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兴南唐》 第一卷 牧宣州 序 某个周一的上午,初春明亮的阳光照射在帝都某大厂的写字楼上,光分子顽强地穿过深色玻璃,半死不活地出现在脑力打工人的面前。 忙碌的人们无暇关注阳光。他们在密集的日光灯管下,一排排、一列列地坐立于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里,日以继夜地遭受屏幕电子束的照射。 然而,这一天,某个八卦在写字楼里悄悄地四处蔓延。 在办公区、在会议室、在茶水间、甚至在厕所里,总有人松松散散的团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钱海璐和李丛益周末跳崖殉情了……” “隔壁部门的丁工当时就在现场,说是两人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抱在一起跳崖了……” “我听说是钱海璐先跳的,你说女人发起狠来真是太可怕了。” “为啥呢?为啥要殉情?”有人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也有知道点儿内情的人表示惋惜。“据说是钱海璐家的处长父母不同意两人谈婚论嫁,说是门不当户不对,还说李从益是凤凰男。听说有一次钱海璐父母专门把李从益约过去谈话,让他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都是成年人了,要么私奔,要么分手,有必要把命搭进去吗?”有些年纪大一点儿的表示看不懂。 “有句话怎么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有人插科打诨。 “分分合合闹好几次了。据说第一次分手时,行政部有个小姑娘还主动去撩李从益,还约了十一的假期一起出游,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人开始八卦了。“临出发时,钱海璐也出现了,然后三个人一起去的北疆旅游。” “那个小姑娘心真大。” “心大啥。预订了机票住宿,万把块钱掏出去了,难道就不要了?得说人家钱海璐才是高手。搞这一次之后再没有小姑娘以身试法了……” “听说李从益挺帅的?”有个小姑娘有点犯花痴。 “听说只要不是加班太晚,那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准能在健身房看到他,到10点才去食堂吃早饭,10点半准点上班的健身狂人。” “这是没娶老婆,精力过盛哇。”有三十来岁的已婚大叔点评道。 “你说现在这社会,年轻人单身时被逼着谈恋爱,等到结婚时又要什么讲门当户对,难怪现在得抑郁症的这么多……”有年长的不由地感慨。 “我看根子在父母上,要是厅局级以上,不定人家就不在意这些了,就是那些不上不下的,最怕什么阶层滑落,拼命把子女逼着抱大腿、往上爬……” …… 这一切,对于李丛益和钱海璐来说,已经与他俩无关了。 作为一名带团队的p7,李丛益的工位居于临窗的一角,又因为有根柱子而多出额外的一点空间,但一个这么好的工位,这天下午就被迅速的、干脆的拆掉了,还难得的布上了一颗巨大的发财树,然后当晚行政部就通知调整部门工位调整。 显然,李丛益和钱海璐的故事就这样在这个世界结束了。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章 械斗 周元英今早起床后,双眼眼皮跳个不停。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双眼都跳又是什么鬼?周元英心里嘀咕着,趁着正月里没啥农活,取了软弓,照常去山里打些野味。 周元英在深山里转了半天,就打死1只野兔,中间发现有野猪的痕迹,又费劲做了几个陷阱,期盼能抓只野猪。过了午时,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进了深山。山路不便,这些人虽然人手一马,但除了那头领模样的人外,余人皆牵马而行。 这些人到了山脚下,就见众人散开来,然后远远地从多个地方吆喝着围拢过来。原来是驱赶猎物供那头领狩猎。 这边虽说是深山,但周边村民打柴、打猎甚或采野果往来,因此山中也就偶有野猪这类大型动物,其余就是些野兔山鸡而已。这帮人如此打猎,野兔都不大能碰上,大概也就猎些山鸡而已。但像周元英这样的猎人往往看不上山鸡,因为山鸡肉少又柴,费那个劲又没啥性价比。 周元英不愿意和这些人打交道,省得碰面,便找了个地方晒太阳。 大概是发现了一只猎物,这群人开始大呼小叫了起来。那头领也骑着马,往半山腰上跑来。好在山路实在不好走,那个牵马的小厮倒也跟的上。 离周元英近些了,只见那头领在马上张弓搭箭,嗖一声,显然没中。又抽出一支箭,又是嗖一声,射进灌木丛里了。 周元英正凝神要去找那猎物,却听那边小厮大呼小叫起来:“国公爷,慢点儿啊!” 竟是个国公?!周元英大吃一惊。活了十几年,连县太爷都没见过,这会竟然见到个国公。 然后意外出现了,那马在山道上一个趔趄,头领正弯弓呢,在马上没稳住,掉了下来。 好巧不巧的,那地儿正有一个小陡崖,那国公从马上跌将下来,就从山道上骨碌碌的就滚下去了。周元英只觉得好笑,倒没觉得会出大事,毕竟那不是石崖,下面看着也是杂草泥地,想摔死估计不大容易。 但那国公摔下去后,就没了动弹。过一会儿,那小厮跑过来,连滚带爬地下去,然后就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哭嚎。 周元英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善良的一面占了上风,也连滚带爬地从山顶上跑了下来。 只见地上躺着一人,面色发青。细看身上没啥伤痕,只有脸上一侧被杂草划了几道。周元英伸手一探鼻息,却是一点儿也无;趴开他的嘴巴,不见有啖。 “应该是吓坏了,闭过气了。”周元英对那个在一旁傻眼的小厮大声说,一边想办法。就用溺水闭气的急救方法试试。周元英想着,便行动了起来。 ———— 当李丛益恍然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时,他只隐约的看到有几个人在他面前晃动,似乎耳边还有人在大声的呼唤着什么。 李丛益想动一下,或者想说句话,却只感觉身子不是自己的似的。他的眼神无力聚焦,只往天上看去,只感觉天空是那么的蓝,白云是那么的高…… 我这是摔在山崖底下,这是临死前的感觉吗? 李丛益的思绪逐渐发散开来。突然感觉有只粗糙有力的手指,拿指甲按在了他的人中处,对方稍一用力,李丛益感觉牙床都被按疼了。 然后,这个壮汉一把拎起了李丛益的双腿,接着就把他倒背了起来,然后就来回跑了起来。