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亦为侠》 第一章:锈刀烂斧归镇漠 武立十七年六月,虽然正值夏末,但西北大漠的白天也是酷热无比。 一名相貌普通的年轻人孤身一人骑着一匹骆驼在沙漠之中行走,身上的白袍破破烂烂、沾满沙尘。由于沙漠炎热高温,年轻人早已将头发剪短,但是汗水还是将头发紧紧贴在了头皮上,难受的很。 尤其是他为了防晒还戴着一顶斗笠,更是捂得头顶磨痒难耐。 年轻人颤颤巍巍地取出腰间的水袋,想要喝点水,但水袋不遂他的意,哪怕他脖子仰得老高,水袋却只滴答一滴出来。 真的没水了啊…… 年轻人摇了摇头将水袋系回腰间。 “我唐拾难道要默默无闻地死在这大漠之中吗?这也太憋屈了吧。” 唐拾苦着脸,思绪倒飞。 两年前,他在赌坊里正兴高采烈地输着钱呢,出老千的庄家和当托的赌徒也正兴高采烈地挨着打呢,他爹突然派人把他叫回府上。 回府之后就扔给唐拾一个小包袱,说是他那个两年前说要走遍天下西行离去的师傅玄机子来信,让少年西行前往那极西之地的东罗马国国都君士坦丁堡,那里有唐拾的大机缘。 开什么玩笑! 唐拾从三岁刚能跑的时候就被玄机子看重,秘密地被收为弟子,暗中随着玄机子学文武、学道法。 当时年幼的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师傅要跟做贼一样教自己,对外还不准称自己是他的徒弟。 但是他知道,这十一年里的秘密学习苦不堪言。 每次都要跟着玄机子四处游学七八个月,再回家休息一个半月,然后再去四处跑,这让唐拾在镇漠连个狐朋狗友都没有。 要不是这一个半月的休息,唐拾那两个贴身丫鬟都感觉不配领俸钱。 唐拾一边要维持着对外的关联,又要一边隐藏着自己偷偷学习的痕迹,这么多年除了唐拾的爹娘和唐家的管家陈抹,没有任何人知道唐拾跟着玄机子学习的事情,都只知道唐拾在一个高人那里学习。 就是这高人喜欢到处跑。 一直到他十四岁的一天,玄机子突然说要离开,要去往西方看看。 这唐拾才好不容易脱离了折磨,过了一年自由放肆的日子。 可现在居然又要让他去那劳什子罗马国。 大机缘?大机缘算个屁啊! 不去,不去,死都不去! 快活的少年哪能愿意离开自己快活的生活。 唐拾拿着自己的两个大兵刃在府上一阵闹腾,打算闹点动静,把他娘惊动出来为他说话,顺便给老头子上上课。 可在府上打砸了半个时辰,他娘也一直没出来看看,少年还以为他娘被老头子蛊惑住了,不能帮自己说话。 于是就准备直接去北房找他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再编点老头子的风流韵事逃过这一劫。 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知子莫若父。 老唐早就把夫人杨潇潇打发出去了。 理由是过两天要带她回娘家看看,让她去集市上挑选一些礼物。 唐夫人一听自然是心花怒放,带着银子兴致勃勃地去集市上买东西了。 老唐认为,人家玄机子道长可是拥有算尽天下八百年道法的道家高人。 这镇漠之所以治理好,除了老唐自己的心血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玄机子道长给他提的建议和方法。 老唐也敢肯定,大玄之所以立国号为玄,也肯定与玄机子有关。 能跟国号同字的高人得有多高? 肯定是很高很高的。 那高人都说是大机缘,对于唐拾来说岂不是大大大大机缘。 肯定得送去啊! 于是,趁着唐拾正站在房内发呆的功夫。 老唐一狠心,把抹布弄上迷药,一把将自己心爱的儿子迷晕,又拿麻绳将其五花大绑。 然后去找了个要前往那什么罗马国的商队,让他们带着唐拾以保证安全。 最后给了商队几个大金块子外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让他们不准说出来回去的路,就这样把唐拾送了出去。 之后待到唐拾到达东罗马都城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就是玄机子给唐拾安排的“大机缘”。 要么是被玄机子暗中戴上面具安排到那种角斗场去进行生死决斗,要么是被玄机子逼着溜进那罗马皇宫之中偷东西,要么是接东西罗马国双向的暗杀任务…… 各种各样的恶劣训练。 最难受的是,玄机子会故意把普通难度的事情搞成地狱难度。 美其名曰:超越自我,突破极限。 这一苦了唐拾,另外就是苦了东西罗马国的所有领主和贵族。 两年的时间,整个东西罗马国最上层被一个不知性别样貌的幽灵一般的刺客、盗贼、斗士搞得苦不堪言。 …… 一滴汗水顺着睫毛滴进眼里,刺痛感让少年停止回忆。 唐拾抹掉脸上的汗水,又低头唉声叹气。 沙漠的高温不仅让少年难受,也让他身下的小骆驼无精打采。 硕大的蹄子有一脚没一脚地踩在软沙上,抬起长脖子看了一眼头顶的烈日,又垂头吹了一口热气,幽怨的朝后看了他一眼,吐了一口口水。 似乎在埋怨唐拾为什么将那两把破兵刃挂在自己身上。 丑就算了,还沉。 唐拾看见了小骆驼的眼神,感觉自己被鄙视了,狠狠夹了一下小骆驼的肚子。 “富贵儿,你个畜生瞅什么瞅?啊?信不信我回了镇漠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卖了!?” 天知道为什么给个骆驼起个狗名? 富贵儿似乎是能听懂少年的话,可人家的眼神不仅不害怕,还继续带着鄙视的意味,显然这一路上它不知道听了多少这样的威胁。 若是你当时走的时候不逞强,而是请个向导;若是在那次风沙之中他能够不让地图随风追寻自由,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想当初我刚出发的时候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力壮。随便对另一个栏棚里的小母骆驼抛个眉眼就能俘获芳心。 而现在身体却是久经折磨,瘦骨嶙峋,估计自己主动去小母骆驼面前吐肉球都会挨一蹄子。 唐拾似乎是感受到了富贵儿眼神中鄙视意味加重了,有些恼怒,又狠狠地夹了一下。 “呜!” 小骆驼吃痛叫了一声,它这次没有惯着背上的少年,身子用力一晃,将唐拾丢到了沙丘之上,然后一甩蹄子疯狂地奔向东方。 “啊呸呸呸,你个畜生疯了!” 唐拾摔了个狗吃屎,将吃到嘴里的沙子啐了出来,一转头,然后就望着富贵儿奔去的方向呆住了。 几里外的地方有城墙! 虽然不太明显,但这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镇漠城墙吗! “他奶奶的,终于回来了!” 唐拾猛地站起身来,甚至激动得眼冒绿光浑身颤抖,一把将斗笠扔到地上奔向东方。 “你个死畜牲等等我啊!” …… 镇漠 大玄建国之初,由于刚经历了前朝的战乱,整片国土,百废待兴。身处西北大漠的大宛国当时吞并了一堆西域小国,正是事业上升期,自然也对大玄虎视眈眈,经常会有小股兵力骚扰大玄西北。 而当时的大玄朝堂正在重新整顿大玄上上下下的制度跟权力分配。 大玄开国皇帝朱亟天天上朝在大殿忙着跟群臣开大会,下朝忙着在御书房批阅各种各样的奏折,晚上又在后宫忙的不可开交,表面上是没空儿管西北之事的。 大宛安排在大玄的奸细将这种情况消息往回一传,大宛上层自然是嘻笑开颜,一个个的啃着羊肉吃着葡萄,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虽然人家没有大玄“趁他病,要他命”的俗语,但也是知道此时正是攻打大玄的大好时机。 大宛的将军们纷纷摩拳擦掌去大宛国主面前立军令状,表示可以结束小股的兵力骚扰了。现在应该准备带着大宛儿郎们攻取凉州,威胁大玄,讨要好处。 而朱亟能带着一群人能在群雄并起、兵荒马乱的时代中一举夺下帝王宝座,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岂能不知道远在西北大宛的狼子野心。早就跟自己的几个大将商量好对策,暗中向西北增兵,把西北的地形地势研究了个差不多,就等着大宛来犯,好找个理由开战。 武立二年四月,大玄战神秦广率军三十万迎战大宛五十万。靠着神出鬼没的游击骑兵的奇袭和大军横屠之间的配合,耗时八个月,杀穿大漠,险些将大宛亡国,开疆扩土两千两百万余顷。 不过怪异的是,与大宛打仗的时候竟没有他国趁虚而入,这着实不符合常理。 但大宛终究是败了,经此一战元气大伤,当知道之前好不容易吞并的地盘都被大玄夺走大半的时候,大宛国王阿尔德律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气的吐血,差点一命呜呼。 大玄这一场定国之战直接震慑了大玄周围的大小国家。突羌、狄黎和狡奴等这种北原大国都纷纷派来使臣来向大玄表达善意,而小国直接俯首称臣,岁岁朝贡。 武历三年一月,大玄命名这片疆土为新漠,为了守护这新添的疆土,就在新漠里的一片绿洲之中,新建了镇漠城。 并设下了新漠都护府来镇守新漠,统领西域大小二十四国,彻底开通了西域商道,占据了东西通商的主动权。 而镇漠也成了这新漠之中的黄金城。 …… 言归正传。 唐拾一路飞奔终于跑到了镇漠城门口,发现富贵儿已经被一位穿着一身白衫的高大中年人牵住。 小骆驼正高兴地吃着中年人手里的一把梭梭草,嚼一口撇一下,显然是对于自己将唐拾扔到地上独自跑掉这件事没有丝毫愧疚。 少年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对着富贵儿的屁股就是一脚,又抢过白袍中年人腰间的水袋“吨吨吨”喝个干净,痛快地抹了下嘴巴,对着中年人一挑眉,夸道: “老陈,眼神不错嘛,怎么认出来富贵儿的?” 这中年人正是唐府的管家陈抹,从他头顶的汗水可以看出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陈抹对唐拾一拱手微微一笑。 只不过黝黑的皮肤配着横在脸中间的刀疤皱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唐拾看了心里直呼“恶魔的微笑”。 “全天下大概只会有公子这等威武的人才会用这般威武的兵刃。” 陈抹指着富贵儿背上的锈阔刀和烂板斧,又紧跟其后生硬地拍了个马屁:“公子这次孤身一人横穿大漠,真是威武至极啊!” 拍马屁? 唐拾将水袋扔给陈抹,笑道:“老陈,两年不见都会拍马屁了啊。只不过你还得多积攒点词儿,就知道说威武威武,这马屁拍得太没技术了。啊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来的?” 唐拾一边说一边夺过陈抹手里的梭梭草,扔到了地上踩了两脚,给了富贵儿一个挑衅的眼神,算是对这骆驼的“欺主弃主”行为的惩罚。 吃?吃个屁! 富贵儿看着自己的盼望已久的美食就这样糟蹋了,气的对唐拾吐口水,唐拾显然早就有所防备,袖子护脸挡了下来,还对着富贵儿做了个鬼脸。 陈抹看着唐拾幼稚的行为又是“恶魔微笑”,对着唐拾一躬身,开口答道:“公爷根据玄机子道长的来信算出来的,估摸这个月公子就到了,特派我每天都来等着,已经等了二十二天了,今天终于等到了公子。” “他老头子倒是挺会算啊。” 唐拾叹了口气,表情甚是悲愤。 “老陈?你说老头子是不是在外面有小的了?啊?他是不是想把家产留给私生子了?我走的时候才他妈的十五岁啊,十五岁啊!就连孔圣人十五的时候也才刚识字儿啊。他居然就那么把我送到万里之外的罗马国了,他怎么敢的啊!” 唐拾一边曲解着孔圣人的“十有五而志于学”,一边骂着自家老爹。接着恨恨地踹了富贵儿一脚,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气。 糟蹋了我的美食还又给我来一脚? 富贵儿发出一声怪叫,又冲着唐拾吐口水。唐拾再挡下来,指着富贵儿哈哈大笑。 但恶魔却不敢笑了。 他哪敢回答这话? 这话要是国公夫人知道了,公爷还不得脱层皮? 谁能知道当初带着三千骑兵屡次奇袭大宛,配合着主力大军杀的大宛国王都睡不好觉的车策将军;当今震慑西域二十四国、手握三十万重兵的新漠都护;被大玄皇帝封为秦国公的唐戬实际上是个怕老婆的人物。 国公夫人虽然平常挺好脾气的,但是发起脾气来国公府上上下下哪有人敢出声儿。 两年前国公夫人一回来发现儿子没了,跟下人一打听说是被自己相公一抹布迷晕莫名其妙送走了,气得差点把唐府给掀了。 直接跑到都护府上找到正在处理政务的唐戬骂了一顿,都护府的府兵连拦都不敢拦,其他当差的官吏都是假装没听到。 唐夫人骂完之后就带着人回弘农郡的商洛娘家住了半年,最后还是公爷亲自带着八大车谢罪礼去赔罪,这才把唐夫人请回来。 “咳咳,公爷的决策自有深意,定是会对公子又好处的。”陈抹遮遮掩掩地答道。 唐公子一听这话气得跳脚。 “有个屁的深意!有个屁的好处!他就是看我不顺眼了想跟我那个师傅合起伙来弄死我!妈的!回府!” 少年拽着缰绳往下一拉,富贵儿不情不愿地蹲了下来。 唐拾抬脚跨上去,趴在驼峰之上就不动弹了。 老陈苦笑几声拍拍富贵儿的脖子让它站起来,牵着缰绳往城里走去。 还以为公子这次回来脾气能好点,结果是一点都没变。 …… 镇漠城内熙熙攘攘,但喧闹的声音没让趴在骆驼上的少年抬一下头。 宽阔的大街上既有拖着卷毛长胡子牵着骆驼的西域人,也有扎着发髻牵着马匹的大玄人,但他们大都是互卖有无的各国商人,方便安全的货物交易是这个农业欠缺的沙漠黄金城的经济支柱。 在大街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则更给镇漠增添了希望的气息。 毕竟一座城里有新出生的孩子,那才能算是一座有生气的城。 而就在道路两旁的建筑上,既有西域绚丽明艳的装饰又有大玄的沉稳大方的结构,别具一格的样式让第一次来镇漠的人都会眼前一亮,那是文化之间互相包容与理解的结果。 镇漠是包容的,它包容了百万人口,繁华程度直逼大玄的帝都永安城。 大开放与大融合才是镇漠的风格。 只不过这风格的背后,是三十万让皇帝仔细考虑才敢下决策的重兵;是三十万让二十四个西域大小国不敢打扰的重兵。 今天,重兵头头的儿子今天回来了,就是有些狼狈。 …… 陈抹牵着富贵儿走了一刻钟才到达唐府。 向下一拉缰绳,让富贵儿蹲下,拍了拍还趴着的唐拾。 “公子,到家了。” “嗯~” 唐拾直起背来欠了一个懒腰,从驼峰上跨下来,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拨弄了一下门口左边石狮子嘴里的石球。 又盯着朱红色的大门上鎏金的“唐府”牌匾,目光平静。 然后抬起了左脚。 不妙! 陈抹心头一跳,准备上前去拦。 唐拾哪能给他拦的机会,对着大门干净利落地直踢一脚。 “轰嗵!” 厚重的木门没能经得起这一脚,一扇门直接飞进了府里,另一扇门也是被震得摇摇欲坠,“吱呀吱呀”的摇晃几下“啪嗒”倒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 陈抹捂着脸表示不想说话。 唐府上次换大门的时候还是两年前,唐拾不想去罗马国,上下闹腾的时候发脾气拆的。 等等,拆的? 我去! 陈抹重新抬头看向唐拾,眼神震惊。 明明两年前还要用费些力气来拆门,现如今一脚就能将一百多斤重的实木门踹飞,更何况刚刚门还是栓着的,所需要的力更是翻番。 自家公子这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武学进步怎么这么大? 正在陈抹还在思考的时候,宅子里跳出来了十名护院,各个手持一根长木棍,对着这袭击者就要动手。 唐府规矩:若有上门不善者,先打后问! 只是那领头的护院的棍子还没碰到,就感觉自己的腹部像是被巨木打上了一样,步了那一扇大门的后尘,飞进了宅子里面。 剩下的九个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刚刚击飞他们头儿的年轻人。 这是哪里来的猛人? 好在其中一个瘦削清秀的小护院比其他人脑袋更灵精一些,眼珠一转,看见了正在年轻人旁边捂着脸的大管家陈抹,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于是小护院立即丢下棍棒,对着年轻人单膝下跪,左掌扣右拳向前一拱手。 “恭迎公子回府!小人不敬之举还请公子恕罪!” 周围的护院再怎么蠢现在也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一个个的左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声音一个比一个响,嘴里喊得一个比一个大声,生怕自己行礼不够庄重惹得自家公子不高兴。 平常他们自然不会这般庄重,只不过这次连自家小主人都差点打了,那他们这护院护的是个甚么? 就光护大门吗? “还算有点眼色,行了行了,都起来吧,让别人听见还以为公子我虐待自己府上的下人呢,你们几个人把我的兵刃抬进我的卧房里。”唐拾摆了摆手。 几个护院听到此话后,无语地回头望了望宅子里口吐白沫,正跟着大门一起被抬走的头儿。 唯一被虐待的没说几个字就说不出来话了,别人哪能知道。 “啊~对了!” 唐拾回头露出一个十阴险的笑容。 “老陈,你把富贵儿牵到马厩里,不用着急喂,饿它两顿,再把上好草料辗出来草香,喂其他的马,馋馋这个畜生。” 陈抹抽了抽嘴角,一拱手答道:“是。” 公子睚眦必报的性格果然也没变啊,哪怕是对骆驼,公爷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唐拾可不管老陈心里的想法,现在他只想整自己老头子一顿。 于是乎,唐拾弯腰从院墙旁边弄了些沙土揉在头发上,把自己破烂的衣服撕的破破烂烂,还撕掉右腿半截裤筒。又戳了戳鼻子,引诱着打了几个哈欠搞得眼眶湿润挤出来几滴眼泪。 不过唐拾还觉得有点不足之处。 刚刚把斗笠扔了干嘛?要不然把斗笠抠出来几个洞还能看起来更惨一些。 感觉收拾的差不多了,少年步履蹒跚的踏着倒在地上大红门迈进府里,带着哭腔大喊一声: “娘!孩儿回来啦!” 第二章:闹乌龙 唐拾的娘亲名为杨潇潇,当初只是弘农杨家的旁系商洛县家族的嫡长女,虽是旁系,那也是弘农杨家的旁系,寻常人见了也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句“大小姐”。 可这位大小姐虽然长相甜美,却不爱那闺房女红,也不爱那琴棋书画,偏偏爱上了舞枪弄棒,颇好一身飒飒红衣,长剑配白马,倒是有着江湖侠客的英气与豪气。 商洛县里但凡有个偷鸡摸狗的事儿让杨潇潇逮到,那贼人最少也得被女侠的软剑剜掉块肉,还不如让捕快逮到,顶多受点皮肉之痛。 就这样,杨大小姐先在商洛县扬名,后来随着大家族自带的“噱头”属性,名扬弘农郡。 偌大的弘农郡的若干家族竟无一个敢来提亲。 人家想的也很明白,别人家族又不是没有女儿,干嘛非得找一个比男儿还豪气的女子给自家儿子当媳妇儿。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娘们儿多的是。 商洛杨家的族长,女侠的父亲杨成争人才刚步入中年就愁的掉头发,眼看女儿就要过二十了,嫁不出去这可怎么办? 但是杨女侠依旧我行我素,根本就不担心能不能嫁的出去。 杨成争肺都要气炸了,下令不准杨女侠踏出杨府半步,直到有别的家族来提亲。 杨潇潇练了一身武艺,能受这个委屈? 找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给自己母亲写下一封离别信,把半夜出来吃东西发现自己的两个弟弟和看门的阍侍打晕,牵着白马,腰佩软剑,浪荡江湖。 而唐拾的父亲唐戬则是武将家出身。 当时唐拾的爷爷遭前朝大洛朝廷中的奸人陷害被杀,唐拾的奶奶因为伤心过度,不久就撒手人寰。 看着原本显赫的唐府逐渐没落,过去宾客不断的厅堂也变得门可罗雀。年少的唐戬深深知道了什么叫人走茶冷,世态炎凉。 于是他给所有家仆发了笔丰厚的遣散费,拿着剩下的钱,背着个小包袱,穿着一袭黑衣也去了江湖里浪荡。 靠着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艺,不到半年,唐戬就在江湖上闯荡出了名堂,甚至隐隐有了能进入五十五高手的趋势。 而由于与好刀剑等兵刃的其他江湖人不同,唐戬使用的是军伍中常用的长枪,所以江湖人送了一个名号——落游士。 意气风发的落游士背着自己的长枪一路浪荡到青州长广郡城的一家小客栈,点好了酒肉正趴在桌子上喝着酒吃着肉呢,突然发现原本喧闹的客栈没了声音,抬头一看,发现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用火热的眼神看着走进客栈的一位红衣少女。 少女美的就像是大洛皇帝御花园里红牡丹,腰间的佩剑和冷峭的表情就像是牡丹外配了一层华丽的护栏,禁采的警告更让人欲罢不能。 见色起意,一见钟情! 正是个儿女情长的年纪,唐戬心中像是挨了一箭,一眼就相中了这红衣少女。 看见少女拍下一两银子说要住店,原本只打算打个尖儿就走的唐戬改变了主意,走上前去,在台子上也拍下一两银子住店,拍完后还对着少女微微一笑。 杨潇潇不觉得这带着肉渣的微笑很英俊,只觉得这男人的笑容吵闹。 不过她没想到从此之后,这个吵闹的黑衣男人对着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 制造偶遇、暗中观察、巧送胭脂、故布谜团等诸多花里胡哨的追求方式让杨潇潇应接不暇。 这里面她唯一欣赏的大概就是是唐戬把追求她的其他男人打出长广郡城这件事。 所以她给了唐戬一个机会。 打一架,打赢了,就嫁给他。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落游士一听这话,自然是乐得跟个王八蛋似的。心想:自己这般高强的武艺要打赢个少女那不跟玩儿一样,肯定是少女被自己地温柔体贴所打动,这不直接把绣球丢给了自己吗? 乐乐呵呵地跑到约定的湖边准备抱得美人归。 刚开始唐戬抱着三分放水,三分轻敌的态度,结果被杨潇潇打得跟条丧家之犬一样。 当他仔细一看红衣少女手里的软剑,顿时就知道了眼前的少女是谁。 这哪里只是个冷艳的美人,这分明是跟自己一样最近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年轻女剑客——丹衣客杨潇潇。 大惊又大喜! 唐戬这一路顺风顺水,所遇之人皆不是对手,这一次遇上能放开一战的杨潇潇,心中一决雌雄的欲望都压下了对爱情的渴望。 就是没想想自己追求了这么长时间,结果连人家杨潇潇名字都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丢脸。 气质一转,长枪一横,转守为攻。 杨潇潇原本看见男人在自己的攻势之下不堪一击,还以为又是个银枪蜡头,心底有些失望。 而现在唐戬眼神中透露出的火热,甚至让她不敢对视,竟生出一丝“就这样嫁给他也不错”的想法。 一时恍惚,杨潇潇被正处于狂热状态的唐戬瞅准破绽,一记重枪打飞出去,这一枪她没有防备,摔了个七荤八素,火从心起。 妈的,我他妈的这么漂亮,你特么的玩这么真的? 杨潇潇拾起掉下的软剑冲上前去与唐戬打成一团,两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打得难解难分。 一男一女在湖边一直打到天明,湖边的树都给削没了,打到最后两个人只能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却没有任何办法。 而杨潇潇毕竟是个女子,体力储存稍差一点,先晕了过去。 这事儿成了! 看着晕倒的红衣少女,本来也虚脱的唐戬顿时来了力气,溜溜地抱着杨潇潇去到了城里的一个医馆门里医治。 唐胜杨输。 最后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了婚,机缘巧合地跟着当今大玄皇帝朱亟在北凉造了反。 唐戬也算是重振门楣,一路高歌,成为了如今大玄的新漠都护。 杨潇潇虽是女流之辈,却巾帼不让须眉。 在朱亟争夺天下的时候也立下了赫赫战功。 而在有了唐拾之后呢,杨潇潇就一直在相夫教子,不再跨马提剑,但朱亟念在她能以女子之身傲立军中,真是个奇女子,将她封为了风华将军。 “风华将军”只是个空拿俸禄的官职而已。 虽无实权,却尽是荣耀。 不过现在正跟儿子抱在一起的风华将军却悲喜难言。 喜得是被她那狠心的相公丢出去阔别两年的儿子终于回来了;悲的是儿子现在跟个叫花子一样,满头沙土,衣裳破烂,右腿裤筒子都没了。 听见唐拾的那一声闻者落泪的“娘!儿子回来了!”。 杨潇潇感觉心中刺痛,抱着蹒跚走进院子里的唐拾大哭道: “我的好儿子啊,终于回家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怕知道唐拾是要出去学本事,又哪能不思念呢? 唐拾也是哭声震天,心中却想: 不行,不能就这样被娘抱住,要不然没法施行下一步计划。 唐拾突然离开杨潇潇的拥抱,往后倒退一步“扑腾”一声双膝一跪,磕了一个响响的头,低着头哭喊道: “不孝子唐拾对不起娘!两年前都没见娘一面就走了!” 那动作跟声音真的是见者涕,闻者哭。 公子是多好的孩子啊…… 周围看着这一情景的家丁们眼眶都红了,有些婢女甚至都哭出了声儿。 “拾儿快起来,你哪里是不孝子啊,都怪你那狠心的爹不让你见我啊。” 杨潇潇把跪在地上的唐拾拉起来安抚道,又恶狠狠地看着身后跟着自己出来的唐戬。 唐戬看见儿子回家本来也是很高兴的,不过看见自家夫人那要吃人的眼神,嘴角一抽,心道:完了!又要睡书房了! 自知理亏的唐戬赶忙上前跟母子抱在一起,神情悲伤地说道:“我儿回来了就好,来来来,先进屋,别让府上其他人看了笑话。” 眼眶微红,忍泪不流,本都护真是个装糊涂的天才! 可人家杨潇潇压根儿就不领情,一把将唐戬推开,向周围威胁道:“亲娘抱着自己亲儿子有什么?我看看谁敢笑话!” 周围的婢女跟家丁们一听见这话,心里一惊。 本来大家看见这个情景就很感动,唐府女主人此话一出又哪能碰着她的霉头,纷纷说道: “公子回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笑话呢?” “是呀公爷,大家都是很想公子啊。” “我觉得公爷也太狠了,当初居然就那么把公子迷晕送到了那什么国。” “就是就是。” “你懂什么,公爷的决定自有道理!” “啊对对对。” “但那也太狠了呀。” “……” 唐戬听见周围婢女跟家丁们纷纷附和的声音,脸都黑了。 你们这群人是唐拾请的托儿吧,这样一说更完了个屁的了。 唐拾看见脸黑的唐戬,心里嘿嘿一乐,但在表面上不能表现出来。不过既然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那就不能浪费了。 唐拾又抹着小眼泪儿对着杨潇潇说道:“娘,你不要怪老头子,老头子跟师傅也是为了我好,我在师傅那里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是明白哪怕老头子对我再狠都是对我好,不管怎样我都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 嘿嘿嘿,老唐,别怪儿子我婊里婊气,实在是你当初做的不地道啊,你就挨我娘一顿打,然后睡一个月书房吧桀桀桀桀桀! 而唐戬听着唐拾一句一个老头子,气的脸更黑了。 特么的,对你娘就是娘,对我就是老头子,看来玄机子道长这次给的机缘还是小了,得给玄机子道长再书信一封,再给这个臭小子一个大机缘。 就在父子俩大悲大喜的时候,杨潇潇却话锋一转。 “嗯嗯嗯,我儿果然是长大了,都知道理解爹娘了。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累坏了吧,看看这脏的哦,巧琴、青墨,带着你们公子去浴堂沐浴一下。” 一边说一边擦眼泪儿。 “是啊是啊,您就不要惩罚……哎?” 唐拾瞪大了眼睛看着轻轻放下了对老唐的屠刀,转而让自己去浴堂的娘。 卧槽,故事不应该这样发展啊? 娘不是应该再大骂老唐一顿,罚着他去睡书房吗?怎么就这么放过他了?娘,别擦了,你都不流眼泪了! “啊?哎?哦?呀?嗯?” 唐拾感觉唐府里没有爱自己的人了,一脸黑线地被一位身穿黄色衣裙的少女和一位身穿墨绿色衣裙的少女带去了浴堂,一路上跟个哑巴说不出话来只能“嗯嗯嗯”地叫着。 杨潇潇看着一样疑惑的唐戬,换了个运筹帷幄的表情,轻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拾儿想让我帮他收拾你一顿啊,不过既然是玄机子道长要送给拾儿的大机缘,我又怎么能多言呢?” 这他妈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啊!女人的情绪真是捉摸不定啊…… 唐戬看着一瞬间由悲转喜的夫人感叹不已,从后环抱着杨潇潇,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又握住她的手,轻声夸赞道:“还是夫人心思细腻,明白我的用意。” 不过却暗暗腹诽道:我又不是没解释过,你当初不是一样把骂我一顿回了娘家吗? 杨潇潇看着被相公握住的手,感受着他的怀抱,心里一甜,身体往后依靠在唐戬的身上。 院子里的下人们一看这场景赶快该忙啥忙啥去了,反正不能在这里忙,这场景跟刚才不一样,不是他们敢看的。 在唐戬怀里的唐夫人略有谦虚地说道:“可惜妾身已经老了,这双手啊,也不如以前嫩了。” “哈哈哈,夫人真会说实……笑话。”唐戬轻笑一声,看着自己手中的小手,柔声说道:“春风浣红裙,牡丹嫁柔荑。夫人不仅手跟以前一样嫩,夫人的美貌也分明未曾变过。” 这是他以前打大宛的时候给杨潇潇写的家信中带的诗。 “谁家君郎盼绣巾,相思纸墨听。”杨潇潇缓缓读出了下一句,却回头剜了唐戬一眼,幽幽道:“这还是你当初攻打大宛的时候写家信的时候写的呢,自从那之后,你从来没给我写过一首了。” 哎呀不行了,越想越气! 杨潇潇狠狠跺了环抱着自己的相公一脚,转身又来了一记升龙拳打在唐戬的下巴上,气愤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女红,还说什么盼绣巾,明明就是在笑话我,今晚你睡书房跟你的纸墨过去吧!哼!” 说完就气冲冲地回了北房。 被丢在院子里的唐戬一边单腿跳着一边摸着疼痛的下巴直呼何苦来哉! 那首相思诗,还是他从当时一起打大宛的大军师,当今的户部尚书欧阳离柔那里好说歹说求来的,奈何杨潇潇从那以后动不动就会让他再写一首。 他个武将家出身,哪里会这些东西,每次都只能打个哈哈敷衍地应付过去。 敷衍一次,就要睡几天的书房。 在那书房里的床上睡一晚混身上下都难受。 唉,睡就睡吧,都习惯了…… 不过待会怎么跟臭小子解释那件事儿呢? 唐戬停了下来,摸着胡须开始思考。 …… 唐府的浴堂这边。 得亏当时镇漠城选址在绿洲之中,要不然哪里能这么奢侈地用水来沐浴。 原本说要给唐拾好好清洗一下的巧琴和青墨被唐拾赶了出去,他可是一直把这两个陪他长大的小丫鬟当成妹妹看的,被她们俩帮着自己洗澡老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怎么说呢?就像是个变态哥哥拐骗着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一样。 甩了甩脑袋抛掉了奇怪的想法,唐拾先是对着铜镜拿剃刀刮掉了脸上地胡茬,又从自己那个破衣服里掏出一个小银盒儿,跟拿宝贝似的拿出了一个小方块,搓在手上起了沫后涂满全身。 这可是他从一个罗马国的贵族那里打赌赢得,跟皂角一比洗起澡来更加方便。只不过这东西的罗马名不好记,唐拾就叫它皂膏。 唐拾一边扭着个大腚一边搓着澡,古铜色的皮肤都搓红了,泥灰哗哗地往下掉。 感觉搓的差不多了,唐拾把浴池底下出水口的盖子一拉流出脏水,又把旁边装满温水的方形大木桶的塞子一拔,让新水流满浴池。 最后唐公子堵上流水的木桶,往灌满干净热水的池子里一躺。 “啊哼~舒服啊~” 唐拾忍不住呻吟一声,又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感受着久违的家和久违的温水,这一路上积攒的疲惫袭了上来,唐拾头一歪,靠在浴池边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浴堂外面,巧琴正无聊地在院子里荡着秋千,青墨则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一位少女古灵精怪,一位少女清冷少言,两个性格相反的小美人却同为唐拾的贴身丫鬟。 听见浴堂里面没有了扑腾水的声音,巧琴突然对着青墨搭起话来。 “青墨。” “……” “公子为什么不让我们帮着他洗澡啊?” “……” “那你说公子为什么回来的这么狼狈啊?” “……” “你说公子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啊?” “你瞎说什么!” 显然青墨对于“公子”跟“喜欢”这两个词很敏感,一反平常冷静的风格,像个兔子受惊了一样跳到一边,指着巧琴羞骂道: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个小浪蹄子!” “哦?” 巧琴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 “那不知道是哪个小浪蹄子大半夜说梦话都喊着‘公子公子,不要这样’的话呢?” “哼,莫要说了,肯定是你那么做的!”青墨肯定道。 这个坏丫头肯定是故意编排自己,自己怎么、怎么会说出那么羞、羞人的话呢? 啊哈~肯定是假的啦,哎呀不过真的好羞人呢…… 想着想着青墨自己都攻克了自己,脸红红的低着头玩手指。 看着完全丢失清冷气质的青墨,巧琴小手一拍额头。 唉,别的大家族的子弟十三四的时候,别说贴身丫鬟了,妾都纳了好几房了。 可咱们公子除了十四岁那年,之前的每年都在家不到三个月,一直到现在都没把咱俩收入房中。 更何况唐家四代单传,公子连个叔伯兄弟都没有,跟受了诅咒一样。 现如今咱们都十六了,再这样下去都成老姑娘了,就算出了唐府也不容易嫁出去。 青墨啊青墨,你是真不在乎还是装不在乎啊…… 算了,不管你这个小妮子了,我偷看公子去。 巧琴轻轻一蹦跳下秋千,往浴堂走去。 青墨听到声响,从害羞状态中回过神来,一眼就看见巧琴蹑手蹑脚地溜进了浴堂,顿时心里一惊。 公子一路辛苦,现在想必正泡在浴池中熟睡。 莫非这小浪蹄子是要趁机诱惑公子? 不行!让她抢先了的话岂不是以后要大我一头? 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经过了两个呼吸时间的思想斗争,青墨决定也要溜进去制止这种下流的行为! 不对!不能用“溜”! 这可是正义的行为! 一想到这儿,青墨溜的步子更快了一些。 悄无声息地进了浴堂,青墨往前一瞧,发现巧琴正俯身要伸手去摸唐拾的身体。 哼,果然是要诱惑我的公子! 青墨两步并作一步,走上前去,抓住了的巧琴罪恶的右手,凶巴巴地盯着巧琴冷声道:“你要干嘛?!” 巧琴没有说话,眼眶红红的,用另一只手往唐拾身上一指。 青墨顺着巧琴指的方向一看,顿时震惊得捂住了小嘴。 只见唐拾身上遍布了各种各样的伤疤。 青墨自幼在杨潇潇的指点下习武,自然能认出来这些伤大概是什么武器造成的。 有被小兵刃划的伤疤,有被长兵刃刺的伤疤,甚至还有烧伤,最吓人的是从右胸到左腹的那一道长长的刀疤,若是普通人早就死了,可是唐拾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看着这些伤疤,青墨也红了眼眶,心中感动的想: 尽管公子对公爷经常出言不逊,可他刚刚却并没有在公爷跟夫人面前展现这些伤疤,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在师傅那里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就掠了过去。 原来公子对公爷的不尊重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呀,其实是为了不让公爷和夫人为他担心吧。 想到这里,青墨实在忍不住了,泪水“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 两位少女并不知道是,他们公子其实是因为还没来的及脱,就被她俩拉到浴堂里了。 青墨放下了巧琴的手,俯下身来伸手想要摸一下唐拾身上那道刀疤。 只是越靠近,手就越颤抖。 公子这两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什么人!” 青墨的小手刚触摸到刀疤,唐拾突然睁开双眼一声爆喝,一把抓住青墨的右手,另一只手抓住青墨的肩膀往下一拉,一把将青墨摔进了浴池里,眼神凶狠,浑身上下散发出暴戾的气息。 只是青墨刚刚俯身的时候,肩膀上的布料是离开身体凸出来的,唐拾这一拉反而把青墨的墨绿色的衣裙拉开了大半,浴池中的水湿透了少女的衣裙和里衣,顿时春光大泄。 这两年来在玄机子的“大机缘”特训下,无数次的生死关头磨练出了唐拾这份对危险的感应。 只不过待光腚少年看见眼前的景象后,目光中呆滞取代凶狠。 赶快松开了抓着青墨的双手,也散去了身上的戾气。 青墨也回过神来,看见自己被脱掉的衣裙,赶紧拉起来捂住了胸前,白皙的小脸都红透了,坐在浴池里低着头不敢看唐拾。 而巧琴则是被唐拾身上之前暴戾的气息和骇人的眼神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浴堂的气氛尴尬了起来。 “我草……这都什么事儿啊……” 唐拾感觉有些麻烦。 就在这时,浴堂的门突然打开,一个谄媚的声音传了进来。 第三章:情满信,险溢纸 “公子,我把您的兵刃已经放到您的卧房……哎?” 一名面容清秀的小护院打开了浴堂的门,躬身施了一礼。 小护院正是刚刚在府门前第一个认出唐拾是唐家公子的李翌,不过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看着里面的景象顿时呆住了。 只见唐拾光着身子站着,一脸邪笑地低头看着浴池里护着胸低着头的青墨,而坐在浴池前面巧琴也颤抖着身子,脸上还带着泪痕。 卧槽!我好像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了。 “哐!” 李翌赶紧得把门关上,身体迅速向后转了过去站在了墙边,牙花子打着颤大声地喊道: “公子对不起!公子请继续!” 李翌喊完后身上汗如雨下。 这刚刚一路上我还叭叭地给其他几个兄弟上课呢,又自以为机灵,趁着兄弟们不注意跑过来跟公子报告任务,还以为能在公子面前混个脸熟呢,怎么又摊上这么个事儿啊。 我真傻,真的,我早该想到公子这一路上都没个女人,肯定憋坏了,一回来肯定就是会啥都不管先释放一下的。 这次完了,公子给我穿小鞋都算好的了,更有可能会防止传出去丑闻杀了我灭口吧。 不要啊,我还没娶媳妇儿呢呜呜呜…… 但愿公子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太上老君在上,太白金星在上,观世音菩萨在上…… 小护院双腿抖如筛糠地站在门口闭着眼双手合十,不管教派地拜着一个又一个的神仙,祈求不要让唐拾杀了他灭口。 在外面的李翌觉得自己可怜,在里面的唐拾觉得自己更可怜。 这都什么事啊,自己躺在浴池里睡得好好的,这两个小丫头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要对自己行不轨之事。 要是之前,肯定这俩丫头还没进门自己就知道她们要干什么了。 可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回到家放下了戒备加上泡在温水里,导致自己睡的太死,要不是好在还有着一丝警觉,就让这两个小丫头的阴谋诡计得逞了。 结果…… 结果最后却被人看见了自己一丝不挂的场景! 看那个小护院的样子显然是误会了嘛! 唉,这回府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顺心的。 唐拾从浴池旁白的架子上取下一条白色蜀锦大沐巾,围在腰间挡上了隐私大部位,无奈地吩咐道:“巧琴,去给我和青墨拿套衣服过来,青墨,你来给我修剪一下头发。” 巧琴站起身来机械地点了点头,嘴里念念叨叨的跟个木偶一样走出浴堂,显然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之中醒过来。 青墨则是默默整理好衣衫,站在正坐在浴池上的唐拾身后。 门口拜神仙李翌听见开门的动静,睁开眼看见巧琴不自然地走了出来,顿时心里一凉,这一看就是公子的好事儿被自己撞破后没兴致了。 李翌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想问一下巧琴自己会不会有事儿,结果人家小丫鬟根本没注意到他,而是一直念叨着什么“公子真的是长大了”的话,走出了浴堂的院子。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巧琴都懒得跟自己说话。 李翌心里悲叹一声,又忐忑不安地退回墙边,继续拜各路神仙。 …… 浴堂里的气氛旖旎,沉默中只有水“滴答滴答”的声音。 青墨红着脸,用手缓缓理顺着唐拾乱七八糟的头发,拨开唐拾耳旁的发丝。 结果发现唐拾的耳朵也是通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张情绪消去了大半。 原来公子也在害羞啊。 说来惭愧,在玄机子“男人一定要管的住自己下半身”的教育下,唐拾都十七了还没碰过女人。 听见后面小丫鬟的笑声,唐拾也发觉了自己的紧张,催促道:“笑个屁笑!快剪快剪,公子我还要去吃饭呢。” “可是公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剪了头发别人会认为公子不孝啊。”青墨提醒道。 唐拾回头给了青墨一个白眼。 “你什么时候记得你家公子在乎过别人,况且我自己都剪了,还差你这几下了?快点快点,我自己剪得跟狗啃的一样,难看得很。” 听见唐拾不着调的回答,青墨另一半紧张的情绪彻底消失,动作利落了不少,手上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小剪刀,“唰唰”地给唐拾剪了个清爽的短发。 大概过了两刻钟,巧琴才把衣服送过来。 唐拾亲自拉开了屏风,让青墨换好衣服,又亲自把要给他更衣的巧琴跟青墨赶了出去。 居然还想图谋本公子的美色! “看来以后不能只把这两个丫头当成妹妹了啊。” 唐拾穿上了一身黑色薄衣衫悠悠一叹,感觉对这种事情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 唉,怪不得老神棍说我需要在红尘中里好好历练,现在居然在为这么点事儿发愁,果然还是经历的少了没有经验吗? 不过老神棍不是说他这一生都不近女色的吗?那他当初是怎么历练的? 近……禁?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想必老神棍说的应该不是“不近女色”,而是“不禁女色”吧。 唐拾一脸坏笑地在心底编排着自己师傅。 嘿嘿嘿,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闷的骚啊,老神棍这一手文字游戏玩的真有水平啊! …… 此时,远在镇漠东方万里之外的东海蓬莱仙岛上,正坐在大玄第一女子道观——容坤观的主殿里的玄机子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把刚喝进嘴的茶水全部都喷到了对面无乱道姑的道袍上。 “师兄没事吧。”无乱关切地问道。 “无妨无妨,兴许是我那个混蛋徒弟在背后偷偷编排我呢。”玄机子摆摆手说道。 “师兄真会开玩笑。”无乱笑着起身拿出自己的手帕要给玄机子擦嘴巴,脚下却假装被绊倒,“哎呦”一声往玄机子身上倒去。 闻到熟悉的兰花香,看着无乱越来越近的俏脸,玄机子心里一惊! 这妇女又要图谋我的美色! 洁身自好的玄机子道长吓得赶忙往后一退,任由自己美丽迷人的师妹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师妹我看天色已晚,今日我们就讨论到这里吧,剩下的明日再谈。” 玄机子慌乱地用袖子擦擦嘴巴,神色匆匆地走出大殿。 都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这山上的女人也差不多,还特么是下山虎。 主殿里,摔在地上的无乱本来还准备等着玄机子过来扶她起来,然后将计就计再把玄机子扑倒,结果就听见自己师兄无情的话语和离去的脚步声。 “给老娘当个道侣能死呀!”无乱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呆坐了一会,迷人的道姑缓缓站起身拍打掉道袍上的尘土。 “我很丑吗?” 无乱有些自我怀疑,毕竟自己明示暗示玄机子这么多年,但是玄机子一直都没对她动过心,并且每次她快要得手的时候都会被玄机子逃掉。 从袖中掏出一面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脸,发现没有被岁月留下丝毫痕迹,仍然那么美丽动人。无乱心里安定了一些,自我安慰道: “算了不打紧,还有下次机会。” 反正这个男人这次来就是有求于她,还要在她地盘上住段时间,等找个晚上略施点手段就把他办了。 嗯!这次一定要成功! …… 唐拾并不知道万里之外自家师傅差点被吃了干干净净,此刻的他被站在浴堂门口的李翌下了一大跳。 “你又是谁啊!” 乖乖,这里咋还站着个大活人呢! 看来自己回家后警惕性是下降了,连这都没感觉出来。 “公子好!小人李翌!”李翌赶忙把屁股一撅,躬身对着唐拾说道。 好,很好,现在就是向公子道歉争取宽大处理的好时机! “哦,李翌啊,你刚刚……” “启禀公子!小人绝对没看见公子刚刚在浴堂在对巧琴和青墨啊呜呜呜……” 唐拾听个开头就赶忙上前一把捂住了李翌的嘴,头上都流下一滴冷汗。 你小子喊这么大声干嘛!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还说没看见,你骗鬼呢! 不对!我根本就没做你说的那种事好吧! 被唐拾捂住嘴的李翌此刻都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自己怎么一时紧张都说出来了啊。 完了完了,这次肯定会被公子赶出唐府,再派人暗中把自己弄死。 呜呜呜呜呜,我要完了。 李翌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洞,最后忍不住了,直接涕泪横流。 捂着李翌嘴巴的唐拾感觉手心一湿,赶忙把手收回去在自己的衣衫之上擦了擦,又发现这是自己新换的衣衫。 之前穿那件破烂衣服的时候擦习惯了…… 唐拾有些欲哭无泪,心疼着自己的衣服,又看见面前长相清秀小护院还在哭哭啼啼,活像个被欺负了的良家少女一样,顿时心里烦闷到极点,开口骂道: “你他娘的是个男人知道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知道吗?” “公子我没要弄死你知道吗?” “有点骨气好不好啊!” “哭!还哭!哭什么哭!再哭公子我现在就弄死你!” 听见唐拾没有弄死自己的打算,原本哭哭啼啼的李翌顿时松了一口气,忍住了泪水,又对着唐拾又一躬身哽咽道:“公子,小人知道了,多谢公子恕罪,多谢公子恕罪。” “去去去,赶快滚,公子我还要去吃饭呢。” 唐拾抬腿踢了李翌屁股一脚,李翌擦掉泪水,赶紧跑着离开了院子。 唐拾也整了整衣衫,快步前往膳厅,准备跟自己爹娘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说说话,尤其是要跟他娘好好说说话,看看还有没有机会给唐戬再使点绊子。 到达膳厅,唐拾推门进去,结果发现自家老头子坐在案几前拿着一封信,而娘则是眼睛红通通的坐在旁边。 唐拾有些纳闷。 怎么回事,自己两年不回来,府上的人都得了红眼之症了? 看见唐拾走进来,杨潇潇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碰了下自己相公的肩膀说道:“你来告诉拾儿吧。” 唐戬无奈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就跟唐拾说了一些事情。 然后就把唐拾震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什么!?陛下两天前来了封私信?说要把长公主嫁给我,让我当驸马?” 唐戬看见自己儿子惊得坐在了地上,对这件事情也有些头疼,上前把唐拾扶到软垫上坐下,开口解释道:“不是当驸马,是陛下要先授予你延乐县县令的官职,然后再把长公主下嫁给你,明日一早,你就需要启程去永安了,算了算了你自己看吧。” 唐戬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唐拾。 唐拾把信看完后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洋洋洒洒的两张纸上大致内容就分为两条: 第一条就是朱亟以个人的身份要把长公主朱艾嫁给唐拾,并且像民间的朱家要把大女儿嫁给唐家大儿子一样,不是以公主身份,所以唐拾并不为皇室朱家驸马爷,没有驸马的那种约束。 第二条是朱亟以皇帝的身份让唐拾前往大玄帝都永安,授予其永安城延乐县县令,统管延乐县,官级正五品上。 大玄如今选拔官员的制度是从下向上荐举的察举制和上级直接征聘官员的征辟制,所以唐拾直接被皇帝征聘为延乐县县令也不足为奇,若是说不合理的地方,就是唐拾的年纪太小。 长公主朱艾唐拾也听说过,比他大四岁。 而且不光是嫡长女,而且还是朱亟的第一个孩子,深受朱亟宠爱。 可他两岁就跟着玄机子修行,三岁的时候就被唐戬接去了镇漠,从没跟这位长公主接触过,也不清楚这公主的脾气秉性。 当然这都不是事儿,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抱大金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还是皇帝要赐婚,唐拾也没法拒绝。 里面最让唐拾感到害怕的是,整封书信中朱亟对老头子都是以“止逸贤弟”相称。 “止逸”是唐戬的字。 唐戬和其他的从龙之臣当初跟着朱亟一起在北凉造反的时候。那时的他们彼此之前私底下都是以兄弟相称,由于唐戬比朱亟小五岁,被朱亟称为“止逸贤弟”。 不过自从朱亟登基后,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已经逐渐被君臣等级所稀释,只有每年过年在皇臣宴上喝大了一起回忆往昔的时候才会以兄弟相称。 可是现如今朱亟却以一封书信,而不是圣旨的方式要下嫁长公主,还要给唐拾一个官儿当当,其中的意味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一看朱亟就是发现如今的唐戬手中的力量太强大了,开始忌惮起了唐戬,准备压制和拉拢唐戬了。 唐戬身为新漠都护,又是大玄的秦国公,手握三十万重兵,统辖西域二十四国,都护府所在的镇漠城人口登记在册的就有一百万众,而且还管着东西国家之间最大的陆上商道。 要知道,户部每年从大玄其他二十八州一年收上的税款也就两千五百万贯,但是这片新收的疆土独自就能缴上四百万贯的税。 并且新漠都护府每年养三十万重兵的钱财的十之六七都可以自己供应,每年只需要户部下拨相对很少的钱就够养兵了。 最重要的是唐戬没有任何把柄在朱亟手里,这也是朱亟最为忌惮的一点。 当初唐戬打完仗后就直接被任命为新漠都护,唐戬上书请求将自己的家眷接到镇漠,朱亟当时想唐戬就一个老婆,连个妾室都没有,孩子也就唐拾一个,孤身一人呆在镇漠确实太可怜了,就批准了唐戬的请求。 朱亟也没想到那个决定让他现在这么后悔。 有兵有钱没担忧,唐戬又有才干能治理好这贫瘠的沙漠。 只要有想造反的想法,就可以率军吃掉西域二十四国,然后自立为国抗衡大玄。 朱亟之所以用私人信件的方式打感情牌、下嫁公主,就是要缓和跟唐戬的关系,给唐拾一个帝都的官儿当则是为了让唐拾到永安当质子,好让唐戬有所顾忌,毕竟唐戬就这一个儿子。 而且是封给唐拾的不是武官是文官,朱亟这要收军权的意思就更明确了。 一个正值壮年并且雄才大略的皇帝,对自己的臣子写私信,并且信中的语气委婉甚至主动退步要下嫁公主,还不用当驸马那种入赘女婿。 就像是指着这个臣子的鼻子在说“朕已经这样了,你最好不要给脸不要脸”。 要是唐戬不答应,皇帝万一不要脸面了,有意无意的散出这则消息。 那在百官和天下人眼里就是:人家皇帝都这样了,你个当臣子要是不答应,就是在辱君!就是不把皇帝当回事儿!就是有反心! 到时候,就不是皇帝要收权,是大义要收权。 朱亟这一手萝卜加大棒让唐戬于情于理都根本没办法回绝。 唐拾思考完后也多少明白了一些东西,心情反而放松了不少,将手上的信叠好还给了唐戬,笑道:“老头子,陛下的兄弟情可真是处处杀机啊。” 唐戬接过信来揣进怀里,苦笑着却无法反驳。看着自家儿子一脸笑意的样子,又忍不住询问道:“你小子难道不害怕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算紧张害怕又有什么用呢。” 唐拾丢给唐戬了一个白眼又继续说道:“再说了,陛下之所以不直接收你的权估计是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能替代你,或者说这个位置让别人来干他不放心,所以说老头子你也不用太担心。不过老头子你手里的东西确实有点多了,咱们陛下这么做已经很仁慈了,不仅给你儿子个官儿当,还下嫁个公主,话说……” 唐拾话锋一转。 “长公主都二十一了还没嫁出去,是不是长得很丑啊?” 说这话的时候唐拾的表情都带着惊恐。 堂堂长公主二十一了没嫁出去,最后还得下嫁,这话就算放圣旨上一时半会都没人信。 听见唐拾的难处,唐戬笑着夹了一口菜,又端起酒杯来呷了一口酒,豪迈地说道: “哈哈哈哈臭小子没必要担心这个,我每年在皇臣宴上都曾见过长公主,绝对是你小子爱吃的……啊!” 说到一半,唐戬就被杨潇潇一脚踹到桌子底下去了。 “老东西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爱吃的’?真是粗鲁!” 唐拾眼皮子一跳。 他不知道他娘是怎么跪坐在软垫上还能出脚把他爹踹倒的。 可这不是比老头子更粗鲁吗? 杨女侠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言行不一,收敛了一下,小酌了一口酒,笑道: “咳咳,拾儿你不要担心,为娘偶尔也会随你父亲参加皇臣宴,长公主我也是见过的,相貌上可以说是沉鱼落雁,国色天香,并且性格上跟娘也挺对口的。其实我也纳闷儿为什么长公主到现在都没有家豪门大族去请求尚公主,按理说不应该啊……” 说到最后,杨潇潇低头沉思了起来。 而唐拾却大惊失色。 娘你是对自己性格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都能跟你对上脾气那得是个什么好汉! 也就老头子爱好你那顿打了。 