是可以的话,再给配齐了各式各样的农具,对吧?” 宋清斋老实不客气地承认。 许寄气乐了:“你倒是不见外。” 宋清斋反问:“我是外人么?” 许寄哑口无言,半晌道:“好吧,你不是外人。” 宋清斋轻笑:“你也不要总和我见外才是。” 这期间,牛太后又曾几次召见宋清斋和许寄,每一次宋清斋都做全权代表,并不让许寄去甘泉宫。 许寄笑道:“其实,我在太后跟前,吃不了亏。” 宋清斋淡淡说道:“我却知道,你不想应酬她。” 87心火旺盛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惊得鱼儿跃出水面。 许寄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不受控制。 的确如此,她不惧牛太后,却也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人身上。 她本以为宋清斋是个妥妥的钢铁直男,不会想到这些,没想到…… 其实何止牛太后,便是宫中妃嫔,乃至朝中大臣官眷都想邀请许寄参加宴会。 宋清斋替她全都挡掉了,且十分自然。 畏于他如今的威势,倒也无人敢勉强。 宋清斋一入了许园,前去拜会他的人也不得其门而入,倒是得了难得的清净。 今年有宋清斋的人帮忙,年前的布置更加得心应手。 薛倩雅带着针线上的巧手娘子们,用彩纸和平日收集起来的边角料,做出色彩鲜艳的花朵。 另外,营造局还扎了各式各样的彩灯。 待到腊月二十八,这些花朵和彩灯便都各就各位,营造出充满生机而又热闹的节日氛围。 周启的人在暗中窥探,看到宋清斋的人进进出出,脸上带着喜气,身体似乎也越来越强壮了。 他们每次出入都是大包小裹的,可到底携带了什么,却无法探知。 周启得讯肺都要气炸了,当场便砸了御书房的好几样摆件,怒吼道:“他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朕几次宣召他们都不来,好容易来了一个,又给朕摆脸子! “朕看他这是要造反了!” “陛下息怒,”礼部尚书章廉和鸿胪寺少卿江宇忙跪地规劝,“‘造反’一说言之尚早,陛下莫要……” “莫要怎样?”周启须眉皆炸,目中怒火熊熊,“莫要逼反了他是不是?” “臣绝无此意!”两位大臣赶忙以头触地,“陛下恕罪!” 此时门外有个太监颤着声儿启奏:“陛下,景安宫的李婕妤请见,给您送来了冰镇雪耳莲子羹。” 周启刚要发作,又觉得有些口渴烦躁,正好吃些冷的能舒服些,便道:“让她进来!” 李婕妤容貌秀美,只是出身不高,导致位分一直上不去。 她见周启脸色不好,地上还跪着两位大臣,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进都进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亲手捧了雪耳莲子羹给周启,柔声道:“妾晓得陛下这两日心火旺,虽冬日不该用冰,少少吃一些,降降火气也是使得的。” 周启死死盯着她,沉声问道:“你如何知道朕心火盛?” “陛下,”李婕妤抬手指了指自嘴角边,“您这里都带着呢。” 周启这才低头吃汤,一口冰冰凉凉的下去,心里果真舒服了不少。 一盏雪耳莲子羹吃完,周启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抬手将空盏递出去,顺口问道:“若是你宫里得力之人起了歪心思,你该如何处置?” 李婕妤一颗心砰砰直跳,努力使自己神态声音都自然,道:“陛下,妾宫苑虽小,琐事却多,那得力之人怕是一时半刻不能随意处置。 “那便先稳住他,一方面要捉他错处,另一方也要尽力提拔忠心之人,慢慢熟悉事体,才好将来处置了罪人,及早做事。” 88消息灵通 一番话暗合了周启的心事,他脸上露出些微笑容,“李婕妤,朕记得你擅长厨艺?” “不敢说擅长,”李婕妤忙恭敬说道,“只是妾无甚事做,又不大识字,便喜欢钻研厨艺。” 周启点点头,“不识字好,少生些歪心思。朕记得你了,你在婕妤位上时日也不短了,这便升你做昭仪吧。” 李婕妤忙谢恩。 周启一时高兴又赐了“顺”字作封号。 新鲜出炉的顺昭仪欢欢喜喜谢恩,带着空碗告退。 待到出了御书房,她给执事太监塞了个大大的红封,然后跟他打听:“我刚来的时候见陛下气色不正,是为什么生气?” 执事太监先恭维了她一番,又说她运气好,左右看看都是自己人,才靠近顺昭仪小声说道:“还不是因为大将军王? “大将军王目无君主,时常不应召,有些时候还会出言顶撞陛下。 “偏生,如今到处都在打仗,实在离不开大将军王,陛下左右为难,是以心情不佳。 “不过昭仪娘娘走时运,把陛下哄高兴了……” 他再说别的,顺昭仪都没心思再听了,敷衍了一阵,告辞离开。 回到自己的景安宫仔细琢磨了一阵,终是下定了决心,取过纸笔写了一封字柬,招手叫过自己的心腹宫女,附耳说了几句话。 宫女领命而去,顺昭仪这才张罗赏赐之事。 许园虽然从皇宫独立出去了,但和宫中的来往从未断过,皇宫想要得到许园的消息不太容易,但许园想要得到皇宫的消息就太简单了。 因此顺昭仪获封不过半个时辰,那封字柬便到了许寄面前。 温嬷嬷正色道:“先前县主不大管这些,再说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所以就一直没和县主说过。 “但这一次事关重大,便不能瞒着您了。” 她顺便说了一下顺昭仪的出身:“是个苦命人,还是个遗腹子,她母亲原是先秦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皇后心地慈善,让大宫女进宫养胎生产,后来便一直养在宫里。 “长到六岁的时候,大宫女也没了。这丫头便跟着老奴一起长大。 “后来宫中大乱,彼此失散,再得到她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被当今皇帝收了。” 其实顺昭仪是看不上周启的,但她有个女儿,哪怕仅仅为了女儿也要努力往上爬。 可她也知道,养母如今托庇于宛城县主,宛城县主又是大将军王照顾着的,若是大将军王有个闪失,养母怕是前途难料,这才悄悄送了信出来。 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温嬷嬷会直接把字柬交给许寄。 许寄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虽然早就料到周启会密谋对付宋清斋,但底下人的这份心不能不领。 稍后她找到宋清斋给他看了这张字柬。 宋清斋微微冷笑:“他们密谋的也无非是选拔武科可用之人罢了。先前你提醒过我之后,我这边就已经做好应对了。放心吧。” 许寄暗暗翻了个白眼,她根本就没担心好吧? 89除夕夜宴 很快就到了除夕夜,宫里赐宴。 但许寄和宋清斋都托病没去,只让人送去了两份礼物。 宋清斋送的是早些年先帝赏赐给他的万里江山图,许寄送的是成熟的五谷,两人祝愿大衍江山永固,五谷丰登。 嗯,但其实这两份礼物是郭顺和藏锋帮忙商量打理的,两位正主儿根本就不知情。 大喜的日子,周启也不想给自己寻晦气,宋清斋不来他还少生些气,只赐了一桌御宴,勉励了几句也就罢了。 太后那边本不欲理会许寄,但刘皇后早已准备好了赏赐,她也便顺水推舟了。 刘皇后私下找到二皇子周程昱,让他与赏赐御宴的人一同走一遭,“你宋皇叔乃是国之柱石,你父皇做的那些……委实过分了。” 既想用人家还要打压人家,这不自相矛盾么。 刘皇后叹息:“我们母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微末之事了。 “原本你大皇兄出面更好些,但母后怕他出面适得其反。” 周程昱犹豫了一下,“那么儿臣邀请大皇兄同往?” “不不不,”刘皇后忙劝阻,“如今你宋皇叔在宛城县主的许园之中,你大皇兄之前行事荒唐,怕弄巧成拙。” 周程昱领命,去跟周启讨旨,周启斜着眼睛看他,冷笑道:“你以为他能成为你的助力?朕告诉你,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周程昱脸涨得通红,知道父皇是误会了,忙伏地请罪:“儿臣并无他意,只是想代表父皇向宋皇叔表示恩遇。 “如今,儿臣不去就是,还请父皇息怒。” 周程乾也在左近,闻言忙起身道:“父皇,二弟所言极是,今日除夕,所有宗亲全都列席,只有宋皇叔因病不能前来。 “他于社稷有功,只一桌御宴的确不足显示父皇对他的恩宠。 “何况还有宛城县主对京畿诸县民生有功。” 几个县的县令并不敢隐瞒,替许寄请功的奏章早就呈上来了,但周启视而不见。 周启沉吟片刻,含笑对周程乾道:“难为你虑事周到,那你便替朕走一遭。” 垂眸看了看伏地的二皇子,勉强道:“你陪你大皇兄一同去吧,切莫惹事,凡事多听你大皇兄的。” 周程昱忙领旨谢恩,起身走在周程昱身后。 待出了大殿,周程乾笑道:“二弟,父皇因为爱重你才对你颇为严厉,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周程昱赶忙摆手:“岂敢岂敢,臣弟只有感恩。” 周程乾点点头,“说起来我还要谢你。我数次想去冷宫那边,奈何一直没有名目,难得你帮忙想了这么个名正言顺的名头。” 说着抬手在周程昱肩头拍了拍,“愚兄还有些事要处理,御宴和赏赐这边你多看着些。” 说罢兴冲冲回寝殿,打点送给许寄的礼物。 周程昱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微微蹙眉,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 两位皇子抵达许园大门的时候,许寄和宋清斋正带着人在议事大厅开联欢会。 有了头一年的经验,这一次的联欢会趣味性和格调都很高。 90死缠烂打 暖融融的灯光照耀下,许寄那张原本总是带着几分疏冷的面孔也有了暖意。 甚至,大多数情况下,她嘴角都是含笑的。 宋清斋留意着她这边的情况,不让人给她吃酒,见她神态舒展,一派轻松疏懒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 他还让人清唱了一首边塞民谣,阔达豪迈,十分有地域特色。 郭顺一直等着新一轮的敬酒结束后,才上前跟许寄回禀:“县主,大皇子二皇子奉旨前来赐宴,听说原本是去大将军王府的,听说大将军王也在此处,便急急赶来了。” 许寄听不得“大皇子”三个字,蹙眉道:“就说我病着,不方便见客,打发他们走就是了。” 郭顺迟疑一瞬,“这……不太合适吧?” 再怎么说,他们都是大衍的臣民,这样明目张胆在天子卧榻之侧不给皇子面子,真的好吗? 宋清斋转动手中的酒杯,淡淡说道:“既然来了,那便请吧。” 郭顺应了一声,给温嬷嬷使了个眼色,扬手打手势,大厅里的各种节目便都退了下去,除了各大小管事,其余人等也都各自端着自己的份例回住处。 许寄觉得十分扫兴,推案而起,“我懒怠见他们,交给大哥了。” 说着懒洋洋抬脚。 宋清斋叮嘱她穿好披风,“适才听闻起风了。” 许寄应了一声,在薛倩雅的陪同下先行离开。 不多时,周程乾兄弟二人来到宋清斋面前,周程乾伸着脖子东张西望,没看到许寄,脸上便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周程昱则恭恭敬敬给宋清斋行礼,表达了来意,让人把御宴送上。 宋清斋敷衍了几句,便要打发他们回去。 周程乾怎么都忍不住,问道:“请问宋皇叔,宛城县主怎的不见?” “天色已晚,她回去歇着了,很奇怪?”宋清斋神色冷淡,“别问我她住在何处。 “偌大的许园,做到内外有别很难么?我有事找她会命人去请,她有事找我也会如此。” 周程乾眼珠转了转,“那么,让人去请她出来一下,不可以吗?侄儿这里有些东西想给她。” 周程昱见宋清斋脸色不好看,忙悄悄扯了扯周程乾的袖子。 周程乾只做不知,固执己见。 宋清斋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淡淡说道:“若是你想送,她想要,又是当着长辈的面,自然无可指摘。 “但,别忘了,她对你的示好一直都是拒绝的。你这样做,和骚扰有何区别?” 周程乾,忽然跪了下去,“宋皇叔,侄儿是真心喜欢寄……宛城县主的。先前是我不对。 “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侄儿知错必改,皇叔和宛城县主是不是也该给我个机会? “我保证,我会一心一意待她,但凡我对她有半点不好,甘愿承受皇叔怒火!” 宋清斋冷冷看着他,半晌都没说话。 但他身上的威压却无形散发出来,周程昱脸色也变了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周程乾额头冒汗,觉得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91比作恶霸 宋清斋慢慢说道:“你见过恶霸强抢民女么?” 周程乾懵了,半晌才回答:“不……不曾。” 宋清斋冷笑一声,“恶霸若是瞧上哪个民女,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是一定要把人弄到手的。 “他把民女的拒绝和反抗,当做是欲拒还迎,他也认为自己能给民女更好的生活。 “殊不知,违背人家的意愿就是欺凌。 “遭遇反抗之后他还会用非常手段逼迫人家就范,很可能令人家家破人亡。 “这样的恶霸,本王见到一律格杀不论。 “你对照你的行为,与民间的恶霸有何区别!” 周程乾额上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落下来,极力分辩:“不……皇叔,我不曾勉强过她……” “不曾?”宋清斋微微往前探身,眯起眼睛,冷冷问道,“她明确表示不要你的东西,不接受你的好意,你还固执己见,这不算勉强? “不是因为你,太后又何至于将她打个死去活来丢进冷宫,又几次三番想要置她于死地? “你可知一个人性情大变,是经历了怎样的苦难造成的? “你该知道,当初阿琦的性情有多温软! “你给她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如今还来口口声声示爱,易地而处,若是你,你会接受吗?” 周程乾大汗淋漓,脑袋底下都积了一滩水。 宋清斋直起身,“我昔日受阿琦母亲救命之恩,蒙她托孤,本该护阿琦无忧无虑长大。 “事到如今,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以断不会让她再受一分一毫的委屈!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你敢再犯,别怪我不念叔侄之情!” 周程乾心头酸涩,眼圈红了,声音哽咽道:“皇叔,皇祖母要做什么,岂是我做孙儿的能左右的?我……我当日是有苦衷的……” 宋清斋嗤笑道:“你昨日不能左右你皇祖母的意思,今日也不能,难道来日便能了?” 周程乾语塞,但还是哀求道:“皇叔,侄儿恳请您让我见宛城县主一面……” “她该说的话都说过了,”宋清斋无情拒绝,“难道之前没说清楚?” 周程乾沉默片刻,把心一横,抬起头来,“皇叔,外面传言,宛城县主其实是您的禁脔,您可认?” 宋清斋登时脸色铁青,一双凤目几乎喷火:“何人这般心思龌龊!” 周程乾慢慢直起腰,咬了咬嘴唇,抬袖擦擦脸上的汗水,“皇叔,您一直把宛城县主养在府中,外面早有传言,她是您内定的王妃。 “但此事从未经过皇祖母首肯。您自己也不曾承认过。 “您为她讨了冷宫,又不许人进入,如今干脆自己搬了进来,这不是把她当做禁脔是什么? “皇叔便没想过悠悠众口么?” 周程昱脸色大变,赶忙补救:“皇叔,大皇兄他……一时发了昏,口不择言,还请您不要介怀。” 又伸手去拉周程乾:“大皇兄,我们该回去交旨了。” 周程乾肩膀一晃,甩脱了他,目光灼灼盯着宋清斋,“皇叔,您就没什么想说的?” 92略有所见 宋清斋气极反笑,目光冰冷,“便是有想说的,又为什么跟你说?” 周程乾好容易聚积起来的气势,一下子消散无踪,他从宋清斋眼中看到了明确的杀意! 周程昱忙在周程乾身边跪了下来,“皇叔息怒,再给大皇兄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宋清斋慢慢把目光转到他身上,眸中依旧没有半点暖意,“以你所见,民间强抢民女的恶霸该如何处置?被他破坏的家庭该如何弥补? “况且流言蜚语不是刀剑,却也能杀人于无形!” 周程昱十分为难,但在宋清斋的威严逼视下,又不敢不答,吞吞吐吐道:“依侄儿之见,首先要完善律法,对此类行为严惩不贷。 “其次选官要格外严格,确保所有官员都能克己奉公,勤政爱民,朝廷要明文奖惩办法。 “第三,要鼓励百姓勇于维护自己,遭遇欺凌要及时求告官府。 “不论官民,都应明白载舟覆舟的道理。 “第四,要推行教化,开化民智,只要百姓不再愚昧,便会生出更多勇气。” 宋清斋面色稍稍缓和了些,鼓励道:“说下去。” 周程昱偷偷看了看周程乾,吞了口唾沫,才继续往下说:“侄儿之前所说,都是基于长远考虑。 “当下……若是侄儿遇到恶霸行凶,也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世上之事,都讲究你情我愿。譬如行商,若不彼此情愿,便是强买强卖。 “世上道路万万千,此路不通可以另择他途。 “譬如恶霸,若当真出于真心,便可努力让对方女子看到自己的真心,以期打动。 “若百般努力,仍不能令对方动心,便是彼此无缘,可以休矣。” 宋清斋冷笑道:“恶霸之所以被称为恶霸,便是因为他仗势欺人,不讲道理。” 周程昱小心翼翼地道:“方才皇叔将大皇兄比作恶霸,侄儿不敢苟同。 “大皇兄只是执拗了一些,但也可看出对宛城县主一片痴情。 “所以,侄儿恳请皇叔和大皇兄各让一步,大皇兄从此后努力向宛城县主证明自己有可取之处。 “皇叔也不要计较大皇兄冲动之下的冒犯。 “若是大皇兄竭尽所能,还不能打动宛城县主,大皇兄便就此丢开手,如何?” 周程乾委屈:“我都见不到她,如何向她示好?” “大皇兄,”周程昱无奈地道,“你之前也曾不断向县主示好,县主已经明确拒绝了,那便说明此路不通。 “你便该换一条路走。” 周程乾立刻追问:“怎么换?” 周程昱扶额,“大皇兄,你要想想为什么县主拒绝你,才好对症下药。 “另外,不管外面有多少不利于县主和皇叔的传言,作为你我,都不能信。” 宋皇叔若是当真想娶宛城县主,别说太后了,便是父皇也无力阻止,人家有必要偷偷摸摸? 再说,宛城县主性子刚强,也不是肯苟且的。 人品过硬的两人,怎会做出那等不堪之事? 周程乾咂摸半天,才跟宋清斋道歉:“皇叔,先前是侄儿发了昏,不知说了什么胡话,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93燃放烟花 打发走了周程乾周程昱,宋清斋的心情也不大好,自己平复了半晌,问道:“什么时辰了?” 身边伺候的人回答:“再有一刻钟便交子时了。” 放眼一看,温嬷嬷还在角落里站着,便招手叫她过来:“你们去年怎么过的?年夜饭是留在子时的么?” “是,”温嬷嬷低眉顺眼回答,“去年大家一起热闹了一番,吃了年夜饭,给县主拜了年,领了赏才散。” 宋清斋点点头,“今年有烟花,我让人准备着,你去请县主过来,看了烟花好吃年夜饭。” 正说着,外面已经渐次热闹起来,皇宫那边硕大的烟花已经在夜空绽放。 宋清斋吩咐人准备好了红包等物,迈步出来,便看到许寄已经在一株梅树下仰头看天。 她披了一件大红的斗篷,斗篷上镶着雪白的狐狸毛,风中漾起水波一样的纹路。 衬着一张素净的脸小巧而又生动。 再有四处的彩灯、花朵,明明灭灭的烟花光亮,透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许寄转过脸来,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双杏眼清澈灵动。 宋清斋觉得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周遭的鞭炮声,手微微有些颤抖,用力握了握拳,才迈步走过去,问:“冷不冷?” “还好,”许寄抬手指了指天上,“其实我有留意,去年今日皇宫里没这么热闹。他们忙前忙后,倒便宜了咱们看现成的热闹。” 宋清斋站在她身侧,替她挡住了夜风,倒背双手也扬起头来,“其实我也让人准备了。” “是么,”许寄来了兴趣,“那我能不能亲自试试?”她那个时代,烟花早已成了古董,人们只能通过电子影像进行想象。 宋清斋便指了指一旁的空地,那边早已摆妥了,好几个小太监手里都擎着点燃的香,等候命令。 许寄迈步过去,从一个小太监手里拿过一支香,问明了怎么用,小心翼翼走向一个做成四方桶的烟花,点燃了引线。 随着哧哧声响,火苗迅速沿着引线向中央窜去。 许寄往后挪了挪,眼瞅着火光大亮,一簇明亮的火球从四方桶里直窜上夜空,陡然炸裂开来,星星点点的火花四处飞溅,凌空爆开,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的烟花。 许寄睁大了眼睛,虽然知道原理很简单,但是能看到这样骤然绚烂了漆黑夜空的烟花,还是让人心旌神摇。 宋清斋在一旁静静看着,那姑娘眼中的光华比烟花还要璀璨。 也是在这时,才能在她身上看到一丝属于这个年纪少女的天真。 点了第一个,许寄又在旁人的怂恿下,去点第二个。 烟花筒形状不同,炸出来的姿态也各不相同。 因此,许寄兴致勃勃。 不过,烟花放多了,硝烟味还是很呛人的,宋清斋上前阻止:“差不多就可以了。” 许寄把香头交给小太监,几个人一拥而上,把剩下的烟花都点了。 许园的夜空并不比皇宫那边寂寞。 温嬷嬷赶着上前帮许寄把头上身上的碎屑烟尘掸了掸,请着她回屋坐。 94辞旧迎新 许寄坚持看着所有烟花都放完了,等宋清斋着人检查过没有哑炮,并且迅速清理了场地,才和他一同回议事厅。 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已经摆好了。 温嬷嬷大展身手,今年的年夜饭尤胜去年,着实令宋清斋极其部属大吃了一惊。 温嬷嬷偏还笑着解释:“食材都是我们许园里自己产的,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山珍海味。 “不过老奴喜欢尝试,所以花样翻新比较多。” 有人咋舌:“若是再有山珍海味,那还了得!” 为了表示团圆,议事厅里摆的都是大圆桌,只分男女不分高下,大家团团围坐。 只有宋清斋和许寄单独坐了一桌,但也是个小圆桌。 原本是要许寄来说新年贺词的,但有宋清斋在场,许寄便让给了他。 宋清斋沉吟片刻道:“饮水思源,今日的欢庆一堂来之不易,大家不要忘了因谁而得。 “本王最不喜欢背叛,在我军中,一旦发现叛军,必然斩杀示众。 “今日辞旧迎新,不该说这些血腥之事,只要你们安守本分,这些便听听作罢。” 众人都有些紧张。 议事厅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郭顺忙站起身来,手中举起一杯酒:“我等岂敢忘恩!来来来,我们敬大将军王和县主一杯,感谢王爷和县主的庇佑!” 许园众人全都站了起来,双手举杯,神色恭肃。 宋清斋的部属见状也纷纷站起。 宋清斋伸手往下压了压,“都坐下,不必如此。你们县主不能饮酒,本王一体代劳。” 说罢饮了自己杯中酒,拿过许寄面前那一杯也一饮而尽。 许寄想抢,却没人家手快,不由气闷,嘟囔道:“一杯甜酒罢了,也不让喝!” 宋清斋低声道:“女孩子家,还是要少吃酒,容易吃亏。” 许寄翻了个白眼,就凭她的神力,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能吃什么亏! 众人也都饮了酒,重新落座。 眼见得宋清斋和许寄先举了筷,才开始吃喝。 觥筹交错间,气氛渐渐回复热闹。 一时吃毕,残席撤下,众人换了新衣裳,过来给许寄和宋清斋拜年。 许寄跟宋清斋解释:“这是我定下的规矩,今晚闹了这么一通,明儿早上就不要早起拜年了,何必弄得那么累。” 宋清斋颔首,命人把装着红包的笸箩端来,道:“之前我不在,倒也罢了,如今我在这里,这份赏钱,便合该我来出。” 许寄不和他争,道:“那我准备好的那些就给了你的人吧。” 宋清斋微微蹙眉,非要和他分得这么清?但也没拒绝。 大家拜了年,拿了红包,欢欢喜喜散去。 眼见得议事厅重新收拾齐整,许寄也有些疲乏,跟宋清斋告辞,要回去歇着,宋清斋唤住她,“你的新年礼物还没收。” 许寄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昨日宋清斋让人送来的时新样式的衣裳首饰就是新年礼物了。 宋清斋让人拿过一个两尺见方的盒子,“这是从胡人那里缴获的,据说他们也是劫掠行商的东西,据说是西洋来的物件儿。” 95宫宴惊变 那盒子雕花嵌宝,确然是大衍的风格,因此,许寄有些怀疑。 宋清斋拍了拍盒子,“这是我让人另做的。你拿了去,平日可以装些零碎物件儿,若是遇到紧急情况,这上面的金玉饰物还可以挖下来换钱应急。” 好朴实的想法啊! 许寄打开盒子,里头是一个绣着花鸟图案的素色锦袋,内里装着的竟是一架镶玻璃镜的镜台。 许寄抬眸看了看宋清斋。 宋清斋微微颔首,“你之前跟我说过,铜镜总要打磨,实在太麻烦。 “刚好缴获了这个,我瞧着正合适小姑娘,便让人收了起来。 “回来之后让匠人重新镶嵌了一番。” 镜面是中规中矩的圆形,但被能工巧匠镶嵌在了线条流畅而灵秀的黄花梨木上。 那黄花梨木还做了镂空雕花,十分精致。 而且整体是可以转动的,正反面都是圆镜,雕花却大不相同,一面是纯雕花,另一面还镶嵌着宝石。 底座是近似椭圆的,像是一株花树的根部,还有隐藏的小抽屉,上部那些雕刻便是花树上的枝叶花朵。 有机括可以固定,若是看厌了这一面还可以转动机括换另一面。 宋清斋道:“若是地方够大,可以整体转动,若是地方不够大,便可以转动机括。这个底座还是有些分量的。” 许寄接过来试了试,连盒子带镜子,少说也有十几斤,一般女子谁耐烦天天搬转? 身为女子,哪有不爱美的? 但她来了这里却很少照铜镜,总觉得那玩意儿照出来的影像黄黄的,像是得了黄疸。 不过宫廷秘法做出来的化妆品还是很好用的,尤其是她利用合成皿进行升级之后。 所以,她欢欢喜喜接了礼物,然后抱歉地道:“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 宋清斋微微一笑:“你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 能看到她开心,自己就已经很高兴了。 许寄不明所以,却也没追问,让人捧了镜台,跟宋清斋告别,回去歇着。 宋清斋一直目送着她转过弯去不见了,这才回了住处。 初一早上,宋清斋早早起来,有些过场是必须要走的。 他先进宫给周启和牛太后拜年,然后跟着周启,同宗室们一起去太庙祭拜。 回来参与新年赐宴。 宴会正热闹的时候,一个小黄门像是被人推进来似的,跌跌撞撞扑倒在地,高声叫道:“陛下,九镇急报!” 周启脸上原本洋溢着春风般的笑意,此刻全部凝固,微微往前探身,冷冷问道:“你说什么?” 小黄门连连叩头:“奴才不敢惊扰圣驾,九镇贺大帅派人八百里加急求救,人已经昏迷过去,这里是告急文书。” 说着双手把一封信高高举过头顶。 那信上封着火漆,插着三根鸡毛,其余字迹都已被斑斑血迹掩盖。 总管太监赶忙快步上前,从小黄门手中接过告急文书,转身急趋,双手呈给周启。 周启重重放下酒杯,接过信来,撕掉封头,从里头抽出一封带血的书信。 内容很简单:臣贺联璋死罪,大军中伏,粮草告罄,急求救援! 96何人领兵 周启手上用力,几乎要把那封信捏碎了。 贺联璋也是他的心腹,奉命去九镇剿匪。 九镇当地还有一部分军队驻扎,而且匪患并不算严重,贺联璋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尾声了。 却没料到此人这般无能,竟还能中伏! 出征之前他专程让贺联璋御前作保,心腹臣子夸夸其谈,将之比作擎天白玉柱。 如今……脸疼。 但,十万大军,五十万石粮草,是那么容易筹措的?! 他原本想借着这次机会掌控部分兵权,这不全打了水漂? 宋清斋面容冷峻,看都没看周启一眼。 周启派兵剿匪一事他是知道的,其实当时的情况,安抚为上,而周启力排众议非要武力解决,目的不言而喻。 他失败倒算不得什么,但这般罔顾人命,怎配得“天子”二字? 连年征战,军队人数不是那么容易补充的,调配粮草也非易事,他却…… 偌大的殿上鸦雀无声。 众臣全部把目光投向周启,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周启深吸了一口气,“九镇悍匪狡诈,使我朝廷大军身陷重围,如今救援迫在眉睫,诸卿可有谁自荐领兵前往?” 众臣全都低下头去。 周启阵营的武将寻思着,九镇匪患据说人数不足一万,又跟当地驻军抗衡年余,照理说该是元气大伤了。 可贺联璋率领十万大军,竟然折戟沉沙!难道之前战报有误? 单论战力,贺联璋也算是一员猛将,他都不行,何况别人? 而不曾被周启拉拢的武将则暗暗冷笑,这就是周启,有能耐制造烂摊子,却没能耐收拾! 你不是觉得我们都不堪大用么,且用你的心腹去! 文臣也都保持沉默。 周启的怒气原本还能控制,可见他们都这样,便渐渐失去了控制,用力把告急文书拍在御案上,怒道:“朝廷养你们都是吃闲饭的不成? “该用你们的时候,一个个缩头乌龟一般!朝廷倾覆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众臣赶忙离席跪地,“陛下恕罪!” 周启气得想要掀桌子,他要的是这个么?他要的是挺身而出,率兵剿匪! 此时角落里有位御史轻轻说道:“臣保举大将军王亲往,大将军王有勇有谋,此去定能势如破竹。” 周启磨了磨牙,若是目光能杀人,他都想把这个没眼色的御史给凌迟! 偏那御史并未觉察,径直说道:“其实大将军王此去都是大材小用,但十万大军失陷,非同小可,还请陛下诏准。” 宋清斋仍在座位上,方才众臣离席跪地,他也站了起来,此时往上拱了拱手,道:“臣弟倒是愿意前往……” 周启脸色更难看了。 岂料宋清斋接下来说道:“但臣这些年在边关受伤颇多,近日旧疾发作,右臂剧痛,怕是不能提枪上马,还请陛下宽宥。” 周启悄悄松了口气,眼望众臣:“众爱卿,可还有人选推荐?” 众臣一片静默。 还是那小御史,往前跪爬了几步,道:“大将军王不必亲自上阵,只需督战即可。 “凭借大将军王多年的经验,以及威望,此事当不难解决。 “还请王爷念在九镇无辜百姓,和那十万军士的份上,不要推脱。” 97地下粮仓 宋清斋挑了挑眉,看向周启,“若是陛下实在无人可派,臣……” “众爱卿!”周启带着几分怒意,提高了音量,再次问道,“果真无人请命?大将军王伤病在身,尚忧国忧民,你们便这般畏首畏尾?!” 底下仍旧一片静默。 周启手搭在御案上,微微发抖,真想立刻掀了桌子,把这些菜肴摔这些无用之人一脸! 气氛凝滞。 小御史身边多了两个同僚,同声请旨。其余朝臣渐渐也开始附和。 周启骑虎难下,只得铁青着脸道:“三弟,看来只能辛苦你一趟了。 “这些年来,你为了我大衍社稷,四处征战,朕委实心疼。 “既然你伤病未愈,朕便给你指派两名御医,也好随时帮你调理身体。” 宋清斋谢恩,看周启想要起身离开,忙道:“陛下,不知此次前往,陛下给臣多少兵马,派发多少粮饷?” 周启再次磨牙,心想,派兵派将?你孤身前往才好呢!还想要粮饷?朕一根草都不想给你! 但嘴上是不能这样说的,沉吟片刻道:“京畿驻军有五万,但还要保护京畿,不能全都派给你,”他一脸为难,“三弟,你看……你带多少合适?” “那便给我一万好了,”宋清斋淡淡说道,“粮饷却不能少,此去九镇跋山涉水,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皮作战。” 周启暗暗咬牙:“朕给你一万石粮草,再多,实在是拿不出来了,你也知道,如今国库空虚。” 宋清斋伸出三根手指,“三万石,不能再少了。” 周启与他对视,很快在对方冷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依你。还望三弟不负众望,不光解救贺联璋部,还能平定九镇匪患。” 宋清斋躬身施礼:“陛下只管放心。” 周启这才拂袖而去,临走狠狠瞪了朝臣们一眼。 一场宫宴自然不欢而散。 待宋清斋施施然走出殿外,殿中众臣这才陆陆续续散去。 时间不长,许寄便知道宋清斋要去剿匪了,问:“是不是这几日就该带我去看看药物了?” “不光药物,”宋清斋也不客气,“还有你之前叫我修的秘密粮仓,也带你一同去看看。” 他们一离开许园就被人盯上了,但宋清斋的人解决几个小尾巴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很快他们便悄悄来到了宋清斋准备好的粮仓。 表面看起来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宗室园林,位置偏僻,建筑损毁也比较严重, 但内里修筑了结实而阔大的地下仓库,容纳八十万石粮草都绰绰有余。 只是如今大部分粮仓都是空的,只有几个小仓里存放了少量药材。 许寄让宋清斋带人在外面守着。 自己进去先把药材分门别类复制好,出来再去粮仓,把自己随身空间里携带的粮食拿出来进行复制、堆放。 她原以为是个轻松的活计,但进行到第二个粮仓的时候,合成皿便发出警告,即将停止运行,因为今日操作已经超出负荷。 98自私至极 这种情况许寄还是头一次遇到,之前每天使用合成皿的次数并不多,复制或者合成的东西也有限。 更早之前,她的合成皿是最高等级,使用方面从来不受限制。 “唉!”忍不住叹了口气,许寄悻悻收起合成皿,转身出了仓库。 因为心情有些郁闷,所以动作较之前有些缓慢。 仓库门打开的一刹那,宋清斋闻到了一股粮食的味道,迅速左右看看,自己带来的人都远远站着,以他们的距离该是什么都闻不到的。 见许寄出来,跨步上前,帮她把门关住,又看她脸色不太好,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许寄摇了摇头,“就是有点累了,咱们回去吧。” 宋清斋叫人撤离,这里不需要把守,只派人远远看着便可,但他挂事故命人三天一换防,彼此之间不得交流,换防的记录只能他自己保存、查看。 好在合成皿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便恢复如常了,所以第二天许寄又和宋清斋来到了仓库。 如此这般,花费了七八天的时间,仓库全部装满。 宋清斋将之前负责把守仓库的人调往别处,短时间内不能回来。 而周启那边又接到了贺联璋的第二封告急文书,实在是沉不住气了,将宋清斋召进御书房询问出兵事宜。 宋清斋淡定道:“只要陛下许诺的粮饷到位,兵符令箭交予微臣,臣立刻点兵出发。” 周启气得胸口疼,“你之前怎不跟朕提?” “陛下,”宋清斋奇道,“京畿驻军直接掌握在您手中,无有圣旨臣怎好调兵?” 周启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才觉得胸口好受了些,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兵符令箭交付宋清斋,“三弟啊,事在紧急,还望你早早出发。” “是,”宋清斋应道,“臣点兵之后,即刻出发。” 周启兀自不放心,“这次出去就不要带宛城县主了吧?这么冷的天,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受得住!” “多谢陛下关心,”宋清斋淡淡说道,“但她从七岁便跟在臣身边,跟着臣转战南北,饮冰卧雪,什么苦没吃过!” 周启脸色难看,这难道是讥讽朕不曾亲自征战,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宋清斋话锋一转,“不过,陛下说的也有道理,之前是没办法,如今她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见,还是留在京中比较好。” 周启脸色稍稍舒展。 宋清斋便即告退。 等宋清斋走了,周启指着他的背影跟身边的总管太监发牢骚:“你瞧瞧他,什么时候跟朕说话能不这样阴阳怪气! “仗着自己有些军功,便这般目无君主! “要知道,朕乃天子,他是朕的臣民,替朕出生入死都是该当的!” 大太监忙道:“是是是,大将军王还年轻,一时犯糊涂也是有的,陛下宽宏大量,莫要和他一般计较才是。” 周启冷笑道:“那许寄也是个冷酷无情的,冯安冯保师徒替她做了多少事,危难之时向她求助,她却理也不理!” 99计将安出 大太监献计:“大将军王出征在外,宛城县主没了靠山,当不会再如从前那般肆无忌惮。 “陛下何不趁此机会探一探冷宫的底?耽搁的时日久了,怕是都被搬空了。” “宋清斋就算走了,也会留下人手保护她的,”周启犯愁,“再说,这丫头也不是好脾性的,母后都在她手上吃了哑巴亏。” 大太监凑近一些,继续劝说:“大将军王还能留下千军万马不成?我们一点点派人去把那些人引开也就是了。 “再说,宛城县主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才是对的,怎的就突然有了一身神力?这不蹊跷么?” 周启眼睛一亮,抚掌大笑:“倒是你提醒了朕!” 他立刻派人去请顺昭仪,如今他对这位顺昭仪十分宠爱,十分后悔之前怎么就没多留意这朵解语花,早有她在身边自己也能轻松不少。 同样意思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让人听着从心往外那么舒服,若是从刘皇后那木头嘴里说出来,肯定特别不中听! 不多时,顺昭仪款款而来,先恭恭敬敬给周启行了礼,然后嘘寒问暖了一番,才笑着问:“不知陛下传召有何要事?妾那边还煨着汤,想要午膳时给您添菜呢。” 周启脸上浮现笑容,问她:“听说婉儿身上不大好?没什么大碍吧?” 婉儿便是顺昭仪的女儿清婉公主,今年才四岁。 顺昭仪抚了抚鬓,微笑道:“小孩子淘气,受了些风寒,不打紧。” 周启也便不再问,他已经有八个儿子十二个女儿,若不是顺昭仪再次得宠,早都忘了清婉这位公主了。 当日入主秦宫,先帝和先太子都不许劫掠,但他还是悄悄藏起了不少美貌宫女,顺昭仪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而且那时年幼,也未引人注目。 待周启登基之后,便大肆开荤,受过宠幸的女子除非特别出挑的,否则也是过后就忘,还是刘皇后看不过眼,一一给了名分。 清婉公主前段时间生病,顺昭仪为了给她更好的医治,才铤而走险。 原本觉得人怕见面,哪怕周启对自己无情,见了那么可怜可爱的女儿,也该多些温情。 谁知周启每次召见她不是为了发泄,便是为了倒苦水,看到清婉过来还颇不耐烦。 顺昭仪对他已经没了期待。 不出意外,这一次又要跟她发泄情绪了。 果不其然,周启对着顺昭仪噼里啪啦把宋清斋和许寄数落了半晌,然后问道:“你素来聪慧,跟朕说说,对付这样的野丫头该如何是好?” 顺昭仪垂眸思量半晌,道:“不过是娇养的姑娘脾气大了些,好像也没什么吧?” 周启冷笑道:“你是不知道这丫头是如何气母后的。”便把许寄大闹甘泉宫的事说了一遍。 顺昭仪想笑,哎哟,县主可真厉害,把那老妖婆气了个半死,还让她挑不出错处!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个本事就好了。 只一点,那些东西若是能不损坏而归了自己就更好了。 100杀心不改 周启气呼呼说完,又问:“爱妃,你说这丫头可恨不可恨?” “可恨!”顺昭仪一本正经点头,“让陛下这么一说,她的确够粗鲁的。 “不过,既然先前都没能让她吃到亏,便说明先前的法子都不管用。” “否则朕也不会让你想办法了,”周启皱眉道,“你倒是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顺昭仪为难:“妾只是个无知女流,且从未与宛城县主接触过,实在是无法可想。 “妾听说那旧冷宫如今把守森严,宛城县主出入身边都有人护着,这……实在是不好办啊!” 周启森然一笑:“若是朕有办法把她身边的护卫都调开,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可别再来秽乱宫闱那一套,根本行不通! “不过,有人倒给朕提过醒,她从前在大将军王府手无缚鸡之力,怎的进了一趟冷宫便力大无穷,且武艺精通了?” 顺昭仪好奇:“宛城县主还会功夫?消息确切么?” “当然!”周启不耐烦地道,“至于消息怎么得来的,你就别问了。” 顺昭仪试探着问:“那么陛下是想往妖异方面靠?” 周启冷冷一笑。 顺昭仪忙道:“陛下,妾原本是前秦宫人,在前秦,力大无穷的人并不鲜见。 “皇族之中便有不少人力气超过常人,其中越王秦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据说他能单手举起那么大的磨盘。” 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一下大小。 周启冷哼一声,“那么女子呢?可有谁听说过哪个女子力大无穷?难不成她还是前秦皇室后裔?” “妾只听说过皇室男子有人力气奇大的,女子倒没听说过。越王秦湛膝下有一女,只是听说早就夭折了,具体是否继承其父神力,不得而知。” 周启有些不耐烦,“说正事吧。” 顺昭仪心思百转,此事若是交给旁人去办,宛城县主麻烦不小,若是交给自己倒还有转圜余地。 有这样一个父亲,是清婉命苦,等她长大,说不准这没心肝的人还会拿她换利益,倒不如另寻出路。 想到这里,便笑道:“陛下,您若信得过妾,此事交给妾来办吧。不过,妾怕是不够分量能请得动县主。” “这个好说,”周启神色松缓下来,“朕派人把她叫过来,之后的事情便由你来处置。 “务必让她死得名正言顺,让人挑不出错处。” 顺昭仪点头应下,便即告退。 周启许诺:“办成了此事,朕会把你的位分再往上提一提的。” 顺昭仪赶忙谢恩。 待回到自己宫中,顺昭仪一刻都坐不住,立刻写了一封信,封在一根空心的银簪之中,交给心腹宫女,让她递出去。 待许寄看到那封信,脸就冷了下来,嗤笑道:“还真应了那句话‘不作就不会死’,他这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安逸!” 温嬷嬷十分担心:“偏生这个时候大将军王出征了!” “没有他我也不会怎样,”许寄淡淡瞟了她一眼,“小事而已。” 温嬷嬷苦笑:“怎么能是小事呢?如今我们都身处虎口之中……” 101疑心重重 许寄淡淡说道:“其实我和大将军王都已经想好了,从今日起,许园的人便可慢慢搬出去。 “当然,前提是看你们自己的意愿,若是舍不下这里,继续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温嬷嬷立刻紧张地追问:“那县主呢?” “我?”许寄轻笑一声,“我将来是要和大将军王去边关的,帮他屯田。 “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离开。这里虽然让人住的很不舒服,但有些事情还需要处理。” 温嬷嬷放下心来,“我们能有今日,不全靠着县主?自然是您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我们可以先过去帮县主料理琐事,待县主过去,也能方便些。” 许寄没忙着表态,“你一个人的意思未必能代表所有人,还是去问一问大家的想法吧。 “若你们走,我定然保你们平安抵达,但要说明的是,那边的环境极其艰苦,风沙大雨水少,一年的时光,冬天要占去一半。 “若你们愿意留下,那便与我无关了。” 温嬷嬷闻言立刻下去召集许园众人征询意见,她暗暗发狠,若是谁不肯跟着县主一同走,那便是忘恩负义,自然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但凡回答慢一点,也都是心存不轨的,时日久了,必生异心,也要早作防范。 哪知众人都非常爽快答应下来,还说艰苦一些不怕什么,都是生生死死走了几个过子的人,哪里还怕什么风沙? 温嬷嬷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又折返回去跟许寄说明。 许寄也很满意,让她和郭顺拟定一个名单,要分批神不知鬼不觉把人送出去。 郭顺和温嬷嬷商议的结果便是温嬷嬷带人先走,郭顺留下继续帮许寄处理琐事,将来和许寄一同走。 此时安排妥当之后,许园的春耕都不再筹备,众人离开之时除了随身的衣物,行李尽可能精简,只装作外出采买或者办事悄悄离开。 与此同时,周启也在按计划行事。 但可惜的是,他不管派多少人用“调虎离山之计”,都不能让宋清斋留下的人手远离许园。 不独如此,甚至他派去的人还反过来被调虎离山,且离开职守不短时间,许园有人消失,他们毫不知情。 周启见计策不能奏效,心中恼火,再次找到顺昭仪,问她计策想的怎样了。 顺昭仪只得说:“陛下,妾早先在秦宫之时,颇受旧冷宫温嬷嬷照顾,不然,妾以此为借口,去探访一番? “知道了那边的情形,也好做下一步打算。 “若是妾能结交到宛城县主,不是更方便行事?” 周启眼睛一亮,哈哈笑道:“还是爱妃足智多谋!那便这样定了!” 笑过之后,忽然又心生疑虑:“你与旧冷宫的温嬷嬷有旧?这么些年,没互通有无?” 顺昭仪忙跪下了,“陛下明鉴,莫说妾之前身份低微,无权在宫中随意走动,便是那旧冷宫,妾也不得其门而入。 “再者,不怕陛下见怪,当日宫中大乱,大家各自奔命,那晓得别人生死? “这还是太后召见温嬷嬷,恰巧妾去拜见,才远远见过一面,连话都不曾说过。” 102和盘托出 周启眼神阴鸷,死死盯着顺昭仪,“你们当真没有私下见过面?” 顺昭仪赶紧磕了个头,道:“陛下明鉴,的确不曾。妾乃是陛下的宫妃,于妾而言,陛下就是妾的天,妾托庇于陛下才有了今日的荣宠,又岂敢忘恩?” 周启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扶她起来,“做什么动不动就磕头?朕也不曾说什么。” “陛下宽容,”顺昭仪赶忙拍马屁,“妾却不能不懂规矩。” 周启越发满意,略一沉吟便道:“如此,你便去旧冷宫走一遭,最好能把里头的情形也探听清楚。 “最次也要和那温嬷嬷搞好关系,随时把许寄等人的动向报与朕知。” 顺昭仪赶紧领旨。 周启给了她出宫的令牌,便打发她回去了。 顺昭仪回到自己宫中,仔细思量半晌,只带了两名宫女,悄悄出宫绕道去许园。 温嬷嬷见到养女,百感交集,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顺昭仪没有半点隐瞒,把周启让自己来的目的全都说了。 温嬷嬷神色严肃,“此事非同小可,你还是同我去见县主吧。”又叮嘱顺昭仪对许寄多多恭敬。 待两厢见面,顺昭仪才发现许寄虽比自己只小几岁,但这小姑娘气度从容,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虽则自己是个昭仪,到了人家面前也觉得矮半截。 再加上有温嬷嬷的叮嘱,所以顺昭仪恭恭敬敬给许寄行礼。 许寄一摆手,“不必客气,想必你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请坐,有什么话,请说。” 顺昭仪又吃了一惊,没想到许寄竟这般直接。 温嬷嬷悄悄推了她一把,“赶紧说,什么都别藏着掖着。” 顺昭仪定了定神,把周启让自己来的缘故说了一遍,又道:“县主,妾身如飘萍一般,身不由己,陛下让妾身前来,妾身不敢不从。否则,妾身自己倒也罢了,可怜清婉公主尚在年幼。” 许寄抬眸问她:“虎毒不食子,陛下还能对公主怎样?” “县主有所不知,”顺昭仪苦笑道,“前者,陛下为了拉拢臣下,许诺把皇后所出的九公主下嫁镇远将军做填房。 “镇远将军年逾四十,九公主才十二岁!嫡公主尚且如此,何况庶公主! “宫中但凡有些门路的娘娘都想方设法给自己膝下的公主早早择婿,不求门第高低,但求品貌相当。 “但陛下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好几位娘娘因此被贬。 “陛下喜怒无常,今日对妾身还算有些恩宠,过两年,妾身年老色衰,且又无用,下场可想而知。 “妾身知道大将军王和县主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恳请县主帮清婉公主躲过一劫。” 温嬷嬷觉着心酸,眼圈开始泛红。 许寄却淡淡说道:“你的理解有偏差,我可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 “县主放心,”顺昭仪抢先说道,“妾身愿意为县主抛头颅洒热血!” 许寄勾了勾唇,“别说的那么血腥,我也不是动不动就打杀人的人。你只要帮我办一件事,我可保清婉公主一生无忧。” 103愚蠢冷血 顺昭仪双目放光,急切道:“县主只管吩咐,妾身无有不从!” “先别忙着许诺,”许寄摇了摇手,“此事办起来难度不小。” 顺昭仪抿了抿唇,“县主请讲。” “你可知前秦的越王?”许寄慢慢问道。 这一下不光顺昭仪,连温嬷嬷都愣住了。 温嬷嬷双眸微微睁大,嘴唇也有些颤抖。 顺昭仪轻轻点头,“越王殿下乃是前秦数一数二的名将,力大无穷,勇毅过人。” “听说越王的骨殖尚在宫中。”许寄这些日子常常做梦,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里的残魂在作怪,总是梦到许葭临死嘱托,让她将来有能力了,给父母合葬。 她想着,原主给了自己不少便利,自己替人家完成遗愿也是分所应当,恰巧有了顺昭仪自动上门的机会,便不能不问。 顺昭仪仔细想了半晌,道:“当年越王身死之时,妾身虽然年纪还小,却也听说过,越王遗骸被运送进了皇宫,之后怎么处置的便不得而知。” 温嬷嬷实在按捺不住,斗胆问道:“县主,莫非您就是越王殿下的遗孤?”越王妃就姓许。 许寄瞟了她一眼,想到温嬷嬷也是宫中旧人,便爽利承认:“我是。嬷嬷可知道什么?” 温嬷嬷眼中落泪,“县主节哀,越王的骨殖怕是找不回来了……” “此话怎讲?”许寄不解。 温嬷嬷擦了擦泪,“县主,先越王和秦末帝乃是一母同胞,越王身具神力,末帝却是个体弱多病的。 “再加上末帝笃信神佛,请了不少妖僧妖道进宫。其中一个妖道进谗言说末帝之所以身体羸弱,是因为气运都被越王抢走了,要想夺回气运,需要以越王肉身炼丹。 “末帝这才处心积虑害死越王,并命人将他尸骸运入宫中。做法炼丹。” 许寄眸色冰冷,世上竟有如此愚蠢又冷血的人! 温嬷嬷有些不忍,略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皇后娘娘得知,曾进谏言,却被末帝狠狠责罚了一番。 “后来他们炼了十二颗金丹,末帝服食了六颗便亡了国,剩下六颗应该还保存在宫中。 “因先帝攻入宫中,捣毁了道场,处置了那些妖僧妖道,所以六颗金丹下落何处,老奴也不知晓。” 顺昭仪赶忙说道:“妾身一定竭尽所能帮县主打听此事。” 许寄心头闷闷的,闻言只淡淡点了点头,“你出来时间不短了,赶紧回去吧。” 温嬷嬷送走了顺昭仪,回来见许寄脸色依旧发黑,忙过去安慰:“县主节哀……” “不必多说,”许寄一摆手,“我没事。” 温嬷嬷又道:“先前老奴真没想到您竟是越王殿下的……” “不管我是谁,”许寄冷淡说道,“我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我也不会因为谁和我的先人有旧,就对他格外优待。” 温嬷嬷暗暗叹息,县主身世凄惨,又吃了那么多苦,也难怪如今性子清冷。 往后该更加心疼她才是。 许寄此时心里却在想着搬空许园的事。 104刻薄寡情 随身空间虽然一直在升级,但容量仍有限,想要把所有物资都装进去,是不可能的。 但若给周启留下一根线一粒米,她都心有不甘。 她把宋清斋给她留下的亲兵头目叫了过来,跟他商量此事。 那人名叫袁松,为人十分精细,听了许寄的要求,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县主,我们可以每日以采买的名义往外运送东西,因空车空筐和装满东西的轻重不一样,所以每次只能少量运送,耗费时日较多。” “那倒没什么关系,”许寄盘算了一下,自己能随身携带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还要预留一部分日常使用的,所以需要转移的数目不算大,“你有稳妥的存放处么?” “县主只管放心,”袁松承诺,“绝不会为外人所知。” 许寄十分满意,当晚便让温嬷嬷带人去清点、打包。 第一批离开的六个人也都准备妥当,第二日便夹杂在外出采买的人中出了许园,到了大街上进入店铺便即换装,然后从后门离开,跟着接应的人到京郊乡下暂且安身。 顺昭仪宫中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嬷嬷,都是秦末因故留在宫中的,也算是心腹。 她找到几个人,跟她们许诺:“办成了这件事,我将来一定让你们落叶归根,颐养天年。 “若是有亲人尚在人世,也会周济你们团圆。 “养老的银子不必担心,这些年你们对我忠心不二,我也不是那刻薄之人。” 嬷嬷们异口同声答应,本也不是什么冒风险的事,获利还这么多。 撒下人手,顺昭仪便专心看顾自己的女儿。 清婉公主最近咳嗽不止,看了两个太医也不见起色,近日又添了低热的症状。 但凭她的品级也只能请动一般的太医,像是六品以上的高等御医就没资格动用,跟不要提正五品院正了。 慈母之心向来不愿对儿女之事等闲视之,所以顺昭仪便亲自去请周启下旨让自己请院正来给清婉公主诊治。 但恰逢周启正在和谋臣议事,正是心绪烦乱之时,只不耐烦地道:“小孩子家哪有不生病的!若是没点本事哪能进太医院!太医的医术都是靠得住的,让她别没事找事!” 顺昭仪听闻此言如遭雷击,他拿自己当个玩意儿倒也罢了,清婉毕竟是他的亲骨肉! 失魂落魄回到自己宫中,顺昭仪泪如雨下,还是身边的大宫女提醒她:“娘娘,不若去求求皇后娘娘吧,皇后娘娘虽不大管事,到底是后宫之主。” 顺昭仪如梦方醒,因素日周启不喜刘皇后,她也不敢跟刘皇后走多近,但如今事在紧急…… 收拾好仪容,顺昭仪带着心腹宫女急匆匆赶往凤仪宫。 刘皇后无事,正在教导九公主读书,见顺昭仪来了还颇为奇怪。 顺昭仪跪下行礼,一边哭泣一边说了自己的请求。 刘皇后没有半点迟疑,立刻让人拿自己的令牌去请院正。 清婉公主的病原本并不大,但因耽搁久了,已成症候,院正也颇费了一番工夫,才理出头绪,先开了三天的药,之后再调整药方。 而周启直至晚上才象征性给了些赏赐,表示安慰。 105各怀心思 坦白地讲,早先顺昭仪心底对周启还是存有一丝奢望的,她觉得去跟许寄要的那些不过是万不得已之时的退步。 再怎么说,自己奉承得好,清婉也不至于被他拿去做人情。 今日她却真切了解到了周启的冷酷无情,除了原配所出的大皇子,其余所有皇子皇女在他眼里大概都是贱如草芥的。 因此,便越发坚定了替许寄做事的决心。 许寄能帮冷宫那么多落难之人寻到亲人,便说明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且言出必践。 过了七八日,清婉公主的病终于见好了。 顺昭仪喜极而泣,命人备了礼物去凤仪宫跟刘皇后谢恩。 刘皇后目光悲悯:“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不管怎样,清婉没事了就好。日常还是要多多留意,小孩子家娇贵,受不得委屈的。” 顺昭仪连连称是,苦涩笑道:“后宫之中的女人,哪个初初承宠的时候,不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呢? “但这世上,繁花似锦,一茬又一茬,总是那最娇嫩的才惹人怜,衰败了的还有谁在意?不过是落入尘埃被人践踏的命罢了。” 又觉得失言,忙道:“皇后娘娘尊贵,自然不是贱妾这般卑贱之人能比的。” 刘皇后摇摇头,眸色哀伤,很快便打发她离开了。 良久之后,问身侧的女官:“顺昭仪最近在做什么?” “她打发了不少宫中旧人四处打听消息,”女官也有些不解,“但探听的似乎是前秦越王的事,具体是什么奴婢还不知道。” 刘皇后蹙眉叹道:“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莫坏了大好的性命。” 转而又道:“她是从去了一趟冷宫才开始做这事的吧?可见冷宫之中有她的故人。 “难得她这般重情重义,能帮的,我们就帮一把。” 女官有些担心:“娘娘,就不怕陛下知道了……” 刘皇后冷笑道:“他这人目光短浅,心胸狭窄,又冷酷无情,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所以这么些年,我也懒得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爹爹跟我说,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身为皇后,就要做到皇后的本分。 “我努力过,可我努力的结果又是什么?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 说到这里,刘皇后悲从中来,眼圈都红了。 女官赶忙奉上巾帕,柔声劝慰。 刘皇后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尽力把九儿的婚事往后拖,就是希望这几年之中能出现什么转机。 “我不做什么,不代表别人什么都不做,咱们冷眼旁观也就是了。” 女官低声应是,悄悄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刘皇后一人。 顺昭仪回到宫中意外发现周启来了,正冲着清婉公主发脾气,原因是清婉公主不小心打碎了药碗。 顺昭仪忙揉了揉脸,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恭顺柔婉,使眼色让心腹宫女把清婉公主带走,上前给周启请安。 周启居高临下看着跪伏在自己脚边的女人,冷冷说道:“朕才刚知道,原来在你心目中,皇后的话比朕的还有用!” 106虚与委蛇 顺昭仪咬了咬唇,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全都压下去,才说道:“陛下,您日理万机,妾身怎好因些须小事打扰您? “之前妾身冒冒失失过去,险些扰了陛下与重臣议事,回来之后万分自责。 “后来想到,不过是延医吃药,若是惊动了太后娘娘,就是妾身的罪过了,可清婉的病又拖延不起。 “妾身虽然出身卑贱,但清婉毕竟是公主之尊,是陛下的血脉,出点差池,妾身担待不起,无奈之下便只能求助皇后娘娘。 “所幸皇后娘娘也无甚事,又知妾身和清婉颇受陛下看重,这才即刻派人请了太医院正过来。” 一番话说得周启十分受用,大手一挥:“起来吧。” 顺昭仪忙谢恩起身,亲自端茶端点心。 周启也不吃茶,直接问:“朕让你做的事情怎样了?知道你心疼清婉,但朕吩咐你的事也不能怠慢。” “是,”顺昭仪忙道,“妾身省得轻重。本也打算今日再去一趟旧冷宫。 “其实陛下,旧冷宫之中只是外表看起来光鲜,内里也不甚如人意。 “妾身已经凭借昔日的情分跟温嬷嬷攀上了关系,昨日还派人去给她送了些银两,温嬷嬷高兴的什么似的。” 周启半信半疑,“那老乞婆对许寄似是十分忠心,这么快就跟你的人吐露心声了?” “不瞒陛下,”顺昭仪露出谄媚之色,“妾派去的人和温嬷嬷早夭的女儿有几分相似,都是颈上有一粒红痣的。 “凭借这个,和温嬷嬷拉近了关系,这才知道,原来宛城县主找到了温嬷嬷的亲人,并以此为要挟,温嬷嬷才不敢背叛。” 顿了顿又补充:“其实旁人也都是一样的。” 周启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冷哼一声,“朕就说么,她怎能在短短时间内把那样一群人收服!原来如此。” 顺昭仪道:“其实嬷嬷和公公还不一样。 “若是陛下肯给冷宫里的公公找后人,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不如陛下这边先帮着物色人选,最好前程都安排妥当,妾身这里打听着哪些大太监可用。” 周启点点头,抓起顺昭仪的手轻轻拍了拍,“爱妃,还是你聪慧啊!就照你说的这么办。 “不过底下人办事到底如何,还需要你亲自看看才行。” “是,”顺昭仪立刻答应,“妾身明日就去一趟。” 周启越发满意,道:“那你准备准备,今晚朕留在这里用膳。” 顺昭仪为难道:“陛下,妾身怕是不太方便……”她绞了绞手帕,一副想留人却又不能留的为难之态。 周启招过身边伺候的太监,太监查了查彤史,低声回禀:“顺昭仪的癸水正是这两日。” 周启只觉兴味索然,摆摆手道:“罢了,朕也不是非要你侍寝,陪着朕说说话儿也是可以的。” 待夜间送走了周启,顺昭仪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明知道去冷宫跑关系需要用钱,这人竟自始至终一个“钱”字都没提过! 107锁定范围 次日,顺昭仪果真来到了许园。 如此这般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番,温嬷嬷冷笑道:“就凭他也想收买我们! “孩子,我跟你说的还不够,你不知道县主对我们有多大的恩情!” 待她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顺昭仪鼻子酸酸的,叹道:“当日我怎么就跟阿娘失散了!若我也在冷宫之中,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了……” “你也该往宽了想,”温嬷嬷只能劝道,“好歹你还有一个女儿呢,若你留在我身边,哪能得到这么好的孩子?” 顺昭仪忍不住落泪:“阿娘,实在是清婉可人疼。若不然……谁愿意和那种人生儿育女!他把我们当什么?高兴了当个玩意儿,不高兴了一脚踢开! “我……我都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这样的母亲,怎么护得住清婉!” 温嬷嬷也替她发愁,良久才道:“县主既答应了替你护住清婉,就不会食言。你若不放心,我去求求县主,不然这就把清婉偷出来?” 顺昭仪眼睛一亮,随即那点光亮又暗了下去,“这怎么可能!若是让那人知道了,不说我们母女活不成,怕是也会连累县主和阿娘。” 温嬷嬷宽慰道:“你的来意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和县主说说。万一县主有好主意呢? “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也别抱太大希望。毕竟……县主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顺昭仪表示理解。 许寄这边已经把该送走的物资送走了七七八八,又得知宋清斋那边一切进展顺利,心情还是不错的。 温嬷嬷先跟她说了顺昭仪那边的进展,“说是已经探听到那些丹药有可能落在甘泉宫了,但具体是不是在那,还需要继续探查。” 许寄点点头,倘若是真的落在甘泉宫,怕是需要她亲自走一趟。 她问:“皇帝和太后身边会不会有那种来无踪去无影的影卫?就是只听命于他们的那种,战斗力惊人,一般人发现不了。” 温嬷嬷眨眨眼,一头雾水,“县主这都是听谁说的?老奴活了一把年纪可从未听说过。 “帝后这样的尊贵人身边的护卫的确比旁人要多一些,本领也要好许多,但并没有县主说的那样夸张。 “身边放一群武艺高强之人,便是帝后本人也不放心吧?” 许寄点点头,既是如此,自己行事就更方便了,到时候自己跟太后老妖婆周旋吸引她的注意力,可以让宋清斋留给自己的暗卫去偷盗丹药。 温嬷嬷随后又把宫中的消息说了,许寄冷笑道:“成日把精力放在旁门左道上,能做好皇帝就怪了! “许园就这么大,便是能藏宝,又能藏下多少?他不想着如何仁政爱民富国强兵,总想着走捷径,岂不可笑!” 温嬷嬷也跟着摇头,“太祖皇帝一世英名,先太子惊才绝艳,大将军王勇武无敌,他却这般不堪,真不敢相信他们竟是亲父子、亲兄弟!” 许寄不想就此事多说,转而问道:“顺昭仪还有什么事?” 108嘴硬心软 温嬷嬷赶紧把顺昭仪的烦难事说了一遍。 许寄就是一皱眉,“你答应了?” “没有,”温嬷嬷忙摆手,“没得到县主允可,老奴怎敢擅作主张?” 许寄微微颔首,“你这两日也该走了,别的事都放一放。” 温嬷嬷为难,忙跪下了,“县主,老奴与顺昭仪的母女之情难以割舍,否则也不敢在县主面前多言。 “还请县主看在她一片慈母之心的份上,帮一帮她吧!” 许寄想到了拼尽一切也要护住女儿的许葭,心中一软,道:“你可想清楚了,想从宫里接一个人出来不难,但再想回去,可就不容易了。 “若是留在宫中,那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若是留在宫外,我可不会承诺给她什么体面。” 听她口气松动,温嬷嬷喜出望外,“老奴多谢县主!只是这到底是顺昭仪的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老奴让她来跟您说。” 许寄点了头,温嬷嬷便把顺昭仪带了过来。 顺昭仪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许寄的意思了,因此一见面就说:“县主,虽说人心不足,可妾身知道,清婉这一生能求得平安顺遂就已经不容易了。 “与其将来被陛下拿去做交易,还不如去过荆钗布裙的日子。” 许寄微微颔首,“你倒有几分果决。” 顺昭仪只是苦笑。 许寄又问:“陛下可有私库?” “有的,”顺昭仪很肯定,“他还未登基之时,有一次吃醉酒说漏过一次,他偷偷藏了不少战利品。 “当日先帝和先太子曾下严令入秦宫之后不许抢掠烧杀,别人那里都没出纰漏,唯独他抢了不少财物和女人。 “按照妾身的年纪原本应该能躲过一劫的……”她黯然神伤,“唉,这都是命!” 许寄心中一动,“若是将来,让你放弃这荣华富贵,你可舍得?” 温嬷嬷攥紧了双手,满脸紧张,却不敢开口。 顺昭仪赶忙给许寄磕了个头,“若是能跳出那火坑,妾身一定给县主立一个长生牌位,日日祈祷,愿县主福寿绵长!” 许寄微微蹙眉,暗悔自己一时口快,摆了摆手道:“你也别忙着磕头,也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事情办不办得到,还在两可之间,我可没承诺你什么。” “是是是,”顺昭仪连忙说道,“妾身省得。县主能有这个心已经是妾身求不来的恩德,妾身岂敢奢望其他?” 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许寄嘴里不说,心里却已决定要帮她脱离苦海。 随即吩咐温嬷嬷带她去仓库转一转,“转完了就直接走吧,不必再来见我。” 温嬷嬷带着顺昭仪在空旷的地下仓库里走了一遭,顺昭仪不住咋舌,“阿娘,原来这里真的有不少宝藏啊!我还当都是陛下的臆想呢!” “是有宝藏不假,”温嬷嬷冷笑道,“但你道这宝藏是怎么来的?” 顺昭仪不解,“难道不是前朝留下来的?” 温嬷嬷冷笑出声:“你当前朝皇帝脑袋被门挤了?有宝藏不藏在稳妥之处,反而藏在冷宫?” 109一再画饼 顺昭仪没什么底气地猜测:“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啊,毕竟谁能想得到他会把宝藏藏在这种地方?” 温嬷嬷白了她一眼,“你也被带歪了!实话跟你说,这里所谓的宝藏可都是县主带着我们一手一脚挣出来的! “早先这里是什么模样?房舍有一多半都坏掉了,冬天漏风漏雪,夏天漏雨漏冰雹。 “我们吃的穿的都是最差的,生了病也不能请太医。 “每年因为冻饿、中暑、生病死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什么叫冷宫?冷宫就是无论何时都像是在冰窟之中,看不到任何希望,甚至今晚睡着都不知能不能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负责看管冷宫的大太监大宫女对我们非打即骂,强迫我们去做一些难以启齿之事。 “尤其是曾经身份尊贵的人,落到这里,遭受的更是非人的折磨。 “你说,这里能有什么?宝藏没有,冤魂倒有不少! “县主刚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我当这里又要添一条命,谁知她竟熬了过来……” 说着便把当日发生的事细细讲了一遍。 顺昭仪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若不是县主自己立起来了,别说能有今日的局面,活下来都成问题。 “可见人的命也不见得就是天注定的,不竭尽所能挣扎一番,怎知没有转机?” 温嬷嬷频频点头,“你说的极是。如今你还年轻,后半生就这样蹉跎了也着实可惜。” 顺昭仪越发坚定,“阿娘,我要逃离这火坑!” 待她回到宫中,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周启便派人来传召。 顺昭仪赶忙换了一身衣裳,精心打扮一番,前去见驾。 甫一见面,周启便迫不及待问道:“怎样?这一次可有什么收获?” “陛下,”顺昭仪还是先规规矩矩行礼,然后才说,“妾这一次进了他们的仓库。” 周启神态越发急切,“你都看到了什么?” “给妾看到的都是空的,”顺昭仪摇摇头,“不过根据痕迹来看,应该的确是存放过粮食,妾身还在角落里看到了残留的几粒粮食。” 周启一颗心砰砰直跳,吞咽了几口唾沫,才觉得心情没那么激动了,追问道:“他们一定不止这几个粮仓吧?据你所见,那些粮仓能容纳多少粮食?” 顺昭仪故作苦恼,思索了一阵才回答:“大概少说也能藏几百斤吧?每个仓库差不多有妾的寝宫那么大。” 周启不免失望,“那么小?” “可能他们对妾还有戒心,所以领妾去的都是小仓?”顺昭仪做出猜测的模样。 周启点头,“理应如此。那你要继续努力。每一次去都别忘了给人好处,还要画一张大饼,朕不局限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顺昭仪心头发凉,却还是恭敬答应。 “除了粮食呢?”周启追问,“不会没有财物吧?” “应该……有吧?”顺昭仪的口气不太确定,“只是妾不好一次问太多,怕人家起疑。” 周启觉着有道理,也给她画大饼:“做好了这件事,朕就封你做贤妃!” 110金蝉脱壳 颇耗费了一番心力,到了正月底,顺昭仪终于打听清楚,那几粒丹药被装在一个不大起眼的檀木盒中,——其实是个极为复杂的鲁班锁。 牛太后不识货,只随意将之放在自己的私库里。 顺昭仪还拿到了鲁班锁的图形。 她到周启跟前讨了旨,再次来到许园。 好在温嬷嬷坚持要等到给许寄操办完及笄礼之后才肯走,所以一切接洽都十分顺畅。 许寄也是个爽利之人,拿到鲁班锁图形之后,立刻跟顺昭仪说:“今日你回去的时候,贴身的宫女就不要带了,我让人伪装了跟你进宫。 “然后把你和清婉公主偷过来,暂时安顿在这里,随后跟温嬷嬷一同出宫。” “是,”顺昭仪心情颇为激动,立刻表示,“身外之物都不会带的,妾身省得,但凡多带一样东西,都容易留下痕迹。反正妾身有手有脚,不怕和清婉会饿肚子。” 许寄赞许地点点头,打发她离开。 多的就没有叮嘱,她相信,事关女儿和自身安危,顺昭仪一定会万分谨慎。 顺昭仪回宫之后,先主动去跟周启汇报了此行的收获,然后回宫,一切表现皆如往常。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随她进宫的两名乔装暗卫便带着她和熟睡的清婉公主悄悄离开皇宫。 他们前脚离开,景安宫便起了一场大火,好在火势刚起,便被人察觉,大声呼喊起来。宫中低等嫔御、宫女太监都吓得亡魂皆冒,镇定下来,便开始拼力救火。 宫中他处得到消息,也火速增援。 奈何火势甚猛,待到天明,大火熄灭,发觉烧得最严重的便是顺昭仪的寝宫,偏生当晚她命人将清婉公主接过来一起睡,——这在往常也是常有的事。 被烧成废墟的寝宫中,便只剩了四具焦尸,——被认定为顺昭仪母女和两名陪侍宫女。 周启双目赤红,大发雷霆。 他倒不是心疼顺昭仪母女,只是好容易通过这么个人跟冷宫那边搭上关系,她就意外死了! 为什么不晚死几天!当真晦气! 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了。 气恼之下,周启把景安宫上下人等,全都重责一番打入了冷宫——宫中不缺宫室,丢了一个冷宫,自然还能再弄一个。 他甚至没提追封之事,还是刘皇后看不过眼,主动请求,他才吝啬地答应以妃礼下葬,清婉公主因为早夭就不另立坟冢,与其母合葬。 让钦天监择了个日子,便草草下葬了。 顺昭仪冷眼旁观了自己的丧事,如今她已经放弃了过去的身份,恢复原来的姓名——宋友琴。 宋友琴如今觉得一身轻松,懵懂的清婉公主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但因为母亲还在身边,便十分乖巧。 此时许园之中剩的人已经不多,温嬷嬷也要走了,便将许寄的及笄礼提前到了二月初六。 这一日,许寄一睁眼便看到床头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温嬷嬷守在外面,轻轻叩门:“县主若是起身了,容老奴进来伺候。” 111今日及笄 许寄应了一声,温嬷嬷便带着宋友琴先前留在这边的两名宫女进内,服侍许寄更衣梳洗。 今日穿的是一件素色袍子,乌黑的长发只理顺了松松挽了双螺髻,并不曾戴花。 面上也是干干净净,只涂了面脂。 温嬷嬷还解释:“原本不该穿这么素净的,但县主父母双亡,只好如此简单。 “而且,如今许园之中也没什么身份贵重之人,只能一切从简,委屈县主了。” 其实许寄并不在意这个,但看他们尽心竭力准备,便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 收拾妥当,引着许寄到了议事厅,议事厅里已经摆满了鲜花,主位上是两个空白牌位,代表许寄的生身父母。 温嬷嬷主持,让许寄先给父母磕头拜谢养育之恩。 然后从宋友琴手上托着的托盘里取了象牙梳,给许寄重新梳头,换了少女常梳的垂髫分肖髻,给她簪了一根质地不算上乘的翡翠簪。 然后给她更换了黑底红边的礼服。 退后几步,端详端详,温嬷嬷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县主如今是个大姑娘了。” 回想当初县主刚来的时候,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满身伤痕,却似九幽地狱里走出的罗刹。 如今长开了些,身上的冷肃之气少了许多,尽管她多数情况下还是保持着冷漠,但这些人都知道,县主是真心替他们着想的。 许寄抬手摸了摸簪子,她平素做事力求利落,很少戴簪钗。 温嬷嬷却误会了,忙解释:“县主别嫌弃簪子不够名贵,这是大将军王特意托人送来的。 “乃是宋家老太太娘家的传家之物,老太太知道县主要及笄了,便托人把这个给大将军王送了来,大将军王出征之前交给了老奴。” 老人家的一片慈心便是无价之宝。 许寄无奈道:“我只是觉得不太习惯。” 宋友琴忙笑道:“县主只管放心,不会那么容易滑落的。” 许园剩余的人集体给许寄道贺,许寄大手一挥都给了双倍赏赐,众人欢欢喜喜让温嬷嬷把早就准备好的宴席送过来。 大家聚在一起热闹了一番,次日宋友琴母女和两名贴身宫女也出了许园。 温嬷嬷还要再留几日,被许寄拒绝了,“你不是还要先走一步早做安排?再迟,就要和我一起走了。” 温嬷嬷这才作罢,又叮嘱了郭顺好些话,才带着满肚子不放心,于第二日悄悄离开了许园。 至此,许园里,连带许寄就只剩了六个人。 又等了几日,估摸着温嬷嬷等人已经走出去挺远的路程了,许寄才让人送信到宫中,说她要拜见牛太后。 牛太后还吓了一跳,这小狐狸精可从未主动拜见过! 她如临大敌,赶忙派人通知周启。 不知怎的,消息走漏,周程乾也知道了,早早来到牛太后身边,缠着她问东问西。 其实周程乾已经满了十六岁,早就过了撒娇耍赖的年纪,但在牛太后面前还跟小孩子一样,抱住牛太后只是扭股糖一般痴缠。 112太后手段 牛太后既不舍得打,也不舍得骂,无奈道:“你这孩子,怎的还没改?过了芒种你可就十七岁,要大婚了!” 周程乾满脸落寞,“可是皇祖母,他们替孙儿选的皇子妃我并不喜欢…… “不过她倒是个大度的,我跟她私下里谈过了,她答应我,只要她生了长子,就让我纳寄寄为侧妃。 “我也答应她,除了寄寄,大皇子府里不会再有任何有位分的女人。” 牛太后皱眉不乐,“真是孩子话!你是皇长子!要替皇家开枝散叶的!别说只有一个皇子妃不够服侍的,就说生孩子这种事,也该是越多越好! “还有啊,你别一天到晚‘寄寄’‘寄寄’的挂在嘴边,皇祖母听着头疼! “你在她身上吃了这么多亏,怎么还是一点记性都不长?” 周程乾撅着嘴,他的确在许寄那里吃了不少闭门羹,也受了宋皇叔不少教训,更是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许寄了,但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许寄无人可及。 牛太后眼珠转了转,给柳眉使了个眼色,道:“哀家想吃新鲜的艾叶团子了,让人做了来。” 周程乾奇道:“皇祖母,这个时节哪来的艾叶?” “这个你就不晓得了吧?”牛太后不无得意地道,“知道哀家喜欢吃艾叶团子,早就有人从南省给采了运来。一路上用冰镇着,到了宫里还是新鲜的。” 不多时,翠绿的艾叶团子,粉红的桃花糕,还有晶莹剔透的水晶糕……流水般被身段婀娜的妙龄宫女捧着呈了上来。 周程乾见了第一个宫女就有些微微出神,因为这宫女的眉眼和许寄颇有几分相似。 待到第二个,他眼睛都睁大了,这宫女口鼻与许寄颇像…… 一共十二个宫女,都或多或少有些许寄的影子,其实若单论容貌个顶个儿都是极为出挑的,但非要和另外一个人找相似,便落了下乘。 牛太后仔细看着大孙子脸上的不足之色,嘴角轻轻一勾,冲着柳眉点点头。 柳眉会意,朝珠帘后轻轻击了三掌。 珠帘后立刻传来铮铮之声。 周程乾仿佛感受到了春风拂面,在绿柳扶堤的小路上,他漫步而行,入目是云蒸霞蔚般的桃花,树下黄灿灿的菜花,穿梭在花海中的蝴蝶,还有剪柳而过的燕子…… 春光如酒,中人欲醉。 半晌,琵琶声停,余音绕梁。 看着大孙子傻呆呆的模样,牛太后得意地笑了一下,拍了拍周程乾的脑袋:“傻啦?” 周程乾回过神来,抓着牛太后的袖子问:“皇祖母,您这是从哪找来的琵琶大家?竟如此出神入化!” “你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牛太后顺手推了他一把。 周程乾起身,朝着珠帘走去,自有宫女替他打起帘子,便见一个身形袅娜的年轻女子抱着琵琶垂首坐在绣凳之上。 满头乌黑如云的秀发高挽飞仙髻,只用了两朵珠花做点缀。 露出袖外的两只手,肤白如凝脂,纤秀如削葱。 但单只看这两样,便已是人中绝色。 待这女子抬起头来,周程乾便觉双脚被牢牢钉在地上一般,竟半点挪动不得! 113许寄献宝 原因无他,那琵琶女竟有一张与许寄一般不二的脸! 一声“寄寄”脱口而出,周程乾回过神来,立刻跨步上前,张开双臂把那琵琶女拥入怀中。 琵琶女早知自己命运如何,半推半就,被周程乾抱入红罗帐中。 牛太后得到禀报,脸上笑出一朵大菊花。 而周启也亲自来到了甘泉宫。 他最近心情极其不好,北方雪灾的事还没理清,这几日又有好几处地方出现匪患,调派兵将却困难重重。 而景安宫的一把火,把他快速从许园获利,并顺手除掉许寄的计划也全都打乱了。 如今听闻许寄要主动进宫,便觉得机会又来了。 牛太后自觉了却了一桩心事,心情极好,正命人把宫里值钱东西全都收起来,见周启满面愁容,便让人把点心茶水摆好,问他出了什么事。 周启不耐烦跟她说朝中大事,——反正也帮不上忙,只问:“许寄当真要来给您请安。” 牛太后努了努嘴儿:“那不是请安折子?”说到这里又发泄不满,“谁进宫请安不是提前三天上折子?她倒好,说是两个时辰之后就要来!” 周启露出阴恻恻的笑容,“母后,替您报仇的机会来了!”说着在牛太后耳边密密说了一番话。 牛太后听罢哈哈大笑,“好好好,我看着小狐狸精这回还怎么逃!” 许寄早已从宋友琴口中知道周启要给自己戴上“妖异”的帽子,自是留了万分的小心。 当她带着郭顺和伪装成内侍的暗卫来到甘泉宫外,看到一个小宫女在后面一群人的追赶下,“慌不择路”朝自己撞过来的时候,身子一歪,完美避过,顺便假装崴了脚,扶着身边内侍的胳膊直“哎哟”。 郭顺把手一挥,身侧的伴当就把那宫女拿下,交给追赶她的人,并表示“举手之劳,不必称谢”。 好好的一个计划,胎死腹中! 牛太后和周启心中郁郁。 许寄崴了脚,是被人抬进来的,自然也无法行大礼。 她还故作委屈:“太后娘娘,臣女在许园挖地的时候,挖到了一个宝盒,想着之前太后娘娘因我损失不小,所以特意来献宝,谁知竟差点连门都进不来。 “那宫女练过铁头功吧?您看,郭公公帮我挡了一下,腰侧都青了一大块。” 牛太后的眼睛已经落在那镶金嵌宝的长条木盒上,随意答道:“奴才不好,哀家罚她就是了。那是什么?” 郭顺忙把宝盒献上,牛太后看了看那宝盒上的雕花和镶嵌的宝石,口水都要留流出来了,真是奇珍啊! 手指微微发抖,慢慢打开宝盒,里头竟是一柄紫玉如意,上头还雕刻百寿图。 “这……”牛太后嘴角不受控制地抖动几下,“这难道是传闻中大秦的镇国之宝紫气东来?” 郭顺忙道:“正是。老奴原本是前秦末帝皇后宫中的总管太监,曾有幸见过一次,确认是紫气东来无疑。” 牛太后目光大亮,“不可能只挖出了这么一个宝贝吧?是不是还有许多?” 郭顺迟疑片刻,看了看许寄才道:“只是刚刚挖到一角,还有多少,不好说。” 114各有目的 牛太后热切地道:“你们人手有限,不若哀家派人帮着挖掘吧?” “这就不劳太后了,”许寄一口回绝,“陛下早就把许园赏赐给了我,那里便是挖出一座金山银山,论理也该是我的。 “反正我也不着急,慢慢挖呗,一天挖不成就挖十天,十天不够就挖一个月,再不行一年、两年!” 牛太后气得直瞪眼,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 还是柳眉心思一动,道:“宛城县主的脚要不要传个太医来瞧瞧?” 牛太后得到了她的眼神暗示,也回过神来,忙命人过来伺候,“难得你过来一趟,偏又受了伤,快去偏殿歇一歇。 “之前的事,阴差阳错的,也不能怪你,哀家也没往心里去,难为你这孩子心重,还惦记着给哀家赔礼。” 许寄顺水推舟,被宫女扶着去了偏殿,郭顺给宫女们都塞了银子,宫女们便给了他们方便,不留在这里碍眼。 许寄一摆手,跟过来的人分头行动。 郭顺还有些不安:“县主,若是太后突然过来怎么办?”怕他们失陷在宫中没法出去了。 许寄冷笑道:“你放心,那柄紫玉如意就够他们研究半天的了。原本还想给我扣个妖异的帽子,如今想着我还有用,便要改变主意,否则大将军王回来他们没法交代。 “咱们这位陛下再怎么想要掌控兵权,不也还没成功么? “只要大将军王一日大权在握,他便不敢轻举妄动,除非证据确凿。” 郭顺这才稍稍放心。 果不出许寄所料,牛太后和周启母子俩头碰头把紫玉如意仔仔细细研究了足足半个时辰,不光牛太后两眼冒光,周启也是赞叹不已。 果然不愧是前朝镇国之宝! 牛太后拍了拍心口,“我的个乖乖!原来那旧冷宫之中当真有宝藏!” “不然许寄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把旧冷宫制度成世外桃源?”周启冷笑道,“可恨我们之前竟忽略了那处地方。” 白白拱手让人。 “还不是那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牛太后愤愤然,“若不是他给那小狐狸精撑腰,小狐狸精哪有这样的气焰?” “母后就不要说这个了,”周启不耐烦地道,“既然已成定局,抱怨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想想对策。” 牛太后眼中精光一闪,“不如便把那小狐狸精扣在宫中,以此为要挟……” “不妥不妥,”周启摆手,“宋清斋回来咱们没法交代。我原本想要给她扣个妖孽附体的名头,——她不是力大无穷么?” 牛太后叹气,可惜功败垂成。 周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让您宫里的人这么废物!“如今情况有变,宋清斋治军甚严,咱们不管怎么捏造,他派的人都会不折不扣执行他的命令。弄不好再把旧冷宫给炸了,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牛太后蹙眉发愁,“那可怎么办!” “先稳住她,”周启冷冷说道,“得想个万全之策,既能不动声色把旧冷宫得回来,又能堵住宋清斋的嘴,若是能顺道除掉这妖孽,就更好了。” 牛太后忽然想到自己给周程乾安排的一切,灵光一闪,“不如使个美男计?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便是再老成又如何能使花丛老手的对手?” 115扫荡一空 宋清斋的暗卫岂是等闲之辈?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经找到了那个鲁班锁,以形似的赝品替换了,把正品带来给许寄,许寄把玩片刻,顺手塞进怀中,——实则趁势塞入了随身空间。 另一暗卫则带着满面怒容回到许寄身边,在她耳边低语数句。 许寄面色一冷,“卑鄙!” 郭顺还不明所以,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暗卫得到许寄允许,又跟他说了一遍。 郭顺听罢眉毛都竖了起来,怒道:“这是天家母子么?简直是土匪!怎么不去死!” “好了,”许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淡淡说道,“咱们让他们吃个哑巴亏也就是了。” 稍后他们便告辞回许园,牛太后客客气气派人相送。 一回到许园,许寄便和暗卫们分头行动,她悄悄离开,把许园里的物资转移到宋清斋的秘密仓库,暗卫们则去探听周启和牛太后私库的所在。 一切妥当,由暗卫带着,夤夜潜入皇宫。 许寄让人在外面守着,自己进去溜达一圈,便把周启和牛太后的私库扫荡一空。 紫玉如意自然也没落下。 这如意是跟前朝皇后借的,还要归还呢。 这也是那位疯娘娘当初带入冷宫的唯一一件宝物。 回到许园之后,许寄都没清点自己的战利品,乔装改扮一番,平明时分便跟着采买的人出许园,到大街上,随意进了一家店铺,快速换装,从后门溜出,去了那秘密仓库。 因随身空间里还有些位置,便又把各样粮食都取了一些,会齐了郭顺,赶奔边疆去也。 皇宫之中自是对此茫然无知。 不过牛太后实在是太喜欢那紫玉如意,次日用罢早膳,便命人去取来,自己要细细把玩,——前朝的镇国之宝,被自己当做玩物把玩,啧啧啧,这个滋味儿,当真是比极热的天吃口冰还爽快! 哪知去取玉如意的两名宫女竟满面慌张地回来,“太后娘娘!大事不好!玉如意……不见了!” 两女跪伏在地,瑟瑟发抖,面色惨白,“不……不光是玉如意不见了,库……库房里都空了!” “什么?!”牛太后原本正惬意地靠在妃榻上由宫婢服侍着吃点心,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道,“再说一遍!” 两名宫女以头触地,“太后娘娘,您的私库,空了……” 牛太后立刻穿鞋下地,一颗心咚咚直跳,“怎么会?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一时站立不稳,差点摔倒,柳眉赶忙跨步上前搀扶,“娘娘小心。” 牛太后一把推开她,健步如飞,往库房而去。 库房门口已经跪了一大片宫女太监,都是负责看守打扫的。 牛太后两眼发直,气喘吁吁,根本都不理会这些人,径直进入库中。 她这库房乃是一溜五间厢房,外面还有回廊,但为了保险起见,回廊都用铁条给圈起来了。 库房的总钥匙在她自己手中保管。 原本库房中摆满了箱笼和架子,架子上是各种宝盒。 如今大箱小盒一个不见,只剩了空荡荡的架子,称得上满目荒凉! 116丑态毕露 牛太后大叫一声,两眼上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柳眉也是大惊失色,但还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忙上前将之扶住,招呼人过来急救。 好半天,牛太后悠悠醒转,虚弱地问:“柳眉啊,哀家是不是刚刚做噩梦了?哀家的库房……” 柳眉用力抿了抿唇,安慰道:“娘娘别太着急了,东西总能找回来的。” 牛太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就身在库房中,举目一望,空荡荡的房间让她再次晕厥。 事关重大,底下人不敢隐瞒,一面飞奔请太医,一面急报周启。 周启下了早朝便匆匆赶来,待见到空空如也的库房也大吃了一惊,跟坚持留在库房中的牛太后说:“母后,您这里失盗了?” 他眼神威严地扫过四周服侍的宫女太监,“传旨,此案交由内廷司审理,甘泉宫上下人等若无法自证清白,便以有罪论处!” 甘泉宫中登时一片愁云惨雾。 周启脸色黑沉,胸中更是怒火熊熊,偏生找不到发泄口。 牛太后缓过一口气来,便嚎啕大哭,周启安慰了几句不起作用,只得说道:“母后莫急,贼人定然逃不出皇宫,这一两日便可见分晓。 “不过母后受惊非小,朕让人从朕的私库中选几样宝物给您压惊如何?” 牛太后精神一振,立刻不哭了,追问道:“当真?” “朕乃一国之君,”周启无奈道,“岂能口出妄言。” 牛太后受到安慰,“好,还是你孝顺,若是宋清斋那逆子……” “这个时候提他作甚!”周启不悦,“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陪着母后了。母后只管放宽心。” 牛太后答应着,亲自送周启回去,反复叮嘱他莫忘了送礼物过来。她知道,周启私库里的宝贝可多着呢! 周启见不得她这种掉进钱眼里的小气模样,加快步子,拂袖而去。 才出了甘泉宫,还没上御辇,就看到他派去取宝物的太监脸色煞白狂奔而来。 周启十分不快,沉声道:“宫中狂奔,成何体统!” 总管太监忙命人把那两个太监架住,两个太监大冷天满头冷汗,跪倒在地哭诉:“陛下恕罪!库房……库房……空了……” “什么?”周启瞬间僵住,“你们说什么?” 两个太监跪爬了几步,也不敢擦头上冷汗,详细回禀:“奴才奉命去取宝,谁知进了库房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库房门锁完好,门窗也无破坏痕迹,竟不知贼人如何入内的!” 周启的脸黑的像是能滴下水来,原本要去御书房的,此刻也不去了,命人即刻赶往库房。 待他看到空荡荡的库房,心头发凉,登时就理解了母后方才的几次昏厥。 仿佛被人挖心挖肝似的,真疼啊! 但周启到底比牛太后沉得住气些,立刻派人追查此案,并命宫中自查,看哪里还有失窃。 人仰马翻了好几天,竟是一无所获。 周启憋气又窝火,嘴角边都起了好几个火泡。 不过,也不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派去监视许园的密探来报,许园看守有所松动。 117流光溢彩 周启精神一振,若是把许园之中的宝藏拿到手,怕是不光能弥补自己和母后的损失,还能充实国库! 他立刻吩咐下去:“按照原来的计划,把那些守卫全部调走。然后以赏赐的名义,带人进入许园。” 此事进行得十分顺利,第二日下午,许园的守卫便全都被调开了。 乔装成太监的一队护卫带着赏赐之物浩浩荡荡、正大光明进入许园。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空荡荡的许园。 本该有早发的迎春花和杏花的,但除了地面上的野菜野草野花,许园里并无春天的色彩,透出凄凉之感。 田地没翻整,秸秆茬子干枯衰败,风一起,枯叶到处乱飞。 屋舍依旧是整整齐齐的,墙上的彩绘却已经被刮掉了。葡萄藤花藤都被齐根切断。 众人看着寂静无人的许园,都有些无措起来。 感觉有点不对劲,仿佛这里被洗劫过,可什么劫匪竟连树木都要齐根斩断然后在树桩旁挖坑固定?什么劫匪连农具都要一件不剩偷走? 没人敢擅自做主,赶忙飞禀周启。 周启放下手头一切事情,带着激动的心情赶来。 许园的一切反常,都没能分去周启的注意力。 他只一味追问可曾找到宝藏入口。 仍穿着太监服色的侍卫统领孙敬忠赶过来躬身施礼:“陛下,臣等已经找到了秘库入口,锁头等物完好无损,只等陛下验看过后,才好打开。” 周启心情激动起来,甚至顾不上说话,直接打手势让孙敬忠带路。 圣驾驾临自然又带了不少护卫,已经把地下仓库的入口团团围住,检查过没有机关埋伏,才让开道路,请周启上前。 那地下仓库的入口是在议事厅旁边的厢房,一溜三间都打通了,便是此刻围了一圈侍卫,仍旧十分宽敞。 入口铺着木板,上头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侍卫们已在房梁上发现了一串钥匙,逐个试了一遍,顺利把锁头打开。 另掌起灯来,先派人下去巡视一番,确定安全,才请着周启入内。 周启一进入地下仓库,嘴巴就合不上了。 火把的光辉下,库中流光溢彩,抬头看去,奇形怪状的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箱子,箱子上也不知镶嵌的什么宝物,光彩熠熠,令人目眩神迷。 周启的心狂跳起来,果真不愧是前秦宝藏!光是箱子外表就已经这般贵重,里面装的定然是震惊世人的奇珍! 跟这个比起来,自己和母后的那点损失还真不算什么了! 一边这样想着,他迈步上前,抬手去触摸一口箱子上的宝石,那宝石足有鸽子卵那么大,火光一闪,便有流光淌过,十分炫目。 触感不是十分平滑,但也许跟只粗略打磨过有关吧。 周启缩回手,想让人把箱子搬下来打开看看,谁知一缩手的功夫儿,就发现自己指尖上好像在闪光。 将手指凑到眼前一看,脑袋里就是一懵,手指上沾着的,怎么那么像夜光粉? 他气息急促起来,抬手去抠宝石。 118地库垮塌 岂知那宝石粘得十分牢固,不费点力气还真抠不下来。 周启养尊处优惯了,一不小心被宝石锋利的边沿划破了手指,“嘶”了一声,皱眉往后退了几步。 身边的侍卫赶忙上前,用刀撬宝石。 周启还盼着宝石是真的,叮嘱道:“小心些!” 头顶上隐隐传来细碎声响,但谁都没放在心上。 侍卫也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把宝石撬了下来,不小心碰动了箱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待双手将宝石奉上,侍卫回过味来,小心翼翼回禀:“陛下,那箱子,好像是空的。” “什么?”顾不上查验宝石真伪了,快步上前,伸手一推,那箱子竟轻易挪动了位置。 头顶上的细碎声音越发密集,也较之前更响了一些,但仍未引起众人注意。 周启眉头皱得更紧,心思浮躁,命令道:“搬下来!” 侍卫领命,双手将空箱子搬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头顶密集的响声越来越大,还有尘土簌簌而下。 这一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举头望去,只见摆成奇形怪状样子的架子竟然已经开始垮塌,搁在上头的箱子往下滑动,宝石的七彩光芒晃动得越来越剧烈。 有个侍卫惊呼道:“不好!这里要塌了!” 紧跟着便有人大喊:“快护驾!离开这里!” 周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推搡着往出口移动。 但他们进入地下仓库,是转了个弯才看到这些架子的,往后退还需要走十余丈的距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把周启弄懵了,脚下踉跄而错乱,没人架着他怕是随时都会跌倒。 短短十余丈的距离,却好像十几里那样长。 身后重物落地声不断响起,紧跟着便是轰隆巨响,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这一瞬,周启脑中闪过了无数念头,后悔亲自涉险的,后悔自己没有早日发现许寄的不群之处,更后悔一时冲动把冷宫赐予了她。 皇宫之中,牛太后知道儿子去了冷宫寻宝,身上的病就没了八九成,不断派人去许园探听消息,听说许园那边宋清斋派的守卫都被调开了,便要亲自去探看。 偏巧容光焕发的周程乾来给她请安,牛太后瞧见他眼角眉梢的喜色,不由心中得意,问:“怎样?这个美人可还称心?” 周程乾不住点头,皇祖母送他的美人不光精通音律、歌舞俱佳,还是一朵解语花,将自己伺候得身心俱畅。 跟这美人比起来,许寄皮肤不够细腻,妆容不够精致,肢体不够柔软,脾气不够温顺……嗯,还有很多不足。 周程乾拜倒于地,连连谢恩。 牛太后又叮嘱他:“这女人么,不过就是个玩意儿,高兴了让她来取取乐儿,不高兴了拿她来解解闷儿,可千万不能为了她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是皇长子,将来还要做太子、做皇帝,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不能有?何苦来委屈自己?” 周程乾连声称是,想着美人儿还约了自己欣赏歌舞,便匆匆跟牛太后告退。 牛太后也命人摆驾,赶往许园。 119人心渐失 才进入许园,便觉得脚下一阵轻微震动。 牛太后急忙抓住了轿辇的扶手,惊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地龙翻身了?” 身边的侍从也有些慌乱,不过看了看依旧巍然矗立的宫墙,以及渐渐感觉不到的地动,回禀道:“娘娘,应该不是地龙翻身。不过,稳妥起见,凤驾是不是先回宫?” 牛太后犹豫了一瞬,下令暂时停驻在这里,“你们打发个人过去问问,看皇帝在何处。” 皇帝刚刚从废墟里爬出来,不光灰头土脸,身上还有一些擦伤。 护卫受伤就更严重了,几乎下到地下仓库的都被活埋了,如今正在紧锣密鼓挖人。 周启已经被服侍着擦洗了一番,但脸色依旧如土,仔细看身子还在发抖。 他只觉得嗓子眼儿被什么糊住了,想说话都发不出声。 一漱口吐出来的全是泥巴。 此刻他心里除了惧怕就是震怒,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分明是被姓许的小贱人给摆了一道! 早有贴身的太监送了一套干净衣服过来,服侍他简单沐浴更衣完毕,周启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底下当真没有一件宝物?” 因嗓音沙哑,倒遮盖了其中的颤意。 孙敬忠满身尘土,帽子早已不见影踪,发髻散乱,头上破了好几道口子,左手臂骨折,右腿上的伤深可见骨,都是在保护周启的过程中受的伤。 因忙着指挥挖掘被活埋的同袍,他身上的伤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 “陛下,”他心头发寒,弟兄们九死一生,陛下竟一点都不关心,“秘库之中的箱子应当十之八九都是空的。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弟兄们只是受伤,并无人死亡。” 周启点点头,见他面上似有不平之色,心思一转道:“你们护卫有功,朕都记在心里,且把伤者都送去医治。 “每人发放二十两压惊银子,稍后朕另有抚恤。” 孙敬忠面色稍霁忙答应着下去,安排人把伤者送回去,另外调派人手来护卫周启。 不多时周启派了总管太监过来,命他也回去养伤,另外多给了他二十两赏银。 孙敬忠面无表情借了银子,谢恩后一瘸一拐离开。 周启憋气又窝火,其实他方才沐浴的时候就想发脾气了,只不过浑身又是血迹又是泥沙实在太难受,才强忍住了。 原因无他,所有的屋子都是空荡荡的,哪怕一把壶一只盆子都找不到! 厨房里锅碗瓢盆一样也不见,想要烧火都找不到一根草。 所幸水井还能用,底下人勉强打了水,又去外头自己抽了柴。 周启怒火难消,叫人直接在与皇宫相邻的墙上凿了洞,去宫里取了沐浴所需之物过来。 这么一耽搁时间还短得了? 牛太后早已确定没有危险,带着自己的仪仗浩浩荡荡赶了来,一路走一路问:“那小狐狸精呢?这里头怎么不见她的人?” 全都是宫中人的打扮,一看就是皇帝带来的。 身边人自然回答不上来。 待母子两个相见,牛太后见周启模样狼狈,脸色铁青,就没敢追问,只在一旁默默守着。 120柳暗花明 周启见了牛太后,心中越发不快,“母后来做什么?” 牛太后眼珠一转,提起手帕捂在眼睛上,“儿啊,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母后好生心痛!” 说着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周启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别过脸去不再理会。 他已经命人地毯式搜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禀报:“陛下,这园子里的人的确一个都没剩下,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 “我们仔细搜寻了一遍,没发现任何财物,只在西北角上发现有封闭严密的一处所在,看样子里头埋了不少东西。 “根据遗留下来的痕迹判断,那附近原来应该养了不少家禽。” 周启心思电转,许寄那人与众不同,会不会别出心裁把所有的宝物都藏在那种腌臜之处? 就算是他们集体逃跑,也没理由把所有宝物全都带走,那样自己的人能毫无察觉? 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不然自己不白吃亏了? 但他努力做出一副沉稳的样子,沉着脸问:“这里的人难不成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什么时候不见了你们都不知道?” 沉默片刻,有人回禀:“陛下,这里有些房舍似乎七八天之前还有人住,有些房舍似乎已经空了月余…… “不过我们的人一直在守着,就算是……就算是被调开也没有多长时间,他们不可能运送大批物资离开。” 周启胸中怒火滔天,勉强压抑着问:“当真?” “应……应该是吧?” “废物!”周启把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跪在底下的一溜宫廷侍卫赶忙伏地请罪。 牛太后见状忙劝道:“皇帝莫要生气,事情这不是还没查清么? “我料那小狐狸精没几岁年纪,做事不可能太过周密,这里一定还有不少好东西留下。 “若是皇帝累了,那就哀家替你走一趟。” 说着站起来,伸脚踢了踢跪在地上的一个侍卫:“你来领路。” 她都去了,周启自然不能坐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越过空荡荡的禽舍,便看到了一带用蔷薇织成的篱笆墙,蔷薇已经被齐根斩断因此并无新芽发出,但因为足够密实,视线根本无法穿透篱笆墙。 绕过花墙,很快就看到正前方一片平坦,只是这里气味不大好。 周启和牛太后都忍不住抬袖掩面,“什么味道?” “臣不知,”侍卫回答,“之前宫中并无人进入过这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不过我们挖地的时候,只向下挖了一尺,便挖不动了。” 宫人们已经摆好了坐椅,支起了旗罗伞盖,周启和牛太后宽坐,亲眼看着侍卫们挖地。 不多时地面被清理出来,原来是长约十丈宽约六丈,并排着的几个被灰浆封起来的类似板箱的东西。 “陛下,原本这上头是有口子的,不过都被人封起来了,痕迹很新,看起来是近期才封的,上头还写了序号,从左到右,一次是甲乙丙丁戊己。 “其中甲字号上还刻着‘内有至宝,不得擅开’字样。” 周启大喜,牛太后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还等什么,赶紧打开呀!” 121破土寻宝 侍卫们忙看向周启,太后固然尊贵,但他们都要听皇上的。 周启轻咳一声,矜持地道:“待朕近前一观。” 并排的几个用灰浆抹得十分平滑的长方体上其实都有刻字,内容大同小异。 而且两端很明显经过改造了,看样子是曾经打开过,填补的痕迹确实很新。 很容易让人想到曾经破开取宝过。 周启心中有些发痒,但因为之前吃了一次亏,馀悸犹存,所以还心存迟疑。 忽然牛太后伸手往下一指,叫道:“那是什么?” 周启虽然不满她这样大呼小叫有失体统但也瞬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其中一个长方体上灰浆掩盖之下,有一道耀目红光。 有侍卫立刻赶了过去,用自己的佩刀撬了许久,终于撬下一块,原来竟是一块红宝石,晶莹剔透的,成色还非常好。 看那个部位,应当是修补的时候,不慎遗落的。 牛太后发挥想象力:“会不会是他们匆匆忙忙离开,来不及带什么大件的东西,只好随身带一些珠宝。 “他们也不会想到咱们能找到这里,所以就弄了些灰浆修补,因为匆忙,不小心掉落了这么一块宝石。 “这好像也不是咱们中土的物件儿,说不定是哪方进贡来的。 “前秦强盛之时,可是有过四方来朝的盛景的。” 周启一向觉得自家老娘道三不着两,但这一次却觉得她的猜测入情入理。 当下也不再犹豫,吩咐道:“寻一寻入口,不可能没有入口的。” 侍卫们把长方体周围的泥土都挖空了,也没找到什么开关。只得回禀:“原本应该是有两处可以开启之处的,但此时都被灰浆抹平了,臣等试过了,那灰浆完全填补了空缺,根本无法打开。” 众所周知,灰浆是用石灰、沙粒、土,甚至还有糯米等以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掺水搅拌而成,一旦晾干,坚固无比。 周启脸色阴沉,心底已经不知咒骂了许寄多少遍。 事到如今,只能暴力破开了。 但是,“从边角处入手,尽可能不要破坏里面的东西。” 侍卫们领命,先从甲字号开始。 一百名护卫轮替着去凿,一开始用佩刀佩剑,但很快刀剑都卷了刃,只好寻来凿子、锤子。 如此这般叮叮当当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天都擦黑了,才有个有经验的护卫道:“应该快开了,大家小心些。” 众人仔细分辨声音,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原本周启和牛太后中途想要离开的,但又总觉得曙光就在眼前,又不舍得走了。 只是从现场转移到了房舍之中。 这附近的房舍十分窄小,里面除了一条通铺和空柜子,什么都没有。 他们又临时让人烧了炭盆,陈设完毕,刚刚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还没来得及躺下,便听到回禀说是就要凿穿了。 听闻喜讯,牛太后登时精神抖擞起来,不顾仪态,伸手扯住周启:“走走走,快去看看!如今都已经掌灯了,宝物现世,定然光华夺目!” 122惨不忍睹 因有人去请圣驾,所以侍卫们便不似从前那般卖力,一直等周启和牛太后的仪仗出现在附近,才奋力开凿。 只听“咚”的一声,长方体被凿穿,一种极其难闻的味道首先冲了出来,附近的一班侍卫登觉头昏脑涨,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夜色中一股漆黑的液体出现,可能因为被气顶着,呈喷溅之势。 牛太后因为拔着脖张着嘴,脚下不自觉往前,被一股液体喷了满嘴,她只觉得奇臭无比,胃里一阵翻涌,扭头就哇哇大吐起来。 与此同时周启身上也被溅了几滴液体,但他到底年轻些,奋力往后跳去,抬袖掩鼻,眉头皱得死紧。 这是什么味道!让人闻了昏头昏脑的。 难道是宝藏的主人防止有人偷盗,特意设置的赌气毒物机关?这等事,在他年轻之时偷挖前秦贵族墓穴时可没少遇到。 这般想着,周启心头发慌,又往后退了十几步,也顾不上仪态了,赶忙把自己身上的冠袍带履扯掉,一叠声叫人去传太医。 一开始侍卫们也以为是中了毒气,因为有不少同伴都晕倒了。 有人为了看个究竟,举着火把凑近,不料火把上的火星掉落,“轰”的一声火光大盛。 侍卫们大叫一声不好,忙丢了火把,抢上前去,背了自己的同伴狂奔逃命。 与此同时,那半空就开始蔓延的火光从破开的缺口往灰浆包裹的长方体内部窜去。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那长方体被炸得四分五裂,不明液体伴着碎裂的砖块四处散落。 有较大的碎块砸在其余的长方体上,导致表面破裂,火星乘隙而入,引发了更大的爆炸。 地面不断震颤,火光冲天,现场一片哀嚎。 变故来得太快,牛太后甚至都来不及吐掉口中的秽物,便趴在了地上,无助地淌下泪水。 此刻她无比懊悔,若是自己没有那么贪心该多好,也不会有此劫难了。 大大小小的碎块如雨坠落,火舌到处乱窜。 又赶上最近一直有风无雨,这一带很快全部陷入火海。 慌乱之中,牛太后的右脚不知被石头砸的还是被人踩的,角度诡异地歪扭,疼痛钻心。 周启因为扯掉了头冠,头发被烧掉了一缕,内袍也烧坏了一大块,满脸黑灰。 若不是他身边的护卫力量足够,只怕比牛太后还要惨。 好在之前已经把通往内宫的宫墙破坏了,宫中听到这边巨响,又看到火光冲天,早就组织人手过来抢救。 待到了平安之所,牛太后早已昏迷不醒,太医诊断,她的右脚脚骨粉碎性断裂,没有接续好的可能,换句话说,她往后余生都是个跛脚了。 周启虽然没有明显外伤,但显然受惊不小,有些高热。 但他还强撑着不肯让自己神志混乱,他知道自己强闯许园前去挖宝,本身就容易被人诟病,何况还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想个法子把这桩丑事遮掩过去。 刘皇后闻讯赶了来,把母子二人安排在一处宫室,方便太医诊治,也方便自己照顾。 123不分主次 周启固然觉得此事说出去,自己面上无光,但堵住悠悠众口更加重要,便悄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不过他可没承认是自己觊觎许园宝物,而是说听闻宛城县主突然失踪,他关心则乱,带人进入许园查看,却发现许园早已被搬空。 无意中发现后园埋藏的异物,唯恐有诈,才派人破开,没想到里头竟有机关埋伏。 这一番爆炸,不光许园有少半房屋被震塌,连内宫都受到了波及,实在是始料未及。 周启皱着眉喝了一碗小柴胡汤,一边跟刘皇后抱怨:“如今到处都是一团乱,母后受苦就不说了,若是有人妖言惑众,可如何是好!梓童,你可要帮帮朕!” 刘皇后又气又怒。 她当然知道周启这番话都是鬼扯! 但是她也能明白为什么这个蠢货要出此下策。 立国之初,根基未稳,不光外族进犯,就是各地流民也不安分。 再加上去岁冬日北地大寒,多地遭受雪灾。 国库空虚,不管是平定内忧外患,还是赈灾,都拿不出款项。 当今陛下又不是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偏又喜欢玩弄权术,枉老主给他留下那么多国之柱石,都被他寒了心,不肯替他出力了。 打不开局面,他便走上了歪门邪道…… 见刘皇后沉吟不语,周启叹了口气,“梓童,朕百年之后,这江山自然是要交给我们的孩儿的,你也不希望,朕交出去的是个烂摊子吧?” 刘皇后面无表情地道:“陛下,妾身和妾身所出的儿子,从来没忘想过皇位。 “妾身知道,陛下福泽绵长,定能稳坐江山。便是将来万一有一日山陵崩,也是要传位给大皇子的。” 所以,就不要给我画大饼了。 周启脸色尴尬一瞬,干笑两声,道:“梓童此言差矣,他们是至亲手足,谁坐江山还不一样?” “陛下,”刘皇后抢先说道,“您有何吩咐不妨直说。” 周启脸上尴尬之色越发浓重,支吾半晌才道:“还望梓童帮朕把此事遮掩过去,莫让朝野无端臆测。” “是,”刘皇后躬身答应,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陛下就没想过查一下宛城县主的下落?万一县主遭遇了什么意外呢? “还有,大将军王那边捷报频传,大军已然回转,您到时候该如何跟大将军王交代?” 周启恼羞成怒:“梓童!你是朕的皇后!你要记住,你的尊荣都是朕给的!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把朕放在首位!” 刘皇后已经懒得和他争辩,干脆利落跪地请罪,姿态十分卑微。 周启的气这才慢慢顺了,摆手让刘皇后走开,真是,看到就心气儿不顺。 他不免又想到死于意外的顺昭仪,后宫里这么多女人,也就这个还聪明些,偏生是个短命鬼! 刘皇后来到偏殿,思索该怎么给牛太后和周启母子擦屁股,还没想到万全之策,便有宫中侍卫来禀告,说是有宛城县主的消息了。 刘皇后立刻紧张起来,“传!” 124心思恶毒 哪知周启耳朵还挺长,也听见了,非要让刘皇后当着他的面问话。 刘皇后无法,只得让侍卫去御前回话,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撂挑子! 她爹当年被什么糊住了眼睛,非要把她嫁给这么个玩意儿! 周启经过精心服侍,之前的狼狈已经荡然无存,除了脸色格外苍白,精神有些倦怠之外,又是个派头十足的帝王了。 刘皇后自觉地坐到了屏风后面。 侍卫进来行过了礼,恭声回禀:“陛下,臣等收到了一封勒索信,是大将军王派去守卫许园的护卫送来的,请您御览。” 周启展开一看,嘴角竟控制不住往上扬起,但他很快又强行压了下去,命人拿给刘皇后看。 刘皇后一看就坐不住了,原来上面说宛城县主外出采买被土匪劫持了,让朝廷拿五万两银子去赎人,不然就杀掉人质。 “陛下!”刘皇后急急说道,“人命关天,不可轻忽!”何况,大将军王那样看重宛城县主,一旦宛城县主有个闪失,你这皇帝承受得住来自他的怒火吗? 周启心里巴不得许寄就这么玩儿完了,但他也是真的畏惧宋清斋,所以把心头的喜悦强行压了下去,吩咐道:“赶紧叫五城兵马司派人寻找,哦,京兆尹也不能闲着,他这衙门擅长查案。 “就让京兆尹配合五城兵马司寻人,务必找到宛城县主。” 刘皇后更着急了,“陛下,不能这样大张旗鼓寻人啊!女孩子的声誉大过天,若是宛城县主的名声毁了……她才十几岁啊!” 周启正气凛然地道:“在性命面前,别的都是狗屁!当务之急是要确保宛城县主性命无虞! “你放心,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劫持,朕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等找到人,朕便封她做个郡主,让母后亲自教养,看谁还敢说她的闲话!” 刘皇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然而她很快冷静下来,明白周启这样恶毒的原因了,哼!当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若不是当初他追在先太子屁股后面装乖巧,唯太子之命马首是瞻,习学太子喜欢的技能,尊重太子敬重的人才,又时常装弱小,得到了仁慈太子的庇护…… 先帝除了先太子,可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庶子也有几个的,哪一个不比这个有出息! 可惜先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一时不察,被亲情糊住了眼,临终非要先帝立周启为储…… 唉,若先帝能多活几年也好啊,这人再能装也会有马脚露出来。 那几位王爷也没出息,就这么个无才无德之人都把他们压得死死的! 还有大将军王,分明有那个能力……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刘皇后用力掐了自己一把,不断给自己洗脑:这是大逆不道的想法!千万不能再想了! 周启脸上浮现冰冷的笑容,最好那死丫头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破鞋了!而且为了制服她,悍匪还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往后母后想怎么收拾她就怎么收拾她! 125胎死腹中 然而,周启的恶毒心思还没转完,便又有一个侍卫前来回禀:“陛下,许园的护卫又送来一封信,说是悍匪送来的,据说上面的内容已经满城皆知。” 周启微微皱眉,接过信来一看,方才的得意之色便荡然无存。 但还不肯信自己的眼睛,指着信纸上的内容问侍卫:“什么叫女匪?女人还能做土匪?朕不信!” “陛下,”侍卫磕了个头,“京兆尹唐松就在外面,对这件事唐府尹更清楚。” 周启没好气地道:“宣!” 唐松年逾四旬,还算能干,不等周启发难,便道:“陛下,之前臣已经上过两次奏章,跟您禀明京郊女悍匪之事,您一直没有批复。 “臣手中并无兵权,又查到女悍匪也并无致命劣迹,并不骚扰百姓,是以耽搁了剿匪事宜。 “还请陛下恕罪。” “当真有女悍匪?”周启追问,“可有人亲见?” “有,”唐松十分肯定,“京郊很多百姓都是亲眼见过的,从匪首到匪众,无一男子。” 周启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刘皇后稳坐屏风之后,一动不动,她知道,这人是气的。 气大伤身,多气气才好。 她不介意守寡,反正不管谁做皇帝,也跑不了她的太后之位,她的儿子早早就藩,哪怕终生不复见,只要彼此平安,就足够了。 大皇子可不比他父皇这般冷酷,到时候让他给女儿判个和离,把九儿接进宫中,母女相依为命就是了。 当然,若是大皇子在九儿成婚之前继位就更好了,求他将这桩婚事作罢,给九儿另择夫婿,哪怕身份低微也不要紧,只要品貌端正即可。 刘皇后天马行空想着,周启那边已经由内侍服侍着平复下来。 唐松还在地上跪着等候吩咐。 周启沉着脸想了半晌,又问:“此事已经满城皆知?” “是,”唐松确认,“一早上城中各处主要街道的墙上就已经贴满了揭帖,女匪首自认劫持了宛城县主,跟您要讨要赎金。 “臣就是为了处理此事,才迟来了一步。” 他说着从袍袖之中掏出一叠揭帖,双手呈上。 那些揭帖大部分都因为往下撕的时候有所损毁,所以不甚整齐,而且上面的字也歪歪扭扭,胜在工整,写字的人态度端正一笔一划,并无错字,因此,一目了然。 这一下想给许寄泼脏水也没法泼了,而且若是不把她赎回来,自己还招惹一身不是。 周启越想越生气,大声呵斥:“既然有了眉目,你还不赶紧去救人!” 唐松迟疑道:“但她们说见不到赎金,便要拿宛城县主开刀。” “怎么?”周启横眉立目,“你要朕堂堂一国之君,对一个女悍匪俯首帖耳?” “臣不敢!”唐松忙叩首,“臣的意思是,先稳住匪首,营救了县主,再行追剿。” 周启气得肚子痛,半晌才咬着牙道:“些须小事也需要朕来做决断?你自去处置便是!” “还请陛下恩准五城兵马司协同办案。”唐松见周启不提,只得自己说了。 126游刃有余 许寄很快就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不由勾唇冷笑。 身边人却大呼痛快,纷纷问许寄怎么做到的。 许寄并不回答。 说来也简单得很,地下仓库事件跟之前在甘泉宫动手脚差不多的原理,她只是凭借一身神力,像搭积木一样把架子拼起来,然后在找准平衡把空箱子摆放上去。 没有外力催动,所有的的东西都很稳定,一旦有外力介入,便好似多米诺骨牌一样,发生连锁倾倒反应。 嗯,地下仓库的房梁她也做了手脚,不然不会出现坍塌。 至于那些火光中流光溢彩的宝石,无非是被她切割成薄片和各种形状的劣质琉璃,为了增加效果,她还在有的琉璃碎片上涂了荧光粉。 至于后园的爆炸,那就更简单了。 那里原本是堆肥处,但随着合成皿功能升级,她手边材料增多了,便想着把堆肥处改成化粪池,出入口都留好了,还准备好了管道,到时候可以引沼气来做饭。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要放弃许园,自然不能给周启留下那么先进的沼气池,就派人把出入口全都封死了,还故意留下那样的刻字。 她知道,凭周启的贪婪,是一定会派人破开的,她本意是让他们接受一下沼气和粪水的洗礼。 谁能想到他们大半夜还不停工,火星燃爆沼气能怨谁? 唉,没文化,真可怕。 只可惜没把周启炸死,不然,他也算开天辟地了。 死于粪水臭气的皇帝,绝无仅有啊! 至于女匪首的事,也是她们视线安排好的,给许寄失踪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还让周启没法给栽赃。 就算日后发现许寄在西北边境又如何? 难道她就不能自己逃离虎口? 这中间的细节经不起推敲也没关系,你堂堂一国之君,逼得一个不惜铤而走险也要逃离京城,不更能说明问题? 许寄自然不会花心思在这种事上,这都是郭顺和暗卫统领商量出来的。 “女匪首”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在京畿活动,找不到那么多功夫不错的女子,便找人男扮女装,反正全都黑灰抹脸,看不清五官,只能凭借装束判断男女,能混淆视听即可。 许寄他们走出去七八天,“女匪首”化整为零,进入京城,在宫门外放了一把火,然后各自恢复本来面貌,混入人群之中,成功脱身。 周启几次三番大发雷霆,然而不管他怎么施压,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都一无所获,他甚至想要夺了唐松的官职,但因为除了此案唐松并无错处,只得作罢。 憋气带窝火,加上之前的惊吓,周启大病一场,罢朝一月。 原本还想让大皇子周程乾代为监国,可这位大皇子正欲海扬帆,哪里有这个心思?竟主动举荐二皇子。 周启被气了个倒仰,干脆将此事作罢,任命了几位大臣共同理政。 而这个时候去平定匪患的大将军王宋清斋班师回朝了。 在路上他就得到了自己暗卫的密报,知道了许寄的事,他并不觉得许寄所为过分,若不是周启和牛太后一再给她委屈受,她怎么会反击?! 因此他所有的情绪只是对那一对母子的愤怒,和对许寄的心疼。 127王者归来 待风尘仆仆回到京城,已经是三月底了。 宋清斋把兵将驻扎在京外,只带着几名亲随进京,直奔许园。 他留下的人仍守着许园,闲杂人等不许入内,然而里面却是一派荒凉。 宋清斋进去转了一圈,胸中便被愤怒占满了。 他知道,许寄把一个荒凉的冷宫改造成一个世外桃源,耗费了大量的心力,若不是被逼急了,怎么舍得放弃? 被砍倒的果木树,被斩断的花藤,截断的道路……无一不昭示着许寄的怒火。 许寄表示: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干的。 郭顺:奴才领罪,奴才让人干的。 地下库房宋清斋不止一次去过,因此方位记得很清楚,此刻这一带已经完全塌陷,被挖得乱七八糟,那是周启确定里面空无一物之后,泄愤而为。 西北边很多建筑都出现了垮塌,墙上有很大的裂缝。 堆肥处那边更是惨不忍睹,——经过爆炸和大火,污秽之物基本上已经被烧完了,满地焦黑,附近的养殖局也受到了波及,所有的建筑全都变成了废墟。 哪里还看得出半点昔日的模样? 宋清斋胸中怒火更盛,同时也知道了许寄脾气之刚烈:自己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会拱手让人,尤其是存心刁难自己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一下心绪,将留守在这里的暗卫钟英叫了过来。 钟英脸上带着笑意,“王爷,县主走的时候把这里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了,郭公公还让我们帮忙把不能带走的也都能破坏到什么程度就破坏到什么程度。 “说是一点好处都不给那对母子留!” 宋清斋微微颔首,“阿琦不曾吃亏吧?” “王爷只管放心,”钟英笑呵呵说道,“县主哪是肯吃亏的性子!临行的时候还坑了太后和陛下一把! “属下就曾扮成太监跟县主进宫,县主跟那位疯娘娘借了一件宝物做诱饵,让我们去甘泉宫偷了个鲁班锁出来。 “锁里是什么,属下等不知,也不敢问。 “然后县主带我们再次潜入皇宫,不光把疯娘娘的东西偷回来,还去他们的私库里偷了点宝物出来。 “不过他们也真不要脸,竟然对外宣称私库全部失窃! “当时只有县主一个人进去,县主一个细条条的年轻姑娘家能带多少东西出来?” 一面说着一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想起太后和陛下毕竟是王爷的亲娘亲兄,自己这样做十分不恭,便尴尬地低下头去,不再吭声了。 宋清斋冷笑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便是当真有人把他们的私库搬空了,也是活该!” 国库空虚,连军饷都要拿不出来了,他们还能维持私库! 他走出许园,长长吐出一口气,仰头望天,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玉宇澄澈,朝廷污秽! 这天下,这无数铮铮铁骨换来的江山,怎能毁于蠢货之手! 他收回目光,大踏步离开许园,直奔皇宫而去。因周启托病没上朝,他自然也“无法”交回兵权。 他不给,谁敢要? 128疑神疑鬼 三月十七,大将军王在府中大宴朝臣。 他早已拜托当初和太祖一起打江山的几位老臣给朝臣做了梳理分类,他分批分类宴请,不论品级高低,无一遗漏。 当然,宴请过程中所说的话就截然不同了。 紧跟着便是皇室宗亲。 周启病中惊坐起,怒问:“他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想要篡位谋反不成?” 身边伺候的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但没人敢说话。 周启定定神,知道跟这些宫女太监也说不出什么,便命人去传江宇和章廉进宫。 二人匆匆而来,因周启面色阴沉,参王拜驾之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启目光如刀,在两人身上来回锉了几遍,才沉声问道:“大将军王府的宴席挺不错的吧?” 二人赶忙再次叩头,“陛下恕罪,臣等确实应邀参加了大将军王府的宴会。” 但大将军王府宴会的气氛着实压抑,劝酒布菜的全都是佩剑悬刀的武士,便是有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啊! 更不要说,那席面堪称寒酸,连小葱拌豆腐都算一道大菜! 大将军王高踞主位,目光森然扫视过来,所有人如芒刺在背,不想吃,又不敢不吃。 想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吧,大将军王面冷如霜,嗓子眼儿痒痒都不敢咳嗽。 谁也猜不透大将军王的用意,也无人敢交头接耳,这样沉闷坐了将近两个时辰,大将军王发话,大家才敢离席告辞。 只是好些人腿都坐麻了,起身的时候,狼狈万分跌了个四仰八叉。 在大将军王府中不敢造次,人人都是碎步缓行,待出了王府,一个个急急似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 啊呸!这好像是骂人的! 周启面色阴沉,再次问道:“看来你们和大将军王关系融洽得很呐!” 章廉忙道:“陛下容禀,当日的情形是这般的。”他不敢有半字隐瞒。 江宇在旁边做补充:“自始至终,大将军王除了‘请坐’‘诸位可吃好了’‘送客’之外,就再没跟臣等说过话。 “臣等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将军王要宴请臣等。 “若说他要拉拢臣等,也万没有用豆腐萝卜做菜来拉拢的。”都没他们给的门包值钱! 周启面色稍缓,宋清斋可真够抠门的,如此这般能拉拢到谁?! 不过,也可能是他真没钱? 想到这里,他道:“你们要知道,你们是朕最器重的人才,要多多替朕分忧才是。 “原本定于二月的武科,因朕病了,尚在延期之中,你们看?” 章廉和江宇互相看看,道:“陛下,如今大将军王也在京中,他手下哪怕是个普通士卒也是身经百战的,若是他们下场捣乱,后果不堪设想。” 周启皱眉道:“你们的意思是,把他调走?” “陛下,”江宇提醒道,“大将军王此次归来,还没交割兵权,龙体若是可以支持的话,臣建议还是先收回这部分兵权为是。” 周启想到这事就不痛快,他本来早就叮嘱了兵部尚书替他收回兵符,谁知兵部尚书这几日竟托病不来上朝! 129失却人心 君臣三人正茫无头绪,忽然一个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声叫道:“陛下,北边急报!” 周启惊出了一身冷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什……什么急报?”他自己都未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 江宇上前把战报拿了过来,双手呈给周启。 周启只看了一眼,战报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章廉赶忙捡了起来,目光顺便扫过去。 北胡犯边,已经连夺三城,国土失陷三百里。 与此同时,江宇也看清了,与章廉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的脸色都很难看。 周启往后靠了靠,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大将军王自导自演的?为何没有写明伤亡人数?” “陛下,这已经是第三封急报了,”章廉也觉得这位陛下有些太不分轻重,“第一封急报到的时候,大将军王还在归途。” 周启冷笑道:“他若与旧部取得联络,还需要看身在何处?” “不不不,”江宇也忍不住说道,“陛下,北地是大将军王带着将士们舍死忘生抢回来的,断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说不定那里真的出了我们预料不到的意外。” 别的不说,大将军王的人品是毋庸置疑的。 周启脸色阴沉,“你们的意思,是朕小人之心?” “陛下恕罪,”章廉和江宇赶忙跪下,“臣等不是此意! “臣等只是认为,大将军王没有必要这样做。 “大将军王毕竟也只是一介凡人,就算是离开北地的时候做好了安排,也不能确保绝对没有意外发生。 “也许是北地驻军大意,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导致大片国土沦陷。 “不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夺回我们失陷的国土,否则,一旦北胡长驱直入,只怕京城危矣!” 周启这才点点头,“可恨朕被小人所害,耽误了武科,如今竟无将可派!” 章廉和江宇对视一眼,保持了沉默,若是此时他们举荐大将军王,只怕陛下就会认定他们已经转投了大将军王。 其实他们效忠陛下,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跟着陛下这些年他们得到了什么? 官位?章廉固然是礼部尚书,但他手中的实权还不如底下的侍郎大;江宇这个鸿胪寺少卿更是能闲出屁来。 钱财?陛下自己倒是能敛财,却是个抱着元宝跳河——舍命不舍财的,便是偶尔赏赐,也都小气吧啦。 名誉?他们之前倒还小有才名,自从跟了陛下,已经和微末时的君子之交许久不曾往来。 他们又想到了冯彰,自从冯彰出事,闭门不出之后,陛下这里都提不得这个名字了。 但凡有点脑子,谁看不出冯彰是被人陷害的? 陛下可不是个蠢人。 但他知道冯彰没有利用价值了,便彻底将之舍弃。 他们的来日又会如何? 放眼满朝文武,有哪个是坚定的保皇派? 当初跟着先帝和先太子打天下的老臣就不说了,人家表面上是被陛下排挤走了,但实际上他们并未真正放权!掌着兵权政权的不还是人家的门生故旧? 130扶不上墙 而被陛下提拔上来的那些文臣武将,要么是想走捷径想疯了的,要么是脑子不够用被忽悠了。 这些人里,没有哪个是坚定不移的。 一但陛下出点什么事,定然会树倒猢狲散。 君不见,之前陛下昏招频出,便有不少人托病请辞退归林下? 他们两个是不是也该早日退步抽身?若是迟了,保皇派的帽子摘不掉,这一辈子都别再想出人头地了! 陛下这般,迟早会把自己的宝座作没。 大将军王掌握着全国三分之一的兵权,又是先帝嫡子,成事的可能性最大。 如今倒盼着他能成事,这样不光天下能早日安定,朝局早日稳固,朝臣们也不必再如现在这般没有指望了。 眼神官司打了许久,从一开始的飘忽不定,到后来的不再动摇,两人保持了沉默。 周启也把在朝的武将挨个寻思了一遍,发现除了宋清斋还真的无人可派! 派别人他还更不放心! 因此只得压下满腔的不情愿道:“明日朕就派大将军王扫北。你们说要不要给他派一个监军?” 章廉磕了个头,道:“陛下,大皇子如今年纪已经不小,虽然在陛下身边长大,但毕竟缺少一些能够服众的功绩。” 君臣一场,这也算是他给陛下最后一次献计了。 周启却立刻反对:“不行!这不等于送了个质子给宋清斋?” 章廉便不再开口。江宇只得说道:“陛下可以问一问大皇子的意见。” “他一个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牛太后快步走来,沉着脸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皇帝,这两个人是什么居心!竟然想让程乾去跟着那个……” 顾忌着外臣,到了嘴边的谩骂被牛太后强行咽了下去,“那个武夫,就算那个武夫不动坏心思,这一路往北戈壁荒漠不知有多艰苦,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怎么受得住!” 周启虽然自己也不愿意,但牛太后这样越俎代庖还是令他十分不快,“母后怎么来了?” “母后来探望皇帝,”牛太后见他面色不好看,立刻和缓了态度,命人送了参汤上来,“便是操劳国事,也要爱惜身子才是。” 周启摆摆手,“方才江爱卿说得对,此事也该问问程乾。 “朕和先帝先太子都曾亲上战场,怎能畏刀避剑,害怕艰苦?” 章廉和江宇暗暗撇嘴,先帝和先太子那当真是冲锋陷阵与普通士卒同甘苦共患难的,陛下……陛下那时候还不知在什么地方逍遥自在! 牛太后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周程乾很快赶了来,这些日子他耽于享乐,人都消瘦了一些,面目憔悴,眼圈有些发青。 但周启也没在意,只问他:“你宋皇叔要北驱胡虏,如今缺少一个监军,方才章尚书和江少卿跟朕推荐了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啊?这……”周程乾大吃了一惊,连连摆手,“父皇容禀,儿臣并非胆小怕事,只是最近偶感风寒,怕耽误了大事。 “而且,儿臣弓马不甚娴熟,也不曾读过兵书,怕帮不上什么忙。” 周启脸一黑,便是事实如此,当着外臣的面,你也不能这么说啊! 131急流勇退 章廉和江宇跪在地上,暗暗叹气,若是皇位当真传给了这位大皇子,大衍危矣! 还有这位太后,这不就是民间骂人说的“搅屎棍子”? 周程乾想到皇祖母给自己送的那些美人当中,除了外貌和许寄一般不二,却满身才艺的琴娘,剩下的那些也是各有千秋,其中一个和许寄的脾气还十分相似。 他这段日子左拥右抱,好不快活!最要紧的,那些女人都竭尽所能满足他的各种虚荣心,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这样的温柔乡,让人怎舍得片刻远离? 