李丛益被倒挂在壮汉的背上,随着他在山道上的窜高跳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抖动了起来。然后,知觉恢复了,或者说,他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握。 然后,李丛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大口污秽从他的嘴里、鼻子里喷出来,让李丛益几乎无法呼吸,而胸肺却又像溺水似的拼命的想吸入新鲜空气,让李丛益咳嗽不止。 好在壮汉立刻就停了下来,把李丛益放坐于地上。 李丛益还未好好喘口气,只见斜刺里一个人蹦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起来:“国公爷,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 国公爷? 李丛益一个激灵,把顺嘴的一个“卧槽”生生咽了下去。然后他转动脑袋,看到了立于四周的十数人马。 没说错,真实的人马,有人有马。 俱着古装服饰,除了身边这个壮汉,穿着衣服显得破烂之外,还有十来人,穿着红黑衣袍,背着弓箭、挎着长刀,更远处还有匹马适时的打了个响鼻。 我,穿越了,魂穿?这是什么朝代,如果我是国公,能否混吃等死一辈子,再不用做个社畜?李丛益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 “国公爷?”罗正文伸出一只手,在李丛益眼前使劲晃。 “我没事了。”李丛益呼出一口气。 周围的人也齐齐呼一口气,空气中凝结的紧张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卫士们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侍卫长谷大壮上前一步:“国公爷受了惊吓,还是速速返城,再请名医瞧瞧,然后好好休息将养一阵,再来田猎。” 李丛益一阵头大,心想自己啥都不清楚呢。抬头看天,似乎是下午,但日头基高,离夜晚还早,便不想着急回去。 转头看那个壮汉:“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 听周元英说,他所在的门坑村就在这山外。这位南唐江国公李从镒大手一挥:“今儿就去门坑”。 大家都是出来陪江国公玩耍来着,眼见国公爷现在兴致正高,自然没人会打扰他的兴致。众人却不知道,眼下这位国公爷,完全就是个冒牌货。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李丛益鸠占鹊巢,就这么占了这位国公爷的肉身。美中不足的是,大概是这位国公爷的魂魄消散的太快,没在脑海里给李丛益留下丁点信息,现在他对自己当前的情况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李丛益看着两侧深山郁郁茐茐,再看头顶天高云淡,感受初春的冷风带着稍许太阳的暖意,不由地心绪万千。 顺着山谷绕过几座山,又翻过几座矮山,便是坐在马上的李从镒也觉得乏了的时候,周元英才说,“国公爷,这便算是走出深山了,下面不远处是水眼头村,再稍远处便是门坑……” 然后周元英的话卡在了半道上。众人伸脖子望去,就见山脚下面,有两拨挤在一起的人群,隐约还有几个老妇人立在人群前头,又是指手划脚,又是蹦蹦跳跳。 “这是干啥啊?有啥讲究吗?”罗正文作为一名合格的小厮,问出了大家想问的话。 “坏了,今儿又要打起来了。”周元英一脸凝重。“国公爷,下面这两拨人,一拨是我们村的,另一拨是水眼头村的,今天不知道因为啥又闹起来了。今儿我爹不在,约束不住大家伙,等会儿怕是要打起来。” 侍卫长谷大壮倒是听明白了:“国公爷,你看里头有些人举着棍棒,要再没有头儿约束住,等会儿保管打起来。您下个令,我们这去赶走他们。” 正说着,远远地只听一声喊,两拨人就撞在一起打了起来。不过看那样子,倒是老头老太打一拨,年青汉子打一拨,妇女儿童也打一拨,端的是乱成几团。 “成何体统。去,分开他们。”李丛益一发话,谷大壮就带了十来个卫士,跟着周元英急急地往前跑去。 待跑到跟前,众侍卫已是喘气不已。只有周元英脸不红、心不跳,到地头儿就大喊:“别打了,别打了,大人来了!” 没人理他。待周元英跑进战团,正要大吸一口气喊话,迎面冲过来一个人:“元英,你来了正好,吃我一拳!”周元英下意识侧身格挡,正要讲话,那人又是一拳挥来,竟是步步紧逼,让周元英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谷大壮看周元英也跟人干上来,有点傻眼。顿了一下,还是带着人冲了上去,一边大喊:“停下,不许打了!” 冷不丁斜刺里闪出一个人,举起根扁担就打他后背上:“哪来的狗腿,爷照打不误!” 谷大壮跑来前放下了武器,这会被人拿扁担打,直是气得哇哇大叫。看那人第二棍又打了过来,伸手就夺住,一使劲就抢了过来,不料那人也趁机窜了过来,张手就抱住了谷大壮,腰再一扭两人便倒在了地下,扭打起来。 谷大壮挨打,其他侍卫也急了,纷纷冲进战团,结果很快就和一堆人打成一团。 李丛益远远就看见众侍卫和村民打成一团,不由地心里头一万只羊驼飘过。 待走到近处,李丛益看了眼身边的几位侍卫:“上马”。待大家纷纷上马,李丛益急忙把缰绳给罗正文,“牵好绳,别让马跑了。”说完吸口气,踩蹬跳上马背,竟然感觉还行。不由地多了分自信:“走”。 十来匹马闯将过来,终于吸引了场上混战众人的注意力。 趁众人正迟疑间,李丛益又大喊:“拔刀!” 众侍卫刷地拔出刀来。 这下子,场上的人终于回过味来了,发一声喊,便跌跌撞撞、四散奔逃,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谷大壮等人还在场上发愣。再一看,个个灰头土脸,有几个身上的衣服都扯破了。 李丛益下得马来,瞅瞅他们几个,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谷大壮也知道丢了脸,臊眉耷眼的道:“国公爷,这帮刁民无赖的很。要不是怕下狠手伤了人不好看,早收拾他们几百遍了。” 李丛益也不理他。只喊周元英,“带路,去你家。”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章 乡野大族(上) 周家以及门坑村的情况,要比李丛益想的好的多。周家的三进院子及左右侧厢延展的院子,占据了村东头,而这样的大院子明显村里不止一座。村里的大人孩子,虽然穿着大体破落,但小孩子普遍眼神灵动,看见这么一大队牵马而来的人群,也明显不怕生。都说自宋以后,中国生产力就再无发展,到清朝时由于人口大爆炸,民众生活水平反而大幅下降了,或许这就是注脚?李丛益到这个世界后,所见不多,也只能大体这么猜想。 