按理说没人敢娶才是正常的吧! 我说怎么二十一了还没嫁出去呢? 这样的好汉哪家敢要? 我真傻,真的…… 亏我之前还觉得皇上下嫁长公主这件事只是恩威并施。 真是天真啊。 皇上此举这一可以收敛了老头子的权,二可以立一个不忘老臣的人设,三可以顺便把嫁不出去的大闺女嫁了。 呵呵…… 不愧是能当皇帝的人,真是一石三鸟啊。 唐拾顿时感觉前途无光,郁闷地闷了一杯酒。 …… 这一夜,唐家三口喝的酩酊大醉。 这一夜,唐拾努力逼迫自己接受现实。 第四章:一骑富贵到永安 八月是秋天的,秋天是丰收的。 今年大玄风调雨顺,就算是不事农活的王公贵族也知道今天会是个丰收之年。 皇帝在朝会的时候听到大臣们上奏今年定是个大丰之年,也是龙颜大悦。 不过待到他下朝后回到御书房,却盯着桌上的一封书信沉默不语。 在旁边斟茶的总管太监黄公公黄裘有些紧张。 这封信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到了,刚到的时候皇帝很高兴,特别高兴,甚至在御书房里看完后就浮了一大白。 但是过了半月,皇帝又拿出来这封信看,此后几乎是每天看一遍,而且每次看完后都会问一些他不敢回答的问题。 沉默的皇帝拿起茶杯将呷了一口热茶,又叹了口气,开口问道:“黄裘啊,秦国公家的公子还没到永安城吗?” “回陛下,永安城各城门都还未得到消息。”刚放下茶壶的黄裘赶紧躬身答道。头上流下了一滴冷汗,心道:果然又是这样。 朱亟每次看完都会过问黄裘那秦国公家的公子到没到永安城,如果不是多少知道点朱亟要把长公主下嫁给唐拾,黄裘都要怀疑那唐拾是不是朱亟的私生子了。 听到没有唐拾的消息,朱亟有些失望。 不过这次他没有问那些敏感的话题,而是把信收了起来,拿起笔继续批阅起眼前的奏折,但思绪老是会跑到那封信上。 那封信是唐戬一个多月前派人快马送给他的奏折里夹着的。 信中内容大概包含两条信息: 第一条信息就是唐戬表示对朱亟要下嫁长公主朱艾感到诚惶诚恐,对授予自己儿子延乐县县令这个职位无比感动。 其中,唐戬表示自己的儿子不学无术,何德何能能够胜任延乐县县令这个职位。 而对于唐家能够与朱家成为亲家这件事,唐戬深感荣幸。 唐戬表示:唐家之所以能够得到如此的丰厚的恩赐,必是因为皇上仍记得袍泽兄弟情,他唐戬对于这份圣眷而感激涕零,必将更加卖血卖力地效忠于大玄。 虽然大部分都是客套话,不过唐戬却没有对朱艾下嫁唐拾这件事推辞。 这让朱亟还是有点不舒服。 你就不能客气一下吗? 朱亟其实现在对自己要把最疼爱的公主下嫁给唐拾这个决定有点后悔,但是又不能出尔反尔。 是他说的要把朱艾下嫁给唐拾的。 而且自己家姑娘都二十一了,也没个大家大户提亲,他也私下联系过几个朝中重臣,他们却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不过倒是有意于其他几位公主。 这永安城的大族勋贵谁不知道长公主虽然长得国色天香,但为人处世上跟个爷们儿一样,在永安城那叫一个行侠仗义。 这谁敢说自己家大儿子能镇得住。 再者说了,当今朝堂的大部分官员都被世家大族把控着。 朱亟虽然是皇帝,但他的出身只是北凉的一个小世家,虽然当初靠着兵强马壮颁布了新制,但背后都被那些钟鸣鼎食之家叫做“泥腿子皇帝”。 这样一来,大家对公主也都不怎么眼馋了。 朱亟也不是不知道人家的想法,其实这也是朱亟会想到把朱艾下嫁给唐拾的原因。 虎父无犬子嘛,估计只有他们唐家的男人能镇得住这种。 除却拉拢唐戬和终于可以把闺女嫁出去这两点好处。 这次嫁公主还可以做给百官们看,让他们知道他朱亟既不会因为当皇帝太久而薄情,也不会害怕他们功高振主,而是依然会厚待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子孙。 朱亟终究是个皇帝。 他这几年确实逐渐忌惮起唐戬的实力,但是也有着属于他的骄傲。 乱世群雄之中能以微萍出身而勇夺大宝,难道太平盛世还能怕了助他为君的人不成? 当然,要是有人来向他求类似的赏赐,他也可以考虑怎么拒绝: 什么? 给自己孩子要个官儿做? 那你有朕的新漠都护给朕收缴的税赋多吗? 没有? 没有就滚。 什么? 也想给自己儿子尚个公主? 来来来,朕也给三千骑兵,你去杀的大宛国王吓得睡觉做噩梦吧。 做不到? 那你也配? …… 真正让朱亟感觉难受的,是唐戬在信中的第二条信息: “唐拾从镇漠出发的时间是六月二十的早晨。” 可现如今这已经八月二十了! 高粱都收完了! 唐拾居然还没到永安城! 要是说唐拾离开镇漠的时候是带着大量的家仆和车马走的,朱亟还能理解,毕竟镇漠远在西北大漠,与永安可以说是万里之遥,带着大批的人马走的慢也实属正常。 可是唐戬在信里已经说了,唐拾走的时候就带着一个家丁和两个贴身丫鬟。 那这小子怎么会走的这么慢呢? 唐拾这小子听到这天大的好事儿不应该快马加鞭赶到永安,迫不及待地接受自己的召见然后跪叩拜谢,感谢自己把最心爱的女儿下嫁给他,还给他一个正五品上的官儿当吗? 当时决定要把朱艾嫁给唐拾的时候,朱亟还觉的自己太无情了。 居然要像所有古往今来帝王一样,把自己的孩子当成政治的工具。 在下笔的那一刻他无比的愧疚,感觉那大齐宫上的龙椅是如此的冰冷彻骨,原来自己也终究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可是现在他却气的牙痒痒。 特娘的,朕当时狠下心才来才做的决定,居然在这个小子眼里如此不值。 不赶紧来娶朕的宝贝女儿,反而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在路上游山玩水,一直拖延个不停。 虽然那些世家大族的族长背地里骂朕是泥腿子皇帝,但是明面上哪个不是对朕恭恭敬敬的? 要不是唐戬只有这一个儿子,朱亟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朱老泰山对自己的未来大女婿很不满意,心里有点烦,啊不,是很烦。 这奏折,朕批不下去了! 朱亟拍下御笔站起身来,黑着脸命令道:“黄裘,带着茶点,朕要去观宁宫看看皇后。” “遵命。” 黄裘赶忙拿起食盒准备茶点,可此时却听到御书房门外传来铜铃声。 这铜铃是大玄皇宫的乾影卫有紧急事情要禀报,才会不得不打扰皇帝使用的物件。 黄裘眼神请示了一下朱亟,见朱亟点了点头才敢出去问乾影卫要禀报什么。不一会,黄裘又回到御书房,只不过脸色有点为难。 “什么事儿?快说!”朱亟怒道。 妈的,婆婆妈妈的,没看见朕心烦着呢吗? 黄裘赶忙躬身答道:“陛下,秦国公家的公子唐拾到永安城了。” 朱亟一听到唐拾到了顿时又精神了起来。 “他在哪?” “在白虎长街上……长公主的首饰店子里,跟乐家二少爷乐室负打起来了。” “师傅?什么师傅?” “不是师傅,是吏部侍郎乐圭家的二少爷。” “什么?!” 朱亟一呆,自己对这个什么乐室负没什么印象,大概也是个纨绔子弟吧。 不过这臭小子怎么刚进永安城就跟乐家的人干起来了?还直接干了个吏部侍郎的儿子。 朱亟有些纳闷儿,又问道:“因为什么事儿打起来的?” 黄裘有些犹豫地开口答道:“……因为乐室负调戏了唐公子身边的一个丫鬟。” 朱亟一听此话顿时气的火冒三丈,脸又黑了。 特娘的,朕都要嫁公主给你了,你居然进了永安城就为了自己的一个丫鬟争风吃醋!关键是还是在你未婚妻的店子里争风吃醋! “不去观宁宫了,黄裘,准备便服,随朕去看看这位唐公子的热闹。” 朱亟转口又下了一个命令,他这几天都没出宫转转看看,这次正好微服出巡看看自己这大女婿到底怎么处理这件事儿。 “遵命。”黄裘赶忙下去准备便服,只是心底苦笑。 自从这唐拾进入到皇帝眼帘之中后,他每天都能对“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有新的理解。 …… 大玄帝都永安城占地两千余顷,阔达无比。 内建有四条长街来连接四大城门,分别以青龙、白虎、朱雀、神武为之命名,以代表不同的方位。各条长街以逆时针方向规划,各领四十八街以分四区。 大玄以宏大为美,四条长街都建的十分宽阔,宽近五十丈。 每一个初到永安城的人都会被这四条宽阔的长街震惊的说不出话,只有到了这里,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大国气象。 不过此时,白虎长街上的一个首饰铺前却是人山人海,大半个街道都被各种各样的人占了,他们把铺子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就是为了看热闹。 不过这些人都深知看热闹的秘诀:留给造热闹的人足够大的空间。 越大的空间,故事却精彩。 被空出来的地方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和一匹带着鄙视眼神的骆驼。 骆驼旁边站着个面容清秀似女娃的小马夫,小马夫正拿着一把草安抚着骆驼,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富贵儿乖,富贵儿好,富贵能卖大元宝……” 而马车旁边则有两个可人的小丫鬟,穿着黄裙的小丫鬟靠在马车上看戏,穿着墨绿裙的小丫鬟正拍打着手上的尘土。 在她面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家仆打扮的人,个个都只能躺在地上,捂着自己受伤的部位哀嚎,却没一个人能站起来。 这都是她刚刚打趴下的。 而在首饰铺前,衣着华贵的乐家二少爷乐室负正瘫坐在青石板上。 刚刚他正在首饰店里准备挑一套上好的首饰,准备待到三日后明月楼的花魁出阁,送给那清风楼里的花魁,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够抱得美人归。 正挑着呢,就看见一名黑衣少年带着两个可人的小丫鬟也进了店子里。 他看少年衣着算不上十分华贵,还以为黑衣少年好欺负,就出言调戏了几句那个穿黄裙的小丫鬟。 还没等着上手呢,就被少年一把抓起拖了出去,给了一个大比兜儿。 而那些来保护乐二少的狗腿子也被那个穿墨绿色裙子的小丫鬟揍飞一片。 平常飞扬跋扈的乐二少此刻却吓得浑身发抖,捂住了肿起来的右脸,神色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短发黑衣少年。 这是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二愣子,连本少爷都敢打? 不就是调戏了一下你的丫鬟吗?下这么大的狠手。 他另一个丫鬟怎么还会武艺啊,把本少爷的狗腿子都打趴下了。 “呜呜呜你不能打喔,喔爹是吏部侍郎,喔是乐家的二少爷呜呜呜……”乐室负口齿不清地威胁道。 只不过这已经被打了,还带着眼泪威胁别人多少是有些滑稽。 “哦?乐家?”黑衣少年普通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又问道:“那二少爷,你知道我是哪家的大少爷吗?”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起了手中造型丑陋的烂板斧,笑着说道:“答错了,可是有惩罚的哦~” “你似……你似……额……”乐室负脑子急速飞转,疯狂在想这到底是哪一家的大少爷。 既然是大少爷,那肯定是嫡长子。 乐室负虽然混不进世家嫡长子的圈子里,但他大哥平常带着他玩,多少也都认识,但肯定没有眼前的这一位。 莫非是嫡长子不在帝都的大家族要来帝都开拓产业了? 不光是他在猜,周围看热闹的人里不乏一些世家大族和文臣武将家里的下人,他们也在猜测黑衣少年的身份。 “青州孙家?” “不对。” “武威李家?” “不对” “姑苏赵家?” “也不对。” 听见自己说的三个世家都不对,乐室负顿时慌了。 他一慌张就想尿尿。 “看来乐二少是猜不到了呢。” 黑衣少年露齿一笑,只不过由于普通的相貌,他的笑容并不出彩。 不过手上的动作倒是很快,对着乐室负猛地挥下了斧子。 “嘶!” 周围的人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真的要把乐家二少爷杀了? 只听“哧”的一声,板斧一下子划开乐室负裆下的布料,斧刃直接顺势劈进了青石板里。 “啊!” 乐室负尖叫一声,还以为这硕大的斧头劈进了自己的大腿,两股战战,裆下一个没忍住,尿了出来。 连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能闻到这一股腥骚之气,一个个都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黑衣少年也吓了一跳,快速收回板斧,蹲下来把板斧在一个晕过去的家仆身上蹭了蹭,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嘲讽道: “妈的,我还以为乐二少是多么见多识广呢,结果却是吓尿了裤子,差点脏了老子的宝贝斧头。” 你那把烂板斧有什么可宝贝的! 首饰铺子的女掌柜在店里腹诽一句,表面上却脸色平静的静静看着这一切。 毕竟只要这冲突不发生在铺子里面,她就不会动用背后的力量来解决冲突。 黑衣少年擦完烂板斧后就骑上了旁边的骆驼,低头看向张着大嘴却说不出来话的乐室负,笑着大声说道:“记住了,今天打你的,是镇漠唐家的大少爷——唐拾!” 说完后又朝铺子里的女掌柜一拱手,赔礼道:“今日冲突打扰了了贵店生意,还请掌柜的见谅。” 女掌柜对着唐拾微微行了个福礼,笑着回答道:“唐少爷不必赔礼,小铺门口还从来没聚过这么多人呢。” 唐拾又拱了拱手,一声轻喝,骑着富贵儿顺着白虎长街向东走去。 在旁边候着的李翌看着自家公子走了,赶忙扶着巧琴和青墨上马车,赶着马车的跟在了唐拾后面。 国公家的公子不骑马反而骑骆驼,让侍卫赶着马车,车上还载着两个丫鬟,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主仆地位了。 没等这奇怪的组合走远,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就炸开了锅! “镇漠唐家?那不就是秦国公吗?” “卧槽,秦国公家的大公子回来啦!” “哪个秦国公?” “还能有谁,就是武立三年,带着三千骑兵杀穿了西域的车策将军唐戬啊!” “什么?那不就是如今的新漠都护嘛!” “当然了!” “为大玄开疆扩土,牧守一方,真乃大丈夫也!” “怪不得敢如此对待乐家二少爷。” “哼,这个狗屁的乐二少这次踢到硬茬子了。” “话说那真的是秦国公的儿子吗?” “废话,谁敢顶着国公名号招摇撞骗!” “是皇上决定让秦国公回来了吗?” “谁知道呢……” “……” 人一旦都议论一件事情,那肯定是说什么的都有。 人群中那些世家大族府上的下人都心思急转,准备马上回府跟自己家主报告这件事情。 秦国公唐戬早就于武立三年上任新漠都护,带着家眷牧守西北大漠,这十几年来除了过年会回永安参加皇宫的皇臣宴,其他时间都没回过中原,甚至连皇上封给秦国公在咸阳的封地都不管了。 不过这位秦国公家的公子自从三岁那年被秦国公带去了镇漠,确实是一次都没回过永乐城。 而这次唐拾的回都,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有心人开始猜测这件事情。 知晓答案的朱亟坐在首饰铺对面的茶楼的二楼隔间里喝着茶,静静看着白虎长街上发生的这一切。 待到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散去,朱亟才开口笑道:“老黄啊,我这女婿怎么样?” 站在一旁的黄裘思考了一会,才答道: “回老爷,唐公子自然是武艺非凡,也护短的很,只是因为乐室负调戏了一下他的丫鬟就做得如此的不留后路,可这一到帝都就这么张扬,性格也太无法无天了一些……” 听到此话朱亟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刚反应过来,急忙让家仆带着自己回家,嘴里还嚷嚷着要让唐拾付出代价的乐室负。 黄裘顺着看去,只发现这乐二少很滑稽。 看见自己的老内侍一脸茫然,朱亟叹了口气,开口道: “我这个好女婿是在向永安的世家和勋贵展示唐家的态度啊。” 黄裘听完后还是一脸茫然,他没理解朱亟的意思。 打了个吏部侍郎的儿子就展示态度了? 朱亟突然想起来黄裘并不知到自己要给唐拾封官的事情,也怪不得他理解不了。 不过自己的暗话没被人明白,皇帝还是有些郁闷,站起身来沉默走出隔间准备回宫。 黄总管赶忙跟在后面,心底还在猜测皇帝刚刚那番话的意思。 …… …… 刺猬感到危险时会缩成一团,向所有靠近自己的危险亮出尖刺。 一般人会觉得唐拾只是年少气盛,独自一人来到永安缺乏安全感,所以会像刺猬采取这种激进的办法来保护自己。 唐拾确实没有安全感,但是他不是像刺猬一样因为害怕才展示尖刺。 永安城占地广大,内设永安县与延乐县,两县各管一方地区,永安县的辖区多居住的是普通百姓和商贾之人,而延乐县的辖区多居住的世家和勋贵,要在延乐县当县令那就免不得要跟世家和勋贵起冲突。 若是一般人坐这位子,那么也可以妥协,毕竟世家和勋贵不好惹。 但是他唐拾却不能,因为他是秦国公唐戬的儿子、长子、独子,是唐家的接班人。 唐家不能软弱,唐拾不能妥协和让步。 面对强的,唐拾必须以更强硬的态度回击。 甚至他必要时候还要做个坏人故意找事儿。 唐拾当时只要在铺子里亮明身份,乐室负必定会向他赔礼道歉。 可为什么当时不说,反而闹大了之后才说呢? 他在问乐室负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是公子,而是说自己是少爷,就是故意引导乐室负答错,毕竟世家多的是,不好猜,但国公就那么几位,目前嫡长子不在京城的只有秦国公一人。 唐拾看似无理取闹,嚣张跋扈,但实际上目的性很强。 他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喊出回来他是秦国公的大公子,镇漠唐家的大少爷。 背景大,又是个浑人,那之后当延乐县县令就会容易很多。 思考到这里,正在回宫马车上的朱亟又揉了揉眉心。 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有些地方不对劲。 他也说不明白,但就是感觉不对劲。 朱亟突然记起来暗卫搜集的有关于唐拾的密报中曾说唐拾可能是玄机子的弟子。 那位拥有算尽天下八百年道法的玄机子,怎么可能会收一个普通人为徒呢? 朱亟静静想了一会,又抬起手来笑着攥了下拳头:“有朕看着,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第五章:御宴之召 当天,就在朱亟回宫之后。 永安城里的所有世家和勋贵都几乎第一时间知道了唐拾来到永安的消息,都纷纷开始猜测起来唐戬此举的用意是什么。 尤其是一听下人说,唐拾刚来就把吏部侍郎乐应的二儿子乐室负当街打了,就更加不明白了。 不光别人摸不着头脑,乐应现在也摸不着头脑。 今天是他休沐的日子,还准备好好放松一下,陪新纳的小妾聊聊人生为何物。 结果就听到自己儿子被打了,大好心情顿时全无。 乐室负平常仗着自己和乐家在永安城里飞扬跋扈的事情乐应自然知道,刚刚乐室负在哭诉时哪些是添油加醋的成分他也能听的出来。 做官能做到吏部侍郎这个级别,乐应也不是普通人。 虽然没有消息,但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唐拾这次破天荒的回都可能跟朱亟有关系,所以他现在决定不追究此事。 自己这二儿子的仇暂时是不能报了。 而这次乐室负踢到了唐拾这块铁板正好算是得了个教训,也是个能让自他学会夹起尾巴做人的机会。 心念至此,乐应看着跪在地上抽泣着的乐室负感到有些烦躁,又一听到乐室负让他去找唐拾算账就更烦躁了。 你不知道你爹只是个吏部侍郎吗? 你不知道乐家顶多只是个二流的世家吗? 啊对,吏部侍郎不低了,二流世家也不错。 可人家唐拾他爹不仅是秦国公,还担任着新漠都护牧守西北大漠。 那新漠都护名义上是个从二品的官员,但人家管的地盘可是占大玄疆土的八分之一,总管那地方的军政大权。 若说其他州的刺史是封疆大吏,那么唐戬就是封疆大大吏。 要不是大洛朝的时候废了诸侯王,那这放在大洛之前的朝代中那也算是个大异姓王。 再说了。 虽然人家人不在朝堂,可关系在朝堂啊。 还他妈让老夫去找他算帐!要不是你起色心调戏人家贴身丫鬟,人家会打你吗? 老夫英明一世怎么生了这么个傻儿子! 不过乐室负毕竟是挨了打,乐应明面上也不好斥责什么,只能面色柔和地说道: “负儿啊,为父早就告诉过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这次你就当是吸取了一个教训吧。” 乐室负一听到乐应的话,顿时明白了自己父亲话中不打算帮自己报仇的意思,垮着脸抱怨道:“父亲分明就是怕了那唐拾,何必编出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哄骗孩儿!” 乐二少说这话时眼泪都不流了,变脸极快。 若是唐拾看见定要赞叹一声:好一个戏子少爷! 乐应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巨变,怒斥道:“逆子!你胡说什么!老夫岂能怕了个毛头小子?” 虽然他能坐上吏部侍郎有他老丈人的功劳,但为官二十几载还能怕一个没有官身的小屁孩? 算了账确实会得罪唐戬,但是乐应咬咬牙也能挺过去。 谁还没点关系了? 乐室负看见自己父亲发火了,害怕地缩了缩头,却仍然嘴硬道:“父亲害怕了就承认是了,大不了这仇我不报了。” 说完就一溜烟跑出了厅堂,心里却想着找自己母亲帮他报仇。 “逆子……逆子啊……” 乐应被气得闷得慌,捂住胸口眼看就要晕倒,呆在外面的乐府大管家刘方见状赶忙进屋,把乐应扶到椅子上坐下,又斟上一杯热茶递给自家老爷,宽慰道: “大人不要生气,二少爷只是小孩子怄气,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明白大人的用意了。” “不,这逆子不会明白的。”喝了口热茶乐应觉得舒服了一点,想了想乐室负的秉性,又下令道:“这段时间盯紧了负儿,莫让他找那唐拾寻仇。” 刘方赶忙答应,继续照顾着乐应。 乐府里乐应愁得皱眉头,唐拾这个始作俑者也愁得皱眉头。 主仆四人在离开首饰铺后,一路寻找,终于在神武区的东南处找到了杨潇潇安排的给他们准备的“新唐府”。 而这新唐府就是一处中等大小的府邸,一点也不气派,还很破旧。 四人进了府邸一看,院子里一片荒芜,偶尔有几丛超高的杂草。 房屋建的倒是挺宽敞,只不过家具没几件,还落满了灰尘。 唐拾看了之后都觉得乐室负白白挨了自己一顿打。 这还指望着宣告唐家强势回归,好当县令之后以势压人呢。 就这破院子还宣告个屁! 所以唐拾现在正郁闷地带着李翌前往商市去买家具,让两个小丫鬟先打扫着“新”唐府。 …… 商市是永安城为了好管理而专门划的一片商铺区,位于朱雀与青龙两区之间,占地面积巨大无比,有多国商人的店铺,商品包罗万象,下到柴米油盐酱醋茶,上到仆人宅子名字画。 如果在商市里找不到能用钱买的物件,那基本上再别的地方也买不到了。 “我娘也真是的,就不能置办个好点的府邸吗?”唐拾坐在马车里抱怨着。 正在驾车的李翌听到此话讪讪一笑,开口为唐夫人解释道:“公子,其实也怪不得老夫人,这神武区里住的多是勋贵,凡是大的府邸都有了主人,那些主人如果不是犯了什么大事儿或者有什么急用,一般是不会卖这里的府邸的。” “至于为什么咱们府邸如此破旧……”李翌有点解释不下去了,小声说道:“小人猜应该是老夫人忘了有这处府邸了,直到公子两个多月前回镇漠后才想起来。” 听到李翌的猜测,唐拾觉得还挺有道理。 毕竟唐家过去在永安城的大府邸就是在武立三年唐戬上任新漠都护的时候卖掉的,这唯一的一处小府邸应该是当初卖的时候遗漏掉的。 当时唐戬向朱亟保证一定会守护好新漠,卖掉这些府邸也算是他守护决心的见证。 每年过年的时候唐戬回永安参加皇臣宴都是住在各个好友家里,十分的不客气。 “你猜的应该不错,对钱财之事粗枝大叶的确是我娘的性格。不过李翌,你小子不是一直在镇漠吗?怎么会对永安如此了解。” “小人是一年前进的唐府,有次出猎公爷看小人马术不错,脑筋又活泛一些,特让小人送了十一个月写往永安的书信和奏折,由于小人每次来永安都会住几日,所以对永安城也算是了解。”。 李翌的语气谦虚,但话语里也透露出一丝小骄傲。 唐拾笑夸道:“你小子原来是个人才啊!怪不得老头子让我谁都不带也要带着你。” “公爷过誉,公子过誉。”李翌越发谦虚了起来。 “你不用谦虚,能让老头子夸马术不错,那你的马术水平应当是一顶一的。” 李翌感觉声音有点近,回头一看,发现唐拾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伸出了前窗,吓了一跳,手上的辔绳都差点没抓稳。 看着李翌一副囧像,唐拾又被逗得哈哈大笑,算是报了之前的偷看之仇。 当然,来永安的这一路上他已经不知道报了多少次了。 唐拾把头收了回去,坐在座子上里眯起眼睛,对李翌吩咐道: “我先睡一会,到了商市的木匠铺叫醒我。” “可是公子,已经到了。 “……” “草,老子本来还想睡一觉的。” 唐拾气急败坏地下马车,结果不知怎么回事,脚下一滑,“啪”地摔在了地上。 “……” 东市街上其他的路人顿时向马车投来异样的目光。 李翌臊的脸通红,急忙拉起骂骂咧咧的唐拾进了木匠铺。 都说主辱臣死,那主子自己辱自己算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辆通体漆黑,镶着金色纹样的小型马车行了过来。 刚刚看笑话的行人纷纷避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马车虽小,却无人敢轻视。 能同时搭配黑色和金色的人只有皇族中人,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国公也不敢使用这种配色。 待到马车在木匠铺前停稳之后,从车厢里下来一位面容白净、唇上稍微有点胡须的老宦官,正是朱亟的近侍黄裘。 黄裘快步进了木匠铺,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骂骂咧咧的唐拾,急忙上前问道:“请问阁下可是秦国公家的大公子?” 他之前奉命调查唐拾的时候就见过唐拾的画像,今天又被皇帝带着去看了个热闹,最重要的是唐拾那一头与众不同的短发实在是太显眼了,可是总不能上来就像认识一样吧。 唐拾错愕地看着黄裘,心想这老头儿怎么认识自己,而且说话还细声细气的。 不过,一看对方的穿着。 头戴乌纱,身穿绯色窄袖上领袍,胸前还绣着一条水纹金色圆蛇…… 听老头子说过,当今皇上身边的近侍黄裘就是这幅打扮,莫非是自己那皇帝岳父派他找自己了? 思考只在一瞬间,唐拾装作不知道黄裘的身份,一整衣衫,俯身回礼道:“小子正是,不知阁下何人?” “唐公子的礼咱家可受不起。”黄裘赶忙扶了下唐拾,又说道:“咱家是陛下的近侍黄裘,唐公子自幼离开帝都,这次孤身一人回来,举目无亲,陛下感念旧时与秦国公同为袍泽,唐公子也算是陛下的侄儿,特派咱家来召您今晚入宫,陪陛下享用御宴。” 什么? 唐拾一时愣住了。 自己这才刚到永安城,皇帝就要叫我参加御宴? “黄近侍,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陛下钦命,咱家哪敢拿这个开玩笑啊。” 看来我那皇帝岳父是要跟我聊一聊那封密信了。 唐拾心中思考,脸上神情却瞬间激动,眼眶红润,脚上步子一挪,立即转向东北,对着皇宫方向神情肃穆地行了个大礼:“感激皇恩浩荡,唐拾谢陛下赏赐御宴。” 唐拾这一声用了内力,声浪雄浑,估计商市半条街都能听到。 黄裘看见这架势,嘴角又是一抽。 至于吗? 会不会太过了? 这他妈半个永安城都要知道你今晚要跟皇上吃饭了。 要不是今天上午咱家陪着皇上去看了你的热闹,说不定还真会认为你是个老实人。 你要是心里真的这么想的,那你干嘛磨磨蹭蹭地走了将近两个月才到永安。 黄裘现在甚至感觉自己的业务能力还有待提高。 这得亏唐拾不是个太监,要不然大总管都不是他黄裘了。 待到唐拾行完大礼后直起身来,一边抹着眼角一边歉意地对着黄裘说道:“听到陛下召小子共享今晚御宴,心情不免激动了些,让黄近侍看了笑话。” “哪里哪里,唐公子不愧是秦国公的长子,忠心耿耿。刚刚的跪谢皇恩之举咱家待会定会禀明陛下,让陛下也知道唐公子的感激之情。” 黄裘顿了顿,又说道:“咱家也是奉钦命来此,还需早些回到陛下面前交差,所以麻烦唐公子先把采买的事情交给手下,现在就随咱家入宫。” “应该的,应该的。” 唐拾笑着对黄裘拱了拱手,回头吩咐道:“李翌,我现在要随黄近侍进宫,采买家具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小人遵命!”李翌赶忙躬身答应下。 清秀的脸,颤抖的手。 李翌原本对唐拾只带着他们三个下人来到永安还有些担心,毕竟秦国公不在帝都,远水不解近渴,难免会有别的勋贵来欺负他们。 可现在自家公子一来永安就被皇上召去共享御宴,这是多么大的圣眷! 民间有句俗语:宰相门前三品官。 唐拾本就是国公之子,现如今又进了皇上龙眼,自然不是一般国公之子可比的。 木匠铺的掌柜待到唐拾和黄裘有说有笑地上了马车离开后,立刻命人给李翌端茶倒水,又让两个小丫鬟给李翌揉肩捶腿,最后甚至请李翌带他亲自去唐府看看到底需要添置什么家具。 被木匠铺掌柜尊称为李管家的小李翌有点飘飘欲仙。 平常都是伺候人的李翌哪里受过这个,霎那间,他好像体会到了自家公子的快乐。 …… 黄裘一路上在马车里跟唐拾说了御宴的大体规矩,带着唐拾到了皇宫之后,就让另一个小宦官带着唐拾去了典庆殿的一个室间中等候御宴开始。自己则赶快回到了御书房,向朱亟汇报工作。 “禀陛下,唐公子已到宫中,正在典庆殿之中等候。” 朱亟还在埋头于桌上的奏折,手上的笔一刻不停,淡淡说道:“嗯,回来的挺快嘛,朕还以为又要等两个月呢。那小子听到朕的召命后有什么反应?” 黄裘假装没听到朱亟话语中的阴阳怪气,赶忙帮唐拾说起话来:“唐公子的反应很是感人,当老奴跟他说完之后,唐公子情绪激动万分,当即就对着皇宫方向跪下磕了一个响头,眼含热泪地大声喊着‘感激皇恩浩荡,谢陛下赏赐御宴。’来感谢陛下。” “哦?” 朱亟停下了笔,抬起头来疑惑道:“你这狗奴才莫不是收了贿赂?那小子当真是这么做的?” “老奴哪敢收人贿赂,刚刚所言句句属实。”黄裘肯定的回答道,就是没敢说唐拾那一嗓子“感谢”响彻半个商市。 朱亟沉吟了一会,面无表情,但心里其实高兴的很。于是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正值未时一刻,” “那派人待御膳局做完菜品后于申时送至典庆殿,朕今晚要在典庆殿中与唐拾享用御宴。另外……”朱亟想了想,又说道:“传长公主,让她今晚也到典庆殿中一起共享御宴。” “老奴遵命。”黄裘领命下去开始安排,也懒得提醒朱亟这不符合礼制了。 人家陛下明显就是想给长公主招驸马了,没必要多这一嘴显得自己机灵。 朱亟看着黄裘离开后,面带笑容地呷了一口茶。 “真是便宜这小子了。” …… 宫行皇家宴,殿行国政宴。 不过随着皇子公主们长大,这两年皇家的家宴就越发少了,除了一些大节,基本上都不再举行。 嫡长子朱玄民早已在武立十二年就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为了防止兄弟相残争夺皇位,二皇子朱坚和三皇子朱略两人在武立十三年就已经被打发到各自的封地。 现在只剩几个小皇子和小公主,还有待嫁的长公主留在了宫中。 就算是民间的百姓家,孩子长大各奔东西后,也会变冷清,更何况是冷酷无情的皇家。 自从朱坚和朱略各自去了封地之后,皇家那本就虚伪的亲情就越发的淡了。 典庆殿则是皇宫中专门用来举办宴会的大殿,平常除了皇帝用来宴请群臣之外,便是接待外国来使,再就是皇帝单独跟一些近臣共享宴会。 现在政治让典庆殿成为了皇宫中主要举行宴会的地方。 而此时的唐拾正在典庆殿的一个房间里,坐在一张桌子前写写画画。 站在一旁侍候的小宦官王服一看得直眼晕,这短发公子一路上没问他一个问题,进了偏殿就是要来了纸笔一直在写写画画,还尽用些他看不懂的文字。 而且这么长时间也不要水也不要点心,王服一不禁心中暗想:唐公子莫非是第一次进皇宫,心中紧张,所以用乱涂乱画来化解紧张情绪? 唐拾身为拥有算尽天下八百年道法的玄机子的唯一徒弟,什么市面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因为进了个皇宫而紧张。 他紧张是因为他在思考推演一些东西,不确定要不要给他的皇帝岳父看。 而那些乱涂乱画的东西则是他当初在罗马学的罗马文,这皇宫中尽是眼线,哪能随便让人知道自己写的什么。 唐戬虽然跟唐拾说了不少关于朱亟的事情,但毕竟没见过,揣测君心一个失误就是万丈深渊。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王服一站的腿都麻了。这时另外一个宦官叩响了殿门,王服一赶忙开门,与宦官交头接耳了一会才退回殿里,对着唐拾说道: “陛下有命,唐公子请于申时进典庆殿享用御宴。” “好的,我知道了。”唐拾点点头,停下手中的笔,将纸上的墨迹吹干后折了折藏入怀中,又唤道:“王公公……” 王服一听到唐拾称他为“王公公”,心里乐的跟个王八蛋似的,毕竟不是任何一个宦官都可以被尊称为“公公”,尤其他现在是被一个国公之子称为“公公”。 看人家唐公子,人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一看就是位人才!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声“公公”不是他能够答应的,躬身苦笑道:“唐公子又折煞咱家,咱家只是个小宦官,可称不起‘公公’,唐公子唤咱家王内侍就好。” 别装了,我知道你心中有多得意! 唐拾心中暗笑,不过却面色有些为难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那……王内侍,我可否出去走走,在这殿中呆了大半个时辰,着实有点憋闷。” 王服一听到这个要求有些犹豫。 这是皇宫,换句话说是皇帝的家,虽然朱亟后宫只有十五个妃嫔,但万一哪一位闲的没事要在皇宫转转,唐拾不小心冲撞了,王服一还不得跟着一块玩完了。 可唐拾是国公之子,而且待会还要和皇上一起享用御宴,要是拒绝了他的要求的话…… 王服一更犹豫了。 唐拾看着王服一满脸难为之色,自然知道他心中的忧虑,笑着开解道:“我不懂皇宫规矩,所以还请王内侍随我一起,以免走到了不该走的地方,要是碰上皇家的哪位大人物,王内侍也方便告诉我该怎么办。” 王服一听见此番话自然大喜,感激地说道:“多谢唐公子体谅咱家。”说着就为唐拾打开了门,跟着唐拾在典庆殿前的广场上溜了起来,期间时不时回答唐拾的一些小问题。 其中主要是问长公主朱艾是一位什么样的公主。 可王服一回答起来这种问题缺支支吾吾,摸着冷汗说了一些“长公主国色天香,温柔大方,知礼孝顺”之类的客套夸赞话。 王服一的语气跟背书一样,听的唐拾心里直抽抽。 不过唐拾并没有抽太长时间。 因为宫中的铜钟已经敲响,太阳快落西山,已到申时。 御宴,要开始了。 第六章:皇帝、公主和唐拾 正在唐拾和王服一要进入典庆殿里的时候,忽听到后面“哎呦”一声。 只见一个身穿黑锦绣金宫裙的少女上殿阶没上稳,磕倒在殿阶之上,靴子都掉了一只。 “姑娘,没事吧。” 唐拾下意识地赶忙下阶,把少女扶了起来,又把掉落的靴子起递给少女,都没注意到这少女身上穿的是黑金宫裙。 而在这一扶一递间,两人的手就免不得有些接触。 “……” 站在后面的王服一后背已经吓出来一身冷汗了。 这他妈不是长公主吗?长公主怎么会来这里? 还有那谁,唐公子,你手是真快啊,这他妈就敢碰长公主的手了! 你不知道长公主乃是万金之躯吗? 你不知道长公主是个什么脾气吗? 啊也对,唐公子好像不知道眼前的人是长公主。 想到这里,王服一更闹心了。 唐拾是无知者无罪,可他王服一是知道的朱艾身份的,要这是上边怪罪下来的话,肯定会拿他顶罪的。 回想起之前唐拾信誓旦旦的保证,王服一心中大哭: 呜呜呜……唐公子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了遇见宫里的大人物要先问我的…… 这下好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不该上前。 唐拾可不知道小宦官心中的想法,就算知道也不会管了。 他现在已经呆了! 唐拾记得玄机子老神棍偶尔喝醉时曾说传说之中的有一片神土,那神土历史上有一个名为汉的王朝,汉朝又分为东西两朝,东汉王朝的开国皇帝光武帝名为刘秀。 据玄机子所说,那刘秀年轻之时只是个没落的皇族子弟,在距他老家不远的一个县上有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家族——阴家。 阴家有女名为阴丽华,貌美无比,并且博学贤惠,豆蔻年纪时美名已传遍方圆百里,刘秀心中爱慕,在他姐夫的帮助下有幸一睹芳容并且当即一见钟情。 后来刘秀四处游学寻志的时候,又在京城的街道上看到一位名为执金郚的武官率兵走过,宛如长龙一般,场面威严无比。刘秀看到后甚是羡慕,遂发出了“娶妻当娶阴丽华,为官当作执金郚”的感叹。 只不过可惜后来刘秀这美好愿景只完成一半:没做成执金郚,直接做了皇帝,好在女神阴丽华倒是娶到手了。 唐拾很少见过玄机子情绪特别激动,但每次玄机子讲那神土之中的传说故事时都会痛哭流涕,也不知道他是喝了酒才会想讲出来,还是要借着酒才能讲出来。 玄机子抹着鼻涕跟泪水讲得模模糊糊,这让唐拾也不知道那执金郚具体是个多大的官儿,没办法和刘秀感同身受。 不过他觉得现在他可以跟刘秀当时第一次见阴丽华时候的“一见钟情”感同身受。 唐拾能感到刚刚轻轻一碰的小手如若柔荑,再一看少女的面容如花如玉,鹅蛋脸上的端眉琼鼻樱桃嘴,精致如画,那一双眸子虽不大,却漆黑如墨,又仿佛里缀星河。 尤其是少女的三千青丝本来就是用不多的金玉发饰盘起,刚刚一摔又摔乱了,几缕秀发落了下来,更添了几分仙子坠落人间的韵味。 不仅长得好看,少女的身姿也是娇柔微丰,一看就好生养。 看着少女用美眸盯着自己,唐拾感觉心头好像是中了一小锤。 可惜朱艾没有挨上这锤子,她只是好奇眼前这少年为何一头短发。 小手接过靴子后,朱艾脸上露出了不符合仙女气质的笑容,像个男子一样大笑道: “哈哈哈,多谢公子相助!” 朱艾的语气好似绿林好汉,一脚蹬上靴子,一边拍了拍唐拾的肩膀,活像唐拾的哥们儿一样。 哗啦! 唐拾心中的美好愿景碎了一地。 不是,仙女你怎么能用这么动听的声音说这种话呢? 这动作跟个扣脚大汉有什么区别! 被震惊到的唐拾只能尴尬地摆摆手表示无妨。 “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 原本在后面的王服一在此时赶忙向前对着朱艾行礼,对着唐拾使了个眼神,疯狂暗示。 唐拾听到王服一的话后一愣,又重新上下打量了朱艾一番。 这就是我那个公主妻子? 这模样确实称得上是国色天香。 这性格……也确实是万夫不当,怪不得能跟我娘对上脾气。 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来之则安之吧。 唐拾抽着嘴角一拱手:“唐拾见过公主殿下。” “公子免礼。” 朱艾大大方方地一摆手,就要进入典庆殿,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看向唐拾,瞪大了美眸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 “你叫唐拾?!” “是。” 唐拾一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朱艾听到自己的名字这么惊讶。 “令尊可是秦国公?” “老……家父正是。” “令堂可是风华将军?” “家母正是。” “真哒!” 朱艾突然蹦到了唐拾面前,突然出现的俏脸吓了唐拾一跳,如果不是发现朱艾满眼崇拜的星星,他都要一拳打过去。 这公主怎么一惊一乍的? “公主问这些所为何事?” 朱艾脸一红,突然扭捏了起来,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小声道:“我就是……就是想见见风华将军……” “哈?” 唐拾目光怪异地看了朱艾一眼。 “那公主恐怕要失望了,这次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永安,老……咳咳,我爹和我娘都还在镇漠。” “啊……” 朱艾一脸失望地小嘴一嘟,又感觉有些太女人味了,改成抿嘴,转身进了典庆殿。 搞什么鬼? 唐拾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朱艾的节奏了。 旁边的王服一看出来了唐拾的疑惑,小声解释道:“陛下之前东征西伐,在登基之前公主殿下基本上都是在军中长大,自幼将风华将军视为榜样,想成为她那样的巾帼英雄,所以平日里行事作风会像男子一样,不光是公主殿下,永安城里好多武勋家里的女子也是差不多。” 听到解释,唐拾茅塞顿开。 难怪朱艾那么失望,原来是见不到自己偶像了。 只不过这姑娘好像在模仿的路上走歪了啊。 我娘虽然武功高强,但平日里行事作风是那种温婉中夹带些飒气的,可不是真跟个爷们儿一样。 那要是全永安城里武勋家的女子也都这般…… 嘶! 唐拾突然有些同情之后会娶这些女子的人儿。 “原来如此,多谢王内侍解惑。” “没事没事,这在永安城里都不算什么秘密,还请唐公子先进殿吧。” “好。”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典庆殿,王服一把唐拾领到位置,就退了下去。 他可不敢继续跟这个胆大包天的唐公子在一块了,说不准啥时候自己就被拿出去顶包了。 这次御宴繁琐的礼仪统统都被略去,对于随性的唐拾来说倒是少了不少束缚,可当他一跪坐在软垫上,发现还是有一层束缚。 朱艾坐在他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 脸上没有情绪,也不说话。 就盯着。 而且朱艾也不是跪坐在软垫上,而是盘着腿坐在软垫上,毫无形象可言。 唐拾不知道朱艾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心头不由得有些恼怒。 你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还能为所欲为不成? 好,喜欢盯是吧,谁怕谁啊? 反正你长的好看,看着也养眼。 唐拾这么想着也不嫌尴尬,抽出原本老实跪坐在屁股底下的小腿,改为左腿横,右腿竖,跟个浪荡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朱艾。 一男一女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 终于,似乎是朱艾面皮抹不开了,小手捂着嘴回过头去,只不过香肩不停地耸动。 看到此景,唐拾感觉赢了一样,得意洋洋地一抬下巴。 哼,小样,真以为把自己当男子就能跟我一样脸皮厚吗?你还嫩点啊。 却见朱艾抬手一指唐拾,笑的花枝乱颤,绾发金钗上挂着的孔雀都好像活过来一样。 “哈哈哈唐公子,你鼻子上有墨汁,快擦一下,待会免得引得我父皇不悦哈哈哈哈哈。” 一听此话,饶是唐拾自认为脸皮厚,此刻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感情自己脸上还真有脏东西啊! 亏自己刚刚还那么直盯着朱艾,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我这该死的好胜欲啊! 妈的,那王服一真是狗一般的东西,居然不提醒我! 活该没有小雀雀! 唐拾心里暗骂着就要找面巾擦脸,可这一时半会哪能找到,四处寻找的样子看得朱艾哈哈直笑,站在厅室一侧的几个宫女看见公主在笑,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送个面巾。 唐拾瞅了一眼大笑的朱艾,撇了撇嘴。 要不是你娘是皇后,我高低给你整一句“笑你妈”。 过了一会儿朱艾笑够了,却发现唐拾已经不找了,而是在幽怨地看着她,朱艾感觉自己确实笑得过分了些,不知从身上哪里拿出了一块方巾,小手一挥扔给了唐拾。 “唐公子别找了,用我的手帕擦一下吧。” “谢公主。” 唐拾也不客气,举手就接住了手帕,胡乱擦着鼻尖。 别的不说,还挺香。 “陛下到——” 唐拾正擦着呢,被这一声尖细高昂的“陛下到”吓了一跳,也没取个铜镜检查一下成果就急忙把手帕收到怀里,然后老实地跪坐在软垫上,转身朝南挺直了身子。 朱艾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头发,也是跟唐拾一样老老实实地朝南直身跪坐。 不多时,朱亟身穿黑色常服,外套长袍,挺着个将军肚,迈着大步走进厅来,黄裘依然跟在后面。 “见过陛下(父皇)。” 唐拾和朱艾齐齐躬身行礼,其中唐拾趁机打量了一眼他这个皇帝岳父,却是大失所望。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长相,身高七尺有余,也没有唐拾想象中的霸气侧漏。 “免礼。” 朱亟大手一挥让两人直身,径直走到中间的首座上,也是跪坐下来。 在上座的朱亟比唐拾和朱艾高出一截,此刻却看着下面两个恭恭敬敬的人儿不由有些头疼。 因为他知道,这两人虽然在自己面前看起来乖巧,但其实都是装的。 一个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早就威名满溢永安,无人敢娶。 另一个是自己将来的女婿,刚来永安就先把吏部侍郎的儿子打了。 朱亟感觉这俩成家之后肯定是要做大做强的。 偏偏自己还没有办法,只能帮他们擦屁股。 嘿,真特娘的气人! 算了,先开宴吧。 朱亟轻拍了一下案几,黄裘秒懂。 “开宴!” 传菜的宫女在后面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这声召唤,守着顺序一个一个的往上传菜。 今晚御宴的饭菜很简单,大体就是六盘肉菜,一碗羹汤,一盘瓜果,一壶御酒。 这些年来而大玄周边的邻国愈发强大,朝廷深感忧虑,每年都会给边军拨去大量的钱财, 所以朱亟自然是以身作则,力行节俭,努力减少皇宫内的开支,所以就连吃饭都是省着来。 可这顿御宴对于普通人来说仍是盛宴,当然对于那些王公大臣来说就不一定了,尤其是那些世家之人。 而对于唐拾则更是如此,与他们不同的是,唐拾吃不下去不是因为不丰盛,而是因为这菜做的看起来就不好吃。 除了烧烤就是蒸煮,要么就是加酱料,实在是无法下口。 过去玄机子带着他四处游学,教会他的可不光文武,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厨艺,唐拾的嘴早就已经被养叼了,就连如今镇漠唐府里的菜式,都是唐拾重新调整过的。 待到所有菜品上齐,朱亟先吃了一片羊肉,示意唐拾和朱艾两人已经可以开始吃了。 唐拾无视了桌上的几盘子肉,一颗一颗地吃着葡萄,可再一看朱艾那边。 长公主已经磨刀霍霍向熊掌了。 而且吃相中优雅又带着野蛮。 唐拾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同时拿捏住这两种气质的。 朱亟看唐拾只吃葡萄,心头有些疑惑,开口问道: “唐卿啊,你看朕今夜这御宴如何?” 皇帝说的话有的时候是心头所想,但有的时候也得一个字掰成两个字来听。 唐拾不清楚朱亟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臣观今夜陛下之御宴虽简单而又不简单。” 唐拾身为国公之子,受父恩荫,况且他母亲还是风华将军,在朱亟面前自称臣也是可以的。 “哦?” 朱亟听到唐拾的回答,突然提起来了兴趣,笑看着唐拾问道: “那朕问你,朕这御宴简单在哪?又不简单在哪?” 唐拾既然敢给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心里也是已经编好底了,于是他面色平静地答道: “臣说这御宴简单,乃是说这御宴的菜式简单,规矩也简单。而这不简单乃是说这御宴内包含着陛下治国的大道理。” 大道理? 什么大道理。 朕那是没钱。 朱亟觉得唐拾有点夸夸其谈,但表面上还是点点头:“你且说说,这里面有朕治国的什么大道理?” “既然陛下允许,那臣就斗胆谈谈了。” 唐拾吃了一颗葡萄润了润嗓子,开口道: “这其一便是反奢倡俭。臣观陛下的案几上,只有六盘肉菜,一碗羹汤、一份瓜果、一壶酒,即使是民间有钱的商人每日的餐食恐怕也不只这些吧!陛下身为九五至尊,坐拥四海,按理说应当可以享受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之物,可陛下却仍然保持着节俭的习惯,以简单的饮食布置御宴。 若是天下人都能如陛下这般,那国库恐怕早就需要扩建了吧。臣由此见得,这简单的菜肴中,包含着陛下以身作则反对穷奢极欲的治国之理。” 我去? 朕怎么不知道朕这么牛? 合着朕没钱还应该骄傲喽? 朱亟感觉自己得腰板又直了起来。 于是他带着笑意点点头,示意唐拾继续说。 唐拾又吃了一颗葡萄,继续道: “这其二则是君臣相和,臣观陛下案几上菜式和与臣案几上的菜式并无不同。而唯一的区别,那便是为陛下盛装菜肴的盘子上刻有九龙,臣的盘子上则没有。陛下与臣所吃的菜肴一样,臣先是对此不胜惶恐,后想起家父曾跟臣常常谈起当初与陛下戎马天下的故事。 其中就有说过,陛下创大业之时每有大宴,便与他们这些将士们同食同饮。 臣才终于明白,陛下这是保持着当初礼贤下士的美德。而如今陛下大业早成,贵为天子,却还如此对待臣子们,则必然更是让臣子们心怀感激,更加努力的回报陛下。这简单的御宴中则包含着最基本的‘君臣相和,共思国事’之理。而试问史书上有几位开国皇帝能一直做到这一点呢?唯有陛下您啊!” 唐拾说到最后,直接起身离席向朱亟深施一礼。 不过好在这一顿十分富有逻辑性的彩虹屁果然效果很好。 黄裘背震惊的目瞪口呆。 这,这就是高手吗? 咱家真的很想告诉你,是因为陛下觉得上菜太多的话,太费钱了。 朱艾此时也放弃了盘子中的熊掌,呆呆的看着唐拾,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即使事实并不是唐拾说的那样,朱亟也觉得这番话就跟美酒一般醉人,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喜欢回忆自己的经历,但即使自己的经历如传奇一般,自己讲出来也不会觉得太夸张。 只有当别人以第三人称视角讲述这个人的传奇故事时,这个人才会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惊世骇俗。 当朱亟听到唐拾讲到“戎马天下”四个字时,这位皇帝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霎时间觉得自己下面坐的不再是唐拾,而是年轻时的唐戬。 而在下面躬着身子的唐拾,也如那年在帅帐之中向自己下军令状的唐戬。 不过朱亟想起来唐拾可能是玄机子的弟子,又控制好了情绪。 “拾儿免礼。” 朱亟伸手虚抬,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对唐拾亲切得紧,就连称呼都从“唐卿”改为了“拾儿”。 不过,他也想知道朱艾对唐拾的态度。 于是朱亟又转而看向朱艾,笑问道:“幼驹啊,你对拾儿刚刚所说的有什么见解吗?” “啊?” 朱艾显然没想到自己父皇会问她,一时间有些慌乱。 “儿臣觉得唐公子所说的很有道理。” 本来这就算回答完了,没想到朱艾一抹小嘴上的油,又脱口而出了一个对唐拾来说很尴尬的问题。 “唐公子为何不吃菜肴呢?” 第七章:皇帝和唐拾 “唐公子为何不吃菜肴呢?” 听到朱艾的疑问,朱亟也才想起自己刚刚是为何问唐拾这御宴如何,又疑惑地看向唐拾。 “是啊,朕也有些疑问,拾儿你为何只吃瓜果,莫非是这御膳不合口?” 唐拾现在很尴尬。 他说这姑娘怎么刚刚光看着他发呆呢? 原来是纳闷他光吃瓜果不吃菜啊? 可他能说他是觉得这菜不好吃才不吃的吗? 显然是不可以的。 “这……御膳岂会不合臣的口味,只是臣习惯于饭前先吃些瓜果开开胃。” 唐拾说完就猛地吃了口烤羊肉,又灌了一口酒,表面上十分享受地吃了下去,味蕾却很是抗拒。 朱亟看唐拾已经开始享受美食,没有再多言,人人都有自己的习惯。朱艾的问题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对唐拾的态度,但这就是御宴的一个小插曲,并不值得他再多言。 今夜的御膳只是一个幌子,朱亟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听唐拾吹些彩虹屁。 好吧,也许有这方面原因。 可朱亟能从白日里唐拾打了乐室负这件事儿里看出:唐拾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 虽然暗卫只是调查出来唐拾有可能是玄机子的弟子,但朱亟却要慎重以待。 对于那位拥有算尽天下八百年道法的人,朱亟始终怀着一种敬重和害怕共存的矛盾情绪,而现在这种情绪也多多少少转移到了唐拾的身上。 于是,朱亟又说道: “拾儿你小小年纪,今夜却只凭御膳就能看出朕的一些治国之理,这让朕想起当初起事之时,你父亲也是这般见微知著,在战场上凭借小股的敌军表现就能判断战局如何。待会御宴结束,你随朕去御书房好好聊一聊。” “臣遵命。” 果然今晚不只是御宴这么简单。 唐拾心头的一块大石算是彻底落了下来,就连之前嫌弃的饭菜都变得能咽下了。 朱艾听到自己父皇待会要跟唐拾聊一聊则是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父皇对待一个年轻人这么看重。 黄裘则是在考虑着要不要明天给唐拾送点束脩,跟着学点技术。 …… …… 不到半个时辰,御宴就结束了,唐拾跟着朱亟去了御书房,朱艾也酒饱饭足,在宫女的陪伴下回了寝宫。 御书房中,朱亟和唐拾二人相对而坐。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漆黑,黄裘只得多点几根蜡烛,又多摆几个铜镜,好让御书房里更亮一点。 只是唐拾一看那铜镜就能看见朱亟,同样的,这也代表朱亟也能同时看到他。 “陛下,不知带臣来此是要聊些什么?” 唐拾率先打破了安静。 按理说应该等皇上开口,臣子才能开口。但目前唐拾只是个孩子,是不应该城府太深的,要浅薄一些,要主动一点。 朱亟很意外唐拾会先开口,因为这多少有点失了礼数,联想到唐拾打乐室负和刚刚在御宴上大段的拍马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但朱亟表面上还是微微一笑,态度温和地说道:“拾儿,你父亲都跟你说了朕密信的内容了吧。” 唐拾心说这不是废话吗,要不然我怎么会来永安,当即答道:“家父已告知臣了。” “那你应当知道朕要与你聊些什么了吧?” 朱亟直视着唐拾的脸,而唐拾此刻也直视着朱亟。 黄裘站在朱亟旁边张大了耳朵,朱亟既然没有让他下去,就代表接下来的对话并不害怕他知道。