因此很快就建议:“父皇,二弟自幼喜好读书,而且弓马娴熟,为人又十分谦逊,想必和宋皇叔也能谈得来,定能完成父皇委派的重任。” 周启沉吟片刻,抬眸以目光询问身侧服侍的总管太监崔平。 崔平忙把嘴巴凑到周启耳边,低声说道:“二皇子的确酷爱读书,但太傅说资质比不上大皇子。 “若说弓马娴熟也谈不上,不过粗通而已,每一次围猎,也未能超过大皇子。 “二皇子的性子嘛,倒是不错,向来不争不抢的,也不过分与谁亲近。 “老奴听闻,二皇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将来藩地能够富庶一些,如此即便小一点也无所谓。” 听起来倒像是个胸无大志的,便是胸有大志又如何?跟着宋清斋去打仗,看一看战场的凶残,怕也能吓破胆。 于是周启微微颔首:“如此这般,便让程昱走一遭。” 说罢又看章廉和江宇:“二卿以为如何?” “陛下选中的人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二人赶紧拍马屁,“只要能代表天子,其实谁都一样,未必非要皇子们涉险。” 牛太后插嘴道:“就让程昱去吧,这不是显示着咱们对北边战事的重视么?”最好这个死小子死在外头才好,这样便没人和她的程乾争皇储之位了。 周启虽不满牛太后插手政事,倒也赞同这样的说法。 章、江二人忙告退,在宫中自是不能交谈的,待出了宫,章廉便邀请江宇去吃酒,两人也没去大酒楼,只随意挑了一间尚算干净的小酒馆。 即便是京城之中,买卖也不景气,这小酒馆前身原本是个大酒楼,因维持不下去才渐渐衰败成了如今的模样。 掌柜的、跑堂的、账房先生都是一个人,除了咸菜和豆腐干也没什么佐酒的东西。 二人并不嫌弃,也不要人伺候,闷闷吃了两杯薄酒,江宇便叹道:“下官家中这段日子多事,只怕不能继续替陛下分忧解劳了。” 章廉微微摇头,“老弟,还是先尸位素餐一段日子吧,不要做得太明显了。” “唉,”江宇苦笑道,“我实在是……若不然,找一日我下衙之后摔断腿吧。” 章廉大吃一惊:“有必要这样?”对自己也太狠了吧? “我怕不像,会让陛下怀疑。您也知道咱们陛下素来多疑。”江宇又何尝愿意这样自伤? 章廉也跟着连连叹气,“好吧,主意是你想的,你先来,我再另想个法子。” 132改变决定 连周启的心腹之人都存了这样的心思,何况他人? 渐渐地,周启之前拉拢的那些臣属都与他离心离德,只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还懵然不知。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周程昱接到圣旨之后十分意外,他原本以为,这种不用怎么出力便可拿到功劳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他怀揣着不安来见刘皇后。 刘皇后冷笑道:“这有什么难想的?不过是他们畏刀避剑,不想让大皇子吃半点苦罢了! “大皇子那边的事……”她觉得恶心,便没直说,“你不要管,反正皇命不可违,让你去你就去。 “军中之事你不懂,就不要指手画脚,但跟在你宋皇叔身边你能学到的东西很多。 “你要处处留心,不要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皇子,——你宋皇叔不也是先帝嫡子? “除了力有不逮者,但凡你宋皇叔能做到的,你也要努力去做。 “因为你此去,代表的不是你自己,也不是母后,而是整个朝廷。” 她原先是真的不想争,可周启这般昏聩,周程乾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她儿子又不比谁差,凭什么一辈子藏拙? 更何况,宋清斋已经派人接触了她,表达了想要考察周程昱的意思。 此时她忽然想起,当日父亲语重心长的话,他说:家国天下,虽然家排在最前面,但若是眼光心胸只局限于小家,那便枉来人世了。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让她做好皇后的本分,如今想来,这是暗示她该争的时候就要争一争,与其把江山拱手让给一个庸才,还不如抢过来让真正有能力的儿子大展宏图! 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所以刘皇后在给周启扫尾的时候没有尽心尽力。 周程昱见母后目光坚定,眉宇间完全是他之前看不到的神采,不由小心问道:“母后,我们要做的不是尽力扶持大皇兄?是不是……” “不,”刘皇后冷笑道,“朽木不可雕也,纵然我们愿意让路,让大皇子将来继承大统,你觉得以他的本事,能把大衍治理成什么模样? “与你父皇比起来,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心肠软,然而也正因为心肠软,才更容易被人摆布。 “他又肯听你皇祖母的。你皇祖母是什么人,谁不知道? “若是你父皇当初肯把你大皇兄交给旁人教养,说不得还能有点出息,如今么,呵呵!” 周程昱脸色微微一变,忙左右看看,“母后的意思,是让我争……” 刘皇后微微颔首,“母后本来也是个胸无大志的,只盼着你们兄妹三个能够平安快活。 “可是如今这也成了奢望。你父皇竟把你九妹那样舍了! “不过,如今话语权可不在你我母子手中。朝中老臣要辅佐的是明主,若是朝廷继续昏聩下去,保不齐他们什么时候联起手来,就颠覆了大衍。” “这……”周程昱大惊失色,“母后是不是过虑了?” 刘皇后冷笑道:“你当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这些都是什么人?” 133兄弟不同 刘皇后望着儿子略显苍白的面孔,字字铿锵:“随便哪一个都是世之枭雄,之所以甘居太祖皇帝之下,是因为太祖能够服众,先太子出类拔萃。 “若当初太祖皇帝指定的继承人是你父皇,”刘皇后再次冷笑,“怕他们会提出皇帝轮流做! “如今,放眼望去,也就你父皇自己以为大权在握,实际上,全国三分之一的兵权在你宋皇叔手中,余下的三分之二兵权和朝政大权分散在各老臣手中。 “他们在观望,若是皇室之中,有值得扶持的,他们便扶持一把,以全昔日情义。 “若是当真没有一个值得他们拱手相让的,你以为他们甘心被你父皇这样欺压? “如今最被他们看好的其实是你宋皇叔,他不光骁勇善战,还爱惜士卒,人品极佳,又不玩弄权术。 “但你宋皇叔并无此意,他私下找人跟母后说过了,想要看一看你人品能力如何。 “若是可堪造就,便要力保你登上高位。若是不堪造就,皇族之中那么多人,也不信找不出一个人才。 “儿啊,母后也不是要你现在就下定决心,你且跟着你宋皇叔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当年你皇祖父和皇伯父披荆斩棘为的是什么,你宋皇叔舍生忘死又是为什么,困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中,是看不到的。 “母后一介女流,见识有限,能跟你说的也只有这么多,母后也不能牛不吃水强按头,到底要不要争,最终还是要看你。 “但此行已成定局,你便好好听你宋皇叔教诲吧。” 周程昱心乱如麻,辞别了母后,便准备出宫去,他如今的年纪,除了给父皇母后和皇祖母请安,是不能在后宫逗留的。 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被周程乾拦住了,周程乾拉着他到了飞翠亭,彼此落座之后,歉意地道:“二弟,父皇原本属意我去做随军监军。 “并非皇兄贪生怕死,实在是我最近身体欠佳,唯恐耽搁了行程。 “你也知道,战事紧急,耽搁一日都是要命的大事。” “是,”周程昱忙恭谨道,“臣弟晓得。臣弟已经接旨,此次进宫就是来跟父皇谢恩,并聆听教诲的。回去之后便打点行囊,去寻宋皇叔听点。” 周程乾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此去一路风尘,愚兄让人给你准备了一些随身物品,你都带上,不能用上不过是多一点累赘,若是能用上,岂不更好?” 周程昱连忙称谢。 二人分别之后,周程昱不由暗暗喟叹,父皇给他看了三份告急文书,就不信大皇兄没看过,他竟然一点都不关心边疆战事!更不曾提过黎庶死活! 这样的人,怎能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周程乾却自以为妥帖,回去之后把自己的所为跟自己的一众美姬炫耀了一番,得到了美姬们“大皇子友爱兄弟”的赞誉,沾沾自喜。 周程昱出宫之后立刻轻装简从先去寻宋清斋点卯,周程乾送的那些东西,另安排了人带着慢慢跟上,——若是跟丢了,那便罢了。 134目之所及 宋清斋已经跟一众老臣有了默契,这一次的急报的确是他授意的。 北胡再次犯边是真,讨到了一些表面上的便宜也不假,但得到的是空城,并未真正得到好处,也因此恼羞成怒,蓄势待发。 他在这里怎能久留?也想去看看许寄那边屯田事宜做得怎样了。 老臣们想要推他上位,但他没那个心思。他有自知之明,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大将,镇守一方的藩王,他游刃有余。 但若要他治理国家,他力有不逮。 当初他认祖归宗,亲眼目睹了先帝和先太子如何宵衣旰食,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简直是耗尽心血,还要想着如何简拔人才…… 那需要宽大的胸怀、过人的智谋和超凡的政治敏锐度。 他也不是没有细心的时候,但若让他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事上,他肯定不耐烦。 因此便提出要在皇室之中选一个可堪造就的出来扶持,他之前和二皇子接触过,印象还不错,所以这是首选。 刚好又有周启自己送上来的这么一个机会。 当然,他也并不是只把宝押在了二皇子一个人身上,皇族之中较为出色的孩子身边他都安排了人考察。 到时候要选一个最好的。 他们这些人舍生忘死换来的疆土,可不是给人拿着过家家的。 周启自然还给周程昱派了几个幕僚,但这几个幕僚临行之前都去跟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章廉和江宇跟前讨主意。 章廉和江宇意味深长地道:“陛下可没立储,大皇子的储君之位也不是十拿九稳的。” 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把话说的太明白。 幕僚们已经懂了,大皇子有太后和陛下支持,二皇子那边却有个大将军王,孰轻孰重,还用比较? 因此几位幕僚虽然拿着周启给发放的俸禄,对周程昱却是尽心尽力辅佐。 一旦二皇子将来荣登大宝,那他们可就有了从龙之功! 便是不能……二皇子性情宽厚,还能薄待了他们?大不了求二皇子在大将军王面前美言几句,让他们留在边疆好了,就算艰苦一些,性命最起码是能保住的。 凭他们的本事,难道还怕不能立功?大丈夫在天地间,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 周程昱对几位幕僚十分礼遇,对于他们献的计策都会认真考虑。 他们也就更安心了。 周程昱虽然在皇子之中算是文武兼备的,但是到了军中,他那点花拳绣腿就有点不够看。 尤其是宋清斋行军速度极快,只两天他的大腿内侧就全都磨破了。 但周程昱并不声张,晚上涂了药,第二天早早起来用软布把大腿裹好,继续上路。 除了宋清斋和部将们商议机密要事,他都跟在左右静静旁听,自以为增长了不少见识。 沿途之上,他也看到了大片荒芜的田地,处处破败的民宅,以及目光呆滞的百姓。 不敢去烦宋清斋,他便问身边的幕僚:“天下平定也有几年了,怎的百姓们还是这般困顿?”也难怪到处都是流民,没有饭吃,他们不去流窜、不想法子填饱肚子又能怎样? “这就要问问你的好父皇了!” 身后一个清冽的声音传来,却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幕僚。 135下定决心 周程昱诚惶诚恐站起来,躬身行礼:“皇叔,侄儿不懂,愿闻其详。” 宋清斋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看到了他眸中的悲悯,心中略感满意,慢慢说道:“先帝也是贫寒出身,自然知道普通百姓在战乱之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得了天下之后,颁布了一系列惠民政令。 “先太子更是不遗余力地推行,在极短的时间内,已见成效。 “只可惜,天不假年,先太子征战之时落下了许多伤病,不幸亡故,紧跟着先帝驾崩,你父皇继位。 “也不知谁给他的信心,让他认为自己的才干远超先帝和先太子,他下令废除了不少先帝和先太子耗尽心血推行的政令。 “便是有人劝谏又如何?他一意孤行!并且那时候他初登大宝,臣子们也不敢深劝,天下好容易平定了,谁也不愿意再看到流血漂杵。 “如此这般他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 周程昱攥紧了拳头,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一边不认同周启的做法,一边又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羞愧。 宋清斋冷笑道:“在他眼里,只有皇权,没有百姓。” 宋清斋目光落在周程昱年轻的面孔上,沉默良久,才道:“你该庆幸,你有个好母亲。” 刘皇后把他教得很好。 “皇叔,”周程昱忽然跪下了,“请您助我!” 宋清斋目光陈静,缓缓问道:“你说什么?” “皇叔,”周程昱眼神坚定,“从侄儿懂事时起,就知道父亲的位子不会属于我,我从未想过要和大哥争。 “母后也教导我要处处谦让隐忍,父皇登基后,我们母子只想着将来我能平平安安就藩,若能带走弟妹就更好了。 “但是世事难料,父皇他……他不光漠视天下百姓,也根本不在意除了大皇兄之外的任何子女。 “九妹还那么小,他就轻易许给了那样一个年过四旬的鳏夫! “若是将来有人跟他说,我们兄弟之中有谁要和大皇兄争,我想他是会毫不犹豫赐死的。 “看清这些,是迟早的事,所以我要争一争也会是必然的选择。 “但是,皇叔,没有出来这一趟,我的眼界也就这样了,便是将来我斗赢了所有兄弟,成功上位,也不见得就能做个明君。 “我很庆幸,大皇兄畏刀避剑,把我推了出来,我看到了真正的民间疾苦,也知道了今后自己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宋清斋脸上露出点点笑意,“你要做什么?” “我要让这些田地长满茂密的庄稼,让百姓们安居乐业,让大衍繁荣昌盛!” 宋清斋微微颔首:“但,要做到这些,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你明白吗?” “我明白,”周程昱坚定地道,“但我会像先太子那样,不遗余力地去做!” 他抬头,对上宋清斋不辨喜怒的神色又缓缓说道:“当然,如今我说什么,都是空话。皇叔可以考察一下我的本领,若是我不能胜任,还请皇叔另选贤良。 “我知道,皇叔期待天下太平国富民强的心,比谁都真。您也完全有能力做到扶持明君上位。” 136迅速成长 从此后,周程昱每到一处必抽时间去走访,真正了解当地民情。 宋清斋只是冷眼看着,不予置评。 几个幕僚也是竭尽全力帮扶,几人从一开始的轻车简从,到后来拉了整整一车账册。 这些册子里记载的可不是什么金银出入,而是当地田亩数及分类、人口状况,外加周程昱的个人见解。 虽然看在行家眼里还很浅薄,但已算极大的进步。 宋清斋曾看过其中一本,觉得和当初看到的许寄命人调查记录的有很多相似之处。 不过因为周程昱到底没有真正吃过苦,所以有的地方颇有些异想天开。 他提醒:“你可以多问问当地百姓,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要改变现状,最大的困难又是什么。” 周程昱如醍醐灌顶,干劲更足。 如此这般,连路途当中的艰苦也忘得一干二净,很快从一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白净皇子,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粗手大脚的布衣少年。 当然,为了成全他,宋清斋也有意放缓了行军速度。 周程昱还绘制了几幅流民图,原本想派人送去给周启,深思熟虑之后作罢了。 他若当真那样做了,父皇的心眼儿还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呢! 如此行军,到了五月初,大军也抵达了边疆。 北地十八城除了失落的三城,其余的城池依旧固若金汤。 周启这一次给了宋清斋五万兵马,宋清斋一边赶路还一边操练人马,抵达边疆的时候,已经把这五万兵马收服了。 周启不给的军饷,他给,周启不给的建功立业的机会,他给,周启不许的未来,他许! 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想要让他们的热血沸腾起来,宋清斋还是很有办法的。 首先抵达的是武阳城,许寄就在这里。 武阳城外已经是到处郁郁葱葱,成片的耕地规划合理布局得宜,道路平坦而宽阔。 扛着锄头走在田间地头的百姓脸上都挂着笑容,周边的村庄里房子也在重建中。 周程昱十分吃惊,不都说北地十分荒凉吗? 一抬头看到宋清斋嘴角温软的笑容,他突然福至心灵:“皇叔,这是不是许姑姑的功劳?” 其实他和许寄同龄,但人家姑娘萝卜虽小长在背(辈)上了呀! 宋清斋微微颔首,“是,除了她,没人有这样的本事。” 这是个令人骄傲的姑娘! 驻守武阳城的将领是宋清斋的心腹爱将骆宏章,此人心细如发,极善谋略。 收到宋清斋的来信之后,立刻便给许寄等人安排了住处。 温嬷嬷带着第一批人到来,既不进城,也不要骆宏章派人手,只自己淡定安排了住处,便开始调查当地田地情况。 等许寄带着郭顺等人抵达的时候,这边的耕前准备已经做好了,许寄立刻分派了粮种和秧苗,开始了紧张的耕作。 单凭他们的人手是不够的,所以征调了很多民夫。 许寄不缺钱,——合成皿可以复制银两,但是有数目限制,每个月最多只能复制一千两,——但也足够了。 银子多了也没用,如此荒僻之地,有钱也没处花。 骆宏章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后来的热切,也是难以表述的。 137发生争执 展卿云负责驻守上谷城,距离武阳不算太远,基本上她半个月就来看骆宏章一趟。 在北疆,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热情爽朗的姑娘痴恋骆宏章。 但骆宏章在老家有未婚妻了,因此总是远着展卿云,除了说公事,尽可能避免与之单独相处。 展卿云也不死缠烂打,只是竭尽所能对他好。 得知许寄来到武阳,她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发现骆宏章格外关注那姑娘,心头忍不住有点酸溜溜的,提醒他:“这可是王爷护着的人。” 骆宏章虽然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却并未放在心上,只说:“你不觉得,阿琦跟从前判若两人?” 这小丫头从七岁就跟着他们,他们感念其母对王爷的救命之恩,对她也颇多照顾,都当个小妹妹来看待。 展卿云和骆宏章并肩站在高坡之上,居高临下,能看到许寄正挽着裤腿和民夫们一起在田地里忙碌,时不时停下来做示范。 不由点头:“是不一样了。上次我奉命回京就有点这种感觉。” 骆宏章微微蹙眉:“你能确定,她就是阿琦?” “这还有假?”展卿云不解,“为什么这么问?你是不是觉得她前后反差太大了?” 随即她摇了摇头,“你不懂,有些时候,一些突发事件的确是会给人造成极大的影响,就算是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也不无可能。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被牛太后召入宫中,险些丢了性命。” 她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漂亮的眼睛里有寒光闪过,“若我早知道,我便不会那么早离开,说什么也要给老妖婆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骆宏章淡淡一笑,“彼时,你不喜欢她,不肯在她身上留意,是以这个假设根本不会出现。” 展卿云气结,“你就不能不这样刺我?” “我这是实话,”骆宏章转眸看她,“其实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她成见那么大。” “我……”展卿云攥紧了拳头,“我不是对她有成见,我是觉得,配站在王爷身边的应该是能给他助力的,而不是那样一个成天只知道拉着一张苦瓜脸,等着人去保护的!” “阿琦并没说过她要做王爷的女人吧?”骆宏章问道,“你所以为的不过是自己的臆测。或者,”他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有人在你面前说过什么了?” 若是有人挑拨离间,他就要出手替她解决! 展卿云别开脸,不与他对视,她不喜欢心上人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说话,“没有!是王爷把她护得那样好,还说要护她一辈子,这很难让人不往那个方向想啊!” 骆宏章被气笑了,“要护一辈子就必须娶她为妻?不能当妹妹?再说,就算是王爷要娶她,那也是王爷和她的事,与你何干? “不要打着为王爷好的旗号替王爷做主,王爷不需要。 “你的小动作王爷未必不知,不与你计较,是因为你做得不算过分,你却不可得寸进尺!” 两人不欢而散。 138双方会合 再见面就是众将齐聚,迎候宋清斋的时候。 展卿云离骆宏章远远的。 展卿云的副将吕婉娘忍不住说道:“将军,骆将军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您……” “住口!”展卿云冷冷说道,“我对他好是我的事!别人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喜欢别人?没这个道理!” “也是,”吕婉娘点头,“喜欢将军的人那么多,若是将军一一给予回应,也回应不过来呀!” 展卿云:“……”算了,跟你没法沟通!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数万大军卷地而来,地面都在微微震颤,许寄岂能不知? 温嬷嬷提醒她:“县主,这怕是大将军王来了,咱们要不要上前拜见?” 许寄这阵子新得了一千斤土豆,费尽心思催生了芽头,正带人抢种,若耽误了农时,等秋天的时候,土豆长不大,不是白费了辛苦? 因此头也不抬地道:“我不去接他,他也不会少一根头发,我去接他,他也不会多什么。 “如此这般,耽误手中的事做什么?干活!” 原本温嬷嬷是不下地的,但因为人手不够,先前种玉米的时候,骆宏章倒是派了三百军卒前来帮忙,后来忙着练兵,就没再派过。 其实许寄也知道,像骆宏章这样行事持重的,对待这些没见过的东西,是持怀疑态度的,自然不肯浪费人力。 所以她就雇佣民夫,再把自己所有的人手都发动起来。 先前她派人帮温嬷嬷等人寻到的亲人原本是安置在宛县的,后来也都陆陆续续搬了来。因此人手勉强还算够用。 其实骆宏章的态度还算是好的,其余将领都觉得许寄这是在小孩子过家家,尤其是刚来的那段时间。 为了抢农时,许寄等人的住处都没安排妥当,就开始抢种,主要是种小麦和玉米。 边关这里的气候与京城还有所不同,京城可以做到两年三熟,但这边就只能一年一熟,因为这里的冬天漫长而寒冷。 小麦所有人都见过,,但玉米这种东西就前所未见了,到底能不能吃啊?别是大将军王为了宠这小姑娘,让她胡折腾的吧? 因为在众将眼中,许寄还是只畏畏缩缩躲在人后的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众人可以对她同情保护,却不可以纵容她浪费人力物力。 当然,大将军王愿意纵着她,众人也不能说什么。 可要让他们提供什么帮扶,休想! 直到武阳城这边出现整齐排列的田亩,郁郁葱葱的庄稼,受骆宏章之邀前来参观的众将这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许寄这小姑娘与往日不同了。 但她到底能折腾出什么来,谁也不知道,只能拭目以待。 宋清斋与众将见面,放眼一望,武阳城外的田地也就是三四百亩?与他预期的大不相同,不由抬眸望向骆宏章,“我不是让你全力配合许姑娘耕作么?” “是,”骆宏章叉手施礼,“王爷,末将知罪。”他承认自己低估了许寄,所以认错也很干脆。 139遭受歧视 展卿云却看不得他受委屈,忙上前回禀:“王爷,许姑娘过来之后,的确说过她要帮助咱们屯田。 “但是我们仔细看过她的粮种和秧苗,都是我们不认识的,您也知道,我们吃过这方面的亏,所以大家都是持持重意见的。 “比如末将那边就只能允许耕种小麦。但许姑娘说她人手有限,不能分散,只能在某一地,而且要种什么由她说了算。 “最终只有骆将军答应了她的条件。” 宋清斋冷冷瞥了她一眼,直直看向骆宏章。 骆宏章往前迈了一步,半边身子挡住展卿云,再次躬身施礼:“王爷,是属下枉顾将令,属下甘愿受罚,但此事与他人无关……” 宋清斋冷冷看着他,“你违抗将令,还有理了?” 众将见他发怒,赶忙上前跪倒请罪。 正僵持不下,郭顺气喘吁吁跑了来,跟宋清斋求情:“当时是我们不自量力……” “本来就是你们不自量力!”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横眉看过来,“我们自与王爷说话,你这阉货跑来作甚!没得让人恶心!” 郭顺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他们刚来,许寄是真心想要替宋清斋做点事,所以想跟各城联络,让他们把分管农事的官员派来,安排人跟着他们学习新作物的耕种办法,顺便也能帮他们打造新式农具。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北地地处偏僻,哪里见过太监?都把他们当怪物看。 像是这员将领一样随意出口辱骂的就更多了,还有些不懂事的小孩子会拿着石块砸人。 许寄也没料到这一点。 因为他们在京城一带活动,那边的人见多识广,根本不会这样。 许寄护短,一怒之下,不再去联络边将,只跟御下甚严、并未出现歧视甚至辱骂太监的骆宏章接洽。 也曾有不懂事的农夫农妇唾骂郭顺等人,许寄当着他们的面一拳击倒了一株百年老树,成功令他们闭嘴。 然后郭顺等人才跟他们说了太监们的悲惨遭遇,——这世上有谁是希望自己残缺的?若非走投无路,谁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如此这般得了一把同情泪。 再加上他们做活从来不惜力气,而且不管做什么都是细致又有序,比那些积年的老农看起来还有经验。 很快就赢得了当地百姓的尊重。 但前车之鉴尚在,郭顺等人一旦出行都十分谨慎小心。 不过,许寄也再三提醒过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不必自卑,因为他们不偷不抢,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有昂首挺胸的底气。 若出了什么问题,她兜着! 再者,郭顺也知道大将军王对县主一向都极好,爱屋及乌对他们也始终和颜悦色,因此挺直了腰板,大声说道:“我是身体残缺不假,但我一不祸国二不殃民,却不知何处令人恶心?” 那员将还要再说,宋清斋已经冷冷看过去,“胡烈,本王在此。” 胡烈赶忙低下头去,王爷没发话他就张口,的确坏了规矩。 140居高临下 与久别众将见面,宋清斋与他们都是下马交谈的,但此刻他重新上马,吩咐:“大军暂停,命火头军埋锅造饭。” 一面令人把做饭的食材都拿来。 郭顺闪身到一旁,垂首侍立,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多时伙头营派人送来了食材,其中就有红薯和玉米。 宋清斋点手叫郭顺:“伙头营还少一些菜,你带人去弄一些来。” 郭顺瞬间明了,很快带着宋清斋的几个亲兵去红薯地里掐了不少红薯叶,又把正在定苗的玉米拔了两棵,然后折返回来复命。 宋清斋拈了一片红薯叶,拿了一棵玉米苗,问众将:“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众将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清斋沉着脸道:“这是咱们的军粮!” “王爷,”胡烈沉不住性子,拔长脖子问,“这些东西咱们见也没见过,当真能吃? “这个叶子细长的,像是高粱,但绝对不是! “您可莫要忘了,咱们吃过这样的亏!咱们边城近百万军民,可禁不起折腾!” 宋清斋冷冷一笑,“胡烈,本王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本王几时不爱惜军民人等的性命了?” 胡烈哑口无言,一张黑脸慢慢红了。 宋清斋居高临下看着众将,淡淡问道:“许姑娘当日被陛下封为宛城县主。你们可知其中缘故?” 展卿云率先问道:“怎会如此?”那小丫头就算跟从前不一样了,也不可能讨喜到让周启封为县主,更不要说她还狠狠坑了牛太后一把。 宋清斋点了点郭顺:“你来说。” 郭顺挺身而出,清了清嗓子,便把许寄如何威慑冷宫众人,带着众人重新经营冷宫,把一个人人等死的凋敝之处经营成令皇帝都觊觎的世外桃源的经过简单讲述一遍。 讲完一段,看着众人呆愣愣的表情,郭顺觉得胸中恶气都散了一些,继续说道:“诸位当这就完了?还没有!县主又去把封地经营得风生水起,周边各县县令蜂拥而至……” 他讲故事跌宕起伏,又情真意切,尤其把许寄如何亲自操劳,又如何遭人暗算,如何化解危机讲述得引人入胜。 胡烈眼中出现了明显的赞赏之色,喃喃道:“一个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当真……令人惊叹!” 说话间,伙头营已经把做好的饭食端了过来。 宋清斋接过一碗玉米红薯粥,环视一周,淡淡说道:“这个便是用玉米和红薯做的。” 佐餐的是刚刚清炒的红薯叶。 众将有不放心的,暗暗往前迈步,但在宋清斋冷冽的目光中,又硬生生把自己的脚定在原地。 属于玉米和红薯的特殊香气飘散开来,众将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原本这个时间段就已经是饭点了。 但宋清斋下令让自己带来的大军就地吃饭,前来迎候的将士则只能眼睁睁看着。 宋清斋吃喝完毕把空碗交出去,淡淡说道:“你们且看着,本王会不会把自己和身后的五万将士毒死。” 众将赶忙跪下请罪。 141当面痛责 宋清斋及其身后的将士当然不会中毒,骆宏章、胡烈这些将官也确实饿得肚子咕咕叫。 关键是回城的提议还被宋清斋否定了。 骆宏章率先撩袍膝行向前,拱手道:“王爷,此事的确是末将等做错了,末将等甘当军令!” 展卿云知道骆宏章身为众将之首,必当受到最重的惩罚,忙趋前分辩道:“王爷,我们也是出于慎重考虑……” “你们是不信她!”宋清斋冷冷说道,“但下令的人是本王,也就是说,其实你们是不信本王!” 这顶帽子可太大了! 众将全都跪倒于地,摘掉头盔,叩头请罪:“末将从无此意!” 宋清斋目光冷冽:“边关苦寒,不论军民皆以果腹为梦想。这一次回京,本王得知宛城县主于农事上颇有建树,且得到了丰产粮食的种子。 “这才想尽办法请她带人来到边关。她身边无一不是得力之人,也无一不是尽心竭力帮我们屯田。 “没有你们的援手,你们看看,他们是不是依然做得有模有样? “他们才多少人手?且人生地不熟。 “若是我们肯派兵相助,——不,那不是助人,而是助己,只要我们肯派人去学,他们定然倾囊相授。 “到时候,果腹还是梦想? “我相信,数年之后,这里定会成为一片乐土! “可你们不信本王啊!” 宋清斋语气中露出悲凉之意,“本王带兵这么多年,自认对待同袍有如手足,对待军士也爱护有加。 “本王亦不曾对你们颐指气使,自认为…… “却不料,一直未能换来你们的信任。 “罢了,人心向一,方能无往不利,人心不齐,诸事不顺。 “如此这般,我也不必强求,若你们另有高就,也不必觉得情面上难堪,只管去便是。” 说着背转身子,不再言语。 “大将军!”骆宏章重重一个头磕下,用了旧时的称呼,含悲道,“您若这么说,当真冤枉我等了! “末将追随大将军于微末之时,并不因为您是皇室血脉,而是因为您是为民而战,因为您不论何时何地总是冲杀在前,不惜己身。 “末将死心塌地追随您,是因为您这颗心从未变过。 “末将的心,也从未变过! “这一次的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末将保证,在末将这里,类似的事再不会发生! “还请大将军给末将一个受罚改过的机会!” 说着以头触地,大颗泪水夺眶而出,很快打湿了下方的土地。 展卿云的心都要碎了,但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说,只上前跪在骆宏章身侧,朗声说道:“王爷,末将知错,请求宽恕,末将愿意降职听用!” 其余众将也都纷纷承认错误,并表示不会再犯。 宋清斋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转回身,跨步上前,亲自扶起骆宏章,略带哽咽地道:“骆将军,我……非是我小题大做,你我都知道粮食到底有多贵重。 “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得到大量粮食的法子,若是因为不信任而失去这个机会……” 142忆苦思甜 众将不由想起一桩旧事。 那时候宋清斋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他们这些人大部分已经在他手下做事,不过职位更低罢了。 宋清斋跟随主将守城,主将是个刚愎自用的,不肯听人劝谏。 当时兵临城下,主将一意孤行,要开城与对方一决高下,结果便是带出城的五千将士全都做了刀下亡魂。 宋清斋带人死守孤城。 敌军断了他们的粮道,截断了水源,他们的弓箭用完了,滚木和石块也都砸净了,却还是死守城池。 因为他们那座城一旦失守,不光一城百姓遭殃,敌军还可长驱直入,直捣我方要塞。 困守月余,军中一粒粮食都不剩,战马都被宰杀吃净了,城中百姓更是苦不堪言,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 巨大的饥饿阴影笼罩下,甚至有百姓想要开城投降。 眼看一场暴动在所难免,宋清斋命人放出风去,将百姓们引入一处富商家中,——其实当时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已经被在饥饿中丧失理智的百姓洗劫一空了。 但在无边的绝望中,哪怕一丁点火星也会变成希望之火。 同时城外敌军大乱,城中各处大呼“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百姓们进入富商家中,发现只有一点点粮食,但援军到来的消息还是缓解了他们的焦虑。(那一点点粮食,还是宋清斋手下人无意中挖到了一个老鼠洞得到的。) 而那所谓的援军乃是宋清斋之前悄悄派出去的人,只有寥寥二十个,但因为是奇袭,又烧了敌方的辎重,的确给对方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宋清斋又带人冲杀出去,布置人在周围的山头上遍插旌旗,造成大批援军到来的假象。 终于驱使敌军后退五十里扎营。 宋清斋缴获了不少战利品,其中也包括粮食。 燃眉之急获解。 那一战,很多将士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饥饿。多日饥饿,连挥舞兵器的力气都没有了! 仿佛一个烙印,在众人心中,永不磨灭。 如今想起当日惨烈,所有人都理解为何宋清斋反应这样大了,于是认错的态度越发诚恳。 郭顺趁机说道:“我们县主原本还准备了不少新式的农具,比旧的农具用着更顺手,做事也更利索。 “我们还养了不少骡马耕牛,代替人力,只是因为人手少,所以数量提不上去,若是大将军王这边能派人来的话……” 胡烈抢先说道:“多了不敢说,我先派三千人!不够了你们再说话,还可以加派人手!” 郭顺堆起笑来:“目前倒不必了,因为前期我们只整理出来几百亩地,我们自己也能照管得过来。” 这就是个软钉子了,我们这么点人都能垦出几百亩地,若是你们早派人手,上万亩几万亩都出来了! 胡烈大大咧咧的,却没听出弦外之音,只道:“那你们什么时候需要人手,只管跟我说!” 其余众将便是听出来了,也只做未听出,纷纷表态。 郭顺心满意足了,最后说道:“我们县主说,开荒也不是随便开的,最好能把这里的地形图拿到手,细细规划一番,切勿乱砍滥伐。” 143饱餐一顿 宋清斋态度温和:“好,稍后边关所有城池周边的地形都会整理好送过去。” 展卿云嘴唇动了动,被骆宏章一扯袖子,便没开口。 有谁比大将军王更重视边关安危?大将军王都放心,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之前的教训还没吃够? 郭顺当即告辞而去。 宋清斋立刻分派任务:“不需要所有将士共同下地,但大家要排一个轮值表。 “虽然宛城县主说暂时不会新开荒地,但我们都知道,耕种之前需要先翻地,等宛城县主这边确定下来,我们便先派人翻地,具体需要做什么听他们安排。” 众将领命。 胡烈又涎着脸道:“王爷,方才你们吃的那个黄灿灿的粥,能不能分给我们尝尝?闻着可怪香的。” 宋清斋微微一笑,“给你们饱餐一顿吧。” 伙头营蒸了窝头,每个窝头里头还塞了一块咸菜,另配的红薯稀饭。 对于条件艰苦的边关来说,这都已经算不错的伙食了。 胡烈大口咬着窝头,含混不清地道:“好吃,好吃!”一口气把拳头大小的窝头吃了六个,红薯稀饭连喝了三碗。 然后一抹嘴,哈哈笑道:“若是往后每餐都能这样,我做梦都能笑醒!” 宋清斋淡淡一笑,“你们若好好听宛城县主的,这就是小事一桩。” 跟着宋清斋进京的亲兵张甲凑过来笑嘻嘻说道:“胡将军,县主那边还有能人善养六畜,别说能吃这种东西吃饱肚子,连吃肉怕是都有吃腻的那一日呢!” 胡烈瞪大了眼睛:“当真?” 张甲拍了拍自己的身子,“您看,属下这身板儿是不是比去京城之前强壮多了?” 胡烈围着张甲转了一圈,这家伙红光满面,脸颊都丰润了不少。 再看自己这些人,因为长年累月只能吃个半饱,不论大将还是普通士卒全都是面黄肌瘦的。 “胡将军,”张甲认真说道,“不能用旧眼光看人啦!县主可不是从前那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了! “咱们打仗听王爷的,种地这些就完全听县主的,没错儿!” 宋清斋这才和众将商议边关情形,准备复夺失地,——即便是战略性让人,也只是暂时的,哪怕是空城,只要他们在,就要夺回来! 郭顺回去,绘声绘色把这边发生的事情详细跟许寄说了,许寄之懒洋洋道:“我只答应帮他屯田,这些不必要的麻烦自然该他自己去解决。” 然后目光严厉看向郭顺:“你们往后在外面行走,都给我挺直腰板!” “是!”郭顺大声说道,“奴才明白!奴才们在外头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县主!难为我们便是难为县主!” 许寄微微颔首,又敲打:“但是你们若举着我的旗号胡作非为,也记住我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郭顺赶忙答应,并且说明自己已经再三跟底下人训话,底下人也不会肆意妄为。 许寄便摆手命他退下,自己伸了个懒腰,最近可真是把她累坏了。 这里气候干燥,降雨量少,别说灌溉用水,就连日常用水都要十分节省,该好好想法子解决一下才是。 144不受束缚 当日晚间,宋清斋便来探望许寄。 许寄见他眉宇间的疲惫之色尚在,心中便是一动,“我以为你最早也要三五日后才有时间。” “阿琦,”宋清斋诚心诚意道歉,“我很抱歉……” 许寄淡淡一笑,“为什么要道歉?易地而处,他们的心思不难理解。” 宋清斋叹了口气,“总之这件事我要负全部责任。如今我已经处理妥当,往后你再做事不会有任何阻力。 “不管是用人还是用地,都凭你吩咐。” 许寄微微颔首,“暂时就这样吧,目前我能拿得出来的粮种就这么多,还得留一部分做口粮呢。 “来年再新垦耕地吧,那时我们也把要用的牲畜养大了。” 宋清斋命人把边关十八城的土地情况分布图拿来,光是图册就装了整整三大箱,“另外有专门负责农事的官员,最近几日便能陆续抵达,你先做到心中有数。” 许寄点头,命人收起,明日再做整理归纳,然后问:“还有事么?” 说完又觉得略显生硬,便补充道:“可用过饭了?” “还没有,”宋清斋揉了揉眉心,“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光顾着处理事务,耽误了。” 许寄便让人通知温嬷嬷给宋清斋准备些吃食,宋清斋还专门叮嘱:“简单些,能果腹就好,不必兴师动众。” 许寄见他衣服上的征尘都没掸净,脸上也是胡子拉碴的,心头微微酸涩“我听说这次是因为连失了三座城池,所以才让你赶紧回来,不知那边情形如何?” 宋清斋微微笑道:“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很快我们便能收复失地。” 他又问:“你可知你走后,宫里发生的那些事?” “知道,”许寄颔首,“都是我一手安排好的,虽然结果略有出入,大体是意料之中的。” 宋清斋叹道:“只可惜你苦心经营的许园……” “没什么好可惜的,”许寄却很看得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失去许园是迟早的事。再说,我也并没让他们占到便宜。” 宋清斋却替她不平:“总归是耗费了你大量的心血,所以我替你讨了一点利息。” 许寄不解。 宋清斋解释道:“陛下如今已经敕封你为宛城郡主,宛县及周边六县都作为你的食邑。找机会,我会公布此事的。” 许寄撇撇嘴,她会在乎这个? “还有,”宋清斋眸色清冷,“我让人在京中散布流言,许园被毁,你被诬陷为盗匪所擒,皆是太后和陛下二人合谋。 “证据真假参半,现在正在京畿一带沸沸扬扬。” 许寄挑挑眉,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和兄长……” 宋清斋一声冷笑:“你当我是那种被人伦枷锁束缚的人?母不慈子何孝,兄不友弟何恭! “况且,宋某一生征战,为的不是某些人高高在上罔顾人命!他不堪为帝,我们换一个能挑起江山的人便是!” 许寄眸光亮起,鼓掌称善。 宋清斋心情也跟着松快起来,吃了温嬷嬷送来的饭菜,才跟许寄说:“之前便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但想到你迟早要来这边,便让人直接送过来了。” 145补赠礼物 宋清斋把手一拍,立刻有人在外面掌起灯火。 宋清斋拉着许寄到院中。 院子里已经整整齐齐摆了十五口箱子。 宋清斋按照标记,亲自打开第一口,“我原本只打算给你准备十五岁的生辰礼,但又想到你过去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笑了笑,“总之我之前粗心,算是跟你道歉了。” 第一口箱子里是许寄原身生母许葭的遗物,为了搜集到这些,宋清斋煞费苦心。 第二口箱子里是秦湛的遗物。 第三口箱子里是许寄原身七岁之前的一些旧物。 第四口箱子里是宋清斋命人搜集的一些可食用的植物种子。 剩下的箱子拼在一起,扣动机括,翻转过来,乃是立体的千里江山图。 看之前的箱子,许寄表现还平平,看到这个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快步上前,“这……” “这是我寻能工巧匠打造的,你看这里的山川河流,”宋清斋指点着道,“都是按照真实的景物按比例缩小制作的。 “你不是一直想着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如今天下还不安定,我不放心你去。 “有了这个,你完全可以熟悉一下南北地理风物。” 他扣动一处机括,暗格里弹出一册书,乃是一本地理志,根据封皮上的名字,找到相应地点,宋清斋介绍给许寄,“这书里不光地理形状,连风土人情,甚至民间传说都有了。共有二十四册。” 虽然许寄的初衷并不是游览,但宋清斋这般用心,还是令她十分感动。 而且提前熟悉地形和各地的风俗,对于她寻访遗失之物也非常有用。 因此她诚心诚意道谢:“多谢你了,这礼物我很喜欢。” 宋清斋又问:“你寻回的你父亲的……妥善安置了没有?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许寄想了想,“这样吧,正好你也帮我找到了父母的遗物,便把我父亲的遗骸和我母亲遗骨合葬了吧,这些遗物便作为陪葬。 “暂时我不方便离开,所以能不能请你帮我完成这件事?” “没问题,”宋清斋一口答应下来,“你把东西整理好之后,我让人去办,暂时还安置在你母亲的埋骨之处吧。 “那是你母亲自己选定的地方,想必也合他们夫妻心意。” 他说的便是当初许葭选定的隐居之所,那个地方他一直派人照看着,一切安好。 许寄点头应允。 天色已晚,宋清斋不便久留,当即告辞离去。 临行时又被许寄叫住:“大哥,我这里刚宰了一头羊,你带回去,让人给你做点好吃的。” 宋清斋报之一笑,让人带了处理好的羊肉,回到驻地。 次日一早,有三百精壮士卒在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偏将带领下来见许寄,态度十分谦恭,请求许寄分派任务。 许寄正在研究本地地形想要引水过来,暂时用不上他们,就让他们先去开垦之前规划好的土地,先翻整、养地,来年解冻就可以耕种了。 她安排了郭顺亲自去对接,注意事项也让郭顺去说。 郭顺出于稳妥考虑,专门找了农事局的人帮忙。 146困难重重 交付出去,许寄就不再管了。 研究好了图纸,她又带着农事局的人去实地考察,距离武阳城三十里外有一条河,属于季节河,现在还没有进入丰水期,而且直线距离三十里,实际道路不好走,要走出去将近两倍的路程。 许寄托腮看着尚算宽阔,河水却并不深的小河,沉默良久。 身边人问:“郡主这距离咱们那边也太远了,而且引水难度也……” 当初在许园之中,不论是距离还是开挖难度都是他们能够掌控的,但目前这个状况真的是不容乐观。 许寄沿着河沿走了一段路,将手掌搭在眉檐极目远眺,“都说这条河的源头在山上,是山顶积雪融化流下来的。 “补给主要靠降雨降雪,但这里已经三年雨雪不丰了。” “是啊,”农事局的大管事石伦点头,也有些发愁,“这叫做地涌河,说是当地百姓希望谁能从地下涌现,才起了这么个名字。 “水位最高的时候,能与地面齐平,周边水草丰美。” 许寄萌生了修建水库的想法,但水源问题难以解决啊! 他们目前灌溉用水都是用的井水,但没有水泵,缺乏动力,大面积灌溉用井水就不划算了。 而且这边要开凿一眼甜水井真的是要碰运气的,他们一连打了十口井,只有一口甜水井。 苦水井的水质倒也不是不能改变,只是就目前来说,她还不具备这个能力,合成皿那里她已经许愿了相应的试剂,但还没得到。 将来这些水井可以用来满足当地百姓的生活用水需求。 唉,若是她能够影响天气就好了,一定让这里五风十雨,年年丰产。 考察完毕,回去之后,许寄就开始绘制图纸,因为没有实际操作过,所以她先做模型,模型试验成功之后,才开始筹备做真正的水车。 另一方面新规划的耕地进行深度翻整,把浓缩营养液洒出去,改善土质。 同时还要修筑粮仓。 因为干旱的缘故,这第一批播种下去的庄稼并没有在许园时那么茁壮,但较本地农民往年所见还是好了许多倍,看到了丰收的希望,当地百姓个个都很兴奋。 温嬷嬷提出了自己的担心:“郡主啊,老奴听说这边的冬天特别特别冷,他们的房子都有两层窗户,过冬之前都要提前准备充足的柴火,不然是真的熬不过去。” 他们带来的布料不少,成衣也很多,但是足够保暖的却不算充足。 许寄皱眉想了良久,她那个时代科技高度发达,保暖技术飞跃式进步,根本就不必考虑这些。 来了这里之后,她因为身份特殊,冬天穿的是皮裘,虽然有些笨重,保暖性能是不错的。 宫中很多贵人穿的都是蚕丝衣,以蚕丝做絮。 温嬷嬷等人穿的是棉衣,据说是采木棉做絮制作的,但木棉得来不易,不是普通百姓用得起的。 据她所知,本地也没有木棉树。 所以他们的棉衣便成了消耗品。 后世应该有棉花了,她该在合成皿那里许愿棉花。 可远水不解近渴,便是她许愿成功了,合成皿复制也是有上限的,大概还是不够用。 147基础建设 “寻常百姓是怎么过冬的?”许寄问。 温嬷嬷叹了口气:“早些年,老奴年轻之时,民间百姓多有做纸衣的。” “纸衣?”许寄表示理解无能,纸这种东西怎么能御寒呢? “并不是郡主所知道的宣纸、绵纸,而是一种柔韧性非常强的纸,”温嬷嬷解释道,“因为颜色和牛皮接近,大家都叫它牛皮纸。 “这种纸可以裁剪、缝纫,挡风效果非常好。两层牛皮纸之间夹上芦花之类的东西保暖。 “若是家里条件好一点,买得起布,会更好一些。 “像是富户,就用得起棉衣了,贵人们多用蚕丝衣,裘衣。” 其实乡野间还有一种植物产生的种子也有絮状物,保暖性比芦花高了不少,只是产量非常低,采集起来也很困难,所以采集这个做冬衣的人特别少。 说到这里,温嬷嬷又叹了口气,“但是那是太平年间,如今连年征战,寻常百姓哪里还有那功夫儿造纸! “若是郡主能带着我们把那种能产絮的东西研究好了,提高产量,倒是无上功德。” 许寄不置可否,“这件事先搁一搁,咱们先把住房的事情安排妥当,再准备造窗纸。先前打的土坯数量够了没?” “还不够,”温嬷嬷忙道,“老奴才问过,咱们自己人住勉勉强强凑合。” “嗯,”许寄一锤定音,“先顾咱们自己人,这里不是冷么,咱们墙都砌两层,砌火炕。之前收集的鸡毛鹅毛鸭毛什么的先用起来,做些被褥。 “柴火方面……咱们庄稼收了之后能解决一部分,但恐怕还不够。 “吩咐下去,砍柴不要大面积砍伐林木,要保证林地面积不减少,可以适当把密集处的树木砍伐一些。 “抽空我去走一走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速生树种,咱们可以大面积种植。” 过了几日,胡烈也增派了五百人过来,这些人便负责打坯,然后帮忙把之前晒好的土坯按照许寄绘制的图纸进行建筑。 如此营造出来的村落,各处路口一封,就是一个封闭的城堡;若是有人来攻,防御机制启动,便是来个三五千精兵,也休想攻破外层防御。 家家户户都有专门存放柴草的地方,柴草堆都有一房高,院中也都有大水缸,日常洗菜水经过处理之后注入水缸,是防火之用。 双层窗糊双层窗纸,有极好的防风隔寒效果,又因为是土坯房,夏日隔绝暑热,真正做到了冬暖夏凉。 至于内部格局和大小,跟原先在宛县营造的房舍大同小异。 如此一来原本堪堪够用的土坯就捉襟见肘了。 好在后来的这批军士做事非常麻利,他们打的土坯渐渐能派上用场,又从不远处的石山上采了石头回来。 许寄便又在村口设立了瞭望塔,塔顶可以点烽火报急。 这边的村庄初具规模之时,宋清斋又来过一趟,见到这边忙得热火朝天,许寄根本没时间应酬他,也便没有多留。 回头又让骆宏章调了三百人过来。 148郡主有宝 人手充足,许寄这边的压力就小了不少。 但她也没亏待过来做工的这些军士,不光饮食上照顾周到,而且每人每月还给发放二两银子。 军士们跟着她做事劲头十足,干了两个月,人人都壮实了一圈。 训练也没落下,谢庆带着巡查司日夜巡守,防止意外发生,若是哪里人手短缺,他们也会临时顶上。 军士们见他们训练十分有章法,便起了好胜之心,彼此切磋了几场。 若论单打独斗,谢庆自然遥遥领先,但若是讲究团队协作,巡查司还是略逊一筹。 切磋的过程中,大家惺惺相惜,感情倒是十分不错,彼此互有提升。 巡查司这边人手虽然少,但胜在装备好,若是当真拼杀起来,抵挡三五百精兵也不在话下。 军士们便时常套话,想问他们这样精良的兵器是怎样得来的。 谢庆御下有方,巡查司的口风非常紧,他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层层上报。 骆宏章原先就知道许寄手里有一支护卫队,自己配备了兵器,也知道他们的兵器比军中的还要好。 但以为那是人家在京城买了带来的,并未放在心上,待得知他们还藏有杀伤力更好的兵器时,就坐不住了。 骆宏章亲自来寻许寄。 当时许寄正和人一起组装水车,骆宏章带着亲兵过去帮忙,问她还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 许寄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天气越来越热,地里缺水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近日开挖的水渠终于全部打通,水车立起来就可以安排灌溉事宜了。 而且,听本地有经验的老农说,最近几天应该就会有雨,希望不光能缓解旱情,还能有效补充河道里的水。 因终日露天劳作,她晒黑了不少,但身条又抽高了一些,一双眼睛越发乌亮,眼神沉静而冷冽。 她抬眸看着骆宏章,声线平稳:“骆将军难道不是来求帮的?” 骆宏章有些讪讪的,忙道:“之前是末将做事不周,还请郡主海涵。末将只是想饱一下眼福,至于郡主肯否帮忙,还由郡主决定。” 温嬷嬷就在附近,看到许寄停了下来,忙过来送水。 许寄喝了点水,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淡淡说道:“本来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我自己。 “所以骆将军也不用拿什么‘惠及全军’‘惠及百姓’之类的话压我。” “末将惭愧,”骆宏章脸上发热,“末将不敢。只是末将身为武将,知道兵器对于战场的重要性。 “所以得知郡主这里有极好的武器,才会忍不住来请求一观。” 许寄又看了他一眼,眼前的将军三十左右岁,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和展卿云倒是挺配的…… 她笑了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心胸狭窄,记恨着你之前不肯全权信任我,所以定会刁难你?” 骆宏章尴尬了,这话可怎么接? “我的确是非常记仇,”许寄坦然道,“但还不至于小肚鸡肠。你要看,便来看,反正你也没本事仿造。” 骆宏章苦笑,宛城郡主当真有一张不肯饶人的嘴。 149震惊连连 巡查司在谢庆的带领下迅速集合。 骆宏章暗暗点头,他之前也见过巡查司,当然知道谢庆本人的功夫非常不错,但巡查司的训练一直遵循的宫中做法,有很多纰漏。 如今一看比自己当日所见进步良多。 谢庆来到许寄面前,躬身施礼,“郡主,不知您要我们展示什么?” “骆将军想看看咱们的装备,”许寄淡淡说道,“巡查司的事你做主,我还有别的要忙。” 说罢抬脚便走。 骆宏章有点茫然,不知道是该送她走还是该挽留她。 谢庆爽朗笑道:“我们郡主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都是直来直去。 “您跟我们打交道也要如此才好,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骆宏章郑重点头。 谢庆便先给他看了连珠弩,如今他们身上这连珠弩又经过了一次改良,比当初给宋清斋看的还要便携、灵巧,但杀伤力丝毫不减。 因为料到一路行来不会太平,所以许寄给他们配足了弩箭,着实让他们威风了一把。 一番试验下来,骆宏章看得热血沸腾,失态地拉住谢庆的手,连连说道:“太好了!太好了!” 谢庆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抽回,一派云淡风轻,“这不过其中一样。请骆将军来看我们的长枪。” 说着谢庆把自己手中提着的铁棒往骆宏章面前一递。 骆宏章疑惑地眨眨眼,眼前的铁棒有鸭卵粗细,颜色暗沉沉的,看起来分量并不重。 在谢庆的目光示意下接过来试了试,大约也就两斤有余不足三斤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谢司使,这……莫非有什么玄机?” 谢庆淡淡一笑,拿回铁棒对准身侧方才试验连珠弩临时搭建的土墙挥去。 “砰”的一声过后,尘土飞扬,土墙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骆宏章瞪大了眼睛,四处看了看,并没发现铁棒断裂飞出,不由纳罕,以这样的力道,这样空心的铁棒必然断裂啊。 谢庆哈哈一笑,把铁棒再次递过来,“将军请看。” “这……”骆宏章嘴巴张大,一时缓不过神来,那铁棒别说断裂了,连一点点凹痕都没有! “谢司使,这……”骆宏章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有点不受控制,“这是怎么做到的?” 谢庆自豪地道:“这是我们郡主带着我们锻造的,内里加了郡主无意中得到的矿石,锻造出来的兵器轻便而坚固。 “不过这还不是最玄妙的,我之前跟将军说过,这是一杆枪。” 说着扣动机括,一阵细微声响,铁棒头上冒出枪尖,手腕一抖,红缨飞散,手下连枪纂也出现了。 骆宏章再一次目瞪口呆。 谢庆轻轻一笑,顺势练了一趟枪,然后谦虚道:“谢某枪法一般,主要是给将军看一看我们的枪。” 骆宏章勉强压下心头激动,“谢司使,能不能……” “给!”谢庆爽快把枪递了过去。 骆宏章研究了半天愣是没发现玄机在哪里。 谢庆又给他仔细演示了一遍,跟下属要了一杆枪,陪着骆宏章对练了一回。 150见猎心喜 除了分量很轻,乍一使用有些不顺手之外,并无不妥。 谢庆一边打着还一边说:“分量轻,就容易上手,即便没什么武功底子的人也能使用。 “而且对敌之时,这枪头若是刺入敌人肉中,还可转化为轮盘。 “枪纂里另藏有三颗铁钉,以备不时之需。” 骆宏章赞叹不已。 接下来,谢庆又给他看了自己这边的佩刀。 佩刀形状并无特殊之处,也没有暗藏机关,只是分量比寻常的钢刀要轻便一些,而且钢口更好。 这样的话被谢庆轻飘飘说出来,却让骆宏章嫉妒不已。 要知道他们现在军中所用的大刀都是普通的铁刀,非常容易卷刃,在战场上很吃亏的。 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能佩刀。 之后是折铁剑。 所谓折铁便是柔韧性极强,可以卷曲的铁。 都做成了腰带模样围在腰里,是一步暗招。轻易不会动用。 谢庆摇头道:“折铁剑柔韧而锋利,但坚硬度不足,所以杀伤力不强。 “但我们经过特殊训练有一套配合的阵法,倒也能出奇制胜。” 骆宏章只觉得满嘴冒酸水,忍不住说道:“谢司使,我此刻真想变成个劫匪,把这些好东西洗劫一空!” 谢庆哈哈大笑,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见猎心喜吧?当初郡主给我们打造这些兵器的时候,我们也跟将军一样的反应! “老实说,行军打仗我们肯定没法跟将军你们这些身经百战的人比,但若真正和强敌对上,我们也未必会吃亏。 “因为郡主已经给足了我们底气!” 骆宏章再三道谢,又拐弯抹角打听许寄的脾气。 谢庆坦然道:“骆将军,之前我已经跟您说过,郡主喜欢别人跟她直来直去。 “您有什么要求,只管直接跟郡主说。但是也要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因为郡主从来都是能做到的才答应,不会跟人说‘试试看’之类的话。”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骆将军,我们很佩服你们这些为了家国天下不计生死的人,能替你们做点事,我心里也很高兴。 “不过,您也要明白一点,我们郡主也只是一介凡人,你们不要指望着她能帮你们彻底改变现状。” “是是是,”骆宏章恳切道,“我知道。多谢谢司使!” 但他去寻许寄的时候,却没找到人。因天色已晚,他只好先回城,次日安排好城中事务,带了四个亲兵,买了四色礼来见许寄。 许寄正在实地规划水库,她要做一个不落窠臼的水库。 骆宏章请许寄到了僻静处,给她行了个大礼,许寄慢吞吞避开,神色淡漠:“骆将军这是要做什么?我可还没成亲呢。” 这样隐晦的讥讽让骆宏章面孔微红,但还是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郡主,昨日骆某看了巡查司的兵器,艳羡不已。 “若是军中能配备这样的兵器,不敢说将无往不利,至少伤亡会大大减少。 “因此恳请郡主于兵器改良方面,指点一二。” 151极度匮乏 许寄淡淡说道:“我们巡查司的兵器之所以超出一般,是因为加了特殊的材料,你知道吧?” “是,”骆宏章忙道,“骆某知道,那种特殊的矿石必定来之不易,所以并不敢求郡主恩赐,但请郡主指点一二,只要能改变现状,我们便知足了。 “说来惭愧,我们军中因为损耗巨大,所以连几样像样的兵器都拿不出来。” 许寄有点好奇:“连珠弩你们也没有?” “有的,”骆宏章忙道,“但是只能连发五箭,而且准头和杀伤力也不如人意。” 许寄有点纳闷,按照宋清斋的为人,他得到图纸之后应该第一时间交代下面的人大批量制作的呀。 略一寻思,又问:“军中是不是缺少铁器。” 骆宏章叹了口气,“岂止是缺少,我们的兵器甚至不能做到人人都有。每次开兵见仗,需要上战场的人才能配备武器。” 许寄皱皱眉,原来是原材料不足。她这里也没有铁矿啊! 合成皿如今等级不够,不管复制什么都有上限,如何能够满足军中需求? 沉吟片刻问道:“附近有没有铁矿?” “有倒是有,”骆宏章再次叹气,“不过在北胡境内,他们自己开采不得法,但我们也没拿到手。” 其实是双方都没有高超的冶炼技术,那铁矿品质也不甚好。 “骆将军,”许寄语气轻快起来,“我手里的确有改良兵器的法子,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手头没有铁矿,我也无可奈何。” 骆宏章追问:“若是铁矿品质不好呢?” “怕什么,”许寄眉毛一扬,“我自有提纯的法子。” 骆宏章把大腿一拍,“好!末将这便跟大将军王请命夺取矿山,到时候还请郡主不吝赐教!” “嗯,”许寄点点头,“大将军王于我有恩,添加的材料我自己出,不需要你们付出任何代价。” 若不是宋清斋出手,怎会那么容易找到秦湛和许葭夫妇的遗物?只当还他人情了。 骆宏章郑重给她行了大礼,“骆某代表全军将士,谢郡主大恩!” “万一不成呢?”许寄唇角微勾,“骆将军是否会带人来灭了我?” “郡主言重了,”骆宏章肃然道,“此事若成,郡主居功甚伟,若是不成,那定是铁矿实在太糟糕,与郡主何干?” 许寄点点头,“骆将军,按理说,从前你就对我照顾良多,我该投桃报李才是。 “但是我这个人行事虽然随心所欲,但也有一定之规,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同样的,能力范围内,只要我答应了,便会做到极致,所以,请尽管放心。” 骆宏章越发严肃,“郡主,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没有人会抓着过去的事情作为本钱,去跟郡主讨要什么。若有,那便是与大将军为敌,与骆某为敌!” 说罢他再次叉手施礼,“郡主,之前多有怠慢,骆某再次真诚道歉。” “那倒不必,”许寄摆摆手,“易地而处,我理解你的做法。不过,之后,我这里有什么人手方面的需求……” “骆某定当尽全力配合!”骆宏章的话掷地有声。 152一切向好 骆宏章走后没多久,宋清斋便来到了许寄身边。 许寄抬眸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大哥是故意的。” 语气十分肯定。 宋清斋洒然一笑,承认的非常干脆:“对,我就是故意的。本来一拿到你给我的连珠弩图纸,我是想第一时间送来让他们配备的。 “但是转念一想,我们军中的物料紧缺,怕是不能大批量制造。 “而且,最近也不会有大的战事,暂时用不上这个。 “关键是你答应了过来,总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受益于何人。 “我不希望我手下的人,不知感恩。” 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阿琦,可我还是虑事不周。”让你过来之后受了不少委屈。 许寄淡淡地道:“大哥不要这样说,我现下人手有限,能垦出这么多地已经是极限了。 “而且你看到的多是耕地,还有不少林地也已经在处置中了。 “这边也有不少果木树,不过果子结的小,味道也不够好,我们正好赶上了花期,进行了干预,今年秋天结果应该会比往年好一些。 “到时候不管是直接吃,做成果脯,或者是酿成果酒,都还不错。 “另外沙地上还种了一些瓜,如今已经结果,再过一个来月就可以吃了。 “头一年种没什么经验,明年再种的时候提前一些,会更好。” 宋清斋目中不由露出赞许之色,这姑娘不管到了哪里都韧性十足,而且能让人看到蓬勃的生气。 她自己性情略有些冷淡,却像太阳一样,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希望。 “关于抢铁矿的事……”宋清斋犹豫了一下,才说,“我觉得……” “大哥不要有什么顾虑,”许寄摆了摆手,“我既然答应下来就是有把握的。” 她忽的一笑,“其实北胡那边有铁矿我早就知道了,我们刚来的时候,安顿下来没什么事,我就让谢庆四处打听了一下。 “知道那边有铁矿,还让他过去看了看,带回来一些样本。 “若不是提前调查,我也不能有这么大的把握。 “不过,我无意中得到的奇特矿石数量有限,之后锻造出来的兵器要想和谢庆他们配备的一样,却是不能。” 宋清斋叹道:“哪能那样贪心!其实只要我军中人人都能配备一件像样的兵器,我们就已经很知足了。 “你不知道,双方对垒,对方是马背上长大的悍勇之人,而我们几乎全都是出自贫寒之家,入伍之后才开始训练,所以很吃亏。 “也就仗着一腔孤勇,还有人数上的优势,能够压制对方。” 许寄微微颔首,“我见过你们缴获的战马,我并不懂得养马,不过我们养殖局这边有些了解,你若放心,不如让我的人试着帮忙繁育一下?” 宋清斋立刻点头答应下来,又叮嘱她:“不管多忙都要照顾好自己。” 许寄点头,“放心,有温嬷嬷在呢,我日常起居都被照顾得非常好。” 正说着,周程昱一路小跑过来,站定之后先恭恭敬敬给他们行了礼,然后转向许寄:“许姑姑,我有些问题想要讨教,不知您可有空闲?” 153 坦诚之言 许寄从前并未见过周程昱,但从他的眉眼上已经判断出他的大概身份,微微颔首:“什么问题?” 宋清斋在旁介绍:“这是二皇子周程昱,刘皇后嫡出。” 许寄挑挑眉,见这位皇子晒得皮肤黧黑,满面风霜之色,身上穿的是普通的粗布衣,袖子和裤腿都高高挽起,小腿上有不少伤痕,手掌上有茧子。 心中便先有了几分好感,能够亲自劳作的皇室中人,品性不会差到哪里,这大概就是宋清斋选定的皇位继承人? 周程昱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许姑姑,您别把我当皇子,若有用我之处只管吩咐。 “我随着宋皇叔一路行来,看到百姓受苦受难,便觉得自己从小当真是活在蜜罐之中。 “身为皇室中人,若不能替百姓们排忧解难,当真是有负先帝和先太子圣德,有负天下众望。 “我自知一己之力不足挂齿,但愿竭尽绵薄。” 许寄淡淡说道:“有些事靠磨嘴皮子是不行的。” “姑姑放心!”周程昱恳切道,“程昱不是那油嘴滑舌之人!” 宋清斋倒背双手,不远不近站着,眼睛望着连成片的庄稼,耳朵却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 周程昱问道:“我适才看到有农人使用的农具颇有新巧,是在别处不曾见过的,自己上手试了试,发现十分轻便好用,不知姑姑可否把制造之法教给我? “我在工部认识些人,可以把这种农具推行开来。” 许寄微微冷笑:“你当你那好父皇会允许?” 周程昱一呆。 宋清斋插言:“之前你许姑姑便托我让人从户部入手,奏请推广新农具和新粮种,但你父皇都嗤之以鼻。 “不,也不算嗤之以鼻,他是觉得你许姑姑能有今日全靠挖掘前朝宝藏,而那宝藏本该属于他,若是得了全部宝藏,他便可成为一代明君了!” 周程昱涨红了脸,他已经细细了解过许寄的一切,也知道冷宫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宝藏,——那一切都是他皇祖母和父皇的臆想。 这母子二人想的从来都是不劳而获。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 天上掉下来的是馅饼?更可能是雨雪冰雹吧? “父皇……”他想替周启说点什么,都觉得力不从心。 宋清斋冷冷说道:“你也不必替你父皇辩解,他已经没救了。” 周程昱垂下头去。 宋清斋目光转冷,“程昱,若你还没想好,我也不介意另外选人。” 周程昱心头一颤,他知道,宋皇叔绝对做得到! 他挺直了背脊,目光坚毅,“宋皇叔,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周程昱也不是那等首鼠两端之人!既然下定了决心,便会坚持到底! “但是,皇叔,我也不敢说我自己德配天地,我只是竭尽所能做到最好,若是您发现有谁的才干和爱民之心超过了我,也请您坦言相告,程昱愿意拱手相让!” 宋清斋面无表情盯了他许久,“你可要记住今日之言。” 周程昱深深躬身,“今日之言皆出自肺腑,天地可鉴!许姑姑为证!” 7017k 154 推行之法 许寄跟周程昱说:“推广新农具和新粮种并不是必须从朝廷入手。 “当然,不可否认,从上而下推广效果更为明显,也更为迅速。 “但如今我们不是走不通这条路么。 “现下你以皇子身份在外行走,便可借助这个便利条件。” 周程昱也是个聪明人,闻言眼前一亮,“许姑姑,我明白了!我的身份便是无往不利的利器! “每到一地,我可以借助自己的身份召集当地官员,说一说我的见解,最好请他们尝一尝新粮食,用一用新农具。 “我身为无知职无权的皇子,自然没有资格命令他们做什么,但这种事情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他们便不得不按照我的想法去做。 “一旦百姓获利,他们的政绩也不愁了,后续自然会更加卖力。 “若那些官员是真正爱民如子的,便是我不说什么,他们也会尽力去做。” 许寄点头,“正是如此。” 周程昱打蛇随棍上:“姑姑,我带来的幕僚之中有擅长作画的,不如便请他们把那新式农具的制作方法绘制出来,回头找工匠打造。 “初期肯定是没钱的,我愿意用我的月钱支应前期的费用。” 许寄侧目看他:“你的月钱能有多少?你出门在外,月钱还能全额发放?” 周程昱脸一红,讷讷无言。自从出来之后,他所有的花费都是宋清斋给的。 半晌,他才说:“那这样,我给母后写封信,让母后想办法筹措一笔银子,母后法子多,总能办到的。” 许寄表示了赞许,“周边的城池你先走一走,前期部分农具我可以给你提供,不过不要期待大数字,多了我这里没有。” “是是是,”周程昱大喜过望,“能有几件样品我们便已经感激不尽了! “找工匠、筹措材料等事,侄儿自会找人去办,就不劳姑姑费心了。” 许寄扯扯唇角,“好吧,你且自去。” 看着少年兴奋跑走,宋清斋走过来,轻叹一声:“虽有一腔热血,难免到处碰壁。” 许寄瞟了他一眼,“心疼了?” “不,”宋清斋微微一笑,“这正是成长路上必不可少的,若是他越挫越勇,来日便大有可为。” 许寄还有一事不解:“你怎么没提前跟这边的人说粮食的事。” “说了又如何,”宋清斋淡淡说道,“我和他们共事多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会怎样想问题,再清楚不过。 “若不由我当面申斥一番,他们还不会放在心上。 “我只没想到,骆宏章也…… “在边关众将之中,他是最老成持重的一个,我既然细细吩咐,他便会妥善去做。” “那么大哥便不算所托非人,”许寄摇了摇头,“正因为老成持重,骆将军才会如此安排。” 众将都知道,宋清斋绝大部分时间都十分理智的,但遇到许寄的事情便有可能不讲道理。 何况许寄还是他们的老熟人,旧日印象实在是根深蒂固。 “受了委屈不要忍着,”宋清斋叮嘱道,“这是我的地盘,没道理让你在这里还要委曲求全。” 许寄扬眉一笑,“我是那种肯吃亏的人么?” 宋清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7017k 155 矿山有宝 宋清斋把抢夺铁矿的事情交给了骆宏章。 骆宏章做事十分迅捷,不出十日便把铁矿夺了过来,——认真算起来,此地还是二十年前北胡从大秦手中夺去的,如今也算是收复失地了。 许寄亲自去考察了一番。 发现这座铁矿面积不小,之前为人所发现的只是较为边缘的部分,这里的含铁量较少,但是稀土含量非常大。 她又带着人勘探了一番,确定了中心位置,——距离露天矿场近八十里,大约五十里方圆,含铁量非常高,纯度也不错。 而越靠近边缘地带稀土含量越高。 在许寄原来那个时代,稀土的开发利用已经非常先进了,只不过她现在手头工具不足,只能暂时搁置开发。 新铁矿的发现无疑是振奋人心的,宋清斋率领部分将领亲自过来察看。 其中也包括胡烈。 胡烈是个性情耿直的汉子,看到挖开的部分矿坑,嘴巴都合不拢了,哈哈笑道:“郡主,听说这铁矿是你建议王爷下令夺过来的? “哎哟,若不是郡主,我们哪里知道这破铁矿里还有宝呢! “你可真是我们的福星!这回我们人手一件兵器再不是做梦啦!” 宋清斋虽然没说话,脸上也是带着笑意的。 骆宏章立刻建议:“王爷,锻造兵器的事情,就请托付给郡主吧!” 胡烈忙道:“老骆,你这是什么话?郡主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锻造兵器?这可是撼动全军的大事,不能儿戏!” 骆宏章睨了他一眼,“我是将兵器之事视作儿戏的人?” 胡烈咂咂嘴,皱眉道:“但是……” 骆宏章目光灼灼望向宋清斋。 宋清斋却将目光转向许寄:“阿琦,能不能让你的人给他们开开眼界?” 许寄出来带了谢庆以及巡查司十个人。 谢庆跃跃欲试,上前一步,低声请示:“郡主,您看?” 许寄略一沉吟才点了点头,往旁边让了让,“你自己把握。” 谢庆目中光芒大盛,把手一招:“弟兄们给诸位将军看看咱们的长枪!” 说罢十一个人取下背上长棍,练了一趟棍。 胡烈嘟囔道:“不是说长枪?这不就是齐眉棍?” 骆宏章含笑道:“你且拭目以待。” 棍法练完,谢庆一声大喝,仿佛变戏法一般,齐眉棍瞬间变成了红缨枪。 胡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使劲揉了揉眼,“这……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还是齐眉棍?” 骆宏章笑而不语。 经过和骆宏章的切磋,谢庆的枪法有了长足的进步,底下人的战斗力自然也提升了一大截,尤其是还运用了阵法,看起来更是威风凛凛。 待收招定式,胡烈便迫不及待跑过去,往前伸伸手,又缩回来,在身前搓了搓,小心翼翼问:“谢兄弟,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谢庆大大方方将枪平端在手上,往前一递。 胡烈赶忙把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珍而重之去接。 原本以为是分量挺重的东西,做足了准备,接到手里却觉得轻飘飘的,不由就是一愣。 7017k 156 兵器之争 军中大将都是膂力过人的,使用的兵器都十分沉重,便是展卿云这样的女将,用的枪也有十几斤重。 似这样轻飘飘的,如何能伤敌? 但记着之前自己冒失闯祸,胡烈没敢第一时间开口,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骆宏章。 骆宏章笑道:“这个还需要谢兄弟给咱们演示一番。” 谢庆看向许寄,许寄脚尖一挑,一块石头飞出。 谢庆手中枪杆砸下,那石块便被砸成了两半。 有亲兵跑过去把石头捡起来呈给众人看,众人不由咋舌。 胡烈更是把两半石头撞了几下,确定原本真的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 然后快速丢掉石头,上前抓住了谢庆的手,“谢兄弟!”他两眼冒光,怕是见到久别的妻子都不会这般热切。 谢庆赶忙往后退了退,身子微微后仰,避开他的气息,“胡将军,有话好好说。” 胡烈脑筋一转,松开他,转身扑奔许寄。 宋清斋脸色一变,赶忙跨步上前挡在许寄面前,沉着脸问:“你要做什么?” 胡烈搓了搓手,陪着笑脸道:“王爷,末将无意冒犯郡主,只是这枪……实在太馋人了! “末将想求郡主帮忙锻造一批枪,不必太多,够三千就行了,末将可以训练一支奇兵!” 其余将领也纷纷开口:“老胡!别以为你嗓门大,你就能抢先!大家的机会都是一样的!要么就请郡主抽签吧,最终郡主抽中了谁,就帮谁锻造兵器。 “我们可不敢求数量,郡主给多少我们都感激不尽!” 胡烈急得脸都红了,“去去去,别瞎起哄!” 他从宋清斋身前探过头去,眼巴巴望着许寄:“郡主,您……不会拒绝我们吧?” 宋清斋转身看许寄,语气温和:“阿琦,你别被他们吓到,都是粗鲁汉子……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帮忙,你自己做决定。没人会多说什么的。” 胡烈赶忙第一个表态:“是是是!郡主若是不能帮忙,必定是难处太多,我们绝不会强人所难!” 众将也纷纷附和,但眼中的热切一点都没减少。 许寄略一盘算,点头道:“这个到也不难,只是数量上可能不会太多。” “不必太多!”胡烈激动地直搓手,“只要能够组建一支奇兵,哪怕只有一百人呢,到了战场上,那杀伤力也不可低估! “哎呀呀,我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呢!” 有位将军提议:“要不咱们比试一场?郡主既然说数量有限,自然不好分散开来,理应集中起来给最强的人!” 又有人道:“那就不必比了,直接给王爷不就成了?在场的各位,哪个有信心能胜过王爷!” 胡烈忙道:“王爷自然是不参与比试的。” 一时之间,仿佛进了菜市场一般,现场闹哄哄一片。 看着许寄微微皱眉,宋清斋把手往下一压,制止了众人的争吵,威严道:“先听听郡主怎么说!” 众将立刻齐刷刷把目光对准了许寄。 虽然谁也没说话,但那目中之意分明在说:“选我,选我!” 7017k 157 矿山前景 许寄心中大受震动,这些领军大将身上的盔甲都是拼凑起来的,更不用想普通军士的配备了。 饶是如此,他们仍旧一个个斗志昂扬…… 她微微一笑,道:“各位不必争,我给每位都打造五千杆枪,如何?” 周围一片寂静,简直落针可闻。 半晌,胡烈才结结巴巴问道:“郡……郡主……你……你说什么?” 许寄又重复了一遍。 胡烈眼睛瞪得溜圆,“当真?” “我从不说空话,”许寄神色也十分认真,“不信你们可以问大哥。” 宋清斋之前一直微微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他知道许寄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但没料到她能做出那么多枪。 当下立刻大声说道:“是!郡主一向言出必践!” 胡烈再次抢上前,想要跟从前一样,将许寄抛向空中,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他们向来如此,便是对待展卿云也不例外。 宋清斋识破了他的意图,再次挡在他面前,皱眉道:“不得无礼!” 胡烈收住脚,摸了摸后脑勺,憨憨说道:“这……这不是太高兴了么!” 展卿云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笑道:“你个夯汉!还当郡主跟我一样?” 骆宏章默默说道:“从前那般对你,也是过了。” 展卿云心中一动,转头看过去,骆宏章却已经去和宋清斋说话了,只得黯然收回目光,幽幽一叹。 胡烈用肩膀撞了撞她,压低声音道:“妹子,这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软不了的! “前儿我不是跟你说了我那表弟的情况?你别看老胡粗笨,我那表弟可是个精细人儿! “他原先还念过书,比一般人更细心……哎,妹子,你别走啊!” 宋清斋跟许寄商量开挖铁矿的事情。 许寄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在行,不过我们来的路上收留了几个铁匠,都是做这些比较有经验的。 “咱们商量着来,先把冶炼炉建起来。我在一旁监督指导,效果不会差。 “不过为了省事,冶炼炉不能离这里太远。 “这里将来有可能经营成一座重镇,需要派兵守护。” 宋清斋颔首:“这些事我来安排,”说着把自己的一块令牌递给她,“若有什么需要,你只管拿着这块牌子去。” 许寄毫不客气接过,“沙地上种的西瓜已经有早熟的了,我请大哥吃瓜?” 宋清斋爽快答应,陪着许寄一同回去。 众将还在兴奋中,围着谢庆东问西问。 而谢庆看到许寄同宋清斋一起走,便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派了手下六个人随行,其余人留下和自己一同跟众将沟通。 新营造的城堡式村庄还没有名字,宋清斋提议:“当日没了一个许园,如今这个便叫做许城如何?” 许寄有些迟疑:“太大了吧?” “不,”宋清斋认真说道,“这里我仔细看过,你留了不少余地,将来能再次扩建,而且周围还可以建卫城。” 许寄便不再推脱,“好。”其实叫什么名字她并不在意,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不过宋清斋一眼就看出她将来营造卫城的意图,倒令她十分意外。 7017k 158互相体谅 宋清斋邀请她:“若是哪日清闲了,可以去军中走一走,有些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许寄颇为意外,“我能有什么意见?我不过是个外行。” “你也太把自己看得小了,”宋清斋微微摇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许寄没应承,“再说吧。” 温嬷嬷将切好的西瓜端上来,笑道:“王爷尝尝,郡主带着我们疏花疏果授粉,可忙上了,这一茬才得了二十颗瓜。” 宋清斋示意许寄先吃,许寄道:“今年第一次种,心里没底,所以比较谨慎。” 西瓜籽是来边城路上从瓜农手里买的,先经过了仔细筛选,又用养料浸泡过,才播种的,第一次种也不需要产量有点多高,主要是想得到一些优质的种子,如此这般才好用合成皿进行品质提升。 说着许寄先拿了一块咬了一小口,嗯,口感还不错。 宋清斋也吃了一块,一边吃一边赞:“我都没在边城吃过西瓜,这还是沙瓤的呢!真甜!” 温嬷嬷在旁说道:“郡主让我们打听过,那些上了年岁的老农说,很早很早以前,太平无事的年月,这里也是种西瓜的,还都卖往内地。 “这边产的西瓜个头儿大,比别处的也甜。 “不过后来大家逃命还逃不过来,自然也就没人种瓜了,渐渐地,这里连种子都找不到了。” 宋清斋便有些吃不下去。半晌才道:“终有一日,我们会让北胡再不敢进犯!” 许寄见他如此,忍不住说道:“其实早先我也没想过要种瓜,不过进行实地考察的时候,发现这边的沙地不少,而且不是特别贫瘠的那种沙地,才起了种瓜的心思。 “暂时来说,其实我们对西瓜的需求并不是那么强烈,我重点想的是种花生。” “花生?”宋清斋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嗯,”许寄点点头,“可以榨油,也可以做成点心,或者直接生吃都可以。果实结在地下。” 宋清斋问:“我瞧见你种了不少葵花,不是那个也能榨油?做榨油坊还缺什么不?要不要我派人过来帮忙?” “那倒不必,”许寄微微摇头,“榨油坊我们已经建好了,足够用。花生油和葵花油口感不同,出油率也不一样。这个我说不清,需要你亲自尝过才知道。” “好,”宋清斋立刻点头,“你要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诿。” 许寄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吃过瓜,宋清斋又跟着去田地里转了转,看着已经奏响丰收序曲的庄稼,心情格外舒畅。 旋即又想到,确实是自己没处理妥当,不然的话,今年收获的粮食会更多…… 许寄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不由说道:“大哥不必自责,其实我们初来乍到,我本也没打算把地盘开多大。 “毕竟我们人手有限,铺得太大,顾不过来。 “而且你之前的想法也不算错,没有你来震慑一下,也难以服众。” 7017k 159 粮食问题 近日,京郊粮仓里的粮食已经陆陆续续送来,各城都有分配。 虽然不足以支应到到过冬,但两三个月的足额是有了,若是照之前的分配方式,支撑到来年春天也勉强够用。 在粮食分配之前,宋清斋把众将召集起来,请了温嬷嬷帮忙,做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只是没酒。 各种食材都选了一部分放在一旁供人参观。 大家才知道,原来那样简单的食材,竟能翻出这么多花样,难得的是口味各有不同。 众将吃得酣畅淋漓,胡烈甚至嚷嚷着要把厨子挖走。 宋清斋淡淡一笑,“怕是挖不走。主持做菜的是郡主那边的温嬷嬷。” 胡烈大吃了一惊,“郡主那边当真是人才济济啊!谢兄弟的拳脚功夫我领教过了,非常不错,听说在大内做过侍卫统领,犯了事丢了官,转头却在郡主那里找到了用武之地。 “这温嬷嬷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只是听郭顺简单讲了一遍,细节并不晓得。 温嬷嬷正巧带着人过来送汤,闻言便道:“胡将军,老奴本是前秦宫中旧人,原在御膳房做事。 “因触怒了当时的宠妃,差点丢了性命,辗转被丢进冷宫,也因此才有机会服侍郡主。” 秦末帝皇后的事是她们最大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胡烈点点头,又道:“嬷嬷跟我走成不成?我老胡给你养老送终!只求你帮我把我那边的厨子给调理好! “他们每天做的,那简直都是猪食啊! “难为我们的肠胃,被他们祸害了这么多年,还没造反!”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温嬷嬷等大家笑完,才行了个礼说道:“请将军恕罪,老奴是不会离开郡主的。郡主对老奴等有大恩。” 胡烈不免赞叹:“好好好,都是知道感恩的!郡主是好人,跟着郡主的这帮人也都是好样的!” 温嬷嬷笑道:“老奴虽不能去,不过将军若是派人来,老奴也定不会藏私。” 胡烈眼前一亮,立刻道:“一言为定?” 温嬷嬷笑着点头。 其余众将也都纷纷出言,想要派厨子过来学习。 宋清斋清了清嗓子,众人安静下来,他才道:“这样,让我这里的伙头营先跟着温嬷嬷学,学好了,再去各城传授技艺。” 怕众将不服,又补充:“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们便有过切磋了。” 众将这才答应。 胡烈又问:“王爷,末将看过运来的粮食了,里头就有这个玉米什么的,能不能打个商量,这些东西咱们不动,反正以前那么苦也熬过来了,咱们再熬一熬,多留些种子,来年开春咱们多种一些。 “勒紧裤腰带的日子,真他娘的过够了!” 众将虽然没说话,但流露出来的意思大抵相同。 宋清斋环视一周,沉声道:“今日把大家都叫来,为的也是说这个事。 “有关粮种的事,我和郡主早在京中就已经做好了安排。 “口粮是口粮,粮种是粮种。郡主给我们的粮种都是经过精心筛选的,为了确保来年的收成,比口粮要好得多。 “所以大家没必要把口粮省下来做粮种,关于耕种这方面,还是那句话,一切听郡主安排。” 7017k 160 酒不醉人 温嬷嬷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宋清斋肃然道:“我们都知道,北胡蠢蠢欲动,虽被我们复夺了三城,但他们野心不死,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我们的将士吃不饱饭,如何上战场?昔日惨剧,我们谁都不愿再看到。 “另外,我们在北胡那边安插细作,北胡也定然在我们这边留有眼线,我们这边的变化不会瞒他们太久。 “所以,我估计,秋收之时,他们必然再次进犯。” 胡烈冷笑道:“给他们尝了点甜头,他们当真就以为自己能打能杀了?这帮兔崽子敢再来,”他挽起袖子,杀气腾腾地道,“定让他们回不了老家!” 众将也纷纷表示了战胜的决心。 宋清斋道:“因此,从眼下开始,我们就要积极备战。粮食到手之后,大家要合理分配,尽量多支持一段时间,但也不能让将士们吃不饱。 “后续郡主那边会再支援我们一些肉,还有干菜。” 胡烈忍不住感慨:“郡主当真是个大大的好人!难为她小小年纪,竟这样能干!” 又扬声跟宋清斋道:“王爷,原先末将对郡主有偏见,那是末将不对。 “现下,末将特别想知道,您什么时候跟郡主完婚啊! “只有成婚才能把郡主拴住,若是郡主去了别的地方或者嫁了别人,别人可未必有王爷这样的心胸,能任由郡主这样抛头露面!” 众将都没料到他这样敢说,一时之间都静了下来。 宋清斋心头一动,脸上有些不自在,他从前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如今听胡烈这样一说,——若是有朝一日许寄要嫁给别人,他觉得自己一定不能忍! 早先他当真是把续许寄当做妹妹来看的,身受许葭大恩,自然要护许寄周全。 去京城之前,他甚至还想过在军中给许寄挑选一个夫婿,有自己在上头压着,自然无人敢给她亏吃。 但如今想来,嫁给别人哪有嫁给自己好?别人能给的,自己都能给;自己能给的,别人却未必给得起! 而今的许寄,竟好像一粒种子,不知何时竟在他心里扎根了! 神思一时竟有些恍惚起来,他想到许寄如今并不爱笑,往后可要想法子让她多笑一笑,让她放下心头的包袱,能轻松自在起来…… 底下骆宏章已经回过神来,忙道:“胡将军,并没有吃酒,你怎么就说起醉话来了!” 胡烈也自悔失言,这种话题实在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只得干笑了几声,想要扯开话题。 忽然帘栊一挑,一个修长身影走了进来,爽朗笑道:“军中什么时候有酒了?” 一面说着一面回身搀了一个老者进来。 展卿云快步上前,笑道:“你们回来啦?” 来者正是军医吕讷,和他的女儿吕素问。 在许寄刚刚抵达边关的时候,因有一座小城发生了瘟疫,父女俩奉命前往救治灾民,一去数月,因此并未与许寄朝过面。 吕讷躬身施礼:“王爷,下官幸不辱命,已经把那边的事解决了,还和小女研究出来一味伤药,比先前的要更好一些。” 7017k 161 军医归来 宋清斋欠了欠身,命人给他们父女看座,让人给温嬷嬷送信,重新整治几道菜。 展卿云拉着吕素问坐到自己身边,“好几个月没见了,我有一肚子话想和你说!” 吕素问悄悄往宋清斋那里看了一眼,见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心情也跟着非常轻快,悄声问:“怎么啦?是骆将军这里有什么转机了么?” 展卿云叹了口气,“若是有转机就好了!我真想派人去他家乡瞧一瞧……” “卿云,”吕素问轻声问,“便是真的去瞧了,你能怎么办?为了他你能不择手段吗?你怕是下不去手吧? “万一,他在老家的那个未婚妻一直在等着他,对方又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该怎么办?你狠得下心?” “我……”展卿云一时语塞,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我这么多年,连他老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你说他是不是防着我?” 吕素问往展卿云身边凑了凑,把声音压得更低,“其实啊,卿云,还是你自己胆小,你若是当真要问,那么多人呢,武阳城这边还有他好几个乡亲,难道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过是你不知道一旦遭遇了我方才说的那种情形,你该如何去做罢了。 “要我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你我都知道,你才是最合适骆将军的人。 “不如这样,你找人问问他的乡亲,派人去走一趟,看看那女人到底是何模样。 “若是那女人肯退亲,我就不信骆将军还死咬着不肯同你好。” 展卿云脸一红,轻轻推了她一把,“你又打趣我!你明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 “知道啦!”吕素问揶揄笑道,“你怕你的骆将军不高兴!” 两人窃窃私语间,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端了上来。 吕讷父女起身谢了宋清斋,才重新落座吃饭。 吕素问看着眼前的一道拔丝红薯,不由纳闷:“这是什么?” “我会吃!”展卿云夹了一块红薯,在冷水里蘸了一下,放在吕素问面前的吃碟里,“你试试!这个是我特意叮嘱温嬷嬷的,知道你爱吃甜。” 吕素问微微蹙眉,“温嬷嬷?那是何人?这个是用什么做的?” 见她不肯动筷,展卿云便起身去把作展示用的食材都端了过来,指点给她看,“这个是玉米,你面前的金银卷就是用这个和白面做的。还有那个贝壳饼也是,中间可以夹菜,这个酱香肉丝茄条就很下饭。 “这个是红薯,这拔丝红薯就是用这个做的,还有这个红薯粉条筋道爽口,一定要好好尝尝……” 不等她说完,吕素问便一脸严肃放下筷子,把那一盘食材拿过来,想要验毒。 展卿云不免有些尴尬,忙将手覆在食材上,小声说道:“素问,别这样,这是大将军王验证过的东西,我们都吃了很多了。” 吕素问立刻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王爷!事关边关军民生死,素问斗胆请问,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为什么这样大张旗鼓上了餐桌?莫非王爷还要在军中推广不成?” 7017k 162 固执己见 一路跋涉,十分辛苦,吕讷正在埋头吃饭,忽听女儿这般说话,愕然抬起头来,胡子上还沾着一颗饭粒。 宋清斋神色清淡,冲吕素问点点头:“小吕军医请放心,这些能搬上餐桌的东西都是本王亲自验过的。” 吕素问大吃一惊,脸色都有些发白:“王爷,您……您吃了多少?吃了多久?可有何不适?” 她瞬间把自己所知的所有的验毒方法在脑中过了一遍,手都有些发抖,这些食材她见所未见! “王爷,”大急之下,她声音都有些发抖,“要知道,有些东西一次两次验不出毒,但并不代表真的没毒,只不过毒性发作比较慢而已……” 在场众将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 尤其是看到角落里的温嬷嬷脸色铁青。 宋清斋皱了皱眉,道:“小吕军医,你过虑了。这些东西本王回京之后就一直在吃…… “不只是本王,很多人已经吃了两年,若是当真有毒,早就发作了。这些不过是寻常可以果腹的粮食罢了。” 展卿云伸手扶住吕素问,却发现她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忙道:“知道你是为了大家好!不过这些东西的确是无毒的,而且产量高,是做军粮的首选。 “能得到这样的粮食,也是我军中一大幸事。” 然后悄悄在她耳边道:“有好些事是你不知道的,你先坐下吃饭,稍后我慢慢跟你说。” 吕素问这才发现众将的目光有些不善,忙道:“是我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忙行礼谢罪。 宋清斋一摆手,“罢了,你也是一片好心。” 吕素问坐下吃饭,明明闻起来味道很香,吃到嘴里却尝不到任何滋味。 不过宋清斋和众将都已经吃完了,他们父女也不好一直在席上坐着,草草吃罢,便告退了。 吕讷自去寻宋清斋说话,吕素问被展卿云拉走了。 一到了无人处,吕素问便迫不及待问道:“卿云,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我……” “素问,你别急,”展卿云安慰道,“原本我想给你送个信的,怕耽误了你的正事,又想这大概也算是个惊喜,你不是也一直盼着军中粮食充足么?” 吕素问点点头,“可是这来路不明的东西……”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展卿云笑道,“这可不是来历不明的,这是宛城郡主带来的。 “你可知宛城郡主是谁?” “是谁?”吕素问追问,眼神警惕而茫然。 “便是我早就跟你说过的许琦,大将军王收养的那个孤女,”展卿云慨叹道,“没想到人的际遇都是难以预料的。 “上次我进京发现她性情有些转变,还没多想,却没想到,她如今当真令人刮目相待!” 吕素问悄悄攥紧了拳头,“早先传言她和王爷……” “那都是无稽之谈!”展卿云笑道,“骆将军跟我说过,大将军王从未流露过那种意思,若是王爷真的想娶,早就把人定下来了。” 吕素问略略放心,又问:“不是她一直在京城么?怎的突然来了边关?难道又要随军?可莫要拖了王爷的后腿。” 7017k 163 疑虑重重 展卿云不由大笑起来,“素问呐,你说的这话,我当初也说过的!” 吕素问不禁有些愕然,“卿云……你这是……” “我跟你说啊……”展卿云拉着她,细细把许寄的事讲述了一遍。 但因为事情的经过曲折而又复杂,所以一直讲到了后半夜还没讲完。 展卿云困倦不堪,口齿都不是很清晰了。 吕素问却精神奕奕,时不时抓着某些细节追问。 展卿云实在支持不住了,“素问,咱们睡吧,明儿再接着说。今天你就跟我凑合一晚。” 临时住处内,展卿云的亲兵早就把卧具收拾妥当了。 展卿云强撑着洗漱完毕,倒头便睡。 吕素问还要拉着她再问,却听见她轻微的鼾声都起来了,只得无奈作罢。 躺下去辗转反侧只是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睡了一个时辰,因此起来的时候便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展卿云已经起来到外面练完功了,带着一身汗水回来,跟她打了招呼,自去洗漱,回来的时候,身后的亲兵还带着早饭。 每人一碗红薯面条,半个窝头,肉末卤汁,配菜是清淡小炒和咸菜,较之前已经算是极丰盛了。 吕素问用自己调配的药包敷了眼睛,眼皮的浮肿、眼周的青黑已经消下去不少,见状问道:“你怎么还兼管送饭?是不是要看看有没有人中饱私囊? “这到了骆将军的地盘就是不不一样,还有了当家主母的自觉了!” 展卿云轻轻啐了她一口,“少要胡说八道!赶紧过来吃!” 吕素问挑起一筷子小炒,问道:“这是什么?从前的教训还没吃够?便是看起来能吃的东西,也要多加谨慎。” 展卿云已经吃了一口面,端起卤汁要给吕素问拨进去,一边说道:“这就是那个红薯叶子,我们都吃了好久了。便是郡主那边也是常吃的,无毒,味道还很不错,你尝尝看。” 吕素问觉得心里别扭,“她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知道你谨慎惯了,”展卿云笑道,“但是这个事儿呢,是人家亲身试验过的,当然她说了一定就没错了啊! “我跟你说啊,那个红薯啊,一身都是宝,嫩叶能当菜吃不说,结的果竟然在地下,一棵底下就是一嘟噜,长好了有这么大……” 她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比划。 “能生吃,脆甜脆甜的,还能晒干了磨成面粉,做粉条做面条都极好,或者直接做菜都行…… “咱们军中缺少粮食,若是大面积种植这个,还愁将士们吃不饱?还有玉米……” 一顿早饭,展卿云神清气爽,吕素问却心事重重。 饭后,吕素问本来还想让展卿云继续昨晚没说完的话题,但展卿云要去宋清斋面前,和众将一起商议军事,她只得四处闲逛,无意中看到了宋清斋的亲兵张甲。 张甲早两年背上生了恶疮,若没有吕军医及时救治,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因此对吕军医父女一向十分敬重,眼见吕素问朝自己走过来了,便躬身行礼,“小吕大夫!您这一趟可辛苦了!” 7017k 164 疑心不减 吕素问和张甲寒暄几句,便开始打听他们进京的见闻。 张甲知无不言,滔滔不断,——涉及机密的是不能说的,其余的自然没有妨碍。 吕素问听他三句话不离许寄,眉头便已悄悄蹙起,不过她并未插言,只是面带微笑听他继续说完。 作为亲历者,张甲所说比展卿云的更加具体生动。 而有了听众,张甲讲起来也越发起劲。 一开始只有吕素问一个人听,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士卒凑过来,一边听一边问,好似进了说书的茶馆。 吕素问把自己想听的听完,悄悄起身离开,转而去了伙头营。 伙头营里正热火朝天做午饭准备,伙头长大声吆喝:“你们可都记得温嬷嬷的交代?别错了步骤! “温嬷嬷可是说了,一步做错,滋味就大不相同了! “若是搞砸了,可别说跟温嬷嬷学过!” 见他句句不离“温嬷嬷”,吕素问心里挺不舒服,迈步向前,问道:“伙头长,中午准备了什么?” 这里没人不认识她,伙头长姓郑,因为脑袋比旁人都大,被众人戏称郑大头。 郑大头一见她来了,忙笑着跑过来问道:“小吕大夫,你们回来啦?可巧赶上改善伙食,我记得您喜欢吃甜口儿的,刚巧跟温嬷嬷学了糖醋做法,稍后给您单独做啊!” 吕素问跟他道了谢,然后问:“这温嬷嬷是何人?你倒肯听她的,据我所知,你郑大头的性子可是高傲得很呐!” 郑大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那不是之前不知道天高地厚么!如今见识了温嬷嬷的技艺,嘿嘿!我这才知道,原来最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出极其美妙的滋味!” 又道:“您刚回来,怕是还没见过温嬷嬷,她是宛城郡主身边的人,厨艺顶呱呱,没人不服的。咱们这里吃的肉也都是郡主那边送过来的。 “说起来弟兄们可以经有快两年没见过荤腥了!这回可要好好解解馋了!” 吕素问忍不住叮嘱:“你可要注意,长久不吃荤腥,不可一次多吃,免得肠胃受不住。” 郑大头嘻嘻笑道:“晓得的,温嬷嬷也是这般说的。所以送来的肉并不多,大家一匀散其实也没多少。” 吕素问又说了一阵闲话,跟郑大头要了一些食材。 因为数量并不多,郑大头很爽快就给了。 吕素问回去之后给每样食材都反复验了毒,确定都是无毒的,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展卿云回来看到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验毒用具,忍不住皱起眉头,提醒道:“素问,你这样做,极不妥当。若是被郡主知道了,岂不寒心?” 吕素问脸一红,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展卿云叹了口气,挨着她坐下,耐心说道:“知道你素来谨慎,做这些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 “但是素问啊,所有人都告诉你这是无毒的,你还不依不饶,是不是对我们都不信任? “再说,郡主便是不来我们军中,随便找个地方,难道还不能安居乐业了? “北地有多苦,你我都知道,她不辞辛苦都带着人来这里,又贴钱又贴物,我们若还疑心她,那成什么了?” 7017k 165 颇有芥蒂 吕素问脸色涨得通红,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展卿云亲昵地搂住了她的肩膀,“我还能不知道你?你只是太过谨慎小心了。” 吕素问叹气:“你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也有点看不透了,”展卿云摇摇头,“从前不过是个不起眼,又胆小的毛丫头,谁也不会在意她想什么,除了偷偷抹眼泪,也没什么本事。 “但是上一次我进京就发现她变了个人……” 她把在甘泉宫中发生的事情跟吕素问讲了一遍,忍不住笑道:“那一遭当真是兔起鹘落,连我都看不出破绽。” 吕素问不禁问道:“既看不出破绽,又如何知道是她蓄意而为?” “因为一个人的精气神改变了是藏不住的,”展卿云道,“她也没想着要瞒我,一出了甘泉宫,整个人的气度都不同了。 “跟我说的话,也不像是个畏畏缩缩的人能说出来的。只是那时我记挂着军粮的事,没留心。 “后来才知道她在宫中受了多大的委屈,毕竟是咱们王爷护着的人,也是我们这些人看着长大的,我若知道当日老妖婆那样欺负人,定然不会轻轻放过。” 吕素问仍然不放心,“但是如今,她把手伸得也太长了。我今日去伙头营,发现那边的人简直把温嬷嬷视作神明。” “这个就是你多心了,”展卿云大大咧咧地道,“温嬷嬷是被人硬拉来的。原本温嬷嬷也不肯替咱们这边操持伙食,人家只一心一意伺候郡主。 “还是王爷无意中提到即便是最寻常的食材,温嬷嬷也能做出令人惊叹的滋味,咱们这边的伙夫不服了,找人‘切磋’了一回,才彻底服气。 “你也知道,骆将军这边的郑大头原本是做酒楼的,厨艺自然非比寻常,他都服气,可见温嬷嬷技艺超群。 “而且,如今郡主性子实在是有些懒散,只要不触及到她的底线,她是什么都懒得管的。” 吕素问眨眨眼,“照你这么说,郡主还是个淡泊的性子?” “淡泊不淡泊的我也说不好,”展卿云摇摇头,“你知道的,我没念过什么书,不太懂得这些。 “我只知道,郡主做她感兴趣的事格外专注,不感兴趣的理都不理。 “她那边的人大多是从当初的冷宫里带来的,其余的都是陆续找到的亲属,都忠心得很。 “郡主平日都不怎么管理,负责管束的都是底下的人。” 吕素问又追问:“那郡主和朝廷的关系如何?” “这能如何?”展卿云把手一摊,“她是咱们王爷养大的,自然要站在王爷这边。——外人也都是这样看的。 “单看太后老妖婆差点打死她,她都不可能站在宫里那边,我再告诉你她做的另一件事,当真是惊天动地……” 便是周启挖宝事件了。 展卿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事儿的,没想到郡主也有这样促狭的一面。” 吕素问却笑不出来。 7017k 166 心有计较 忧心忡忡的小吕大夫问:“卿云,你不觉得奇怪吗?” “啊?”展卿云茫然道,“有什么奇怪的?我只觉得畅快!能让他们吃这么个亏,我高兴死了! “你也知道,这些年军中粮饷总不能足额发放,始作俑者还不是那位皇帝陛下? “还有太后老妖婆,你若亲眼看看她是怎么对咱们王爷的,就知道她有多可恨了。” “我不是说这个,”吕素问连连摇头,“他们固然罪有应得,但你想过没有,郡主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她怎么做到的? “追随她的不是太监就是宫女,便是有侍卫,人数也有限,那时应该也都撤离了,她是如何算计到那般精准,一旦有人搬动箱子,便会引发库房坍塌的? “还有那化粪池爆炸一事,化粪池又如何会爆炸?简直匪夷所思嘛!” “这涉及到郡主一个秘密,”展卿云贴在吕素问耳边,悄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吕素问连忙点头。 展卿云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郡主不再刻意隐瞒了,她天生神力! “她小时候只知道她比寻常小孩儿力气大一些,从没多想。 “这一次,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力气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就磨盘大的石头,她能一掌劈开! “所以凭一己之力把库房弄塌根本不算什么难事,顶多多费些时间罢了。 “可能是当日吃亏长了教训,她还跟谢庆学了拳脚功夫,虽然不算多么高深,但配上那一身神力放在军中都能算是一员猛将了。 “只可惜她对打仗不感兴趣,不然的话,我真愿意把女军让给她执掌!” 她让人拿了一把筷子过来,拼了个架子,“你瞧,这么打冷眼看上去不是挺稳当的?但是你一旦碰触了其中一根筷子,它们便会整个儿垮掉。 “郡主弄塌库房,跟这个就是一个意思。” 吕素问点点头,“如此说来,郡主当真聪明。那,化粪池爆炸呢?” “这个啊,”展卿云笑道,“这个就更好笑了。郡主说她原本就是想利用皇帝的贪心,让他在粪水里洗个澡,根本没料到能爆炸。 “那化粪池是他们为了给冷宫里的耕地弄肥料而建的,腐熟的肥料不容易烧苗和长虫。 “半封闭起来,避免臭味弄得到处都是。来了这边之后,他们也建了化粪池。” 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吕素问勉强笑了笑:“郡主当真是聪明过人,运气又好。” 展卿云也赞叹道:“聪明是真的,运气好倒未必,他们来这边之后阻力可不小,若不是郡主镇得住场子,怕是等不到王爷回来,他们就会离开了。” 吕素问转移了话题,“你最近身子怎样?用不用我再帮你调理调理?” 展卿云伸出手腕,“你来帮我看看。”她前年打阻击战,爬冰卧雪,伤了身子,若不是吕素问悉心救治,怕是会丧失生育能力。 吕素问又问了她几个私密问题,然后微笑道:“你恢复得还不错,以后注意日常保暖,不要再受寒。 “我保证将来你和骆将军一定会儿孙满堂的!” 7017k 167 首批兵器 夏季渐渐进入了尾声。 北地昼夜温差极大,中午太阳热辣辣的,能晒脱一层皮,到了半夜却需要穿上夹衣。 瓜田里的瓜都收完了,田地也都进行了翻整,化粪池的肥料连同焚烧成灰的藤蔓一起翻整均匀。 水库也基本修建完成,初步估计,蓄水量足够支应上千亩地浇灌所需。 水库分为明暗两部分,斜坡设计,方便收集雨水,明处如湖,暗处如地下湖,可以减少水分蒸发。 两处有极大的落差,以水车帮助完成环形流动。 有六个分流口,根据灌溉需求判断开闸情况。 若是遭遇洪涝,可以极大程度缓解当地灾情。 许寄对这一成果十分满意。 她读过史料,某国曾经走过破坏环境谋取发展的歧途,意识到错误之后,付出了百倍的时间和人力来弥补。 所以她坚决不肯走弯路,让人因地制宜,植树种草,尤其是在山坡上进行网格式加固,防止落石,以及多少年难得一遇的山洪。 因当地降雨量较少,所以果子都很甜。 即便还没到完全成熟之时,那些已经开始转红的果子也不甚酸。 温嬷嬷已经让人摘了回去酿果酒了。 他们自己种植的果林今年也迎来了大丰收,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枝头。 先头采摘的桃子大多数都半卖半送给了军中,剩下的做了果脯。 许寄这边视察了一遍,矿山那边便请她过去审查冶炼炉的情况。 许寄其实不是很在行,但她记忆力惊人,靠着出发前恶补的知识,提出了指导意见,工匠们再结合自己的经验,建起了集采矿、运输、分拣、冶炼、锻造于一体的兵工厂。 名字是许寄起的,前期建设用人较多,大概有一万人在同时做工。 因知道这里锻造出来的兵器会到自己手上,前来做工的军士干劲十足。 因此次完工比预计提前了一个月有余。 第一批冶炼的铁纯度非常不错,先打造了一批箭头,让工匠去制作弓箭,然后才锻造刀枪。 许寄悄悄加入了自己从合成皿处得到的特殊材料,锻造出来的刀枪坚韧度提升了数倍。 待到第一批刀枪锻造完毕,宋清斋特意亲自来看。 刚好第一批十万支箭也打造完毕,同一万把刀,许寄之前许诺的枪同时交付。 宋清斋亲自试验过,眼角眉梢的笑意挡都挡不住,“阿琦,你可真帮了大忙了!” 许寄并不居功,“这都是匠人们的功劳。” “没有你的指导,”宋清斋挑挑眉,“他们的技艺怎能有这样的飞跃?不要太谦了。” 许寄微微一笑:“我一个人能做成什么?得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有这样的成果。 “因我是外行,所以没敢都开炉,你们先检验一番,若是合格的话,我叫他们同时开炉,下一次大概能交付十万件。 “我的意思,先让大家都有趁手的家伙,以应对日常训练。 “想要更精良的,以后我们再仔细研究。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宋清斋更高兴了,“你考虑得很妥当,就这样办!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准备复夺三城了,正好你这兵器能派上用场。” 7017k 168 生辰礼物 兵器试验的结果当然是令人满意的。 因收复失地的任务交给了胡烈,除了均分的枪,新打造出来的兵器就全都给了他。 胡烈乐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上了,哈哈笑道:“请王爷放心!我老胡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也让郡主瞧一瞧,咱们能用这些利器打什么样的胜仗! “不过,郡主啊,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帮我老胡单独打造一件兵器?之前我看到了一杆枪,虽说我老胡不使枪,可是看到好兵器我还是眼馋呐! “听说那是给大将军王的?” 宋清斋心头一喜,眼睛里神采灼人。 许寄目光与他相接,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脸上便不受控制有些发热,只得说道:“偏是你嘴快!我原本准备送给大哥做生辰礼物的,这一点惊喜都没了!” 宋清斋心中发甜,目光柔和,他发现到了边关之后,许寄的性子开朗了不少,话也多了。 胡烈忙道:“我还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奥妙呢,郡主,兄弟们都在这儿,不如先拿出来给我们大家一起开开眼,只当提前给王爷庆贺生辰了,行不行?” 许寄看了看宋清斋,这是给他的礼物,理应他说了算。 宋清斋微笑颔首。 许寄便亲自去取来。 那是一杆丈八紫焰蛇矛枪,枪尖是火焰形状,微微泛着紫光。 还没上枪缨,枪杆上有腾蛇图案,枪纂后面还有一个略小些的火焰形枪尖,可以缩回到枪纂之中。 见许寄单手就提了出来,众人还以为这杆枪和谢庆等人配备的枪一样,是轻便类型的。 到了宋清斋面前,双手平端,往前递出,大大方方说道:“那便提前祝大哥生辰快乐啦!” 宋清斋刚要接,斜刺里胡烈冲了过来,“我老胡先瞧瞧!”伸手去去抓。 宋清斋眉头一蹙,自然不高兴给自己的礼物别人先碰到,因此抬手截住他的手腕,顺势往外一推,胡烈一个踉跄往后倒去。 众将哈哈大笑起来。 宋清斋双手去接,他和众将本是一样的想法,谁知接到手里才发现分量不轻,掂了掂,十分趁手,不由问道:“多重?” “六十二斤,”许寄笑吟吟的,“和你如今用的枪一个分量。” 宋清斋立刻像是吃了一勺蜜,知道她必是做足了功课的,不光知道自己惯用长枪,还知道自己趁手的分量。 但因为两人交谈的声音不高,又有胡烈在一旁哇哇大叫,是以旁人并未听清他们的对话。 不过这杆枪实在是漂亮,众将有三分之一都是用枪的,见猎心喜,忍不住叫道:“王爷,不如您试一试顺不顺手?若是不合适,不如让给末将啊!” 宋清斋斜睨了他们一眼,“想得倒美!” 不过,得了许寄用心打造的宝物,不炫一炫怎么行? 因此他抄枪在手,练了一趟五虎断门枪。 许寄看得目眩神驰,她也见谢庆练过五虎断门枪,因此认得套路,却没想到同一套枪法,不同人使出来,竟是天差地别的! 这一趟枪,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寒风猎猎,杀气腾腾。 7017k 169 众将眼馋 收招定式,众将纷纷叫好,围拢了过来小心翼翼摸着枪杆。 宋清斋把枪戳在地上,松开手,“拿去细看。” 众将纷纷伸手,都没料到这杆枪这样重,胡烈还被砸了一下,脑门上起了一个包,顺手给了身边的赵烈一巴掌,“你小子也太坏了!” 众将嘻嘻哈哈起来。 宋清斋则大步走向许寄,对面而立,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阿琦,多谢你了!” “这都是应该的,”许寄微笑道,“你不也送了我那么多礼物?” 宋清斋只觉一盆冷水浇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所以,你送我这个,只是礼尚往来?” “那倒不是,”许寄挪开目光,“我只是想到了,便这样做了。” 宋清斋悄悄松了口气,问她:“这边很累吧?” “我知道怎么安排,”许寄道,“不会让自己太累的。这边也快要步入正轨了,目前我正在留神选拔能够压得住事的人,以后这边的事交给他们来管,我只不定时过来抽查就可以了。 “如果你那边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派过来,但我建议要选那种比较在行的。 “因为用外行管理内行很容易出事的。” 宋清斋点头,“你说了算,这里的事你来决定就好。我只按照约定的时间派人来接洽取兵器。” 许寄表示一点问题也没有。 两人正说着,众将纷纷围了过来,都眼神热切望着许寄:“郡主,什么时候也帮我们打造一件合适的兵器?您不知道,如今我们所用的大多数都是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早就成破烂啦!” 胡烈更是卖惨:“郡主,你可得优先考虑我老胡,毕竟我老胡马上就要带人开兵见仗了!我那把刀啊,都有好几个缺口了。” 身边一员将无情戳穿他:“你比爱媳妇还爱你的刀,什么时候有缺口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胡烈用手肘撞开他,“刚有的,你管得着吗?”又涎着脸看许寄。 宋清斋用手臂隔开众人,道:“都别急,慢慢大家都会有的。不过……” “王爷放心!”胡烈哈哈笑道,“我们不求能和您这枪一样精致,只要郡主答应,什么都好说!” 宋清斋瞪了他一眼,“休得胡说!”小心翼翼垂目去看许寄,见她并无不快,这才放心。 许寄点点头,“诸位都是我大哥的臂膀,给你们锻造兵器我自然责无旁贷。只是锻造兵器这种事情,很多时候也要看运气,我可不能保证件件都是精品。” 展卿云凑过来想要揽住她的肩膀,被她轻轻巧巧躲开,目光淡淡望过去:“展姐姐有什么话说?” 展卿云也不觉得尴尬,“妹子,我是用双枪的,枪身比较短,分量也没那么重,是不是打造起来更容易些?” 说着从背上摘下自己的兵器,“你瞧瞧,这是我现在用的。我们自然不敢跟王爷比,只要比现在的好,我就感激不尽了!” 许寄接过来掂量掂量,微微颔首,“放心,多了不敢说,超过十倍总是容易办到的。” 7017k 170 北胡偷袭 展卿云大喜过望,忍不住又要来抱她,被许寄侧身躲开,“展姐姐不急着用吧?” 展卿云点头:“我这双枪还能用。” 众将也都眼巴巴望着许寄,他们都是男子,可不敢像展卿云那样随便。 许寄注意到了,跟宋清斋低声商量了一下,道:“你们都去找人登记一下,需要什么样的兵器,外形上有什么要求,分量多少,都详细记录下来。 “不过我可不承诺一定会令你们满意,我只尽力去做。” “末将这便感激不尽了!”众将纷纷表示。 解决了这件事,许寄便邀请宋清斋去许城做客,“温嬷嬷让人给我捎了信来,城中这两日杀猪宰羊,让我若是得空就回去。” 宋清斋忙问:“介意我带他们一起去么?” 许寄盘算了一下,若是肉不够自己还可以用合成皿复制一批,不至于让温嬷嬷等人难做,便点了头。 宋清斋扬声道:“郡主邀请咱们去许城做客,若是不想吃肉的可以提前说。” 众将一听有肉吃,个个喜上眉梢,轰然叫好,又齐声跟许寄道谢。 才要走,忽有探报过来回禀:“郡主,有不明身份者靠近兵工厂。” 胡烈眼睛一瞪:“咱们都在这儿,兔崽子还敢来,这是不要命了吧?”说着摩拳擦掌,想要大杀四方。 宋清斋淡淡说道:“郡主在这里,你且退下。” 许寄神色平静,“他们大约不知道你们今日来了。若知道,也不敢这般嚣张。 “其实前些日子便有人在附近窥探,这应该是做好决定了。 “那么,我们便不急着走,我请诸位看一场好戏。” 兵工厂里也有塔楼,许寄请众人一同登楼。 塔楼高逾十丈,视野开阔。兵工厂内部的绿化全都是用的灌木,只有行道树才是高大的乔木。 兵工厂外部有阔约十丈的草地,没有一棵树,还有人定时修剪,保证草高不会超过一尺。 再往外便是一带灌木丛,阔约三丈,灌木丛外又是十丈的草地,再远才是野生林。 因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靠近兵工厂,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野生林里有刀光闪烁,根据反光判断,伏兵至少有三千。 许寄命人将塔楼上的桌凳都擦拭干净,上了茶点,邀请众人坐下。 但除了宋清斋,别人都没这个心思。 他们这一次过来没带亲兵,都是单人独骑。 但凡每个人都带几十个亲兵过来,这些胡人哪里还敢造次! 许寄亲手给宋清斋倒了一杯茶,又问展卿云:“展姐姐,你们真的不渴?” 展卿云皱眉问:“郡主,兵工厂里应该有守军吧?为什么一个都看不见?” “哦,”许寄抬手一指,“那不是?” 兵工厂的守军有三千人,不过许寄给他们排了班,让他们负责内部巡视,防止有意外发生。 此刻一队守军正从塔楼底下经过。 展卿云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便见刀光雪亮的北胡人已经从野生林里窜了出来,直奔兵工厂外墙。 兵工厂的外墙并不算太高,厚度也只有三尺,就凭这也想抵挡强敌进攻? 7017k 171 许城赴宴 许寄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免遮挡宋清斋视线,宋清斋微微一笑,抬手制止,他这个位置,看得很清楚。 北胡人身上穿着兽皮裁制的衣裳,坦着右臂,臂上还有凶猛的兽纹刺青,头上勒着红布条,皮肤古铜色,肌肉虬结,手中挥舞着钢刀,无声往前冲。 但就在他们抵达灌木丛的时候,忽然发出一阵惊呼,一部分人已经凭空消失了。 众将赶忙拔长了脖子,有人舒了口气,“原来这里有陷坑。” 没有落入陷坑的那些北胡人只稍稍犹豫了片刻,便又往前冲,但又有一部分人被隐藏在灌木丛中的绊马索绊倒在地。 好容易挣扎着站起身来,继续往前冲,猛可的前方箭如雨发,有一半人倒在了箭雨之中。 哀嚎声登时响成一片。 展卿云兴奋地攥紧了拳头,扭头对许寄说:“郡主,咱们是不是可以出去拿俘虏了?” “再等等呗,”许寄轻飘飘说道,“还没完呢。” 狼狈万状的北胡人搀起受伤的同伴想要撤退,却没料到灌木丛的边沿忽然裂开一道缝,把他们全都漏了下去。 许寄撇撇嘴,“这才过了十分之二罢了。” 众将大为震惊,“莫非从这里到围墙还有埋伏?” “是啊,”许寄微微点头,“不过,事关机密,就不跟你们说了。稍后我会派人把俘虏捉出来,至于后续的审问,我就不管了。” 宋清斋站起来,“管颂,你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其余人跟我一同去许城赴宴。” 已经过完了七月半,眼见已经秋凉,一个月一度的宰杀时刻再次到来。 郭顺已经把该分配的牛羊鸡鸭等肉类分完,余下的都送到了郡主府,交给温嬷嬷处置。 虽然没有冰,但是郡主府里有地窖,肉类放在里面能保证数日内都新鲜如初。 温嬷嬷将近中午才得到许寄要请客的消息,赶忙吩咐人准备起来。 顺便还摘了一百个青玉米。 许寄等人抵达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还没进城就已经闻到了诱人的香味。 胡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就是肉味啊!我都好些年没闻过这么浓郁的肉味了!” 许寄解释道:“今日分肉,全城人都得到了肉,很多人家都要第一时间煮出来,是以味道浓烈。” 众将羡慕不已,边关哪一个人肚子里不缺油水?若是有朝一日也能这样吃肉就好了…… 能吃上肉,他们的战斗力定能增长十倍! 因为来的人多,宴席便摆在了郡主府外的小广场上,整整摆了八个圆桌。 除了许寄和宋清斋的桌子较小一些,其余的每桌都能坐十个人。 每一桌上都有十热菜六冷盘一盆汤外加一小木桶主食。 虽好几道菜都是大块肉,却不是简单粗暴的蒸煮,都是温嬷嬷用心烹制的,色香味俱全,让人一尝难忘。 每桌上还有一坛桃子酒,清甜温和不醉人,不怕误事。 众将先还矜持,等许寄和宋清斋先下了筷子,立刻风卷残云起来。 餐桌仿佛变成了战场,谁也不肯忍让分毫。 7017k 172 感今追昔 许寄和宋清斋一边吃着一边低声交谈。 宋清斋道:“从前,这样的场景当真是想也不敢想。现在看着他们这样,我便又想,之前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为的将来受我们庇护的人,还有我们自己都能过上这样安闲的日子? “越是这般想,便越是觉得,我们付出的血汗不能被糟蹋。” 许寄点头:“的确如此,若是当今陛下在这个位子上时间久了,天下再次大乱的日子也不远了。 “我对这位二皇子不够了解,不知道他在政事上如何,但是眼下看心性还是不错的。 “他这一次出去考察,带走了两个农事局的人,安全起见,我让谢庆调了巡查司两个人随行。 “我知道,你一定派了人保护他,我派的人是为了保护农事局的人的,并不冲突。” 宋清斋无奈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也叮嘱他们一并保护你的人了。 “我晓得,你身边这些人都是你亲自教导出来的,个顶个儿都是人才,不容有失。” 许寄心中大受震动,抬头看他,眼神里带了不一样的色彩。 宋清斋冲她微微一笑,语气越发柔和:“旁人只看到你做什么都能成功,我却知道这是你做事严谨又认真的缘故,背后付出的汗水无人能见,却并不代表没有付出。” 许寄眼眶突然一热。 从前她在科研所里做事,执政者只要求他们做出成绩,至于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从来无人在意。 但凡实验失败,科研所必须要推出一个人公开受审,年终总结的时候还要通报他们浪费了多少资金,为此来年要缩减多少财政预算…… 为什么她作为引进的青年高精尖人才,会被推选参加这样危险的时空穿梭试验? 不就是和新来的领导发生了冲突,被穿了小鞋? 但凡上位者是个宋清斋这样的人,科研所的成就也不会只局限于那时的境况。 唉! 可虽然那里也有许多不如意,毕竟是她出生并长大的地方,她为数不多的好友,用惯了的物品,进行到一半的试验还留在那里,成了她的牵挂。 她向来是个善始善终的人。 看到许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哀伤,宋清斋忙道:“眼下困难固然很多,但将来的成就更大,就拿屯田一事来说,前期实验成功,耕种面积不断扩大。 “不光军中有望实现自给自足,还能帮助驻地周围的百姓。 “长久来说,对于缓解国库的压力也是大大有益的。 “毕竟建国之初,国库空虚,是不争的事实。” 许寄点点头:“嗯,别的不敢说,但做到库中余粮充盈还是不难的。” “如此,”宋清斋端起一杯桃子酒,“我借花献佛,先谢你了!” 许寄一笑,跟他碰了杯,然后又提醒道:“一定要选合适的人来做管理,并且做好监督,因为若是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恶果。” “好,”宋清斋郑重答应,“我亲自监督。” “不可,”许寄摇摇头,“你统管的军队太多,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不定时随意抽查倒是可以。 “但真正负责管理的一定要是靠得住的人。切记,不能让外行来管内行,最好也不要有裙带关系。” 7017k 173心生伤感 温嬷嬷见众将把饭桌上的盘子都要舔干净了,颇觉心酸,忙道:“后厨还有好些呢,这就端上来。” “已经可以了!”骆宏章站起身来,扬声道,“温嬷嬷,多谢您的好意,只不过弟兄们平素油水就不大,若是一下子吃多了,怕是肠胃受不住。” 胡烈不满:“老骆,你自己身子骨儿不行,别拉着兄弟们垫背啊!我老胡至少还能吃十斤肉!” “老胡你说谁不行呢!”展卿云立刻挺身而出,“不会说话就不要张嘴嘛!骆将军哪一点说错了!你别在这里逞强!” 胡烈挤挤眼,哈哈笑道:“展将军,你……” 骆宏章知道胡烈酒品不好,怕他口不择言伤了展卿云,忙抢先说道:“老胡若是不服,只管去吃,我们要吃粥了。” 又跟温嬷嬷道了辛苦。 胡烈自是不服,还要再说,骆宏章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提醒:“王爷都看你好几眼了。” 胡烈一凛,酒醒了一半,扭头看去,只见宋清斋果真眼神不善,忙低下头去吃菜,不敢再说什么了。 宋清斋跟许寄解释:“军中粗鲁汉子比较多,平日讲话也没个把门的,你别介意。” 许寄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只是展姐姐……” “她在军中时间久了,”宋清斋笑道,“女军驻地和我们都是分开的,所以还好。 “不过她性情开朗,早就习惯了。” 许寄目光一闪,“我看她处处维护骆将军。” 宋清斋叹了口气,“他们两个的事外人不好置喙,何况如今战事繁多,也不好多谈此事。 “待稳定一些,我会仔细问问。说来,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许寄目光闪了闪,转向别处,“我么,还没想那么长远,只想先做好手头的事。 “很多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好比我修水库,如今水库是修好了,但库里只有底子上那么一点水,根本无济于事。 “先前已经派了人去地涌河上游考察,现在还没得到消息,拿到他们绘制的地图,我才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光是这一件事,怕是没有三年都办不到。 “诚如你之前所说,这里的土地并不算特别贫瘠,所缺乏的就是灌溉水源。 “此处地广人稀,看起来可供开拓的耕地着实不少,但事实上,胡乱把草地、林地改成耕地才是贻害千年。” 宋清斋颔首:“所以你才下了严令不经允许不得新开耕地,更不许乱砍滥伐?” 许寄应了声,思绪又有点乱飘,等到这里全部有序稳定下来,天下应该就安定许多了,那时候她也该去寻找失落的物品了。 但一想到要和宋清斋长久分别,就有一种难言的痛感蔓延开来。 她和宋清斋固然并不经常见面,可总归知道他身在何处,又在忙着什么。若是一旦回到自己的那个时空…… 宋清斋留意到她脸上有些伤感之色,忙道:“你是想家了?若是你父母知道你今日模样,定然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就像我宋家爹娘,他们一边为我自豪,一边又替我提心吊胆,唯恐我在战场上受伤。” 7017k 174早有所觉 许寄霍然抬头看他,因为宋清斋没说她父母“在天之灵”,迟疑片刻,她保持了沉默。 宋清斋主动说道:“阿琦,你领我在城中转一转?我们不在这里他们也更自在些。” 许寄起身,领着宋清斋走在许城宽阔的街道上。 许城主街中央是车马道,四辆马车并行仍绰绰有余,道路正中间有一道花池,池中种着柏树,树冠被修剪成了各种形状,美观又有趣。 每两棵树中间都栽种了耐旱的花草。 车马道边也种了一行树,松树、柳树、桃树间隔开来,树内侧则是较窄的行人道。 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路口。 许寄一边走着一边跟宋清斋解释这样设置的缘由。 宋清斋频频点头,“如此甚为合理。” 比较小的街道大概能容两车并行,行车道旁边也照样有行人道,其布局和大街道一般不二。 宋清斋留意到主路路边还有一溜灯柱,不由问道:“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我原本想着是在晚上的时候点上灯,方便人们夜间出行,”许寄苦笑了一下,“但是考虑到灯油使费和人们的生活习惯等问题,只能作罢。 “不过每到年节可以破例点一点灯,烘托一下气氛。 “若是遇到危险,还可作为传递信号之用。这些灯柱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其实暗藏玄机,每隔半里就有一根灯柱只能点烟不能点火。” 宋清斋赞不绝口。 许寄又指了指脚下,“这底下还有四通八达的下水道,原先我没想到这一点,还是个老工匠提醒了我。 “除了下水道之外,我们还建了一个地下避难所,通风、防水、防火都做得不错,存粮也很多,以备不时之需。” 走着走着,渐渐到了一个花园入口,“这是城中园林,供人们来消遣散心的,也能起到一定的调节气候的作用,像这样的园林,城中共有四座。” 两人顺着石子铺成的小路走了进去,便看到前面一带紫薇树,花开正艳,花树下还有一溜石凳。 宋清斋抢先走过去,把自己的手帕铺上,请许寄坐下。 然后说道:“其实我好奇心也挺盛的。” 许寄沉默,半晌才问:“你是看出什么了?” “一个人再怎么经历变故,性情大变,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带过去的影子,”宋清斋沉沉叹了口气,“阿琦,你也从来没有隐藏过你的变化。” 许寄眉梢一挑。“所以呢?” 宋清斋仰头看天,眼眶有些泛红,“我安葬秦湛夫妇的时候,还在许夫人墓中放了一些那姑娘小时候用过的东西。 “没有照顾好她,是我的错,然而,已经无法弥补了。” 许寄扭头看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没把我当妖异看待,是因为我能给你带来好处么?” 她脸上已经渐渐浮现戒备之色。 宋清斋苦笑道:“你永远不用防备我,我不会对你不利。老实说,一开始我当真以为你还是她,只是性情大变而已。 “我还想,若不是我疏忽,又怎会令你受到伤害?令你受伤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7017k 175是去是留 许寄不置可否,给原主最大伤害的正是宋清斋的生母、亲兄长、亲侄儿,乃至他请来照顾原主的那些下人。 但若要把这些都归咎于宋清斋,也是有失公平的。 