周元英的父亲,也是门坑及隔壁石坑周氏的族长、门坑村的里正周士辉虽然不在家,但其母亲,一个个子不高、身形瘦削的妇女,说话办事却极为利落。一面安排人向周士辉报信,一面与找族中几位长辈陪国公爷唠唠磕,同时抓紧时间把自家的院子腾了出来,特别是把上房精心布置了一通,一应物什,要么是簇新的,要么就是把难得的红木家具给搬了出来。院子上下,更是找了十数妇女,全面打扫清洁了一遍。又指使人杀了一头猪,杀了几只鸡,供李丛益一行食用。 罗正文、谷大壮等人是喜出望外,原本计划是要野营的。李从镒的野营行头自然不差,短不了他国公爷的享受,但其他人也就只能将就。如今在周家大吃大喝,还有房子住,那自然是非常开心的。李从镒也不要他们侍候,众人更是脚底抹油,纷纷散去前院赌戏去了。 却是周元英和他的三弟周元雄,侍候着李丛益洗漱。不过,躺在新铺的被褥里,李丛益仍然翻来覆去,一时难以入睡。 一方面是时间太早,李丛益估摸着也就八点左右,生物钟实在是调整不过来。另一方面,头脑里真是个一团乱麻,各种想法纷至沓来。 一下午的时间,李丛益和罗正文、谷大壮、周元英时不时说句话,偶尔也和普通侍卫说两句,对于国公爷的疑问,显然大家都是有问必答。特别是罗正文,作为一名合格的小厮,更会抢答,东拉西扯一大堆闲话。不过这也让李丛益大概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首先是时间。当前是南唐开宝七年,也就是宋开宝七年(南唐向北宋称臣,使用北宋纪年)。李丛益虽是理科男,但历史知识不错,知道这一年公元纪年是974年,也就是这一年北宋发起灭唐之战。 其次是身份。自己是南唐江国公李从镒,原来是邓王,因李煜去除唐号、改称“江南国主”,也就跟着从王爷变成了国公爷。不过,按照历史走向,今年宋就要伐南唐,明年南唐就亡了,自己这个国公也就当到了头了。至于历史上的李从镒怎么死的,是死在李煜的前头还是后头,已不可考。但就算不死,以李从镒的哥哥、李煜的弟弟李从善在宋朝“因家贫请外放”来看,日子肯定是相当的不好过。 再次是背景。目前自己外放宣州刺史。宣州处金陵之南。显然,李煜让李从镒来当这个宣州刺史,也是有深意的。奈何李煜自己对治国理政是一窍不通,他的弟弟也是半斤八两。因此,李从镒来宣州半年,也是不理政事,近来又爱上打猎,经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 李丛益一会儿想起自己在异世的父母亲戚朋友和钱海璐,一会儿又不由地思考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未来,实在是睡不着,干脆爬起床来趁夜散步。 刚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半大小子从阴影里的小凳子上站起来:“国公爷,您要什么跟我说。” 李丛益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元雄。元雄这时才十四岁,但根子骨壮实,看着一幅憨憨的样子,但白天的时候李丛益问了他几句,对答的时候,竟然也显得和他大哥周元英一样老成。 “我看看月亮。”李丛益随口道,又问他,“你在给我站岗呢?” 周元雄没懂站岗的意思,不过想来肯定得说明下:“我大哥说担心国公爷晚间有事找不到人,说是我俩晚上轮流当值。” “你们兄弟有心了。”李丛益点点头,然后意识到一个问题。“我那些随从呢?” “他们在前院赌钱呢。” 李丛益脚步一滞,欲往前院而去,想想又算了。就下午看侍卫们那表现,本就不应该有什么幻想。 这么想着,李丛益就有些意兴阑珊,正欲回房休息,忽听见脚步声传来,原来是周元英走进院子。“国公爷今天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无妨。今天蒙你家热情招待,也顾不上说正经事。正好问你。”李丛益一边示意周元英跟上,一边问:“一是,两村为啥械斗?二是,看两村械斗的样子,却是颇有分寸,这又是什么原因?” 周元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全盘托出。 “两村水田的水源来自深山小溪,水眼头村在上游,门坑在下游,平时到没事;但到8月旱季,正是水稻不可缺水时,两村就为分水事,争闹不休。若论人口,自然是我村人多;若论水田,则是水眼头村多。但水不够,实则是我村不能开拓更多水田的原因。目前按五五分水,两村俱都不服。加上平时一些林地、荒地的争议,因此常因两家吵闹变为两村吵闹,急眼了就会有打斗。” “门坑村祖上即是周氏先祖晋朝南迁后开枝散叶而来,而水眼头村其实是坑口村许氏的一支,许氏先祖也是南迁家族,与周氏早有连姻,两族间可谓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虽有斗殴,亦偶有伤人,但终究不能下狠手。” ———— 次日,李丛益早早的醒了。起来后还让周元英陪着做了下运动,出了身薄汗。洗漱后,天光已经大亮。早饭也已经备好,当然是李丛益单独用饭。用周元英母亲的话:“国公爷那都是天上神仙下凡的,我们能见上一面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别说同桌吃饭了,就是同堂吃饭,我们都消受不起。” 谷大壮等一众侍卫也吃饱喝足,分成几班,精神抖擞地立于院中各处,更有谷大壮不时巡于其间,一下子就把这间院子的气氛给烘托了上来。便是周元英进来,也不由地再放轻了脚步。 周元英的父亲周士辉是和坑口村许氏族长许和光一块儿来见李丛益的。据周士辉解释,是他带队给一家建房的大户送青砖,而这个生意是许氏商铺介绍和促成的,因此许和光恰巧随行,听闻江国公解了门坑和水眼头两村械斗的事,这才双双急忙漏夜赶来。又不敢打扰国公爷的休息时间,方才等到这个时候再求见江国公。 周许两位族长一唱一和,还拍了一顿李丛益的马屁。李丛益好歹是带过十几人团队的小干部,察言观色只觉得这两人讲话不尽不实。但也不怕在这个地儿能有啥幺蛾子。 李丛益讲起蒙周元英所救的事,表示自己有恩必谢。 周士辉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原本始终吊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到实处。暗想,这大儿子就是老实,这么关键的事情也不事先说一声,平白让自己担惊受怕,瞎折腾了一夜。原来周士辉听说江国公解了两村械斗,又在门坑村住下来,不知道江国公要干啥,但想来竟然会在自家那小村里过夜,怕是麻烦不小。因此一晚上又是找许和光,又托人打点了知县,还想着不管来不来得及,又派人去联系宣州府里的族人。破费着实不少,结果搞半天原来江国公是因为这事才到门坑来。 便是许和光听江国公这么说,也是吃了一惊。看江国公的神情,并不作假,暗想周元英这小子好运气。 