而他终于可以知道朱亟和唐拾之间究竟有了什么事了。 唐拾语气也看了黄裘一眼,略有迟疑地答道:“臣……略知一二。” “那你便说说你知道的吧。”朱亟淡淡说道。又如之前御宴上一般让唐拾回答自己的问题,说说唐拾的想法。 唐拾心中有些不舒服,他其实很讨厌这种说话不顺畅,还得被人允许才能讲的感觉,但毕竟此时不是他可以抒发心中不满的时候。于是唐拾便颔首道:“陛下是要跟臣谈谈臣上任延乐县令和臣娶长公主的事情吧。” 轰隆! 虽然多少知道点朱亟跟唐拾之间的事情,但唐拾直白的陈述让黄裘只感觉世界观崩塌,心中咆哮: 凭什么!陛下凭什么让这小子一当官就当个正五品上的延乐县令!陛下又凭什么把长公主嫁给这小子! 咱家跟了陛下这么多年才只能当个五品的太监总管,身体还缺了一部分,没办法享受到男女之乐! 而朱亟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对于唐拾这般直率的陈述也有些恼火。 就不客气一下吗? 怎么说的好像朕就应该让你当官,嫁你公主一样。 朱亟觉得之前还叭叭彩虹屁的少年此时却令人生厌,他压着心中的火气,强笑道:“拾儿所言不错,朕就是要与你聊聊这两件事情,可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唐拾也突然发觉自己刚刚说得似乎太直白了,试问哪个皇帝愿意这么赏赐自己的臣子啊?更别说朱亟这么做是因为要限制唐戬了。 于是唐拾又如御宴时一般,赶紧起身离座,向朱亟深施一礼,沉声道:“臣深知,陛下是担忧家父手握重兵又牧守一方产生不臣之心,恐对大玄社稷安危不利。为了让家父安心,所以才赐臣延乐县令之位,将长公主下嫁于臣。 臣也知陛下如此恩赐,情理上应当客气一番。可臣秉性耿直,又少年血性,实在是不会那些虚伪与蛇之举。而臣也相信陛下深明大义,定不会计较臣的无心之言。臣这一番话实为肺腑之言,还请陛下明鉴!” 黄裘此时正背对着二人泡茶呢,却瞬间被唐拾这一番“肺腑之言”吓出了一身冷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黄裘刚刚对唐拾的羡妒之情顿时消失。 唐公子你说话不看场合的吗?这话是可以这样说的吗?这话也是咱家可以听的吗? 你不要命不代表咱家也不要命了。 可潜规则终究是潜规则,是见不得光的;而潜意思也终究是潜意思,是不能拿出来说的,一旦拿出来说了,势必有一方会尴尬。 朱亟现在就很尴尬。 朕不就是语气重了一些吗?你至于这样吗? 得亏今夜这里除了黄裘没有外人在,要不然朕的脸都丢光了。 要是别人这么把朱亟的目的说出来,朱亟非得让人暗中砍了这个人不可。但是唐拾这个当事人这么说出来,朱亟就不能砍了。 别说砍了,此时如果朱亟盛怒之下不认账,一口否决了对唐家的赏赐,那就算唐戬原本忠心耿耿,此后也要多少有点别的想法了。如今的大玄北面临敌,朝堂内部世家与皇家又明争暗斗,不能再多加筹码了,朱亟不能去赌唐戬的忠心。 不过既然唐拾如此直言,朱亟也不能回避,于是也直言道:“拾儿,你莫要担心,当你进了永安的时候,朕就知道了你们唐家的忠良,而朕的新漠都护也仍然对朕忠心耿耿。君无戏言,朕所答应你的赏赐定会一个不少的给你。” “陛下真乃明君也,臣谢陛下隆恩。”唐拾又躬身施了一礼后便回到坐垫上坐下。 朱亟深深看了唐拾一眼,虽然唐拾刚刚直率的话让他尴尬,却也让他见识到了这少年的不凡之处。 他自然不会相信唐拾说自己“自幼耿直”的鬼话,但是在不必要的时刻以闲话周旋,在必要的时刻又以实实在在的话一力破万法,一系列言谈看似毫无城府又荒唐,却又让唐拾达到了与朱亟彻谈密信的目的。 不过朱亟还有一招。 “拾儿,既然你知道朕的意思,那为何却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来永安呢。”朱亟笑着问唐拾,浅品了一口黄裘刚给他泡好的茶汤。 没错,无论你唐拾无论多么天花乱坠地夸朕,但是你刚刚已经说了明白朕密信中的潜意思,结果却用了整整两个月才来永安,这里面对朕的态度就很有意思了。 “陛下,臣说臣迷路了您信吗?”唐拾憨憨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朱亟当然是不信的,笑着反问道:“就算你不知道来永安的路,朕的新漠都护难道还能不给你配一个知道路的下人吗?” “那倒不是。”唐拾摇摇头,继续说道:“家父当然给臣配了知道路的下人,只不过这下人曾经差点将臣打出唐府。臣为了惩罚他,便故意偏离路线,进了些深林高山迷路后,再让他找路带臣出去。说来这下人也是奇才,不论多复杂的地形,他都能很快找到出去的路。” 唐拾说的是实话,这下人就是可怜的李翌,而唐拾也确实发现李翌有寻路之能。 不过唐拾也撒了个小谎,毕竟惩罚李翌的原因不是差点将唐拾打出唐府,而是看见并且误会了唐拾在唐府浴堂中对巧琴和青墨做的事情。 朱亟听完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黄裘脸上则表情震惊。 就算唐拾说“臣因为带着两个小丫鬟四处游山玩水,所以才耽搁了路程”,朱亟都能表示理解。年轻人嘛,难免喜欢寻欢作乐。 可实际上唐拾说的理由也未免太扯淡了些,谁听说过主动迷路啊? “唐拾,你可要知道,你说的若是假话,可是欺君之罪。朕现在只当你刚刚说的是笑话,真相到底如何赶快从实招来。”朱亟表情严肃地对着唐拾说道,就像大理寺里的官吏审判犯人一样。对唐拾的称呼也从“拾儿”变成了“唐拾”。 “陛下,臣说的是实话啊。”唐拾疑惑地看向朱亟。 我这之前随便扯淡你都信,现在说实话你咋不信了呢? “好、好、好!” “啪!” 朱亟连着三个“好”字,气地摔了手中的茶杯,猛地站起身来,心中的怒火又似乎被点燃,唐拾也被吓得站了起来,又不敢转移视线,因为四周的铜镜里似乎都是朱亟的怒火。 朱亟能接受唐拾刚刚直接把自己的密信潜意思说出来,是因为那是事实,他也没啥好说的。可他不能接受唐拾这么当面说谎话糊弄他,还死不承认说谎。 皇帝气愤地看着唐拾,怒喝道:“好你个唐拾,莫非将朕当成了三岁孩童不成?唐戬就你一个儿子,你们唐府的下人莫非还能不认识你这个大公子不成?还说什么把你打出唐府,你怎么不说你爹要把你弄死呢?!” 唐拾顿时大惊,心想陛下怎么知道我爹跟那个老神棍真的差点把我弄死。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唐拾赶忙躬身谢罪。 “陛下息怒,臣所说的皆是实话啊。” “实话你奶奶个腿儿!黄裘,取朕鞭来!” 朱亟气的口出粗鄙之言,伸手拿起黄裘递来的鞭子就要抽向唐拾。 “陛下!臣说的句句实话啊!” 唐拾眼看鞭子就要过来了,大喝一句,又“呲啦”一声撕开了自己的衣衫,整个上半身的伤疤一露无疑。 朱亟看见顿时一呆,手上鞭子赶忙往旁边一甩,结果却打在了黄裘的身上。 “啊!” 黄裘哀嚎一声,委屈地看向皇帝。 陛下您不是要打唐拾吗?怎么又打在了咱家的身上。 行吧行吧,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咱家受着就是了。 朱亟现在可不管这老太监怎么样了,他只是盯着唐拾上半身遍布的伤疤,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这身上的伤疤哪里来的?” 唐拾一看有戏,便假装哽咽道: “两年前,臣的师傅让臣前往那罗马国随他修行武艺,这身伤疤便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只不过修行结束后,他便让臣自己横穿西北大漠回镇漠。 可那大漠哪里是那么容易穿过的,不仅酷热无比,还难寻水源,臣甚至不得不剪短头发,一路坎坷。当臣回到镇漠的镇漠的时候已经狼狈不堪,跟个乞儿一样。臣府上那下人便是因为没认出臣来,错把臣当成是袭击者,差点将臣打出唐府。所以臣才会在来永安的路上惩罚他。” 朱亟还是有些不信的问道:“这么说,你是真的因为迷路才迟迟不到永安的?” “回陛下,臣刚刚所言句句为实,不敢妄言!” 唐拾本来还想发个誓的,考虑到自己话里面也有个小谎,就没敢发。 朱亟听完后,沉默了一会,扔下了手中的鞭子,又走到唐拾面前,将自己身上外套的氅衣披在了唐拾身上。 这氅衣之上还有朱亟的余温,唐拾却没心情仔细感受,他现在竟摸不出来朱亟的目的是什么。 朱亟又对外一声召唤: “朕的千牛备身何在?” “卑职在。” 两名甲士身穿华丽铠甲,腰间胯着环首刀踏进了御书房,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步命令。 朱亟唤的这两位千牛备身隶属于千牛卫,乃是正六品武官。千牛卫直属于皇帝,从左右千牛大将军到主仗共八百人,是主要负责皇帝安全的卫军。 朱亟看向左边的千牛备身,下令道:“秦风及,朕现在命你护送唐拾回府,唐拾若是有半点闪失,朕唯你是问。” “卑职领命。唐公子,还请随我来。” 秦风及看着唐拾,向外一伸手。唐拾便披着黑金氅衣跟着秦风及出了御书房,心头却有深深的疑惑。 这就完了? 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没注意到什么东西。 不过“秦风及”这个名字倒是有些熟悉,从哪听过来着? 待到唐拾和秦风及离开后,另一名千牛备身看着似乎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便很识相地退出去关上了御书房的门。 “黄裘,玄机子道长最后一次的踪迹是出现是什么时候?”朱亟问了黄裘一个与刚刚发生的事情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禀陛下,玄机子道长最后一次踪迹出现三年前。” “在哪里?” “镇漠。” “可知他去了哪里?” “只知是一路向西,似乎是去了罗马国。”黄裘刚说完,又想起刚刚唐拾的话,顿时震惊地看向朱亟,颤声道:“莫非真如暗卫调查的那样,唐公子是玄……” “嘘……不可说。” 朱亟打断了黄裘的话,弯腰想捡起刚刚扔在地上的鞭子。 “咦?” 朱亟发现在鞭子旁边还有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而那纸旁边还有一块手帕,而且还挺眼熟。 第八章:氅衣 由于皇宫之中禁止行驶车马,哪怕是皇子跟亲王都不行,所以唐拾只能跟着秦风及步行前往宫门。 “唐公子终究还是来永安了啊。”秦风及对着齐行的唐拾轻笑道,话语中带着一丝熟络。他似乎是早已知道了唐拾这个人,也早就知道了唐拾会来永安的事情。 唐拾对于秦风及的话和亲切的语气有些诧异,疑问道:“听秦备身的意思,似乎是早就知道了我会来永安了?” “我哪能知道啊,这是我爹猜到的。” “不知令尊是?” “我爹是秦广。” “什么?!” 唐拾终于知道自己刚刚在御书房为何会觉得“秦风及”这个名字很熟悉了。 唐戬过去跟唐拾讲当年征讨大宛的故事时,总是会着重渲染他以三千骑兵和秦广率领的大军互相配合的部分,那次征讨让唐戬与秦广之间更加敬佩,二人也在那时相约,战事结束后定要让家中的两位长子义结金兰,所以唐戬偶尔也会提及到这位比唐拾大三岁的世兄。 只不过可惜的是,战事结束后唐戬便留在了西北大漠牧守一方,唐拾也被接去了镇漠,两个少年也一直没机会拜把子。 “原来是世兄啊,小弟拜见世兄。”唐拾停下脚步,左掌握右拳合于胸前,对着秦风及拱手一礼。 “世弟不必多礼。”秦风及也停下拱手回礼,又说道:“只可惜为兄今也当值没有空闲,要不然定要在万里楼摆下一桌酒菜招待世弟。” 唐拾一听此话微微一笑,调侃道:“世兄莫不是要跟陛下抢客人?” “世弟莫要胡说,我哪敢如此。”秦风及被唐拾的话吓了一跳,心想自己这世弟还真是管不住嘴,怪不得刚刚会在御书房里惹得皇帝生气。不过他又看了一眼唐拾身上披的黑金氅衣,又十分羡慕地说道:“真不知道世弟上辈子积攒下了多少功德,刚来永安城就被陛下召入宫中参加御宴,还能披上陛下的氅衣。” “可能我上辈子是个兼济天下的大善人吧。”唐拾挠挠头,继续往前走,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对了,世兄你还没跟告诉我,秦伯父是如何猜到我要来永安的呢?” “陛下两年前便将我爹从兵部尚书升为卫国大将军。”秦风及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这卫国大将军的官阶虽高居正二品,但实际上权力根本不能跟兵部尚书相比较,更多的是一种象征和荣誉。秦广是大玄公认的战神,征战沙场一辈子未有一次败绩,在军中影响力甚大,所以朱亟也只能以升官的方式来让秦广在大玄军中的影响力慢慢变小,渐渐收回兵权。 而秦风及刚刚这话的意思就是:我爹被陛下收权了,所以他多少也会知道陛下怎么收你爹的权。 “秦伯父真是懂陛下。” 唐拾感同身受地看了秦风及一眼,又开始跟秦风及边走边聊一些琐事。 约么走了大半个时辰,二人便到了皇宫南侧的赤明门。秦风及拿出自己的令牌,上前与看守城门的侍卫交涉,说明来意。侍卫一看是千牛备身秦风及奉皇上之命,要送秦国公长子唐拾回府,便不疑有他,不仅很顺畅地开门放行,还为二人弄来了一辆马车。 秦风及让唐拾上了马车,自己则亲自架马。虽然秦风及不知道路,但好在唐拾记得府邸的位置,一路指引,加之永安城晚上又施行宵禁,大街上也无行人,就算偶尔碰上了两支夜间巡逻的禁军,当秦风及亮出身份之后也都不再阻碍,所以很快马车便停在了唐府门口。 “多谢世兄护送。”唐拾下车后又对秦风及一拱手。 秦风及皱了皱眉头,似乎是不太满意唐拾仍对自己这么客气,欺身上前按下了唐拾的手。 “先前都说了,世弟不必多礼。” 唐拾先是一愣,又明白了这世兄的脾气,转而大笑道:“哈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就听世兄的。” 唐拾一边笑着,一边拿出了男人在互相见面或分别的时候常用的礼仪——给你胸上擂一拳。 “嘭!” 唐拾一拳擂在了秦风及的左胸之上。 “唔……” 秦风及闷哼一声,倒退了一大步,只感觉左胸好像是被头牛踩了一蹄子,不过毕竟他也是从小习武,还是勉强挺住了。 “哎呀哎呀,刚刚心情有些激动,力气用的稍微大了些,世兄勿怪。”唐拾尴尬地收回了拳头,他知道自己这即兴一拳虽只用了两成力气,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的。 “呵呵,无妨,为兄也是习武之人,你这一拳对我来说不要紧的。”秦风及面带微笑,却赶忙上了马车,颤抖着双手抓住辔绳,转头温柔地对唐拾提醒道:“世弟还是快些进府,莫要受了风寒。我还需回宫复命,就不在这里陪你聊了,咱们他日闲暇的时候再到万里楼中一醉方休!” 说完秦风及便一骑绝尘,似逃跑一般飞速离开,都不给唐拾道别的机会。 唐拾望着那潇洒离去的车影,佩服地感叹道:“真不愧是大玄战神的儿子,接下我一拳后居然还可以与我谈笑风生。看来这永安城之中真是藏龙卧虎,我以后不管做什么,还是都得更加慎重才行。” 紧了紧自己身上的黑金氅衣,唐拾转过身一步三摇的进了府邸。 …… …… 回宫的马车上,秦风的表情十分丰富。 其实就在这位千牛备身离开唐府的一瞬间,便失去了那云淡风轻的气度,反而是疼的呲牙咧嘴。 于是秦风及赶忙找了个街头转角处停下马车,在月光的照耀下,低头看向胸甲。 “嘶~” 秦风及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这上好精铁打造的胸甲左边肉眼可见的凹下去一块地方,并且还能隐隐能看出是一个拳印。 秦风及不得不重新考虑唐拾这一拳的威力。 这若是直接打到我的身上,我不得身死当场? 秦风及现在觉得唐拾很可怕。 秦风及武学天赋极好,自幼跟着秦广刻苦学习武艺,扎扎实实地练习祖传的大风刀。在去年千牛卫内部的比武选拔中,年仅十九的他一路势如破竹,当上了千牛备身,官居正六品,受皇上看重。就连那些鼻孔朝天的大世家子弟,一个个的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位千牛备身自认为在永安城中的年轻一代里,他的武艺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可他的骄傲的刚刚却被唐拾随意一拳轰得稀碎。 不光这样,秦风及在仔细思考后发现唐拾的圣眷也不一般。 先是一来永安城就被皇帝召去共享御宴,虽然之后在御书房让皇帝盛怒无比,但最终皇帝却不仅解下了自己的黑金氅衣给唐拾披上,还让他这个专门保护皇帝的千牛备身亲自护送回府……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唉~ 同样都是家里大人被皇帝限制收权,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秦风及摸了摸胸甲左边的凹陷。 嘶~好疼~ …… …… 唐府的所有家具都基本上已经焕然一新,商市的那家木匠铺掌柜倒是会做事,带匠人到唐府看了一圈之后便先把现成的家具都先送到唐府,至于其余的需要单独定做的也都先量好了尺寸,说是会连夜赶工给唐府送过来。 不仅如此,这木匠铺掌柜一看唐府里面杂草丛生,荒得不成样子了,还主动找人帮巧琴和青墨把唐府上下清理了一遍。 但是此时,唐府的中堂中灯火通明,而唐拾正踩在一个梯子上,衣衫褴褛地拿着锤子往中堂墙里钉钉子。 “嘭嘭嘭!” “嘭嘭嘭!” “公子,你在中堂上不挂幅字画什么的,反而挂件氅衣干嘛?”巧琴眨着大眼睛疑惑地问道。在她臂弯间抱着的是刚刚唐拾递给他的氅衣。 巧琴很纳闷,公子一回来不先休息一下,反而找了锤子跟钉子往墙上钉,说要把他回来时披着的氅衣挂起来,还要挂在中堂中间的气墙上。 这不丢人吗? 还让巧琴想不通的是,公子是怎么进皇宫吃个饭把衣服吃碎了,这皇宫之中吃饭这么危险的吗? “嘭嘭嘭!” 唐拾把最后一颗钉子钉进墙里,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满意地看着墙上钉着的四颗钉子。这四颗钉子都只是入墙一半,两颗纵列为一组,两组又互相平行,东西之间的距离正好是朱亟给他披的氅衣的两只袖长臂展的长度。 “这衣裳可比什么字画都贵重。”唐拾伸手摸了摸巧琴的小脑袋,取过来氅衣,又从青墨手中拿过来一根竹竿,把竹竿穿过氅衣的袖子,最后将氅衣挂在了墙上。 “咕嘟~” 李翌空咽了一口唾沫,呆呆地看着挂在墙上的这件黑绸金绣氅衣,不确定地问道: “公……公子,这是陛……陛下今天赐给您的吗?” “是啊。” 唐拾淡淡的回应道。 “噗通!” 李翌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而巧琴和青墨目光诧异地看向李翌。 “李翌,就算是陛下赏赐给公子的,那不也就是件氅衣吗?你跪下干嘛?”巧琴对李翌不解地问道。青墨也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想知道原因。她们俩一直生活在镇漠,并不太清楚这黑金配色意味着什么。 李翌看了她俩一眼,鄙夷道:“你们俩难道不知道只有皇家才能穿黑色配金色的衣服吗?而且这氅衣的对襟、衣摆和袖口上绣的尽是五爪金龙纹,除了当今陛下,还有别人能穿吗?” “啊?” 两个小丫鬟吓了一跳,也赶紧对着墙上的氅衣跪了下来。 看见三人都对氅衣跪着,唐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拍了拍手把三人叫起来:“好啦好啦,跪一下就行了,别跟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样,丢本公子的脸。” “公子,我确实没见过这样的世面,毕竟谁家府邸中堂里能挂陛下的衣裳啊?”李翌站起身来恭维道。 虽然之前在来永安的路上,唐拾把他惩罚的不轻,但他现在愈发得佩服唐拾的手段跟运气了。 跟着这样的主人,日后定不会吃亏! 于是李翌便趁热打铁,加把劲继续拍马屁:“公子第一次来永安就能被陛下召见共享御宴,第一次进皇宫就可以被陛下赏赐一件的氅衣,这圣眷岂是一般?要是公子今后多进几次皇宫,说不定还会讨个公主回府给我们当女主人呢?” 咔! 唐拾本来心情还挺好的,一听此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反而沉下脸来,心想:你这狗日的怎么知道我要娶公主的? 还女主人,你了解情况吗你就发言? 那长公主虽然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可性格上怕是比咱俩加起来都爷们儿。 李翌发觉自家公子的脸上转瞬间失去了笑容,心里一惊,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心里顿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而巧琴和青墨看见唐拾和李翌的表情时悲时喜,却并不知道这二人心中在想啥,只能感叹一句:男人心,海底针。 …… 不行!不能破坏今晚的好心情! 虽然今晚最后不知道陛下到底是对我什么想法,可也算是有了意外收获,只要墙上挂上这件氅衣,日后就方便多了。 唐拾拍了拍脸,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目光转到了氅衣上,心情稍微的舒缓了一些,继续在心底谋划要如何让这件氅衣利益最大化。 不一会,唐拾便有了决断。 “李翌!” “小人在!” “明日再去将那木匠铺的掌柜请过来,让他带着匠人,我有东西让他做。” “小人遵命!” “青墨!” “在!” “明日你出去将这神武区哪一个府邸住的人叫什么当是什么人,通通查得清清楚楚。” “是!” “巧琴!” “公子我在。” 巧琴眨着大眼睛,满面喜色。 青墨和李翌都被公子分配任务了,而且刚刚他们俩答应地都好帅气啊!我也不能弱于他们! “你……你……” 唐拾突然词穷了,他一时竟想不出巧琴能做些什么,又仔细想了一会发现实在想不出来。只能无奈道: “算了,你在家看门叭。” “……” 巧琴气鼓鼓地看着唐拾。 “怎么了,有意见吗?”唐拾瞪眼。 “公子是不是觉得巧琴很没用。” “没错。” “……公子欺负人” 巧琴有些不服气。 我怎么可能没用呢?我可是一名合格的贴身丫鬟!就算我做不到青墨和李翌那种程度,但我总可以给公子端茶倒水擦擦脸吧! 对!公子刚刚钉了半天钉子,脸上肯定都是尘土,我给公子擦擦脸! 怀着这样的想法,巧琴拿出了自己的手帕,伸手往唐拾的脸上擦去。 唐拾看见直奔自己面门而来的手帕便下意识想躲闪,可一看见手帕又想起来了什么。 我是不是也擦过脸,用的谁的手帕来着? 哦……好像是朱艾的。 哎?朱艾给我的手帕呢?! 等等,我写的那张纸呢?! 唐拾一把掏向怀里,却发现自己上半身的衣衫已经褴褛成条了,根本无法放东西。 唐拾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猜想。 我特么的不会是刚刚在御书房爆衣的时候爆出去了吧?! 第九章:苏掌柜 唐拾将浑身上下找了个遍,甚至裤裆都掏了,但也没找到手帕跟那张纸,不由得心里大为慌乱。 我写的那些东西不会被陛下捡去看了吧? 不过好在我是用罗马文写的,陛下应该看不懂。 草! 开什么玩笑呢? 人家可是皇帝啊,自己看不懂还不会找懂的人翻译过来吗? 啊…… 我闲的没事写那个干嘛啊!又闲的没事爆什么衣服啊! 挨一鞭子就挨一鞭子呗! 唐拾抱着头痛苦的蹲在了地上,心中开始担忧朱亟知道那张纸上写的内容后会怎么做。 巧琴则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手足无措,心想:我不就是给公子擦下脸吗?公子怎么这么痛苦? 莫非公子是被我感动到了,他现在这么痛苦是因为之前对我说的话充满愧疚吗? 一时间,巧琴心里有些小高兴。 旁边的青墨和李翌则相顾无言,他们俩不知道这主仆二人现在怎么了。 不光这两人充满疑惑,朱亟现在也充满了疑惑。 御书房里,黄裘已经把地上的碎茶碗和碎布打扫干净,此时正满脸委屈地站在角落舔伤口,而朱亟则看着桌上的手帕和纸张默默无语。 他已经从手帕的花香上分辨出这手帕是谁的了。 这特么不是他宝贝女儿的手帕吗? 可幼驹的手帕为什么会在唐拾这小子的手里呢?女子的手帕可是贴身之物,一般也会当做定情信物送给心仪的男子,莫非幼驹今天是对这小子一见钟情了? “不对不对。”朱亟摇摇头。他这女儿不能以寻常女子的行事作风来度之。 “黄裘。” “老奴在。” “你去唤来今天在宫中陪唐拾的侍人,再问一下典庆殿的宫人,今夜在朕到典庆殿之前,长公主和唐拾都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老奴遵命。”黄裘应了一声便下去做事了。朱亟又从桌上拿起了那张纸,沉默的看了一会,又放下了。 看不懂。 他现在认为唐拾就是玄机子的弟子。 玄机子是个不一般的人,四舍五入的话,那唐拾也是个不一般的人。 而唐拾要用一般人看不懂的文字写的东西,定然更不一般,朕要知道这不一般的东西! 朱亟想找一个人来翻译,又担心这信里的内容泄露。。 莫非要朕多学一国语言,学成后再亲自翻译出来? 那不成,朕哪里有空闲,但是这信里的内容朕又想知道啊…… 一时间朱亟被这张纸上看不懂的文字搞得郁闷不已,决定要批阅一会奏折来分散注意力,平静自己。 他拿起一本奏折,发现了是吏部尚书张筱辰的,其中大多是在抱怨原本察举地方孝廉,由下向上推举人才,最后由吏部考核评定后再任命的察举制已经不再有效果了。 现在那些世家大族甚至都开始编造他们所推举的人的事迹,并且上下串通,让吏部在考核的时候也无法真实判断这个人实际水平怎么样。更别说吏部里面还有些世家子弟,甚至里通外和帮助这些被推举的人当官。 张筱辰担心若是继续放任不管,这天下的官员恐怕都要被每个地方的世家所把控了。 张筱辰虽然是朱亟近臣,可他同时也是冀州世家张家的家主,按势力上来说也是世家之人。 世家从整体上来看就像是一个阶级,属于这个阶级的人就要为这个阶级的利益着想,任何想做出有损所属阶级利益的事情的人,都会被这个阶级的所有人攻击。 张筱辰身为吏部尚书,想彻底清理这种乱象,又担心会祸及自己的家族,所以也只能向朱亟上奏抱怨抱怨,说一下这个问题。 朱亟看完后眉头深深皱起,觉得心情更不好了,气的又拿起鞭子冲地下一抽,大骂道:“这群只知趴在国家之上吸血的家伙真是该死!莫不是以为朕狠不下心来杀了他们?!” “陛下,人带来了。” 就在这时,黄裘回来了,身后还带着小宦官王服一。 王服一在御宴上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角落一直看着,生怕朱亟找他,一直到御宴结束也没发现朱亟对唐拾有什么不满,才算是彻底放下心。 刚刚他正在茅厕里放水呢,结果还没放完就突然被黄裘揪出来,说要带他去跟皇帝说说唐拾自进宫后都做了些什么。 王服一又提起心吊起胆。 “嗯?” 朱亟还在盛怒之中,冷冷地看向这两位宦官。 王服一被吓得赶紧低头,感觉刚刚没放完的水又要流出来了。 黄裘倒是淡定,毕竟他只负责把人带到,接下来就没他什么事儿了。又对朱亟说道:“陛下,王服一便是老奴安排侍候唐公子的人,一直到御宴结束都在唐公子身边。” “那过来给朕讲讲吧。”朱亟知道生气无益,又把鞭子放回桌上。 “奴婢遵命。” 王服一答应一声,提心吊胆地看着桌上的鞭子,上前开始跟朱亟讲述唐拾自进宫之后的所做过的所有事情。 朱亟全程面色平静地听和问,而黄裘则站在旁边表情十分丰富。 …… …… 第二天,唐拾睡到日上三竿。他已经对巧琴和青墨约法三章:第一条、没有大事儿不准随便进他卧房叫他,进之前先敲门;第二条、不准她们俩来帮他穿衣、洗漱和沐浴;第三条、还没想好。 昨晚他在思考朱亟知道信的内容后会怎么办,会不会再大半夜把他叫进宫里好好聊聊,就这样一直担心到公鸡打鸣才突然发现:似乎担心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爱咋咋地吧!大不了到时候再编点谎糊弄过去。 就这样,唐拾便一觉睡过了早餐。巧琴跟青墨被唐拾的约法三……两章,也不敢去叫他起床吃早餐。 自然醒睡得很舒服,唐拾起床后洗漱一番。 短发确实方便,都不用束发。 唐拾拿水压了压头上炸起的几撮头发,又穿上了一身新的黑衣,感受着新衣的舒适,唐拾只觉得心中温暖。 这是他娘给的衣服。 杨潇潇知道唐拾最喜好穿黑色,在镇漠找裁缝订做了百八十套,要唐拾走的时候全部带上。唐拾走的时候觉得太多了,只拿了十套,杨潇潇还大叹可惜,说待到唐拾到永安后一定要写封家信报平安,她要亲自带人给唐拾送来,顺便看看未来儿媳妇儿。 唐拾不太相信,他认为他娘送衣服是假,看儿媳妇才是真。但无论如何,家信还是要写的。 唐拾在书桌上摊开一张纸,磨好了墨,提起笔开始认认真真地写家信。 简单的纸张,从右到左却落下了一行行漂亮的瘦金寸字。 唐拾喜欢写字,玄机子也教了唐拾众多字体,可唐拾最喜欢的字体就是这瘦金体。他觉得这字体瘦挺爽利,一行一顿之间尽含屈金断铁之意,漂亮至极。 在家信里,唐拾表达了对家的挂念,中间是唐拾到永安城后遇到的事情,最后是让他娘放心他的保证。 当然中间的事情是经过唐拾挑选的,有些事情并不适合让他娘知道,比如朱亟要拿鞭子抽他。 以唐拾对他娘的了解,若是写上了这件事,他娘估计会直接带兵杀到永安。 “公子!公子!木匠铺的掌柜我带来啦!” 就在唐拾写最后一行署名“拾兒”的时候,卧房的门突然被李翌大呼小叫地打开。 唐拾吓得手一抖,“兒”的竖弯钩直穿过了顶上的“臼”。 日! 唐拾的表情瞬间扭曲!一脸阴沉地看向李翌:“李翌,我是不是说过进我卧房要先敲门。” 李翌回答的很认真:“公子昨晚是这么对巧琴和青墨说的,没有对我说。” 唐拾听完气的差点跳起来。 你小子是一点眼色没有吗? 李翌一看唐拾的表情不对,心里一咯噔。 公子昨晚对巧琴和青墨约法两章,而不对我,难道意思不是特别信任我吗? 莫非我又猜错了? “那掌柜现在在哪?”唐拾深呼一口气,决定不跟这个没眼色的李翌生气。 “他正在前院等候。” “好。” 唐拾一脸阴沉地出了卧房,快步走去前院。李翌赶紧跟上,心中不禁暗想:我是不是跟公子八字犯冲,总是莫名其妙的惹公子生气。不行不行,得抽空找个道家高人算算,看我戴个什么能调理一下。 待唐拾到了前院,就见到了这名极为会办事的掌柜,顿时眼前一亮。 只因这掌柜虽是商人,却并没有挺着个肥的流油大肚子,穿金带银,满身的铜臭气。 反而是名身材瘦削,高约七尺,容貌俊朗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身素朴的白袍,腰缠一根深青色腰带,身上带着一种文人的书卷气。可惜这前院的杂草已经被拔个精光,光秃秃的土地不太配他身上的书卷气。 掌柜看到唐拾的身影,带着笑意对唐拾一拱手,温和地笑道:“在下苏仪,字子张,见过唐公子。”在他身后的四个匠人也都对唐拾拱手行礼。 不得不说外在形象好确实是一个优势,唐拾对苏仪的第一印象甚好。 于是他也回礼笑道:“原来是苏掌柜,唐某一直睡到现在,倒是让苏掌柜久等了。来,请苏掌柜进屋说话。”唐拾对着中堂手一伸,又对身后的李翌说道:“李翌,你带这几位匠人大哥去旁厅里坐坐,再沏上壶茶水。” “是。”李翌神情动容的答应道。 几位匠人一愣,连忙躬身道:“谢唐公子。” 大玄匠人地位低下,并且还要录入匠籍。而入了匠藉的人不光自己这一辈只能当一名工匠,连同他们的子孙后代也都只能为工匠,就像是会手艺的世袭奴隶一般,哪怕是工部中的工匠,也得不到上层人的尊重,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民间的工匠。 而唐拾亲自说要给这四位匠人茶水喝,则是给了他们对人的尊重。 这也是为什么刚刚李翌神情动容、匠人连忙道谢的原因。 四位匠人还是第一次在除苏仪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尊重,而且这个人还是一名国公之子。 苏仪看到唐拾的表现也是神情动容,对着唐拾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谢道:“谢唐公子。” 唐拾倒是对苏仪行礼有些意外,赶忙将苏仪扶起,笑道:“苏掌柜这是干嘛?来,跟我进屋说话。” “唐公子先请!” 苏仪跟唐拾有说有笑地进了正厅,忽然唐拾对着前方一揖到地。苏仪疑惑地朝唐拾行礼的方向看去,结果就看见中堂中间墙上挂着的氅衣。 苏仪有些纳闷,好端端的,唐公子把件氅衣挂中堂干嘛,还对着件氅衣行大礼。 等等,这氅衣好像是黑底绣金龙纹的,那金龙好像还是五爪金龙。 苏仪突然意识到什么事情,看向已经站起身的唐拾,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莫非是昨晚陛下……” 唐拾知道苏仪要问什么,诚实地点点头。 苏仪顿时被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 他可知道大玄只有才敢穿,或者说才能穿这黑底配五爪金龙纹的服饰。 那个人就是——皇帝。 一想到皇帝,苏仪不由得心中大惊:我本以为昨夜唐公子受召进宫享受御宴,已经是圣眷不薄,结果还是我身为个商贾不敢想啊,陛下居然赐给了唐公子一件龙衣! 唐拾对苏仪的反应很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昨晚因为他撕坏自己的衣服,朱亟又亲自给他披上的这件氅衣实在是意外之喜。 想到这里,唐拾又觉得朱亟现在有可能正拿着自己写的那张纸,更可能还找了人翻译了内容,顿时表情又不好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我特么的手贱写那个干嘛!以后时机到了再写呗! “唐公子真是简在帝心啊!”苏仪行完礼后,站起身来佩服的看着唐拾。 “啊,还好吧……”唐拾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陛下昨晚要拿鞭子抽我。 “不知唐公子今日叫苏某前来,是想要打造什么呢?”苏仪并没有在氅衣上多问,直接切入正题。 唐拾没有回答苏仪的问题,反而看向墙上的氅衣,轻笑道:“昨晚御宴结束后,陛下又让我随他去御书房聊天。我与陛下在御书房中相谈甚欢,但待到我走的时候,陛下害怕我着凉,便亲自将他的氅衣披在我身上,还让千牛备身秦风及送我回来。 我当时并没有多想,身披氅衣回来后,便将氅衣好生存放起来,并供在祠堂之中。之后便回卧房睡觉了,躺在床榻上却横竖睡不着,思考陛下为何要给我披上他身穿的氅衣。想了一直想到公鸡报晓才明白陛下的用意。 苏掌柜,你知道陛下的用意是什么吗?” 第十章:奸商 “苏某愚钝,不敢妄加揣测圣意,还请唐公子解惑。” 苏仪已经被唐拾讲的故事震住了,他本以为唐拾这件氅衣是朱亟赐下的,却没想到是朱亟担心唐拾着凉,亲自给唐拾披上的。 他在永安经商多年,自然知道其实朝中一些大臣也受到过朱亟类似的奖赏,甚至比一件氅衣更加贵重。 但这些受到过赏赐的大臣的官位基本皆是三品以上,而且他们多为朝廷立过功、流过血。 唐拾虽是秦国公的长子,可一无功绩,二无官身,但却能被朱亟如此偏爱,甚至跟唐拾在御书房“相谈甚欢”,还亲自让千牛备身秦风及送唐拾回府。 那秦风及苏仪也是知道的,是卫国大将军秦广的长子,虽然现在只是千牛备身,但不出意外的话,日后定然也会受父恩荫位居高位,贵不可言。 苏仪现在都有些怀疑唐拾是不是朱亟在外的私生子。 “呵~。” 唐拾高深一笑,又问苏仪:“苏掌柜,你知道我爹是新漠都护吧。” 苏仪点点头。 “我爹被陛下命为新漠都护的时候是武立三年,那时他还年轻力壮,一腔热血。不仅变卖了我们唐家在永安的全部家产,将唐家上下全部迁去了镇漠,还向陛下立下军令状:若是守护不好这新漠,唐家上下便是全部死在镇漠也不足抵罪!” 唐拾说到这里突然激动了起来,颤抖着继续说道: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爹被命为新漠都护牧守一方,权极一时!可笑的是,朝廷虽然将新漠都护府设在了镇漠城,可那茫茫大漠里哪里有城啊! 现在那座被世人誉为‘黄金城’的城墙,都是我爹带领着迁去的百姓们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啊! 沙漠中风大水少,我爹就亲自带着人植树种草,掘壑寻水;西域诸国不服管辖,我爹就亲自带兵,以武服人;商贾们不愿去镇漠经商,我爹就亲自跟他们陈其利弊,劝他们相信镇漠的未来;百姓们不愿意在这不毛之地生孩子,我爹就嗯……总之!” 唐拾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脸颊而下。 “我爹这十几年来鞠躬尽瘁,终于将那片荒芜的土地打造成了一片政律清明,和平安稳、充满机会的乐土。 可他也是人,也会疲倦,也会生病,也会变老。 他终究是敌不过常年的劳累,从前一顿能吃三碗饭的他现在只能吃两碗,而我却只能看着他慢慢佝偻了身姿而无能为力…… 苏掌柜,你能懂我的感受吗!?” 唐拾眼含热泪,猛地握住了苏仪的手。 “苏某懂,苏某懂。” 苏仪连忙表达了自己的理解,想要把手抽出来,又发现唐拾的手劲儿极大,他竟抽不出来。 不得不说,唐拾的口才极好。 苏仪甚至在唐拾的讲述中,看见了一位踌躇满志的少年将军在龙椅前发下誓愿后,就带着成千上万的百姓迁移到一片黄沙之地,十几年事必躬亲,呕心沥血,才将一座巨城立在沙漠之中。 可最后少年将军的脸上终是被岁月割出皱纹,满头青丝也被劳累染的花白。而将军的儿子却只能默默看着他的父亲吃的饭越来越少,身材也越来越矮小。 故事确实很感人,可苏仪真的很想对唐拾说: 这特娘的跟陛下赐给你氅衣有屁的关系啊!? 但他终究是没有打断唐拾的话,他怕唐拾一激动给他手捏碎了。 “看来苏掌柜也如我一般是个忠孝之人。” 唐拾松开手,满意地看了看苏仪,似乎终于找到了知己吐露心声。 “可我爹如此为国效忠,朝中却仍有人嫉贤妒能!” 苏仪心一跳,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朝中有小人向陛下进谗言,污蔑我爹现在就是新漠的土皇帝,手握三十万大军,恐有自立为国之心!” 唐拾的表情愤怒,似乎真有个大奸臣向朱亟说过一样。 “可当今陛下毕竟是一代贤君,岂是这么容易被糊弄的。”唐拾说着又看向氅衣,敬佩地说道: “苏掌柜,实话跟你说吧。我此次回京便是被陛下秘密召回来的,陛下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给那些嫉贤妒能的小人们看看,他的新漠都护不仅没有不臣之心,反而敢放心地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到京城,任由陛下处置。 为了洗刷我爹冤屈,也为了不给那些小人机会,陛下决定让我留在永安也给那些小人们看看,我唐家满门忠良。” 苏仪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只是个商人,不想知道太多后被迫卷入朝争之中。 “唐公子恕苏某实在愚笨,听不懂您的意思,您就直说陛下为什么亲自给您披上这件氅衣吧。” “呵~苏掌柜莫急,听唐某给你细细讲来。” 苏仪脸一绿。 还特娘的细细讲,这是我该听的吗? 唐拾没有注意苏仪难看的表情。 “陛下的这件氅衣是为了保护我。”唐拾顿了顿,继续解释道: “我此次是自己回永安,但我唐家历经多年,早已在此没了根基,我猜想陛下定是担心我被人欺负,但又不好明说,昨夜便以害怕我着凉为由给我披上这件氅衣。 所以我为了不辜负陛下的关爱之心,昨夜将这氅衣挂在了墙上,为的就是给来的人看看我有多大的圣眷,也让那些宵小之徒最好收敛一些,不要以为没有我爹娘的保护,就觉得谁都能来给我个亏吃。” 哦…… 苏仪这才恍然大悟,他已经被唐拾的圣眷整的有点麻木了。 “那唐公子是想要打造个什么呢?” “裱个框子。” “嗯?” 苏仪没听明白。 “就是给这氅衣外边上个框子。” 唐拾一指氅衣。 “苏掌柜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小府邸破旧不堪,实在配不上陛下的氅衣,所以我只能拜托你的人打造一个好看的框子,像裱画一样将这氅衣装饰起来。” “苏某明白了。” 苏仪点点头,极为认真的看着唐拾。 “唐公子,苏某还有一事相求。” “嗯?什么事?” “以后有话直说可以吗?” “……” 唐拾觉得苏仪这个人真的很没情趣,不过他的目的也不是给苏仪讲故事,而是为了接下来的话题。 唐拾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 “除了氅衣的装饰,我还需要专门制做一套家具,而且这套家具恐怕在大玄还没有人见过。” “还请唐公子细说。” 苏仪眼前一亮。 他的木匠铺可是整个永安最大的木匠铺,什么家具没打造过!可唐拾却说这套家具在大玄都没有人见过,顿时让他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 “巧琴,笔墨伺候!”唐拾大喊一句。 巧琴听到召唤,连忙端着笔墨纸砚就过来了。她要在唐拾面前证明自己很有用。 可惜唐拾并没有因此觉得她很有用,还让她赶紧下去。 唐拾在桌上摊开一张纸,手持一根狼毫笔,速度极快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若不是唐拾还需要蘸墨,苏仪只怕连唐拾的手都看不见。 “呼~” 不一会,唐拾便放下了笔,轻轻把纸拿起来吹干上面的墨迹后,将其交给了苏仪。 苏仪双手结果,定睛一看,顿时惊为天人。 他一是惊叹于唐拾绘画的技艺高超,明明用的是粗大的狼毫笔,画下的线条却纤细匀称,该直直,该圆圆;二是惊叹于纸上这三样造型新颖的家具。 由于纸上画的家具都被唐拾标好了名字跟尺寸,苏仪看起来也不吃力,能清楚的看出来这三个家具大体有什么用处。 第一个叫做罗圈椅,类似于方座的胡凳,四条凳子腿垂直而下,座后却带着一个靠背,靠背上的圈木从高到低一顺而下,正好可以让人的双臂顺放其上,而且造型圆婉优美,体态丰满劲健。 第二个叫做八仙桌,苏仪不知道这八仙是哪八仙,但是这八仙桌整体造型更加简单,四四方方的桌案,在其下的束腰上则是画满了的重复优美的图案。四条桌腿三弯而下,倒是让原本沉稳的方桌多了一丝飘忽之意。 第三个叫做逍遥椅,是个造型奇特的长背椅,只不过这椅子不仅背长,而且四条椅子腿还是连着两根曲棍,人坐在上面似乎能前后摇摆一般,确实逍遥。 “唐公子,这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苏仪这个本应该沉稳的中年男子,现在却露出十分兴奋的表情。 原因无他,这三样家具确实在大玄没人见过。 “正是!” 唐拾大言不惭地承认了,心底暗笑: 嘿嘿,老神棍,我这一脑子的东西可都是跟你学的,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以前你不让我随便用这些知识,现在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苏仪听到唐拾肯定的回答后,眼冒金光,如同看见了金山一般。 “唐公子,苏某与您做个生意如何?” “苏掌柜请讲。” 苏仪的反应在唐拾的意料之中,要是看见这么好的家具,不想做生意可就难了。 “还请唐公子能够允许我的木匠铺向外卖这三样家具。到时候赚的收益苏某愿与唐公子五五分成。” 唐拾听完却摇了摇头,假意婉拒道:“这三样家具造起来都很简单,怕是很快就会被其他的木匠学过去,到时候恐怕无法卖多少钱。” “唐公子多虑了。” 听到唐拾的担忧,苏仪倒是没有多在意,傲然笑道:“苏某的木匠铺可是全永安最大的木匠铺,整个永安城里凡是跟木头沾边的事情,就一定跟苏某的木匠铺子有关系。” 牛逼牛逼啊。 苏仪这么厉害倒是出乎唐拾的意料,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居然能把一个木匠铺经营成这样。 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那我便谢谢苏掌柜的慷慨了,不过我一下子拿走五成,苏掌柜会不会太吃亏了?” 唐拾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占了大便宜。毕竟他就是画了张图却凭空拿走五成收益。 “唐公子不必担心苏某会吃亏。”苏仪微微一笑,反而问道: “敢问唐公子要打造的这三样家具是要给谁用?” “我自己啊。” “那唐公子缺钱吗?” “缺。” 唐拾回答地很真诚。 因为昨晚他才发现,之前带的钱财都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所以他今天才会“碰巧”画出家具图,又“碰巧”跟苏仪五五分成。 苏仪显然没想到唐拾会这么回答,顿时被噎了一下。 他还以为唐拾在跟他开玩笑,于是也玩笑道: “这永安城里朝臣多如狗,世家遍地走,最不缺的便是有钱人。” 唐拾不善地看了苏仪一眼,心想:过几天老子也要成为朝廷命官了,你这狗东西岂不是在骂几天后的我是狗? 不过他还是假装似懂非懂。 “苏掌柜的意思是说,这三样家具都要卖给这些有钱人?” “正是。”苏仪露出了一抹奸商笑。 “一般平民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闲钱买这个,只有这些有钱享受的人才会买。 当第一批买家逐渐发现这三样家具用起来是真舒服的时候,就会开始找自己身边没买的人炫耀。 而那些被炫耀的人定然会不服气,也会给自己家买上几套,于是这些不服气的人就会变成了第二批买家。 人的心理都是一样的,这第二批买家也会继续炫耀,甚至会多买几套找之前炫耀对他们的人炫耀回去,这样逐渐就会有第三批,第四批等等源源不断的买家了。 到时候咱们大可以卖的贵一点,要是再给家具上多刻点花纹,镶上点宝石,还可以卖的更贵。 这些人都不缺钱,他们最后其实买的就是个面子,买一件东西花的钱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有面子,就越觉得自己的水平高人一等。 如果有人再骂他们两句奢靡浪费就更好了,那样他们才会觉得自己钱花的值。” 说道最后,苏仪脸上满是嘲弄的笑容。 唐拾也同意地点点头,笑骂道:“苏掌柜真是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叫无奸不商啊!” 苏仪也是笑笑,没有再多说话。 所谓言多必失,他刚刚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一些情绪,不能再多说了。 “既然苏掌柜是这么想的,那我便再给咱们的生意加剂猛药。” 唐拾图穷匕见,靠近苏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苏仪眼睛变得越来越亮。 最后两人相视一笑。 只不过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许的奸诈。 第十一章:李翌英雄救美 苏仪的动作很快,在跟唐拾谈完后就连忙带着几位工匠回去,先打造了一套简单的圈椅和八仙桌送到唐府,给唐拾看看合不合他的要求。 不得不说,苏仪的木匠铺之所以能成为永安第一大木匠铺,除了苏仪本身极高的商业头脑外,也与他手底下工匠的手艺好有关。四把圈椅和一张八仙桌除了没有雕刻之外,都很符合唐拾的预期。 是夜,唐府膳厅里,主仆四人正围在八仙桌前吃晚餐。 按礼法来说,下人是不能跟主人一桌吃饭的,可唐拾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饭太孤单了,便将两个小丫鬟跟李翌都叫过来一起吃饭。 “青墨,我让你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吗?唔嗝……水水水!” 唐拾囫囵吃下了一个肉丸子噎着了,着急地锤着胸口要水。 李翌连忙起身将他的水杯递到唐拾手里,唐拾被噎的难受,也没管这水是谁的,直接一口饮下。 巧琴看见这个场景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深感掰直自家公子的“大业”任重而道远。 都怪李翌这个小妖精! 好好的男人长得却像个女子,长那么好看干嘛! 巧琴狠狠咬了口鸡腿,目光不善地看向李翌。 李翌顿感后颈一凉,似乎是能感觉到视线的来源一般,抬头往对面一看,就发现了巧琴正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他现在就坚定的认为巧琴跟青墨不仅是唐拾的贴身丫鬟,还是唐拾的女人。 莫非是因为她对我不满是因为我吃了她做给公子的菜吗? 李翌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于是他赶紧低下头默默扒着自己碗里的饭,也不敢把筷子伸向饭桌上的菜。 嗯?已经吃完了? 没事,这空碗里还有气儿,吃气儿也能吃饱。 “公子,这神武区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住的多是朝廷命官跟世家勋贵,我在外面查了一天,也就只查明白这些府邸的主人是谁,其他的东西一概不知。” 青墨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歉意,甚至一直到现在都没动筷子。 她觉得自己辜负了唐拾对她的期望,没有脸吃饭。 唐拾其实也没指望青墨能多查出来点什么,便宽慰道: “知道这些府邸的主人是谁就够了,我待会给我爹的老友们写一些请柬,邀请他们来吃饭,你明日一早就把请柬给这些人送去。” “是。” 青墨点点头。 “好了,快吃饭吧,不要心里难受了。” 唐拾不想吃肉丸子了,害怕噎着,便伸出筷子想夹块巧琴面前的鸡肉吃,却突然发现巧琴的目光一直放在对面。 再顺着巧琴的目光一看,却见李翌低着头扒拉着个空碗,也不好意思伸筷夹菜。 唐拾心中突燃起八卦之火! 莫非这两个人有情况? 也不是不可以嘛! 毕竟两个人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而且李翌的长相清秀俊美,巧琴也生的精灵可爱。 在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之下互相产生好感也是很有可能的。 唐拾越想越感觉,现在巧琴的对李翌的注视,是开朗女子对心上人大胆追求。 而李翌的低头,则是一种对中意女子的羞涩与慌乱。 唉——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唐拾默默在心中祝愿这一对璧人。 他是个喜欢自由的人。 虽然他对朱亟的赐婚无法拒绝,为了他爹只能顺从地接受,可心里也对这种政治联姻很不满。 当然,朱艾的国色天香大大减少了这种不满。 待到主仆四人吃完饭后,唐拾便带着青墨去书房写请柬去了,巧琴留在膳厅中收拾饭桌,而李翌则选择打着个灯笼,去马厩喂富贵儿和那匹老马。 他被巧琴盯得浑身发毛。 说起来富贵儿也真是可怜,好好的一个“沙漠之舟”被唐拾以“骑习惯了,有感情了”之名带到了永安。唐府现在人又少,也没人带它出去走走溜溜,整天就被拴在这小小的一块地方混吃等死。 “富贵儿乖,富贵儿好,富贵能卖大元宝,富贵儿宽,富贵儿高,富贵儿能吃百斤草……” 李翌一边念叨着自己编的顺口溜,一边轻抚着富贵儿的头。 富贵儿表示自己对这种抚摸并不喜欢。 可是这人拿给它拿的草料很香哎,让他摸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啦。 李翌羡慕地看着富贵儿能大口大口地吃草料,他刚刚在膳厅被巧琴盯着不敢下筷子,才只吃了个半饱。 “李翌!你小子以后离公子远一点!” 巧琴突然出现在马厩,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把李翌连带着富贵儿吓了一跳。 李翌转头一瞧,就看见巧琴一只手打着个灯笼,另一只手掐着腰,显得十分愤怒。 巧琴一把将李翌拽出马棚,皱着柳眉,继续低声威胁道:“你以后若是再离公子那么近,我就将你赶出府去!” 现在怀疑唐拾把李翌当成男宠,又害怕被唐拾发现她教训李翌后再怪罪她,所以只能偷偷来马厩私底下小声警告李翌。 李翌一看巧琴这个架势,顿时也有些恼了。 不就吃了点你做的饭吗? 至于追到这里警告我吗? “我跟公子的远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吧。”李翌甩开巧琴的手,冷声道:“再说了,你只是公子的一个丫鬟,还没有资格赶我出府!” 李翌的声音也很低,他虽然恼怒却还带着点脑子,他也不想被唐拾发现自己跟巧琴争吵。 一个大男人跟女人斗嘴本就是很丢份的事情。 “你……你别以为靠着公子的宠爱,就可以为所欲为!”巧琴愤怒地指向李翌。 她确实没资格赶李翌出府,可她有理由让李翌离唐拾远一点啊! “?” “宠爱”这个词搞的李翌一愣。 不过待他看到巧琴指着他的指头都在发抖后,才明白为何巧琴会这么说。 这是被气昏了头脑不会说话了啊! 恐怕巧琴是想说“宠信”吧! 可你什么时候看见公子宠信我了? 哪次我在公子面前不是让公子脸色难看。 一想到这个李翌就觉得邪门儿,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恰好坏了唐拾的好事儿的。 就在李翌要反驳巧琴的时候,突然听到马厩旁边的院墙上传来悉悉索索的爬墙声。 听那声音,好像还是两个人。 是来了贼人吗? 李翌心中一喜。 要是我把这两个抓了那可就立下功劳了啊! 到时候把两个贼人向公子一送,公子定然不会想赶我走了! 想到这儿,李翌两口吹灭了他跟巧琴的灯笼,又躲进了富贵儿马棚里的草堆,还把巧琴也拉进了草堆。 “你…唔……” 巧琴正要惊呼出声,李翌迅速捂住了巧琴的嘴,自己则透过草缝紧盯着外面。他过去给唐戬送书信的时候,难免需要夜间赶路,虽然有时候照明的火把会出意外灭掉,但这也帮他练出点夜视之能。 他这是要干嘛? 要杀我灭口吗? 巧琴被李翌的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胡思乱想,脑袋却使劲往李翌怀里钻。 倒不是她贪图李翌的美色,是因为这马棚里的味道实在难闻,而李翌身上则有一股淡淡的檀香,靠近点能让巧琴的鼻子舒服一点。 唔…… 大男人身上这么香干嘛? 勾引公子吗? 就在巧琴思考李翌的诡计的时候,突然听到马棚外面有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大哥,咱们真要把那小子绑了吗?” 这个声音有些颤抖。 “废话,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收了乐二少的钱,就得帮人家办好事情!” 这个声音倒是很果断。 李翌听到后顿时心里大惊,他本以为这两个贼人只是来偷盗钱财的,没想到却是被乐室负花钱请来绑架唐拾的。 巧琴也在李翌怀里吓的一颤。 “可据说那公子身上的有些功夫,身边还有个武艺高强的丫鬟,咱们能绑的了吗?”胆小贼人担心道。 “你怕什么!我这此可是带着迷魂香!”胆大贼人瞪了他这个小弟一眼,开始讲述他的计划: “这迷魂香虽然能迷晕人,但是却有气味。正好今夜天阴,伸手不见五指。咱们待会潜进去多等等,待到那小子睡熟之后,咱们再在窗口把这迷魂香点上,到时候无声无息地把他给绑走。” “可是……”胆小贼人似乎还是有些担心。 “闭嘴!” 胆小贼人不说话了。 胆大贼人有些恨铁不成刚,看他这小弟终于安静后,便继续往前摸索着走路。 这夜实在是太黑了,他们也有些看不见。 摸着摸着就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胆大贼人心想这是马厩,应该是匹马的脑袋,便轻抚着这匹马的脑袋试图让它不要惊慌。 他可不想这匹马受惊昂叫,把这府邸的人惊过来。 可惜这不是马,是骆驼,还是富贵儿,富贵儿的脑袋是不能随便摸的。 富贵儿可以接受李翌摸它脑袋,是因为李翌会给它带美味的草料吃。 可这贼人算是个什么东西,不给富贵儿带草料居然还敢摸它的脑袋。 “呸!” 富贵儿仰起头就是对着胆大贼人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好!富贵儿干得漂亮! 李翌心头叫好一声,猛地站起身来抓起了一把草和一柄草叉冲了出去。 巧琴顿时感觉自己失去了安全感,抬起头来一环顾,却发现在一片漆黑中已感受不到那股檀香味。 他不会要独自去跟那两个贼人拼命吧? 那个傻子! 巧琴心里一慌,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让她也站了起来,也寻着檀香味冲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她能做些什么,但她只是不想让李翌独自面对危险。 “呃!” 胆大贼人低嚎一声,往后一退却撞到了胆小贼人身上,一个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胆小贼人本来心里就打鼓,两腿乱颤,又被胆大贼人这一撞也是倒在了地上。 “啊——唔!” 胆大贼人哀嚎到一半,就说不出来话了,因为他的嘴里现在塞满了干草,一直堵到咽喉。 因为无法发声,他现在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两条小腿已经被人踩断,而左手则被一根棍子钉在了地上。 那种骨裂肉碎的痛感让他失去了思考,只想立即用右手拔出来这根棍子,结束一部分疼痛。 可惜他没能成功,因为有只鞋子狠狠地踩在他的右手上碾来碾去。 如果不是这马厩里的土地松软,他觉得的自己的右手绝对会被碾烂。 但他还是在努力挣扎,试图摆脱束缚。 胆小贼人此刻却没有那么胆小了。 他听到胆大贼人的哀嚎后,被吓得往后滚了几下后立马站起。 “你……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就砍死你!” 胆小贼人拔出身后背着的砍刀对着前方胡乱挥砍,一边慢慢后移,但似乎因为惊恐在黑暗中失去了方向感,他后移的方向竟是李翌这边。 随着胆小贼人慢慢靠近,李翌才勉强能看清楚胆小贼人的动作,顿时心里冷冷一笑。 为了防止这胆大贼人突然暴起,让他阴沟里翻船。李翌要等这胆小贼人砍到这里来的时候,再用一记左回旋的鞭腿踢飞这贼人。 “李翌!李翌!” 巧琴突然大声呼叫着李翌的名字,从马厩里冲了出来,四周一片漆黑也分不清方向,就知道向前冲。 几乎是同时,那胆小贼人虽然移到了李翌左前方的不远处,但听到巧琴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又转过身要继续挥砍,眼看就要砍到了冲过来的巧琴! 李翌顿时目眦欲裂。 日! 你现在出来干嘛啊! 耽误事儿! 巧琴! 你给老子欠条命吧!! 李翌一咬牙,改变了原来的计划,一压身子向右转回,左脚一蹬地外加一半胆大贼人的右手,向巧琴猛地一扑。 “呲啦—” 胆小贼人的刀并没有砍到巧琴,而是划开了李翌后背的衣服,还飞出了一道血线。 “砰!” “唔—” 李翌将巧琴的扑倒在地,闷哼一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后背被斜着砍了刀。 胆小贼人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下,结果却砍还真砍到了什么东西,还以为自己砍死了人,顿时吓得把刀一扔,瘫坐在地。 “什么人!” 就在这时,唐拾带着青墨飞速赶到马厩。 他刚刚跟青墨在书房写请柬,写到第四封的时候,就听到后院马厩这里有人大声哀嚎,接着就听到巧琴连喊两声“李翌”的名字。 唐拾跟青墨顿感不对,便连忙打着灯笼跑到马厩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结果一过来就看见李翌的背后已经被鲜血染红,还将巧琴护在身下。 而在富贵儿的马棚前面瘫着一个黑衣人,钉着一个黑衣人。 李翌看见唐拾到了,才终于安下心,却突然想到自己身下的是巧琴,顿时大惊失色。 他忍着背后的疼痛,想要起身要给唐拾谢罪。 “公子这……” “别动!别说话!” 唐拾厉声制止了李翌的行为,立马将李翌背到背上。由于唐府现在没什么药材,他现在要背着李翌去找郎中疗伤。 巧琴因为头和腰都被李翌护得好好的,所以也并没有什么伤,但回过神后却是被吓到了,爬起来后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帮唐拾打着灯笼照着路。 她的眼泪多是因为愧疚,毕竟要不是她突然大喊着冲出来,李翌也不会因为救她而受伤。 要是李翌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 唐拾临走的时候还冷冷地看了这两个贼人一眼,对青墨叮嘱道: “青墨,把这两个人死死绑在马厩的这两棵杨树上,给我往死里抽,在我回来之前别抽死就行!” 青墨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小姐妹被吓成这样,也是十分愤怒。 立马上前将两个贼人打晕,又从马棚的梁上取了两条套马绳,把两个贼人绑到树上,拿起马鞭狠狠地抽在他们身上。 “啊!” “唔!” “哦!” “唔!” “……” 第十二章: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李翌之前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这趴在唐拾背上后精神瞬间放松,直接晕了过去。 唐拾感觉到背上的李翌没了动静,立马放弃背着他找郎中的念头,而是选择将李翌背到了自己的卧房中。 现在的李翌经不起被自己背着到处乱跑。 将李翌放床上交给巧琴照顾后,唐拾便立即出门寻找郎中。 不过两刻,唐拾便把郎中背了回来。 被唐拾寻来的是个老郎中,也姓李,跟李翌是本家,并且还是个很有性格的小老头。 人家李郎中本来在家里搂着老伴儿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唐拾拍门叫醒,自然心里大不悦,穿上衣服后不由分说先在家门口把唐拾训了一顿。 不过他也知道唐拾这大半夜找郎中定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没训几句便立马提上药箱,让唐拾背着来到了唐府之中。 唐拾将李郎中送到后,就去了马厩。 虽然巧琴刚刚跟他说了,这两个贼人是乐室负花钱请来绑架他的,但他还是要亲自审问一下。 …… “李郎中,李翌不会有事吧?”巧琴帮李郎中扶着李翌,面色担忧地问道。 这已经是她第八次问这个问题了。 李郎中虽然对唐拾横眉竖眼,但是对巧琴的态度倒是极好。 在给李翌身上缠好纱布后,站起身来对着巧琴态度温和地解释道: “小姑娘不要担心了,这小子挨的这一刀看起来吓人,但其实入肉不深,没伤到筋骨,就是出血太多,之后要吃点补血的药膳好好补补。而且这小子也真是有福……” 李郎中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包扎成果,抚须笑道:“最近我的一位老友派人带给了我一瓶烈酒,还书信一封,说他发现将烈酒浇在人的伤口上,能够有效防止伤口化脓。老夫刚刚便是先将这烈酒涂抹在这小子的伤口上,再涂上金疮药,最后再这用烈酒浸泡过的纱布包扎,想来应该会恢复的极好。” 应该? 巧琴表情有些不自然,她觉得这李郎中有些不靠谱。 不过现在的她也只能选择相信李郎中。 巧琴缓缓坐在床前,呆呆看着李翌昏睡的侧脸,脸突然一红。 她现在回想起她刚刚在富贵儿的马棚里的时候,突然被李翌一把拉进草堆,搂在怀里。 而她当时明明是很讨厌李翌的,却在草堆里一个劲儿地往李翌怀里钻。 唔…… 明明我当时在骂他,他为什么还要保护我呢? 可恶。 这家伙长这么好看干嘛? 难道我要跟公子抢男人吗? 虽然现在这屋子里都是刺鼻的酒味,但巧琴感觉鼻尖还有着残留着一些檀香。 …… …… 唐拾回到马厩后,就看见青墨已经停止抽打两个贼人。 两棵杨树底下都是被抽碎的布片,而树上的两个贼人浑身上下都已经被青墨抽的鲜血淋漓。就连绑着他们的套马绳也都被血液浸红。 “怎么不抽了?”唐拾皱皱眉,他觉得这样还不够,李翌的背后可是挨了一刀。 “快抽死了。” 青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刚刚还在气头上,开始的时候被气地下手没轻没重,等气头慢慢下来后,才发现树上的两个人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 为了让他们在唐拾回来前不被抽死,青墨只能停止。 唐拾看着两个贼人已经昏死过去,便提起装洗马水的木桶向两人一泼。 虽说才八月下旬,但永安地处雍州,在这里八月的晚上已经很冷了,这一桶水虽称不上冰冷彻骨,但也足以将两个贼人冻醒。 “嘶!” “唔!” 胆小贼人被水冻醒倒吸一口冷气,胆大贼人也想倒吸一口冷气,却被嘴里的干草堵住了。 看见两个人都醒了,唐拾往前一站,将青墨手里的鞭子拿过,猛地往地上一抽。冷声问道:“你们俩是什么人!今晚进到我府邸意欲何为!” 胆小贼人早就被青墨抽破胆了,看着唐拾又拿起鞭子,顿时被吓得准备将事情全盘托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只是被……” “唔唔唔!” 胆大贼人虽说不出来话,但还是用凶狠的眼神盯着他这个小弟。 胆小贼人看见他大哥的眼神顿时浑身一颤,连忙改口道:“我们……我们只是被贪心一时冲昏了脑袋,想要过来偷些财宝。” 胆大贼人这才放心下去。 混他们这个行当的也要讲究诚信,不能供出来雇主,毕竟谁会找一个随时会泄密的人做事呢?要是他们把乐室负供出来的话,他们也不用在道上混了,就算死了恐怕也会被同行掘了坟。 唐拾也看见了胆大贼人的动作,不禁心底冷笑:要不是巧琴跟我说了,说不定还真就信了你们的鬼话了。 “是乐室负花钱请你们来绑我的吧。”唐拾揭破了二人的谎言。 “唔?” 胆大贼人心里一惊。 这小子怎么知道的? 他当时以为李翌跟巧琴只是因为发现了他们才动手的,并不知道两人实际上已经躲在暗处听到了他们的计划。 “你怎么知道的?”胆小贼人直接将胆大贼人的心里所想说了出来。 “唔!”胆大贼人蹬了小弟一眼,又是恨铁不成钢。 你要是不承认,咱们还可以想办法,现在却直接把后路全部堵上了。 “哼。”唐拾冷笑一声,上前一把将胆大贼人嘴里的干草揪出来了一点。胆大贼人的嘴里这才终于有了空隙,可以将嘴里的干草全部吐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胆大贼人并没有回答唐拾的问题,只是目光凶狠地盯着唐拾说道:“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哪里那么多废话!” 他现在害怕唐拾打听出自己二人的名字后,不光会杀了他们,还会祸及他们的家人。 唐拾并不在乎胆大贼人的恶劣态度,而是对着胆大贼人的面门狠狠抽了一鞭子,直接将胆大贼人抽晕了过去,而后则拿着鞭子缓缓走向胆小贼人。 胆小贼人眼看唐拾快走到自己这里来了,连忙哭嚎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说我说!我我我叫王加,他他他叫刘庆。” 王加已经被鞭子抽出来心理阴影了,他见刘庆脑袋挨了一鞭子后晕了过去,还以为唐拾把刘庆抽死了。 唐拾停下脚步,他已经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便对旁边的青墨一抬手: “青墨,把这刘庆浇醒。” “是。” 青墨又去重新打了桶井水,泼在了刘庆的身上。 井水的温度更低,一下子便将刘庆冻醒了。不过他醒来后还是继续凶狠地盯着唐拾,唐拾也依然不再乎,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刘庆!” “?” 刘庆一呆,转而将目光投向旁边树上的王加。 他现在杀了王加的心都有,没想到自己才晕了一会儿,王加便把东西都招了。 现在好了,不光自己二人有可能会死,连他们的家人都可能会被牵连。 “小子!你要是个男人的话就只杀了老子,别祸及到他跟老子的家人!”刘庆看着唐拾咬牙切齿道。 王加一听刘庆的话,顿时心中感动无比。 刘兄勿虑,你若死了,汝妻子吾养之。 唐拾先被刘庆的话搞得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刘庆是什么意思,当即深深看了刘庆一眼。 虽然这刘庆做的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怪不得这王加虽然如此胆小,却仍然愿意跟着刘庆闯荡。 “我不会杀你们俩,也不会报复你们的家人。”唐拾对着刘庆摇摇头。 “那你想干嘛?”刘庆看唐拾没有杀心,也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谁都愿意活着。 唐拾很认真地看着刘庆,缓缓问道:“我就是很好奇,那乐室负究竟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敢绑一个国公之子?” “什么?!国公之子?!” 刘庆跟王加异口同声喊道。 唐拾从他们的语气跟表情上看出了惊讶和不可置信,他有些不满意,皱眉道: “怎么?你们不知道我爹是秦国公唐戬吗?” “我们不知道啊!” 刘庆感觉自己被坑了,连忙解释道:“乐二少只是给了我们五贯钱和一个小府邸的位置,提醒了我们一下那府邸主人的不仅自己武功很高,身边还有个很厉害的丫鬟。让我们想个办法,把那府邸的主人迷晕后绑出去。他还答应我们事成之后再给五贯钱。” 说到这儿,刘庆看了一眼唐拾跟青墨。转而愤怒地说道: “我们昨天来踩了个点,发现只是个小府邸,还以为今天要绑的人顶多是个小世家的少爷,却没想到是唐公子啊!要是知道他让我们绑的人是唐公子的话,不管他再给多少钱我们也不敢啊!” 唐拾越听,脸色越难看。 老子身为秦国公唯一的儿子,玄机子唯一的徒弟,大玄皇帝朱亟目前唯一的准女婿。 居然才特娘的值十两银子! 我特么的当初被东西两个罗马帝国通缉的时候,那悬赏都可以给皇宫里加个偏殿了好吗? 还有!住小府邸怎么了?国公之子不能住小府邸吗? 小府邸招你惹你了,你这么瞧不起小府邸。 你们两个青皮混混凭什么瞧不起我这个小府邸! 不行,我得再给苏仪画点图纸。 老子要赚大钱,换大房子! “呼——” 唐拾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情绪,继续问道: “乐室负让你们把我绑到哪里去?” 死都不怕的刘庆此时却有些迟疑,犹犹豫豫地说道:“他……他让我们把唐公子绑到白虎大街上风华首饰铺前面,多喂上点迷药后,扒……扒扒光了衣服再吊在首饰铺的门梁上。” “呵!” 唐拾一声冷笑,他当然知道乐室负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唐拾昨天让乐室负在白虎大街的风华首饰铺前面丢尽了面子,乐室负想找回面子,自然也要让唐拾在那里丢次脸。 虽然唐拾也觉得昨天做的有些过火,可毕竟是乐室负想要调戏巧琴在先,要不是唐拾拦着,恐怕乐室负的咸猪手就要摸到巧琴的脸了。 唐拾的睚眦必报不逊于任何人。 “青墨,把他俩放下来,再回库房里取三十两银子拿过来!” “是。” 青墨不知从身上哪里取出来一把匕首,将绑着刘庆和王加的绳子割断。 刘庆的两个小腿之前已经被李翌几乎踩断,左手也被草叉穿了一个洞,加上刚刚的鞭抽,解绑后直接趴在了地上。 王加的情况稍微好一点,他身上只有鞭伤,便过去扶着刘庆勉强走到唐拾面前双双跪下。 “谢唐公子不杀之恩!” “不必!”唐拾也懒得让他俩免礼,继续说道:“我不杀你们,一是因为我那下人虽然被王加砍了一刀,但好在性命无忧;二是因为我觉得刘庆你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杀了你难免有些可惜;三则是因为我需要你们今晚帮我做件事……” 青墨这时候已经端着一小盘子银子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布袋。 唐拾现在虽然缺钱,但不至于连三十两银子都缺。 唐拾当着刘庆跟王加的面,将这盘银子倒进了布袋里,又蹲下身子,把布袋手把手交到刘庆右手里,笑道: “这三十两银子是由我来雇佣你的,乐室负让你对我做什么,你现在就给我对他做什么。” 刘庆的右手不知道是因为被李翌伤到还没好,还是因为害怕,迟迟抓不住这布袋。 “唐公子,你看我们都已经这样了,恐怕干不成吧……” 刘庆很心动,这唐公子可比那狗屁乐二少大方多了。 但他的脸色也很是为难,因为他今夜已经被打的几乎跟个残废一样了,王加也被抽的浑身是伤。他们现在就连把乐室负绑出乐府都够呛。 唐拾自然知道刘庆在担心什么,便继续笑道: “你肯定认识一些跟你一样的人吧?” “认识的,认识的。” “好。” 唐拾一边慢慢帮刘庆的右手抓住布袋,一边给刘庆出着法子:“你看,我现在给你整整三十两银子呢。我待会再借你辆马车,让王加带着你去找两三个也做这勾当的人,也给他们十两银子,让他们去做不就是了。” 刘庆觉着这也是个办法,便答应了下来。 其实他现在心里也是愤怒无比。 要不是乐室负瞒着他唐拾是秦国公之子,他怎么可能会答应这个事!又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第十三章:朱艾暴怒,乐室负爆哭 永安城除了白虎门、朱雀门、青龙门、玄武门这四个大城门,还有十二小城门。 而如果是杨潇潇身为秦国公夫人,又身为“风华将军”,从镇漠东归回永安的车驾自然不会走西边的另外三个小城门,肯定会选择走西大城门——白虎门。 朱艾之所以把风华首饰铺开在白虎长街,就是想等哪天杨潇潇东归进入永安城,走在白虎长街上的时候,能被“风华”二字吸引进店买首饰。 她还给了这铺子掌柜一幅杨潇潇的画像,说若是画像上的人进了店,一定要立即通知她。 这样的话朱艾就能以“来查账”之名跟杨潇潇“巧遇”,然后跟杨潇潇诉说她对风华将军的崇拜之情。 可惜她没有成功。 这十几年来,杨潇潇就去年跟随唐戬回了次永安,还是为了参加皇臣宴。 杨潇潇当时因为一路上舟车劳顿,进了永安城后就睡了过去,也没看白虎长街上有什么店子,也就没发现着这风华首饰铺。 虽然朱艾去年也在皇臣宴的后宫宴上见到了杨潇潇,但因为见到偶像后的激动慌乱,就只跟杨潇潇胡言乱语了几句后,直接捂着脸跑了。 好在杨潇潇当时喝醉了,也没注意到什么,只是觉得朱艾那几句胡言乱语挺合她的脾气。 可惜杨潇潇在参加完皇臣宴后,并没有在永安继续逗留,第二天就拉着唐戬回了商洛走娘家。 这也让朱艾好一顿失望,但还是继续开着风华首饰铺,等待下一次机会。 而丁芝的身份一是风华首饰铺的掌柜,二则是朱艾安排的专门通知她的人。 丁芝知道这个首饰铺子对于朱艾来说有多重要,所以虽然她是掌柜,但还是每天早晨当第一个开门的人。 只不过今天早晨,她带着两个伙计来开门的时候,就远远看见自己铺子门前聚了一堆妇人。 这些妇人对着铺子的门前一边讨论,一边指指点点,还动不动发出一阵哄笑。 “呦,王家婶子,您看这谁啊,屁股可真白嘿!”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小年轻都玩这么刺激的吗?” “谁知道呢,哎哎哎!李家媳妇儿,快过来看,这里有个光腚男人嘿!” “什么什么?我来看看,哎?他这亵裤上怎么还挂着五贯钱嘞?” “谁知道去呢,不过咱们别碰,万一惹上事就不好了。” “确实确实……” “……” 她们在看什么呢? 丁芝黛眉一挑,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对着旁边的伙计笑道: “赵二,你过去看看咱们铺子前有什么聚了这么多人,待会回来跟我说一下。” “好嘞,掌柜的。” 赵二也是十分好奇,嘿嘿笑着跑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又脸色难看地回来了。 丁芝瞧赵二脸色不对,也放下了笑容,问道: “怎么了?” “掌柜的……咱们铺子门前有个光着的男人!” “什么!?” 丁芝瞪大了美眸,亲自走过去扒开人堆,低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男人正被条绳子捆着,正撅着个屁股趴在铺子门前,旁边还有一堆衣服,似乎是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就留着一条亵裤。 亵裤上还挂着五贯钱,就快把亵裤给坠掉了。 “赵二!王五!” 丁芝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脏了,赶忙把两个伙计都招呼过来,把看热闹的人遣散,又让两个伙计把这个光着身子的男人翻过来。 只不过当丁芝看到男人的相貌后,俏脸顿时拉了下来。 这特娘的不是乐室负吗? 丁芝一看乐室负被翻过来都没醒,猜想乐室负定是被人下了迷药扔在这里的。 只不过,这到底会是谁干的呢? 丁芝低下头沉吟一会,突然想起来前天的事情。 前天的时候,因为乐室负调戏唐拾的丫鬟,就在铺子门前收拾了乐室负一顿。 对了! 肯定是他! 想到这里,丁芝马上下令道: “王五,你负责开门营业!赵二,别看那五贯钱了!赶紧给乐二少解绑,再给他套上件衣服,连人带钱送回乐府!” “好嘞!掌柜的那你呢?” “我去跟东家说一下。” 丁芝吩咐完后就提着衣裙匆匆往皇宫方向跑去,她可是知道这铺子对朱艾的意味着什么。 现在乐室负光着撅着屁股趴在铺子门口的场景,已经被人看了好一会儿了,再过一会儿肯定会传遍永安城的茶馆小巷。 到时候就会有很多关于风华首饰铺风言风语。 这些风言风语可不是朱艾想听到的。 而且这件事现在又涉及到一个国公的儿子和一个吏部侍郎的儿子,这可不是丁芝敢处理的。 更别说她昨天还听说那唐拾被皇帝召去参加御宴。 现在丁芝只能去找朱艾,看朱艾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儿。 …… …… 东宫之中的四君亭里,长公主朱艾正在跟太子朱玄民吃着甜点喝着茶。 当然,大部分甜点都是朱艾在吃。 朱艾跟朱玄民都是皇后欧阳奂所生。 但似乎每一对姐弟之间都会有着一段相爱相杀的成长经历。 不管这姐姐长得有多么花容月貌,这弟弟长得有多么风流倜傥。 虽然朱玄民只比朱艾小两岁,但打小就被朱艾可着劲的欺负,而且动不动就会被揍一顿。 他那时觉得自己只是年纪太小,打不过朱艾,所以便暗暗发下誓愿:等长大之后一定要找机会揍回来。 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 朱亟既然能够带兵起事君临天下,自然也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而朱玄民身为龙子,武学上的天赋也是极高,自幼在太子太傅盖冲手下刻苦学武,进步惊人。 朱玄民刚开始还以为,过去被姐姐欺负的悲惨生活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但可惜的是,他的悲惨生活不仅没有结束,反而还变本加厉。 朱艾因为将风华将军杨潇潇视为偶像,所以也向朱亟请求在盖冲手下学武。 朱亟对朱艾宠爱至极,而且一个公主在太子太傅手下学武,也不会遭到朝臣谏言反对,自然是应允了朱艾的要求。 朱玄民也是在那时候才悲哀地发现,他这厚着脸皮蹭师傅的姐姐,武学天赋竟比他还高,进步也比他更快。 从此,朱玄民不仅私底下会被朱艾偷偷欺负,而且还隔三岔五就会被朱艾以切磋武艺为由胖揍一顿。 不过,不管挨了几年打,朱玄民那“莫欺少年穷”的信念却一直没有被磨灭。 “玄民,姐姐跟你讲,我从来没见过父皇对一个年轻人那么重视。” 朱艾说着就明目张胆地伸手从朱玄民盘子里拿了块桂花糕。 朱玄民看见后嘴角一抽,赶忙将盘子里仅剩的三块桂花糕都填进口里。 他身为太子,早就知道了朱亟召唐拾参加御宴的事情。于是便一边嚼,一边鼓着腮帮子不屑地分析道: “唔……什么重视!秦国公牧守新漠多年,当初不光决定自己留在镇漠,还把家眷都接到那里吃沙子。 那唐拾被接到镇漠后十几年来从没回过永安,父皇这次有可能是念在秦国公劳苦功高,特意召那唐拾吃御宴,以示恩典而已……嗝!水水水!嗝!孤的水呢?!嗝!” 朱玄民这一口终究还是吃的太多,吞咽的时候噎住了,连忙找水想喝掉顺下去,却发现自己桌上的茶杯被人拿走了。 不用说,现在敢做出来这种事的只有朱艾。 “哼哼~” 朱艾看着朱玄民被被噎住的样子一声坏笑,慢慢将茶杯还给朱玄民。 臭小子,居然把你桂花糕全吃了,都不知道给我留三块。 朱玄民一把夺过茶杯喝下水,一阵表情紧拧后才咽下去。 抚着自己的胸膛顺了顺后,朱玄民突然转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朱艾。 “朱艾!你不要太过分!” “没大没小的,叫姐姐!” “不叫!” “啪!” “啊!” 朱艾直接拿起桌上的银茶盘一把子拍在朱玄民头上。 朱玄民被这一盘子拍的有点懵,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朱艾: “你敢打我?我可是太子!” “啪!” “啊!” “太子怎么了?太子也是我弟弟!” 朱艾说着又拍了朱玄民脑袋一下,差点把朱玄民的金冠都给拍掉了。 朱玄民赶忙扶住头上的金冠,但还仍然嘴硬道:“你对太子不敬,我待会就要上奏父皇治你罪过。” “既然如此,那还请太子就赶紧去吧。” 朱艾仿佛听见朱玄民讲了个笑话,又将茶盘放回石桌,一脸玩味地看着朱玄民,坏笑道: “你可别忘了,刚刚是你直呼我名在先,到时候父皇会治咱俩谁的罪过还不一定呢。” “你!” 朱玄民一脸憋屈地盯着朱艾。 他可太清楚了朱亟对朱艾有多宠了,要是朱亟知道事情原委之后,百分百会以“不尊长姐”的理由来治他的罪过。 这也就幸亏朱艾是个女儿身,如果朱艾是个男子的话,朱玄民敢肯定,这太子之位肯定是朱艾的。 就在朱玄民跟朱艾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朱玄民的身边近侍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四君亭外: “殿下,长公主的宫女翠环求见,说有要紧的事情要告诉长公主。” “允。” 朱艾直接代朱玄民允了。 “这……” 近侍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听命。 朱玄民瞪了朱艾一眼,又对近侍说道:“让她过来吧。” “是。” 近侍领命后就赶忙退了下去。 每次朱艾跟朱玄民凑一起的时候都会发生些打斗,他可不想在这里多逗留。 过了一会儿,朱艾的宫女翠环就面带慌乱,步履匆匆的走到朱艾旁边,在朱艾耳旁低语几句。 “什么!” 朱艾在听完翠环的话后,猛地一拍案几,站起身来。 随后也不跟朱玄民告个别,转身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四君亭,翠环也赶紧跟了上去。 朱玄民看着这金丝楠木上的掌印,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在意朱艾的无礼之举。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能让朱艾发这么大的火气。 于是朱玄民又唤过来之前报话的近侍。 “黄生,你去暗中跟着长公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待会回来跟孤禀报。” “殿下,能不能换个人啊,我……” 黄生表情很恐惧。 他想起了上次朱玄民也是这样让他去暗中跟着朱艾,结果被朱艾的人发现后狠狠揍了一顿。 “嗯?” 朱玄民嘴角一低,表情不悦,不过他也知道黄生在担心什么。 “放心,你是东宫的人,还是孤的近侍,长公主发现你后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 黄生心说挨揍的人不是你,你当然放心了。 但他只是个小宦官,还是选择领命。 “是。” 黄生转身向东宫之外迈步走去,一脸慨然赴死的表情,仿佛他要做的是件舍身取义的大事。 …… …… 乐室负被赵二刚送到乐府的时候,就被颠醒了。 哎?这谁?背着我干嘛? 乐室负一脸懵地看着周围的景象,抬头一看大门牌匾上“乐府”两个烫金大字。 哎?这不是我家吗?我怎么会在外面? “乐二少,您醒了啊?太好了太好了!” 赵二将乐室负从背上放了下来,将乐室负扶到了乐府门前的台阶上坐下。 又把之前挂乐室负亵裤上的五贯钱从怀里拿出来,放在乐室负手里。嘿嘿笑道: “乐二少,不用谢我,赏俺点钱就行。” 可能是因为刘庆昨晚下的迷药有点重,乐室负一直到现在还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赵二看乐室负就呆呆坐着,一不道谢,二不表示表示,顿时有些不悦。 “乐二少,俺跟你说啊,你刚刚光着个身子,还被五花大绑地撅着个腚趴在俺们风华首饰铺的门口,让人看了一大早晨笑话。 刚刚可是俺给你解了绑,还给你套上衣裳,一路背着你从白虎长街跑到了你家,差点没给俺累死,你就算舍不得给俺赏钱,总得谢俺句话吧。” 乐室负还是不说话,呆呆看着赵二的脸,脑袋里则在慢慢消化赵二刚刚说的话。 风华首饰铺门口……光着身子……五花大绑…… 这怎么跟我找人要对唐拾做的事情这么像…… 赵二看乐室负瞪着个大眼珠子看着自己,心里有点发毛。 这乐二少看着俺干嘛? 俺脸上有花不成? 不会是傻了吧? 莫非是被俺颠得? 想到这个可能,赵二吓了一跳。连忙对着乐室负拜拜手,打着磕巴:“乐……乐二少,俺不要赏钱了,俺……俺也不用你谢了,你自己进门吧,俺就……就不送你进去了。” 赵二说完后转身就跑,他害怕待会被乐府的人发现自己把他们家二少爷颠傻了。 只不过在速度上要比他刚刚背着乐室负跑的时候慢三分。 他跑了干嘛? 乐室负疑惑地看着赵二逃跑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沉甸甸的五串铜钱,感觉这重量有些熟悉。 等等。 这不是我给刘庆那小子的钱吗?我不是让他去绑唐拾了吗? 乐室负连忙掐了自己一把。 嘶——好疼! 这代表着…… 不是做梦! 乐室负回想起刚刚赵二对他说的话,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赶忙撑起身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疯狂拍打着自己的大门,大声哭喊道: “爹!你这次一定要给我报仇啊!” “不报仇我就成笑话啦!” 第十四章:家是避风港 乐府的阍侍听见大门被人拍得“啪啪”响,又听见门外自家二少爷的哭嚎声,顿时被吓得一激灵,连忙把门打开把涕泗横流的乐室负搀进门。 “少爷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哦,老爷今儿个早晨一看您不在卧房,吓得都没去当值,刚刚正要派人去找您……” “啪!” 没等阍侍说完,乐室负就给了阍侍一巴掌,大声骂道:“还不是你们这群该死的家伙昨夜没看好门,让贼人进了府!” 乐应此时在正厅内急得来回踱步,他妻子陈莹正坐在旁边抹眼泪,而长子乐室真则是在安抚自己的母亲。 三人一听到乐室负骂声,赶紧快步从正厅里走出,一眼就瞧见了只穿着一身睡袍,赤着双脚,满身脏污的样子。 刘颖只感觉一阵恍惚,而乐应跟乐室真倒是安心了不少。 乐室负一看见自己的亲人,情绪彻底绷不住了,直接“噗通”跪下,哭喊道: “爹!娘!大哥!你们这次一定要给我报仇啊,不报仇我就没脸见人了!呜呜呜……” 一听此话,乐应跟乐室真对视一眼,感觉事情不太简单。 乐室真连忙皱着眉对阍侍下令道:“还不快把我二弟扶回房里。” “是,大少爷!” 阍侍顾不得自己刚刚被乐室负打的一巴掌,一脸委屈地把乐室负扶到了卧房,乐应赶紧跟了上去,乐室真也扶着自己的母亲去了乐室负的卧房之中。 本来乐室负的两个丫鬟还要给自己少爷清洗一下,但乐室真害怕待会自己二弟说出来的话被传出去,便将她俩赶了出去。 “呜呜呜……爹、娘,孩儿没想到那唐拾还不肯放过孩儿啊,他昨夜派人将孩儿……” 乐室负躺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自己的不幸遭遇讲了出来,只是省略了他先找人去对付唐拾的部分。 “什么!那唐拾居然敢把室负你扒光了扔在那铺子门口?!” 陈莹听完后气得暴跳如雷,她恶狠狠地盯着乐应,怒骂道:“乐应!你还是个男人吗?明明室负前天就被那个小混蛋欺负了,你不光不给室负报仇,还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她出身于八大世家中的颍川陈家,父亲陈恒乃是当今陈家家主,当朝尚书左仆射,官阶从二品,位高权重。 虽然陈莹只是陈恒的庶出女,但是嫁给乐应也属于下嫁了,自然是有资格直接对乐应破口大骂。 这也是为什么乐应瞒着她乐室负被打了的事情,让她知道的话不得闹上天。 乐应当着两个儿子的面被妻子这么一骂,只感觉脸面有些许的兜不住了,正想要开口反驳。 正在这时,突如其来的敲门打断了他的想法。 乐室真倒是松了口气,他是真害怕自己父亲再吃亏,连忙去开门。 开门一看敲门的是管家刘方,而且刘方手里还拿了张一尺长半尺宽的红纸。 “刘方,怎么了?” 刘方躬身将请柬往上一递。 “大少爷,那唐公子府上的人刚刚送来一张请柬,说他将于今日午时设宴,请老爷赏脸于今天午时去唐府共享美食。那唐公子府上的人还说,唐府就在……”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乐室真摆摆手打断了刘方的话,直接将请柬拿了过来。 他现在着急的很,他害怕自己不屋里的话他娘会直接对他爹动手。“你先下去吧,待会看我爹如何定夺,对了,别让任何人进二少爷的院子。” “是。” 刘方赶忙答应下,把门带上后才离开。 乐室真抬起手,随意地看了一眼请柬,突然惊呼出声,脸色不停在好坏之间变换。 “室真,何事惊讶?” 乐应有些不满的看向自己大儿子。 特娘的,你二弟都被人搞成这个鸟样了,你还在那大呼小叫。 乐室真听出了自己父亲的不满,连忙走到乐应面前,恋恋不舍地将请柬交给乐应,说道: “爹,那唐拾派人送请柬过来,说要请你去他府上吃午宴。” 乐室真顿了顿,又一脸痴迷地看着请柬,似乎是看见心仪的女子一般,缓缓说道: “您也知道,我自幼被母亲教着读书写字,所以平日里对书法之道也算是颇有研究,也算是知晓天下的所有的字体,却从未见过这请柬上一般瘦劲有力、风姿绰约的字体,所以才忍不住惊呼出声。” 说道这里,乐室负突然咬牙切齿道: “可他居然用这么好看的字体,写了句‘小子午设宴,大人来不来’的打油诗!简直是暴殄天物!” 陈莹一听此话,迅速夺过了乐应手里的请柬,她还是第一次听乐室真对一种字体评价这么高。 从世家出来的小姐,大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陈莹当初就是很喜好书画两道的陈家小姐,而乐应当初也是因为一手漂亮字儿,才能让陈莹答应了下嫁。 乐应看妻子直接从自己手里夺过请柬,顿时有些小恼,觉得自己妻子在两个儿子面前也太不给面子了,但还是赶紧把头凑了过去。 陈莹先单手提着看了一会,又添上另一只手,双手上下拉着端详,最后觉得还有些不妥,竟是一边双手捧着一边赞叹道:“这字体还真如室真所说,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瘦劲有力,风姿绰约’!” 乐应跟着看完后,也同意地点点头,感叹道:“此体可自成一派矣!” “可这诗……”陈莹看着请柬,皱眉道:“这也能算诗?” 乐应也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又松开了眉头,释然道:“天官赐福,福祸相依。” 听到自己相公的解答,陈莹也释然了。 “也对。” 乐室真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 可夫妻俩却不管他明不明白,而是对着这字体讨论了起来: “夫人你看,这‘小’字的竖钩,竟是由上到下逐步变细,最后却在提钩处着多墨猛提,巧妙至极啊!” “老爷,可不光是那个,还有这个‘子’字,也是这般,但也有些不同之处……” “是极是极……” “……” 一时之间,夫妻二人沉浸于讨论这新的字体,甚至都感觉年轻了许多。 似乎是又回到了两人刚成亲的时候,每次看到上好的字画,也会像现在这样,靠在一起品评讨论。 此刻乐室负却一脸懵逼地躺在床上。 他本以为他母亲会逼着他爹给他报仇,却没想到两个人此刻却又因为一封请柬和好如初。 而自己大哥却爹娘旁边,时不时地伸下头,就想看一眼那封请柬。 不是,你们不应该怒骂唐拾那小子一顿,然后想个办法给我报仇吗? 怎么现在却站在一边,不光对着唐拾写的那张破纸啧啧称奇,居然还讨论起那张破纸了? 一瞬间,乐室负只感觉有无数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又掉了下来,不禁又大声哭喊道: “娘,那个唐拾昨夜刚让人侮辱了孩儿,现在又送来这请柬,这分明是在耀武扬威!欺我乐家……” “闭嘴!” 夫妻二人同时回头怒喝一句,打断了乐室负的哭喊。 特娘的,没看见我俩正在二人世界吗? 乐室负吓得缩了缩头,不再言语了,只是满脸的委屈。 他感觉这家已不再是他避风的港湾。 夫妻二人看着乐室负委屈的小脸,这才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却是相顾无言。 陈莹很想当着乐室负的面把这张请柬撕掉,再大气地告诉他“室负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找那个小子算账!” 但看向请柬上的字儿,却又下不去手。 她还想待会临摹一下,好好琢磨琢磨这新字体的奥妙呢。 乐应倒是比妻子反应的快些,连忙坐在乐室负的床边,握着乐室负的手安慰道: “儿子,不要担心,那小子不是请为父去吃他那狗屁的午宴吗?为父现在就去那唐府,先给你跟讨要一个说法再考虑吃不吃!” 乐室负听到乐应的保证,顿时安心了许多。 看来这家还是能当避风港湾的嘛。 “不过,你也跟爹说句实话。”乐应盯着乐室负,严肃地问道:“你刚刚在风华首饰铺门口光着身子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出来你是谁?” 乐室负现在听见“光”就感觉心里抽痛,但想了想,还是表情犹豫地答道:“应…应该是没有…吧,若是有…有人看到,应该早就把我送回来了……” “好。” “……爹,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儿,你好生休息吧,等爹给你主持公道。” “哦好。” 乐室负选择乖乖躺回被窝舔伤口。 乐应则选择带着大儿子去唐府赴宴。 …… …… 马车上,乐室真看着自己父亲,疑惑地问道: “爹,那唐拾就请了你,你把我带上干嘛?” 乐应给了乐室真一个高深的眼神,缓缓开口道: “多个人能多吃那小子口饭,就能帮你二弟多出一口恶气。” “……” 乐室真不太相信,但看他爹不想告诉他真正原因,便换了个问题,继续问道: “爹,你刚刚跟我娘说的那句‘天官赐福,祸福相依’,又是什么意思呢?”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赐……” 乐应认真的看着乐室负,继续道: “我刚刚的意思是说,那小子既然年纪轻轻就能在书法上有如此造诣,这是上天赐予他的天赋,这是他的福。可上天也是公平的,赐予一个人的东西太多,也会拿走一部分,而那小子的文采定然是被拿走的那部分,这也是他的祸。” 讲真的,乐应看见唐拾那手妙字后,暂时很难对唐拾起恶心。 他虽浸淫官场多年,但也还是个读书人。 他不太相信一个在书法之道上能够自立一派,开宗成师的人,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一个人。 但是会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乐室负的人,却只会有唐拾一个人。 所以他决定去唐府里亲自问一问唐拾,就是唐拾可能不承认罢了。 “原来是这样,还是父亲博学啊。” 乐室真恍然大悟,佩服地看向乐应。 “哈哈哈,也就是多活了几年,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对一个男人来说,最好的马屁必须得是自己儿子拍的才舒服,乐应也不例外。 不过被自己儿子连问了两个问题,乐应现在也想问乐室真一个问题。 “室真,为父现在也要考校你一下。” “爹,你……你说。” 乐室真一听自己父亲要考校自己,有些紧张。 乐应呵呵一笑,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紧张。 “为父就是想问问你,可知唐府位置否?” “马夫,回府。” “你回答为父的问题。” “马夫!快回府!” “你快回答老子的问题!” “刘方刚刚要跟我说的时候,我把他的话打断了。” “……马夫,回府。” …… …… 此刻唐拾并不知道乐府上发生的事情,他现在正在后厨里忙活着今天中午的炒菜。 虽然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但他还是写完了请柬,并让青墨送到了唐戬那些老友的府上。 “我说爹,咱们被人请上门吃饭也不带点东西,就袖管子提着俩空爪子,这有些失礼吧?”一名身材魁梧的白袍青年,对着旁边比他身材大一圈的紫袍中年人迟疑道。 “你懂个屁!” 中年人瞪了白袍青年一眼,继续说道: “老子虽然不知道你唐叔叔为何会让他儿子回永安,但是我却知道他的儿子,指定不会是个省油的灯。” 白袍青年皱了皱眉,对中年人问道:“就凭他前天打了乐应二儿子一顿?” “是,但也不止。” 中年人摇摇头,没有再继续给自己儿子解释,而是看向了另一群也来到这里的人。 第十五章:以兵为礼 紫袍中年人看向的这一群人共九个,领头的五个除了走在中间的秦风及之外,也都是如他年纪一般的中年人,且手里都拿着兵刃,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打架的。 在他们后面跟着的,则是与他儿子年龄差不多的四个年轻人。 在领头这一行中,走在最左边的乃是一名黑面虎须的汉子,他一瞧见紫袍中年人的身影,便对着旁边的六个人呵呵笑道: “你们看,我就说止逸家那小子肯定也请吴黑心了。这不,吴黑心都早早地来人家府门口等着了,我猜他定是早上没吃饭,就为了吃这一顿不花银两的晌午饭啊。” 六个人一听此言都哈哈大笑,走在秦风及左边,面容比较白净的墨绿袍老帅哥,则持不同意见,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窄刃剑,笑着反驳道: “我倒是觉得你说的不对,依我看,繁庆这是不想带上门礼,所以才会早早的来,免得一会儿跟我们这些带礼的人跟他一起上门的时候,被止逸家的小子说闲话。” “近和,我觉得你没猜错。” 走在最右边的中年人也点头同意道。 他身穿半袖黑袍,面相沧桑,倒不像是个朝臣,而是像个老农。 “唉,可惜秦大哥因为这次身体抱恙没来,要不然咱们又能凑在一起喝他个天昏地暗了。” 走在秦风及右边的长袖黑袍中年人叹息一声。 其余五人一听此话也都沉默不言,甚至连走路的步伐都缓了些。 秦广的身体到底抱不抱恙,他们能不知道吗? 这分明是秦广猜到了唐拾会邀请些什么人,担心亲自赴宴的话,不光会被朱亟怀疑秦广被在收权后有结党参权之心,还会害了唐拾。 就连他们六人这些年来也是因为跟秦广一样的担忧,彼此之间的来往也逐渐减少了。 若不是这次唐拾设午宴邀请他们,恐怕下次如现在这般齐聚的景象,还得等到皇臣宴的时候。 “止云,你这话的可就说的不对了!”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铠甲的中年男人和一名身穿群青文官服的中年男人,突然从他们身后跑了过来,似乎是刚偷偷翘班过来的,后面还跟着他们两个的长子在追。 两个翘班男人快步跑到了秦风及左右两边,同时拍了拍秦风及的的左肩和右肩,异口同声地笑道:“秦大哥这不是还派了他儿子来陪酒吗?” 秦风及吓得头一缩,弱弱的说道:“几位叔叔,我今夜还要当值护卫陛下,怕是喝不得酒。” “怕什么,喝一口,就喝一口。” “对啊,叔叔们又不会害你。” “哈哈哈哈,你们俩先别逗这孩子了,还是先想想陛下发现你们翘班后,会罚你们多少俸禄吧。” “卧槽也对!” “哈哈哈哈哈……” “……” 一群人说着笑着,没几步就走到了紫袍中年人面前。 紫袍中年人的名字当然不是吴黑心,他名为吴贺,字繁庆,乃是当朝左领军卫大将军,被叫吴黑心乃是因为当他带兵打仗的时候,不光对敌人狠,对自己的兵也狠,这“黑心”的外号就是他手底下的兵起的,他倒是也不在意。 吴贺看着黑脸汉子,倒是也不生气,开玩笑道:“倒是让你方黑脸猜到了,我今儿个起床还真没吃饭。” 吴贺说着,在他儿子吴梦之震惊的表情中,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紫柄玄绳铁鞭。 又在刚刚说他没带礼的老帅哥面前扬了扬,就像是赢了什么一般,笑道:“欧阳狐狸,我可是带着礼呢。” “那倒是我猜错了。” 被叫做欧阳狐狸的老帅哥哑然失笑。 欧阳狐狸正是一个月前刚被升为尚书右仆射的欧阳离柔,字近和,他也是湘国公,妹妹正是当今皇后、朱亟大老婆欧阳奂。 而方黑脸则是左威卫大将军武淮,字至净; 短袖黑袍似老农的是工部尚书封藏,字子存; 长袖黑袍的是右龙卫大将军曹峰,字止云; 秦风及左边的穿铠甲的是左骁卫大将军庄绩,子少功; 秦风及右边的穿群青官服是吏部尚书张筱辰,字子静。 几个朝中大臣该休沐的休沐,该翘班的翘班,却都是为了唐拾这顿午宴而来。 “你们几个,怎么一起来了?”吴贺疑惑道。 据他所知这几个人的府邸又不连在一块,怎么会这么巧都一起走。 “马车碰上了呗。” 封藏一看唐府的小门,顿时乐了。 “真不知道止逸为啥给他儿子这么小的一个府邸,躲在这神武区的旮旯不说,巷子还窄的很,我们的马车都进不来,就堵在一起了。” 吴贺一听封藏的话,也跟着乐了。 “我也是因为马车进不来,所以才走了一段路,要不然早就进府喝茶等你们了。” 几人互看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他们很久没这么笑过,要一次性把亏欠的笑都笑完。 “你们说,咱们真的有都来的必要吗?”欧阳离柔停下了笑,看着秦风及,又继续说道: “除了这小子以外,咱们七个文武大臣都来吃这小子的一顿饭,陛下不会担心咱们这贤侄结党吗?” 秦风及一听此话,真的很想反驳一句: 咋了,六品官不是官啊! 可一看眼前的这七人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他又把头缩了回去,选择去那一堆还没成气候的小兄弟里寻找优越感。 “怕什么?” 武淮对着皇宫方向一拱手,乐呵呵道:“前天陛下都召这小子吃御宴了,还缺咱们这顿了?况且这次还是他请咱们吃饭。再说了……” “再说了这小子现在还是个白身,止逸又不在永安。” 张筱辰抢过了武淮的话,他可是吏部尚书,当官的事儿他最在行。 若是平常他自然不会这样,可现在一群老兄弟碰在一起,倒是有些重拾年少轻狂。 武淮瞪了张筱辰一眼,气愤他把自己的话抢了过去,正要开口大骂,却被秦风及突然的问题打断了。 “诸位叔叔,唐拾贤弟请柬上说,让我爹送他一把兵刃,是什么意思?” 没错,与送给乐应的请柬不同,唐拾给包括秦广在内这八人的请柬上都加了一句话:赠兵刃以为宴礼。 “啪!” 武淮一巴掌呼在了秦风及的脑袋上,怒喝道: “什么意思!他想找人罩着的意思!” 可惜秦风及皮糙肉厚,挨了武淮的一巴掌也还没听懂。 曹峰皱了皱眉,说道:“我觉得这小子没那么简单。” 庄绩也是觉得事情不简单,但他却不想费脑子思考什么东西,毕竟从府衙上一路赶过来,都饿得前胸贴肚皮了,直接说道: “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先进门吧,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庄绩说着就要上前叫门,结果没等他叩,门就自己开了。 门开后,只见一个身穿黑袍的少年正站在众人面前,身边还放着个大大的箩筐,满面含笑,正对着他们躬身行礼。 “侄儿唐拾见过诸位叔伯。” 唐拾早就让青墨在门口守着,若是听见有人来了的声音先别开门,而是要先告诉他。 所以当吴贺跟儿子到的时候,唐拾便将做宴的事情交给了巧琴,而当秦风及一行人进巷子的时候,唐拾就已经提着个大箩筐到门后等着了。 众人看见眼前的短发少年顿时一愣。 这、这就是唐戬他儿子? 怎么留着一头短发呢? 这普通的面容倒是跟他很像。 欧阳离柔的反应快一些,不拘泥于这些细节,轻轻将自己腰间的窄刃剑解下来,放进了箩筐之中,笑道: “唐小子,你刚刚就一直等在门口了吧。” 唐拾微微一躬身,感谢道: “是的,谢欧阳伯伯能赏脸赴宴,也谢谢欧阳伯伯赠小子的宴礼。” 欧阳离柔一听唐拾叫出了自己名字,又一愣,疑惑道: “唐小子,你之前见过我?” “听声识人,不过也有没听到名字的。” 这么简单的方法倒是出乎欧阳离柔的意料,但他还是欣赏地看着唐拾,给唐拾介绍着另外六人,并且还介绍了每个人的官职。 六位朝臣笑着将自己带的兵刃放进了箩筐。 他们带的兵刃上都刻着他们的名字,倒是能让唐拾易于分辨。 唐拾也依依躬身道谢。 最后一个便是秦风及,他将秦广让他带的环首刀放入箩筐中后,有些尴尬地对唐拾说道:“贤弟抱歉,我爹他身体抱恙,所以才让我过来代他赴宴。” “兄长没必要抱歉,我明白秦伯伯的苦衷。”唐拾笑着安慰了秦风及一句后,又对青墨说道:“青墨,待会把门关好啊。” 说完便左手提着箩筐,右手轻抚秦风及的背,上领着七位朝臣进入正厅之中。 而此刻还在门外的站着的七个官二代此刻却是彼此面面相觑。 我……我们呢? 就这么把我们忘了? 既然不在乎我们,那带我们来的意义何在? 欧阳离柔的儿子欧阳段看着正在关门的青墨,皱着眉头问道: “小丫鬟,你现在关门干嘛,不先请我们先进去吗?” 可谁知,青墨直接一脸冷漠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她对除了唐拾以外的人从来不笑,而且唐拾刚刚也没跟她说要请人进门。 “嘭!” 大门关上了。 唐拾也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回头一看,青墨居然不先把人请进来,就直接将门关上了。 我靠! 你还真是我说到哪儿就做到哪儿啊! 于是唐拾又一脸黑线地下令道: “青墨,好生将诸位公子少爷们请进旁厅喝茶!” “是!” 青墨又一脸冷漠的把门打开,吐出一句:“还请诸位公子们请跟我来。” 这句话的语气太冷,似乎都带着冰渣子,以至于欧阳段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湘国公的大公子。 “哦,好嘞好嘞……” 欧阳段赶紧点点头,带着后面几个人跟着青墨就进了门,但还是在心底吐槽道: 都说姑娘的眼眸都是波流光转,一眨就如剪水一般,怎么这姑娘是剪冰块子。 …… …… 正厅里,唐拾早就让巧琴泡好了茶放在桌上。 欧阳离柔一行人刚开始还是有说有笑,围坐在一张大的八仙桌前喝茶,还一直在问唐拾从哪里搞到的这般舒服又好看的家具。 而唐拾也一边笑着回应他们,介绍着苏仪的木匠铺,一边将他们带的兵刃往墙上的架子上摆。 这就是苏仪昨晚带工人连夜赶工,做出来的氅衣外边装饰的框子。 框子华丽至极,在半尺宽的方形外框上方镂空出玄武纹,下方为朱雀纹,左右分别为白虎纹和青龙纹,还应唐拾的要求,在左右各加了四个可以放兵刃的支架,并且整体都被漆成了黑色,没有抢了中间氅衣的风头。 而欧阳离柔他们坐的圈椅和八仙桌也都是昨夜赶工造出来的。 “唐小子,先别摆了,来,跟老夫们坐下喝会儿茶。” 武淮笑说着看向唐拾。 当他仔细一看唐拾在往什么上摆的时候,吓得差点把茶碗都给扔了,表情跟见了鬼一样,连忙离座对着唐拾的方向躬身揖了一礼。 其余六人都纳闷地看着武淮,心说你个老杀才突然怎么对唐戬他儿子这么恭敬。 可当他们也顺着武淮行礼的方向看去后,也都吓得对着墙上躬身揖了一礼。 欧阳离柔头上滴下一滴冷汗。 这……这特娘的不是陛下穿的氅衣吗? 怎么会挂在唐小子家里的墙上? 他是朱亟的近臣,又是朱亟的大舅哥,自然是对这种颜色和样式熟悉无比。 前天朱亟下朝后,先在紫薇殿单独跟他聊了一会儿,身上披的就是墙上挂着的这件氅衣。 唐拾对欧阳离柔他们行礼的样子表示很满意。 要知道,这些人可不是苏仪那种阶级底层的商贾,而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大臣。 以后若是再有不长眼的惹到自己,就可以直接先将其打一顿,再拖到这正厅里给他看看这氅衣。 “唐小子,这还用我们送宴礼吗?”欧阳离柔站起身苦笑道。 “多一份保障嘛。” 唐拾已经将八把宴礼摆好,退后一步,满意的看着架子上的这八把兵刃。 除却欧阳离柔的窄刃剑、吴贺的铁鞭和秦广的环首刀,武淮、曹峰送的都是宽刃剑,封藏送的是一把长匕,庄绩送的则是一个去柄马槊。 桀桀桀!现在本公子可以在永安城横着走啦! 就在唐拾还在心底肆笑的时候,曹峰却问出了大家的疑问。 “唐小子,陛下为何会将他的氅衣赐给你啊。” 唐拾身子一僵,又硬着头皮把他之前给苏仪讲的那段故事,稍加修改拿了出来。 当秦风及听到“相谈甚欢”和“陛下害怕我着凉”的时候,嘴角直抽抽。心说: 你那是相谈甚欢吗? 陛下那是害怕你着凉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自己没点逼数吗? 但欧阳离柔七人岂是跟苏仪一样那么容易被糊弄的。 他们听完后,虽然不确定有没有小人向朱亟进过谗言,但是他们能从朱亟这几年逐步收权的行为中看出来,朱亟肯定早就对唐戬起了疑心,所以才会将唐拾秘密召回永安当质子。 而且唐戬身子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可是清清楚楚。 那个老小子每年回永安参加皇臣宴的时候,都去他们府上蹭吃蹭住,每次还嫌弃饭菜不合口,不如他镇漠唐府的饭菜。 哪里是如唐拾所说的“日渐消瘦,头满白发”。 那分明是嫌弃在永安的生活,恨不得早点回他那天高皇帝远的镇漠享清福。 