宋清斋也没就这个问题再说,他以为,说得再多都不如切实去做,而他,早就着手去做了,只待时间来验证成果。 “至于为何没有把你当妖异看待,”宋清斋看着她美好的侧颜,“阿琦,你觉得自己有哪一点该被当作妖异么? “我不觉得。也从来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若是惠及百姓的人是妖异,那我倒希望这样的妖异多多益善!” 他眼睛里隐隐浮现了担忧,“我只怕一点。” 许寄挑了挑眉。 宋清斋轻轻叹了口气,“我怕你有朝一日会离开。我自然也盼着原来的阿琦平安无事,可更不希望你离开。” “因为我有用?”许寄反问,这么问她心里也是万分纠结的,她自然知道自己是有用的,可若是这么现实的挽留原因,只会把她推远。 宋清斋抬眸望着渐渐笼罩在黑暗中的景物,慢慢说道:“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她独立坚强,而又勇敢,想要什么就靠自己双手去努力。 “有人阻挠她就狠狠回击,有人不服她就用自己的手腕来震慑。 “凭借自己的聪明能干,闯出一片天地。 “这样的女孩子如何不令人瞩目,如何不教人佩服?又如何不让人欢喜?” 沉默了片刻,他继续说道:“我原本只当她是个需要我保护的人,忽然有一日发现,她竟强大到令我震惊。 “我宋家阿娘跟我说过,若是有朝一日遇到一个女子,总是忍不住想她,哪怕是闭上眼睛也能清晰描摹出她的面貌,那她就是你的心上人了。” 宋清斋转头专注地看着许寄:“阿琦,现在就有这样一个女子,只要不是我专注公务的时候,便总会念着她。 “有好看的风景想与她共赏,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想留给她,我的喜怒哀乐也想跟她分享,更加想参与到她身边去。” 略作停顿,他坚定地道:“这个女子,就是你。” 许寄的两只手紧紧扭在了一起,其实宋清斋的这种想法她也有。情不知何起,当她发现的时候,宋清斋这个人已经在她心底扎根了。 这样一个英风傲骨,又果敢勇毅的人,也很难让人不动心吧? 但她,还是更想回去。 她没说话,两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宋清斋觉得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得清晰而沉重,心头沉甸甸的,怕她生气,怕她拒绝,更怕她就此拂袖而去。 许寄慢慢松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其实来了这么久,我仍然不太适应。我觉得,我还是会离开的。” 宋清斋觉得自己的心荡悠悠沉了下去,不由闭了闭眼。 “但是,”许寄深吸一口气,“很多事情不由我决定。我来这里是肩负着使命的,而我自己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 “若是能找到离开的办法,我会去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 宋清斋紧紧抓住了石凳边沿,没有说话。 7017k 176达成共识 许寄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正如此时的夜风,只是微微的凉,本该令人十分舒服,宋清斋却觉得周身发冷。 “一旦完成,”许寄慢吞吞说道,“我还会回来的。” 宋清斋脑中瞬间仿佛炸开了一朵烟花,绚烂得令他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片刻之后才声音微颤的问道:“真的?” 许寄唇边也不禁染上了一抹笑意,轻轻回答:“真的。如果你不信,可以跟我一起走。我可以等到天下太平了再走。反正我那边的人已经等了那么久,肯定不介意多等几年。” “可以吗?”宋清斋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臂,“我……我能跟你一起走?” “嗯,”许寄点头,“你监督我呀。我必须完成在那边的任务,然后,你若愿意在那里定居也可以,想回来,我们再一起回来。 “坦白地讲,我也更愿意在这边生活。 “怎么说呢,我在家乡做的也是据说能惠泽万民的事,但成果我从来没见过,我只见到上位者因此牟利。 “但在这边,我真真切切看到普通百姓因我而获利,我觉得这样更有意义。 “何况这里还是你出生并长大的地方,你更容易实现自己的价值。” 自己带着荟萃了数千年的知识而来,又有合成皿这个外挂,才能如鱼得水。 可宋清斋这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想要适应跨越了数千年的现代文明,怕不是易事。 “那倒无所谓,”宋清斋轻轻揽住许寄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只要天下平定,我也便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去体验另一种新鲜的生活也不错。 “其实,人到哪里都能活着,但是否过得快活,却要看跟谁在一起。 “即便你们那里都是我不懂不会的,我想你也有办法快速教会我。” 许寄释然地笑了。 宋清斋突然把一只手放在她脸上,轻轻抚了一下,“你很少笑,是不喜欢笑,还是觉得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许寄捉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描绘他手上的茧子,“可能个性使然吧,我从前从事的工作……哦,就是我从前做的事,需要极度的严谨。 “同僚们总是精神高度紧张,我们没有空闲聊天,也没有这么多美食可以享受。 “忙碌一天之后只想能好好睡一觉。 “但事实上,一旦工作紧张了,连续熬夜也是常有的事。我们基本上没时间交游。 “我有限的几个朋友都是少年时结交的……啊,对了,你介意我的年纪吗? “我可不是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十五岁哟!” 宋清斋轻笑:“我也不是翩翩少年郎啊!”他突然问,“可你怎么回去?用这副躯体?” 许寄一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古人所说的魂魄,他们科研所称之为“脑电波”,而且已经成功为活体转移过脑电波。 但因为有危险分子企图用脑电波转移手术作恶,并成功劫持了科研人员,几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果,这项手术便被列为了禁术。 7017k 177不再纠结 她分明是用自己的身体进行时空穿梭的,但时空穿梭器发生障碍的时候,她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已经换了身体。 所以自己的身体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懊丧,“我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宋清斋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我提了不该提的问题?” “不是,”许寄摇头,“我是说,我从事的一直都是非常严谨的工作,我的思维不该这样大意,我怎么就没想过我原来的身体……” “也许没你想得这么糟糕呢?”宋清斋忙道,“阿琦没了,你进入了她的身体,也许你的魂魄离体的时候也有别的魂魄进去了呢? “你是个人,不是神,有疏忽也是在所难免的。 “何况你进入这个身体之后便接连遇到这样那样的状况,一时想不起自己原本的身体也是正常的。 “又或者,你潜意识里觉得,这本不是个重要的问题。” 许寄默默想着,大约是脑电波转移手术给她的底气吧。又或者她这个人比较豁达,并不觉得换个身体算什么大事? “算了,”她甩了甩头,“不说这个了,都无所谓。反正不过一具皮囊而已。” 宋清斋暗暗放下心来,他只担心许寄会执着于找回自己原来的躯体。 而他方才说来宽慰许寄的话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再说就算是当真那具躯体被人占据了且保存完整,又要她怎么换回去? “你原来的容貌是怎样的?”宋清斋问道,“我让人打探消息,若是能找到岂不更好?” 许寄默默衡量了一下,时空穿梭器是在万米高空出事的,上头的东西肯定掉落得到处都是,自己的身躯坠落下来,能完整保存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因此,便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并不纠结。” “那么,”宋清斋追问,“你算是答应我了?” 许寄微笑点头,“嗯。不过,我们相处时间还短,婚姻的事,暂时先不要提。” “好,”宋清斋满口答应,“我也不能这样草率迎娶你。不过你不介意我先通知宋家爹娘吧?” 许寄应声:“没问题啊。” 因时间不早了,宋清斋起身,“先回去吧。” “我还有好些秘密没告诉你,”许寄俏皮问道,“你不想知道?” “时间还长,”宋清斋牵着她往外走,“我们慢慢再说。” 宴会已经到了尾声,来到众将面前他们交握的手才松开。 因夜已深,许寄便把宋清斋和众将都留在了郡主府。 郡主府完全是匠人们仿照江南园林建造的,非常有意境,别说安排这些人,便是住上三百人也富富有余。 宋清斋一夜未眠,天还没亮就起身在自己居住的庭院中练枪。 许寄沐着一缕晨光,倚在栏杆上看着,唇角隐隐含笑。 待宋清斋练完,一抬头看到她,便把枪倚在假山上,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手在栏杆上一撑,便跃了过去,站在许寄身侧,“怎么这么早?” 他眼中有些红血丝,整个人却精神奕奕。 7017k 178各自领域 一串汗水顺着宋清斋的鬓角滑下,在晨光中晶莹剔透,许寄忍不住掏出帕子替他擦拭,“你不也挺早?” 宋清斋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胡乱擦了擦,将手帕往怀里一塞,“洗干净了还你。” 许寄噗嗤一笑,俏皮的挤挤眼,“怕是不会还了吧?” 宋清斋老脸一红,瓮声瓮气说道:“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很快就要部署打仗了,我们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我是想留点念想。” 许寄低头想了想,“这不算什么,你若能多留两日,我送你一件好东西。” 宋清斋双目骤然放出明亮的光彩,笑意瞬间展开,“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许寄白了他一眼。 宋清斋笑得合不拢嘴,邀请她,“一起吃早饭?” “不了,”许寄摇摇头,“我这边要忙的事情也很多,我已经吃过了,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 “如今看也看过了,我该走了。”其实是没有恋爱经验的人,一旦坠入爱河,情绪是十分激动的。 许姑娘一晚上也没怎么睡。 宋清斋忙伸手拉住她,快速从脖子里摘下一个平安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许寄套在脖颈上,“这是我从小佩戴的,是我宋家阿娘在我出生之前就从庙里求来的。 “如今我送给你,也希望它能护你平安。” 他方才出了很多汗,装着护身符的小小锦袋、锦袋上的红绳都是湿的,还散发着男子身上独有的浓烈气息。 许是怕她不收,宋清斋把护身符塞进她手里,然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不要拒绝。” “我没想拒绝呀,”许寄一扬眉,“我只是觉得,你既然要送我东西,最起码也要干干净净的吧?做什么要送这样一件满是汗臭味的?” 宋清斋一呆,大为尴尬,“这……” 许寄憋不住笑起来,“好啦!我逗你玩的!我知道你送这个代表着什么,不必解释了。” 宋清斋讷讷道:“不然,我先拿回去洗干净?”手却一直没松开。 “不用啦!”许寄掰开他的手,将护身符放进外衫内,轻轻拍了拍,“我收下啦!” 身后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宋清斋不好再重新去握许寄的手,见她如此慎重对待,便松了口气,问她:“要去做什么?” “事情不少,”许寄道,“之前去兵工厂时间不短,这边有很多事情都需要我去拍板。 “所以就算是你们暂时不走,这两天见到我的可能性也不大。” 宋清斋略有些失望,“阿琦,不觉得你有点不近人情?”两人刚刚定情,正该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她却这样干脆利落说走就走。 许寄歪了歪头,“不觉得呀!虽然我答应了要和你好,可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放下我手头的事情啊! “你也不能因为要跟我好,就放弃领兵打仗吧? “我们在各自的领域大放异彩,并不妨碍感情进展的。” 宋清斋眸中光彩更盛,爱意仿佛要流淌出来,情不自禁再次握住了许寄的手,“阿琦,你说的真好!” 7017k 179先来后到 许寄想了想道:“虽然我不甚在意旁人管我叫什么,但你这样称呼我,我还是有一点介意的。” 宋清斋忙道:“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许寄,”许寄垂下眼眸,略有点失落,“我原本是个孤儿,只知道姓许,因换了好几户人家寄养,所以就得了个‘寄’字做名字。” “那我叫你许许可好?”宋清斋轻声道,“过去发生的事都不可挽回,但我们有更好的未来。 “将来天下安定了,我想在全国各地建善堂,专门收养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你看怎样?” 许寄点头,“好。” 两人还要再说,背后的声音大了起来,却是胡烈等人早起练完功来见宋清斋,看到两人正靠得极近在说话,便躲藏在假山后面偷窥偷听。 因人多,免不了弄出来点动静。 许寄往后退了一步,“那我先走啦!” 说着冲宋清斋展颜一笑,转身就从侧面的月洞门离开了。 宋清斋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木后面,才揉了揉脸,把脸上的笑意强行压下去,转头威严扫向假山,“都出来吧!” 众将你推我搡,嘻嘻哈哈现身,躬身施礼:“末将等多有打扰,请王爷海涵!” 胡烈挤挤眼,“王爷,您和郡主,这是……”他伸出两只手,用两边的大拇指比划了一下,笑得暧昧。 宋清斋觉得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轻轻点了点头。 众将登时沸腾起来,有人起哄哇哇怪叫,更有人大声问道:“王爷和郡主什么时候能请我们吃喜酒啊?” 宋清斋神色一派轻松喜悦,抬手往下压了压,“这事儿我不瞒你们,但你们也不要大肆宣扬。 “郡主如今没有亲人,你们是知道的,我不想令她难做。” 众将立刻收了嬉笑之色,肃然道:“请王爷放心,今日之事只有我们知道,决不会外传!” 胡烈嘻嘻笑道:“不过,王爷是不是该给我们点好处封口啊?我们要求也不高,请温嬷嬷好好给整治一桌席面就是了!” 众将轰然叫好。 宋清斋含笑答应。 骆宏章注意到展卿云神色有点不对,总是欲言又止,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王爷正高兴,你别说错了话。” 展卿云心烦意乱,胡乱答道:“知道了。” 待众将散去,展卿云单独留了下来,跟宋清斋说:“王爷,末将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宋清斋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收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的态度还和从前一样。所以为了避免闹得不愉快,你还是免开尊口吧。” “王爷!”展卿云有点急了,“可是……王爷,末将并不是说郡主不好,事实上,我很敬佩郡主,也很喜欢她。 “可是,凡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素问苦苦追随您这些年,一腔真情,王爷怎可视而不见? “素问为了您不惜屡次以身犯险,更是多次拒绝了吕军医给她安排的婚事,这般的赤诚……” 宋清斋唇角浮上一抹冷笑,周身的威压散发开来,让展卿云脸色微微发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7017k 180感情之事 宋清斋逼视着展卿云,目光冷冽,“你说感情的事要讲先来后到?那么,你明知骆将军在故乡早有未婚妻,为何还要对他纠缠不休?” 展卿云脸色更白,眼神慌乱,嘴里泛起难言的苦涩。 宋清斋往前迈了一步,展卿云便不觉又往后退了两步。 宋清斋冷冷说道:“别人对我示好,我便要接受?这些年军中对你示好的将军也不在少数吧? “他们个个都是人中佼佼者,是和你并肩作战的同袍,有同生共死的情义,更有不少人还替你受过伤。 “怎不见你接受其中任何一个?他们未必比骆将军出现在你面前晚吧?” 展卿云苍白到极致的脸上甚至透出几分灰败,已被问得哑口无言。 宋清斋负手而立,神色淡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希望你能懂。”说罢转身而去。 展卿云往后踉跄,直至后背靠上嶙峋的假山才稳住,她垂下眸子,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浓黑的睫毛下滚出,半晌,忽然蹲下身去,双手捂脸放声大哭。 众将都去吃饭了,附近静悄悄的,越发显得她的哭声凄苦。 不知过了多久,展卿云只觉肩膀一沉,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 她吸吸鼻子,抬起头来,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到俯身站在自己身侧的正是骆宏章。 她知道自己满脸鼻涕眼泪的样子必定极丑,若是往日她绝不肯以这样的面目见他,但此时她却顾不得这许多,干脆利落换了个方向,再次把脸埋进膝头,闷闷说道:“不用你管!” 骆宏章在她背上轻轻拍抚了几下,放柔了声音道:“卿云,别哭了。王爷说话虽然直接了一些,但道理是不错的。” 展卿云身子一僵,连哭都忘记了,因为以往骆宏章从未这样亲昵地叫过她! 骆宏章兀自说道:“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小吕大夫是不错,也很为我们做了一些事,但她用了几年的时间仍旧无法走进王爷心里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是说一个人足够好,别人就要用一辈子去喜爱他。投契两个字最是难得。” 叹了口气,骆宏章又道:“很多人分明双方都有情,但最后还是不得已分开,那是有缘无分,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更有些人只是单相思,那便是一厢情愿。 “王爷和郡主的事,你管不了,也不能管,放下吧。” “那么你我的事呢?”展卿云猛然抬起头来,“姓骆的,你总是吊着我,有意思吗? “我一靠近你,你便以家乡有未婚妻为由推开我。 “可当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你却又对我这样那样的好! “所以我想放弃又一直不舍得放弃,蹉跎到今日……” “卿云,”骆宏章满面愧疚,“是我对不住你……” “别那样叫我!”展卿云一跃而起,怒道。 却因为在地上蹲了太长时间,脚有些麻了,站立不稳往一边跌倒。 骆宏章手疾眼快,托住了她的手臂,急切问道:“没事吧?” 展卿云站稳之后愤怒甩开他的手,吼道:“与你无关!” 7017k 181心灰意冷 骆宏章见她满面泪痕,通红的眼睛透着脆弱,与往日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判若两人。 不由好一阵心疼,非但没有走开,反而再次上前握住了展卿云的手臂,“卿云,我这次来找你正是要和你说……” 展卿云闭了闭眼,“好好好,你不走,我走!”说罢转身狂奔而去。 骆宏章如何能放心?紧紧在后面跟随,但他也是头一次进郡主府,之前也不曾见识过江南园林,是以很快就迷了路,找不见展卿云的踪影了。 无奈跺了跺脚,只得沿着旧路回去。 展卿云也迷路了,她为了躲避骆宏章,藏进了一处假山之中,看着骆宏章走了才出来,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整理心情。 待到心情平复,脸上的痕迹也没那么重了,才就近找了个郡主府下人,领着自己回住处。 宋清斋这两天也没闲着,和众将一起商议之后的行军策略,给各位将军部署任务。 私下里展卿云总是躲着骆宏章,但是宋清斋聚将之时便不可避免会面了。 只是展卿云一改常态,不再痴痴凝望骆宏章,反而面上总是没什么表情,也很少发言,宋清斋若是分派任务派到她头上,她就立刻干脆领命。 反而是骆宏章,总是忍不住望向展卿云,眸中满是担忧,心不在焉的样子太过明显。 等散帐之后,骆宏章想方设法截住了展卿云,“卿云,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展卿云甩开他的手臂,冷冷说道:“有什么就在这里说,我展卿云没有背人之事。” 骆宏章有些为难,“是有关你我的私事。” 展卿云抬眸看他,见他目中满是恳切之意,不由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把脸别向一旁,“那你声音低一些也是可以的。” “好吧,”骆宏章犹豫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之前我一直远着你,是因为我在家乡已有未婚妻。这件事我从未瞒过你。 “当初我参军,追随王爷转战南北,家中父母自作主张给我订了一门亲事。 “未婚妻是个良善人,虽未过门,可在我父母生病之时,还能不避嫌疑前来照看。 “单凭这样的高义,我也不能悔婚,是以我虽然对你也早已动心,却不敢放任自己,免得到头来伤了两个人的心。 “后来家乡发大水,我父母和未婚妻一家断了联系,已两年有余。 “前几日我才收到家书,未婚妻因洪涝流落他乡,误信人言,以为我全家皆已罹难,在她父母做主下另嫁他人。 “如今再次相逢,她已为人母,我父母也放下前尘,将我送回家的财物送给她做嫁妆,只当她是女儿外嫁。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欣喜若狂,只想第一时间与你分享。只是没料到…… “是我没眼色,没找对时机。但是卿云,我们蹉跎了那么多时光,我不想再……” 展卿云无力地笑了下,“骆宏章,我累了。” 骆宏章大惊,他从未见展卿云这般消沉,那张清丽的脸上此刻满是疲惫。 “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事,”展卿云往后退了退,“也请你这段时间不要来找我。” 7017k 182 相处之道 骆宏章不由万分沮丧。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别气馁。” 骆宏章不用回头都知道这是自己的好友张岱,同为宋清斋帐下大将。 张岱已经娶妻生子,以过来人的身份道:“女人都是需要哄的,可你呢,之前都是展将军追在你后面跑。 “你想想你给人家吃了多少闭门羹,就该知道,如今受挫都不算什么。 “我家娘子常说,若你喜欢的女孩子是在家里人掌心捧着长大的,便该加倍对她好,否则人家跟你图什么?就图你待她不好? “若是她之前过得不如意,你就更该格外心疼她,让她知道她过去遭遇的种种不幸不是因为她不够好,而是没遇到那个发现她好的人。 “这世上不知感恩的人毕竟是少数。 “一般来说,你待别人好,别人自然也会待你好。彼此都好,这段姻缘才是良缘。 “你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赐良缘,绝大多数的夫妻成亲之前根本都没见过,要想婚姻美满不全靠彼此包容彼此体谅?也就是我之前说的你对她好,她也对你好。” 骆宏章轻轻点头,承认张岱说的非常有道理。 张岱又问:“展将军追逐你这么长时间,你的喜好她全都了若指掌,她的喜好你可曾了解过?” 骆宏章低叹一声:“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不就好办了?”张岱笑眯眯把他一推,“如今展将军心里不痛快,你还不赶紧投其所好,把她哄高兴了? “这些摩擦不要隔夜,快去,快去!” 骆宏章如醍醐灌顶,对张岱深深一礼,“多谢兄长教我!” 张岱摆摆手,“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回头请我喝一顿酒就好了,你也知道,你嫂子管得严,我前年得的半壶酒,到如今也没让我摸到手呢!” 骆宏章匆匆说道:“一言为定!小弟先去了!” 说罢转身就跑。 张岱双手抱臂,嘿嘿一笑,复又摇了摇头。 他们这些总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还真是不敢轻谈婚姻,唯恐耽误了人家姑娘。 但若哪个姑娘不离不弃,他们也是能豁出命去守护的。 而骆宏章和展卿云的事,也着实令人唏嘘。 展卿云痴情一片,固然值得同情,但骆宏章不肯因情失义,也令人敬佩。 如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顾虑不复存在,便希望他们早成眷侣。 展卿云原本出身在武将世家,父母无子,便把她当做儿子来培养,女孩子从小喜欢的一切,她都没享受过。 虽然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内心十分柔软。 骆宏章回去之后便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带上,来到了展卿云的住处,就站在后窗外,伸长手臂在窗棂上敲了敲。 展卿云正在发呆,听到响动,立刻警觉起来,摘了墙上挂着的防身宝剑,小心来到窗边,侧身掩在墙侧,压低声音问:“谁?” 骆宏章清了清嗓子,“是我。” 展卿云皱眉,“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你送东西,”骆宏章声音温柔,“你不愿见我便不见,但这礼物,希望你能收下。” 7017k 183倾诉衷肠 展卿云犹豫了一下,拒绝:“不必了,我不想要。”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怎么会认为自己不想要?”骆宏章执着道,“若不是怕惊动太多人,让你面子上下不来,我就直接从前院过去了。” 展卿云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自己若不开窗,他便要弄些大动静出来,不由冷笑讥讽:“你这又是做什么?威胁我?” “不是,”骆宏章急切解释道,“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些口不择言了。但是卿云,你先看看这礼物好不好?若当真不喜欢,扔了就是,我再给你另寻更好的去。” 展卿云犹豫再三,还是开了窗。 骆宏章便把手中的箱子高高举过头顶。 展卿云接了箱子,想要关窗,却没料到骆宏章的手还在窗棂处放着,结结实实被窗扇挤到了。 骆宏章“嘶”了一声,抽回手一看,手背上擦破了皮,有血渗出。 展卿云顾不上看箱子,探出头来问:“你怎样?” 骆宏章原本想把手藏到身后,心念电转间,又举了起来,给她看自己通红的手背,“你瞧。” 展卿云见他手背上血珠子直冒,不由得一阵心疼,忙转身找东西给他止血。 骆宏章却用另一只手在伤手上一抹,“没关系,战场上再大的伤也受过,这算什么!” 展卿云眼圈一红,跺了跺脚,“你成心的是不是?”立刻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抓住他的手,拿自己的手帕替他把手背上再次冒出来的血擦掉,然后轻叱道:“等着!” 骆宏章嘴角浮现甜蜜的笑意。 展卿云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瓶清水,先给他把手背冲洗干净,然后拿出一盒药膏,用小拇指挑了些半透明的膏体给他轻柔涂抹上,看着血止住了,才松了口气。 “伤口不大,不用包,”她故作冷淡地道,“这些红肿稍后就会消退了。素问的伤药素来都是最好的。” 骆宏章趁势抓住了她的手,“卿云,陪我说说话,好么?” 展卿云抽手,骆宏章便低声呼痛,展卿云便不敢动了,固然知道这点伤,对于经常浴血沙场的将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心疼。 骆宏章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微微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轻声说道:“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被你惊艳了。 “我从来不知道,女孩子也能这样驰骋沙场,并且威震敌胆。 “之后你跟我示好,我真是乐得都找不到北了,恨不能立刻答应你,娶你过门。 “谁知,一封家书,好似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我便不敢接受你的好。 “可是能遇到这么好的女孩子,该是我三世修来的福分,我便不能接受你,也不能看着你吃亏。 “这几年,我备受煎熬,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我又想,我是配不上你的,你这样好的女孩子该有更好的人来配。 “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许多东西,准备日后你成家的时候,我作为娘家兄长,送给你做添妆。” 展卿云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7017k 184言归于好 骆宏章仰头,用完好的一只手笨拙地替展卿云擦去泪水,“卿云,别哭。 “我原本以为我们这辈子都没有缘分在一起。 “谁知,峰回路转…… “我已经给家里写了信,告诉爹娘,让他们不必操心我的婚事,因为若是娶不到心爱的姑娘,我这辈子宁可不成亲。 “我知道,过去我辜负你良多,所幸我们的人生还很长,我还有弥补的机会,——卿云,你给我这个机会么?” 展卿云咬了咬唇,泪眼朦胧。 骆宏章顿了顿,“要不,你先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展卿云抽回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弯下腰去把箱子抱起来,就搁在窗台上,将之打开。 里面是叠放整齐的八套衣裙,每季两套。款式虽不算最新,但配色都是展卿云喜欢的,细节做得也非常漂亮,绣花更是格外精致。 她想要伸手摸一摸,但想到自己手上粗粝的茧子,便又生出几分怯意。 骆宏章鼓励道:“我不太懂这些料子,你摸一摸,看看我是不是上当了。 “这样的衣裳我每年都会给你准备,如今已经有了五大箱,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展卿云脸一红,“你……你又不知道我的尺寸,怎么叫人做的?” 骆宏章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让裁缝偷偷瞧过你,裁缝说,他们的眼睛就是尺子,看一眼就能知道大概的数。 “我想着你应该是喜欢宽松的,所以都让稍微做大了半寸。” 展卿云把箱子放回到床上,重新回到窗边,态度已经大为和缓,“还有什么?” “还有与衣裳配套的首饰,”骆宏章道,“只不过这次出来只带了这一箱衣裳,剩下的衣裳首饰,还有些小玩意儿都在我那里。” 展卿云嘟了嘟嘴,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你知不知道,衣裳首饰每年都会换新样式?” “我知道,”骆宏章老老实实答道,“裁缝都跟我说过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每年再给你做新的就是了。” 展卿云忽然想起一事:“你的俸禄是不是都用来给我做衣裳买首饰了?那你给家中父母的钱又是哪来的?” 骆宏章忙道:“你放心,我不是那大手大脚的人,我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俸禄一半用来给你花,一半给父母,自己节省点都有了。 “早几年大将军王那里还替我存了一笔银子,是预备将来成亲之用,所以你只管放心。” 展卿云脸上发烧,低低啐了一口:“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骆宏章讷讷地道:“我的意思,不会让你没钱花的。” 展卿云脸更红了,“我自己难道没有俸禄?” “有有有,自然是有的,”骆宏章道,“你的银子可以用来做一些你喜欢的事,平日花销还是该我来负担。” 展卿云脸上不禁浮现几分笑意,开始憧憬两人的未来。 骆宏章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追妻之路不会太艰难。 两人一直磨蹭到了将近午饭时分,展卿云的亲兵都在外头喊她了,展卿云才回过神来,嗔道:“都是你!” “是是是,”骆宏章顺着她的话音说,“是我不好,耽误了你休息。” 7017k 185不好意思 展卿云心里甜甜的,催着骆宏章走,“你那边应该也在找你了。若是认定你失踪了,要闹出好大的笑话!” 骆宏章笑道:“不会的,左不过是在郡主府中。如今郡主来了,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宽松。 “我知道你不是个受束缚的性子,所以将来即便是把我父母接到身边,你也不必像一般的主妇那般侍奉他们。 “我会买几个丫鬟婆子,把他们伺候得妥妥当当。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展卿云嘴唇动了动,忽然觉得有一肚子话要和他说,但眼下实在不是个好时候,只得摆了摆手,“你快去吧!小心手不要沾水!” 骆宏章这才心满意足回去。 张岱就在他房外倚墙而立,见他满面春风回来,便知出师告捷,笑着道了恭喜。 骆宏章忙道:“还早着,还早着,我们都没提到过婚事。” 张岱哑然失笑:“你小子!这就想到成婚了?还远着呢!” 二人并肩去吃饭。 宋清斋在席间看到骆宏章和展卿云眉目传情,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看人家这进展,当真是一日千里。 自己和许许虽然已经定情,也交换了定情信物,却还没来得及细诉衷肠。 又想到她要送自己礼物的事,不知她会送给自己什么,其实什么都不送他也不介意的,他更希望两人能多一点相处的时间。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温嬷嬷突然来加菜。 众人忙道:“这已经很丰盛了,嬷嬷不必再加了。” 温嬷嬷笑盈盈地道:“我们郡主回来了,自然要加几道郡主爱吃的菜啦!” 众将闻言也都高兴起来:“郡主太辛苦啦,是该给郡主好好准备点吃的!” 宋清斋放下筷子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便看到满身风尘的许寄正带着浅浅的的笑意朝自己走来。 他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来到许寄身侧接过薛倩雅手里的拂尘,给许寄掸落身上的尘土,道:“怎不洗漱了再来?那样也能舒服些。” 许寄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伺候,懒洋洋地道:“我饿了。” 众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们几时见过大将军王对人这般小意温存? 骆宏章不禁凑近展卿云道:“你瞧,他们情投意合。感情里不分先来后到,只分是不是你情我愿。” 展卿云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没好气地道:“我还能不懂这个!你快走开!” 薛倩雅被抢了差事,只好转身去把盥手的水盆端过来,服侍许寄洗手。 宋清斋赶紧抢了干毛巾等着递给许寄。 许寄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怎的这样殷勤?” 宋清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薛倩雅低声道:“这还用问?王爷定然是想郡主了呗!”说罢抿嘴儿一笑,转身快步走掉了。 宋清斋脸上发热,尴尬地扭过头去,却发现众将纷纷低下头或者把头转向一旁,——分明是方才看好戏的模样。 许寄轻笑一声,“不好意思承认了?” 宋清斋嘟囔道:“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嗯,当着众将的面,的确是有点不好意思。 7017k 186特殊礼物 众将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然后推举了一个人出来问:“王爷,您和郡主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席呀?” 宋清斋清了清嗓子,看向许寄。 许寄淡淡笑道:“这不是正在请你们吃?还是这两天给你们吃的少了?” 众将一噎,忙道:“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许寄摆了摆手,“但我现在饿了,只想填饱肚子,别的事,以后再说。” 说着埋头大吃,果然什么都不管了。 宋清斋就坐在她一旁给她布菜。 众将渐渐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碍眼,再加上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便呼朋引伴,退了出去。 等到饭厅里没人了,宋清斋才小声问:“他们问的问题,其实我也想问。” 许寄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见他明亮的眼睛里藏着小心翼翼,忽的一笑,“那你想什么时候?” “当然是越快越好!”宋清斋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妥当,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很多事赶早不赶晚…… “你这么好,我不抓紧,真怕花落别家。” 许寄脸上笑意更浓,“我可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 顿了顿又补充:“这世上,能让我动心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了。” 宋清斋心花怒放。 见许寄即便说话也没耽误吃东西,就知道她是真的饿了,便不再打扰,专心给她布菜,时不时端过汤盏,让她喝口汤,免得噎到。 许寄快速吃完,接过宋清斋递过来的手帕,擦了嘴,然后拉着宋清斋,“去我房里。” 宋清斋晕乎乎跟着她一路前行。 许寄住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正在搬动箱子。 宋清斋眨眨眼,有点不明所以。 许寄道:“绝大多数都是我准备好做别的东西的,你不看也罢,这一口是给你的,——你们,帮忙抬到我房里去。” 宋清斋忙上前,“我来。”轻轻巧巧扛起箱子,跟着许寄入内。 许寄把厅里桌子上的摆设都拿走,让宋清斋把箱子放上去,然后想要打开箱子,一时之间却想不起钥匙在哪里。 宋清斋刚要说话,却见她伸手就把锁头拧断了,不由失笑,“你也太没耐性了。” “能省时间的事,我为什么要多花时间去做?”许寄反问。 好吧,宋清斋竟无言以对。 许寄掀开箱子,从里头拿出一套锁子甲,——经过改良,跟寻常的锁子甲不太一样,更像连体衣。 许寄拿在手里掂了掂,满意地笑了,“这是我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才做好的,你试试看。” 宋清斋接到手里发现又轻又软。 许寄道:“这是用一种特殊的金属打造的,柔韧性非常强,有极好的防御性能。 “你若是出征,便把这身内甲穿上,先说好,这是我送你的,不许你给别人。” 宋清斋忙问:“你呢?你有没有?” 许寄一怔,旋即摇头,“我没想过给我自己做,我又不需要上战场。” “不,”宋清斋严肃地道,“你比我更需要它,将来你面临的危险可不比我少。 “我说这话,你也许不爱听,你虽然有一身神力,也粗通武功,但若遇上绝顶高手还是会吃亏的。” 7017k 187浓情蜜意 许寄心头暖暖的,烟波也温柔了许多,轻笑道:“好的,那我稍后给自己也做一套。这里还有呢。” 她拿起一片不曾连缀起来的锁子甲道:“稍后你把盔头拿给我,我给你装在里面,不会增加多少分量,却会多一层保护。 “只剩下双手和面目无法防护,就需要你自己好好保护了。 “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这张脸可就不是单属于你的了,可要给我保护好了,若是太难看了,我就不想看了。” 说着抬手抚上宋清斋额角的疤痕。 宋清斋只觉得心头麻酥酥的,想要捉住她的手指,却被她迅捷躲开了。 许寄揉了揉眉心,“我这一趟还真是累坏了……” 宋清斋心疼得不得了,“那你快歇着吧。” 薛倩雅带着人抬了热水进来,宋清斋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再三叮嘱许寄好生歇着,退了出去。 许寄见他没拿箱子,想着自己还要亲自给他重整头盔,便也没追。 许是放下了心绪,许寄这一觉睡得非常沉,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的黄昏。 她只觉神清气爽,才坐起身来,一直在外面等着的薛倩雅便走了进来,笑道:“大将军王亲自过来问了好几趟,我们都说郡主只是太累了在睡觉,他都不放心,差一点就要请郎中来了。” 许寄虽然觉得他小题大做,但不可避免的,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一边起身更衣,一边吩咐:“叫人去跟王爷说一声,我醒了。” 薛倩雅抿嘴笑道:“不用去,王爷差不多也该过来了。” 正说着外头已经有小丫头跑了进来,轻声道:“薛姑姑,王爷请您出去说话。”因许寄进了净房,她并不知道许寄已经醒了。 薛倩雅道:“请王爷稍候片刻。”便把小丫头打发了。 这里许寄收拾齐整,洗漱完毕,在薛倩雅的服侍下梳了头,才走出房外。 宋清斋正紧蹙双眉,不安地来回踱步,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薛倩雅出来了,忙道:“薛姑姑,是不是该……” 一转身却看到许寄精神奕奕,笑吟吟看着自己,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回归原位。 薛倩雅笑着拉着小丫头退下,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许寄歪了歪脑袋,俏皮地问:“听说你以为我睡死过去了?” “没有没有,”宋清斋尴尬摆手,“我只是……有点担心。” 许寄走到他身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人生如此美好,我还没来得及享受,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宋清斋心潮澎湃,低头看着她柔顺的发顶,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吻,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许许,能遇到你,真好。” 许寄应了一声,也道:“能遇到你,我才是不虚此行。” 两人静静依偎良久,直到远远听见有人唤他们该吃早餐了,两人才分开。 这一次他们就没去大餐厅和众将一起吃,而是在许寄房里的小厅里单独吃的。 两人时不时你给我夹一筷子菜,我给你喂一口汤,吃得浓情蜜意。 7017k 188突发状况 但甜蜜的相聚毕竟是短暂的,宋清斋要带着众将离开了。 许寄率众送出去五里,纵然不舍,却没有挽留,他们彼此都知道,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以后的长相厮守。 宋清斋远远弹了弹自己的头盔,意思是会好好保护自己。 许寄报之一笑。 宋清斋这才策马而去。 许寄也开始了最忙碌的时刻,——秋收开始了。 这一次的收获非常不错,所得的粮食不光够他们自己过冬的口粮,还能支援骆宏章一部分。 不过骆宏章没要。 许寄便带着人分类整理,要把明年的种子留出来。 当然真正要用的种子她会用合成皿进行优化,原来的粮种就混到别的粮食里去了。 最近合成皿又进行了一次升级,她得到了棉花种子。 经过复制之后,数量十分可观,来年可以大规模种植了。 给宋清斋做锁子甲的原料是合成皿升级礼包里带的,她只想着给宋清斋做锁子甲了,不小心就只剩了一小点,偏这种稀有矿石以合成皿如今的等级还无法复制! 是的,如今合成皿升级礼包里会出现一样远超它等级的物品,暂时不可复制,用完就没了。 当初给谢庆等人做枪械的时候,她就没敢放开手脚用,矿石还留了一多半,即便是后来给众将做兵器又用了一些,也还剩了不少。 一到了这个时候,她就觉得合成皿升级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照这样都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到她出事之前的最高等级! 好在,复制物品的上限有所宽松,她能复制的数量提升了不少。 地下仓储的容量除了她没人知道有多大,她就悄无声息将之慢慢填满。 秋收事宜全部安排妥当之后,她就又去了一趟兵工厂,指导这边的工作顺利进行,又解决了几个技术上的难题。 等她腾出空闲,走出兵工厂的时候才发现落雪了。 时光匆匆,竟已经进十一月了。 等在外面的谢庆等人裹着厚厚的皮裘,见许寄出来忙迎上去,“郡主,咱们还走吗?如今雪倒是零星的,就怕突然下大了,掩盖了道路,很容易迷路的。 “这边的冬天真是京城没法比的,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 幸亏郡主有先见之明,许城做足了保暖措施,只要大家不出来活动,在家里窝着就感觉不到冷。 许寄命人问了问本地人,说云层不算厚,应该很快就会停,他们这才上马赶路。 却没料到第二日开始天上彤云密布,零星小雪变成鹅毛大雪,寒风呼啸中视野里一片白茫茫。 他们露在外面的眼睛上都结了厚厚一层霜。 马早没法骑,只能在手里牵着,——放出去它们也找不到路了,大雪把什么都遮盖了。 谢庆把嘴巴从围巾里露出来,呛了一口冷风,咳嗽起来,忙背转身子,大声叫道:“郡主,怕是不能再走了!咱们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许寄停住脚步,左右看看,确定自己也分辨不出如今身在何处,只得点点头,“那就找安全地方暂时歇下来吧。” 7017k 189暴雪阻隔 因许寄下过严令,不许破坏野生林,所以他们很快就在附近找到了一片松林。 但是许寄抬头看了看松树顶上厚厚的积雪,不由皱了皱眉,“这里不够稳妥,咱们很容易被雪埋住的。” 谢庆犯了难,“这该如何是好?”若说出生入死,他二话没有,可要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中求生,他可真的束手无策。 许寄四处看了看,“要先找一背风之处,且不能太低,信号弹都带了吧?” 众人忙检查身上的信号弹,“都带了!”这是谢庆他们在宫中做侍卫的时候就有的东西,后来做了改良,更加便携好用。 许寄颔首,“咱们一共十一个人,现在分六个人去找合适的宿营地点,其余的人跟我去砍树,来年再来补种。” 众人赶忙行动开来。 许寄带人进入松林选了那种树干比较直的松树,也不用别人动手,她自己抬脚在合适的位置一踹,就把树踹倒了。 其余人负责过去把松树上的枝枝杈杈修理掉,干体力活的时候,寒冷便没那么明显了。 但其实树干直径超过一尺的松树是非常沉重的,巡查司这些人根本就搬不动。 许寄便自己把弄倒的松树汇集在一起,让他们捆扎停当。那些枝杈也不能浪费,也要全都带走。 待到谢庆那边放出红色信号弹,许寄拖着松树,余者拖着树枝,前去会合。 谢庆找到的这个地方是一处小小的斜坡,如同被打破了的半个碗倒扣在那里。 断茬开放处如断崖,背风,完好的那一面是个小小的土包。 断崖下积雪不算太厚,已经被谢庆等人清理过一遍。 断崖高度也就一丈有余。 许寄衡量了一下,先把周遭冻得结结实实的地面踏松,然后抱起靠树根部已经被谢庆等人削尖了的松树猛地往地上戳去。 谢庆已经带着人把碎木屑点燃了堆放在崖根处,用以取暖。 如是这般,许寄在断崖下栽了十根树桩,然后拖着三根树桩爬到土坡上,将树冠那一头探出崖外,树根这一头则用石头和雪块压住。 试了试还算结实,许寄便从新下去,这么冷的天,她还折腾出了一身汗。 谢庆带着人处理细节,两根松树之间的空隙用树枝填满,奈何北风呼啸,还是能漏进来。 许寄喘了口气,道:“大家先歇一歇,烤烤火,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然后去做雪砖,不需要做的多精致,只要能挡住剩下的缝隙就好了。” 他们这些人身边都带着水囊、干粮袋以及手炉,不过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手炉早就都灭了。 水囊即便是贴身放着的,里头的水也冰牙。 大家索性把水囊都放在了火堆附近。 还是巡查司一个老兵比较有经验,招呼人把旧的火堆移开,原来的地上还有余温,这样水囊的加热速度能更快一些。 很快他们就发现,一个火堆根本就无法满足取暖要求,而且,毕竟是活着的树砍下来的木屑,不够干燥,烟很大。 勉强吃了点东西,谢庆安排八个人按照许寄所说做雪砖,自己带着一个同伴去寻干柴。 野生林里掉落的枯树枝有的是,扒开积雪一抓一大捆,而且还都是干燥的。 7017k 190积极自救 因不知会被滞留在这里多长时间,谢庆二人尽可能多地捡比较粗的干柴。 松林之中选了空隙比较大的地方,就着松树的枝干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周遭树上的积雪全都弄掉,地上铺了干草,将马匹赶过来安置。 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绳子捆成一长串,深一脚浅一脚,踏雪回去。 许寄这边的宿营地也已经完成了一面墙,果真不再有风从这个方向透进来。 许寄在这些人当中是最轻的一个,所以就由她爬上屋顶,把顶上的松枝进行了整理。 因无人能见,她干脆利落从自己的随身空间里取了一张席子出来,边角处用较为坚固的树枝固定,她力气大,就好比钉了钉子一般。 如此这般落雪一层层压下来,便密不透风了。 席子是用芦苇编织的,她当时觉得精致,所以收藏了几张,此时刚好派上了用场。 下来之后,众人把另外一面墙也基本上筑好了,这个简易的避难所里暖和了不少。 现下就只剩了正面的一堵墙了。 许寄让人修理了长短相同的树枝,让他们用枯草搓绳串起来,就做好了一个门帘,正面的墙上留了一道门,把这个门帘挂上去,能起到一定的避风和透气作用。 地上挖了几个坑,把火都点在坑里,灰烬及时清理出来铺在地上,然后铺上干树枝,便可以作为临时休息之所了。 许寄从随身的囊袋里掏了一袋肉干出来,给大家分食。 众人忙拒绝:“郡主自用吧,我们的干粮还有呢。” 许寄把脸一沉,“给你们吃你们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众人这才不敢推辞。 从许城到兵工厂骑马有五日的路程,中间有很长的一截路是没有人烟的,所以需要随身携带炊具。 谢庆等人架起锅来,融了雪水,把肉干撕开丢进去煮了一锅肉汤。 每人热热喝了一碗汤,顿时感觉舒服了很多。 有个巡查司的侍卫说:“卑职本是南边的人,从小儿都没见过雪,在宫里第一次看到下雪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惊奇。 “可没想到,跟北边的雪一比,京城的雪简直不够瞧!” 又有人说:“人都说‘瑞雪兆丰年’,郡主,来年咱们的庄稼是不是能大丰收了?” “不知道,”许寄摇了摇头,“这样的谚语只流传于京城那一带吧?咱们在那边种的是冬小麦,盖上一层雪,冬天能起到隔绝冷空气的作用。 “待到春暖融化成水,正好完成浇灌,是以才会说是‘瑞雪’。 “在这边种的小麦不需要越冬,——这么冷的冬天怕也越不过去。 “不过,这么多雪,来年能缓解一定的灌溉压力倒是真的。 “回去之后让大家把清理出来的雪都运送到水库那边,这样对哪边都好。” 众人连连称是。 却没料到这一场大雪整整持续了三天,他们的避难所完全被雪掩埋了。 若非每日都会定时出去清扫一番,连门前的道路都没了。 这也就导致,等雪停了大家出来一看,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道路两旁的积雪足足有一人高,他们的避难所只有一个尖尖还在外头露着。 7017k 191终得救援 用松枝捆绑的扫帚根本扫不动这么厚的雪。 因此笑过之后大家又愁眉不展起来。 如此情形,怎么赶路?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干粮也快要吃完了,可怎么好? 许寄道:“遭遇这么大的雪,兵工厂那边能料到咱们被阻在半路了,应该会派人来寻,如今咱们要做的便是在显眼之处点上一堆烟,指引他们来寻。” 还要清理一下避难所周围的雪,免得这个临时的避难所被压塌。 但顶子上的雪又不能完全清除,免得失去保暖性能。 谢庆带着人清出一条路,又去捡了些干茶回来,还收获了不少松塔。 因都是老松树,松塔里松子着实不少,而松子的含油量非常大,这些松塔就是非常好的燃料。 许寄扒拉出几颗松子吃,口感香脆,就是个头不大,想要吃这个果腹实在是太难了。 好在她随身空间里物资充沛,她只要每天拿出少量肉干就可以了。 但日子其实是无聊的,谢庆出了个主意,让大家轮流讲故事,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现编的。 轮到许寄的时候,许寄就给他们讲历史名人的故事,有的是军事家,有的是文学家,有的是政治家…… 讲完这些就讲脑筋急转弯,她是不会打牌,不然时间就更好打发了。 如此这般,又过了五天,终于听见有人在寒风中呼喊:“郡主!谢司使!” 谢庆一跃而起,冲到外面,跃上斜坡,举目远眺,就见一支队伍一边艰难清雪一边往这边行进,看到他在屋顶招手,都兴奋地跳了起来。 谢庆赶忙招呼众人出来清雪和对方汇合。 来寻他们的是兵工厂派出来的人。 暴雪容易令人迷失方向,故而一直等到雪停才出来。 每支队伍二十个人,一共派出了五支队伍。 这一支率先看到了临时避难所屋顶的烟,一路寻了来。 因知道被困之后最紧缺的是食物,所以他们是牵着牲口来的,牲口背上驮着足够的干粮和御寒衣物。 他们手中还拿着本地特色的铲雪工具,一路行来也着实不易。 救援小分队看到他们临时搭建的避难所,不由啧啧称奇,赶紧给他们送上食物和御寒衣物。 众人饱餐一顿之后,又等了半日,把其他的救援小分队也等到,才开始筹备往回走。 谢庆还想让大家凑合一晚歇歇脚再走,但避难所实在太小,他们十一个人都有些挤,何况来了这么多人? 还是救援小分队的人说:“咱们还是赶紧往回走吧,家里人还不知怎么惦记呢。 “路上我们歇脚的地方还在,凑合歇息歇息还是不成问题的。 “其实这里距离兵工厂也就两天的路程,因为积雪太多才导致行走困难,如今我们清出了道路,就没那么难走了。 “咬牙坚持坚持,回去再歇着就是了。” 计议已定,才要走,谢庆忽然神色一变,快步过来跟许寄咬起了耳朵。 许寄低低吩咐了几声,谢庆不敢违背,忙带人隐蔽起来。 许寄将门帘卷起,自己坐在火堆边,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光大盛,却因冷风从门口灌入,不停跳动。 她被拉长的影子也就随之摇曳不定。 7017k 192如此应对 屋顶上传来轻微响动。 许寄慢条斯理把装满雪的锅架在火上,待雪水融化之后,便把肉干撕开丢进去。 她舍得加料,一共撕扯了五六块肉干,都是温嬷嬷精心烤制的牛肉。 浓郁的肉香散发开来,屋顶上那人直流口水,忍不住从屋顶跳了下来,直接钻进屋中,手中钢刀一伸,直指许寄。 许寄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是个身穿兽皮衣的北胡人。 他身材高大,头上戴着一顶御寒的皮帽子,脚蹬皮靴,手中的钢刀寒光闪闪。 “你不怕我?”北胡人刀尖往前递了递,直逼许寄咽喉。 许寄这才停了下来,“怕有什么用?左不过是一死。” 北胡人警惕地左右看看,然后问道:“你就是大衍那位郡主?你的护卫呢?我知道你的人已经找来了,他们是不是埋伏在这附近?”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许寄撇撇嘴,“直接说你的目的吧。” 北胡人转到许寄身后,用刀尖指着她的背心,问:“都说你既会种粮食,又会锻造兵器,可是真的?” 许寄坦然点头:“是啊。” 北胡人脸上闪过欣喜之色,道:“你在大衍不过是个没有任何职权的郡主,不管做什么都要受到极大的限制。 “但我们北胡就不一样,在我们这里,女儿家也可以在马背上纵横驰骋,只要足够强悍,当上首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有本事的人,不管男女,都会受人尊敬,比如你这样的,若是到了我们那里定然会被奉为神明! “到时候你是想要金银财宝,还是要美男子都随便你挑! “所以,不如跟我走吧,省得在大衍受气。我可是知道,你们大衍的皇帝和太后都对你不好。 “就算宋清斋对你好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要听皇帝的话?我记得你们中原人有一句古话叫做‘兔死狗烹’,有朝一日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们的皇帝一定会想法子弄死你的。 “可我们北胡人就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一日是我们的神明,就永远是我们的神明! “想一想,在荒凉的北胡,营造出物产丰富的城池,该是多么美妙的事!” “快问快答玩儿过吗?”许寄忽然问道。 话题转换太快,那北胡人懵住了。 许寄解释:“就是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回答出来,要不要玩一玩?若是能令我满意,跟你去北胡也不成问题呀!” 北胡人大喜过望,“当真?”随即又有些迟疑,南人素来狡诈,她不会另有什么后手吧? 他问:“听说你力气很大,是不是真的?” “是啊,”许寄承认得十分痛快,“比一般的女子都大。”比不一般的女子也大。 北胡人反而不信她力大无穷的传言了,衡量了一下彼此的体型,觉得自己这个北胡第一勇士弄死这么个小丫头简直易如反掌,便答应了下来,“你问。” 许寄拨了拨火堆,开始提问:“你几岁?” “二十六。” “你叫什么名字?” “黑塔尔。” …… 因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黑塔尔的精神渐渐松懈,到了第十个问题,许寄忽然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三百……” 7017k 193套路满满 话一出口,黑塔尔便察觉不对,立刻把刀尖往前递了递,喝道:“你诈我?” “是啊,”许寄笑吟吟点头,“我就是套你话呀!你若肯坦白告诉我,我不就不用这样做了? “说一说吧,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干什么?” 黑塔尔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人,这才冷哼一声,道:“之前我们派人偷袭你们的兵器冶炼之处,不想栽了个大跟头。 “后来我们派人一查,才知道,原来是你从中作梗。可我们并未因此记恨于你,因为我们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你在大衍这边的情形我们也了如指掌,我之前跟你说的承诺也都是真的,只要你肯跟我走,我们也不必大动干戈。 “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顿了顿,又补充:“其实我们来的何止三百人?此行势必达成目的。” “我还有个问题,”许寄照旧不紧不慢的,“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照理说,这冰天雪地的,想要寻人可不那么容易。” 黑塔尔咧嘴一笑:“我们北胡人养了极通灵性的雪狐,善于追踪。 “所以,其实你们外头有埋伏我一清二楚,我还知道,应该有一百多人。 “你们即便是身经百战之人,难道我北胡人就不是出色的勇士了? “若是郡主肯跟我走,一场殊死搏斗便可化于无形,若是你不肯,说不得,你身边这些护卫就要全都喂了野狼!” 许寄眉头微微一蹙,旋即问道:“你精通汉话,又是什么缘故?难道你在我们中原大地生活过?” 虽然对她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话有些费解,但黑塔尔还是如实回答:“因为我生母是你们这里的人。”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许寄又问,“我听说你们北胡人善于驯化野狼,这是真的吗?” “是,”黑塔尔大声说道,“狼在我们北胡人心目中是神圣的。 “它们勇猛团结,又充满智慧。” “你撒谎,”许寄忽的笑了,“狼是不可能被驯服的!狼凶性难驯,你们肯定做不到!” “你胡说!”黑塔尔愤怒咆哮,“我们先找到狼窝,等到狼群外出,就把狼崽抱回去从小喂养、训练,等它们长大了,便是最忠诚的伙伴!” “原来如此,”许寄微微颔首,“所以,所谓的令狐寻人都是假的,你们这一次过来带来了你们驯好的狼群。” 黑塔尔脸色一变,脸上怒容更甚,刀尖用力往前一顶,“你又诈我!难怪我们族人都说你们这些南人女子最是狡狯!” 许寄身上穿了护甲,刀尖并不能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被这么使劲戳几下还是挺疼的,衣服也被戳坏了。 而且该该套的话她基本上都套出来了,也没必要跟这人周旋了,于是身子往前一扑,手中燃烧的木棒顺势往后挥出。 黑塔尔没料到她还会武功,稍稍一迟愣,动作就慢了一些。 许寄本也没打算这一棒能把他怎样,只是借此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此刻已经一跃而起,抬脚猛然往黑塔尔膝盖踹去。 7017k 194扭转局势 黑塔尔并不把她这一脚放在眼里。 因为在北胡,即便最力气最大的女力士,到了他面前也不根本不够瞧,眼前这小丫头即便裹了厚厚的棉衣,看起来也是身材纤细的,能有多少力气? 因此他躲闪便没那么积极,甚至还伸手准备来抓许寄。 哪知许寄这一脚踹在他膝盖上,瞬间便把他的膝盖骨蹬碎。 随着清晰的骨头碎裂声,黑塔尔一声痛呼,仰面跌倒,手中的钢刀也险些脱手。 许寄跟步上前抬腿将之踩在脚下,伸手就把他脖子里戴着的骨哨扯了下来,在他脖子里勒出一道血痕。 黑塔尔又痛又惊,“你……”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召唤狼群的东西? 许寄把骨哨在手里抛了抛,便即召唤谢庆。 谢庆飞快入内,不等许寄吩咐便上前把黑塔尔的下巴和四肢关节都给卸了,“郡主,眼下不是审问的好时候。 “弟兄们发现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围着我们的不光有北胡人,还有狼群!” 谢庆面现惊慌之色,他倒不怕死,只怕许寄有个闪失。 许寄道:“我们反正也不会继续在这里住了,等会儿把这里放一把火烧了,有火在,狼群不会靠近……不过也难说,毕竟是被驯化的狼。 “这样吧,我们把这家伙绑起来,吊在高处,作为诱饵,然后设伏……” 谢庆懊恼不已:“可惜我们身边带的弩箭数量不足。” “不怕!”许寄令他背转身子,又把黑塔尔的眼睛蒙上,跟谢庆要了一支弩箭,拿出合成皿,瞬间就复制了上万支箭。 谢庆只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明所以,等到许寄下令转过身来,被眼前堆积如山的箭枝震惊得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等他回过神来,忙双膝跪倒,对天盟誓:“郡主,今日所见,属下若有半字泄露,甘受万箭穿心之苦!” 许寄伸手将他扶起来,“我既然敢在你面前显露这一手,便知道你嘴严。现在把这些分派下去,按照我们商量好的,迅速对敌。” 谢庆领命,快速行动起来。 黑塔尔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朵却十分灵敏,急得满头大汗。 许寄走过去踢了踢他,“刺破了我的衣裳,你得赔啊,你这些狼兄弟就给我做了被褥吧。” 单手就把人给提了起来,然后出了避难所,爬上高处,将人高高举过头顶,一声清喝:“北胡人看这里!” 黑塔尔倍觉屈辱,但他四肢只能无力下垂,连一声呼喊都发不出来! 许寄衣袂翻飞,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女一般。 北胡人一时看得都呆住了。 “你们都听着!”许寄喝道,“我们大衍从来都不是爱好战争的民族,我们只想守着我们的土地踏踏实实过日子。 “是你们,不断入侵,强抢我们的粮食,侮辱我们的子民! “既然你们敢做出这等天怒人怨的事,就别怪我们以牙还牙!” 说着她把黑塔尔的下巴推回去,同时把人高高抛起。 黑塔尔艰难叫道:“撤!撤!撤!” 许寄接住他掉落下来的身子,冲着他冷冷一笑:“迟了!” 7017k 195腹背受敌 许寄把黑塔尔的身子重重往下一掼,黑塔尔沉重的身子砸破了屋顶,直直往下坠去。 与此同时,方才已经被许寄悄悄泼了油的柴堆火焰腾起,浓烟滚滚直冲九霄。 许寄纵身往下一跃,跳入厚厚的积雪中,毫发无伤。 但那些北胡人已经被激怒,根本不顾黑塔尔撤退的命令,一声怒吼,便往前冲杀。 狼群也躁动不安,随着几声尖锐的哨声,蹚雪前奔。 因为积雪太厚,视线很容易被遮蔽,谢庆等人都埋伏在避难所附近。 虽然里头的柴堆被点燃了,但想要瞬间剧烈燃烧是不可能的,但产生的热量也使得周围的雪开始慢慢融化。 北胡人只知道杀死他们头领的许寄就在火堆附近,因此奋勇向前,很快就冲出了积雪,有的甚至抢占了之前救援队清理出来的道路。 谢庆打了声呼哨。 巡查司这些人立刻架好了手弩,待北胡人一露头,便扣动扳机。 连珠弩准头足,杀伤力强,冲在最前面的北胡人很快就倒下了一大片。 剩下的不敢贸然前进,只好驱赶着狼群向前。 这些狼群虽然经过了驯化,但骨子里属于狼的习性并未完全丢失,和绝大部分野兽一样,它们畏惧火光。 见到这边火光闪闪,便有些畏缩。 在哨声再三催促下,狼群才从雪堆里冒出头来。 饶是它们动作迅捷,想要在箭雨下逃生也还是非常难的,一霎时,狼尸遍地,血腥味直冲鼻孔。 但随着周围积雪融化,谢庆和许寄等人想要藏身就比较困难了。 不光他们这边有弩箭,对方手里也有。 北胡人仗凭自己隐藏在雪中不易被发现,便开始抽冷子瞄准射箭。 救援队有几个人不防备,手臂上都中了箭。 许寄忙命人把他们护送到后方,吩咐谢庆:“不要吝惜弩箭,只要能确定哪个方位大概有人,就使劲射!” 谢庆大声应是,一声令下,又展开了新一轮猛烈的攻势。 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北胡人那边没了动静。 谢庆擦了擦额上的汗,又看了看因为燃烧而逐渐垮塌的避难所,跟许寄请示:“郡主,我们是不是过去看看对面什么情况?” 许寄想着,北胡人除了比较野蛮外,智力是绝对没问题的,明知道他们所有人全都聚集在这里,没道理傻呵呵一直在对面跟自己对峙。 忙吩咐:“大家要注意背后!” 一语未竟,背后恶风不善,十几头狼从半空跃下,雪屑纷飞中,恍若从天而降。 众人有着短暂的慌乱,自动自发将许寄护在正中。 救援队在内,巡查司在外,谢庆当先抬起手臂,扣动机括,一串弩箭裹挟着劲风往前射去。 狼在半空,竟也能转换方向,不少狼避过了这一箭,便是受伤的也悍不畏死,落地之后继续向众人冲来。 不过瞬息之间,狼群便已经到了跟前,连珠弩失去了用武之地。 “抽刀!”谢庆一声大喝,巡查司众人忙都抽出随身佩刀,往前冲去。 救援队也都纷纷亮出自己的佩刀形成一个刀阵,牢牢护住许寄。 7017k 196暂时无事 巡查司的佩刀都是许寄专门打造的,钢口极好,再加上谢庆等人每天都会磨刀,因此锋锐程度堪比吹毛利刃。 谢庆等人还专门跟骆宏章讨教过刀阵,即便他们人数不足,照样声势迫人,不过瞬息之间,便有四头狼倒地不起。 但巡查司也有两个人肩头被狼爪抓得血肉模糊。 许寄个子没有这些救援队的人高,看不清前面的状况,只好吩咐:“若是有人受伤,便赶紧将人换下来救治!” 救援队这些人乃是从军中挑选的精壮之士,久经战场,十分骁勇善战,当即有一个救援队抢先道:“我们去替换!” 一声大吼,上前将谢庆等人换了下来。 谢庆身上都是血,衣裳被狼爪抓破了好几处,所幸没有外伤,一面吩咐给受伤的弟兄治伤,一面快步来见许寄。 许寄的随身空间里有不少治疗外伤的好药,忙拿出来给谢庆,一边问:“情况如何?” “还好,”谢庆模样狼狈,神色却十分轻松,“我猜他们这已经是困兽之斗了。我大致估算了一下他们的人数,差不多损折了二百多人,就算还有漏网者,也不多了。 “若是再把这些畜生解决掉,他们也便没什么倚仗。 “再加上咱们人数上的优势,属下以为,他们应该会撤回。” 许寄却不这样觉得,“黑塔尔怎样?他说过,他们来了不止三百人,各自的任务应当各有不同。 “我们虽然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但是我们这么大一堆烟放出去,不光我们自己人能看到,北胡人也能看得见!” 她有分寸,摔黑塔尔的时候,把他从屋顶的松树中间摔下去,落下去又是落在柴堆上,所以除了摔昏过去,黑塔尔性命无碍。 早就被提前埋伏在下面的人拖出去了。 救援队的一个队长过来回禀:“郡主,黑塔尔已经醒过来了,需要现在审问么?” 许寄点头:“审一审吧,万一能问出来点什么有用的呢。”她觉得这人大概率不会张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北胡人那边消停下来,但因为路上的安全性不能确定,所以大家暂时还不能走。 救援队随身携带着炊具,还有部分食材,就地生火煮饭,大家饱餐一顿。 好在废墟还在源源不断散发热量,所以即便是露天休息,大家也不至于觉得不能忍。 唯一令人担心的是他们现在处于被动一方,就怕有北胡人再来偷袭。 白日的激战几乎把弩箭消耗光了,便是捡回来一部分,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不能再用了。 谢庆悄悄找到许寄,跟她说了这个情况,许寄不光给他补充了一万支弩箭,又给了他二十架手弩。 前半夜大家的精神都绷得紧紧的,到了后半夜,除了值夜的十个人,其余人都渐渐沉入了睡乡。 许寄睡不着,她在兵工厂的时候曾接到过宋清斋的信,宋清斋那边暂时告一段落,想来许城和她团聚,冬天里基本没有战事,大家可以过一个好年。 她回信里是说了具体回许城的日期了,就不知道宋清斋是不是会提前到许城。 若是他这几日到了,会不会出发来接? 7017k 197狼群又至 据救援队的人说,北地这样大的雪往年也并不多见,宋清斋那边的事一定也不少。 普通百姓的房屋都没有许城以及周边新建村庄的结实,是一定会出现垮塌的,他还不得忙着救济灾民? 也不知他那边的粮食够不够用,临行之时她也没吩咐温嬷嬷,不知道温嬷嬷能不能想到支援粮食…… 这样胡思乱想着,许寄自然一点睡意也没有。 虽然雪停了,天还是阴的,即便有雪光,视野里还是漆黑一片。 许寄背靠着一块石头,石头上铺着救援队剥下来的狼皮,虽然有一股子难闻的腥臭味,但起码不冷。 其余众人也都裹着狼皮挤在一起取暖。 忽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值夜的人一声大吼,所有人全都一跃而起,瞬间进入了作战准备。 许寄也拿出了一杆枪,——这是她放在随身空间里的,跟谢庆他们的枪有相似之处,只是分量加重。 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周围出现了一圈绿幽幽的眼睛。属于野兽的那种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握紧了自己的兵器。 救援队中职位最高的一位百夫长扬声喝道:“来者何人!” 对面响起一个略粗的女子声音,“黑塔尔可是被你们所杀?” “是又如何?”百夫长冷笑道,“犯我疆土者,人人得而诛之!” 那女子怒道:“我不管你们猪啊羊啊的,我知道你们伤害了黑塔尔,我就要你们偿命!” 说着吹响哨子,那些绿油油的眼睛便仿佛漂浮在了空中,朝着许寄这边冲来。 谢庆大喝一声:“放!” 登时弩箭齐发,很多绿眼睛就在半途掉了下去。 许寄这一方还有不少松枝,百夫长令人点燃了,然后朝周遭的雪堆丢去,火光连成一片,那些狼心生畏惧,便不再如之前那般悍勇。 不多时,一个身材瘦长的女子骑着一匹雄壮的白狼缓缓出现在众人对面,火光中可以看到她粗眉大眼,古铜肤色,十分健美。 只是那双大眼睛里满是仇恨,抬手吹响哨子,召回狼群,立刻有不少北胡人出现,开始给受伤的狼裹伤。 北胡女子扬了扬手中的弯刀,身后的积雪被人快速清扫干净,出现了整整齐齐的一个北胡人方队,人数至少也有四百。 女子扬声道:“我是齐云娜,北胡融月部头人的女儿。也是我们北胡数得上的女勇士。 “听说你们的什么宛城郡主也非常了不起,不知她是否在这里?又有没有胆子接受我的挑战?” 许寄排众而出,冲她轻轻点了点头,“你找我?” 齐云娜眼中喷火:“我黑塔尔哥哥呢?”她已经得到溃逃的黑塔尔部下回报,说是黑塔尔被个中原女子摔入了火海。 但一日没见到尸首,她便不相信黑塔尔已死。 “你不是找我?”许寄扬了扬眉,“问黑塔尔做什么?你们不是说要迎我回去做女神?若是我杀了黑塔尔,你们的承诺便不作数了是不是?” 齐云娜掩去眼底的杀意,“怕了?我黑塔尔哥哥若不是一时大意,也不会中了你的诡计! “只要你肯归降,并且诚心忏悔,不该伤害黑塔尔哥哥,我可以承诺该给你的照样会给你……” 她话都没说完,只见一道寒光劈面而来。 7017k 198压倒胜利 “你!”齐云娜怒吼。 “我怎么样?”许寄调整了一下准头,扣动架在手臂上的机括,“你说我不讲武德? “你们北胡人屠戮我方百姓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讲一讲人性? “你们都不讲人性了,还要求我们讲武德?” 连珠弩冲着齐云娜比划了一下,却是虚晃一枪,实际所有的弩箭都是冲着她胯下的白狼而去的。 许寄早看出来了,白狼一出,其他的狼都矮了一头,这必定是头狼。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齐云娜挥舞弯刀护住了自己的身体,却没防备坐下白狼在求生本能驱使下闪展腾挪开来,几乎把她甩下背去。 饶是齐云娜不算重,可那白狼的灵活度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左前腿中了一箭,不由自主往前跪地,把齐云娜从背上甩了出去。 许寄趁着头狼行动迟缓,又是一波弩箭,把白狼射成了刺猬。 其余的狼发出一声悲鸣,都有些畏缩,谢庆等人趁势发动连珠弩,又收割了一片狼尸。 齐云娜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又惊又怒,大声用北胡语喊了一句什么。 然后高举弯刀朝着许寄冲了过去。 许寄轻蔑地笑了一下,把手弩丢给附近的救援队成员,舞动长枪迎了上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花招都是笑话! 齐云娜高高跳起,猛地一刀劈下。 许寄抬枪格挡,半空中火星一闪,齐云娜惊叫一声,被震飞出去,弯刀脱手,待她狼狈落地,打了好几个滚才稳住身形,低头一看,虎口已经鲜血淋漓。 再看许寄,面上带着淡淡的嘲讽,岿然不动。 齐云娜呼吸急促,眼看自己麾下勇士冲上去也不能占上风,不由得心生退意。 许寄横枪当棒,一扫一大片,倒下去的北胡人再想站起来就难了。 光是她一个人就撂倒三分之一的北胡勇士,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齐云娜目眦欲裂,大声用北胡语命令自己的勇士后退。 许寄舍了其他人,直奔齐云娜,齐云娜右手都在发抖,根本没有勇气迎战,何况她也没有兵器了。 亲卫过来将她搀起,往一旁避让。 许寄枪尖往前一挑,便把齐云娜高高束起的头发挑散,几百根小辫子乱草一般炸开,还有那么一缕头发被挑断了,乘风而去。 许寄冲上前,白蛇吐信往前点去。 齐云娜且战且退,并无还手之力。 许寄冷哼一声,“教你们也体会体会做待宰羔羊的滋味!” 她枪杆往齐云娜和她亲卫的腿部抽去,齐云娜明二人高高纵起。 哪知许寄不过是虚晃一招,她已预判了齐云娜的应对,枪杆提高了两寸再次狠狠抽去。 二人一声惨叫,齐齐跌倒,就地翻滚,再也站不起来了。 原来这一下竟把他二人的腿骨全都打断。 有北胡人想要过来救援,却哪里能够靠近? 而见到许寄这里得手,谢庆以及救援队众人士气大振,一声虎吼,勇力过人,直把北胡人杀得节节败退。 许寄伸脚踩住了齐云娜的腰,令她动弹不得。 齐云娜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直入骨髓的疼痛,她甚至连晕过去都做不到,汗出如浆,整个人瞬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许寄扬声道:“北胡人听着,你们若肯放下武器,我便不杀这齐云娜!” 7017k 199天神降临 北胡人渐渐都停了下来,巡查司以及救援队的人纷纷退后全神戒备。 北胡人互相看看,脸上都有些惊惶之色,他们知道,若是把头人的女儿失落在此,他们回去必死无疑。 他们的亲人还会沦为奴隶。 许寄见状微微颔首,给谢庆等人使了个眼色。 谢庆等人便用齐云娜听不到的音量跟北胡人说:“你们北胡人的规矩我们都知道,你们就算是能带着齐云娜回去,因为这一趟行动失败,一顿痛责也是在所难免的。 “最少也会丢了你们的勇士称号,再打五十鞭子示众的吧? “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北胡那里没有亲人朋友的,大可以投降我们,我们给你们吃给你们穿,也不打不骂的,若是立了功照样做官,不比回去受辱强?” 事实上,北胡处置战败者的刑罚远比这个严重,尤其是抛下自己的首领独自逃生的。 有个北胡人小头目大声问道:“你们当真说话算话?” “你当我们跟你们一样,把说话当成放屁一样?”救援队百夫长轻蔑地道。 北胡人又小声商量了一阵,这才纷纷丢下兵器。 最后除了那些了无牵挂决定投降的北胡人,其余的都站到了齐云娜近旁。 许寄道:“就这样放你们走也不太可能……” 才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几声响箭声。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救援队的人惊喜交加:“是咱们的援军!” 周遭的积雪被一队精干的士卒清理干净,之后便快速呈合围之势,将北胡人围在当中。 不多时,马蹄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五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马蹄踩踏之下雪沫子乱飞。 衣甲鲜明的一队人,仿佛天神降临。 宋清斋在前,展卿云和骆宏章在后,很快便来到面前。 三人纷纷勒停了自己的战马,宋清斋率先翻身下马,大步朝许寄走去,见她神采奕奕,手中还高高举着一个女俘虏,眼神里的笑意就渐渐漾开了,“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 许寄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却撇了撇嘴,道:“知道你还这么急急赶来?” “知道是一回事,我来不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宋清斋认真说道,“有些时候我的理智是会被情感压倒的。” 许寄心里甜丝丝的,当下抛了抛齐云娜,“这是我抓的俘虏齐云娜,据说还是位头人的女儿,我原本不确定我们是否安全,准备放了她来着,如今你来了,你做决定好了。” 齐云娜见来的这员大将身材高大,头戴帅字金盔,身披黄金甲,外罩大红披风,威风凛凛,相貌英俊,年纪很轻。 对照自己父亲收藏的画像,眼神剧烈震颤了一番,才迟疑着问道:“你……你是不是宋……” 宋清斋冷冷朝她投去一瞥,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宋清斋,时任大衍大将军王。去年杀死你们忽利可汗的人,便是本王。” 齐云娜脸上原本没有什么血色,此刻却突然泛起红晕,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叫道:“大将军王,我们融月部想要跟大衍求和,本部是极少数力主和谈的部落!” 7017k 200不肯消停 许寄抡了抡胳膊,“你这话岂不自相矛盾,既然想要求和,何故偷偷潜入我们的国土? “你们想要将我掳走,又意欲何为?” 齐云娜语塞。 宋清斋的脸色却变了,“你说什么?他们要掳你走?”又道,“你胳膊不酸?把她丢地上就是了。” 于是许寄手一松,齐云娜便吧唧一声掉在地上,一人多高的高度倒不至于把她摔坏,只是她脸朝下摔下,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羞又窘,狼狈不堪。 展卿云一挥手,便有士卒上前,将她反剪双臂捆了起来。 其余的北胡人见状,自觉上当,又是吵嚷又是想要动手,都被骆宏章带人打翻在地。 许寄这才说道:“第一拨来设伏的人说的比较多,大概的意思就是要我去帮他们种地。” 宋清斋冷笑道:“倒是做的美梦!” 他又问:“你的人有没有受伤的?要不要紧?现在能赶路么?” 救援队百夫长上前汇报了情况,明确表示,便是有伤也不妨碍赶路。 宋清斋便拉着许寄和自己同乘一马,带着人原路返回。 许寄背上破损的衣衫来不及缝补,贴上宋清斋冰冷的铠甲,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宋清斋很快发现了不妥,忙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打开,把里头的狐裘抖开给她披上,“临行之时,温嬷嬷拿给我的。” 许寄笑道:“你若说你自己带的,我岂不更高兴?” “当时急着赶来,”宋清斋面现愧色,“还真没想这么多。不过对你,我觉得没必要扯谎。” 因为他们是一面清雪一面赶路,先前还因为不知许寄等人身在何处而茫无头绪,进度较慢,直到后来看到那冲天的烟柱,行动才变得迅捷起来。 许寄问:“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你之前不是跟我约定好了时间?”宋清斋道,“我提前两日到了许城,本想去兵工厂接你,又怕走岔了,便先飞鸽传书过去。 “还没等到回信,便下了大雪,这样的雪当地人也很少见,极容易出问题的,我安排了人处理救济受灾百姓的事,便立刻带人出来了。 “本也不知道你这里出事,但身在边关,处理各种突发事件多了,便做足了准备。 “还好……” 许寄接口道,“还好我不是什么弱女子,否则还真等不到你来救援就已经被北胡人抓走了。 “你可不知道,人家训练出来的狼群也非常凶猛的。 “也幸亏我让谢庆他们随身都带着连珠弩。 “看来不光是巡查司,就是救援队,一旦出动也都要配备连珠弩。” 宋清斋表示赞同,并默默下定决心,往后一定要给许寄增派护卫力量,而且这些护卫也要加强近身格斗方面的训练。 除此之外,“从武阳城到兵工厂之间的路上我觉得有必要设立几个驿站,最起码要有烽火台,方便传递消息、指引方向。” 许寄也没异议,“之前我们都没考虑到这点,是我们疏忽了。” 展卿云催马赶过来禀告:“王爷,那齐云娜不肯消停,总是说有机密大事要跟您面谈。” 7017k 201主动认错 宋清斋只是给许寄拢了拢狐裘,淡淡说道:“告诉她,本王不急。” 展卿云得令,回去就命人把齐云娜的嘴巴给堵了起来。 许寄经过这么久的折腾,纵然有一身神力,也觉得累了,何况身后就是宋清斋,精神一松懈,便睡着了。 宋清斋将她拢紧了些,怕她受凉,便跟展卿云借了一床行军被把人严严密密裹了起来,只留一道缝隙透气。 但不管宋清斋照顾多么细心,马背上睡觉都是不舒服的,许寄没多长时间就醒了,并不觉得冷,只是被束缚的难受,略略一挣扎,宋清斋立刻察觉,给她松了松被子,道:“再睡会儿?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停下来休息了。” 许寄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不再动了。 一个时辰后,队伍果真停了下来,就地搭帐篷、埋锅造饭。 许寄下马活动了活动四肢,跟着宋清斋巡视了一番,再回到营地的时候,便发现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了。 张甲带着人给他们送上了热气腾腾的玉米粥,两人热热地喝了两碗,都觉得舒服了很多,许寄又悄悄拿出牛肉干和宋清斋分享。 宋清斋也不声张,只和她躲在帐篷里吃独食。 北地冬天的白昼非常短,所以他们早早就开始歇宿。 宋清斋陪着许寄说了一阵子话便起身离开,换了展卿云过来。 展卿云再看许寄的时候,眼神又有不同了,她已经做了简单了解,知道许寄遇到突发事件沉着冷静,指挥得当,更是舍得亲自冲杀在前,虽然没有亲眼得见,但听人转述已经能想象得到那种飒爽英姿。 “郡主,我可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展卿云赞叹。 “展姐姐怎么这么见外起来?”许寄神色淡淡的。 展卿云道了一声“惭愧”,“我之前嘛……唉,反正是我不好,我跟你认错!” “我虽然心眼儿不大,”许寄慢吞吞说道,“倒也不至于那般记仇。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反正现在一切都很称心如意。 展卿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有关小吕军医的事,我想跟郡主说说。” 许寄打了个哈欠,“不说也罢,我能猜出大概,她对大哥情根深种,奈何是一厢情愿,大哥对她没有半点回应。 “但是呢,不管你还是军中其他人都已经被这人的一腔痴情所打动,都觉得大哥置之不理就是对不起她。 “我说的没错吧?” 展卿云越发羞愧:“是我不好……素问是个好姑娘,她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她,当我知道她一心恋慕着王爷,便想撮合他们。 “素问也的确为了王爷付出了很多,十分感人…… “这些年我替她给王爷挡了不少桃花,现在想来,我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若不是我这样做,怕是素问早就因为王爷态度坚决而打了退堂鼓。 “如今我知道,感情的事要你情我愿,根本就没有你喜欢了我,我就必须要喜欢你的道理。 “有机会我也会好好开导素问,我想,假以时日,她一定能释怀的。” 7017k 202家教甚严 许寄翻了个身,不再言语,似乎已经睡去。 展卿云静默片刻,悄悄吹熄了灯火,也去就寝。 归程甚是平顺。 但在靠近武阳城的时候,众人遇到了迎出来的吕素问。 吕素问是跟在守城众将身边一起过来的,跷脚看到队伍里并没有宋清斋,不由纳闷,忙又去找展卿云。 展卿云提马上前,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你怎么来了?” 吕素问急急问道:“王爷呢?我怎么没看到王爷?” 展卿云跳下马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你也知道,王爷是带我们去接郡主的,如今接回郡主,自然要先送郡主回去。 “因为这一趟收获颇丰,我们还有的忙,就没跟过去。” 吕素问神色一黯,她察觉得出,从前非常看好她和宋清斋的众将如今已经对他们的事闭口不谈,偶尔还会用同情的目光看她,和她关系比较好的,则是劝她不要继续执着。 展卿云见状叹了口气,用力搂了她一下,道:“你是个通透的人,不必我多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一个人若是执着于一件事久了,想要放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眼下人多,也不是谈心的好时候,等我这边交割清楚,就去找你。 “郡主前儿送了我一坛桃子酒,咱们边吃酒边谈心。” 吕素问点点头,失魂落魄离开。 待晚间展卿云终于得空去见吕素问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跟在她身后出来的吕军医一脸严肃,隐隐有些怒容。 展卿云知道吕军医一向家教甚严,哪怕吕素问是个女孩子家,从小接受的也是棍棒教育。 不由对吕素问又多了几分同情,忙提高音量道:“吕军医?您老这里没什么事吧?我跟您借素问一晚上可好?” 吕军医忙冲展卿云行礼,“展将军这是瞧得起她,小老儿哪有拒绝的道理?” 转而又吩咐吕素问:“你去了展将军处要懂事,谨记自己的身份,凡事不可越礼。” 吕素问低声应是,低着头跟展卿云走了。 待离开了吕军医的视线,展卿云便抽了自己的手帕给吕素问擦脸,小声问:“你爹又骂你了?” 吕素问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赶忙用手帕捂住脸,无声哭了半晌,才更咽道:“之前……之前我质疑郡主的粮食…… “我爹知道了就狠狠责罚了我一顿…… “我……我倾慕大将军王的事,我爹也知道,他一直都是反对的。他说我们身份卑贱,我配不上王爷,让我不要痴心妄想……” 展卿云愤愤然道:“这个老古板!你要知道,王爷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没和你看对眼!” 吕素问神色黯淡。 展卿云也意识得到自己心直口快了,忙拉着她去自己的住处。 众将都在武阳城将军府的客房里,展卿云因为是女子,有一个单独的院子。 把服侍自己的亲兵都打发了,展卿云亲自打了一盆水,让吕素问净面,然后才开始柔声安慰。 从吕素问断断续续的哭诉当中,展卿云知道,一则因为知道宋清斋的决定不可扭转,二则也是因为吕军医的压制,吕素问已经放下了对宋清斋的执念。 7017k 203不是问题 而宋清斋送许寄回到许城之后,眼看着许寄被温嬷嬷和薛倩雅等人簇拥进入内宅,这才回到前院给自己安排的院子。 审问黑塔尔和齐云娜的事情都交给了骆宏章,骆宏章一向行事稳重,他很放心。 时隔不久温嬷嬷便亲自送了一桌席面过来,再三谢过宋清斋对许寄的维护。 宋清斋淡淡一笑,“若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我成什么了!” “王爷此言差矣,”温嬷嬷肃然道,“您护着郡主是尽您的心,我们来谢您也是尽我们的心。 “您知道的,郡主是我们的靠山,是我们的主心骨,郡主好了我们才能好,没有谁比我们更希望郡主平安无事。” 宋清斋摆摆手,“郡主劳累到了,你们服侍她好好洗个热水澡……罢了,你们比我更会照顾人。” 温嬷嬷抿唇笑道:“王爷的心意更可贵。”但她说完这些一直都没走。 宋清斋举了几次筷子,见她如此,干脆停箸问道:“还有事?” “王爷,”温嬷嬷满含担忧地道,“您也知道,郡主原是前秦越王遗孤,而您是大衍亲王,你们的婚事会不会横生波澜?” 宋清斋十分笃定:“只要我们两个坚定不移,便没有谁能拆散我们。” “老奴是担心会有人借郡主的身份生事,”温嬷嬷忧心忡忡,“毕竟人心叵测。” 宋清斋淡淡一笑:“我们还不至于那般弱小,再大的风雨也不能奈我何!” 温嬷嬷得他再三确保,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此,老奴就放心了。” 其实就算将来郡主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又怎样?郡主不靠朝廷不照样活得风风光光? 至于那些无知的百姓,要靠着郡主才能吃饱穿暖,又凭什么来质疑郡主? 而想要借助郡主身份生事的前秦遗老遗少,更是错打了算盘,郡主压根儿就从不把权势放在心上! 一夜好眠,许寄很快就精神抖擞出现在宋清斋面前,只是提了一句:“审问犯人的事,你都不参与?” “若需要我决断,骆宏章自然会来见我,”宋清斋表示,“他若不来,便说明他完全能处理得了。” 许寄登时觉得两人的相同之处又多了一点:他们都是舍得放权的人,一旦把权力交出去便不会横加干涉。 至于选定的人,也必定是经过他们极度肯定的。 然后许寄便问救灾的事,“昨晚温嬷嬷只简单跟我提了一下,说是许城一点都不需要担心,雪一停,大家就开始清扫积雪,路面上甚至都没怎么结冰。 “周边的村庄也都派人去看过了,房子都是我们一起盖的,很是结实,便是家中没有壮劳力的,也都帮着扫了房顶、院中、道路上的积雪。 “只不过,清扫出去的积雪暂时只是堆放在路边,方才我已下令,先清出一条通往水库的道路,然后把所有清扫出来的积雪运到水库。 “若是你的兵有闲着的,也可以来帮忙清雪,这么大的雪,可称不上瑞雪。 “不清一清,来年开春也是个问题。” 7017k 204心意难得 宋清斋立刻吩咐张甲回城传令。 一面又和许寄说:“武阳城中的情况也还好,一意识到这是一场罕见的大雪,宏章便命人去街道上巡视,每隔一个时辰都要清扫一次路面。 “民居甚至是强制清扫的,当时还有不少百姓颇有怨言,直到大雪持续一日未停他们才晓得厉害,此后清雪便是自主去做了。 “这些年有着抵抗北胡的经验,里正们都很得力,便是家中没有壮丁的,也都有左邻右舍帮忙清扫了。 “扫出来的雪暂时堆放在空地上,压得结结实实。这回一并派人运出城来,送往水库。 “只是,今年的雪这么大,水库能容纳这么多雪水吗?” “应该是没问题的,”许寄想了想道,“水库的容量其实很大,当时设计的时候,还考虑了数十年乃至百年难得一遇的山洪。 “何况我们各处的沟渠也有很多,发动人先把道路上的雪清出来堆进沟渠里。 “沟渠的边沿都是斜坡状的,待来年冰雪消融,雪水自会朝地势低洼的地方流,不会造成什么不良后果。” 宋清斋点点头,“如此我就放心了。这些我都不懂,全靠你了。” 许寄抿嘴笑,“其实我还想修更多的水库、水窖,平时收集雨水雪水,待到灌溉甚至干旱的时候,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只是我之前也没做过类似的事情,这一次就先在这边做个试验。 “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所以来年,你除了派人跟着垦荒种地之外,也要忙着挖水库、水窖了。” 宋清斋自是无有不应,又问她:“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轻便保暖的东西?” “你要做什么用?”许寄问,“你知道我们养殖局养了不少家禽,家禽的羽毛就可以做衣服、被褥, “细小的绒毛保暖性能尤其好,还格外轻便,只是数量不会太多。” 宋清斋想到自己房中轻软的被褥,“是不是我房里就是用的这个?” “对啊,”许寄微笑点头,“因数量有限,如今做好的鹅绒鸭绒的被褥就只有几套,我用了一套,你这里有一套,其余的薛姑姑都收起来,说是以后要给我做陪嫁。” 薛倩雅管着的浣衣局有专做针线的针工司,针黹活计堪称一绝,做出来的那些陪嫁用的被褥堪称艺术品。 宋清斋心中欢喜,“你们现在就准备起来了?” 许寄后知后觉有些羞涩,眼睛看向别处,“温嬷嬷说,女孩子的陪嫁应该是从一落生就张罗起来的。 “我没有亲人长辈了,他们便该帮着张罗起来。 “反正那些东西又多又琐碎,早点准备也没什么。” 宋清斋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我还是太粗心了,想不了那么周到。 “不过,我把这件事交给了宋家爹娘,让他们帮忙操办。 “我特意叮嘱了让他们不要吝惜钱财,我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待到成婚前夕,我会亲自过去看看,若是哪里有疏漏也来得及弥补。” 许寄大大方方说道:“其实我对物质方面没有太多要求。”反正缺什么她都会自己造。 “可我想给你最好的。”宋清斋声音虽轻,语气却极其坚定。 7017k 205一起玩雪 许寄很快转换了话题:“你院子里倒是干干净净的,可我院子里他们还给我留了不少雪,说是让我堆雪人。” 她叹了口气,把手一摊,“你说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怎么可能还喜欢堆雪人?” “大人就不能堆雪人了?”宋清斋站了起来,拉着她往外走,“我也很喜欢堆雪人呢!” 他想许寄从小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被迫快速成长,一定没享受过玩雪的快乐。 许寄院子里果真还堆着厚厚的雪,在阳光照射下晶莹生光。 许寄有点无措,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堆雪人。 宋清斋先团了一个雪球递给她,做了一下示范,“你就这样在地上滚动雪球,这雪球就会越来越大。” 然后自己又重新团雪球。 许寄力气大,头一次玩儿,一开始觉得有点丢面子,可是看到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渐渐也就放开了,找到了其中的乐趣,滚出来的雪球比宋清斋那个还大。 宋清斋忙叫停:“可以了可以了!你那个做身子,我这个做头。” 说着把自己手里的雪球稳稳放在许寄那个上头,然后说:“现下就差五官了。”一扭头就发现宝瓶门边放着一只篮子,篮子里装着几根胡萝卜、红萝卜,还有松塔等物。 他知道这一定是温嬷嬷送来的,忙快步过去提了篮子过来,用松塔给雪人做了眼睛,胡萝卜做了鼻子,红萝卜做了嘴巴,又拿枯枝做了手臂,然后便是修饰。 许寄在一旁看着,不由撇嘴:“你这个雪人,好丑啊!” 宋清斋略觉尴尬,挠了挠头,“我只会这样的。” “那你看我的呀!”许寄一拍手,很快就堆起了一大堆雪,一边堆,一边用铲子拍打,压得结结实实。 做成近似长方体的形状,然后拿着铲子开始雕刻,宋清斋在一旁看着,眼瞅着她动作迅捷,很快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形象便初具雏形。 宋清斋眼眶一热,知道她这是在雕刻自己,当下便在一旁又堆了一大堆雪出来,比方才的长方体要略矮一些,也学着许寄的样子去雕刻,他没做过这种事,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然而每一下都极其认真。 许寄动作很快,宋清斋持枪而立的样子很快就形象起来,侧头一看宋清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别告诉我你这是在雕刻我,这也太……” 宋清斋也只是做出来一个雏形,他太过小心,所有的线条就都十分刻板。 他无奈地道:“没办法,我就是这么笨啊!要不然,你来帮帮我?” 许寄点头:“行,放着吧。” 宋清斋便在两尊雪塑周围堆了些猫猫狗狗出来,虽然说不上有多好看,但也十分有趣。 待许寄做了好雪塑,一看宋清斋的样子,觉得好玩,自己也去团雪做小动物了。 宋清斋便开始给两个人的塑像做装饰,都用红布做了个披风,披风的袖子还是挽在一起的。 “许寄”头上多了一圈花环。 许寄见宋清斋盯着自己的雪塑发呆,一时玩心大起,团了一个小小的雪球朝他丢了过去。 7017k 206忘却前尘 凭宋清斋的身手想要躲过这个雪球本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想让许寄玩得开心点,更不想让雪球打到许寄的雪塑上,所以就没闪没避,还故意“哎哟”了一声。 扭头看到许寄笑得眉眼弯弯,更是庆幸自己的决定,也弯腰团了个雪球丢过去,“看打!” 许寄侧身避开。 两人便你来我往打起了雪仗。 宋清斋为了保护两尊雪塑特意引着许寄往一旁跑。 一墙之隔,温嬷嬷扯起衣摆擦了擦眼泪,跟身边的人说:“什么时候见郡主这般开心过!” 隔墙都能听到那清脆而欢快的笑声。 她身旁站着的竟是已经不再发疯的前秦末代皇后周氏,周后微笑颔首,“这孩子也值得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男子倾心相待。” 温嬷嬷扶了她的手臂离开这边,“娘娘,咱们走吧。” “嬷嬷,”周后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忘了旧日的称呼吧,从此往后,我只是个才摆脱疯子身份的妇人周氏。 “你们总是念念不忘前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给阿琦惹来灾祸。” 温嬷嬷一凛,赶忙答应,“那也不能太过分,不如往后就叫您周婶婶,别看您年纪轻,但是辈分大,是我远房的婶娘,如何?” 周后看着温嬷嬷眼中的恳求之色,终是点了头。 从此往后,当初冷宫出来的这些人就都称呼周后为“周婶娘”,她虽不大管事,但因为辈分高,温嬷嬷这些管事的都敬着她,所以还是很有威望的。 周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平日也不甚保养,所以外貌上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十来岁。 里边,许寄玩尽了兴,摆手叫停,“该歇一歇了。” 宋清斋丢掉手里的雪团,拍了拍手,又去摸许寄的手,问:“冷不冷?” 这么晚闹了一阵,许寄都出了一身汗,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盥手毕,更衣梳洗了,坐下吃茶。 因屋子里温暖如春,许寄干脆把窗户推开,入目便是那两尊并肩而立的雪塑,男子英俊威武,女子也是飒爽美丽。 宋清斋给她手里塞了一盏热茶,挨着她站着,眼睛里满含笑意,“若是这雪不会融化该多好?” 旁边的简易雪人也没毁掉,越发衬得那两尊雪塑精致美好。 “倒也不是不能,”许寄歪着脑袋道,“我们那边有一种技术,能让冰雪不融。 “不过,凭我现在的本事,是做不到的。” “没事没事,”宋清斋忙道,“我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心里却想着,若是能找到品质上好的水晶或者玉石,倒也可以做这样的雕刻。 晚饭的时候,许寄忽然想到:“你之前跟我说保暖的东西,还没说完,你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是这样,”宋清斋有些忧虑,“北地苦寒,你来了之后这个‘苦’字可以去掉,但寒冷却是没法改变的。 “这里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处在冬季,几乎没有春季,所以我想着你若是有更加低廉而易得的取暖衣物,百姓们便不至于担心冬天被冻死了。 “每年这里被冻死的人和牲口都数不过来。” 7017k 207种棉计划 “为什么北胡人一直对我们的疆土虎视眈眈?他们大多都是游牧为生,居无定所,遇到这样的暴风雪,那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宋清斋又是一声长叹,“若是他们也能找到安身立命的长久之计,怕是便不会挑起战争了。” 许寄挑挑眉,他这样的思想,是超出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的。 “当然,”宋清斋话锋一转,“这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有些人骨子里就是好战的。” 许寄从口袋里——其实是随身空间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往前一递,“你瞧瞧这是什么。” 宋清斋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形状有点像枣核,看得出来是种子,但到底是什么种子,他却分辨不出。 待他满含疑惑望过来,许寄便微笑道:“这个叫做棉花籽。有一种植物叫做棉花,其实也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 “但是形状有点像树,若是没人修剪长到一人多高也不无可能。 “春种秋收,开的花也很好看,结的果,初初像是桃子形状,也跟野桃的大小差不多。 “刚结果是青色的,水分很大,若是此时掰开,里头也可以看到白色的絮,不过水分很大,是甜的。 “但这不是我们要吃的果子。 “待到秋日,棉花的杆子渐渐枯萎,叶子萎落,这桃子外皮也干燥坚硬了,便会炸开,里头的絮软软膨出,也像是一朵花的样子。”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棉花的样子凌空描绘出出来。 “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白絮了,这样伸出手去,捏住露出来的白絮这么一提,棉花就被采下了。 “但是这里头有籽,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的籽,需要把这些籽分离出来,棉絮才可以用。 “棉絮轻柔绵软,保暖性能极佳,做成棉衣棉鞋,御寒效果极好。 “只有一点,和玉米、花生这些东西一样,你们都没见过,我也没法解释它的来处。” 宋清斋立刻说道:“你不需要解释,只要能让百姓受益便可!其他的事,有我。” 许寄微微颔首,“我原也打算来年先在许城周围试种,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大范围种起来。 “我会把棉花需要的土质,和耕种、修剪需要注意的事项全部写下来,等到快出正月的时候就带着人去丈量土地进行规划。” 宋清斋表示赞同:“你来做主就是。” 许寄又去取了一套贴身穿的鹅绒衣物出来,“这是薛姑姑特意给你做的,并不厚,因知道你每日都要练功,其实不太怕冷,这就是给你不练功的时候穿的,比寻常的衣物要轻便暖和。” 宋清斋心里甜滋滋的,虽然许寄嘴上把功劳都给了薛倩雅,但其实若没她的吩咐,薛倩雅才不会给他做衣服呢! 两人又腻乎了一阵,一直到天交二鼓,宋清斋才恋恋不舍起身告辞。 心中想着,若是已经成亲了该多好,也不必冒着寒气回自己那间冷冷清清的屋子里去了。 许寄将他送到门边,看着他裹紧了大氅,才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提灯走远。 7017k 208有人献宝 温嬷嬷已经带着人准备年货了。 他们从京中带出来的东西就不少,再加上来这边之后慢慢积攒的,带上宋清斋及麾下众将一起过一个富足的年都不成问题。 不过同时给这么多人吃饭,温嬷嬷还是要花费不少心思,光是菜单子就推倒重拟了好几回。 许寄亲自提着早餐去寻宋清斋,估摸着他这个时候已经练完功洗漱完毕了。 谁知走到他院门口就看到宋清斋正衣着整齐走出来,看样子是要出门,不由问道:“是城中出什么事了?” “我正要去和你说,”宋清斋不忍她受冻,拉着她又回了屋子里,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一边摆着饭菜一边说,“宏章派人来跟我说,北胡融月部派了使臣前来,要与我们和谈。 “好些事情宏章没法决断,所以想请我回去。” 许寄点点头。 但再怎么着急也不在一顿饭的时间,所以宋清斋还是坐下安安静静和许寄吃了一顿饭,然后又把碗碟收拾进食盒,笑道:“我言而有信,今年是一定要和你一起过年的。 “众将也都惦记着温嬷嬷的手艺,早就吵着要来许城。 “我是怕他们太粗鲁,惹你不喜,一直压着。” “没关系,”许寄摆摆手,“反正他们也不是和我朝夕相对,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只要不耽误正事就好。” 宋清斋心中欢喜,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然后快速松手,急急往外走,唯恐许寄觉得他冒失。 许寄不由失笑,“跑什么?我还能吃人不成?” 宋清斋脸红心跳,摇了摇手,“我先走了,那边一处理妥当,我就回来!” 有她的地方就是家,这种感觉可真好! 许寄快步出来,院外已经不见了宋清斋,她又一直来到郡主府门外,便看到宋清斋已经上了马,只笑着冲她点点头,便招呼亲兵绝尘而去。 许寄微微一叹,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心肠比较硬的人,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谁动情。 更加想不到,一旦动情,就觉得跟恋人分别是件令人心酸的事。 在府门外驻足良久,宋清斋等人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她才轻叹一声,要转身回府。 “郡主?”忽然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 许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甚至看不出男女的人正畏畏缩缩望着自己,与自己目光相接,试探着问:“您是不是郡主?” 许寄微一颔首,“你找我有事?”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距离许寄只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停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污秽,两只脚不安地互相蹭了蹭,小心翼翼伸出手来,“郡主,您看看这个。” 一点粉色晶莹的光芒在阳光中一闪。 不待许寄上前,府门外守着的巡查司护卫便大步走了过来,护住许寄,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是个孤儿……我没有恶意的,若不是郡主来了,我怕是就饿死了,我感激郡主还来不及。 “我得了这个东西,觉得可能是什么宝贝,所以特意来献给郡主。” 他一开始说话还结结巴巴,到后来语速渐快,一弯腰把那东西放在地上转身就跑。 7017k 209快速抓获 巡查司护卫觉得事有蹊跷,不肯让许寄去碰那粉色的在阳光下烁烁放光的东西。 许寄大喝一声:“抓住他!” 快速撕下自己一角裙子,上前将那粉色的东西包住,然后吩咐随后赶出来的护卫:“找个箱子来,快!” 护卫领命,很快就抱了个小小的黑漆箱子来,许寄把用裙角包住的东西丢进去,顺手把箱子合上,然后命人:“去院子里深深挖一个坑,至少要两丈深,然后去寻铅盒。” 不多时,前去捉拿乞丐的护卫回来,满面愧色地道:“郡主,属下无能,把人追丢了。” 许寄皱眉,“找几个画师过来,把那人的画像画下来,全城追捕。许城各大出入口都要张贴。” 谢庆闻讯赶了来,他本来带着人在城中巡视,听说郡主府出事,第一时间便往回奔。 许寄眉头紧锁,那粉晶是极其罕见的一种强辐射合成物,即便是她那个时代,科技高度发达,想得到一点也十分困难,不知怎的竟在此地发现。 若说那乞丐献宝是出于无知,那他便不会逃个无影无踪,所以这里定然有阴谋。 郡主府原本没有铅盒,只有铅块,匠人打造铅盒却很快。 铅盒做好之后,许寄把那放射物装入铅盒,又命人在外面打造了一个严密的铁盒,不留口子,外面用木头钉死,然后深深掩埋。 谢庆一脸担忧地看着。 不等他请罪,许寄便道:“这是有人故意为之,今日不出事,明日也会出事,防不胜防。你不必自责。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人,细审根由。” 谢庆领命,“如有必要,属下定会挨家挨户搜查。” 许寄颔首。 许城居民的向心力极强,有人想要藏匿,是极难的。 事发两个时辰之后,画像刚刚粘贴完毕,便有百姓扭送了那乞丐到郡主府。 刚好谢庆在门口,询问了百姓几句,给了五两赏银,便押送着那乞丐进入郡主府。 先在外院进行了搜身,确定那乞丐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物品,又给他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才押送着他去见许寄。 许寄刚刚沐浴过,让把人押送到花厅。 花厅里暖意融融,她手里捧着温嬷嬷刚送过来的红枣茶,慢条斯理啜了一口,问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的那人:“我跟你有仇?” 那人抬起头来,是个面色微黑,粗眉大眼的年轻人,模样看起来和黑塔尔有点相似。 许寄微微颔首:“嗯,不消问了,你是黑塔尔的弟弟?” 那人眼中冒出两道凶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却仍旧没开口。 许寄放下红枣茶,嗤的一声笑了,“你们得到了那个东西,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定然敬献给了最有权势的人。 “谁知道,那人包括他的亲眷,还有近身伺候的人都莫名其妙得了怪病,一开始恶心呕吐,然后是脱发,同时伴随着皮肤溃烂等症状,再严重了,就有可能肢体瘫软。 “所以你进献的宝物就被当做了邪物,作为进献宝物的你,包括亲属都遭到了严厉的惩罚。 “只有黑塔尔因为奉命在外,逃过一劫,对不对?” 7017k 210弄巧成拙 那人眼里的凶光已经完全被惊惧所取代,他呆愣愣盯着许寄,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寄重新端起红枣茶,浅浅啜了一口,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这事很简单,我之前见过啊。 “你自己酿下的苦果,还想让别人替你买账?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不过随便猜一猜,没想到就猜对了。 谢庆一脚踩在他的腿骨上,用力一碾。 那人疼得一声惨嚎,因为被捆着,只能就地翻滚。 谢庆犹自不解恨,这东西着实可恶! 若不是郡主见机快,只怕整个郡主府乃至整个许城都要遭殃! 许寄一摆手,让谢庆稍安勿躁,“因为考虑到你们审不出什么,所以我才让你把人带到我面前。” 谢庆赶忙请罪:“是属下僭越了。” 许寄摇了摇头,继续问道:“你来害我,是受人指使吧?” “你……”那人忍过一波疼痛,大汗淋漓地往许寄的方向拱动,“你知道症状,是不是能解毒?求求你,救救我阿娘阿姐和大嫂!我大嫂肚子里还有娃娃!” 许寄仍旧云淡风轻,“你莫忘了,你我乃是敌对。” 那人眼中流下泪来,更咽道:“求求你,只要你肯救人,让我做什么都行!” 许寄不语。 谢庆踢了踢他,“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受谁指使而来,还不从实招来!” 那人这才开始招供:“我,我叫木里奴,黑塔尔是我二哥,我们还有个大哥,夏天的时候战死了。 “我阿爹死的早,是阿娘拉扯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长大,我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 “两个月前,我和妹妹出去找家里走丢的羊,妹妹陷进了沼泽里,等我把她拉上来的时候,她手里就攥了那个粉色的水晶。 “我小时候跟着阿爹去拜见大可汗,在大汗那里见过水晶,那东西跟水晶一样,比大汗的水晶还要大。 “在我们融月部,所有好东西都是头人的。 “但我们头人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他早看上了我大嫂,我大哥就是他害死的! “他还想把他女儿齐云娜嫁给我二哥,可我二哥早就有心上人了,那老混蛋就把我二哥的心上人给弄死了! “反正,他对我们做的坏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就悄悄把那粉水晶敬献给了草原狼,——那是大汗最宠爱的儿子,他手底下的勇士在我们北胡仅次于大汗。 “我希望讨好了他,让他能把我们全家都要过去,我二哥是有名的勇士,他并不亏。 “可我没想到,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 草原狼的确把他们全家都要了过去,却不是给予赏赐,而是把他们全都跟那粉水晶关在一起。 只有木里奴和小妹子托莉雅逃了出来,但是他们在那一场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最终托莉雅冻饿而死。 奄奄一息的木里奴也被草原狼的手下捉了回去。 草原狼虽然已经不中用了,但他已经成年的儿子胡夫因为去大可汗身边伺候,没在家,躲过了一劫,也成了他唯一的名正言顺的传承人。 这位继承人早就知道了融月部头人的所作所为,他告诉木里奴,若是他肯帮忙把那粉水晶送给许寄,他就帮他们灭掉融月部,并救回他二哥黑塔尔。 7017k 211决定投诚 木里奴亲人“中毒”也并不算深,远离了那粉晶,症状便没有再加剧了。 有他扶持,木里奴一家成为北胡新贵指日可待。 因胡夫果真召集了北胡有名的医者去给木里奴家里人治病,木里奴便深信不疑了。 许寄嗤笑道:“那种毒可不是你们的医者能治得了的,”她嘴角微微下撇,露出一个十足倨傲的神态,“普天之下能够缓解那种症状的人,只有我一个。 “就算是我,也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因为那东西对人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不说别的,你阿娘的寿数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你大嫂腹中的胎儿,你阿姐将来的孩子,畸形的可能性也非常高。” 木里奴吓得恍若失去了所有魂魄,整个人变得呆呆的。 谢庆也出了一身冷汗,他反应过来,“郡主,您是不是接触过那个祸害?” “不妨事,”许寄一摆手,“我有分寸,时间尚短,给我的伤害可以忽略不计。” 谢庆这才稍稍放心,但还是决定稍后就要和温嬷嬷等人商议一下,给郡主时常请个平安脉。 以往郡主常说自己身体健壮,从来不让请平安脉,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即便是那些大夫无能,若是郡主身子有什么不妥也能及时发现。 木里奴好容易缓过神来,眼中怔怔落下泪来,半晌才哑着嗓子问:“那……我该怎么办?我阿娘阿姐和大嫂该怎么办?老天啊!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东西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许寄微微叹道,“如果合理利用的话,它释放的能量将是无穷的。” 只不过这里的科技水平达不到利用它的程度,而自己手里也没有工具。 想到这里,她眉头再次皱起,这个东西以这个时空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合成。 难道……还有人和自己一样做了时空旅客? 谢庆轻声提醒:“郡主,您看该怎么办?” 许寄回神,便发现木里奴已经以头触地匍匐在地,摆出了臣服的姿态。 许寄疑惑望向谢庆。 谢庆道:“木里奴说愿意归顺郡主,只求郡主能救一救他的家人,哪怕带着伤病活着,也比死了好。” 许寄冷笑:“有的时候,活着就是不断痛苦,而死了却是一了百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木里奴声音闷闷的,“郡主,我要他们都活着!我愿意出面劝降我二哥。 “其实我二哥也不是真心臣服融月部那个老混蛋的,他只是想立功然后得到觐见大可汗的机会,想方设法除掉那老混蛋。 “但我想,如今能够最快帮我们报仇的人是大衍的大将军王!” 谢庆忍不住问道:“那你们的族人呢?你这样做就等于背叛了你的族人。” 木里奴冷冷说道:“他们算什么族人!他们帮着那老混蛋坑害我们!甚至还想着拿我阿妹换富贵!” 想到自己死在暴风雪里的妹妹,木里奴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我阿妹是草原上的鹤仙子,再找不出比她更美丽优雅的北胡姑娘了。” 7017k 212拟定计划 许寄无暇听他缅怀亲人,命谢庆将他带下去,自己亲笔给宋清斋写了一封信,然后请骆宏章过府一叙。 之前她已经得到信,宋清斋早已带着人离开武阳城去了他驻守的拒马关。 许城在武阳城外三十里,平素双方往来之事都是郭顺处置,如今换了许寄的亲笔信,骆宏章自然不肯等闲视之。 拿到信之后,安排好了城中事务,立刻带了一队亲兵前往。 经过这么长时间,道路上的积雪都已经归拢到了沟渠里,旷野上的便没法处置了。 道路畅通无阻。 来到郡主府之后,骆宏章规规矩矩递了名帖,得到允准之后,才带着两名亲兵进去,其余的亲兵就请府上的人代为安排。 许寄在花厅见了他,也没寒暄,开门见山道:“我这里抓住了一个北胡人木里奴,是之前抓住的黑塔尔的亲弟弟,他说他可以劝降黑塔尔。 “黑塔尔在融月部的地位不低,了解的事情也一定很多,他若归降,应该对我们极其有利。 “其余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参与。 “只跟骆将军商量两件事。” 骆宏章恭敬道:“郡主只管吩咐。” “第一,”许寄敲了敲桌面,“难度可能不小,我想让你帮忙从北胡接几个人出来,是黑塔尔和木里奴的家人。 “第二,我需要你帮忙护送木里奴去见大哥,我这里人手有限,如今北胡那边时常遣人来,我这里不方便抽调人手。” 骆宏章满口答应下来。 许寄把营救黑塔尔家人的缘故说了一遍,言明:“打仗的事我不懂,也便不能给你什么有用的建议了。 “不过我可以给你支援一批武器,是我根据之前江湖上很有名的雷弹子改造的,威力更胜一筹,可以起到出奇制胜的作用。” 骆宏章大喜过望。 许寄给他泼凉水:“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这种东西的原料不易得,我手中数量也非常有限,只能给你二十颗。” 骆宏章略显失望,但还是说道:“郡主给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这已经不少了。” “这是自然,”许寄并不谦虚,“一颗雷弹子能在三尺厚的墙上打一个窟窿。” 骆宏章心情激荡,立刻保证,“有了这些东西,营救那几个人不在话下。 “不过末将需要先和木里奴沟通一下,要确定他家人的位置,最好救人的时候他能跟我们一起去,他熟悉地形,这样会更加有效率。” 许寄思考了片刻,“大哥那边是不是正在和融月部进行和谈?” 骆宏章犹豫了一下,军中机密,他不知道能不能说。 许寄索性换了个问法:“大哥那边应该会挺长时间才能出结果吧?木里奴晚一点去策反他哥哥应该对大局影响不大吧?” 骆宏章心头一松,忙道:“末将这里可以先跟王爷通个气,不会误事的。” “那就好,”许寄一锤定音,“那就让木里奴先和你们一起去救人。 “此事最好也和大哥通个气,看你们此行是单纯救人还是顺便做些别的。” 骆宏章满口应下,许寄便让郭顺和谢庆陪着他去领雷弹子,然后提走木里奴。 7017k 213当众训斥 转瞬又是数日过去,许城的节日气氛更浓厚了。 郡主府门外已经挂上了红灯笼,郭顺带着人挨家挨户送去了祈福用的红莲灯,年根底下就可以点了,一直点到正月十六。 红莲灯是铁打的,做成了莲花形状,上了红漆,又有匠人作了描绘,十分可爱,中间有灯座,罩上防风的灯罩,挂在门口,好看又喜庆。 随着红莲灯送出去的还有二十根红蜡烛。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只是草创的造纸作坊如今不光规模扩大了不少,精细度也有所提升,只是冰天雪地,造纸的原料不易得,早早停产了,但之前的库存也都够用。 价钱还不高。 所以家家户户都买了不少红纸,用来剪窗花、糊灯笼、写对联,整个许城处处透着喜气。 宋清斋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年底大屠宰,猪牛羊各宰了五十头,鸡鸭鹅各二百只。 该散众的散众,其余的都送到了郡主府。 因宋清斋和众将都在这里过年,所需着实不小。 温嬷嬷需要提前把这些肉处理一下,大部分都做成半成品,剩下一小部分临时使用。 处理好的肉都送到地下仓库,库里放了冰,可以存放很久。 说到存冰的问题,温嬷嬷十分讲究,她不要人去取河里的冰,而是让人箍了十几个大木桶,洗刷干净之后,煮了开水倒进去,放在户外冰冻,怕落入灰尘,桶上还盖了盖子。 地下仓库里有用灰浆刷好的大池子,足有两间房那么大,也刷得干干净净,是用来存冰的。 取冰专用的锤子凿子也都是专用的,但凡来取冰的人都要戴好了崭新的棉手套、棉套鞋,一则保护自己不受伤,二则也避免弄脏了冰。 宋清斋众人在许城居民的欢声笑语中来到郡主府,抬头看到府门上悬挂的大红灯笼,胡烈忍不住啧啧感叹:“郡主就是大手笔,大门上都挂走马灯。” 有个将军撇了撇嘴,酸溜溜说道:“唉,可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吃不饱肚子。” 宋清斋本来脸上带着盈盈笑意,闻言那笑容登时消失不见,扭头精准找到说话之人:“苏旺,你再说一遍。” 苏旺觉得大将军王的目光比这天气还冷,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末将,末将……末将也没说什么。” 他身侧的张岱淡淡说道:“苏旺,大家的耳朵都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 苏旺脸一白,“王爷,末将……末将说的也是实话,就是随口感叹一句。” 宋清斋就站在郡主府门口大声说道:“郡主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亲自带人一手一脚挣来的,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吃的好看一点丰盛一点,又有什么不对? “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穿不暖,是她造成的吗? “她本可以在京城锦衣玉食,高床暖枕,不来这苦寒之地的!她来了,为的是什么?! “苏旺,本王知道,你也小有身家,在你让家里人盖房买田的时候,你想过有多少人住不起房吃不上饭吗? “你可曾想过把你全副身家拿出去接济穷苦百姓?别说全副身家,就让你拿出此刻身上所有,怕你也舍不得!” 宋清斋声音更冷,“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别人去做!” 7017k 214不吃委屈 这一番话不光如重锤一般敲击在苏旺心头,更如雷声般炸响在当场所有人耳畔。 许寄听说宋清斋来了,本来高高兴兴亲自来迎接,走到门口的时候也听到了苏旺那一句嘀咕,不过并未放在心上。 却未料到,宋清斋会这样郑重其事当众警告。 一时之间,便仿佛喝了一盏温嬷嬷刚刚做好的银耳莲子羹,心里又暖又甜。 她当下跨步上前,站在台阶之后,望着止步在门前的一干人,淡淡说道:“我这郡主府,门槛并不高,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满含敌意的人来了,不光巡查司不是吃素的,呵呵,我本人也怪能打的。” 说着她走到门外,大门两侧立着两个狮子滚绣球的石雕,她走到左面那个跟前,平平无奇伸出手,似乎根本没用力,便把狮子爪下的石头绣球打碎。 石块纷飞,有好几块都滚落到了众将脚下。 胡烈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啧啧,我老胡的拳头跟郡主比起来,那简直就是豆腐渣!” 郭顺紧随在许寄身后出来,一看那石狮子的模样,忍不住埋怨道:“郡主啊,您都打坏了多少石狮子了!这可是咱们自己家的东西! “回头老奴叫人搬点石块过来好不好?” 许寄神色和缓下来,忙道:“你别这么小气,我自己掏钱赔就是了!” 宋清斋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抬步上前,道:“我看你们门口的石狮子换成铸铁的更好些。” 郭顺忙不迭点头,又往众将群中瞟了一眼,“王爷说得对,不过郡主这脾气总是不改也不好,纵使有那不开眼的人找上门来,也没必要拿自己的东西示威呀!” 许寄淡淡说道:“你说的是,下回有人再来,我先领着上采石场一趟,先砸碎几块磨盘大的石头再说,也给匠人们省点力气。” 郭顺无奈一笑,冲着宋清斋道:“王爷,我们郡主就是这样的脾气。” “她好好的,为什么要吃别人给的委屈?”宋清斋不以为意地道,“是我,也会当场给对方一个教训的。” 说着同许寄一起往里走。 张岱招呼骆宏章和胡烈等人:“咱们把这门口清理了吧。” 苏旺又愧又悔,抢在前面。 胡烈大大咧咧说道:“是该清理干净,若是郡主不高兴了,咱们可就没酒肉吃了!想想温嬷嬷的手艺,我老胡现在都想舔手指了!” 郭顺心里也不舒服,因此并未阻拦,任由他们把门口清理干净,亲自陪着他们去盥手,引着他们去赴宴。 走着走着,郭顺忽然一拍脑门,“哎哟,人老了可真不中用,诸位将军啊,老奴领你们走错了路!” 众人抬头一看,前面一所院落,月洞门上刻着三个大字:农事局。 郭顺絮絮叨叨讲述了农事局的功能,笑道:“既然来了,不如各位将军进去瞧一瞧?” 即便年底,农事局依然是忙碌的,不光议事厅里有人在商议事情,十二间办公所也挤满了人。 7017k 215意味深长 作为郡主府大总管的郭顺,到了这里也没有特权,迎面走来一个人,也不过是恭恭敬敬打个招呼,立刻便去忙自己手头的事了。 郭顺抬手一指离他们最近的一间办公所,指着门口的牌子道:“这里是田亩处,专门计算来年要耕种的田亩数、种类区分,以及耕种建议的。诸位请进。” 众人跟着往前。 郭顺轻轻推开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里头忙碌着的人却没一个抬头的。 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道:“这一块沙地面积不小,若是用来种花生,可以榨不少油,别的不说,咱们许城半年的用量就出来了,为什么要种西瓜?” 另一个人争辩道:“你说的倒是轻巧,这里距离灌溉的水渠太远,而且底下有很多石块,对种和收的影响都太大了!” 另一人问:“情况属实?” 那人道:“自然,这一块沙地东西五十丈,南北二十丈,某用脚亲自丈量的。 “深三寸便有大量石块,且分布不均匀,某虽未把整块地都掘一遍,却每三尺见方都探过了。” 绕过这些人,郭顺给众将看了墙上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地图。 有个将领喃喃道:“有点看不懂啊。” 郭顺带着几分骄傲说道:“这是他们独特的标记方式,外人自然是看不懂的。不过为了这个付出了多少辛苦,诸位却是一眼就能看到。” 墙角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摆得密密麻麻的都是图纸,有好些还磨出了毛边,架子底下还有一口大箱子,里头堆满了穿坏的鞋子。 郭顺指了指箱子里的鞋:“这只是这个月的,浣衣局针工司每个月光是给他们做鞋不知道要做多少,大概每五天就要穿坏一双。” 众将不由咋舌,比他们还费鞋! 郭顺问了此间的负责人,拿了一张图出来,给众将看:“这都是手绘的,地势高低,距离水源远近,薄田还是良田,适宜耕种什么,地下有无隐患,易生什么虫害,他们都需要一点一点去探测。 “待他们探测完毕,交给隔壁的粮种筹备处,那边又会再走访一遍,然后分派粮种。 “分派好了,就要去领农具、领牲口、调配人手。 “啊,对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专门的堆肥处,想必各位都有所耳闻,咱们北地这边的土地总体的情况当然比不上京城那边的好。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所以堆肥处就至关重要了,郡主也一向很重视这点,尤其是在堆肥处做事的人付出的代价比旁人都多,所以每个月的月俸还要高一些。 “另外,郡主带着咱们种庄稼总是说不能完全靠天吃饭,比如说,很多病虫害都是能预防的,便是不能预防,也要及早根治,为此专门成立了农药处。 “不过刚刚筹备成立,一切都在摸索中进行。在这里做事的人都是精通药理的,为了能早日做出成绩,他们都很拼的。 “为免影响各位的食欲,就不带大家去了。” 说完,郭顺领着众人走出了农事局的院子,意味深长地道:“外人眼中的轻而易举,是郡主带着人摸索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吃了多少苦才做出来的。” 7017k 216 接风洗尘 众将恍然大悟,什么走错了路啊,分明是这位郭总管想给他们个警告! 一路走着,郭顺的脚步都轻松了很多,嘿嘿笑道:“我们仓库里如今有多少库存诸位可想过没有?” 众将都摇头,郭顺便得意洋洋道:“不光我们许城能有三年余粮,便是在此基础上接济武阳城,也能令他们宽宽裕裕吃上三个月! “这还是我们初来乍到,只开垦了这么区区几百亩地。” 众将面面相觑,又惊又喜,纷纷说道:“来年一定要请郡主到我那里帮助屯田!” 苏旺越发愧悔,若是因自己的缘故把这么好的郡主气走了,自己岂不成了边城的罪人? 他急忙上前拉住郭顺,“郭总管,求您带我去见见郡主,我……我方才在大门外胡言乱语,是我狗眼不识人……” 郭顺笑笑,“苏将军,也不必如此,郡主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当时处置过了,事后便不会再计较了。” 一时到了宴会大厅,除了被郭顺故意带着走错路的这几员将之外,其余人都已经落座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共摆了十二个大桌,一个小桌。 小桌高高居中,是一张长几,其余的都是圆桌。 众将找好了自己的位置,纷纷入座。 展卿云带着一干女将在主桌高台下右手第一桌。 桌上已经摆了四碟儿干鲜果品,另有一壶茶,众人可以闲聊一会儿。 郭顺敲了敲高台旁边的云板,清清嗓子道:“诸位将军一年来都辛苦了,原本我们还想准备些歌舞以祝酒兴,奈何实在没有这样的人才。 “不如就让老奴来说说如今桌上摆着的这些东西吧,这一碟豆叫做花生豆,是水煮的,五香味。” “另一碟一头宽一头窄的叫做瓜子,是干炒的,闲磕牙最好不过。 “干果是用本地的沙果做的果脯,酸酸甜甜的味道也不错,鲜果是小柿子,柿子不宜和虾蟹同食,幸好咱们今日席面上没有虾蟹。”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郭顺又道:“从前大家可能都没吃过瓜子花生,所以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不光可以当零嘴儿吃,还可以榨油……” 虽然郭顺讲这些没个波折起伏的,但大家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这些东西撤下,八道冷菜送了上来,众将忍不住每一样都尝了一点,纷纷点头称赞:“温嬷嬷的手艺又上了一层楼啊!” 来上菜的小太监忍不住说道:“诸位,这些都不是温嬷嬷做的,温嬷嬷带了不少徒弟,如今除了郡主的饮食,温嬷嬷已经很少亲自下厨了。” 众将也不觉得尴尬,哈哈笑道:“反正就是好吃!” 十个热菜也端了上了桌,众将就没敢再动,方才他们偷尝凉菜已经是错了规矩,有些嘴馋的,如胡烈,都开始吞咽口水,实在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谁不眼馋! 热菜上完,宋清斋和许寄才走上高台,众将齐齐起身,躬身行礼。 宋清斋略略点头,看向许寄,许寄道:“今日的宴会是为诸位接风洗尘。 “饭菜略显简薄,诸位凑合着用吧。” 7017k 217 幸不辱命 众将忙道:“郡主太谦了,我们做梦都吃不上这么好的饭菜!” 许寄一摆手,每桌都上了一坛酒,男子们是用新黍酿的酒,未经提纯,酒劲不算大,但对于边关众将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享受,再次跟许寄称谢。 女将这边是甜甜的桃子酒,窖藏过后后劲比较大,因此供应的量就比较少。 另有冷库中存放的葡萄做的葡萄汁,不能饮酒的,可以喝葡萄汁。 宋清斋给许寄倒了一杯葡萄汁,“你也别吃酒了。” “还是来一点吧,”许寄拿过一壶桃子酒,“这么冷的天,喝一点暖暖身子,有何不可?” 宋清斋道:“你这里所有的屋子都暖融融的,有什么冷的?还是不要吃了,省得一会儿头疼。”说着伸手把许寄的酒壶抢了过来。 许寄抿嘴一笑,没和他争,她的确是吃了酒容易头疼。 宋清斋见她如此,十分高兴,问道:“府中的守卫都安排好了?” “这些事一向是谢庆负责,”许寄懒懒地道,“他有分寸,我放心。” 宋清斋状似无意问道:“谢庆还是个光棍汉?” “你这些事也操心?”许寄睨了他一眼。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宋清斋严肃说道,“从前我带兵在别处打仗,有些细作就是假扮当地姑娘,故意接近我的将士,然后借姻缘之便,传递谍报。 “颇有些将领受不住美人计,坏了一世英名。” 许寄神色也严肃起来,“照你这么说,我还必须重视这件事了?回头我问问温嬷嬷和薛姑姑,看我们带来的人里有没有合适人选。 “若是没有,再问问谢庆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派人按图索骥,不给外人可乘之机就是了。” 宋清斋微笑道:“你有分寸就好,只要留意,便不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如今我们把北胡压制的难以喘息,保不齐他们会用什么非常手段。” 说到这里许寄便问:“骆将军那边情况怎样了?这也有些日子了……”她往下扫了一眼,骆宏章的位子依然是空的。 宋清斋给她面前的吃碟里夹了一筷子水晶肘子,“温嬷嬷这道菜做得真好。宏章么,应该今日能赶得及回来,这件事他亲自去做,定万无一失。 “你怎不问问我和谈的事?” “有你在呢,我去操那个心干什么?”许寄懒懒说道,“若是你有需要我帮忙的,早直接说了。” 宋清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 正说着,有一人带着一股寒风走进宴会厅,朗声笑道:“诸位,骆某来迟了,恕罪恕罪!” 一边跟众人拱手,一边大步向高台走去,路过展卿云的时候,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容。 他躬身施礼:“王爷,郡主,此一番幸不辱命!带回来的人已经交给郭总管安置。” 许寄点点头,“将军辛苦了。” 宋清斋也勉励了几句。 骆宏章往回走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塞进展卿云怀里,小声说道:“特意给你带的。” 女将们纷纷笑道:“我们都听见啦!” 7017k 218原是旧物 宋清斋看得微微皱眉,这个骆宏章怎么那么多心眼子,做什么都比自己抢先一步! 害得自己的礼物都没那么令人惊喜了! 他看向许寄,委屈屈巴巴地道:“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原本想着宴会结束再给你的,谁知道……” 许寄才发现他原来竟也有这般幼稚的一面,忍不住笑道:“这有什么好比的?他的礼物没送给我,你的礼物也不是送给展姐姐的。” 宋清斋这才释怀。 宴会结束后,宋清斋便迫不及待拉着许寄到自己的住处去,“我早就让人抬进我房里了。” 许寄也有几分好奇,宋清斋送礼物可跟别人不一样,比如骆宏章给展卿云送礼物都会送毛茸茸萌哒哒的兔子,他的礼物就直男得多。 待进了宋清斋的房间,便看到屋子正中放着一只大藤箱,宋清斋亲自打开藤箱,里面还有一个铁箱,再打开,里头装着的竟是一个操控台台面。 许寄脸色微微一变,“这……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这正是她的时空穿梭器上的操控台台面! 看受损程度,若是自己的合成皿升级到最高级,还可以重新合成,现在却是完全的报废状态。 见她神色不像是欢喜,宋清斋面上的兴奋之色也消失不见,局促地道:“你……你不喜欢?我看这东西十分奇特,想着,也许是你那里的东西,所以特意带回来送给你……” “不,”许寄眼眶微微泛酸,“我很高兴……这的确是我的东西,不过已经损坏了,暂时,我还修不了。” 宋清斋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其实得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是不是要送来给许寄,他内心也是矛盾的。 他知道许寄不属于这里,之前说的要带他一起离开的话,他都没有全信,他知道那更像是一个梦,实现的可能性太小了。 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未知世界,他能不能适应,能不能被接纳,自己也想象不到。 他希望许寄能多在自己身边留几年,却也十分理智地知道,不可能长久留下她。 她总归是要回归自己的世界的。 至于回去之后还能不能回来……谁说得准? 但他最终还是把这东西带过来了,并且强装作欢喜的模样送给她,因为他觉得她需要这个。 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不能自私地替她做任何决定。 如今许寄说暂时修不了,也就是说暂时没法离开,那他们就还有大把相处时光,是以宋清斋心里十分安稳。 就当着宋清斋的面,许寄把那操控台面收进了便携空间。 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中,许寄摘下腰间精美的荷包,轻轻拍了拍,“这是一个四次元便携空间,嗯……怎么解释呢,就好像传说中的芥子须弥。 “这里头一开始的容量并不大,但它在不断升级,如今里头装着十万石粮食,另有干菜、干肉若干,还有一些武器,以及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着把荷包递了过去。 宋清斋双手去接,并且做好了被压弯腰的准备,哪知入手却只是轻飘飘一个普通荷包的分量,不由十分纳罕。 7017k 219隐隐担心 在许寄的示意下,他打开看了一眼,发现荷包里只有一枚印章,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 许寄笑盈盈说道:“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的科技作品,简言之,这不是什么神仙物品,而是人工做出来的,不过以现在的手段根本做不出来罢了。 “而且,作为我的标记物,只能我自己来收取里面的东西,别人是什么都发现不了的。” 宋清斋肃然道:“你这东西可要收好了,虽然没人能用,但保不齐就有那坏心眼的人给你偷走了!” 许寄捏紧了自己的拳头,“那他也要承受得住我的拳打脚踢呀!” 宋清斋握住了她的拳头,无奈地道:“许许,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警惕之心。 “有些危险可不是武力就能解决的。” 许寄收回拳头,“好啦,我知道了!我会留神的。其实这个东西就算是丢了,我也能随时召回,而想要毁掉它,却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法办到的事。 “除非,这世上还有一个和我来自同一地方的人。” 她又想到了那块危险的粉晶。 宋清斋立刻紧张起来,“你能确定?” “确定什么?”许寄反问,随即反应过来,“你说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我不确定有没有,不过……” 她把粉晶的事和宋清斋说了,“具体的我解释不清楚,你可以理解为那东西有剧毒,而且无色无味,在一定距离内就会被伤害,而且这些伤害都是不可逆的。 “我确定,我来的时候没带这种东西,即便在我那个时代想要合成这种东西都极难,何况是这里? “这种东西不是纯天然的,而是用两种天然物质合成的,其难度非常大。 “初衷本是制作一种对人类有益的物质,谁想试验出现了偏差,弄出来这么个东西,当时主持实验的几个人即便是经验丰富,也还是受到了伤害,大半都在试验结束后十年去世了。 “而那合成的粉晶因无法销毁,所以被严密封存起来,连我也只是见过资料,没有见过实物。 “所以我怀疑有人偷了粉晶,并且也进行了时空穿梭……” 说到这里,她眉头紧锁,“不过这难度也太大了,只有科研所才具备时空穿梭的能力……” “想不到就不要想了,”宋清斋抬手轻轻揉开她的眉心,“我会让人秘密访查的,一旦发现可疑人士立刻捉拿,到时候交给你审问。” 许寄点头,目下而言,只能这样办了。 次日,许寄去探望了木里奴一家人。 木里奴眼巴巴望着她,“郡主……郡主这里有了确信,我立刻去见我二哥!” 许寄淡淡瞟了他一眼,过去查看他家人的情形。 万幸这些人没有真正接触过那粉晶,不然出现机体坏死都是有可能的。 其中木里奴的阿娘症状更明显一些。 另外几位女眷哭得眼眶通红,用北胡语说了几句什么。 木里奴含着眼泪说:“阿娘总是挡在她们前面……” 许寄给了她们一些药,叮嘱了服用的方法和剂量,转身就走。 木里奴急忙追了出来,“郡主!郡主!” 许寄神色淡漠:“我之前就已经跟你说过,我不能根治,只能保证她们不会继续恶化。” 7017k 220预备过年 木里奴双膝跪地,给许寄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郡主大恩大德,木里奴永世不忘!” 许寄微微一叹,幸亏她之前得到了一些辐射抑制剂,不然这一次还真是束手无策。 不过那些药剂都是极普通的种类,若是有最高级别的,药效还会更好一些,这几个人也不必每日煎熬。 但这些就没必要跟木里奴说了,她只微微颔首,“你只做到的你之前答应的就好。 “至于你们以后的生活,慢慢再说,先安顿下来。不过在我这里就要守我这里的规矩,坏了规矩,我是不会容情的。” 木里奴连连答应。 郭顺给木里奴一家安排在郡主府前院一个僻静的小院里,谢庆安排好了明哨暗哨。 温嬷嬷也吩咐大厨房每日按时给他们送来足量的饭食,浣衣局那边给他们做了几套崭新的衣衫鞋袜,都是大衍的样式。 来这里反而比在北胡吃得好穿得暖,木里奴一家十分感激。 而木里奴也很快要求去见他二哥。 在此之前,骆宏章先带着他去见了宋清斋一面,宋清斋问了他几个问题,才让他去见黑塔尔。 郡主府日日都是欢声笑语不断,渐渐把过年的气氛推向了顶峰。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腊月二十三。 温嬷嬷早就着人做了许多灶糖,早早分发下去,然后主持祭灶事宜。 香喷喷又好看的麻糖到了手里,众将都舍不得吃,直到来送糖的人说必须要吃掉,才开始斯文吃起来。 来送糖的那小厮才十三岁,正是顽皮的时候,也没提醒,眼看着一位将军的牙被粘住了才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又叫做粘牙糖,传说今日灶王爷上天,要在玉皇大帝跟前奏报,为防止他胡乱说话,就要在今日把他的嘴粘上!” 然后得意洋洋笑道:“吃这个糖越快越好,不然粘住了有可能把牙粘下来哟!赶紧喝水吧,别使蛮力,大年下的,说话走风漏气就不好了!” 说罢转身就跑。 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众将也不会跟他较真,笑骂几句也就作罢了。 二十四扫房子,但因为房子都是新建的,清理起来倒也方便。 二十五的时候温嬷嬷带人做了很多豆腐。 …… 这样忙忙碌碌的,转瞬就到了除夕。 因为来郡主府吃得特别好,众将都觉得自己胖了不少。 除夕一早起来就开始下雪,直至将近中午才停,众将有了用武之地,不光把郡主府的积雪清扫干净,还去街上帮忙扫雪。 待他们带着一身腾腾热气回来,等着他们的便是滚烫的姜汤…… 沐浴更衣毕出来,发现郡主府竟完全变了个样:处处都是精致的红灯笼,干枯的花木上还用彩纸做了鲜花绑缚。 窗户上都贴上了图案喜庆的窗花。 府里进进出出的人也换了新衣裳,多多少少都挂了红色,在配上喜气洋洋的笑脸,看着就让人也跟着高兴起来。 胡烈眼眶有点发红,“若是往后年年都能这样,家家户户都能安享太平,我老胡……我老胡……” 身后有人搂住了他的肩膀,“老胡啊!跟着咱们王爷,早晚能实现我们所有的梦想!” 顿了顿又补充:“不过,要想过好日子,还是得靠郡主。” 7017k 221介绍家人 胡烈嘻嘻笑道:“所以啊,我老胡日日夜夜盼着王爷和郡主早日成婚呢!” 除夕的下午,宋清斋派人请许寄到自己院子里来,说是要介绍她认识宋家兄弟。 许寄没来由地一阵紧张,临时派人去把展卿云请了来,跟她询问宋家兄弟的情况。 展卿云如数家珍: 宋家一共兄弟姐妹六人,长兄宋清江,一直在军中,如今做到了偏将,娶妻刘氏,育有二子一女,次兄宋清河,同为偏将,长姐宋清溪早已出嫁育有二女一子,三兄宋清海,因身体不好,未能从军,在家奉养父母。 还有一位次姐宋清湖,婚事不顺,带着独女和离归家。 宋清斋在宋家兄弟中排第四。 展卿云道:“宋家人都老实忠厚,两位宋将军从不仗着自己是王爷的兄长就作威作福。 “也不肯做什么轻省的活计,唯恐给王爷丢脸。 “宋大爷和宋二爷之前因为在他处轮戍,所以一直没和郡主打过照面。 “宋大将军是用刀的,他臂力不太强,用的是二十六斤的长刀。 “二将军用锤,分量也不太重。” 得到有用讯息,许寄便把展卿云客客气气送走,自己挑挑拣拣给这两位未来的大伯子选了合适的兵器,才带着两个丫鬟去见宋清斋。 还没进院就听见里头轻松欢快的笑声。 许寄驻足,让丫鬟叩门。 很快宋清斋亲自接了出来,见她自己抱着两件兵器,忙伸手接了过来,“怎么没叫人帮忙?” 许寄看了看跟在身边的丫鬟,“她们那点力气,还是算了吧!” 温嬷嬷本要给她身边配六个丫鬟四个婆子,她嫌麻烦,只留了两个丫鬟,平素也不时常带在身边。 今日之所以带上,是怕两位大伯子觉得她没规矩。 宋清斋笑了笑,和她并肩入内,大声道:“大哥二哥,许许来了。” 两位宋将军忙迎了出来。 宋清江将近四十岁的年纪,两鬓略有些斑白,五官端正,眼神温和;宋清河容貌和他有几分相似,只是略小几岁。 二人忙走下台阶躬身行礼:“参见宛城郡主。” 许寄微微皱眉,抬头去看宋清斋。 宋清斋单手提着两件兵器,另一只手去扶他们:“大哥二哥,你们这样也太见外了!” 许寄垂下眼皮还了礼,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子。 两位宋将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宋清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我们就是有点紧张。” 宋清河也跟着憨憨的笑,跟许寄说:“郡主,王爷这么些年来,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家里父母也很着急,只是不敢说什么,如今知道有了郡主,高兴的什么似的,早就让人捎了见面礼来,只是我们一直不得暇……” 说着推了自家大哥一把。 宋清河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对对对,我差点都忘了。” 许寄见他们不是排斥自己,心里的小小不快这才消散,笑吟吟道:“我也给两位兄长准备了礼物。 “给家中众人的礼物,等冰雪消融了再让人送回去,我年纪小,也没有什么正经的长辈,若有失礼之处,还忘诸位不要介意。” 7017k 222送见面礼 宋清江去取礼物,宋清河道:“郡主是个顶顶有本事的人,我们家里人也都很感念郡主呢。” 这话没头没尾的,许寄有些疑惑。 宋清河见状忙道:“难道王爷没和郡主说过?王爷把郡主给的粮种让人捎回家乡去,我爹娘就带着人耕种,如今家乡家家户户的粮仓都是满的。 “四乡八镇过去买粮种的都要挤破头了! “若是没有郡主,家乡人哪里能过上这样好的日子!” 许寄不由冲宋清斋挑挑眉。 宋清江取来一个包袱,一时紧张,包袱上打的结解了好几次都没解开。 宋清斋上前帮忙,“大哥,你就拿她当个小妹子看,她很好的。” 宋清江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王爷,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我这不是怕弄砸了,让你娶不上媳妇? “不不不,你娶媳妇自然是容易的,但要找到这么好的媳妇却是千难万难的。” 宋清斋笑道:“大哥放心,我既认定了她,她就一定会是你弟妹!” 包袱打开,宋清江把里头的东西一一指点给许寄看:“这是阿娘送给郡主的一对镯子,是当初我祖母留下来的,成色虽不好,到底是家传之物。 “这是我媳妇给准备的,她乡下妇人没什么见识,不知道该送什么,就给绣了十几个荷包,花样都是我家丫头画的。 “这是老三给准备的单子,他会做木匠活,给你们乡下的房子里打了全套的家具。 “大妹妹做了十二把团扇,二妹妹做了几条裙子……” 许寄上前看着,身后的丫鬟也凑上来,一样样夸赞:“老太太心意值千金啊! “大夫人和大姑娘的真是没得挑,郡主可以配衣服换着戴。 “三爷这家具样子看着就十分新颖,都是我们郡主喜欢的样子,多谢费心了。 “大姑奶奶这扇子真精致!这怎么舍得用嘛!郡主一定会珍藏起来的! “这裙子绣工真好,奴婢比了一下,长短正合适!哎哟哟,二姑奶奶当真心灵手巧!” 许寄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几眼,这俩自己甚至叫不上名字的丫鬟长了一张巧嘴啊,难怪温嬷嬷一定要她来服侍。 宋清河不好意思地道:“我媳妇早几年就没了,也没给我留下一儿半女,这几年忙也没空想那些事,但送见面礼又是件大事,阿娘让我自己来办。 “我……嘿嘿,我也没什么眼光,就是前年打仗的时候,无意中捡到了几块稀罕的石头,我觉得有趣留了下来,郡主拿去赏玩吧。” 说着也拿了个盒子出来,从中取出一块奇石,石头大略呈椭圆形,上头的纹理活脱脱一幅农耕图。 许寄果真十分喜欢:“挺有意思的!” 她又把自己带来的礼物送给两兄弟。 两兄弟喜出望外,早就想换兵器了,只是没有那个条件。 互换了礼物,彼此关系拉近了一些,两兄弟没有那么紧张了,话也多了起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许寄让丫鬟去知会温嬷嬷:“请她亲自下厨,我要在王爷这里宴请宋家两位兄长。再把蒸好的酒取两瓶来。” 7017k 223宋家诸人 许寄提点了温嬷嬷,温嬷嬷初步掌握了蒸馏法,制了一批好酒,不过因为数量有限,都存了起来,预备着重要宴请的时候,再少量拿出来给有身份的人品尝。 许寄说的就是这种酒。 温嬷嬷得知此事,不光取了酒,饭菜齐备之后,还亲自带人送了过来。 宋家两兄弟待人温和宽厚,温嬷嬷十分满意。 这一顿饭自然吃得十分尽兴。 从饭桌上也可以看出,宋家没那么多的讲究,对于男女同席并无其他看法。 略吃了几杯酒,宋清河没那么拘束了,忍不住好奇问道:“人都说郡主天生神力,不知是真是假?” 许寄笑道:“我的确比别人力气大些,至于算得上算不上神力,就不好说了。” 环顾四周,屋角摆了个落地屏风,是石头的,少说也有一二百斤,便走过去,抓住边框轻轻一提,那屏风便离了地。 宋家兄弟不由得目瞪口呆,宋清河喃喃道:“这还不算神力?” 宋擎国债忍不住笑道:“二位兄长都见过郡主府外的石狮子了吧?其中一个狮子脚下的绣球不是不见了?那就是她打碎的。 “郭总管说这样的事总是发生,那石狮子就不换了,留给众人瞻仰。” 许寄忙解释:“我可不随便打人的,通常都是吓唬人。而且我的武功也不怎么样,是前两年才开始学的,只学得了一点皮毛。” 宋清斋笑道:“没关系,有空了我来教你,保管一日千里。” 宋清江也道:“女孩子学点拳脚没什么不好的,便是家里的孩子们我也时常写信让他们不要荒废了。 “你二姐若是会些拳脚功夫,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到那般地步……” 说着眼眶里含了泪,仰头喝了一杯酒,默不作声了。 许寄满心不解,扭头看宋清斋,宋清斋轻轻摇了摇头。 宋清河叹道:“大哥酒量不好,大概是有点醉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下去吧。” 宋清斋跟许寄打了个招呼,起身相送,“也好,两位兄长先歇一歇,晚上还要守岁呢。” 亲自把他们送到了自己旁边的院子里,看着他们都歇下,才转身回来。 许寄已经让人把残席撤了,换了热茶和点心,静静等待。 宋清斋喝了一杯热茶,才慢慢说道:“宋家兄弟姐妹几个感情都非常好。 “大家的婚事也都很合心,二嫂早亡是个意外。只有二姐的婚事令众人揪心。 “二姐的夫婿本是她自己选的,刚成亲的时候也还好,但那人自幼被寡母拉扯大,大到下地劳作,小到喝一口水都要听他母亲的。 “而那老妇对二姐百般挑剔,唆使得他们夫妻不睦,她又嫌弃二姐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多年无所出,便要想方设法撺掇着那男人休妻。 “为此挑拨着男人打我二姐,二姐为了孩子一忍再忍,越发被欺负得狠了。 “后来还是大姐去约二姐回娘家,无意间发现她被打,才把事情闹开了。 “家里人一起过去,让男人写了和离书,要回了嫁妆,带着二姐母女回了家。 “其实大哥说得不对,二姐受委屈并不是因为她不会拳脚功夫,而是她性子太过软弱了。” 7017k 224除夕守岁 许寄叹了口气,“明知道宋家有你这个靠山,他们还欺负二姐,脑子有病吧?” 宋清斋冷笑道:“因为宋家爹娘都是老实人,从不仗着我的名头行事,对外只说对我有过几日哺育之情。 “那家人也是瞎了狗眼,我知道这事之后,专门给当地知县写了封信。 “你道那妇人为何那般有底气?因为她儿子念书念得好,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 “我让县令彻查他素日人品,确信他的确品行不端,便革了他的功名。 “好巧不巧,那日正好是他续娶的日子,真可谓当众丢丑,女方立刻就悔婚了。” 许寄拍手笑道:“痛快啊!我喜欢这样的报复方式!有些时候不必拘泥死板,对待恶人还讲什么武德!” 宋清斋淡淡一笑,“所以我才执意要让宋家爹娘在家乡给我造房子,将来我们成亲一定要在那边办一场。 “我要让宋家爹娘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接受我的叩拜!” 至于京城里的那对母子,谁管他们! 许寄忽然想起那日温嬷嬷唠叨的话:“温嬷嬷提醒过我,虽然我们都不在意京城里那对母子,但宋家爹娘呢?他们毕竟是普通百姓……” “你放心,”宋清斋语气温和起来,“我已经派人在那边守着了,便是有人宣召他们进京,也会在半路上把人截下来。 “到时候就是我去找他们要说法了!” 许寄频频点头,对于保护身边人,宋清斋一直做的都很到位。 很快,夜幕降临,宴会大厅里已经摆上了茶水点心和各色干果,众将在东,郡主府各管事在西,大家高谈阔论,十分热闹。 宴会正中间腾出来一个小小的舞台,郭顺不知从哪里请来一班杂耍艺人,随着一派细乐,展开了精彩的表演。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子时。 郭顺笑盈盈止住了杂耍表演,轻轻敲了敲云板,等众人都安静下来,才说:“诸位,我们准备了不少烟花,若是有喜欢自己放的,也可以自己动手,不喜欢自己放的,就在廊檐下观看。 “如今请到外面看烟花吧。” 自有侍从贴心地给每人送了一个暖炉。 眼看着宋清斋和许寄当先走了出去,众人也跟着倾巢而出。 宴会厅外面是个小广场,往日摆着几口荷花缸,此刻荷花缸都被推到了角落里,院子里摆满了烟花筒。 不光这个院子里,前后左右的院子里也有人在准备着。 郭顺给宋清斋和许寄手中都递了一支点燃的香,然后躬身退后。 宋清斋看着许寄,“从前是咱们借别人的热闹,从这一次开始,让别人借咱们的热闹吧!” 携着许寄的手,走下台阶,两人共同点燃了摆在正中、最大的那个烟花筒,然后退回台阶。 随着一声爆响,硕大的火球翻滚着腾上半空,然后炸裂开来,变成千万束小火花,然后在最亮的时刻再次炸开,现出五彩花朵。 众人齐齐仰头观看,啧啧称奇。 随后大大小小的烟花陆陆续续被点燃,天空瞬间变得热闹非凡。 7017k 225有人神伤 一场烟花盛宴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歇。半空中白烟弥漫,空气中都是硝烟味。 许寄拉着宋清斋的袖子往里走,“好了好了,一会儿都咳嗽起来,反而不美。” 早有人把宴会厅打扫干净,桌子上的茶水点心早已撤下。 细乐再次响起,不过这一回没有杂耍表演了。 温嬷嬷一声令下,席面流水介送上来。 众将再次被震惊到,因为这一次的宴会规格竟比每次都高,出现的菜肴虽多,竟是一道都没见过! 先是十二道冷碟,后是十二道热菜,每桌上都有一道不同的汤品,最后上的是主食——七彩馒头、七彩饺子和七彩汤圆。 不管籍贯是南是北,大家都觉得自己的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享受。 新年宴会,请示过许寄之后,展卿云把吕素问也带了来。 在宋清斋和许寄辞旧迎新致辞的时候,吕素问一直低着头,没有哪个时刻她这样自卑过! 郡主能给王爷的,她什么都给不起! 自己分明已经说过自己放弃了,为什么卿云还要自己来? “素问你试试这个菜!”展卿云看着宋清斋和许寄下筷子了,赶忙把桌上一道做成凤凰形状的菜最漂亮的凤翎夹给吕素问,“看样子就很好吃!” 吕素问默默尝了一口,却连什么滋味都没吃出来,只木木点头,“好吃。” 展卿云很兴奋:“我来郡主府蹭过不少饭了,还从没吃这么好看又好吃的!” 好容易捱到宴会结束,吕素问道:“卿云,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快结束了,”展卿云关切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便道,“你再等等,接了赏赐,咱们一起回去。我也熬不住了。” 吕素问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抬头看去,高高在上的那两人都穿了一身红衣,若不是绣样不对,简直像是刚刚拜完堂…… 她承认,他们男的俊朗女的秀美,还有共同的英气,看起来的确是一对璧人。 但她…… 她好不容易劝着自己放下了执念,难道就不能让自己在安静的角落舔舐伤口吗? 非要让她来看他们如何融洽恩爱,又如何将自己衬得黯淡无光吗? 好在,宋清斋和许寄都是嫌麻烦的人,让人把装着红包的笸箩抬上来,让众人自己取,“不过是图个吉利,里头也没多少银子。” 有图小便宜拿三五个的,也有只拿一个的,到最后还剩下了不少。 许寄玩心一起,拿起一个红包递给宋清斋:“新年快乐!开门大吉!” 宋清斋哈哈一笑,也给她拿了一个,“彼此彼此!” 吕素问觉得刺眼,忙收回了目光,这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也被塞了两个红包,展卿云还在一旁说:“你和吕军医一人一个,不为别的,沾沾喜气嘛!” 待宋清斋和许寄从后门离开,众人也都慢慢散了,只有郡主府的人留下来收拾宴会厅。 展卿云一边拉着吕素问往前走,一边兴奋说着今天看到的杂耍表演。 吕素问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神情有点恍惚,好几次差点跌倒,若不是展卿云手疾眼快将她拉住,就要当众出丑了。 7017k 226十分周到 平日吕素问觉得展卿云爽朗活泼,今日却觉得她格外聒噪。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角枣红色的衣衫,她想起今晚骆宏章穿的就是这个颜色,因此把展卿云一推,“骆将军是不是找你有话说?我先自己回去好了。” 展卿云往不远处一看,骆宏章果真提着一盏红灯遥遥等候,不由得面上一红,心里甜滋滋的恨不能立刻奔过去,嘴上却道:“路滑,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他能找我有什么话说?便是有什么,天亮了再说不一样?” “我没事,”吕素问又推了她一把,顺手扶上一个护送她们的女亲卫的手臂,“有她们呢,怕什么。你快去!迟一点早一点,意义是不一样的。” 展卿云没注意到她脸上的落寞,欢欢喜喜道:“那我去啦!” 迈着轻盈的步子朝骆宏章走去。 骆宏章遥遥冲着吕素问点头示意,然后和展卿云并肩进了一旁的抱厦。 吕素问勉强挤出的笑容再次消失,她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道:“咱们回去吧。” 怕女兵起疑,还特意解释道:“我身子有些不适,你们也不必声张,我有药,吃一点,睡醒就没事了。” 尽管除夕夜闹到很晚,但初一一早上大部分人还是都起来了。 大家换了新衣裳,先分别去给宋清斋和许寄拜年,又得了一波赏赐,然后便是彼此互相问候。 许寄打发了几轮来拜年的,觉得不耐烦了,便干脆谁也不见了,关起门来补觉,一直到将近午时才起来。 这一日又有两轮宴席,不过午宴比较隆重,晚宴就偏向清淡了。 吕素问借口身体不舒服,两次宴会都没有参加,展卿云还特意让大厨房给她做了清粥小菜和面条。 宋清斋和许寄自然是非常高兴的,许寄把给宋家准备的礼物拿出来让他看了一遍,若是有不合适的还可以做调整。 宋清斋不住点头:“已经很周到了,我就想不了这么周到。许许,你可真能干!” 许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我请温嬷嬷和薛姑姑帮忙准备的,周婶娘也做了参详,能不好么!我是让你提提意见,你总比我了解他们,他们都有什么喜好没有?” 宋清斋挠挠头,“我是真的觉得无可挑剔。” 许寄便干脆利落让人打包,“那就过了残冬让人送回去,我再让农事局跟过去两个人,把花生、葵花、棉花什么的都种上。” “还是许许虑事周到,”宋清斋再次夸赞,“我都没想到这些。” 许寄这一回都懒得翻白眼了,“救命,你就没别的词了?” 宋清斋哈哈笑道:“实话也不让人说了?我可太难了!” 许寄想掐他一把,又怕自己力气太大,把人给掐坏了,只得磨了磨牙,“看来我得找几本书让你好好读一读!” 宋清斋再次大笑,笑过之后跟她说:“北胡再次派人来和谈,这一次我们收降了黑塔尔,我打算和他们的大可汗谈一谈,帮他收拢融月部,以期……” “罢了罢了,”许寄摆手,“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没天分,你就不用和我说了。” 7017k 227正视问题 宋清斋无奈:“你总要知道一星半点的吧?” “嗯,”许寄点头,“我只知道你们要和谈,而且和谈的结果还是对我们有利的就可以了。 “现在我有点担心,你知道的,京城里那二位可一直想着夺你的兵权呢,若是北胡这边彻底安定了,他们定然要再次宣召你进京。 “不说别的,咱们屯田的事可才刚刚开头。若是就这么撇下,那便等于前功尽弃了。” “你放心好了,”宋清斋安慰道,“和谈不是一蹴而就的,光是扯皮就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而且这件事不能以我的名义去做,还得上报朝廷,等他们派人来又不知要过多久……” 许寄皱眉,“来人阻挠怎么办?” “怎么办?”宋清斋冷笑道,“来了我的地盘就等于落入我的掌心,还不是要事事都听我的?” 许寄鼓掌称善,又道:“你怎么没想过要做皇帝呢?若是你做了皇帝,手腕铁血,怕是国家早就安定下来了。” 宋清斋苦笑道:“我只会打仗。处理政务这些事太麻烦,也太累人了。 “更何况,别人看着做皇帝高高在上,千好万好,可我看来,不如意的事也太多了。 “那是荣耀也是束缚,我不想受那个束缚。等天下安定了,我还想和你去游山玩水呢! “何况,如今我已经选定了合适的人选,自然要坚定不移扶持他,岂能三心二意?” 说起二皇子,连过年都没能回来,许寄不由问道:“二皇子那边情形如何?” “很顺利,”宋清斋提到周程昱神色有些温和,“他做事认真,又肯吃苦,身边带的幕僚也得力,所以做得不错。 “你派去的农事局的人都是行家里手,再有他们指点,还能出错? “前儿我还接了他的信,跟你我问好,还说想再要一批种子,若是有新种子也可以给。 “刘皇后那边给送了一批银子过来,我让人核对了一下,数目对得上,一共是三万两,你看着给调拨一下吧。 “我原打算过完年再和你说的,谁知你今日就提起了。” 刘皇后陆陆续续给送了几次银子,多则几万,少则几千。 许寄点点头,“早提晚提不都得提?何况农耕之事耽误不得,我们现在就准备粮食,等到送过去的时候,差不多都该耕种了。 “另外我还得给多配点药,免得麻烦……” “等等,”宋清斋忽然拦住她,“你说的是不是可以保证庄稼不生虫害、更加强壮,但是不属于这里的药剂?” 许寄点头,“是啊,我一直在用,所以我这边的粮食不光生长茁壮,而且病虫害少,产量还高。”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给他们了,”宋清斋肃然道,“种庄稼这种事遭遇旱涝、虫害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你给的粮种本来产量就比别的粮种高出许多,再不生虫害,耐旱抗寒之类的……我觉得,对于那些普通百姓来说,未必是好事。 “很可能还会有人借题发挥。你只提供粮种就足够了。” 7017k 228恩爱和睦 这个问题许寄之前还真没想过,她认真考虑了片刻,郑重点头答应:“你说得对。斗米恩升米仇,有些人就不能对他太好。那以后就都这样吧,除了我亲自照管的耕地,别的地方的药剂,我都不给了。” 宋清斋露出轻松笑容,“这就对了!” 他言出必践,果真从年初三开始就亲自指导许寄练功。 许寄跟着谢庆练功的时候,虽然谢庆也是兢兢业业,但毕竟身份有别,有些时候不好太过严苛。 宋清斋则不同,他不管做什么事都极其认真,哪怕许寄动作只离标准一线之差,他也会反复纠正,他说:“在战场上,这一线之差都足以致命!” 许寄也很能吃苦,除了偶尔处理公务,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和宋清斋学习。 宋清斋也会心疼她受苦,但转念一想今日所教有可能就是日后保命的倚仗,便又硬下心来。 只是每日练功完毕之后,都要帮她舒筋活络,再让温嬷嬷等人细心服侍照料。 如此这般,许寄的进步肉眼可见,两个人的感情也在耳鬓厮磨中更进一步。 展卿云和骆宏章的感情也非常融洽,过年的这段时间没什么事,骆宏章只隔三差五回城处理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和展卿云厮混在一起。 因此,展卿云便忽略了吕素问。 吕素问耳朵里每日都灌满了大将军王和郡主如何恩爱和睦,将来若是两个人成了亲,简直就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恩爱夫妻…… 别说展卿云自己,便是展卿云派来服侍她的两个女亲兵似乎也找到了心仪的人。 每日形单影只的吕素问只觉得在郡主府逗留一日都是煎熬。 终于忍耐不住跟展卿云提出告辞:“我出来之后,只留我爹一人在家,怪孤单的。” 展卿云有口无心:“你爹那样对你,你还处处念着他!” “他是我爹,”吕素问无奈地道,“不管他做的对不对,出发点总是好的。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后半生的依靠。” 展卿云忙道:“是我一时口快说错了话,素问你别往心里去。既然要走,不好不和郡主说一声……” 吕素问心里不痛快,却还是站起身来,“那我这就去。” 她低着头往外走,被展卿云一把拉住,“你去哪儿?郡主不在后头,她在王爷院子里,跟王爷练功呢。” 又道:“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到的时候,宋清斋正在教许寄练枪,因为许寄没使力,手中的长枪就被宋清斋打飞了。 宋清斋忙亲自给她捡回来,安慰道:“你力气大,真正到了战场上是不会遭遇这样的状况的。” 一般说着一边掏了手帕替她擦汗。 许寄拿过一旁的水囊喝了几口顺手递给宋清斋,宋清斋就着她的手喝水,道:“有点凉了,等会儿让人换热的,你别喝这个了。” 吕素问不防备,正看了满眼,只觉得眼底刺痛,心中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忙低下头去,放慢了脚步。 展卿云已经扯开嗓子叫道:“王爷,郡主!你们是不是该歇一歇了?小吕大夫来和你们道别。” 7017k 229告辞归家 吕素问已经难过地垂下了眸子。 宋清斋和许寄这才抬头看过来,宋清斋微微颔首,轻轻推了推许寄。 许寄本不耐烦和人打交道,但也只得开口:“小吕大夫在这里住得不舒服?是哪里招呼不周?” “不不不,郡主府一切都极好,”吕素问忙摆手,“只是民女家中还有老父,民女来这里过年,丢下老父一人在家,实在于心不忍。 “所以想要早些回去陪伴父亲,还请王爷和郡主见谅。” 许寄便不知该说什么了,干巴巴道:“那便让人给小吕大夫准备点年货带回去吧。” 吕素问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道了谢,便跟着展卿云离开了。 回到展卿云的院子里,吕素问便略显冷淡地道:“我并不是来打秋风的,所以郡主送的东西我就不要了。现下我就走。” 她的小包袱是早就收拾妥当的,提起来就能走。 “唉,这可是你多心了,”展卿云忙道,“郡主是一片好心。我也还想让你替我给吕军医送点东西呢,难道我也把你当打秋风的了? “大年下的,你既然来了,断然没有让你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正说着,郭顺那里已经打发人送了礼物过来,一共两个攒盒,一个里头装的是菜肴,一个里头装了各色点心,另有两匹布。 吕素问道了谢,没说什么,都收下了。 这里展卿云便派了自己的两个亲兵陪伴,自己亲自将吕素问送到了郡主府外,想让吕素问骑马回去,常年在军中,吕素问骑术不算多么精通,但这又不是打仗,寻常脚力她自然能够驾驭。 哪知郭顺已经让人备好了车,虽然小车不大,但里头陈设一应都是新的,还备有手炉脚炉。 展卿云笑道:“哎哟,这么好的车,我可还从没坐过,要不我亲自送你回去吧?我也享受享受。” 吕素问笑着推了她一把,“算了吧,你的事情还少呢?我就怕你跟我走了,会有个人随后追上来。” 展卿云脸一红,“你这人!” 两个女亲兵护送着吕素问一路远去。 展卿云站在府门口,眼望着小车的影子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去。 进入车中,吕素问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她倚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一个亲兵轻手轻脚把手炉给她塞进怀里,吕素问却好似已经睡着了,根本没有抱住手炉的意识,任由手炉从怀中滚落。 亲兵低呼了一声,赶忙捡起来,一脸的庆幸:“幸亏没有炭火掉出来,不然着了火可不是玩的。” 她的同伴忙道:“小吕大夫睡着了,你别多事了,给她放在脚边也是一样的,旁边不是还有张毯子?瞧着挺干净的,给小吕大夫盖上吧。” 宋清斋不曾多给过吕素问哪怕一个眼神,对于她告辞离去也没什么感觉。许寄就更不放在心上了:他们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但吕素问却没想到,自己临时起意回家,却撞破了自家父亲一个保守多年的秘密。 吕素问下了车,邀请车夫和亲兵在家歇脚,都被谢绝了,她拿了些散碎银子给这三人:“难为你们这大冷天陪我走这一趟,这是我一点心意,你们回去喝碗热汤。” 三人道了谢,告辞离去。 吕军医吕讷临时住在武阳城中一所民宅里,家里只有父女二人,他带出来的徒弟都分散在各城。 7017k 230当年大恩 别的大夫都供奉药王、医圣,但吕讷供奉的却是一个无字牌位。 吕素问从前也问过他供奉的到底是谁,得到的却是吕讷的一通训斥,后来也就不敢再问了。 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暂时安放在门房里,吕素问要先进去给父亲请安。 她脚步比较轻,专心祝祷的吕讷并未听见,还喃喃说道:“王爷只管放心,郡主已经长成了极好的样子,还有我们王爷护着……” 吕素问一头雾水,怎么会有两个王爷? 只听吕讷又道:“小人昔日受王爷大恩,无以为报,只能日日祝祷,希望您早登极乐。 “如今知道您唯一的后人还在世,定会尽皆所能保护她……” “阿爹,”吕素问实在忍不住了,出声问道,“您在说什么?” 吕讷一抖,皱眉扭头,“你怎么回来了?” 吕素问赶忙给他行礼,“因惦念阿爹一人在家,所以我早早回来陪爹。” 然后补充:“您刚才说什么啊,什么王爷,保护之类的?” “不该你问的不要问!”吕讷呵斥一声,转身又无声说了几句,恭恭敬敬磕了头才站起身来,又命吕素问跪下磕头。 吕素问眉头一皱,“阿爹,您年年让我跪拜,总该让我知道我拜的到底是谁吧?” “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吕讷冷着脸道,“这是你阿爹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你阿爹早就死了!” 吕素问这一次打定主意要问个清楚,“可恩公总有名姓吧?您不肯在这排位上镌字,是不是因为恩公的名姓不能提?” “住口!”吕讷呵斥道,“休要胡说八道!” “阿爹!”吕素问恳求道,“这里只有您我父女二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您一直不肯说,您能供奉,我也能听您的话每日参拜,但我们的后人呢?他们会不会因为这牌位上一个字都没有,渐渐生出轻忽之心? “终久是会违背您的初衷的。阿爹,您就告诉我吧!” 吕讷倒背双手在屋子里走了好几趟,才下定决心,“你去把院门插好,回来我和你说。” 吕素问心砰砰直跳,快速按照父亲吩咐的去做,回来之后,吕讷却又勒令她跪在无字牌位前,“这样才恭敬。” 等吕素问照办了,吕讷才幽幽吐出一口气,“这位恩公不是旁人,正是前秦的越王殿下。 “你知道的,咱们家世代都是御医,在御前行走就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可能惹来杀身大祸。 “那年你还小,才两三岁的样子,阿爹触怒了一个宠妃,差点被砍头,若不是越王相救,不光我没命,你生病的阿娘受到惊吓定然也活不了,你一个小奶娃还怎么活? “不光如此,越王殿下还帮我离开了太医院,给了咱们一笔银子,让咱们另谋出路,安全起见,甚至派人一路护送。 “你阿娘更是因为王爷赠送的名贵药材,才又多撑了几年,如此大恩大德,怎么报答得完!” 吕素问的心跳越发剧烈了,“阿爹,您方才说郡主,越王的女儿自然是郡主,但眼前的郡主只有一个。 “莫非……莫非……莫非宛城郡主就是越王的女儿?” 7017k 231恩义当先 吕讷胡子抖了抖,瞳孔微微震颤,厉声道:“休得胡言乱语!” 他这般反应,吕素问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浑身都在发抖,“阿爹!您……您怎么能隐藏这样的秘密! “她……她是前秦越王遗孤,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不知会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不说别的,你我父女便会被判为前秦余孽! “阿爹,这么大的事,您怎么能一直瞒着我!” 吕讷神情激动,上前给了她一个耳光,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不知道什么余孽不余孽的!我只知道,若是没有越王殿下,你我父女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忘恩负义,还配做人吗?我警告你,你若敢把郡主便是越王遗孤的事情说出去,休怪我大义灭亲!” 吕素问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凄楚道:“阿爹,我可是您亲生女儿!” “素问,”吕讷看着女儿脸上通红的巴掌印,心肠一软,“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 “可是人这一生,有很多事情重逾性命,比如信义、气节。 “我感念的是越王的恩德,感激的是他这个人,可不是他前秦亲王的身份。 “我供奉他是因为他对我有恩,并不是有所图谋,所以我们算什么前朝余孽? “前秦覆灭是必然的,我们都亲眼目睹了太多民间疾苦,越王……便是越王复生,我们也不可能追随他反对大衍…… “当初咱们坚定不移跟着王爷,不就是因为王爷一心为民? “咱们是寻常老百姓,所以知道寻常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什么,最希望的是什么。 “郡主是越王遗孤又怎样?她若想借助自己的身份兴风作浪,早就将此事公之于众了。 “她和王爷在一起,做的都是有利于王爷的事,这又有什么不好?难道就因为她是前秦遗孤,就不许她有好日子过了? “素问,你对王爷的心思,阿爹一向都知道,之前阿爹就苦口婆心跟你说过,咱们的身份天壤之别,你也没什么值得别人高看一眼的本事,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如今这两个人,互相扶持,能做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咱们高兴还来不及,是不是?” 吕素问低着头,沉默不语。 吕讷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见她总是不说话,还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赶路也辛苦了,回屋歇着吧。” 吕素问起身,因跪的久了,两腿都有些发麻,一瘸一拐去把从郡主府带来的东西拿来交给父亲,才默默回房。 转过天来,是个大晴天,吕素问把屋子里的药材端到院中翻晒。 吕讷出门拜年去了,家里就她一个人。 隔壁的罗大婶从墙头探过半个身子,笑着跟她打招呼:“吕姑娘忙着呢?” 吕素问知道她是骆宏章军中一个普通老军的媳妇,住的房子是和别人一起赁的,日子紧巴巴,自己父女住过来之后她时常来借些针头线脑的,彼此还算熟悉。 便和善地点了点头。 罗大婶盯着那些药材,突然道:“听说吕姑娘医术了得,不知能不能给我瞧瞧?有些病吧,总是不好跟男郎中说。” 7017k 232别有用心 吕素问将自己的三根手指从罗大婶脉上拿开,一边收拾脉枕一边说道:“您身子还好,没什么不妥之处。” 罗大婶往屋外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姑娘,昨个儿听见你和吕军医一声大一声小的争吵,是为什么?” 吕素问脸冷了下来,自家的事,她不喜欢被人窥探,淡淡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为一个脉案起了争执,这是常有的事,大婶同我们相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罗大婶面上带着笃定的笑容,“怕不是这么回事吧?我可听得清清楚楚,你们谈到了郡主的身世。” 吕素问脸色一变,眼神也跟着锐利起来,“你什么意思?” “吕姑娘,”罗大婶神色淡定,“也不怕开门见山跟你说,我呢,真正的身份可不是什么寻常妇人,我是从京里来的。” 吕素问立刻警惕起来,“你有何目的?” “姑娘别这么紧张,”罗大婶安抚道,“我没有恶意的。我呢,其实是当今陛下的人。 “你也知道,陛下和王爷乃是一母所出,是顶顶亲的亲兄弟。陛下只是怕王爷走错了路。” 吕素问冷哼道:“你若现在出去,我只当你什么都没说过,否则别怪我上报!” “姑娘不会的,”罗大婶笑道,“姑娘有颗菩萨心。这么跟你说吧,不管是太后娘娘还是陛下,对王爷都是十分疼爱的。 “陛下还说,若是当真自己的儿子当中没有值得托付江山的,将来还要让王爷继承皇位。亲兄弟之间,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众所周知,王爷自幼不得在太后身边长大,太后总觉得亏欠了王爷,一直想着怎么弥补呢。 “可能是之前大家有些事产生了分歧,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让外人捕风捉影以为他们母子不睦,兄弟失和,其实都是没有的事。 “太后和陛下日日夜夜都悬念着王爷,知道王爷有主见,不敢硬劝。 “他们只是担心王爷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了,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来。” 吕素问心中一动,却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都听不懂。” 罗大婶刚要再说,吕讷从外面回来了,她便起身告辞,高声跟吕素问道谢。 等院中只剩了父女二人,吕讷才问:“她又来借什么?” “那倒不是,”吕素问道,“有些妇人隐疾,悄悄来问我。” 吕讷便不好再问。 贴在门上听里头动静的罗大婶得意一笑,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家去了,从此后跟吕素问的来往更密切了一些。 出了正月,天气没有那么寒冷了,宋清斋恋恋不舍带着众将离开了郡主府。 而许寄则开始紧锣密鼓进行春耕准备,郡主府上下进入了忙碌而又有序的状态。 许城的百姓也都开始准备。 他们到这边之后都按人头分到了田地,许寄允许他们今年先耕种自己的土地,然后再去公中帮忙。 收获了粮食,按照收成的十分之一交税,连续缴纳五年,分到手的农具便可私有。 耕地的牲口也可以私人购买,不过,不得擅自宰杀。 7017k 233一片苦涩 安全起见,大规模养殖还是不允许私有化的,不过百姓们自己家里养几只鸡鸭也没人管。 许寄决定还是像在宛县那样行事。 归附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待遇问题也得重新规划。 郭顺的意见是:在冷宫里就追随许寄的这些人中心程度最高,得到的待遇应该也最好,之后是这些人的亲眷,稍次一等。 最后是后来归附的,当属末等。 这并不是说大家身份有贵贱,而是逢年过节的赏赐不同。 比如第一等,会有优先发放权,屠宰了猪羊之后,他们会是第一批分到肉的,年节也有有丰厚的赏赐。 第二等份额会少一些,赏赐也没那么丰厚。 第三等就没有免费的物品发放了,也没有赏钱,不过想要买肉之类的比外面还是要便宜不少的。 许寄从来不耐烦弄这些,可看着郭顺大致的思路觉得也还行,便让他去拟定细则,然后请武阳城有经验的人帮忙看看。 郭顺兴冲冲回去,以此为大纲,拟定了细则又找人反复推敲了,再拿去给许寄过目。 许寄允准,便立刻推行开来。 因为内里还附加了擢升和贬黜条件,若是有人犯错,便会失去自己的特殊待遇,相反若是做出了特殊贡献,特殊待遇还会提升。 做好之后,便进行了公示,无人不服。 安排妥当这些之后,郡主府上下便投入到紧张有序的春耕以及修建水库等事宜中。 冬天的大雪渐渐开始融化,头一场大暴雪加上之后陆陆续续的降雪,给北地带来了充足的水源。 待到冰雪完全消融的时候,甚至有些地方都形成了季节性的沼泽。 宋清斋这边仍在和北胡和谈,期间也陆陆续续打过几场仗,还算清闲,但他来郡主府十次之中是有九次都见不到许寄的,便是打听到她在什么地方直接找过去都有可能错过,因为许寄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有时候她在指导耕作,有时候在兵工厂里忙碌,又有些时候在水库的施工现场。 无奈之下,宋清斋只好指定了专门的亲兵负责给自己和许寄递送信件,自己也开始专心公务。 这一日,张甲前来回禀:“王爷,小吕大夫求见。” 宋清斋微微一愣,他和吕素问直接的交集少而又少,吕素问也十分矜持,从未主动求见过他。 这一次莫非是有什么大事? 他略一犹豫便点了头,“让她进来。” 军中有她父女,的确是给将士们减轻了不少伤亡,他们是有功的。 吕素问进来之后恭敬行礼,宋清斋还让人给她搬了个座位。 吕素问不敢坐,左右看看,道:“王爷,民女有机密大事相告,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宋清斋眉头皱起,目光渐冷,“能在帐中的都是本王心腹。” “王爷,”吕素问抠紧了手指,“事关郡主,还请王爷海涵。” 宋清斋这才挥退了近身伺候的亲兵,淡淡说道:“你若捕风捉影,说一些对郡主不利之事,可休怪本王不念你素日功劳。” 吕素问心中一片苦涩。 7017k 234单独见面 因底下良久无声,宋清斋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来,“小吕大夫?” 吕素问定了定神,道:“王爷,民女知道,您和郡主之间渊源颇深,郡主的母亲对您有救命之恩,但这么些年来您对郡主的庇护之情,大概也抵得过了……” “不,”宋清斋放下了手中的笔,“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若没有许夫人,本王早已成了一堆枯骨,又何来之后的这些功绩? “所以,这般厚重的恩情,是怎么也报答不完的。” 吕素问脸色略略有些发白,用力咬了咬唇,心下一横,道:“可是郡主的身世,王爷当真晓得么?” 宋清斋眉头紧了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素问深吸一口气,“王爷,郡主……乃是前秦越王遗孤,您可知晓?” 宋清斋神色不动,“谁告诉你的?” “王爷不必问。”吕素问抬头,仗着胆子去看宋清斋的脸,她其实很少有这样近距离接触宋清斋的机会,以往都是宋清斋去探视伤员,她偶尔能远远看上一眼。 但就是这样远距离的观望,这个人的英姿便牢牢镌刻在心头了。 宋清斋往后靠了靠身子,再次问道:“是谁跟你说的这个?” 吕素问觉得他的气场有些慑人,不由自主收回目光,往后退了一步,缓缓低下头去:“王爷,民女去年随父亲搬来武阳城,暂时赁住在专诸巷,左邻是骆将军军中一个老军的家眷,人称罗大婶。 “过年的那段时间,民女因为常常给她看病,才和她熟悉起来。 “罗大婶竟是从京城里来的,她说她奉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密旨,前来监视郡主……” 宋清斋的脸已经冷了下去。 吕素问急忙说道:“王爷放心,民女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此事已经悄悄告知了骆将军手下的副将,罗大婶早已被拿。” 宋清斋神色稍缓,看来这人还晓得轻重。 吕素问咽了口唾沫,又道:“但是,郡主身世这件事民女并不是从她口中得知,相反,是她从民女这里得知的。” 宋清斋眸中杀意一闪。 吕素问虽然没抬头,却也感受到了,身子一抖,又往后退了一步,心中不免一阵难过,但还是坚持说道:“但请王爷放心,民女并非有意泄露秘密。 “事实上,民女那一日也是刚刚得知。”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王爷恐怕不知,吕家世代都在前秦宫中供奉,家父年轻时曾受过前秦越王救命之恩。 “家父是见过年轻的越王和越王妃的,郡主的容貌和越王妃十分相似,且年纪和姓名也对得上…… “家父留了心,多方探听,是以能确定郡主就是越王遗孤。 “王爷只管放心,家父时时刻刻惦念着当年的救命之恩,是绝对不会对外宣扬的。 “那一日民女也是因为意外得知,十分突然,声音大了些,才被罗大婶偷听了去。” 宋清斋神色平淡,“那么,你来和本王说这些是要做什么?” 吕素问忖度着他的态度,试探着问:“王爷是不是早已知晓此事?” 宋清斋不动声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吕素问苦笑道:“民女父女托庇于王爷,自然无论何时何地都希望王爷平安,永远都打胜仗。 “郡主留在王爷身边,固然能给王爷带来不少好处,但隐患也着实令人担忧。” 7017k 235冷酷无情 宋清斋淡淡说道:“你杞人忧天了。” “怎么是杞人忧天!”吕素问急了,往前迈了一步,声音虽然发抖却还是提高了一些,“王爷,如今有不少前秦遗老遗少处心积虑想要光复前秦。 “民女虽然只是一介无知女子,却也有不少耳闻。 “很多妄图起事的都因出师无名,或者他们尊奉的主子来历不明而被人吞并,如今郡主却是实打实的前秦越王遗孤。 “若是被有心人得知,借助郡主生事,遗祸不小……” 宋清斋冷冷打断她:“若没有你这样的人到处宣扬,别人又怎会得知?” 吕素问一愣,心中好一阵难过,没想到在王爷眼中,她竟成了长舌妇! 良久,她才涩然道:“王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民女不说,这件事迟早也是遮掩不住的。” 宋清斋微微冷笑:“照你这样说,前秦宗室都该去死?连与前秦宗室有些关联的人也不该活着?” 吕素问吓得一抖,赶忙道:“不不不,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宋清斋神色冷漠,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只蝼蚁,“你是想说郡主他日一定会加入叛军?” 吕素问没吭声。 宋清斋身子微微往前探,声音越发冰冷:“你可了解过郡主?你知她是怎样的人? “她若是贪恋权柄,心系前秦,以她之能,支持一支军队无往不利,是什么难事! “可她来了本王身边,做的都是有利大衍国民的事,就等同于站在了前秦遗老遗少对立面。 “饶是如此,竟还有你这样的人猜忌于她,本王倒要问一问,你是何居心!” 吕素问又一抖,难以置信抬起头来,“王爷,您……您怎可质疑民女……民女为了您……” 宋清斋语气咄咄:“那你又怎可质疑郡主!” “郡主……”吕素问语无伦次,“可是人都是会变的……” “不错,”宋清斋短促的笑了一下,无限嘲讽,“人都是会变的。也许本王如今一心为民,不计个人生死,有朝一日就会变成一个醉心权势,罔顾百姓的混蛋!” 吕素问赶忙跪下了,眼泪夺眶而出,“王爷,民女不是这个意思,民女从未这样想过……” 宋清斋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照你这么说,本王不会变,你不会变,别人也不会变,只有郡主会变?” 吕素问哑口无言,只是默默流泪。 宋清斋缓缓收回外放的杀气,说道:“小吕大夫,你们做医者的不是都有一颗仁善之心?我却从未想到你竟会这样无端针对一个对边关乃至全国百姓都有大恩的人。 “你下去吧,本王知道你父对你管教甚严,念在你昔日有功,今日之事,本王不会告知吕军医。 “你回去好好反省自身,以后切莫胡乱揣度他人。” 说罢低头继续专注公务,吕素问无声流泪许久,一直到双腿都失去了知觉,上面那人仍旧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她这才扶着膝盖慢慢起身,原地站了片刻,一瘸一拐离开了。 7017k 236 众将一心 吕素问走后良久,宋清斋才从公务中抬起头来,眉头微蹙,很快便召集众将。 众将原本都在紧张训练,有了许寄给提供的武器,他们经过短暂的兴奋之后,便开始紧锣密鼓进行训练,都觉得自己的将士战斗力提升了好几倍,正摩拳擦掌准备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北胡人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宋清斋扫视了众将一眼,道:“近日有人跟本王密报,说是郡主乃是前秦宗室后裔,终有一日会帮助前秦遗老遗少恢复前秦。” 众将先是一懵,随即以胡烈为首的性情耿直的将军便开始破口大骂,“是谁这么不长眼,竟然算计到郡主头上!这是摆明不想让咱们好! “若是让我知道那是谁,看我不活活攥出他的黄子来!” 宋清斋抬手往下压了压,“你们不信郡主能反?” “这不笑话儿吗?”胡烈挺身而出,“王爷,郡主是那种看重权势的人吗?我老胡都知道,郡主把自己手中的权力全都下放了! “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府邸,自己的人都不想管,还想管理国家? “再说了,郡主要反做什么给咱们种粮食、造兵器,她去给前秦遗老遗少去种粮食、造兵器好不好? “说这话的人到底长没长脑子!” 宋清斋笑了,连胡烈这样头脑简单的人都能想明白的问题,吕素问却那般纠结,可见心思不纯。 胡烈紧跟着又嘀咕道:“不过若王爷想要称帝的话,郡主肯定也会支持的……” 他身边站着的人立刻捅了捅他,低声呵斥:“少要胡说八道,你这不是给王爷和郡主招祸?” 胡烈立刻捂紧了嘴巴。 宋清斋瞟了他一眼,“胡烈,终有一日你会吃你这张嘴的亏。” 胡烈赶紧描补:“末将已经在读书了,末将终有一日会明理懂事的。” 众将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清斋等大家都静下来才说:“既然大家都明白郡主是怎样的人,本王希望,有一日若是有人肆意抹黑郡主,大家也都要坚信心中所想,不至于对郡主生出什么恶意。” “王爷只管放心!”众将异口同声,“末将绝不是那狼心狗肺之人!” 宋清斋十分满意,又询问了一下众将练兵的事宜,分派了近期的事务,这才令大家散去。 时隔不久,京中有圣旨到来。周启针对和谈事宜做了批复,随圣旨前来的还有专门负责和谈的官员。 如同宋清斋之前跟许寄说的,和谈官员来了之后便被架空了,甚至人身都没什么自由。 和谈事务更是一点手都插不上。 那主管官员姓陈,名复生,任枢密院副使,倒也算是个乐天派,军中防备他,他每日除了读书,便到处走一走逛一逛,看一看北地风光。 却没想到在他想象中到处都是荒原的北地竟是这般—— 有广袤的草原,草原上骏马奔驰,云朵一样的羊群滚来滚去。 有郁郁葱葱的森林,连绵起伏的山脉都穿着墨绿的衣衫,那五彩斑斓的花纹不是有别于松柏等耐寒树木的树种便是花卉。 有整整齐齐的耕地,庄稼生机勃勃,沟渠纵横交错,道路平坦而又宽阔。 7017k 237三句不离 甚至于,本地的房屋也是高大结实的,村落布局合理,百姓们虽然进进出出没一刻清闲,脸上却总是带着笑容的。 借口讨水喝,陈复生进了一户农家院,发现他们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进门就是影壁墙,影壁墙后面垛着柴火,柴火垛后头藏着茅房。 正房三间,堂屋兼有客厅、厨房、餐厅的功能,东面住老人,西面住晚辈。 东厢房两间暂时堆放了粮食和杂物,等孩子长大了可以分过来住,西厢房是半敞开式的,一间存放农具,另一间拴牲口。 东厢房和正房之间的空隙里还垒了个鸡圈,养了两只下蛋的母鸡和一只报晓的公鸡。 西厢房和正房之间的空隙垒了个露天的灶台,简单搭了个棚顶,夏天热的时候可以在这里做饭。 陈复生穿着一身便装,身后除了自己的随从之外还有军中委派的护卫,他问这家留在家中的老人:“我看您这房子还挺新的?” 老人笑眯眯的,拿一只粗瓷碗给陈复生端了一碗凉白开,“这是军中派人来帮忙给造的,你瞧我们这村子里,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格局,就是家里人口多的房子略大些,郡主说我们这房子地基打得好,墙也足够厚,将来若是人口多了住不下,还能起楼。 “我老汉上了年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可不敢住。小年轻们倒可以,听说高一层楼夏天还凉快。 “你喝你喝,这是白开水,郡主说喝生水容易闹病,让我们平日里都喝熟水。 “郡主还教咱们种了什么速生林,一年就能长成大树,秋天砍了,来年春天还能再长出来,不愁没柴火烧。 “其实咱们这地方荒草野树多得是,只要勤快点不愁没柴烧。 “不过郡主说了不能随便砍树,咱也不懂是什么道理,反正照郡主说的去做准没错。” 陈复生和气问道:“老丈,您这三句话不离郡主,在下只知道大将军王,可不知道还有位郡主。” “你连郡主都不知道?”老人翻了他一眼,十分嫌弃,“你莫不是才来这里的外地人? “郡主就是朝廷封的宛城郡主,咱们王爷的未婚妻,去年春天来咱们这边的。 “你是不知道郡主有多能干,一来了就领着她带来的人垦荒种地,又跟军中借了人打了不少土坯,建了一座城。 “剩下的土坯陆陆续续帮着我们本地人开始盖房,就是咱家这模样的,要不我们连饭都吃不上,哪能有房住? “咱们家里是没资格养牲口的,不过到了农忙的时候可以跟上头请示借一头,一直到过完农忙再去交割,这期间牲口咱就要小心看顾。 “有牲口耕地,人可就省力多了,还能去做做短工什么的,挣俩小钱儿。 “哎,对了,你知道吧?因为连年打仗,咱们这里没主儿的地很多,大将军王把农事这方面都交给了郡主,郡主派人做了分派,按人头每人能分到二亩地,像我们这五口之家,那就是十亩地! “每年却只需要交十分之一的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光想想能打下多少粮食,老汉我做梦都能笑醒!” 7017k 238官员心声 陈复生蹙眉问道:“老丈,据我所知,按照朝廷的税法,田亩税不是这么收的吧?” 老人的脸立刻撂了下来,“我说你这人是看不得我们庄户人好过是不是? “朝廷的税法,按照朝廷的税法,我们老百姓还有活头么!按照朝廷的规定,我们这样的庄户人家一户最多只配有三亩田!却要缴三成税,还有田赋,还要什么以捐代徭。 “这么算下来,就算我们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冬天怎么熬?青黄不接的时候怎么过!” 他警惕地打量陈复生,一把将粗瓷碗抢了过来,碗里残存的水全都泼到了地上,“你怕不是北胡派来的奸细吧?” 老人回身把碗放在地上,扭头揪住了陈复生的衣领,“你别忙着走,跟我去见里正!若是奸细,立刻扭送你去军中! “我呸!杀千刀的北胡狗都该死!” “老丈,老丈,”陈复生忙解释,“您误会了,小可乃是地道的中原人,并不是北胡人。” 他身后的随从赶忙过来解救,护卫却远远站着看热闹。 正闹着,一队巡逻的士兵经过这里,听见动静过来查问。 老人扯着嗓子喊:“军爷,军爷!赶紧来,这里有个奸细!” 护卫哭笑不得,忙上前跟巡逻士兵解释了一番,巡逻士兵过来宽慰了老人,表扬他警惕心强,护送着陈复生离开,劝道:“陈老爷,这样的老人十分执拗,您莫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陈复生脖子里还被老人抓了两把,此刻火辣辣的疼,偏生还无法真的与人计较,只得认了倒霉,说道:“他是误会我了。” 巡逻士兵也不多说,将他们一行人送回临时住处,便继续执行公务去了。 陈复生的随从给他的伤口抹了药,劝道:“老爷,您何必这样呢,原本是一番好意,人家谁都不领情。” 陈复生肃然道:“人生在世都有自己的行为准绳,一旦有人越界,便会生出反感,那位老丈如此,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自从踏上仕途那一日起,便发誓要为民做主,做一个俯仰无愧于天地的好官,这十几年来,我也是这样做的。 “奉旨来这里和谈……”他心中好一阵难过,“虽然陛下那样明示暗示了,可我还是想尽力替我们大衍争取一些好处。 “幸而大将军王不要我参与和谈,以王爷的强横手段,我们更不会吃亏。 “至于说让我给郡主罗织罪名……我一个堂堂男儿,为何要与一个少女为难? “只是今日听那老丈句句不离郡主,一时好奇,才想多问一问,却不料令人反感至此。” 说到这里不由蹙眉长叹。 国库空虚,朝中不少大臣建议增收赋税,连皇上都是这么想的。 其实本朝推行的税法比前秦末年宽松不少,但是连年战争、民生凋敝的背景下,如今的赋税已经算是重税了。 但不到民间走一走,这赋税究竟重到了何等地步,还是难以理解的。 他这一路行来,所见都是百姓困苦不堪,田地多数都是荒芜的,因为种地了就要交赋税,还不如让田地荒着日子好过呢。 7017k 239正面冲突 其实按照建国之初先帝和先太子推行的惠民政令,如今的大衍不该是这般民生凋敝的情形。 可惜上位的皇帝陛下…… 唉,身为臣子不该非议君上。 随从见陈复生忧心忡忡,忙道:“其实京郊那边不也不错?下仆曾经去过宛县一趟,那边的繁华程度简直不亚于京城。” 陈复生短促地笑了一声,“可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宛城郡主的封地!那里的民生、税收都是直接听命于宛城郡主! “听说那里连续丰收,京中都有不少人过去买粮。朝廷还有官员建议陛下收回宛县三县的所有权。” “啊?”随从傻了眼,“这……” 陈复生摇头叹息:“宛县等地若没有宛城郡主的苦心经营,你以为能有今日? “也难怪北地百姓这般爱戴郡主,若我是受了郡主恩惠的人,也定然将她奉若神明!” 根据今日走访得知,宛城郡主为百姓们做了很多很多实实在在的事,是她令百姓们填饱了肚子,是她令百姓们家有恒产,是她令北地出现了如今江南也不能有的蓬勃生机。 听说郡主还帮着军中改良了武器,帮着军中屯田,军中所需的粮食再不必王爷一年数次派人去京中催请。 啊,对了,听说能促成如今和谈,郡主也功不可没。 给这样的人罗织叛国罪名,那些人的脑袋真不知是怎么长的! 随从担忧地道:“可是老爷,如果您不能……回去之后,怕是乌纱难保啊!这也就罢了,夫人和公子姑娘还都在京里呢。” 陈复生蹙眉长叹,良久才道:“所以来了之后,我便听之任之,朝廷问责,我也无可奈何。” 正说着门外有人禀道:“老爷,洪老爷来访。” 此次和谈,以陈复生为使,洪山为副使。洪山乃是牛太后的表外甥,对牛太后和周启忠心耿耿。 洪山都不等陈复生发话便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更不等陈复生起身相迎便一屁股坐在了陈复生对面的椅子上,大喇喇地吩咐:“上茶!” 陈复生起来也不是,继续坐着也觉得不妥,只得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拱手道:“陈某有失远迎。” “好说好说,”洪山撇了撇嘴,“我听说陈副使精于茶道,不知道洪某有没有这个福气请陈副使点茶呀?” 他不以和谈使团的官阶来称呼,却以陈复生原来的官位称呼,摆明了不把陈复生看在眼里,更何况这样直接吩咐陈复生点茶乃是当面羞辱。 陈复生的侍从都面有怒容。 陈复生却淡淡一笑:“洪郎中这是勿信谣言了,陈某并不会点茶。” 洪山原来乃是一个小小的工部郎中,还是托了牛太后的关系好容易挤进去的,只是个闲职。 洪山脸色变了变,阴阳怪气地道:“如今咱们前来和谈,我乃是堂堂副使,这一次和谈成功,回京之后,官阶还会升迁,陈副使还用旧日官阶称呼,可是不看好小弟的仕途?” 陈复生淡淡说道:“尊驾不也称呼陈某为‘副使’?陈某还以为尊驾这是有意提醒。” 洪山大怒,本想拂袖而去,但想着此行的目的,还是忍了下来。 7017k 240分道扬镳 但最终洪山还是怒气冲冲从陈复生处走了出来。 原因无他,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想让陈复生出头给许寄罗织罪名,最好再找个由头,等他们离开北地的时候把许寄也带回去。 但陈复生总是故意推脱,言语之中暗藏锋芒,洪山本是不学无术的一个人,言语交锋自然落了下风。 但他搬出牛太后和周启来压陈复生的时候,陈复生又装聋作哑。 两人自然不欢而散。 洪山还打定主意,这回不光要给许寄罗织罪名,还要狠狠参奏陈复生一把! 打发走了洪山,陈复生的随从越发担心了:“老爷,这洪某可是个小人!您此番狠狠得罪了他,怕是他回京之后会给您下绊子…… “不不不,都等不到回京,他乃是太后的表外甥,素日便张狂惯了,说不准会让京里的人对付夫人他们!” 陈复生也有些后怕,但还是说道:“若要我与这样的小人同流合污,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陈老爷好风骨!”忽然一个中年人迈步走了进来,冲着陈复生拱手施礼,“某来的鲁莽,陈老爷勿怪。” 陈复生站起身来,见这人中等身材,面白长须,相貌清癯,举止文雅,却是素未谋面,不由满腹狐疑:“这位先生是?” “在下乃是大将军王身边的幕僚,”来人自我介绍,“不才董钰便是。” 陈复生恍然大悟:“原来是董先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请坐请坐。” 陈复生重新净手,亲自点茶招待董钰,跟董钰相谈甚欢,等董钰离开的时候,他脸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光。 原来董钰乃是奉命而来,替宋清斋传话,一,陈复生可以留在北地,北地土地广袤,大展拳脚的机会很多,受到的束缚却少,唯一的不足便是这里的气候与京城大不相同。 而且,他在这边的官职不会太高,但宋清斋也做了承诺,会护送他家眷前来团聚,若是他当真做出了政绩,不久的将来,还是会升回京城。 二,他屈从周启和牛太后,但那便等同与宋清斋为敌,想要活着离开北地,绝无可能。 三,消极应对,至于如何消弭灾祸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或者他还可以有别的选择。 陈复生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一种,他要留下来,实践自己当初当官为民的诺言。 他也从董钰的言辞之中听出了宋清斋的意图,不久的将来,坐在皇位上的人就不是当今陛下了! 至于是谁,他没问,也不敢问,他只知道新君一定会是个有道明君。 和谈之事一直到秋天才结束。 洪山自以为得到了不少有用的讯息,志得意满,准备回京。可到了陈复生的住处,却发现人去屋空,一打听才知道他帮忙去秋收了。 不由得一跺脚:“这个误事的奴才!” 他的从人道:“老爷,姓陈的跟大将军王的人过从甚密,怕是没安好心,咱们还是不要同他一起走了。” 洪山眼珠一转,“对对对,回去咱们照实说,姓陈的一屁股坐到大将军王怀里了!” 7017k 241走向正常 洪山志得意满离开,没想到离开宋清斋驻地,住在驿站的头一晚便失窃了。 他的行李全都不见了,连晚上脱下来的衣裳鞋袜都不翼而飞。 洪山急得跳脚,把驿站的驿卒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通骂。 驿卒却十分无辜,“大老爷,我们这里本来就是天高皇帝远,悍匪横行,尤其是离开了大将军王的驻地,不属于大将军王的管辖范围,那些悍匪常来的。 “您不见咱这驿站已经快要塌了都没人修?实在是不敢修,悍匪们连砖瓦木料都偷啊! “别说您这随身的东西了,怕是您的牲口车辆也都没了。” 闻言洪山只着里衣,光着脚冲了出去,没别的,他坐的那辆车的夹层里他还藏了好些“罪证”呢!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除了地上的一滩马粪,什么都没了! 随从们也慌慌张张赶了来,他们和洪山一样,只剩了随身的里衣。 洪山疑心这是宋清斋指使人干的,但他没有确凿的证据,尽管跳着脚骂大街,却也不敢指名道姓。 发泄完了,洪山叉着腰呼哧呼哧喘粗气,吩咐驿卒:“赶紧给老爷做饭吃!吃完了,我们还要去寻大将军王!” 驿卒把手一摊:“大老爷,昨晚小人这里还有二两糙米,是您不肯吃的,这晚上悍匪一来,这二两糙米也没了。 “小人不敢撒谎,不信您可以亲自去看。” 洪山果真去看了一遭,灶房里的锅都被人抠走了,自然不可能有一粒粮食留下来。 气急败坏之下,他只得令驿卒扒了衣服鞋袜给他穿,带着随从想要回军中,又怕回去之后宋清斋因拿住了他的东西对他不利。 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和随从们步行离开。 驿卒们追在后面哭哭啼啼,却是干打雷不下雨。 等洪山等人走的看不见影子了,狱卒们才狠狠啐了一口,纷纷说道:“走吧,回去!” 他们回的却不是那破破烂烂的驿站,原来这是一座已经荒废的驿站,真正的驿站在距离这里五里外的地方,那里新修的驿道四通八达。 他们从树上取下自己的包裹,重新穿了衣裳鞋袜,高高兴兴回去吃饭了。 至于洪山丢失的那些东西,自然都到了宋清斋手里。 宋清斋看着那些东西,不由得一声冷笑,“除了金银细软之外,其余的全部拿去烧掉!” 至于那些值钱的东西,自然给前去偷东西的人分了。 洪山这一趟回京,自然是千难万难,但他一旦回去定会搬弄口舌。 不过,即使那样又能如何?他的所为不会对大局造成半点影响。 今年收获的粮食粗略估计都够军中吃两年了。 二皇子在外行走,收效明显,在底层官员之中声望日隆,真正体察民情的中层官员自然也偏向了二皇子。 而那些朝中老臣一直在和宋清斋互通有无,知道二皇子所为之后大加赞赏,他们也在积极运作,所以周启看似蹦跶的欢,其实他的龙椅已经岌岌可危。 这一年,许寄在北地修建了水库共十八座,水窖二十七口,可以保证不管是干旱还是洪涝,粮田都不会受到影响。 至于与北胡和谈的结果…… 7017k 242诸事不顺 宋清斋一面和谈,一面毫不留情打击北胡,把北胡打得毫无脾气。 再加上北胡大可汗近两年身体日渐衰弱,儿孙争权日白热化,再被宋清斋推波助澜,内耗越发严重。 所以,最终的结果便是北胡对大衍称臣,年年纳贡岁岁来朝。 但宋清斋也允诺了开放边贸,北胡人可以用自己优质的皮毛、马匹、药材等物换取大衍的粮食乃至其他货物。 不允许强买强卖、欺行霸市之类的事情存在。 为确保互市平安顺畅,宋清斋会派兵驻守、巡视。 互市开放时间为每月逢三之日,若是遇到重大节日,比如上元日、中秋节、新年,可以加开一日。 双方对这样的结果都很欢喜。 北胡的野马善于奔驰耐力好,如果好好驯化,作为战马的话是非常出色的。 北地的牛羊受生长环境的影响,肉质也更鲜美。 若是有哪一方违背盟约,后果自负。 和谈尘埃落定,传回京城的时候已经快要腊月了,而洪山主仆还在进京途中。 他们不断遭受盗匪袭扰,早已偏离了来时的路线,终于抵达了来时接待过他们的驿站,重新拥有了行李车仗,但洪山又气又怒又累,大病了一场,耽误了行程。 当然,耽误行程并不耽误他给京里写信,他把自己遭遇到的委屈添油加醋哭诉一番,信纸上斑斑点点都是泪痕。 还花了极大的篇幅叙述许寄的罪状。 奇怪的是,信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竟一点回音也没有。 一开始洪山没有多想,但一连数日等不到回信,他便坐卧不宁起来,重新写了信,让自己的心腹随从去送信,自己仍旧慢慢赶路。 他盼望着,自己进京的时候,宫里已经有了处罚许寄的对策,——暂时来说想要惩处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王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坚信,只要不懈努力,自己迟早能一雪前耻! 直至数日后在路边看到了自己被绑缚在路边大树上的送信随从。 那随从已经饿得只剩了一口气,危在旦夕。 把人解救下来,一问才知,原来他五日前便被人打晕了捆在树上,每日只有人来给他喂几口水,身上携带的所有物品都已经被洗劫一空。 洪山又怒又怕,偏生无计可施,只得加快了行程。 及至进京,迫不及待递了牌子要进宫。哪知牛太后和周启都恼他做事不力,不肯见他,——北地和谈的事情,宋清斋已经具本上奏,言明为了确保北胡人不会背信弃义,他将在北地驻守三年。 周启怎么可能会同意!他立刻下旨,要宋清斋回京述职。 正是天寒地冻之时,传旨官又不敢怠慢,只得委委屈屈上路。 可怜见的,在京郊便把圣旨给丢了,他不敢回京,干脆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前行,走到半路上,便带着心腹逃了。 这消息却直到年后才传回京中,周启气了个倒仰,再次传旨,这一次圣旨倒是没丢,不过使团竟在半路上被山匪劫持了! 等到圣旨终于历尽坎坷抵达北地,已经又过了一个年。 这一年来北地说是被经营得花团锦簇也不为过。 棉花种植已经被推广开来,由此兴起了纺织业,由于成本低廉,普通民众也用得起,百姓们过冬不再难熬,穿衣品质也得到了质的飞跃。 不过,要说棉花的产量到底有多高…… 其实许寄是不太满意的,但在如今的自然条件下这已是她能做到的极致了。 7017k 243举家抵达 据许寄的推算,若是北地的冬天没有那么长,棉花的产量至少能提升两倍,品质能翻几番。 生长期短,日照时长不够,导致棉花没能发挥出应有的特质。 尽管如此,上至宋清斋,下至普通百姓都是心满意足的。 另一方面,许寄也在推行麻葛等物的种植,同样受地域限制,产量并不算高。 至于民居方面,情况是十分乐观的。 有了许寄帮助屯田,军中每年都会派将士们轮流出来到田地里耕作,他们纪律严明,许寄用起来便如臂使指,工作效率极高。 除了给军中屯田之外,训练之余还会帮着百姓们打土坯、建窑厂。 因着北地建设越来越好,吸引来不少外来户,其中就包括不少各行各业优质的匠人。 北地人口骤增的同时,基础建设也更加完备了。 烧窑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缩影。 有了窑厂,北地开始出现了砖瓦房,日常使用的餐具也开始丰富并高档起来。 宋清斋不擅长营造,便专门分派了人来管理这方面的事,在人口比较密集的地点兴建了新的城镇,不过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确保这些人忠心本分。 眼看和谈结束快要一年了,北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宋清江和宋清河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找到宋清斋问他的婚事考虑得怎样了。 “王爷,”宋清江道,“郡主过了年都十七岁了,这个年纪在咱们乡下都已经当娘了……” 宋清河唯恐宋清斋不爱听,忙跟着描补:“王爷,大哥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这样定不下来,到底对郡主不太好。 “虽说咱们家都认可了你们的事,但宫里呢?他们不发话,你们便名不正言不顺,时日长了,怕是会有人嚼郡主的舌根子。 “咱们男子汉倒无所谓,可郡主毕竟是个女孩儿家。” “我不在乎这些,”许寄刚好来找宋清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把宋家兄弟的话都听全了,“两位兄长不必过于担心。” 宋家两兄弟互相看了看,他们明明是来催婚的好吧? 但此事到底还是提醒了宋清斋,“不如我们近期举办一个订婚仪式吧。” 宋家两兄弟互相看了看,连忙点头:“对对对,这样更好!” 许寄倒是无所谓,不过如今这身子还小,成婚的日期可以再往后推推。 在冬天第一场雪来临之前,北地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宋家人举家来了北地! 宋清斋明知此事,却还是做出了又惊又喜的模样,带着自己的亲卫和宋家兄弟一起去迎接。 许寄因为去兵工厂巡查,并不在许城,错过了迎接。 宋清斋原本还想把宋家人都安顿在郡主府,但宋家老夫妻说什么都不同意。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在郡主府附近安排了一所宅院。 宋父将近七十岁,身子骨尚算硬朗,宋母近年来却染了咳疾,时好时坏的。 来了北地有点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又病倒了。 吕讷虽是军医,但在北地也是医术最好的郎中,宋清斋第一时间派人去将他请了来。 7017k 244心意坚定 吕讷给宋母诊脉之后,直言:“王爷,对于这一类病症,小女比小人更加擅长,不如让小女来给老夫人诊治吧。 “小人看宝眷都有些倦容,不如让小人先来给他们都诊一诊平安脉。” 宋清斋点头应允。 吕素问很快赶了来,她医术高明,人又耐心温柔,不光给宋母看了病,还安抚了她的情绪。 之后开的药也比较温和,还详细跟伺候的人说了煎药的方式,以及服药期间的禁忌。 自始至终没和宋清斋有过半点交集,十分守礼。 宋家其他人并无病患,只是赶路劳累,又略有些不服水土。 宋清斋安顿好了家里其他人,便去宋母身边守着。 宋母已经小憩片刻,恢复了一些精神,含着慈祥笑意拉住了他的手,“当初,你到我身边的时候才那么大点,如今也要成亲了……” “阿娘,”宋清斋把脸贴在宋母手背上,十分依恋,“您和阿爹那么大年纪了,还让你们这般辛苦,是孩儿不孝。” 宋母笑了,“说什么傻话!你订亲这么大的事,我们若不来,才是一辈子的遗憾。 “只是,王爷,这么大的事,你真的不和宫里说一声?” “不说,”宋清斋十分坚定,“因为他们不会同意的。阿娘,您现在还没见到许许,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好。 “可即便是您不喜欢许许,只要我喜欢,您就不会反对。 “不只是对我如此,对兄长姐姐们,您也是这样的,您觉得孩子们的快乐最重要,您也相信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有能力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就算是走了歪路,我们互相扶持,也能重新走上正途。 “可他们不一样,他们想要操控我的人生,我不是他们的亲人,只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 “用着顺手的时候,可能还会给我点好脸色,一旦用着不顺手了,是根本不介意把我毁掉的。 “从前许许为什么受他们刁难?不就是因为许许是我庇护的人? “后来千方百计要除掉许许,更是因为许许能帮上我。 “阿娘,我不是没试过跟他们和解,可他们从未想过拿我当一家人看,我又何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宋母好一阵心疼,“孩子,你……你受苦了。” “我不苦,”宋清斋抬起头来,冲着宋母一笑,“有您和阿爹收养我,又有师父无私教导,还有哥哥姐姐们照顾,我从小都很快乐。 “后来我带兵打仗,纵然危险又辛苦,但我觉得都值得! “往后有了许许,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家,阿娘更可以放心了。 “许许去兵工厂了,过几天才能回来,等您见了她就知道,我说多少都不及她本人万分之一的好。” 宋母笑容更深了些,“你说好,那就一定是好的。可惜我们路上走得太慢,不然还可以看看你们描述的大丰收。 “说起来,咱们家乡因为郡主的缘故家家户户都能吃饱穿暖,在乡亲们心目中,都成活菩萨了。 “知道你们要订亲,乡亲们还要送礼,幸亏你阿爹脾气硬,全都给挡回去了。” 7017k 245决意留下 这一次来参加宋清斋的订婚,宋家没对外说,但邻里之间不乏聪明的,隐隐约约都猜到了,还想让他们捎带些礼物过来。 没有宋清斋,就没有如今的太平,没有宛城郡主就没有他们如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感激这两人的。 但宋家还是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宋母身体不太好,一路上行程会比较慢,带些土产路上容易坏掉,反为不美。 乡民们能拿出来的不就是些土产?即便能拿出更贵重的东西,怕也没土产能更表达心意。 最终还是个落第的老秀才把自己花费了好几个月心血才画好的《乡村四时景》拿出来,宋家才没推辞了。 宋家安排好了家里的春耕,把田宅全都交给乡亲照顾,动身从家乡出发,直至冬天抵达北地,路上遇到的艰辛可见一斑。 但宋母一点也没提。 宋清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明里暗里不知派了多少人保护,他们一家也是从战火里走过来的,岂能被一点点小阵仗就吓到裹足不前? 孙辈们没见识,可能会惊慌一些,但这不正给了他们增长见识的机会? 不见最初孩子们吓得瑟瑟发抖,到后来再看到有人跳出来阻截,他们还兴奋到想要试一试身手? 想到这里,宋母嘴角边不由浮现一丝笑意,跟宋清斋说:“其实这一趟来了,我们也不打算回去了,往后就留在你身边吧。 “现在你的这些子侄也渐渐大了,也该学着谋生了,若是方便的话,就在这边给他们安排点事做吧,不过不要太顺遂了,我是想让他们吃吃苦,往后的日子是自己过的,家业也要靠自己来挣。 “适合从军的,就从小卒子做起,不适合的就去种地,姑娘家么,你问问郡主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安排。 “你大哥家的丫头倒是手巧,没念过什么书是个遗憾……” 她把小辈的优缺点都说了一遍,反复强调不要宋清斋用特权。 宋清斋都忍不住鼻子发酸,“阿娘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的。” 他一开始是担心宋家故土难离,所以才会在他们老家苦心安排,如今宋家又做了这样的决定,——还是基于为他考虑,怕将来和周启决裂,他们成为他的负累。 宋父宋母虽然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出身,但他们一心替他考虑,敏锐程度自然非比寻常。 在牛太后那里缺失的母爱,他在宋母这里加倍得到了,人生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回头再看那对母子,越发觉得面目可憎,既然相看两厌,都不想成为彼此的亲人,再下手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念着宋母身体不好,宋清斋又和她简单说了几句,便强制她休息,自己退了出来。 才出来便又遇到了已经小睡片刻恢复了些精神的宋父。 宋清斋抬手自然而然扶住了宋父的手臂,“阿爹,我陪您在许城转一转?” 宋父点头答应,又问了几句宋母的情况。 两人走出赁住的院子,宋父看着眼前宽阔的街道,走在街道上面带笑容,步态从容的百姓,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7017k 246父母之爱 “人人都说北地苦寒,”宋父跟宋清斋说,“可真正到了这里才知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你阿娘都和你说了吧?往后咱们一家就落在这里了! “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在这里和在老家又有什么分别? “你阿娘还说以后要是你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再跟着去,其实我瞧着留在这里就挺好,一大家子搬来搬去的也麻烦。尤其是我们都上了年纪,有今天没明天的。 “这地方我瞧着好得很,能在这里落户也是咱们的福气。” 宋清斋扶着他慢慢在街边走着,静静听他说话,等他累了,才从身后人手中接了热茶奉上,“阿爹,别的不说,你们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好好住着,让孩子们也增长一些见识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究竟要不要在这里落户,咱们往后再说。” 宋父迟疑了一下,才说:“四儿,别怪阿爹老糊涂,我是觉得如今你什么都有了,有些事就不要计较了…… “当然,若是他们做的过分,你回击也是该当的。” 宋清斋笑了下,“阿爹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有分寸的。” 宋父强调:“不管怎样,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和你阿娘除了没生你,和你亲爹娘又有什么两样?自然是盼着你好的。 “谁若敢对你不利,我们没别的,还豁不出命去?” 宋清斋心中感动,忙安慰:“没那么严重阿爹,我应付得来。” 天冷,宋清斋担心宋父的身体受不住,令人赶了一辆牛车过来,里头铺得厚厚的,还准备了手炉脚炉,自己陪着坐在上面,把两边的窗帘挑起来,看外头的景儿也十分舒心。 如今许城的规模比初建之时又大了不少,但逛起来也不费时,哪怕牛车走得慢,一个时辰也逛完了。 宋父越发满意:“真是个好地方!” “这都是许许带着人建起来的,”宋清斋不失时机夸奖许寄,“原先这里就是一片荒滩。 “她来了之后不光规划了这座城,还让人帮着建了周边的村落。 “田地就不用说了,除了没有水田和只能在南方生长的东西,这里基本上什么都能种。 “起初我只是想让她来帮我给军中屯田,哪知她来了之后不光本地百姓能安居乐业,还吸引了不少外地人来落户。 “若是早几年您来,看到的只有荒凉,跟今日简直是天与地的区别。” 宋父呵呵笑:“知道知道,郡主是个能人!这么好的人,你可要好好珍惜,若不然……你知道的,有本事的人不管到了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不愁找不到吃饭的地儿。” 宋清斋心情敞亮,忙笑道:“您放心,我只会加倍对她好!” 还没见面呢,许寄以经赢得了父母的欢喜,宋清斋不知有多高兴。 宋父到底上了年纪,即便是身子硬朗,毕竟是赶长途来的,回到家里之后便说累了,只吃了一碗粥便早早歇下。 宋清斋不放心,这一晚就留宿在这里,半夜还悄悄起来去看宋父,——宋母因为要养病在另一间房里。 7017k 247目光如炬 宋清江和宋清河也起来探望,三兄弟碰在一起,宋清河笑道:“王爷,你这样都显得我们不孝顺了!” 宋清斋小声说道:“二哥,阿娘今日还提起让我给你留意一下,想让你早日再给我娶个二嫂。” 宋清河脸一红。 宋清江左右看看,“都忙了一日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父母的来意他们都知道,也很支持。 尤其是宋清江这几年跟妻儿两地分居,日子也不太好过。 若是在帮宋清斋的同时还能满足他的小小私心,不是两全其美? 至于家乡—— 他们兄弟都不是特别敏锐的人,但也知道宋清斋从不是肯吃亏的性子,辛苦打拼也不是为了某个人祸害百姓。 他们不懂便不会指手画脚,老老实实跟着宋清斋就是了。 吕素问日日出入宋家给宋母调理身体,因为她温柔耐心,很快就赢得了宋家女眷的好感。 宋清江的长女宋景新甚至还从吕素问手中得到了一张养颜的方子。 宋母身体有了气色,精神健旺,也有了心思想别的,问吕素问:“吕姑娘是不是也经常出入郡主府?” 吕素问一僵。 许寄从不要人请平安脉,郡主府有自己的郎中,虽然医术不算多高明,但寻常的头疼脑热还是应付得来的,根本就不需要他们父女伸手。 她本人也不愿意去郡主府,不想感受到与许寄之间那种云与泥的差别。 因此勉强笑了笑,道:“民女父女原本都是在军中做事的,只是近日军中无战事,所以才清闲些。” 宋母便夸赞:“好了不起!真是有本事!” 吕素问言不由衷地道:“这里的人都知道,真正有本事的女子是郡主。” “郡主做的是大事,”宋母正色道,“这世上像她那样的人实在是太少。像吕姑娘这样的也是极有本事的,是我们这样的人比不上的。” 吕素问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胡乱迎合了几句,便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宋母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到晚一些宋清斋来看她的时候,便提起了吕素问:“这位吕姑娘也是个有本事的,听说女军那边的伤患都是她照顾的?” “是,”宋清斋中肯评价,“医术是不错的,她父亲是我军中的军医,祖上是做太医的,家学渊源,自然非比寻常。 “不过女军那边是她做主导,并不是只有一个军医。” 宋母又问:“我瞧她仍是闺女打扮,这个年纪了,她家里不催着她成亲?” 宋清斋不得不佩服阿娘目光如炬,非常坦荡的把各种缘由说了一遍。 宋母蹙眉听完,担忧地道:“我只怕这姑娘钻了牛角尖,还没彻底放手。 “不如这样,改天就说你阿爹身体不爽,请吕军医过来一趟,我们和他好好谈谈,这么大的姑娘,还不成亲,迟早会酿出祸事来。 “我不是说女孩子不成婚就是罪过,只是她不成婚不是不想成婚而是惦记着不该惦记着的人,这就不对。 “你也放心,我们不会乱点鸳鸯谱,胡乱塞个人给她。这么好的姑娘,婚事不该草率。” 7017k 248应邀过府 还没等送父宋母行动,许寄从兵工厂回来了。 其实她远在兵工厂的时候就接到了消息,只是暂时走不开。 她想宋家人应该是通情达理的,不会因为这么点时差就认为自己不尊重他们。 回府之后,她即刻沐浴更衣,为表隆重,想要带着温嬷嬷和郭顺过府拜访。 被周婶娘拦了下来,周婶娘道:“你们还没成亲,你这样过去像什么样子? “便是要尊重他们,也没有自己巴巴上赶着的道理。” 许寄遵从的是自己那边的习惯,做晚辈的拜访长辈是很自然的事,便忽略了这边的习俗。 经周婶娘一提醒,便明白了过来,虚心问道:“那您说我该怎么做?” “让郭顺过去一趟便可,”周婶娘道,“不是知道他们要来便给准备好了礼物?一并送过去。 “若是那边想见你,定然会以女眷的名义邀请你过府做客,那时候你再去便合乎情理了。” 许寄知道他们这是为自己好,尽管并不完全认同,却还是接受了这番好意。 郭顺送礼自然很顺畅,也很高兴,宋家人并不因为他的宦官出身便低看他一眼,这一次过去是宋父亲自接待他,当贵客接待的。 回来之后便把宋家人夸了又夸,顺便贬损了一下宫里那对母子,“真不像是在高位上坐了那么久的人,还没人家庄户人家大气!” 周婶娘脸一沉:“不要背后说人是非!” 不是说郭顺没资格评判别人,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他不应该这样大庭广众说出来,不光会影响别人的判断,传出去对许寄也不好。 郭顺赶忙低下头去。 许寄摆摆手,“婶娘说得对,往后咱们夸人就夸人,没必要还要拿出另一个来贬低。” 正如周婶娘所料,宋母很快便让大儿媳给许寄下了请帖,邀请她过府吃茶。 许寄被薛倩雅精心打扮了一番,——既不显得过分隆重,也不会让人觉得敷衍。 然后温嬷嬷陪同,到了宋家。 宋母亲自带着人到门口迎接,一见许寄便吃了一惊,忍不住拉着许寄的手道:“这莫不是仙女下凡?长得这么好看,还那么有本事! “不过,还是我家四儿更有能耐些,这么好的仙女儿马上要给我做儿媳妇了!” 饶是许寄经多见广,竟也有些招架不住。 温嬷嬷在后面笑眯了眼睛。 好容易宋母松开了许寄的手,许寄这才给她见礼。 宋母忙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客套。”直接带着她去了自己房中,然后又给她一一介绍家里的女眷,以及晚辈。 照理说很多人都是需要婚后再认识的,但宋母不那样认为:“提早认识一下更好,我们既想着往后在这边落户,就少不了要麻烦郡主,郡主提早知道这些孩子的底细也好做安排。” 许寄眨眨眼,这老太太很直接嘛!挺对胃口的。 不过宋母又强调:“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饭,我自己的儿孙自然是看着处处都好的,但他们到底有多少本事,得懂行的人说了算。 “郡主啊,我不要求你亲自给他们安排活计,但一定不要人给他们开便门。 “我这说的可不是反话,是实打实的实在话!” 7017k 249相处融洽 宋家人这样坦白直接,很对许寄的胃口,她也很直白:“回头我看看这些人都擅长什么,然后让专管这方面的人去安排。 “您放心,必然会让他们在擅长的领域拥有一技之长,若是他们肯勤学上进,崭露头角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宋母十分满意:“好好好,就这么办。” 这件事说过就算,之后没人再提起,宋家的小辈在许寄面前虽然稍显拘谨,但礼貌上是周到的,却没人故意使手段刷表现。 许寄对宋家的家教也十分满意。这样的家庭氛围养出宋清斋那样的人才正常嘛! 许寄觉得这样的相处很轻松,自己也很随意自然,毕竟就算现在能端着,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日后相处时间长了,还是会暴露真性情的。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以真面目示人。 再者,要在一起的人是她和宋清斋,能和宋家人和睦相处是最好,若是实在相处不来,那就距离产生美呗。 巧了,宋家也很喜欢许寄这样的真性情。 如此这般,许寄在宋家吃完饭,还被安排着小睡了半个时辰,起来之后又逗留了一下午,若非郡主府有人过来请说是有事情需要她回去处理,她还会留下来吃晚饭。 回到郡主府,温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在垂花门和许寄分别的时候说道:“郡主,老奴去亲自给宋老夫人准备一顿晚饭吧。要么,咱们这边派个厨子过去?我瞧着宋家人口不少,下人却不多。” 许寄想了想,道:“那稍后就请嬷嬷亲自过去聊一聊,若是他们同意自然最好,若是人家不愿意也不要勉强。” 你认为的好未必是别人认为的好。 温嬷嬷忙答应着,一边挽袖子一边脚步匆匆往厨房去了。 给宋家准备的晚饭很家常。 所以宋家人接受起来并无压力。 宋家人吃饭的时候,温嬷嬷就在外面笑眯眯等着,等他们都吃完了才问他们口感如何。 别人不说,宋母昔日跟在牛太后身边,那时候牛太后跟前就已经有了前秦落魄的御厨,自然是吃过好东西的。 因此便大加赞誉:“这手艺实在是好,依我看,竟不比御厨差什么。” 温嬷嬷挑起大拇指,“老夫人好眼力,老奴昔年就曾在御膳房做过事。后来若不是有幸遇到了郡主,怕是早成了一堆无人掩埋的骨头了。 “老奴没别的本事,就只好跟在郡主身边,尽力给郡主做些可口的吃食了。 “因不晓得老夫人和家里诸位的口味,所以老奴请示了郡主才做了一桌家常菜。 “若是您觉得可口,老奴这边可以送个厨子过来,比老奴还强些,多少懂得些药膳,可以帮忙调理一下府上的肠胃,免得受水土影响太大。” 温嬷嬷若说自己亲自过来,自然表达了许寄对宋家人的格外重视,但又太重视了,令人难免有些受之有愧,如今说只是送个厨子过来,还帮忙调理肠胃,便十分妥帖。 7017k 250欲结干亲 宋母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下来,又问:“这厨子在郡主府的工钱是怎样的? “我们虽然不敢跟郡主比肩,但人口多,总不好亏待了人家。” 温嬷嬷原本想说郡主已经给了足够的工钱,但念头一转,又说了实话。 送走了温嬷嬷,宋父宋母凑在一起密谈了半晌,让人去把吕军医给请了过来。 宋父常年在家乡务农,虽说身体健朗,但多少也是有些小毛病的,请郎中来看,再正常不过。 吕讷根本没有起疑。 哪知到了宋家等待他的却是受了伤的宋清海。 宋清海是个木匠,而且是个性子有些痴的手艺人,来了之后看到院子里堆着不少好木料,忍不住手痒,方才不小心砸伤了手。 给宋清海做了包扎,叮嘱了后续的用药事宜,自以为没事了,吕讷就要告辞。 宋父忙把他请到了小厅里。 几上摆着茶水点心,宋母也在场。 看着摆出一副长谈架势的老夫妇,吕讷一头雾水。 还是宋母先开口了:“吕大夫,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好,吕姑娘时常过来帮我看病。 “我是个非常喜欢孩子的老太婆,这一点您看我家的人口就能看出来。 “吕姑娘年轻又有本事,人也温温柔柔的,别看我是有女儿的人,也喜欢得不得了。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了,不知道吕大夫介不介意吕姑娘拜个干娘?” 吕讷傻了。 宋父假意埋怨:“你这老太婆说话也太直接了!莫要吓坏了吕大夫。” 转头又跟吕讷说:“吕大夫,我家老婆子没别的意思,她就是单纯喜欢吕姑娘。 “虽说我家养了四个儿子,只有两个闺女,但其实我们老两口都更稀罕闺女。 “不信您打听去,在我们跟前,孙女都比孙子更吃香! “要不是吕姑娘年纪不合适,我们都想接过来养着,实在是这姑娘太可心儿了!” 吕讷心思百转,莫非这老夫妇已经知道自家女儿私下恋慕王爷的事了? 他小心打量,见人家老两口都是一脸真诚,又吃不准了。 只得委婉说道:“小女粗鄙,怕是……” “吕大夫说这话我们就不爱听了,”宋父皱眉道,“您可能也知道,我们就是寻常的庄户人家出身。 “当初也是我老婆子误打误撞给王爷做了乳母,不过王爷还没满月就被抱到我家养着,从小也是吃的庄户人家的饭长大的。 “那时候日子苦,全家人饥一顿饱一顿的…… “所以说什么粗鄙呢!就是王爷从小也在坭坑里打过滚。” 吕讷背上开始冒汗。 宋母又道:“我是真心实意喜欢吕姑娘这个人,但吕大夫若实在不愿意,就当我们和吕姑娘没这个缘分吧。” 吕讷心念电转,自家闺女拜王爷的养母为义母自然是高攀了,但这样也断绝了那丫头的傻念头,不也挺好? 想到这里,他立刻站了起来,道:“承蒙老夫人和老太爷错爱,这是小女的福分,小人就替她答应了!” 宋家父母对视一眼,一起呵呵笑了起来,“这可太好了!” 7017k 251防患未然 既然结了干亲,关系自然非比从前。 宋母趁热打铁要敲定正式结干亲的日子。 事实上,结干亲也没那么简单,要找先生确定一下双方的运道是不是相和,若是能互旺才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宋母顺理成章拿到了吕素问的生辰八字。 宋母有些惊讶:“素问原来都已经二十三岁了?我还以为她只有十八九。” 这就有些假了,吕素问常年随军,有时候为了抢救伤员还要上战场,自然没有娇养出来的女孩儿那么娇嫩。 纵然她自己也会调配一些护肤养颜的药膏来涂抹,到底抵不过大环境的伤害,所以其实她皮肤微黑略粗糙,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还大几岁。 吕讷叹了口气:“这孩子……不瞒老太爷和老夫人,内人去世早,这孩子从小跟在我身边,跟着我东奔西走的没少吃苦,别的女孩子该定亲成亲的时候给耽误了。 “做人父母的哪有不盼着孩子早日成家立业的?只是耽误到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我也不好逼得太紧……” 宋父叹道:“老弟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娘的着实不容易。但其实女孩子跟爹再怎么亲也比不上跟娘亲,有些话不方便跟当爹的说,却方便跟娘说。 “从前的事咱就不说了,如今咱们做了亲,就让素问把你老嫂子当亲娘待,我们一定留意给素问找个好婆家。 “说起来这也是王爷失职,你们跟着他这么辛苦,他怎么就没留意到这件事?难道军中没有合适的将军?” 有是真有,当初他们刚来的时候,军中的少年将军还不少,不乏那人品好相貌也出众,又对吕素问有意思的。 哪晓得这丫头远远见了王爷一面,这眼里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呢! 吕讷又想叹气了,“这事儿怎么能怨王爷?王爷那么忙……都是我太娇惯这孩子了。” 宋母见状劝道:“吕老弟,管教女孩子跟管男孩子是不一样的,你是不是一直把素问当成男孩子来管教?” 吕讷一呆,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呀,”宋母直摇头,“女孩子天生心思细腻,便是受了委屈多半也不愿说出来,当父母的若是再不肯用心去猜,这委屈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时日久了,不光孩子委屈,当老人的还会觉得孩子难管教。罢了,你们男人粗心,这事儿还是得我们女人来做。 “咱不是要定好日子?但也不一定非要到了日子才能让素问过来,今日老弟回去若是素问没什么事的话,就带她来一趟吧,提前认识认识家里人也好啊。” 吕讷晕晕乎乎就答应了。 等送走了吕讷,宋父跟宋母感慨:“这吕老弟也真是个实在人。” 宋母摇头叹息:“可惜不太会教孩子。咱们且看看这吕姑娘能不能掰回来吧。” 宋父撇嘴:“难,都已经二十三岁了,早定性了!” “也不一定吧,”宋母坚持己见,“不试试怎么行?就算掰不回来,也要让她心甘情愿死心,免得将来给王爷和郡主的婚事生出什么波澜。” 宋父笑她:“你就是小题大做!我看事情根本就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7017k 252素问窘境 结干亲什么的就是宋母一个人提出来的,宋父只不过出来打配合。 宋母忍不住白了自家老头一眼,“要不怎么说你们男人都粗心呢!我养了两个闺女,娶过三个儿媳妇,自己也是个女人,难道女人心里怎么想我不比你更清楚!” “好好好,你总是对的!”宋父当然不肯跟她做口舌之争,请吕家父女吃饭的事便成了定局。 吕素问本在家里做丸药,等吕讷回来说明了这一趟去的收获,吕素问差点把才做好的丸药全都打翻。 姑娘脸色苍白,涩然问:“爹,您同意了?” “同意了,”吕讷虽然注意到女儿失态,但以为这是她过于高兴了,“虽然老夫人和老太爷想要认你当干女儿,但咱们还是得谨守本分!” “不是,”吕素问欲哭无泪,“您为什么要答应啊!” 吕讷眉头一皱,脸沉了下来,“怎么,你觉得王爷的养父母不配给你做养父母?” “我怎么会这么想!”吕素问急得直跺脚,“阿爹,是我怎么配和王爷做干兄妹!” 做了干兄妹便是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纵然,不认干亲也改变不了事实,但只要王爷一日不成亲,她便还有一日的美梦可做啊! 看着吕素问眼泪都要出来了,吕讷终于察觉不对,眼神越发严厉:“素问,你不会是还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我……”吕素问的真实想法是无法说出口的,只得否认,“我没有!我怎么会有!阿爹,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说我们为了攀附王爷不择手段。” 这个问题吕讷倒的确没想过,此刻听吕素问这么一说,思路便被带偏了,认真考虑起这件事。 但去宋家吃饭是他答应好的事,不可能反悔,便直接给吕素问下了命令:“晚上你拾掇拾掇,咱们去宋家吃饭。” 吕素问一愣,许久才问:“王爷也在?” “这个我没问,”吕讷摇头,“应该是不在,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咱们俩,说是要让你认识认识家里人……” 这么一说吕讷又有点不确定,家里人,应当也包括王爷吧? 他挥挥手:“有没有的,去了不就知道了?” 去别人家做客总不能太晚,吕素问只得放下手里的药丸,去挑选衣服。 之前作为大夫,登门的时候不需要有多隆重,只要得体就好,但今日是正式做客。 这一翻检,吕素问才发现自己竟没几件像样的衣服。 别说衣服了,连拿得出手的布料……也只有去年过年的时候许寄送的那两匹。 但现去裁剪也来不及了,——她自己的针线活儿不说拙劣,但跟寻常女子是没法比的。 好在她医术好,总有人愿意替她做衣裳。 没有合适的衣服,自然也没有合适的首饰,吕素问平素不太注重打扮,除了当初她母亲留给她的几件早已过时的金银首饰,素日佩戴的就只有一个已经发黑的银色发环。 她行医的时候嫌累赘,满头青丝都是用头巾包裹起来的。 反而是吕讷,这两年因为冬季没事要定居在武阳城,着实给自己置办了两套体面衣裳。 7017k 253满腔愤懑 过去,吕素问从来不在意衣履问题,是因为她在女军那边不管是女军的领军人物展卿云,还是普通的一个士卒大家都是极朴素的。 不是女孩子不爱美,但她们的爱美也仅仅是冬天跟吕素问讨要一些润肤膏,防止皮肤在凛冽的寒风中皴裂。 又或者是在闲下来的时候想着养一养自己干枯的头发。 绝大多数时间都忙着打仗、练兵,根本没有空闲想别的。 是什么时候有了变化? 是宛城郡主来了之后! 女军那里也有将士留意脂粉这样的东西了,还有女兵偷偷去买了红绸做肚兜…… 大家会交流便装的款式和纹样,会讨论什么样的妆容适合什么样的场合。 这不是将士们该有的风貌! 是宛城郡主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从前大家便是穿的破破烂烂上街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身上有一个补丁都不好意思见客! 吕素问胸膛剧烈起伏,好不容易才压下胸中愤懑。 再怎么不满,她也无力改变现状。 垂下头去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衫,她心中一阵酸涩。 正当此时,有人在外面喊她的名字。 吕讷也在外屋道:“素问,展将军来寻你了。” 吕素问丢下手里的旧衣服,迈步走了出去。 吕讷忍不住责备:“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吕素问脚步顿了顿,垂头道:“回来就换。” 因有展卿云在,吕讷没有多说,只是叮嘱:“早点回来,别耽误了做客。” 吕素问应了一声走出去,见到红光满面连头发丝都显得格外有神的展卿云,她心里越发不平衡了。 论容貌,她和展卿云不相上下,只除了她不能上战场之外,她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不上展卿云,所以两人平等相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但为什么,展卿云就能感情美满,——听说他们商定过完年就定亲,出了二月就成亲。说不准到了年底就能变成三口之家。 早先展卿云感情不顺,展卿云颇多同情,内心的角落里却也有隐秘的欢喜,看来情路不顺的不止自己一个。 但如今,展卿云好事在即,自己却被心上人那般看待…… 吕素问鼻子发酸,神色间不免带出几分冷淡:“有什么事么?” 展卿云人逢喜事精神爽,拉着好友的手晃了晃:“素问,骆家送了聘礼过来,你帮我掌掌眼?” 吕素问越发冷淡:“卿云,你要知道,我只是个闺中女儿,那些事情我哪里懂!不巧得很,我今晚还有事,怕是不能帮你了。” 说着就要挣脱展卿云的手。 展卿云这才发觉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爹又骂你了?” “没有,”吕素问别过脸去,不太想接受她的好意,“我挺好的。” 展卿云却不太信,当下直接去找吕讷。 吕素问阻拦不及,她已经到了吕讷跟前。 当得知吕讷晚上要带吕素问去宋家做客的时候,展卿云都气笑了,“吕军医,你就只顾着催素问早点换衣裳,你让她换什么衣裳?” 她上下打量了吕讷几眼,“你倒是惦记着给自己置办行头,怎么就没想着给素问做几件新衣裳?谁家这么大的姑娘连件新衣裳都没有?” 7017k 254心理失衡 吕讷目瞪口呆,随即心中愤愤,谁说他没问?他问过好几次了好不好! 素问说自己不缺衣裳,他能怎样? 但眼前这位是展将军,是战力不输任何一位男将军的女将军! 他能说什么? 展卿云转身拉着吕素问就走:“走走走,去我那里!我早说我做衣裳的时候也给你做几件,你总是不要……” 她做新衣裳其实也是这两年才开始的。 尤其是她新衣服的颜色、样式、纹样,都是骆宏章帮着敲定的,穿在身上便觉得美滋滋的。 临时再给吕素问做衣裳来不及了,好在两人的身量差不多,展卿云就拿出几套自己的衣裳给吕素问挑选:“都是才做好没上过身的。” 吕素问本要推辞,但想着自己对展卿云有过何止一次救命之恩,穿她几套衣裳还穿不起?便又坦然起来。 换好了衣裳,展卿云叫了个吕素问眼生的婆子过来,跟她解释:“这是宏章给我找来服侍饮食起居的,比亲兵更细心周到些。 “她梳头是一绝,让她来帮你打扮吧!” 说着就把吕素问按坐在了梳妆台前。 吕素问这才注意到,展卿云房中多了一架精致的梳妆台,不光镜面很大,两侧的抽屉也很多,从没有关严的缝隙里可以看出,里头填满了各种首饰。 不光是抽屉里,便是梳妆台面上也随意丢着不少式样新颖的金玉首饰。 吕素问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不容她多想,那婆子已经给她梳好了头,戴好了首饰,——数量不多,却大方得体。 紧跟着又要给吕素问画妆,吕素问拦住了,“不必了,这样就很好了。” “还是画一下吧,”展卿云也劝,“你底子好,画一下不光显得人有气色,咱打扮得隆重些,也表示咱们对人家宴请的重视嘛!” 吕素问心中酸涩的同时,也升起怨怼,这人明知道自己对大将军王的情愫,更清楚只要自己今晚赴宴便注定再也与王爷无缘,竟还能这样轻飘飘说话! 作为闺中密友,即便做不到感同身受,也不必落井下石吧? 她垂下眼睑,极力掩饰自己的内心波动。 展卿云没有留意到,那婆子却看在了眼里,笑呵呵帮吕素问画了个简单却又极凸显气色的妆,然后低眉顺眼看着展卿云高高兴兴送吕素问出门。 虽没在展卿云跟前说什么,转头却把今日之事告诉了骆宏章。 骆宏章思忖再三,叮嘱婆子:“你回去之后不要在卿云面前多说什么,我心中有数就好。” 往后要多多防备吕素问了,看来这女子可不是原先大伙儿心目中那种不染尘杂,一心治病救人的模样。 卿云一心为她,她竟还能用那种不善的眼神偷偷看卿云! 吕家父女过府拜访不光见到了宋家人,连许寄也见到了。 本来许寄是不来的,但宋母十分诚恳,她盛情难却,只得来一趟。 吕素问一见许寄的面,脸就白了。 宋母恍若未觉,她这边全是家里女眷,先从大儿媳妇介绍起,到了许寄这里说道:“我不管你们从前是怎么相处的,如今你是我干闺女了,这就是你未来的四嫂,别看她年纪小,该有的敬重也不能少哦!” 7017k 255防微杜渐 吕素问只得低头与许寄行礼,许寄的态度和之前一样,并不因为她忽然成了宋清斋的义妹就格外亲热。 甚至许寄都没有多留,宴席开始之后,她只酒水略沾了沾唇,便借口郡主府那边有事走掉了。 吕素问心中颇为不平,她看得出来,宋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摆明了是看重自己的,可许寄竟这样下她的面子,可见根本就看不起她。 但对上宋家人和气的笑脸,她又不能发作,便显得笑容颇不自然,直至晚宴结束也没调整过来。 待宴会结束,宋大嫂亲自把她送到大门口,眼看她上了宋家安排的车才回去。 宋家人都没散,不论男女都聚集在了大厅里,站着听宋父宋母训话。 宋父道:“虽然还没正式卜算,但事情已算是过了明路,往后吕素问吕姑娘就是我们老两口的干闺女了,你们该叫妹子叫妹子。 “小一辈的也要把她当成嫡亲的长辈来敬重,若是让我知道谁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可别怪我不饶他!” 之后让大家都散了,只留了宋清斋。 宋父咳了一声,道:“你也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如今我们冷眼看着,这姑娘心性可能不是那么稳妥。往后你可要防着点。” 宋清斋一怔,难道父母已经知道吕素问背地里诋毁许许的事了? 宋母也跟着说道:“既然结成了干亲,往后咱们家里人有什么头疼脑热的自然不好使唤她,就算是她送什么药过来,咱们也都是客客气气收着,用是不可能用了。” 宋清斋越发奇怪:“阿爹阿娘是发现了什么?” 宋母叹气:“我只是觉得她看郡主的眼神十分不善,今日过来未必是心甘情愿的。 “这几日我们让人打听了一下,吕军医人品倒是的确不错,不过他管教女孩儿也像管教儿子那样严厉就不对了。 “这姑娘被压制时日久了,心中难免会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只是缺一个适当的时机,一旦她生出反抗之心,怕是后果难以预料。 “再者,我听说她和郡主之间原本并没有任何冲突,郡主那性子也必不会把她这样一个人放在心上。 “这对我们来说很正常,但对她而言就不正常了,尤其是我们听说过去军中受到赞誉最多的女子除了展将军就是她,尤其她还被人称作妙手仁心的活菩萨。 “可自从郡主来了之后,这活菩萨的称号就轮不到她了,别说她,连展将军都往后站,大家嘴里心里最感激的就是郡主。 “展将军直率爽朗,不会往心里去,可吕姑娘就不一样了。 “很多事情,可能看在别人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们都觉得不可轻忽。 “当然了,若是与我们相处时日久了,她渐渐生出改变,不再执拗,不再嫉恨郡主,不是更好?” 宋清斋缓缓点头:“阿爹阿娘,你们说的我都记下了,往后我会多加留意的。” 只是暂时来说,吕素问并未犯错,并不好处置于她。 7017k 256惊现砒霜 许寄是真的有事,才被叫回郡主府的。 北地的食盐供应出了问题。 郡主府的食盐虽然也从外面买,但都经过了许寄的格外处理,所以不光品质有所提升,安全性也无虞。 外面的食盐则不同。 北地一向不缺乏食用盐。 因为这里有一个非常大的露天盐湖,北胡与中原各据一半。 倒也不是北胡不想全部据为己有,只可惜战斗力不及对手。 不过不管北胡多么想将之收归囊中,却从未想过在盐湖上动手脚,他们人品不至于那般卑劣。 大家从盐场采盐,各自进行加工然后运回自己的地方,向来相安无事。 宋清斋对盐湖的管理颇为严格,也从未想过要把盐湖全部夺过来,凡事过犹不及。 盐湖附近就有一个食用盐加工作坊,因为是军中直接管理的,规模颇为不小,制作出来的食用盐足够供给全军和边民使用。 也从未出过问题。 这一次出问题的不是向周遭普通百姓售卖的食盐,而是向许城供应的那一批。 盐里混入了砒霜。 新盐到货之后都是统一放在许城商行售卖的,原本店里还有存货,但来买盐的是一对刚好看到新盐送达的夫妇,他们便坚持要买新盐。 结果回家去在吃晚饭的时候双双毙命。 若不是邻居过去串门,还无人知晓。 巡查司第一时间派了人过去检验,——随着来投奔的人日多,巡查司也配备了经验老到的仵作。 砒霜中毒的症状十分明显,仵作一看便知,经过对家中物品的逐一检验最终确定是盐里混入了砒霜。 因砒霜和盐一样,都是白色的,混杂在一起,若非提前知悉,谁会仔细辨认? 所幸巡查司的警觉性非常高,一旦确认,立刻派人去商行做调查。 商行的管事十分坦荡,不光把柜上待售的盐拿出来给仵作检验,甚至要主动待仵作去检查库存。 然而检验的结果却令管事面上血色尽失:不管是柜上待售的还是库中存放的新盐里都验出了大量的砒霜! 事关重大,巡查司立刻通知了谢庆,谢庆知会了郭顺,两人都知道自己处理不了这件事,便派人去宋家请示许寄。 许寄回到府中,看到已经堆放在郡主府院中的食盐,眉头轻轻皱起,问谢庆:“商行的管事怎么说?” 她记得那商行的管事是在冷宫时期就跟着她的,算是郭顺的徒弟,行事一向稳妥。 事涉徒弟,郭顺自然不好开口,往后退了退,以示避嫌。 谢庆十分公允地道:“齐庄暂时来说是没有嫌疑的,经查,不仅是商行的盐有问题,今日送盐过来的车辆上也发现了砒霜。 “但砒霜这种东西,便是药铺里也不能大批量售卖,咱们这边是严格管控的,我们去药铺查过了,他们的砒霜没有减少,所以来源很是令人疑惑。 “属下已经命人去盐湖那边调查,需要过段时间才能有结果。 “安全起见,商行暂时封锁了,要派人对里面的货物进行逐一检验,防止别的东西也被投毒。” 许寄点点头,又叫谢庆:“你派人通知军需官,让他们查一查自己接收到的盐有没有问题。” 7017k 257没有头绪 其实在北地之外想得到大量的砒霜并不难,一个药铺没有多少货,但若干个药铺的存货加在一起呢? 许寄脸色越发凝重,再次吩咐:“除了盐之外,再去查查我们的水井!” 她一向都非常注重用水安全,水井那里时常派人巡视,定期还要投放药剂进行消毒。 此外许城内需要彻查一次,防止有奸细混入,另外要查一查有没有谁家接收远道而来的亲戚故旧。 其实人口调查在许城是非常常见的,一则统计人口方便发放福利,二则也防止有心怀不轨的人混入城中。 许城百姓都是理解且拥护的。 这里刚分派完毕,宋清斋就过来了,他本来想说一说吕素问的事,但既然知道有大事发生,自然也就把小事丢在一旁了。 许寄安慰道:“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军需官,那边会做处理的。” 宋清斋还不太放心:“事关重大,我还是亲自走一趟。” 军中用的盐,包括粮食、辎重等物都是统一送到军需司,由军需司调查何处所需多少,然后才进行调配。 即便有军需官能管理军需司的事务,但手伸不到盐务处。 再者,谁又能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人动手脚? 若没有他去统一调度,怕是不好协调。 许城到了戌时便有了调查结果,并无外人混入,不过来送盐的队伍出了问题,原本押送盐车的都是军中派的人,不过在半途遇到了打着许城旗号的接管人员。 尽管军卒们拒绝了他们接手,却没能拒绝他们近距离接触盐车。 之后这些人与送盐军卒一路同行,一直到了许城才借口有事离开。 谢庆得知这一情况,立刻派人通知军中,因为许城距离武阳城最近,所以便请骆宏章过来一趟。 骆宏章那边也在查,他们的盐倒是没出问题,但是有军卒在粮仓附近发现了数量不少的死老鼠。 幸亏当时吕讷就在附近,及时喝止军卒碰触,经他确认,那些老鼠都是染有鼠疫的。 很有可能这附近的老鼠都染上了鼠疫! 鼠疫传播速度快,死亡率高。 骆宏章不敢等闲视之,一面飞报宋清斋,一面请吕讷协助处理后续事宜。 得到许城的消息后,骆宏章并未第一时间动身,而是妥善安排好了后续,尤其是交代自己的副将一定要加强巡防,才揣着不安去见许寄。 知道宋清斋已经离开,骆宏章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忍不住跟许寄说:“郡主,您说,这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宋清斋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部分将领。 和谈虽然完美落幕,但边防却要更加严密,所以今年进入冬天之后,边关诸城的巡防更胜往年,很多将领都在值守,并未离开驻地。 宋清斋从自己亲自镇守的城池归来,只带了边关众将的三分之一,今日离开又带走了一多半。 留在许城预备在这里过年的将领总共不超过十位。 许寄思索片刻,问:“你以为,这一次的动乱是北胡那边动的手脚?” 骆宏章摇摇头:“没有切实的证据,末将不敢乱说。” 7017k 258将计就计 “我觉得不像,”许寄很快说出自己的推论,“不说我这边的盐出问题,就说武阳城的鼠患,外人不可能接近粮仓,所以很有可能是有人混入了军中。 “但北胡人在外貌上和我们有很明显的区别,想要混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以你需要查一查,军中最近有无前来探亲又行迹诡异的人。 “平日存在感特别强的人反而不容易出事,最主要再查一查那些平日里不声不响,容易被人忽视的人。” 骆宏章连连点头:“郡主所言极是。”一发现死老鼠,确认死老鼠患了鼠疫,他便命令全军彻查,但许寄提供的思路他的确没想过。 “还有,”许寄目光清冷,“也要留意一下你身边的人,哪些人言辞过于激烈便十分可疑。 “算我小人之心,边关苦寒,便是近两年有了改观,也和中原腹地没法比,保不齐会有人以高官厚禄收买。 “也可能是美人计。未必是主动做坏事,可能是中了人家的计,一步错步步错。” 她并不怕骆宏章着恼,“不光是骆将军你,我身边的人我也会逐一筛查。这不是小事,轻忽不得。” 骆宏章一开始的确觉得有些刺耳,但仔细一想,也未尝不是一个思路。 许寄做事历来雷厉风行,很快便悄悄审查身边这些人。 即便是温嬷嬷、薛倩雅都未能放过。 最终在周婶娘身边发现了一个小丫头,形迹可疑。 这小丫头名叫蕊儿,是周婶娘在外出的时候路边捡来的,那时候天已经冷了,周婶娘跟着人去收棉花,车轮碾破一地枯叶,在一堆枯叶中就蜷缩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小姑娘。 时节已经过了霜降,夜里非常寒冷,那小姑娘嘴唇干裂,双目无神,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若不是遇到周婶娘,怕是当晚就会冻饿而死。 周婶娘心生怜悯,将小姑娘带了回来。 起初那孩子畏畏缩缩,便是有人给她吃的也不敢吃。 后来胆子大了些,也从不敢离开周婶娘身边。 她来了之后,周婶娘病了一场,是她寸步不离守在周婶娘身边,一直到周婶娘病愈把自己熬倒。 周婶娘越发怜惜,就让她长久留在自己身边,说是当使唤丫头,实则跟女儿一样亲近。 谁知这样一个小丫头竟是有功夫在身的。 其实可疑的并不是她会功夫这件事本身,而是她的刻意隐瞒。 她的最终目的不是周婶娘,而是许寄,因她最近总是缠着周婶娘问许寄的事。 那便将计就计好了,许寄去了周婶娘房里,与周婶娘说话,没带伺候的人。 蕊儿本来在服侍周婶娘缠线,许寄来了之后她就乖乖站在周婶娘身后。 许寄早已让人把周围伺候的人都调走了,随口吩咐:“那谁,给我倒杯茶来。” 蕊儿眼中闪过隐秘的欢喜,乖乖巧巧答应着,退了下去。 周婶娘有些紧绷,“郡主,最近城中出了事,可是查到什么头绪了?” 到底是做过皇后的人,敏锐度非一般人可比。 许寄冲她笑了一下,“伯娘放心,我会护你周全的。” 7017k 259杀人之计 周婶娘是秦末帝的正宫皇后,末帝秦泽和越王秦湛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么算起来,周婶娘可不就是许寄的亲伯母? 