周士辉却是离席,给李丛益行了个大礼。把李丛益搞的一楞:“周里正这是何意?” “国公爷吉星高照,是有神仙庇护的人物,些许意外哪伤得了国公爷分毫?犬子只是恰逢其会,又非医家妙手,因此想来便是没有犬子,国公爷也定会逢凶化吉,安然无恙。因此,救命一说,国公爷今后万万休提。反而是犬子得此机遇,能遇国公爷,却是国公爷给周家送来的大福气。小民在此仅有一心愿,想请国公爷允犬子今后随侍左右,效犬马之劳。” 周士辉这话说的端是漂亮。便是站立一旁的罗正文也是连连点头。想那土崖既不高亦不险,估计没有周元英,国公爷再缓一缓也就好了。这么说,倒确实是周元英因此结识国公爷,日后就有了发达的机会。 李丛益自己当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周士辉话说的好听。“里正快快请起。你不说,本国公也要向你讨要元英的。” 正说着,周元英进来报,说是宣城知县侯大人到了。两位族长向李丛益告个罪,自出去迎了。 李丛益堂堂国公,又是宣州刺史,自不必去迎接下属。罗正文倒是轻声道:“侯知县这是天没亮就赶过来了哇。” 李丛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敞亮,罗正文这是给侯知县上眼药呢,大概是之前和侯知县有过冲突。不过细想也合理,宣城县作为宣州府的附郭县(专指没有独立县城而将县治附设于府城、州城的县),和国公府这帮狐假虎威的狗腿子们,能处好关系的反而可能是些无能之辈。 ———— 宣城知县侯弘业给江国公请安过后,便于厅堂右侧寻一椅子坐下,方拱手对李丛益说道:“昨日门坑和水眼头两村械斗,还冲撞了国公大人,属下难辞其罪。” 侯弘业来了,这堂上便没有了周士辉和许和光的座位。不过他俩原本也是小半个屁股半沾在椅子上,站起来反倒更轻松些。听侯知县这话头,两人只好又扑通跪于地下,连连告罪。 侯弘业似乎才看到许和光的样子:“坑口村的许里正也在这里啊?许里正是为水眼头村许氏鸣不平呢,还是这次觉得周里正的话有道理?” 侯弘业昨天半夜被幕僚许士鸣叫起来,然后一大早赶过来,赶不及坐车,一路骑马过来把屁股都颠的生疼。但是他到现在,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江国公、刺史大人到了门坑村,还碰上了门坑与水眼头村的械斗。这种事本来没什么,各村各族之间因为争地争林争水而械斗,每年不知凡几,只要不出人命,县里基本就不管。但很多事情就怕被捅到上面去,然后被上司拿来做文章。 许和光被侯弘业怼了一句,讷讷不敢言,倒是周士辉帮着解释了一句。侯弘业也不是一定要针对他,转过身来对许丛益说道:“国公大人,属下已安排人去请水眼头村的许里正,务必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不使械斗事再发生。同时,属下以为百闻不如一见,想请国公大人移步上游分水处,实地视察详情。”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章 乡野大族(下) 众人来到上游分水处,只见小溪潺潺,自高山中奔流下来,掩映在两侧茂密的灌木丛中,溪水清澈见底,撞在溪岸巨石上溅起水花,在阳光下直如珍珠散落一般。然则冬日水流甚小,小溪只在河床上显为一束,流到分水处,只见有一道石头堤坝拦截,水面陡然开阔,形成一池清水,那溪水竟如停滞一般。那堤坝设计也是精巧,坝上每隔一步便开有高度齐平的孔洞,便如墙垛一般;计有十孔,溪水至水孔处缓缓溢出,贴着堤坝石面流下,将石块表面磨得平滑。 但这样的美景,落在许、周等人眼底,直是平常的紧。 水眼头村的里正许和远,和侯弘业的幕僚许士鸣早等在分水处。许和远见许和光也在人群中,方稍稍放下心来。昨天的械斗,他故意不在现场,就是欺周士辉带了一帮后生走了,在年轻人这拨“高端战力”上水眼头村难得占了上风,就放纵大家打了一架。但没想到被江国公给撞见了。因此昨夜也是一宿没睡好。这会急忙和侯弘业的幕僚许士呜一起迎将上来。 侯弘业也不客气:“国公爷,许士鸣是下属幕僚,亦是坑口许氏的族人。下属请他来给国公讲讲事情始末。国公爷放心,在国公爷面前,士鸣断是不会有所偏颇的。” 许士鸣昨晚半夜去找侯弘业时,已经有了可能当替罪羊的觉悟,因此也不怯场。“国公爷,这条小溪的源头就在这座高山上,虽说一年四季溪水长流,但每年冬季和夏季干旱少雨时节,水量却是不足,冬季倒也无妨,但夏季水稻抽穗正是断不得水时,却是要命了。” “早在十来年前,两村便因人口见长、水田益多,为争水事多有争闹,直至近年来常有械斗发生。但该溪水的水量便是如此,一村多了,另一村便少了。因此,五年前,小民初为县衙小吏,便在周许两族支持下,在分水处建设了十孔泄水孔,在夏季枯水期,两村于堤下筑垒,各取5孔水,是为五五分水。” “如今,水眼头村言其水田多,门坑村言其人口多,不外乎是欲增加分水孔数。但如前言,这十孔分水,一家得了多了,另一家便少了。” “如今两村皆不满意,为今之计,便是两村另行商议确定分孔数了。” 侯弘业转向周士辉和许和远:“两位里正,士鸣所说,你俩可有补充?” 许士鸣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众人自无异议。 侯弘业又道:“但若两家协商,怕是协商个十年八年,也难出个章程吧。” 许士鸣接道:“知县大人所言极是。因此,民间处理争水事,古来便有成例。” 听许士鸣说到这里,周士辉和许和远当场就脸色极为难看,便是许和光也眉头皱了起来。 侯弘业也不看其他人,只是悠悠道:“说来听听。” “这成例就是油锅取钱,于沸油中取铜钱,一方先取,十枚铜钱取上来几枚,便是几成。” 罗正文等一干随从,听完这话,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无他,这方法就是以命换水,而且还有既丢命又拿不到满意结果的风险。 侯弘业冷着脸,盯着周士辉和许和远,“两位里正意下如何?” 周士辉已经是满后背的汗。但事已如此,却是无法。若就此泄气,那在村里自然再无威望可言,但若不能约束村民,闹出事来县里自然有一百种方法对付他。许和远亦是如此,心下更是恼恨许士鸣竟事先不透半点口风。 许士鸣看许知远脸色,心知这回是把这位族叔给往死里得罪了。但这法子正是侯弘业的主意,只是借他之口说出来而已,他亦无其他法子可想。 也就几个呼吸的事情,但众人却只感到如时间停顿一般。终于,周士辉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许先生处事公道,所论也的确是乡间成例,正和我意。” ———— 侯弘业又称须得去个第三方所在,在诸多乡老见证下,行沸油取钱事。于是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直奔坑口村。 坑口村更在深山外,流经坑口时小溪已成大河。