封藏是工部尚书,平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是个直脾气,听完后直接大骂道:“特娘的你小子满口胡言,前年正月初二,你爹在我家住的时候,一顿就吃了三个熊掌,哪里是身子快不行了!” 因为唐戬离开永安的日子都基本上是正月初六,又担心朱亟怀疑他会别人与结党营私,所以每次都是只在一个人的府上住一天,第二天再换地方。 其余几人也是因此被唐戬常年祸害,都感同身受地点点头,怒视着唐拾。 唐拾也没想到自己家老头子居然会让他的老兄弟们反应这么大。 于是他只能一边心里暗骂着唐戬臭不要脸,一边尴尬地解释道: “哈……哈哈,封伯伯别这么大火气嘛,我再重新编……不是,我是说我肯定遗漏了些地方……你们再听我说……” 武淮大手一挥,打断了唐拾的狡辩,说出了唐拾的真正目的: “不必了,你小子的意思我们都懂,不就是因为你爹当初把所有基业都搬到了镇漠,导致你们唐家在永安什么都没有,你又害怕独自一人在镇漠受欺负吗?” 庄绩这时也顺着武淮的话,继续说道: “我们都知道你让我们带把兵刃当宴礼,是为了让我们罩着你,好方便你重新在永安布置唐家的基业。我们跟你爹都是过命的兄弟,自然会护好你的。” 庄绩又摸了摸自己的将军肚,笑道: “这人也来了,宴礼也送了,你庄伯伯我也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可宴呢?” “现在就开,现在就开,诸位伯伯们先坐。” 唐拾感激地看了庄绩一眼,当即对着门外大喊道: “巧琴!上菜!” 喊完后他自己也赶忙去后厨端菜。 毕竟现在唐府上下包括唐拾在内,一共就四个人,李翌昨晚还挨了一刀,现在还在唐拾的卧房中疗伤。 所以唐拾只能亲自去后厨跟巧琴一起端菜,也顺便在这些叔叔伯伯们面前表示一下他对这个午宴有多重视。 不一会,菜就上好了,而在座的八名朝中大臣,个个都眼神震惊,嘴角流着哈喇子看着眼前的这一桌子菜。 原因无他,只因这桌子菜太他么香了! 哪怕是他们,也从未见过闻起来就如此美味的佳肴! 第十六章:朱艾闯宴 唐拾为了不浪费时间,便采用了少菜多量的方式。 全桌拢共十二道菜,盐水鸭、狮子头、红扒肘子、红烧花鲢段这类的硬菜占七道,而为了中和口味,唐拾跟巧琴还做了葱花炒鸡蛋、平桥豆腐等四道素菜,最后端到桌子中间的则是一锅热气腾腾的花鲢鱼头汤,表面略微露出的两个鲢鱼头甚是惹眼。 一众文武大臣平时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此时却像叫花子头回吃国宴,手里干拿着筷子,却是不知道应该先从哪里下手。 看一眼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想吃;看一眼颤巍巍的红扒肘子,想吃;再看一眼白弹嫩滑的平桥豆腐,也想吃;还想先来一口这香气扑鼻的花鲢鱼头汤…… 唐拾看见这群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底偷笑,表面却紧张地问道: “伯伯们,怎么不动筷子呢?莫非是小子的这顿午宴不合胃口?” “咳咳,怎么会呢?甚好甚好。贤侄啊,你也快坐下吃吧。” 欧阳离柔在唐拾面前,还想尽量表现地沉稳一点,可当他吃下第一口盐水鸭后,就没了吃相了。 好吃! 那是一口咬下去就能立刻感觉到的鲜嫩汁爽,其中略带的咸鲜味,让他这个喜好酱料的人也是欲罢不能。 似有瘾一般,又连吃几块,甚至连骨头都来不及吐就咽了下去。 而且现在不光是欧阳离柔,桌前的其余几人在夹了第一口菜之后,也都是眼前一亮,开始毫无吃相地争抢桌上的饭菜,甚至连酒都忘了喝。 这时候,武官的优势就出来了。 吴贺直接直接左手拿着猪肘子,右手拿着筷子飞快地伸向每个盘子,就像别人会抢自己的战功,生怕抢慢了;而武淮也是如他一般,只不过他是左撇子,是右持猪肘左持筷; 曹峰跟庄绩也是不甘示弱,飞速出手,像是把筷子当成了马槊一般,与吴武二人在十一道菜之间攻城略地,一边往嘴里填一边往自己碗里夹。 美食当前,秦风及也不顾得什么尊敬长辈,手持筷子,暗中用着他们祖传的秦家枪,一次次枪出如龙,速度丝毫不亚于四位大将军。 张筱辰和封藏刚开始的时候,还在勉强维持着斯文,细细品尝葱花炒鸡蛋和平桥豆腐,感叹着葱花炒鸡蛋有些大道至简的道理,而平桥豆腐这鲜美而不失本香的做法,又颇合一些文臣之道。 所以当他们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桌上的菜都被五位武官吃了三分之一了,顿时一气之下拍桌站起,抬脚怒踩椅面,也加入了这一桌美食沙场之中。 毕竟当年跟着朱亟造反的时候,谁没带兵打过几场仗? 而欧阳离柔此刻却阴险一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与张封二人一样也是拍桌站起,却一边跟众人争抢着盘子里的菜,一边悄悄将盐水鸭的盘子往自己这边移动,待到时机成熟后,便一把将盐水鸭放到自己的椅面之上,偷着吃。 唐拾则坐在桌边一角,小口喝着花鲢汤,面带微笑地看着这混乱的场面。 哼,还以为朝中大臣见过多少世面呢? 瞧这点出息。 此刻在旁厅里的六个公子少爷,也都在青墨鄙视的目光中,如同他们的父辈一般在桌上争抢着饭菜。 欧阳段不愧是欧阳离柔的儿子,他也想悄悄将一盘盐水鸭放在自己的椅面上,偷着吃。 可他毕竟不是他爹,手法还不够老练,刚把盘子拿下去就被武淮之子武赤行一眼看破了。 “呔!欧阳小狐狸!你在那里偷藏着些什么!” 武赤行的这声怒喝让其他几人为之一愣,都纷纷将注意力放在了欧阳段身上。 欧阳段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动作被发现了,抬眼一看,却见武赤趁大家都愣神的瞬间,一筷子插走了两个狮子头。 卧槽!无耻的武赤行!居然卖我! 欧阳段大怒,气的一口吃了两块盐水鸭,赶忙将拿在手上的盐水鸭又放回桌子上,也想如武赤行一般,趁其他人愣神的机会将最后的两个狮子头给插走。 可惜的是,由于他根本就没练过武,速度上慢了一些。 就在欧阳段的筷子要碰到狮子头,以为这已是他的囊中之物的时候,曹风之子曹轲与庄绩之子庄不乱相视一眼,各出一筷,电光火石间将欧阳段的“囊中之物”插走了。 欧阳段看见盘子里仅剩的两个狮子头瞬间没了,顿时心痛不已道:“我还没尝尝那个大肉丸子呢!” 吴梦之呆了,封藏之子封玘和张筱辰之子张还翁也都呆了。 卧槽!什么情况!怎么转眼就没了一道菜! 我们也还没尝尝呢! 由于时间太急,人手太少,唐拾做出来的菜虽多,但也是有限的,给旁厅这一桌的狮子头只有四个。 吴梦之三人赶紧就要下筷子,试图多吃一口红烧肉,来挽回刚刚损失。 就在这时,唐府外面突然传来了的踹门声和女子的骂声打断了他们的行动。 “砰!” “砰!” “唐拾!你个混蛋!给老娘滚出来!” 六人齐齐打了一个冷颤,吓的筷子掉了一地。 这不是长公主的声音吗? 长公主怎么会来唐府? 不过,听长公主话里的意思,莫非是唐拾对她做了什么? 这几人过去都是永安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几乎都挨过朱艾几顿打。 所以他们对朱艾的声音不光只是熟悉,而且还十分恐惧。 青墨也听见了朱艾的骂声,俏脸骤然冷了下来,正要去开门,却发现唐拾已经到了门口。 唐拾将门缓缓打开后,就发现朱艾正双手叉着楚腰,俏脸微寒气咻咻地看着他。 果然好看的女人就连生起气来也好看! 唐拾心里赞叹一声,但还是微躬行礼,疑惑道: “唐拾见过长公主,不知在下是做了什么事能让长公主如此气愤,甚至还需长公主亲自到敝处骂在下泄愤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唐拾彬彬有礼的样子倒是弄得朱艾一愣,本想怒斥唐拾一顿,再揍唐拾一顿的想法也无法施行了。 她现在冷静下来,又想起丁芝刚刚跟她说过,把乐室负扒光扔到风华首饰铺的这件事儿不一定就是唐拾做的,只是有很大可能。 可她当时正在气头上,就直接将这个“很大可能”认定为“绝对就是”,二话不说便向朱亟请令出宫来找唐拾了。 那本公主刚刚不分青红皂白就先骂了他,岂不是很失礼? 一时间,朱艾只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便又把怪罪唐拾的话憋了回去,涨的俏脸通红,有些慌不择言道: “我……本公主……跟父皇请令……出宫来找你……是因为……” 朱艾扭捏的样子和吞吞吐吐的话,倒是让唐拾想到了一个可能。 莫非皇帝没管住嘴? 将下嫁之事告诉朱艾了? 朱艾刚刚找上门来骂我,是因为她不同意这个婚事? 而现在的扭捏,是因为她不好意思亲自说出来退婚? 唐拾也被搞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毕竟现在唐府里可是有七个文武大臣,这要是朱艾一时间把退婚的事情说出来,唐府还要不要面子了? 就算这些文武大臣不传出去,他们儿子呢? 那些公子少爷的嘴可轮不到唐拾来管。 到时候这破事儿往外一传,朱亟为了维护皇室颜面,肯定轻则给唐拾定个罪名抓进天牢,重则砍了唐拾以平流言蜚语。 唐拾可不确定到他真被押到大理寺强行认罪的时候,玄机子的名字会好使。 先不说到那时候,唐戬跟杨潇潇会不会直接反了朱亟,为儿子报仇。 唐拾可还答应过玄机子: 回大玄后不光要当“虑国之万代,要让社稷安稳永安,不受他国侵扰”的“国臣”; 还要当“思万家之民,要让百姓挺直腰杆,不再被人欺辱”的“民侠”。 这到时候他往牢里一躺,脑袋一掉,可就食言了。 唐拾虽然不知道玄机子为何不自己去当,可他却是玄机子唯一的徒弟。 所以他绝对不能食玄机子的言,必须要娶了朱艾! 更何况,朱艾的长得国色天香!不娶进家门这不是亏了吗? 虽然唐拾对如何讨好女人一窍不通,但是玄机子跟他说过:强势的女人喜欢的是比她更强势且温柔的男人。 朱艾既然是个如男人一般强势的女人,那唐拾就要当一个比朱艾更男人、更强势的温柔男人。 心念至此,唐拾顿时怒从心边起,恶向胆边生! 唐拾眉头一降,看向朱艾,将气沉回丹田,用一种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说道: “长公主,您吃午饭了吗?” “啊?嗯……没吃……”朱艾支支吾吾道。 她现在还处于紧张的情绪之中,看到唐拾眉头降下来,声音低沉似有不满,还以为唐拾生气了。 而唐拾则以为朱艾支支吾吾的回答是因为害羞,不禁心底欢呼一声。 老神棍你诚不欺我! 于是唐拾赶忙继续趁热打铁,在不是很帅的面庞之上扬起一抹阳光的笑容,左手很自然地牵起朱艾的右手,领着朱艾前往正厅,边走边说道: “正好我邀请了我爹的一些老友,在正厅中设下了午宴,公主若是不嫌弃的话,一起来吃点吧。” “哦……好……” 朱艾现在哪里还有自主意识,不光没注意到她的手正在被唐拾牵着,还在被自己的礼仪心所惩罚。 唐拾也趁机好好感受了一把朱艾的纤纤细手。 嗯……纤细倒是能感觉到,只不过…… 这小手上怎么有练剑的茧子呢? 跟着朱艾一起来唐府的小宫女翠环则一脸震惊地张着小嘴。 翠环服侍了朱艾十年,在她的认知中,除了皇帝以外的男人,别说能牵朱艾的手了,就连有幸能碰到朱艾的手,也都是朱艾的巴掌或者拳头。 她本还想斥责唐拾一句”不得对长公主无礼“的,结果一看见朱艾也不反抗,顿时也就懒得说了。 此时不光是翠环,欧阳离柔众文武大臣也震惊的站在正厅门口,看着唐拾牵着朱艾的手过来,一时半会儿都没缓过神来。 武淮揉了揉眼睛,戳了一下欧阳离柔,不确定地问道: “欧阳老狐狸,那是长公主吗?” 欧阳离柔直接不顾斯文,爆了句粗口: “废你娘的话,老子的亲外甥女,老子还能看错?” 若是平常,这群朝中大臣可能会笑骂欧阳离柔一句“斯文扫地”,但此刻他们却选择沉默思考。 他们现在思考的是:倘若唐拾跟朱艾成亲,这会对朝政有什么影响,会有什么人获利,什么人失利。 而欧阳段这群纨绔子弟这边。 张还翁皱着眉看着唐朱二人牵手并进,猛掐了一把武赤行左边的大腿里子。 “啊嘶——” 武赤行因为害怕引到朱艾的注意,只能低低痛吼一声,怒视着张还翁,似乎在问他“你特奶奶的掐我干嘛!”。 张还翁并不在意武赤行的怒视,只是一脸佩服地看着唐拾,喃喃道:“不是梦。” 就在这时,封玘也猛掐了一把武赤行的大腿里子。 “啊嘶——” 武赤行又低低痛吼一声,转头怒视着封玘,似乎也在问他“你也特奶奶地掐我干嘛!”。 封玘也如张还翁一般,佩服地看向唐拾,喃喃道:“不是梦。” 吴梦之看着倒是乐了,笑眯眯地看着武赤行: “两个大肉丸子都被你吃了,不掐你掐谁?” 说完他也一脸佩服地看着唐拾。 而欧阳段、庄不乱、曹轲和正在揉大腿的武赤行也都如吴梦之一般,看向唐拾的目光中充满了佩服。 与他们的父辈不同,他们现在思考的不是倘若唐拾跟朱艾成亲后会对朝政有什么影响。 他们现在只想跟唐拾拜把子,认唐拾为大哥! 对的!唐兄!就是这样! 把这个暴力公主收了吧! 请务必要改掉她那喜欢用拳头说话的恶习! 但是震惊归震惊,佩服归佩服,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少。 七个少年外加一个秦风及,都赶忙快步走到朱艾面前行礼:“见过长公主!” 七个少年是害怕不向朱艾行礼的话,会被朱艾打; 秦风及则是害怕不向朱艾行礼的话,他爹秦广会被朱亟穿小鞋。 而欧阳离柔他们这些朝中重臣自然是不必主动向前行礼的,只需要待到朱艾走过来的时候行个礼就够了。 朱艾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把手从唐拾的手里抽出来,就像唐拾的手里有烙铁,她害怕被烫着一样,又对着欧阳段他们摆摆手道: “诸位免礼。” 唐拾的手里没了点东西,顿感小失落,但突然想起正厅的桌上恐怕已经被那群老馋虫搞得一片狼藉了,强笑着看向朱艾,说道:“公主不必紧张,到了寒府就当是到了自己家,要不您先去我卧房里坐会儿,我再亲自给您做一顿送去。” 欧阳段他们一听此话,看向唐拾的眼神愈发佩服了。 不愧是你啊唐兄,轻易就能说出我们不敢说的话! 朱艾看唐拾并没有因为她刚刚的失礼而不悦,倒是真的不紧张了,认真地看向唐拾:“唐公子,本公主来找你不是来找你吃饭的。” 唐拾一看朱艾此时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或者害羞,顿时心里一紧,还以为朱艾要在这里说出来退婚的事情,赶忙把朱艾连推带拉送往自己的卧房。 “啊,公主快去我的卧房吧!不必紧张!” “不是不是!唐公子你听我说……” “公主跟我还客气什么!去吧去吧!” “啊!你别推我,听我说啊……” “我马上就给您做好送过去!来吧来吧!” “不是,你别拉我!听我说啊!” 第十七章:误会解开 “不是,唐公子我来是为了……” 唐拾眼看事情要坏,连忙一指点在了朱艾的哑穴之上。 “唔…啊…唔…” 朱艾突然震惊地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了!情急之下,又开始奋力挣脱唐拾的推拉。 但她的功夫哪能跟唐拾相比。 唐拾一边不动声响破解着朱艾的挣扎,一边假笑着将朱艾带进了自己的院落中。 八个官二代一看朱艾最后既不吭声,也不反抗,而是乖乖跟唐拾进了院门,顿时心里对唐拾的佩服又拔高了一个层次。 而七个文武大臣站在正厅门口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桌继续享用美食,顺便讨论一下,若是唐拾跟朱艾两人的事儿真成了的话,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此时,正躲在正厅柱子后偷看的巧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公子还是喜欢女人的啊…… 恐怕公子一直不碰我跟青墨是因为看不上我俩吧,毕竟只有长公主那么漂亮的人才能配的上公子。 不过…… 李翌不是还在公子卧房里吗?公子他们不会影响李翌恢复伤势吧? 一时间,巧琴的心又揪了起来。 可能连小丫鬟自己也没注意到,她的胳膊肘已经开始往外拐了。 …… …… 唐拾的院落里,朱艾正站在房门前冷冷的看着唐拾。 朱艾从刚刚唐拾的点穴和她无法挣脱唐拾的推拉便判断出,她不是唐拾的对手,于是便趁唐拾推着她开门的功夫,身子猛地向后一靠,将唐拾撞开半步,如泥鳅一般瞬间从唐拾左臂下钻了出来,这才得以挣脱。 朱艾小手一指自己的朱唇,示意唐拾给她解穴。 唐拾苦笑一声,知道自己是拦不住朱艾了,便在朱艾的身上某处点了下,让朱艾能出声说话。 朱艾先张开樱桃小嘴试了几下,确认自己已经可以出声,而后又紧紧盯着唐拾冷声道:“唐公子,我虽不知道你是为何费劲心思将我带到你这院落里,但是我今天来你府上只是为了一件事!” 唐拾一听朱艾的语气不善,不禁苦涩地想道:呵,退婚是吧,无所谓了,反正不被传出去就行。 心念至此,唐拾倒是颇有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感觉,一边上下打量着朱艾曼妙的身姿,一边随意地笑着问道: “不知长公主所谓何事呢?” 朱艾看唐拾吊儿郎当如登徒子一般,被气得嗔目切齿道: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你将吏部侍郎乐应的二儿子,扒光了扔在风华首饰铺门口的!?” 唐拾听完朱艾的问题,一时竟愣住了。 原来我刚刚猜错了?朱艾不是来退婚的吗? 而且她怎么知道乐室负被扒光了扔到风华首饰铺门口的? 还怀疑是我干的? 朱艾看唐拾不回答自己,还以为唐拾是默认了,顿时火从心起,连之前自己不是唐拾对手的判断都忘了,飞起一脚踢向唐拾的脑袋,并娇斥道: “你知不知道风华首饰铺对我意味着什么!” 唐拾虽然不知道朱艾为何会因此生气到想打他,但也不愿挨上这一脚,同时也不想伤到朱艾,便一缩头躲了过去。朱艾看这一脚没踢中唐拾,待到落地后又快步欺身上前,左拳直击唐拾小腹,唐拾仍然没有反击,而是略微向右旋身躲过。 朱艾见此顿时心中暗喜,她已经料到唐拾会被迫向右旋身,于是便迅速提起右膝,要在唐拾背后给记横膝。 谁知唐拾的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左脚蹬地向远处一移,躲过了这记横膝。 就这样,朱艾一直使用各种方式试图击中唐拾,却都被唐拾巧妙地躲了过去,而且唐拾每次都还给朱艾一种能够打到自己的假象,让朱艾以为自己每一次都是必杀的攻击,消耗了朱艾大半的体力。 朱艾也逐渐琢磨出来味儿了,当即一声娇喝:“老是躲躲闪闪的!算什么男人!”说着就直起右脚踢向唐拾的裤裆。 卧槽!玩阴的! 躲你是为了保护你知道吗! 特奶奶的,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不知道二大爷是个爷们儿! 唐拾当即怒从心边起,恶向胆边生!双手往下一摁,抓住朱艾的小腿,然后双手用力向左一旋。 朱艾的右腿在唐拾这一旋之下,连带着支撑的左腿失去了平衡,“噗通”一声摔趴在地上。 噗——尘土四起。 过了好一会,朱艾才缓缓从地上爬起,唐拾还以为这暴力公主不死心,正要上去给朱艾的翘臀上来一脚,让朱艾知道一下什么叫人心险恶。 却见朱艾突然转过身,眼睛红通通的看着他,嗔怒道: “你居然敢打我?” 没错,此时朱艾的怒气都被唐拾这一摔给摔没了,便使出了她过去从未使用过的女人必杀技——蛮不讲理。 唐拾过去在镇漠时,曾经常见到他娘对他爹使用这招,而他爹一般都是会先分辩几句,然后去书房睡一晚上。 唐拾当然不可能去轻易模仿唐戬,因为玄机子告诉过他: 当一个女人对你蛮不讲理的时候,你就光认错就行了,哪怕你没错,也要主动编一个错出来。 当然,泼妇和恶妇除外,遇到泼妇跟恶妇一定要据理力争,甚至无理力争。 那朱艾除不除外呢? 唐拾皱眉略微沉思了三息,便下定了决心,上前分辩道:“长公主,是您先跟我动手的啊。” 朱艾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她还是第一次被差不多大的男子打败,心头不禁有些委屈,微怒道: “那你不能让着我吗?” 唐拾嘴角一抽,暗想道:让着你?就你那战力,让着你的话,就算是我不也得让你打死? 但他显然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能挠挠头,转移话题道:“听长公主之前话里的意思,风华首饰铺似乎跟您的关系很密切?” 听到唐拾的问题,朱艾才又想起来唐府的目的,擦了擦眼睛,颔首道: “我是风华首饰铺的东家。” “啊?长公主开个首饰铺子干嘛?” “我能干嘛?”朱艾看着唐拾疑惑的表情,继续解释道:“当然是为了等下次风华将军回来的时候,能被‘风华’二字吸引进铺子里啊。” 唐听完朱艾的解释,突然想起前天他就是因为恰巧在白虎长街上看见风华首饰铺的“风华”二字,所以才会带巧琴和青墨进去看看,也因此机缘巧合地跟乐室负结下梁子。 唐拾又想起之前小宦官王服一跟他说过,朱艾极其崇拜他娘,那刚刚朱艾的话就能解释的通了。 虽然唐拾不知道他娘如果进了风华首饰铺,朱艾会怎么做,但他知道朱艾是因为崇拜他娘才会开风华首饰铺就够了。 想到这里,唐拾只感觉所有的疑惑都已经解开了,再瞒着朱艾也没意思,便笑着承认道:“长公主之前所说的对也不对,吏部侍郎乐应的二儿子被扒了扔到首饰铺门口的事情,不是我干的,而是我让人干的。” 朱艾听完顿时为之气结,小手一指唐拾,怒斥道:“果然是你!早知道刚刚在府门口就应该先打你一顿!” 但朱艾同时又考虑到她实际打不过唐拾,便又放下小手,皱眉继续说道:“你跟乐室负的事情我都听丁芝说了,只是你前天都已经把他教训过了,为何还要继续报复他,让他丢这么大的脸呢?” “呵呵,我报复他?还请长公主随我来。” 唐拾一声冷笑,打开房门进入卧房之中,朱艾柳眉一挑,也跟着唐拾进了卧房。 她一走进门就对着唐拾的卧房上下打量,却发现唐拾的卧房十分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好在她也并不是从小便锦衣玉食的,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感到不适。 再继续跟着唐拾进入里面的房间,朱艾往唐拾床上一瞅,就看见一个侧脸很好看男人正趴在唐拾的床上睡觉。 这个趴在唐拾床上的男人自然就是李翌。 虽说主仆有别,李翌也是因为保护巧琴才受的伤,但毕竟李翌主要还是想保护唐拾的,所以唐拾担心随便移动李翌的话会伤口再次开裂,便让他先住着自己的卧房。 好在朱艾倒是没往龙阳之好方向上想,她只是皱皱眉,抬手一指床上的李翌,问道:“唐公子,你房中怎么还有一个男人呢?” “这就是我要跟公主说的事情了。”唐拾看着床上的李翌,满脸愤怒地开始按自己的理解讲述昨晚的事情。 “公主有所不知,躺我床上的这位是我府上的小马夫李翌,他与我的一位小丫鬟巧琴长久地朝夕相处之下,情投意合日久生情。昨晚去马厩那里私会的时候,突然发现两个正欲翻墙偷偷溜进我府上的贼人!” 毕竟唐拾一直将巧琴和青墨都当成妹妹看待,看到自己的妹妹有了心上人,他的心里也挺高兴。所以唐拾现在就坚定的认为巧琴和李翌昨晚是去私会的,要不然怎么解释他们同时都在马厩呢? 李翌听到后被吓得浑身一震。 卧槽,公子居然是这么以为的吗? 不行,待到长公主走后我一定要跟公子解释清楚! 他其实在唐朱二人打斗的时候就醒了,现在只不过是在装睡。 朱艾则一脸同情地看着唐拾,只觉得唐拾头上绿油油的。 唐拾看朱艾满脸的同情,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晃了晃脑袋继续说道: “那两个贼人看见这对璧人,就想对他们行凶,而我这位小马夫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便与两个贼人打了起来。好在李翌身上也有些功夫,奋力制服了一个贼人,可惜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有一位贼人手里还拿着刀,李翌身后一个不防备,身后挨了一刀。 这时我也书房中听到了声响,及时带人赶到救下了这对璧人。而之后我也将两个贼人绑在树上,审问了一番,才知道他们其实是乐室负花钱请来对付我的,所以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了他们三十两银子,让他们以同样的方式去对付乐室负。 可以说,若是我昨晚被这两个贼人得手的话,今早光着身子睡在风华首饰铺门口的就是我了!” 朱艾也终于明白唐拾这么做的原因,可她还是皱眉道:“虽然我很理解你,但是我的首饰铺现在可是正在被全永安城的人笑话呢。” 唐拾现在觉得朱艾有点傻。 风华将军她儿子都站在你面前了,你还惦记那个鸡肋的破铺子干嘛? 于是唐拾指着自己,笑问朱艾:“敢问长公主为何开这家首饰铺呢。” “你说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偶遇风华将……嗯?” 朱艾这才突然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可不就是风华将军的儿子吗? 那还个铺子还有个屁用! 唐拾见朱艾终于恍然大明白了,便走到书桌前拿起他昨天写的那封家信,将其双手递给朱艾,笑道: “我娘让我到永安之后给她写封家信,说收到信后就会来永安看看儿……儿子,由于我府上现在人手不够,还请长公主派人帮我将这封信送到镇漠。” 这封信已经被唐拾封好了,倒是也不担心朱艾看见里面的内容。 第十八章:唐拾的进献 朱艾双手将信接过,兴奋地问道:“风华将军真的会来永安吗?” 唐拾见朱艾这么高兴,心情也变得晴朗了一些,便笑着肯定道:“我怎么敢骗长公主呢,当然是真的啊。” 得到唐拾的确认,朱艾一拍胸脯:“那给风华将军送信这件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啦!” 唐拾不留痕迹地瞄了一眼被朱艾自己拍的颤巍巍的峰峦,咽了口口水,拱手道:“那我就谢谢长公主了。” “哎呀,你既然是风华将军的儿子,那你私下里就别‘长公主长公主’的叫我了,听起来怪生疏的。” 朱艾大大方方地一拍唐拾的肩膀,笑盈盈道:“以后私底下你叫我朱艾就行啦,我也直接称呼你名字唐拾,这样还亲近一些嘛。” 唐拾迟疑一下,轻声问道:“这是不是有点不合礼……” “哎呀让你叫你就叫!大男人哪里这么多废话!” 朱艾不耐烦地说着,又一巴掌拍在了唐拾肩上。 唐拾顿感肩上一沉,不知朱艾这是趁机报复他还是真的没注意,只能强笑着答应道: “叫叫叫……” 李翌趴床上偷偷听着,心里对唐拾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 公子!高! 就在李翌正佩服唐拾的时候,又被朱艾接下来的话吓得满身冷汗。 “讲真的,唐拾,我也真挺佩服你的,明明昨晚都发现自己的小丫鬟都跟马夫私通了,却不惩罚他们,还将这小马夫放在自己的卧房中养伤。” “哈?” 唐拾愣住了,心想朱艾定是想歪了,连忙解释道:“长公……朱艾,你误会了,我一直以来都是把我那两个小丫鬟当成妹妹看待的,而现在巧琴能觅到良人,我是打心底为她高兴的。” 这个解释倒是出乎朱艾和李翌的意料之外。 朱艾又想了想表弟欧阳段和他们那群纨绔子弟的秉性,还是有些不信地问道: “你们这些公子少爷一般不都是会将贴身小丫鬟纳为妾吗?” “哎呦喂,朱艾,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唐拾苦笑一声,继续解释道:“我可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人,再说了,就算是巧琴是我的女人,李翌昨晚可是拼命护主,我就算是惩罚他也是得等他伤好了再说啊。” 李翌比较相信唐拾后面的这个解释,所以他正考虑着要不要把伤口再崩裂,让伤恢复地慢一些。 朱艾也挺相信唐拾这一番解释的,不过与李翌不同,她是相信唐拾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人。 因为她也知道她的长相对男人有多么大的吸引力,而唐拾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却只是微微怔了一会后就马上恢复了正常。 朱艾哪里会知道,唐拾能恢复正常那都是因为她那一身男子气概。 唐拾看朱艾一不点头二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到底相不相信,不过倒是想起他拉朱艾来卧房是因为要重新给朱艾做点饭菜吃,便对朱艾说道: “朱艾,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出去给你做点饭菜送过来。” 朱艾却摇摇头说道:“不,我跟你一起出去。” 她一指床上的李翌,继续道:“我在这里恐怕会影响你这小马夫养伤,而且我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就不再继续叨扰了,现在我就回宫派人给风华将军送信。” 唐拾看朱艾没有留下的意思,也没有必要强留,便点点头道: “也好。” 说完两个人就一同走出了卧房,装睡的李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结果唐拾一开门,就看见巧琴正端着几盘菜站在门口,似乎是为了防止饭菜着凉,还特地盖了个盖子。 唐拾心猜巧琴应该是为了不让他下厨,便自己先做出来了,可现在朱艾要走,也吃不到了,不过倒是可以让李翌吃了,正好可以让他俩磨合一下感情。 心念至此,唐拾带着老父亲一般的笑容,对着巧琴说道:“巧琴,正好李翌也还没吃,他身上有伤,你进去照顾着他吃饭吧。” 巧琴一愣,疑惑道:“公子你刚刚不是说,要让长公主要在你卧房里吃饭吗?” 朱艾听巧琴提到了她,便解释道:“我跟你家公子的事情已经办完了,而且宫里还有事儿,就不在这里吃了。” 说完还面带老母亲一般的笑容,一脸暧昧地靠近巧琴耳边,轻声道:“快进去照顾你的心上人吧。” 巧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嗫嗫嚅嚅却说不出来话,赶忙跑进了卧房之中。 唐拾跟朱艾看到巧琴害羞的表现,相视一笑,一起把房门关上,又说着些琐碎的闲话走出了院落。 …… …… 昨天唐拾告诉苏仪,他会邀请一些文武大臣来唐府吃午宴,到时候坐的用的就会是这种新式家具,正好通过这些大臣来将新式家具推广出去。 但除了那些之外,唐拾还给了苏仪一张别的图纸。 他让苏仪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一把雕刻精美的长背椅、宽书桌和一把逍遥椅,唐拾要把这套新式家具进献给皇帝,以此来让新式家具名声大噪,提高价格。 由于进献给皇帝的那套新式家具需要细细雕刻,即使苏仪让铺子里最精于雕刻的十位匠人去雕刻,也花费了若干个时辰。所以待到家具上的漆一干,苏仪就立马让人将这套家具搬到马车上蒙上麻布,并亲自驾车送往唐府,这一路上惹得一众大姑娘小媳妇频频侧目。 待到苏仪驾着马车到达唐府所在的大街,远远就望见唐府巷子门口黑金马车,心里顿时大喜,一边佩服着唐拾的雷厉风行,一边庆幸着自己得亏连夜让匠人打造,要不然便会辜负唐拾的期望了。 连忙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到了巷口。 此时,唐拾也正好将朱艾送到了巷口,身后还跟着秦风及、欧阳段等八位官二代,外加一位刚跟乐应到唐府的乐室真。 当唐拾一瞧见苏仪马车的时候,便通过苏仪马车后面麻布的起伏便判断出,那马车上定是他说要进献给朱亟的新式家具,心中不禁对苏仪的效率大为震惊。 他本以为苏仪要过好几天才会送过来的,却没想到苏仪的动作这么快,不过也正好可以让朱艾带进宫里。 想到这里,唐拾便对朱艾大声笑道:“长公主,请再随我来一趟,我给您看点好东西。” 毕竟现在不是私底下,唐拾还是得称呼朱艾为“长公主”。 朱艾被唐拾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嗔怒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负手随唐拾来到了苏仪的马车前,而后面秦风及几人也赶忙跟上,他们也想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苏仪感激地看了唐拾一眼,他知道唐拾大声叫出朱艾“长公主”的身份,是为了不让他因为不知朱艾身份而失礼,便连忙对朱艾躬身行礼道:“在下苏仪,见过长公主。” “免礼。” 朱艾轻扬一下右手,又疑惑地看着唐拾,问道:“唐公子,你要给我看什么啊?” “呵呵,长公主马上就知道了。”唐拾轻笑一声,又对着苏仪拱拱手道:“苏掌柜,麻烦你解开这马车上的麻布。” “好的,唐公子。” 苏仪连忙将绑住麻布的绳子解开,然后猛地一揭。 “哇……” 除了唐拾以外,包括朱艾在内其余十个人都一齐惊呼出声。 只见马车上摆放着一张三弯腿宽书桌、一把厚重宽大的方椅和一把能前后摇晃的逍遥椅。 虽然众人刚刚在唐府内见过也用过了样式新颖的八仙桌和圈椅,但唐府内的那些只有简单的重复几何形雕刻,而马车上这三样家具却都有精细华美的雕刻。 尤其是那张三弯腿宽书桌,左、右、前方都被穿插的木板封住,左边木板刻龙,右边木板刻凤,而中间的木板上刻着的则是龙凤呈祥的图案,龙鳞跟凤羽都逼真无比,好似真有一龙一凤在围绕着中间的太阳腾云驾雾一般。 与其说这是三块木板,倒不如说是三块华丽的屏风将左、右、前方都屏住,让人看不见使用人的腿脚,给人以浓浓的安全感。 唐拾看完后也怔了一会儿,对苏仪手底下的工匠的技艺水平之高超又有了新的认识,竟忍不住鼓起了掌,赞叹道: “苏掌柜,你有这样一群能工巧匠,怪不得你能把一个木匠铺都开成永安第一木匠铺。” 苏仪看唐拾对这三样家具很满意,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谦虚道:“唐公子言过了。” 唐拾又转头看向朱艾,笑道: “长公主,不知您能否代我将这三样新式家具进献给陛下呢?” “啊?进献给我父皇?” 朱艾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幽怨地看着唐拾,幽幽道:“我还以为你领我来看,是为了把它们送给我呢。” 唐拾一听此话,尴尬地笑道: “啊哈……哈哈…,下次、下次我一定拜托苏掌柜再做一套给您送过去。” 好在朱艾大大咧咧的,并没有继续追究,只是紧紧盯着唐拾的眼睛说道:“我可以代你将这三样家具进献给父皇,可你下次一定得送我,不送我你就是小狗。” 朱艾说到最后,竟有些许撒娇的意味。 这些许的撒娇,让一众官二代有些毛骨悚然。 他们可从来没见过朱艾对同龄男人有过“幽怨”和“撒娇”的情绪。 “好的好的,不送你我就是小狗。” 唐拾连忙答应下来,又转身向秦风及一拱手,请求道: “秦兄,小弟我还需要跟苏掌柜谈一些事情,还请秦兄驾他的马车,随长公主进宫向陛下进献这三样新式家具。” “啊?好,正好我今夜也要去宫里当值。” 秦风及感激地看着唐拾,他知道唐拾之所以让他随朱艾去进献,是为了让他去朱亟面前刷一下好感,好让朱亟对他爹少一些疑心。 苏仪倒是一愣,他不知道唐拾为何要把他留下来,但想到唐拾定有唐拾的考虑,便没有多说什么。 再者他一介商贾,就算现在有什么意见,那也不好使,只是对秦风及拱手道: “还请秦公子进献完后,务必记得将马车赶回来。” 唐拾一听此话怪异地看了苏仪一眼,苏仪则尴尬地摸摸鼻尖,轻声道: “都是钱啊。” 秦风及被苏仪这句话逗乐了,笑着保证道:“哈哈哈哈哈,苏掌柜放心,你的马车进不了宫里的,我到时会让手底下的人给你送还到唐府的。” 就这样,众人一番寒暄后,秦风及驾着苏仪的马车跟朱艾回了皇宫,而唐拾则带着苏仪和一众官二代回了唐府。 因为在正厅里,还有一位父亲等着他的解释。 第十九章:过渡章 乐应跟他大儿子乐室真虽然中途回了趟府邸,但原本也是可以提前到唐府的,甚至可以比吴贺还要早。 可谁知待他们回府问管家刘方唐府位置时,刘方却说忘却了,只记得唐府在神武区的东边,害的他们父子俩一路找、一路问,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才在神武区东边的犄角旮旯里找到唐府。 而乐应被青墨引进正厅之后,瞬间就被吓呆住了。 先不说这满屋子官阶最低三品的文武大臣,还有他的顶头上司张筱辰,就凭中间墙上挂着的黑底五爪金龙纹氅衣,就把他吓得赶忙躬身揖礼。 正厅里的众人刚开始看到乐应进来的时候也是一愣,但随即都相视一笑,老精如妖的他们瞬间就明白了唐拾邀请乐应赴宴的意思。 武淮和吴贺直接笑呵呵地上前,一边一个搂着乐应的肩膀,让乐应在他们身边坐下,跟坐在他们对面的庄绩和曹峰一起,对乐应进行了一番声东击西、指桑骂槐的威胁。 欧阳离柔和张筱辰则是喝着花鲢汤,笑眯眯地看着乐应。 而心直口快的封藏直接对乐应坦言:在唐戬被朱亟召回永安之前,唐小子就是他们这群人罩着了,任何对唐小子的威胁都是对他们的威胁,最后还劝乐应最好不要再生事端。 开玩笑呢,唐戬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在永安城里出点事儿让唐家绝了后,先不说他们这群唐戬老兄弟还要不要面子,那唐戬还不得带兵杀回永安搅他个天翻地覆。 乐应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种罪,连连隐晦地表示:他所有对唐拾的不满就像他刚刚吃进肚子里的三碗饭一样,就算还有,也会被他丢进茅厕里,一定不会追究唐拾对他二儿子的所作所为。 所以当他看见唐拾终于回来的时候,就跟看见救星一样,快步上前握住唐拾的手,感动道: “唐贤侄啊,谢谢你邀请伯伯我来享受美食啊,伯伯还有公务要忙,就不再继续叨扰了,伯伯先带着室真回府了啊。” 乐应的反应自然都是在唐拾的预料之中的,可唐拾并不想就这么放乐应走,他要让乐应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乐室负扒光了扔到风华首饰铺门口。 随即唐拾就如前推拉朱艾一般点了乐应的哑穴,将乐应带入自己卧房中,指着又在装睡的李翌,对乐室负买凶报仇还坑凶的行为进行了一番痛诉。 虽然唐拾在话里没有明说乐室负这种行为是怎么想出来的,但话里话外都是对乐应育子之道的怀疑。 后来乐应在马车上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唐府了,他现在只想立马回府拿棍子敲乐室负一顿。 坑爹呢! 这特娘的还上门算账呢! 乐应本来还想趁机跟唐拾要幅字,回去好好摹写一番的,结果不光被七个文武大臣威胁了一番,还被唐拾教育了一顿! 而且最丢人的是,乐室负买凶报仇不光只是买了两个青皮混混,居然还为了省钱去骗人家! 不过好在这次乐应也不是没有收获,乐室真告诉他,长公主跟秦广之子秦风及刚刚也都在唐府里,他现在也算知道了唐拾在永安城的能量。 不光圣眷在身,被八位文武大臣护着,还可能跟长公主有不清不楚地暧昧关系。 乐室真在马车上看自己父亲脸一会白一会青,也不再出声打扰,就在心里默默想着明月楼的花魁。 他的遭遇倒没有乐应那么惨,乐室真也是永安城的纨绔子弟之一,跟欧阳段这群人多少都在一起玩过,刚刚在饭桌上还跟他们一起相约明天晚上去明月楼,看明月楼的花魁厉仙儿出阁的表演,再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成为厉仙儿的入幕之宾。 据明月楼前天放出的消息,明日晚上厉仙儿要在表演后随机出一个题目,让来观她表演的年轻俊杰们现场作诗,而诗作能够得到厉仙儿认可的人,就可以成为她接的第一位客人。 这里面跟女色的关系不大,更多的是一种面子。 …… …… 唐府前院里,一众文武大臣正带着他们儿子们跟唐拾告别。 武淮拍了拍唐拾的肩膀,笑道:“唐小子,这东西也送完了,饭也吃完了,我们就先走了。” “谢谢诸位伯伯愿意来帮我。” 唐拾从左到右拱了拱手,也笑道:“若是诸位伯伯和诸位兄弟不嫌弃我这地方小,还想来我府上喝酒,唐拾随时摆坛以待。” 庄绩一听此话顿时眼前一亮,搂住了唐拾的肩膀,不客气地说道: “唐小子,这酒喝不尽,磕唠不完,老是来你这里吃饭喝酒算什么事儿。我待会就把我府上的那些厨子送到你这里来,你让你府上的那个小厨娘好好教教他们这饭菜应该怎么做。” 在场的众人想了想自己府上的饭菜,也都是感觉难以下咽,纷纷不客气地说要将府上的厨子送到唐拾这里学习。 唐拾自然是一一应允,毕竟人家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要是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也太说不过去了。 看到唐拾答应下来,四位武官都先带着儿子嬉笑颜开地走了,而欧阳离柔、封藏和张筱辰三位文官则说要再呆一会儿,跟唐拾探讨一下那封请柬上的书体。 如乐应一般,他们也是读书人,对于唐拾所使用的这种瘦金体自然是抱有极大的兴趣。 当然他们也怀疑这风劲的书体,是唐拾从哪位书法大家那里学的,可仔细想想,从未有过哪位书法大家写过这种书体,但是他们又不愿意相信唐拾小小年纪,就能在书法上有如此之高的造诣。 欧阳离柔看着唐拾,笑眯眯地问道:“贤侄啊,我观你那请柬上的书体新奇的很,不知你的书法师从哪位大家啊?” 封藏和张筱辰也都面带微笑地看着唐拾,他们在等唐拾说出来一个不世出的书法大家。 唐拾自然不会把玄机子说出来,也不想多透露自己有个师傅的消息,如果说出来自己是跟个高人学的,欧阳离柔他们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时候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于是他只能自信满满而又谦虚地答道: “自学成才,无师自通。” 似乎是害怕三人不信,唐拾又信口胡诌道: “伯伯们有所不知,我不仅自幼习武,而且也酷爱书法,练字的纸和用烂的笔放在一起,恐怕能堆满一间小书房。 而我在某次练完剑回房练字的时候,突发奇想,将剑术中的细劲忽张与写字的笔法相结合,便发现了这种风劲的写法。后来又经过我不断地练习与琢磨,终于将这书体逐步完善了起来。 而我也发现这书体中颇有些挥剑断金的意味,便将其命名为瘦金体。” 几人刚开始还是将信将疑,毕竟读书人谁没有刻苦练过字,他们怎么创造不出来? 但当他们听到这书体是唐拾将剑术和笔法相结合,才创造出来的时候,就不再怀疑了。 这天底下总是有些被上苍眷顾的人,他们天赋异禀、福源深厚,在少年乃至童年时就能在一些不起眼的事情中顿悟,在一个或者多个方面远超世人,最后成为被后世之人永远铭记的传奇。 现在在欧阳离柔三人眼里,唐拾就是那个在书法之道上被上苍眷顾的人。 唐拾见三人不再怀疑,心里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也想给自己一巴掌。 我闲的没事儿非要用瘦金体写请柬干嘛? 就老老实实地写个老实字儿不行吗? 现在好了,又撒了一堆谎,下次还指不定用什么谎来圆呢。 不过看这三位伯伯的表现,这瘦金体似乎对读书人的吸引力挺大啊。 不对,不能让他们将这瘦金体传出去! 唐拾忽然意识到一个可能,又对欧阳离柔三人请求道: “还请三位伯伯不要将我这瘦金体传出去,我害怕到时候会有一堆读书人找到我府上讨教这书体,陛下会怀疑我在收养门客,招贤纳士。” 所谓门客,就是达官贵人家中养的一些具有真才实学,能在关键时刻替主人办事的能人。 这些人一般是渴望重耀门楣的没落士族,或者不甘于贫贱的低微平民,他们心有志向,所以一般会依附于世家大族,等待被贵人赏识后举荐为官,建功立业,一飞冲天。 张筱辰之前给朱亟的奏折上所说的世家大族的推举当官的人,就多是他们所养的门客。 而门客被贵人举荐成功当上官后,从此就会受恩于他们所依附的世家大族,而他们就会变成世家大族在朝廷上的能量,为世家大族谋取利益。世家大族在获得反哺的同时,也会继续利用他们的能量帮这些人再进一步,以此来将自己家族的根基越打越厚,越打越广。 皇帝虽然喜欢人才,但更喜欢人才是自己的人。 毕竟唐戬还牧守着新漠,手握十万大军,唐拾就是担心到时候一堆读书人上门,朱亟会怀疑他在暗中培养自己的政治势力,虽不致命,但很麻烦。 唐拾现在可是努力在朱亟面前树立一个想成为朱亟近臣的形象。 三位大臣一听唐拾的请求就明白唐拾大概的意思,不过他们倒是觉得唐拾多虑了。 一是因为唐家在永安没有任何能量,哪里会有人来依附;二则是因为唐拾自己都还是个白身呢,哪里能举荐别人。 但他们还是答应了唐拾的请求,顺便要了笔封口费。 这封口费就是唐拾要用瘦金体给他们一人抄一本《尚书》送过去。 唐拾只能答应下来,又皮笑肉不笑地将几人送走,随后便回到了书房。 那里有苏仪在等他。 …… …… 玄机子曾经给唐拾大体分析过大玄的政治情况。 皇帝的对朝堂的掌控是有限的,而朱亟则更是如此。 因为朱亟的出身只是一个北凉小家族,说是最开始的时候在政治上没有基础也不为过。 虽然他当上皇帝后重新布置了大量官员,但这些官员多居于朝堂,在民间的官员控制上还是远不如八大世家,要想坐稳江山治江山,就必须与八大世家共享天下,更何况他之所以能最终登上帝位,也是因为世家的支持; 虽然八大世家掌控的官员遍及天下,但是他们却畏惧朱亟手里的军队与朱亟的近臣们。 因为他们也清楚,朱亟是既然能从北凉的一个小世家少爷杀成如今的大玄皇帝,那朱亟必然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雄,而朱亟手底下也都必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大将和足智多谋的能臣。 世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就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要以家族利益为先,而跟朱亟翻脸会严重损害他们的家族利益,而前朝战乱也让他们伤害巨大,所以他们也需要一个太平的王朝来休养生息。 而皇室跟世家就是依靠着一种互有利益而又制约的微妙关系,来维持着一种平衡。 可现在这种平衡正在被在世家的贪心逐渐打破。 这些年世家的胃口越来越大,他们用培养政治资源、兼并土地、垄断商业、谎报田产、偷税漏税、拐卖人口……等等各种方式来为自己的家族获取更多的利益。 当然,不是说他们之前不是这么做的,只不过这些年来他们做的愈发肆无忌惮了。 而任何利益都是有限的,世家这么做定然要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 那么损害最多的是谁的利益呢? 皇室。 百姓。 皇家内帑钱财的主要来源是财政税收盈余和皇家产业,而这几年来由于北方军费支出日益加大和世家的偷税漏税,每年的财政税收盈余越来越少,而因为世家的商业垄断,皇家产业的收入也日益减少。 而百姓钱财的主要来源则是土地的产出,但是世家通过各种方式让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那么百姓的土地便越来越少,到手的粮食就变得越来越少,更别说还有各种徭役赋税,甚至连户部都不知道的胡乱苛税。 唐拾十四岁前跟玄机子四处游学,曾亲眼见过失去土地的百姓为了填饱肚子、扒树皮、挖草根、吃观音土,为了一口吃的卖儿卖女,还有百姓因为不想卖地,被那些世家圈养的恶犬活活打死,而旁边的官吏却视而不见,挺着肥的流油的大肚子在那些世家少爷面前谄笑…… 他想去把那些世家上下给屠个干净,把那些官吏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但是玄机子不让他去,只是让他记住眼前的这些人的恶行,把这些恶行死死地记在心里,等到日后成长起来再给这些百姓报仇。 唐拾直到现在都能记得玄机子那天在夕阳下,用粗糙的手给他抹着眼泪,一脸认真地对他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二十章:唐苏谈商(上) 唐拾要想成为“国臣”跟“民侠”,就必须要为大玄除掉世家这个毒瘤。 但是除掉世家不能只靠武力,而是要徐徐突之,抓住要害,而世家的要害之一就是商业垄断。 世家之所以要用垄断商业,一是因为他们需要大量的钱财来养活他们的族人和部曲,还需要掌控住他们手低下的官吏给自己办事;二是因为他们需要通过垄断产业的技术,来掌握一些政治上的优势,并且永远不让这些优势丢失。 而唐拾之所以将苏仪留下,就是相与苏仪谈谈一些商业上的事情。 他利用苏仪的商业才能和玄机子教他的一些新的生产方式,来打破世家的商业垄断。 …… …… “嗒、嗒、嗒……” 苏仪正坐在唐拾书房的书桌前无聊地敲着桌子,他本想找本书看着等待唐拾,但找了一圈也没在这书房里找到半本书。 “吱呀——”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苏仪起身一看,来人正是唐拾。 唐拾跨进门后,对苏仪连连抱拳道: “还望苏掌柜包涵,唐某刚刚才把那些伯伯们送走,倒是让苏掌柜久等了。” 其实唐拾对苏仪一个商人倒也不必这么客气,但是每次他看见苏仪那张俊郎的脸和那身书卷气,都会下意识把苏仪当成是一个有大才但深藏不露的读书人。 苏仪对唐拾抱拳笑道: “无妨无妨,贵人事忙,苏某在这里也只是等了一会儿而已。” “哈哈哈,苏掌柜不怪罪唐某就好,来来来,苏掌柜请坐这边。” “唐公子先请。” 唐拾笑着邀苏仪在书房的会客椅上坐下,又让青墨泡来一壶茶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方桌上。 青墨给二人斟完茶后便退出书房去吃饭了,毕竟从早上忙到现在,她连口水都没喝。 书房里,唐拾吹了几下自己杯中的茶水,轻呷一口后对苏仪笑道: “苏掌柜,唐某有一事不明,还望苏掌柜解惑。” “唐公子请说。” 苏仪将自己的茶杯端起,也如唐拾一般轻轻吹着滚烫的茶水。 唐拾看着苏仪,笑问道: “不知苏掌柜为何对唐某如此亲近呢?” 苏仪一听此话,顿时被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呛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待到稍微平复一点后才解释道:“咳咳咳,唐公子身份尊贵,又给了苏某发财的机会,苏某自然要与唐公子亲近一些了。” “苏掌柜这么解释也对。” 唐拾接受了这个解释,却依旧笑看着苏仪,换了个问题继续问道: “苏掌柜的木匠铺虽然是永安城最大的木匠铺,但毕竟也是在永安城中。敢问苏掌柜,只靠卖唐某画的那几样新式家具,又能赚几个钱呢?” 苏仪一愣,不知道为啥唐拾会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 “苏某昨天就跟唐公子说过了,唐公子所给的这几样新式家具用起来舒服无比,永安城里朝臣多如狗,世家遍地走,他们家大业大,肯定会购置大量的新式家具将原来的旧家具换掉。 况且刚刚唐公子也拜托长公主向陛下进献了一套新式家具,苏某正好可以在价格上提高的多些,自然就能赚到不少钱。” 虽然苏仪说的很有道理,但唐拾还是摆摆手,否定道:“唐某不敢苟同。” 唐拾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而认真地看着苏仪,继续说道: “这些家具可不是用一次就会坏的,那些权贵们购置的数量也是有限度的,就算苏掌柜卖的价格再贵,等这一阵新式家具的热潮过去后,可就赚不了多少钱了。” 苏仪听完后沉默了。 他经营木匠铺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唐拾说的是实话。 唐拾目光灼灼地盯着苏仪的眼睛,缓声问道: “苏掌柜真的只甘心赚这点钱吗?” “可苏某就算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呢?” 苏仪叹了口气,似乎知道唐拾想要对自己说什么,苦笑道: “唐公子有所不知,苏某乃是扬州人氏,我也是扬州苏家的大少爷。 我苏家在前朝时也可是扬州望族,可后来天下大乱,扬州因为临靠长江,富贵人足,变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那些江南的反王们最开始为了获得我苏家的支持,还是对我苏家以礼相待的,可后来随着仗打的越来越多,那些反王们也都失去了耐心,不光在一场场的争斗将我苏家的家产中抢个精光,还为了以绝后患,在一个冬夜将我们苏家人屠杀殆尽,就连我爹娘也未能幸免。 好在我的四叔是一位武人,他护着我拼死拼活地冲出府邸,趁夜色逃到了丹阳郡的深山里,我们叔侄俩在深山里隐姓埋名了两年,才终于等到当今陛下将天下统一。 那年我才十五岁,正值年少轻狂,以为当今陛下缺才少贤,我能靠着的一身才学来永安求取一个功名,入朝为官,帮陛下立下定国之功,守护天下百姓,光复我苏家门楣。 但当我跟四叔到永安的之后,才知道当今陛下征召的官员都已经安排好了,而其余的官员大部分都为世家之人。 可我苏家当时已经没有了前朝时的光荣,甚至都可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苏家了。 之后我四叔带着我在永安四处求人举荐,求那些权贵们能举荐我入仕,可却一直吃闭门羹。因为那些权贵们都觉得当时的我太年轻,定然是没有什么才学的毛头小子。 说到这儿,苏仪的眼圈微微泛红,紧咬牙关,不想让泪水流下。 可他终究还是没控制住情绪,一边哭一边说道: “但我的四叔却相信我是我们苏家这一代最有才华的人,他花光了所有积蓄去讨好那些权贵,求他们给我个机会。但却舍不得花一分钱给自己买药看郎中,治他的暗伤,每晚都被伤痛折磨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唐公子你知道吗?我那四叔是父亲他们这一辈里唯一的武人,他的膝盖是最硬的,从没为任何人谄笑过,可他最后却为了我跪在那些权贵面前卖笑,只求给我一个入仕的机会。” 苏仪凄然一笑,抹掉了脸上的泪水,继续道: “我为了不再让我四叔再继续受此屈辱,便一气之下投身商贾,就想赚钱给我四叔治好一身暗伤,等到给他养老送终后,便安安稳稳的当一个富家翁了此余生。 我四叔知道我的想法后大骂了我一顿,说我若是行了商,就不要再叫他‘四叔’,他也绝对不会用我经商赚来的钱去看郎中。 可我并不在乎他的话,我仍然要去经商赚钱给他治病。 我既然过去也是世家之人,自然知道这天下的最赚钱的生意都被世家把持着,可当时的我一没背景,二没大量钱财支撑,要是妄然插进去定然会赔的血本无归,甚至身家性命都要丢。 所以我便就选择做这不被他们重视的木具生意。 这十年来,我努力想各种办法做生意,从一个手下只有四个匠人的小木匠铺掌柜,变成了如今手下有近百位匠人的大木匠铺掌柜,虽然赚的也算可以,但终究是与那些世家们无法相比。 对于唐公子刚刚的问题,我还是那句话:苏某就算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实力去抗衡那些世家,也不想去找他们的麻烦,而且我现在这种生活也挺好的,等用唐公子这几样新式家具赚完这一大笔钱后,苏某就打算在永安城外再购置几百亩良田,将我四叔接到那里让他安享晚年。” 