不过为了保护周婶娘,平素许寄就跟旁人一样称呼她婶娘,待私下无人了,才用“伯娘”来称呼。 周婶娘攥紧了她的手,眼神里流露出点点哀伤,“蕊儿……” 许寄轻轻摇了摇头,“伯娘这里人手的确是单薄了些,便是您不在乎……罢了,我看您也闲不住,往后不如去跟着薛姑姑做事,晚上便和薛姑姑歇宿在一起。 “我再让温嬷嬷拨两个人过来照顾你们的饮食起居,既不打眼,也全了大家的心意,您看如何?” 如今周婶娘只是偶尔去薛倩雅那里帮帮忙,并无实际职司,大部分时间就是独自守着一个小院。 周婶娘仔细思量了半晌,终于点头答应。有些时候深居简出并不是保守秘密的最佳渠道,自己首先遗忘,别人才能遗忘。 正说着,蕊儿端着茶水点心进来了,怯生生跟许寄解释:“我们这里没有小厨房,奴婢去大厨房耽搁了点时间,郡主勿怪。” 许寄微微颔首,命她把茶盘放下。 蕊儿的手微微有点抖,但不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 许寄仔细观察,她端来的茶是八宝擂茶,若在这样的茶里动手脚,别人是很难看出来的。 周婶娘皱皱眉:“怎么上这个?” “哦,”蕊儿小声说,“奴婢在大厨房遇到了温嬷嬷,温嬷嬷说这个时辰还不到用饭的时候,却也该有点饿了,就让奴婢送这个过来。” 许寄用勺子搅了搅,然后丢下勺子,“我就不爱这个味道。”其实八宝擂茶做好了非常好吃,若是温嬷嬷出品就更加不俗。 蕊儿细声细气劝她尝一尝。 许寄只是不动,反而招手把她叫到身边,“你陪我到院子里走一走,有些婶娘的事我要问你。” 蕊儿眼中有欢喜一闪而过,很快低眉顺眼跟着许寄到了院中。 远离了周婶娘,许寄便淡淡说道:“我力气大是众所周知的事,会武功也没瞒过人,所以你想要用武力来对付我是没有取胜把握的。” 蕊儿骤然瞪大了眼睛,倒退两步,惊疑不定。 许寄冲她笑了一下,笑容冰冷,目光犀利,“所以尽管你会些拳脚,也不过是为逃跑准备的。 “你要对付我,无非下毒和用暗器两种选择。 “我并不常来这里,所以你的机会并不多。 “方才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又极力劝我吃那八宝擂茶,所以,里头下了毒吧?” 蕊儿脸色惨白,脚下虚软:“你……你莫不是妖怪?” 许寄嗤笑一声,“只有愚蠢到底的人才把别人的聪明当做妖异。” 蕊儿又往后退了退,牙关一咬,抬起右手,“既然已经被你叫破,我也别无选择了!郡主别怪我心狠,怪就怪你命不好!” 她掌心有一个小小的圆盒,上头密密麻麻全是针孔。 许寄在她扬手的瞬间用衣袖挡住了脸面。 蕊儿冷哼一声,毫不犹豫扣动了机括。 7017k 260陷入僵局 她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 所以蕊儿满心希望能够一击即中,当初给她这个暗器的人也曾说过,这东西百发百中。 一波暗器发射完毕,蕊儿收起暗器盒子,已经准备检验自己的胜利果实了,稍后便挟持文弱的周婶娘,活着走出北地和家人团聚! 然而她看到了什么?! 对面,许寄安然无恙站着,神色清冷,身姿笔直,面上甚至带着微微的嘲讽,似乎在说:“就这?” 蕊儿心头大骇,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慌乱的眼神中已经看到屋顶、墙头露出了一个个巡查司的脑袋,人人手中都托着一把手弩,闪着寒光的箭尖全都对准了她。 许寄抖了抖袖子,牛毛细针发出细微的丁零声,纷纷落地。 她准备了磁铁,因为这时代的暗器基本上都是铁质的,以防万一,还穿了护甲。 当然,这个内情就没必要跟蕊儿说了。 有巡查司翻墙过来,将蕊儿按翻在地,扭胳膊上绑。 蕊儿没有反抗,到了这个时候还看不清形势?无论如何挣扎,都是死路一条。 待蕊儿被押走,周婶娘才走出来,神色黯然:“阿琦,我给你添麻烦了。” “别说这种话,”许寄不以为意,“便不是从你这里,也会从别处有奸细混进来。 “他们既然打定了这样的主意,便会无孔不入。” 谨慎起见,周婶娘需要暂时换个住处,这里要彻底检查一遍。 撬开蕊儿的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直到被捉后的第三天,蕊儿才招供。 她的确是奉命前来搞暗杀。 她们一家原本都是行走江湖的卖艺人,她被挑中前来行刺,家里人都被扣下了,雇主言明,只要她行刺成功,一家人便能团聚,还能获得丰厚的答谢。 若是不能成功,不论她生死她的家人也仍能获得丰厚的答谢。 但她若试图带着人找到雇主,她的一家人便必死无疑了。 至于雇主,那是一个容貌十分普通,丢进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的中年男子,衣着也很朴素,但出手很大方,定金给了足足五十两纹银。 一家人总是在饥寒交迫中煎熬,五十两纹银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一笔能够打动人心的巨款,何况还有事成之后的答谢。 所以蕊儿一口答应下来。 至于要杀的是怎样的人,与她无关,到了他们这个境况,良心已经没了。 蕊儿有无同党? 自然是有的,但他们到了许城附近便各自分头行动,蕊儿并不知其他人去了何处,也不知对方的任务是什么。 至于同党的相貌……以蕊儿自身来说,是个相貌十分大众的小姑娘。 她的同党也都是同类型的人。 调查陷入了僵局。 许寄略一沉吟,派人把蕊儿给骆宏章送了过去,希望对骆宏章的审讯能有帮助,她知道骆宏章那里也捉到了两个奸细。 因为出了奸细事件,大家筹备过年的心都有些淡了。 除了官方稽查,百姓们自己也积极展开了自查,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7017k 261一点线索 尤其令人惊奇的是许城的向心力。 谁都没想到,许寄并未下令展开第二轮全民调查,民间就自动展开了自查。 起先只是一小部分人找到里正让他带人挨家挨户搜查,确定清白的可以帮助搜查。 后来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大家都积极自证清白,然后帮助自己的左邻右舍证明清白。 搜查的时候不光地面的建筑不留死角,便是地下室也也都扫地一般仔细搜了一遍。 这样的自查有效果吗? 自然是有的! 民间展开自查的第二天,巡查司便捉到了两个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的奸细。 这两个奸细不光身负武功,而且善于奔逃,若非发现他们的两个巡查司经验老到,又有百姓围追堵截,还真被他们给逃了。 经过审问,这两个奸细里竟有一个是负责串联的小头目,他手里管着四个奸细。 不等他招供完毕,另外三个奸细也落网了。 由于是分开审问,还真审出来点有用的东西。 蕊儿和他们不是一路的,蕊儿的雇主是洪家的管家。洪家是哪家?就是洪山家。 洪山回去之后因为办事不力,在牛太后跟前失宠,自己也觉得窝囊,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 重新振作起来便想剑走偏锋,行刺许寄。 除了她本人,她和宋清斋身边得力的人也是他们行刺的对象。 也就是说洪山的主要目的是行刺许寄,若是最高目标不能达成,把他们的左膀右臂除掉也能感到快意。 宋清斋身边得力的人不包括武将,洪山能找到的人再怎么自诩武功高强,到了久经沙场的大将跟前那也是三脚猫。 他指的是宋清斋的幕僚,以及文职官员。 郡主府这边又开始新一轮的彻查,要确保主要管事们的人身安全,这些人身边都不许使用四个月内投靠过来的人。 据小头目交代,他们自己的行动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是分批赶往边城的,他们这一批因偶遇蕊儿等人,知道彼此目的一致,才一路同行。 至于为什么知道彼此目的一致,——蕊儿这些人在这一行中都是雏儿,很好套话。 小头目也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苍术,他的本名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幼就被人收养送去做杀手。 当然因为资质实在过于普通,他如今只是个外门弟子,事关机密一概不知。 谢庆反复审问,不惜动用各种刑罚,最终审问结果却都是一样的。 许寄并未参与审问,但也提供了一个疲劳审讯法。 拿到最终的审问结果,许寄不由皱眉,看来捉拿奸细的事情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她命谢庆把审问结果整理出来誊抄一份给骆宏章送过去,——宋清斋那里就不用送了,骆宏章有军中渠道,由他派送会更快一些。 谢庆迟疑半晌,问道:“郡主,今年的新年庆贺要不要……” “不必,”许寄一摆手,“一切照旧。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谢庆领命,暗暗下定决心,今年的防卫一定要加倍严密。 7017k 262自我反思 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了,宋清斋没回返回许城。 许寄早早就派人把年货帮宋家人筹备齐全,时不时过去拜访,也会邀请宋家人过府游玩,好像无事发生。 第二场雪落了,宋清斋还没回来。 宋母有点沉不住气了,悄悄问许寄:“郡主,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我听说去年这个时候王爷一直留在许城的。” “没事,”许寄安慰,“只不过刚刚和谈成功,布防方面需要重新调整。 “这些我不太懂,并不常问,但大哥既然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我们应该信任他。” 宋母便不再问了,但还是委婉提醒:“郡主啊,我也不懂读书的事,但是督促儿孙读书上进这种事我也没少做。 “什么帮他们准备纸笔呀,逢年过节给先生送礼呀,都没落下过。 “他们知道我不懂,也不会跟我请教学问,但是他们知道我很重视他们念书,也知道我一个睁眼瞎老婆子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便会更加用心上进。” 许寄若有所思。 半夜口渴醒来,她忽然就悟了。原来宋母是在提点她! 告诉她,即便宋清斋军中的事情她不懂,她也不该拒绝与宋清斋有这方面的沟通。 她不懂行军打仗,但她会种粮食,可以关心一下军粮是否有欠缺,军中士卒更喜欢哪一种粮。 她还会改良武器,那便要问一问军中武器配备是否充足,什么样的军种需要什么样的武器…… 这些事情虽然军需官也会操心,但关心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和从军需官嘴里说出来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她反思,之前好几次宋清斋想和她说一说军中的事情,是她单刀直入表明自己没有兴趣。 宋清斋就不这样。 他不懂耕作,但他会留意帮她收集种子;他不懂营造,可他会帮她留意那些流落到边关的匠人;他不懂武器锻造,但他会给她推荐、寻找技艺高超的铁匠…… 他对她的好,春雨一般,润物无声。 而且即便是他不感兴趣的事,他也能全心投入去做。 许寄脸上有些发烧,其实两人相处,自己是付出最少的那个。 宋母说得对,即便不懂,即便不能提供直接帮助,也能令他感受到自己的关心。 既然意识到了,明日就改吧。 外面值夜的丫鬟柳枝起来给她换热水,见她抱膝而坐,吓了一跳,忙悄声问:“郡主,您是要喝水么?暖套里的水应该已经冷了,奴婢换了新的热水过来,您稍等等。” 许寄一摆手,侧耳听了听,外头有细微的沙沙声,便问:“是下雪了?”白日里天就有些阴阴的。 柳枝点头,把冷水换下来,还是给许寄斟了一杯热水,又去查看了熏笼,发现里头的炭有些冷了,又提出去换了炭再送回来。 许寄见她如此周到,不由随口问道:“柳枝,你说若是你忽然发现你身边对你极好的人,其实是别有用心的,你会怎么办?” 柳枝吓了一跳,她知道近来城中搜查奸细的事一直没放松,赶忙表忠心:“郡主,奴婢是自幼跟在温嬷嬷身边的……” 7017k 263歪门邪道 许寄摆手命她起来,“又没说你!” 柳枝拍了拍胸口,忙又替自己的好姐妹柳叶力证清白:“奴婢和柳叶一同长大,她也……” 许寄微有不耐,“没人怀疑你们!我只是有这样一种假设。” 柳枝松了口气,这才认真思考,“若是奴婢身边有这样的人,奴婢大概会很伤心吧…… “尤其是若是我们之间情意很深的话,奴婢怕是难以接受。” 许寄叹了口气。 她之前看过一些谍战方面的书,知道最成功的间谍是多面间谍,而且是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那种。 也许他曾经跟你共同经历过生死,甚至还救过你的命,所以你对他的信任超乎自己的想象。 一旦这样的人出问题…… 她现在是怀疑宋清斋身边就有这样的间谍,或者有人被这样的间谍渗透了。 至于她自己身边,是不存在这种问题的。 这个时代传递消息的手段还很原始,她能轻易破解,已经筛查过好几轮,确定郡主府再无可疑人员。 不光郡主府,连许城都已经干净了。 柳枝见天色不早了,催着许寄去休息。 许寄命她退下,“我若起迟了,不必叫我,但若是大将军王回来了,一定叫我起来。” 柳枝应了一声,抿着嘴儿悄悄笑着退下了。 只是许寄一直也没睡着,天亮之后索性起来,和众人一起扫雪。 她时常干这样的事,一开始还有人劝阻,后来人们便见怪不怪了。 回想起去年和宋清斋一起堆雪人的场景,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甜蜜笑意。 那几尊雪塑后来还是随着天暖融化了,宋清斋一直叫着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今年没有遇到那么大的雪,想要堆雪人难度有点大,光靠院子里这点雪是不够的。 扫完雪,出了一身汗,正准备洗漱吃早饭,宋清斋就过来了。 问过他也还没吃,便让人把早饭摆在花厅里,两人边吃边说。 这一次是许寄主动问的:“你那边怎么样?我这边的调查结果早就告诉骆将军了,他一定也通知你了吧?帮上一点忙没有?” 说到这个,宋清斋情绪就有点低落:“捉到了十几个吧。” 许寄眉头微皱,情况竟这样严重! 她都不用推测,直接说:“背后的主使是当今陛下。” “嗯,”宋清斋点头,目光冷冽,“做正事没几分能耐,做这等歪门邪道的事他倒是驾轻就熟!” 许寄给他添了饭,“先吃完再说,省得没了胃口。” 草草吃罢早饭,宋清斋把自己那边的调查结果说了一遍。 他主持了全军大筛查。 原来如今在军中任要职的几个人都被渗透了,——其中也包括后来投诚过来的官员。 幸而将官们还安然无恙,不过也岌岌可危了,他们有的是亲眷有被人利用的,有的是本人成了别人攻略的对象。 譬如,胡烈最近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大龄未嫁女,此女时常过去帮他洗衣做饭料理家务,胡烈十分满意,对她并不设防。 哪知这一次筛查的时候竟在女子妆奁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发簪里发现了传递消息的小纸条。 7017k 264下定决心 有几个奸细被宋清斋委以重任,他们原本都是朝廷在职官员,因不满朝政才投奔了过来的。 也的确都是非常能干的,在职位上非常出色,上司信任下属信服,在百姓之中也有一定威望。 他们落网,令很多人难以置信。 宋清斋苦笑:“幸而我们发现得早,不然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天长日久,他们若是想要离间人心,不知多少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会土崩瓦解。” 最要紧的是那些人把手伸到了军中,此时还接触不到核心机密,时日长了呢?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许寄冷冷说道:“周启那个人,简直不知所谓!” “我原本还想多给程昱一些成长的时间,”宋清斋冷然道,“但既然他这样迫不及待作死,不成全他也不成了!” 周程昱虽然获得了不少臣民的拥戴,但他只是忧国爱民方面得到了肯定,执政能力如何还有待考察。 宋清斋原本准备再过两年,等周程昱把主要产粮区走遍之后便让他去吏部观政,当然那个时候他必然已经架空了周启。 彼时令所有老臣都见识到了周程昱的执政能力,再令他名正言顺接受周启“禅位”,一切水到渠成。 哪知周启竟这般不知死活! 他也自我检讨:“说来也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他能走这一招。”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许寄淡淡说道,“眼下可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如今我们都已大张旗鼓筛查过,便是有那别有用心的,短时间内也不敢冒头了。正是我们行事的大好时机。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宋清斋冷冷说道:“他不是几次三番要我回京述职么?我去就是了!他不嫌自己命长,我怕什么!” 许寄凝眉,“你的意思,我留在这里?” “许许,”宋清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虽然我比较有把握,但是他若垂死挣扎,未必没有搅风搅雨的能力,我不想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许寄大为不满,“你是说,我没有自保能力?” “不是,”宋清斋苦笑道,“知道你有能力我也免不了担心啊!” 许寄反问:“那你就没想过你一个人走了,我也会担心?” 宋清斋一怔,心里是欢喜的,嘴上却仍旧有些迟疑。 “就这么定了,”许寄一锤定音,“你什么时候走,我跟你一同走。你不同意也没关系,你前脚走我后脚跟上就是了,又不是没走过的路。” 宋清斋也不是那拖泥带水的性子,见她如此,便道:“那我们一同走。过完年吧,安排好这里的一切,咱们再出发。” 许寄展颜一笑,趁机问他:“先前军中缺少武器,但凡得到点兵器就高兴的什么似的,从不挑拣。 “但不同兵种使用的武器应该也是有区别的,如今你跟我细说说。 “咱们不缺铁矿,也不缺工匠,好好锻造一批兵器出来是正经。” 宋清斋自然喜不自胜,接受了她的好意,将不同兵种需要的兵器全都罗列了出来。 7017k 265痴人说梦 宋家人第一次在北地过年,没想到这里的年节气氛竟是如此浓烈。 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六,许城都没有宵禁,晚上上街就可以看到街头的灯柱上点了红灯笼,家家户户门口也都悬挂着红莲灯。 便是不提灯出门视野也是清晰的。 街头巷尾还有不少摊贩,贩卖的都是自家做的小零嘴儿、小玩意儿,多半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是为了看着自家在外玩耍的孩子顺便打发时间,若能赚几个铜板自然是好,若是赚不来也不至于无聊。 宋家人因觉得新鲜,所以全家出动在城里闲逛。 因许城经过几轮筛查,又有巡查司不间断巡查,安全是没有问题的,宋清斋就没多派人保护,只派了几名暗卫暗中跟随。 他自己则约了许寄上城楼赏景。 许城夏天的时候引了水做护城河,如今城高池深,颇具规模,倒也是名副其实的一座城了。 城头谯楼四角都悬挂着红灯,飞檐下的銮铃在夜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耳边也时时传来夜巡的巡查司橐橐的脚步声,却越发显得夜里寂静。 谯楼内部烧着暖烘烘的炭盆,茶水和果碟一样都不缺,大概是给轮休的巡查司休息时享用的。 宋清斋来的时候手里便提着一个大包袱,此刻把桌子上摆着的茶水点心都挪开,打开包袱,从里头取了各样点心和干鲜果品出来摆好,又拿了一囊梨子汁,放在炭盆边上烘着,拉许寄坐下说话。 许寄挑挑眉,看得出来他很用心了,一定提前跟巡查司打了招呼,这里才没人来,方才桌上的茶水点心是给他们俩准备的。 矮凳上还铺着软软的坐褥,许寄顺势坐下去,抓了一把瓜子来嗑,问他:“怎么想起来约我来这里?” “有一场热闹想请你看。”宋清斋摸了摸她的手,发觉是温热的,便不担心,直起身把窗户打开了。 他们这张桌本来就是摆在窗边的,推开窗户,居高临下便是许城南门之外。 许城南门外本有一条宽阔的大路,道路中间用矮灌木分隔开上下行道,道边上种着的是不超过一人高的行道树,春天的时候会有人在树坑里洒下一年生的草本花籽,到了花开时节倒也赏心悦目。 但如今树木枯落,前两天才下了一场雪,旷野之中白茫茫一片,不知有什么可看的。 宋清斋迎着冷空气淡淡说道:“这世上很多人都自诩为高超的猎人,但其实都是在自作聪明。” “哦?”许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我怀疑你在说周启。” 宋清斋回眸看她,报之一笑:“不用怀疑,就是说他。” 许寄笑出声来,“所以他派出来的鹰犬已经落入了你的陷阱里?” “是啊,”宋清斋招手让她往窗外看,“他不光是要在文官之中安插奸细,在军中也有细作。 “他们商定好了,待时机成熟便要里应外合,把北地十八城全部收入囊中。” 许寄哼了一声,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就算是他们把北地十八城真的攻下来了,有那个本事守住吗? 北胡不趁机打个翻身仗,就不是以狼为图腾的民族了! 7017k 266孤注一掷 宋清斋歪了歪头,“来了。” 许寄聚精会神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天地之间,除了茫茫雪色,便是无边夜色,不由去看宋清斋。 宋清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们长年累月练的,耳朵会比一般人好使一些。再过几息你也该能听见了。” 果不其然,许寄很快就听见了隐隐的马蹄声,因为杂沓纷乱,她又没有经验,不好判断具体数量,只知道应该不在少数。 未几,数不清的小黑点朝许城涌来,初时像是蚂蚁,渐渐如同蜜蜂。 马蹄声从隐约可闻,到震颤耳鼓,也不过是短短片刻之功。 许寄不好判断数量,宋清斋却给出了个大概数字:“约有五千吧。” 这些人没有统一的衣甲,但都穿着深色的衣服,手中挥舞着雪亮的长刀,看架势是要围困许城。 许寄扬了扬眉,“你是要检验一下我应对危机的能力?” “非也,”宋清斋摇头,“原本他们就是被驱逐而来,我早已安排妥当了,他们不至于靠近许城半里之内。” 他知道许寄安排的防护从办理外开始。 许寄撇撇嘴,“你是不是跟谢庆也打过招呼了?怎么?就瞒着我一个人?” “这不是为了给你看一场热闹么,”宋清斋笑道,“我看你这几日颇有些无聊。” 而且许寄小日子刚过,她那几日不怎么舒服,宋清斋怎舍得让这些事扰了她休息? 许寄撇撇嘴,倒也并不怎么在意,她知道,谢庆那里有分寸,若是对她不利的事,谢庆是绝对不会隐瞒的。 果不其然,那些来袭的骑士在距离许城还有一里多地的时候便被一支骑兵拦截了。 这一次并未响起马蹄声,仿佛那些骑兵是从天而降的一般。 宋清斋轻声解释:“他们在马蹄上裹了稻草,是以奔驰起来没什么声音,一般奇袭的时候会这样做。” 骑兵身上的铠甲在雪色中隐隐透出凛冽寒光,他们骏马整肃,阵势森严,左手持着圆盾,右手执着长枪,面上还罩着防护面罩。 两军对垒,气势上便胜过了对方。 骑兵这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骑兵们齐刷刷举起长枪,胯下战马迈步向前,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声响。 原先想要围困许城的骑士被围在正中,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阵势,只是本能地组成一个圈,长刀统一对外。 许寄不由问:“统军的莫不是骆将军?”许城本就在武阳城附近。 宋清斋微微颔首,“是他。” 骑兵再次向前,包围圈再次缩小。 直至对方骑士的气势全都被打压下去,骆宏章才纵马上前,跟对方交涉。 因为距离较远,他们说什么,宋清斋和许寄是听不到的。 许寄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你不是说有热闹可看?意思大概就是他们不肯轻易投降,怎么只是被围了一下,便要束手就擒?” “没那么快,”宋清斋失笑,“有些时候,示弱不过是一种策略,麻痹对方的策略。 “他们若肯轻易投降,怎么会来这里?” 本身想要冲击许城,便是打着孤注一掷的主意。 7017k 267军中神射 大将军王会在许城过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带部分将领过年,除了各自的亲兵并未多带扈从,也是人尽皆知的。 而许城的巡查司人数只有三百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样的防卫力量,他们以为自己会有极大的胜算。 即便大将军王英勇无敌,他麾下将领久经战阵,毕竟是遭遇突袭,会措手不及的……吧? 别的他们可以不在乎,许城百姓他们还能置之不理? 只要他们有在乎的人和事,自己这边就能扭转局势,最起码不会败得太惨。 因此当这些人从各城突围而出,并汇合在一起的时候是带着几分沾沾自喜的。 他们以为传说中用兵如神的大将军王不过如此。 岂料,一切不过是自以为是,驻军是让他们联络所有奸细,然后围而歼之。 骆宏章舞动了一下手中的三尖两刃刀,然后刀尖朝下,摆出了和谈的架势,“对面,谁是带头的?出来说几句可好?” 黑衣骑士一阵骚动,半晌才有一人挺身而出,虎着脸道:“某家在此!有什么屁可以放了!” 骆宏章微微一笑,却慢悠悠把自己的刀挂了起来,反手从背上摘下铁胎弓,道:“我给你三次活命的机会,你若把握不住,便是那儆猴的鸡了。” 那人不解,“什么意思?” 骆宏章却不再答话,探手从走兽壶抽了一支箭,弯弓搭箭,一支羽箭裹挟着劲风直取那人面门。 那人大骇,挥刀拨打雕翎。 但骆宏章看着人不算壮实,却膂力过人,这一箭用了十成的力,那人也只是稍稍把箭打偏了一些,利箭去势不竭,一名骑士躲闪不及当胸中了一箭,惨叫一声翻身落马,蹬了蹬腿,便即断气。 而那头目坐下马倒退了好几步,自己更是在马上摇摆不定。 骆宏章并未给他喘息之机,紧跟着第二箭又奔着面门来了。 头目再不敢格挡,赶忙身子后仰,后脑勺几乎都贴到了马臀上,那支箭从他身子上方飞掠而过。 倒霉的是他另一手下,被这一支箭正中眉心,那人自己不能抵消这支箭的力道,平平向后飞出,把身后的同伴一同撞下马去。 中箭者固然一命呜呼,从马上被撞下来的这个一时躲闪不及,被慌乱的同伴纵马踩中了胸口也当场毙命。 骆宏章两箭杀三人。 然而他并不罢休,第三箭射出,正中刚刚起身的头目心窝,那头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便从马背跌落。 身后众人一阵大乱,骑士一乱便约束不好自己的坐骑,那些马匹又不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马,——为了隐蔽身份,他们的同伴装作马贩子,这都是马贩子贩卖的普通马匹,并未经过严格训练。 一时间人喊马嘶乱成了一锅粥。 许寄远远看着,并不十分分明,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清斋莞尔一笑,“你有所不知,宏章乃是军中首屈一指的神射手。” 许寄了然,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大概是骆宏章射杀了对方的头领,导致对方阵脚大乱。 7017k 268速战速决 头目一死,底下人就都成了没头的苍蝇。 骆宏章重新背好铁胎弓,擎刀在手,大呼:“降者免死!” 可但凡来这里的,都是把身家性命交付出去的,不死在这里回去也没有活路,所以他们短暂的慌乱之后,便选择了抵死反抗。 骆宏章面容冷峻,高高举起三尖两刃刀,狠狠凌空劈下。 这便是军令。 对于身经百战的骑兵来说,饶是对面单个拎出来都是身手不凡的杀手,但到了他们面前也不过是多挺几息时间而已。 惨呼声,马嘶声,乱成一片,但很快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渐至于无。 五千杀手除了二十多名被生擒,其余全都做了骑兵枪下亡魂,而骑兵这边除了少数受轻伤,其余完好无损。 骆宏章命人打扫战场,带着二十名亲兵往许城方向前进半里,举起手中三尖两刃刀示意。 宋清斋在城上晃了晃红灯,骆宏章便带着人押送俘虏回城去了。 许寄口中“啧啧”有声,从开始对峙到战斗结束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可谓速战速决。 宋清斋扭头看她,“这一场热闹如何?” “可惜距离有点远,”许寄摇头,“没看太清。谢庆带了个徒弟据说也是个神射手,改日该让他去和骆将军请教请教,我也能一饱眼福。” 宋清斋嘴里有点冒酸水,忍不住说道:“其实我的箭法也不逊于宏章,改日我给你看。谢庆那个徒弟也可以来请教我。” 许寄转头盯了他片刻,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出来莫不是还带了二斤醋?好大的酸味啊!” 宋清斋略有些不自在,“不是,我说的是真的,我的箭法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反正我近期都在许城,那人没必要舍近求远啊!” 许寄笑得眼角都有泪光了,好容易止住笑,一本正经道:“是,你说得对!我是没见过你施展箭法,改日定要好好观摩,若是你肯教我就更好了。 “我的臂力……我敢说连你都比不上,所欠缺的不过是准头罢了。我若是练好了箭术,岂不是又多一样自保的本领?” 宋清斋起初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可看她神色越来越严肃,不由也跟着点头:“好,那便说定了。郡主府后面不是修了个校场?往后我和你在那里练习。” 两人也没怎么收拾带来的东西,反正也没随手乱丢垃圾,把这些东西留给巡查司也不浪费,便携手下了谯楼。 刚好宋家人正走到这边,宋父一脸担忧,问宋清斋:“方才听见外头有些不寻常的动静,是不是……是不是有战事?” “阿爹放心,”宋清斋松开许寄的手,却又在她怀里塞了个手炉,才过去跟宋父说,“是有人追捕逃犯,如今已经没事了,方才我和许许亲眼所见。” 宋父向许寄求证。 许寄自然跟宋清斋口风一致,又问:“咱们许城的夜景还不错吧?东城那边修了个映月湖,如今有人在那里做冰灯,今日才二十六,待到除夕的时候,咱们就可以去赏冰灯了。 “若是做得不错,元宵灯会也可以在那里办。” 宋清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笑。 7017k 269思虑妥当 曾经许寄是个不喜欢笑,也不喜欢说话的人。 可现在看她在自己父母面前有说有笑……嗯,这样子真好! 一阵冷风袭来,宋清斋迈步过去,替他们挡住了风。 许寄念着宋父宋母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便提议他们往回走,回程最好坐车。 他们出来的时候后面就跟着车,以备不时之需。 宋父宋母不好驳许寄的面子,便上了车,才走了一小段路便昏昏欲睡。 等到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两人都已经睡着了。 好在宋家兄弟多,把老父老母轻手轻脚挪回屋里安顿妥当,都没把人惊醒。 许寄也跟了过来,得知两老已经睡实了,才告辞离去。 宋清斋又过来送她,一直将她送进了郡主府。 宋家人没来的时候,宋清斋理直气壮住在郡主府,如今来了两座大山,便不敢随心所欲,只能跟父母同住。 众将也都各自在城中觅了住处,白天可以到郡主府蹭吃蹭喝,天一黑就必须离开了。 反而是展卿云一干女将可以在郡主府长住,成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许寄迈过门槛走了几步,一回头宋清斋还在门外望着,便冲他笑笑,挥挥手,让他回去歇着。 宋清斋摆手,“你快进去,外面冷。” 直至大门在许寄身后关闭,宋清斋才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这若是已经成亲了,哪里还用顾虑这些?夫妻双双把家还就是了嘛! 不行,还是得抓紧时间跟父母说订亲的事,昨日阿娘说最近的吉日是正月初八? 嗯,还是太迟了!若是初一就是好日子该多好!一元初始,万象更新,普天同庆! 次日起来,宋父宋母刚刚洗漱完毕,宋清斋就凑了过来,旁敲侧击问正月初一可不可以订亲。 宋母忍不住好笑:“你这么心急做什么?只是定亲而已,又不是成亲,难不成定了亲你就可以夜不归宿了?” 宋清斋脸一红,讷讷地道:“阿娘,您都知道了?” “我们虽然老了,”宋母调侃道,“眼睛却还好使,而且你那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四儿啊,不是阿娘倚老卖老,不肯成全你,实在是未婚就住在一起对女方来说,伤害太大。 “就算是郡主不在乎,我们也不能不在乎。 “从前种种那是没有办法,郡主年纪小,我们也不在这边,管不到你头上。 “如今我们来了,自然是要管起来。你既爱重郡主就要事事处处都替她思虑周全。” 宋清斋羞愧低头,“阿娘教训的是,是我欠考虑了。” 宋父笑道:“好啦好啦,知错就好!等会儿人也齐了,咱们赶紧吃饭,吃完饭你该干你的正事赶紧去办,我们这里还要盘点一下订婚的用具呢!” 宋清斋重新高兴起来,张罗着人安排座位。 吃完饭,骆宏章也过来了,他那边擒获俘虏之后,连夜审讯,收获却不多。 宋清斋淡淡说道:“这些证据,有了便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妨碍我下一步动作。” 7017k 270定亲准备 大部分深入到边关的细作已经剪除,不排除还有漏网之鱼,那就需要慢慢访查了。 但从上而下欢度新年的心思是有了。 宋家应邀去郡主府过年。 今年来过年的将军少了许多,但有了宋家人做填补,数量上倒也相差无几。 许寄请宋父宋母高踞主位,自己和宋清斋左右相陪。 年每年都过,但这么隆重而又热闹的年,宋家人还是头一次过。 今年除了杂耍班子之外,还增设了歌舞、说书讲古,趣味性又有增添。 宋父宋母看着这样欢腾的场面甚感欣慰,他们的想法很朴素,在他们心目中自然是宋清斋更重要些,身为未婚妻的许寄能够用这样的方式帮他笼络人心,他们能不高兴么? 他们表达高兴的方式也很简单,筹备定亲事宜更加用心了。 宋清斋和许寄要定亲的事并未大肆宣扬,但整个许城的百姓还是都知道了。 临近初八,原本就悬灯挂彩的郡主府越发花团锦簇,门口甚至摆上了几株用彩纸和彩色布条做的花朵的花树。 大街小巷的行道树上都挂满了装饰用的小红灯笼和红色同心结。 宋父宋母经过商量之后,决定在郡主府门前的小广场上摆流水席,就请温嬷嬷代为主持,但是费用必须是宋家来出。 温嬷嬷请示许寄,许寄含笑道:“不要让老人家不痛快,听他们的就是。”大不了往后慢慢补偿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温嬷嬷便去和郭顺商量小广场上的桌子怎么排列,又请谢庆来参详维持秩序的事。 许寄那边也不得脱身,被薛倩雅拉去,由周婶娘做参考,来试穿礼服。 按照俗礼,定亲的时候,准新娘是不必出席的,但许寄的情况又有不同,她是要露面的。 薛倩雅给她准备了两套礼服,一套只比婚服略差一等,同样是大红的,纹绣精美。 另一套是郡主礼服,只不过把颜色改成了红色,另在装饰上略有增减。 周婶娘建议:“还是穿郡主礼服吧,瞧这样子,正式婚礼的时候,你还是要去答谢宾客的,这一套礼服就那时候再穿。” 许寄也是这么想的,便一口答应下来。 薛倩雅笑眯眯说道:“幸亏我早有准备,除了这两套主打礼服之外,还有两套便服,虽然不及这两件隆重,却也十分喜庆。” 说着让人又捧了两套衣服出来。 周婶娘不住点头:“你考虑的很是周全,正应如此。” 三人又一起商定了和衣服相配的首饰、饰品。 看着许寄面上有些不耐烦起来,周婶娘笑道:“这就嫌烦了?订亲的事情还好说,真正成亲要走的流程还有不少呢。 “不过一般来说,大家都认为,越是隆重便表示婆家对新娘子越是重视。 “作为娘家人自然更加不愿委屈自家女孩儿了。你如今没有正经长辈在身边,我便腆着脸帮衬一二。 “但不管准备多么妥当,还是需要让你来看一看的。” 许寄忙收了自己的不耐,给周婶娘行了个礼,“那就有劳您了,这些事我都不懂,但凡需要我配合的,您直接说就是了。” 7017k 271吉日喜事 初八破晓,守门的巡查司便层层上报:有百姓前来送礼。 安全起见,谢庆先来查看。 就见府门外一左一右摆了两个大大的万民伞,送伞的百姓早已离开,不过值守的巡查司说已经记住了他们的相貌和住址,想要把人找出来并不难。 谢庆亲自做了检查,发现真的就是万民伞,上头好些字迹都是相同的,因为大多数平民百姓不识字,会央求邻里之中识字的人代笔。 但不管是姓名还是简短的祝福的话语都写得端端正正,可见写字之人态度之诚挚。 谢庆脸上也不由得浮现了笑容,这万民伞可不只是许城百姓所送,还有北地边民的。 百姓们知道感恩,郡主的辛苦就没有白费。 但如何处置这万民伞,他并无头绪,只得命人去寻了郭顺过来。 郭顺也笑得合不拢嘴,道:“既然是大家伙儿的一片心意,怎好不收?咱们虽然会在府门前摆流水席,但能来的人毕竟是少数。 “依我看,不如把这万民伞就摆在大门口,让它们代替那些不能来的人见证盛况!” 谢庆点头应下,专门调派了人手来护着万民伞。等喜事办完了,这万民伞是要收入库房之中的。 虽然只是订亲,但仪式举行时间仍旧选择了黄昏时分。 宋父宋母原先只准备观礼,谁知真正举行仪式的时候,宋清斋却亲自送他们坐上了高堂的位置。 女方这边是周婶娘。 宋父宋母还有些不安,周婶娘笑道:“我也不是郡主的正经长辈,但是这种时候,既然被推出来了,就说明孩子们是当真把咱们当亲人的。 “此时受他们一拜,将来好好护着他们也就是了。 “再者,这样的大事,没有至亲见证,于他们而言,会是终身憾事。” 宋父宋母这才安下心来。 许城百姓几乎全都来观礼了。 宋清斋满身戎装,披着大红披风,盔缨也换了簇新的,牵着红衣盛妆的许寄从郡主府缓缓走出。 观礼百姓见到他们的那一瞬,忍不住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宋清斋和许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笑意,宋清斋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百姓们安静。 郭顺已经指挥着人摆上了三牲祭礼。 宋清斋高声道:“诸位,今日高堂在座,天地可鉴,百姓为证,我,大将军王宋清斋,与宛城郡主许寄许下白首之盟!” 周婶娘和宋家父母看着都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烟花炸响,绚烂了渐渐黑下来的天幕。 小广场上,花灯和气死风灯同时亮起,照亮了每个角落。 宋清斋牵着许寄说了誓词,拜了高堂,谢了宾朋,流水席正式开宴。 宋父宋母和周婶娘在席间穿梭,关照百姓吃好喝好,也替新鲜出炉的未婚夫妇,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 未婚夫妇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亲自敬酒,把宴会的气氛掀上了顶峰。 吕讷父女也来参加宴席了。 吕讷自动带着女儿站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满含激动说道:“真是天作之合啊!” 吕素问黯然神伤,却又不敢表露出来,脸上的笑容便十分勉强,既不怎么说话,也不吃东西。 7017k 722意欲同行 但他们也算上过席了,待同席之人都散去,郡主府开始重新摆席了,吕讷便扯着女儿去了不碍事的角落。 吕素问忽然问吕讷:“阿爹,听说王爷打算开春就回京述职,您说我们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去?” 吕讷一皱眉,“你听谁说的?” “我之前去宋府拜年,听义父义母说的。”吕素问实言相告。 吕讷沉吟道:“我们不必去吧?这边新到了一批药材,我们还得整理药材呢。” 吕素问抿了抿唇,“阿爹,我想去。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眼看吕讷神色不太好看,她赶忙补充:“您之前不是说有些稀罕药材只有京城里的百草堂才有?正好趁机去采购一番。 “咱们总是缺药材,能多买一点是一点,说不准就能多救几个人。” 吕讷听罢频频点头,“倒也有理。唉,说起来,咱们祖籍就是京城。 “你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还小,都没有印象了…… “你若是回去,代我给祖宗们祭扫一番,我这个不肖子孙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丢在北地了。” 吕素问为之动容:“阿爹,要不您和我一起走吧。我是个女孩儿家,去给祖宗上坟,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吕讷胡子一翘一翘的,“你是我吕讷的女儿!是吕氏后人,怎么就不妥了? “男子败家,照样让祖宗蒙羞,女孩子有出息便不能光宗耀祖了?” 吕素问眼睛里有光华闪耀,“阿爹,您觉得我有出息?” “自然是有出息的,”吕讷微微颔首,“但是也不要骄傲,你能做的要做的还有很多。” 吕素问重重点头:“是,我一定不会让阿爹失望的!” 流水席一直到平明时分才正式结束,最后一批百姓吃完席帮着把广场都打扫干净了。 此时的宋清斋和许寄正在宋府之中,陪着宋父宋母说话。 周婶娘早借口身体不适回去休息。 宋清斋再次说起开春进京的事宜。 宋父宋母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只道:“不管怎样,我们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宋清斋微笑道:“我知道,阿爹阿娘也要好好保重。离开之前我们会把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许寄道:“周婶娘的辈分最高,她虽然不怎么管事,但我若离开,郡主府是要交给她打理的,若是你们这边有什么事,直接同她商议就是了。” 还未成亲,不好改口,许寄便称呼老夫妇为伯父伯母。 “伯母,”许寄略有些不好意思,“周婶娘他们一直在帮我筹备嫁妆……” 宋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其实只要你们两个好,什么嫁妆不嫁妆的,难道你替他做的那些事就不算嫁妆了?” 宋父叮咛:“四儿,出门在外你好护好郡主。” 宋清斋看了许寄一眼,正好许寄也朝他看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便蜜糖一般粘在了一处。 宋母见状脸上的褶子里都是笑意,轻轻碰了碰宋父,“这还用你说!” 宋父捋着胡须呵呵直笑,哎呀呀,看着这一对小儿女这般甜蜜,他们心里也吃了蜜一般甜哟! 7017k 273校场灯会 正月十五,映月湖那边的冰灯果真成了许城一景,郡主府牵头办了灯会,前来观灯的人摩肩接踵拥挤不动。 许寄和宋清斋就没去凑这个热闹,郡主府的校场里也办了个小小的灯会,许寄特意邀请宋家人过来一起观灯。 宋母跟许寄打过招呼,做主又把吕家父女请了来。 骆宏章偷得半日闲,也陪着展卿云来了。 各式各样的花灯令人眼花缭乱,温嬷嬷还叫膳食局的人假扮了摊贩在这里贩卖各色小吃。 许寄在一盏造型别致的走马灯前停住脚步。 这走马灯共有三层,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座玲珑宝塔,近观才发现顶层的灯分四面,是边城四时景色,有短小题诗。 画功不说有多精湛,但很生动。 第二层灯分八面,刻画的是她来边城之后所做的事。 底层灯分十六面,是宋清斋带着众将征战四方、保境安民的场景重现。 寓意有了这两人的血汗付出,才有了如今北地的安定四时景。 许寄静静看着,嘴角浮现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宋清斋在她背后站定,微微颔首:“虽然我们做这些的本意不是要人时时铭记,但能有人记着,还是很高兴的。” 许寄指着不断转动的底层灯景,“怎么还有你被打掉头盔的狼狈模样?” “这有什么?”宋清斋倒是毫不在意,“这世上就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我又何止一次险些命丧沙场? “相比于那些真的把性命丢在战场上的将士,我都算是幸运的。 “正因如此不易,我才更不能看着这大好河山糟蹋在周启那样的人手里。” 许寄默默点头。 因这边的走马灯太过巨大,灯光也就比别处更为明亮,把两人的身影照得格外清晰。 吕素问原本是和展卿云在一起的,但骆宏章很快就把展卿云叫走了。 吕讷又在陪宋父说话,吕素问应酬了宋家的几个少女几句,便独自走开。 这些花灯大多数都是用细纱做的,有的是在白纱上作画,有的是用彩纱做成各种花卉或者动物形状。 光是这一场灯会不知用去了多少纱! 吕素问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衫。 吕讷被展卿云骂了一通,也反省过了,过年的时候一口气给吕素问裁了四身衣裳,但他老古板的眼光挑的料子都是最朴素的细布,颜色不是青灰就是俗艳的嫣红。 今日应邀来观灯,吕讷就强制吕素问穿了一身红衣,说是过年穿红喜庆。 可吕素问的肤色偏黑,再穿上红色,越发显得脸色不好看了。 吕素问想要傅粉提一提气色,又被吕讷骂不够端庄,只得委委屈屈素着一张脸过来了。 许寄同样穿了一身红衣,但她的衣料自然都是最好的,薛倩雅亲自量体裁衣。 风一过,衣袂翻飞,似乎还有点点银光金影闪烁,衬得许寄身姿窈窕,飘飘若仙。 许寄原本肤色就很白,虽然来北地之后整日奔波劳碌皮肤粗黑了不少,可随着农闲时节到来,又有周婶娘监督护理,她的皮肤很快就养得白白嫩嫩的。 7017k 274太过靡费 原本许郡主也不是个注重打扮的人,但特贴身伺候的柳枝柳叶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非拉着她挑了衣裳挑首饰,然后又精心给她装扮了一番。 她的妆容十分简单,却又极凸显气色,显得整个人精神奕奕。 本就十分出众的容貌,在这些妆扮的衬托下,又跃升了一个档次。 这般远远看着,吕素问不由生出了浓浓的自卑,果然只有仙女一般的人才配和王爷站在一起。 心头一痛,眼眶就开始发酸,她赶忙收回视线,又怕身边经过的人发现她的异样,匆匆垂下头去看灯。 这一看灯,便忍不住想,郡主这般靡费终是不妥。许城百姓倒是能吃饱穿暖了,可这天底下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衣不蔽体,活生生冻死在这样的夜晚里…… 这般胡思乱想着,她脚步便显得十分拖沓。 “姑娘,要不要吃一碗馄饨暖暖身?”路边一个小贩热情招呼,“您瞧,我们摊上的馄饨共有十五样呢,荤的素的都有,都是现包的,用料足得很,好吃看得见!” 听他说的有趣,吕素问便停了下来,打量着面前摆着的一溜大锅。 锅里冒着腾腾白气,一股诱人的肉香勾人馋虫。 一道麻绳上拴着水牌,明确写着各种馅料的名字。 吕素问好奇:“怎么这时节还有鱼肉的?” “是啊!”小贩笑呵呵的,“都是今儿早上凿开冰窟窿现抓的鱼,新鲜着呢。” 吕素问不由蹙眉,这个天凿开冰窟窿抓鱼?那得多遭罪!这还仅仅是为了做一个灯会假景,郡主便这样舍得糟蹋人力? 但禁不住小贩热情推销,她还是点了一碗鱼肉馄饨,用羊汤下的,汤里放了细细的姜丝,佐以香菜、葱末,没有半点羊膻味。 小贩把煮好的馄饨端给她,笑着说道:“都说鱼和羊配在一起是个‘鲜’字,姑娘好好品评一下。” 吕素问长了一个馄饨,不知馅料里调了什么,根本吃不出鱼腥味,只有属于鱼肉的鲜美,劲道。 羊汤咽下去全身都暖洋洋的。 她不禁暗暗感叹:难怪人人都追求权势,果真有了权势想要怎样的享受都能得到。 吃了馄饨,小贩只象征性收两个铜板,吕素问笑了笑,除了郡主这样财大气粗的,怕是没人能把这样精致的吃食卖到这样低廉的价位。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么一个虚假的灯会上竟然还有卖成衣的,同样价钱低到令人不敢置信。 但衣料从丝绸锦缎到葛布棉布,无一不有。 款式新颖,配色大方,做工也十分精致。 吕素问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粗劣的衣衫,不由心动,问道:“这些衣衫卖这样便宜,不亏本么?” 卖成衣的小贩笑脸相迎:“姑娘有所不知,这些衣裳都是浣衣局针工司新进的裁缝做的,别看是练手的衣裳,其实都不差的。 “薛姑姑专门让拿出来凑个热闹,卖的出去当然好,卖不出去,回头就赠送给随军将领的女眷们。” 7017k 275灯会所感 吕素问原本极为心动,此刻也心冷了,原来是人家练手的东西! 小贩见她脸上的笑容快要消失了,忙道:“姑娘请留步,这里有一套薛姑姑亲手做的衣衫,薛姑姑便是浣衣局的主事,如今能劳动薛姑姑亲自动手的都是郡主的衣衫。 “薛姑姑的手艺不说在咱们北地了,就是放在京城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您瞧瞧好不好,若是您觉得合适,您就十个铜板拿回去,若是不合适,不过多耽搁一会儿的功夫。” 吕素问果真停了下来。 薛倩雅亲手做的这一套衣裳也是红色的,但属于渐变色,从上衣的浅粉到裙子的正红,过度自然流畅,上衣绣了粉色的花瓣,颜色比衣料略深一点,显得格外立体。 到了裙子上便是大朵大朵深红的花,配着金色的花蕊,有一种低调的华贵感。 布料轻盈柔软,吕素问的手摸上去都感觉手上的倒刺有些挂衣料。 她忙缩回手,尴尬的红了脸。 小贩笑道:“我瞧您挺适合这颜色的,要不然试一试?咱们这后头有个芦席棚,是专门用来试衣裳的。” 说着招呼了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巧儿过来帮忙。 吕素问半推半就去了芦席棚,棚中不光点了灯,还有一面全身铜镜。 人靠衣装马靠鞍,吕素问换好衣服,对镜一照,只觉得好像变了个人,立刻从雪地上蹦蹦跳的小麻雀变成了枝头迎风绽放的娇花。 巧儿热情洋溢,把她夸了又夸,然后吕素问飘飘然的,不知怎的就被按坐在了铜镜前,由着巧儿给她重新挽了发髻,同样的首饰换了个插戴位置,呈现出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巧儿还给她在脸上涂了一层脂膏,然后薄薄上了一层粉,两颊略抹了一点点胭脂,她便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怕她看得不够清楚,巧儿还举了一盏灯给她照着,“姑娘瞧瞧,您生的这么好看,就该这样打扮起来! “其实也没费多少事,您瞧瞧,是不是完全不一样了?” 吕素问情不自禁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颊,痴痴想到,若是和王爷初见时,就是这样美好的自己,是不是他就能记住自己,甚至…… 想到这里,她脸上一热,忙低下头去。 巧儿把方才用的润肤膏和脂粉都塞给她,“这个算是姑娘买衣裳的添头了。 “润肤膏是郡主府的姐姐们自己做的,据说里头添了珍珠粉,美白养颜,是非常好用的。 “那粉和胭脂都是秘法做的,和市面上买到的铅粉和胭脂都不同,还能滋养肌肤……” 几句话好像一盆冷水把吕素问浇醒,郡主府……竟奢靡到这般地步?珍珠粉为原料的润肤膏就这样随手送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付钱离开的成衣摊,甚至跟吕讷会合的时候还有些浑浑噩噩。 吕讷第一眼都没认出自家闺女,还是宋母又惊又喜叫了一声,他才揉揉眼睛,一脸不赞同地道:“怎么逛了个灯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宋母不乐意了,道:“吕老弟,年轻姑娘家不打扮,莫非到了我这个年纪再打扮?那不成了个老妖精了?” 7017k 276关于妆扮 “你哪是什么老妖精,”宋父忙道,“你到了一百岁也还是个大美人!” 宋母脸上乐开了花,跟吕讷道:“吕老弟,你听听!这样的话谁不爱听! “咱们素问是个年轻姑娘家,你让她穿得灰突突的,像个什么样子! “女孩子的青春不就这么几年?等成亲嫁了人,又要侍候公婆又要伺候丈夫,哪里还有空闲打扮? “不过,即便如此,比如家里来了客人啊,出门做客啊,也是需要打扮一番的,不然多失礼? “只要衣着得体,妆容不算夸张,那都不是事儿! “我不瞒你说,我今儿出来还描眉了呢!年纪大了,眉毛都开始掉了,我嫌不好看。” 吕讷便不好再说什么,仔细去看吕素问,见她甚至连眉毛都没画,也觉得无甚不妥。 说话间宋清斋和许寄走到了这边,两人自然而然并肩而行,到了众人跟前又自然而然分开,一个去搀宋父,一个挽住了宋母的手臂。 宋母笑道:“许许啊,你今日眉间的花钿甚是别致,什么时候画的?来的时候没发现啊!”丑得别具一格。 许寄抿嘴笑着,冲宋清斋挑挑眉。 宋清斋轻咳一声,小声说道:“我画的。” 众人全都呵呵笑了起来。 吕素问悄悄去看,许寄眉间画了一朵小小的红莲花,可能是宋清斋不会画画,画的似是而非,歪歪扭扭,难为许寄也不嫌弃,就这样顶着招摇过市。 转念又一想,若是王爷亲笔所画,哪怕丑绝人寰,换了她,也能大大方方示人。 有了许寄在侧,吕素问自然离宋母远了些,吕讷又刻意留神不让她靠近宋清斋,吕素问变成了一行人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 逛完灯会,玉兔已然西坠,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些乏累,大家便就此散去。 出校场的时候,门口还有人给大家发放灯笼,都是按照各人的生肖发放的,比如属鼠的拿到的便是绘有老鼠娶亲图样的彩灯,属兔的拿到的是兔子灯。 大人固然觉得新鲜,小孩子更觉有趣。 待出郡主府的时候,每位来宾又得到了一个食盒,里面是郡主府自己做的各色点心和干果、果脯等物。 路近的各自提灯回家,路远的郡主府还给安排了马车。 吕讷父女便是坐车回家的,即便是道路通畅,从许城到武阳城也要走将近一个时辰,他们回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吕讷挽留车夫在门房歇了一个时辰,送了红包,才打发人离开。 等他回到堂屋的时候,发现吕素问正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拿。 “阿爹,”吕素问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您不觉得郡主有点……太过铺张了?这食盒都是黄杨木的,至少走了三遍红漆,雕工也很细致。 “可这送出来的东西,他们是绝对不会再收回的,这一晚上就不知送出了多少食盒! “还有,不说这些果子点心做起来有多费功夫,又用了多少面粉和油,单说这些碟子,这可都是细瓷的!” 她蹙眉叹气,“还有那灯会,这一晚上不知多少银子打水漂似的,都听不见个响儿,就没了!” 7017k 277话不投机 吕讷也皱了眉。 今晚的灯会美不胜收,摊贩们贩卖的东西琳琅满目,的确是一派繁荣欢乐之景。 先前他只顾着高兴,并未想过这些东西会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如今得了女儿提醒…… “这倒令我想起了秦末帝十三年的情景……” 秦末帝二十七岁即皇帝位,初初登位也着实宵衣旰食了几年,但随后便渐渐怠政,耽于享乐。 末帝十三年,为了庆贺自己的生辰,也为了在一片战火中粉饰太平,他在正月十五于京城之中大办元宵灯会。 当时因为周皇后极力劝阻,还被降罪,罚封宫三月。 为了灯会能好看,秦末帝特意从国库中挑选了绫罗绸缎给工匠糊灯,因万物凋零,又用各色彩缎做成花朵枝叶形状在枯树上做装饰…… 那一场灯会一直持续了三日。 但没过多久,各路义军便直捣京师,末帝惶惶不可终日,然而大厦将倾,便是神佛降世,也无力回天了。 最终末帝带着众皇子自刎于宫中,周家父子率先冲入皇宫…… 吕素问忧心忡忡,“好歹前秦享祚二百余年,才有了穷奢极欲,日薄西山之象。 “如今郡主只是带着我们把北地经营得初具规模,便这般……着实令人心中难安啊!” 吕讷久久不语。 吕素问连连叹息:“我看大将军王也不似从前了。从前大将军王的一领战袍都是破的不能再补了才拿去让人做鞋,如今……” 如今宋清斋身上的衣裳几乎每天都不重样,脚上的鞋子更不是用旧衣物纳底,而是用的裁衣裳剩下的边角料。 别说郡主府的下人,便是许城的百姓也罕见有穿带补丁衣裳的了。 吕讷忽然抬眉看她:“素问啊,你这想的也不太对呀!难道要王爷有好衣裳不穿非要穿带补丁的? “你看啊,郡主来了之后,不光种了大面积的桑树,养蚕织丝。 “后来更是带着人种棉花、种麻葛,如今便是寻常百姓家都用得起柔软的细布。 “难道要让大家放着好布不用,再穿回纸衣? “北地如此苦寒,郡主没来之前每年冬天不知要冻死多少人畜。 “如今不光人有棉衣,连牲口棚里都想了法子取暖,这不好么?” “阿爹!”吕素问尖声道,“您怎么能这样想!我的意思是郡主可以把银子花费在有用的地方,而不是耽于享乐!” 吕讷反而冷静了下来,不高兴地盯着吕素问道:“素问,你在想什么?不管郡主花费多少,那一不是朝廷给的俸禄,二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自然是郡主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了。 “就好比,你自己攒了些银子,想买新衣裳还是买新鞋或者买药材,只要你买得起,买多贵多好的,别人都不能干涉你!” 吕素问眼中含了泪,“阿爹,当真是这样么?” 绿能想到自己对女儿的严格管控,有些讪讪的,“那个,以前爹爹做得有些过分,今日你义母也说了我许久,往后不会了,你放心好了。” 吕素问擦掉了腮边的泪水,不再与父亲争执,她知道,他们说不到一处去。 7017k 278欢庆生辰 过完十五,温嬷嬷等人就操持着准备给许寄过生辰了,不知不觉间,许寄都要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另一边宋母也在和宋父商量许寄过生辰的事,“郡主马上就要十八岁了,照理说该给他们成亲了,但是他们要进京一趟,而且我总觉得……” “咱们来操办合适吗?”宋父心中不安,“毕竟宫中那两位……” 宋母长叹一声,“当年的事……唉,论理咱们是做下人的,不该非议主子,可我当真没见过那样狠心的娘! “若是她当真记挂着这个儿子,就不该跟先帝说孩子夭折了。 “之后的那么多年,又百般阻止王爷和先帝相认,甚至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 “我原以为,王爷对朝廷有这么大的功劳,他们怎么也该对他客气些,谁想到……” 说到这里宋母忍不住开始落泪。 宋父给她递了一块手帕,沉声道:“所以,王爷说得对,他们既然不肯认他,他也不必上赶着去同人家亲近。 “再说了,当今这位陛下,着实算不得好皇帝,他再这么下去,和秦末帝有什么分别!” “你这老头子!”宋母赶紧去捂他的嘴,“你我是什么人?也配妄议朝政!” 宋父不以为意,“这是四儿的地盘,是郡主的许城!咱们若还不能大声说话,去哪里才能自在?” 宋母叹气,“那也是这么个理儿。那你说,等他们回来,咱们便主持着给他们完婚如何?” “倒也不必着急,”宋父捋着胡须说道,“这俩孩子说正事也不太避着咱们,他们的意思不是要扶持二皇子登位? “要我说,不如等新君继位,给他们赐婚来得荣光,也省得有人说名不正言不顺什么的。” 宋母频频点头,“你说的是。就是怕新君即位之后,又该忌惮咱们四儿手握大权了。” “不会吧?”宋父摇头,“毕竟是他们两个一起选定的人,而且,难道他们不会留后手? “总该让将来的皇帝记住江山得来不易,百姓的安居乐业是如何艰难得来。” 宋母转移话题:“这样的国家大事我也不懂,咱们就说说该给准备点什么东西吧。” 宋父仔细想了想,“咱们不懂,隔壁郡主府可有懂的,温嬷嬷和郭总管不都是在宫里当过差的?回头咱们好好问问他们。 “只要是咱筹备得起的,一样都不能少!” 时间转瞬而至,许寄生辰这一日,并未大肆操办,只是在郡主府单独宴请了宋家人。 宋父宋母代表宋家人送给她一领百花袍。 宋清斋送的则是一对白玉雕成的小人儿,还是在送走宋家人之后悄悄送的。 他说:“我原本想找等身高的玉料,哪知遍寻不获,只好暂以此相代。” 不知他找的哪里的能工巧匠,两尊玉像纤毫毕现,和他们真人一般不二。 许寄心生欢喜,“这已经很好了,贪心不足,未必是什么好事。” 宋清斋将她耳畔松下来的一缕发丝替她别好,轻声道:“你喜欢便好。” 许寄把自己的那个玉像拿起来递给宋清斋,“你我各持一个,将来成亲之时再配成一对。” 7017k 279有人告密 二月过半,北地的风也不似冬日刮骨般冷,宋清斋和许寄安排好各自的事务、打点好行囊,辞别了宋家众人,踏上了进京的旅程。 宋清斋把一半暗卫留下,一则保护宋家人安全,一则守护军中机要文书。 另一半暗卫大多派去保护许寄,剩下的自己的调遣。 明面上带了五百名亲兵护卫,许寄除了随身的丫鬟柳枝柳叶之外,另带了三十名巡查司。 原本温嬷嬷和谢庆都要陪同前往,被许寄拒绝了,她觉得郡主府和许城更需要他们。 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大车行李,一辆许寄歇宿的马车,押送车辆的车夫未算在护卫之列。 人数不少,为了确保大家一路平安抵达,宋清斋还派吕讷在军医中挑选两人随行。 只是没想到,吕讷派来的人是一男一女,男子是吕讷的得意门生庄则,倒也罢了,女的竟是他的亲生女儿吕素问。 他想起军医之事的时候,队伍已经行进了五日,此时再把吕素问换掉未免小题大做。 便也作罢了。 许寄虽知吕素问倾心宋清斋,但这是宋清斋自己的魅力招来的桃花,只能说明宋清斋足够优秀。 而吕素问又不曾做过什么过激行为,倒也不必如临大敌,便以平常心待之。 离开许城第七日,他们迎面遇到了京城来的传旨官,对方其实年前就到北地了,只是总遇到这样那样的意外,一直不曾靠近过边城,盘缠用尽,早已是狼狈不堪,人人瘦得皮包骨,若再无人解救,只怕就要死在北地的荒漠之中了。 一见宋清斋的队伍,传旨官一干人激动得都要哭了。 宋清斋命人给了他们吃食,传旨官缓过一口气,便求见宋清斋,非常诚恳地告诫宋清斋不可进京。 宋清斋神色淡漠:“此话怎讲?” 传旨官抬头看到宋清斋对面还坐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便猜到这是宛城郡主,略一迟疑。 宋清斋摆手,“不说便罢了,你且下去。” 传旨官心一横,道:“王爷,下臣李周原本是翰林院一坐冷板凳翰林,只因曾作诗诽谤朝政……” “直说。”宋清斋冷冷打断了他。 李周叹了口气:“王爷,陛下之心路人皆知,这一次召王爷进京无非是想找借口夺兵权。 “为了此事,他谋划多时,即便陛下文治武功皆不及王爷,但他以逸待劳,王爷不可不防。” 宋清斋看了看许寄,许寄撇了撇嘴,“这不是早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么!” 李周忙道:“据下臣所知,陛下令人在王府之中挖掘密道,欲做何事,臣不知。 “另外,在臣动身离京之时,陛下下令兴建庆功楼,对外声称将来要在楼中张贴功勋画像,以供后世瞻仰。 “待大将军王归京,要在楼中宴请王爷以及素昔功臣。 “翰林院曾奉旨给在朝在野各老大人谢请帖,是圣旨之外,陛下以个人名义邀约的帖子。” 许寄眨眨眼,“莫不是他要在庆功楼发难?” 李周摇头,“臣不知,亦不敢妄自揣测。但把臣所知一一告知。” 7017k 280城门在望 打发了李周,宋清斋问许寄:“你觉得此人之言可信否?” “不好说,”许寄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这种事撒谎也没什么意思,毕竟我们终究是会抵达京城的,他的话也会得到验证。” 宋清斋冷冷说道:“若是周启真的打算在庆功楼宴请众功臣,便是打定主意要炮打庆功楼。” 许寄点头,“言之有理。那么我们便带着这些人一同进京。” 若是这些人心怀鬼胎,必定会想方设法逃走。 归途还算顺利,即便是遇到不开眼的劫匪,也总能顺利脱身。 不过绝大多数人听说是大将军王驾临都是或恭迎或退避的。 退避的那些就不说了,但凡是恭迎的,宋清斋总会和许寄商量留下来帮忙垦荒种田。 许寄倒是并无意见,出发的时候他们就做好了准备,否则行李哪里能装二十大车?车上装的不是农具就是粮种。 当然别说一路分发,便是只在一地分派,他们携带的这些也是不够的。 后面还安排有人增派补给。 而新建的驿站都有一个地下仓库,许寄会和宋清斋亲自去仓库取粮取物。 不用说,所谓的取,便是许寄用她的合成皿进行复制。 尽管合成皿有复制上限,但目前来说,每一次复制出来的数量都足够用。 宋清斋带领的五百亲兵也都是曾经参与过屯田的,对于耕种事宜无比熟悉,有他们手把手教导,当地百姓上手很快。 安全起见,留下一百精兵保护,再给百姓们留足了口粮,队伍这才重新出发。 李周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记在自己随身的本子里。 如此这般,行程自然快不起来,等到抵达京畿的时候,树叶都快落尽了。 宋清斋犹有遗憾:“早知道再晚一些就好了,这还得在京里过重阳节。” 他还回味着之前过的中秋节。 柳枝柳叶都是温嬷嬷一手带出来的,厨艺自然差不了,日常的饮食都已经把众人伺候得很舒服,过节的时候更是要使出浑身解数。 除了派出去巡防的,剩下所有人都围成了几个圈,圈中心是篝火,每人身边只零星放着几样吃食,大部分美食都围着篝火摆着。 大家各自玩游戏,赢了的人才可以上前取一样自己喜欢的小食。 巡守的人换防下来也可以参与其中,还能额外得到一壶桂花酿。 都不用想,进了京便不能再有这样的自由欢快了。 远远望见城门了,李周带着自己的队伍和宋清斋告辞,“臣要进宫复命。” 他无声一叹,低声道:“王爷诸事小心。” 许寄问宋清斋:“你不是派人调查了他?结果如何?” “表里如一,”宋清斋回答,“此人出身小富之家,祖上也曾显赫过,教育子弟自有一套规矩,李家的人多半知礼守礼,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不会随波逐流。 “这李周在翰林院因为特立独行,一直在坐冷板凳。但他倒也能守住本心,一直在为著书立说做准备。” 顿了顿又补充:“他最推崇的人,是才子程沛。” 7017k 281城门偶遇 程沛是谁? 许寄没印象。 宋清斋简单介绍了几句:“程沛是元后程皇后的幼弟,程家世代簪缨,程皇后和程沛的父亲是先帝的同袍,为救先帝而死。 “先帝允诺要自己的儿子娶程家女,当时他适龄又未娶的儿子只有周启。 “程家的女儿文武兼备,原本是他配不上的,但可惜程氏女眼神不太好。” 所幸周启对这位程氏女一见倾心,婚后感情也颇为和睦,令人扼腕的是周程昱不及周岁,程氏再次有孕,孕三月失足跌倒,救治无效,母子俱亡。 周启自此对程氏念念不忘,登基之后追封她为皇后。 当然,他对亡妻缅怀也不耽误他与别的女子生儿育女。 程家原本也有几个优秀的子弟,但多在战争中亡故,只有一个幼子程沛,自幼不喜舞刀弄剑,只好读书,偏又天资聪颖,自幼便有神童之誉。 程氏在世时便对这个幼弟极为疼爱,两人之间又差了十来岁,一向将之当做掌中宝。 程氏亡故之时,程沛年纪尚小,但之后却拒绝了周启的封赏,和寡母一起闭门不出。 待到他十六岁的时候,便告别寡母,外出游历,如今已满五年。 这五年中,尽管他不在京城,京城读书人中却满是他的影子,游历途中他不光有大量诗文传出,还将各地怪诞故事搜集整理成册,把原本的糟粕去除,改编成一个个文笔与趣味性俱佳的故事。 有学问的人可以从中揣摩行文之巧,用词之妙,便是目不识丁之人也能听出其中的趣味。 许寄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你这么说,我就有点印象了,之前的确是听说过,不过我没上心,谁让我是个不爱读书的性子呢!” 宋清斋笑道:“你哪里是不爱读书,你感兴趣的便会苦心钻研,不感兴趣的便不予理会罢了。” 许寄原本一路骑马,累了才换乘马车,但临近京城的时候便不再骑马了。 眼看他们的队伍就要靠近城门,前面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许寄正在闭目养神,只淡淡吩咐柳枝:“去问问怎么回事。” 柳枝才撩起车帘,宋清斋便道:“不必问了,前面有人聚拢看才子呢,不久就会散去。” 一群士子不知从哪里听说程沛今日归京,早早来城门迎候,里三层外三层把人围住。 程沛身材颀长,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青衫,背后背着书篓,容貌并不如何出众,可能因为游历日久,颇有几分风霜之感。 但是他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书卷气却是别人无法比拟的,往那里一站,便是卓然不群的。 他身边还有两个小童,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苫了块芦席,不知装着些什么。 他团团一揖:“诸位,我们在此拥堵,太过妨碍他人出入城,程某归来,短时间内不会外出,不若明日程某做东,请诸位过府饮茶?” 士子们轰然叫好,拥着程沛避让到路边。这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支整肃的队伍,高头大马上的人龙章凤质,英姿飒爽,额角一道疤痕不显丑陋,更添威严。 7017k 282士子群情 有人眼尖,大叫一声:“呀,大将军王!” 周围百姓闻言纷纷看了过来,然后呼啦啦跪倒一片,不住磕头问好。 程沛身边的士子们也都纷纷施礼,程沛也不例外,但他之前并未见过宋清斋,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宋清斋路过他们的时候,微微颔首示意,目光在恒沛腰间的佩剑上一扫而过。 难怪程沛敢只带着两个童子便周游天下,原来是有自保能力。 许寄的车经过程沛身边的时候,刚好起了一阵风,吹起了车帘,恰逢程沛往这边看过来,惊鸿一瞥,看到了许寄半张脸。 当时只觉此女容貌惊人,当她是宋清斋的女眷,并未作他想。 等宋清斋的队伍过完,听人群中有人议论:“宛城郡主这一次也回来了?我看队伍里有些人的装束不太一样,有点像是郡主的扈从。” 程沛久不在京城,京城人事略有荒疏。 身边的士子一边陪着他往里走,一边说道:“这位宛城县主,便是当初大将军王养在府中的孤女。 “后来有一年不知何故,太后娘娘将郡主召入宫中……” 外面的传言自然和真相有很大出入,但许寄善耕作的事情却做不了假,宛县那边便有实证。 程沛大感兴趣:“我在游历途中意外得到了一些种子,本想试种一番,奈何总是不得法。 “既然宛城县主有此才能,倒要讨教一番。” 士子们讶然问道:“先生怎么对耕作事宜也感兴趣了?” “程某外出,满目疮痍,”程沛叹道,“百姓多有易子而食者。有些时候并不是他们不想安居乐业,便是有无边的荒田可供开垦,奈何没有充足的粮种!” 另外一层原因却不好当众说出,朝廷的赋税对于这些才摆脱战火困扰的百姓来说,实在是有些重了。 其实他还想多在外游历几年,但因为心头压了民生,便忍不住提早中断,回京向周启进言。 有个士子忍不住夸赞:“那先生找宛城郡主算是找对了,学生之前去过宛县等地,当地百姓用的农具听说也是郡主改良的,不光比之前使用的简便,用料也不多。 “而且郡主推行的新品种粮食产量高,易打理,百姓们都很欢喜。 “这两年宛县等地的百姓家家都有了余粮。” 程沛来了兴趣:“既然如此,郡主不曾上报朝廷推行天下?” 有士子叹道:“怎么没报?朝廷……唉,一言难尽,总而言之,就是没能推广起来。 “民间也有些百姓看到宛县等地的百姓受惠,想方设法购入新粮种,不想却被糊里糊涂定罪…… “先前还有人去宛县购买粮种,最近一两年却无人敢去了。 “但总有人大批量购买粮种,尽管他们乔装打扮,也看得出是朝廷的人,唉,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周启无非是不想把天大的功劳拱手让人罢了,要推广新粮种也要由他来做,功劳是他的! 手里没有那么多粮种怎么办?去宛县等地收购!百姓不肯卖?亮出刀剑! 程沛虽不知内情,却也猜到了大概,眉头不由越皱越紧。 7017k 283见招拆招 快要到大将军王府的时候,宋清斋问许寄:“你是住王府还是住郡主府?” 郡主原本是没有资格建府的,但许寄的情况又不同旁人,何况周启另有打算,便在前年于大将军王府之侧兴建了宛城郡主府。 许寄略一思索便道:“我还是住郡主府吧。今天怕是不能睡了,咱们得好好把府里府外搜查一遍。” 宋清斋有点不大乐意,但想到宋母之前的叮咛,还是没说什么。 待到了王府,宋清斋便把原来王府里所有的人都给了三倍工钱,允许他们带走自己的随身物品,全打发了。 便是有人想要哭求,看到亲兵们那雪亮的佩刀也不敢再墨迹了。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王府之中一个下人也没了。 隔壁郡主府,许寄也采取了这样简单粗暴的做法。 然后派人里里外外搜查。 柳枝柳叶不管那么多,先带着人把正院搜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将许寄的行李安放进去,便去厨房忙碌了。 这么一搜还真搜出点东西。 大将军王府的库房里,搜出几箱违禁之物,崭新的冠袍带履,除了皇帝朝服,还有常服,甚至连玺绶都不缺。 宋清斋不由冷笑,原本打算将这些东西一把火烧掉,转念一想又作罢,问身边服侍的亲兵:“周启最信任的人有哪些?列个名单,入夜之后,派人把这些东西分散开藏进他们家中!” 既然为虎作伥,那便要有和老虎一起被猎人猎杀的自觉! 除了这些东西,花园的假山之中,前院的马厩里,书房的卧榻下,正院的荷花缸底下都发现了密道入口。 很显然,周启生怕一种方法害不死宋清斋。 宋清斋沉着脸命人探查一下这些密道都通往何处,然后逾墙而过去了郡主府。 许寄已经沐浴过了,换了一套舒服的衣裳,正梳头,听说宋清斋来了,让他在外面厅中暂候:“柳枝柳叶已经做好了饭,你便不来,我也会让人去请的。” 等她出来看宋清斋脸色不好,便问:“你那边发现了什么?” “你这边都有什么收获?”宋清斋不答反问。 许寄撇撇嘴,“他不过是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我听说你那边打发人还让他们把随身物品带走了? “我就不一样,我来了直接让他们集合,然后每人发放二十两银子,也不准他们立刻各奔东西,让人在外面赁了房子看起来了,若是搜检结果无可疑,才可以恢复自由。” 宋清斋容色稍霁,“还是你虑事周到,我就没想到这些。” “男女有别嘛!”许寄笑道,“对付我和对付你的手段自然是不一样的。 “来的路上我便问过柳枝柳叶,这时代一个女子最怕的是什么,她们跟我说了很多,到了这里我按照她们说的大致方向去查不就省事了?” 宋清斋的脸色瞬间阴沉。 这时代女子最怕的是什么?无非是名声受损! 所以周启是要在男女之事上给许许栽赃! 许寄见他双拳捏紧,青筋暴露,忙伸手过去轻拍以示安抚,“跟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我们见招拆招也就是了。” 7017k 284龌龊心思 许寄这边不光在后院发现了几个年轻的俊美男子,更在那些男子房中发现了不少床笫之间的助兴之物。 当然,这些男子的容貌只是比较符合大众审美,肤白体瘦,容貌偏阴柔。 在许寄眼中,就是几只白斩鸡。 她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立刻命人把这几个男子都捆了,别人可以带出去关押,这几个人必须让巡查司亲自审问。 除此之外,郡主府也发现了密道,与大将军王府不同,这些密道通往底下密室,有的密室中藏的是金银珠宝,有的藏的则是各式兵器。 提到兵器,许寄不由撇嘴:“就这落后的样式和锻造工艺,我都懒得点评。” 因饭菜陆续端上来了,她便就此打住:“余下的咱们吃了饭再说,不管怎样,都不能因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坏了自己的胃口。” 宋清斋没她想得开,到底还是影响了胃口,没吃几口就停了筷子。 不论周启怎么对他,他都不至于这样动肝火,可周启万万不该这般对许寄! 他瞬间想让人给周启戴几顶绿帽子。 许寄猜出他心中所想,赶忙说道:“你可别学他!我也不是替他的后宫说话,单说刘皇后吧,这人总不算差,还养出了二皇子。 “若是周启的后宫不干净,你说会不会影响到刘皇后?犯不着为了打老鼠伤了瓷器。” 宋清斋只得作罢。 许寄又道:“我要是你,我就把自己吃的红光满面,因为你越是过得滋润,周启越是生气,你越是不如意,他才高兴呢!” 宋清斋不由笑了起来,“嗯,你说的有理,我还是得多吃一点。” 两人吃完了饭,外面的搜查也告一段落,许寄让巡查司轮替着吃饭,自己和宋清斋又从后往前把郡主府梳理了一遍。 暂时没有更多的发现。 许寄又陪着宋清斋去了大将军王府,王府这边也开始用午饭了,王府占地面积有四个郡主府那么大,她和宋清斋一时半会儿也转不完,只拣着要紧的几个地方看了。 许寄已经听说在库房里发现了龙袍等物,不由嗤笑道:“他以己度人,只以为所有人都想当皇帝呢!万想不到,你是想推二皇子上去。” 不管怎么说,此举也够恶心人的。 他对同胞兄弟尚且如此,对别人又能如何? 才从库房出来,便有人回禀:“王爷有客来访,是鲁国公世子。” 鲁国公邢虎也是开国功臣,已经称病不朝很长时间了。 宋清斋看了看许寄,许寄微笑示意:“你去吧,我那边也还没完事呢。” 宋清斋到底是先把她送回去,才去前厅待客。 之后诸位功勋之家都派了代表前来拜见,若是当家人来访未免太过招摇,派晚辈前来就没那么打眼了。 何况他们也没久留,放下带来的礼物,寒暄几句便即告辞,即便是在大将军王府外面盯梢的人也没拿到任何把柄。 晚饭宋清斋也到郡主府用的,用完之后跟许寄说:“我晚上要去见见诸位老臣,这一次就不带你了,下次带你认识他们。” 7017k 285小场面 许寄摆手:“我同他们……”话说到一半,又改口,“他们有没有对种地感兴趣的?若是有,见一见也无妨。” 宋清斋失笑,“当然有,不少人都是庄户人家出身呢!你同意就好,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一夜平安无事。 照理说宋清斋回来之后便该第一时间进宫面圣,但昨日归来他提都没提此事,次日干脆让人写了一份表章,说是自己归程染了风寒,恐给陛下过了病气,请求病愈再面圣。 奏章呈报到周启面前,气得周启立刻砸了手边的茶盅。 总管大太监崔平赶紧示意小太监过去收拾碎瓷片,自己靠上前去重新给周启斟茶,轻声劝道:“陛下息怒,您万金之体不值得为了这点小事有所损伤。 “如今大将军王和宛城郡主都已进京,进宫陛见不过是迟早的事…… “那么多日子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日半日的。” 周启面色阴沉,半晌才道:“朕就是忍不下这口气!此人竟嚣张至此!朕早已派人查探过,他比牛犊子还壮,哪里是生病的样子!” 崔平笑了,“那就是大将军王有所预感……不管怎么说,陛下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论大将军王有何对策都逃不过陛下的手掌心。” 周启这才气顺了些,接了茶慢慢啜了几口,“其实也可以让母后先召许寄进宫。” 他微微眯眼,冷笑道:“朕先前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凡事都听宋清斋摆布……那日的事才提醒了朕,不管多大多小,毒蛇就是毒蛇!” “不是奴才瞎操心,”崔平忧心忡忡,“太后娘娘未必能对付的得了宛城郡主。 “不是说宛城郡主力大绝伦?又会些拳脚功夫,万一伤了太后娘娘,岂不是得不偿失?” 周启神色阴郁,思索片刻道:“前些时朕让人调的香做好了没有?” 崔平眼睛一亮,旋即又有些迟疑:“只是未经验过,谁也不知效果如何。” “那便去验!”周启不耐烦地道,“你们这帮蠢材,朕不说,便什么都不知道主动去做!” “奴才该死!”崔平先请罪,然后伺候得周启心情转好了,才下去办事。 宋清斋和许寄在各自府中闭门三日,府中所有隐患已经全部排除。 这一日,许寄接到了牛太后的懿旨,让她进宫叙话。 传旨的太监态度十分倨傲,话里话外,还不让许寄更衣,接旨之后要即刻进宫。 即便是接旨的时候,许寄也没有跪拜,此刻给柳枝柳叶使了个眼色,柳枝迈步上前一把夺过懿旨,柳叶伸腿就把那太监绊倒在地。 太监尖声叫道:“大胆!咱家是太后身边的人,你们竟敢如此无礼!宛城郡主藐视太后,乃是掉头之罪!” 柳叶抬脚踩在那太监脸上,“你藐视我们郡主,又该当何罪?” 宋清斋大步走了进来,无视了地上的太监以及慌乱的传旨仪仗,直接跟许寄说:“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许寄笑道,“小场面而已,我应付得来。你还要准备迎接陛下的大礼呢。” 7017k 286重甲武士 最终宋清斋没能拗得过许寄。 许寄甚至没带随侍人员,直接跟着传旨队伍进宫了。 那传旨太监故意没擦掉自己脸上的鞋印,就这么摆着一张委屈巴巴的脸招摇过市。 待到了甘泉宫,何忠亲自在宫门口相迎。 传旨太监带着哭腔叫道:“师父,您可要替徒儿做主啊!”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脸颊,“宛城郡主她……” 何忠皱眉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定是你无礼在先,不然郡主如何会罚你!还不赶紧退下!” 传旨太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何忠弯腰弓背将许寄让了进去。 许寄一路走一路打量,“甘泉宫还是一如既往奢华啊!” 何忠赔笑:“都是陛下孝敬太后。” “是啊,”许寄点头,“我们走之前太后还十分健朗,正是有了陛下的孝顺,听说太后娘娘腿脚都不灵便了?” 何忠被噎得想翻白眼,娘娘落到这般田地难道不是郡主你的手笔? 待到了正殿,许寄抬眸一看,嗬!这大殿里可真够干净的! 看来是牛太后吃一堑长一智,提前把所有珍玩都收了起来,地上也没有地毯,甚至椅子上连垫子都没有。 只是大殿正中摆着一个硕大的鎏金博山炉,显得甚是突兀。 炉中青烟袅袅,模糊了半卧在正座上的牛太后的面容。 许寄迈步入内,象征性行了个礼:“拜见太后娘娘。” 牛太后和颜悦色,“阿寄来啦?哀家身子不甚爽利,只能歪着待客,你别见怪。” 大殿里有一股奇异的香味,许寄心生警惕,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以袖掩鼻,快速退到了殿门边。 还欲再退,殿门轰然关闭,她甚至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牛太后的声音不无得意:“阿寄,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几年未见,哀家对你甚是想念,有好些话想和你说呢。” 许寄越发确定有古怪,也不及多想,立刻抬脚往门上踹去。 牛太后的殿门比普通的房门要厚一些,但也架不住许寄这一脚,门上立刻现出了一个大洞。 牛太后喝道:“大胆许寄!你莫不是要造反!竟敢公然破门!” 许寄不理她,闭住呼吸又是几脚,把殿门破开,冲出殿外。 她察觉殿中博山炉突兀,便没有靠近,饶是如此,此刻也略有些头晕。 定了定神,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围着自己的全都是重甲武士,看人数不下百人。 嚯,牛太后母子还真看得起自己! 她迈步上前,重甲武士非但没有后退,还齐刷刷往前缩小包围,脚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震慑人心。 嗯,想震慑许寄却是做不到的。 许寄伸手从自己的随身空间里摸出一盒薄荷油,在两太阳穴上抹了点,精神立刻振奋起来。 她冲其中一个重甲武士勾了勾手,“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那重甲武士一呆,他们全都带着面罩,饶是如此,郡主也认得出他是谁?他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郡主? 便趁着他愣神的一瞬间,许寄狸猫一般窜到了他近前,伸手掀掉了他的面罩,冲他一笑。 7017k 287扭转局势 许寄容貌清丽,这般近距离露出笑脸,足以吸引那重甲武士的注意力。 不光是他,其余的重甲武士也有片刻失神,这宛城郡主莫非当真认识吴全? 不过太后和陛下让他们来对付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少女,实在是……让人下不去手啊! 他们下不去手,许寄却下得去手,她一手托住那吴全的右肋,一脚扫向他双腿,趁着他腿软,另一手又托住了他的腰,将人高高举起。 这一下所有的重甲武士全都惊呆了,他们本人加上重甲的分量几乎有三百斤,宛城郡主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姑娘竟能轻飘飘举起! 举起还不算,许寄轻声道:“兄弟,立场不同,对不住了!” 她转身把吴全往殿内掷去。 这么黑乎乎一坨带着一股劲风迎面而来,牛太后吓得惊声尖叫,连滚带爬从罗汉床上下来。 哪知吴全的身体在距离罗汉床十步之遥砸中了那博山炉。 “啪”的一声响,博山炉被砸倒,盖子滚落到一旁,香灰泼洒出来,淋了牛太后满身满脸。 而身穿重甲的吴全被摔得头晕眼花,一时半刻起身不得。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其余重甲武士来不及有别的反应,就见许寄从腰间撤出一把软剑,雪亮的剑光在他们面前一晃,他们下意识闭了闭眼,做出了防护的姿势。 哪知许寄剑走下盘,划伤了他们的脚踝。 为了行动方便,他们的脚踝上并未以铁甲相护,而是用的多层牛皮,这牛皮经过反复鞣制,坚韧无比,一般的刀剑根本砍不破。 但许寄的软剑却轻而易举破了牛皮防护,伤了他们的脚腕。 随着鲜血迸溅,重甲武士们站立不稳,扑通扑通全都跌倒在地。 大殿内,牛太后还未起身,她迷了眼,一边吐着口中的香灰,一边一叠声喊人过来搀扶。 殿中宫人已经乱作一团。 许寄回眸,眸中寒光一闪。 她一眼扫去,殿外荷花缸里有水,几尾锦鲤并不知人间之事,仍自在畅游。 她挑了挑眉,抽出自己的手帕在荷花缸里浸湿,然后护住口鼻,飞身入内,三拳两脚打飞了前来护持牛太后的宫女太监,提着后脖领子就把金尊玉贵的太后娘娘拽出了大殿。 牛太后站立不稳,连滚带爬,原本精致的牡丹髻散了,金玉首饰散落一地,假髻挂在鬓边,显得滑稽可笑。 “你你你……”她语不成句,又惊又怕,抖作一团。 “我什么我!”许寄冷笑道,“太后娘娘仁德慈爱,最是疼惜小辈,你这老妖婆竟敢假冒太后,对朝廷恩封的郡主用迷神香! “这般败坏太后娘娘名声,万死都不足以赎罪!” 她颤了颤手中的剑,冰冷的剑刃拍在了牛太后脸上,牛太后眼睛往上一翻,干脆利落晕死过去。 “郡主手下留情!”何忠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吓得肝胆俱裂,他真怕这位郡主姑奶奶手下没个准头伤了太后的性命。 “你这总管太监是干什么吃的!”许寄冷冷说道,“竟敢让人有机可乘假冒太后娘娘! “说!你和她是不是同伙?真正的太后娘娘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7017k 288是老熟人 何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位郡主姑奶奶可真敢说啊!这是什么地方?有谁能假扮太后娘娘? 但他又不得不顺着许寄往下说:“郡主息怒!此人……此人乃是太后娘娘近身伺候的人,有……有失魂之症,经常……经常这般发疯。” “既是如此,留她何用!”许寄挥剑欲砍。 何忠吓得浑身发软冷汗直流,颤着嗓音叫道:“郡主且慢!郡主容禀!此人……此人昔日对太后有恩,太后……太后恩宠有加,时时纵容……万万伤害不得。” 许寄冷笑道:“你这太监说话好生无理!若是一般小事,太后纵容倒也罢了,但她今日不光对我用迷神香,连重甲武士都调动了来,这是神志不清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废话少说,我带她去见陛下,陛下自有公论!你也一同去!” 说罢她像是拖死狗一般拖着牛太后大步往前走。 何忠带人跌跌撞撞在后面追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才出了甘泉宫没多远,斜刺里冲出一伙人,当先一个伸开双臂拦住许寄:“郡主请留步!” 许寄顿住脚步冷冷望过去,哦,老熟人,周程乾。 几年没见,周程乾长高了一截,人也瘦下来了,只是眼圈发青,一副精力透支的模样。 周程乾痴痴望着许寄。 昔年他得到了众多和许寄面貌相似的美人,珠围翠绕,温香软玉,着实一番好享受。 渐渐也就淡忘了许寄,甚至觉得许寄去往北边苦寒之地,那边风沙如刀,损毁容颜。 又听说那里极度缺水,一盆水早上洗脸,午间洗菜,晚间洗脚,夜里澄清之后,次日一早又用上层清水重复昨日之事。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过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想必如今许寄早已提前衰老,红颜不在,泯然众人。 可他今日见到的许寄…… 那少女身姿窈窕,却又如春柳一般柔韧,容貌不光没有半点损毁,反而越见清丽,与她一比,自己宫中的那些女子便全都成了庸脂俗粉。 她们只会婉媚逢迎,眉宇间何曾有过许寄这样的意气风发? 这样的人怎么叫人不爱? 看到周程乾眼中的痴缠,许寄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丝厌恶,扬眉问道:“大皇子殿下,您来的正好,我捉住一个假冒太后娘娘的贼人,不知该如何处置,正要去陛下面前讨旨,不如大皇子一同前往?” 周程乾这才注意到许寄脚边狼狈万状的牛太后,此时牛太后已经醒了,但觉无颜见人,只是装晕。 但被许寄一路拖行,牛太后不光衣裳破损,连身上也有多处擦伤,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周程乾大吃一惊,他哪里认不出自己的亲祖母?知道若是到周启面前,这一路走去,不知会被多少人瞧了去,届时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他脑筋飞速转动,道:“我刚从父皇那里出来,父皇正在和重臣议事,怕是没有时间处理这样的事情,不如这样,此人交给我,我派人先送郡主出宫,郡主受惊了。 “若是郡主不放心……” 7017k 289程沛求见 许寄给牛太后吃的是北地郡主府的府医给调制的痒痒丸,她用合成皿升级过了,具有延时发作的功效。 起初北地郡主府没有高明的郎中,但后来归顺北地的人多了,不乏医术高超之人,府医的档次也提高了。 温嬷嬷久居深宫,知道宫中有不少龌龊手段,在许寄决定跟宋清斋一起返京的时候,便开始让府医着手做各种药丸了。 许寄来者不拒,反正她的四次元便携空间也填不满。 没给牛太后直接吃毒药,是看在她到底生了宋清斋一场的份上。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却不想给宋清斋的人生抹上污点。 许寄转移话题:“你和那些功臣计议如何了?” “庆功宴自然是要参加的,”宋清斋沉声道,“但参加之前,庆功楼内外的情况要摸个遍。 “另外我不是已经派人把那些御用之物给周启的心腹之人送去了么?稍后便会找人去逼供。 “即便他们不是人人都知道所有真相,但把他们所知的串联起来,大约也离真相不远了。 “另外,二皇子也快进京了,我打算等他进京之后再动手。这几日你就称病在家,哪里也不要去了。” 才说到这里,柳枝手里捧着一份拜帖走了进来,先给二人行了礼,才说:“郡主,昨日便有人递了帖子想要拜见,只是今日一早您要进宫,奴婢就没提,今日还是那人的帖子。” 说着双手奉上。 宋清斋先接过来,检查过后没有不妥,才递给许寄。 许寄展开一看,有些纳闷:“程沛?我与他素不相识,他见我做什么?” 宋清斋道:“程沛人品不错,而且他这些年游历四方,说不定见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一面说一面给许寄使了个眼色。 许寄心中一动,自己眼下被绊住了,只怕三五年内都未必有机会四方游历,如今有个游历过天下的人送上门来,正好探问一下他是否见到过自己失落的东西。 因此便点头,写了回帖,邀请程沛午后过府一叙,并言明有大将军王作陪。 宋清斋心中欢喜,却言不由衷地道:“读书人的事,我又不懂,我在旁边不会误事么?” 许寄觉得好笑:“误什么事?你在旁边还能帮我鉴别一下真伪。最不济,给我倒个茶总行吧?” 宋清斋故作深沉:“也可。” 许寄憋笑。 程沛乃是闻名天下的才子,尽管童稚成名,但为人十分谦和,回来之后果真信守诺言,在家中摆了三日清谈会,但凡想要参加的士子皆可列席。 之后便声称疲累,不再见客。 众人也都体谅,尽可能不去打扰他。 但程沛拿出自己在旅途中得到的东西,把玩再三,还是给许寄递了名帖,请求拜见。 如今得了回信,自是十分高兴,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衫,准备出门。 程老夫人上了年纪,眼前这个又是自己的老来子,多年不见,心疼得紧,恨不能日日守着,见他要出门赶忙问要去何处。 程沛并未隐瞒:“宛城郡主于耕作之事颇有所得,儿想去讨教一番。” 程老夫人皱眉道:“女儿家就要谨守闺训,规行矩步,像她这样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 7017k 290惊见旧物 程老夫人自幼便受到极为严格的教育,她娘家原是东昌望族,素以规矩严苛著称于世。 若非家族败落了,也不会嫁给入程家这样的武夫之家。 但她又秉承着以夫为天的行为准绳,对于丈夫管教儿女并不过分插手。 心里总归是不满的,当年对女儿也舞枪弄剑便十分不满。 到了小儿子这里,坚持让他读书。 也是程父过世早,程沛便是她一手带大的,程沛的醉心诗书令她十分满意,至于自幼便有神童之誉,少年便名满京华更是令她自豪不已。 渐渐把这个儿子当做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他的事情不论巨细都要干涉。 程沛当年少年意气,也是不满母亲对自己过于严格的管束,才离家远游。 程老夫人这些年也做了反思,知道自己不可管束过多,见儿子抿紧了唇不说话,忙道:“罢了罢了,好在她也帮扶了一方百姓,你想见见便去见见吧。 “但是,咱们家可不能有这样的儿媳妇。” 程沛沉下脸来,“母亲慎言!宛城郡主于民有功,为世人所敬仰。 “像是我这样的文人,便是有千个百个,难道便能救民于水火了? “我在母亲眼中自然是千好万好,但在别人眼中或许一文不值。 “母亲瞧不起宛城郡主,但在世人眼中,她便是稀世之珍也比不上!” 程老夫人脸上发热,颇有几分恼羞成怒,顿了顿手里的拐杖:“好哇!你出去几年可是出息了,都敢当面顶撞你亲娘了!” 程沛无奈地闭了闭眼,直挺挺跪了下去,“儿有错,请母亲责罚。” 程老夫人举了举拐杖,终究没有落下来,叹了口气,眼泪刷拉落了下来,无声叹了口气,转身在丫鬟的搀扶下蹒跚而去。 程沛在地上跪了片刻才站起身来。 他自然知道,母亲是这世上最疼爱他的人,但母亲的爱如大山一般,有时候真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母亲毕竟日薄西山,他能陪伴母亲的日子又能有多少呢? 往后跟母亲说话还是应该更委婉一些…… 及至与许寄相见,程沛才知道这便是那日在城门惊鸿一瞥的女子,在那日的惊艳之外,他发现这位宛城郡主有时下女子所不具备的爽利与自信,这令她神采飞扬,如明珠一般光华夺目。 许寄对这位修竹一般秀雅的才子第一印象也不错。 彼此厮见过,分宾主落座。 程沛直接问道:“郡主擅长农事,手里颇有些当世罕见的种子,程某游历数年也得到了一些稀罕种子,不知郡主是否识得?” 说着解下随身的荷包,从里头掏出几样种子。 许寄一见就站了起来,这不就是自己失落的种子?! 宋清斋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代为问道:“不知程先生从何处得来此物?” “在一处峡谷之中。”程沛虽然心中惊讶,面上却未曾显露,还把当地的地形简单描述了一番,“此物半埋于泥土之中。 “附近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但那些东西过大,不方便携带。在下命人将之就地隐藏了。” 7017k 291绝对信任 宋清斋又询问了那峡谷的具体位置,心下已经有了计较,稍后便可派人去把东西起回来。 许寄定了定神,问:“程公子,你手中的种子一定不止这一点吧?” 程沛鉴貌辨色,便知道许寄一定认识这种子,而且还和这些种子有莫大的渊源,他轻轻颔首:“是,因为太过稀罕,所以未敢全部带来。 “实不相瞒,程某游历各地,见到百姓食不果腹,也颇想替百姓们做些实事,奈何一介书生,无能之至。 “得到这些种子之后,我也曾尝试着种过,可惜一粒都没发芽。” 许寄也颇为纳闷,这些种子的活性都是经过严格检测的,只是他们那个时代没有适合种子萌发的条件,才不能发芽,怎么到了这里仍旧不能萌发? 她想了想,索性直言:“实不相瞒,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我的,——确切地说是我代为保管的,但因为发生了一些变故,不幸遗失……” 程沛赶忙起身施礼:“原来是郡主的失物。先前程某不知,不问自用,实在是失礼,还请郡主见谅。 “稍后程某便让人把全部种子送过来。若是郡主想要寻回更多失物,程某还愿意带路。” 宋清斋蹙眉问道:“程公子就这么信任我们?” 程沛洒然笑道:“大将军王和宛城郡主是何等样人,程某早已知之,岂能不信!” 许寄十分高兴,命柳枝柳叶下厨整治酒席,想要宴请程沛。 程沛却拒绝了,“今日时辰不早,程某告辞了,若是郡主还有空闲,明日程某还想再次拜访,向郡主讨教一些农事。” 许寄爽快答应,程沛也不拖泥带水,立刻起身告辞,不出半个时辰便让人送了自己得到的全部种子过来。 宋清斋见许寄的眼睛落在那些种子上移不开,不由问道:“这……便是你带过来的东西?” “嗯,”许寄点头,“一共一百三十种,除了个别的有缺失,其余的数量一点也没少。” 足见程沛的确是诚实君子。 宋清斋又问:“你打算试种一下么?他说不能发芽,许是他不会种呢?” “不急,”许寄当着他的面把所有种子都收入空间之中,“有了空闲再说,如今天气也不允许。” 见她注意力终于离开那些种子了,宋清斋脸上露出笑容:“那你什么时候见一见陈坚他们?” “啊?”许寄疑惑,“他是谁?见我做什么?” “你都忘了?”宋清斋失笑,“陈坚便是原宛县县令啊!还是你让我帮他运作,又留了一任。” 许寄这才想起来,“原来是他,他见我做什么?” 宋清斋叹了口气:“陈坚三年任满,升了知州。” “这不是喜事么?”许寄不解,“你叹什么气?” “你听我说完,”宋清斋道,“名为升迁,但他调离了宛县,对宛县的事务再插不上手,周边和他交好的县令也都被换了。 “你也知道,你的封地被陈坚几人经营得着实不错,在周启眼里就是一块大肥肉。 “若不是陈坚等人走了,底下的人却被他们想方设法留了下来,怕是周启都得逞了。” 7017k 292书生风骨 许寄冷笑道:“他当自己胃口多好?真不怕硌了牙!” 宋清斋也神色冷冷,“他自然是不怕的,新任的县令虽然尚有良知,却不像陈坚等人那般强项。 “知道你回来了,陈坚等人特意来跟你讨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许寄眼珠转了转,“大哥,你别跟我打哑谜,按理说我去了北边,我名义上的这块封地,周启想得到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 “之所以他只敢派人去强买粮食,不敢收回,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吧?” 宋清斋绷不住笑道:“这都瞒不过你!我的确是做了安排,不过也只能拖一时而已。 “好在周启的逍遥日子没几天了。” 许寄想了想,“那么,安抚陈坚等人的事也由你去做吧,你说话可比我有分量。” 宋清斋乐意之至。 第二日,程沛果然依约来访。 他还带了两个童子,带着几样农具,几小袋粮食。 此行的目的是跟许寄讨教新式农具的使用方法,以及新品种粮食的种植、食用方式。 许寄全都细细说了,还把新式农具的制作图纸给了他。 程沛深感意外。 许寄笑道:“因为王爷昨日跟我说程公子向来忧国忧民,我想你来跟我讨教农事,想的大概就是如何推广。 “朝廷不作为,你是想利用自己的声望来推广,对吧? “你为的不是朝廷不是高高在上的某些人,而是为了受苦受难的普罗大众,是不是?” 程沛缓缓点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其实他和宋清斋才是同一路人,只是迫于形势,他不能有所作为。 宋清斋补充道:“以程公子国舅的身份,行事会顺利很多。毕竟,陛下不管为难谁,都不会为难你。” 程沛苦笑:“我当年执意不肯入朝为官,而是跟陛下求了一个恩典,我原想他会信守承诺,但……” 他失望极了,“我回来的第二日便进宫面圣了,请求他下旨推行新粮种,以解百姓灾困。 “可他……他说我当年不肯做官,如今仍旧是一介布衣,若想著书立说他绝对支持,若我要干涉朝政,他是断不允许的。” 他简直都不敢相信,他那么优秀的姐姐看中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不顾天下苍生,只知道玩弄权术的人! 宋清斋对他生出几分同情,“程公子,此时看清他的真面目并不迟。你也不必书生意气。 “当然,你想尽自己的一份力是好事。 “许许会把自己所知所能的倾囊相授,若是能借助你的能力散播出去,也是无上功德。 “只是,往往事实与理想相距甚远。明知道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有当权者压着,也难以推行。” 程沛闭了闭眼,“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堪比蝼蚁,但我不作为,他不作为,人人都不作为,天下危矣。 “若所有人都如我一般……谁说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我们终有一日能叫人不敢小觑!” 许寄和宋清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对程沛大加赞许。 只是改天换日之事太过重大,还不能和他分享,只是好言安慰一番,许寄还承诺会给他提供足量的粮种。 7017k 293实力压制 送走了程沛,宋清斋道:“即将改天换日,他未必没有预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有些触觉敏感的人总会有所察觉。 程沛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到。 许寄若有所思,“所以这也正是他的聪明之处,不管谁坐那个位置,不管这是谁的天下,他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 确有令人佩服之处。 宫里没有消息就真假太后一事对许寄做出解释。 宋清斋便打算主动问责。 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大皇子周程乾来访。 原本周程乾是准备直接去见许寄的,谁承想刚在郡主府门口下马,大将军王府便有一名管家打扮的亲兵迎了过来。 至于为什么能看出来是亲兵,——那走路姿态、精气神、年纪根本就不是个管家的模样! 能跟在宋清斋身边,又一身悍匪之气的,不是他的亲兵又能是什么人? 恋恋不舍忘了郡主府的门匾几眼,周程乾转头进了大将军王府。 其实宋清斋刚从郡主府过来,不过听说周程乾来了,就提前越过院墙来这边等着了。 等周程乾行了礼,宋清斋上下打量了他几遍,微微皱眉,问道:“听说这几年你都在闭门读书,成效如何?” 周程乾暗暗撇嘴,这位宋皇叔管得可真够宽的!听说他小时候也没怎么读过书,这么关照自己做什么! 但也只敢腹诽两句,嘴上还是十分恭敬说道:“回皇叔,侄儿愚钝,不能博览群书,不过是把师傅们指定的书都读了。” 宋清斋同样心中嗤笑,有些人读书恨不能头悬梁锥刺股,而另一些人读书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他原本还想着自己和周启之间的恩怨,不必扯上小辈,但这个小辈既然不选择好好做人,那便随他去吧。 又不是自己的儿子,何必多费心思去教导,——已经走上歪路的人,掰不回来了。 他略略颔首,“即便是用功读书,也不要丢下弓马功夫,君子六艺,骑射也要在其中。” 周程乾敷衍:“是,皇叔教训的是,侄儿不敢或忘。” 宋清斋这才步入正题:“你来寻我,有什么事?” 周程乾一噎,我哪里是来寻你的,我是来看寄寄的! 见他不说话,宋清斋冷了脸,“可是宫中真假太后案有了定论?” 周程乾一听他语气严厉就有些胆怯,挪动了一下脚步,才说:“正……正在调查之中?” “你皇祖母安危如何?”宋清斋一边说着站了起来,命人给自己取外衣,“我同你一起进宫,看一看你皇祖母。” “啊,不必了!”周程乾慌忙摆手,“皇祖母受了惊吓,太医诊治过,说是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受到半点打扰,甘泉宫都已经闭宫了。” 宋清斋这才作罢,又道:“你舅舅回京了,你可见过他了?” 周程乾一愣,“什么?舅舅回来了?” 宋清斋微微蹙眉,“你不会是连你外祖母都不经常去探望吧?” 周程乾脸上一热,他忙着周旋在众多莺莺燕燕之间,还得分出精力应付功课,哪里有时间去探望外祖母那个老顽固! 宋清斋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不过是胡乱找个话题而已。 7017k 294自以为是 但周程乾这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宋清斋冷着脸斥责:“本朝以孝治天下,你父皇也是个大孝子,你怎么连你外祖母都不知道去探望? “你母后去世得早,你父皇还对程家恩遇有加,你怎么就不学着点? “你可是皇长子,天下臣民向来以皇室为榜样,你便是这样做出表率的?” 周程乾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说道:“也……也不是……我也探望过外祖母的,只是外祖母身子不大妥当……” “老人家身子不好你更应该多多关心!”宋清斋打断他毫无底气的说辞,“即便你不能日日前往,也该隔三差五便命人送些礼物,即便程家不缺这些药材、衣物,老人家感受到你的关心,也能心情舒畅。” 周程乾低着头唯唯诺诺。 宋清斋冷冷睨了他两眼,“我自幼生长在乡野之间,是不懂什么学问的,回头请你舅舅考一考你,看看你这几年的功课做得如何。 “想必名闻天下的大才子定能给出一个公允的答案。大皇子,我这个做叔叔的,这么做不过分吧?” 周程乾冷汗涔涔,再也没心思停留,赶紧告辞:“皇叔关爱,侄儿不胜感激,只是父皇规定每日午时之前侄儿都要交一篇策论,侄儿还要回宫聆听圣训,只能告辞了。” 宋清斋摆摆手,命人将他送出。 看着大皇子落荒而逃的背影,他一声冷嗤,看你还有没有心思去骚扰许许! 不管怎么样,他也该进宫去见见周启了。 因此送走周程乾没多久,他便更换了朝服,进宫陛见。 不过周启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吗? 直到他来陛见,周启冷笑一声,吩咐崔平:“你亲自走一趟,就说朕正在和重臣商议重要军国大事,让大将军王屈尊多等一会儿。” 其实他正在和自己的心腹臣子国子监祭酒宋柯下棋,——自从江宇等人自承无能,慢慢脱离了他的视线,他便又笼络了一批朝臣。 自觉智谋上并不逊色于江宇章廉等人。 只是他不能明目张胆给这些人太大的官位、权力,因此要么就是有职无权,要么就是官阶不高。 国子监祭酒已经是他笼络的臣子中位置比较重要的了。 他指望着宋柯能帮他笼络一大批士子的心,国子监读书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官宦子弟,将来总要踏上仕途,若是能全部归心…… 他以后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那些该死的老臣,即便自己远离了朝堂,可把持重要职务的还是他们的子侄或者门生! 都当他好糊弄呢! 他不过是目前手中没有多少得力之人罢了,待过些年,玉宇澄清,定要让这些老不死的后悔今日把手伸得这样长! 宋柯缓缓落下一枚白子,轻声劝道:“陛下,大将军王毕竟位高权重,您这样做,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周启冷笑道,“朕乃是一国之君,他位高权重便不用守君臣之道了?” 宋柯赶忙起身请罪:“臣言语无状,还请陛下恕罪。” 7017k 295探望太后 周启说的那样云淡风轻,崔平却不敢等闲视之,一路小跑到了宫门前,见宋清斋挺拔如青松,近午的阳光洒下来,给他周身镶了一道金边,凛然如天神降世。 崔平的腰弯的更深了,来到宋清斋面前,先恭敬行礼,然后才一脸为难说道:“大将军王来的不巧,陛下正在跟朝臣议事……” 宋清斋神色平淡,声音也十分平缓,“本王并未提前上奏,陛下难以拨冗,所以本王在此多等一些时辰也是应该的。” 崔平一噎,您把奴才的话都说了,还让奴才说个啥? 想了想,他道:“虽然已经过了重阳,可这大中午的日头还是挺毒,要不王爷请到那边略坐片刻?” “不必,”宋清斋神色自若,“免得有人指责本王不敬君主。” 崔平神色极不自然,“那……老奴陪您等着?” “不必了,”宋清斋摆手,“公公乃是陛下身边第一得力之人,陛下怎少得了您的伺候? “只是既然陛下甚忙,不若本王去探望探望太后娘娘。” 崔平一呆,不是要在这里恭敬等候?怎么又要去探望太后?大将军王也太善变了吧?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宋清斋已经迈步朝着甘泉宫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回身又抓住了崔平的肩膀,“本王虽然与太后是母子,但后宫之中毕竟妃嫔甚多,于她们而言,本王又是外臣,还请崔总管陪同前往。” 崔平不敢躲闪,直觉肩头仿佛嵌了一把钢钩,火辣辣的痛感令他瞬间冷汗淋漓,脸色也变得发白。 宋清斋斜眼看过来,“怎么,总管不愿意?” “不不不,”崔平赶忙说道,“奴才乐意之至。” 宋清斋不为己甚,很快松开了手,崔平便在前面躬身带路。 谁知在通往甘泉宫的必经之路上,竟遇到了刘皇后。 刘皇后并非孤身前来,她身后还率领着所有后宫妃嫔。 太后称病,后宫所有妃嫔包括皇后在内都应该日日过来侍奉汤药,即便太后不许,她们也不能懈怠。 宋清斋对刘皇后还是尊敬的,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刘皇后并未想到能在此时遇到宋清斋,微微一愣,旋即还了半礼,寒暄几句便带着妃嫔们离开。 待和刘皇后错身,宋清斋便直起了身,后退两步,侧身看向别处。 宫妃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宋清斋。 陛下与大将军王颇有几分相似,但细看,他没有宋清斋高,也没有宋清斋这样苍松翠柏一般的挺拔清冽之姿,更没有宋清斋俊朗,——大将军王便是额边有疤又如何?更添了男子气概好不好? 这么一想,陛下好似处处都比不上大将军王啊! 有的妃子暗暗想:听说大将军王原本也是有机会继承皇位的,若是当初是他继承的皇位,自己是不是就变成他的妃子了? 嗯,给大将军王做妃子是什么体验? 肯定比现在强!陛下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大将军王一定不会!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过于炽热,让宋清斋心中不悦,他也不等妃嫔们一一从身边路过了,抓着崔平大步朝甘泉宫走去。 7017k 296掌握主动 走路带风的人,根本想不到自己在别人的心湖上掀起了怎样的涟漪。 甚至有胆大的妃子在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之后,还一脸神往扭头看宋清斋的背影。 嗯,就是这么一个背影,也把陛下完全比下去了! 刘皇后可没管身后的宫妃们在想什么,她心情略有些激动,大将军王回来了,自己的程昱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周启的那些作为虽然十分隐秘,但刘皇后只要肯用心,发现蛛丝马迹还是不难的。 她想要给宋清斋传递消息并不容易,但要给进宫探望自己的儿子说些什么,是易如反掌的。 说来她也有整整三年没见过儿子了,这孩子在外面餐风露宿一定吃了不少苦…… 纵然知道这些苦都值得,但作为拥有一颗慈母之心的刘皇后还是忍不住心疼。 这边,到了甘泉宫的宋清斋毫不意外吃了闭门羹。 崔平以为他怎么也得让自己跟里头通报一声,谁知这位大将军王只是绕着甘泉宫走了一圈,回来便说:“既然太后正在养病,本王也不好惊扰,你让人说一声本王来过就好了。” 说罢毫不犹豫,抬脚就走。 崔平不敢不听,赶紧跟甘泉宫的人打了招呼,扭头要去追人。 原本以为以大将军王的脚程,自己定要跑一身大汗,哪知宋清斋只走出了十几步远。 他满头雾水跟上去,见宋清斋一脸悠闲自得,忍不住问:“王爷,您……还要去见陛下么?” 宋清斋看了看天,“这个时辰,陛下想必已经开始用午膳了,做臣子的,不好打扰。 “若是空着肚子去见陛下,又怕弄出什么不雅的动静御前失仪…… “不如这样吧,你带本王去一趟御膳房,本王随便吃点什么,然后再去求见比下。” 崔平懵了,大将军王这是什么套路?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接招了! 宋清斋疑惑道:“御膳房不能去?本王在军中,伙头营都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崔平强忍住揉一揉僵硬的面皮的冲动,赔笑道:“王爷,宫里与外面不同……不如您请到这边来,这里有个阁子,距离御膳房不愿,也算清净,您请在这里略等片刻,奴才去传膳。” “对了,”宋清斋一把拉住他,“你不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那边可还好?都是本王……” “王爷不必自责,”崔平赶紧说道,“奴才伺候王爷是应该的……” 抬眼看见有个小太监经过,赶忙招手让小太监过来,吩咐他去御膳房传膳。 他就在宋清斋眼皮子底下,自然是不敢有半点怠慢,尽管是临时找了个用餐地点,膳食却非常不错。 甚至不等宋清斋说什么,崔平便开始主动试毒,——试毒这种事,他都没给周启做过,那是专门的试毒小太监的事嘛! 崔总管委屈,但崔总管不敢说,崔总管肩头还在隐隐作痛。 宋清斋一边吃一边撇嘴,温嬷嬷也是曾经在御膳房当过差的,他还以为御膳房的手艺多么超凡脱俗,原来和温嬷嬷差远了! 7017k 297心情扭转 用罢午膳,宋清斋问崔平:“陛下那里还没忙完?若是还没忙完的话,那本王明日再进宫好了。 “你也知道,本王久不回来,府中杂事甚多,也需要回去处理一二。” 崔平伸手,想拉宋清斋的袖子,却又没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一阵风般消失在眼前。 周启还在和宋柯悠闲自在下棋,身边有宫女跪下呈上刚刚做好的糕点。 周启伸手,立刻有另一宫女过来跪着帮他用温热的湿毛巾把手指一点点擦干净。 他这才拈了一块点心,冲着宋柯示意:“这是御膳房新研究出来的做法,与往日的味道颇有不同,爱卿可以试一试。” 宋柯谢了恩,眼角余光瞥见周启迟迟未吃,心领神会,这是想让自己试毒呢,以袖掩口,“请陛下恕臣失仪。”将点心放入口中慢慢吃了。 等他吃完,周启身子微微前倾,问:“如何?” “妙!”宋柯挑起大拇指,“能得到陛下盛赞岂是凡品?” 周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慢慢吃自己手中那一块点心。 为了方便入口,这点心做得十分小巧精致,也就寻常骰子大小。 崔平脚步匆匆,进来之后就跪下了。 他在周启身边伺候久了,周启对他十分信任倚重,日常伺候都不必行大礼。 因此周启十分诧异:“你是做什么搞砸了不成?” 崔平满头大汗,“陛下,大将军王……” 周启瞟了一眼角落里袅袅冒着青烟的香炉,嘴角微微一勾,慢条斯理说道:“他着急了?再过一刻钟,便让他进来吧。” “陛下,”崔平磕了个头,嘴里发苦,“大将军王已经……出宫去了。” “什么?”周启一惊,已经吃进嘴里的小点心便卡在了喉咙里,大声咳嗽起来。 崔平赶紧快速膝行上前,一边给周启顺气,一边吩咐宫女上茶。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周启平静下来,沉着脸问崔平:“怎么回事?他怎么敢!” 崔平暗暗腹诽: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大将军王不敢的! 但嘴上是不能这样说的,他低眉垂眼,轻声道:“奴才办事不力,死罪死罪!” 周启是很想发作崔平,但这人乃是自己的心腹,还不能随意处置,深吸了几口气道:“三弟行事素来随心所欲,也怪不得你,起来回话。” 崔平千恩万谢。 周启抬眸看向早就站起身垂首站着的宋柯:“宋爱卿,你怎么看?” 宋柯故作深沉叹了口气:“陛下顾念手足之情,看来大将军王并不领情……” 周启皱眉,以此治罪却也并不容易,毕竟宋清斋不管做什么事都找足了借口,去甘泉宫还有刘皇后及后宫妃嫔作证! “陛下,”宋柯建议道,“天气渐渐转凉,庆功楼地势较高,若是安排宴会的时间迟了,怕是那些功勋老臣身体受不住。” 周启点头,“爱卿说的是,此事确实需要赶紧安排,那便交给你来做好了。” 宋柯领旨,即刻告退出宫。 周启本来想发脾气,但想到不久的将来,宋清斋便要化作飞灰,登时又高兴起来,命人传了一班歌舞姬进来表演。 7017k 298程昱上朝 刘皇后得知周启正在欣赏歌舞,不由一声冷笑。 她自然也知道牛太后到底为什么“病”了,但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当娘的还在闭宫养病,做儿子的便歌舞升平起来,传出去让外人怎么看? 但她是懒得管的。只命自己宫里的太监去请旨:“就说本宫要派人去给二皇子打扫皇子府。” 二皇子已经到了年纪,虽然不在京中,却也有了自己的府邸,只是不管规模还是其他配置都远远不及大皇子府罢了。 刘皇后也不争什么,只是每隔半个月就派人去督促皇子府下人进行洒扫。 皇子府下人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说全部可靠吧,至少不会有卖主求荣的。 些须小事,周启并不在意,很快就允准了,还颇不耐烦跟来人说:“皇后乃是后宫之主,这样的小事自己就能办,为何总要来烦朕!” 刘皇后冷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将来出了什么事怨不得我! 于是这一日,二皇子府负责买菜的厨房买办就顺利见到了大将军王府同样出来买菜的亲兵。 在菜贩子人头攒动之处,两人不过是擦肩而过,却已经交换了许多信息…… 宋清斋拿到刘皇后传出来的消息的时候正和许寄一起吃饭。 许寄问道:“你们这边都安排妥当了?” 她这几日都在接待程沛,程沛虚心好学,还十分注重细节,很多事情往往都要自己上手来试。 遇到这样的学生,哪个当老师的不是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压箱底的本事都倾囊相授? 宋清斋意识到程沛对自己没有半点威胁,而他在做的事也是十分令人敬重的,便给了十足的支持,允诺将来程沛行事之时自己也会替他保驾护航。 此刻许寄问到,宋清斋便简单解释了几句,许寄微笑颔首:“这回他们可算是弄巧成拙了。” 宋清斋冷冷说道:“这都是他们自找的。原本我还打算寻个温和点的方法……” “罢了罢了,”许寄摆手,“你的温柔他永远不懂。” 二皇子周程昱很快回京了,他回到府中洗去一路风尘原本就想第一时间去拜见宋清斋,但他在府中便接到了宋清斋的传信,让他哪里都不要去,把自己这几年的作为,和在民间的见闻全都整理出来,明日早朝当中上奏。 这些事情幕僚们一直在帮忙处理,归京途中已经进行过一次归纳,当晚几个幕僚都没睡,紧急再次筛查,还做了两份摘要。 一早,周程昱还有些紧张,幕僚们都安慰:“二殿下只管放心,我们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他们只担心这份安民策不能公之于众。 周程昱毅然道:“诸公请放心,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心血,我绝对不会让它石沉大海!” 上朝的时候他带了两名随从,挑着沉重的担子,担子里装着的是他走过的每一地的民情和他实际参与的助民耕作安居事宜,以及自己对惠民国策的建议,对现有国策的看法等等。 一路行去,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和议论。 7017k 299对比明显 周程乾打着哈欠也去上朝,他原本是不想去的,睡懒觉多舒服啊! 可是最近宋皇叔还朝了,他怕被数落。 靠近宫门的时候遇到了周程昱,周程乾大吃了一惊,两三年没见这位二皇弟的变化可真不小。 身材倒是拔高了一截儿,只是又黑又瘦,原本还算不错的五官都显着平凡了许多,满面都是风霜之色。 不由得暗暗撇嘴,分明是个金尊玉贵的皇子,将来即便是与皇位无缘,至少也是个雄踞一方的亲王,何苦把自己弄得这样惨兮兮? 真以为自己继位后会难为他,所以提早装可怜? 也太把自己小瞧了! 因此,周程昱主动过去搭讪,“二皇弟,许久不见,你一向可好?” 两人原本都是骑马的,周程昱连忙下马行礼:“大皇兄安好?小弟久不在京城,礼貌疏忽,还请皇兄勿怪。” “小事小事,”周程乾一摆手,“你我一同进宫吧,你手上怎么还有许多旧伤?可怜见的,我府中有些玉容生肌膏,府中姬妾用着甚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去。” 周程昱的随从脸上出现怒容,这大皇子安的是什么心!竟然把二皇子和那些姬妾相提并论! 他们虽不在京中,却也早有耳闻,大皇子耽于女色,府中的姬妾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他只求美貌,那些姬妾大多出身教坊,还有来自民间秦楼楚馆的! 周程乾说完之后也觉得不大妥当,忙打了个哈哈,道:“皇弟,皇兄一时口快,并无恶意,你不会往心里去吧?” 周程昱恭谨道:“大皇兄一片爱护之心,弟岂能不知?” 又干巴巴说了几句话,周程乾便率先进宫去了,自始至终都没下马。 通往皇宫的大道上,前去上朝的大臣络绎不绝,谁不往这边多看几眼? 周程乾也发觉今日上朝的朝臣数量比往日多了许多,但并未往心里去。 一直到了宫门处才下马,大喇喇直接往里走。 周程昱却早早就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一个随从牵着,命他远远等候,自己和另一个随从各挑了一个担子去往宫门。 路过的大臣纷纷停了下来,上前询问为何他进宫朝见还挑着担子,看样子担子里挑着的是书? 周程昱态度温和,简单说了自己携带之物都是什么,到了宫门口主动停下来接受检查,怕耽误他人进宫,还专门往边上靠了靠。 宋清斋来的也比较晚,他到的时候,周程昱这边的检查还没完,他便站在旁边等了等。 入宫的时候未经允许是不能带从人的,所以宋清斋便和周程昱一人挑了一个担子,往宫里走。 周程昱小声说道:“皇叔,此刻只怕所有朝臣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大皇子倨傲无礼,藐视宫规,为兄不友;还知道二皇子恭谨守礼,爱惜百姓,年少有为。 周程昱脸上有点发热,“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刻意你父皇都未必看得见听得到,”宋清斋冷笑道,“所以他愿意装睡他就装,咱们让别人知道就好了。” 7017k 300高下立现 这叔侄俩跨进勤政殿殿门的时候,殿上已经开始议事了。 周启一眼看见两人挑着担子来了,忍不住摆手示意正在发言的大臣暂缓,笑道:“这是哪儿来了两个货郎?” 明面上是调侃两人,实则责备他们殿前失仪。 宋清斋放下担子,拱手道:“臣见二皇子负重难行,便顺道帮了一把。 “至于这担子里装的是什么,臣不知,还请二皇子亲自跟陛下言明。” 周程昱赶忙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对着他,周启脸上就没有笑容了,沉声问:“你出去这几年不光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还把这些脏污不堪的东西带进宫来,到底是何居心!” 周程昱红了眼眶,往上叩头:“启禀父皇,这不是什么脏污不堪的东西。 “儿臣在民间也没有胡作非为,儿臣每到一地便访查民情,将之汇总成册。 “之后帮助当地官员一起帮扶当地百姓垦荒耕作,重整家园。 “这些全都是儿臣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一些感想。” 周启几次想打断他,但周程昱虽然微带更咽,却字字清晰,大殿上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听他说话,实在不好打断。 简短的发言结束,周程昱再次叩头,“若是儿臣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周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真是反了!这逆子竟当众将了自己一军! “陛下怎会责怪二皇子呢?”武将班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越众而出,颤颤巍巍来到周程昱身边从担子里随便抽了一本册子,觑着眼翻阅。 这位正是鲁国公邢虎。 看了半天,他皱眉叹气:“邢某年轻的时候就不爱读书,并不认得几个字,可否烦劳哪位帮我念一念?陛下不介意的吧?” 周启的白眼飞上天,这老不死的,分明大字不识一箩筐,装什么蒜! 但他知道,若是自己不许,说不定宋清斋就会亲自上前帮忙,只得违心地道:“老国公自便。” 邢虎便直接走到户部尚书钟勇身边,“钟尚书,有劳了。” 钟勇人如其名,既忠且勇,他曾力主推广新品种粮食,为此在周启面前受过几次呵斥,还被迫病休了一段时间。 钟勇接过册子,往上看了一眼,面带微笑,微微躬身:“多谢老国公。” 他虽人到中年,却中气十足,声音如钟鼓一般,在大殿中响起,也震颤了每一个人的心。 原来他们看不到的民间,竟有这么多苦难! 新朝已经建立数年,百姓们竟还不能安居乐业! 他们以为如今的赋税远低于秦末,却不知对于久经战乱已经一无所有的百姓来说,也如山一般沉重。 再看周程昱的时候眼睛里便满是赞赏了,一看二皇子这样子就是真正深入民间,和百姓们同甘共苦过的,不然那些文字不能那般平实又情真意切。 再看油头粉面的大皇子,哼哼,真是没眼看! 周启也狠狠瞪了周程乾一眼,都是这蠢材不争气! 周程乾还莫名其妙,他也觉得周程昱的文章写得极好,若是百姓们当真这般困苦,他……也不是不能接济一二,府中似乎还有不少绫罗,回头让人送些给百姓就是。 一家人只有一套破的不能再补的衣裳,他根本无法想象! 7017k 301群情激愤 随着册子读罢,朝堂上已经充满了议论声。 其实并不是所有朝臣都是闭目塞听的,朝堂之外的事情他们也在关注,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钟勇将那本册子交还给鲁国公,双膝跪地,高高举起怀中抱着的笏板,“陛下,我朝建立已有数年,而前朝积弊却未曾荡清。 “之前宛城郡主曾经在自己的封地试种新品种粮食,并改良了农具,成效有目共睹。 “臣这里还有宛城郡主让人送来的劝耕图,以及新粮种的耕种、护理细则。 “臣也曾具本上奏,奈何陛下一直未有回音。 “臣一人之言不足取信,但二皇子是亲自深入民间,体察过民间疾苦的,还请陛下重新考虑推广新作物之事!” 周启被气得喘不上气,脸颊憋得通红。 鲁国公邢虎冲着自己的老弟兄们一使眼色,带头向上行礼,“陛下,钟尚书所言甚是,老臣等知道陛下与宛城郡主有些私人恩怨,还请陛下以天下苍生为重,先放下那些恩怨吧。” 众老臣齐齐出列,异口同声声援邢虎。 这些老臣出身行伍,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声如洪钟,震得周启耳朵嗡嗡作响。 原本通红的脸颊瞬间又变得铁青,这些老不死的是要做什么?逼着皇帝下旨么? 周启刚要发作,宋清斋也迈步出列:“陛下,臣之前听说宛城郡主出了事,也曾想过要查明真相,后来才知道郡主是被女匪劫持了去的。 “几经周折,把郡主从女匪手中解救出来,当时已经远离了京城,不知京中对于搭救郡主是如何做的?” 周启语塞,忙四顾,“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 “哦,”宋清斋打断了他,“也就是说,陛下并不了解内情。那么请问陛下,许园呢?也许有人不知许园是什么,那是原来的冷宫。” 宋清斋环顾四周,声音清清淡淡,却又无比清晰传送到每一个朝臣耳朵里,“或者确切地说,并不仅仅是冷宫。 “它的占地面积颇广,包括了前秦某位宠妃的宫殿,还有在战乱中损毁的宫室,因为我朝初立,分不出过多财力去修缮,干脆全都划入了冷宫范畴,圈起来闲置。 “宛城郡主当年还是个没有任何封诰的孤女,因为她母亲但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所以本王才把她留在身边照顾。 “只是本王常年征战,只好将她留在京中。 “太后娘娘召她进宫,这个小孤女岂敢抗旨?但奇怪的是,她的侍女进宫后便离奇失踪了,她自己也莫名其妙被打了个半死丢入冷宫。 “那一年她才十三岁。” 说着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周程乾身上,周程乾心肝儿都在颤,不由自主就白了脸,眼神慌乱不敢与他对视。 宋清斋收回目光,继续说道:“小孤女只剩了一口气,却无药可用,无医可寻,还有太监总管受命要打死她……” “皇弟!”周启终于回过神来,大喝一声,“你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 宋清斋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这些不能说?那便说点能说的,本王请诸位看一件好东西。” 7017k 302一唱一和 宋清斋即便身份地位超然,却也不能带扈从入宫,所以他委托诸位老臣带了些东西进来。 几位老国公、老侯爷乐呵呵各自从身上摘了一幅画。 宋清斋便点了殿上官职比较低的官员上前帮忙展开。 “诸位请看,这便是小孤女初入冷宫之时,冷宫的模样,”宋清斋指着第一幅画,“但凡宫中老人,都是见证。之后冷宫的改造请看下图。” 一幅幅图看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越来越亮,破败的废墟上开出花来令人眼前一亮,但废墟被改造成一个世外仙源,却是令人惊叹的。 “有人质疑小孤女哪里来的粮种,”宋清斋望着高高坐在皇位上,却已经坐立难安的周启,“冷宫里原本有一位获罪的宠妃,她的家人喜好游历,当做稀罕物给她送来不少种子。 “只是才拿到那些种子,她的家族便获罪被满门抄斩,她本人也被打入冷宫。 “所幸前朝末帝的周皇后尚算仁慈,允许她带着体己物品入冷宫。 “此妃子因思念家人,不久抱病而终,她的东西也被其他人瓜分,只是大多数人都有眼不识金镶玉,错过了那些种子。 “小孤女克服重重困难,不仅在冷宫活了下来,还收服了在冷宫里被羁押多年的那些人,并带着他们开始一点点改造冷宫。” 想到当年许寄的步履维艰,宋清斋仍旧觉得胸口闷闷的。 诸位老臣十分捧场,立刻七嘴八舌夸赞许寄,还有人问:“大将军王,莫非小孤女是因为经营冷宫有功,所以才被封为郡主的?” “不是,”宋清斋抬眸看了周启一眼,见他脸色难看,心里十分痛快,“是本王恰好回京述职,在半路上就得知小孤女被召入宫中,不知如何被打入冷宫了。 “当时心中十分疑惑,小孤女并非宫中之人,便是获罪,也不至于被打入冷宫,何况本王所熟知的小孤女性情软懦克己守礼,是绝对不可能犯错的。 “因此便匆匆进宫想问个究竟。事情的结果么……” “皇弟不必再说了!”周启赶忙抢先说道,“当日的事情是个误会,母后也是一时气昏了头。 “老人家健忘,过后便把此事忘了,朕又一向不过问后宫之事……” “健忘?”宋清斋冷笑,“太后健忘,服侍太后的人也健忘?太后身边伺候的人这般不堪,也难怪会为人利用,做出犯上背主之事!” 邢虎看热闹不嫌事大,赶忙追问:“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宋清斋十分配合:“前几日有人假冒太后,再次宣召宛城郡主入宫,却又在甘泉宫中对宛城郡主设下连环计,想要取宛城郡主性命。” “啊!”邢虎惊呼一声,“竟有此事!老臣耳聋,竟一点不知!” “陛下,”宋清斋冲周启拱了拱手,“不知宫中对此事调查结果是什么?即便不还宛城郡主一个公道,总要让我们知道太后的安危吧? “如今甘泉宫闭宫,不说后妃们侍疾不得其门而入,便是臣这个做亲儿子的去了都不得拜见,这可不能不令人心中生疑。” 7017k 303不战而逃 有位老臣大声道:“本朝立朝之初,太祖皇帝便说过,要以孝治天下。 “咱们陛下素来也是个大孝子,怎么会对太后的事这般疏忽,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又有人唱反调:“你这老东西说错啦!虽然陛下以孝治天下,但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听说当初为了弥补太后犯下的错误,特意把冷宫赐给小孤女,并敕封她为宛城县主,还给了汤沐邑。”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声嚷嚷起来,吵得周启脑仁儿疼,用力一拍龙书案,喝道:“都给朕住口!” 两位老臣眼神沟通片刻,抄着手互不理睬了。 但经过这么一番闹腾,牛太后和周启母子所做的那些事算是人尽皆知了。 不少朝臣都暗暗摇头,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糊涂皇帝! 就算是有个无比雄厚的底子,早晚也被败光了!这得心胸狭窄到什么地步,才会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孤女过不去! 这又是目光短浅到了何等地步,才会对新粮种视若无睹! 他眼里有江山社稷么?! 这样的皇帝,真的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么? 问题是,大衍立朝还不足十五年啊!难道就要倾覆了? 很多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宋清斋身上,若是当初被立为皇帝的是他…… 周启脸色难看至极,抬手扶住了头。 崔平赶忙上前搀扶,转而公布:“陛下龙体违和,今日早朝到此结束!” 说罢扶着周启落荒而逃。 群臣目瞪口呆! 宋清斋微微冷笑,转身跟周程昱说道:“二殿下,难得百官齐聚,陛下虽然回后宫了,但这里还是可以借用一时的,你不妨把这几年你的亲身所历跟文武百官说一说。” 他环顾四周,“本王想,没有哪位官员急着回家吧?” 群臣能说什么?赶忙应下。何况绝大多数的朝臣都是想听的。他们之中不乏寒门出身者,都盼着能替自己贫困的家乡助一份力。 周程昱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拉拢人心的机会,不过他也是真的想把自己做的事情传播开去,让更多的人和自己做同样的事,让整个国家快速安定富强起来。 只要做这件事的人多了,受到的阻力也会随之变小。 当然他并未居功,情真意切表达了对宛城郡主和大将军王的感激,直言若不是有他们毫无保留地支持和保护,自己也难以为继。 宋清斋负手站在殿门边,确保殿上所有人都能全神贯注听二皇子说话。 周程乾原本想走的,试探着挪动了几步,便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一抬头看见站在殿门口的宋清斋正在对他释放冷气,吓得一缩脖子,躲在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臣子身后。 宋清斋冷笑。 一个畏畏缩缩耽于享乐,不学无术又民间疾苦;另一个不辞辛劳,脚踏实地为百姓谋福祉,且谦逊宽和。 怎么选皇位继承人,想必朝臣们已有定论。 周启是皇帝又如何?犯了众怒,他便来日无多了。 当然,今日只是第一步。 宋清斋斜倚在殿门上,抬头望着殿外碧蓝的天空,距离玉宇澄清之日近在咫尺了。 7017k 304母子反目 周启称病逃离勤政殿,却并未放弃派人盯着。 等他回到自己的寝宫,换了便服坐下吃茶的时候,派去探听的小太监就跑回来送信了:“陛下!他们都没走!” 周启皱眉,“你说什么?说清楚些!谁没走?” “是……”小太监喉咙发干,畏怯的咽了一口唾沫,才说,“便是那些来上朝的老爷们……一个……一个都没走……” “他们不走做什么!”周启大怒,“御林军!给朕把这些没用的东西都轰走!” “陛……陛下,”小太监声音弱弱补充,“大将军王就在门口守着,谁也不敢走。 “他们,他们都在听二皇子讲这几年的见闻,奴才还听见有人叫好……” 所以其实也并不是不敢走,很多人是根本不想走! 周启鼻子都要气歪了,用力摔了手里的茶盏,怒道:“反了,反了!他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崔平上前给他顺气,被他一窝心脚踢翻在地,“母后呢?叫人去请母后!些须小事都做不好!现在只会闭门不出!她当闭门不出所有的事就没发生过? “你们都不知那混账和那些老东西在朝上咄咄逼人之时,朕有多难堪!” 他的话便是圣旨,果真有人跑去给牛太后送了信。 牛太后那日被许寄拖行了不短的距离,身上不光多处擦伤,还有几处骨折,保养良好的面孔上都擦破了不少油皮。 之所以闭宫,不让人侍疾,也是觉得丢人。 另外心火也不小,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分明做足了准备,怎么还在那小妖精手里吃了亏! 不过,来伺候她的太医都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养了这几日已经没有大碍,听闻周启怒气冲冲让她过去,牛太后心里虽不乐意,却还是让人抬了软轿来。 还没靠近周启寝宫便听见了他的咆哮声。 牛太后也缩了缩脖子,此时想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入内。 周启都没给牛太后行礼,斜着眼睛看她,“弄到今日地步,母后可满意了?若不是为了给母后出气,也不至于弄出这些事来!” 牛太后瞪大了眼睛,“皇帝怎能这样说话?什么叫为我出气?难道皇帝不想弄死那小妖精?” “事情全都因母后而起!”周启拔高了嗓音,“当初若不是母后召她进宫,哪能有此后种种!” 牛太后气得脑袋发昏,“那是你儿子求来的!” “我儿子,”想到周程乾周启更气了,“若不是母后无底线溺爱,程乾怎会长歪! “母后去看看,跟刘氏生的儿子比起来,程乾像个什么样子!” “这倒怪到我头上了?”牛太后呼呼直喘,若不是腿脚不利索就要跳脚了,“当年是谁说不放心刘氏养你的宝贝儿子,非要让我给养着的! “可怜我辛辛苦苦十几年,你没一句体谅的话,但凡程乾有个什么不妥,全都怪到我头上! “你可别忘了!你还是我生的呢!你怎么不怨我没把你生的跟你大哥一样出类拔萃?!” 周启双目赤红,眼神可怖,“母后,你终于说实话了,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你眼里心里只有大哥!” 7017k 305两败俱伤 牛太后一呆,旋即满腹委屈悲愤涌上心头,抬手指着周启,嘴唇和手指都在颤抖:“你有没有良心!从小到大,我可给过你半点委屈! “你大哥几时在我跟前撒娇撒痴过? “你大哥生病我都不知道,你生病的时候我却是守着你整夜整夜不合眼! “更不要说老三了,他……他拿什么跟你比!” 牛太后抹眼泪,“三兄弟里只有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 周启冷笑道:“大哥不跟你撒娇是因为大哥知道他想要的东西不是靠撒娇能得来的! “至于老三……母后也没资格提老三!我的子女哪怕再不喜欢,也放在身边金尊玉贵养大。 “可老三才落生就被你丢给下人照管,后来更是故意丢弃他!也难怪这么些年,他始终不肯认你!” 牛太后何曾听过这种话?一时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登时昏迷不醒。 因母子俩发生争吵,殿中无人伺候,牛太后便直挺挺摔倒在了地上。 那种沉闷的声响令周启身子一抖,但他一开始还以为这是牛太后在使苦肉计。 可等了片刻,牛太后仍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启就有点慌了。 这个时节,地上那么冷,牛太后这样娇气的人怎么受得住! 他赶忙快步过去,不料龙靴踩上牛太后吐的血,脚下打滑,往前扑去,差点就摔在牛太后身上了。 幸而周启反应还不慢,伸手往地上一撑,避免了砸到亲娘。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右臂钻心的疼痛传来,周启瞬间冷汗淋漓,支撑不住,也摔倒在了地上。 他伸左手扶住右臂,疼得脸色发白,有那么一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容易缓过劲来,他立刻大喊:“来人呐,来人!” 崔平何忠赶忙奔了进来,见母子俩都倒在地上,不由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将二人扶起。 不等周启吩咐,赶忙叫人传太医。 太医过来的时候,牛太后和周启已经被分别安顿在床榻上了。 牛太后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但两眼空洞,只直勾勾盯着帐顶,一言不发。 她只是一时气怒攻心引发吐血,但摔那一下导致后脑出现了血肿,至于后续会不会恶化,还不好说,需要持续密切观察。 周启右小臂骨折了。 接骨后需要静养,连批阅奏折都做不到了。 分明母子俩在争吵,事后却被发现双双倒地,一个后脑出现血肿,一个右臂骨折,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满屋子伺候的人都缄默不语,心中却在翻江倒海。 身为太后和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何忠和崔平分别对这些宫女太监下了封口令。 但防人之口甚于防川,还是有流言蜚语在禁宫流传开来。 刘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自然第一时间便听说了,不由厌恶皱眉,但她又不得不前去探视、侍疾。 不过这也方便她能及时有效把宫里的消息递出去。 养病的周启脾气越发暴躁,也有些后悔对牛太后说话太重了,但他身为天子怎么好先低头,只得吩咐刘皇后在牛太后身边恭谨尽孝。 7017k 306当年内情 牛太后有什么事向来不会跟刘皇后说,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却当着刘皇后流下了眼泪。 她把近身伺候的掌事宫女柳眉撵了出去,跟刘皇后说:“养儿子有什么用!” 刘皇后低眉顺眼,并不接话。 牛太后絮絮叨叨说道:“我这人一辈子要强,我男人还靠打把势卖艺为生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将来一定不会一直贫穷。 “后来,我男人果真当上了义军领袖,而我也成了人人敬仰的‘夫人’。 “我大儿子小小年纪就有大将之风,便是他和我不亲又如何?能给我长脸就够了! “后来我有了二儿子,这个儿子颇为讨巧,总能让我开心,我为什么不多疼爱他几分? “有银子的时候我给他银子,没有银子想法子也要给他弄来银子。 “他想要什么,我都要尽力去满足,他也百般讨好于我……我以为这是我最贴心的孩子。” 她没提宋清斋,仿佛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孩子。 刘皇后暗暗冷哼,这种人根本就不配为人母!做人母亲的,不替孩子谋划未来,只一味娇惯,反会害了孩子! 牛太后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男人的势力越来越大,底下人都怂恿他做皇帝。 “我心想真好呀,我能做皇后了!我做了皇后谁做太子?最好是我最疼爱的儿儿子,他才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才能给我最好的东西。 “可我没想过,让大儿子出事…… “他虽然说话不中听,也不会惯着我和二儿子恣意享乐,但我知道,其实他是对的…… “老二一向都很敬重他大哥,会寻一些对身子有补益的东西来,让我转赠给老大。 “哪知,老大……原本十分健壮的老大,竟然病了! “我这才意识到,是他……是他寻来的那些东西有问题!” 刘皇后听得心惊肉跳,先太子之死,竟还有这么大的隐情! 牛太后眼泪淌了下来,“可我不敢说!那些东西是经我的手送出去的啊!我男人若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的! “我不想死……老二又来我面前哭诉,说他也不知内情,他从没想过害他哥哥……” 牛太后呵呵冷笑几声,“可恨我竟是个傻子!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当时先帝只有两个儿子,皇位不是让老大继承就是让老二继承! “老大虽然已经生了儿子,可还是太小了,先帝一身病痛,还能照看几年?皇位若是给了那孩子,那孩子能守得住么? “老二便成了唯一的选择……呵呵,真是好计谋啊!” 说到这里牛太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刘皇后身子都已经软了,好容易才撑起来,仔细查看,见她是睡着了,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惜如今没有人证物证,这些话不能当做扳倒周启的证据! 先太子的孩子去哪儿了? 周启即位之初,的确是善待过那孩子几年,后来太子妃也病故了,那孩子…… 刘皇后暗暗生恨,可恨自己当年诸事不问,竟没想过要好好善待那孩子。 那是先太子唯一的血脉啊! 先太子那样的人,谁不敬仰! 7017k 307各有所思 刘皇后踉踉跄跄去了隔壁房间,她要把今日听牛太后说的这些全都让二皇子通知大将军王! 微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牛太后看着刘皇后渐渐远去,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当她真是神志不清了,才会把这些陈年往事拎出来叨咕? 既然周启这逆子不想让她好过,那她又何必替他做遮掩? 逆子!逆子!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那般疼爱!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至于自己,大概是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如今后脑还在隐隐作痛,时不时便会眼前发黑,太医们全都言辞闪烁…… 这些太医饱食终日,只会挑一些让人顺耳的话来说。 临死之前怎么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至于身后事,宋清斋虽然也是个逆子,却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跟一个死人计较。 他也没有做皇帝的野心,既然那般帮扶二皇子大概就是想让二皇子继承皇位了。 程乾……程乾跟他爹一样不是个东西!当日自己在许寄手里受辱,他却从未想过第一时间解救,还有闲情逸致跟那小妖精眉来眼去! 后来更是一次也不曾到甘泉宫探问! 自己对他那般疼爱,终究是一腔心血白费了! 程昱…… 程昱这孩子性情如何?想不起来了,反正有刘氏这样一个亲娘,大概不会差到哪里去,便是自己侥幸不死,他继承了皇位,也等能善待自己的。 反倒是周启这逆子,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这般胡思乱想着,牛太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刘皇后的信到了周程昱手中,周程昱没敢有片刻耽搁,立刻去了大将军王府。 宋清斋正在和许寄商量晚饭吃什么。 他和群臣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便主动邀请众人去酒楼吃了一顿。 只是他的嘴早就被养刁了,只觉得京城名饭庄的饭菜也就一般般,根本就没吃饱。 许寄取笑:“这若是要去打仗,难道还要让温嬷嬷给你派几个厨子随军?” “那不一样,”宋清斋摆手,“必要的时候,便是吃草根我也能忍,但能享受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去难为自己?” 此话深得许寄之心。 下人回禀二皇子驾临,两人互相看看,都很意外。 宋清斋还说:“我之前跟他约定了,除非有什么重大变故,否则不许他直接来找我。” “那便是真的发生了重大变故,”许寄当先站了起来,“你别忘了,刘皇后在宫里。” 二人把周程昱让进了大厅。 周程昱看到许寄也在,并不感到吃惊,也不耽搁,直接把刘皇后的密信递了上去。 宋清斋看罢,身上便笼了一层寒气,转手将密信给了许寄。 许寄也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她虽然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周启,但当年周启便有这么大的胆子? 宋清斋沉声道:“我会派人去调查此事,只要他做过,便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周程昱十分难过,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堪的父亲! 但还是忍不住叮嘱:“皇叔,一定要查查皇伯父那个孩子的下落,这也是母后再三叮嘱的。” 那孩子若是已经长大成人,假如可堪托付,这皇位自己该拱手相让的! 7017k 308擅自做主 宋清斋垂下眼眸,声音落寞:“不必找了,那孩子……已经不在了。” 他是亲眼见证过的。 原本那孩子已经逃离了京城,却还是死在了被追杀的路上。 他只差了一两个时辰,等找到那孩子的时候,尸体还有余温…… 先太子原本有两子,长子早夭,这是幼子,只有七岁。 可由于在担惊受怕中长大,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当时他没办法替这孩子报仇,如今……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打发走了心事重重的二皇子,宋清斋心中一团乱。 许寄安慰道:“你可别钻牛角尖!人的出身自己是没法选的,但走什么样的路,却是由自己决定的。 “尽管有斩不断的血缘羁绊,但你和他们是截然不同的。” 宋清斋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搭在许寄肩头,和她额头相抵,喃喃道:“许许,多亏有你……” 没过多久,府中忽然有人来报:“王爷、郡主,吕姑娘跟二皇子走了!” 宋清斋皱眉:“她要做什么?” 来送信的人羞愧低头:“距离太远,属下没听见,只知道一开始二皇子是拒绝的,但不知为何还是同意了。” 宋清斋思索片刻,吩咐道:“找人去二皇子府问一问。” 旋即又跟许寄说道:“才安分了几日,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许寄想了想,“她能拿的出手的就是这一身的医术了……” 二人目光相撞,异口同声:“进宫治病!” 给谁治?能让二皇子松口,说不定是给刘皇后治病。 刘皇后有什么病?他们都不清楚。 但他们都不清楚的事,吕素问又是如何得知的? 宋清斋十分不悦,“咱们身边断不能留这样自作主张的人!” 一个时辰后,派去二皇子府的人回来了,陪同前来的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 这位嬷嬷原本是在刘皇后身边服侍的,因二皇子开府后,府中没有镇场子的人不行,所以便被派了出来。 嬷嬷委婉说道:“有些事不方便与王爷说,老奴单独跟郡主说吧。” 许寄便带着老嬷嬷去了隔壁房间,老嬷嬷环顾四周无人,还是压低了声音:“郡主,皇后娘娘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妇人病,宫中太医看了好些年也没看好。 “老奴出宫之后便开始替娘娘寻找民间名医,其实民间一些名医的医术并不比太医差。” 许寄颔首:“所以吕姑娘是无意中得知此事的?” “是,”嬷嬷道,“老奴去药铺买药,遇到了同样去买药的吕姑娘,吕姑娘直言其中有几味药用的不对。 “原本药铺里也有坐堂大夫,人家都没看出来有毛病,自然是不服的。 “吕姑娘当众辩理,把坐堂大夫驳斥的哑口无言。 “老奴这才信了,找地方悄悄跟她说了娘娘的症状,吕姑娘便猜出了娘娘往昔吃过的药。 “这足以说明,吕姑娘的医术比太医们都强得多! “娘娘的病不能拖,所以今日二皇子得知拦住他的是吕姑娘,便直接把人带入府中了。” 许寄点点头,“不过你们既然送了人进宫,就一定要确保不会发生意外。” 7017k 309自作主张 嬷嬷忙道:“请郡主放心,这点事情二皇子还是能做到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吕素问给刘皇后诊治十分顺利。 不得不说,吕素问的医术相当高超,一下子就找到了刘皇后的症结所在,不光调整了之前的药方,还给了刘皇后药浴、熏蒸的方子。 刘皇后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已经信了七八分,精神振作起来。 原本她的脸色都是蜡黄的,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好气色都是用脂粉妆扮出来的。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病情不断恶化的话,会影响寿命。 自己短命倒无所谓,只是还没看到儿子顺利登位,还没给他找到合适的后宫之主…… 妻贤夫祸少,她现在是深刻理解到这一点了。 若是牛太后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先帝当年会顺遂很多;若不是有牛太后这座大山压在头上,自己也不可能一直憋憋屈屈…… 不过说到底也是自己性子不够刚硬。 吕素问开了十天的药,说好十天后再复诊,然后调整药方。 刘皇后便派人将她送出宫去。 谁知才出了凤仪宫,便被甘泉宫的掌事宫女柳眉给拦住了。 柳眉原本是去太医院拿药的,牛太后这一次病得十分严重,谁知碰巧遇到一个嘴碎的小太监,知道凤仪宫从外面请了一位“神医”。 柳眉知道太医院那帮太医多数都是出工不出力大的,对他们本就没有几分信任,如今见了吕素问,自然免不了要多问几句。 当她得知吕素问是从北地来的,便迟疑了。 吕素问知道牛太后和宋清斋之间关系紧张,但她和吕军医之间也有不愉快的时候,但母子(父女)之间的情分是怎么都斩不断的。 何况牛太后如今凤体违和,又和周启不睦,正是宋清斋与牛太后亲近的好时机。 她恍惚还听说,之前牛太后称病不出,宋清斋就曾亲自去甘泉宫探病,可见对生母还是有期待的。 就算是没有期待,自己说不定还能从甘泉宫得到一点外人得不到的消息。 想到此处,吕素问便主动说道:“这位姑姑,民女是大将军王麾下女军那边的军医令,手下管着十几个女医,是专门给女兵女将看病治伤的。 “但家父也曾在前秦太医院供职,民女家的医术乃是祖传的。” 柳眉上下打量她几眼,知道这人根本没什么心机,笑道:“你若得了太后娘娘的眼缘,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又跟凤仪宫的人说:“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既然皇后娘娘从民间觅得良医,我便把人直接带过去了。” 凤仪宫的人不敢硬拦,赶紧叫人飞奔回去请示皇后和二皇子。 柳眉这里已经带着吕素问离开了。 等周程昱得到消息追出来,吕素问已经快要到甘泉宫了。 周程昱想到进宫之前朱嬷嬷跟自己转述的许寄叮嘱,当下一跺脚,不管不顾追了上去,赶在她们进甘泉宫前把人拦住了。 但不管他怎么暗示,吕素问就是不接招,柳眉甚至还冷着脸说:“二殿下阻拦民间神医去给太后娘娘诊病,是不盼着太后娘娘早日痊愈?” 7017k 310揣测所想 周程昱虽然不愿意被扣帽子,但还是坚持说道:“吕姑娘若是不想去,便说明没有把握,柳姑姑不好勉强吧?” 这么明显的梯子,吕素问视若不见,反而说道:“我们身为医者,在未见到病患之前,都不好说能不能医治。 “民女不敢说自己医者仁心,但有病患在面前,还是愿意竭力一试的。” 周程昱不由皱眉,追问:“吕姑娘进宫来,宋皇叔可知晓?” 吕素问略一迟疑,转念又一想,自己若是真的能替大将军王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想必王爷也不会怪责吧? 柳眉已经抢先说道:“纵然吕姑娘是大将军王麾下的军医,难道便没有自由了?” 周程昱只是望着吕素问,吕素问低头不语。 周程昱满眼失望,只得冲着甘泉宫拱了拱手,“那便希望吕姑娘能替皇祖母驱除病痛。本皇子是否在此等候?毕竟姑娘是本皇子带入宫中的。” 柳眉皮笑肉不笑,“二殿下只管放心,待吕姑娘给娘娘看完病,奴婢自会派人稳妥送出宫去。” 吕素问并无异议,周程昱垂眸道:“皇祖母养病期间不见人,本皇子便不在这里讨人嫌了,还请姑姑代为转达,孙儿盼着皇祖母身体康健,福泽绵长。” 柳眉冲他福了福,便带着吕素问直接进了甘泉宫。 周程昱叹了口气,转身回凤仪宫跟刘皇后告辞。 他出宫后,吕素问在宫中擅自行动的消息便直接递到了大将军王府,他坦言,自己拦了,但没拦住。 宋清斋对吕素问的行为十分不悦。 许寄笑道:“我大概能揣摩到吕姑娘的心理状态。” 宋清斋皱眉,“你又知道了?” “原本是不知道的,”许寄笑着指了指端着花瓶在院子里走过的柳枝,“但是温嬷嬷给我派了两个好帮手啊! “所以我知道,吕姑娘对你仍是旧情难忘,她想同我别苗头呢。 “一开始她是瞧不上我的,自以为和你有几年同生共死的情谊,本人也医术高超,颇有功劳,岂是我这样的人能比的? “何况她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也为普通百姓诊病,在民间的声望一向不错。 “哪知我会横空出世,一下子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宋清斋赶忙说道:“这不是胡说八道?什么叫原本属于她的一切?我可从来没和她正面打过交道。” “好好好,”许寄安抚道,“是我说错了话,更正一下,是她以为我夺走了她认为原该属于她的一切。 “这心里自然是不平的,所以一直想同我别苗头。 “不过这个人内心又是矛盾的,她知道我的确令北地军民受惠颇多。 “可她又认为我说不出那些粮种的来历,——你固然编造了一套谎言,但这谎言也只是想信的人才会信,不信的人不免往妖异方面想。 “另外,我的出身始终令她难以放心。 “从前在北地,有吕军医压着,她不敢做什么,如今来了京城,又碰巧进了宫,我琢磨着,她大概是想碰碰运气吧。” 宋清斋冷哼一声,评价道:“若她真有这样的念头,那便是愚不可及!” 7017k 311互相试探 许寄不置可否,“且看着吧。” 宋清斋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吕素问从宫里出来,不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遣回北地。 这还是念在她往昔有功的份上。若是再犯错便要拿吕讷的功劳来抵,第三次犯错,便谁也不能替她求情了。 身在甘泉宫的吕素问对此自然是一点也不知道。 她虽然已经二十多岁,到底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都非常简单,所接触的又都是军中那些没有什么心机的将士,其实并没有多少城府。 牛太后纵然心胸狭窄自私自利,毕竟久居深宫,经多见广,想要应付她这样一个未婚的小娘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见面之后没多久,牛太后便把吕素问的来历套了个一清二楚。 吕素问见她言谈和气,也放低了戒心,几乎是有问必答。 等给牛太后把完脉,吕素问道:“请太后娘娘恕民女直言,您的身子最近一段时间亏空有点厉害……” “这不可能!”一旁服侍的柳眉立刻反驳,“我们给娘娘吃用的都是最好的!” 天下最好的东西在哪里?毫无疑问是皇宫啊! 太后娘娘一直都享受着全天下女人都羡慕不来的富贵。 最近一段时间虽然和陛下闹了点不愉快,但陛下即便口里说得厉害,但对太后还是像从前那般孝顺,不,应该说是更加孝顺了。 想到这里,柳眉心里一咯噔。 不对呀! 从与陛下反目之后,太后娘娘对陛下那边送来的东西便不似从前那般欢喜了,收还是照收,但吃的东西不入口,用的东西不沾身。 但凡饮食之物,都是甘泉宫小厨房里自己整治,而且试菜的小太监都多添了一个! 莫不是太后娘娘害怕陛下会暗中加害? 想到这里,柳眉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冷汗,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平静。 牛太后瞥了她一眼,吩咐道:“你且退下。” 等柳眉匆匆带着寝殿中服侍宫婢退下,牛太后朝吕素问伸出手:“扶哀家起来。” 吕素问小心翼翼扶着牛太后坐好,又在她背后塞了个大迎枕,让她能舒服些。 牛太后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想做哀家那好儿子的正妻呢,还是不图名分,只求留在他身边就好? “你也知道,我们母子情分淡薄,哀家说的话未必管用。” 吕素问涨红了脸,一颗心也砰砰直跳,一时之间没说出话来。 牛太后淡淡说道:“怕是你也看出来了,哀家这外伤都好说,不过是上了年岁恢复慢一些,总归是会好的。 “哀家严重的是心病。你若能帮哀家去了心病,哀家自然要替你着想。” 吕素问慢慢在凤床边跪下,轻声说道:“民女别无所求,只求大将军王一生顺遂不为他人所累。” 牛太后眼睛里精光一闪,随即又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到了如今哀家才知道,能指望上的儿子就只有老三了。原先,是哀家糊涂! “不过,你说的他为旁人所累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指他身边的小狐狸精许寄?” 7017k 312背主求荣 牛太后一声冷笑,“这也是个惯犯了!从前尚未及笄,初次进宫就要勾引大皇子,被哀家识破丢去冷宫,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笼络住了那些下贱之人! “再后来竟然又去了北地,不是说老三拿她当妹子养么?怎么突然又成了未婚妻?” 宋清斋和许寄在北地订婚的事,即便他们本人不刻意宣扬,也已经传遍了京城,牛太后又岂能不知? 吕素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听说宛城郡主当初在冷宫里营造出一个世外桃源,不知是否属实。” “是真的,”牛太后眉头皱紧,“此事大有古怪!冷宫里一无所有,是众所周知的。 “那小妖精被丢进去的时候身上也什么都没有! “怎么就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营造出一个世外桃源?她又不是真的妖精,会什么妖术邪法!” 吕素问心中一动,嘴上却道:“王爷说,是冷宫中某位前朝宠妃身边有粮种。” “便是有能有多少?”牛太后冷笑,“一斤二斤?千斤百斤?冷宫占地那么广,便是有千斤百斤,光做粮种只怕都不够! “更何况,连肚子都填不饱,谁给她种地? “你可别忘了,冷宫的供给在宫中可是最差的!若是那什么废妃身边能带那么多粮食,早都被瓜分了,还能等到她去发现?” 吕素问不免有点呆呆的,郡主在北地拿出的可不仅仅是从京城带去的粮种,她还能再出新作物!这又是谁给她的?难道她真的是妖孽? 牛太后话锋一转,问道:“你与哀家说实话,哀家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吕素问还想把话说的委婉一些。 牛太后冷冷说道:“方才当着柳眉的面,哀家说话有所保留。哀家自己的身子当然是自己最清楚,只不过想听你一个准话罢了。” 吕素问这才轻声说道:“太后娘娘的凤体若是好生保养,三五年内当不会有事。 “若是照目前这样的情形,三五个月怕是……” 牛太后一惊,“你是说,哀家的饭菜之中还是被人动了手脚?” 吕素问轻轻颔首,“应该是这样,娘娘的药民女都看过了,应无大碍。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让民女看一看您的膳食单子。” 牛太后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她是察觉自己的身体不太稳妥,却没料到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 应该是周启那个逆子下的手! 她这一生可真是失败,养了三个儿子,其中两个都与自己不亲,一个与自己亲的,却是要自己命的! 略平静了片刻,牛太后唤来柳眉,让她把自己的膳食单子拿来给吕素问看,一边问:“宫里每日的供给都是谁送来的?” 柳眉脸色难看,“奴婢方才也想问一问,但……出去一找,发现宫里没了好几个太监,连……连何总管也不见了!” “这个杀才!”牛太后也顾不得在吕素问面前摆款儿了,怒道,“哀家待他不薄!他竟是个背主求荣的王八蛋!” 柳眉眼睛直往吕素问那边瞟,“所以,真的是娘娘的饮食出了问题?”千万不要啊!他们这些下人和牛太后吃的都是一样的! 7017k 313药食相克 这当然不是因为牛太后足够大方,而是牛太后需要有人在身边伺候,需要这些人跟自己同生共死。 不过片刻,吕素问看完了膳食单子,极为笃定说道:“这些膳食没有问题。” 这一下不管是牛太后还是柳眉,精神都为之一振。 不过牛太后还有些狐疑,“既然没有问题,为何哀家的身子还是出现了不妥?” “娘娘吃的药也没有不妥,”吕素问认真分析,“但这并不意味着不会出问题。 “太医院里有医术非常高超的大夫啊!”她眼神里出现斗志,她对自己的医术向来十分自负,遇到高手,当然有胜负欲。 牛太后却不管这些,只问:“问题到底出现在什么地方?你还不直说!” “问题在于,娘娘每日的饮食都与某一味药材相冲,”吕素问慢慢说道,“一顿两顿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架不住太后日日都不间断。 “而且,这种情形不是近几日才有的。” “你说什么?”牛太后大瞪了双眼,坐直了身子。连柳眉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吕素问却十分有把握,“柳姑姑拿来的膳食单子是最近一个月的,从最近生病往前推,与汤药有没有相冲不知道,因为民女没看到之前太后用的药方,不好下论断。 “但每一餐都有相克的食物却是千真万确的。 “柳姑姑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但您不负责娘娘的饮食,应是没有注意过。” 柳眉赶紧把膳食单子抢到手里,仔细翻阅,这一看脸色就有些发白了,“果真……果真如此!” 牛太后原先并不在小厨房起火,除非到了冬日严寒,从御膳房个送膳食过来难免会冷掉。 御膳房那边有专门负责给她和周启做饭的御厨。 但自从被许寄羞辱了一番之后,她闭宫休养,便让小厨房开火,食材什么的都从御膳房送过来,没有经过仔细检查。 牛太后的心更冷了,同时更坚定了自己的做法,既然眼前的儿孙都靠不住,都盼着自己死,自己又何必让他们好过! 对,我自己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坚定了这一想法牛太后反而镇定下来,“事已至此,说别的已经没用了。吕姑娘,你看哀家是不是都不必再吃药了?” “娘娘万不可如此灰心!”吕素问忙劝道,“您的身子虽然亏空比较厉害,但好好调养,还是能……” “罢了,”牛太后一摆手,“哀家到了今日,已是没了盼头。难得还能遇到你这样一个人美心善的小娘子! “我看,我那老三不娶你才是眼睛有问题!哦,不对,说不准是他被人迷惑住了。” 这样的话茬吕素问是不敢接的,只问:“娘娘可有什么话要民女传递给王爷?王爷为人纯孝,若知道您处境如此,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牛太后叹气,“唉,若是当初继承皇位的是他该多好!他纵然和我不亲,却也不会对我不利,顶多是当做看不见我罢了。” 吕素问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是忍住了没说。 7017k 314入套泄密 牛太后眼珠转了转,“他不待见我,我这将死之人却总要为他着想一二,也不盼着他原谅我这个老太婆,只当是我对当年做错事的一点点弥补吧。 “那个许寄实在不是良配,不知何时就会害了他! “来历不明的东西,他都敢推广开来?短时间内是没看到坏处,保不齐过几年就会发作呢?到时候别说是我们大衍的将士了,便是普通百姓不知道有多少要遭殃! “唉,可惜我们母子离心,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番话触动了吕素问的心肠,她原本就一直担心许寄的真实身份会给宋清斋带来麻烦。 看吕素问心事重重的样子,牛太后就知道自己快要把她心中最大的秘密套出来了,不免有几分得意,给柳眉使了个眼色。 柳眉会意,提醒道:“时辰不早了,奴婢送吕姑娘出宫吧,若是迟了,怕是宫门落钥,便不好出去了。吕姑娘身份所限,不好在宫中留宿。” 牛太后慢慢躺下,“是啊,哀家也乏了,吕姑娘去吧,也不知此去,你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要说,咱们娘儿俩还挺投缘的。”投个屁缘,这也是个眼瞎的,竟然拜宋家那贫婆子为义母! 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忍了多大的恶心才和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说话的! 嗯,这野丫头也不撒泡尿找找自己的德行! 要说许寄那小妖精还有几分姿色能吸引男人,更何况是真的会种地,这姓吕的野丫头又凭什么认为配站在宋清斋身边? 自己再不怎么喜欢宋清斋,宋清斋娶回去的女人都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若是有这样一个儿媳妇,自己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吧?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吕素问内心极为挣扎,她知道自己能进宫一趟不容易,下一次若是再有皇后宣召怕是也不能来甘泉宫了…… 她把心一横,低声说道:“还请柳姑姑暂时回避。” 柳眉请示了牛太后,这才轻手轻脚退下去。 吕素问嘴巴凑近牛太后的耳朵,道:“太后娘娘,可能民女接下来的话有些骇人听闻,而且民女拿不出什么实在的证据……” “罢了罢了,”牛太后欲擒故纵,“我这么个将死的老太婆,还能做什么呢?你有什么话也不必跟哀家说了。” 吕素问咬了咬唇,问:“娘娘,您在皇宫之中,天下大势定然比民女更清楚,您可知前朝的余孽是否还在蠢蠢欲动?” 牛太后眼睛骤然一亮,难道那小妖精还跟前朝余孽有关?她想了想,才说:“据哀家所知,前朝覆灭之后,有不少遗老遗少都在妄图复辟。 “不过怎么说呢,有的颇成气候,有的却只是散兵游勇,还有些号称自家的主公是前秦皇子。 “呵呵,谁不知道前秦所有皇子都跟着秦末帝一起死了!” 吕素问咬了咬唇,“若不是皇子,而是皇室中人呢?” “嗯?”牛太后挑眉,“还有皇室中人流落在外?”先帝手腕高超,前秦皇室中人,若是有才能的,他不吝赐予官职,若是不堪重用的便找人看管起来,几乎没有流落到京城之外的。 7017k 315状如癫狂 吕素问提醒:“太后娘娘可记得前秦有一位越王秦湛?” 牛太后认真想了半天,终于点头,“是有这么个人,当年先帝还感叹过,此人是当时前秦的中流砥柱,若是秦末帝没有那么混蛋,派人杀了他,只怕还不会那么快亡国。” 说到这里她猛然坐起,瞪圆了眼睛望着吕素问,“你的意思……你是说,那小妖精是秦湛的女儿?!” 吕素问心中天人交战了半天,终是下定了决心,缓缓点头,“是,她正是秦湛与其正妃许氏的嫡女,也是他们的唯一血脉,从母姓。” 牛太后一颗心狂跳起来,“你……有何证据?” 吕素问苦笑:“民女先前便已经说了,民女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证据。不过民女的父亲曾经在前秦做太医,是熟知秦湛正妃容貌的,据他所说,许寄的容貌与许氏极为相似。” 当年越王妃许氏便以美貌名扬京城,但她又不仅仅有美貌,还出身高贵、满腹才学。 牛太后当年就听人感叹过,甚至先帝还曾在她面前提过越王妃几次,此时回忆起来,仍能想起当初的嫉恨。 她思索再三,又缓缓躺下,问道:“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至少王爷本人是知道的,”吕素问老老实实回答,“民女也是无意中从家父那里得知,家父一向嘴严,不会告知旁人,民女更不会。” 牛太后心中暗暗撇嘴,你不会?老娘还不是三言两语就让你把老底儿都揭了! 老娘能做到,别人自然也做得到! 呸!谁是你老娘!谁做你老娘才是谁的晦气! 之后牛太后便不再问这些事,絮絮叨叨说了些旁的,一开始是装着疲累,后来是真的累了,才打发柳眉送吕素问出宫。 柳眉送完吕素问回来,按照吕素问开的方子重新煎了药,见牛太后已经醒了,才上前问:“娘娘,您……要不要吃药?” “吃呀!”牛太后自己坐起来,“为什么不吃!哀家还要在咽气前看着他们所有人都倒霉呢!” 一边说着一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柳眉心头发寒,莫不是太后娘娘失心疯了? 吃完药,牛太后把玉碗举起来仔细端详了半晌,又是一笑,然后把玉碗往地上一丢。 那玉碗做得十分精巧,不光薄如蝉翼,而且外面还有精巧的雕花。 柳眉抢救不及,眼睁睁看着玉碗掉到地上,摔成了几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牛太后又笑,“真好听!我记得,哀家的库房里还有几个玉碗?咱们换着用。用一个摔一个,哀家再怎么爱惜又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她坚信,自己死后,好不容易又填满的私库里的宝贝,不管是将来谁做皇帝也不会给自己陪葬的。 那么,自己再像从前那般爱惜还有什么意义? 柳眉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收拾玉片。 牛太后看着她不断晃动的发顶,忽然问道:“柳眉啊,你跟着哀家也有些年了吧?哀家实在是有些离不开你。” 柳眉手一抖,不小心就被玉碗的断茬割伤了手,她不敢表露,赶忙把手指含进嘴里,将冒出来的血珠吮掉。 7017k 316驱逐出京 “你放心,”牛太后撇撇嘴,“哀家不是要让你陪葬。哀家想在弥留之际送你出宫,不枉你服侍哀家一场。 “从明日开始你便慢慢把自己的私蓄送出宫去安置吧,哀家也会赏你一些金银,有钤记的是不行,但寻常的金银锞子还是能带出去的。” 这当然不是牛太后的真心话,只不过,她身边值得信任的就只有一个柳眉了,怎么能不给她画大饼? 柳眉心中激动,却不敢表露出来,忙跪倒在地,双目含泪,“娘娘莫说这样的话,奴婢自是要永远服侍娘娘的。” 牛太后闭上眼睛,摆摆手,“我私库的钥匙给你,你去挑一挑,能带出宫的东西都搬走吧。” 柳眉先服侍着她睡着,才去了牛太后的私库。 早先牛太后的私库不知被什么人搬空了,——还有陛下的私库,这几年好容易又慢慢填满,但到底不如之前精品多。 如今没有那么多古玩字画,倒是多了不少金银器皿。 柳眉既然得了准话,便没什么顾忌,尽力挑选了一些金器,便是有钤记又如何?出宫去熔了就是了。 且不说甘泉宫中事,单说吕素问。 出了皇宫,迎面的冷风一吹,她的头脑也有些清醒了,她今天貌似有些冲动了! 一片雪花落到她脸上,被皮肤的温度一熏化成了水滴,她叹了口气,覆水难收,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自己是替王爷着想…… 她却不知,她这一回来,连大将军王府都没能进去。 守门的亲兵看她时眼睛里的戒备便仿佛看着北胡奸细。 吕素问十分受伤,还试图和那人攀交情:“这位兄弟,你不识得我?我是女军的军医吕素问啊!男兵那边人手短缺的时候我也常去帮忙的。” 那亲兵一脸冷漠,“我们自然是识得你的,但是王爷有令,不许你踏入府门!” 吕素问如遭雷击,身子失衡往后倒退了好几步,难以置信地道:“你们莫不是听错了?王爷怎会如此待我?你们该知道我和王爷的关系” 那亲兵冷冷说道:“你既知道你是王爷的义妹,行事怎一点都不替王爷着想?王爷三令五申不让你做的事,你总是擅自做主! “这要是在我们军营之中,你这样的人已经死了几百回了!你该庆幸你逃过了一劫!赶紧走吧!” 吕素问目中登时含了泪,“我做一切都是替王爷着想……”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那亲兵冷笑一声,“是替王爷着想还是替王爷做主你自己心里清楚!咱们王爷是需要别人替他做主的人吗? “现在,你去城门吧,那边有你的行李,你赶紧回北地去吧!念在你素昔有功,王爷只是罚你回去。若敢再犯,只怕你爹的功劳也救不回你了!” 吕素问白着一张脸,想要硬闯,但亲兵亮出来白晃晃的佩刀,她便望而却步了,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喃喃道:“但凡我有私心,王爷这般冷酷我都能接受,可我……” 正说着,张甲从里头走了出来。 吕素问精神一振,用力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满含期待地道:“张甲,求你给王爷送个信,我有重要消息要和王爷说。” 7017k 317自知之明 张甲昔日曾经受过吕素问的恩惠,一向都对吕素问十分敬重,但这一次见面昔日的亲近之态已经完全不见。 张甲板着脸道:“吕姑娘,你知道,大将军王一向言出必行。 “而你犯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若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宽恕,大将军王还要如何服众?”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洒落,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吕素问的脸色比地上的雪还要白。 她嘴唇颤抖,“可是……可是……” “还是吕姑娘你以为自己已经聪明胜过了所有人?”张甲看她的目光又冷漠了几分,“你要知道,即便是大将军王很多时候要做什么事都要征求谋士们的建议,然后博采众家之长。 “如今跟在大将军王身边的谋士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尖子,饶是这样他们也不敢做大将军王的主! “他们只是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然后进行讨论归纳,最后拿出几点意见供王爷参考,最终的决定权始终掌握在王爷手中。 “别说你,便是郡主,也从不会干涉王爷做决断!” “我……”吕素问嘴唇颤抖的更厉害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 张甲叹了口气,“念在往日情分,我与你多说几句。吕姑娘,你是有功劳不假,但军中有功劳的人又岂止你一个! “我敢说,绝大多数人的功劳都胜过了你! “但你看过有谁会越过王爷,我行我素?” 言外之意,就是她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吕素问往后踉跄了几步,眼睛里的神采全都消失了。 张甲回身叫了几个人出来,“吕姑娘,事不宜迟,你赶紧走吧,应该还赶得及跟吕军医一起过年。这几个人会护送你回去。” 吕素问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可是我与皇后娘娘约定好了,十日之后还要进宫复诊。” 张甲眉宇间也有了几分不耐,“吕姑娘,你当真以为你的医术天下第一?皇后娘娘虽然请你看诊,但你的药能不能用,还要经过别的大夫检查。 “实不相瞒,皇后娘娘的病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二皇子,二皇子在外这几年也在留神替娘娘寻找良医。” 这一下吕素问所有的精气神都散了,她闭上眼睛,眼泪瞬间打湿了面颊。 张甲吩咐那几个亲兵:“你们护送吕姑娘去城门取行李吧。吕姑娘的随身之物都在那里了。” 吕素问豁然睁开眼睛,抬起衣袖擦掉眼泪,高昂起脖子,哑声拒绝:“不必了!我自己走!” 张甲劝道:“吕姑娘,出于道义,我得提醒你一句:世道险恶,你一个孤身女子上路,必会遇到许多危险。” “那是我自己的事!”吕素问转身要走。 张甲追上去,送上一个钱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这个算是我送给姑娘的程仪吧。” 吕素问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大步朝前走去。 张甲托着钱袋,轻轻摇了摇头,要是他就不会拒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但还是招手让亲兵们跟上。 7017k 318失去踪迹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几个亲兵便悻悻而归,“吕姑娘不要我们跟着,说是我们跟着她就自尽。 “我们也试过悄悄尾随,不知如何还是被吕姑娘发现了。” 张甲皱眉,“这怎么可能!”他挑的这几个亲兵都是出类拔萃的斥候,怎么能被吕素问一个小小的女军医给识破? 然而这几个人是不会撒谎的,他只得上报给宋清斋。 宋清斋略一沉吟道:“她是个大夫,熟知药材药性,嗅觉也比寻常人灵敏,说不定是在他们身上撒了药粉。” 把几个斥候叫过来一检查,果真如此。 宋清斋便道:“既然她一意孤行,我们便不予理会了。”他以为吕素问一个孤身女子,意识到行路艰难,一定会半途而废。 便让人给沿途驿站打招呼,让人从驿站再开始跟踪护送。 但谁能料到吕素问不走驿道呢! 所以很快,宋清斋派出去的人就失去了吕素问的踪迹。 宋清斋也有些恼怒:“既然她这般有主见,那便让她自便好了!” 许寄也没劝,对这样牛心左性的人,她不想过多关注。 转眼就要进腊月了,原本准备在十月就举办的庆功宴,也因为宫中多事,周启受伤,而延后举行,最终定在了腊月初八。 不光宋清斋在受邀之列,连许寄都得到了一张帖子。 收到帖子的时候,正好是腊月初一,大将军王府和郡主府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腊八节做准备。 柳枝柳叶都劝许寄称病不要去,“去那里的都是朝廷大员,您是女眷,做什么要去?” 两人愤愤然:“陛下分明不安好心!” 许寄隔空点了点两人的鼻子,“你们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竟然连陛下都敢非议。” 柳枝柳叶都气红了脸,“他既做得出,就别怕被人议论!” “你们看我可是那好摆弄的人?”许寄笑道,“他给我下了帖子,我就要去?” 柳枝柳叶都松了口气,“郡主能这样想,奴婢们就放心了。” 许寄把玩着手里的烫金帖子,按理说,皇帝赐宴,只需要传旨即可,不管是正规的圣旨还是口谕都可以,何必下帖子? 还是说他明知道自己不会赴宴,所以故意来这么一招? 正想着,宋清斋过来了,看见她手中的帖子,立刻皱起了眉,一把将帖子夺过去,“你怎么这么心大!他连他亲娘都下得去毒手,不怕这上面有毒?” 他口气虽不好,却满满都是关心,许寄自然心中感动。 柳枝柳叶福身行礼,解释道:“王爷放心,帖子送进这屋子之前就已经检查过了。” 然后悄悄退下。 许寄这才问:“你说我要不要去?” “当然是不去!”宋清斋十分坚定,“我还需要你帮我点小忙呢,你若去了反而不便。” 许寄原本懒洋洋坐着,闻言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问道:“何事?” “我需要一批武器,”宋清斋道,“他再怎么混蛋,手底下还是有一批拥趸的,我们能调用的人手不够,我跟几位老国公老侯爷借了些家将,需要给他们统一发放兵器。” 7017k 319事前准备 许寄瞬间就明白了,这些老臣愿意支持宋清斋行事,甚至自己本身也想做这种事,却不愿担责任,毕竟即便胜率已经到了百分百,将来史书上的记载也不好看。 这年月谁不想名垂青史,反而想要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都是一群老狐狸!”许寄替宋清斋不平,“这就是让你做出头鸟呗!” “我不在乎,”宋清斋笑得十分洒脱,“我只要结果如意便可。” 许寄想了想,道:“那你找人从铁匠铺里买几件钢口比较好的兵器,符合他们要求的就行,咱们也不用咱们的。” 反正不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那些兵器出自北地。 此事好办,宋清斋即刻派人去买了回来。 许寄便和宋清斋到了王府的府库之中,库里的东西早就被清空了,空间显得特别大。 许寄当着宋清斋的面,把腰上的荷包解了下来,在手上掂了掂,歪着脑袋俏皮一笑,“看好了,我可要变戏法了!” 宋清斋忙制止她,自己亲自屋里屋外检查了好几遍,确认周围无人窥探,这才放心。 许寄先拿起一把刀,打量了片刻,撇了撇嘴,“这可比咱们的刀差远了。”然后荷包在刀身上一擦,耳中便传来哐啷啷的声响。 宋清斋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不过瞬间,眼前便堆了一堆刀,随手拿起一把,虽仍旧没法和北地的比,可比从外头买回来的强多了。 许寄微笑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我这个合成皿的复制功能又有所提升,复制出来的物品随我心意,品质可以提升可以保持不变,也可以略有降低。 “如今既然给临时自己人用,自然要钢口好一些,所以都是品质提升的。但数量仍然有限制,这里是三百把钢刀。 “我衡量了一下兵器种类,其他种类也能保证这个数量,再多我就没法子了。” 宋清斋忙问:“对你有没有什么不良影响?” “没有,”许寄摇头,“还有所保留,两边府里也要防备意外嘛。” 宋清斋这才放心,“我去赴宴之后,王府的人手都会撤到郡主府这边,负责保护你。 “咱们约定好信号,等那边事成了,我会给你发信号。 “你这里若是遇到什么意外,也要及时示警。” 原本庆功宴周启是想让牛太后和刘皇后一起参加的,所以才特意给许寄下了帖子。 许寄拒绝前往在意料之中,可他没想到连牛太后和刘皇后也双双抗旨了。 他自己的胳膊其实也还没好利索,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纵然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不能超脱肉体凡胎的限制,尤其是天气渐渐寒冷,一旦出行伤处便隐隐作痛。 可相比于心中愤怒,这点疼痛又不算什么了,所以他怒气冲冲直奔甘泉宫。 甘泉宫里伺候的人已经十不存一,大多数都投奔了其他妃嫔,纵然不受重用,至少能保命啊。 偌大的甘泉宫显得十分冷清。 周启心中得意,生母又如何?还不是要在自己手下讨生活?有什么资格对自己大呼小叫? 7017k 320母子对峙 牛太后是真的身体不适,之前吕素问的诊断没错,她的身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尤其是如今周启克扣甘泉宫的用度,她寝殿中烧的都不是往年的银霜炭,而是烟气很大的劣等炭。 不得已,柳眉和宫人们改造了炉子,把炉子搬到了寝殿里,安上了烟筒,以此取暖。 但享受惯了的牛太后,如何受得了这么大的生活落差?又添了咳嗽的毛病,一日之间大概也只有白天最暖和的午后能睡一个时辰。 周启过来的时候,牛太后正在吃药,她现在的情况其实吃不吃药都一样,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呀,即便知道大限将至,牛太后还是希望自己能多活几日。 柳眉帮她擦掉了嘴角残留的药渍,问她要不要吃颗蜜饯。 牛太后摇摇头,咳嗽了一阵,才气喘吁吁说道:“习惯了苦,就受不得那点甜了。” 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母后若是不与朕作对,如何能有今日!” 周启不要人通报,竟悄无声息进入了寝殿。 牛太后摆手叫柳眉下去,自己斜眼看着周启,“大概是又有用你老娘的地方了?否则你怎么会来这里!” “看来母后还是没有自省!”周启挑眉道,“朕还以为母后这些日子已经想明白了不少事。” “是想明白了,”牛太后一边咳嗽一边大笑,“不就是我养了个白眼狼儿子么!可怜我从前眼瞎心盲,错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宝!” 周启脸一沉,“母后慎言!” “呵!”牛太后冷笑,“我一个快死的老太婆,还有什么可怕的!你当初敢毒杀你大哥,如今敢毒杀你亲娘,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 周启负手而立,脸上一片冰霜,“母后,你若肯成全朕,朕又怎会出此下策? “当年我便暗示过你,只有我做了皇帝你才能享受尊荣,真正掌管后宫……父皇在日,觉得母后不堪大用,宁可让一个女官代管后宫。 “大哥自有正妃,大嫂又是那般刚硬,自然也不肯让母后染指大权。 “母后却畏畏缩缩不敢行动,我难道还要坐等大哥登基?自然是要亲自动手了!只是你我母子一体,母后也休想摆脱干系! “如今……母后该知道,三弟心心念念要取我代之,虽然我做了各种准备要除之后快,但事情未成,总不放心。 “其实最稳妥的便是母后薨逝,到时候作为亲生儿子他必定要进宫守灵,那才是朕十拿九稳的动手时机! “您是我的亲生母亲,难道身后哀荣朕还会亏待了您?” 牛太后愤怒地瞪大了眼睛,顺手抓起瓷枕朝着周启摔去,“滚!你这个畜生!” 周启往后一退,完美避开,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今日之事若不成,母后还是要死一死的。” 说罢一边大笑着一边离去。 牛太后捶床大骂。 片刻之后,柳眉战战兢兢进来,“娘娘,陛下已经往凤仪宫去了,咱们的宫门也都拴好了。” 牛太后停了下来,由柳眉服侍着顺了气,又喝了几口水,才带着一丝病态的笑容冲着凤床后面说道:“出来吧。” 7017k 321接连不顺 凤床后面慢慢转出两个面无血色的官员,穿着起居郎的服侍,拿着记录帝王起居言行的起居注,擎着的笔杆都在发抖,但起居注上的文字却是墨迹未干的。 周启要做的事,怎么能记录在起居注上?因此这些日子他都不许起居郎跟随左右。 原本这是不允许的,没有这样的惯例,但周启现在根本不跟人讲理。 原来的两个起居郎脖子比较硬,坚决不肯听他的,被他砍了头,如今的两个起居郎是候补官员提上来的。 这两个胆子就比较小了,周启让跟着他们才跟,不让跟着,就当自己不存在。 也不知太后是如何找到他们,又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们带来甘泉宫的。 他们是外男啊!怎么能进太后寝宫!太后还把他们藏在了凤床后面! 等周启进来的那一刻,他们的魂儿都要丢了,不过太后说了,若是他们不把陛下的一言一行全都如实记录下来,便不让他们囫囵走出甘泉宫! 不光他们自身,连他们的家眷也都要共赴黄泉! 起居郎还能怎样?只能乖乖听话。 太后让他们如实把记录读了一遍,满意点头:“好,你们做得非常好,不过宫里最近不太平,你们还是要留在甘泉宫中,等风平浪静了,自然会有人送你们出去。” 两位起居郎只得苦着脸跟柳眉下去。 牛太后躺在凤床上,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眼角却流下泪来。 周启去了凤仪宫,见到的是个黄黄脸儿的刘皇后。 原本刘皇后也不以美色见长,但姿容端庄,富有文雅的书卷气,位居中宫多年,又添了几分威仪,十分拿得出手。 但此刻的刘皇后病恹恹的,仿佛随时都要咽气。 周启大吃一惊,“你……你什么时候病得这样厉害了?” 刘皇后满头满脸都是虚汗,一张口也是气喘吁吁的,“妾身不能给陛下见礼,还请陛下恕罪。” 短短一句话,停了好几次才说完。 周启皱眉,真是没用!正该用她的时候,偏偏用不成! 刘皇后身边的嬷嬷一边抹泪一边说道:“陛下,娘娘已经病了好几年,太医院有娘娘的脉案记录,过去一直强撑着,最近几日许是天气骤寒,娘娘凤体才急转直下……” 周启一甩袖子,骂了一声“晦气”,转身就走。 直到听说他出了皇宫,刘皇后才不紧不慢让人过来给自己净面。 周程昱的确给她寻了几个妇科名医,几人会诊后,得出了和吕素问相近的诊断能结果,但又比吕素问的更为具体、精准。 有他们调理,刘皇后的身体大有起色,方才不过是在脸上涂了颜料,又喷了水装作汗水蒙骗周启而已。 她内心十分紧张,但面上十分淡定,“今日将有大事发生,晓谕各宫妃嫔谨守宫门,若谁敢妄自踏出宫门一步,把守在宫门的御林军有权先斩后奏!” 她另外派人去把甘泉宫也控制了起来。 这是她能做的,其余她不能做的,便只能祈祷一切顺利了。 7017k 322一计不成 庆功宴正式举行的时间是酉正,受邀参加的官员却过午就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看起来十分悠闲。 庆功楼一共分了三层。 按理说三层的楼不算高,但它建筑在寿山之上。 寿山是皇家别院晓畅园中的一座假山,寿山之下便是福海。 原本这里一马平川,为了造景,挖了个大池子,引了温泉水,起名福海,挖出来的泥土便堆成了“寿山”。 所有官员需要坐船才能抵达寿山,若是送他们的船被凿穿了,除了会水的人,其余的都别想离开寿山。 当然,会水的也离不开,因为福海里还提前埋伏了“水鬼”。 周启胜券在握。施施然抵达庆功楼。 先领着诸位功勋登上三楼礼拜先帝和先太子画像。 这二位的画像挂在北墙上,一高一低。 其余功臣的画像便在其余三面墙上,比先太子的要更低一些。画像上还有题跋,简述了该功臣的主要功绩,以及作画之年得到的封赠。 不得不说周启为了谋事成功,还是下了本钱的,找来的画师功底深厚,所有的画像都惟妙惟肖。 尤其是大将军王宋清斋的那一副画像,隔着画都能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仿佛画中人随时都会踏破时空,大展神威。 众人看罢,周启又发表了一番感言,无非是感叹江山得来不易,诸位功勋老臣劳苦功高云云。 诸位老臣明知他心怀鬼胎,还是满面笑容谢恩。 周启以目光询问身边侍立的崔平,见他缓缓点头,神态就更加放松了,邀着众人下到二楼,二楼放置的都是各位功勋老臣当年使用的兵器等旧物,众人看到这些东西,不免回忆起当年的峥嵘岁月,颇多感慨。 周启又对他们勉励一番,承诺会善待功勋之后,大宴过后还要大赦天下,并对勋贵子弟进行封赏。 眼看即将酉时,周启率众抵达一楼的宴会大厅。 随着一阵悠扬的乐声,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了上来,周启说了几句场面话,意思意思吃了半杯酒,便要起身离开。 宋清斋擎着酒杯,似笑非笑看着他:“陛下不检验一下成果就要离开?” 周启心头一震,故作平静地问:“三弟这是何意?朕可听不懂。” 宋清斋指了指摆上桌的酒壶,“陛下准备的御酒,味道似乎不太对呀!” 众老臣也呵呵笑着附和:“是啊是啊,陛下,老臣们这一把年纪也不是白活的,当年刀山火海多少凶险都走过来了,连这么点小把戏都看不穿?” 周启脸色一白,强装镇定,“众卿在说什么?朕怎么越发糊涂了?” 宋清斋举杯喝了杯中酒,眼见周启面上浮现喜色,慢悠悠给他泼冷水,“陛下只管放心,如今臣等吃的酒,都是臣派人送来的。陛下准备的那些酒么,已经送去慰劳陛下的亲卫了。” 周启身子一颤,失声叫道:“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宋清斋淡定如初,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陛下不会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蠢人吧? “且不说微臣,便说这些老国公老侯爷,他们年轻的时候什么没经历过!陛下自以为高明的招数,在他们眼中形同儿戏!” 7017k 323全部落空 周启果真在那帮老家伙脸上看到了嘲弄之色,他心头登时涌上一股无名大火,怒道:“便是看穿又如何?朕早早做足了准备,死到临头,看你们还如何嚣张!” 说着他抬起手狠狠劈下,仿佛化掌为刀,劈砍的不是空气而是下面坐着的这些不肯乖乖赴死的逆臣。 宋清斋和诸位老臣老神在在端坐不动,看着自以为是的周启,仿佛看着一个耍猴戏的。 周启脸上已经带上了狞笑,他做完那个手势,立刻便命崔平推开自己面前的桌案。 但他看到了什么? 桌案下原本准备好的密道竟然消失了! 崔平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跪趴在地上到处摸,摸了半天地上都是平平整整的实心地,原本和桌案相连的机括早就被人破坏了! “陛……陛下!”崔平欲哭无泪,颤抖的声音里满是绝望。 周启的腿有点发软。若是不能从底下密道逃生,只怕自己要和这帮逆臣死在一起。 然而,预料之中的箭矢齐发并未出现,宋清斋和一众老臣仍旧安然无恙地坐在原位,人人脸上都带着讥讽的笑意。 周启神色大乱,推开崔平自己亲自去地上摸索。 宋清斋淡淡说道:“陛下不必着忙,你之前的安排,我们早就知道了,所以这庆功楼里所有的机关都被我们破坏掉了。 “不独如此,陛下秘密安排在岸上的几门大炮也被我们灌了水,全都成了哑炮。” 周启再不言语,立刻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夺路而逃。 等他跑出去,宋清斋才不紧不慢站起来,跟一众老臣说道:“诸位老前辈,我们去瞧个热闹?” 老臣们嘻嘻哈哈站了起来,有的人手里还提着酒壶,呼呼喝喝一起往宴会厅外走去。 宴会厅外是回廊,往北走二十步,有一道廊桥,廊桥尽头便是个小小的码头,所有人都是从这里登岸的。 想要离开寿山,也需要从这里登船。 周启此时就在廊桥尽头。 原本他是坐龙舟过来的,来之前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能乘龙舟离开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便从密道逃生。 哪知自己的图谋竟然被提前识破,密道被封死了,只能寄希望于龙舟。 但龙舟呢? 他跌跌撞撞来到廊桥尽头的时候,水面空荡荡的,别说龙舟了,连一片枯叶都没有! 福海引的是温泉水,即便是在这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也不会结冰,有了福海也不会火势蔓延,给自己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福山寿海附近可还有不少亭台楼阁呢,最起码这晓畅园的造景不能糟蹋了。 怎料这样精心的设计竟然全都落空了!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周启愤然转身,抬手指着不断逼近的众人,色厉内荏喝道:“大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莫非要造反不成?!” 宋清斋负手而立,衣袂当风,恍若天神降临,而狼狈奔逃中连皇冠都跑丢了的周启仿佛一个小丑。 宋天神微微撇了撇嘴:“陛下,你面前站着的可都是忠臣良将,国之肱骨,却不知如何触怒了陛下,竟惹得陛下耗费无数心血,想要将我们全部灭口? “陛下难道不怕这样施为,会动摇国本?” 7017k 324当面对质 周启放声大笑,状若癫狂,他抬手指着宋清斋等人,骂道:“朕才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 “你们就应该对朕俯首帖耳,朕说的话是金口玉言,你们该无条件服从! “可你们呢,一个个梗着脖子跟朕作对!朕还怎么管理天下! “朕知道你们有功,可便是有天大的功劳,便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了吗? “你们把自家的子侄安排在重要的职位上,他们表面上对朕恭敬,实际上根本就不听朕的! “朕便是有满腹雄才大略,又如何施展?” 他转向宋清斋,更为愤怒:“别人反对朕倒也罢了!你可是朕至亲的三弟!你我一母同胞!你竟然为了坐上皇位联合这些逆臣来弑君!” 郑国公年轻之时是个出了名的儒将,一向足智多谋,也最为稳重,此刻越众上前,拢着衣袖含着微笑问道:“陛下,可容臣问上几句话?” “问什么?!”周启满腔悲愤,“你们不过是想狡辩而已!难道说的天花乱坠就能改变你们弑君的事实?” “不不不,”郑国公轻轻摇头,脸上神色不变,转身看了看自己身边站着的老弟兄,“陛下请细看,老臣等都是孤身赴宴,别说兵器,连近身伺候的人都没带。 “反倒是陛下在这庆功楼又是毒酒弩箭又是火药又是大炮安排了许多,我看是陛下颠倒了黑白吧?” 周启这才注意到,这些人,包括宋清斋在内都是轻装而来,果真身无寸铁。 他的胆气顿时壮了起来,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既然你们不想弑君,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陛下一上来就给臣等下了这么多杀招,”郑国公微微摇头,“然后便开始数落臣等的罪状。 “不管何时何地,也该让臣等有辩白之言吧?” 周启当然不想允许,但眼下的局势却不是他能掌控的。 因此便听郑国公慢悠悠说道:“陛下即位之初,老臣等也是非常看好陛下的,毕竟您也曾经跟在先太子身边做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 “何况这帝位还是经过先太子和先帝先后认可的。老臣也盼着能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开创一个昌明盛世。 “可谁知等陛下坐稳了皇位,第一件做的事却是废除了先帝和先太子耗尽无数心血颁行天下的惠民政令! “皇朝初立,百废待兴,怎能如此倒行逆施! “然后陛下简拔官员更是非亲不取,甚至暗中授意卖官鬻爵! “老臣等跟随先帝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不是让陛下用来满足私欲的! “陛下怪我们把持着重要职位不肯放手,却不想想,一旦我们放手,陛下别说不能保证自己的私库充盈,只怕这皇位都坐不稳当! “于公,我们是君臣,于私,我们当年和先帝情同手足,便把陛下当做子侄来看,怎能眼睁睁看你走上不归路,怎能看你断送这万里河山! “可老臣们竭尽所能劝谏,奈何陛下一意孤行,老臣等只得暂避锋芒,尽力维持江山稳固。” 郑国公一声长叹,摇头感慨:“岂料,我们的一片苦心,换来的却是陛下的指责,和杀心。” 7017k 325窃国之贼 “你胡说!”周启暴怒,都有些破音,“这全都是你的狡辩之词!” “怎见得呢?”郑国公四平八稳地道,“吏部清清楚楚记载着陛下选拔的官员出身来历,对他们的升迁之路也多有调查,有据可考,如何是狡辩? “至于陛下的私库,我们已经拿到了陛下的账本,库里每一件宝物的来历,上面可是记载得清清楚楚呢。 “如果老臣没记错的话,里面还有几页是陛下亲自手书。 “另外陛下登基以来所颁布的政令,都是在太史局存过档的。 “便是老臣人老健忘,太史局的史官们应该不会记错吧?” 朝中官员脖子最硬的除了御史就是史官了。 而太祖立朝之初,便颁布了一条不可更改的法令:御史犯颜进谏、史官如实载史,不可降罪。 周启眼神这才有些慌乱了。 郑国公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往旁边跨了一步,身后的老臣们也都让出一条路,太史局的太史令领着手下的十位史官鱼贯而出。 他们手中都捧着册子,提着笔,显然已经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如实记录下来了。 太史令率领自己的下属给周启行礼,然后无声站在一旁,仍旧沉默执笔。 “反了!反了!”周启大叫,想跳过去夺太史令的笔,被宋清斋横身挡住。 宋清斋似笑非笑看着他,然后转身问太史令:“先太子病逝前后的记载可还在?” 太史令看向身侧一个史官。 那史官从自己捧着的一叠册子里翻出一本,呈递给太史令。 太史令原本是想给宋清斋,宋清斋却一摆手,“为免陛下质疑,还是请太史令来诵读吧。” “是。”太史令把自己原本拿着的东西都移交给下属,自己捧着那本册子开始大声朗读。 这本册子上记载的是先太子患病的过程,包括了饮食起居和用药细节。 其中就有牛太后和周启分别送去药材和进补之物。 众人全都静静听着,表面上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宋清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转手又给了太史令:“这个是本王从太后处得来的,就是当日送往先太子处的明细,还有当今陛下的手书。” 太史令接过来一看,手都开始抖了,蓦然抬头看向周启,满眼震惊和不敢置信。 周启眼神有些慌乱起来,心里不知骂了牛太后多少遍,却还在嘴硬:“荒唐!这都是你们的无耻构陷! “当初皇兄薨逝,太医院诸多太医都是见证,他们都说没有不妥,你们又凭什么指控朕!” “就凭陛下这份心虚,”宋清斋淡淡说道,“若说没问题,恐怕谁都不信吧?” 周启咬了咬牙,“谁说朕心虚?!朕这是愤怒!”他还安排了后手,需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兵,所以,不能慌,不能乱! 宋清斋见他如此,叹了口气,“太史令,请吧。” 太史令是位年过五旬的老者,曾经在东宫做过文吏,对先太子是十分敬仰的,他坚信若是先太子顺利登基一定会是一个泽被苍生的圣明之君! 谁知这样一个圣明君主竟被一个无耻小人暗害,还被无耻小人取而代之! 不,他不是无耻小人,他乃是窃国之贼! 7017k 326事实真相 其实宋清斋说得不全,他给太史令的不光有当日的所有礼单,还有周启借由牛太后之手送往太子身边负责膳食的一个厨子的口供。 这厨子并不是一到了先太子身边就动手,他找准了先太子的口味,做事兢兢业业,为人又八面玲珑,站稳脚跟之后才开始一点点行事。 和周启给牛太后的药食动手脚是一个道理,并不是浅显地下毒,而是慢慢在饮食之中使用相克之物,而且分量极小。 别说验毒验不出来,便是先太子本人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直白点说,这就是一个量变导致质变的过程。 虽然漫长,却值得等待。 而且等先太子身体出现不妥,请太医来诊治的时候,先太子的饮食又完全恢复了正常…… 即便不正常,能查的就是膳食单子,而膳食单子要怎么写,还不是主管的人一句话的事? 先太子病危之时,那厨子便趁乱逃了,从此隐姓埋名。 宋清斋挖这个人出来也是大费周章。 好在厨子人还活着,保留下来的关于周启如何指使他的证据也十分完好。 太史令公布了那厨子的罪状,公示了所有的证据。 老臣们都炸了锅。 原先他们真的认为先太子是因伤病过多,导致寿数不永的,哪料到竟是周启暗下杀手! “卑鄙无耻!” “弑兄夺权!” “丧尽天良!” “真是个混蛋!这若是我儿子,我宁可亲手杀了,也不留着他过年!” “有这么个完蛋玩意儿当皇帝,难怪咱们大衍被弄成了这副德行!” 所有人都特别想用最恶毒的话来咒骂周启,但还是被理智按捺下去了。 周启不是个东西,先帝和先太子还是不错的,而且眼前还有一位大将军王,也是实打实的先帝血脉,胡乱咒骂周启,难免伤及无辜。 太史令的眼眶都已经红了,若不是强忍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周启被众人用眼刀子凌迟着,心头发寒,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可这么一退,就退到了廊桥的尽头,身子一晃,几乎落水。 好在他及时伸手扶住了栏杆,虽然狼狈,到底没狼狈到底。 宋清斋微微冷笑,“陛下,到了如今,还不认罪?如今你的罪证只有我们知道,若是陛下肯禅位,微臣保证,能让你得个善终。” “我呸!”周启双目赤红,差点就要跳脚大骂了,“你个乱臣贼子!这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词!不就是你想要做皇帝么!直说不就好了!这江山终究是咱们家的,你做皇帝和我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你何必兜这么大圈子,给朕泼这么多脏水做什么?” 宋清斋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都懒得与他废话。 周启忽然看到福海岸边多了许多火光,精神一振,脸上也带了笑,“你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想不到吧?朕还留有后手!” 他原以为会看到宋清斋等人惊慌失措,谁知那些人全都用看傻瓜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便也有些不确定起来,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岸边的援兵。 7017k 327心思恶毒 周启与援兵约定好的信号是岸边红灯。 可来的人带的全都是火把,没有红灯! 周启慌了,不由自主擦擦眼睛,踮起脚,希望自己刚才是看花了眼。 宋清斋好心提醒:“陛下,别看了,微臣不是已经说过了,您那些人啊,微臣已经派人把您的酒给送去了,如今来的,是臣的人。” 他声音本不大,却好似炸雷似的响在周启耳畔。 他不愿相信,用力揉了揉眼睛转回身去细看,又怕自己看错,干脆把两只手拢在眼眶边上。 宋清斋等人只冷眼瞧着。 岸边不光出现了军队,还有船只,是那种非常小的战船。 很快军士们便上了战船,小船破水快如箭矢,转瞬已经来到了眼前。 周启这下子看的清清楚楚,这里面没有一个是他的人! 可能是受惊过剧,他眼一翻便晕死过去。 宋清斋轻轻摇了摇头,命人将周启送回岸边,自己也和老臣们一起登船上岸。 至于周启真晕假晕,要晕多久,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是把这里解决了,京城内皇宫里的情况还不知怎样呢。 才登船,便有人来跟宋清斋回禀:“王爷,宫里有皇后娘娘和二皇子主持大局,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只是二皇子为了保护皇后娘娘受了点轻伤。 “谨遵您的吩咐,咱们的人没出手,只是在暗中相助。” 宋清斋比较满意,又问:“京城的情况呢?” 来人面上出现愤慨之色,“有人冒充各国公府、侯府的下人在城中肆意抢掠、杀人,还去各府上烧杀,一开始颇制造了不少混乱……” 宋清斋心头一紧,但他并未接到许寄的求救信号,那她那边的情况还好? “幸而咱们的人很快警醒,因为那些贼人穿着各府家丁的服色,咱们自己人便反穿了外衣,并且在左臂上绑了白布条。 “如此这般到了三更天基本上便扭转了局势。” 知道宋清斋一定惦记着王府和郡主府那边的情况,来人又道:“王府和郡主府那边也请王爷放心。 “白天的时候郡主便命人把王府推倒了……” 宋清斋一挑眉,眼睛里立刻有了笑意,是了,纵然王府的力量都去了郡主府,但偌大的王府,不管是放火还是有恶人潜入,都不易被发现。 来人也十分赞佩:“郡主府的防卫力量很强,不光很快抓住了来郡主府捣乱的贼人,郡主还带人救援了附近受灾的人家。” 宋清斋颔首,“如此甚好。” 他是真没想到周启能这么混蛋,竟然想到在京城里制造混乱并趁乱剪除异己,——受到戕害的可不止大将军王府和诸位老臣的府邸,还包括很多在朝堂上不肯受他摆布的朝臣。 幸而他早就控制了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假意应承了周启,实际上全城到处“灭火”,这才没产生令人难以估量的恶果。 再看其余老臣,脸上也都出现了愤慨之色,显然也已经得到禀报了。 大家不管做什么事,为的都是封妻荫子兴盛家族,若是他们在这里对付周启,家里却遭了灾,谁还有心思继续行事? 7017k 328平定祸乱 因此弃船登岸之后,宋清斋便和诸位老臣说:“前辈们,既然我们已经把大头处理好了,剩下一些琐碎的事情便也不急。 “城中乱轰轰的,大家先回家去看看,五更天咱们在午门会齐,本王先送此人进宫。” “此人”指的便是周启了,如今也不必隔着那一层遮羞布管他叫什么“陛下”了。 众老臣纷纷点头,又问:“王爷不回府去瞧瞧?听说王爷来了此处,府中就只有郡主当家……” 他们都见过许寄,知道那是个身材纤细,面容姣好的小娘子,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是跟王爷在北地吃过一些风沙,也一定被王爷保护得极好,哪里见过这样混乱的场面? 宋清斋摇头,“不必,她镇得住场面。诸位恐怕不知,她当初在北地,还带人击退过北胡人的狼军。 “北胡人训练了野狼做杀招,便是本王只带寥寥数人遇上也没有万全的取胜之策。 “但许许不光几乎令狼群全灭,还捉住了几个俘虏,当时她身边除了原本随身的几名护卫便只有前去救援的一个百人队。 “而对方,是数倍于她的人数,还都是骁勇善战的北胡勇士。” 众老臣大吃一惊,“还有此事?” 宋清斋的语气不由自主温柔起来,“她不图名利,因此并不张扬,本王也没令人刻意宣扬,所以诸位长辈不知。” 又有人问:“王爷,听说郡主力气很大,想来也不是谣传了?” “确实是比一般人力气大些,”宋清斋替许寄谦虚,“最主要的她有智谋,所以王府那边我不担心,还是宫中局势更为要紧。 “若是各宗室还不曾得到消息,本王还要负责策应,就此分别了。” 周程昱穿了一身盔甲,饶是如此,手臂上还中了一箭。 幸亏北地之行,让他直面过战争场面,四处奔波体格也十分健壮,还算稳得住。 再加上刘皇后手中不光有凤印,甚至还有玉玺,调动御林军十分及时,倒也并未生出大乱。 周启虽然有一小部分“私军”,但他要做的事却不能摆到明面上。 要杀皇后和二皇子? 皇后无过,二皇子甚至还立有大功,陛下莫不是发了昏才下这样的命令? 何况周程昱还命人晓谕宫中,但凡执意作乱者杀无赦,诛九族,而不从恶者免罪。 还信誓旦旦指责作乱分子是“矫诏”行事,“等稍后父皇回宫,必将严惩”,云云。 持扰乱宫廷的其实就只有一千人,是打算宫中大乱的时候浑水摸鱼。 谁知刘皇后早有准备,严令各宫妃嫔紧闭宫门,甚至关系比较亲厚的合并在一处。 作乱者重点瞄准的只有两处,一是凤仪宫,一是甘泉宫。 刘皇后也不顾牛太后反抗,命人把牛太后搬进了凤仪宫,又命二皇子暂时接掌凤印和玉玺。 有凤印和玉玺双重加持,御林军统领十分配合,先前只是加强巡守,待到了入夜,发现有人在宫中纵火,这才进行了有针对性的围剿。 饶是如此,也折腾到了将近四更天才宣告结束。 7017k 329箴言无价 听说宋清斋送了周启回来,刘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周程昱迎了出去。 周启面白如纸。 他其实是真的晕死过去了,只不过宋清斋毫无同情心,直接把他横放在马背上,这么颠簸,还能继续晕? 醒来之后也不是没想过要逃跑,但他身上已经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了,衣裳从里到外早已被换过,发髻披散,哪里还有昔日威严帝王的模样? 进宫之后,刘皇后便接管了他,对外宣称陛下在庆功楼的时候突发急病,需要闭宫休养。 为了方便照顾,刘皇后还搬进了周启的寝宫。 周程昱亦步亦趋跟在宋清斋身后,身上染着血迹,脸却是苍白无血色的。 宋清斋看了他一眼,原本是不打算说什么的,想了想,终是说道:“原本我可以不让你参与到这一场宫变中来,但是……这也算是给你敲响一个警钟。 “坐在那个位置上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你要时刻记住自己不是靠万民供养的天子,而是殚精竭虑为民谋福祉的君主。 “一旦你忘记初心,今日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当然,我不是拿你和他作比较,他的心从来都没有正过,皇位得来不正,处事不正,只为私欲,不顾天下百姓死活。 “百姓要的很简单,只要生活太平富足便再无所求。 “这个担子很重,你需要宵衣旰食,你亲眼见过民间疾苦,知道怎样的改变才是百姓最需要的。这一点我很放心。 “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做十年八年明君容易,做一辈子的明君难。 “皇叔希望你能够守住初心。” 周程昱深吸一口气,郑重承诺:“皇叔,侄儿不敢保证自己能做成千古一帝,但我会竭尽所能替百姓做事。 “只是小侄才能平庸,还希望皇叔能助我一臂之力。” 宋清斋笑了,“关于政事,我并不懂怎么处置。郑国公那里你可以多走动走动,老人家足智多谋,能帮一帮你。 “不过,大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来定。 “我一介武夫,只能帮你守住国境不乱。许许能帮的可能会更多一些,但也需要朝中有人相助。” 周程昱用力点头,“多谢皇叔提点。” 宋清斋朝殿中努了努嘴儿,“里面的事你们还要多操心,怎样对天下交代,你也和皇后娘娘拟个章程出来。我去见见太后。” 宫中初定,牛太后情况却不太稳定,因此还留在凤仪宫,好在刘皇后已经带着贴身伺候的人搬进了周启寝殿,宋清斋出入没什么不便。 周程昱一直将他送到了凤仪宫,这才转身去看母后。 宋清斋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一招手,藏锋便出现在了他身边,身后还跟着两个瑟瑟发抖的起居郎。 牛太后此刻精神还好,正在和柳眉骂周启无用,提早好几年就开始筹谋,却一败涂地,时间还这么短! 柳眉见牛太后两颊潮红,气喘也没先前那么重,心头惴惴,唯恐她到了弥留之际。 听闻宋清斋来了,赶忙将他迎了过来。 7017k 330如有来生 凤仪宫中烧着的自然是上好的银霜炭,香炉里还焚了百合香,因此皇后寝殿中是温暖且清爽的。 牛太后看着干净整洁的床帐,摸着柔软的被褥,嘴角就一直没放下来过。 转眼再看周遭的装饰。 刘皇后不喜奢华,所用之物都端严大气,即便是摆了几件古玩也是稀稀落落,不像她恨不能把多宝架摆得密密匝匝。 刘皇后的多宝架上还摆了几个小小的花瓶,里头插着水培的花草,将整间寝殿衬托得生机勃勃。 不由得暗暗叹息,到底是大家出身的人,就是自己这个村妇不能比的。 以往为了摆脱过去的村妇出身,牛太后拼了命的用外物来装点,——衣食住行都要最奢华的。 但民间有句话怎么说的?叫做“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大约可以拿过来形容她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改变。 先帝微末之时,就已经很喜欢读书了,因为家贫,买不起新书,就经常去旧书摊上淘书。 也曾劝她一起读书,她说自己要照顾孩子,要料理家务,没时间读,并对此行为表示了唾弃。 先帝便说自己念给她听,她又摆出十足的拒绝姿态,先帝只得作罢。 后来先帝有了些势力,她不用在亲自照顾孩子、料理家务了,先帝又旧事重提,她还是拒绝,说自己一个妇人,念书无用。 甚至先帝登位之初,还曾请了女官来教她,是她又摆明了态度坚决不肯学。 如是三次,先帝便放弃了。 唉,其实读书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啊! 不然先帝一个街头卖艺人,怎么能领兵打仗,又怎么能治理国家? 因为他一路走来,但凡有点时间都在读书,自己读不明白就去问旁人,不光自己读还鼓励妻儿上进。 大儿子听话,白日跟着大军一起打仗,晚上便挑灯夜读,便是战事最吃紧的时候都没有放松。 也难怪令人信服。 可惜人生不能从头来过。若是能的话呢,她一定不要再嫁给先帝了,随便嫁给哪个乡下农夫,本本分分过一辈子就完了,固然清贫,至少不比担惊受怕。 正天马行空想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抬头看去,柳眉恭恭敬敬领着一身便装的宋清斋走了进来。 今日外面喊打喊杀,他身上却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再看到这个自小就被自己抛弃的小儿子,牛太后内心仍旧是厌恶的。若没有他,自己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她冷笑道:“若我早知道能有今日,当初你一落生,就该掐死你!不,刚怀上你我就该想法子堕胎!” 听到这般恶毒的诅咒,两个起居郎白着脸瑟瑟发抖。 藏锋往前踏上一步,手中利刃出鞘。 宋清斋抬手制止,在距离凤床一丈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淡漠地望向牛太后:“太后娘娘,我是宋家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两个起居郎忍不住腹诽:太后不想认王爷,还以为王爷多想认她!有这样的娘,那得是倒了八辈五的血霉! 见牛太后张嘴要说话,宋清斋抢先说道:“我来是有些事要和太后当面说清。” 7017k 331当机立断 牛太后瞪着眼睛道:“让他们都出去!有什么话咱们单独说!” “那倒不必,”宋清斋淡淡说道,“我不似太后,有那么多不可告人之事。” 牛太后气得一噎。 宋清斋瞟了一眼藏锋,藏锋把两位起居郎往前一推。 牛太后脸色登时一变,方才这两人在灯影里,她还真没看清。 起居郎躬身施礼,“娘娘万安。” 牛太后破口大骂:“你们两个混蛋王八蛋!哀家安排的好好的,你们怎么就逃不掉!哦,我知道了,你们和这个小王八蛋是一伙儿的!” 起居郎不吭声,暗想:若是大将军王是小王八蛋,那您这个生母又是什么? 宋清斋淡声道:“娘娘不必如此,这两人是被我擒获的。 “我知道您不光做了这一件事,您还想利用许许的身份搅风搅雨。 “老实说,根本不用白费心思,您那一套歪理邪说说动几个蠢货还可以,放在明白人眼里,——哪怕只是个目不识丁的乡间野老,也能分辨好赖!” 牛太后气得呼呼直喘,“你……你竟敢拿我跟卑贱的乡间野老相提并论!”此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对来生的许愿。 宋清斋嗤笑一声,“乡间野老是什么贬义么?先帝便起于民间,我也自幼长于乡野。 “若没有普通百姓的供养,哪里有太后娘娘的金尊玉贵!” 牛太后剧烈咳嗽起来,她伏在枕上穿了半天气,再抬起头来,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眼神却异常明亮,嘴角边浮现癫狂的笑,“谁说我的计谋全都落空了?就算你我再怎么不愿承认,你我的母子关系都是斩不断的……” 藏锋脸色一变,叫了一声“王爷”。 此刻柳眉却快步冲向牛太后,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飞快往她口中塞了一粒药丸,然后催促:“王爷,该说的都已说完,您快去甘泉宫,去迟了怕是……” 宋清斋冲她轻轻颔首,转身带着藏锋等人出了凤仪宫,然后命人将起居郎送到刘皇后那边去,自己则去了甘泉宫。 甘泉宫已经被接管了,负责把守的御林军说抓住了几个意图趁乱纵火的宫人,只是这几个人已经服毒自尽了。 甘泉宫内部还有宋清斋的两个暗卫,他们已经把该拿的东西都拿到手了。 宋清斋打开那个小小的包裹,神色不变把里头的东西翻检完毕,然后面无表情让人拿过火把,就地焚毁。 牛太后再怎么不堪,手里也还是有几个死忠的。 若不是暗卫示警,外头的御林军根本就不能抓住。 而牛太后要他们带出宫去,待新君继位后才公之于众的,竟是个惊天大秘密。 谁能想到,周启竟不是先帝的血脉! 此时若是公之于众,不光新君会被质疑,先帝也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时此刻,宋清斋都有了亲手掐死牛太后的冲动。 先帝一世英雄,先太子英风烈烈,又岂能被这样的妇人毁了一世英名! 所以这些证据,便被大火化了吧。 宋清斋闭了闭眼,大步走出甘泉宫,直接带人离开内宫,赶奔午门。 7017k 332太后薨逝 刚刚走到分宫楼下,便有小太监追上来,双手高举,“王爷请留步,太后娘娘薨了,皇后娘娘让奴才来送丧服。” 他手里的托盘上垒着丧服。 宋清斋抿了抿唇,还是在内监的服侍下把丧服穿好了。 牛太后生前没做好事,死后倒做了一件。 等他来到午门的时候,这里已经乌压压聚集了满朝文武,有些官员身上还带着伤,很多人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黑灰。 看到他身上的丧服,众人眼睛就是一缩。 宋清斋垂眸,轻声道:“太后娘娘薨。” 牛太后缠绵病榻多时,众臣都是知道的,此刻也并不意外,经历了昨夜的变故,若是牛太后不出事,他们还会猜测着老太婆是不是装病呢。 很快,刘皇后便命人送过来白孝带,百官都要替太后守孝。 没多久,周启身边的总管太监崔平过来传旨:“太后薨逝,陛下伤心过度,几次晕厥,今日罢朝。 “依祖制,陛下需守孝二十七日,二十七日内,朝政大事委托三公九卿合议,再送交二皇子复批。” 百官跪下接旨,宋清斋因说要回王府看看,百官便也都跟着散了。 曾经依附周启的那些官员心中惴惴,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帮禁军便闯入家中,很快搜了违禁之物出来,全都被丢进了诏狱。 宋清斋回到王府,——确切地说,是王府废墟,旁边的宛城郡主府倒是完好无损。 早有人给许寄送了信,许寄迎了出来。 此刻太阳初升,天地间刚刚被光明笼罩,宋清斋尽管一夜未睡,也仍旧是精神奕奕。 人都说“要想俏一身孝”,浑身缟素的宋清斋看起来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清冷,倒更耐看了。 许寄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么个念头,旋即迎他入府,“这一夜累了吧,我让厨房准备好了饭菜,你用过之后先睡上一个时辰,然后还得进宫守灵吧?” 宋清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也辛苦了。” “这算什么?”许寄满不在乎,其实昨晚敢直接撄其锋的少之又少,她只要稍稍显露一下自己的神力,再让巡查司亮出杀伤力巨大的手弩,谁不怕死? 受到郡主府庇佑,这一条街上都没什么损失。 她还带人去各勋贵府上转了一圈,帮忙收尾,看着那些勋贵子弟都振奋精神扭转了局面,才重新回返。 但这些就没必要详说了。 宋清斋简单吃了点东西,倒头便睡,临睡之时跟许寄说:“一个时辰怕是不够,让我睡两个时辰。” 其实两个时辰也不够啊!换算成许寄那个时代的计时法,那就是四个小时,一个成年男子所需要的睡眠时间至少也要七个小时吧?实在不能满足也不能低于六个半小时。 但,目前的局势,还需要他坐镇,所以…… 许寄叹了口气,只能熬一熬了。 好在宋清斋一定不会真心实意给牛太后守灵,总会找到机会补眠的……吧? 两个时辰后各宗室、够资格的朝臣、外命妇纷纷赶奔皇宫,许寄这才叫醒宋清斋,给他袖子里塞了些小点心,“多的我就不说了,别委屈了自己就是。” 7017k 333贼心不死 皇宫里已经是一片缟素。 宋清斋才迈入宫门,便遇到了前来迎他的内监,——刘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刘福。 可见内宫已经完全被刘皇后接管了。 牛太后暂时停另在甘泉宫,待三个月后才会归葬帝陵与先帝合葬。 文武大臣和皇室宗亲都在外殿,内外命妇在内殿,于一片寂静无声中给牛太后守灵。 宋清斋虽然身份显贵,但在宗室中的辈分却不高,因此位置并不靠前。 待周启被刘皇后和周程昱搀扶着走来的时候,宋清斋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周启脸色灰败,精神萎靡,若不是有刘皇后和周程昱,好像随时都会倒在地上。 尽管宋清斋隐在人群中,还故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周启还是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眸中登时充满了怒火。 刘皇后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陛下,还请您履行承诺。” 周启收回目光,忽然大声咳嗽起来。 刘皇后赶忙用手帕帮他半遮了口。 文武众臣和皇室宗亲乃至在后殿的内外命妇全都跪地行礼。 周启虚弱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众卿,朕痛失母后……哀痛不能自已……本想亲自守灵,奈何……咳咳……” 他剧烈咳嗽起来。 周程乾抬起头来,一脸担心:“父皇,儿臣愿意代替父皇在此主持。” 周启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被刘皇后扶着的手臂上传来一丝疼痛,刘皇后低声说道:“陛下,虎毒尚不食子,难道陛下还要把大皇子拖入深渊。” 周启掩下恼怒,晕了过去。 刘皇后命周程昱亲自送周启回寝宫,温声道:“难得大皇子有此孝心,也不枉太后生前对你百般疼爱。 “陛下龙体违和,本宫实在放心不下,此间便托付给大皇子了。” 周程乾喜不自胜。许寄应该也进宫了,若是自己掌了权,便有机会接近她…… 宋清斋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周程乾什么都不做,那便什么错都不会犯,但他主动揽事…… 当晚,周程乾便派自己身边得力的太监胡松去后殿请内外命妇暂时休息,趁机寻一寻许寄。 待胡松回来,周程乾的情绪便瞬间低落了,“怎么回事?皇祖母宾天,她作为父皇恩封的郡主,为何不进宫守灵?” 胡松把头深深低下,“奴才打听过了,说是郡主昨日夜里受惊过度……” “受惊?受什么惊?”周程乾眉头紧皱,“出什么事了?她就住在大将军王府隔壁,有宋皇叔保护着,能受什么惊?” 周程乾府中姬妾成群,为了享乐,他还在府中凿了温泉池,跟美人们一直嬉闹到半夜才睡,宅院深深,外面的动静是真的没听到。 而清早起来,他便接到消息说牛太后薨了,急吼吼换了衣裳进宫,也来不及接收消息。 胡松却已经知道了,此刻还好一阵心惊肉跳,原来昨晚也有贼人在大皇子府附近逡巡,不过很快就被五城兵马司赶散,大皇子府并未蒙受任何损失。 左右看看无人,胡松贴近周程乾,在他耳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7017k 334茶房撞破 周程乾瞪大了眼睛,还不敢相信,“京城之内,天子脚下,怎会出现这等事情? “所以宛城郡主便是被这些贼人吓病的?”他迅速做好决定,稍后一定找机会出宫去探病! 哪知胡松接下来的话便把他的脚牢牢钉在了地上。 “大殿下,宛城郡主可不是什么柔弱女子,所谓的生病,不过是个借口。 “您都不知道,昨天白日宛城郡主便命人把大将军王府拆了,晚上的时候更是亲自带人护卫郡主府。 “这也不论,她甚至带人冲上街头协助五城兵马司平乱。 “郡主……郡主力大无穷,陈国公府门口的石狮子被她一拳打掉了头……” 光是想想那情形,胡松便觉得浑身发寒,当初他还和大皇子一起算计过郡主,郡主那时候只知避让,但凡稍有反抗……自己的脑袋难道还能跟石狮子比? 然而周程乾显然不会抓重点,他追问:“也就是说宛城郡主并未受惊?” “殿下,”胡松苦着脸说道,“郡主白日便开始推平王府,说明她事先得到消息了啊!这……这么大的事……几乎朝中所有勋贵和重臣府邸都受到了冲击,而且他们也没有事先准备……” 周程乾此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的意思,此事是宋皇叔发动的?” 胡松都要哭了,“殿下,若是大将军王,郡主便不会推平了王府了,毕竟他们是未婚夫妻啊!” “住口!”周程乾低喝,“那只是传闻!皇祖母没有首肯,父皇没有下旨,他们就不是未婚夫妻!” 这一下胡松是真的哭了,“殿下,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您……您如今应该守在陛下身边……” “身边”二字刚一出口,忽觉背心一凉,眼角的余光瞥见瞥见一抹高大的身影。 周程乾尚无知无觉,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应该出宫瞧一瞧寄寄?” “大皇子,”宋清斋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冷意,“你怎么不在前面?” 周程乾主仆所处的位置是前殿和后殿之间的倒座。 前殿和正殿有一个小小的天井相隔,倒座是给宫中婢仆服侍牛太后更衣之所,还备有茶房。 他们此刻就在茶房里。 周程乾吓得一哆嗦,赶忙过去行礼,“皇叔是口渴了?” 宋清斋眸光冷冷扫过胡松,没想到大皇子如此草包,他身边的太监倒有几分见识。 胡松缩了缩脖子,恨不能钻进地底下去,让大将军王再也看不到自己。 宋清斋继续跟周程乾说:“你既然揽了事,就要负责到底。外面的朝臣和宗亲,里面的命妇稍后怎么安排,也需要你那个章程出来。” 周程乾苦着脸,嗫嚅道:“我……我也不知……” “不知也不会问么?”宋清斋气不打一处来,“外头礼部尚书、鸿胪寺卿都在呢!” 周程乾两股战战,赶忙应道:“是是是,小侄马上就去!” 其实哪里需要大皇子亲力亲为呢,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早就拟定好了章程,只等主持流程的人来便可继续。 胡松也要跟上,却被宋清斋叫住了。 7017k 335 再提立储 宋清斋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 胡松胆战心惊,冷汗瞬间透了衣背。 宋清斋冷哼一声,问道:“你是大皇子的近侍,不光要照顾好大皇子的饮食起居,还要规劝大皇子惜福养身,若是大皇子有何行差踏错之处,你更该竭力劝谏。” 胡松心头一凉,知道大事不妙,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王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如何该死?”宋清斋居高临下睨着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胡松闭了闭眼,知道自己若不实话实说,怕是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只得小声说道:“奴才没能尽到做奴才的本分……” 宋清斋一招手,一直守在门外的慎刑司掌事便带着人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请王爷吩咐。” 宋清斋淡淡说道:“按理说,宫中之事,皇子之事都不归本王管,但本王发现不妥,却置之不理的话,却也有违本分。 “这个奴才方才自己都说伺候大皇子不尽心,你们便带下去审一审,莫让这些人误了大皇子。” 慎刑司掌事应了一声,带着胡松走了。 胡松尽管已经泪流满面,却既不敢喊冤,也不敢求饶。 之后连续三天,周启都没再出现在人前,倒是刘皇后和周程昱也一同来守灵了。只是刘皇后会时不时离开一段时间。 宗室之中便有不少人询问周启的情况。 刘皇后满面愁容:“陛下因太后薨逝哀痛万分,损伤了龙体,如今太医院正在竭力诊治,说是一两个月怕是都难有起色。” 宗室都大惊失色。 勋贵们则齐声道:“此时虽然不合时宜,但陛下是不是该立储了。” 宗室们也纷纷附和:“若是提早立储,也有人能替陛下处理政事,倒替陛下解了燃眉之急。” 刘皇后叹气:“陛下这病……唉,本宫一个深宫妇人,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成亲王周元镜如今是宗室之中辈分最大的,放在寻常家族便等同于族长,他越众而出,沉声道:“娘娘,非常之时,不要计较太多。臣等稍后会联袂去见陛下,请陛下及早立储,好早日敬告祖宗。 “社稷有托,陛下可以安心养病,朝中大事也不至于出现耽搁延误等恶果。” 刘皇后沉重点头。 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大皇子怎的不见了?” 周启一共有九位皇子,除了元后所出的大皇子和刘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其余的都在十二岁以下,并不在储君考虑范围之内。 刘皇后往皇子那一列望过去,打头的是二皇子周程昱,其余的七位皇子一个也不少,稍大点的有些忐忑,年纪小的便是一脸茫然。 她收回目光,问身边伺候的刘福:“服侍大皇子的人呢?问一问他们,这个时候大皇子去哪儿了?” 然后又命所有皇子跟自己去周启寝宫。 这么多人不可能都跟过去,成亲王从宗室之中点了十个人,郑国公代表老臣,点了十位勋贵,另外三公九卿也一同前往。 宋清斋主动留下来主持守灵事宜,有他在,灵堂这边定会风平浪静。 7017k 336 合适人选 周启的寝宫乾元宫一片安静,才走入大殿,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刘皇后歉意道:“成皇叔稍微等一下,本宫进去看看陛下醒了没。” 成亲王便率先停下脚步。 大约过了一刻钟,刘皇后身边的嬷嬷便过来请众人到寝殿去。 周启的寝殿虽然格外宽大,但容纳这么多人还是有点困难的,所以成亲王只带了三名宗室成员,郑国公也只领了三位勋贵老臣,三公九卿倒是全进去了。 刘皇后命人把明黄的床帐挂起,亲自过去扶着周启坐起来。 周启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唇色发白,光是坐起的动作都耗费了不少力气,喘了半晌,就着刘皇后的手吃了半盏茶才稍微好些,有气无力地问:“众卿前来,是有何事?” 成亲王领着众人叩拜完毕,才说:“陛下千秋正盛,按理说不该提及此事,但如今陛下龙体有恙,朝中大事却不可延误。 “虽然目前有朝臣和二皇子暂时主持,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臣等恳请陛下早日立储,以安黎庶。” 周启闭紧了嘴巴,眸中寒光闪烁,脸上也出现了隐隐潮红。 刘皇后忙倾身替他抚着前胸,低声道:“陛下可是感觉胸闷?若是您觉得此时不当,可以延后再议……” 周启闭了闭眼。 刘皇后急急叫道:“快,上痰盂!” 宫女太监脚步匆匆,有的下了帘幕,有的奉命捧来痰盂,有的送来漱口的清水,还有的连稍后要用到的熏香也准备妥当了。 隔着一道帘幕,众臣只看到一道道模糊的影子有条不紊忙乱。 周启的呕吐声果真传来,之后便是被伺候着漱口、净面的声音。 成亲王眉头皱起,回头跟宗室和众臣交换了一下忧心忡忡的眼神。 稍后,刘皇后从帘幕中走出,面上也有些细汗,带着满面忧色说道:“诸位,你们看……陛下这些日子总是如此,今日精神瞧着还好些,本宫以为……谁知只是在太后灵前走了一遭,便又……” 说着忍不住垂泪。 成亲王心一横,“越是如此,立储之事越不能耽搁!”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里头传来周启的声音,许是一番折腾之后喉咙不适,嗓音略有些沙哑,他问:“诸卿以为,何人才是合适人选。” “自然是大皇子了!”郑国公抢先说道,“大皇子乃是元后嫡子,又自小养在太后娘娘膝下,自然是储君不二人……” 话音未落,刘福慌慌张张闯了进来,“娘娘不好了!” 成亲王低声喝道:“你这奴才满口胡言乱语些什么!” 刘福吓得赶紧跪倒在地,“王爷息怒!” 刘皇后眨眨眼,“刘福?本宫不是让你去寻大皇子了?你怎的这副形容回来了?” 刘福头上的帽子没了,脚上的靴子也少了一只,身上的衣裳更是凌乱。 他磕了个头才敢说话,“奴才在宫中找不到大皇子,便出宫去了大皇子府…… “哪知府上人说大皇子去了宛城郡主府,奴才又奔至郡主府,大皇子正在郡主府外砸门,说是要……要……” 他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刘皇后还没怎样,成亲王先踢了他一脚:“还不快说!” 7017k 337怒满胸膛 刘福苦着一张脸道:“大皇子质问宛城郡主自己有哪里配不上她……郡主府外聚集了不少百姓……” 成亲王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岂有此理!” 刘皇后身子晃了晃,歪在了身边嬷嬷的身上,颤声道:“这……这岂不是闹得天下皆知……” 太后宾天,原本应该在宫中主持守灵事宜的大皇子却跑到宛城郡主府骚扰人家。 更不要说,宛城郡主还是他亲叔叔的未婚妻! 刘皇后白着一张脸,忙吩咐道:“赶紧叫人封锁消息,把大皇子带回来!千万别让大将军王知道!” 成亲王又看向刘皇后,小声问道:“宛城郡主当真和大将军王订亲了?” “千真万确,”刘皇后用力点头,“之前大将军王便给陛下和太后都写了折子,说是要在北地和宛城郡主订婚,已经请了宋家的养父母过去主持。 “皇叔也知道,大将军王自幼受宋家人抚养,感情很深,由他们主持订婚事宜也合情合理。 “只是大将军王素来不是个张扬的性子,并未公之于众,但北地百姓是无人不知的。 “辅佐二皇子推广新粮种的多是大将军王和宛城郡主派去的人,因而二皇子也是知情的。 “哦,对了,二皇子还提到北地官员也把此事往上奏报了,本宫一个深宫妇人无从得知,难道皇叔也不知?” 成亲王不由暗骂周启混用,死去的牛太后老糊涂,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 难道还打了主意要让宛城郡主嫁给大皇子?简直荒唐! 他一开始不知道宋清斋和许寄有婚约,也想过将错就错,不若把许寄嫁给周程乾,糊涂遮羞,哪知人家两人有婚约的事宫中都知道…… “且慢,”成亲王皱眉问道,“大将军王和宛城郡主定婚之事,大皇子可知晓?” “皇兄知道,”这一次开口的却是只有十岁的四皇子,“那日大皇兄在御花园发脾气,说什么‘寄寄被宋皇叔的皮相迷了眼,竟要嫁给那样一个莽夫’,一开始我不知道‘寄寄’是谁,后来才有人告诉我,那是宛城郡主的闺名。” 成亲王肺都要气炸了,“先帝人中之龙,怎么就……”怎么就生了周启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养下周程乾这么个混蛋孙子! 成亲王这里生周程乾的气,周程乾也是气满胸膛。 原本他以为昨夜宫外发生那么大的动乱,许寄一个弱女子定然吓坏了,宋皇叔撇下她进宫,她一定倍感无助,自己此时若是出现在她面前,她还不投怀送抱? 原来他并未听进胡松那一番关于宛城郡主如何英勇的话。 随便扯了个借口出宫,他甚至都等不及坐暖轿,直接命人牵了马来,以前所未有的利落姿势翻身上马,打马扬鞭直奔宛城郡主府。 他身边的扈从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忠心耿耿紧紧跟随。 许寄昨晚帮了很多人,邻居们多是朝中显贵,虽然各自有人进宫守灵,但家中也有主持家务的临时当家人,早都准备了礼物前来答谢。 许寄想着宋清斋接下来要做的事需要更多拥护,便打起精神和人应酬,才送走了一位女眷,便看到周程乾直愣愣杵在门前。 7017k 338 出手惩治 那女眷是一位朝中二品大员的儿媳,见状悄声问:“郡主,需要帮忙吗?” “不必,”许寄淡淡一笑,“少夫人请回吧,此事我来料理得来。” 那位少夫人便立刻带着自己的从人迅速离开。 许寄当门站着,神色冷淡:“大皇子此刻不在宫中守灵,来我门前作甚?” 周程乾上下打量了许寄半晌,见她没有外伤,松了口气,一脸关切问道:“寄寄,你吓坏了吧?” 许寄眉头一皱,冷冷说道:“大皇子慎言!你莫非忘了几年前宫中之事?” 周程乾咬了咬唇,“好吧,郡主,我知道京中如今不太平,我的大皇子府却很安全,你若是害怕,不如……” “大皇子!”许寄高声打断了他,“你不会不知,我和你宋皇叔已经有了婚约!” “可他比你大了那么许多!”周程乾十分不甘。 “不过区区七岁而已,”许寄扬眉,一脸嘲讽,“别说只有七岁,便是相差十七岁又如何?我看上他的又不是他的年纪! “大皇子,若是之前的话还不够清楚的话,如今我再与你说一遍,别说我如今与大将军王订亲了,便是没有他,我也不会看上你! “还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自以为是!否则,我不会再跟你客气!” 说罢她迈出门槛,走下台阶。 这一刻,不知如何,周程乾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宋清斋才有的那种凛然杀气,不由自主便往后退了退。 许寄走到门前下马石跟前,斜眼瞟了周程乾一眼,然后抬脚轻轻一踢,下马石立刻斜飞了出去,半空中便分崩离析,紧跟着七零八落滚在地上。 不光周程乾被镇住了,周程乾的扈从也都被震得忘记了呼吸。 许寄勾了勾唇,走到周程乾马前,“我不愿意的事,没人能勉强,懂吗?” 周程乾呆呆的。 许寄想了想,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单手就把人举过了头顶。 周程乾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许寄唇边的嘲讽愈浓,伸出另一只手,两手交替反转,像舞风车一般把周程乾舞动起来。 周程乾一开始还哇哇大叫,后来便开始声嘶力竭讨饶。 许寄并不理他,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停了下来,把人往地上一放,往后退了几步,淡淡说道:“我只抓了腰带,可没碰到你,你别碰瓷!”说罢转身进了郡主府,命人关闭大门。 周程乾只觉得灵魂都已经出窍了,眼前的景物不停旋转,仿佛被无数光点笼罩着,什么都看不清。 等他好容易在扈从的搀扶下站定,还是晕头晕脑的,一睁眼眼前的所有人和物都在转动。 耳朵里仿佛灌了水,听什么都不真切。 迷迷糊糊间只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擦脸,他还不知道,自己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别说英俊潇洒了,连最起码的整洁都找不到。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周程乾终于从眩晕中挣脱出来,只是四肢还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气,他本想大哭一场,又觉得丢人,但胸中的怒火不发泄一下,他怕自己会憋出病来,因此推开搀扶的人跌跌撞撞就跑到了郡主府大门边。 7017k 339最怕比较 大皇子以为自己的吼声惊天动地,但其实他嗓音嘶哑,若非靠近三尺之地,谁都不知道他在嘟囔什么。 他手下的扈从也不是傻子,知道他这么闹下去还会吃亏,便一拥而上,将人抱离了郡主府,对外宣称大皇子是伤心太后薨逝,一时痰迷了心窍,才会胡言乱语。 刘福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因为凑得近,所以把周程乾的“疯言疯语”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吓坏了,赶紧转身就跑,周程乾的扈从还以为他是什么不轨之徒,及忙命人去追,这才闹了个狼狈不堪。 待知道了前因后果,成亲王暴怒,刚要质问刘皇后教子无方,忽又想起大皇子是牛太后养大的,而牛太后已经进了棺材! 再看刘皇后亲自教养的二皇子,不说多么出类拔萃吧,至少恭谨守礼,也真真切切忧国忧民…… 其他妃嫔教养的皇子也都规规矩矩的…… 可见坑害子孙的就是进了棺材的那死老太婆! 他转身,喝问:“大皇子呢?!” 宫人忙回禀:“已经到了门外。” 正说着,周程乾脚步匆匆走了进来,他脸色发白,因为眩晕过后呕吐,脸上有些浮肿,眼睛里也有些红血丝。 衣冠已经被扈从帮忙整理过,还算整齐。 一进来看到满屋子的人,他就有些愣怔,还没来得及发问,成亲王已经喝道:“还不赶快跪下!成何体统!” 跟其他皇子比起来——简直连最小的九皇子都比他成器! 周程乾望向刘皇后:“娘娘——” 成亲王大怒,抬腿在他膝弯里踢了一脚,“皇后娘娘乃是正宫国母,当不得你一声‘母后’? “娘娘,娘娘!这后宫里的娘娘也太多了!谁知你叫的哪一个!” 周程乾委屈,母后,他的母后只有一个,早已先一步葬入帝陵了。自己从小到大,就没跟刘皇后叫过一声母后,这是皇祖母和父皇默许的! 见他坚决不开口,成亲王更生气了,还想饱以老拳,被郑国公拦住:“王爷息怒,王爷息怒,您管教小辈的事往后放一放。” 论宗族,大皇子是晚辈,可论君臣,成亲王便没有资格去管束了。 成亲王勉强压了压怒火,硬邦邦问道:“老国公有何话说?” “陛下,”郑国公冲着帘幕躬身,“如今所有皇子都在,您说句话吧。” 里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成亲王又忍不住说话:“老国公,这就是你举荐的储君?”他伸手指着周程乾,指尖都在发颤,“你居心何在?是要断送我大衍江山吗?!” 周程乾先前听说郑国公举荐自己做太子,心中狂喜,但很快又听到了成亲王的后半截儿话,不免再度委屈,“皇叔祖,父皇曾经说过,将来江山要托付给孙儿……” “你也有脸说!”成亲王冷笑道,“你觉得你这肩膀担得起大衍江山吗?”一边说着一边在周程乾肩头戳了两下。 周程乾本就身体虚软,哪里承受得住老王爷含怒出手,登时东倒西歪起来。 成亲王更气了,干脆直挺挺跪下,梗着脖子道:“陛下若要立大皇子为储,老臣宁愿死谏!” 7017k 340储君位定 几位皇室宗亲都在成亲王身后跪了下来。 三公九卿也跪倒了一大半。 成亲王眼圈都红了,语带更咽:“陛下,太祖皇帝和先太子以及一众老臣浴血奋战,不知有多少人埋骨沙场,才换来了大衍江山。 “如今百废待兴,若是所托非人,只怕大衍会短命早夭。我等死不足惜,可惜辜负了先帝先太子以及忠烈们的英魂!” 帘幕内再次传来咳嗽声,紧跟着便是极度沙哑的发问:“那么,皇叔以为,谁可堪大任?” 成亲王和宗室们互相看了看,又环顾殿中一眼,沉声道:“自古以来,储君之位立嫡立长,如今嫡长不堪重任,那便轮到刘皇后所出嫡长子,也就是陛下膝下二皇子。 “二皇子性情敦厚,勤奋好学,又是真正体恤民情的,再有老臣等倾力辅佐,定能保江山稳固,天下太平!” 这一次所有臣属全都跪了下去,齐声道:“臣等请立二皇子为太子。” 声振屋瓦。 周程乾身子一软,茫然四顾,方才还在替自己说话的郑国公早已闭口不言。 他满腹委屈,突然想哭,这江山,这天下,本来不该是自己的么?怎么就……就…… “父皇!”他往前跪爬了几步,更咽道,“您忘了吗?您曾经跟儿臣许诺过,将来一定会传位给儿臣的!” “大殿下慎言!”成亲王喝道,“私下里的戏言岂可当真!若陛下当真要立大殿下为储君,早就与重臣廷议,召集宗亲商讨,敬告祖宗社稷了! “既然都没有,那便做不得数!” 周程乾怔怔半晌,突然伏地大哭,帘幕内周启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刘皇后匆匆进内。 成亲王喝道:“来人!大皇子痰迷心窍,胡言乱语,赶紧送到偏殿,召太医诊治! “既然储君人选已定,赶快替陛下拟招!掌印太监何在?取陛下的玺印过来!” 有成亲王主持大局,很快册立太子的诏书便拟好了,因非常时期,册立大典一切从简,国丧期间,一切朝政大事,暂时交由太子处置。 因太子年幼,由郑国公、大将军王、成亲王从旁协助。 储君之位既定,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刘皇后继续照顾周启,太子周程昱则去甘泉宫主持守灵事宜。 皇室宗亲和朝臣女眷每隔三日可回家一趟,男子每隔五日可回家沐浴一番。 因要协理朝政,宋清斋反而得到了每日白天都可出宫的特权。 宫里宫外都渐渐归于平静,便是有小股想要浑水摸鱼的也都很快被捉拿归案。 只是如此一来,不光是诏狱,连京兆府的牢狱也被塞得满满当当。 许寄收到了宋清斋送来的特殊礼物,——遗落的飞行器残骸被送回了京中。 她仔细检查过,残骸缺失的部分太多,即便合成皿如今不断升级,想要修复却也是不可能的。 据护送残骸归来的人说,他们把周围三百里都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确定再无遗漏。 许寄把残骸摆在了郡主府后面的小校场上,缺失的恰好是最核心的部位。 她眉头蹙起,以研究所的水平,飞行器出现故障的概率极小极小,核心操控台更不该这样遗落…… 7017k 341有人谋害 宋清斋找到校场,看到许寄趴着栏杆,望着校场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神,便走过去轻轻把搭在臂弯里的大氅给她披上,“想什么呢?” 许寄拢了拢大氅,轻叹一声,指着那堆残骸道:“我就是乘坐那个东西来到这里的。” 宋清斋仔细打量,那东西因为只有一部分残骸,所以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许寄便比划着说道:“是个飞行器,大概有两间屋子那么大,最前面是驾驶舱,中间有一个通道,左面是生活舱,右面是存储舱,尾部有一个小小的对接装置。 “我其实是乘坐时空穿梭器过来的,时空穿梭器不知原因故障,我只得仓促乘坐飞行器逃离,结果飞行器也爆炸了……” “你是觉得故障出现的不正常?”宋清斋问道。 “是啊,”许寄点了点头,“来了这里之后,这样那样的事情不断,我也没时间没心思去想这些。 “如今见到飞行器残骸,我才想到,是不是有人故意要我死?” 她又想到北地得到的那个粉晶,跟宋清斋重新提起来,“就算以我们那是的能力也只能合成这么一块,没道理……” 她心头一沉。 宋清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暂时不要想这些了,你滞留在这里也未必是坏事啊!” “我知道,”许寄忧心忡忡地道,“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既然我能来这里,那么研究所其他人也能来,万一……” 宋清斋干脆将她拥入怀中,轻笑道:“你是担心你男人打不过他们?” 许寄颔首,现在这个时代是冷兵器称王的时代,虽然也有火药、大炮,但相比于他们那个时代,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宋清斋认真想了想,问,“那你来这里的时候,目的地是既定的么?” 许寄摇头:“未定,只是大概确定是在农耕时代。时空穿梭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再对应点设有标记的话,是做不到那么精确的。 “而一点点偏差,就有可能相差千百年……” 宋清斋笑了,“既如此,他们毁掉了时空穿梭器,便等于没有精确标记,如何又能精准找到你? “再说,那粉晶说不定便是留给你的杀招,预备着万一你侥幸逃脱,便用那个取你性命。 “在他们眼里这是一个必死之局,我料想他们不会再惦记你了。” 许寄吐出一口浊气,他们那个时代领先的是科学技术,又不是大脑的开发程度,所以这时代的人的智慧也是不掺假的。她也很认同宋清斋的推断。 “更何况,”宋清斋话锋一转,说道,“便是他们真的找来又如何?算他们占据天时,我们还有地利与人和,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无所畏惧。” 许寄也跟着笑了,回握住他的手,“嗯,我们并肩作战,所向披靡!” 飞行器残骸存放到了库房里,许寄转瞬又收入随身空间,发觉自己是被人坑害的之后,她便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要回去了。 7017k 342 亲手所制 这不代表许寄忘记了杀身之仇,她是知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便是立刻能组装起飞行器,甚至时空穿梭器,也真的回到了自己那个时代,她又凭什么报仇? 她不知道是谁在害她,又没有同谋,又是否牵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件或者大人物…… 毫无准备地回去,就等于送死。 再者,飞行器和时空穿梭器到底能否修复还是个未知之数。 而她在这里已经有了难以割舍的感情羁绊,以及,责任。 她已经没办法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一个旁观者了。 回到房中,许寄兴奋地告诉宋清斋:“我得到蘑菇了!” 合成皿再次升级,这一次的升级礼包里除了她许愿的急救包,还得到了三种蘑菇。 她拿出来给宋清斋看,“这种蘑菇在夏日雨后应该很容易得到,但是野外采摘的肯定没有我这个好。 “这个不管是泡发了做菜还是炖汤都非常美味。我已经给了柳枝一包,让她晚上炖鸡吃。” 两人谁都没提国丧期间应该茹素的事,母不慈则子不孝,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何况宋清斋是个身体强壮的青年男子,每日的运动量都非常大,对热量的需求相应也极高,让他连续吃一个月的素,不是要把人吃垮了? 晚饭吃了鲜美的小鸡炖蘑菇,许寄主动问起了宫中之事,还简单把周程乾来闹事的经过讲了。 宋清斋心中极为不快,“此事我已经听说了,原本我还觉得这孩子其实本性不坏……但此刻看来,即便是本性不坏,过于偏执也是惹人厌的。” 顿了顿又道:“不仅仅是惹人厌,有些时候还容易坏事。既然宫中说他是痰迷了心窍,那便是痰迷了心窍,让他暂时在宫中诊治,等出了孝,再回府闭门养病。” 许寄想了想,道:“其实我觉得他身边那些人都不得用,多数都是太后和陛下给安排的吧?是不是应该给他找几个好一些的师傅教导一番?” “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宋清斋摇了摇头,“皇后娘娘若是不管,宗室也会有人管的。” “那就好,”许寄点点头,“我只怕他会像是脱缰的野马……” 这个形容…… 宋清斋失笑,“放心,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用过饭,宋清斋便再次进宫。 因在太后孝期内,这个年便过得好似悄无声息。 郡主府关起门来还是挺热闹的,柳枝柳叶给许寄和宋清斋都做了新衣服,——宋清斋贴身的里衣是宋母给做的,来的时候就带了十几套,如今还有几套新的。 宋清斋穿衣服的确很俭省,尤其是像贴身衣物这种短时间内不能得到补给的,几乎都要穿破了还舍不得丢掉。 许寄也是忘了给他复制…… 终于在除夕之前想起来,从那一堆里衣里挑了料子最好的一套,一口气给他复制了六十六套。 而柳枝柳叶做的新衣服,留了系带让许寄缝上去,就当是她做的了。 许寄也不脸红,给了柳枝柳叶丰厚的奖赏,然后当着宋清斋的面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可要好好爱惜!” 7017k 343温泉庄子 宋清斋也一本正经接下,夸她系带缝的格外精致。 于是他便又拥有了六套一模一样“系带精致”的衣服。 宋清斋也没忘给许寄准备礼物,这礼物便是京郊西山上的一处温泉庄子,“那里地热,你想要重点什么也容易。先前我在那边还真没有庄子。” 他在决定和许寄成婚之前一直是四海为家,购置的房产地产屈指可数。 这一次之所以记着买田庄还是进京之前宋母百般叮嘱的结果,只是他也不晓得要买什么样的田地才合适,还惦记着要给许寄一个惊喜,所以便悄悄请教了郑国公。 那温泉庄子原本是周启赏给自己的心腹的,后来那心腹下了诏狱,家产充公,郑国公便推荐给了宋清斋。 宋清斋亲自去看过,嫌弃庄子前主人品味低下,又找人重新修缮了一番,前几日才竣工。 “要不要去看看?”把地契房契给了许寄,宋清斋怂恿道。 许寄立刻让人给自己取外衣,“去呗!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两人就在腊月二十八这一日骑着马乘着风,出了城。 腊月的京城,万物凋敝,西山这里却有着蒙蒙的绿色。 因为西山多温泉,温泉附近的温度总比别处要高一些,滋养得草木焕发蓬勃生机,远远望去可不就如云雾一般? 待到了庄子外,两人翻身下马,缰绳被随行的张甲等人接过,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而入。 许寄注意到门匾上“许园”二字,抿唇一笑,知道他这是在补偿自己失去原本的冷宫许园,——不管是周启继续掌控还是被刘皇后和二皇子接管,那地方她都不打算再要了。 这温泉庄子共分了五层院子,还有东西跨院,几乎每个院子里都有温泉池,只是精致程度不同罢了。 许寄逛了一圈,有点累了,干脆就美美泡了个温泉,等出来的时候便发现宋清斋正在厅中插花。 她忽然就想到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句话,在宋清斋身上看到这样细致的动作,当真罕见。 宋清斋插好最后一枝花,扭头看见她,便笑着招呼:“过来看。” 许寄过去摆弄了一下花瓶里的花,问:“这是才从后头暖房里采的?” “嗯,”宋清斋颔首,“我不懂这些。那里的花大多是庄子前主人留下的,我觉得应该还有用,便没让人丢。 “方才柳枝柳叶去采了不少回来,说是很有一些可以拿去做菜,我瞧着这些没用便讨了来,装饰一下屋子也是好的。” 他手腕一翻,掌心便出现了一朵嫩黄色的鲜花,倾身给许寄簪在了鬓边,仔细端详端详,笑容更深了些,“好看!” 许寄摸了摸鬓角,不只是因为刚刚泡完温泉还是因为心中甜蜜,脸颊有些发热。 宋清斋问她:“你可喜欢这里?若是喜欢不妨多留几日,左右我最近一段时间可能会很忙个。” “喜欢是喜欢的,”许寄摇摇头,“留下倒不必了,我回城,说不准还能帮上什么忙。 “这里的事情可以交由别人来做,我想种点小青菜、小黄瓜之类的,冬日里京城也没什么菜蔬,萝卜白菜豆芽,都把人吃腻了。” 7017k 344紧急军情 温泉庄子的土壤不太适合种植蔬菜,但这也没什么,另寻了土壤过来就是了。 说干就干,许寄第二日便督促着人平整了土地,悄悄兑了营养液,又提供了储藏在随身空间里的种子,让人在这里种植。 下午和宋清斋一同返回京城。 除夕夜宋清斋本来应该进宫的,但宫里传出话来,许他明日一早再进宫。 许寄不由笑道:“刘皇后真是体贴!” “刘皇后可不是一般人,”宋清斋跟她介绍,“刘皇后的父亲乃是名震天下的大儒,因前秦腐朽,隐居避世多年。 “后来先太子将他礼聘出山,先帝拜为太傅。这父子俩还经常问计于他。 “刘皇后本是他的老来女,自幼细心教养,爱若掌上明珠。 “周启瞄上了刘大儒的影响力,主动求娶,那时候刚过了程氏的周年祭。” 刘大儒原本是不愿意的。皇子又如何?到底是个鳏夫,自己如珠如宝养的女儿何必受此委屈? 但先太子作保,周启又极殷勤,且那时候为了做伪装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种种相加,终是打动了刘大儒。 为了表示真诚,周启还将与前妻所生的儿子周程乾交给母亲抚养,——后来才知,那是怕宝贝儿子被后母苛待。 刘皇后当初在周启的安王府做王妃的时候便把一个王府打理得花团锦簇,不管是内务还是庶务都令人惊艳。 及至周启做了皇帝,搬进皇宫,牛太后把持着内宫,刘皇后虽然不争不抢,却也没让自己受过半分委屈,自己的凤仪宫风雨不透,还有余力照顾宫中妃嫔。 但随着登基日久,周启本性暴露,刘大儒知道自己平生抱负再难施展,也为了保全家小,称病辞官一段时间之后,带着家小回归故里,主动断绝了和刘皇后的往来。 这一次扳倒周启,刘皇后也出力不小,她确保了后宫稳定,还能及时把宫中的的消息传递出来。 牛太后那边很多往外送的人和消息都是刘皇后拦下来的,不过她并未处置,全都移交了宋清斋。 许寄频频点头,“倒是个胸中有丘壑的。” 所以才能教养出二皇子那样真正体恤民情的正直之人。 