大河两旁俱是人家,村中央更在临河畔建亭,俨然已有小镇模样。 小亭边上,更建有许氏宗祠,祠堂内建有一小楼,楼高二层,雕梁画栋,便是祠外亦清晰可见;门口更有石狮端正肃穆,便如镇村神兽一般。 许和光见李丛益目光在祠堂逡巡,有心想邀请江国公参观一下,又担心不合礼制,便作罢。 许氏大宅较门坑周宅,规制明显更大,前院中更有数颗梧桐树,足堪一人合抱,证明许氏自晋时迁居而来之言,决非为虚。 许和光自去张罗物什,联络乡老。周士辉和许和光也安排人去找各自族中代表。李丛益上个茅房的工夫,罗正文才找到机会提醒,“国公爷,这双手自沸油中取出钱来,这人只怕就没命了啊。” “先看看情况。”李丛益道,俄尔又说,“你找个机会,把我刚收了周元英当亲兵的事,告诉侯知县。” ———— 时间已近中午,李丛益也感觉饥肠辘辘,不过这个节点,除了李丛益这拨人马,其他人也没有心思在吃饭上面。 许士鸣已经在庭院中支起了油锅,只待点火。10枚簇新的铜钱,就放在油锅边上的小桌上。在许和光的指引下,李丛益带头落座,待侯弘业也坐下,许和光及一帮过来见证的乡老这才乱哄哄地坐下来。 侯弘业也不管大家乱哄哄的,一边令许士鸣点火,一边问周士辉和许和远:“两位里正,可想好了,谁愿意一试?”不待两人回答,侯弘业又道:“若是两位都放弃,则分水事以后休得再提,两村再因此而械斗,则唯你二人是问。” 周士辉也不看上首几人,拱手道:“回知县大人,小民请斗胆一试。” 院子里一片哗然。随即众人把目光均投向许和远。许和远偷眼看了下许士鸣,却低下头来,不吭一声。李丛益自然注意到许士鸣瞪眼的小动作,暗笑一声。 侯弘业也不多说,示意大家噤声,随即道:“门坑和水眼头两村,为分水比例而行油锅取钱事。今周士辉代表门坑,从油锅中取钱,总计十枚铜钱,不分次数,合计取出几枚便是几成。今有江国公、刺史大人,和诸位乡老见证,立下书状,他日再勒石为碑。此后不论结果如何,两村均不得再有反复。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皆点头称是。 不料李丛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油锅处,此时油已沸腾。闻着淡淡的酸味,李丛益明白许士鸣果然已经做了手脚。这院子甚大,油锅又置于远离众人一端,因此坐在那里不大能闻到异味。在油锅底下加水,并加醋酸,这样水尚未沸却已有酸气冒出,使得油锅看起来像沸腾一般。这样的小把戏,在现代连初中生都瞒不过。但于古代,却有奇效,官府操之,若做了手脚,油锅取钱之人就活,不做手脚就是个死。 想来侯弘业应该是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众人不知江国公意欲何为,一时皆屏住呼吸。 李丛益又缓缓踱回座位,才道:“我这人心善,油锅取钱就不要搞了。依我看,这个陋习以后也不要搞了。”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侯弘业也是一时摸不着头脑。刚才李丛益凑过去看油锅,把他吓了一跳,以为江国公早就窥破了个中秘密。 不过上司一直只看不说,迟迟不发话、不表态,反而是最令下属头疼的。只要上司开了口、发了话,那下属反而好办了。“国公大人胸怀天下、体恤万民,属下一味只想解决争端,却是行事猛浪了,请国公大人恕罪。国公大人高屋建瓴,想来已有妙策破局,望国公大人示下。” 侯弘业这几句话连消带打,看似请罪,实则给自己找了借口,又拍了李丛益的马屁,然后把事情推给了他。放到后世,也是办公室推诿扯皮的高手。 李丛益早有定计,也是希望有这么一个场合,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想法,从而便于落实。因此也不客气,道:“上午,县衙的许先生讲,这溪水就这么多,一家多了另一家便少了。这话当然没错。不过,我想这溪水雨季多、旱季少,那么要能把雨季的水储存起来,拿到旱季慢慢用,那大家便都有的用了。” 国公爷的建议竟然是建坝! 一时院子里人声鼎沸。 李丛益双手下压,示意自己话没讲完。“诸位乡老在此,本公提起建水库的建议,一则是希望大家以此为例,多想一些能够双赢的方法,而不要在或损人或利已里打圈圈;二则是建水库,兹事体大,还需大家踊跃提出宝贵建议,若谁有本事帮本公建水库,欢迎自荐或举荐;三是建水库或需人工、或占田地,这或能会损小家,但这是利大家、利千秋之事,也需大家广为宣传,代为解释。” “建水库当然是好,只是靡费甚多,若是举一村之力、行一二年之功,固可建一水库,但又非惠及全村之事,恐操之有难。”当下便有一老者提出问题。 “此事本公晓得。建水库之财利两分,故不当依赖乡民自发自觉,本公来此处,便是与诸位一起商讨解决办法。”李丛益环顾左右,“本公近日就在门坑暂住,定要拿出一个办法再返回府城。因此,近日各位乡老,有以教我,或有大匠能人可荐的,一定抓紧时间。” 众人连连称诺。 李丛益又道:“今日已近中午,不如请许里正煮些面条来,大家边吃边聊。待议完水库事,便是其他乡间事情,本公也愿一闻。” 众人哄然称好。紧张气氛一去,便有多人肚子发出咕咕之声,引发更大笑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章 水库(上) 院内诸多乡老,也并非没有人想过筑坝事。因此,话匣打开,便有人陈述想法,又有众人拾遗补缺,一下午便拿出几个可选的筑坝地及简略方案。不仅如此,众人也一并讨论了周边数个村庄可筑坝的地点。 兴之所至,众人更是簇拥着李丛益现场去看了自水眼头村到坑口村的三处大家认为可建水库的地方。李丛益又不是学土木的,这方面当然不专业,但后世的眼光摆在那儿,现场一看,便知道这些人的建议还是比较靠谱的。如此只到太阳西沉,众人这才各自散去。 侯弘业便在坑口许氏家过夜,李丛益一行则随周士辉回门坑。 周士辉今天于今日在鬼门关过了一遭,虽说现在知道江国公早有定计,自己其实是有惊无险。但个中煎熬滋味,恐怕只有切身经历过的人方能体会。但下午众人讨论,最大的议题其实还是与门村相关的三个梯级水库。这三个水库,第一个位于水眼头,第三个位于河上寨,第二个才算是门坑的,但前两个水库若成,门坑的不少旱田照样能得其利,周士辉当时心算就觉得若是三个水库建成,本村的水田亩数怕是能翻一番。因此下午非常激动,讨论发言极为踊跃,这会不免感到疲惫。但江国公要周士辉到身旁来讲话,也只能打起精神。 李丛益却只问了些琐碎事,比如村里壮年劳力多少,水田、旱地出产几何,主种哪些作物,圈养的牲畜有哪些,周氏除了烧青砖贩卖之外还有哪些营生,等等。周士辉一一回答。待到了门坑,李丛益更是不顾大家阻拦,亲自去看了下猪圈和牛棚。 ———— 次日上午,侯弘业早早地便来向李丛益请安。 “国公大人的建水库之议,真乃良策也,属下受教了。”侯弘业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又道,“眼下只有一事,还得国公大人提点。