说到最后,苏仪的情绪又变得稳定了,端起茶杯开始慢慢喝茶。 唐拾听完后,终于知道为何苏仪不像别的商贾那般满身铜臭气,反而是满身的书卷气,让人会认为他是个读书人,也知道了苏仪不想跟世家作对的想法。 但他还是紧紧盯着苏仪,沉声问道: “苏掌柜,虽然唐某对你的不幸遭遇感到难过,也为你执着的孝心感到佩服,可唐某依然要问你,你真的就甘心一辈子当个富家翁吗?” “呵呵,正如苏某刚刚所说的,苏某不想跟世家去……” “啪!” 唐拾突然将苏仪的茶杯拍碎在了地上,暴起抓住苏仪的衣襟,将苏仪的脸拉到自己脸前,怒喝道: “苏仪!我刚开始听你讲,本以为你是个有志向有胆魄的人!却没想听到最后,你却只是个失去了一切锐气!只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常人!” “唐公子你……” 第二十一章:唐苏谈商(下) “唐公子你……” 苏仪一脸愕然地看着唐拾,不知道唐拾为何会这么生气,但却没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从唐拾眼里看到一股子戾气。 那股子戾气让他感觉如果再多说一句话,唐拾的手就不会只是抓住他的衣襟了,可能会抓住他的脖子。 唐拾并没有在乎自己身上暴戾的气息,而是继续怒声问道: “苏仪!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不想光复你苏家的门楣了吗!?” “苏某当然想!可苏某已为商贾,还如何……” “还想就好!” 唐拾打断了苏仪的话,紧紧盯着苏仪的双眼,沉声道: “苏仪,我实话告诉你,而我就是想利用你经商的才能和我的身份,打破世家对天下生意的把持。” “呵呵……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苏仪现在连敬称都不想加了,也不再害怕唐拾眼中的戾气了。 他觉得唐拾的话很天真。 “打破世家对天下生意的把持? 就凭我能把个木匠铺开成永安第一? 就凭你是秦国公的儿子? 你是不是有些太低估天下世家们的实力了?” “当然不止这些!” 唐拾突然放下了苏仪,眼中的戾气也都消失不见,笑道: “我并没有低估天下世家们的实力,而我有的,也并不只秦国公儿子的这个身份,我还有件陛下的氅衣。” 苏仪揉了揉自己胸口,皱眉问道: “你是说皇上想要对付世家?” “对。” 唐拾一边给苏仪整理着衣襟,一边说道: “具体为什么陛下想要对付世家,我想你应该也多少知道些,就算不知道也别再多问,我现在也不会告诉你。 苏仪,若是你真的能跟我一起打破了世家对天下生意的把持,待到功成之后,我一定在陛下那里给你奏请首功,让你能够入朝为官,光复你苏家的门楣。” 说道这儿,唐拾突然抬头看着苏仪的眼睛。 这一次,苏仪并没有在唐拾眼里看到之前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诚。 苏仪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站起身来正了正衣冠,对唐拾深揖一礼道: “与世家争商定有危险,苏某还想给四叔养老送终,还望唐公子给苏某一些时间考虑一下。” “那还请苏掌柜于明日午时之前给唐某一个答复。” 唐拾躬身抬手将苏仪扶起,又继续道: “无论苏掌柜答不答应唐某的请求,这件事,唐某是一定要做的。” 苏仪不知道唐拾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与世家争斗,但他也不想多问,点了点头后便要离开书房。 “苏掌柜,敢不敢跟唐某打个赌。” 就在苏仪出门的那一刻,唐拾突然叫住了苏仪。 苏仪回头,疑惑地问道: “什么赌?” “我就赌你四叔一定会让你答应我。” 苏仪听后完笑了,回头摆了摆手拒绝道: “苏某从不打赌。” 唐拾看着苏仪忘记关的房门,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微笑,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最开始他问苏仪的问题。 “那你亲近我是为了什么呢?” …… …… 苏仪在离开唐府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马车已经秦风及驾走了,他看了眼皇宫方向,苦笑几声,选择徒步走回自己的府第。 他也需要这段路程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因为这一下午实在是过的太梦幻了。 苏仪的府第在青龙区的中央,待到苏仪走回到家后,天已经黑了。 苏仪刚进家门,一位貌美的妇人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啼哭的婴儿迎了上来,在她身前还有一位婢女打着灯笼。 貌美妇人是他的结发妻子韩铃,是永安城内一个私塾先生韩庆之的女儿,在苏仪最落寞的时候与苏仪相识,并且一直支持着苏仪走到现在。 而韩玲所怀抱的婴儿是苏仪三个月大的女儿晴儿。 “相公,今儿个回来怎么这么晚,还风尘仆仆的。” 韩玲一边说着,一边抱着襁褓将慢慢摇晃,想要把女儿安抚下来。 “生意多了些,就忙了些。” 苏仪笑着回答道,轻柔地将女儿抱到自己怀里,对着女儿做个鬼脸逗弄了几下。 不知是因为父亲的怀抱更宽广些,还是苏仪的鬼脸有效果,苏晴儿果然不哭了,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韩玲看着这父女俩温馨的画面,轻轻锤了一下苏仪的肩膀,嗔怒道: “这丫头分明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却只亲你,不亲我。” “哈哈哈,亲谁都一样,都一样。” 苏仪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将女儿抱给韩玲,又继续问道:“四叔呢?” 韩玲表情无奈的说道:“四叔在后院里教去墨习武呢,我爹也在那。” “岳父也来了?”苏仪疑惑一声,又皱起了眉头,骂道: “这兔崽子,也不怕把他四爷爷的身体累坏了。” 韩玲的表情更无奈了,一边轻轻拍着女儿,一边道: “你可别怪你儿子,是四叔拉着他去练的。而且四叔今天又没喝药,我爹正在后院劝他喝药,你也快去劝劝吧。” “唉……好。” 苏仪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接过婢女手中的灯笼,随后快步往后院走去。 似乎是父亲的离开让苏晴儿感到不安,小婴儿又开始哭了起来,韩玲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安抚女儿。 后院里,苏仪的儿子苏去墨正手持一把木剑,一次次地轻刺着面前的稻草人。 虽然他才七岁大,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干净利落,即使现在天已经黑了,但苏去墨的每一刺,都能精准地刺到稻草人的胸口之上。 在苏去墨的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穿麻布练功服的老人,正是苏仪的四叔苏蒙。 苏蒙手持一支白帛灯笼,当苏去墨连刺三十次之后,他就将灯笼放在稻草人的胸口上,看苏去墨是不是刺在了他在稻草人胸口上画的红圈里。 而在靠近后院口的一棵老槐树的底下,苏仪的岳父韩庆之正端着一碗汤药,满脸气愤地看着正打着灯笼,伸头看稻草人胸口的苏蒙。 苏仪也在这时走进后院,一眼就看见自己的老岳父韩庆之正站在老槐树底下气的吹胡子瞪眼,于是他连忙走到韩庆之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客气地问道: “不知岳父大人为何生气啊?” 韩庆之看来者是苏仪,便将手里的碗一把塞给苏仪,怒声道: “还不是你那四叔!老夫好说歹说说了一顿,他也不肯喝药!我还不如把这碗药浇了这棵老槐树!” 苏仪笑道:“小婿可不信岳父大人会这样做,若您真的这么觉得,刚刚把这碗汤药浇了就是,又何必在这树底下吹胡子瞪眼呢?” 韩庆之一听苏仪揭穿了自己的假生气,顿时气急败坏地踢了苏仪屁股一脚。 “去去去,一边去,你去劝那个老匹夫喝药去!” “是是是,小婿这就去。” 苏仪连忙端着碗走到苏蒙面前,恭敬道: “四叔,我回来了。” 吕蒙看都不看他一眼,还在俯身看稻草人胸口上的红圈。 他太老了,这天色也太昏暗了,哪怕是有灯笼打着光,他也需要靠近一点看。 苏仪看着苏蒙佝偻瘦削的身影,心中一疼,也将自己的灯笼往稻草人的身上靠近一些,继续恭敬地说道: “四叔,您老就把药喝了吧。” 苏蒙仍然不理会苏仪,反而站起身来摸了摸苏去墨的小脑袋,笑道: “去墨不错,这次只刺出圈五剑,来,再刺三百次,四爷爷明天给你烤个鹅吃。” 苏仪连忙对苏去墨使了个眼神,小家伙也看到了,便对吕蒙摇了摇头,稚声说道:“我不想吃四爷爷烤的鹅,我想四爷爷好好喝药。” 苏蒙脸顿时一黑,轻拍了下苏去墨小脑袋。 “明天烤鹅没了。” 苏去墨对苏仪耸耸小肩膀,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苏仪无奈,只能继续对吕蒙恭敬道: “四叔,我要入仕了。” “不喝就是不……什么?!你要入仕了!?” 苏蒙最后的音量直接拔高了八度,倒是把苏去墨吓了一跳,一剑刺到了稻草人的脑袋上。 小家伙顿时捶胸顿足,懊恼不已,气的又对稻草人的脑袋连刺三剑。 韩庆之也被吕蒙的声音吸引过来,一脸惊喜地问道: “子张,你真的要入仕了?” 苏仪点点头。 苏蒙一把夺过苏仪手中的大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将汤药喝个精光。 韩庆之轻捋着胡须,微笑道: “详细说说。” 苏仪看苏蒙手里的碗已经空了,心底长呼了一口气,这才将刚刚他与唐拾的对话有挑有拣地说了一遍。 省略的当然就是他哭了的事情。 苏蒙听完直接气地狠狠踢了苏仪屁股一脚,恨恨道: “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做了十年买卖把脑袋也卖出去了! 人家唐公子都已经把对付世家的想法告诉了你,都不怕你泄露出去,那就是说明人家是真的想带你立功啊!” 韩庆之倒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夸赞道: “子张你没有当场答应唐公子也对,与世家争斗确实会有风险,搞不好身家性命都要赔进去。” “对个屁对!” 苏蒙火气上来了,想踢韩庆之一脚,又不好下脚,便又踢了苏仪屁股一脚,怒声道: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我苏家男儿没有一个孬种!我不管,你小子必须给我答应唐公子,还得尽心竭力地给人家办事儿!” 韩庆之听出苏蒙言外之意是在骂自己是个孬种,顿时又气的吹胡子瞪眼,怒骂道: “老匹夫!你居然……” “老子就是匹夫!” 苏蒙粗暴地打断了韩庆之的话,对着韩庆之一瞪眼:“匹夫怎么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苏仪连忙上去要安抚一下两位老人,屁股上却又挨了苏蒙一脚。 “噌!” 苏蒙猛地将自己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怒声道: “你小子现在就给我去唐公子府上答应他!要不然老子现在死在你面前!” 苏仪一看这个苏蒙这个架势,顿时急了,想要上前去夺,却又害怕苏蒙一被刺激把剑划到脖子上,于是只能手足无措地大喊道: “四叔,你快把剑放下来!” “你快去!你不去就是我先去!” 苏蒙暴瞪虎眼看着苏仪,悲愤道: “你莫非要让我下去之后舔着张老脸告诉你爹娘,他们的儿子是个孬种吗!? 你莫非要我告诉那些死去的族人们,他们拼死救出来的大少爷现在不光弄得自己满身的铜臭气. 还想让他们每年七月十五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的牌位前边放的不是顶官帽,而是些个什么锛凿斧锯吗!?” 这番话顿时刺激到了苏仪,他红着眼睛跪在地上,重重给苏蒙磕了一个响头。 “四叔我去!我现在就去!” “那就快走!” “是!” 苏仪立马起身,揉着屁股往院子外跑去。 他现在也不管什么宵禁不宵禁了,跑到马厩里牵了匹快马就出了府。 后院里,苏去墨小家伙已经被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惊呆了! 韩庆之伸手缓缓将苏蒙架在脖子上的剑放了下去,皱眉道: “老匹夫,你认真的?” “那还能有假?” 苏蒙瞪了韩庆之一眼,叹了口气又说道: “仪儿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至极,做事情从来都是未虑胜、先虑败,把要做的事情各个方面都考虑清楚之后才会去干,要是在干的时候又有了什么太大的变故,他便会及时抽身,防止损失扩大。 这样的性格虽然也有好处,但是也因为考虑的太多,让他不敢做的更大胆一点,再进一步。 他并不知道,有时候再多坚持一会,进一步才是海阔天空。 我要是不这么逼他一把,不拿他死去的爹娘和死去的族人们去压他,到时候他就算答应了唐公子,但在大逆境时也绝对会抽身跑路。” 韩庆之也微笑着捋了捋胡须,点头同意道: “子张这孩子就是这样,我当初给他起字为‘子张’,就是希望他性格能够张扬一点,而不是总表面上保持着从容不迫的仪态,在心里却总是瞻前顾后。” 韩庆之随即又拧起眉头,忧虑道: “这与世家争商无异于虎口夺食,他们真的能争的过吗?” “谁知道呢?” 苏蒙轻弹了一下手中的长剑,继续道: “不过这天底下大部分的资源都被世家把持着,仪儿要是想光复我苏家的门楣,就必须从现在这些世家身上咬下来口肉吃,要不然我苏家怎么能有位置呢?” 苏蒙说着把长剑在袖子上擦了几下,插回了剑鞘,又将剑从腰间解下来,转身递给苏去墨,笑道: “来,去墨,以后你就可以用真剑练习剑术了。” “四爷爷,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苏去墨满脸欢喜地将剑接过,毕竟他早就用木剑练够了。 可当苏去墨仔细一看手中的长剑后,小脸顿时又垮了下来,抱怨道: “四爷爷,这剑柄好难看啊,还都是锈。” 苏蒙也不生气,蹲下身又将剑拿回自己手里,解释道: “去墨,你可别小看这把剑,虽然这剑柄锈迹斑斑的……” “噌!” 苏蒙突然将剑拔了出来,笑眯眯道: “但这剑刃可是锋利无比的。” 虽然天色已经黑了,可苏去墨仍然能在白帛灯笼的照光下,看到这剑刃上悠悠的寒光…… 第二十二章:唐拾的未完,巧琴的坦白 苏仪驾马一路狂奔到唐府,当他到唐府的时候,只见唐府大门一开一合,合的那扇门上还贴着一张纸,上写“膳厅”二字。 苏仪看完苦笑几声,将马栓在唐府门口的树上,整理了一下衣衫就抬腿迈进了唐府。 只不过因为他屁股上挨了苏蒙三脚,外加刚刚在马背上的颠簸,导致他走起路来的姿势有些怪异。 …… 膳厅里,唐拾正跟青墨面对面吃着饭,巧琴刚刚被他打发去照顾李翌吃饭和换纱布了。 唐拾正在吃地不亦乐乎,毕竟他今天忙了一天还没正经吃顿饭呢。 而坐在他对面的青墨虽然吃起来文文静静的,但却在心底窃喜。 现在只有我跟公子两个人在膳厅。 这是不是巧琴以前说过的二人世界呢? 应该……应该是吧…… 哎呀,好羞人…… 咦? 那巧琴和李翌岂不是也在过二人世界? 正在青墨胡思乱想的时候,苏仪也进入膳厅之中。 唐府就屁大点儿地方,苏仪之前带人给唐府送家具搬家具,早就把唐府内部什么构造给摸透了。 苏仪对着唐拾深揖一礼。 “唐公子,您以后称我子张吧。” 人的字一般都是平辈朋友间会互相称呼,苏仪既然让唐拾称呼他的字,就是说他同意跟唐拾一起与世家争商。 所以唐拾瞬间放下了碗筷,快步上去扶起苏仪,搂着苏仪的肩膀,朗声笑道: “哈哈哈哈哈我得子张,如得一臂,来来来子张,先坐下吃点。” 说着便将苏仪领到了桌子旁边,又一把将苏仪按在了椅子上。 “嘶——” “子张,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嘶——” 唐拾奇怪的看了苏仪一眼,又对青墨说道:“青墨,去给子张拿一副碗筷。” “是,公子。” 青墨冷冷看了苏仪脖子一眼,便起身去拿碗筷了。 该死的家伙,现在来干嘛! 没看见我跟公子正在二人世界吗!? 苏仪只感觉脖子一凉,抬手摸了摸脖子,又转而向唐拾苦笑问道: “唐公子是已经料到我今晚会来了吗?” “唔…一半一半吧。” “啊?” 苏仪一愣,他没明白唐拾口中的这一半一半是什么意思。 唐拾咽下饭菜,笑道: “我就是觉得你这个时间可能会来,所以才半开着门,贴张纸告诉你来膳厅。” “那倘若我在您吃完饭后才来,您不在膳厅怎么办?” “你不会叫人啊。” “……” 苏仪看着唐拾脸上还粘着的几粒粟米,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现在回去给苏蒙风光大办一场。 这时,青墨也拿着一副碗筷回到了膳厅,苏仪双手接过碗筷,开始吃了起来。 苏仪既然身出曾经的扬州望族苏家,自然有着良好的家教和仪态教育,吃饭一直都是细嚼慢咽,不言不语。 可他现在吃起这桌子饭菜却狼吞虎咽,连夸赞的话都来不及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做到了“食不言”。 而苏仪狼吞虎咽原因自然跟今天中午来的那群人一样。 这菜太好吃了! 好吃到他现在就想拉着唐拾去开个酒楼! 唐拾本来还是面带微笑,但之后发现苏仪正风卷残云一般扫荡这满桌的菜肴,脸色也逐渐变了。 连忙拿起碗筷争食儿。 奶奶的,我也还没吃完饭呢! 青墨无语地看着两个互相争食儿的男人,她也不想加入进去,便默默离席,选择去马厩喂富贵儿和那匹老马。 李翌需要养伤,这喂马的工作自然就交给她了。 不到一刻钟,满桌子菜就被两个人吃完了,只剩下一堆骨头和空盘。 苏仪瘫在椅子上,摸了摸被撑的滚圆的肚皮,笑道: “唐公子,我看不如咱们第一步就先开个酒楼吧。” “嗝~可以啊,但是咱们要开连锁的。” “连锁?” 苏仪突然直起身来,疑惑地看着唐拾: “唐公子,这连锁是什么意思?” “连锁是一种经营模式,就是说咱们要开多家名字一样的酒楼。” “那不就是多开店吗?” “不不不,不一样。” 唐拾突然直起身子,指了指桌上这一桌空盘子,笑道: “子张,你觉得这些菜吃起来怎么样?” “色味俱佳,回味无穷,恐怕我以后再也吃不下自己府上的饭菜了。” “那你在别处吃过这些菜吗?” 苏仪摇摇头。 “那你觉得只是吃了这些菜,就可以知道做法吗?” 苏仪还是摇摇头。 “这就是了!” 唐拾一拍手,笑道: “既然这些菜式让人回味无穷,肯定会有大量的食客经常来吃,而且这些菜式的做法只被咱们所有,那么所有的食客都只会来咱们酒楼吃,这样他们只就会认准咱们酒楼的名字。 时间一长,就会成为习惯,到时候若是咱们开了另一家名字一样的酒楼,他们肯定也会下意识去那家酒楼里喝酒吃菜,依此反复,咱们就可以不断的开酒楼,不断地赚钱。 就像是一条锁链一样,环环相扣,开的店越多,绑住的食客就越多。” 这是玄机子教给唐拾的商业经营模式。 唐拾很想知道这天底下还有玄机子不懂的东西吗? 苏仪听完顿时恍然大悟,这种新颖的连锁经营模式,让他感觉打开了商业上的另一扇大门。 他忍不住站起来,兴奋道: “这岂不是说,只要这样一家家的开下去,咱们的酒楼甚至可以开遍大玄的每一个城池?网罗天下食客!?” 唐拾却摇摇头,遗憾道: “不,因为开的越多,菜式做法泄露的机率就越大,而且做法的泄露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苏仪却无所谓地笑道: “唐公子不要担心,咱们只要抢占各地市场抢占的快,就可以提前把酒楼的名字打到食客们的心里,到时候就算是菜式做法泄露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们已经认准咱们了。” 苏仪这番举一反三的话倒是搞的唐拾一愣,因为玄机子也说过类似苏仪的话。 很多东西他都需要别人提醒才能记起来,因为玄机子教给他的东西很杂很乱,很多甚至都只有一句话,一个概念,一段故事。 所以唐拾脑子里的知识就像一个表面整洁的书架,但书架上的书却并不是完整的,甚至这些书缺失的部分是被抄成笔记夹在了别的书里。 就连教给唐拾的体术、剑法、斧法、身法和内功也都是没有名字跟体系,都是杂糅的。 玄机子当初让唐拾去罗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唐拾在不断生死战斗中磨砺,让唐拾的剑法跟斧法娴熟。 就跟他迫不及待需要唐拾出师一样。 这样就导致唐拾只知道自己的武艺很厉害,却不知道跟大玄的那些高手一比会怎么样。 尤其是上次他锤了秦风及胸口一拳,但秦风及却没什么事儿,让他觉得以后还是少动武,万一惹上位高手就麻烦了。 苏仪又突然遗憾道: “只可惜咱们可信任的人手不够,钱财也不够,没有办法很快地开店。” “这不着急。” 唐拾很快从刚刚的状态中缓过神,微笑道: “咱们先开一家,你明日就去寻个开酒楼的地方,我明日跟我那些伯伯们要几个厨子,再让他们投钱给咱们,咱们到时候给他们分红。” 苏仪听完也是一笑,同意道:“这样也好,等咱们这家酒楼开出来,恐怕全永安城的酒楼都开不下去了,到时候那些酒楼背后的人肯定会来找茬。” “对啊,所以咱们也需要多找点人撑场子啊。” 唐拾站起身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后,又对苏仪笑道: “不过只开个酒楼可对付不了世家,咱们还需要搞点别的东西。” 终于要讲正题了吗? 苏仪精神一震,连忙问道: “什么东西?” 唐拾邪邪一笑。 “走,跟我进屋。” …… …… 唐拾卧房外面,青墨正俯着身子,透过她刚刚在窗棂纸上戳破的小洞,偷偷看着里面巧琴跟李翌在做什么。 她刚刚喂完富贵儿和那匹老马后,突发奇想,就想来看看这一片二人世界。 卧房里面,巧琴正红着脸低着头给上身赤裸的李翌换纱布,而李翌俊秀的脸上则满是疼痛的汗珠,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呻吟。 “嘶——” “啊——” “嗯——” 巧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红着脸埋怨道: “你能不能别老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 李翌看了她一眼,幽幽道: “你背上挨一刀试试?” 巧琴顿时被李翌的话给噎住了,安静下来乖乖给李翌缠纱布。 谁让这一刀是李翌为了保护她才挨的呢? 纱布是那位李郎中留下的,也是被烈酒泡过的那种,还有两条,李郎中要巧琴每天给李翌换一条,还让巧琴两天后再把他找来,他要看看李翌伤势恢复的如何。 巧琴因为低着头不敢看李翌赤裸地上身,整整缠了一刻钟才给李翌包扎好,青墨在外面看的腰都酸了。 “呼,终于好了。” 李翌也终于结束了包扎的痛苦,软倒在床上开始忍受烈酒烧杀伤口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背上就跟有火烧一样。 因为昨晚他晕过去了,所以就没有“享受”到这种痛苦。 巧琴也长呼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地看了眼咬牙忍痛的李翌,便提起刚刚送饭的食盒,起身准备离开。 “巧琴!” 李翌突然叫住了巧琴,忍着痛爬了起来。 “你疯了!” 巧琴赶忙上去用食盒把李翌一把子按回床上,凶巴巴道: “你要是把伤口再崩裂怎么办,再多躺几天?我可不想再喂你吃饭,给你包扎伤口了。” “不是……你听我说……” 李翌脸色极为痛苦地趴在床上,巧琴的那一按让他措不及防之下脸直接怼床面上了,好在褥子厚,没让他再受一次伤。 巧琴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太大了,又不想道歉,便嗫嚅道: “你……你说吧。” 李翌这才转过脸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我一定会…会跟公子解释清楚,咱俩昨…昨天晚上,不…不是去马厩私会的……” “私会?” 巧琴美眸震惊地看着李翌。 外面偷看的青墨此时也惊讶地张大了樱桃小嘴儿。 我说那天晚上他俩怎么会那么巧都在马厩。 原来是去私会了啊。 莫非巧琴孤独寂寞冷了十六年,终于忍不住了吗? 好姐妹!祝你幸福! 公子就留给我吧! 青墨带着祝福的眼光看了巧琴一眼,便起身离去。 卧房内,巧琴小手指着李翌,羞愤道: “谁说的我跟你去私会的!” “公子啊。” 李翌看巧琴不太理解,细心地解释道: “今天下午公子在跟长公主说昨晚贼人夜袭的事情时,我在装睡,便听见公子说咱们俩是因为昨晚去马厩私会才发现了贼人。 公子似乎是为了维护面子,便跟长公主说他一直是把你跟青墨当成妹妹看待的,所以不光不在乎咱俩私会的事情,还为你能觅到良人感到高兴。 我多聪明啊,哪能信这个,我本来想今天下午你来送饭的时候告诉你的,但担心公子他们没走远会被听到,就没跟你说。 不过你放心,我之后一定会跟公子解释清楚的。” 巧琴听完倒是放心了,便对李翌道: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不用多费口舌了,公子那不是为了维护面子,他确实把我跟青墨当成妹妹看待的。 毕竟……” 巧琴突然眼睛一弯,敬佩道: “只有长公主的身份和容颜才能配的上公子吧!” 巧琴跟青墨是唐戬麾下牺牲的两名将士的女儿,自幼被杨潇潇养育长大。 所以巧琴对唐拾就像是妹妹对哥哥的崇拜。 哪怕是想嫁给唐拾的想法,也多半是担心等日后出了唐府,会因为年龄太大了嫁不出去,最后孤独一生。 再说了,唐拾除了十四岁那年一直呆在镇漠,其余每年在镇漠的时间不到三个月,哪能培养出来感情。 李翌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我对公子的判断又错了? 李翌有点不信邪,连忙问道: “那两个多月前在镇漠的时候,在浴堂里……” 巧琴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李翌,解释道: “那是我跟青墨去偷看公子洗澡,被他发现了,对我俩生气呢。” 又似乎是害怕李翌误会什么,连忙加了一句: “就像是妹妹会去偷看哥哥一样!嗯!对!我走了!明天见!” 巧琴说完就赶忙提着食盒夺门而出。 李翌一个人趴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巧琴离开的方向,喃喃道: “你走就走…… 倒是把门关上啊……” 第二十三章:与朱艾做生意(上) 第二天一早,唐拾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疲惫地牵着富贵儿从唐府大门里走出。 苏仪也是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疲惫不堪地跟在唐拾后面出了大门,与唐拾不同的是,他的白衫沾满了的黑乎乎的草木灰。 苏仪羡慕地看了一眼唐拾的黑衫,又对唐拾拱手道: “唐公子…我先走一步…去寻一处地方作酒楼了……” 苏仪的声音嘶哑的很,就像是一夜没喝水,嗓子里有尘霾一样。 唐拾对苏仪摆摆手,亲自为苏仪解下昨晚拴在门口的马儿,也用嘶哑的声音回道: “好的…子张…你先去吧…我去找长公主谈谈……” 苏仪点点头不再多言,起身上马离开了唐府的小巷。 唐拾也爬到了富贵儿的驼峰之上,提起缰绳,轻轻一夹富贵儿的肚子,示意富贵儿可以开始动了。 富贵儿却不为所动,回过头用一双死鱼眼看了一下唐拾,似乎在抗议唐拾大早晨的把他拉起来干活。 唐拾跟富贵儿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明白这骆驼惫懒的品性,顿时也对着富贵儿一瞪眼,喝骂道: “看个屁看!不就起个早吗!老子还一晚上没睡呢!” “哼哧哼哧——” 富贵儿鼻子里哼出两道不满的热气,但还是迈开了大蹄子走了起来,就是走的慢些是了。 唐拾倒也不计较富贵儿的消极怠工,他正好用这段路程来复盘一下昨晚跟苏仪商讨后的与世家争商的计划。 他们分析了八大世家垄断的一些产业后,发现还是得柿子挑软的捏,决定与朱艾联合做胭脂水粉的生意,与垄断大玄大部分上层胭脂水粉生意的苏家争商。 此苏家虽然也属于江南地区,但并非苏仪所属的扬州苏家,而是徽州庐郡苏家。 苏仪昨天说他的苏家乃是扬州望族,其实有夸大的成分,准确的说苏仪的苏家应该是扬州江郡苏家,哪怕存活到现在也顶多是个二流下的世家,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反王们轻易地给灭门了。 但徽州庐郡苏家可了不得,乃是名副其实的江南望族,不光诗书传家,名士不绝,而且还多出俊男靓女,虽地处江南远离京师,但在前朝历代曾出过一位皇后,三位贵妃,而朱亟贵妃之一——苏贵妃,也是庐郡苏家的女子,庐郡苏家可称得上是江南地区的凤凰之族。 但庐郡苏家之所以成为唐拾眼里的“软柿子”,乃是因为它有着江南世家都有一个通病——尚文轻武。 尚文轻武就意味着庐郡苏家在大玄的军中几乎没有影响力,而且庐郡苏家主要根基在江南,远离永安城,在大玄朝廷中心的权力有限,哪怕它在江南地区势力再大,也对身处永安的唐拾没什么大影响。 更何况八大世家是存在鄙视链的,表面上说彼此同气连枝,但实际上都会多多少少涉及彼此的产业,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手里的东西。 一个个地恨不得搞个八进四把对方垄断的产业给抢走,而那些一流世家们也巴不得八大世家里能出局几个,自己好取而代之。 心念至此,唐拾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 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后,里面赫然是一小块皂膏。 这是他跟苏仪昨晚用草木灰溶液跟融化的猪油搞了一晚上,才得到的一小块皂膏。 他当初跟那个罗马贵族打赌赢来的除了皂膏外,还有制作皂膏的方法。 当玄机子知道后,不光将这个方法改良了,还传授了唐拾口红、香水、无铅面脂、牙膏的制作方法。 只可惜这口红跟香水需要高度烈酒,无铅面脂和牙膏则需要一些药材,而这些东西唐府里都还没有,所以唐拾只能先造出皂膏来跟朱艾商议。 至于为什么要找朱艾商议。 一是因为与苏家争抢胭脂水粉的市场需要一个强大背景作为支撑,而朱艾代表的是皇室,或者说是朱亟; 二则是因为既然苏家的胭脂水粉生意主要在大玄上层,那么朱艾身为长公主,肯定认识不少贵妇人和大小姐,也方便在大玄上层推广这些新型的胭脂水粉。 不过…… 朱艾平常涂胭脂抹粉吗? 唐拾昨天光顾着把她拉进卧房了,倒是没注意。 可一想到朱艾那汉子一般的性格,他又觉得头皮发麻。 “唉…好在她打不过我,要不然成亲之后可就完了……” …… …… 此时,风华首饰铺里,赵二跟王五正垂头丧气地往外搬着一个个木箱子。 丁芝站在铺子门口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账本,银牙紧咬着红唇,眼角微红,似乎在强忍着泪水。 而站在丁芝身后的两个店丫头则已经哭的两眼红肿了,其中一个店丫头啜泣道: “掌柜的,咱们铺子真的要关门了吗?” “对啊,东家说要关的啊……” 丁芝合上账本,轻拭了一下眼角,转身摸了摸两个店丫头的头,强笑道: “没关系,东家虽然要关门,但是却不要铺子这个月赚的利钱,我待会会多给你们发些月钱。” 两个店丫头心里稍微安顿了一些,但看了一眼铺子,又低头开始抽泣了起来。 丁芝轻抚着两个小丫头的头顶,心头长叹一口气,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她待会也要回宫里了。 她本是服侍朱艾的宫女,三年前因为聪明伶俐被朱艾相中,朱艾便向朱亟请令将她送到宫外,在风华首饰铺当掌柜。 昨天她告诉朱艾乐室负被扒光了扔在铺子门口的事情后,朱艾就怒气冲冲地去找唐拾算账了,而丁芝则一直呆在长公主府里等着朱艾。 结果朱艾回来后不光怒气尽失,还拿着一封信,告诉她风华首饰铺不用再开了。 丁芝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也就在那时她才突然想起来唐拾是风华将军杨潇潇的儿子。 而朱艾之所以要关掉铺子,也肯定是因为唐拾答应了朱艾想见杨潇潇的请求。 可是…… 真的舍得吗? 丁芝抬起美眸看了一眼铺子屋檐下“风华首饰铺”的牌匾,心中一痛。 虽然这三年来她尽心经营首饰铺过的很辛苦,但是却逃离了皇宫那个阴暗的囚笼。 她所心痛的不只是三年的心血将付之东流,还有她的自由也将不在! 想到这儿,丁芝竟有些埋怨唐拾。 毕竟若不是唐拾将乐室负扒光了扔在铺子门口,她也不会去找朱艾。 朱艾若不去找唐拾的话,也不会决定关掉风华首饰铺。 那她也就不会再回到那个连砖上都刻着无形规矩的皇宫里。 就在这时,唐拾也快到风华首饰铺门口了。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赵二跟王五正在费力地将一个大箱子搬上马车,便朝丁芝大声问道: “呦,掌柜的,出远门啊?” 好熟悉的声音。 丁芝转头朝东一望,就看见一名黑衣短发少年正骑着匹懒散的骆驼,一步一摇地朝自己这边儿走。 待到看清清懒散骆驼上的人后,丁芝顿时脸一黑。 这不是唐拾吗? 这个混蛋怎么来了? 由于心中还有着对唐拾的怨念,丁芝并没有回复唐拾,而是将脑袋又回了过去。 唐拾看见丁芝不理会自己,不禁有些疑惑。 我什么时候招惹这个女人了? 不过好在唐拾脸皮厚,不在乎丁芝的忽略,到了首饰铺门口后便从富贵儿背上一跃而下,对着丁芝拱手笑问道: “掌柜的,在干嘛呢?” 丁芝瞅了唐拾一眼,淡淡道: “关门。” “关门好啊……关门……关门!?” 当唐拾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丁芝已经瞪大美眸怒视着他了。 就连赵二、王五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两个店丫头一起怒视着唐拾。 饶是唐拾脸皮再厚,此时也感觉有些尴尬,连忙改口道: “哈……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好端端的关门干嘛?” 丁芝听到唐拾的问题,美眸里又盈满泪光,强压着心底的委屈,哽咽道: “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东家怎么会想关铺子!” 唐拾一愣,又问道: “长公主想关铺子?” 丁芝以为唐拾在装糊涂,顿时压不住心底的委屈了,竟蹲下掩面哭泣了起来。 “对啊…呜呜呜…都怪你…你赔我自由……” 丁芝的哭声惹得白虎长街上的路人对唐拾频频侧目。 他们还以为唐拾对丁芝做了什么始终乱弃的事情。 两个店丫头也赶忙蹲下安慰自家掌柜的,而赵二跟王五则各抄起了一根木棍。 他们俩在风华首饰铺里干了三年,却从未见丁芝哭过。 哪怕铺子生意不景气,丁芝也会按时按量给他们发月钱,而且在他们家里有什么困难的时候,丁芝还会多发一些月钱帮他们渡过难关。 赵二跟王五觉得现在报恩的时候到了,准备上前教训一下这个让丁芝落泪的男人。 唐拾看到两人的动作,顿时先行一步,直接将两人刚刚费了好大力气才搬到马车上去的大箱子单手提了下来。 “啪——” 赵二跟王五扔掉了手里的棍子,一起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石砖。 哎呀…… 这青石可真的太青石了…… 唐拾很满意两人的识时务,拍了拍手又对着丁芝说道: “你不要哭了,我不会让你们铺子关门的。” 丁芝一听此话,突然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一脸惊喜地看着唐拾。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唐拾笑了笑,他想起朱艾开风华首饰铺的目的,又想起朱艾知道自己母亲会来永安时兴奋的样子,就大概明白了朱艾为何要关首饰铺了。 他可不能让朱艾把这个铺子关了,他还准备用这个铺子跟庐郡苏家争一争呢。 于是唐拾又走到了丁芝身前,蹲下身子用衣袖为丁芝擦去脸上的泪水。 丁芝脸一红,却并没有抗拒。 只可惜唐拾袖子上沾满了草木灰,这一擦反而把丁芝的俏脸擦黑了。 唐拾假装没看到,继续边擦边说道: “你现在带我进宫见长公主,我不光会让你继续当掌柜,还会让你当上大掌柜。” “好。” 丁芝点点头答应了唐拾的请求。 她虽然不知道唐拾有什么目的,但现在唐拾在她眼里就是重获自由的唯一钥匙,自然要紧紧抓住。 第二十四章:与朱艾做生意(下) “嗒嗒嗒……” 一名黑衣少年正骑着一匹骆驼疾驰在去往皇宫的青石路上,而在少年的怀里还有一名俏脸上沾满黑灰的白裙少女。 黑衣少年正是唐拾,白裙少女正是风华首饰铺的掌柜丁芝。 富贵儿是身高腿长的单峰骆驼,再加上这段时间李翌细心的养护又让它的体力重回巅峰,即使现在背上驮着两个人,但速度却丝毫不弱于普通的马儿。 这也使得丁芝虽然被唐拾护着,却仍被颠了个七荤八素。 颠簸了一会儿,丁芝似乎是有些受不了了,便皱眉对唐拾请求道: “唐公子,你能不能慢点啊。” “不行,我还有事儿。” 唐拾冷漠地回绝了丁芝的请求。 开玩笑,他今天可是忙的很。 待会跟朱艾商量完做胭脂水粉生意的事情后,不光要去找他那几位伯伯投钱开酒楼,还要买一堆材料回去弄出来另外四样化妆品呢。 丁芝听唐拾斩钉截铁的语气,不禁在心中暗骂唐拾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木头。 就这样继续颠簸了一刻钟,唐丁二人终于到达了皇城西门——白(bo)征门。 丁芝下骆驼后缓了好一会儿,才拜托守门禁军去观宁宫通禀,最后二人又在朱艾的一位宫女的带领下进了皇宫,并在皇宫内的一个小演武场见到了朱艾。 由于朱艾每天卯时都会准时早起练个把时辰的武艺,朱亟便在皇宫内的西南角圈出的一小块地方,专门为朱艾作演武场给朱艾使用。 唐拾一到演武场,就看见朱艾身穿一套黑色练功夫,满头秀发都用一根银钗尽皆盘在脑后,即使素颜朝天,也遮不住那倾国倾城的面容。 似乎是刚刚练完武的缘故,朱艾现在满身香汗淋漓,正席地坐在演武场的一角,手持一个皮水袋,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又因为喝的太大口,有些水都从嘴边流出,沾湿了朱艾的胸襟,更凸显出了妖娆的身材。 只是这喝水的动作简直跟一位豪放的军人一般无二。 唐拾觉得自己对朱艾的脾性已经比较了解了,但看见这个场景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怪不得皇上要把朱艾下嫁给我。 就这性子,除了我谁能治得住。 丁芝倒是早已对朱艾的豪放行为习以为常了,上前对朱艾躬身施了一礼,就要开口。 结果还没等她说话,朱艾就用皮水袋指着她的俏脸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芝芝,你今早怎么没洗脸啊?” “啊?” 丁芝一愣,转头看向站在朱艾身后的翠环。 翠环看着自己好姐妹的小黑脸,也是香肩不停耸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铜镜递给丁芝。 丁芝不满地接过铜镜。 长公主笑就算了,你笑什么? 可当她看清铜镜里脸后,顿时就呆住了。 只见自己脸上沾满了黑灰,依稀能从形状上看出来是几道手指印,跟个黑胡子小猫一样。 丁芝想到唐拾刚刚在铺子门口,曾为自己拭去脸上的泪水。 肯定又是这个混蛋干的! 丁芝瞬间转身怒视着唐拾。 可惜的是丁芝在来皇宫的路上一直背靠着唐拾,让她的白裙背面也都沾满了唐拾衣衫上的草木灰,这一转身又把朱艾逗乐了。 “哈哈哈哈哈芝芝,你刚刚是在炭堆里打了个滚儿吗?翠环,你快带她下去重新梳洗一下,换套衣裳。” “是。” 翠环答应一声,强忍着笑意将自己的好姐妹带走。 只是丁芝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一直怒视着唐拾。 可唐拾哪里是在乎这个的人,不光丝毫不在意丁芝的目光,还对丁芝做了个鬼脸。 朱艾看见唐拾幼稚的行为又是哈哈大笑,起身拍拍手,让在场的其余的两名宫女退了下去,对唐拾道: “唐拾,那封家信我已经派快马送往镇漠了。” “谢啦。” “而且昨天我父皇收到了你进献的那三样家具很高兴,还说想要赐你个官当呢。” 那是他答应我的,你父皇还说要把你赐给我呢。 唐拾心中腹诽一句,但表面上却谦恭道: “不敢不敢,陛下抬爱,我哪有能力当官啊。” “我看你就很有能力。” 朱艾说着,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剑,如同掷出一杆长枪一般掷向唐拾。 只是那长剑怎么看都像是冲着唐拾的二弟去的。 唐拾看见飞来的长剑心中顿时大惊。 卧槽,怎么又是朝我二弟! 这娘们想搞什么!? 断送自己的幸福吗!? 唐拾一闪身躲过长剑,对朱艾怒问道: “朱艾,你疯了!?” “我没疯。” 朱艾拔出自己的佩剑,扔掉腰间的剑鞘,剑尖直指唐拾,笑呵呵道: “你一大早就来找我肯定是有求于我,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要想让我答应你,就先跟我过几招。” 呦呵,想不到这娘们看起来彪呵呵的,却也是个粗中有细的妙人儿。 唐拾从地上捡起长剑,却并没有用,而是走到兵器架前将长剑放了回去,转头对朱艾笑道: “你知道你打不过我的。” 朱艾脸一红,回想起她昨天被唐拾一脚踹趴在地上的尴尬,但还是强词夺理道: “那……那又怎么样,说不定今天就打……打过了呢?” “你还挺认真的嘛……” 唐拾弯腰从兵器架最下面取下一把略有锈迹的七环阔刀,转身微微一笑: “那我也要认真一些啦。” 朱艾看见唐拾的动作,黛眉一皱。 “你擅用阔刀?” 唐拾点点头,右手用这把七环阔刀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继续对朱艾笑道: “虽然这把刀又小又轻,但也够用了。” “小?轻?” 朱艾瞪大了美眸,不可思议地看着唐拾。 虽然这把阔刀只是把普通的阔刀,刀背上只穿了七个铁环,但是其长也是有三尺有余,宽约六寸,重五十余斤。 要知道,喜好用阔刀的人无不是膀大腰圆的猛人力士,但唐拾明明只是个身材瘦削的少年,却也能如那种力士一般,单手用阔刀挽出刀花。 虽然太子太傅盖冲曾告诉过朱艾,这世上有种人极为特殊,他们体重百十斤,单臂一挥却能有两百斤力,双臂齐挥可有五百斤力。 甚至有个专门的四字词就是来形容这种人的。 天生神力 朱艾过去却并不相信。 单臂两百斤? 双臂五百斤? 妖怪吗? 可现在朱艾却不得不相信盖冲的话了。 很显然,唐拾就是天生神力之人。 一时间,朱艾看着那把七环阔刀,心里竟有些许的恐惧。 那是人对于绝对力量的恐惧。 唐拾看朱艾迟迟不做动作,就知道朱艾肯定是被自己的力气吓住了,于是又迈着八字步换了个位置,贱贱地对朱艾挑衅道: “怎么了?怕了?怕了的话咱们就坐下来泡壶茶,好好聊聊我的请求。” “谁……谁说的!我……我只不过在找你的破绽而已!” “找到了没?” “快了,你再等等。” “……” 唐拾嘴角一抽,仰头看天。 他对朱艾这种时常会出现的小脾气很无语。 就在这时,朱艾动了。 朱艾右脚猛地一蹬地,飞身上前,手持长剑对着唐拾的脖颈刺去。 她倒不是想杀了唐拾,而是准备将剑尖停在唐拾脖颈前吓唬一下唐拾。 可就在长剑快要到达唐拾脖颈的时候,唐拾却突然消失了,朱艾的动作也为之一滞。 她能感觉到现在自己的脖颈前有一股寒意。 此时,唐拾的正右手持着阔刀横在朱艾的脖子前,左手搂住朱艾的柳腰,将嘴慢慢靠近朱艾的耳边,轻声道: “朱艾,偷袭可太不讲武德了。” 朱艾的耳朵都能感觉到唐拾吹出的热气,身子微软,但还是强行争辩道: “那不是偷袭,那是找准时机。” “废话,不找准时机怎么偷袭!” “我不管,就不是偷袭!” “就是!” “就不是!” “……” 唐拾觉得自己跟朱艾争辩这个问题是个很傻的行为,所以便直接了当地问道: “就算不是偷袭,你总算是输了吧?” “三局两胜!” “……” 朱艾脸一红,她是个爱恨分明的人,若是过去的时候,她打输了自然不会这样不讲道理,肯定会大方地承认自己的失败,然后暗中努力超越打赢自己的人。 可不知为何,她在唐拾面前却总想下意识耍小性子。 唐拾听到朱艾的话后便撒开了左手,退后几步一脸黑线地看着朱艾。 “好,你说的,三局两胜。” “嗯嗯!” 朱艾甩了甩脑袋,似乎将那些给自己降智的情绪甩出去,就能打赢唐拾。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这次她还没来的及动,唐拾的阔刀就直接停在她的玉颈边上了。 朱艾看着近在眼前的七个铁环,吞咽了一下,喃喃道: “你怎么这么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唐拾收回阔刀,得意洋洋的看着朱艾。 好机会! 朱艾心中一喜,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俯下身子冲向唐拾,想要再偷袭唐拾一次。 又来? 唐拾对于朱艾的反复无常很无奈,快速闪到朱艾身后,眼疾手快地抓住朱艾的腰带。 霎时间,朱艾不光身形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扔掉了手中的长剑,转身一屁股坐在地上,气鼓鼓地看着唐拾,撒泼道: “啊啊啊啊,不打了不打了,你是妖怪。” “真不打了?” 唐拾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朱艾。 “不打了,打不过,有屁……话快说。” “好嘞!” 唐拾也扔掉了阔刀,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 “我来就是想用一下你那个首饰铺子,跟你合伙做点胭脂水粉生意。” 朱艾听后一脸鄙夷地看向唐拾。 “胭脂水粉的生意?你个大男人做这个干嘛?” 唐拾假装看不见朱艾的表情,直言道: “跟庐郡苏家抢饭吃。” “庐郡苏家!?” 朱艾瞪大了美眸。 “你好端端的跟苏家抢饭吃干嘛?” 她身为大玄长公主,自然知道八大世家的力量有多大,也知道苏家垄断着大部分上层胭脂水粉生意。 可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跟她说,要跟八大世家之一的苏家抢饭吃,怎么能让她不震惊! “天下苦世家久矣。” 唐拾淡淡说完这句话,眼中闪过一抹令人胆寒的暴戾。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朱艾还是捕捉到了。 那种暴戾她也在她父皇极度愤怒的时候见到过,而每当朱亟这样的时候,也一般都是因为世家。 朱艾不知道唐拾为何跟她父皇一样这么仇恨世家,可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世家对皇家的危害,沉默了一会后,抬头确认道: “你跟我合伙,是想让我跟你一起抗衡世家吗?” 唐拾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是跟你,是跟陛下和天下百姓。” “差不了太多啦,我四岁之前也是百姓啦……” 朱艾摆摆手,继续问道: “所以你想用什么跟苏家抢饭吃呢?” 唐拾从怀里掏出了那块小皂膏递给朱艾。 朱艾接过皂膏,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这个滑溜溜的小白块儿后,才问道: “这啥?” “皂膏,是我用来跟苏家抢饭吃的东西之一。” “之一?你还有其他的吗?” “废话。” “……这东西跟皂角一样吗?” “差不多,但比皂角更方便。” “怎么用?” “跟皂角一样的用法……马上告诉你。” 唐拾突然起身往演武场门口跑去,只因他看见翠环跟换完衣服的丁芝回来了。 因为朱艾一般每早在练完武后都会再简单梳洗一下,所以翠环手里还端着一盆水,丁芝手里则拿着一条毛巾。 唐拾跑到两人身前,无视了丁芝充满杀意的目光,接过铜盆和毛巾,又跑回了朱艾身边将铜盆放下。 “来,快试试吧。” 朱艾不疑有他,跟平常一样先用清水洗一遍脸,又将皂膏在手上来回搓了几下,最后又洗掉了脸上的皂液。 可当她用毛巾擦完脸后,却对唐拾皱眉道: “这皂膏除了比皂角方便一点,效果上比皂角强不了太多啊。” “不不不,方便只是一个方面,况且你用的这个只是我昨晚临时做的简化版皂膏。” “简化版?” 唐拾将朱艾的洗脸水泼在了演武场上,又转头解释道: “我之后还会让皂膏变得更漂亮,而且用完之后不光会润滑人的皮肤,还会让人身戴花香。” “润滑皮肤?花香?” 朱艾眼睛一亮。 虽然她性格很像个男子,但她的爱美之心还是跟其他女子一样的。 而且…… 谁能拒绝一块能让人变香香的小方块啊! 唐拾看朱艾兴奋的样子,就知道朱艾也是爱美的,便继续趁热打铁道: “不光如此,我将其他的新样式的胭脂水粉弄出来后就先给你送一份! 到时候用胭脂水粉赚来的钱在分给陛下五成后,剩下的你我三二分成!” “我支持你!铺子你就拿去用吧!” 朱艾猛地一拍唐拾的肩膀,好似将毕生的信任都汇于这一掌之上。 唐拾现在很确定,朱艾的这一掌包括昨天的那一掌,绝对是她在趁机报仇! 可是现在翠环跟丁芝都在演武场,他又不能对朱艾动武,只能强笑道: “谢长公主……” “不谢不谢,不过只给你个铺子显然太寒碜了,还有什么要求你都提出来吧!” “我需要丁芝继续在铺子里做掌柜。” “没问题!芝芝对铺子很熟悉,也方便日后我跟你交流。” 丁芝顿时感激地看了唐拾一眼,之前对唐拾恶作剧的不满也尽皆烟消云散。 唐拾冲丁芝挑了挑眉,继续道: “我还需要把铺子名子改成‘皇家胭脂’。” “没问题,这样的话那些宵小之徒也不敢造次。” “我还需要两千贯钱。” “没问……你说什么!?两千贯!?” 朱艾瞪大美眸看着唐拾。 “你要两千贯钱干嘛?” “到时候我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干吧,肯定需要买块地建作坊,还得找人生产呀。” “你知道我一个月的例钱有多少吗?” “多少?” “二十贯!我每个月只有二十贯!我去哪给你弄两千贯!?” 唐拾倒是不急不慢地朝乾坤宫方向拱拱手,又冲朱艾邪邪一笑: “陛下可不能白拿咱们五成钱。” 第二十五章:岑旗 朱艾也朝乾坤宫看了过去,疑惑道: “我父皇?他会给吗?” “陛下雄才大略,若是知晓我们的想法,一定会给的。” “真的?” “真的!我发誓!” 朱艾看着唐拾左手竖起的三根手指,心里有些不信,但长叹一口气后还是答应道: “行吧,我去试试,但我父皇有可能不相信这件事儿能成,所以我也不保证他一定会给钱。 不过要是我父皇不给的话,我就把他赐我的一些东西卖掉,应该也能凑个一千五百多贯,到时候我会把钱送到首饰铺里。” 唐拾一愣,他没想到朱艾要下这么大血本,不禁迟疑道: “公主……你这么信任我吗?” “不,讲真的,我也不太相信咱们会成功。” 朱艾挥手让翠环与丁芝退下,双手扶在唐拾的肩上,垂首缓缓说道: “世家存在千余年,底蕴之雄厚非常人可想象。我父皇也如你一般,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很愤怒,但他为了维持这天下的太平暂时也不敢碰他们。” 唐拾看不清朱艾的表情,但想来应该很严肃。 可没想到的是,朱艾又突然抬头笑道: “可是万一咱们成功了呢?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咱们把世家扳倒了呢?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朱艾说完便拍拍唐拾的肩膀,哼着小曲儿一步一跳地离开了演武场。 唐拾回头看着朱艾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明悟了一些事情。 与其说朱艾喜欢的是虽为女子身,却仍领军驰骋沙场的风华将军。 倒不如说她喜欢的是那有重重阻力,不被世人看好的叛逆成功! …… …… 唐拾跟丁芝回到风华首饰铺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赵二、王五正跟两个店丫头在铺门口聊着天。 他们一看见自家掌柜的满脸笑意,便知道铺子是不会关门了,连忙上前将丁芝从富贵儿背上扶下。 丁芝下来后微微欠了个福礼,对唐拾感激道: “多谢唐公子在长公主面前的美言,让我能继续留在铺子里。” “都是小事情啦,之后还有一堆事儿等你忙呢。” 唐拾笑着摆摆手,又拍了拍富贵儿的脑袋,示意让富贵儿蹲下,可富贵儿直接头一撇,不想理会唐拾。 唐公子无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制作皂膏、口红、香水、无铅面脂和牙膏所需的材料。 当然,为防止秘方泄露后被抄袭,他不光记得毫无顺序,还在其中加了点别的。 唐拾俯下身将纸递给丁芝,又勾勾手指,示意丁芝附耳上前。 “丁掌柜,等公主将钱送来之后,你先拿出一千贯购置这上面记的东西。” 丁芝接过纸后点点头。 刚刚唐拾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跟她说过风华首饰铺要改成胭脂水粉铺的事情了,虽然她不知道唐朱二人想干嘛,但她只需要听命行事就够了。 唐拾看丁芝并不多问,心底顿时放松了不少,又提醒道: “要是公主没有将钱送过来,你便去我府上找我。” 毕竟朱艾也跟他说了并不保证朱亟会给钱,但是不给也没关系,之后他与苏仪卖新式家具和开酒楼赚来的钱肯定不止两千贯,本钱是够了。 唐拾让朱艾去跟朱亟要钱更多的是想知会朱亟一声,告诉朱亟自己不光没有别的想法,还是个会帮朱亟对付世家的保皇派。 另外唐拾也敢肯定,朱亟要是翻译出来他之前在御书房掉下的那张纸,知道了上面的内容,肯定会把钱批下来。 想到那张纸,唐拾又感觉心绞痛,还伴随着些许的担心。 可恶! 我闲的没事儿写那个干嘛啊! 要是我那皇帝岳父知道上面的计划后,忍不住先施行了怎么办! 丁芝看唐拾的脸色时青时白,还以为唐拾身体不舒服,连忙关切地问道: “唐公子,您要不先下来休息一下吧?” “我好想给自己一巴掌。” “哈?” “不,没事儿,你什么都没听到,记住我说的话,我先走了。” “唐公子您慢……” 没等丁芝说完,唐拾便直起身一拉缰绳,驾马……骆驼离开了风华首饰铺,他现在要去找唐戬那群老兄弟要钱了。 经过一路打听,两刻钟后唐拾提着一堆食材到了秦广府上。 只不过秦府今天似乎是还有客人,在其门口还停着一辆四窗围绸、镶金嵌玉的华丽马车。 唐拾拴好富贵儿后瞧了瞧马车,又瞧了瞧门上带有“秦府”二字烫金宽匾,微微一笑,上前叩响了门扉。 “咚咚咚。” “吱呀——” “不知阁下……哎?世弟?” “世兄?” 