因为在国孝之中,邻居们来送礼就赶在了除夕夜,应酬完礼尚往来的事情,关上门,郡主府守岁便十分丰富了,不光小吃种类繁多,正餐更是花样翻新。 只是没有更多娱乐项目。 而且为了第二日宋清斋能更有精神,才交子时,许寄便推着他去休息。 两人刚要分别,藏锋忽然现身,“王爷,有紧急军情!” 宋清斋眉头一皱,接过他手里的密报,一眼扫视完毕,神情越发凝重,又仔细看了一遍,才问:“消息确切吗?” 藏锋点头。 宋清斋转头看向许寄。 许寄不解。 宋清斋便把手中的密报递给她,“你瞧瞧。” 许寄接过来一看,也大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北地出现了大规模的瘟疫,且来势汹汹,极难治愈,截止到发信时,已经有上百人遇难。 ------题外话------ 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西医说是哮喘前期,中医说是气血两虚,精力不济,只能勉强维持更新,如果有错字什么的,请亲们包涵一下,等我好些了重新检查~~ 7017k 345突发瘟疫 既然消息无误,便该思考应对之策了。 许寄道:“不然我先回去吧,可以带一部分药材和良医同行,太医院应该有擅长这方面的太医吧?” 宋清斋颔首,“这个时候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你先睡,我立刻进宫。” 许寄哪还有心思睡?送走了宋清斋便开始翻检自己的随身空间。 她之前就得到过许愿的一些应急药物,诸如治疗感冒、发热、止咳、跌打损伤等方面的成药。 合成皿一开始是不能复制这样的许愿物的,但随着不断升级,已经打破了壁垒,只是每次复制的数量不多,且间隔比较长。 走出房门,看到藏锋还在,便知道是宋清斋留下来听自己指令的,她也不客气,让藏锋赶紧问一问此次瘟疫的主要症状是什么,北地郎中的诊断如何,目前用的什么药,效果如何等等。 藏锋领命,干脆利落执行,“不过,郡主,我们虽然用的是雪雕传信,可京城毕竟距离北地路途遥远,可能需要两三日才能得到回信。” “这倒不要紧,”许寄叮嘱道,“只是消息一定要够准确。” 藏锋领命而去。 许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想着自己就算是立刻动身,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回去,那时候北地还在冬日,最怕粮食和御寒衣物出现短缺,以及水源遭到污染等情况。 所以她需要一些消毒药物。 取出合成皿一看,距离下次升级还有得熬,她不由暗暗后悔,早知道她就该许愿消毒药物了! 正焦心之时,宋清斋匆匆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位太医,都是对疫病有所研究的。 不过因为不知道当地瘟疫到底是什么状况,这两人也不好开方,只是根据经验,把大致所需的药材都罗列出来了。 宋清斋立刻派人去采买,让两位太医有什么事只管跟许寄谈,自己转身又进宫去了。 幸亏京城动乱夜许寄出力不小,不光周遭邻居愿意出面帮忙,连药材铺里一听说是宛城郡主派来买药的,也都匆匆前去开了铺子给抓药。 要知道,大年初一啊,几乎就没有铺子开门经营的。 若不是有人提供了药材铺东家的住址,还真要麻烦了! 如此这般,到了年初一的黄昏时分,郡主府里便已经装了十车药材。 每一种药材许寄都要了一点样本,准备在沿途驿站方便的时候混入药材车中。 事态紧急,她让人先护送着第一批药材上路,自己要稍等等北地回信,需要根据北地提供的情况,请两位太医再斟酌着增加药材,若是一时买不到还要另外想办法。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好容易到了初三下午,北地的传信回来了。 北地瘟疫最初感染之时身上之时起疹子,不留神的话会和跳蚤咬过之后留下的痕迹混为一谈。 但旋即便会蔓延开来,第二日引起高热,若是直接退热便会引发抽搐。 第三日红疹会转换成脓疱,若是脓疱破裂感染越发严重,目前还没有十分有效的抑制药物。 7017k 346一招制敌 两位太医商量了许久,又指定了一些药材,为难地跟许寄说道:“没有亲自看到病患,我们也没法给出准确诊断。 “很多疾病症状相似甚至相同,其实病因不同,诊疗方法也大相径庭。” 许寄当机立断:“好,我们立刻出发!若是途中两位想到还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只说,我会尽力派人购置。” 两位太医深知救人如救火,连家都没回,便跟着许寄上路了。 许寄安抚道:“二位只管放心,我们走后自有人去安抚两位的家眷。” 她还送了每人一套银针,是用合成皿升级过的,比他们原来的要好上许多。 另让人去打造药箱,比他们之前用的更加合理而轻便。 路上又和两位太医讨论如何针对瘟疫进行防护,以及受灾百姓的安置事宜。 她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见过的记载多了,倒也不是言之无物。 两位太医谈到这些精神振奋,使得行路的疲惫都减退了不少。 宋清斋是在许寄出发后一个时辰回到郡主府的,知道这个时候再去追赶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他也暂时不能离开,只得让藏锋带了一半暗卫过去保护。 另外调了一千兵将护送。 若不是顾忌着两位太医的身体,许寄一行人赶路的速度还能更快一些。 两位太医也对这位宛城郡主有了新的认知。 原来“巾帼不让须眉”是真的存在的! 这一路上不算太平,刚出京城便遇到了一股土匪劫道,土匪人数至少也有五百,尽管衣着破烂,倒也气势汹汹。 而许寄这边加上押送药材的车夫一共也才二百人,护送的一千官兵还没赶到。 许寄都没让人过去交涉,他们的车辆上都插有明晃晃的旗帜,摆明了是北地军中之人,还有人出来打劫,那便要做好被灭的准备! 宋清斋用枪,平素教她枪法的时间也多,所以她也给自己打了一杆铁枪,比宋清斋那个还要分量加重。 对面的劫匪还在耀武扬威的时候,许寄纵马而出,并不说话,挺枪便刺。 劫匪头子一看出来的是个美貌少女,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弟兄们,今儿咱们是得财又得色啊!看……” 一句话没说完,一股劲风便把他剩下的话噎了回去。 劫匪头子此刻方知知道这美貌少女不可等闲视之,忙举起自己手中的大刀招架。 许寄微微冷笑,抽枪下砸。 那劫匪头子调转刀背去迎,满以为能轻轻松松把这一枪架开,谁知这一枪杆下来直接把他的大刀砸为两半,去势不竭直奔脑门而去。 匪首但觉虎口又麻又疼,断刃却毫不留情冲着自己的身子去了。 但他已经顾不上自己手中刀了,若再不躲闪,只怕会被一枪肝砸死。 然而手脚终究没有脑筋麻利,旁人看来他动也未动便被一枪杆砸在脑门上,手中断刀还在胸前豁开了一道口子。 紧跟着死尸直挺挺往后摔倒。 劫匪们大惊失色,匪首乃是他们之中武功最好的一个,连他都不是这女子的对手,自己还不是更白给? 因此短暂的惊慌之后便一哄而散。 7017k 347情况严峻 若是无事,许寄本该留下来帮着剿匪,但此时北地的瘟疫不等人,便吩咐人去给当地官府送信,自己继续带着人往前走。 又走了半日,身后马蹄声响,宋清斋调拨的一千骑兵赶到,他们途中便已经发现了那一伙劫匪,已经把人捉住送往当地官府,并且也给京中送了信。 还未出京畿范围便有匪患,实在不可轻忽。 双方会合之后,行路速度又稍有加快。 许寄把自己进京时乘坐的马车让给了两位太医,这辆马车经过北地能工巧匠改造,不光结实耐用,而且稳定性较高,便是急速行驶也较为平稳。 当然这个比较只是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而言。 两位太医即便乘坐马车也是很遭罪的,但他们见许寄以身作则,便咬紧了牙关挺着,坐车实在被晃得头晕脑胀便骑马,骑马承受不住了,索性便把自己捆在马车上。 有时为了不拖后腿,两人甚至给自己灌安神汤,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此这般,到了二月初八,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北境。 二月初别的地方正是乍暖还寒时候,耐寒的迎春花已经开放,杏花也在悄悄酝酿盛景。 北地却还是满目苍灰。 不过越是接近北地,道路便越是宽阔平整,田野和树木还被白雪覆盖,道路上却已经被清扫干净。 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车都没有了向前那样的颠簸,尽管寒风凛冽两位太医还是在认真观察这周围。 早就听说大将军王治下的北地已经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不好好领略一番怎么能行? 沿途也曾看到一些稀稀落落的村庄,看得出来和其他地方的村庄有很大不同,似乎有什么阵法相连,即便是太医这样的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这样的布局进可攻退可守,若是遇到小规模的袭扰,村民团结一心完全有自保能力。 而且看着家家户户的房舍都很宽大的样子,日子应当是十分宽裕了。 沿途遇到驿站,都是停下来歇宿打尖,这一次遇到驿站之后,许寄让人探问了驿站的情况,原本是打算带人好好休息一天盘点一下药材,再行上路。 谁知探路的人回来却脸色难看地道:“郡主,驿站没有人,已经被封了,封条上写着此处曾出现瘟疫。 “墙里墙外有生石灰和烧艾的痕迹。” 许寄蹙眉,跟两位太医一商量,三人便一同去了驿站那边。 这驿站跟小型的村落也差不多,除了驿馆之外,还有散布的几户农家院。 不过此时农家院也空了。 太医提前早就准备了用药汁浸泡过的巾帕分发给众人,此刻许寄等人也都戴上,手上另戴了牛皮手套,一直护到肘部。 进入驿站转了一圈,里头果真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陈设上都有一层灰。 左近的农舍之中也是相同的情况。 许寄咨询两位太医:“照这个情形,驿站里还有被染病的可能么?” “应该不会了,”两位太医十分严肃地道,“虽说有些瘟疫当下感染之后不会立刻发作,但这驿站干燥通风的条件下空置良久,很安全了。” 7017k 348极为罕见 又往前走了一日,终于到了北地第一个小镇,采石镇。 采石镇外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一看到浩浩荡荡的车队就赶忙迎了上来,见到许寄自是喜出望外。 许寄来不及寒暄,径直道:“在这边主持大局的是谁?让他来见我!” 士兵应声跑回里头,不多时一个千夫长脚步匆匆过来,在距离许寄十步远就停了下来,先给许寄问好,不等许寄问便直接说:“咱们这边的瘟疫甚是严重。 “大夫们都说冬天就爆发的瘟疫极为罕见,目前还没找到源头,不过经过大夫们不眠不休的诊治,总算是总结出一套治疗方法,基本上不会再蔓延了,死亡人数也有所下降。” 许寄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好容易北地复苏,初现繁荣景象,若是被这么一场瘟疫毁了,她和宋清斋的心血不是都白费了? 没过多久,这边负责的军医也赶了过来,还是许寄的老熟人,吕讷。 吕讷态度恭敬,之前他们这里的药材不凑手,若不是许寄先行让人送来一批,还真有麻烦了。 他是内行人,介绍得当然就更为准确和详细。 两位太医也在一旁认真听着,不时提问。 吕讷不由多看了他们几眼。 许寄介绍道:“这是太医院的两位太医,唐诗、郑立,都是对治疗瘟疫颇有研究的,希望能帮上吕军医的忙。” 三人寒暄了几句,就地研究起来。 许寄无奈打断:“吕军医,我们还带了不少药材呢,如何安置也得商定一下。另外我还需要追查这次瘟疫的源头。” 吕军医治病还行,军政之事一概不懂,因此又和千夫长商量。 千夫长为难地道:“郡主,虽然我们这边的情况稳定下来了,但到底不算十分安全,所以您最好还是别带人进来了,药材放在这边就好,卑职派人接进来。 “至于其他的情况,卑职所知不多,不过已经派人飞报了骆将军,想必骆将军很快就能赶来。” 许寄知道这也是出于稳妥考虑,并不介意,当下做了交割,让人在外面搭建帐篷。 两位太医便随着药材一起进了镇子。 因地面仍旧冻得结实,许寄便让人把空地的积雪清扫干净,然后捡干柴点火堆,一则可以取暖,二则可以慢慢把冻土化开,方便打桩。 好在他们携带的粮食还有不不少,倒也不至于饿肚子。 等他们把帐篷搭建起来,骆宏章也带着几名亲兵赶了过来,也是不敢靠近许寄,隔着十来步的距离,脸上蒙着药汁煮过的面巾。 许寄十分着急:“骆将军,这边情况如何?瘟疫是否在军中蔓延?” “郡主莫急,”骆宏章还沉得住气,“瘟疫从腊月中旬就已经出现了,非常奇怪,从入北境的驿站开始发现的,然后随着出入驿站的人蔓延至武阳城。” 骆宏章当机立断,下令封锁了武阳城,全体军民没有特殊许可便只可进不可出,杜绝走亲访友,尽可能闭门不出。 周围的村镇也就地封锁,紧急调派军医、征集铃医集中诊治。 但凡因瘟疫而死亡的人都不许土葬,必须火化;染了瘟疫隐瞒不报者,以死罪论处,检举揭发者有功。 7017k 349一点线索 骆宏章叹气:“末将知道源头在哪里,可是迎风驿上上下下,包括周围散布的百姓无一幸免。 “末将命人把在那里找到的往来人名册拿到手了,只可惜,里头缺失了一页,因此并不能找出瘟疫爆发前后曾经在驿站停留过的人。” 许寄皱眉沉思了片刻,道:“仔细巡查,一定会找到蛛丝马迹的。”她摊开手,给骆宏章看。 骆宏章一怔,“这是何物?”宝光闪烁,竟是镶着一颗红宝石的金片。 “在迎风驿找到的,”许寄淡淡收回手,“这应该是一件精美饰物上的配饰,我依稀记得曾经在京城见过类似的款式,是宝丰银楼新出的。 “照理说不该这么快出现在北地。你根据这个线索查一查,看看近期有没有谁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 骆宏章精神一振,“多谢郡主提点!”这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许寄又问:“你们那边药材可还够用?若是不够了,让人去迎风驿接一接,我在那里存了不少。” 出驿站的时候她故意走在最后,在驿站的库房里堆了不少药材,都是根据拿到手的药材样本复制的。 骆宏章就更高兴了,“现在咱们北地缺少的就是药材!这可太好了!我这就找人去运。” 许寄叮嘱道:“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 骆宏章忙点头,“吕军医原本不在军中,外出访友去来的,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蒸馏烈酒的方子,我们做一些烈酒出来,用以喷洒,很好的隔绝了瘟疫蔓延。 “只是相对于整个北地来说,数量还是太少了。” 许寄眼睛一亮,这个时代便已经有了蒸馏烈酒的方法? 骆宏章解释道:“说是吕军医老友家的不传之秘,若不是知道吕军医在咱们军中效力,人家还不肯拿出来呢。” 许寄立刻追问:“不能量产是不是因为器具不够?” “是不太够,”骆宏章为难道,“吕军医只带回来一套器具,咱们总不好拆了研究……” 许寄点头道:“我这里也有一套蒸馏器具的图样,你稍等等,我画出来,你拿去让人打造。” 骆宏章大喜过望。 许寄便回到自己住的帐篷,找出纸笔,仔细想了想,把简单的蒸馏器皿画了出来,等墨迹干透,出来交给骆宏章,叮嘱道:“使用烈酒固然有效,但也要谨防火灾。” “我们晓得的,”骆宏章笑道,“若不等烈酒干透,连一点火星都不许出现!” 如此许寄也就放心了。 目前为止,她能做到的便是保障药材供应,追查瘟疫源头的事情还得交给骆宏章去办。 别的事情她就没多说,骆宏章是办事办老了的,总比她考虑周到。 只不过,她在这里,更容易安定民心。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许寄又翻出自己的合成皿。 合成皿距离下一次升级只差一线,然而根据以往的经验,一线之差不知要等多少天! 好在有了两位太医的加入,针对治疗瘟疫的方法又有了进步,大家已经拟定出一个明显有效的方子,虽不能立刻根治,却也能保证染了瘟疫的人不再恶化。 350有好消息 骆宏章那边拿到许寄给的图纸,回到武阳城立刻派人量产,——他根本就没想过许寄给的东西不会成功。 事实上,许寄也没辜负他的信任,新的蒸馏器皿做出来之后,比吕军医带来的那一套效率还更高,蒸馏出来的烈酒浓度和纯度却差不多少。 骆宏章大喜,在保证自己这边使用充足的前提下,又给别处送了不少烈酒,同时把图纸以飞鸽传书的形式传递给其他各关隘。 许寄这边拿到烈酒之后,把自己的行李物品全都用烈酒喷洒过后,所有随行人员也都用烈酒洗了手,佩戴上用药汁浸泡过的面巾,这才绕过采石镇赶奔许城。 许城早就封闭了。 其实许城的情况十分糟糕,是北地第三个发现瘟疫的地方,宋家人首当其冲。 若不是郡主府里的郎中得力,紧急用药稳住了病情,宋母和宋清海的命都保不住了不说,整个宋府都要变成死宅。 巡查司当机立断,封锁了许城的四个城门,勒令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分派生石灰、艾草、醋到户,生石灰要房前屋后都撒好,每日烧艾、煮醋。 尽管巡查司行动如此迅速,还是有十几户人家染了瘟疫。 好就好在,许城的向心力极强,这十几户人家全都严格听从命令闭门不出,且症状严重的和症状较轻的都别室而居。 奈何郡主府郎中数量有限,等他们腾出手来给这些人诊治的时候已经有九个之前身体较弱的老人和孩子丧生。 身体原本强壮的人治疗效果会好一些,身体不那么强壮的,几乎就是在等死。 等烈酒送来的时候,这十几户人家六十余口就只剩了三个生者。 即便是最早得到医治的宋母也生命垂危了。 整个许城乌云盖顶般,所有人都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上起来,在看不见的角落,仿佛隐藏着一个恶鬼,随时都等着择人而噬。 许寄此时归来,像是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尽管还是不能走出家门,却好似已经看到了光明。 许寄回府之后立刻让人打造蒸馏皿,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多得做出烈酒。 好在郡主府白酒的存量不少,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温嬷嬷蒸馏过的。 只不过当时许寄没想到要量产,由着温嬷嬷自己折腾,所以做出来的酒只是纯度更高口感更好而已。 郡主府上下知道事态紧急,全都参与了进来。 许寄更是利用合成皿复制了不少蒸馏好的烈酒。 也幸亏许城的整体生活水平非常高,不然闭门不出几日,便会有人家断粮。 饶是如此,许寄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让巡查司每日在街道上喷洒烈酒,然后给各家各户分派粮食和肉菜等物。 这样忙碌了十来天的样子,吕军医终于和两位太医一起研制出了行之有效的治疗瘟疫的药方。 有没染瘟疫的百姓主动提出试药,然后去照顾自己染了瘟疫的亲人,证实有极好的预防效果。 许寄大喜,命人要了几包药回来,自己开始用合成皿复制。 351情况不好 然而合成皿不光复制的数量有上限,频繁使用的话对许寄本身还有一定的负面影响。 这一日,许寄便晕倒在了堆积如山的药包上。 外人不知许寄的神异之处,郡主府旧人却是有这个共识的,而且大家早已达成默契,谁都不会外传,哪怕是对自己的枕边人也会守口如瓶。 许寄进了库房一个多时辰还没出来,周婶娘率先沉不住气了,自己和温嬷嬷一起下去。 就见许寄面白如纸,人事不省。 两人吓了一跳,赶忙把人扶出仓库,偏生这个时候府医全都在府外出诊。 温嬷嬷急得直冒汗,搓着手问:“这可怎么好?” 周婶娘摸了摸许寄汗涔涔的额头,沉吟道:“倒像是过度劳累……温嬷嬷,你去煮些参汤来,然后做些补人的羹汤,等她醒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许寄才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坐在自己床边的周婶娘,嘴唇微微动了动。 周婶娘立刻凑上前问:“孩子,你觉着怎么样?” “就是有点晕,提不起力气,”许寄声音虚软,“没有大碍,歇歇就好了。” 周婶娘松了口气,又道:“好孩子,知道你是焦心如今的情况,但王爷不在,你就是咱们的主心骨,千万要保重了自己。 “只有你好了,大家才能好。” 许寄认真点头,“是,我知道了,这次的确是我鲁莽了。”合成皿给过她警示的。 她这次回来还带回了蘑菇的菌种,交给温嬷嬷去暖房里培育。 温嬷嬷唠叨:“郡主自己都病歪歪的了,还想着这些!” “这次的瘟疫不知什么时候能被彻底控制住,”许寄叹气,“咱们总要做好两手准备,若是长时间不能外出采买,咱们府里的菜未必够吃。 “就算咱们够吃,城里其他人家呢,咱们这里试种成功了,可以教给别人,也能多一种菜吃。” 周婶娘劝道:“你就是个操心的命,别的事你就别管了,先歇着吧,若是我们处置不了的事,再来报你。” 许寄应了,又吃了温嬷嬷亲手炖的羹汤,沉沉睡去。 睡觉之前,许城的情况还好,等她醒来,坐在她床边的周婶娘正在垂泪,她吓了一跳,忙问:“伯娘,出什么事了?” 周婶娘是做过皇后的人,又经历了亡国之乱,当真不知什么事能令她这般失态! 周婶娘忙按住她,“你怎样?别急着起来,当心起猛了头晕。” 许寄摇摇头,“我昨天就是累到了,睡了一晚上已经没事了。伯娘快和我说,出什么事了?” “隔壁的亲家母身子不太妥当……”周婶娘知道瞒不过,也不遮掩了。 许寄脸色瞬间白了,“怎么会这样?昨天不还好好的?”一边说着一边下地穿鞋,“我去瞧瞧!” “已经紧急叫回外派的府医了,”周婶娘在她身后追着说道,“我们怕府医没把握,让人骑快马去请吕军医,你也别太着急了,亲家母吉人自有天相……” 352询问细节 许寄收住脚,回身跟周婶娘说:“伯娘,我知道,我不在的日子,多亏您照管府里,如今还请您多多帮忙。 “大哥不在北地,作为他的未婚妻,我要替他在宋伯母跟前尽孝。 “那边肯定也是一团乱,我过去多少能起到点作用。” “好孩子,”周婶娘红着眼圈攥着她的手,“难为你了。我知道如今处理因瘟疫而死之人的方法……旁观者都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宋家人。 “若是他们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们……不是存心的。” 许寄颔首,“我省得。” 柳枝柳叶要随着她一起过去,被她拒绝了,“宋家的情况比较严重,人人都有可能感染瘟疫,我过去之后会多留几日,确定没有感染再回来。 “你们在这边多多帮忙吧,那边说不定粮食菜蔬都不多,你们每日隔着墙送一些。” 许寄到宋府门口的时候,正遇到满头大汗跑过来的府医,府医甚至都来不及跟许寄打招呼便直接闯了进去。 许寄随身还带了一些防护药品,紧跟着也进去了。 宋大嫂宋三嫂都在宋母门外垂泪,见许寄来了,眼睛里闪现亮光,“郡主,你可算回来了!” 一语未了,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许寄轻声问道:“伯母情况如何?” 宋大嫂摇了摇头,“之前好些了,勉强能吃些薄粥,今日不知如何突然又发起热来,没等怎么样都开始说胡话了……” 许寄转而问家里其他人的情况。 宋母和宋清海那日是出门去来的,回来之后便觉得身上瘙痒,手背上都出现了疹子,一开始以为是水痘,刚巧母子二人都没出过水痘,便自动和家里其他人分隔开来。 随后便听说了瘟疫的事,隔壁郡主府的府医第一时间过来诊治。 许寄忙问:“当日跟伯母和三哥一起出门的人都是谁?他们的情况怎样?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宋三嫂皱眉埋怨:“都这个时候了,郡主怎么还问些不相干的事!” 宋大嫂怕许寄生气,忙道:“老三媳妇,郡主问这些自有道理,你别打岔!” 自己仔细想了半天说道:“郡主知道我们的,小门小户出身,也不习惯被人伺候。 “阿爹阿娘每日都由我们轮流陪着出去走一走逛一逛,刚巧那阵子快过年了,家里需要采买一些年货,老人家非要自己去看一看。 “阿爹身子不大爽利,就没跟着同去。 “他们逛的地方可不少,粮油铺子、炒货铺、点心铺、肉铺、鱼摊……看好了先定下,回头再推车去买。 “路上的遇到的人也不少,光是停下来说过话的就有七八个。 “可那些人都没事啊!”说到这里宋大嫂忍不住又落泪。 许寄耐心听她说完,追问:“这里头有没有从京城回来的人?” 宋大嫂想了半晌,忽然一拍手,“还真有!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就是那个吕姑娘,和咱们家结了干亲的那个吕姑娘,她不就是从京里回来的? “咱家里还有她送的东西呢,阿娘和老三一起带回来的,只是紧跟着家里出事,我们都没顾上看呢!” 353隐瞒不报 许寄立刻跟着宋大嫂去看了吕素问送的年节礼。 当然去看之前许寄已经全副武装好了,也没让旁人接触。 吕素问送的乃是四色礼,并不贵重,一样是茶叶,一样是点心,一样是香包,还有一盒各色绢花。 香包里有很浓郁的艾草味道。 宋大嫂隔着门问:“郡主,是有什么问题么?” 许寄固然不想放过一个歹人,但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便道:“点心都坏了。” 宋大嫂松了一口气,嘟囔道:“我也说么!咱们家对吕姑娘那么好,她也没理由害咱们不是?” “大嫂,”许寄耐心解释,“我不是怀疑吕姑娘,只是事情尚未查明,小心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万一有奸细混入城中,想要借吕姑娘之手害人呢?这都是有可能的。所以这些东西都不要动。”却已打定主意稍后便悄悄都烧掉。 宋大嫂紧张起来,“这可怎么办?这次的瘟疫十分严重,阿娘和你三哥还格外注意,不让我们进屋,饶是这么着,三郎……” 说到这里她忽然神色一变,捂住了嘴。 “大嫂!”许寄严肃地道,“瘟疫之事到底有多严重你们不该不知道,若是隐瞒不报,害的不仅仅是自己和家里人!” 宋大嫂咬了咬唇,眼圈就红了,“可是三郎……” 许寄转身便走,厉声吩咐:“藏锋,马上把三郎找出来!” 三郎是宋家第三个男孩儿,是宋大嫂的小儿子,今年刚七岁。前日手腕上便出现了红疹子。 但因为没有出现向其他部位蔓延,乃至破皮溃疡之类的症状,宋大嫂便自以为无事,只是叮嘱三郎藏在自己房中不要出来。 宋大嫂有些慌乱,赶忙解释:“郡主,三郎他没去过阿娘他们那边,这几日我看得紧,他都没怎么出过屋子……不可能是染了瘟疫!” 许寄不理她,静静等候藏锋。 不多时,藏锋提着一个大包袱现身。 许寄先关心他:“你可做好防护了?” “郡主只管放心,”藏锋简短说道,“属下知晓轻重。”然后便又隐到了暗处。 许寄用烈酒擦了手,戴上牛皮手套,揭开包袱,里头的孩子烧得满面通红。 她弯下腰去,挽起三郎的衣袖,便发现不光手腕处,连胳膊上都有成片的红疹,大的如黄豆,小的似小米,最大的已经呈半透明状,眼看就要破了。 许寄扭头严厉地看了宋大嫂一眼。 宋大嫂脸色苍白,抬手捂住嘴,眼泪无声落下来,与许寄视线相撞,便拼命摇头,哑声道:“我不知道会这样,真的,我不知道的……” 许寄闭了闭眼,命人:“把三郎送到宋伯母那边去,让府医集中诊治。另外调派一些人手过来,做好防护,在宋府墙内外撒生石灰,所有的屋子里都喷洒烈酒! “宋府所有人全都用烈酒洗手,戴上药汁煮过的面巾!” 宋大嫂伸开手臂,挡住抬宋三郎的人,一边哭着一边摇头,“郡主,不要,阿娘和老三病的那样重,三郎去了岂不是……” 354不容乐观 许寄面无表情地道:“大嫂,不光三郎要去,你也要去,你日夜和三郎在一起,说不定你也感染了瘟疫。 “你最好说清楚从大前日开始,你们都接触过哪些人,这些人又有没有和旁人近距离接触过。 “我们在竭尽全力救人,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们都不会放弃!希望你能全力配合,救人就是自救!” 听说自己也有可能染了瘟疫,宋大嫂的魂儿仿佛都丢了,赶忙掀开衣袖,然后举到许寄面前,声音略带尖利的道:“郡主你看,我没事!” 许寄冷冷说道:“大嫂,你最好没事!现在振作精神,过来帮忙,你来亲自照顾三郎,先给他降温,用温水擦身,若是降不下来,便在水里兑一些烈酒,注意不要擦破脓包。 “等孩子醒了,一定要问他,起红疹子之前他都接触过什么东西,这很重要!记住了吗?” 宋大嫂被她威仪所迫,机械地点头,“记……记住了。” 说是和宋母在一间屋子里,其实这屋子分着内外间,内间的两张床上躺着宋母和宋清海,宋大嫂便带着三郎去了外间。 郎中们经过会诊之后又开了方子,不过他们也跟许寄说了:“郡主,我们的方子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根治还得另请高明。” 尽管许寄满心焦躁,面上却还要装作淡定,她点点头,道:“你们只管竭尽所能便可。同时也要确保自身的安全。” 府医们都答应了,去院子里吃饭。 稍后,藏锋在外面回话:“郡主,三太太和大太太一起在厨房做过饭,全家人都吃过他们煮的饭菜。” 许寄心里一咯噔,连身子都忍不住晃了晃,忙抬手扶住了身边的柱子,定了定神,道:“先让各人都在各自的屋子里不要出来走动了,自行检查身上是否有红疹。” 别人都好说,就是宋清海家三岁的小儿子不好弄,他看到整个头部都被布巾包起来的府医,吓得哇哇大哭,伸手就去扯,硬生生把府医头上包着的布巾扯了下来。 医者们的布巾都是特制的,是棉布加了一层薄纱内衬,眼睛部位方便视物只有一层薄纱。 宋三嫂满面惊惶,赶忙捡起布巾要还给府医。 府医连忙后退,从自己的药箱中重新取了一块布巾蒙好,叹了口气,“三太太,只怕小老儿只能跟你们同在一间屋子里了,失礼之处还请莫怪。” 许寄巡视至此处,只觉得胸膛里烧起一团火,想要发作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 半晌之后才问府医有没有外伤。 府医道:“郡主放心,小人已经处理过了,小公子体弱,已经出现了感染的症状,这间屋子就不要再进人了。” 宋三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丈夫病倒,儿子也病了,她该怎么办? 许寄眉头狠狠皱起,抬高嗓音喝道:“住嘴!” 宋三嫂吓了一跳,哭声止住,却又打起嗝来。 许寄沉声道:“三嫂,如今你是孩子的主心骨,你都这样害怕,孩子该怎么办?擦干眼泪,配合府医! “瘟疫也是一种病,有病治病才是正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355急转直下 巡视了一圈,许寄感觉心力交瘁,眼看到了饭点儿,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索性又来到宋母他们房外。 她复制的那些药材已经送过来了,宋母等人服药之后渐渐退了高热。 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心头松快了些,她勉强自己吃了些东西,抓紧时间去休息。 如是过了五天,宋府的情况基本平稳了,外面那三个幸存者用了药也稳定了下来。 许寄稍稍放心,让人拿了自己的手令把复制好的药包给骆宏章那边送过去,藏锋忽然带来一个坏消息:“郡主,吕军医那边来信,说是第一批试药的人出现了不适症状,让咱们这边暂缓用药。” 宋母垂危之时,吕军医也是快马赶了来的,确定宋母服药之后情况稳定,他一点都没耽搁,立刻又赶了回去。 许寄一颗心提了起来,“什么不适症状?影响大不大?”她知道很多药都是有副作用的,不确定那些不适症状属不属于个例的副作用。 藏锋脸色十分难看,“因第一批试药的人连续两日都没有任何不适,染了瘟疫的人又耽误不起,所以军医们就紧急用了药。 “一开始还好,用了药的人最长两天,最短一天都恢复了精神,稍养养都能下地了。 “但就在昨日,第一批试药的人出现了浑身虚软的情况。 “这还算好的,毕竟服药之前他们并没有明显的感染瘟疫的症状。 “但染了瘟疫的那些人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四肢麻痹,严重者形同瘫痪。” 许寄大惊,一颗心砰砰狂跳起来,急声道:“你先着人去把送出去的的药追回来!刚走了一个时辰应该来得及!” 自己飞奔赶往宋母等人养病的屋子。 才到台阶下,宋大嫂便从里头冲了出来,一头撞向许寄,口中嚷着:“我和你拼了!” 许寄原本可以轻松躲过,但宋大嫂来势汹汹,若是自己躲开,她不免受伤,作为一个不会功夫的妇人,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尽管心中不痛快,许寄还是伸手抓住了宋大嫂的肩膀,拎着她原地转了个圈,化解了冲力,才问:“出什么事了?” 藏锋脸色阴沉,却不好出手,毕竟宋大嫂是个女眷,还是王爷的嫂子。 府医满头大汗出来,也是满面焦急之色,只是他的声音完全被宋大嫂的谩骂盖过去了。 许寄喝道:“闭嘴!” 宋大嫂愣怔片刻,旋即更大声骂道:“你害了我儿!我和你拼了!”说罢嘴巴蠕动,想要吐许寄一脸唾沫,这个时候她早忘了许寄是什么人。 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三郎就是她的命,如今她的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许寄脸色一沉,伸手就卸掉了她的下巴,就手一推,命:“绑!” 藏锋把手一挥,两个全副武装的暗卫出现,把宋大嫂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下巴被卸了,宋大嫂说话不利索,但还是含含糊糊咒骂着,同时涕泪横流。 许寄转头看向府医:“你说。” 府医擦了一把汗,道:“原本老太太和三爷、三少爷的情况都还好,尤其是三少爷,都能下地走动了,谁知今日突然说提不起力气,精神也不好起来。 “老太太和三爷也是同样的症状,小人们几番会诊,都得不出有用的结论。” 356挺身而出 宋三嫂战战兢兢看着被捆结实丢在地上的大嫂,一句话也不敢说。 许寄思索良久,但她到底不是医者,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只得叮嘱府医继续诊治,同时加强与吕军医等的联系。 正在这时,回廊上脚步匆匆,宋家大姑娘宋锦带着二姑娘宋铃赶了过来。 宋锦是宋清江和宋大嫂的长女,宋铃则是宋清海的长女。 宋清江的长子宋钢在外学艺,原本计划腊月二十八回家,结果腊月二十四许城爆发瘟疫,四城关闭,他回不来,滞留在外。 宋锦知书识礼,过来看到院中情景,先没理会母亲递过来的求救眼神,让二妹去安抚宋三嫂,自己则直奔许寄。 她眼眶微红,先给许寄行了个礼,然后替母亲道歉:“郡主,我阿娘实在是急糊涂了……” 许寄微微一叹,这姑娘如今也才十二岁,忙伸手扶住她,“不必如此。” 宋锦把眼泪憋回去,“郡主,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祖父也病倒了,父亲和二叔又都在驻地没能回来,家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 “我阿娘虽然在乡下家里家外一把手,到底没什么见识,一遇到大事不免慌了手脚,有得罪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许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不是非要和她计较,只是她这样大喊大叫,不光干扰郎中看病,也影响病人的心情,还会让府中其他人不安。” 宋锦点头,“我知道,郡主都是为我们好。” 转身又去了宋大嫂跟前,柔声道:“阿娘,我知道您是急糊涂了! “可您再怎么样也不能跟郡主发火啊! “您想郡主是图什么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咱们家,又是送药又是让人巡查,还想法子追查病因。 “我瞧着郡主来咱们家这几天都瘦了一大圈,若不是把咱们当自己人,又何苦受这个罪?” 宋大嫂呜呜咽咽,眼中落泪。 宋锦给她擦了擦脸,“阿娘,反正如今我也和您接触过了,往后三郎就由我来照顾吧。” 宋大嫂满面羞愧之色。 许寄看在宋锦的面上,让人给她把下颌复位,宋大嫂张了张嘴,想要道歉,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挣扎着跪下,要给许寄磕头。 许寄避了开去,“天寒地冻的,大嫂若是没事,便找间空屋子自己待着吧。” 不过说来也奇怪,宋大嫂尽管做了一定的防护,到底不如郎中们注意,但是那样近距离接触,却也并未染病。 府医们也说不上这是什么缘故,“可能因为大太太平素身子比较健壮?不管什么病,总是老人小孩儿这样身子骨比较差的人才容易得。” 许寄不免叮嘱宋锦:“大姑娘没事也多活动活动,别把自己搭上,你也还是个孩子呢。” 宋锦答应了,细心照顾弟弟。 那边比宋锦小一个月的宋铃过来跟许寄见面,“四婶婶,若是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您只管吩咐,我虽然不如大姐姐能干,但这个时候也该替家里出一把力。” 一句“四婶婶”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许寄还是有些欣慰的,“好,有什么需要你做的,我一定不会客气。” 357重要发现 宋铃还提供了一个有用的线索:“前些日,大概就是三郎生病之前,家里常常出现一些东西。” 许寄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宋铃便道:“我们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从小祖父祖母就教育我们,不要捡别人丢的东西。便是出现在自己家里,只要是来历不明,就不许当做自己的收起来。 “那几日我们常常在墙边发现一些蹴鞠球、蝈蝈笼子、风车之类的小玩意儿。 “别说家里本来不缺这些东西,就是缺,我们跟大人要,也未必不能有。 “所以大姐姐带着我把那些东西归拢到一起,全都从狗洞里捅了出去,大姐姐说这不定是谁家的小孩子顽皮不小心掉进来的。” 宋锦为人敦厚,宋铃心思就活泛一些,“我总想着,我们左邻右舍都是认识的,他们家中也没有正在贪玩年纪的小孩子。 “何况这些东西白天的时候还没有,掌灯时分也不见,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墙根底下了,甚是蹊跷。 “当时我们跟大伯娘和我阿娘都说过了,她们都没放在心上。 “我想着,我们都大了,自然知道这些东西来历不明,不能收着,但三郎呢?三郎还这么小,正是贪玩的年纪……” 许寄立刻追问:“你和你大姐姐归拢那些东西的时候有没有用手碰?” “没有,”宋铃回答很干脆,“四婶婶,我知道这事很要紧,不会说谎的,我和大姐姐真的没用手碰过。 “您知道我阿爹喜欢做木匠活,家里有不少木条,我们都是拿着木条把东西扒拉到一起,然后从狗洞里推出去的,不信您过来跟我瞧瞧。” 许寄当真跟着宋铃过去看了看。 此时的墙根底下自然是干干净净的。狗洞旁边也真的有一些用木棍划出来的痕迹。 “你们做得很好,”许寄夸了一句,又问,“那么,那些小玩意儿一共出现了几天?” “大概有三天?”宋铃不太肯定,“反正我和大姐姐发现了一共三天,之后肯定是再没有了,之前有没有就不确定了。” 许寄又夸了小姑娘几句,“现在,你帮我问问家里其他人,在你们发现之前别人有没有遇到过,如果有,是不是把东西收起来了,如今那些东西又在哪里,然后回来告诉我。” 能帮上忙,小姑娘很高兴。 许寄又叮嘱:“一定要做好防护,最近一段时间非常要命,日常也要戴上药汁煮过的面巾,每日勤洗手,与人接触前后都要用烈酒擦手。 “能不碰触不明来历的东西,尽可能不要碰触。” 宋铃点头答应,提着裙子跑开了。 许寄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时候,大人还真不如孩子顶用。 她转身又来到病房外,隔着门跟宋锦说:“方才二姑娘跟我说了你们发现来历不明小物件的事,稍后若是三郎清醒了,你帮我问问他有没有捡过那些小玩意儿。” 不多时,宋锦给出了答案:“三郎说他捡过一个弹弓和一个小风车,都藏在他床底下了。” 358吕讷身死 许寄闭了闭眼,让人去取出三郎私藏的小玩具,用烈酒喷洒之后拿到空地上烧了。 至于三郎的房间,彻底用烈酒喷洒了一遍然后开窗通风。 受时代条件限制,无法做实验,自然也就不能把那些小玩具当做罪证。 更加无法获得病毒样本…… 许寄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同时对那从孩子身上下手的人,万分痛恨,简直丧尽了天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家的事还没理出头绪,采石镇那边传来噩耗:吕军医染上了瘟疫! 吕军医医术高超,治疗瘟疫的水平也不逊于那两位太医。 许寄急得嘴角都起了泡,却也束手无策。 吕军医因为连日操劳,身体抵抗力极差,感染瘟疫之后,发作十分迅速,尽管两位太医极力医治还是在不断恶化。 没奈何,只得快速给武阳城去信,请吕军医的独女来见他最后一面。 吕素问从京城回来之后就深居简出,跟左邻右舍没有任何来往,除了帮吕军医处理家中的药材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做。 陡然听说吕讷病危,吕素问身子晃了晃,几乎晕倒,一把抓住来送信的士卒:“怎么会这样?我阿爹明明……他……” 面对脸色苍白语无伦次的吕素问,那士卒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吕姑娘,吕军医都是为了救治那些染了瘟疫的百姓……您别耽搁着了,赶紧走吧。” 吕素问赶忙回房带了些东西,跟着来人一起骑马赶奔采石镇。 路上都没敢休息,但还是来不及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采石镇外堆起了高高的柴堆,吕军医和另外两名因为瘟疫去世的百姓躺在柴堆上,千夫长含着泪点燃了火堆。 “不要!”吕素问甚至都等不及坐骑彻底站稳,便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跌跌撞撞冲向柴堆。 柴堆上泼了油,烧得很快,刚一靠近,便觉得热气扑脸,连呼吸都跟着一窒。 然而吕素问顾不得这许多,提着裙子就往火堆里冲。 千夫长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吕姑娘!别这样!” “你放开我!”吕素问满面泪痕,“你做什么拦着我!我能救我爹!阿爹,你等等我啊!”状若癫狂。 千夫长怕她出事,干脆打晕了她,让人送回去。 自己在这里看着,不光把吕讷等死者自身,包括他们临死前用过的东西也都一并烧了,然后收集骨灰装好,回去贴上标签专门放置。 吕素问醒来之后便到处寻找吕讷,千夫长沉默着将吕军医的骨灰坛交给她,“吕姑娘,请节哀,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样处置尸体还是吕军医自己提出来的,他说不能让死人身上的瘟疫传给活人……” “不!我不信!”吕素问胡乱挥舞着手臂,差点把骨灰坛打翻在地,“什么人都能死,我阿爹不能!” 千夫长小心翼翼护住了吕讷的骨灰坛,沉默无声退了出去,他知道吕素问痛失慈父,心中一定十分悲苦,还是让她先缓缓吧。 吕素问心情还未完全平复,便有昔日受过她恩惠的百姓过来探望她。 359振作精神 吕素问大哭一场之后,接受了吕讷身死的事实,整个人仿佛木雕泥塑的,只是抱膝坐着,一动不动。 受瘟疫限制,百姓们每次轮流单独过来劝慰,次数多了,她十分不耐烦,冷冷说道:“你们不必白费心思了,我不会给你们治病的!” 外面的百姓脾气很好,劝她:“吕姑娘节哀,吕军医是个好人,你也是好人,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很伤心。 “我们也不是来求姑娘给治病的。只是昔日受过姑娘的恩惠,不过来瞧瞧,我们心里都过不去。 “这个地方不安全,姑娘若是缓过劲来就先回去吧。 “吕军医虽不在了,姑娘的日子也总还要过下去,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我们都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帮你的。” 吕素问沉默半晌,嘴角浮上一个冰冷的笑容:“你们说得好听!只是在我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比谁都跑得快!” 外头的人互相看看,都不明白她这莫名其妙的脾气因何而起,但念着她刚没了父亲,心情一定不好,便也不和她计较,只是耐心安慰。 吕素问冷淡说道:“我累了,你们都走吧。” 原本非常时期,也不允许聚集,此次也是千夫长看在吕讷父女昔日的功劳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辰差不多了,便出来将众人赶散。 吕素问不思饮食,但她门口总有人准时来送饭,来了便问候一声,劝慰几句。 吕素问不开门,一连两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再打开门的时候,被外面的阳光晃了眼,她抬手遮住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唇,迈步出去,却因为没看脚底下,差点被地上的饭篮绊一跤。 这才想起来大约半个时辰之前有人过来跟她打过招呼,说是送了清粥小菜过来。 见到她出来,附近值守的士卒十分欢喜,喊了她一声,道:“那饭菜都冷了,姑娘略等等,我拿去让人热一热。” 说罢也不等吕素问回应,小跑过来,提着饭篮就跑。 吕素问抿了抿唇,抬脚走出来。 还没出二月,风仍旧是冷的,却没有她的心冷。父亲平日对她算不上慈爱,但她也明白那其实是为她好,她自己学会了满身的医术,便是离了父亲也能安身立命。 如今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没了。风吹在脸上,冰凉,抬手一摸才知是自己流泪了。 千夫长看到她出屋,忙叫人进去帮她把屋子收拾干净,将早就冷掉的炭盆端出来,换了烧得正热的炭盆进去。又给她烧了炕。 等吕素问再回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很暖和了,甚至连凌乱的被褥都有人整理过,炕桌上摆着热茶和新做的点心。 不多时热饭菜的小卒也跑了回来,敲开门将饭篮放在地上又回去值守。 吕素问把饭篮放在炕桌上,将里头的肉粥、小菜一一拿出来,虽然尝不出滋味,还是一口口往嘴里塞。 一边塞着,一边流泪,口中喃喃说道:“素问,素问!你不能心软!你有今日,全都是他们害的!” 忽然木门被慢慢推开一条缝,一个梳着两条冲天辫的小姑娘探进头来,摊开手,把手心里的麦芽糖给她看:“吕姐姐,这个给你吃。” 360不再袖手 吕素问用手背揩了揩脸,扭头看去,这小丫头她认识,名叫妞子,今年七岁,她娘前年的时候急病没了。 当时是吕素问给那妇人治的病,那妇人是个寡妇,只有妞子这么一个女儿。 她当时觉得小丫头可怜,哄她:“妞子的阿娘是变成天上的仙女了,她会在天上继续看着你的。” 见吕素问看着自己不说话,妞子就迈步走了进来,踮起脚把手里的糖放在炕桌上,细声细气地说:“姐姐,吕军医是不是也变成神仙飞走了?他是新去的,我阿娘会照顾他的,你放心。” 吕素问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妞子挪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腿,老气横秋地道:“姐姐,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你看开些。 “你阿爹不在你跟前了,你还有我们啊!” 吕素问用力点头,下炕用力抱了抱妞子,哑声道:“妞子,谢谢你。”你救了这全镇的人。 妞子有点害羞,挣脱她的怀抱,跑了出去,到了门边又停住脚步,回身叮嘱:“姐姐你要好好吃饭,你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吕军医知道了会难过的。” 这也是身边人常和她说的。 吕素问再次点头,妞子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脸,跑了出去。 吕素问慢慢做回去,擦干眼泪,把饭菜吃完,然后把自己武装好,走出门去,找到千夫长,“将军,我如今没事了,我去军医处帮忙吧。” 千夫长自然很感动,但还是拒绝:“吕姑娘,你若是好一些了还是赶紧回去吧,咱们这边的瘟疫……唉,一言难尽,总之是挺危险的。” 若不是他想劝着吕素问好好吃饭,也不会偷偷放妞子进屋。 吕素问隔着布巾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将军,你该知道,我自幼跟着阿爹学医,医术也不错的。 “我阿爹……作为他的女儿,不应该袖手旁观。” 千夫长着实不忍,“这个……姑娘还是再养养,身子不好,极易感染瘟疫的。” 但吕素问更加固执,最后千夫长只得带着她去见唐诗、郑立两位太医。 太医们早就听说过吕素问的大名,并不因为她是女子而轻看她,反而因为吕讷的缘故更尊敬她几分。 见面之后先关心了一下她的身心状态,也极力劝她回去休养。 吕素问一力坚持,两位太医便也不好再拦,详细把这边的情况讲了一遍。 这几日因瘟疫而死亡的人数没有增加,但治好了瘟疫却又导致瘫痪和四肢麻痹的人却越来越多。 不吃之前调配出来的药,会因为瘟疫丧命,吃了药又是这般。 医者们都很为难,偏生怎么也找不出药方的毛病,时间不等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送命,所以还是会给染了瘟疫的人照方抓药。 吕素问提出要看看药方:“不怕各位前辈着恼,晚辈的医术虽然是父亲教的,但我们用药的时候常常意见相左。 “我看这方子应该也是家父主笔的吧?” 两位太医都点头,其实要让他们拟方子,也差不多是这样,只是此时不好与死人争功。 361更改药方 吕素问提起笔,“晚辈斗胆,改一改药方。” 她只替换了两种药材,便双手把药方递给两位太医,“请前辈们指点。” 两位太医都是一拍大腿:“妙啊!我们先前怎么就没想到过!” 吕素问谦逊:“也只是晚辈一点拙见,至于能不能奏效,还是未知之数。” 唐太医叹道:“如今这么个情况……不过是与老天爷博弈。 “姑娘,我们倚老卖老一回,若是博弈输了,算我们两个老东西无能,若是我们斗赢,这功劳自然是你们父女的。 “没来之前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来了这里便对你们父女越发佩服了!” 北地缺医少药,这父女二人却能挽救不少人命,得到百姓的交口赞誉,不管是品性还是医术都值得人赞佩。 吕素问微微睁大了眼睛,“这……” “就这么定了!”郑太医说着,抢过纸笔,写了一份保证书,自己和唐太医都署名、按了手印,交给吕素问,“这便是凭证,若我们反悔,姑娘便拿这个摔在我们脸上!” 吕素问鼻头一酸,低下头去,“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先救人吧。” 先前吕军医等人虽说已经控制住了瘟疫大面积扩散,但每日总还是会有人感染。 新熬的药发下去,染了瘟疫的人并没有什么不适。 唐诗、郑立都在暗暗祈祷,希望这新方子能奏效。 第二日,吃了药的人仍旧没有不适症状,相反身上的脓包都小了不少。 二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希望,继续给人服药。 连服了三天,身上的疹子全都退干净了,虽然稍有乏力症状,但四肢麻痹乃至瘫痪的情况并未出现。 两人大喜过望,连忙把这好消息告诉吕素问,吕素问忍不住落泪:“若是我能早来几日就好了,我阿爹也不会……” 唐、郑两位太医不免又劝慰了几句。 吕素问振奋精神,“咱们还是继续救人吧。” 唐太医道:“吕姑娘,根据以往的经验,咱们还是得多等两日,确定这边的没有什么副作用,才能把药方给其他地方送去。 “据我们所知,这一次瘟疫闹得挺严重,也幸亏各位将军御下甚严,还不至于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但若是我们迟迟研究不出行之有效的方子,后果不堪设想啊!” 吕素问垂眸敛目,“这个时候我们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两位太医感慨了几句,便又去看病人,希望能根据病人的反馈继续完善药方。 这边的消息当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许城。 许寄拿着原来的药方,找到府医:“我知道你们的医术不亚于吕军医,所以你们仔细研究研究,看看里面的某种药材是不是可以被另外的一种甚至几种药材替换。” 府医们互相看看。 先前他们得知药方有效,粗略看看用药和药量都没什么大问题,便直接拿去用了。 这几日除了稳定宋府病人的病情,他们也在研究药方,想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只是一直没有头绪。 索性直说:“郡主,这里面的药材选择非常精心,没有大毒之物,更不存在药性相冲,所以如何导致病患出现四肢麻痹乃至瘫痪症状的,我们实在搞不明白。” 362有所怀疑 许寄沉吟道:“所以,致人肢体无力,并不是这药方的缘故?便是调整了药方,也不可能有所改变,是吗?” 府医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点头。 许寄心头一沉。 府医道:“吕军医医术高超,对药材的药性把握十分精准。 “纵然有些药材药性相近,但若是随意调换,说不定便会出现君臣相左的情况。 “这张药方我们仔细研究了多日,也曾想过要调整,但不管哪一味药被替换都不会比这张方子更好。 “我们都觉得,之所以会出现肢体麻痹等症状,跟药方无关,还是与瘟疫脱不开干系。 “我们如今正试着脱离这张药方,另寻他法,知识进展会比较慢一些。 “但加上针灸,老夫人的性命当是无碍的。” 许寄稍稍松了口气,“这已经是好消息了,诸位辛苦了,也请多多保重自身。” 稍后,藏锋回来禀报:“郡主,属下们仔细查问过,府中出现小玩具的时候,吕姑娘曾经在附近出没。” 许寄眉眼冷冽,“她自京城回来之后有没有正式到宋府拜访过?” “没有,”藏锋道,“她一回来就病了,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府里人。倒是请吕军医来过两趟,送了一些土产,因老太爷身子不大爽利,吕军医还帮老太爷诊脉开方来着。 “之后老夫人和三爷在城里见到她,她说是来买药,匆匆一面也没说什么。” 许寄沉声问:“那么,见过她的人有没有说她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瘦的厉害,”藏锋立刻回答,“而且精神似乎也不太好,果真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 “老夫人还跟大太太说让她找时间去探望探望,结果还未成行便染了瘟疫。” 许寄追问:“宋伯母他们是在遇到吕素问当日感染瘟疫的么?” 藏锋摇头,“老夫人和三爷发病是在遇到吕素问第二日。” 许寄当机立断:“立刻给王爷传信,让他派人查一查,当初吕素问出京之后有怎样的遭遇。” 藏锋疑惑:“郡主是怀疑她?” “藏锋,”许寄抬眸望着他,目光沉静,“我们是兼程回来的,途中也没人生病,饶是如此还走了月余。 “我记得吕素问被从京中赶出来是在冬月中,她出现在北地是在腊月底。 “据我所知,吕素问的骑术一般,她又不是特别身强体壮的人,离开的时候也没马,孤身一人上路遇到意外的可能性也非常高,她是如何平平安安一个月左右回到北地的? “怎的,偏生她回来的时候,就爆发了瘟疫?” 藏锋一凛,“是,郡主,属下这就去办!” 很多人都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觉得吕素问在北地时间久,一直在这里行医,跟这里的感情很深,不可能做出对北地不利的事情来。 但凡事都有例外。若她对宋清斋因爱生恨呢? 想到这里,许寄便坐不住了,立刻派人联络骆宏章。 骆宏章知道许寄从不会小题大做,这一次让他过来定是有要事相商,把自己手头的事做了安排,立刻赶往许城。 他是和采石镇送出的药方同一时间抵达许城的。 363隐忧重重 见面第一时间许寄便让骆宏章下令:“才拿到手的药方别急着用,我先让这边的府医研究研究。” 骆宏章见她神色凝重,不由满心忐忑:“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怀疑吕素问有问题。”许寄开门见山。 骆宏章果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许寄叹了口气,“若是没有根据,我也不会这么说,毕竟吕军医刚刚捐躯。 “但现有的证据真的全都指向吕素问。我已经让人联络大哥,让他调查吕素问出京之后的遭遇。 “说不准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骆宏章面上虽然镇定,但最近也熬得双眼通红,人瘦了一大圈,“可是郡主,咱们这边的情况不等人啊!” 许寄转移了话题:“骆将军是军中大将,多年对战北胡经验丰富,如今北胡那边可有异动?” 骆宏章一惊:“郡主是怀疑吕素问跟北胡有勾结?” “并没有,”许寄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到,咱们这边瘟疫来势汹汹,北胡那边会不会趁势而动?” 骆宏章稍稍放松了些,“郡主放心,我们都作了安排,不会有事的。” 许寄又问:“军中感染瘟疫的人多不多?” “不容乐观,”骆宏章叹气,“虽然新近有了烈酒感染瘟疫的人不太多了,但之前真的是……您也知道,我们军营之中都是睡的大通铺,基本上一个人染了瘟疫,同伍之人便无人幸免。 “训练的时候大家难免接触,再加上军中汉子皮糙肉厚,一开始还真没人把那些红疹子当回事。 “不说别处,单是我武阳城,便有将近一万人感染了瘟疫,而武阳城的驻军总数才五万。” 说到这里,骆宏章皱眉长叹,“先前得到吕军医研制出的方子,又有郡主送的药材,我们本想立刻就用,但又听说出了问题…… “可总不能看着染了瘟疫的弟兄等死吧?所以即便知道会有很大的隐患,我们还是用了药。 “现如今,那一万人基本上都丧失了行动能力,所幸不会再出现人传人的状况了,便又拨了五千人去看护。” 许寄眉头皱得死紧,一共五万驻军,倒有一万五退出了战斗部队,一旦发生战事…… 骆宏章也想到了此处,脸色极为难看,“郡主,您说这瘟疫会是人为造成的?” “极有可能,”许寄道,“所谓瘟疫不就是传播性极强的病么?若是拿到病患的贴身之物,乃至排泄物,想要传播开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骆宏章脸色越发难看,也坐不住了,立刻站起来告辞。 许寄阻止道:“也不急于这一时。现在我是觉得吕素问十分可疑。” 她把吕素问的可疑之处全都说了出来,总结道:“我们凡事做好最坏打算吧,我的意见是暂时封锁采石镇,就算是吕素问跟什么人有勾结,也不能再传递消息了。 “当然,若是没有,那便是我枉做小人,将来一切水落石出,我会跟她道歉。” 骆宏章如今对吕素问也起了疑,同意了许寄的说法,“末将这就去下令。” 许寄又叫住他:“我知道展将军跟吕素问私交甚好……” “郡主放心,”骆宏章微微一笑,“卿云定会以大局为重。” 364大有进展 郡主府府医不眠不休研究了两日两夜药方,终于确定:“郡主,新换的药有问题!” 许寄眼睛一亮,“问题出在何处?” 一位上了年纪的府医道:“老朽在入郡主府之前四处游历,也曾经历过几场瘟疫。 “这药方针对其中一种瘟疫应当有奇效,因为与当时总结出来的药方极为相似。 “但是这两味药用过之后会令人身体虚软,对比之前被替换的那味药,其实原来的药对此次瘟疫才更有效。 “所以我们能确定,之所以用了原来的方子会使人肢体麻痹,便是因为那药与此次的瘟疫相左,换句话说,就是非但没有疗效,还会增加新的症状!” 许寄虚心问道:“我对医药没有研究,所以你们说的这些我似懂非懂,我只问诸位,如今你们可能调整出治疗此次瘟疫的药方了?” 那老大夫脸上露出笑容:“郡主请放心!虽无十成把握,也应有七八成!” 许寄敛衽施礼:“那就拜托各位了!” 府医们忙避开,转身又匆匆去调整药方,然后大胆给宋母用药。 宋母本来身体虚软,用了之前的药之后只剩了脖子能动。 待用了新药一日之后,手指就有了知觉。 真是个好消息! 许寄心头的大石都仿佛被挪开了,也不再挽留骆宏章,说好这边的药试用成功之后立刻派人给他送去药方。 宋父之前偶感风寒,因上了年纪,断断续续总没好利索,这一次老妻和儿子孙子前后都染了瘟疫,忧心忡忡,病症便总不见轻。 如今得到好消息,心情一松,病就好了七八分。 能起来床了,老爷子便亲自来跟许寄道歉,看着许寄明显消瘦的脸,不由得老泪纵横:“孩子,是我们拖累了你!” 许寄忙道:“伯父休要如此,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跟我见外。” “好孩子,”宋父道,“之前我虽然病得起不来床,可外头的吵吵嚷嚷我也都听见了,老大媳妇……她是个糊涂人,你受委屈了。 “只是我这个做公公的也不好把她怎样,等你大哥回来,我让他来处置! “待你和王爷成婚之后,我们还回老家去……” 许寄心中一软,忙道:“伯父快别这样,事情都过去了,我不会翻旧账的。 “说来家里的两个姑娘真是出色,大姑娘能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少了不少麻烦。 “这几日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二姑娘在主持,也都井井有条的。” 宋父便不好在继续之前的话题,只翻来覆去说:“我虽老了,还不糊涂。” 又过了两日,宋母和宋清海都能坐起来了,宋三郎更是吵着要下地玩耍。 府医们这才笃定自己研究出来的药方行之有效。 许寄立刻命人把药方誊抄好,给骆宏章送去,再由骆宏章分送各处关隘。 待到进入三月,吹在脸上的风没有那么冷了,北地的瘟疫才基本得到了控制:但凡感染了瘟疫的人都得到了极好的治疗,因防护得当新发现感染瘟疫的人数直线下降。 也在此时,北地十八城倒有一多半发现了前来偷袭的北胡军队。 365 借口接回 采石镇中,望着镇外越来越多的军卒,吕素问眼眸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唐诗、郑立两位太医还在带着其他医者研究吕素问调整后的药方给病患带来的后遗症,分不出心神管别的,倒没有注意到。 采石镇上的原住民不是很多,大多数没有感染瘟疫的百姓都被迁到附近的乡村暂居,这里集中安置着感染了瘟疫的病人,算是个重灾区了。 经过两轮用药之后,大部分人身上的瘟疫症状已经没了,只是还是浑身乏力,头脑昏昏沉沉的。 负责看护的亲友因为防护措施到位,感染瘟疫的几率很低,倒是能自由活动,大家都觉得,能在这样的高致死率的瘟疫下保住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此对于治好了瘟疫,却留下了后遗症这件事,并没有多大的抵触,对吕素问这些尽心竭力救治病患的医者格外崇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想报答一二。 许城方面又送来了一批药材,押送药材的还是许城巡查司的总指挥使谢庆。 都是老熟人了,吕素问绷着脸,没有凑上前。 谢庆在镇子口做交接,远远地便向诸位医者道了辛苦,说除了药材之外还送来了不少生活用品,以及新鲜食材。 医者们都十分感激。 谢庆远远望见吕素问,扬声说道:“吕姑娘,宋老太太还惦记着您呢,特意让属下给您送了些东西过来。” 吕素问眼中奇异的光芒一闪,问道:“她老人家还好吧?宋家其余人也都还好?他们没受到瘟疫波及吧?” 谢庆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老太太和三爷是最早感染瘟疫的人,如今……唉,宋府也是一团乱,郡主还在那边主持大局呢。 “我们想着,姑娘医术高超,这边的药有了新进展,若是姑娘能抽开身,不如跟属下一起回去一趟。” 唐诗郑立都知道宋母是宋清斋的养母,一听之下不敢等闲视之,都劝吕素问赶紧回去一趟。 吕素问略一犹豫,道:“那我回去拿点东西。” “这倒不必了,”谢庆忙道,“咱们郡主府里各种药材都不缺,郡主还吩咐给姑娘准备了一套最好的药箱、银针之类的。” 说到这里赶忙跟两位太医说:“二位别着恼,毕竟吕姑娘是我们郡主的未来小姑子,给点好东西也不稀奇,是吧?” 两位太医哈哈大笑:“指挥使放心,我们没那么小心眼!吕姑娘此去一定能药到病除,老太太和三爷一定会没事的!” 谢庆一招手,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吕姑娘,这是专门替您准备的,里头有全套的换洗衣裳。被褥什么的也都是新的。方才也都用烈酒喷洒过了,绝对安全。” 吕素问看谢庆眉宇间有隐隐的担忧之色,即便在笑,笑容也很勉强,就知道宋母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 因此她也便不再多说,与这边的医者打了招呼,便上了马车。 谢庆跟众人作别,转身带着人护送马车返回许城。 366 马车囚禁 吕素问观察马车内,虽然装饰比较简朴,但一应俱全,甚至车厢壁上还固定着一个可以放下来的简单小几,上面凿着凹槽,可以放置杯碟等物。 角落里放着食盒,食盒中是一些简单却又精致的食物。 靠里面是一张短榻,铺着厚厚的垫子,她可以蜷着腿睡下。短榻下面有一个带盖子的鼓肚痰盂,她要方便一下也很方便。 另一面有个小小的藤箱,里头装着梁涛衣裳,另一侧车厢壁上有两个挂钩,挂着两件大毛的衣裳。 衣物被褥都熏了香,味道馥郁芬芳,让人如入百花丛中。 她不由撇嘴,普普通通一辆马车就有这样的配制,可见许寄平日多么穷奢极欲! 所谓登高必跌重,别看她如今风光无限,来日还不知怎么被万民唾骂! 想到此处,吕素问心情愉悦起来,和衣而卧,舒舒服服睡去了。 谢庆给负责赶车的几个人打了个手势,几人心领神会。 吕素问一觉醒来,觉得饥肠辘辘,觉得有些不对,用力吸了吸鼻子,脸色一变,立刻掀开车帘:“你们想干什么?!” 车上被褥衣物上的熏香有问题!不然她不会睡那么沉!她登车的时候刚过了巳时,可此时旭日东升,明显只是辰时左右! 这么一掀车帘才发现车门上竟然有铁条,她根本就出不去! 左右车窗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铁条! 她把住冰凉的铁条,脸色铁青,大叫道:“谢庆!你出来!” 谢庆策马来到马车旁,笑眯眯问:“吕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是许寄叫你这么做的?”吕素问冷冷问道,“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我又不是罪犯!” “呵呵,”谢庆皮笑肉不笑地道,“这话您说出来不心虚么?您敢说这北地肆虐的瘟疫,害死了不知多少人的瘟疫不是您搞出来的?” 吕素问斜睨着他,“你有证据么?没有证据这就是污蔑!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孩儿家凭什么要受你们污蔑? “是谁跟你这样说的?许寄?她凭什么这样说?是因为她记恨我曾经爱慕过王爷? “所以她要戕害我?呵!你知道北地有多少女子倾慕王爷吗?她一个个收拾,收拾得过来吗? “更不要说,我早就对王爷死心了!若是可以的话,我宁愿此生再不见王爷!” 谢庆掏了掏耳朵,“难怪郡主说吕姑娘惯会自说自话,还真是如此! “吕姑娘,你就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你以为自己行事周密? “我告诉你,但凡一个人做过的事,总有痕迹留下来,你自诩聪明,却不知道这世上比你聪明的人多了去了! “有那个力气,吕姑娘还是省着招供的时候再用吧!” 吕素问摸了摸自己身边,很快察觉自己身上的衣裳被人换过了,随身之物一件也没了。 不由得冷笑,“你们郡主这是对我多么忌惮啊,竟然让你们给我搜身!” 谢庆举起双手,“吕姑娘别误会,哪怕仅仅是看在吕军医的面上,我们也不可能冒犯您,给您换衣裳的是我们找来的一个婆子。” 说到这里,谢庆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说来此人吕姑娘也很熟悉。” 367逐步恢复 尽管知道吕素问如今身无长物,谢庆仍旧不敢疏忽大意,时刻注意保持自己和马车的距离。 他继续解释:“是曾经受过你和吕军医帮助的一个医婆,黄秀英婆婆。” 吕素问脸色微微一变,黄婆婆原本是个稳婆,略知道几个草头方,在他们的村子里,有人生孩子她就去给接生,有人生病她就给抓药。 但是因为不会看诊,时常会出现误诊的情况,虽不至于闹出人命,可有些人因为吃坏了她开的药而上门找她要说法的也不少。 赶巧有一次吕讷父女采药路过黄婆婆的村子,逢上有人吃坏了药,去堵着门要说法。 吕讷出手帮忙解决了问题,又给黄婆婆简单传授了通过看气色、舌苔等判定常见症状的方法,并赠予她几张实用药方。 黄婆婆感激不尽,便用自己的方式向吕氏父女表达谢意,——她常年给人接生,对于调理妇人身体颇有见地,还教了吕素问一套按摩手法,可以逆转胎位的。 吕素问也曾利用此法,救助过几个因胎位不正而难产的妇人。 一听到黄婆婆的名字,吕素问脸色就变了,身子也在微微发抖,神色越发愤怒:“你们让她……让她给我检查身子了?” 谢庆奇怪的问:“这是何意?” 吕素问稍稍镇定,既然这样问,那便说明没有,她“刷拉”一下放下车帘,退了回去。 以她自己的本事想要从这样一个被铁条封住的车里逃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 谢庆并不为难她,除了不许她踏出车厢半步,其余的要求几乎全部都满足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抵达许城。 宋家的情况下已经完全缓解了,宋母和宋清海以及宋三郎身上的瘟疫症状完全解除,除了身子还虚着,并无大碍,只要慢慢调养就好了。 许寄也已经从宋家搬回郡主府,许城的正常生活秩序已经恢复,只不过大家还严格遵循着烈酒喷洒街道的要求,外出的时候必定佩戴药汁煮过的面巾。 巡查司还奉命普及不饮用生水、饭前便后要洗手、来历不明之物不入手,严防病从口入等事项。 笼罩在许城百姓头上的阴云还未完全散去,何况他们本就对许寄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认同,自是全都尽力照办。 郡主府还每隔五日便发放药包,供城中百姓自行药浴。 许城上下都坚信这瘟疫必定会被彻底驱散,而他们的日子也会在郡主的带领下越来越好。 吕素问在马车里都能听到街上人对许寄的赞颂。 她不屑冷哼,等不了多久你们便知道你们奉若神明的郡主就是将你们推入火坑的人! 马车一路入了郡主府,许寄得到禀报出来,直接吩咐:“把人放出来吧。” 马车里虽然什么都不却,但连续三日未见天日,吕素问一出马车还是身子打晃,眼睛有点睁不开,鬓发也有些凌乱。 对上本就容貌出众,又打扮精致容光焕发的许寄,吕素问不由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咬了咬唇,别开脸去。 368拒不承认 许寄命人搬了把椅子,就在廊下坐了,接过柳叶递过来的盖碗,轻轻揭起盖子,撇去茶沫,慢条斯理啜了一口茶,才淡淡说道:“吕姑娘,是你自己说呢,还是让我把证据拿出来?” 吕素问扭过头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昂起下巴,嗤笑道:“若是有证据你只管拿出来啊! “若是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你要好好放我离开!我还没跟你们算你们火烧我阿爹遗体的账呢!” 从秦至大衍,都没有火葬的习俗,火化尸体会被认为是对尸体的亵渎。 从皇亲国戚到平民百姓,都讲究让死者入土为安。 许寄神色不变,只是歪了歪头,“你难道不知,将染了瘟疫的人火化是吕军医自己提出来的?” “若不是你们,我阿爹怎么会染了瘟疫!”吕素问眼中喷火,“他原本都要离开北地了!是你们给他传信,非要让他回来!” 吕素问回来之后病了一场,病愈之后便怂恿吕讷外出访友,因那老友已是近二十年未见,吕讷本打算与之盘桓数月的。 岂料北地突然爆发瘟疫,吕讷的徒弟奉命去找回了吕讷,吕讷还顺带从老友那里拿回了蒸馏烈酒的器具和方法。 许寄微微一叹,“我对吕军医还是十分尊敬的,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也想善待你,但你……”她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 “我怎么了?”吕素问怒道,“难道爱慕一个人有错?我不就是爱慕了王爷,你们便认为我该万劫不复了?!” 柳枝柳叶喝道:“休得胡言!” 吕素问斜眼看她们,“到了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也不妨实言相告,如今我早就不喜欢他了!便是他上赶着求着我对他多看一眼,我都不会了!” 许寄摆摆手,让柳枝柳叶稍稍退后,跟吕素问说:“我派人去查了你的住处,在你床底埋的罐子里找到不少东西……” 吕素问脸色一变,越加愤怒:“你竟敢!谁许你动我的东西了?!” “我自己许的呀,”许寄微微睁大了眼睛,理所当然地道,“你是我们重点怀疑的对象,我们当然要搜检你的住处,若是冤枉了你,我会听凭你发落, “但事实证明,我的推测都是对的,北地瘟疫就是因你而起!” 吕素问兀自嘴硬,“我便是收藏了一些不能正大光明拿出来的东西又怎样?谁能证明北地瘟疫是我散播的? “恰恰相反,我收集那些东西正是为了研究对抗瘟疫之法! “但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学医成痴,多研究一些东西难道就有错了? “若这瘟疫是我散播的,我怎么会让我阿爹染上瘟疫!又怎么会帮你们收治病人! “许寄,你摸着良心说,你这样冤枉我,不觉得亏心吗?” “我有什么好亏心的?”许寄略一撇嘴,“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她招手,巡查司便送上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个香囊,用料并不讲究,做工也很粗糙。 许寄看着那香囊,淡淡说道:“吕姑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你亲手做的吧?” 369证据浮出 吕素问双目怒瞪,目眦欲裂,猛地往前冲去。 巡查司的人立刻抽出长刀,刀尖对准了她,逼得她停了脚步。 吕素问吼道:“是你!是你叫人偷了他的荷包是不是?” 许寄略一挑眉,慢条斯理拿过香囊,抽开系带,从里头掏出一包药丸,在掌心掂了掂,“这就是瘟疫的解药对不对?不,与其说这一次在北地蔓延的是瘟疫还不如说是毒。 “你给众人下了毒,又无力阻止吕军医去救人,只好给了他解药,对吧?” 吕素问胸膛剧烈起伏,如果目光能化作利刃,她早就把许寄凌迟了千八百回。 许寄随手又把香囊丢回托盘里,轻轻一声冷笑:“自己心思龌龊才会把别人也想得龌龊。 “你以为你亲手做了香囊,亲手配了药丸,撒个谎,你父亲便会严格按照你的叮嘱服药? “你在采石镇同唐太医他们呆了这么久,难道就没问问他们你父亲日常是怎样的?” 吕素问一呆,她还真没问过。一直以为香囊作为随身物品,已经和父亲的尸身一起焚化了。 许寄又喝了两口茶,才继续不紧不慢说道:“吕军医是个值得人敬佩的医者,真的做到了‘医者父母心’,眼看那么多人徘徊在生死边缘,他哪里有时间吃什么‘补药’! “只是因为那香囊是你亲手所作,他才一直佩戴在身边,——说来,长这么大,你也没怎么给你父亲做过这些小物件儿吧?” 吕素问咬唇不语。 许寄也不理会,自顾自说道:“吕军医忙起来脚不沾地,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 “你别一提到你父亲就对我这样咬牙切齿。 “你若真爱惜你父亲的性命,又何必到处散播瘟疫?如果我没猜错,宋家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些小玩意儿也都是你找机会丢进去的吧? “你料定,他们是庄户出身,没怎么见过好东西,即便如今到了这里,我和王爷处处优待,骨子里的贫气也没法改变,所以你的计谋一定得逞。 “当然,保险起见,你还专门冲着宋伯母和宋三哥下了手。 “虽说我和王爷待你寻常,却也没亏待过你,老太太更是将你认作女儿,对你百般疼爱,你又是出于什么心理对他们下手的? “没有你作怪,吕军医便不会疲于奔命,更不会因为染瘟疫而丢了命。 “嗯,杀人的瘟疫是你散播的,所以可以简单粗暴地说,吕军医是被你杀的。” “你!”吕素问浑身都在抖,却还在声嘶力竭怒吼,“你胡说!若不是你让人偷了我阿爹的香囊,他就不会死!” 许寄嘴角往下撇了撇,“吕素问,到了如今,你还在攀咬旁人?我当日可不知道这瘟疫是你散播的,更加不知吕军医身上就带着解药。 “你觉得我素日所戴的香囊不够好?你那手艺有什么值得我多看一眼的地方?” 所以,吕讷身上佩戴的香囊真的就是无意中掉落的,可能吕讷当时行色匆匆,来不及寻找,以致后来身死,采石镇焚烧他的贴身之物时也没想到,后来才被许寄派去调查的人拿到手。 370 想法更多 吕素问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两眼鳏鳏,良久无言。 许寄也懒得再和她废话了,只吩咐巡查司:“将她好好看押起来,等拿到她的口供,再做论处。”便回归内院去了。 吕素问突然双手抱膝,放声痛哭起来。 巡查司的人方才听了许寄的话,在对应吕素问的反应,便知道许寄的推测都是真的,再看吕素问的时候眼神便格外冰冷。 送她去空房子的时候,一点客气都没留。 许寄抓紧时间又复制了不少药包,再看合成皿,终于再次升级了,她许愿的消毒药品也都到位了。 虽然已经错过了瘟疫最严重的时候,但也不算晚,往后用到的地方还多呢。 她已经盘算下一次再许愿就许外科手术方面的书籍,下下次许愿外科手术器械,——当然若是能许一个移动外科手术室就更好了。 反正是把吕素问丢给巡查司之后她就不再过问了。 因北地闹瘟疫,她的生日也没过成,温嬷嬷和周婶娘商量着要给她补过。 许寄摆摆手,“不过都是个形式罢了,等这一次的瘟疫彻底结束,咱们再好好庆贺一番。” 好在此次瘟疫只是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家禽家畜都未受到影响。 温嬷嬷笑道:“如此也好,那老奴等就要好好盘算盘算该准备怎样的宴席了。” 许寄想了想,“如今北地不缺肉吃,只是菜蔬还不够多。菜蔬吃不够的话,对人的影响也挺大的,咱还是想想怎么种出来点菜吃吧。” 温嬷嬷忙道:“咱们府里的暖房里种了不少小青菜、小黄瓜之类的,倒也应付得来。” 但凡大户人家养得起暖房的,冬天几乎多少都会种一些,即便不能餐餐上桌,至少也能隔三差五改善一下膳食种类。 许寄摇头,“普通人家谁养得起暖房?”要保证温度足够,就要不断给暖棚里供热,不烧炭就要烧煤,北地的冬天又长,算下来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普通百姓能够保证烧暖炕都不错了。 温嬷嬷想了想道:“其实也不是没菜吃,大多数人家都会生豆芽,秋天收获的大白菜、萝卜什么的也差不多能够吃了。” “不够,”许寄摇头,“这怎么够!跟着我过日子,当然不能这样寒酸!我得想想做温室大棚的事。” 温嬷嬷好奇:“您说什么棚?” 许寄摆手,“现在材料不全,说什么都是白搭,你且先忙着,我还得好好想想。” 打发走了温嬷嬷,许寄摸着自己荷包模样的合成皿,轻轻叹了口气,“唉,我好怀念当初的你呀!” 最高级形态的合成皿,简直就是一座移动宝山! 她不管外面的事,外面的事却也没停止。北胡违反了两国之前的和谈约定,对北地十八城展开了偷袭。 好在十八城的守将都早有准备,尽管刚刚摆脱瘟疫的将士还不能上战场拼杀,但在后面做支援还是不错的。 何况守将们也都把自己的对北胡散播瘟疫的怀疑说了,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本就战力不俗的北地驻军把来犯之敌打了个落花流水。 371情绪爆发 北地进入了三月,风已经没有那么刺骨,原野上的树木也从苍灰中透出朦胧的绿色,春耕事宜开始筹备。 骆宏章亲自押送了几个北胡人过来。 当面对质,北胡人指认就是吕素问和他们联络,跟他们约定好了,等北地瘟疫大爆发他们便趁机进攻,他们手里都有按照吕素问提供的药方配置的解药,并不怕感染瘟疫。 吕素问被关押了小半个月,人瘦了很多,颧骨高高凸出,显出几分刻薄相。 许寄皱皱眉,“这人怎么好像看着跟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 侍立在她身后大的柳叶小心提醒:“郡主,当初冷宫里有个特别嚣张霸道的宫女叫罗凤,就是您一来冷宫就收拾了的那个,也是这么个容长脸儿,高颧骨。” 许寄也从记忆里翻出这么个人,不由微微晃神,一眨眼自己都来这里这么多年了啊!从一无所有,到现在…… “郡主?”骆宏章见她走神,不免出声提醒。 许寄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下巴轻抬,指向吕素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吕素问身上的戾气更浓了,冷哼一声,“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的脚步声,紧跟着鬓发凌乱的展卿云冲了进来,她甚至顾不上和许寄、骆宏章打招呼,便直奔吕素问而去,张开手臂抱住她,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数落:“素问,你糊涂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吕素问神色木然,任由展卿云抱着自己,无动于衷。 展卿云用力摇晃着她,哭着问:“素问,你忘了你当初的誓言了吗?你说过你要做北地最好的医者,你要成为开天辟地以来,医术造诣最高的女子! “你说过的!你的药只会造福百姓!可是你看看你如今做了什么!” “够了!”吕素问大吼一声,用力推开展卿云,冷冷瞪着她,“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指责我!” 展卿云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趔趄,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骆宏章赶忙上前扶住展卿云,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低声道:“你所认识的吕素问跟真实的吕素问是有一定差距的。” 展卿云难过地道:“我……她怎么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展卿云!”吕素问大声冷笑,“你凭什么高高在上指责我?! “从前你我都是一样的人,舍得吃苦,不怕流血! “我对王爷爱而不得,你也苦追骆宏章多年没有结果,所以我们才能成为好友。 “你守得云开便也罢了,为什么要每日在我跟前炫耀?!送我首饰,送我衣裳,不就是处处跟我显摆吗? “也衬得我从头到脚都不如许寄! “她一来,你的心也变了,你和她亲近胜过我,处处替她说话,我们那么多年生死与共的情谊,都抵不过她对你的金钱收买是吗? “还有北地的百姓,我是发过誓要好好为他们治病,可是我做了那么多,只来了一个许寄他们就全把我忘了!” 372心胸狭隘 展卿云呆呆望着面目全非的吕素问,满脸错愕,喃喃道:“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北地百姓对你的感恩什么时候忘过!你给他们治病救命,他们恨不能把你当活菩萨供着! “郡主来了,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感激郡主不也在情理之中吗? “难道你希望他们还是没饭吃没衣穿,到了冬天被冻死,到了春天被饿死? “素问,你怎么能这么想?” 吕素问梗着脖子道:“我几时说过这些了?我只是看不惯许寄!她有什么好? “不过做出一点点成绩,便自视过高,穷奢极欲,连王爷都被她带坏了!” 许寄觉得自己是无辜躺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穷奢极欲?” 骆宏章都被气笑了。 柳枝更是怒不可遏,高声道:“郡主岂容你这般污蔑!” “污蔑?”吕素问从头到脚看了看许寄,“你看看她这一身打扮,哪里是我污蔑了!” “真是好笑!”柳枝与她争辩,“搜刮民脂民膏来满足自己一己私欲才叫穷奢极欲!我们郡主用的一针一线都是自己赚来的,凭什么不能用? “你自己没本事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便看着别人过好日子眼红了!” 吕素问大怒:“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天下人都有眼睛耳朵,会自己看自己听!”柳枝用鼻孔对着她,“我们来北地之前,北地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来了之后需北地百姓又是什么样子,除非瞎子才看不见! “你说是我们郡主搜刮了他们,还是他们靠着我们郡主过上了好日子? “你再去军中看看,因为我们郡主帮着锻造兵器,军队的战力提升了多少!又减少了多少死伤! “哦,对了,差点忘了,若是军中伤亡少了,你的用武之地便也少了,原来你是巴望着军中死伤的人越多越好呢!” 吕素问气的浑身发抖去,“你胡说!我根本就没这样想过!” “你就是这样想的!”柳枝冷笑道,“你若不这样想,又怎会一再给我们郡主头上泼脏水? “百姓们日子好过了,生病的就少了,军中吃得好用的兵器也好,伤亡就少,用到你的机会不就少了? “病患少了,哪里显示您吕大夫的菩萨心肠?原来你竟是这么个人!” 越说越气,柳枝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展卿云满眼失望,她转头问骆宏章:“当真如此?” 虽然真相往往是残忍的,但骆宏章还是更不愿让她继续受欺瞒:“是啊,她其实嫉妒心很强,你我好了之后,她便觉得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何况你又因为重新认识了郡主表现出对郡主的亲近,她便觉得你背叛了她。” 展卿云不再说话,她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是心里万般难过。 正在此时,谢庆亲自送了一封快报过来,“郡主,京城来信!王爷亲笔!” 柳枝赶忙小跑过去接了,转身回来特意经过吕素问身边,重重哼了一声,然后才双手将信呈给许寄。 373悲惨过往 宋清斋的信很长,许寄只看了一页脸色就变了。 她命所有人暂时退出这个院子。 大家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按她说的去做了。也没人担心吕素问会伤害到她,如今吕素问身上没有药,百八十个她也奈何不得许寄。 吕素问静静看着,等院子里只剩了她和许寄了,才问:“你要干什么?方才对我的羞辱还不够吗?” 许寄抖了抖手里的信,“我想有些事情是不应该公之于众的。去年冬月初七,你途经春熙山,被一伙山匪所劫……” “别说了!”吕素问尖声叫道,她的两只眼睛瞬间通红,五官扭曲,“都是你们的错!若不是你们把我赶出京城,我又怎么会遇到那样的事!” 吕素问出京城的时候穿的并不差,身边还带着包裹,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山匪的探子在她身后缀了两日,发现她的确只是孤身一人,所以才绑了她。 吕素问跟着展卿云也学过几招,但她从来不用直面战场,出入都有人保护,根本没有实践的机会,平素也不怎么练习,如何是山匪的对手? 这伙山匪原是一伙打家劫舍出身的,本没有什么道德底线,见吕素问颇有几分姿色,便动了邪念。 吕素问一开始被绑着,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遭到了欺辱。 因为挣扎十分激烈,还破受了些皮肉之苦,完事之后被丢进空房子里,食水都没有人管。 山匪全都是男子,吕素问便好像一头肥羊掉进了狼群里,哪里还有个好儿? 到后来她自己甚至都麻木了。 直至有一日,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山匪们觉得她大概是认命了,不会逃跑,才给她松了绑,还给了她吃的。 吕素问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吃下那些东西的。 待恢复了一些力气,她便假意应承,说自己厨艺非凡,想给他们做顿饭,往后希望他们能对自己好一些。 山匪们半信半疑,派了人在旁边监视。 吕素问过了好几日才找到机会把毒药洒进饭菜里。 山寨里所有的匪徒,一个不剩全都被她毒死了。 但她自己因为连日遭受折磨,病倒了,根本就来不及处理尸体。 等她在山上休养了几日,养好了身体,才一把火烧了山寨,骑了山寨里的马回北地。 因为越想越悲愤,恨山匪,连带从山寨里带出的马也成了她泄愤的对象,她用匕首刺马,马儿受伤,发狂奔跑,行路速度自然非比寻常。 而且她专挑近路走,因此行路速度就显得快了不少。 从山寨里带出来的马因为失血过多倒毙,她便买马,——她从山匪身上搜了不少钱财,再加上寻回了自己失落的行李,出手十分阔绰。 有些时候她甚至一连三四日都不停下来休息,只是不停换马,直到自己实在支持不下去了才停下来打打尖,给自己磨破皮的腿上药,睡上一两个时辰。 如此一来,她回到北地时刚刚腊月十七。 身心的痛苦,精神的折磨,让她陷入了死胡同,她恨宋清斋,恨许寄,恨那一山寨的山匪,连带也恨北地的百姓。 374 不是理由 我不好过,为什么要让别人好过! 这便是当时吕素问唯一的念头。 她喜欢研究疫病,曾经收集了不少感染瘟疫之人的随身物品,上头或多或少沾染着当时染病之人的汗水、唾液乃至排泄物,具有极强的传染性。 她全都封存在罐子里,原本预备有了空闲,在兔子、小鼠身上做试验,研究出有效预防瘟疫的药物。 出发点自然都是好的,但因为此举太过危险,吕讷曾经严厉制止过她。 但吕素问对医术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而且她深知瘟疫的危害,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瘟疫便是杀人的利器。 她的初心真的是想造福于民。 但对于已经走入死胡同的吕素问而言,瘟疫成了她手里的报复工具。 前几年她研究治疗瘟疫的时候,不小心制出一种毒,中毒之人身上便会出现细密的红疹,最初不会产生任何不适,当发现麻痒的时候已经开始在身上蔓延,到了后面红疹越变越大,会产生溃烂,随之而来的便是推不下去的高热。 当然体格健壮与否,也会对病情的轻重产生一定的影响。 她当时也研制了解药。 为了验证药物,她不惜在自己身上试药。 发病之初,即刻用解药的话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影响,甚至连痘印都不会留下。 只是试过一次之后,再试毒就没效果了。 她便悄悄去战俘营,给战俘下毒,然后又在不同发病阶段给用药,如此配制出十分灵验的解药。 她甚至跟展卿云提出过,若是给北胡人用了传播性极强的毒药,人为制造瘟疫,那么北胡便可不战而胜了。 展卿云严词拒绝了她,直言此种方法灭绝人性,决不可为。 吕素问便闭口不提,但对于这种毒的研究却没停,使得它具有了极强的传播性。 此次回来之后,因路途艰辛她大病了一场,幸而有吕讷细心照顾,她很快病愈,只是身体还虚,需要继续调养。 恰好此时吕讷收到了老友的来信,吕素问便趁机让他出去游玩散心,叮嘱他过几个月再回来。 她估摸着几个月后,北地所有人都已经感染了瘟疫,命丧黄泉,她再和父亲另投他处就是。 偶然一次上街,她遇到了北胡的探子,想法就改变了。 宋清斋不是要守护大衍么,那她就将大衍的国土拱手让给北胡! 于是她跟北胡探子几番接触,达成了共识,她在北地散播瘟疫,等这边的瘟疫全面蔓延之后,北胡便趁势来攻。 却没想到,功亏一篑。 许寄看着面容扭曲,整个人都被愤怒包围的吕素问,淡淡说道:“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但总归还是要说一说的。 “吕素问,你别忘了,王爷虽然将你驱逐出京,但也派了人保护你,是你用毒拒绝了他们。 “所以将你置于危险境地的人是你自己,你有什么理由来指责旁人? “当然,你遭遇不幸这件事本身怪不得你,是他们那些人丧心病狂。 “可遭遇不幸并不是你对着无辜百姓下手的理由!” 375不能抵消 “呵!”吕素问冷笑道,“你当然可以高高在上地指责我,因为我遭遇的一切你都没有遭遇过! “我不信,你若是我,你不会崩溃! “我已经什么都没了!清白没了,自尊没了,后来连我爹都没了!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原想,父亲调配出的药方是在自己的暗示下拟定的,虽然具有一定的治愈并阻断传染的疗效,但副作用也十分明显,服过药的人必然出现其全身麻痹乃至瘫痪的症状。 这样的副作用,对普通人而言是影响正常的生活,但若是到了军中,便是削弱战斗力了。 此消彼长,到时候北胡人想要攻入北地便容易的多了。 一旦城破,北胡人便会把许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全部践踏! 她再散步许寄妖异的流言,许寄必将死无全尸! 宋清斋便是战无不胜又如何,远在京城的他根本保不住许寄!许寄力大无穷又怎样,十个北胡人奈何不了她,几十个上百难道也不能? 车轮战,累也累死她了! 至于宋家人…… 她觉得,宋母收她做干女儿完全就是为了断她痴恋宋清斋的念想。所有对她的好都是假惺惺! 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所以她不光偷偷往宋家墙内投掷小玩具,还在宋母和宋清海必经的摊贩处投毒。 她有时用真实身份入许城,有时又会乔装一番。 因进出许城的人太多,腊月里又是采买年货的时候,根本就没人留意她是否当日出城,她也不找客店住宿,混进城西观音庙之后,趁着无人注意就在供桌底下一钻,完美藏身。 许寄叹了口气,把宋清斋的信撕碎,点了一把火烧了。 吕素问十分纳罕,“你这又是要做什么?你觉得你还能借此收买我?” 许寄摇摇头,“我可以谴责你滥杀无辜,可以骂你心狠手辣,可我却不会用你之前的遭遇来攻讦你。” 吕素问一呆,旋即冷笑道:“装什么慈悲!” “这算什么慈悲?”许寄挑眉,“就事论事,你在那件事情里是完全的受害者,但我却不希望有人借此来攻击你。 “受害者才是无辜的,受害者不论具有怎样的特质,都不是施暴者施暴的借口,是他们心存歹念才会作恶。 “你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你受害的经历并不能抵消你的暴行。 “所以,该怎么论罪,还是会怎样论罪。你别想太多了。” 说到这里,许寄扬声叫巡查司进来,“你们拿到吕素问的口供,就可以把她交给骆将军了,咱们许城不收她。 “眼看要春耕了,咱们要忙的事很多,我也没时间在她身上多花心思。” 巡查司应了一声,要押着吕素问走。 吕素问踉跄了几步,扭头看着许寄:“姓许的,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为什么要纠结我看不看得起你?”许寄奇怪地道,“你我本是陌生人,我以待陌生人的态度待你有何不对? “你便因此生出种种不平? “哦,我明白了,你这种人啊,自视过高,想要所有人都仰望你,一旦出现我这样的以平常心待你的人,你便接受不了了。” 376倍感亏欠 许寄看着吕素问:“你是一个医者,救治了病患当然指的他们尊敬。 “但这世上值得人尊敬的人又岂止你一个? “那些浴血奋战抵御外敌,守护国土的将士不值得尊敬吗? “带着百姓垦荒种地,希望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官员不值得尊敬吗? “给将士们锻造兵器,挥汗如雨的匠人不值得尊敬吗? “若是人人如你一样,做出一点成绩就觉得自己该被人当菩萨供着,这世上得有多少菩萨! “或者,做菩萨有点太虚无缥缈,你更希望做人上人,你救治了千百人要做人上人,那救治了上万人的人呢?又该做什么? “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心存妄想,也不要把自己看得过高。 “登高必跌重,自己给自己吹上去容易,掉下来可也摔得挺惨呐!” 说罢这些,许寄便不再理会吕素问,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吕素问呆呆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押送她的巡查司侍卫冷冷说道:“吕素问,你这一声救治了多少人?就不说我们郡主了,说一说王爷,他救了多少人是你能比的吗? “若他和你一样的想法,岂不是要觉得全天下的人都亏欠他的? “王爷说过什么?他说他做什么都是自愿的,从不管别人怎么想,别人赞颂也好,咒骂也罢,他总归是要守护大衍的疆土。 “就你这样的人也配称‘医者’?我呸!” 吕素问神色木然,脚步踉跄,一语不发。 许寄跟农事局的人开了个短会,分派了今年的任务,听了他们的规划,给了简单的指点,让他们按照计划行事。 然后便去隔壁宋家探望宋母。 宋母在宋父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散步,一见许寄来了,满脸都是笑,撇开老伴儿,过去拉住许寄的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那边不忙了?” “嗯,忙的都是别人,我还好,”许寄问了府中众人的身体状况叮嘱宋母,“您还是得多休息,这些日子多吃点补养的东西。” “补着呢补着呢,”宋母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都觉着自己胖了不少。” 其实大病一场,她瘦了许多,气色瞧着也不太好。 许寄又看向宋父:“伯父,天暖的时候您和伯母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对身体好,只不要累到了。 “我收到了大哥的来信,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回来了。” 其实宋家也收到了宋清斋的家信,宋父笑着点头,“回来好啊,回来好。他不回来,总觉得人不全。” 宋大嫂脸上讪讪的,慢吞吞挨过来,小声问:“郡主要不要在这里吃顿便饭?” 许寄仍旧以平常心待她:“不了,那边温嬷嬷已经快要做好了,我若在这边吃了,那边的就要浪费。” 宋大嫂咬咬唇,低下头去。 宋母皱眉:“你素来是个爽利性子,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郡主……”宋大嫂抬起头来,眼眶泛红,“之前是我犯糊涂,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这些日子,便是没有旁人骂我,我也日夜难安,郡主事事替我们考虑,我却那般没良心……” 377心境变化 “大嫂不必如此,”许寄笑容淡淡的,“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真心改过就是了。” 倒也不是她大度,只是她觉得往后又不会住在同一屋檐下,保持面上的和平就行了。 宋大嫂越发愧疚。 宋母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了,郡主啊,那边做了你的饭也不要紧,让人送过来就是了,你陪着我一起吃吧,咱娘儿俩也好说说话。 “我一直想和你好好唠唠,只是你每日都很忙,我也不便打扰。” 许寄只能答应。 因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陪着宋母回屋坐下。 说着说着,渐渐说到了这次的瘟疫身上。 宋母叹气:“你也不用瞒我了,早有人跟我说了,闹出这么大的祸事,都是素问…… “唉,也不知让人说她什么好!本该有好好的日子,非得往歪路上走,不光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连她爹都……” 宋父忍不住说道:“我早就跟你说那丫头光看眼神都不是个安分的,你总是不信!” “你又知道了!”宋母瞪了他一眼,“我可没听你说过几回!” 宋父翻了个白眼。 许寄看着觉得有趣,低头轻笑出声。 宋母抬手打了宋父一巴掌,“让孩子看笑话了吧?你说我们娘儿俩说话,你凑过来干什么!去去去!去别的地方呆着去!” 宋父吹胡子瞪眼,站起身来,嘟囔道:“方才扶着你溜达的时候怎么不撵我走?真是用人时一副嘴脸,不用了又是另一副嘴脸!” 虽这样说,但还是背着手踱了出去。 宋母这才说:“咱们家但凡做了错事都要受罚,这一回老大媳妇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打算等你大哥回来……哦,我说的是我那大儿子,等他从驻地回来之后,就送他媳妇回老家去。” 许寄忙道:“伯母,大可不必如此。您若觉得她做的不好,只管拿出做婆婆的款儿来,该打打该骂骂,就是别把人送回老家。 “您想啊,老家除了老房子,和让别人种着的地,还有什么? “哦,还有乡亲们。您说全家人都在这边,只有大嫂一个人回去了,别人怎么看她? “唾沫星子淹死人,大嫂不是没了活路?” 宋母叹气,“那就我们全家都回去!” “伯母,”许寄摇了摇她的胳膊,“那您又让别人怎么看我?才来了多久呀,本来都把家里安排妥当,不准备再回去了,突然又都回去了,别人还不说我容不下人?” 宋母一时无言,半晌才叹了口气,轻轻抚着许寄的手说道:“真难为你了,我们家王爷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许寄笑了,“其实我也要谢谢他。从前我可不这样,我觉得我管好我自己就行了,别人怎样跟我都没关系。 “即便是日日相处在一起的人……您瞧见郡主府那些老人儿没?都是当初从冷宫里带出来的。 “我觉得我们就是个从属关系,他们替我做事,我保他们吃穿不愁,不受欺辱,此外的什么彼此关心啊,大可不必有。” 378新的希望 宋母眨眨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曾经那么冷情。 许寄淡淡一笑,“这是真的,不信您有机会可以问问大哥。是他慢慢改变了我。 “其实我现在能替别人考虑,自己都觉得挺吃惊的。” “这是好事!”宋母赶忙说道,“人在人情在,没有人情,那成什么了!” 许寄保持微笑:“所以我说,您想惩罚大嫂可以,但不能把她从这个家里分离出去。 “她犯了错,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犯了错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觉得这个很有必要,免得其他人有样学样。 “不过,大嫂从前为这个家也付出良多,之所以那样失态也不是没有缘由。” 宋母越发觉得愧疚了,想要补偿许寄,又不知该如何补偿。 才说到这里,门外响起温柔的女孩声音:“祖母,我们可以进来吗?” 宋母忙应了一声,宋锦和宋铃一起走了进来,看到许寄忙过来行礼。 许寄含笑看着她们,跟宋母说:“这两姐妹实在能干,伯父伯母生病的那段时间,多亏了她们在一旁协助。” 宋锦忙道:“若不是有四婶婶坐镇,我们姐妹哪里能有那个胆量!” “是啊,”宋铃两眼亮晶晶,“我们素昔就听过四婶婶不少故事,平日行事也多有模仿,若不是有四婶婶做榜样,我们可不敢出头。” 宋母一手拉住一个,“都是好孩子!” 宋铃转向许寄:“四婶婶,我们求您个事儿成不?” 许寄笑道:“说说看。” 宋铃和宋锦交换了个眼神,道:“四婶婶,我们姊妹原来跟着浣衣局针工司学针线,但我想着,我们裁剪缝纫都会做,又不指着这个卖钱过日子,大抵过得去就行了。 “我们更想学一学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之类的事情。经过这一次的事我们也知道,女人对于家里也是很重要的,若是平时无事倒也罢了,一遇到点事情,若是稳不住,镇不住场面,很可能就出大事了。” 许寄便笑着跟宋母说:“我就说家里这两位姑娘出色吧?瞧瞧这想法! “往后家里只会越来越兴旺,将来你们要管的事情也不少,很该学一学。 “这件事我答应了,你们自己选日子,我给你们找人。” 两个小姑娘喜不自胜,并没问会给自己安排谁来教导,只是不住道谢。 许寄笑眯眯:“既把我当一家人,就不要这样谢来谢去啦!” 她一时高兴,把今早柳枝给自己套在手腕上的一对银镯褪了下来,给两个小姑娘分了,“不是多名贵的东西,只是做工精巧,你们拿去玩吧。” 小姑娘们大大方方接了,道谢,当着许寄的面戴在手腕上,跟宋母说:“祖母,好看吗?” 宋母频频点头,眼睛里却渐渐有了泪光。 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柳叶来送饭了,却在路上遇到了宋三郎。 宋三郎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因为他年纪小,颇为吃力,在他身后跟着闲庭漫步一般的宋父。 379 和乐融融 听到敲门声,宋铃过去开门,把祖孙二人和柳叶迎了进来。 宋父笑呵呵跟许寄说:“郡主不介意我老头子一起吃吧?” “当然不介意,”许寄笑道,“我也不讲男女分席那一套,人多吃饭还更香呢。” 这也是她在这边被同化的另一点。从前她在自己那个时空,向来是独来独往的,仅有的几个说得来的朋友,也鲜少相聚,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靠视频联络。 大家都忙,很难找到时间都合适的机会。 至于同事,也就只是同事了。也幸亏她属于实验型人才,并未有办公室勾心斗角的经历,但也因为是研究所引进的特殊人才,过分年轻,而引起了不少敌视。 被抢走实验室和实验器材乃至实验课题的事都时有发生,还如何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吃饭? 独来独往惯了,她的性子也就越发冷僻。 想到这里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现在一天笑的次数,都比过去一年笑得都要多了。 这种感觉,还真挺好的。 柳叶把三郎手里的食盒也接了过来,将饭菜摆好。 三郎手里空了,就规规矩矩给许寄行了个大礼。 宋母按住许寄的胳膊:“不管从辈分,还是从这次你救他的事实来看,你都受得起,不要动,让他好好磕头。” 小孩子也实在,磕头砰砰带响。 等磕完了起来,脑门上都青了一块。 许寄忙把人拉起来,“行了,够了。” 三郎歪着脑袋看她:“四婶婶,你是活菩萨吗?” 许寄一愣,“这是怎么说的?” “那你怎么能就那么多人呢?”三郎童言童语,“而且,我听大人们说过,以前这里的人都吃不饱饭,穿的也破破烂烂,一到了冬天冻死饿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可是我们来了之后没看到啊!我们瞧见所有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的,他们住的房子甚至比我们老家的还要宽敞,家家户户都有地,身上的衣裳也没什么补丁。 “都说是四婶婶来了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四婶婶,你是怎么变的呀?你会仙法吗?” 许寄噗嗤一声笑了处来,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他们那说法叫做‘夸张’,就是把事实夸大了。 “以前这里的确是很穷,我是带来了粮食,带着他们垦荒种地。 “但能过上好日子,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勤劳肯干,若是一个个懒得窝在家里不动,我就是给搬过来一座粮食山迟早也是要吃完的呀!” 三郎用力点头,“我也要做个勤快人!” 宋父在一旁补充:“还要做个有良心的人。” “是,”三郎大声说,“我很有良心的!”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饭后许寄也没直接回郡主府,而是带着柳叶在许城散步,一边走一边跟柳叶说:“其实吕素问的事也让我看到了不少问题,首先城中的盘查不够严,巡视也不够仔细,不然那么大个人在城中藏身怎么就没人发现?” 柳叶抿了抿唇,其实她觉得巡查司已经做得很好了,“郡主,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一个人要是存心做坏事,总能找到机会的。” 380 街边谈心 许寄暗叹:可惜这里没有天眼…… 在她那个时代科技手段高度发展,除非像是她工作的科研所,或者是私密场所,天眼的监控无所不在。 当然这样过度监控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但无疑大大降低了犯罪率。 柳叶最终还是没忍住替巡查司说话:“巡查司其实已经很细心了。 “像是咱们许城还好,没有乞丐。换了别的地方,无家可归的乞丐若是去了庙宇,难道还能撵出来? “好些乞丐其实都是没有户帖的,尤其是这几十年来不断打仗,不知道多少人背井离乡,今儿在山的那头,明儿在河的这边,谁能确保户帖不丢? “有些时候就算是有户帖,不被承认又有什么办法?” 许寄歪了歪脑袋,“柳叶,你不对劲啊!你从小生活在宫里,后来跟着我出宫,也没近距离接触过流民,这些感慨是怎么来的?” 柳叶脸一红,眼神有瞬间的慌乱。 许寄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轻笑道:“看来的确是我比较粗心。前儿周婶娘还和我说该操心操心你们这些人的终身大事。” 柳叶慌了神,忙道:“郡主别赶我走!奴婢是发誓要伺候您一辈子的!” “好啦,谁说要赶你走了?”许寄无奈道,“我好容易把你们这些人培养出来,若是都把你们放走了,我不白忙活了?” 柳叶稍稍放心,脸上还带着未曾完全消退的难过,“奴婢仔细想过了,若是郡主不想让我们成婚,我便自梳了,永远留在郡主身边。 “其实在奴婢心目中,没有谁比郡主更重要。” “傻丫头!”许寄干脆在路边找了个长椅拉着柳叶坐下,“咱们好好聊一聊吧。 “我承认我过去的确是待人比较冷漠些,但凡不按我的规则办事的人,一定会被我排斥。 “但后来被王爷影响的,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了吧? “我从来不认为,人这一生非要和谁捆绑在一起,说明白点就是作为男人不一定非要娶妻,作为女人也不是必须要嫁人,除非他们自己愿意。 “但若是我身边的人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另一半,我是会衷心祝愿的。 “尤其是在我和王爷的事定下来之后,这种祝愿就更真诚了。 “不过,有一点必须要说明的是,不管是巡查司的人娶妻,还是你们这些人嫁人,都需要过我这一关。 “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故意刁难人,给你们设置阻碍,而是我觉得我有资格替你们把关。 “让你们往后的日子都过得好,是我给出的承诺,我必须要实践这个承诺。” 柳叶的眼圈已经红了,嘴唇蠕动着,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许寄拍拍她的肩,“如果你觉得我对你好呢,往后就好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也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时刻记着,爱人之前先爱自己,若是你把自己摆在婚姻里的卑微地位,你这一辈子都会直不起腰。 “你有能力养活自己,有能力养家,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应该对丈夫卑躬屈膝?卑微换来的喜欢不是真正的喜欢,真正的喜欢是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互相支持。” 381严格把关 柳叶心潮起伏,眼眶微微泛红。 许寄扭头看着她笑了一下,“看人不能光看脸,当然,对着一张漂亮的脸,哪怕吃饭都能吃得更加愉快。 “可是光有一张脸是不够的。首先这个人足够对你好,才能有机会让你考虑。 “其次这个人要有能力,这个能力不是说什么经天纬地的才能,这样的大才是不世出的,哪那么容易遇到? “我所说的能力,是能够有担当,能担得起家庭重担,能解决各种纷争。 “以往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近一段时间,咱们北地闹瘟疫,出了不少事。 “安全起见,不是有挺长一段时间,都不允许出门么,这天天在一个屋檐下,是极易产生矛盾的。 “夫妻之间,婆媳之间,父子之间,各种摩擦层出不穷。其中最难处理的就是婆媳关系。 “我听人说什么‘婆媳是天敌’,其实也不尽然,把婆媳处成母女的也大有人在,当然,这需要双方共同努力。 “不过,即便是亲母女之间难道就没有矛盾了,产生了矛盾怎么办?解决啊!中间若有人能出来调和一下,就更容易解决了。 “家里不是讲理的地方,谁回到家里希望听到家人跟自己讲大道理啊! “嗯,我所知的就这些了,你若还有什么不懂得,可以去问温嬷嬷,甚至是周婶娘。 “婚姻大事,不可等闲视之。一旦选错了人,我倒是可以支持你和离,不受经济方面的损失。 “但感情上的伤害怎么算?所以当然是能避免就尽量提前避免了。” 柳叶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郡主从来不是个花多的人,今天竟为了她的终身大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别哭啦!”许寄笑道,“我也不会劝人。你若能把我的话听进去,就尽快把人带来给我瞧瞧,我们一起帮你参详。 “回去以后你也和你的小姐妹说说我的意思,给你们择婿都是这样的标准。穷一点不怕,只要志气不短就可以,咱们完全可以帮人立起来。” 柳叶郑重点头答应,“郡主放心,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许寄便站起身来,“走吧,继续转转。” 柳叶本以为只是漫无目的闲逛,哪知许寄竟拐进了一间药铺。 在许城,哪里有不认识许寄的?掌柜一见她进来,神色十分激动,赶忙迎了过来,就要跪下行礼。 许寄摆摆手:“我就是随便转转,你们若是这般拘礼,我倒不好留了。” 掌柜只得作罢。 许寄看了看他们摆放整齐的药柜,问:“如今各种药材的存量可还够?” “原本是不大够的,”掌柜忙道,“之前因为瘟疫的缘故好些药都卖空了,不过郡主从外地运回来大批药材之后,我们就都补上了货。” 许寄点了点贴有“附子”标签的药柜抽屉,“我听说,有好些药材都是有毒性的,若是有人来买毒性较大的药物,你们怎么办?” 掌柜正色道:“城中所有药铺都有坐堂郎中,若是来药铺看病也是使得的。 “便是拿着别处的方子过来,我们都会先请坐堂郎中看过,确定没有问题才会抓药。” 382走访药铺 许寄点点头,又问:“比如毒性比较烈的药材,你们存的多不多?” “不多不多,”掌柜忙摆手,“药材行都有这个共识。比如砒霜,少量入药药效也是极好的,但若是药量足够大,那便是杀人的毒药了。 “以往,还有人用砒霜毒耗子。但咱们许城不是成立了医药行会么,所有药铺砒霜的总量加起来都不够毒死一个人。 “至于灭鼠,咱们的手段也多着呢,郡主府还给传授了好几种灭鼠方法,若是借口灭鼠来买砒霜,必是存心不良,我们都会立刻上报巡查司。” 许寄又问经营状况。 掌柜笑道:“我们虽然是卖药的,但赚的都是良心钱,但愿人无病,不惧百草陈。” 许寄有关心他们的日常生活。 掌柜脸上笑容更胜,“跟着郡主,都是好日子!我们自己在这里经营药铺,家里也是有地的,养活一家几口完全没问题,闲了还能做做零工。 “但其实人吃五谷杂粮,哪能面得了头疼脑热?所以我们光靠药铺维持日常生计也足够了。” 许寄自己掏钱买了一些健胃消食的大山楂丸,便带着柳叶离开了。 柳叶忙问:“郡主,您是想追查吕素问做毒药的药材来源吗?” “也不止,”许寄摇摇头,“我是已经有段时间没上街了,想要了解真正的民生,当然要真正深入民间了。 “就好比,当初王爷让二皇子亲自到田间地头是一个道理,不知道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便不能做一个真正为民谋福祉的君主。” 柳叶深表赞同。 两人在城中一直逛到了天色擦黑,在街边一间小饭馆里随便吃了点东西,才回转郡主府。 才回来,郭顺便送了今日的邸报来。 许寄翻看了一下,眉毛一挑,“朝廷下拨了二十万两白银做北地军饷?” 郭顺笑道:“老奴不懂这些,不过谢指挥使说这是好事。从前从来没有过的。” 其实不只是北地,各地的驻军的军饷都有补发。 因如今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太子做主做出来的事,所以军中都称赞太子做事有魄力。 当然太子要做的事也不仅仅这一桩。 邸报后面还有一封太子的亲笔信。 信的措辞非常诚恳,太子和许寄商量能否跟她购买一些武器的图纸,想要给其他地方的军队也配备上。 至于价码,由她随便开。 许寄抖了抖信纸,“亲自写信来,这是打感情牌了。” 诚然,她和周程昱之前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周程昱既然是宋清斋要扶持的人,她总要给几分薄面,——这边是周程昱的阳谋。 涉及到大事,郭顺并不插言,相反还往后退了退。 许寄思忖片刻,吩咐柳枝:“准备笔墨,我给太子写封回信。另外让营造局过来见我。” 营造局指挥使洪任是后来投奔来的,前秦之时曾经在工部任职,专业能力过硬,管理能力也强,所以他来了之后许寄便做主让原来的营造局指挥使做了他的副手。 383 营造局事 洪任本来在和营造局的各管事商量事情,匆匆赶来,挽起的衣袖都来不及放下。 许寄命人给他设了个座位,“我们要说的事不少,你坐下慢慢说。” 洪任虽然一把年纪,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尤其是望向许寄的时候,“郡主是不是有什么指点?” 原本像他这样的人都是不服人的,自己有本事,又曾经是官身,还胡子一大把。 只是前秦覆灭,他们这些人居无定所,拖家带口的,实在度日艰难,听说北地这边被大将军王经营得不错,这才想着过来试一试。 若是大将军王真的像传闻中那样敬重人才,他们养家糊口便不成问题。 谁知踏入北地竟内之后,看到农人们使用的农具他们就先吃了一惊,而且有种醍醐灌顶之感,——这样的改动他们也能做到的!但是之前怎么就没想到?是因为离想到这一步只差一层窗户纸,但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却并非易事。 然后他们又看到了水车,和寻常的水车没多大差别,但就是那小小的几处改动却使水车运转更为灵敏了。 还有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物件。 听说这是宛城郡主做出来的,他们到的时候宛城郡主也才十七岁! 这怎么可能! 一开始他们认定这是宛城郡主冒领了别人的功劳。 但在北地时间久了,他们听到的关于郡主的传闻也越来越多,原来郡主不光能改造日常用具,连军中的兵器都能改造! 洪任在郡主府营造局谋了一个差事,有了接触巡查司的机会。 巡查司使用的兵器每隔一个月就要送营造局检修一次。 洪任每看一样东西都要惊叹一回,又因为跟营造局的人熟了,才知道,他们之前都想歪了! 若论巧思,营造局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郡主! 只不过郡主很忙,要管的事情很多,极少亲自动手做什么。 但哪怕只是提一个小小的建议,也能令人获益良多。 这样的人谁还管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敬着就是了! 洪任也不再藏私,展露了自己的才华,营造局的人上报之后,许寄见了他一面,看了一些他画的图纸,又听了他的履历,便提拔他做了营造局副指挥使,又隔了一段时间发现他的管理才能远胜原指挥使,便把他提为指挥使,原来的指挥使做了副指挥使,为了补偿副指挥使,令他享指挥使俸禄。 洪任有了机会便会跟许寄讨教,许寄也不吝赐教,使得洪任的眼界提升了一大截,营造技巧也远胜往昔。 营造局在他的带领下,人人积极奋进,做出了不少成绩。 不过因为前段时间的纹银,营造局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研制出新东西了。 许寄一见他这副神态,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莞尔:“请你过来,是想问你,现在营造局记录在册的,改进过的农具有多少?兵器有多少?日常用具有多少? “你们今年的工作计划又是什么?养殖局那边计划今年要扩大养殖规模,我已经准了,你们可拟定了营造方案?” 384征询意见 洪任忙道:“回郡主,方才下官等正是在商议养殖局的营造方案。 “选址已经定了,具体的布局也有了规划,只是细节方面还有待完善,若是郡主感兴趣的话,下官这里就有一张草图。” 说着连忙从衣袖中掏了一份图纸出来,双手往上一递。 柳枝忙过来将图纸转呈给许寄。 许寄展开看了看,建议道:“这边豢养的羊多是长毛羊,应该留出剪毛的房舍,最好开一个后门,剪下来的羊毛能直接从外部运走。” 洪任连忙点头。 “另外,”许寄补充道,“一定要做好防火准备。各处的屋顶承重能力一定要强。” 洪任又答应了,“请郡主放心,正式建造的时候,除了雇佣民夫,我们也会派人过去监督,从地基开始,一定做到像城墙一般坚固。” 许寄满意点头,将图纸还了他,问:“现在可以回答其余的问题了。” 洪任想了想,道:“如今记录在册的,我们改进过的农具一共有三批十七种;改造及修理过的兵器共有十四批二十三种,其中连珠弩改进过一次,修理过四十二把。” 许寄征求他的意见:“如今太子跟我说想让我送他几张兵器图纸,你说送什么好?” 洪任一怔,旋即问:“郡主应了?” 许寄不予回答,只问:“你先说说看。” “那就要看是配备步兵还是骑兵了,”洪任按捺住心中好奇,“若是步兵,就要配备一些短兵器,还有弓箭,若是骑兵就要配备长兵器了。 “在短兵器里,下官推荐横刀和短匕,都是近战必备的,再有就是手弩。 “长兵器里,下官推荐长枪…… “不过,郡主,咱们这里不缺铁矿,也不缺木材,所以制造军械十分方便,但是到了别处却未必了。” 许寄摆摆手,“那便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了。既然你选定了这几种,那就暂定这几种,你回去之后把图纸准备好,明日下午交给我。” “是!”洪任站了起来,“下官会连同锻造方式一并详细写好。” 许寄点点头,勉励了几句。 洪任躬身道:“这都是下官的分内之事,若是改日郡主得闲了,还请郡主往营造司走一走,大家积累了不少问题,想请郡主解惑呢。” 许寄颔首,“你们自己也多研究研究,有时候一种思路走不通,换一个思路也许就豁然开朗了。 “我近期也会过去看一看。” 洪任心满意足告退。 许寄起身走了几步,又停下,“兵工厂那边也有段日子没去了,前段时间的瘟疫对那里没产生什么影响吧?” 郭顺忙道:“那边都好,因为相对封闭,管理也严,基本上外人没有接触的机会。 “本来营造局研究出来新的兵器图纸会过去跟那边做沟通,然后进行试做,确定可行再批量打造。 “但营造局前些日子一直各自闭门在家,并没有什么新兵器研制出来。” 许寄皱眉。 郭顺见状赶紧补充:“除了兵器,他们做出来好些小物件的图样,比如去皮的刀子,款式独特的妆台,以及收纳零碎物件的小箱笼什么的。” 许寄的眉头这才散开,“人的脑袋是越用越灵光的,若是闲着那么长时间不用,是要锈掉的!” 385 加强管理 洪任的速度很快,中午的时候就把图纸整理好送到许寄面前。 许寄翻阅了一遍,十分满意,营造局把所需的材料种类、用量、大致损耗都标明了,十分详尽。 “郡主请放心,”洪任又道,“咱们送出的图纸局里都有备份。而且咱们研制出来的东西并不会搁置,还会一直研究如何改良。” 许寄很满意,“如今营造局培养的新人怎样?” “还不错,”洪任理了理胡须,眼睛里都是笑意,“咱们接纳的新人都是经过多方考核的,不光要心灵手巧,而且要保正忠心,心存二志的人咱可不要。” 许寄满意点头,“把营造局交给你我很放心。” “只是属下老矣,”洪任托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叹气,“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属下明年就六十岁了,再怎么不服老,不光脑筋跟不上,手也没有年轻时稳定了。” 许寄想了想,道:“我说话直,洪指挥使别介意。咱们这里管事的人都是选贤任能,就好比当初你来的时候,你的才干突出,又有出色的管理能力,自然要让你接管整个营造局。 “既然你觉得自己力有不逮,那便给我几个合适的人选,若是通过考核,将来也可以接替你的位置。 “不过短时间内,营造局的大梁还是需要你挑起来。” “多谢郡主信任!”洪任躬身道,“但若是属下选定的人跟属下有亲缘关系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许寄笑道,“不是说‘举贤不避亲’?再说,你也只是举荐,到底任不任用,不还是我说了算?若有谁不服,只管来找我说话! “再者,不管是营造局还是农事局,或者巡查司,大家都是拿实力说话,只要实力突出,别人便会信服。 “至于其他的,咱们能少想一些就少想一些。 “我知道互别苗头这样的事哪里都不会少,只要形成的良性竞争,我乐见其成。 “但若有谁影响了正常运作,或者故意使绊子害人,别管这人多么有才,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洪任躬身应是,“属下会把郡主的意思传达下去。” 许寄颔首,“说实话,我也是头一回管这么多人,很多事情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论管理经验,比不得你们这些曾经做过官的人。 “但既然如今到了我的地头上,到了我手底下,凡事就要听我指挥。 “我允许你们提意见,允许你们畅所欲言,却绝不允许你们越权,更不允许你们擅自打压有才之士、互相倾轧。” 洪任态度越发恭谨:“是,属下明白。” 许寄又和缓了态度道:“洪指挥使,我这番话不是单独冲你来的。之前各局都是一个月开一次大会,临时的会议你们自己决定。 “我给你们开会最长的周期是一年,最短的周期是也是一个月,往后咱们固定为一个季度开一次全体会议,各指挥使到时候全来参加。 “若是我因故不能主持,也定会派人来做代表,传达我的意思,而你们的意见也会有人总结转述。 “我先跟你透个风,稍后会让郭顺一一传达。” 386官方渠道 打发走了洪任,许寄给太子写了一封回信,兵器图纸却并未随信附上。 她找来郡主府幕僚,让他们起草一份奏折。 郡主府的幕僚也是陆陆续续才有的,帮助郡主府建言献策,管理许城及周边的村落,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最初的班底是宋清斋派自己身边的幕僚过来帮忙召集的,后来陆续加入的便是真的慕郡主府之名而来的人。 这些人个个都是饱学之士,而且大多数都经历过战火,见识过民间疾苦,非常接地气,给出的建议也都十分实用。 幕僚们知道郡主要献出手里的兵器图纸,都十分激动,先把许寄的“义举”称赞了一番,才问奏章是给太子还是给陛下的。 许寄神色淡淡的,“你们也该知道,早先我还在京城的时候,就推广新粮种的事情也跟当今陛下交涉过,是陛下不信我,他宁肯相信我手中握着的是前朝留下来的宝藏,也不肯信是种植新品种粮食的方法。 “他不发话,户部自然也就将我拒之门外了。 “实话实说,若不是如今陛下病了,由太子理政,这些图纸我是不会交出去的。 “因为非但不会被用来装备咱们自己的军队,还有可能外泄,一旦流落到敌方手里,岂不成了资敌。 “就目前来说,对当今太子我还是信任的,他一直在致力于推广新粮种,代替陛下理政之后,更是废除了之前许多条不合理的政令,恢复了先帝时的惠民政令,还是很值得夸赞的。 “但咱们要做的仅仅是献出图纸,以进献朝廷的名义献出,至于如何交给工部,工部又是如何处置,甚至届时图纸外泄,都和咱们无关了。 “我要说的就这些,具体该如何措辞,你们自己商量着来,我只要结果。” 其中一个幕僚问:“这图纸是郡主主动进上的,还是太子要求的。” 许寄抖了抖手中的信,“这是太子的来信,他想以私交的名义跟我要图纸,这里是我的回信。 “都给你们看看,若是你们觉得回信有不妥,直接告诉我,我再重写。” 幕僚们接了信,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 许寄便走了出去,让人准备去兵工厂。 幕僚们商量妥当,把她的回信也修改了一番,又把奏章写好,几番删改、润色,最终定稿。 许寄看过之后十分满意。回信自然是要她自己誊写的,奏章就直接由幕僚代笔。 完备之后,用火漆封号,让巡查司的人去联络骆宏章,走宋清斋那边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兵工厂并未受到瘟疫波及,也一直没有停产,打造出来的各式兵器已经把仓库填了个七八成,如今瘟疫过去,他们接收了一批损毁的兵器,已经开始回炉另造。 见到许寄到来,这边自然是万分高兴。 许寄的奇思妙想很多,往往会给工匠们极大的启发,比如之前提出的两种不同的矿石放在一起冶炼,作出的新材料用来锻造兵器,会更加结实耐用。 还有器型方面的改变,有些时候只是改变一个小小的弧度,杀伤力便会成倍增加。 387卫生条件 更不要说,这兵工厂本就是许寄提议建造的。 当初的建造图纸是许寄一手绘制的,熔炉、锻造车间也都是她指点着建起来的,如何去除矿石里杂质的法子也是她传授的。 在传统的思想中,这些其实都算是不传之秘,可许寄全都毫无保留教给了这些工匠。 在工匠们心中,年纪轻轻的郡主已经和祖师爷位置等同了。 兵工厂周围还有一片耕地,兵工厂内部的口粮都是从这里出的。部分短缺才需要从外部运进来。 至于其他诸如肉类、衣物等物资也需要外部供给。 许寄先去看了工匠们的宿舍。 他们住的都是五人一间的大宿舍,每人拥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因为都是大男人,卫生方面不是很注意,打开房门的时候,许寄被里头的气味一冲,觉得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她往后退了退。 领着她过来的管事面色尴尬,忙道:“郡主,您还是别进去了,一群糙汉子,臭的很。” 许寄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们的卫生条件不好,便是你的过错了。” 她淡定地从衣袖中取出药汁煮过的面巾戴好,迈步入内。 随着她一同过来的柳枝柳叶也蒙了面巾,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管事像是干嚼了一根苦瓜,脸都皱成了一团,一如许寄提出要参观宿舍时一样,并不敢阻拦,只得唯唯诺诺跟在后面。 尽管蒙了面巾,又有上头的药味挡着,屋子里的臭气还是有点让人难以忍受。 柳枝柳叶进去之后第一时间把窗户全都打开。 许寄皱着眉打量。 桌上摊着画的乱七八糟的图纸也就罢了,地上到处都是脏东西,床上床下脏衣服、臭袜子一团一团的,甚至有人的衣柜都是打开的,枕边还有没啃完的半个馒头。 忽然衣袖被柳枝扯了一下,许寄回头问道:“怎么?有什么发现?” 柳枝悄声道:“郡主,这屋里有老鼠。” 许寄指了指那半块馒头,“有这些东西在,没有老鼠才奇怪了!” 她退出这间宿舍,又进了下一间…… 所有的宿舍都转完了,情况大同小异,最干净的也不过是地上打扫干净了,桌面没有污渍,被褥叠起而已,屋子里却也是有老鼠的。 许寄摘下面巾,冷冷盯着那管事,“你有何话说?” 管事不停地擦汗,此刻赶忙跪下了,“郡主息怒,都是小人之过!” “你错在何处?”许寄一般不受人跪拜礼,这一次却任由那人跪着。 管事硬着头皮道:“回郡主,兵工厂的大管事是何斌,小人陶旌,只因大管事近几日病了,才暂代一时。” 许寄问一旁跟着的护卫队队长秦升:“何斌是真病假病?” 秦升忙道:“是真病,他是老毛病了,一个月中倒有二十多天是病着的。” 