若只建一二水库,便是县里再难,挤一挤便也成了。只是观昨日情形,若由县里出钱,只怕各地争先恐后都来要钱。别说数十上百水库,就是只建两三座水库,县里也要东挪西凑方行。” “侯知县所言甚是。本公所虑的,也是如此。官府应当鼓励并促成此类基础设施的开发,但不宜由官府来包办一切。一是做不到,二是不经济,三是不公平。所以建水库这事,我们要考虑的不仅仅这几个水库由谁来掏钱的问题,还需要考虑怎么样建立一套机制,让大家愿意持续地去干此类事情。” 侯弘业只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江国公的思路,尤其是其中夹杂着几个新词,每个字都听得懂,但一时又不能体会其内涵。 花近一天的时间,李丛益把自己的想法和侯弘业、许士鸣细讲了一遍,包括公司化建设并运营水库,及建设-运营-移交的基础设施开发模式,还有鼓励乡间大族开展规模化特色化种养殖,以及建立农户-收储-工厂-商贸-零售实现从田间地头到城镇餐桌的农产品直供等概念。 李丛益每提出一个新概念,侯弘业和许士鸣便不断追问,又会引发李丛益提出新的概念。侯、许两人只觉江国公的新鲜想法层出不穷,虽说实际操作起来或许困难重重,但确实是让人有强烈的信心,一旦这些概念落地,将会带来全新的局面和气象。 午后又有几位乡老来访,或是自荐,或是荐人,李丛益均细细询问,了解其过往经历和特长,又命罗正文详细纪录在册,以备征召。 ———— 深夜,蜡烛的光芒微弱,无风自动,侯弘业盯着那粒火苖,却是怔怔出神。 窗外突然响起雄鸡打鸣声,接着便是各家各户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再过一会,便有农户顶着星光行走在街巷上的声音传来,也不知这么早去干些什么活。 又过半晌,窗外渐渐透出微光,侯弘业方回过神来,吹熄蜡烛,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口初春的清新空气,才道,“江国公所言,初听不解其意,再听耳目一新,细想又豁然开朗。便如这经济一词,化用经世济民,所讲富民富工富商富国的正循环之论,真是越品越觉得有道理。” “正是,便是江国公所称水库,想必是化用仓库一词而来,初听觉得太俗,细想便觉得直观简洁。”许士鸣附和道。 侯弘业当然不是深更半夜在这里拍李丛益的马屁,毕竟李丛益又听不到。只是侯弘业晚上回来后,拉着许士鸣,把两人今天的李丛益的对话,择要点细细回忆,详加记录,以待之后思量和践行。不想竟忙碌一晚,而侯弘业虽觉疲惫,却一时也无困意。 “昨日我已和江国公道别,今日这就回城。我观国公意,留你在此,应是想大用你,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全赖大人提携。”许士鸣深深一揖。 “你且去休息一下,再去寻江国公。我且去吃口早饭,便自去,你不必送行了。” “我也不困。先陪大人用早饭。” “也好。不过怕是许家还没做好早饭,咱俩且去催催。”侯弘业笑道。 许家厨房果然还未做好早饭,看侯大人来了,一顿手忙脚乱,急忙蒸起馒头,又专门给两人烙了肉饼,待两人吃完早饭,天光早已大亮。许士鸣又坚持着送侯弘业到村口。侯弘业带着随从,正要登蹬上马,便见远处一人飞奔而来,口中还大叫“知县大人稍等”。凑得近了,原来是周士辉家的大儿子周元英。 周元英新近被江国公收为侍卫,众人便想估计是江国公有话要对侯知县讲。却见周元英跑到跟前来,从后背包袱中取出一物,说道,“侯大人,国公大人让小人给您送了一幅字。” 侯弘业接过字幅,便打开来看。却是一首律诗,写道: 《夜宿民居听竹》 --赠宣城侯知县 夜阑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注:此诗为清代郑板桥所作。) 侯弘业初是一喜,一眼便知这是一首好诗;再是一恼,就凭你江国公任刺史半年,天天喝酒打猎,有啥资格讲民间疾苦?接着一个激灵,明白江国公这是对他处置水眼头和门坑两村争水事的初时表现有所不满,用这样一首词来表达了他的态度,不过应该是对他昨天的表现和态度是认可的,因此又给了这首词来勉励他。 侯弘业心思千转百回,又把江国公就任宣州刺史这半年情形回顾了一遍,心想,难道这就是半年不鸣,一鸣惊人? 待骑马走出一截路,侯弘业放下其他心思,又把这首诗过了几遍,终是喜不自禁,开心的笑了起来。 一名随从不由地问道:“大人何故发笑?” “国公大人送了我一首诗,而这首诗必能流芳百世,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 许士鸣再见到李丛益时,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谁能想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公,竟然能有关心民间疾苦的深厚情感。 但李丛益一句话把许士鸣吓得一身冷汗,“许先生,话说五年前,也是水眼头水田多、门坑村人口多吗?” 现在就在门坑周族家里,许士鸣哪敢乱说话。看许士鸣嗫嗫不能答,李丛益道,“许周两族迁居此地逾百年,开枝散叶过程中,两族互相扶持,也多有连姻。按理说,就算有矛盾,也不该激化到械斗的程度。你觉得却是为何?” 许士鸣不敢答,只是扑通一声,下跪请罪。 李丛益也不是光要敲打他,只是接着道,“民间利益纷争,是非曲直本就难断,官府介入,或可平一时,但若处置不公,反而会在未来酿出更大的事端来,还把官府也陷在漩涡中,脱身不得。因此,我有心设一家公司来替官府操办建水库之事,一时也没有合适人手,有心请你先来帮我负责此事。” 许士鸣这才止住冷汗,明白李丛益主要是布置任务,顺便敲打他。看李丛益示意他起身,忙起来道:“属下必尽心竭力,不负国公大人嘱托。” “公司名称就叫宣州建设,公司章程我也拟了一份,你拿去看看。有意见可以提。但是最关键的,还是要尽快拉出一支队伍骨干来。我看昨天几位乡老推荐的人选,俱有一技之长,可以为用,但诸人应无筑大坝的经历经验。” 许士鸣道:“国公所言甚是。于筑大坝事,属下也是门外汉。但属下此前偶然认识一人,足可胜任筑大坝诸事,当向国公推荐。此人名郑德水,池州人,亦为举人。属下游历金陵期间与其相谈甚欢,知其于造桥筑坝方面颇为精通。” “郑德水?樊若水……”李丛益突然想起一个人名。樊若水也是南唐举人,屡试不第,于是在采石矶测量长江水文,绘制浮桥图纸,并自掏腰包在采石矶建一石塔以为浮桥固定设施。然后向宋赵匡胤上书建言浮桥渡江伐南唐,得赵匡胤赏识。可叹南唐李煜这会还蒙在鼓里,不知樊若水北投之事对南唐守江策略的重大不利影响。 听李丛益自言自语,许士鸣一惊,暗想江国公真是博文(*)强记,毕竟樊若水北投宋朝的事已过了三年多。“大人,这郑德水与樊若水实乃同门,两人于工造方面技艺皆习于一位已故大匠。