唐拾本以为从门后走出的会是秦府的阍侍,却没想到竟然是秦风及,不禁错愕道: “世兄你怎么亲自来开门了?” “还不都怪你。” 唐拾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似乎之前丁芝也这么说过。 秦风及一把揽过唐拾,边往里走边笑道: “今天岑叔叔来找我爹喝酒,还把我跟两个弟弟也拉过去一起喝,可我昨天吃过你府上的美味后便吃不下我府上这些东西了,光坐在膳厅看着那些饭菜都不自在,便寻了个由头跑到前院散心,刚刚正想去你府上吃点呢。” “那我倒是来的巧了。” 唐拾提起自己买的食材,笑道: “昨天秦伯伯没去赴宴我可是过意不去,今天上门就是为了给秦伯伯再做一顿。” 秦风及一听此言,顿时眼前一亮。 “来来来,厨房在……” “不是,我不应该先去见一下秦伯伯吗?” “哎呀不用不用,我爹一时半会又死不了。” “哈?” 唐拾被秦风及这惊世骇俗的孝心震住了。 “臭小子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充满怒气的浑厚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大号的鹿皮靴子。 不偏不倚,鹿皮靴子正好砸在秦风及的面门之上。 “啊!” 秦风及捂着脸惨叫一声。 唐拾吓了一跳,转眼向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一位身高八尺的美髯公正站在前院东北角的一间茅房前,从他赤着的一只脚可以看出,他就是靴子的主人。 没等唐拾搞清楚状况,秦风及就连忙捡起地上的靴子,屁巅屁颠地小跑到中年男人跟前,蹲下给美髯公穿上靴子,谄笑道: “嘿嘿,爹,我害怕唐世弟待会见到你会拘束,就先跟他开个玩笑,让他放松放松心情。” 唐拾一听秦风及对美髯公的称呼,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这位就是大玄战神、当朝卫国大将军——秦广。 不过…… 秦风及你胡说八道把我带进去干嘛!? “开玩笑?” 秦广被自己大儿子这番话气笑了,一脚踢翻了秦风及,笑骂道: “小兔崽子,你这厮是不是昨天被陛下夸了几句就飘了?啊?护送唐小子的宝贝进献给陛下,连借花献佛都算不上啊,居然敢拿老子开玩笑。” “爹,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按理来说,要是我是小兔崽子,那你就是大……啊!” 没等秦风及说完,秦广横起一脚又将秦风及踢翻,怒喝道: “我看后院那棵歪脖子树的脖子又直了,得再把你吊上去压压!” “好!我要跟唐世弟一起挂!” “小兔崽子,自己闯祸还带上别人?” “爹,我刚刚就告诉你了,要是我……啊!” “小兔崽子你还敢说!” “啊!” 唐拾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眼前这父呲子啸的场景一时缓不过神。 他之前以为秦广会是一个少言寡语、不怒自威的将军形象。 可现在的秦广训子的场面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没想到堂堂卫国大将军居然不光是个句句粗鄙的粗人,还是个喜欢打儿子的武夫! 而且之前也没看出来秦风及居然是个逗逼啊! 就在这时,一只手拍了拍唐拾的右肩。 唐拾以迅雷之势探手抓住右肩上的手,却向左转头,与一双似被肥肉挤出来的小眼睛对视上了。 “哦?竟然没骗到你?” 小眼睛里略带着一丝讶异,似乎是第一次被别人看透自己的小恶作剧。 “玩烂了的东西罢了。” 唐拾松开抓住的右手,并上下打量了一番小眼睛。 小眼睛是个白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用上好丝绸做成的鹅黄色圆领袍子,身形虽然比唐拾矮半个头,但是宽度上却顶的上比三个唐拾,挺着一个肥大的肚子,右手上带着一个玉扳指,左手多生一指,上戴六个上嵌各色宝石的金环戒指,富态无比。 虽然满脸肥肉,唇边却生着一圈极为好看的胡须,让他富贵而不显俗,要不然就跟唐拾印象中的商贾一样了。 唐拾一拱手。 “不知阁下是?” “岑旗。” 白胖男人说完便将手背到身后,似乎在等着唐拾震惊的表情。 唐拾沉吟了一会,发现自己脑海里并没有这个名字,连一丝熟悉感都没有,便继续问道: “谁?” “岑旗。” “我知道,我是说你的身份。” “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什么!?你爹没跟你说过吗!?” 岑旗退后几步,满脸震惊的看着唐拾。 第二十六章:被拒绝的尚书令 唐拾看岑旗十分震惊的样子,又仔细回忆了一会,确认唐戬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个名字后,便对岑旗摇头道: “我爹从未跟我提过。” 得到这个回答,岑旗显得有些失落,低头摸着自己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自嘲道: “怪不得你小子昨天没邀请我去赴宴,原来止逸连我的名字都不想让你知道,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罢了罢了,这是我跟你爹的事情,与你无关,既然他不想让你知道我与他的事情,我也不必多嘴了。 但秦大哥他们几个都给你过见面礼了,那也不能少了我,来,你收着这个扳指。” 岑旗说着将玉扳指摘下向右一扔。 唐拾探手抓住,张开手掌仔细一瞧,见这扳指所用的玉料色泽细腻,水好明亮,乃是罕见的上好红翡,想来定是价格不菲。 可唐拾眼中并没有一丝贪色,而是拉过岑旗的右手,将这枚扳指又戴回了岑旗的右手大拇指上,并微笑道: “虽然我不知道您跟我爹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既然他还没原谅您,那我便不能随便拿您的东西。” 岑旗先是一愣,随即又笑道: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连我的好意也敢拒绝,行吧,等我有朝一日得到你爹的原谅后,再将这枚玉扳指赠给你。” 唐拾表面微笑不语,心底却对岑旗的话有些不屑。 吹什么牛呢,拒绝你的好意怎么了? 我府上不仅有陛下氅衣相眷,还有八位朝臣的兵刃相护,哪里还需要你这无名之辈的一枚玉扳指作保。 还等有朝一日老头子原谅你? 要不是看你是个长辈,我高低得揍你一顿帮老头子出口恶气。 秦广也听到了二人谈话,不禁满意地看了一眼唐拾,走到岑旗面前挑挑眉,嘲笑道: “岑胖子,你是当朝尚书令又怎么了?人家唐小子府上挂着的可不止八位文武大臣的兵刃,还有陛下的一件大氅呢,不差你这枚小扳指。” 尚书令? 唐拾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 秦广因为刚打完儿子神清气爽,又瞧见了唐拾脚边的那一提溜食材,很不客气地说道: “唐小子,风及已经告诉我了,你因为昨天我没去赴宴而过意不去,今天特意上门想再做一顿给老夫尝尝。 不用感到过意不去,我跟你岑叔叔这就先去膳厅等着尝你手艺。” 秦广甚至都没有给唐拾说话的机会,揽着岑旗的肩膀就离开了前院。 唐拾看着岑旗手上的扳指慢慢离自己远去,表情逐渐扭曲,一想到他刚刚拒绝了当朝尚书令的一番美意,只感觉心都在滴血。 日! 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尚书令啊! 你身为文官之首就不能嚣张一点吗! 你要是早点说,我抢也得把扳指抢回来啊! 还有老头子,什么仇什么怨让你跟人家尚书令过不去啊? 你这不是坑儿子吗? 此时,鼻青脸肿的秦风及也一瘸一拐地走到唐拾身旁,竖起大拇指,敬佩道: “世弟果然不是一般人,为了唐叔叔,居然能连文官之首的好意都不要。” “世兄。” “嗯?” “你说我现在去向岑叔叔要扳指的话,他会再给我吗?” “……” 唐拾叹了一口气,他去要的话,岑旗肯定会给,但同时也会看低他。 不过也正如秦广所说,他确实不差岑旗的这一枚扳指。 …… …… 秦府后厨里,一个厨子正在锅台前烧火熟油,但是他的目光并不在火上,而是在他身后的案板上,而另外四个正在剥蒜、刮鱼鳞、择菜、洗菜的厨子也都如他俩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案板。 案板前是正在切肉切菜的唐拾。 “噌噌噌!” 一整块上好的羊肉转瞬间就被唐拾切成大小相等、肥瘦均匀的小块。 站在唐拾旁边剥葱的秦风及看的一愣一愣的,饶是他练刀多年也才只能勉力看清唐拾的动作。 唐拾接着又用菜刀顺势抄起案板一角已经切好的葱姜蒜,走到锅台旁,对几个厨子肃声道: “我不收徒,你们待会看好我每道菜的做法,切记不要外传!” 唐拾说着用手一抹刀面,葱姜蒜尽数掉进锅里。 “滋滋滋——” 葱花在热油里上蹿下跳,顿时,香味飘满了厨房。 厨子们闻到这股香味瞬间就傻了,看向唐拾的目光充满了崇敬与狂热。 他们最开始还以为自家大公子跟这位唐公子是来搞笑的,没想到还真是来做菜的。 虽然这种做法他们从未见过,但从葱姜蒜被油爆出的香味中,也能判断出这手法绝对不一般,甚至可能给大玄的厨房来一番革新。 而这么高级的做菜手法,唐拾却并不在意让他们看见,甚至还允许让他们五人观摩学习。 想到这里,厨子们只感觉浑身上下莫名的激动。 “嘭!” 五个厨子十块儿膝盖几乎同时砸在地上,朝唐拾磕了两个头,感激道: “谢唐公子授艺之恩!若我等外传,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唐拾点点头,看锅中的葱姜蒜已经被热油煎到微黄,又抄起切好的羊肉放进锅里,一边翻炒羊肉一边道: “都起来吧,好好看好好学,我只做这一次,你们之后再自己研究研究、举一反三吧。” “是!” 五个厨子连忙起身,站在锅台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唐拾的每一个动作。 他们不会写字,只能用脑子去记,但好在混了大半辈子厨房了,记起来也快。 秦风及则继续站在案板旁边,皱着眉头紧盯着唐拾切肉切菜时的每一刀。 他察觉到唐拾的刀里有一丝他家祖传的大风刀的痕迹。 一个时辰后,唐拾做出了十道菜,秦风及先拿筷子偷偷都吃了一口后,才唤来府上的婢女将菜传到膳厅。 出乎唐拾意料的是,当他到秦府膳厅的时候,发现秦广和岑旗正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如昨天去唐府的那群人一般,对着十道菜风卷残云。 秦风及看见唐拾意外的表情,便笑道: “虽然世弟你没昨天跟明说,但我跟几位叔叔都明白其实这新式家具是你的产业,今早从宫里回来后,我便唤管家去了你说的那个木匠铺里购置了二十套。” 唐拾一愣,对秦风及一拱手:“多谢世兄了。” “都是兄弟谢什么谢,咱俩还有个把子没拜呢。” 秦风及将唐拾的手按下,继续笑道: “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昨天让我去宫里进献呢,陛下坐上你那把逍遥椅试了试后龙颜大悦,不仅夸你年纪虽小却心知忠孝,还顺带着夸了我几句。” 秦风及说完正要再问一些关于唐拾刀法的事情,可秦广突然对二人招呼道: “你俩再不坐下吃饭,我们就全吃完了!” “嗷——我的美食——” 秦风及顿时哀嚎一声,三步化作一步冲到秦广旁边坐下,拿起碗筷大快朵颐起来,将想问唐拾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唐拾看着画风又变逗逼的秦风及,嘴角一抽。 但他并没有着急吃饭,而是缓步走到桌前,拿起酒壶先给秦广斟了一杯酒,又到岑旗身边坐下,给岑旗将斟了一杯酒。 他想挽回一下尚书令。 岑旗看唐拾选择坐在自己身边,还给自己斟酒,心头有些高兴,笑道: “贤侄,你会的应该不只这十道菜吧?” “当然不止。” “那不如你我合伙在永安城开个酒楼,我出钱,你出菜,定然能赚他个盆满钵满。” “小子正有此意。” 唐拾从一名婢女手里接过碗筷,开诚布公道: “不瞒您说,岑叔叔,我今天就是来找秦伯伯合伙开酒楼的。” “我就知道你小子这十道菜里有门道。” 秦广的注意力也从饭菜转到了唐拾身上,却拒绝道: “怎么了,开酒楼也想找人罩着?” 唐拾点点头,继续道: “不光找您,待会我还要去找欧阳伯伯、张伯伯、吴伯伯、曹伯伯……” “停停停,你小子是有多谨慎,开个酒楼你找这么多人干嘛?” “人多力量大。” “……” 唐拾也觉得自己找的人有些多,挠挠头解释道: “我也没办法啊,昨天那七位伯伯也都送给我兵刃了,还是亲自去的,我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秦广点点头,赞许地看着唐拾,他对唐拾这种知恩图报的做法很欣赏。 岑旗倒是对唐拾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一口闷了唐拾刚刚给他斟的那杯酒,直言道: “一家酒楼赚来的银子这么多人分,到最后每个人连塞个牙缝都不够,那还不如不找人合伙呢。” 唐拾微微一笑,摇头道: “岑伯伯误会了,我并不打算只开一家酒楼,而是打算开连锁酒楼。” “连锁?” 秦广和岑旗一愣,就连趁着三人说话奋力与饭菜战斗的秦风及,此时也满脸疑惑的看着唐拾。 这个新奇的词汇他们都没听说过。 唉,又要口干舌燥了 唐拾心中叹了一口气,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开始向三人解释什么叫做“连锁”。 半刻钟后。 “……总之,所谓连锁,就要让开的店像一条锁链一样,环环相扣,店越多,绑住的食客就越多。” 秦广听完后看向唐拾的目光中略带惊讶,抚着胡须道: “真不知道你小子脑袋是什么做的,竟然懂得这么多新奇的东西。” 岑旗则抬手指了指唐拾,笑道: “你小子所图不小啊,要是照这样一直开下去,恐怕不只永安城的酒楼开不下去了,整个大玄的酒楼都要受到波及。” 唐拾无辜地看了岑旗一眼。 “岑伯伯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子只是想让全大玄的人都能吃上更好的饭菜而已。”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 岑旗自然不会相信唐拾的鬼话,而是转头看向秦广道: “秦大哥,如果要开这么多家酒楼的话,涉及太广了,确实需要跟欧阳离柔他们一起合伙。” 秦广微微颔首,算是同意岑旗的话,略有遗憾道: “正好陛下老是忧虑我对大玄军中的影响,跟唐小子这操持这商贾之业,也能减少一下陛下的疑虑。” 岑旗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秦广,心中一痛。 第二十七章:自污的艺术 岑旗心痛的是什么呢? 他心痛的是大玄战神的英雄迟暮;心痛的是共创大玄的君臣相疑;更心痛地是自己不仅无能为力,还每天跟秦广一样对身居高位的如履薄冰愈发清晰。 他深知,朱亟之所以让他们这群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继续留在朝堂里,一是让他们继续为大玄发光发热做贡献,二是用他们来制衡朝堂上那些世家官员,来消耗世家的力量。 但是当朱亟发现他们这些老臣没用的时候,那可就危险了。 岑旗虽不觉得朱亟会做出让从龙老臣心寒的事情,但是谁能猜准皇帝的心呢? 历朝以来,皇帝都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们一方面希望自己手底下的文臣们都是清正廉洁、秉公执法的能官干吏,武将们都是横戈跃马、开疆扩土的虎贲骁将;但另一方面又担心这些文官太好了,武将太猛了,好到天下百姓只知本地官,不知龙椅人,猛到天下甲士只想拥护自己的将军,而不想听命于皇帝。 所以越是有能力、能打仗的文臣武将,皇帝越会对其有疑心。 会杀能臣好将的只有两种皇帝。 第一种是昏君,这种皇帝基本上被贵妃吹个枕边风、奸臣进个谗言,或者自己脑袋抽个风就会杀掉有功之臣。 另一种是开国之君,这种皇帝要辅佐有能人,要打仗有时机,还知人善用,可以说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说是真龙天子一点都不为过。 但是坏处也显而易见的,因为凡是开国之君,不光需要自己能力过人,并且还需要自己的手下也个个都得是能力不一般的人才。 甚至这群人才若是看开国之君不爽,凑在一起推翻此朝另立新君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所以若是开国之君心狠手辣一点,在登基后便会找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来杀掉这些有功之臣;而若是像朱亟这样在登基后需要老臣制衡着世家,好让自己腾出手来收拾旧山河,且不得不暂时放弃收权,甚至还要放权的开国之君就没有办法了。 他们只能暂时先相信着自己的人格魅力和老臣的忠心,等到将旧山河收拾完后,再来处理这些历史遗留问题。 而现在经过十余年的励精图治,朱亟已经将旧山河收拾的差不多了,这几年也终于腾出手来开始收权了。 但凡是会被皇帝收权的大臣,没有一个会是傻子,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只要不是认死理儿特别在意自己名节的,都会在皇帝最开始给他们放权的时候,就进行一种名为“自污”的行为。 所谓自污,就是大臣故意在自己身上制造污点、搞出些把柄来交到皇帝手中,以示自己的清白无私,这种混乱的逻辑和诡异的行为方式虽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历史经验证明,凡是善于自污的人,都是既擅谋国又擅谋身的人。 反倒是那些不善于或者不屑于自污的,要么一事无成,要么就是功成之后没有及时身退,成为悲剧。 这也是为什么岑旗明明身为文官之首,却在家中修楼盖阁、妻妾成群,在外面则是穿金带银、光车骏马,浑身沾染着读书人嗤之以鼻的铜臭胭脂气。 这是他自污的手段,越是有御史弹劾他行为作风不检,他越是让皇帝放心,越是安全。 毕竟如果谁做官做到头了,却不往自己身上抹狗屎,那就等着命到头吧,最后也说不定能青史留名,成为戏文里的悲情英雄。 “爹,您还是老样子,一喝多了就喜欢说胡话。” 秦风及虽然对自己父亲的话略有感伤,但也知道这话不是能在外人面前随便说的,连忙起身拿走了秦广的酒杯,将一盘葱爆羊肉推到了秦广面前,微笑道: “来来来,您老快吃口羊肉压压酒劲。” “唉……人老了,这酒量也下去了。” 秦广自然知道自己儿子的用意,很配合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大块羊肉填入口中,并对唐拾连声夸赞道: “唐小子的手艺真是不错,看来跟你合伙开这什么连锁酒楼定能赚不少钱。” “秦伯伯喜欢就好。” 唐拾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是说秦广喜欢钱,还是喜欢这份葱爆羊肉,抑或是喜欢别的什么东西。 虽然话里有话,但他也有心帮秦风及转移话题,便向秦广问道: “秦伯伯,我进门的时候还听世兄说今天还有两位世兄弟,怎么不见他二人呢?” “对啊爹,风时跟风雨呢?” 秦风及刚刚被美食诱惑住了,这时候被唐拾一提醒才注意到,自己两个弟弟并不在酒桌前。 秦广冷哼一声,破口大骂道:“那两个小兔崽子在你俩做菜的时候,就草草吃了点东西跑了,估计又去了那狗屁明月楼里鬼混去了。” “哎,秦大哥此言差矣。” 岑旗倒是觉得秦风时和秦风雨这样做,也能帮着秦广自污,便满脸笑意地帮二人打着圆场:“正所谓虎父无犬子,英雄爱美女,谁家的少年郎不风流呢?” 唐拾倒是有些不乐意了,出声反驳道:“岑叔叔此言也差矣,我爹年轻的时候就不风流。” 岑旗板起脸上的肥肉,冷笑一声:“先不说你爹年轻的时候家道中落,到底有没有钱天天风流,就你娘那脾气,你爹敢风流吗?” 唐拾虽然觉得岑旗说的挺有道理,但却看着岑旗的小眼睛,极为认真说道: “岑叔叔,我大概永远没机会得到您的那枚扳指了。” 岑旗一皱眉。 “为什么?” “因为说话太实的人没朋友。” 岑旗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唐戬这些年一直不想原谅他了。 秦广父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一老一少互相拌嘴,觉得能就着这个场景下三碗饭。 只可惜这对父子并没有如愿以偿,岑唐两人在短暂的沉默后,又将话题转移到合伙开连锁酒楼上了,并且两人还越谈越投机,越谈越高兴,最后甚至从秦府请出笔墨纸砚,开始勾画未来的大玄餐饮蓝图。 …… 与此同时,乾坤宫永和殿里,朱亟正躺在唐拾进献的逍遥椅上摇摇晃晃,手里拿着唐拾的那张纸左看右看,仔细研究着上面的文字。 虽然他是皇帝,但是该看不懂还是看不懂,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名堂,不过这也引得他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发一下的语言天赋。 就在这时,黄裘突然从门外进来,对朱亟躬身一揖。 “禀陛下,长公主求见,说有要事想与陛下相商。” 朱亟一听顿时哑然失笑,将纸折了折收入怀中。 “要事?这丫头能有什么要事?估计是例钱又花完了来找朕要钱了吧?罢了罢了,让她进来吧。” “是。” 黄裘领命下去。 不一会儿,身穿黑绸宫裙的朱艾端着一碗牛骨汤进了永和殿,双手将汤碗向朱亟一递,笑盈盈道: “父皇整日操劳政事,身子定有所亏欠,儿臣特意为父皇熬了这碗牛骨汤补补身子。” 正所谓求人办事礼需诚,找爹要钱心要孝。 上午朱艾离开演武场后并没有立即去乾坤宫,而是先回寝宫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又去了御膳局的厨房里亲手熬了碗小火牛骨汤,以此来做找朱亟要钱的准备。 朱亟笑呵呵接过汤碗,拿起汤匙浅尝一口后便知朱艾定是熬了不少功夫,但却并不吃这一套,而是笑骂道: “每次你这丫头带碗汤来找朕,十次有八次都是来要钱的,说吧,这次要多少?” “父皇真是神机妙算。” 朱艾生涩地奉承一句,缓缓伸出两根葱指,声若蚊蝇道:“儿臣要的不多。” “两贯?” 朱亟一皱眉,觉得堂堂长公主只要这点也太寒碜了。 朱艾一听,顿时摇摇头。 朱亟这才满意了许多,像小时候与女儿做游戏一般,继续笑着问道: “二十贯?” 朱艾还是摇摇头。 “两百贯!?” 朱亟这次笑不出来了,将汤碗递还给了朱艾。 朱艾抬手将汤碗推回给朱亟,仍然摇摇头。 “两千贯!?你今天是要来跟朕要两千贯吗!?” 朱艾点点头。 她表面冷静,心底却慌得要死。 唐拾你个混蛋果然发了个假誓! 还说什么父皇雄才大略,若是知晓我们抗衡世家的想法,一定会给钱! 都是骗本公主的! 等等,我刚刚是不是还没告诉父皇我们的想法…… “啪!” 就在这时,朱亟猛地一拍逍遥椅从中站起,将汤碗塞回到朱艾手中,怒声喝斥道: “朱艾,朕是不是有些太放纵你了!居然让你连这种要求都敢提!你要两千贯究竟要做什么!?啊!?” 朱艾正要趁机解释,但是朱亟却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而是继续怒斥道: “你还有没有点孝心啊!你知不知道你母后每个月给你们算例钱的时候,都恨不得一枚钱掰成两半花!你知不知道她明明身为皇后,却每夜只点油灯,不点蜡烛!你知不知道……” 朱亟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眼眸中的怒火尽失。 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冲女儿发的这个脾气真的很可笑。 可笑就可笑在他明明是个坐拥四海的皇帝,现在却在因为没钱冲自己女儿发脾气; 可笑就可笑在明明是因为他没本事,没能彻底压制住世家,才造成内帑钱少,皇后不得不节省开支的现状,而刚刚却在怪自己女儿不懂事,不懂得体谅父母的不易; 可笑就可笑在他这些脾气是应该撒在世家头上的,而不是自己爱的人头上。 一个男人可以拿勤俭节约去斥责家人奢侈,但绝对不能拿没钱,因为这真的是一个很蹩脚的理由。 想到这儿,朱亟像他登基之前安慰女儿那样,上前摸了摸朱艾的脑袋,略带歉意地柔声说道: “朕刚刚没把你吓到吧?” 朱艾摇摇头。 一方面是否认,另一方面是试图将朱亟的手甩下来。 “儿臣已经不是孩子了,自然不会被吓到。儿臣只是在等父皇气消后,允许儿臣开口解释为什么来找父皇要两千贯钱。” “朕的气已经消了,你解释解释吧。” 朱亟微微一笑,将手从女儿脑袋上拿了下来。 他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刚才确实没给朱艾解释的机会。 “首先,儿臣要让父皇知道……” 朱艾突然抬起头看向朱亟。 “这一切都是唐拾的主意。” “哦?” 朱亟眉头一皱,将牛骨汤碗从朱艾手里拿回来牛饮一口后,又躺回了逍遥椅上。 “详细说说。” “……” 第二十八章:朱亟的证据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长公主在她父皇喝下一大口牛骨汤后,便知这两千贯钱她父皇是一定会给了。 虽然目的达到了,可她却有些不开心。 这不开心的缘由自然就是大玄皇帝的区别对待。 刚刚在她说要两千贯钱的时候,朱亟龙颜大怒,二话不说先训斥了她一番,连个插话的机会都不给。 可在知道这两千贯钱是唐拾要的时候,朱亟却一脸平静,不光心平气顺地喝了口牛骨汤,还悠悠然地躺回了那把唐拾送他的逍遥椅里,耐心地听她解释原因。 若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唐拾,朱艾待会非要去唐府里把唐拾吊起来打一顿,问问这男人究竟给她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 朱亟在听完朱艾的解释后,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却十分高兴。 他那晚听小宦官王服一讲唐拾跟朱艾在典庆殿见面的时候大眼瞪小眼,似乎不太对付,还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乱点鸳鸯谱,朱艾嫁过去后会不会受气。 现在他却觉得问题不大。 朱艾就算嫁过去受气,那也得嫁。 只因他选的这大女婿是玄机子的弟子。 若是别人告诉朱亟,说自己想跟他联手抗衡世家,朱亟只会觉得这人在天方夜谭。 跟朕联手?你有这个实力吗? 朕身为皇帝对付世家这么多年,还不是一样狗屁效果都没有。 但是现在唐拾说要跟他一起抗衡世家,那可就不一样了,在朱亟眼里,唐拾代表的不仅仅是唐家的立场,更是玄机子的立场。 那位可是号称拥有算尽天下八百年道法的道家高人。 虽然大多知道玄机子的人,都猜测这道家高人其实不是算的准,而是给人算完后都会想办法让这些卦言实现,但那毕竟只是猜测,没有实际证据。 可朱亟相信有证据。 所有想造反称帝的人,都会声称自己在起事前曾被一位云游仙人算过命,说自己有大气运加身,可成帝业。 而他们手下的人随后就会“无意间”挖出一块上刻“xx乃是天命”的石碑,或者从河里钓上一挑内藏“xx王”布帛的大肥鱼,反正左右就是证明他们不是无故造反,而是上天说此朝的气运将尽,自己则是上天派来拯救世间的天命之子。 朱亟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不是主动的,是被动的。 朱亟青年时之所以凭借一个小世家少爷的身份就敢在凉州起事,便是因为玄机子曾在凉州城的街头给他看过相、摸过骨。 玄机子看完摸完后便说朱亟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而且龙角骨插天,与日月角并联插入额角,乃是龙犀日角,帝王之表,日后双眼前必悬十二玉旒。 凡是个年少轻狂的有志青年,哪里能经得起这个刺激,朱亟回家后便一直拿着铜镜照脸,虽然他不明白什么叫龙犀日角,但左看右看就是觉得像。 可那时的他还不敢声张出去,只是整天呆在房里意淫。 几日后,凉州地区出现了代表着旧王朝气运已尽,新王朝将要建立的天地异象——二日同天! 这异象在半月内传遍天下,世人顿时为之哗然,各地反王纷纷揭竿而起,都觉得自己会是那个新王朝的建立者。 此时的朱亟虽然也蠢蠢欲动,但还是不敢声张,仍然呆在自己房里意淫。 可让他纳闷儿的是,不知为何,他在屋里呆了一日后,整个凉州城都知道了朱家大子朱亟的面相乃是龙犀日角的帝王之象。 还有传言说在朱亟出生之时,朱府的产房里赤光满屋、好似走水,而且在产房的上方有经久不去的七色彩云萦绕。 并且传言的版本越传越多,内容也逐渐离谱。 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是谁给朱亟看的相、摸得骨,也没人知道这传言究竟是谁先说的。 再几日后,凉州望族岑家的小少爷在湖边钓鱼的时候,从湖里钓到一条大黑鱼,可大黑鱼在出水之时忽地变成一条黑色布帛,上用金字写了一句谶诗——亡洛者天下皆可,新帝名一叹了之。 “一叹了之”是个字谜,谜底就是“亟”字。 这句谶诗的意思是天下谁都可以灭掉大洛朝,但到最后能够建立新朝称帝的,只有名为“亟”的那人。 岑家小少爷年少多志,联想到这几日凉州城内的传言,拿着布帛就去找身为岑家族长的父亲说明此事,他父亲又带他去朱家找到朱亟的父亲说明此事,并愿举全族之力辅佐朱亟逐鹿天下,欲成拥立之功。 朱亟这时候便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意淫下去了,当即在岑家的支持下招兵买马、起事造反。 尤其他在起事后不仅一路势如破竹,地盘越来越大,而且麾下还云集了秦广、唐戬、武淮、欧阳离柔、张筱辰、曹峰、庄绩、封藏、吴贺等杰出人才,更是让他对玄机子的卦言深信不疑,认为自己乃是天命所归。 可后来朱亟在与这群杰出人才的不断交谈中发现,这群人虽然来自五湖四海、各有所长,且家世、年龄等方面都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相同的经历。 那就是在他们壮志难酬且迷茫的时候,有一个名为玄机子的老道为他们算过命。 而且算出的卦言什么都有,要么是说他们吉星在北,欲成大事,必寻北王;要么是说他们五行缺水,需拜北王为主,才可求得富贵;要么说他们那什么幸运颜色是红色,必须辅佐一个姓为红色的人才可以结束这乱世……反正大体意思就是让他们去辅佐朱亟称帝。 虽然大玄的史官在编写朱亟的称帝历程时根本没提到玄机子,但是朱亟知道,若是写上玄机子的话,恐怕每一节都要提到这个名字。 朱亟的称帝历程,便是“玄机子会去让卦言实现”这个猜测的铁证。 所以朱亟现在就认为,玄机子肯定又在哪里算出什么世家必亡的卦言,而唐拾便是那个被玄机子暗中培养出来,让这卦言实现的人。 想到这儿,朱亟当即大手一挥,对女儿豪气千云道: “两千贯哪里够,朕允你们四千贯,除此之外,朕再赐你一块龙符,日后你出宫与唐拾商议此事也可方便一些。” 所谓龙符,是一种的信物,与京官的鱼符和将领的虎符相同,都需要与另一半完美相合才能有用,而这龙符也是如此,它的另一半是凤符,放在宫门,作用便是让佩戴者能够自由进出宫城。 这东西可不一般,大玄开国至今,朱亟还是第一次赐下龙符。 虽然朱艾对自己父皇突如其来的大气和那枚意料之外的龙符很惊喜,但还是略有迟疑道: “父……父皇,您就不担心我们把钱全赔了吗?” 朱亟心想若是赔了更好,到时候玄机子看自己徒弟受欺负了,说不定为了找回场子,还会亲自出山帮他对付世家呢,便摆摆手道: “不过是些钱财,赔了便赔了,让世家难受一下也是可以的。” 您刚刚训斥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朱艾心里默默吐槽一句,但还是主动上前一边给朱亟捏着肩膀,一边甜甜笑道: “谢谢父皇,儿臣就知道父皇最好了。” “嗯……,龙符在后面书桌上的花瓶里,你自己去找找吧。” 朱亟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书桌。 他倒是想享受一下女儿的揉肩,可朱艾有时候控制不住力气,捏的他肩疼。 朱艾顿时瞪大了美眸,不可思议道: “父皇,这么重要的东西您就放这儿?” “你不想要也可以不拿。” “嘿嘿,儿臣拿,儿臣拿。” 朱艾憨憨一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一撸袖子,在书桌上的花瓶里掏来掏去,套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块浸在水中的龙符,她倒是也不讲究,将龙符甩了甩便直接往衣裳上蹭,擦掉上面残余的水珠。 朱亟看到女儿豪放的动作后揉了揉眉心,又喝了一口牛骨汤试图安慰自己,无奈地嘱咐道: “虽说你出宫的时候会有影卫暗中保护,但也记得多带些宫中的侍卫。” 皇帝有暗卫、影卫两个秘密机构,暗卫为皇帝眼线,在暗中搜查消息的同时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影卫则如影子一般,在暗处保护皇室中人。 “谢谢父皇,儿臣有数,儿臣告辞。” 朱艾笑嘻嘻地冲朱亟行了个礼后,便小跑离开了永和殿,她现在就要去试一下这龙符,顺便去找唐拾汇报一下战果。 朱亟目送朱艾离开后,便躺在逍遥椅上继续品尝着牛骨汤,只感觉肩上似乎轻松了不少。 就在这时,朱艾又跑回了永和殿。 朱亟眉头一皱。 “幼驹,可是有什么话忘记跟父皇说了吗?” “父皇真是神机妙算!” 朱艾的奉承还是那么生涩,又有些得意地笑道: “父皇,唐拾说到时候胭脂水粉的利钱给您五成、给儿臣三成、他只要两成就行。” “……” “您说他是不是傻啊,给父皇您五成,又给我三成,这不是给了咱们皇家八成吗?” “……” “不过也是,他们家人少,没有那么多人需要养活,只要两成也行。” “……” “父皇,您怎么不说话啊?” 朱亟将汤碗放在一边,起身上前摸了摸朱艾的脑袋,强笑道: “幼驹,无知是福。” “啊?” “没事,你回去吧,记得去告诉唐拾,让他再进献一百套新式家具。” 朱艾虽然不知道自己父皇为何突然提出这种要求,但还是乖乖点头道: “好的,儿臣告辞。” 朱艾说完对朱亟又行一礼,小跑着离开了永和殿,继续她的自由大业。 朱亟再次目送朱艾离开后,转身恨恨地踢了逍遥椅一脚。 朕就知道那小子先跟幼驹谈没安什么好心。 等到之后幼驹进了唐家门,成了唐家人,那三成利钱不一样是那小子的吗? 不过朱亟也知生气无用,便又躺回了逍遥椅上,从怀里掏出了那张他看不懂的纸,只是这位以武立国的铁血帝王此刻却眼眶微红,拿着这张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玄机子啊玄机子……” “朕派人寻了你十七年都没寻到,还以为你已经驾鹤西去了呢……” “要不然怎么不继续给朕算机缘了呢……” “虽然你现在教出来个徒弟帮朕啊……” “可是……” “你为何不亲自来帮朕呢……” “那个凉州少年,真的很想当面谢谢你啊……” “啪嗒。” 一滴浊泪洒在了纸上。 好在这纸吸水极快,转瞬就没了。 第二十九章:慷慨大气 唐拾本来打算自己拿三成酒楼收益,让岑旗、秦广、欧阳离柔等人一起投三千贯做连锁酒楼生意的起始资金,按每人投钱的比例来分余下的七成。 可在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后,岑旗当即拍案而起,吓了唐拾一跳。 “九个朝中大臣合一块做生意,才拿三千贯作本钱,岂不是让人笑话!” “唐小子,我们给你六千贯!” 唐拾顿时大吃一惊,他本以为岑旗生气是因为自己独拿三成,让他们九人分剩下的七成,觉得自己有些贪心。没想到是嫌弃自己要的太少了。 可就这三千贯,还是他昨晚跟苏仪商量后尽量往多了要的。 唐拾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岑叔叔,这六千贯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 秦广此时接过了话茬,抚须笑道: “唐小子,岑胖子可是当初给陛下钓上来大黑鱼的人,他府上钱财多的是。” 唐拾一愣,疑惑道:“大黑鱼?什么大黑鱼?” 秦广奇怪地看了唐拾一眼: “真不知道你爹为了不让你知道岑胖子,没告诉你多少旧事儿。” “谁知道呢?” 唐拾挠挠头,心中不禁有些埋怨唐戬。 老神棍跟我东扯西扯就算了。 你身为我爹还有挑有捡地跟我讲东西! 这不是坑儿子吗? 秦广见唐拾一脸懵的样子,微微一笑,开始为唐拾讲述那个凉州岑家的小少爷,在看见自己钓上大黑鱼变成带金字谶诗的黑布后,又破解谶诗,并说服自己父亲举全族之力帮朱亟起事的故事。 唐拾听完后有些震惊。 他震惊于岑家对朱亟这份从一而终的支持;震惊于和岑旗的毒辣眼光和卓越才能;震惊于拥立之功带来的巨大好处。 唐拾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 怪不得老神棍曾说,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拥立之功。 这东西实在是太诱惑人心了。 翻身只靠一代人。 哪怕是出身草莽、身份低微的平民,只要有拥立之功加身,便可以瞬间得到权势爵位、荣华富贵、金钱美女。更别说本来就权势非凡、富贵有余的世家大族了。 岑旗瞧见唐拾略微震惊的表情,小眼睛中露出一丝得意,正要准备假装谦虚几句。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岑旗的假谦虚。 在桌子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秦风及赶忙起身去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的是自家府上的管家秦震。 秦震是秦府的老人了,他在秦广未发迹之时便跟着秦广,之后虽随秦广立下无数战功,却拒绝了皇帝的加官进爵,选择在秦府里当个管家继续侍奉秦广,所以秦家上下都对这个忠心耿耿的汉子十分敬重。 秦风及看秦震此时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皱眉问道: “震伯,怎么了?” “大公子,岑府来人说,陛下召岑大人即刻入宫。” “什么!?” 秦风及心中大惊,又随之感到一阵窝火。 他觉得皇帝有些太过分了。 他爹这两年为了减少皇帝的怀疑,不仅不再跟老友喝酒吃宴,就连很多朝会都会称病告假。 而岑旗,是他爹这两年来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主动来秦府吃宴的老友。 可现在皇帝却要召岑旗入宫。 什么意思? 真要把他爹软禁起来,当个大玄军队的吉祥物吗? 想到这儿,秦风及压抑着自己对皇帝的不满,回厅里说出了这个消息。 秦广听完后沉默不语,岑旗在一旁苦笑连连,唐拾虽不清楚很多细节,但也能把朱亟此举的目的猜个大概。 唐拾看膳厅的气氛有些压抑,便开着玩笑宽慰道: “秦伯伯莫要担心,说不定陛下是没钱了,想找岑叔叔借钱呢。” 岑旗被唐拾这句话逗乐了,也附和道: “秦大哥,我看唐小子说的有些道理,这几年内帑吃紧,兴许陛下还真是找我借点钱用。” “唉……但愿吧。” 秦广幽幽一叹,又对岑旗严肃道: “岑胖子,你快入宫吧,以免到时候引得陛下不悦,再让我连累了你。” “秦大哥,你这话说的就太远了,咱们一同共事这么多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岑旗虽然对秦广的话很不同意,但也知道此时在秦府耽搁的时间越长,对秦广越不利,冲秦广一拱手,便整了整衣衫,快步向厅外走去。 只是因为长久的不锻炼,就连快步行走也显得有些费力。 唐拾也对秦广与秦风及一拱手,继续道: “秦伯伯、世兄,待会我除了要去欧阳伯伯他们府上谈酒楼的事情,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也不再继续叨扰了。” 岑旗此时刚走到膳厅门口,听到唐拾的话后,又转头冲唐拾喊道: “唐小子,你也别去找欧阳老狐狸他们了,这几天我去跟他们谈!” 唐拾一愣,想要客气几句拒绝,秦广却轻拍了一下唐拾的肩膀,对唐拾摇摇头。 “让你岑叔叔帮你就行,你不让他帮,他心里会难受。” “啊……好吧。” 唐拾虽不知道岑旗究竟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爹的事情,居然这么想帮自己,不过这也正好省了他不少时间和口舌。 “多谢岑叔叔了。”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岑旗笑着拉开门走了出去,唐拾跟在岑旗后面,秦广父子也都快步出了膳厅去送岑唐二人。最后几人在秦府门口寒暄几句后,岑旗便登上了他那架华丽马车去皇宫了,而唐拾则骑上了富贵儿。 秦广看唐拾骑着匹骆驼,不禁抚须笑道: “身为大玄人,不骑马骑骆驼,你小子真是个怪人。” “在西北大漠骑这畜生骑习惯了,换成别的不舒服。” 唐拾说着拍拍富贵儿的脑袋,而富贵儿依旧是那么不给面子,将头一横,不想搭理唐拾。 秦广被富贵儿这极为人性化的动作搞得一愣。 “这骆驼能听得懂人话?” “通点人性。” 唐拾点点头,又一拉缰绳让富贵儿调了个方向,背身冲秦广父子挥手道: “秦伯伯、世兄,等有空我再来喝酒。” 秦广听到这话心里流过一丝温暖,欣慰地点点头。秦风及则大方的多,冲唐拾大笑道: “好!等下次喝酒挑个良辰吉日,咱们兄弟俩拜把子!” “好!” 唐拾哈哈一笑,挥了挥手便驾着富贵儿离开了,他现在要去商市一趟,买制作那几样新式胭脂水粉的材料,顺便去木匠铺看看苏仪的生意怎么样。 秦广看唐拾的背影渐渐消失,转头对秦风及说道: “风及,让秦震从府库取出一千五百贯钱,明天一早就给唐小子送去。” 秦风及疑惑道: “爹,咱家的钱这两年可是被我二弟三弟霍霍的差不多了,真的要投这么多吗?” “奶奶个熊!这两个败家子儿!” 秦风及看秦广咬牙切齿的样子,心说明明都是你默许的,现在还怪上他们俩了。 秦广也知道此时生秦风时和秦风雨的气,跟生自己的气没什么两样,深呼一口气后,又肯定道: “投!一定要投!砸锅卖铁也要投!” “你岑叔叔的眼毒着呢!” “他可不是真钱多的没地方花!” “他就是看咱们这些家里钱没他多,想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多投点,等到分钱的时候拿大头!” 秦风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爹,中午我在后厨看唐世弟切菜的时候,发现他刀法里似乎有点儿咱们家大风刀的影子。” “什么!?” 秦广猛地一惊,目光灼灼看着秦风及。 “你当真看到里面有一丝大风刀的影子?” 秦风及愣住了,不知他爹为何这么激动。 “啊……对啊,怎么了?” “没事。” 秦广背手望着唐拾离去的方向,眼眸闪烁。 “以后唐小子让你去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哪怕让你吃屎,你也得趁热乎吃。” “哈?为啥?”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按为父说的做就行了。” “我不!” “后院那棵歪脖子树……” “我做!我做还不行吗!” …… …… 永安城作为大玄帝国的都城,大道连狭斜,其繁华程度举世闻名,而商市作为永安城的最大的商铺区,其中商机无数。 不光大玄各地的商人想到这里来发财,就连来自遥远西方国度的行旅商人,也都赶着骆驼,携着自己土地的特产货物,想来商市分一杯羹,不过这倒是让骑着富贵儿的唐拾少了些乱七八糟的视线。 唐拾在商市转了大半圈,在一家名为万药阁的三层小楼前停下,看样子这家药铺似乎就是整个商市最大的药铺。 唐拾飞身从富贵儿背上跳下来后,将富贵儿拴好,整了整衣衫进了药铺。只是他刚进药铺大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水味道,还感到有些燥热。 只见一个老头儿正在大厅里捣鼓些铁锅铜管,地上还着一个火盆儿,旁边还有位紫裙少女在帮忙。 紫裙少女听见开门声下意识抬头,看见唐拾略带歉意的说道: “这位公子,我们药铺今天不开张,还请您去别处抓药吧。” 紫裙少女的声音轻柔,也不知是这满屋的酒味醉人,还是屋里的温度有些高,她漂亮的鹅蛋脸上带着一丝酡红。 唐拾看见紫裙少女的面容略微惊艳了一下,却并没有回答少女的话,而是移步上前看着那位老头儿的动作。 因为他发现这老头儿似乎是在蒸馏酒水,还是在用玄机子的教他的方法蒸馏。 老头儿经历了一整天的失败,有些心浮气躁,听到唐拾越来越近地脚步声,有些不耐烦地骂道: “你小子眼瞎吗?没听见鸢儿的的话吗?我们今天不开张!快滚!” “爷爷!你说什么呢!” 紫裙少女轻锤了一下老头儿,又连忙对唐拾躬身道: “还请公子不要怪罪,我爷爷平常脾气都挺好的,只是今天脾气不好。” 唐拾仍然没有理会紫裙少女的话,他觉得老头儿的声音有些熟悉,迟疑道: “李郎中?” 第三十章:师姐 老头儿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那个前天晚上吵他清梦的公子哥儿,顿时皱眉道: “唐小子?你来老夫铺子里做什么?莫非李翌那小子的刀伤又恶化了?” 李郎中的语气依然恶劣,但相比刚才已经很好了。 紫裙少女看她爷爷与唐拾互相认识,放下心轻抚着酥胸,长舒一口气后退了下去。 “没有没有,多亏了您的神医圣手,那小子现在一顿能吃三碗饭,身子好着呢。” 唐拾胡说八道着回答李郎中的问题,眼珠子却在四下打量,仔细观察着李郎中用来蒸馏酒水的设备:一个烧着木炭的火盆,在火盆之上悬着一口带盖的小铁锅,锅盖上有个孔,此外还有一根铜管一头连着锅盖上的孔,另一头则搭在一只小碗的碗沿上。 以唐拾的眼光来看,这套设备漏洞百出,根本不可能蒸馏出酒水。但是这的确就是玄机子教他的那套,以蒸馏酒水来提高酒水度数的方法。 唐拾心中顿时生起一个疑问。 李郎中是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呢? 莫非他也认识玄机子? 心念至此,唐拾一屁股蹲在了李郎中身旁,憨憨笑道: “李郎中,您老这是弄来好酒了,关门堵窗地偷偷煮酒喝吗?” “煮个屁!” 李郎中鄙夷地看了唐拾一眼,不屑道: “你以为老夫跟你们这种公子哥儿一样,整天除了喝酒就是寻花问柳。” 唐拾不知道李郎中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他对二世祖这么有成见,不过听李郎中的语气,似乎根本不把他这种二世祖放在眼里。 “那您这是作甚?在研究新药方吗?” “嗯,算是吧……” 李郎中微微颔首,随即便不再搭理唐拾,也没有再让唐拾离开,而是拿过一坛酒又把小铁锅倒满,继续沉心于他的蒸馏实验。 看见那呼呼漏汽的小铁锅,唐拾很想提醒李郎中,这样做是蒸馏不出来酒水的,却又害怕暴露自己认识玄机子,犹豫地抬起手挠挠头,手肘碰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 唐拾转头一看,刚刚那位离开的紫裙少女去而复返,正端着个茶盘站在他身后,而他的手肘则是撞在了紫裙少女的腿上。 唐拾心中顿时大惊。 这少女是什么时候到的! 我竟完全没有察觉到! 紫裙少女面带微笑,将茶盘中的一盏茶水端给唐拾,温柔道: “小郎君,请喝茶。” “多谢姑娘。” 唐拾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杯,浅呷一口。 “小郎君不必多礼。” 紫裙少女弯腰将另外一盏茶水端给李郎中,无奈道: “爷爷,您都试了一天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李郎中没有接过茶杯,目光紧盯着铜管另一端的小碗,已然是沉浸在他的新一次实验中了。 紫裙少女轻叹一口气,似乎已经习惯李郎中这种心无旁骛的状态。 唐拾见李郎中连自己的孙女也不搭理,便将紫裙少女当作询问的对象。他站起身来,对紫裙少女小声道: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紫裙少女有些疑惑,却还是点点头,将茶盘放在李郎中脚边,起身后抬手指了指上方,转身向楼梯走去,唐拾则赶紧跟了上去。 李郎中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离去,仍然蹲在原地,专心于蒸馏酒水。 …… …… 当唐拾随紫裙少女到万药阁二楼的时候,便被眼前的景象整的一愣。 与专门用来坐堂问诊和抓药的一楼不同,这药铺二楼是八个隔开的房间,而每间房间门上都有着编号,倒是有点像客栈。 紫裙少女看唐拾有些惊讶的样子,解释道: “这二楼是病房,我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不会轻易出诊,若是有病人需要在床上治疗,只要病人还可以移动,便会让人将其抬到这里治疗。” “好在这几天药铺不开门,也没人来看病,这些病房都空着。” 紫裙少女说着进了靠近楼梯的一号病房。 唐拾紧跟其后,进去后关上门一看,见这病房并不大,四面白墙,朝后院的那面开着一扇造型简单的大窗,家具也布置的十分朴素,两张铺着纯白色被褥的床榻摆在房中,中间相隔三尺,床头位置还摆放着两件小柜子。 唐拾只是稍微打量一眼便收回目光,对紫裙少女拱手道: “在下唐拾,家父乃是秦国公唐戬,敢问姑娘芳名?” 紫裙少女听到唐拾的名字,美眸忽然变得明亮十分,像是与故人重逢一般,惊喜道: “唐拾!原来你就是唐师弟啊!” 唐拾被紫裙少女的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跟了玄机子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说过还有个大师姐,不禁纳闷道: “师弟?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紫裙少女摇摇头:“怎么会呢,我在蓬莱岛上的时候,便常听玄机子师伯在我师傅面前提起你。” 师伯? 老神棍还有师兄弟? 唐拾心中虽充满疑惑,但还是没有承认,摇头道: “姑娘恐怕是认错了吧?我只听闻过那蓬莱仙岛上,有天下第一女子道观——容坤观,却从没听说过甚么玄机子、黑鸭子之类的东西。” 紫裙少女微微一愣,又一拍小脑瓜,低声喃喃道: “瞧我这记性,玄机子师伯说过,他不准你在别人面前承认你是他的徒弟。” 紫裙少女说着,抬手将衣裙整理端正,又将俏脸旁的几缕散发捋到耳后,对唐拾一拱手,柔声道: “小女子名唤李三七,今年二十,四岁随容坤观观主无乱道人修行,乃是无乱道人的亲传弟子,玄机子师伯与我师傅是亲师兄妹,而我自然也就是你的师姐。” 虽然李三七的语气轻快,可唐拾却被她的这番话雷了个外焦里嫩。 卧槽! 老神棍怎么从没跟我说过他还有个师妹! 而且人家还是天下第一女子道观——容坤观的观主! 唐拾一把抓住李三七的香肩,眼睛直视着李三七,低声确认道: “李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师弟你弄疼我了。” 李三七黛眉微微皱起,一缩香肩,使出一招金蝉脱壳,如鱼儿般从唐拾手上溜走。 唐拾见自己手上只剩下一件青莲色短衫,正要再次出手,却见李三七继续眼眶一红,泛起泪光,呜咽道: “师弟莫不是觉得师姐在说假话?” 唐拾见李三七垂垂欲泣的样子,略微有些慌神,连忙道: “呃,李姑娘,我不是……” “叫人家师姐!” “李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我是想、是想……” 唐拾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来自己想什么。 若李三七是平常女子,唐拾早就冷笑伺候了,可现在的问题是,他无法确定李三七说的是真是假,也就不方便直接动手。 李三七听唐拾仍然称呼她为“李姑娘”,顿时垮起个小脸。 “看来师弟确实是不信我。” 李三七说完突然冲到后窗,一改之前温婉贤淑的形象,支开窗户朝外面大声喊道: “秦国公独子唐拾!三岁尿床!四岁偷看奶妈洗澡!五岁骑马差点摔进粪坑里!六岁啊呜呜呜……” 唐拾听李三七喊出他那么多只有玄机子知道的糗事,便知李三七之前说的都是真的,连忙上前一手捂住李三七的小嘴,将其揽回屋里,连声道: “师姐我信!我信师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在心里给玄机子扎小人儿。 日! 老神棍怎么嘴这么大! 连这种事儿都告诉她! 再说了。 三岁尿床不是很正常吗? 奶妈带我去洗澡那能叫偷看吗!? 谁最开始学骑马不得摔两次! 李三七见唐拾信了自己,眼睛一弯,轻拍唐拾的手,示意唐拾松开自己。 可唐拾只拿下了他捂住李三七嘴巴的手,而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搂住李三七的腰肢。 他倒不是馋人家身子,只是害怕李三七和之前一样逃脱他的掌控,再跑到窗边胡言乱语。 李三七感受到小腹上的那一巴掌地方的温热,俏脸微红,羞涩扭捏道: “师弟这样不好吧,人家还没准备好呢,若是你想要……” “闭嘴!就这么说话!” 唐拾脸一黑,打断了李三七的虎狼之词。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李三七之前的温柔都是装的,若是将其心肝切开,绝对是黑的! 李三七像是被唐拾吓到了一样,嗫嚅道: “师弟这么凶干嘛?人家听你的就是了,还请师弟温柔……” “好好说话!” “好吧好吧。” 李三七转过头,一改之前小女子的羞涩,面色平静如水,淡淡道: “师弟可有问题要问我?” 唐拾见李三七转瞬就变换了一张脸,有些捉摸不透李三七的性格,沉吟了一会,开口道: “李姑娘……” “叫我师姐,别没大没小的!” “哦好。” 唐拾吓得头一缩,他还没适应霸气状态的李三七。 “咳咳,师姐,老神…不是,我师傅他还在你们观里吗?” “不在,玄机子师伯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离开我们观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我不知道,因为是我师傅带他走的。” 李三七说道这儿,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羞涩道: “一个月前的某天晚上,我师傅给玄机子师伯灌了半葫芦虎……虎狼药后,扛着玄机子师伯就走了。” “哈!?” 第三十一章:胳膊肘往外拐 万药阁二楼一号病房里,一抹和煦的阳光透过后窗,照在唐拾呆滞的脸上。 他被李三七的话震惊的迟迟缓不过神,就连他揽在李三七腰间的手也为之一松。李三七瞅准了机会,忽地一下从唐拾的怀中逃出,转过身捏了捏唐拾僵硬的脸,笑嘻嘻道: “师弟?