许寄冷笑一声:“呵,陶管事这个‘暂代’可真有意思,倒比大管事管事的时间还多!” 她又抬脚去护卫队的营地,“秦队长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秦升身子站得笔直,大声说道:“末将既然身在此处,便受郡主辖制!” 388对比强烈 许寄冲着陶旌一点下巴,“你也跟上!” 护卫队负责兵工厂的安全保卫职责,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宿舍的,不过跟工匠的住宿区在不同方向。 护卫队的住宿规格也跟工匠们一样,同样是五人一间,由伍长负责。 里面放置的家具也都大同小异。 但是每一间宿舍全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便是偶有一间桌子上留着一两本书,也都整齐放在桌子左上角。 宿舍外的晾衣杆上还有晾晒的衣物。 他们这里自然是没有老鼠的。 许寄侧头看陶旌:“陶管事看出来点什么?” 陶旌战战兢兢的,颤着嗓音小声说道:“干……干净……每间屋子都很干净。” “没了?”许寄目光冷了下来。 陶旌深深低下头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看来,男人么,邋遢一点都是正常的,又没影响他们干活。 自他接替何斌,做了实质上的管事之后,兵工厂的产能还有所提升呢! 兵工厂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能够保质保量为军中提供兵器么?做到这一点不就好了? 郡主揪着工匠们的宿舍不放做什么? 许寄便吩咐秦升:“去把何斌弄来,他若是不良于行就把他抬过来!” 秦升高声应声,一摆手吩咐两个属下去办事,自己请着许寄到平日里护卫队议事的小厅去坐。 许寄进去一眼就被屋子正中的沙盘吸引了目光,“你们还做沙盘推演?” “是,”秦升应声,“之前咱们兵工厂不是受过一次偷袭么?虽然没有蒙受实质上的损失,但那一次也是因为有郡主和王爷坐镇。 “末将们想着,凡事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再者我们始终是兵,不能忘了本职。 “何况我们三个月一换防,不是总守在这里的,若是不上进,会被被人远远丢在后头……” 许寄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沙盘周围没有座位,只有两边靠墙各放着一溜椅子。 秦升拖了一把椅子放在主位上,请许寄坐下。 柳叶早就让人领着去大餐厅那边提了一壶水,带了两套茶具过来。 等许寄喝上热茶,何斌也被人架着走来了。 何斌这个兵工厂大管事原本是许寄亲自选定的。何斌虽然其貌不扬,但是有真本事的,不光锻造功夫出神入化,而且还粗通武功,兵器锻造出来之后他能够试用,会第一时间发现优劣之处。 他在前秦之时也曾在工部任职,只是前秦吏治混乱而腐朽,像他这样有本事而没有后台的人根本无法立足,在受尽排挤之后,辞官不做,回乡开了一个铁匠铺,只是常受本地小吏欺压,渐渐经营不下去。 长久坐吃山空,终于无以为继,后因战乱,颠沛流离,辗转落到北地,自荐进了郡主府的营造局。 因他对锻造方面的见解独特,受到许寄重视,经过一番考核之后,将兵工厂交给他管理。 当初许寄亲自在兵工厂坐镇的时候,他的各方面表现都还不错,所以许寄才能放心。哪知道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389 人之将死 何斌的确病得很重,他瘦得仿佛只剩了一张人皮蒙在骨头架子上,根本都没力气走路,是被两个兵用门板抬过来的。 许寄大吃了一惊,“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柳枝柳叶忙跟秦升要了一床不用的被子,折好了垫在何斌身下。 何斌胸膛只微微起伏,嘴张了张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许寄看了看柳叶:“你不是前儿才说身上带着参片?” “是!”柳叶干脆答应一声,上前给何斌口中含了一块参片,然后快速去餐厅厨房,让人帮忙煮参汤。 柳枝给何斌头下枕了一个小枕头。 何斌运了半天气才能开口说话:“郡主……” 许寄凑近了些,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何斌道:“郡主于我有知遇之恩。按理说,我该肝脑涂地,只可惜天不假年。 “早几年我就经常胃痛,只当是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坐下的病,也没当一回事,尤其是来了兵工厂,找到了用武之地,我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 “可就在今年正月,我胃疼的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就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我本想第一时间通知郡主,可是那时候外头闹瘟疫,郡主怕是不能来,我又怕耽误这里头的事,就从底下挑了个比较能干的陶旌暂时替我管事。 “我想,吊着我这一口气,总能盼到郡主过来……”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有些喘不过气,眼神也有些涣散。 许寄心里颇不是滋味,忙道:“那你先歇歇……我不知你是这种情况,否则也不会让人硬抬了你来……” 何斌想要摇头,但他连那点力气也没了,身子却开始发抖。 秦升见状忙道:“郡主,末将瞧着何管事在打摆子,是不是他觉着冷?” 柳枝心里发酸,跟许寄说:“郡主,何管事这样,怕是也不能盖被子,不如在他身边点个火盆吧。” 秦升一摆手,立刻有个小兵跑了出去,不多时端回一个烧得旺旺的火盆。 而柳叶也把参汤端了来。 何斌喝了半盏参汤,攒了一点精神,继续说道:“陶旌这个人,很能干,就是有点小滑头,没人在旁边督促着就不肯自己用脑子,若是好好磨一磨,还是能用的。” “这些事你别操心了,”许寄劝道,“管事人选我会慢慢挑。你先说说你还有什么心愿吧。” 她知道,何斌这样子,是活不成了。 何斌笑了笑,脸颊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说话也比之前流畅了不少,“郡主,大家都愿意跟着您做事,是有原因的,因为您把我们当人看! “我自认也没给郡主立下什么功劳,但郡主既然有恩赏,我当然得接着。 “我少年丧父,青年丧母,中年丧妻,只有一个小儿名叫何晨,一个小女名叫秀娘,何晨居长今年该有十九岁了,秀娘十二岁,在逃难途中失散了。 “若是有可能,希望郡主能帮我找到他们,赏他们一口饭吃。” 许寄郑重点头:“好,我应下了。” 何斌眼神明亮起来,“多谢郡主。另外,我房间里,枕头的夹层里缝着一点东西,虽然未必能入郡主法眼,却是我何家传家之秘。” 390无处发泄 许寄欣然收了。 何斌眼中的光彩慢慢散去,用尽最后的力气道:“多谢郡主……” 说罢合上眼睛,没了气息。 柳枝柳叶以手掩口,都轻声呜咽。 旁观众人也无不动容。 许寄闭了闭眼,道:“让我带来的巡查司亲卫过来。” 这一次她来带了十名巡查司亲卫,谢庆没有同行,但是派了副指挥使郑飞陪同。 不过到了兵工厂之后,许寄便让郑飞带人去冶炼炉那边巡视,自己带着柳枝柳叶和秦升一起去检查内务。 郑飞听到传唤,立刻带着巡查司所有人都赶了过来。 许寄吩咐道:“你们负责装殓何斌,要给他安坟立碑。咱们郡主府在北地没有公墓……” 她忽然意识到,她只顾着所有人的生计,忘了安排大家的身后事。 “不过这也没关系,咱们郡主府的谋士之中有精通风水的,稍后便传信让他们寻一块风水上佳之处,作为公墓,但凡没有亲眷帮忙收殓的,都可以葬入公墓,由郡主府四时祭奠。” 郑飞大声应是,命人抬走了何斌。 许寄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转向缩在角落里的陶旌:“方才何管事的话你可能没听见,他弥留之际还在替你说好话,想要为你谋真正的管事一职。 “但是,我问你,你觉得自己配吗?” 陶旌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不配……我不配……何大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许寄冷笑道:“人在的时候怎不见你待他好一些?我敢说,他病了这么长时间,你甚至都没去看过他几次!” 陶旌哭得更大声了。 秦升脸上也有点发热,按理说他和何斌是同一级别的,他应该过去多探望照应着些。 但他也只是在何斌病倒之初过去探望过一次,本以为何斌养一养就能康复。 许寄问秦升:“兵工厂的郎中呢?咱们这里不是配备了郎中?” 兵工厂这么多人,总免不了会有个头疼脑热乃至外伤磕碰之类的,所以这边是配有三位郎中。 秦升忙道:“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许寄点点头,秦升便亲自迎了郎中进来。 三位郎中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而且他们平日也是不能踏足此处的,因此并不敢抬头,只是恭敬行礼。 许寄问:“你们谁给何管事看的病?” 三位郎中互相看看,齐声道:“我们都看过,何管事的病……我们都没法子。原本是想去外头求医,但前段时间外头闹瘟疫,何管事便不肯让人去。 “后来……何管事说知道自己多半是不能好了,只让我们给他开一些温养的药物……” 许寄闭了闭眼,兵工厂成为一个封闭式的所在,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是在所难免的。 可恨此时的通讯手段实在是太落后! “兵工厂的信鸽呢?”她压了压火气,继续问,“为什么不用信鸽传信?” “我们是想传来的,”郎中们委屈,“可是何管事不许。这里能动用信鸽的只有何管事和秦队长……” 秦升脸上一热,“郡主,此事是末将失职,末将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许寄又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往后信鸽交给专人管!若要传递紧急消息,只管去找他!” 她也并未挥退郎中,冲着仍在哽咽的陶旌道:“你先闭嘴,把眼泪攒一攒,稍后再流!” 391必将严惩 陶旌愕然睁大眼,气息一时不顺,打了个大大的哭嗝,赶忙用手捂住嘴。 许寄瞥了他一眼,转过脸来,问郎中:“知道老鼠会传播什么疾病吗?” 郎中们道:“最主要的是鼠疫,还有一些间断发热的病症,损伤肾水。” 许寄扯了扯唇角:“把鼠疫的危害讲一讲。” “鼠疫传染性特别强,一旦感染后,可能会有发热、恶心、咳血等症状,严重者会有晕厥、出血等症状,致死率非常高。 “所以我们一定不能碰老鼠碰过的食物,尽可能保证自己居所没有老鼠,至少要保证老鼠不能接触到自己的贴身衣物、入口的东西等。 “之前何管事没生病的时候,会过一段时间带着大家灭一回鼠,不过冶炼炉和锻造处是没有老鼠的,那里太热没有老鼠的容身之所。 “餐厅及后厨也没有老鼠,我们会隔一段时间去更换一次除鼠药包,以及老鼠夹子。 “因为毒性太强的药不敢太频繁使用,所以更换药包的频率会比较高。” 许寄瞟了陶旌一眼,他脸色已经很白了,又问:“宿舍呢?宿舍你们就不管了?” “管的!”郎中赶紧辩白,“不管是护卫队还是工匠这边,我们都会定期发放驱虫药,也会帮忙灭鼠。不过用的药气味不太好闻,工匠这边常有抵触。” 许寄摆手命三人退下,转而跟陶旌说:“底下人跟你反应除鼠的药物太难闻了,你便云允他们把药物清理掉了是不是? “你又觉得,大老爷们儿邋遢一点无所谓,只要出来人模狗样就可以了,是不是? “你觉得这样宽和待下,底下所有的工匠就会对你格外拥戴是不是?” 陶旌的脸色更白了,讷讷道:“我……我不知道……我从前还挖过老鼠洞,吃过老鼠藏的粮食,我也没事……” 柳枝柳叶别开脸去,这人怎么这么愚蠢!这个时候还跟郡主作对! 许寄冷笑道:“你没事便以为别人也没事?你没事是因为你碰巧遇到了没有得病的老鼠! “你知道这满地跑的老鼠哪知有病那只没病? “兵工厂里这么多人,是用来让你是运气的吗?!” 陶旌见许寄声音越来越高,知道她动了怒,自己一动也不敢动,更加不敢辩驳。 柳枝给许寄倒了一杯茶,“郡主您润润喉,慢慢说,气坏了身子多不值?” 许寄慢慢喝了一杯水,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淡淡吩咐:“你,三日内把所有工匠宿舍都清理一遍,不留一点卫生死角。 “这几日我也不走,我留着来检查,待你做完这些,再说如何惩罚于你。” 陶旌哪还敢说别的?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想要爬起来,却手软脚软爬不起来。 秦升点了一个兵,过去把陶旌拉起来,拖着他到了外头。 许寄也没心思做别的了,“今日赶路过来也累了,秦队长也不必陪着我,我在此处略坐坐,便去休息了。” 柳叶在一旁补充:“将军请放心,我们走的时候会把门窗都锁好。” 392意外收获 尽管从许城到兵工厂路上有好几个驿站供休息,可一路骑马,到底还是疲乏的。 柳枝陪着许寄,柳叶便去厨房借用锅灶做了几个小菜。 许寄没什么胃口,却不忍拂了她们的好意,让她们作陪一起用了饭,早早睡下。 当初她觉得兵工厂各类功能都十分齐全,如今隔了一段时间来看,却发现还是有很多漏洞。 当初只给兵工厂设立一个管事看来是有些欠妥了。 应该像之前她们研究所一样,有一个管行政的大所长,底下还要有几个分管副所,像什么人事、后勤、财务等等都要分开才好。 不然总管事要累死。她觉得,何斌在外头漂泊那么多年,坐下点什么病实在是很正常的,但到了这边需要操心的事太多,太过劳累也一定是加重病情的一个原因。 由此可见,她的员工福利这一块儿做得还是不够好。 睡在外间的柳枝一直留神听着她这边的动静,不由出声问道:“郡主还没睡?” “嗯,”许寄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想些事情。” “郡主还是好好养养精神吧,”柳枝劝道,“养足了精神才好做别的呀!俗话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郡主再怎么聪明也总有想不周全的时候。 “奴婢笨笨的,不能帮郡主出什么好主意,但是咱们府里那么多谋士呢,那可都是个顶个儿聪明的,若是教他们帮忙,不管是什么事,都一定会给郡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许寄唇角浮上笑意,“谁说你帮不上忙?这不就帮上大忙了?我本来也不擅长做这些事情,在这里想破头也没什么好法子。 “你说得对!明儿就传信回去,让他们拟一个管理章程出来,然后试着推行一段时间,若是好用就用,不好用再修改。” 能帮上忙柳叶自然十分开心,“郡主要不要喝水。” 许寄打了个哈欠,“不喝了,放下心事倒觉得困了,睡吧。” 次日起来便又是一个精神抖擞的许寄。 她带人去了熔炉那边,不光关照工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提点他们如何提高工作效率,工匠们十分激动。 还有几个工匠跟她展示自己冶炼的副产品:“不知怎么就做出来这么几颗琉璃珠子,十分漂亮,郡主拿去赏玩吧。” 许寄拿过来一看眼睛就是一亮,“你们管这个叫琉璃珠子?” “是啊,”工匠老老实实说道,“从前我们也见过琉璃珠,还没这个纯净透亮呢!” 许寄笑问:“这是用什么材料炼出来的?你们还记得么?配比是多少?” 工匠们互相看看,黑里透红的脸上露出几分赧然,“都不记得了,也不是专为做琉璃珠弄的,就是赶巧儿了……” 许寄点点头,“没事,稍后我拟个方子,找一找材料,看看能不能再出一些这样的琉璃珠,若是成了,将来能派上大用场,定然给你们记一功!” 她身后跟着的柳枝闻言立刻从身边的荷包里掏了一把银锞子出来:“几位大哥都辛苦了,郡主请你们喝酒的。” 393研制玻璃 其实玻璃在许寄原来那个时代已经被摒弃了,他们采用的是另外一种新型材料制造的高密度隔热隔音物以取代玻璃,柔韧度超强,还具有防尘性能,都不用清洁,便能保持高清晰度。 根据不同用途,生产出来的产品也具有不同特性,比如单面透视、隔绝视线、防窥探等等。 她哪怕在学校里也没学过玻璃的制造原理。 只是在了解历史的时候粗略扫过一眼,印象已经不深刻。 好在兵工厂所有的原材料都在这里,大致范围时能锁定的,她仔细回想一下大概还能想到合成公式…… 她借了熔炉,自己根据总结出来的公式试验了一番,经过数次失败之后,终于做出了成品,只是纯度还不够。 但她现在要的并不是纯度,想要提纯可以日后慢慢来,现在实验成功,便可以量产,那么温室大棚的建造就不是梦了。 锻造车间这边也分好几组,每一组都有自己的组长,许寄选了专门负责模具的族长过来,让他帮忙做几件长方形的模具,厚度大概在半寸左右。 沉浸在实验中便不觉得时间流逝有多快,若不是柳枝提醒,她还不知道已经过了三天。 脱下操作服,许寄随意理了理头发,就要去看陶旌。 柳枝柳叶在后面追着,想要帮她整理一下仪容。 “不必了。”许寄摆手,女为悦己者容,她又不是去见宋清斋,何必在意那些? 她相信就算是自己脸上脏东西,照样能让陶旌屁滚尿流! “郡主!”柳枝柳叶小跑着追上,“您满头的汗,还是要擦一擦的,万一吹了风,是要头痛的!” 原来如此。 许寄抬手一摸,方才在熔炼工坊还没什么感觉,出来之后风一吹的确感觉身上凉凉的。 柳叶把自己抱着的大氅给她披上,连帽兜都戴得严严实实。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许寄回房简单沐浴了一番,见许寄不甚耐烦,还劝:“郡主不发话,他还敢离开不成?让他且等着去!” “我哪里是怕他等着!”许寄哭笑不得,“我只是想早点处理完他的事,好继续那边的试验,你们不知道,这个玻璃做出来作用到底有多大!” “我们虽然不懂,但郡主做的是都是大事这一点还是晓得的,”柳枝抿嘴笑道,“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嘛!郡主如今还年轻,自然觉得自己身体强健,不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 “可奴婢们受温嬷嬷教导,一定要照顾好郡主的身体,若是因为伺候不周,导致郡主生病,别说温嬷嬷不饶,便是奴婢自己,也要一辈子愧疚的。” 许寄心里暖暖的,任由它们摆弄自己,“好啦,别啰嗦了,听你们的就是了。” 柳叶端了一碗姜汤来,催着她喝下,又给她拿了润手的香膏帮她护理双手。 等收拾妥当,也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两人又伺候着许寄用了午膳,催着她午睡:“郡主这几日晚上也睡不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见许寄要反驳,她们又赶紧说:“这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消下去的,等过些日子咱们回去,路上又吃不好睡不好的……眼瞅王爷就要回来了,您就想这么见他?” 934处置陶旌 谁见心上人的时候不希望自己是漂漂亮亮的? 即便是许寄也不能免俗,所以很快就被说服了。 睡了一个时辰,许寄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好得不得了,不过接下来还要进车间干活,便没让柳枝柳叶给自己过分打扮,只简单将头发盘好便作罢。 柳枝柳叶哪里肯答应! 她们在别的事上不敢做主,在这件事上却坚决不肯听话,还是给许寄按照自己的计划打扮——像男子一样束发,戴了一顶束发金冠,耳上戴了一对金环。 描眉的时候特意把眉尾挑高了一些,唇色涂成大红,就显得许寄的面容多了几分飒爽凌厉。 给她选的衣服是一身大红绣黑色如意纹的箭袖袍,张扬而又大气。 打扮完了,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郡主,咱们可以去了。” 许寄对镜照了照,啧啧称赞:“不愧是专业人士!这个妆扮很适合去打架。” 柳枝柳叶抿嘴笑,陪着她去见陶旌。 偌大的宿舍区,陶旌一个人孤零零在太阳底下站着。 短短三天他就瘦了一大圈,整个人也分外没精神。 郑飞专门派了一个人看着他,吃过饭之后就让他一直在太阳底下站着,此刻已经像是一片蔫吧的白菜叶子。 听见脚步声往这边来了,陶旌赶忙抬头看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双膝一软就跪下了。 许寄扫了他一眼,没理会她。 得到通禀的秦升几乎同时赶了来,给许寄见礼之后,亲自打开了第一间宿舍的门。 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被褥都是干净的,铺设得整整齐齐,被子甚至还有棱角。 其余物品也都摆放整齐划一,屋子里不光没有异味,甚至还有点淡淡的艾草味。 床底下都放了老鼠夹子,老鼠夹子上的小平板上放着一小块馒头片。 许寄并不说话,只是挨个看过去,发现所有宿舍的卫生标准都是一样的,才表示满意。 陶旌神情有一瞬间的放松。 许寄很快来到他身前,淡淡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将功补过了?” 尽管陶旌就是这么想的,却也不敢实话实说,连称“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我不来,何斌就是这里最大的,你连他的话都敢阳奉阴违,对我这个不常来的人又会怎样敷衍? “我若轻轻饶过你,将来兵工厂还不知被你弄成什么样呢!” 陶旌的汗大滴大滴落下来,脸色煞白,“郡主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秦队长,”许寄转向秦升,“若是你们那边出了这样的人,该怎么处置?” 秦升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斩首。”一道清朗中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传来。 许寄立刻跳了起来,转头看去,眼睛里瞬间蕴满了笑意。 是宋清斋,他回来了。 “大哥!”许寄小跑着朝他奔去。 宋清斋微笑着朝她伸出手,因为人多,克制着没有张开手臂。 许寄收住脚,抬起头看他,见他满面风尘,就知道是急急赶过来的,忙问:“你什么时候到的?吃过饭了没有?我让人给你准备热水,你先沐浴,等你出来,我陪你吃饭。” 395彼此思念 宋清斋轻轻捏了捏未婚妻的手指,朝着已经软成一滩烂泥的陶旌抬了抬下巴,“还是先处理这里的事吧。” 许寄张口要解释,宋清斋摆摆手,“我一路走进来,已经了解了大概,既然他有胆量做事,自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也让后来人知道,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有点小本事就可以无视规则。” 许寄舒了口气,“好,就这么办。不过既然杀鸡,就要儆猴,来个公开处刑吧。 “不过罪不及家人,若是他有家人的话,会受到善待的,但假如他们不识好歹,便也休怪我后续不留情面。” 宋清斋颔首,“还要尽快选一个能干的人上来暂代,或者……” “管理这方面的事我想让府里的幕僚帮着出出主意,”许寄忙道,“这也是柳枝柳叶提醒我的,我觉得很好。 “若是幕僚们有合适的人选,或者干脆自荐也不是不可以。” 宋清斋点头,“行,按你说的来。” 两人都没再理会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的陶旌,一起并肩走了。柳枝柳叶快步跟上去伺候。 秦升一抬手,自有人把陶旌押走。 宋清斋去沐浴的时候,柳枝柳叶就被打发去做饭了,许寄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想要换一套衣服,换个打扮,然而落在这个时代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学会挽发。 至于找衣服……她的衣服每一套都很好看,不管是配色还是纹绣都是薛倩雅等人精心选择的,首饰、配饰也都是配套的。 但是翻了半天也没比较出来哪套更好看,瞧着时间宋清斋也快出来了,只得悻悻然胡乱丢下衣服,去了饭厅。 宋清斋已经收拾齐整,常年在军中,他做事都非常迅速,看到许寄过来,双目亮晶晶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许寄依言过去坐下,问:“你不会都没回驻地,直接就赶过来了吧?” 宋清斋却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你甚少这样打扮。” 许寄不甚自在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束发金冠,“我……” “很好看,”宋清斋含笑夸赞,“不过许许不论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许寄本就很热的脸上热度更高了,也不敢与他目光相交,“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样油嘴滑舌了?” 宋清斋一本正经地道:“这是实话。许许,我,很想你。” 许寄心尖儿一颤,抬眸,对上他眸中如海深情,便不舍得挪开视线了,轻声回应:“我也很想你。” 宋清斋喉结动了动,朝着许寄倾身。 许寄虽然没和人有过亲密接触,但见过的也算不少了,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却缓缓扬起了下巴。 眼看两人的脸越贴越近,彼此呼出来的热气都把对方的脸蒸热了。 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做贼似的赶紧分开,都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约而同撇开了目光。 送饭进来的柳枝柳叶却不知道自己怀了人家的好事,但也乖觉,把饭菜摆好之后,便退了出去。 宋清斋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冒撞了,再次轻咳一声,道:“我还真饿了。” 396 留下陪伴 不过宋清斋并未吃多少,稍稍垫了垫肚子便停了筷。 许寄奇道:“怎的不吃了?不合胃口?我让柳枝柳叶再去做……” “不必了,”宋清斋忙按住她,“这会儿吃了太饱了,一会儿晚膳还怎么吃?” 许寄看看时辰,“其实我现在就吃了晚膳也行,稍后就不吃了。” “不必,还有一个多时辰,略等等就是了,”宋清斋拉着她起身,“陪我说说话吧,我知道这几个月北地很难……” “那些事晚点再说也来得及,”许寄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我也挺想知道我离开之后京里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先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咱们再慢慢说。” “你去哪儿?”宋清斋立刻追问。 许寄笑道:“你的屋子还没收拾出来,你就先在我这边睡,我在外头算点东西,等你醒了再告诉你,这边研究出来好玩意儿了呢!” 宋清斋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觉得世界都跟着明媚起来,自然是无有不应。 他也是真的累了,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许寄听着里头轻微的鼾声,倍觉心安,拿着图纸在书案边思索着改进的法子。 柳枝柳叶在外面听着里头没动静了,轻轻敲了敲门。 许寄怕惊醒宋清斋,蹑手蹑脚走过去拉开一条门缝道:“王爷睡着了,你们去准备晚饭吧。” 随手就关了门,柳枝柳叶甚至来不及说话。 两姐妹互相看看,用眼神交流。 柳枝:“这不合适吧?虽然是未婚夫妇,到底未成亲,大白天都独处一室……” 柳叶:“都是主子,都是有分寸的人,不用你我操心.” 柳枝:“那我们怎么办?” 柳叶:“按郡主说的办啊!”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宋清斋睡得很沉,许寄不忍吵醒他,一直任他睡到了掌灯时分,还是宋清斋自己醒了,看到屋子里黑乎乎一片,翻身坐起,轻声唤道:“许许?” “我在。”许寄应了一声,吹亮火折子,点了蜡烛,“要喝点水么?”就要扬声喊柳枝。 宋清斋穿鞋下地,“怎么不早点叫我?不是说好了一起吃晚饭的?” “我在等你呀,”许寄声音里都有笑意,“不过你的确是应该润润嗓子,喉咙都有点沙哑了。” 候在外头的柳枝轻声问:“郡主,大将军王起来了么?奴婢可以进来吗?有温热的蜂蜜水。” 许寄应了一声,柳枝端着水进来,悄悄打量,郡主衣裳整整齐齐,头上的金冠都没歪,王爷身上的衣裳到有点皱,却也一件都没少,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宋清斋去洗了把脸,回来才把一盏温水喝了,桌上摆着的残羹剩菜已经撤下,换了热气腾腾的新菜式上来。 两人相对而坐,让柳枝柳叶自去吃饭,两人一边吃一边聊。 宋清斋道:“你先说这边的情况,这边事发突然,北地药材也不够,怕是你也手忙脚乱了一阵吧?” “还好吧,”许寄叹了口气,将事情简单说了说,最终话题落到了吕素问身上,“现在人还关着,我想等你回来再做处置。” 397京城之事 宋清斋皱眉,筷子顿了顿。 许寄道:“若单纯论她做的那些事,自然是死罪难逃,但说到她便不能撇开吕军医。 “吕军医为了救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且他素昔有功,哪怕看在他的面上…… “我知道,应该有功赏有过罚,但这句话说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会有很大难度。” 说到这里抬眸看去,却见对面男人满脸笑意,她不解,“你笑什么?” 宋清斋眉眼温柔,“许许,你知不知道,你变了很多?从前你从来不会考虑这些事。 “你现在会主动替我着想了,我很高兴!” 许寄脸上微微一热,用力戳了戳自己面前的菜,“你别打岔!说正事呢!” “嗯,”宋清斋颔首,“我说的也是正事。” 许寄本想翻个白眼,奈何这话听起来实在是顺耳,只好矜持的扯了扯唇角,“那你说,该怎么处置她?” 宋清斋放下筷子,“这件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我封锁了消息,”许寄道,“除了郡主府的人还有领军将领外,应该无人知晓。” 宋清斋摇了摇头,“那事情传开就是迟早的事了,胡烈就是个大嘴巴。既然如此,那便索性公之于众吧。不过看在吕军医的份上,最终还是给她安葬在吕军医近旁。 “然后从孤儿里挑一个心性不错又喜欢医术的给吕军医做嗣子,以后给吕军医供奉香火,安排人传授他医术,以承继吕军医的衣钵。” 许寄颔首,“你既然回来了,这事自然是交给你去办,我就不管啦!现在先吃饭,吃完了跟我说说,京里发生的事。” 吃过饭,柳枝柳叶送了茶进来,许寄把她们留下了,“再把郑飞叫过来,他们一定也很好奇。” 宋清斋虽然不大乐意独处时光被分了出去,但她既然已经开口,便不好更改了。 不多时郑飞、秦升都过来了,柳枝柳叶给二人搬了小几,准备好了茶水点心。 宋清斋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其实京里发生的事乏善可陈,他们抢占了先机,掌握了主动权,即便是有些障碍,想要扫清也还算顺利。 不过周程昱毕竟年轻,又没有理政的经验,虽然已经做了太子,但想要坐稳,乃至将来成为一个明君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路。 宋清斋答应给他保驾护航,也真正做到了,大局定下来之后,便跟一众老臣要了诚意——老臣们也知道自己若是不退步,将来便会和大将军王站到对立面。 他们自己年轻的时候或许还有一搏之力,但现在大家都老了,心有余力不足,子孙辈又没有特别出彩的,弄不好别说将家族发扬光大,连老本儿都得赔光了。 所以都不用宋清斋提,他们主动便放手了一部分权力,但也跟宋清斋说得明白:太子现在还不知道是圆是扁,将来的变数太多,若是太子不堪大任,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手打下来的江山被断送。 若是太子可堪大任,便是他们将来完全放权也是有可能的,至于家中子弟,有本事便光耀门楣,没本事便守着祖业过日子好了。 ://Βookbāo.nê/ 398 意犹未尽 宋清斋也和他们约好,让他们严格约束自家子弟,不许为祸京城,保险起见,他还留了一些人手监督。 然后便带着人清理京畿。 像是许寄他们离开的时候遇到的劫匪流寇什么的都被他打服了收编去服劳役。 惠民政令在推行,他还带来了新粮种,带了户部指派的官员帮助百姓们重整家园。 有他的威慑,又有太子的怀柔,京畿很快就能安定下来。 后续的琐碎事情很多,荡寇这种小事也不需要他亲自坐镇,所以他就让张甲带着京畿部分驻军打着他的旗号去继续荡平流寇,自己带着部分亲兵兼程赶了回来。 众人都一脸呆滞望着宋清斋,本来跌宕起伏的事,怎么被他说起来就乏善可陈了? 宋清斋把手一摊,“大致就是这么回事。本来就是因为咱们这里闹瘟疫,所以我才要尽快结束手头的事情赶过来,我也担心北胡会趁机犯边。 “不过京城里的事说来简单,要处理干净也很麻烦,耽搁了行程,一直到二月中才能出京。 “好在路上还算顺遂,行至半途得知瘟疫已经控制住了,我便放了心,反而没那么赶了。” 许寄撇撇嘴,骗谁呢!人都瘦了,还说没着急赶路! 宋清斋觉得说的差不多了,端起茶来喝,不再开口了。 秦升追问:“王爷,您在京里的事能说仔细点么?末将没听明白。” “你要听多明白?”宋清斋眉毛一挑,“你是想参与一次是怎么着?” 秦升忙道:“末将不敢!” 郑飞扯了扯他的袖子,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王爷早点歇着,属下等告退。” 柳枝柳叶也跟着往外走,走到一半回过味来,闹了个大红脸,回身跟宋清斋道:“王爷,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 宋清斋不想走,好容易能和许许单独相处一会儿,这些人真没眼色! 许寄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走吧,我陪你过去瞧瞧,若是有哪里不妥当,再及时添减。” 宋清斋有点小委屈,“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 许寄拉着他的袖子,“我力气大,可别给你扯破了。” 宋清斋只得无奈站起身来,跟着去了给自己准备的房间。 他住处跟许寄这边隔着一堵墙,但墙上没开门,所以直线距离虽近,却需要绕一个圈。 房间的布置自然是无可挑剔,甚至桌上还有一壶热茶。 许寄把人送到,便叮嘱他:“我也赶过路,知道赶路的疲乏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退的。 “别跟我说你习惯了,现在是还年轻,不觉得怎样,再长几岁年纪看你还受得住! “何况,现在又不是战时,能好好休息,为什么不呢?” 宋清斋竟无言以对,“好好好,听你的。不过,之前你不是说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要给我看?难不成忘了?” “明日再看吧,”许寄笑道,“我调整了一下配方,让他们抓紧时间再做一点东西出来,明日能给你看成品了。” 宋清斋只能妥协。 399 参观工坊 许寄回去之后果真让郑飞把调整好的配方送去给了专门负责给自己试验做玻璃的工匠。 工匠那头是分三班倒的,熔炉和锻造车间基本都不会停工,而她要的模具制作起来也不难,已经送到了实验组那里。 宋清斋早早就醒了,梳洗过后对着镜子照了照,摸了摸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自言自语道:“我老了么?” 旋即又道:“我比许许大了七岁,可不是比她老得快?” 说到此处眉头一皱,拿了刮胡子的小刀,仔仔细细把脸上的胡子刮掉。 纵然大了七岁,自己也要好好活着,好好陪着许许,看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看她一天比一天开朗。 收拾妥当,绕道去了许寄那边,许寄正在院子里打拳,不由笑道:“你怎的比我还勤奋?” “不勤奋不行啊!”许寄打完最后几招,收势站定,结果柳枝递上的布巾把脸上的汗擦了擦,“我这都算不上笨鸟先飞。” 宋清斋活动了一下手腕,“比划比划。” 许寄不由笑道:“我的功夫大半都是你教的……来吧,检查检查弟子可有进益!” 说着猱身上前,挥出一拳。 宋清斋侧身避开,反手一掌。 两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 柳枝柳叶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们知道郡主万不是大将军王的对手,但这么一过招,郡主的功夫便又能长进不少。 郡主增长本事,自然是好事。 两人一人去准备热水,稍后要服侍那两个沐浴,另一人则去厨房准备早饭。 太阳渐渐升高,小小的院落里洒满了碎金。 许寄虽然武功不够纯熟,胜在力气大,一时半会儿倒也不会落败。 宋清斋以给她喂招为主,自也不会步步紧逼。 两人一直打斗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了下来。 许寄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呼吸也不免有些急促,眼睛却格外明亮,笑道:“痛快!” 闹瘟疫的那段时间无心练功,瘟疫过后,她又找谢庆陪练,但谢庆一则身上事务也多,又顾及着她的身份,不免畏手畏脚。 有时候许寄控制不好力道,在谢庆避让的时候收势不及,还会给谢庆带点伤。 跟宋清斋过招却什么都不必顾忌,能打一个酣畅淋漓。 宋清斋也取了一块干净布巾擦汗,笑着夸赞:“果真进步不小。今日就算了,改日得闲,还得看看你的枪法如何了。” 许寄爽快应下,她也是经历过实战的人,对用枪的感悟自然有所不同。 只是那日京城之乱过后她和宋清斋还没有机会好好谈论此事。 柳枝带着人抬了热水过来,跟宋清斋道:“王爷,您那边也送了热水过去。” 宋清斋看了看墙头,“好,我先去洗一洗,稍后过来找你吃饭。”按捺住了翻墙而过的心思,原路返回。 待两人吃过早饭,不等宋清斋提,许寄便笑着邀他:“一起去熔炉那边看看。” 柳枝柳叶送上两套工作服,——这也是许寄在兵工厂设立之初就提出的,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防止工匠被飞溅出来的铁汁伤到。 只是熔炉附近原本就温度极高,再套上工作服,便格外闷热,因此熔炉那边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供应着足量的绿豆汤。 一靠近熔炉,宋清斋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但举目望去,所有的工匠都在有条不紊忙碌,金红色的铁汁被运送到模具处,然后转运至锻造车间。 400玻璃成品 许寄拉着宋清斋避让了一下,跟他交待:“这里头的路线不能乱,走错路会耽误他们做事。” 宋清斋低头去看,地上画着交错的路线,用一些简单他却看不太懂的符号做了标记。 兵工厂建立之初他也来过,那时候熔炉这边还没这么完备。 许寄解释道:“我做了一些大致的规划,然后他们这些实际操作的人给出了修改计划,做了几次修改才有了今日的模样。 “不敢说已经完备,但总归他们自己用着顺手,工作效率也很高。” 工匠们都在忙碌,见他们进来也只是躬身行了个礼便继续忙碌起来。 许寄道:“他们手上的活儿不能停,否则这一炉铁汁可能就要废掉。” 宋清斋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我是那么计较礼节的人?” 许寄也笑。 两人说话声音都不小,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这话她也不是说给宋清斋听的,而是说给那些工匠听的。 不见工匠们认出宋清斋之后后背都绷紧了许多? 许寄带着宋清斋来到一处熔炉边,扬声问道:“怎样了?” 这边的工匠跟她混熟了,知道她不喜欢繁文缛节,只是叉手行礼,便笑着回应:“成啦!郡主,您的法子真好!新做出来的琉璃透亮极了!” 许寄便笑着往跟前走。 工匠们抬出一大片玻璃,被灯光、炉火一映璀璨生辉。 宋清斋眨眨眼,“这么大片的琉璃?”足足有三尺见方。 许寄笑道:“这个与琉璃不大相同,我叫它玻璃。你瞧着是不是跟你从前送我的玻璃镜有些相似?” 宋清斋凑过去摸了摸,又把手放在玻璃底下,看着清晰可辨的掌纹,点了点头,“是有些相似,只是那镜子并不透明。” “因为镜子涂了一些不透光的东西,”许寄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却没有。你不是说那是你无意中得来的么? “我也曾想过咱们自己造一些玻璃,只是苦于没有方子。 “前几日他们给了一些玻璃珠,是碰巧烧制出来的,我找了他们用过的材料,试了几次,调整了几回方子,终于做了出来,不过纯度没有这么好。 “说来也是托了大哥的福,你一来就做出了纯度这么好的玻璃!” 工匠们虽不知这东西会派上什么用场,但看许寄这么高兴,也跟着异常兴奋,“郡主,王爷,除了这透明的,还有几块彩色的,我们照郡主的吩咐用料用量都记录下来了,您看要不要用。” “用!”许寄高高兴兴回答,“怎么不用!往后咱们的窗户上不用窗纸了,就用这个,你们说好看不好看?” 工匠们露出向往神色。 许寄做出承诺:“第一批玻璃做好之后,先给你们换窗子,这个可比窗纸耐用多了,又防风防雨。” 工匠们欢呼起来,却拒绝了她的好意:“这样好的东西自然是要先给郡主和王爷用。” 许寄一摆手,“我们着什么急!方子定下来之后,别说我们,整个北地都能用得上!” 有个工匠忍不住小声嘀咕:“可是造价也很高啊,怕是好些人都买不起。” 401不太可行 宋清斋眉毛一扬,“咱们北地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便是最初买不起许多,难道连一块也买不起? “既然有了第一块,相信不久之后便能有第二块。 “至于给你们的,那是郡主表彰你们辛苦,给你们的奖励,你们可以选择用在何处。” 工匠们更加欢喜了。 他们的家眷大多都在兵工厂外围。 兵工厂有内外两道墙,内墙需要核实身份才能进入,属于兵工厂的核心区,家属是不允许进入的。 内外墙之间安排有房舍,供工匠的家属居住,或者也有不愿进入墙内的,在兵工厂周边也渐渐有了村落,可以在外面耕作、生活。 只是除了兵工厂范围,便不受兵工厂机关的庇佑了。端看个人如何选择。 工匠们劳作五日可以休息一日,轮休。休息日便可回家跟家人团聚。 工匠们住的房子也是统一修建的,为示公,平大小、格局大致相同。 但内里的布置,就要看个人喜好了。 工匠们都想着,若是能在窗户上安上玻璃——哪怕只有一块,不光好看、透光好,这心情也能跟着好起来呢! 又跟工匠们试验了玻璃的坚固程度,跟宋清斋说:“已经好多了,最开始做出来的玻璃非常脆,但回炉重新冷萃脱模之后就坚固多了。” 宋清斋颔首,又勉励了工匠们几句,不好继续打扰他们做事,跟着许寄去看别的熔炉,然后又去锻造车间转了一圈,出来之后,只觉得工作服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柳枝柳叶没跟进去,进入工作区本就要接受极为严格的检查。 她们就在外头准备了清凉的绿豆菊花饮。 许寄和宋清斋出来之后,每人都痛痛快快喝了两大碗,然后相视一笑。 宋清斋问:“里面的条件不能稍稍改善些?” 许寄摇摇头,“我也曾想过,只是暂时无可解,靠近熔炉那么近,哪怕送进去冰盆都无济于事。 “所以只能安排他们轮班,而且即便是在岗位上,也要隔上半个时辰就休息一次,补一次水。 “另外,他们工钱的一部分还是以防暑降温的名义发放的,总的月俸应该是寻常工匠的十倍有余。” 宋清斋微微颔首,“我尝着他们吃的绿豆汤都略微带点咸味,这又是为什么?” “咱们的汗水本来就是咸的呀,”许寄解释道,“他们出汗量特别大,体内的盐分就相应流失特别多,如果不及时补充的话,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所以我就让人在他们饮用的绿豆汤里添了少许盐。” 宋清斋颔首,若有所思地道:“照你这么说,往后军中训练完毕之后也应该给将士们喝一点淡盐水。” 许寄点头:“淡盐水的用处很多,还可以用来清洗伤口,不过那样的淡盐水需要用蒸馏水来做,而且以现在的条件,还不能做到量产,和长时间保存。” 宋清斋虚心请教:“什么是蒸馏水?” 许寄简单解释:“就是经过蒸馏、冷凝后收集的水,比纯烧开的水要更加纯净,用这样的水来清洗伤口更加不易引发化脓、发热等感染症状。” 402 已有奶牛 望着宋清斋越来越亮的眼神,许寄轻轻摇了摇头,“这些事情说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很难。 “首先制造那些蒸馏器具就不容易,而且还需要隔一段时间就要消毒一次,因为做不到完全的防尘,蒸馏水里混入杂质,效果便没有了。 “你有空可以去看看我们蒸酒的器具,大致原理差不多,不过高浓度的酒本身就具有消毒的功能,倒没有那么多忌讳。 “只不过,你不晓得这一次为了大量制造高浓度的烈酒,我们花费了多少银子!” 她靠近宋清斋,轻声说道:“我的合成皿能够复制银子,但是有上限,超负荷之后会对我的身体造成损伤。 “想要恢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一次险险不够用,还跟商家赊欠了一部分材料,往后须得慢慢补上。” 宋清斋忙抓住了她的手,把手指搭在她脉搏上,虽然他不太通医术,但根据脉象的强弱判定一个人的身体状况还是能做到的。 许寄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放心啦,我身边有温嬷嬷这些人,便是受些损伤也早就补回来了。” 宋清斋也看不出端倪,迟疑着收回手,叮嘱道:“往后不管遇到多么危急的事,都要先顾着你自己,记住了没有?” 许寄心里甜甜,眼睛里满是笑意,用力点头:“我知道的。” 宋清斋这才松了口气,问道:“若是军中也配备几套蒸馏器具,平时的时候就蒸馏烈酒,开战之前即筹备蒸馏水,这样等战场上有伤兵下来,便可派上用场了。” 许寄没再给他泼冷水,只是说:“此事还需要慢慢计较,不过可以让军需官来头疼这件事。” 宋清斋毕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即便是蒸馏烈酒很简单,可想要找到那么多供蒸馏的普通酒也不容易吧? “对蒸馏用酒的要求是什么,不是随便什么酒都能用吧?” 两人边说边走,柳枝柳叶原本还想催促一下的,见他们说得专注,也便没有打断。 待到了许寄门前,宋清斋才收住脚,“先沐浴一番,多喝点姜汤,别受寒了,这种天气……” 他四处望了望,虽然已经进了五月,但北地这种地方一早一晚的时候还是很寒凉的,他们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西斜了。 工作区实在是太热了,他们只是跟着工匠简单吃了一点点工作餐,现在都感觉到饿了。 许寄应了,也叮嘱了他几句,两人各自分开,沐浴过后才又在一起吃了晚饭。 许寄又想到在工作区吃的工作餐,跟柳枝说:“现在来看,工匠们的餐食还过得去,只是他们日常工作量大,营养方面还需要再加强些。 “回去跟养殖局说一说,把新培育出来的奶牛送几头过来,再给他们的餐食之中添加一份牛奶。” 宋清斋等她吩咐完了,才问:“还有专门产奶的牛?” “有的,”许寄笑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养殖局能培育出来,一头奶牛一年的产奶期能达到一百天呢!” 403 人心善变 这当然经过不断改良之后的优育品种相提并论,但能在这个时代培育出奶牛,本身就很了不得了。 许寄继续往下说,颇为兴奋:“除了奶牛,还有肉牛,专门养来吃肉的,不是耕地用的耕牛。 “不过耕牛经过不断繁育改良,更为结实有力。 “如今咱们北地可供食用的肉类已经很多了,吃法花样翻新也很多。 “像是之前只有穷人才会吃的猪肉,现在基本上已经普及了,因为咱们喂猪的环境已经很干净了。 “但因为成本低繁殖快,民间也有散户养猪,官员们宴请宾朋也会用到大量猪肉。” 宋清斋更加高兴了,不由轻叹道:“许许,多亏有你,若不是有你,便是我能把失去的疆土抢回来,百姓们照样还要过苦日子。 “自从你来了北地,百姓们都过上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许寄抿唇一笑:“只要他们一如既往拥戴你,相信我,他们的日子月更加好过。 “若是过上几年,你还要去别的地方,那受惠的百姓可就更多了。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你想好要怎么解决了吗?” 北胡已经被打怕了,这一次原本想趁着北地闹瘟疫讨点便宜,谁知又被打了一个落花流水,原本就没复原的元气又被打下去一大块,这回想要恢复,没有十几年的时光是根本办不到的。 还得是内部团结一致的前提下,但不管是中原还是周边各国,争权夺利这样的事情就从来没断过。 北胡岂能例外? 若是再派人去稍加挑拨,部落与部落之间的争斗甚至还会愈演愈烈。 此消彼长,北地的发展却会越来越好。 但作为原本就威望甚高的大将军王,手底下有着几十万的忠心将士,手里还十分富足,不管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怕是都不能安枕。 何况在大衍本就有军中将领轮戍的规矩。 许寄相信,凭借宋清斋的文韬武略和个人魅力,想要收服手底下的将士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也就是说,不管他到哪里去轮戍,结果都是一样的,既能给当地百姓带来安稳,又能给皇帝带来不安。 再加上她…… 往后的日子,自然是宋清斋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她手底下带出来的冷宫班底如今越发成熟壮大,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极快扎根,展开工作。 而且她的秘密武器合成皿一直在升级,即便最贫瘠的土地,在她的改造下也能变得适宜耕种。 他们强强联合的结果……便是他们极力说明自己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在上面的那位也不能长久放心吧? 她的担心,宋清斋自然也想得到,但他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别的事慢慢再说吧。大衍久经战乱,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太子底子还不错,至少十年之间不会有什么大变化,有了这十年的休养生息,大衍一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是他变了初心,难道你我便是吃素的?” 许寄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只怕你不能割舍昔日情分,你知道的,你和我不一样,我可以便把他们任何一个人看在眼里,但你不能。” 404众将相迎 工匠们把第一批制造的玻璃送了出来,其实清晰度还有待进步,但跟根本不透明的窗户纸比起来已经是飞跃式的进步了。 工匠们坚决不肯答应先分,坚持把许寄和宋清斋住的屋子换上了玻璃。 原本昏昏然的室内,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柳枝柳叶先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了! 还说:“若是郡主府的厨房也换上这样明亮的玻璃,温嬷嬷是不是还能再研究出来一些新花样?” 温嬷嬷年纪渐长,眼睛有点花了,所以很多时候不是她不肯亲自上手,实在是视力不允许。 柳叶又道:“还有薛姑姑他们那里,若是也换上这样的玻璃,是不是大家就不用担心用坏眼睛了?” 浣衣局针工司的绣娘和裁缝们是最伤眼睛的。 尽管许寄一早要求一定要隔一段时间就休息一阵,还教给她们放松眼睛的眼部眼保健操,可并不能完全改善她们在光线不足的条件下劳动的状况。 哪怕绣坊和裁剪车间都点了比别处加倍的蜡烛。 许寄转头看向激动到脸泛红光的两人,允诺:“放心,都会有的!” 转头又和宋清斋商量另外建一个工厂的事,“兵工厂打造的都是兵器,用来制造玻璃,——哪怕只是划出一块区域,我也觉得不甚合适。 “毕竟玻璃的民间用途更为广泛,当然若是可以的话,咱们后续还能开发一些用以军事的用具,但都不是眼下该考虑的。 “咱们的很多技术都是保密的,哪怕别人得到咱们的东西之后可以仿制,但我相信威力也跟咱们的没法比。 “一旦有人混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宋清斋颔首,“这些事我也不懂,你看着处置就是了,但凡需要我出面的,只消说一声就好。” 两人又在兵工厂逗留了几日,抽查了部分兵器,都十分满意,这才离开兵工厂。 宋清斋在半路上才散出自己回来的消息,却一直跟着许寄回到了许城。 抵达城门的时候,便看到以骆宏章为首,北地十八城的守将都来了,大家见到宋清斋都很激动,齐齐上前行礼。 宋清斋一摆手,“都不必多礼,今日也不必议事,郡主邀请咱们吃席。” 许寄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只说请你,可没说请他们。” 胡烈涎着脸笑道:“郡主别这么小气嘛!大不了兄弟们自己掏食宿的钱就是了!” 许寄哼了一声,“这点小钱本郡主还不看在眼里。”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都知道,许寄不是那小气的人,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怪王爷坏了她想单独相处的心思。 大家都是年轻人,——便是长了胡子,头发胡子花白了又如何,心如少年便仍旧年少,——谁还不了解这点小心思啊! 郡主府知道许寄要回来,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便是边关众将不在预料之中,也不是什么难事。 温嬷嬷坐镇指挥,很快就把要用的菜蔬和肉类准备齐全安了,锅灶不够用,就把之前宴请众将时用的锅灶搬出来洗刷干净,在露天地支起来。 等众人来到郡主府门前的小广场的时候,便发现这里已经摆好了桌椅板凳,冷碟都上得七七八八了。 405洗尘宴会 郡主府里有个非常大的议事厅,经过扩建之后,容量非常大,是许寄召集郡主府所有人训话的地方。 其实也是个多功能厅,中间一个大厅,两侧还各有一个小厅,兼有宴会厅的功能。 众将来过多次,对此也是知情的。 但明明府中有足够的地方宴请,还在府外广场上摆桌…… 胡烈这个直性子最先按捺不住:“难道郡主不请我们进府?” 不待许寄开口,郭顺已经迎了上来,笑眯眯说道:“里头自然早就准备齐全了,外头备的是流水席。 “之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幸而大家都听从郡主府指令,没有生出乱子。 “为表嘉奖,也是为了迎接大将军王归来,郡主府特意备下了流水席,请全城百姓来吃。” 胡烈扭头看许寄,见她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短须,“郭总管,你这不经郡主擅自做主,真的好么?” 郭顺仍旧笑眯眯的,“胡将军请放心,郡主早就有言在先,三百两以内的花销不需跟她报备,只需要账目清晰就好了,若出了什么纰漏,年终的时候算总账。 “老奴一得到消息郡主和大将军王都回来了,诸位将军也来了,难免欢喜,便做了这个主,若是年终的时候受罚,还请将军替老奴美言几句。” 胡烈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郭顺的肩膀:“老郭!够意思!放心吧,你这么够意思,大家还能不够意思?包在我老胡身上了!” 郭顺这才有时间过去跟许寄说这件事。 许寄点头:“很好,正该如此。咱们进去吧。” 宴会厅里准备得比外头还充足,十人一桌的圆桌上还摆了十个糖盒,郭顺笑着解释:“这是府里新做出来的糖果,诸位将军拿去不管是赏人还是逗孩子都极好。” 众将见那糖盒十分精巧,都不舍得去拆。 许寄拿起自己桌上的一个,拆开来,看到用彩纸包着的各色糖果,拈了一块扭头塞进宋清斋口中,“我才你小时候一定没吃过这些!” 宋清斋口中已经弥漫开一股甜而不腻的味道,带着一点点桂花的香味,看着许寄小狐狸一般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没吃过。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几乎揭不开锅,哪里有闲钱买糖吃! “不过,过年的时候阿娘会做一些麦芽糖,那是我小时候最甜的回忆了。” 许寄自己也含了一块糖,低声说道:“我小时候倒不缺糖吃,只是不觉得甜。因为那糖里根本没有感情。 “等我有条件给自己买糖的时候,已经对这种甜甜的东西不感兴趣了。” “那现在呢?”宋清斋追问,“现在是什么感觉?” 许寄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感觉。我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现在我有你,还有温嬷嬷郭顺他们这些一心为我的人。” 宋清斋在桌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嗯,”许寄点头,“我还让人去请伯父伯母他们过来了。” 宋清斋了然,若不然他们这一桌也不会是一张大桌了。 406 极度护短 想到这里宋清斋不免有些愧疚,“我该亲自去请的。” “现在也不迟,”许寄拉着他站起来,“离开席还有一阵呢,咱们过去一趟,我怕大嫂抹不开面子,不肯来。” “嗯?”宋清斋一怔,“是闹瘟疫的时候,大嫂刁难你了?” 许寄俏皮的歪头,笑他:“这么偏袒我?难道不能是我刁难大嫂?” “你才不是那种人,”宋清斋十分笃定,“你和别人闹矛盾,一定是别人不对!” 许寄心里乐开了花,从前还觉得有点委屈来着,这时候全都一扫而光了,她便简单把当日的事情说了。 宋清斋的脸沉了下来,“这件事若是大哥处置不好,就别怪我越俎代庖了。” “不至于不至于,”许寄忙道,“不是我老好人,大嫂已经受到教训了,留观后效吧。 “大哥也不容易,好容易大嫂带着孩子们来了北地,也不能时时团聚。 “最重要的是,大姑娘那人的确不错,哪怕仅仅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也不好对大嫂怎样的。 “你放心好了,我难道是那种肯吃亏的人?” 宋清斋把她的手又握紧了些,“许许,你不能因我的缘故受委屈。” “要我怎么说你才信呢?”许寄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我是真没受委屈!大嫂给我委屈受,我当场就报复回去了!”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宋家门前,宋清斋抬头看了看门匾,低头思忖起来。 许寄拉着他往里走,“别想那么多了!总不能让老爷子老太太跟着心里不舒服! “你不会因为大嫂的缘故,连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记恨上了吧?” “我没有,”宋清斋无奈地道,“我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事,有朝一日会出现在我的家里。” 许寄叹了口气,“说句公道话,大嫂也是因为担心三郎,才会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她是个短视的无知妇人,做出这样的事来并不奇怪,我们若和她一样,不显得我们也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宋清斋只得说道:“好吧,看在你的面上,这一次就算了,不过我也跟你保证,往后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不会再受这样的委屈了!” 说罢这些,两人一起去宋父宋母所在的正房。 老两口也正在为去不去赴宴而纠结,听到外面有人欢欢喜喜地说:“王爷和郡主来了!” 两人便一起站了起来,宋母埋怨道:“都是你磨磨唧唧的,让他们亲自过来请算怎么回事!” 宋父讪讪的,“我也不知道他们能来呀,那边那么多人呢,哪能说撇下就撇下?” 不等他们再说,宋清斋和许寄已经手牵着手走了进来,直到行礼的时候两人的手才分开。 宋清斋道:“原本我就该亲自来请的,阿爹阿娘跟我们一同过去吧,这样的热闹也难得。大哥二哥也快回来了。”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许寄扭头看去,就看到宋锦正在努力搀扶不断往下滑的宋大嫂。 对上许寄的视线,宋锦脸上一红,轻声道:“四婶婶,我阿娘突然有点不舒服。” 407开个玩笑 宋清斋深知过犹不及,所有人都去批判宋大嫂的时候,宋大嫂若承受不住压力,难免会有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因此只淡淡往那边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跟宋锦道:“若是大嫂不舒服,你便送她回去歇着。你去请你三婶,再把弟弟妹妹们都带上,去郡主府吃席。” 宋大嫂听他语气寻常,知道不是来跟自己算账的,方才瞬间失去力气的腿脚仿佛也恢复了些力气,自己扶出门框,喘了口气,推开宋锦:“快,还不按王爷说的去做?” 宋锦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起身离开了。 宋大嫂深呼吸了几次,迈进门去,满脸通红地道:“王爷,前些时候的事,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那时候我昏了头……” “罢了,”宋清斋一摆手,“郡主说不与你计较了,那便先记在账上,若有再犯,一并算总账就是了。” 宋大嫂心头一松,忙做保证:“没有下次了,绝没有下次了!” 宋清斋微微颔首,“服侍阿爹阿娘过去赴宴吧。” 宋大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扭捏道:“我……我回去换身衣裳。” 宋母道:“你若身子不舒服,便不要去了。” 宋大嫂脸色一白。 宋父道:“还是一起去吧,锦丫头铃丫头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别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去。” 宋大嫂臊得满面通红,恨不能把头藏进胸腔里去。 正说着,宋锦去而复返,许寄笑着打趣:“咱们大姑娘到了说亲的年纪,不知道伯父伯母心里可有什么合适人选? “若是定了,我来做大媒如何?我知道大姑娘心灵手巧,到时候可要好好做双鞋谢我!” 宋锦闹了个大红脸,把脚一跺,“四婶婶怎的也学会拿人取笑儿了!” 许寄怕把人臊走了,忙过去拉了她的手,“这不是没别人么,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放心吧,你若不喜欢便没有下次了。” 家里其他人陆续过来,略点了点人数,一个也不少,宋清斋便跟宋清海一边一个搀扶了宋父,许寄和宋锦搀扶了宋母,一同往郡主府去了。 宋家其他人不敢跟许寄和宋清斋同桌,只安排老两口做了,坚持在下面坐了一桌。 郭顺请示了许寄,一敲铜锣,宴会厅里霎时安静下来。 郭顺笑容可掬,先道歉:“这一次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请杂耍,只叫了一个乐器班子,吹些简单的曲子凑趣,还请诸位将军不要介意。 “若没有其他的事,咱们这就开席啦!” 很快,厨房那边便流水般送了热菜上来,每一桌上还配了两壶酒。 胡烈率先欢呼起来:“有酒好哇!之前的军中的酒都拿去做烈酒了,我老胡已经好几个月没尝过酒味了!” 闹瘟疫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情况严重,酒瘾再大的人都会强忍住不碰酒。 在宋清斋治下,军中不禁酒,但若饮酒误事便是死罪。因此军中其实并没有酒瘾特别大的人。 只是自己主动不喝,跟看得到喝不着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408 解甲归田 不管心情多么迫切,上头的俩人还没动筷子,众将就都等着没动。 宋清江、宋清河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两人风尘仆仆,进了宴会厅之后团团一礼:“对不住对不住,路上遇到点小意外,来迟了。” 众人笑着还礼。 两人又上前跟宋清斋、许寄以及家中双亲见礼,然后到了家人那一桌。 宋清斋这才举箸。 众将欢呼一声,开始了愉快地进食。 宴会结束之后,许寄留宋家父母在郡主府闲逛,“他们今年种了不少花,颇有些看头。” 宋父宋母看了看脸色有些紧绷的大儿子,略一犹豫就答应了。 宋清江原本是不知道瘟疫期间发生的事的,但席间宋大嫂自己就主动坦白了,是以宋清江脸色十分难看。 宋清河小声劝:“大哥,大嫂既然肯当面说出来便是知道悔改了,你也别揪住不放,不说还有半辈子好过,大嫂过去为这个家可没少付出心血。” 宋清江回到家中,关起门来不知根宋大嫂说了些什么,等两人在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宋大嫂眼睛红红的。 待晚上宋父宋母在宋清斋陪同下回来,宋清江便当众说道:“这些年我和二弟在军中打拼。 “我们自家知道自家事,我们其实没什么本事,只是因为有王爷,同僚们多肯照顾。 “但一直在外头,就顾不得家里,再说这几年渐渐上了几岁年纪,腿脚上的旧伤时常发作,这样上了战场也不免成为大家的拖累,所以我们俩打算解甲归田了。” 宋清斋没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选择,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想好了?” 宋清江用力点头,“想好了!” “大哥二哥,”宋清斋道,“虽然你们经常说自己资质寻常,但是你们踏实肯干,苦活累活脏活都抢着干,但凡和你们接触过的,便没有不夸赞的。 “我知道,其实你们也是为了避嫌,怕人家说你们是仗着我的势才有了今日。 “但其实,这么些年来,你们受的委屈更多些。” 当初宋清斋要从军,他年纪小,宋父宋母不放心,就让两个儿子陪着同去,一则照顾一则保护。 两兄弟替宋清斋挡过箭,挨过刀,最艰难的时候,还争着替他去死。 想到这些,宋清斋如何不感动? 但一码归一码,对他有恩,他来报答,绝不可能让许寄替他做什么补偿。 这些话他藏在心里,没说出来,只是公允地道:“我其实还是希望两位兄长继续留在军中,你们的职位马上就可以往上提一提了。” “还是不要了,”宋清江道,“我倒还好说,家里老婆孩子都不缺,可你二哥还是光身一人,眼下年岁还不算太大,说亲容易些,若是再过些年,怕是媳妇都不好讨了。” 宋清河也频频点头,“是啊,若是子侄里头有出类拔萃的,让他们顶上就是了,我们俩就算了。” 宋父沉吟道:“回来也好,咱们家也好些年没团圆过了。” 宋清江又笑:“其实我还更喜欢种地,不瞒大家说,我和二弟商量过从军中退下来之后要做些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去郡主府农事局更合适。” 409彼此坦诚 宋清河笑道:“到时候还需要王爷在郡主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 宋清斋追问:“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不是啊,”宋清河摇了摇头,脸上笑容不改,“你也知道,我们俩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什么样子来,而且我们占着那个位置还影响别人升迁。 “尤其是我们那边新近起来的几位小将都非常出色,被他们一比,我们就更显得差劲了。 “再说,最根本的还是大哥说的原因,我们没法跟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比啊,这腿脚眼力都跟不上了。 “之前那阻击北胡偷袭的时候,我和大哥都受了点伤,大哥伤在手腕上,我上在了脚后跟上。 “大哥左手腕暂时都没法使力,正常的训练都很吃力,我们回来这么晚也是因为大哥控缰也不那么得劲。 “我这脚后跟也使不上力,踹镫都疼得很,也就是在外人面前不好表露出来……” 如今全是家里人没什么好避讳的,他干脆扒了鞋袜,露出肿得老高的脚。 宋母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伤得这样严重?” 宋清河慢慢套上袜子,一边苦笑:“战场上不小心跌下马来,被马蹄踩到了,军医说没有踩断算是我的便宜,不过若不好好保养,说不准以后就要做个瘸子了。” 宋父叹了口气,“那还是回来吧。” 宋清斋沉吟片刻,道:“也好,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 宋清江道:“我们可不是临时起意,这事儿我们俩都商量了好久了。” 宋父摆摆手,“今日先别说这个了,你们俩久不回来,照理说该给你们好好摆一桌,接个风,但今日一回来就去了郡主府,咱们倒可以省了。 “晚上再说吧,你们赶路回来也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两兄弟辞别父母,宋清海搀扶着次兄,送他们回去。 宋清斋也要跟着送一送,被宋父叫住了,“王爷且停一停。” 宋清斋只得坐在原位。 宋父抖了抖自己的胡子,“老实说,早先让他们俩陪着你出去,并不是想让你们参军什么的,我是想让他们护送你去见先帝。 “不管太后是什么样的人,先帝是个好人,他不可能不认你,尤其是你还是个这么出色的孩子。 “哪知道,出了门,儿大不由爷,他们没送你去见先帝,反而被你拐去参了军。 “当时我们老俩害怕极了,不过你阿娘说你福大命大,一定能闯出一片天的,又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你两个哥哥跟着你也不会吃亏。 “别看他们比你打那么多,归根结底,还是受你照顾更多些。 “后来的事也证实了这一点。” 宋父顿了顿,感叹道:“我们老宋家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家,能有如今的光景,做梦都想不到。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我没念过书,也不懂的什么大道理,就知道他们这个时候退下来不是坏事,你就成全他们吧!” 老人家都这么说了,宋清斋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稍后我会和相关人员说一声,有些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 (本章完) 410 一日休闲 刚从兵工厂回来,许寄给自己放了一天假,这一日就专门陪宋清斋。 宋清斋把宋清江宋清河的决定说了,许寄点头:“他们在不适合自己的岗位上继续蹉跎未必是什么好事。 “很多时候,你认为的好,未必是人家喜欢的好,能自己做选择的时候,自己做选择其实也挺不错的。 “他们不是想来农事局么,作为曾经建过功的将军,会给他们提供一定的优待。 “不过具体能做什么,还是需要农事局那边考核才行,我也不好过多干涉。 “但我想,总能找到适合他们做的事,虽然对于行军打仗来说,他们的年纪不小了,可想对于人生来说,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长,选择面宽的很。” 两人没什么别的事做,就骑着马在许城附近转了转。 五月已经进入北地的夏天了,有太阳晒着的地方很热,极易把皮肤晒黑,但到了阴凉处,便没多大感觉了。 两人都没带随扈,各自顶了一顶大草帽,是用麦草编织的宽檐帽,身上佩戴了驱蚊虫的香囊,各自带了水囊。 中午的时候,宋清斋用随身携带的弓箭猎了一只野雉,也不用许寄动手,自己做了一只“叫花鸡”。 鸡肚子里塞了野果,烤好之后,拍掉外面包裹着的泥巴,扯下裹在鸡身上的大叶子,一股奇异的香味就飘散开来。 许寄吸了吸鼻子,“闻着就不错啊!” 宋清斋把随身带着的油纸拿出来铺好,取了一把匕首用烈酒洗过之后,开始片肉,一边笑着说道:“这是我跟着一个亲兵学的,他说但凡一切能吃的东西都可以这样做,我们试过烤鸡蛋什么的,也很不错,肉都是嫩的。” 他竟还带了蘸料,用小瓷瓶装着。 许寄随身的包袱里带了一些水果,还有一瓶果酒,即便是野炊,两人吃的也十分尽兴。 吃完之后就背靠大树,看着绿意盎然的田野闲聊。 宋清斋指了指不远处野花盛开的田畔,“你没来的时候,这里一片荒芜,你来了,这里不光家家户户有田种,连这些野花都成了风景。” 许寄也很满意这里的变化,如今的北地家家户户有余粮,军中的粮仓也都是满的。 为什么之前的瘟疫没闹出什么乱子?不就是因为大家不愁吃的? “会越来越好的,”许寄握住了宋清斋的手,“我们强强联合,没有人掣肘的话,一定会打造一个富足盛世。” 政治方面两人都不会涉足,他们虽然会却并不喜欢玩弄手腕,更不耐烦去为平衡各方势力而头疼。 两人一直认为,专业的人就该去做专业的事。 他们一个擅长带兵打仗,就去保家卫国;一个擅长农事以及创新,就带人实现五谷丰登。 风吹过,头顶上的树叶刷啦啦作响,两人不约而同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一时之间,都不再说话,只静静听着虫鸣鸟唱。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一名亲兵在不远处驻足,躬身行礼:“王爷,郡主,圣旨到。” 许寄不由看了看宋清斋:“圣旨?”还是太子的旨意? (本章完) 411 圣旨下达 宋清斋也直起身子,问:“还有什么?” “随着圣旨来的还有十车礼品,”亲兵也是一头雾水,“传旨官说,有些话是只能跟王爷和郡主说的。” 宋清斋先站起,又拉着许寄起身,“那便回去看看。” 前来传旨的是礼部右侍郎庄坤,四十多岁的年纪,生了一对笑眼,不论何时都是笑眯眯的。 他带来的十车礼品都用油布包裹着,绳子勒得紧紧的,车上插着“大将军王府”的旗子,整整齐齐停在郡主府前的小广场上,拉车的牲口都被带下去喂草料了。 周围有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 巡查司不得不派人出来维持秩序。 庄坤带来的扈从只有两个礼部小吏陪在他身边,其余的都被安排去休息吃茶了。 即便是庄坤手边也有一个矮几,上头摆了茶水点心,郭顺安排了人服侍他净面洗手,但他就是不肯进郡主府,坚持要在郡主府外等大将军王和宛城郡主回来。 围观的百姓听到马蹄声,扭头看到是宋清斋和许寄来了,纷纷让开道路。 庄坤早就站起身来,笑容可掬躬身行礼:“臣,礼部右侍郎庄坤拜见大将军王、宛城郡主。” 说着就要下跪。 宋清斋翻身下马,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肘,“庄侍郎不必如此。” 庄坤站直身子,笑呵呵地道:“既然如此,王爷便接旨吧?” 郭顺见状,忙指挥着人摆好了香案。 宋清斋托着庄坤的手肘,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问:“庄侍郎,好事坏事?” “自然是好事了!”庄坤笑道,“太子殿下奏请陛下,给王爷和郡主赐婚呢!因怕您这边不顺手,特意派臣来协助办理婚礼。” 宋清斋一怔,庄坤笑容谦卑:“王爷不会吝惜这一杯喜酒吧?” 宋清斋收回手,都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道:“还请稍候。” 转身便命人去把宋父宋母请来。 庄坤见状忙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圣旨,“原来宋家老太爷老太太也在,既如此,也省得臣再跑一趟了,那便先宣读这份圣旨吧。” 第一份圣旨的内容很简单,褒奖宋家老夫妇养育大将军王有功,敕封宋父为宁国公,降等袭爵,宋母为宁国夫人,拨国币三万两修建宁国公府,由宁国公自行选址。 宋清斋一听就知道这是刘皇后和太子母子的主意,若是周启哪会做这种事! 宋家人十分欢喜,宋父宋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以为是在做梦。 第二份圣旨是给宋清斋和许寄的赐婚圣旨,言明刘皇后体恤宛城郡主早失恃怙,无人为婚事做主,特备下十车礼物以作添妆。 虽然是以周启的名义写的,却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宣读完圣旨,庄坤这才如释重负,“臣重任完成,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 宋清斋便请他去宋府吃茶。 庄坤也没客气。 许寄悄悄扯了扯宋清斋的袖子,压低声音跟他说:“我早先搬空过一次当今陛下和太后的私库,如今皇后又给我送了这么多东西,这都哪儿来的?” (本章完) 412 皇后添妆 宋清斋笑笑,“给你你就收着,又不是受不起。” 因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许寄也便没再理会,命人将车都拉回郡主府再拆封。 郭顺请示过她,给前来围观的百姓散了赏钱,每个人至少都抢到了五文钱,各自欢欢喜喜回家去。 许寄也回府了,看着人拆了车上绑缚的绳子,卸了油布,露出里头的东西。 有三车全都是各色布料,有两车古玩字画,一车文房四宝,一车金玉首饰,一车关于农事和营造方面的书籍,剩下两车全都是各种玩器。 许寄咂咂嘴,“刘皇后也真下了本钱了。” 郭顺一边着人清点一边跟许寄说:“郡主,这可都是好东西,布料给薛姑姑送去,正好给您和王爷裁点新衣裳。这好些布料都不是新出的,有些颜色近些年已经失传没人会染了。” 许寄眨眨眼,再好的布料放的年头长了也不好吧? 只是郭顺那兴奋的样子,让她没忍心泼冷水。 清点完了,该入库的入库,许寄拍拍手,准备回房歇会儿。 郭顺忙叫住她:“郡主,照理您也该写个谢恩折子的。” 许寄想了想,“稍后把荣先生他们都请过来,之前让他们写的兵工厂管理细则也该写好了,正好一并办了。” 说罢又要走,郭顺只得再次制止,“还得进献点什么东西呢,虽说便是不进皇后和太子也不会说什么,但人情往来,总归还是要维护一些的。 “咱们府里不缺银子,许城也不需要国库拨银子。但整个北地的军队都需要朝廷拨饷银呢! “还有这些赋税徭役什么的……咱们又不可能在这里长长久久住下去,总不能给这里的百姓留下个烂摊子。” “那倒不至于,”许寄摇了摇手指,“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人家对我够意思,我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投桃报李嘛! “回礼的事我放在心上了,你不必管了。” 她也不休息了,直接去了外书房。 荣先生等幕僚的办公地点本来就在此此处,见到许寄之后,都十分默契跟她去了小会议室。 许寄当中而坐,面色和善:“之前让诸位先生拟定的管理细则可有了?” 荣先生立刻奉上一本小册子。许寄一页页仔细翻看,眼神越来越亮,看完之后赞不绝口,“我也没什么好褒奖的,不如多给诸位发一个月的俸银,请诸位喝一顿酒吧!” 荣先生笑道:“我们既然入了郡主府,为郡主出门谋划策本就是分内之事。不过郡主有赏,属下等自然是格外高兴的。” 众人齐齐起身谢赏。 许寄一摆手,“那么去暂掌兵工厂的人选呢?你们选定了没有?也不是一直在任。 “我初步设想是一任三年,看任期情况,如果管理良好,做出的成绩也很亮眼,便可连任,但最多不得连任三次。 “兵工厂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强调,所以这里必须是咱们自己人。” 幕僚们互相看了看,最后石子章站了出来,“郡主,属下愿往。属下原本也对锻造等事颇感兴趣,正好跟着学习一下。 “不过,属下之前也只管过几十号人,这么大一座兵工厂能否管好,并无把握,不知郡主可否给属下一个试用期?” (本章完) 413幕僚好用 “说得好!”许寄把手一拍,“正是如此。所以我还需要大家再制定一个专门为管事量身打造的考核办法,暂定三个月考核期,若是管事未能通过考核,便可卸任了。 “在总管事之下还有副管事三名,辅佐总管事。总管事缺席的时候,这三个人可以联合管理。 “至于考核总管事的事,便交给所有的工匠吧。 “兵工厂现在就有三百余人了,后期可能还会增加,他们好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干的,也有骨气,并不好收买。给出的评价可信度比较高。” 幕僚们彼此看看,很快表示了赞同。 就好比一地的官员,官声怎么来的?还不是老百姓评价出来的?都是一个道理。 许寄见状指了指外面,“今日赐婚圣旨你们也都听说了。郭总管提醒我,需要给宫里备一份礼,我吃不准该送什么,请诸位来参详参详。” 她把刘皇后送的添妆说了一遍。 荣先生率先说道:“郡主,进上的东西,自然是要让上面的人欢喜。 “但身为帝后和太子,最喜闻乐见的是什么?属下以为,应该是国富民强。 “所以,属下建议,郡主的回礼最好与此有关。” 许寄颔首,“再说具体点。” 荣先生深吸一口气,“郡主,如今北地军民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但这意味着朝廷不必给北地驻军拨粮饷了吗? “不。朝廷的粮饷本来就是军中应得的。 “大将军王之所以请郡主来帮助屯田,是因为将士们吃不饱,朝廷发放的粮饷数目也不足。 “如今将士们身上所穿口中所食,皆是自己双手赚来的。 “但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却是保家卫国,总不能付出了血和汗,甚至是生命的代价,还得不来朝廷的体恤吧? “其实,就目前而言,军中将士们可能看不上朝廷发放的粮饷,但我们可以不在意,他们却不能没这个心。” 许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她从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大衍国库空虚是不争的事实,她来北地之前,北地驻军是什么惨样,她记忆犹新。 自己有的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朝廷给的却代表了朝廷的重视态度,意义完全不同。 谁也没那个义务自掏腰包保家卫国。 虽说保家卫国本是分内之事,朝廷却不能践踏这一腔赤子之心。 她郑重点头:“此事我也会跟王爷说一说。” 荣先生笑呵呵坐了回去。 许寄回过神来,“哎,荣先生还不曾说我们该送什么回礼呢。” 荣先生笑道:“兵工厂里做了那么多东西,郡主随便找几样图纸,足矣。” 许寄恍然大悟,不由得挑起大拇指:“还是先生高见!佩服佩服!” 荣先生拈须而笑。 郡主送上那些图纸,便是极大的忠心心体现,至于兵部有没有能力造成出来,国库能否承担得起,便不在郡主府的考虑范围内了。 幕僚们全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他话中之意,都呵呵笑了起来。 还有人建议:“郡主也可以把水库的修造之法交上去……” 这个造价就更高了。 (本章完) 414众人婚事 许寄当场想要拍案叫绝,“此事就交给你们去办了,钦使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时间上来得及。” 众位幕僚点头答应。 许寄跟石子章约定好明日亲自送他去冰工厂,那边没有总管事坐镇,还是不太放心。 这里会议散了之后,许寄顿感神清气爽,难怪宋清斋组建了一个庞大的幕僚团队,有这些智囊出主意,自己真是省事好多啊! 往后刚走到二门,郭顺便来回禀:“郡主,大将军王来了,奴才请他去了花厅奉茶。 “另外,农事局那边来人说是有些问题想请您帮忙解决一下,知道您在前头忙,就没去打扰您。” 许寄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头,“我知道了,稍后就去,先去看看王爷找我有何事。” 郭顺应诺,没有再往前跟。 宋清斋笑盈盈站在花厅外等她,一见面就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一篮花:“这是阿锦让我给你送来的,说你一定喜欢。” 许寄接过来仔细打量,花篮是用柳枝编的,十分精致,里头的各色鲜花也布局精巧,整体美观大方,不由含笑道:“真是不错,这是她自己编的?” “是她和阿铃一起编的,两人说你每天都很忙,应该很累,若是这个能让你有片刻放松也是好的。” 许寄笑道:“替我谢谢她们吧。你不会是专门为送花篮来的吧?” “便是什么目的都没有难道就不能来了?”宋清斋还有点委屈。 “当然不是,”两人说着进了屋子,许寄抬手在面颊边扇了扇,“你也不嫌热,在外头站多久了?” 宋清斋登时高兴起来,拉着她坐下,推了推她面前的凉茶:“吃一盏解解暑。听说你在和人议事,我不好过去,就在这里略等了等。 “听说你要操办柳叶的婚事了?” 正好柳叶过来接花篮,闻言闹了个大红脸。 许寄喝了凉茶,赞了一句:“这定然是柳叶的手艺,我尝得出来,柳枝煮的凉茶偏酸,柳叶煮的却是甜的。” 柳叶更加羞涩,脚步匆匆离去,许寄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清斋看她如此,心情也十分愉悦,能够把心思外放,也是十分难得的。 笑过之后,许寄才叹道:“其实她们年纪都不小了,想想当初我进冷宫的时候只有十三岁,她们都比我大三四岁呢。如今我都要二十岁了。 “虽说,晚一些成亲对生育比较好,但毕竟时下的世俗并不这么看。 “但我会给她们丰厚的嫁妆,想必也抵得过了。 “早几年,温嬷嬷也曾委婉提过这件事,只是当时既没有合适的人选,也没有合适的时机,就耽搁下来。 “如今算是平顺了,北地也安全了,生活环境又不差,哪怕留在这里也不会吃多少苦。” 她望着宋清斋,轻轻一笑:“该办的就办了吧。” 宋清斋颔首,“如今你身边没成亲的还有多少?这些女孩子都好说,还有……像郭总管这样的人怎么办?” 许寄摸了摸下巴,“他们的人生悲剧已经无法挽回了。我本人并不排斥他们给自己找另一半,只要双方都愿意,也没什么不好,两人搭伙总好过一个人冷冷清清。” (本章完) 415不能免俗 宋清斋颔首:“其实早先皇宫里便有宫女太监互结对食的,不过牵扯了太多利益,绝大多数都没有善终。” 许寄嗤笑一声:“卷进权力斗争中去的人,固然是权势的牺牲品,自己恐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人。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带出来的人,人品都是有保证的。 “这事儿我也悄悄跟郭总管透过一点口风,必须要遵循自愿原则,否则,我也不是那眼里能揉沙子的人。” “知道知道,”宋清斋笑道,“你是什么人,想必他们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说完别人的事了,是不是该说说我们的事?” 许寄立刻想到了之前的圣旨,往宋清斋那边倾了倾身,问:“你探听出来什么了?” 宋清斋失笑:“你想得太多了!这一次皇后和太子还真是真心实意替咱们着想的。咱们帮了那么大的忙,他们总要投桃报李的吧? “刘皇后送你的那些东西有一部分是从太后和皇帝的私库里取出来的,另一部分是某些墙头草的进贡,当然皇后自己也添了不少东西,比如那些文房四宝以及书籍什么的。 “他们母子说,咱们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由咱们自己定,可以奉宋家爹娘为高堂。虽然我原本就打算怎么办,但他们能有这个态度我还是很欣慰的。” 许寄颔首,“那位侍郎……” “庄坤是来帮忙的,”宋清斋道,“因为咱们这里没有合适的司仪,所以派他来帮忙。 “庄坤表示,若是我们觉得他合用,随便怎么安排都行,若是觉得他不合用,他就只当自己是个寻常宾客,来吃喜酒的。” 许寄忍不住笑了,“倒是个知情识趣的。” 宋清斋眼神热切起来,“那么,我们到底几时成亲合适?许许,我都要而立之年了!” 许寄大大方方回应:“这事儿你看着办呗!反正什么黄道吉日什么的我也不懂。 “既然决定了嫁你,我就不会反悔,你让人来下聘,我请周婶娘帮忙操持就好了。” 宋清斋极喜欢她这爽利劲儿,高高兴兴点头,“好,日子我来定!你这边……”他恨不能明日就是黄道吉日,赶紧把人娶回家去,或者干脆他搬过来,省得两头跑了。 “我这边没什么好操心的,咱俩没定亲的时候薛姑姑那边就开始给我准备做嫁衣了,定亲时候的礼服你也看到了,大同小异吧。 “我从前不懂这些,也没太想过,反正不过都是形式上的东西,没什么要紧的。 “但身边这些人,譬如周婶娘、温嬷嬷、薛姑姑、郭总管等等都很在意,那我便满足他们。” 宋清斋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形式上的东西’?这话大概也只有你能说的出来。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说洒脱容易,真正做到的却并不多。 “我也不能免俗,我想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不过,婚礼确实很累人,你要忍一忍。” 许寄给了他一个笑脸,“很多事单看你用什么态度去对待,比如你当做任务去敷衍便觉得每一寸光阴都是难熬的。 “但你若当做一场享受,那么一点一滴都是值得欣赏的。” (本章完) 416 郡主有理 宋清斋大笑,他真是爱死这样的许寄了! 随后许寄又跟他说:“我跟府里的幕僚石子章说好了要让他去做兵工厂的总管事,明日我要送他过去。 “但我想着,兵工厂最终还是为军中服务的,所以军中也应该派人过去监督才是。 “先前监督事宜是护卫队长兼任的,但我觉得还是职权分离比较好。 “总管事我来定,因为专业事情需要有专业的人来管,这个毋庸置疑。 “但兼管的人也不可少,毕竟他们才是真正使用的人,造出来的兵器到底趁不趁手,合不合用,还是需要他们说了算。 “只是这人选还需要好好挑一下。” 宋清斋表示他也会让幕僚举荐一人。 两人相视一笑,许寄邀他留下来吃饭。 宋清斋摆摆手,“还是不要了,庄坤大小是个钦差,我怎么也得赏他这个脸,陪他吃一顿饭。” 许寄大笑,“稍后我让温嬷嬷亲手做两个菜送去给你们下酒。” 宋清斋领了她的情,起身回了宋府。 晚饭的时候,不光温嬷嬷连周婶娘也来了,没有外人,许寄便让她们都坐下一起吃。 周婶娘满脸笑意:“我一直最担心的就是你们的婚事无人做主,虽然定亲的事天下皆知,但毕竟王爷出身皇室,没有皇室的认可,总觉得缺点什么。 “如今这一道圣旨,可谓及时雨。” 温嬷嬷也笑得合不拢嘴,“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如今咱们终于守得云开了。” 许寄无奈地道:“让你们这么一说,好像我过得有多苦似的!其实别人承不承认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过得是我们的日子,跟他们何干?” “话可不是这么说,”周婶娘正色道,“所谓‘人言可畏’……” “伯娘,”许寄干脆放下筷子,“人也说‘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别人说什么我根本就管不了啊! “还有什么‘三人成虎’之类的,我若是太过在意别人说什么,还怎么活? “人这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您看,为什么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像我们来之前,北地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往往三四十岁就过完了一生。 “这么短的一生,若是整天因为别人的话担惊受怕,可就真的没有盼头了! “我不敢说我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我会权衡,对我有利的我听,对我怀有恶意的,我理他作甚! “我也不妨跟你们直说,这是今日有圣旨,便是没圣旨,我和王爷该成亲了也会成亲的。 “反正那些看我们不顺眼的、对我们怀有敌意的人也不会祝福我们——当然了,我们也根本不需要他们的祝福。 “只要有你们这些人的祝福,就足够了。我们也会努力把我们的人生经营得更好。 “关爱我们的人自然替我们高兴,对我们怀有恶意的,不是会气死? “这么想想,不是心里就痛快了?” 周婶娘竟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转头对温嬷嬷说道:“这……怎么什么话到了她嘴里,都能变成她有理?” 温嬷嬷忙道:“郡主就是有理!” (本章完) 417百姓心意 次日许寄准备带着石子章出发去兵工厂,点起了巡查司人手,见石子章也带了两个帮手,就更加满意了,“你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确需要两个跑腿的?够不够用?不够的话再添两个也使得。” 石子章忙道:“够了够了,属下是去做事的,又不是去享受的。 “便是人手不够,去了那边还是再调理。” 许寄点头,“出发!” 等到了大门外竟发现郡主府外的小广场上一小堆一小堆地,摆满了东西。 郭顺和谢庆正带着人清点。 许寄都不用问,就知道那一堆堆的是什么了。 因为她亲眼看到又有几个百姓结伴而来,他们手里都提着篮子,到了小广场上,遥遥冲着许寄行了礼,便放下篮子,转身快步离去。 郭顺小跑过来,行礼道:“郡主,百姓们知道您和王爷好事将近,特意送了心意过来。 “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到底都是一片好意。您看……” 许寄心头暖暖的,点头道:“都收下吧,你带人分类整理。然后从库里挑些布料出来,每家每户送一定量的布料,还有赏钱。 “待到真正成亲那日,比照今日的加倍,再添上些肉、蛋、点心之类的,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郭顺满口应承。 及至到了路上,石子章不由感叹:“郡主当真是大手笔!” “他们待我真诚,我也以真诚相待罢了,”许寄淡淡说道,“大家都想的简单一些,就没那么多事了。” 石子章拱手:“能有郡主这么阔达胸襟的人并不多见。” 许寄一笑,“我原本是不在乎的。王爷请我来帮忙,我只是应邀而来,所做的一切是冲着他的。 “百姓因之获益,对我感激,想要回馈我,我才有所回应。 “没有期待,被背叛之时,便也不会伤心。” 石子章脸色一变,“郡主何出此言?难道许城有叛徒?” “那倒不是,”许寄眼望前方越发平整的驿道,叹道,“是王爷。你也知道,王爷冲锋陷阵,为了大衍的建立、安定付出了多少血汗。 “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受惠,保住了家园。 “但真正感激他的人有多少?甚至还有人埋怨他没能帮他们保住房子、家产。 “有儿子战死的,还恶毒诅咒为什么死的不是别人。” 她摇头,“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不抱有期待,便无所谓失望,心理更容易平衡一些。” 石子章眨眨眼,这番话他不能完全认同,但也得承认有一定的道理。 到了兵工厂,许寄没参与管理,只是坐镇,冷眼看着石子章如何将自己融入总管事的角色。 过了几天,见他基本上都上了手,才折返。 这一来一往就用去了半个月的时间,待她回到郡主府,发现郡主府披红挂彩,一副准备办喜事的模样。 她竟生出一股自己是局外人的恍惚感。 去长城门口迎接她的郭顺笑嘻嘻说道:“郡主可觉得惊喜?” “嗯,有点吧……”许寄转头看他,“吉日择定了?” (本章完) 418明日成亲 郭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定了定了,七月不吉,原本老太太说八月再办,王爷说拖得太久了。 “后来庄侍郎提议五月二十八……” “五月二十八?”许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今儿是二十几?” 郭顺笑着回“五月二十七。” 许寄抚了抚胸口,“幸亏你没说今日就是二十八。” “大将军王算着呢,”郭顺一边陪着她往里走,一边说,“若是您赶不及回来,王爷会去接您的,到时候把喜服都带上,在半路上迎亲也使得。” 许寄扶额,“你们还真不挑!” “是您说的那些都不重要嘛!”郭顺叫屈,“王爷在上头压着,奴才们也不敢怎么着呀!” 一进府,许寄就被柳枝柳叶拉着进了内宅,“咱们得赶紧准备起来了,幸亏这次我们没跟着郡主一起去兵工厂,要不好些事都来不及参与了。” 许寄眨眨眼,“我怎么觉得咱们这里什么都没少?成亲之前要把嫁妆搬去男方家里,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柳枝笑道:“王爷说了,他在北地没有王府,就是在驻地也是小小的一个将军府。 “成亲之后就暂时住在郡主府好了,反正夫妻一体嘛!” 许寄挑眉,“他倒是会省事。” “这也是正理呀,”柳叶过来帮她换衣服,“虽说宋家那边也有王爷的屋子,到底窄小些,我们这几个贴身服侍的必是要跟过去的,还要安排我们的住处,实在麻烦。 “更不要说郡主每日要处理的事也多,王爷那边更忙,每日进进出出都是人,也不方便。 “还不如索性搬过来,每日过去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就是了。大家彼此自在。” 许寄打趣道:“原本还说先把你嫁出去,没想到我还抢在你前头了。” 柳叶红了脸,“郡主的终身大事没有着落,奴婢怎么好顾着自己?别说奴婢了,姐妹们都商量好,都要服侍着郡主成亲之后才想着自己的亲事呢。” 许寄轻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啊!”刚来的时候哪能想到自己真的能在这一方土地扎根呢! 柳枝感慨道:“其实想想,晚些成亲也有晚些成亲的好处,若不然哪里有今日的好日子! “郡主,我们成了亲还能在您身边伺候么?” “只要你们方便,我就没什么不方便的,”许寄点头,“但也要提前做好准备,温嬷嬷都提醒过我了,你们都到了年纪,成亲之后怕是很快就要生娃,那时候哪能累着你们? “所以还是得另外挑人,先选过来,你们带一带,合适就留下,不合适了另选。” 两人虽然又是羞涩又是不舍,但也知道许寄说的都是实情,都红着脸点头应下。 等许寄用过晚膳,周婶娘就抱着个小匣子过来了,顺便把柳枝柳叶都打发走了。 然后神神秘秘说道:“我给你送压箱底来了。” 许寄立刻想到周舍娘的百寿图紫玉如意,忙推辞:“不行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周婶娘一怔,旋即会意过来,不由得掩口轻笑。 (本章完) 419压箱底 许寄被笑蒙了,“怎么了?” 周婶娘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你误会了!那东西我虽给了你做添妆,但这个才是真的压箱底。” 许寄不解,“压箱底不就说的最宝贵的东西么?伯娘,那是你唯一的念想了,我真不能要。” “过去种种都成了过眼云烟,”周婶娘叹道,“仿佛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也没必要再惦记了。 “我就当过去的岁月都是一场梦,把紫玉如意送出去,就当是梦醒了,我都没什么不舍,你干什么不要? “还是说,你不打算给我养老了?” “怎么会呢!”许寄挽住了周婶娘的手臂,“您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自然要给您养老。 “往后我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您一起,只要您不嫌弃。” “傻孩子!”周婶娘摸了摸她的头,心情不可避免有些波动,但她很快就平复下来,拍了拍手里的小匣子,“打开看看吧。” 许寄依言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本书,封面上是烫金的“新房秘闻录”五个字。 她带着疑惑翻开,抬头看了看脸上微微泛着红色的周婶娘,十分淡定地道:“原来是春宫图!” 周婶娘眼神震动,“你……你不会是和王爷早就……” “没有没有没有!”许寄连连否认,“伯娘您别想歪了!就是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 “啊?”周婶娘眼睛都睁圆了,厉声道,“谁?是谁给你看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许寄表示非常无辜,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女子,她该知道的都知道好么! 但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的人可没有生理卫生课,对两性之间的那点事抱有保守、羞涩的态度是非常正常的。 想到这里,她也开始装害羞,“哎呀,伯娘,我这不是假装镇定么!我胡说的!谁敢带我去看别人夫妻办事啊!” “你这嘴呀!”周婶娘伸手去捂她嘴,“怎么什么都说!” 许寄多说多错,只好呵呵傻笑。 周婶娘瞪了她一眼,“这么大人了,往后可不许这么口无遮拦了!” “好好好,”许寄满口答应,“都听您的。” 周婶娘这才继续给她看书,“照理说,这应该是亲娘教导的事情,但你生母早亡,我便代劳了。 “她若知道,当年小小的阿琦如今长成了受万民敬仰的模样,不知该多高兴!” 许寄微笑道:“嗯,伯娘也很高兴。” 但是懂归懂,两代人一起看这东西还是有些尴尬的,周婶娘的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许寄把书放回匣子里,往床上一丢,“伯娘,咱俩说说话,我一会儿自己看吧。” “咱们不如聊聊天?” “聊天什么时候不能聊?”周婶娘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明日就要大婚了,今日该好好休息,一大早就要起来折腾呢。 “知道你怕麻烦,王爷已经让尽可能精简了一些繁琐的流程,但大体还是要顾着的。 “沐浴、更衣、绞面、上妆打扮都要时间。你还是早些歇着吧。” (本章完) 420梳妆打扮 当然,送走了周婶娘,许寄也没研究那本书,虽然作画的人画功了得,但对于来自高科技发展时代的人,里头的尺度根本就不够瞧好吗? 她本想把匣子塞到床底,想了想这到底是周婶娘一片好意,便往脚底下一丢,自顾睡了。 赶路回来,也着实累了,所以几乎是沾枕就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柳枝柳叶摇醒的,她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被服侍着坐到了浴桶里,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澡,换上簇新的红色里衣,许寄也终于清醒了。 于是体会到了两根线绞掉脸上的绒毛到底有多酸爽。 完事之后,觉得脸上热热的,似乎都有些肿了。 柳枝柳叶用了冷水浸的帕子给她敷了脸,然后才开始上妆。 她没回来的时候柳枝柳叶就已经替她试了妆,挑了个手艺最好的妇人来给她上妆。 不过许寄底子还算不错,每日都用着宫廷秘法做出来的护肤品,有人时刻盯着护理,能差到哪里去? 所以抹了脂膏之后,只薄薄上了一层粉,抹了一点点胭脂提升气色,修饰了眉形,就算完成了大半。 但因为许寄平素根本就不上妆,所以差别还是挺大的。 周舍娘带着人送来了早点,但因为她顾及着自己的身份,没进门,就让请来的全福人给送进去。 许寄扬声道:“您若不进来,那我今日就不嫁了!” 周婶娘无奈,只得迈步入内,“真是拿你没办法!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等梳了头换好衣服便不能再吃了。你若要如厕,也赶紧去。” 等许寄解决完生理需求,继续坐在妆台前,才点了唇脂,然后由全福人给梳头。 今日找的全福人也是个巧手梳头娘子,所以做的事就比较多一些,口里唱着吉祥的歌儿,一边用蘸了玫瑰香露的梳子给许寄把头发理顺。 有柳枝柳叶贴身照顾,许寄的头发也养得极好,浓密黑亮长可拖地。 所以她做发型都没用上梳头娘子带来的假髻。 盘好头发,戴上凤冠,周婶娘眼眶就红了,有种自己嫁女儿的感觉,又高兴吧,还有那么点心酸。 许寄从镜中看见,抽空推了推柳叶,让她给周婶娘擦擦泪,自己笑着说:“伯娘,我今日好看吗?” “好看!”周婶娘大声说道,“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 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纷纷附和:“是啊,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比郡主更美的新娘子呢?” 还有人说:“咱们郡主一直都是天下第一漂亮人儿!” 许寄哈哈笑道:“虽然不一定是真的,但我还是高兴的!柳枝,给大家发点红包,一起高兴啊!” 柳枝便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把红色绣双喜字的荷包拿出来给众人分了,许寄还抢了一个,摸了摸那金灿灿的喜字,“你们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怎么不知道?” 柳枝小声道:“早就准备了,薛姑姑他们带着人陆陆续续做了三千个呢,就这,怕也不够用。” 又道:“哪有抢自己红包的?您还是分给别人吧!”不由分说把她抽开的系带系好,转手送了旁人。 (本章完) 421 迎娶新娘 旁人见柳枝说话做事这样大胆,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全福人笑道:“郡主想要红包很简单啊,明早起来拜见公婆自然就得了。” 众人又是一阵善意的笑。 随着外头一阵喧闹的鞭炮声,一层层通报进来:“王爷来迎亲了!” 众人这才收了笑,周婶娘递给许寄一把大红底绣金色龙凤呈祥图案的团扇,让人扶着她到婚床上坐好,小声道:“王爷要进来也没那么容易,且略等等吧。” 许寄此时才有点后知后觉的紧张害羞,咕哝道:“我才不着急呢!” 满屋子的人有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女声尖叫道:“哎!你们怎么硬闯啊!” 胡烈的大嗓门哈哈大笑:“你们找一帮子文人堵门,我们这群大老粗哪里答得上来嘛! “咱们军中最优良的作风是什么?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喽!如今拦门的都是一群文弱书生,我们当然是夺门而入啦!哈哈哈!” 不过他也有分寸,进了这院子就不乱闯了,而是推着宋清斋往前:“王爷,快啊!娶媳妇都不着急,啥时候着急啊!” 宋清斋满面笑容,整了整衣冠迈步上前:“娘子,我来迎你入门了。” 许寄闹了个大红脸,怎么这时候就叫上了? 周婶娘笑着看想要堵门却又不敢的屋中众人,催道:“还不赶紧讨开门红包?” 众人这才都凑到门边,小声问:“王爷要给我们点什么好处?” 宋清斋身侧的骆宏章掏了一叠红包出来,顺着门缝塞进去:“诸位高抬贵手,咱们王爷着急,来的鲁莽了,还请原谅则个!” 众人纷纷把红包抢到手,将门开了。 宋清斋清了清嗓子,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一个踉跄抢进门来,待站直了身子,感受到周围含蓄却略带调侃的目光,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他觉得,成亲比打仗可紧张多了,他能面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可自从来到郡主府门前,他就开始紧张了,此刻连手都是微微发抖的。 周婶娘提醒道:“可以带新娘子上轿了。” 许寄无父无母,周婶娘的身份不能摆到明面上,所以拜别父母这一程序就很简单,只需要去前面厅中拜一拜秦湛和许葭的灵位就可以了。 只是许寄也没有兄弟,背她上轿这一程序也只能由宋清斋代劳了。 许寄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想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嘴角却总是不受控制上扬。 宋清斋过去微微俯身,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一股宜人的芬芳包围,喉咙都有些发干,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直接将许寄打横抱了起来。 全福人刚想说什么,被周婶娘拦住了,“都一样,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他们夫妻和睦,便是不那么守着陈旧的规矩,又能如何?” 全福人便默默闭嘴了。 宋清斋抱着许寄出去,门口早有提着花篮的丫鬟将花篮里的鲜花朝着两人抛洒过来。 胡烈等人用力拍着手,口中哇哇大叫。 (本章完) 422拜堂成亲 宋清斋脚步很稳,心跳却很快。 许寄靠在他胸前,听着他一阵紧似一阵的心跳,心里甜丝丝的,牢记着周婶娘的叮嘱并未将团扇从面前拿开,也不过分贴近他,免得把脸上的粉蹭掉,只小声问:“你很紧张啊?” 宋清斋目不斜视,却也轻轻应了一声,“我都出汗了。” 许寄偷笑,这样的天,穿了好几层衣裳,别说他了,自己都有些冒汗。 很快到了前厅,拜了秦湛夫妻的牌位,宋清斋便又抱起许寄出门坐轿。 宋家也是披红挂彩,两家又是紧邻,宋家的小辈早就挤在门口看着这一切,不时跑回去跟家里长辈讲一讲。 但就这样直接将轿子抬进宋宅也是不行的。 随着一阵鞭炮声,喜庆的乐声响起,宋清斋上了头戴大红花的高头大马,轿夫们也抬起八抬大轿,跟着宋清斋绕城而行。 许寄怀里不知何时被塞了一个宝瓶,发觉轿子里并没有那么热,移开扇子一看,原来角落里摆着一盆冰。 五月底的天,随着太阳升高,几乎密不透风的轿子里又闷又热,若不是有这盆冰,许寄都怀疑自己会中暑。 她袖袋里还揣了几块点心,一小瓶凉茶,给她垫肚子和润唇用的,量都不多。 不过许寄正处于精神亢奋时期,根本就觉不出饿。 轿子晃晃悠悠走得很慢,宋清斋前面还有人抬着笸箩,一边走一边往路边撒喜钱。 如此这般,绕许城一周之后,便到了黄昏时分,轿子也稳稳在宋宅门口落地。 许寄听着外头有人嚷:“王爷该射轿门了!” 轿门上传来“咚”的一声响,不多时眼前一亮,宋清斋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轻声道:“娘子,随我走。” 许寄右手执着团扇,左手放在了宋清斋掌心,宋清斋将她牵出轿子,带着她迈过鞍山,跨越火盆,沿着红毡铺好的路,在一路鲜花飞扬和众人的赞颂祝福中进入宋宅。 庄坤也披着红绸在门口守着,他是今日的司仪,高声喊道:“新郎新娘入府喽!” 宋家的小辈纷纷赶了过来,笑嘻嘻叫道:“四婶婶的衣裳首饰好漂亮啊! “四叔今日也好英俊!” 进入正堂,庄坤引导着他们完成了拜堂仪式,许寄便被送入了新房,只是这条路好像有点长。她眼角的余光往左右瞟了瞟,眼睛瞬间睁大,这不是她的郡主府? 不知何时宋府和郡主的墙上都开了一道门,开出一条近路,宋清斋将她送入已经焕然一新的房间内。 宋清斋扶着她在喜床上做好。 喜娘上前开始唱喜庆的撒帐歌儿,枣儿花生柜员栗子之类的大把大把往床上撒去。 她的手有准头,不会砸到人,但宋清斋还是极力护着许寄。 喜娘满面笑意,撒张结束,奉上合卺酒,取红绸束着的小剪刀,分别剪了两人一绺头发,打成一个如意结,装入提前准备好的红色绣并蒂莲荷包内,双手呈给宋清斋:“愿王爷和郡主百年好合!” 旁边有人笑道:“往后该改口称王妃娘娘啦!” (本章完) 423 生不生啊 宋清斋让人给喜娘发了赏钱,打发她和全福人等人都出去,叮嘱过来服侍的柳枝柳叶:“你们帮郡主把衣裳换了,头上的凤冠也摘了,松快松快,我该去敬酒了。” 起身刚要走衣袖被许寄拽住。 许寄已经放下了扇子,“我饿了,刚巧咱们一起吃点东西,你别空着肚子吃酒。” 宋清斋哪有不应的。 于是柳枝柳叶变把早就准备好的子孙饽饽长寿面端了上来。 许寄才吃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她的肠胃长年累月被温嬷嬷等人娇养着,自然一口就能觉出不同。 守在外头的喜娘高声叫道:“王妃娘娘,生不生啊?” 许寄下意识实话实说:“生……” 外头传来一阵哄笑,喜娘叫道:“诸位听见没?王妃娘娘说生!愿王爷王妃夫妻和睦,恩爱情深,三年抱俩!” 许寄红了脸,嗔怪地瞪了宋清斋一眼,“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宋清斋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大家都是头一次成亲,哪里有经验嘛! 柳枝柳叶上来笑着把夹生的东西撤下,上了一些清淡的饮食,“郡主和王爷这一日都没怎么进饮食,温嬷嬷说,这样肠胃会比较舒服。” 两人草草吃了一些,宋清斋漱了口,该去那边敬酒了,叮嘱许寄:“这一闹不知什么要到什么时候,你先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起来认亲呢。” 许寄应了,送他出门。 转身回来就嚷嚷着要卸妆沐浴,晃了晃酸痛的脖颈:“本来这一大坨头发就够重了,还顶了那么沉的凤冠一整天,也亏我比旁人力气大,不然早就晕了!” 柳枝柳叶过来帮她按摩肩膀和脖子。 许寄嘟囔:“过后我一定把头发剪短一些,你们可别跟我扯上孝顺不孝顺的,孝于不孝可不在这上头。 “之所以由着你们帮我养这么长就是为的今天,”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发髻,“历史使命完成了,就该退出历史舞台喽!” 柳枝柳叶互相看看,“虽然听不太懂,但郡主总是对的,您这头发也确实是太长了,不太好打理,您又爱干净,每次洗了头要擦干都很耗时。” 许寄想起早上梳头娘子带来的假髻,灵机一动,“对了,我剪下来的头发就做成假髻,你们成亲的时候拿去用啊!反正你们头发没有我的厚。” 柳枝柳叶赶忙推辞:“这怎么使得!郡主的头发还是要好好保存的。不说外头卖假髻的就很多,便是我们自己做一顶也不是什么难事,哪里就非要用真头发了。” 脱掉新娘礼服,换了轻便的衣裳,柳枝劝道:“郡主还是留着这妆吧,多好看呀!” 许寄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我觉得难受,再说了,我自己的脸难道不好看?如今青春正好,不用这些,等再过十几二十年,年华老去,我保证让你们每天都过足了瘾好不好?” 卸妆之后,又泡了一个热水澡,许寄才觉得一身的疲劳消除了许多,乃至头发都还没完全擦干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本章完) 424 喜结连理 龙凤红烛高烧,照出一片旖旎光晕。 灯花突然爆了爆,许寄醒转,迷迷糊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了,”却是宋清斋的声音作答,紧跟着身畔柔软的被褥往下陷去,宋清斋坐到了床边,问道,“你醒了?” 许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宋清斋也换了一套衣裳,头发尤带湿气,正含笑看着自己,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今日成亲。 她坐起身,揉着眼睛问:“宴席散了?” “嗯,”宋清斋脱了鞋子,“宾客们都各自回去歇着了。” 许寄吞了吞口水,事到临头,突然紧张起来,不由往里缩了缩。 宋清斋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下,转头问她:“不睡?” “哦,”许寄忙又躺下,“睡。” 宋清斋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是不习惯旁边有人?” “是……吧?”许寄清了清嗓子,“的确是一个人睡习惯了。” 宋清斋翻身面对着她,借着烛火的光看着眼前人心上人,“许许,我很高兴。” 一股淡淡的酒香袭来,许寄觉得自己也醉了。 “你今日可真美,”宋清斋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我都看呆了,你不知道方才敬酒的时候,那帮混蛋怎么起哄我的……” 许寄想想胡烈等人的大嗓门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然后诚心诚意夸赞:“那你今日也很英俊。” 宋清斋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借着酒意道:“有美在怀,不亦乐乎,得偿所愿,足慰平生!” 许寄静静伏在他胸前,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一颗心仿佛被泡在了蜜罐里。 温热的气息渐渐凑近,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也愿意那些发生,自然仰头相迎。 烛花爆了又爆,守在外面的柳枝柳叶已经渐渐睡去。 宋清斋给许寄理了理汗湿的鬓发,“洗洗再睡吧。” “嗯,”许寄懒洋洋的,“怎么比打仗还累?” 宋清斋忍不住笑,又十分餍足,“打仗哪有这个美妙!” 许寄毫无威慑力捶了他一拳,翻了个白眼,“怎么这般不正经?” 宋清斋忍不住笑,“此时此地,我需要做个正人君子吗?” 说罢抱着许寄去了净房,净房里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宋清斋摸了摸觉得有些凉了,捅开炉子,又烧了一壶热水兑进去,才服侍着许寄沐浴。 许寄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洗到一半竟就这么睡着了。 宋清斋失笑。 新婚夫妻这一觉睡得非常长沉,若不是早上柳枝柳叶请了两次,怕是都起不来。 收拾妥当之后,两人携手去宋府敬茶。 还是走的昨日的通道,柳枝柳叶在身后捧着托盘跟随。 许寄道:“我怎么都不知道这里还开了一道门?” “你是抽空回来成亲的,”宋清斋忍不住调侃,“如何能知道这许多?都是趁你不在的时候弄的。” 宋父宋母早早起来,换了簇新的衣裳,满腹紧张坐在厅堂等候,宋母还跟宋父说:“我也不是头一遭做婆婆了,怎么就这么紧张?” 宋父看了一眼底下的两个儿媳,“大概是郡主这样的儿媳并不多见吧。” (本章完) 425认亲 听见通传声,老夫妻都不再说话。 宋清斋满面春风携着许寄跨进门来。 温嬷嬷和薛倩雅早就提前过来帮忙了,一个赶紧在二老跟前摆好拜垫,一个端了茶来。 两人先是在宋父跟前跪下,许寄改口唤了“阿爹”,双手奉上茶盏。 宋父眼眶发红,连声答应,哆哆嗦嗦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放在一旁,拿了厚厚的红封递给许寄:“愿你们往后夫妻和睦,一生顺遂。” 两人又给宋母敬茶,宋母也也给了一个同等厚度的红封,祝他们:“夫妻同心,互相体谅,日子越来越好。” 柳枝柳叶忙上前扶着许寄起来。 然后便是认亲环节。 宋父道:“大家都认识,就不必来那一套虚礼了。” 宋大嫂率先拿出一个锦盒,面上仍旧难言愧色:“郡主……” 许寄心情好,也愿意与她多说几句:“大嫂,如今是一家人了,不必这么见外。” “弟妹,”宋大嫂顺势改口,“这是我给你的认亲礼,大嫂祝你们白头到老。” 许寄道谢,从柳枝端着的托盘里取了回礼交给宋大嫂…… 小辈们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礼物——一个“笔锭如意”的银锞子,一个小小的白玉如意,都装在红色绣祥云纹的荷包里。 那银锞子是一两银子一个,实心儿的,孩子们拿到之后都很开心,但也很规矩地交给了各自的父母。 许寄笑道:“给你们的你们收着就是了。” 宋铃笑道:“四婶婶,但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这也太多了,我们也不敢花呀!自己收着,还怕弄没了。 “不如四婶婶给我们分一些糖果点心什么的,我们立刻就自己收起来了!” “有有有,”柳叶忙把自己提着的麦草编织的篓子提过来,“这里头是各色糖果,姑娘少爷们拿去尝尝。” 三郎欢呼一声,但也还是请示了父母又跟许寄和宋清斋道谢,才接过篓子去跟兄姐分着吃了。 许寄不由点头,这孩子倒是教得不错,宋大嫂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认亲完毕,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宋母就开始撵人:“你们昨儿都累了,今儿什么也不用想,赶紧回去歇着。 “往后也不必每日都过来,我们老俩身子都硬朗,家里也无事,你们忙自己的事都已经很累了。 “往后隔一段时间过来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坐着聊一聊,就很好了。” 宋清斋和许寄互相看看,宋清斋道:“阿娘别想太多,只要我们在许城,总是要吃饭的,便是我们不过来,你们过那边去也是一样,难道每日连一起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我们真正忙开了,可能真的做不到每日都来请安。” 宋父忙摆手,“行了,别说啦!越发外道了!快回去歇着吧。” 夫妻二人这才携手重回郡主府。 许寄也是真的又累又困,回房几乎是倒头就睡,宋清斋本想跟她说说话的,可见她睡得沉,心中一片宁静,也不忍叫醒她,自己也跟着睡了。 (本章完) 426 练兵动力 北地无战事,宋清斋也没那么忙,跟许寄同进同出,颇过了几天蜜里调油的日子。 这一日,忽有消息传来,宋清斋派去帮许寄找回飞行器残骸的人回来了。 许寄原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会很激动,但事实上她内心并没有多大波动。或许因为她已经完全放弃离开这里了。 但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找回来的东西,她是必须要看一看的。 残骸就被摆在正房的院子里。 许寄围着转了两圈,按照原来的模样,把残骸摆好,然后冲着宋清斋耸耸肩:“关键部位全都毁了,没法修复了。” 宋清斋见她并无难过之色,但还是安慰道:“说不定往后还能找得到别的解决办法。 “你的那个合成皿不是还在升级?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就能合成出你需要的东西了!” 许寄笑着摇摇头:“没可能的,很多零部件都不是用这里能有的材料制成的。 “需要我给合成皿提供材料,它才能合成,但材料都凑不齐,它就不能为无米之炊了。 “其实回不去就回不去,我现在也没那么深的执念了,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无愧于心。 “而且,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出事很可能是被人算计的。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们若知道我还活着,会不会寻过来? “以我们现在的战力,跟他们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宋清斋肃然道,“我知道,你们那里有的兵器我们没有,你们的战术可能也比我们的高,但谁说我们技不如人就一定会输? “只要他是人,只要他是需要思考的,就有破绽,就有可能被击败! “你放心,不管怎样,在这里,我一定能护得住你!” “这只是我的猜测,”许寄忙道,“最坏的猜测而已。其实照正常思维来说,他们知道我出事,尸骨无存,后续便不会再关注了。 “事实上,时空穿梭的成本极高,他们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做第二次了。 “等他们能做第二次的时候,坐标也不可能是咱们这里。嗯,选这里其实是我随机选的。”爆照应该是定时的,不管她去哪里,等待她的都是同样的事。 既然残骸没用,只能当做纪念物,许寄后续便收进了随身空间。 而宋清斋心里总惦记着这件事,便给北地十八城下了严令:军队的训练强度要比往日增强一倍,每隔一个月就要两两结对进行对抗,得胜的一方全军将士每人奖励五两银、二斤肉、一斤酒。 表现优异的个人或者团体还有可能获得格外褒奖,不排除晋升。 每半年,十八城要进行一次全军大比武,前三名有奖,末三名要受罚。 至于兵工厂那边,要尽力研制新的武器。尤其是火器,即便暂时不能够大规模用于战争,也要尽可能研究出安全性能高,简便易上手的。 这些动作自然都没瞒着许寄,许寄感动之余,也觉得这是个良性发展,长期下去,北地的战斗力自然会大大提升。 而这些将领到其他地方轮戍的时候,若也采用这样的方式练兵,那么很快整个大衍的边防力量都会出现质的飞跃。 至于奖励的内容,可以因地制宜做调整嘛! (本章完) 427东南平叛 宋清斋和许寄婚后不久,庄坤便告辞离去,临行时还带上了郡主府准备好的进上礼物。 宋清斋为了表示对他的重视还派了一支百人队护送。 金秋时节,北地迎来了又一个丰收,这一年风雨调和,若是没有那一场瘟疫,人们的幸福感会更多。 郡主府在八月十九设立了丰收节,由郡主府牵头,举办庆祝活动。 百姓们都非常乐于参与。 也是在此时,又一道圣旨来了。 意料之中,调宋清斋去东南平叛,言明北地这些将领任由他挑选,也可带走十万精兵。 众将纷纷主动请缨。 宋清斋道:“很不必全都跟我走,你们一走,北地怎么办?不怕北胡卷土重来? “但我孤身一人前去也是不行的,我点几个人随我前往,剩下不能走的给我举荐几个得用的人便可。 “我走之后,北地的事交给骆将军管总,因为北地初定,朝中短时间内不会让你们去轮戍,也趁着这个时间,再加固一下城防,练兵之事切不可懈怠。” 再怎么不舍,分别也是必然的。 军中如此,家里也是这样。 宋父宋母已经跟家里其他人开过会了,然后才把宋清斋和许寄请过来,直接告诉他们:“我们打算就在这里定居了。” 宋清斋眉头微蹙,他原本是打算到了东南,等一切安稳下来就把家里人全都接过去。 宋父抚了抚自己几乎已经全白了的胡子,“王爷,我知道你孝顺,郡主也是好孩子,你们都想好好养着我们。 “可是啊,我们老两口年纪都大了,尤其是经历了那一场瘟疫,你阿娘身子都被拖垮了,怕是经不起这一路的折腾。 “再说,你大哥二哥刚在郡主府谋了差事,正准备好好干一场呢,怎么好就这么走了? “我的意思呢,你看小辈里哪个比较有出息,让他们跟你们一起走,跟着我们是不会有出息的。” 许寄乐了,“阿爹,我是一定会走的,我一走,郡主府不就空了?” “话是这么说,”宋父笑得像个老狐狸,“我人虽老了,却还不糊涂。我知道郡主这么辛苦建了郡主府,可不会拆掉,总会留下人手来打理的。 “难不成郡主走了,许城也撒手不管了?肯定会留下人来看着的嘛! “再说,往后没准儿什么时候,你们得闲了,还要回来看看呢,这里寸草不留,回来可住哪儿?” 宋清斋轻轻拍了拍许寄的手,“既然阿爹阿娘都决定好了,我们便不多劝了。 “至于说哪个孩子要跟我们走……这事儿还是你们自己商量,也要孩子自己愿意才行。 “就是这时候不跟我们一起走也没关系,朝廷的意思,并不是仅仅让我确保东南平安无事,还要让许许帮忙把那里的民生搞好,用人的地方多着呢。” 等晚上回到郡主府,许寄问:“你心里会不会很难过?” “有一点吧,”宋清斋叹气,“其实从参军开始,近二十年的时间都是聚少离多,有时候好几年也不能见上一面,这一次能在北地团聚这么久,已经不易。 “我想得开,人生里若是没有这些聚散离合,也便不是人生了。 “再说,阿爹阿娘的顾虑也对,他们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此去东南千里迢迢,若是路上有个闪错,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 (本章完) 428大结局 从北地到东南,三千里之遥,再加上有天气等不可抗因素在,所以并不是三两个月就能到的。 走出去两个月,许寄便被诊出有了身孕,宋清斋如临大敌,不肯再让她继续赶路,要找地方给她安顿下来。 许寄连连摆手,“我体壮如牛,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干什么要停下来?我往后不骑马就是了,只是坐车,应当不妨事。 “你若不放心,我便带着巡查司在后面慢慢赶路,有伯娘和温嬷嬷照顾着,能有什么事!” 行军速度不能慢下来,大军一路前行,人吃马喂,每一天都有一笔巨大的开销。 何况东南那边的战报情况也不太好,宋清斋需要早点过去处理。 思来想去,反而是许寄的提议更合理,宋清斋无奈只得同意,但把自己的暗卫全都留了下来。 有巡查司和暗卫配合,便是对上几千精兵,也能保许寄平安。 柳叶的夫婿是北地本地人,许寄离开之前给他们主持了婚礼,所以如今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一个柳枝,但因为周婶娘不放心,亲自过来照看了,许寄又是个极省事的倒也不愁人手不够用。 周婶娘还有产育经验,更加不会出什么纰漏。 别人怀孕之初会有的各种不适,许寄一点都没有,查出有孕三个月之后,孕肚还没凸显出来,人的气色却越来越好了。 这个时节的北地已经进入了冬季,可在他们身处的地方却还只是深秋,除了一早一晚有点冷,中午的阳光晒在身上还暖洋洋的。 这一日,忽然有飞报传来:陛下驾崩,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建新,明年始称建新元年。 周婶娘本来在许寄身边缝制小孩儿衣裳,闻报手一顿,叹道:“这新旧更替可真快啊!” “可不是么,”许寄接口道,“不过太子是个明白人,一定比他爹强。 “咱也不求他有多少建树,只要能保住百姓们不再流离失所就够了。” 百姓流离失所,她家男人就要去征战,她也要跟着去收拾烂摊子,多累呀! 周婶娘笑道:“也是。不过阿琦,伯娘也替你担心,你和王爷的功劳太大了,万一将来被人参奏‘功高震主’,主上英明的时候,自然不予理会。 “但在那个位置上坐久了,谁也不会一直英明的。” “伯娘放心,”许寄撇撇嘴,“我们不争是因为我们不屑于去争,但若有人不识抬举,可就别怪我们用实力来碾压了!” 你好我好,大家自然都好;你若不好,我又何必待你好? 但短时间内不必有这个忧虑,她可以和宋清斋过一段安逸的日子,轻轻抚了抚肚子,孩子,你将来一定要早点替你父亲分担,不然,我们哪里有时间逍遥? 马蹄声响起,宋清斋派来给她送信的人到了。 许寄嘴角扬起,虽然两人不在一起,但宋清斋的信每日必达。人家有来信,她当然也要回信了呀,今日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路上看到了什么风景,琐琐碎碎,却又十分温暖。 往后的日子,除了宋清斋带兵打仗,她统领郡主府开荒垦田,帮助军中锻造兵器之外,不就是这些琐碎了么? 嗯,完结了,这本书读者不多,但我很用心在写,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没有精力展开新的情节了,所幸故事到这里也是完整的。 感谢一路默默陪伴的小伙伴,新书再见吧!我会更用心,也希望新的故事能被更多的人喜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