年前下属还与郑德水有书信往来,言樊若水劝其同往宋庭效力,郑德水以不愿离乡拒之。”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章 水库(下) 接下来几天,许士鸣体会了什么叫高强度、快节奏。 却是李丛益打铁趁热,以宣州建设的六七个初始骨干,督促几个村趁着正月里农闲时节,整修水利,特别是沿着坑口村所在的涧河,设计了三个主要的拦水坝。这三个拦水坝并不用于储水,只是将水面抬高,配合修建几条干道水渠,将河水引入数里外。 上述工程中,数第一道拦水坝配套的干道水渠工作量最大,难度最高。这个水渠是要将河水引入一个山洼,这山洼由一座大山跟脚绵延出来的几个低矮山坡形成,原本只有几条小河沟用于排水;偶有一眼山泉水,便被村民细心呵护,形成一两块水田。这条干道水渠建成后,整个山洼而将为之变为梯田,一下子能使坑口村增加上百亩水田。 早上,李丛益就拉着大家开晨会,回顾总结前日工作,安排部署今日任务,讨论解决方案。白天,则奔波于几个工地上,和村中乡老能人现场讨论方案细节,分派具体工作任务。 晚上,李丛益还拉着许士鸣讨论宣州建设的公司筹建一应事宜,便是许和光、周士辉被抓着一起开会讨论。 要不是李丛益给宣州建设的骨干们许下了一个月15贯的月俸,这些人只怕要把李丛益骂成李扒皮了。便是谷大壮等人也没逃了。早上李丛益晨起锻炼,除当值侍卫外,其他人也被要求跟着锻炼;在周元英、周元雄两兄弟自主加炼的带动下,李丛益又给诸侍卫加了运动量。然后,李丛益还抽空训练侍卫练队列、练站姿,要求每日上午下午各练一个时辰(2个小时),务必要形成肌肉记忆。不仅如此,李丛益还使罗正文当老师,教诸侍卫识字,然后每日考察识字量,优秀的给加餐,不合格的罚跑圈,把一帮大老粗折磨地再没心思聚众赌博,只是每晚背大字。 不过,鉴于这几日的活主要围绕着坑口村进行,而且宣州建设的办事处设立坑口村显然也更加合理,因此李丛益也听从众人建议,搬到了坑口许家来住。 这晚,李丛益宣布散了会,许士鸣便想赶回房去再写封信催催郑德水,走出门却被许和光拦住。 “贤侄,叔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国公大人暂居坑口,我看那铺床叠被事还是那周家两小子帮着做的,你说两个小子哪懂得侍候人?国公千金之躯,却为我等小村小族日夜操劳,我等岂能这么愧而受之?” 许士鸣也是人精,冷哼一声,“国公身份何等尊贵?若不能门当户对,便是贴身丫鬟,那只怕也是一辈子的丫鬟。” 许和光道,“便是国公的丫鬟,那也是国公府的丫鬟。” 许士鸣默然了一下,又道,“你家那个小闺女可不行,又黑又瘦的。” 许和光嘿然一笑,“你小侄女那不是还没长开嘛。”随即正色道,“张同光家的小儿媳妇,就是许乐安的妹妹,你知道吧?” 许士鸣眼睛亮了下:“这小寡妇可以,听说还是完壁?合该献给国公。” 许和光一听,便道,“那我今夜便去找张同光,明日便安排妥当”。至于张同光同不同意,许和光可没放在心上,借他一百个胆子看他敢不同意。 ———— 许士鸣估摸着郑德水该到了,却没到,不免有些多虑。却是不知道信使到了池州,找到郑德水家时,郑德水却是去朋友家了,亦未和家人说明去了哪。待到信使找到郑德水,却是在池州逗留了两天,这才出发,急急奔宣城而还。 李丛益早安排信使带了两匹马,因此两人路上速度也快,到得坑口。李丛益也不待郑德水休息,便带他到了几处水库选址现场察看。 郑德水当即又在原有的方案上增加了一些改进之处,众人无不称是。又言及大坝建造之法,条理分明,便是李丛益也不得不感叹,治水之法古来流传,确实得益于这样一些民间大能,方保技艺传承不断。可惜历届统治者不识货,对这些真正经世济民的才能却污为小技。便是樊若水,也是因长江浮桥有助于宋伐南唐,才得赵匡胤赏识,待到南唐既灭,樊若水也只得在转运使任上蹉跎,郁郁不得志而终。 李丛益便当即任郑德水为宣州建设副总经理,专事工程建设事。郑德水虽不懂副总经理为何职,但看众人皆有羡慕意,也明白这是得了重用。不顾身处野外,当即向李丛益行大礼谢恩。 有了专家坐镇,诸事又有进益。郑德水仔细测量了高程,对坑口村涧河的第一个拦河坝对应的干渠,调整了两个枢钮水闸的高度,竟又生生的从山洼里挤出十来亩水田来。 ———— 如此李丛益在这山里已呆了十日,而诸事也大体计议妥当。 这第一件事,便是宣州建设有限责任公司基本落定。注册资本十万两,分十万股,江国公自出八万股,坑口许氏家族出一万股,宣州府和宣城县各出五千股。江国公李丛益为董事长,侯弘业和许和光为董事。公司总经理为许士鸣,副总经理为郑德水,李丛益又另派了罗正文的弟弟罗正武作为财务部门负责人。又下设了涧河项目部,由副总经理郑德水兼任项目部主任。 第二件事,便是水库动工。李丛益认为宣州建设的开业仪式得在宣城搞,因此在坑口只搞了个涧河项目部的开业仪式,又在水眼头村的第一级水库选址上搞了个动工仪式。嘉宾不少,但有分量的,除了江国公之外,其实就只有宣州府的司功参军徐建章和宣城知县侯弘业。 这水库建设用工,李丛益也坚持不用义工,宁愿多花点钱募工。明面上的理由,是让大家干活更有积极性,加快水库建设过程。实际理由,李丛益也与许、郑二人讲明了,就是希望通过募工方式来建立一支稳定的建设队伍,特别是要求郑德水注意在各个工段培养出一支骨干的基层管理团队来。 第三件事,则是签订两个合作协议。 一是与周氏签订石灰石采购协议。在没有水泥之前,用石灰加黄泥水是非常好的替代物。周氏原有一座石灰窑,一座青砖窑,为了扩大产量,这次周氏也仿宣州建设,设立周氏砖石有限责任公司,资本五千两。话说周士辉本欲入股宣州建设,但李丛益却建议他,周氏本金有限,且宣州建设以后可能还会扩大资本规模,作为小股东意义不大,不如围绕宣州建设,做上游企业。周士辉欲送股给李丛益,李丛益当然没必要贪这点钱,当即让宣州建设入股了周氏砖石有限责任公司,占股20%,派了罗正武当了股东董事,而许和远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也入了一千两,当了周氏砖石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副总经理。 二是与许氏商铺签订了生活物资统购协议,主要是郑德水打算在水眼头、门坑、河上寨三处水库实行错步开工建设,力争用3个月时间完成全部工程并蓄水,因此预计募工超过千人,而李丛益要求每日提供早中晚三餐,并确定了伙食标准。在当代小农经济生产模式下,采购菜蔬鸡蛋猪肉鸡鸭这类零散商品,则必须依赖许氏商铺这种商贸地头蛇才有可能得到较大量的稳定供应。 第四件事,则是李丛益有一个意外收获。李丛益初到门坑,用的是此前正牌江国公携带的纸张来解手,但到坑口后,大概是李丛益比较费纸的缘故,存货消耗的比较快,搞得罗正文不得不安排人跑府城专门去取。但李丛益也觉得这纸太好,成本太高,便留了心思。结果某天看到许氏商铺拉来了一车烧香用的黄纸,李丛益当即一拍大腿:爷需要的就是这类纸,柔软、低成本。