怎的不说话了?” 唐拾感觉脸上一痛,这才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再次确认道: “师姐,你刚刚说的是实话吗?” “是呀。” “我师傅他当真被……” 没等唐拾说完,李三七重重的点点头,得意道: “是的!没错!怎么样,我师傅厉害吧?” “啊……那是挺厉害的。” 唐拾嘴角一抽,捡起刚刚扔在地上的青莲色短衫,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病床上,心中默默为玄机子默哀了三息。 这容坤观观主哪里是个不世出的得道高人,分明是个女流氓吧! 半葫芦虎狼药啊…… 年轻力壮的小伙儿也撑不住吧。 哪怕老神棍武功高强,体能非常人可比,那也一大把年纪了,恐怕半个月都要下不了床。 唐拾抬头看了一眼满面笑意的李三七,下意识夹了夹腿,强笑道: “师姐,你师傅……不对!无乱师叔……也不对!我师娘她不是出家人吗?这样做岂不是违背道规?” “不不不。” 李三七伸出左手食指摇了摇,右手掐着腰,认真地解释道: “我师傅认为情欲乃是人之常情,所谓断绝情丝、脱离俗世才能得道,这是被情伤太深的人才能说的话,但并不是说要想得道就一定要这么做。 所以她在创立容坤观的时候,便定下规矩,若是观内弟子想要寻觅良人、结亲生子,那么在学成之后,便可遵从自己的内心,下山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至于清心寡欲、孤苦一生的事情,就交给佛门的尼姑们去做吧。” 说到这儿,李三七的俏脸上带上一丝讥讽,道: “那些秃驴和髡牝表面上一幅无欲无求的样子,却大肆收着信徒们的香火钱跟田地,谁知道他们晚上会在那堆金佛面前做什么苟且之事。” 唐拾皱了皱眉,觉得李三七的话有些激进,但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他也不能多说什么,便换了个问题继续道: “那你们观中的弟子都下山去结亲了的话,容坤观岂不是无人了?” “我的傻师弟哦,这天下的苦命女子可多了去了。” 李三七轻点了一下唐拾的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我们观里的弟子要么是在婆家受到欺负,偷偷跑上山进观寻找庇护的;要么是不想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逃婚上山进观的;还有就是青楼的女子年纪大了,赎出身来后发现没男人要,便把容坤观当成归宿的……容坤观三百弟子,有满头白发的阿婆,也有妙龄少女,她们却大多对俗世没有了什么眷恋,早就不想着下山了。” 唐拾听完后沉默了许久,又满眼疑惑的看着李三七,道: “那你呢?你也是苦命女子吗?” “我?我当然不是啦!” 李三七似乎早就知道唐拾会问这个问题,笑道:“我们观里还有一种弟子,就是像我这样,家里开明,认为女子也可以成就一番事业,送进容坤观学本事的。” 唐拾一怔,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见李三七激扬慷慨地反问他道: “我刚刚说容坤观的弟子可以下山去寻找幸福,觅到良人固然不错,但是女子的幸福难道只能在男人身上找到吗?女子难道不能通过事业来寻到幸福吗?” 唐拾摇摇头,毕竟他母亲杨潇潇就是位证明女子也可建功立业的典范。 李三七见唐拾同意自己的话,笑靥如花,道:“我此次下山,便是为了建立属于我的事业。” 唐拾一时被李三七的气势震住了,不由得问道: “不知师姐是想建立何等事业?” 李三七如将军甩披风一般,一甩裙摆,意气风发道: “悬壶济世之业!” “我要建一所大医馆,汇集天下名医,一起来想办法治好那些所谓的不治之症!” “我还要找出最便宜的疗方,在大玄各地建起小医馆,哪怕是山沟沟也要建进去,让天下百姓能够看得着病,看得起病!” “好!不愧是我李仁心的孙女!” 就在这时,李郎中的叫好声突然响起,唐拾跟李三七吓了一跳,齐齐向门外看去,只见一号病房的门已被打开,李郎中正端着一个茶盏站在门外,笑看着二人,脸上的褶皱都充满了欣慰。 唐拾赶紧起身站起,而李三七则一把夺过唐拾手中的青莲色短衫,满脸通红躲在唐拾身后穿上,娇羞道: “爷爷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先说一声?” “我要是早说一声,岂不是听不见我孙女的伟大志向了?” 李仁心缓步走进房内,假装没看见李三七在唐拾背后着急忙慌地穿短衫,边走边笑道: “我说你怎么回来后的这几日不住家里,反而要搬到药铺三楼,原来在谋划这等大事啊。” 李三七这时候穿好了,一步从唐拾身后跨出来,一掐腰,对李仁心道: “啊对,我就是要做,怎么样嘛!” “我能怎么样,当然是支持我孙女啊。” 话说着,李仁心已走到二人身前,站定后上下打量唐拾一番,拍拍唐拾的肩膀,笑道: “我与玄机子认识了几十年,他居然从没跟我说过,他还有个徒弟。” 唐拾一听此话,心中暗自吃惊,没想到李仁心也认识玄机子,还是交往几十年的好友,不禁摸摸鼻子尴尬道: “老神……我师傅也从没跟我说过,他还有您老这么医术高明的老友。” 李仁心冷哼一声,道:“那老道说话一向藏着掖着,还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谁知道他说的哪句真哪句假。” “是极是极。” 唐拾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又疑惑道: “您老刚刚不是在一楼专心蒸馏酒水吗?怎么忽然上来了?” “你小子果然知道!” “那你可知道怎么蒸馏出来酒水吗?” 唐拾点点头。 李仁心脸上为之一喜,又长叹一口气,道: “说到底,还是得怪你那没头没脑的师傅,鸢儿……” “等等,我师姐不是名叫李三七吗?您怎么叫她鸢儿?” “你小子没小名儿啊?” “没有。” “……” 李仁心被唐拾的话噎住了,李三七看见自己爷爷被唐拾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仁心瞪了她一眼,摆了摆手道: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师傅发现在伤口上撒上烈酒,能够有效防止伤口化脓溃烂,便让鸢儿下山之后带给我一瓶烈酒和蒸馏酒水的方法。” “可是他在纸上写蒸馏酒水方法的时候,也不知有什么急事儿,字迹慢慢变得越来越潦草,画的器物也歪七扭八,实在是看不懂,我研究了几天才勉强看清楚一点,今日按着自己的理解试着蒸馏酒水,可实验了一天也没成功。” 唐拾有些不解,按他对玄机子的了解,那老神棍仿佛天生长着一张从容不迫的脸,就算有急事儿,也会做完手头的事情才去处理。 就在这时,李三七突然拽了拽唐拾的衣角,小声道: “那瓶烈酒和那张纸,是玄机子师叔在被我师傅扛走之时,大声嘱咐我去他房里拿的,我猜应该是他写的时候虎狼药逐渐发效,他也控制不住了。” 唐拾嘴角一抽,又在心底为玄机子默哀三息。 老神棍…… 你好特么惨啊! 李仁心没看见二人的小动作,继续道: “虽然鸢儿是拜的无乱道长为师,但她的医术却大多是我教的,并且除却过去两年,你师傅每年也都会教她一个多月的医术,所以她也算是你半个亲师姐。” 唐拾听完,心中揣着一点点明白,又揣着一大堆糊涂。 他明白的是,自己在过去每年享受那一两个月假期的时候,玄机子是去干嘛了,却也糊涂于玄机子的目的。 先教自己七八个月的文武,再去教李三七一个多月的医术,那不是很浪费时间和精力吗? 为什么他不一起教呢? 又为什么要隐瞒这么多事情呢? 这老神棍到底想干嘛? 唐拾只觉得越想越糊涂,越想问题越多,索性摇摇头,将所有的疑问抛之脑后,抬眸看向李仁心,道:“那您的意思是……” 李仁心忽地老脸一红,呷了口茶水,道: “你看咱们关系这么近,你能不能教我怎么蒸馏出酒水?” 虽说达者为师,不论长幼,可让一个德高望重的老郎中,去向一个还未加冠的毛头小子请教问题,还是多多少少会有些羞耻的。 唐拾一愣,没想到李仁心绕了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儿,不禁失笑道: “当然可以,毕竟我师傅本来也是要告诉您的。” 李仁心脸上一喜,道: “果然没看错你,来来来,咱们二人现在就下去研究研究怎么蒸馏出来酒水。” 李仁心说完将茶盏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放,拉着唐拾的手,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唐拾无奈,只能跟着李仁心。 “爷爷,你走慢点!” 李三七担心李仁心走的太快发生危险,端起茶盏连忙跟了上去,却发现此时的李仁心似乎是被学习之心激发出了潜力,步伐走的又快又稳。 不一会儿,三人就在一楼的那堆器材前站住,唐拾连看都懒得看,转头道: “李爷爷,恐怕今天是不行了。” 李仁心看着唐拾,皱眉道: “为什么不行。” 唐拾指了指火盆旁边的小铁锅和锅盖,道: “您之所以蒸馏不出来酒水,就是因为您用的器材不行。” “原来是这样……” 李仁心有些失望,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拍了下唐拾的后背,怒声道: “那你小子不早说!现在怎么办!?” 我特娘的刚才认识你是谁啊! 唐拾背后吃痛,心想这爷孙二人不愧是一家人,就连这情绪多变、喜怒无常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三七看唐拾疼的呲牙咧嘴,连忙上前给唐拾轻柔后背,美眸怒视着李仁心,怒道: “爷爷,你干什么,都把我师弟拍疼了!” 李仁心为之一窒,显然是没想到自家孙女的胳膊肘会往外拐。 唐拾感受到李三七温柔的小手,心里一暖,道: “师姐我没事,反正我也需要烈酒,等过几天我蒸馏出来后,再回来教李爷爷。” “不教他!” 李三七一瞪眼,继续道: “你教我就行了,反正我也可以去治病救人,不教他也一样!” “啊这,这样不好吧……” “怎么不好,师弟你今天是想来买药材的对吧?不管你想要什么,师姐都按进价卖给你!”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好意思!” “那……那就听师姐的吧。” “咔——” “咦?师姐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好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没听到,哎呀不管了,师弟你快把要买的药材写下来,师姐好给你拿。” “好嘞,谢谢师姐。” 李仁心捂住心口看着正在挑选药材的二人,感觉心痛的无法呼吸。 那是老夫的药材! 是老夫的药材! 第三十二章:悬壶济世,要先有壶 当唐拾心满意足地离开万药阁后,李仁心站在门口,呆呆望着富贵儿的背上满满当当的药材渐渐离自己远去,只感觉心里空空的。 李三七看见李仁心苦着张老脸,仿佛丢了万贯家财一般,连忙上前给李仁心锤背,笑嘻嘻道:“爷爷,您老可是永安城有名的神医圣手,那些达官贵人都抢着给您送钱,您干嘛在乎这一点药材呢?更何况我还是按进价卖给唐拾的,又没赔本儿。” 李仁心撇撇嘴,道: “你爷爷岂是在乎那一点儿钱的人,更何况这小子还要教我如何蒸馏酒水。” “是教我。”李三七当即纠正道。 “咳咳,都一样,都一样。” 李仁心老脸一红,又沉声问道: “鸢儿,你是不是真心想要建大小医馆,造福世间百姓?” 李三七见自己爷爷脸色严肃,也站直了身子,正色道: “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好!你随我来!” 说话间,李仁心转身带着李三七回了万药阁,走到包药收钱的柜台前,拿出账簿往桌子上一扔,李三七不明所以地翻看着账簿,疑惑道: “爷爷,您这是……” 李仁心又拿起一枚铜钱,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明白一个道理,虽然行医者在给人治病的时候,又想治好病人,又想为病人省钱。 “但是开医馆是个营生,是个挣钱的生意,就像客栈、茶摊、酒肆这些营生一样,赚不到钱,就开不下去!” 李三七黛眉一皱,分辩道: “爷爷,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行医者不就是应该……” “应该怎么样?” 李仁心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了李三七的话。 “行医者就应该无怨无悔的治病救人吗?” “行医者不需要养活家里人吗?” “悬壶济世还得先有个壶呢!” “鸢儿,虽然你在医术上的天赋非凡,年纪轻轻医术就能达到独自开馆的程度,但也是因为你出身医药世家,而且是教你医术的是我和玄老道,还要外加上咱们家这些年开着万药阁,能让你有钱、有机会去挥霍、去实践。” “可是,世上大部分行医者不是这样的,他们大多出身卑微,积蓄少的很,而且他们的师傅也大多是普通的郎中,医术想要达到你这种程度,不仅要花将尽半生的光阴去学习、研究医术,而且同时还要辛苦赚那点汤药钱来养家糊口。” 李三七小嘴一张一合,想要再分辩几句,却说不出话来。 李仁心看见自己孙女迷茫的样子,心想自己现在就告诉她将来的阻碍,是不是错了。 这位老郎中考虑良久后,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 “你今日按进价卖给唐拾药材,虽说没赔钱,但也没挣钱。可若是药材涨价了,那咱们下次进药材的时候,要么是少进一点,要么是赔钱买够。” “少进一点,就会有病人吃不上药,所以一定要赔钱买够。万药阁是咱们家的,无论怎么赔钱,都顶多是让咱们家没饭吃。” ”可若是有人跟着你一起干呢?别忘了,人穷志短,人家赚不到钱的话,可不一定会保持着初心,继续饿着肚子跟你。” “爷爷并非是想泼你冷水,只是希望你明白,此事并不是单靠你的热血就能做成的,建大小医馆并不难,汇集天下名医也不难,难的是你怎么让那些与跟你志同道合做事的人吃饱饭、吃好饭,又怎么让他们知道满足,知道适可而止。” 说到这儿,李仁心突然直起腰来,将铜钱放到李三七手上,用他那双眼角满是皱纹的老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三七的眼睛,好似熄灭的老蜡又燃起了烛火,沉声道: “不管这件事多么艰难,最后能不能做成,爷爷都会倾尽全力支持你!” 说完后,李仁心离开了柜台,去收拾那一堆被唐拾否定的器材去了。 李三七站在原地,有些颓废地凝视着自己手上的账簿和那枚略带温热的铜钱,思考着李仁心的话。 她并非是完全不谙世事,不知世人之艰苦,只是之前被梦想冲昏了头脑,一时没考虑到这些问题。 大玄在册人口六千万,八成都是穷人。 穷人就算只是单纯的想吃饱穿暖,安稳生活一辈子都要奋力挣扎,哪怕患的只是小病,都需要咬咬牙,才能拿出钱来治病。 若是身患难医之症甚至绝症,那就别想了,这些病人要么是其家人为了省口饭,给提前埋了,要么为了不拖累家人,自己就找个山头或者深湾跳下去,连葬礼钱都省了。 他们知道,有些病,把一个家掏空也治不好。 而医生要是既想治好病人,又想给病人省钱的话,那就自己给人家添补上,带着家里人一起过清苦日子。 可行业是不允许这么做的。 假如一个地方有两名医生,一名医生整天悲天悯人,无偿救助,那病人就都去找他了,让另一位医生怎么活。 人家也是辛辛苦苦学了一身医术,凭什么也要过清苦日子。 什么叫清苦,就是明明是过的是苦日子,却非要逞强,在苦日子前加上“清高”二字。 有名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又有名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性都是趋利避害的。 要是当医生赚不到钱的话,谁还敢去学医啊? 李三七想要将大小医馆一直开下去,就必须要有人既能一直添补上天下百姓的治病钱,又能让医生在赚到钱的同时,不敢贪图那些不义之财。 可是…… 谁来做呢? 或者说,谁能做到呢? 想到这儿,李三七忽然看见手中铜钱上刻着四个字——大玄通宝! 大玄通宝? 大玄? 李三七顿时眼前一亮,惊喜道: “朝廷!” …… …… 唐拾在离开万药阁后,一路打听,在商市的东南角找了个铁匠铺,给铁匠画下蒸馏酒水器材的图纸,交下订金后,又去木匠铺寻苏仪,却没有见到苏仪,听木匠铺的匠人说苏仪已经去唐府寻他,便快骆加鞭、打道回府。 就在快到家的时候,唐拾看见自家巷子门口停着九辆马车,其中还有一辆是苏仪昨天来送东西的,唐拾猜这应该是秦风及派人赶回来的。 那其他八辆呢? 唐拾心中疑惑,驾着富贵儿往里走,远远就看见巧琴正站在门口,面对着七个壮汉。 出事儿了? 不对! 以青墨的身手,放倒这群人应该不在话下。 唐拾驾着富贵儿往墙影里一站,继续观望,心底却放松了不少。 只因这些壮汉们虽各个长得膀粗腰圆,身形高大,此时却都对巧琴微躬着身子,神情恭敬。 而巧琴则将双手背在身后,像个老教书先生看学生一般,看着眼前的七个壮汉,老气横秋道: “今日我就教到这里了,你们快些回府,将新学到的菜式做给你们府上的大人们尝尝!” 七个壮汉齐齐弯腰一躬到地,对巧琴恭敬道: “谨遵巧师傅之命!” 唐拾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还答应过那七位叔伯,让他们将自己府上的厨子送到唐府学厨艺。 只是这几天做的事情太多,竟然搞忘了。 幸亏他过去在镇漠的时候,因为懒得动手,把巧琴培养成了一位小厨娘,要不然今天就要食言了。 但他以后要答应的人岂止这几位,以后要答应的事情又岂止这一件! 唐拾一想到今后要做越来越多的事情,直感觉脑壳疼,他抬手揉着太阳穴,暗想道: 本公子以后一定要多找点人,让他们去做事。 要不然事事都需要本公子亲为,那还不得累死。 但是要找的话,就要找那些身怀奇才却壮志难酬的啊。 要不然不太好忽悠……不是,是不好建立相互信赖依赖的伙伴关系啊。 可我在这永安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找那么多壮志难酬的人呢?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 等之后问问苏仪吧,他壮志未酬那么多年,应该认识不少。 不过,看那群壮汉服服帖帖的样子,巧琴应该还挺适合当一名厨子先生。 到时候培训酒楼厨师的任务也交给巧琴吧! 嗯!就这么定了! 唐拾喜滋滋地将新的问题抛之脑后,又喜滋滋地决定了巧琴今后的任务。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之后的几年里,随着连锁酒楼在大玄各地逐渐开办,他这个随心的决定让一位美厨娘成为了大玄厨坛改革的先行者,其门生遍布天下,上到宫里御厨,下到民间厨师,无一不受其影响。 再过百年,这位美厨娘成为了天下厨师们新的祖师爷,啊不,祖师奶。 当然了,这是后话,此时,这位大玄厨师祖师奶正站在唐府门口,对她的第一批门生们郑重道: “虽然为师并不介意自己的技艺外传,但一年内,千万不要将为师教你们的菜式传出去!为师还有大用!” 这是苏仪来的时候专门去后厨嘱咐她的。 七个厨子一听此话,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从哪里来的默契,皆跪在地上,对巧琴磕了三个头,齐声道: “请师父放心!我等发誓,若是谁传出去巧师傅教的菜式,定遭天打五雷轰!” 巧琴看见眼前七人发下如此毒誓,表面虽不动声色,心底却乐开了花,转过身想要像个得道高人一般抚须,却发现自己没有胡须,便冲身后七人摆摆手道: “嗯……为师信任你们,快些回去吧,莫要耽搁了夕食。” “是!” 几人答应一声,便起身整整衣服,离开了唐府门口。 巧琴负着手,站在原地,希望此时能有阵风吹来,吹起她鹅黄色的衣裙,更能增添一些气势。 唐拾远远看着巧琴正傻愣愣的站在门口,微微一笑,驾着富贵儿缓缓走到巧琴身后。可巧琴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唐拾的到来。 唐拾悄悄将右手停在巧琴的小脑袋上,大拇指压住中指,轻轻一弹。 “咚儿~“ “嗷!是谁!谁打巧师傅!” 巧琴捂着头痛呼一声,转身恶狠狠地朝上一看,却发现袭击者是唐拾。 巧师傅眼中的凶狠之色顿时跑的干干净净,反而充满了喜悦。 “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唐拾从富贵儿背上一跃而下,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鬟,笑道: “我回来看看巧师傅授业传道啊。” “啊!公子你都看见了!” 巧琴脸色一红,像是个孩子偷偷耍完帅,却被大人看到了一般,低下头,小手来回拧着衣角,一只脚抠着地面上的土,恨不得挖出道缝儿钻进去逃离这个地方。 唐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玩兴大起,学着巧琴刚刚老气横秋的样子,朝后摆摆手道: “‘嗯,为师信任你们,快些回去吧,莫要耽……’噗!哈哈哈哈哈哈!” 巧琴见唐拾还没学完整就忍不住乐出来了,顿时一跺脚,羞愤道: “哎呀,公子你不要学我啦,丢死人了!” 唐拾仿佛没听到巧琴的话,继续捧腹大笑,就连其身旁的富贵儿此时也十分人性化地眯着眼睛,大张着嘴,露出它那肉红色的牙龈和大黄牙,用嘶哑的嗥叫声笑话着巧琴。 巧琴听见这一人一驼愈发肆无忌惮的笑声,只感觉脸越来越烫,最后干脆又一跺脚,羞愤道: “公子你不要笑了,正厅里还有一堆人在等你呢!” “哈哈哈哈哈,没事儿,让他们等着,我先笑完,你说是吧,富贵儿?” “嗥嗥嗥!” “他们都等公子你一天了!” “那也不差这一会儿了,哈哈哈哈哈!” “嗥嗥嗥!” “长公主也在等呢!” “哈哈哈嘎——” “嗥嗥嗥!” 唐拾像只鸭子在叫的时候突然被人掐住脖颈一般,笑声戛然而止,转而愕然道: “长公主?她来咱们府上干嘛?” 巧琴耸耸香肩,歪着小脑袋,可爱道: “人家也不知道哎~” 唐拾嘴角一抽,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报复自己,无奈道: “那本公子亲自去问问。” 说话间,唐拾将牵着富贵儿的缰绳递到巧琴手上,快步进了府,巧琴低头看看手里的缰绳,又抬头看看富贵儿,而富贵儿也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 互相看了好一会,只见富贵儿眼睛一眯,又咧开了那张草食动物的嘴。 “嗥嗥嗥!” “闭嘴!再叫就不给你吃饭了!” “……” 富贵儿仿佛能听懂巧琴的威胁,很识趣儿地闭上了嘴巴,还垂下它那时常傲然的头颅,讨好似的轻轻蹭着巧琴的脸。 虽然对于沙漠之舟来说,驮着一个人到处跑了一天根草未进都不算什么。 但谁能拒绝一顿饱饭呢? 比起嘲笑眼前这个直立生物,显然还是吃饭更重要。 巧琴见富贵儿服了软,单手掐腰,眉眼弯弯,得意一笑,牵着富贵儿进了唐府。 第三十三章:热血男儿武赤行 唐府正厅里,八仙桌前,朱艾坐在上位,好似唐家的女主人一般,正在与坐在她下手的苏仪热情交谈,时不时还发出一声豪放中略带娇柔的笑声,或者是深深的叹息。 宫女翠环站在桌边,静静给二人斟茶,就是眼神常常往苏仪脸上飘。 而在朱苏二人下面坐的分别是欧阳段、吴梦之、武赤行、封玘、张还翁、曹轲、庄不乱这七位官二代。 放在平常,莫说聚齐这七个纨绔子弟,便是只聚其三,也能闹个鸡犬不宁、人神共愤。 可此时,他们一个个的乖巧无比,坐椅子都只坐在外沿上,即使各自的茶盏里已经空空如也,也不敢伸手去拿桌子中间的茶壶添水。 只是低头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光滑的八仙桌桌面,好像这桌面上有一件需要细细观瞧,才能看破其中奥秘的无形宝物一般。 可若是扒开他们的衣服,就会发现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些许的淤青和伤痕。 至于说这些淤青和伤痕是从哪来的。 那都是拜朱艾所赐。 他们七人今天来唐府一是为了送厨子学艺,二则是为了与唐拾好好结交一番,准备邀请唐拾同去明月楼,看花魁厉仙儿今晚的出阁表演,却没想到唐拾不在府里。 七人也是闲的没事干,当即决定在唐府等了唐拾回来。 只是干等肯定是不行的,他们还需要找点事情做,消磨时间。 正好他们带来的厨子在巧琴的指导下,做出了一些饭菜,他们便一边吃着这些饭菜,一边吹牛唠嗑。 一群大男人能聊什么,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聊到了女人,聊到了明月楼的花魁,聊到了今晚怎么带唐拾见见永安城的世面。 正在他们聊的起兴的时候,朱艾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唐府,听到他们要带唐拾去青楼后,登时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把七人拉出去劈里啪啦打了一顿。 打完还不解气,非要留下他们,等唐拾回来之后对质。 七人此时虽然不敢抬头,但他们的耳朵却时刻竖起,认真听着与朱艾与苏仪相谈的内容,双拳紧握,皆暗暗为苏仪捏了一把汗,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苏掌柜,唐兄弟今天不在,您可一定要吸引住这暴力公主的注意力啊! 千万不要让她再注意到我们了! 我们不能再挨一次打了啊! 苏仪也能看出七人心中的窘迫,不禁在心底暗自偷笑。 他是真的跟朱艾兴趣相投吗? 当然……不是! 他昨晚与唐拾商量一晚,知道与庐郡苏家争商需要得到朱艾的支持,便想了解一下朱艾的脾气秉性; 再者,他也是为了在这位皇上最疼爱的公主面前留下个好印象,结个善缘,等日后与八大世家争商成功,入朝为官后,光复他苏家门楣的时候能方便些、顺利些。 苏仪出身书香世家,又纵横商场十几年,学识兼备,听说过一点朱艾在永安城行侠仗义的传闻。 只跟朱艾聊了几句就将朱艾的脾气秉性摸得七七八八,猜测朱艾应该喜欢听快意恩仇、打打杀杀的江湖故事,便跟朱艾讲述他苏家覆灭之时,他四叔苏蒙是如何带着他突出重围、逃入深山,又是如何带着他在永安城忍辱负重、四处求人举荐他入朝为官却失败的故事。 苏仪的口才虽不如唐拾好,但也远超常人。跌宕起伏间,便将苏蒙塑造成了一位重情重义、却又坎坷大半生的悲情英雄。 尤其是配合着他有时真情流露的悲色,不仅让主要倾听者朱艾大为感动,就连竖耳偷听的七位官二代,也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叹息,至于站在朱艾身后的翠环,早就拿出手帕擦拭眼角了。 待到苏仪讲完,朱艾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茶水,正色道: “苏掌柜,本公主见你能力不凡,若是你现在还有入朝为官之心,本公主可以向父皇说项,帮你求一个官,既能让你摆脱商贾之身,也好遂了你四叔之愿。” 坐在下面的七个官二代一听此话,顿时被震惊的瞠目结舌。 这苏仪是个人物啊! 只是给长公主讲了个故事,就能得到长公主的青睐! 而且长公主居然还要给他求个官职! 我们怎么遇不到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呢? 虽说他们七人将来一定会受父恩荫,入朝为官,但人都希望得到别人尊重的,哪怕街边的浪荡子也或多或少的会希望被贵人赏识,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就当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苏仪会立即感恩戴德地答应朱艾的时候,苏仪却缓缓摇了摇头,毅然回绝道: “公主,虽然您的承诺很诱人,但请恕苏某无礼,苏某不能接受这份美意。” 妈的!你二臂吧! 七位官二代差点就骂出了声,就连翠环看向苏仪的目光中也大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朱艾黛眉一皱,沉声问道: “苏掌柜,你莫非是已经放弃入朝为官了吗?” 苏仪又摇头道:“非也非也。” 说着,苏仪起身对七位官二代拱手道: “请几位公子暂时回避,在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只能让公主知道。” 苏仪又对翠环一拱手,温和笑道: “还请这位女官也先回避一下。” “啊?哦!好的!” 翠环小脸一红,退了下去,她对苏仪这种容貌俊朗、气质儒雅的成熟男子毫无抵抗力。 而七位官二代你看我、我看你,却都没有起身离开。 若是刚才,他们自然是巴不得离开这里,但此时他们却已经被苏仪吊起胃口,都想呆在这里听听,究竟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能让苏仪能拒绝这一步登天的好事儿。 朱艾心中也是好奇的很,她见七人还不离开,顿时俏脸一寒,冷声道: “听不懂人话啊!没听到苏掌柜让你们回避吗?” 七人浑身一颤,但还是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坚持坐在原地。 我们为什么要跑?! 七个大男人在一块,还害怕她一个女人?! 几人深吸一口富有抗争精神的勇气,挺起胸膛,极为默契地同时转头看向朱艾,理直气壮道: “公主,我们也想听听苏掌柜的苦衷!” 朱艾忽然笑了。 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她觉得这七个纨绔子弟终于有个男人样了。 可这么美的笑容却让七人如坠冰窖,刚刚吸进胸腔的勇气大约是借的,着急还,一个个的皆泄气塌腰,又重新低头看着桌面。 哎呀,这桌子可真是太桌子啦! 朱艾看几人又变成了那幅没出息的样子,顿时大失所望,无奈地捂住额头,红唇微启,吐出了一个字: “滚。” “好嘞好嘞。” 七人如获大释,赶忙连滚带爬地逃出正厅。 此时,唐拾也步履匆匆地朝正厅走来,七人逃出正厅看见唐拾,仿佛看见了救世主一般。 欧阳段直接上前一把抱住唐拾,哭嚎道: “唐兄弟,你快管管长公主吧,我们受不了了啊!” 张还翁和封玘也抹着小眼泪附和道: “是呀是呀,唐兄弟,再这么下去,她早晚会把我们打死的!” 他们三个都是文官之后,没有武艺在身,自然不如武赤行、曹轲、庄不乱、吴梦之几个武将之后抗揍。 唐拾的记忆力极好,昨天他带着七人去送朱艾的时候,就彼此互相通报了姓名,倒也能认清谁是谁。 唐拾环视一圈,看见七人可怜兮兮的样子,轻轻推开在他怀里抹鼻涕的欧阳段,疑惑道: “不是,诸位兄弟,先不说长公主打你们的事情,你们这是在我府上等了一天?” 七人点点头。 唐拾纳闷道: “你们图个啥?” “啊这——” 七人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僵硬。 这怎么说? 莫非告诉唐拾,他们就图着今晚带唐拾一块逛青楼? 这要是让朱艾再知道,不又得挨一顿打? 一向少言寡语的庄不乱此时却发了话。 “咳咳,唐兄弟,主要是你这儿的饭菜太好吃了,我们一时嘴馋,就吃了一天。” 他这话倒是没错,他们确实在唐府吃了一天 其余六人皆在心里为庄不乱挑起大拇哥,连忙点头道:“是极是极,庄兄说得对!” 庄不乱啊庄不乱,你装起来是真不乱啊! 唐拾自然是不信的,他一看见七人拙劣的临时演技,就知道事实肯定并非如此,但他又不好当场揭穿几人,只能假装相信,略带歉意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倒是我让兄弟们受苦了。” 欧阳段刚想说话,却被武赤行一把拉到身后。 武赤行向前大跨一步站到唐拾面前,大手一挥,慨然道: “无妨无妨,唐兄弟,我实话告诉你吧,长公主自幼习武,喜好与人切磋,我们今天也是怕动真格的会失手伤了长公主。” 其余六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武赤行,心想这憨货是怎么有脸这么说的。 就在这时,欧阳段忽然冲另外五人一努嘴,示意他们往后看。 五人顺着欧阳段努嘴的方向一看,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只见朱艾正带着苏仪和翠环,悄摸摸地朝他们这儿走过来。 可武赤行此时似乎已经沉浸入了角色,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继续一脸正色地对唐拾道: “长公主可是万金之躯,哪怕只是掉了一根头发,我等就算死也不能赎罪啊,所以我们便放水让长公主打了一顿,只是遭了些许皮肉之苦而已,对我们这些热血男儿来说都不算什么!” “……” 众人没有回话,皆同情地看着武赤行。 武赤行见无人附和自己,身上的气势已经消了大半,弱弱道: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唐拾脸上扬起一抹怪异的笑,朝武赤行身后指了指。 武赤行转过身,顺着唐拾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朱艾此时正站在他身后,双臂抱胸,笑吟吟地看着他,夸赞道:“武壮壮不愧是左威卫大将军之子,果然是位体谅女子的热血男儿啊!” 朱艾说着,又对除唐拾外的其他六人肃声道: “你们都跟人家武壮壮学学,人家可不跟你们一样没本事,人家是担心伤了本公主才不还手的!” 六人点头如捣蒜一般,强忍住笑意,道: “嗯嗯嗯!是的是的!我们不如武公子!” 武赤行当然能听出来朱艾不是在夸他,哭丧着脸道: “公主,其实我刚刚都是开玩笑的。” “哦?开玩笑?” 朱艾朝武赤行招招手,嫣然笑道: “来来来,本公主再跟你切磋一次,你这次可千万不要‘放水’哦~” “咕~” 武赤行咽了口唾沫,倒退了半步,颤声道: “公……公主,要……要不还……还是算了吧。” “来!” “……好的” 武赤行脸色一悲,慨然赴死……啊不,是挨揍。 第三十四章:霞楼 太阳渐渐西移,天色已经不早了,两道人影投在唐府光秃秃的院落里。 即使此时的阳光已经将人影扯长变形,也能依稀看出其中一道人影纤柔无比,应当是个身材姣好的女子,来回舞动间,将另一道高壮人影舞得上蹿下跳。 联系上文,不必多问,这位身材姣好的女子就是朱艾,而另一道人影的主人,自然就被迫“切磋”的武赤行。 朱艾的身手虽远不如唐拾,但对付武赤行却是绰绰有余,一拳一脚间,武赤行满面桃花开,一边硬抗着躲避,一边连声告饶。 可朱艾并没有手软,她这两天在唐拾那里丢失不少自信,正好在武赤行身上找回来。 至于剩余的六位官二代,他们都本着“死贫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站在打斗现场的不远处看热闹,时不时还发出叫好声,为朱艾加油打气,其中以欧阳段的表现最为出众。 欧阳段看见哀嚎连连的武赤行,嘲笑道: “武赤行啊武赤行,你干脆让你爹给你改名叫武赤(无耻)算了,你根本就不行啊哈哈哈哈哈!” 武赤行此时正忙着躲避朱艾连绵不绝的拳脚,忽然被欧阳段这么一嘲讽,略微失了点注意力。 朱艾抓住机会,一记直拳将武赤行击退数步,却并没有趁势而上,而是转头对欧阳段微微一笑,道: “那表弟你很行咯?” 欧阳段小脸一白,虽然朱艾的笑容如玫瑰,但他却能清晰看见那玫瑰下的刺。 欧阳段颤声道: “不……不,表……表姐,我……我也不行。” 就在此时,封玘和张还翁对视一眼,一起抬脚对准欧阳段的屁股。 “噗!” “嗷!” 欧阳段惨叫一声,屁股一痛,身体突然就不受控制地直冲朱艾而去,倒是把朱艾吓了一跳,直接横起一脚将欧阳段踢倒在地,不省人事。 “切,没意思。”朱艾撇撇嘴,又向其余五人招了招手。 “你们一起上吧!” 封玘和张还翁的小脸也是一白,哆哆嗦嗦地刚想后退,却感觉肩上一股巨力传来,转过头一看,赫然是面无表情的庄不乱,和满脸笑意的吴梦之。 只见这二人正各将一只手扶在封玘和张还翁的肩上,阻挡着二人后退的脚步。 还没等封玘和张还翁搞清楚状况,二人身后的曹轲突然一个后空翻,双脚踢在他们屁股上,同时暴喝道: “去吧!好兄弟!” “我去你md——” 封玘和张还翁破口大骂,屁股一痛,身体不受控制地直冲朱艾而去。 朱艾也迅速踢出两脚,将二人踢倒在欧阳段旁边,两眼一闭,不省人事,也不知道是真昏还是假昏。 “公主!得罪了!” 就在朱艾第二脚踢出,还没站稳的时候,庄、吴、曹三人突然暴起而上,分三个不同方位同时向朱艾攻去。 可怜的封玘和张还翁,原来是个诱饵。 不过朱艾仿佛早就知道三人的计谋一般,笑盈盈道: “偷袭可不太讲武德了。” 说罢,漂亮地旋身躲过偷袭。 庄、吴、曹三人见偷袭落空,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强攻上去,刚看了一会儿好戏的武赤行一咬牙,也加入了战斗。 虽然武赤行之前的话有吹牛逼的成分在,但也不全是,他们四人一起动真格的围攻朱艾,确实给朱艾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可朱艾岂是一般人,越打眼睛越亮,越打精神越旺,四个武将之后心底直呼精力妖怪。 唐拾黑着脸看着这场闹剧,低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来永安城的才没几天,却处理了一堆事情,再加上昨晚一夜未睡身体疲劳,现在被这群人一闹腾,头有点疼。 正在此时,苏仪也看见了唐拾的动作,连忙到唐拾身边,抚背关心道: “唐公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对了。” 唐拾抬起头来笑了笑,又问道:“子张,找到合适的酒楼了吗?” 苏仪看唐拾没什么大碍,拿下手道:“我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酒楼找是找到了,位置也不错,在青龙长街上的一个十字路口,但是……” “但是什么?” 苏仪有些为难道:“但是那酒楼是庐郡苏家的产业。” 唐拾笑道:“你倒是挺会挑。” “哪里是我会挑啊。” 苏仪一摊手,无奈道: “我问遍了永安城所有好地段酒楼的掌柜,人家一听我想买酒楼,脸瞬间就黑了,还以为我是去咒他们早点关门的,差点就让他们伙计把我打出来,最后只有庐郡苏家那个酒楼要卖。” 唐拾眉头一挑,问道: “庐郡苏家为什么要卖酒楼?” 苏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问那家酒楼的掌柜,他却让我不要多问,不过他们酒楼的价钱倒是高的吓人。” “多少钱?” 苏仪伸出四个指头,苦笑道: “三千贯。” “那你伸四个指头干嘛?” “哦哦,不好意思,搞错了。” 苏仪按下一根手指,继续道: “三千贯,而且不让价。” “什么!?” 唐拾暴跳三尺,怒喝道: “三千贯!?疯了吧!?” “那个破酒楼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三千贯! 岑旗他们九个文武大臣也才只凑了六千贯! 这要是光买一家酒楼就要花三千贯,那还怎么连锁? 唐拾的怒吼响彻整个庭院,好在苏仪早就料到唐拾会大发雷霆,提前将耳朵堵上了。 但是院里的其他人可没有心理准备,朱艾和武赤行四人吓得停下了动作,就连一直躺地上装死的欧阳段三人,也被吓得从地上坐起,齐齐向唐拾看去。 他们跟唐拾认识才没多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唐拾情绪这么激动。 唐拾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强忍着怒气,咬牙切齿地问道: “子张,真的不能再讲讲价吗?” “那酒楼掌柜的态度很强硬,估计是上面的人要的这个价,他也没办法改变。” 唐拾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觉得他现在应该没有能力和资格要求苏家让步。 “那咱们不能换个地方当酒楼吗?” “可以。” “……” 唐拾听到这个答案,又差点暴跳三尺。 “那你不早说!” “唐公子,你先别激动,我话还没说完呢。” 苏仪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解释道: “可以是可以,但咱们要做的是连锁酒楼,时间还是挺紧的,而且唐公子你又找了那么多朝中大臣参与,那这第一家要选个好地方当门面啊。 “庐郡苏家的那座酒楼位置好,面积很大,还是五层高楼,室内的装修也算是上乘,若是按照正常价格买下也得要两千余贯,虽然他们出价三千贯确实太贵了,但我以为,这是值得的。” “不成不成。” 唐拾拉过苏仪,想要背对着那群聚众斗殴人士,却发现武赤行四人正在被朱艾压着打,不禁暗骂一声:男人的耻辱。 不过看那边乱成一团,应该听不到这边说话。 “子张,咱们还要跟庐郡苏家争商呢,这要是先让他们挣了咱们的钱,岂不是丢大人了。” 苏仪怪异地看了唐拾一眼,却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顺着唐拾的话,道: “那唐公子的意思是……” “咱们就找个便宜点的普通酒楼算了。” “可那样不是更没面子吗?” “哎,子张,此言差矣。” 唐拾摆摆手,继续道: “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酒楼的菜肯定会被食客热捧,就算在永安城外盖个小破房当酒楼,也会有人去吃。再说了……” 唐拾忽地站直身子,双手负在背后,笑道: “你不觉得在一个普通酒楼里卖人间美味,颇有种得道高人返璞归真,隐于市井的感觉吗?” 唉,要是有阵风能吹起我的衣衫就好了——唐拾这样想道。 苏仪闻言,眼神复杂地看着唐拾,很想说一句:你不要瞎逼逼。 狗屁的返璞归真,狗屁的隐于市井! 你没弄到那么多钱买庐郡苏家的酒楼就直说嘛。 找那么多理由干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考虑到将来的前途,苏仪觉得自己还是要拦一下唐拾。 “咳咳,唐公子,话虽如此,但是我还是觉得,必须得买庐郡苏家的酒楼,毕竟要想快速把名号打出去,传遍永安城,就一定要……” 还没等苏仪说完,唐拾就抬手打住。 “子张,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了。” “你明日就去再寻一个中上等的酒楼吧,价钱尽量压在一千五百贯以下。” 苏仪见唐拾铁了心不想买庐郡苏家的酒楼,略微有些失望,但又想到昨晚唐拾能提出“连锁”这个新奇的商业经营模式,其商业头脑定然不一般,心中必是有了其他打出酒楼名声的办法,便放弃继续劝告的念头,点头道: “好吧,我明日再去寻一座,啊对了…”苏仪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唐公子,咱们酒楼的名字应该叫什么?” 唐拾闻言先是一愣,他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思考良久后,转身一指背后。 苏仪也转身看去,只见朱艾正洋洋得意地叉腰站着,而刚刚与她“切磋武艺”的武、吴、庄、曹四人,已经被朱艾击败,以各种奇怪的姿势瘫在地上,偶尔还抽搐一下。 至于欧阳、封、张三人,他们则面色惊恐地坐在地上,紧紧地抱在一起。 “啪!” 苏仪一拍手掌,道: “公主楼?” 唐拾眼皮子一跳,心想你特娘的是怎么联想出来的,朱艾到底哪里像公主了,这场景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民间恶霸欺负了七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吧。 苏仪看唐拾表情不对,知道自己定然是猜错了,继而问道: “那是什么?” 唐拾手指稍微往上抬了抬,苏仪仰头看去。 西山顶上无云,即使太阳已经没入西山大半,却还能不受阻碍地射出漫天红霞,映红的不止那片天,也映红了唐拾的脸、唐拾的眼。 唐拾转头看向苏仪,微笑道: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就叫‘霞楼’,如何?” 苏仪机械地点点头,震惊道: “唐公子,刚刚那句诗是你写的吗?” 自古以来,夕阳在文人墨客的笔下都是悲情的、将尽的。 而唐拾刚刚讲的这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用一种令人神往的深情比喻,写出了即使天至黄昏,可夕阳仍旧是太阳,仍能幻化成霞,绮丽满天。 那扑面而来的大气豁达让苏仪浑身颤抖。 可唐拾却摇摇头道: “不是我。” “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 唐拾没说谎,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句诗是玄机子让他背的那上万首诗词里的一句,只是他刚刚看见漫天红霞,忽然想起来了而已。 当然,唐拾也知道这上万首诗词,首首都是可以千古流传的精品,他也问过玄机子这些诗是哪里来的,是不是玄机子自己写的。 玄机子却十分怪诞地说不是他写的,而是从河里淘的。 不过玄机子也立下一个规矩,每次唐拾讲出这些诗词的时候,被人问起作者,都不准说是自己写的,就算死也不能说。 唐拾问为什么,玄机子只是冷笑一声“你不配,我也不配”。 苏仪笑了笑,只以为唐拾是开着玩笑当谦虚,也不再多问,见天色已晚,便拱手告辞唐拾,离开了唐府。 一直到很多年后,苏仪随唐拾去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山顶上,见识到那场不为人知的失败,才知道这句诗来自哪里。 第三十五章:携妻上青楼? 夜晚降临,天地尽归一片黑,若是有仙人站在云端俯瞰整个永安城,就会发现永安城最亮的地方,是住满达官贵人的神武区,这些朱门阔府里点满了蜡烛,不敢说恍如白昼,但也可说亮如黄昏。 有的宅子里甚至还会用掺进珍贵香料的香蜡,这些香料在随蜡烛燃烧的时候,可以让异香烛烟掩盖油脂燃烧产生的难闻气味。 中等光亮的地方是多有商贾居住的青龙区,有背景、产业大的大商贾也会如神武区的权贵一般,府中满烛,而没背景、产业小,似苏仪这般的小商贾则会节省一些,他们只在需要的地方点上蜡烛就好。 永安城最黑暗的地方,是住满平民百姓的朱雀区和白虎区,这些百姓虽然居住于大玄帝都,但大多也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他们用不起奢侈的蜡烛,想在漫漫长夜中起光做事,便会找盏省油灯来点亮黑暗。 制作蜡烛的材料不止是蜂蜡油脂,还有数不尽的民脂民膏,舀不完的百姓血泪; 油脂燃烧产生的难闻气味不止是简单的化学作用,也是百姓们拼尽性命留下痕迹,希望上层人知道他们的艰苦后,会拯救他们的卑微愿望。 管理百姓的是这些上层人,记载历史的也是这些上层人,他们用“陛下圣明”“某某明君”这样的字眼来欺上瞒下,再用“某某盛世”“某某之治”这样的字眼粉饰史书,就像将蜡烛掺进香料,掩盖油脂燃烧的臭气,掩盖底层人的苦难,让后人以为蜡烛是微笑着燃烧殆尽。 叹哉!悲哉! 天宫快活忘香火,民脂甘甜销金阔。 凡尘丝利相争夺,烂铜拦命泪五车。 荒唐官,荒唐事,荒唐危厦倾倒至。 千年树死根早朽,万里江干源先竭。 金乌亦有无光处,盛世谁为衅鼓猪? …… …… 由于大玄与东西罗马帝国之间相隔千万里之遥,交流极少,赵勤这个罗马文译语人的一身才学难以施展,在鸿胪寺中一直处于很尴尬的地位。 今日傍晚快下值的时候,太监总管黄裘去了鸿胪寺,拿出写着一纸张问谁认识这上面的文字,鸿胪寺的二十几位译语人中就只有他是罗马文译语人,当即认出纸上的那个文字是罗马文,意思是“试”,接着就在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被黄裘带去面圣。 赵勤这次忽然被拉去面圣,心情自然激动无比,觉得自己大展拳脚的时候到了,结果一到御书房,就被皇帝的开场白整傻眼了。 “赵爱卿,朕想学这语言,你能教朕否?” 没错,这位大玄帝国的皇帝妥协了,他决定学会这门外语,亲自将那张纸上的内容翻译出来。 赵勤用衣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道: “陛下,这学习他国语言是一件极难的事情,需要天……天天学习,持之以恒,才能学会,微臣当初耗费了整整五年光阴才学会罗马文,直到现在都还在继续学习,不敢有丝毫懈怠。” 朱亟闻言,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长叹一口气,鸿胪寺译语人的语言天赋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可就连赵勤都得学个五年才能学会罗马文,他可不会自负地认为自己的语言天赋能跟这些人相比。 “五六年太长了,赵爱卿,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方法。” 速成? 赵勤抬头奇怪地看了朱亟一眼,躬身道: “陛下,速成的办法微臣自然是有的,只是您想要学到何种程度?” “译文即可。” “只是译文的话,应该只需学一个多月。” “哦?不知赵爱卿有何办法?” “陛下请看。” 说着,赵勤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厚约半掌、宽约一掌、长约一掌半的红封厚书,双手呈上。 “陛下,此书名为《罗马文大词典》,乃是臣偶然所得,若只是译文的话,依靠此书便可。” 朱亟大步近前从赵勤手上拿过红封厚书,书刚到手,便觉得手上一沉。 赵勤从怀里掏出来这本书后,感觉身体都轻盈了一些,继续道: “陛下,虽然罗马语与咱们的语言在语法上有很大的不同,好在此书将罗马语的每一个词都译成了咱们大玄的文字,您只需要学习罗马语的语法即可。” “嗯……” 朱亟微微颔首,随便掀开了《罗马语大词典》的一页,看见上面那些繁琐奇怪的文字后面都跟着大玄字的注释,心中大定,笑道: “黄裘,赐赵爱卿座于朕身边,朕要与赵爱卿好好学学这罗马语。” “是。”黄裘躬身答应一声,取来一个软垫放在了朱亟身边。 “谢陛下。” 赵勤连忙跪在地上谢恩,激动地浑身颤抖,晕晕乎乎地起身坐在了朱亟身旁。心中暗想:我这算不算是大玄第一位帝师? 半个时辰后…… “赵爱卿,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待朕明日再召你。”朱亟强笑道。 “是。” 赵勤站起对朱亟躬身一礼,摸了把冷汗,在黄裘的带领下离开了御书房。 朱亟微笑了一会儿后,低头缓缓合上《罗马语大词典》,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随即恶狠狠地将《罗马文大词典》怒摔在桌案上。 “嘭!” 厚重的书籍砸在实木桌案上,带起的风将摆在桌案一角的烛火险些吹灭。 朱亟指着这本《罗马语大词典》破口大骂道: “恶心!恶心至极!”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恶心的文字存在!” “什么狗屁的被动语态!进行时态!” “这破语言居然还有人用!”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忽然响起了影卫的铜铃声。 影卫通禀的铜铃声相较于暗卫的更清脆一点,朱亟听到后先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道: “进来。” 门外的影卫虽然相貌普通,但进了御书房后,朱亟当即就认出这是他安排在朱艾身边的一位影卫。 不用说,肯定是他这大女儿刚拿到龙符,就去搞什么幺蛾子了。 朱亟揉了揉眉心,道:“长公主这次又惹出什么事儿了?” 这位影卫跪地答道: “陛下,长公主……长公主跟着唐公子去明月楼了,随行的还有尚书右仆射、吏部尚书、工部尚书、左领卫大将军、左骁卫大将军、右武卫大将军和左威卫大将军这七位大人家的长子。” “嗯?” 朱亟微微一怔,心想唐拾这小子好胆啊,居然带着未婚妻逛青楼。 不过也随他去吧,反正这小子也知道朱艾是他未婚妻,朱艾同去正好起个监督作用,想来他也不敢在青楼里做些放荡举动。 不过随行的这几个臭小子嘛…… 罢了罢了,唐拾昨天都请那七个老家伙一起吃饭了,跟他们儿子又一起去逛青楼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合起伙跟世家斗斗更好,给朕省省力。 心念至此,朱亟吩咐道: “你们只需顾好长公主的安全便是,还是那句话,唐拾跟长公主之间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们都不要插手,只需向朕禀报。” “是。” …… 今晚,明月楼三楼有一间上好的包房与其他包房格格不入,只因这包房来了九个男人,却没有一个人点姑娘陪酒伴舞,甚至连酒菜都没点,只是点了些瓜果。 包房门外两个明月楼编制人员正在聊天。 “哎,燕娘,你说今儿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欧阳公子他们来了都不让咱们陪酒了?” “不知道,明明平常咱们还没打招呼,他们就搂着姑娘进去了。” “今天这是……转性了?” “谁知道呢?不过这次他们还带了两个生面孔来。而且其中一位长得好俊美啊,比女人都美!”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要是能跟那位共度一晚,我倒补钱都行啊。” “你个小浪蹄子真不害臊!” “说的跟你害臊一样!” “找打!” “哎哎哎,别闹了,仙儿姐的表演快开始了。” …… 包房内,华丽的桌案上摆满了这个季节应有的各种瓜果,刚刚两位姑娘所说的比女子还美的俊美男子正是男装后的朱艾,此刻她像个媒婆一样,跟欧阳段七人介绍着姑娘。 只因苏仪以一句“苏某已有家室,有家室已为大乐,何须再去烟花柳巷寻乐?”拒绝了他们同去明月楼的邀请,朱艾心想男人有了家室确实会少一些不良作风,便想给欧阳段七人牵段好姻缘。 只是,她介绍的全都是与她玩得要好的女中豪杰,欧阳段七人哪敢答应啊。 朱艾见几人都说着“我年纪尚小”“我不通男女之事”这类的屁话回避着她的攻势,也顿觉没趣,转而将姻缘矛头指向闷头吃瓜果的唐拾。 “唐公子,你可有意中人?” “咔哧!有啊。” 唐拾咬了一口苹果,直直看着朱艾的俏脸。 要说一般的女生遇上这样的情况,早就或多或少会明白人家男方的意思了,可咱长公主就是不一样,如同发现了宝藏,猛地一拍唐拾大腿,惊喜道: “真的吗真的吗?是谁啊?” 唐诗吃痛,差点没拿住苹果,正要提前振振夫纲,便听到包房外面传来了喧哗之声。 明月楼花魁厉仙儿的表演,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