和负责运货的许和光侄子许乐水聊了一会,发现这小伙子很机灵、能来事,对自己描绘的卫生纸需求,一听就懂了,而且主动请缨,表示可以为国公大人效劳,去泾县找师傅建厂子专门生产厕纸。李丛益一高兴,给了一千两的风投,这小伙子也上道,回家和妻儿打了个招呼,又和许氏商铺的掌柜许和光说明情况,当天就出发去泾县了。 这几件事办完,水库已经开始建设,李丛益也知道了正牌江国公的妻儿远在金陵,不怕穿帮,于是就想回宣城了。 一上午热热闹闹地搞了几个仪式,李丛益又拉着一众头脸人物一起吃午饭,凑了十几号人一大桌子。在李丛益的影响下,众人也习惯了和李丛益一起吃合餐,倒是司士参军徐建章和宣城知县侯弘业老大不适应。 李丛益于席上又讲了一大通养猪沤肥堆肥、稻麦复种的建议,徐建章坐在那里,却只觉得荒谬可笑,一个不事农桑的年轻国公,却在教一群老农做事。 然而,令他更震惊的却是,几位里正却一本正经地询问细节,似乎觉得江国公讲的很有道理的样子。而李丛益讲到今年刚开垦的水田可以先用草肥(即割草埋入水田中以作肥料),几位里正顿时一脸“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的表情,然后纷纷拍起李丛益的马屁,更是让徐建章感觉自己如坠梦中。 待徐建章问起水库建好后如何收回成本时,侯弘业就代李丛益解释了宣州建设与宣城县的建设运营协议,主要就是20年经营权期间,以去年为基数,水库所涉村庄的田税增量部分,县里与公司五五分成。若是几年以后,县里觉得公司拿走的多,则可以行使回购权,以合理价格收回专营权。否则的话,县里可以将专营权再续签一次,合计以30年为上限。更妙地是,有这个协议,以后宣州建设还会帮着县衙把田税算清、收齐。 “不仅如此,水库还可以承包给人养鱼、养鸭,由此水库日常看护之事便可由养鱼户兼(*)职完成。水库还将配套建设水车,行舂米事,收点小钱。”许士鸣补充道。 徐建章听完暗暗心惊。宣州建设建完水库之后,定会借机重新清丈田亩,若是平常,这些乡间大族哪家是吃素的?但水库给各村各族增加如此之多的水田,却是把阻力极大的减少了。那么今年的夏秋两税,必会有个大增幅。而水库平时的维护若能实现收益与成本持平,那这桩生意当真是一本万利,而且最长还能做30年!但是官府似乎也没损失,而且获益多多。这正是江国公所言的三赢格局啊!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章 行路难 许家大院里,罗正武来和双胞胎哥哥罗正文道别。俩人虽说是双胞胎,但面貌差异很大,两人性格更是天差地别。李从镒成人后建府,两人父亲便任王府(公府)管家,两人比正主李从镒小两岁,罗正武随父亲在王府(公府)任事,而罗正文却鞍前马后的做了李从镒的跟班。 除了点换洗衣物,罗正文也没啥行李。房间也懒得收拾,想着留给许家人处理。这会早早地吃了午饭,正在房内小寐。 罗正武进得院子,瞥见许美兰也在进进出出地收拾行装,罗正武停下脚步,恭敬的打了个招呼,这才进罗正文的房间。 罗正文尚未睡着,因此听得分明,待弟弟进来,便讶异地问道:“咱和美兰姑娘和和气气的便是,你刚才却是过于谦恭了吧?” 罗正武正色道:“许姑娘冰雪聪明,国公大人给我们几个讲复式簿记法,又讲资产负债表、损益表、现金流量表三表,却是许姑娘能举一反三,甚至能把国公大人都问住了。目前国公大人已经明确国公府和公司都要用复式簿记,每月还要编三表。今年许姑娘要代表国公大人每月组织我们编表,一并查账。你说我不恭敬点儿行吗?” 顿了一下,罗正武又问:“这许姑娘什么底细?” 罗正文一下子也好奇了起来:“我听说是小时候就没了爹娘,被他二哥带到南昌去给大户人家小姐当丫鬟很多年。前年回家了,别说农活了,女红等活儿都啥也不会,被大哥大嫂嫌弃的不行。去年趁她二哥不在,她大哥大嫂收了人家20两银子,做主就把她嫁给人家犯病的小儿子冲喜,结果拜堂当夜,人家小儿子就过去了。据说全赖她二哥现在每年给婆家孝敬,便算是养在婆家守寡。” “她这二哥倒是条汉子。”罗正武点点头,“以后若是碰上,倒要会一会。” 罗正文咂磨下嘴,道:“国公爷也真是奇怪,那日见了美兰姑娘,先是要赶她走。你说那么漂亮的姑娘,他却是偏要赶走。还是许总经理说了句话,说是许姑娘要被国公大人赶走了,那就真是无路可走了,国公爷才作罢。却又是问认不认得字,听说认得字才算是高兴地留下许姑娘。” “国公爷是想做些事,才要求会认字。若是光长得漂亮,国公爷什么样的漂亮姑娘没见过?”罗正武心想,不过像许姑娘这么聪明厉害的还真是少见。 罗正文又道:“国公爷现在每日忙得紧,也不玩儿了,便是我也被差遣着每日写公文,还得给那帮大头兵教大字。真是好怀念以前的国公爷啊。”俄尔轻声道:“你说国公爷不会是真的换了个人吧?我瞧着现在国公爷会的那些东西,他咋能会啊?” “噤声!”罗正武声音虽轻,但已是声色俱厉。“哥哥,这种话千万不要说了。人家说,国公爷那是天下星宿下凡……” “好了好了,我省得了。”罗正文当然不信这样的鬼话,“我就觉得爹娘这名字取的不对,合辙就该你叫正文,我叫正武……” ———— 一行人有马的骑马,其余的或坐马车、或坐牛车,往宣城而去。80里地路程,前半程沿涧河汇入的华阳江方向,缘官道而行;到得华阳江汇入水阳江,江面宽阔起来,便可乘船顺流而下,一夜慢行,次日上午便可到达宣城。 一行人分乘数船,徐建章特意拉着侯弘业和许士鸣同乘一船:“今晚需与侯大人和许总经理长聊,望两位同志帮我解惑。”这个同志也是国公爷偶尔用来称呼许士鸣等无官身之人的用法,应是化用“志同道合”之意,在不便于具体称呼的时候,倒是个方便的词。 三人在船上找地儿坐定,着船家端来炭火,便一边煮茶一边聊天。 “今日路上国公大人安排了几件事,我稍加总结,一曰水库规划,二曰兴修水利,三曰煤铁探矿,四曰发展交通,五曰延揽专才。”徐建章掰着手指头道,“水库规划和兴修水利二事,还请许总经理全力协助我。这发展交通和延揽专才,国公大人这些个新词的意思我晓得个大概,还需请许总经理帮我参谋参谋。” 又转向侯弘业:“还有这煤铁探矿,我听国公大人意思是不管矿大矿小,先把采矿之事做起来,故想请侯大人协助,咱们立刻把这事落实下去。当然,其他四条,不管哪一条,我意均先从宣城县着手。因此,以后却是要多多劳烦侯大人了。” 许士鸣道,“徐大人总结的很全面。水库规划和兴修水利这事,宣州建设即为此而生。鄙人及公司一定会全力配合,保证完成各位大人的任务。我先讲讲自己的理解,供大人参考。如今宣州建设草创,工程建设经验尚有不足,国公大人也是建议先易后难,先从小水库着手积累经验,此为其一。其二是大型水库靡费巨大,且恐会淹没田地、城镇,届时所得与所失难以精算。因此,此次水库规划,主要是针对府内各县境内多山的情况,开发山地乡镇的小河小溪,大幅提高上述地区的水田面积,进而增加粮食产量和田税规模。其三,以门坑等村观之,水库可建数量,仅一府之地,怕就能不下千座,故不可能一鼓作之,国公大人的建议是设置五年规划,徐徐图之。” “而兴修水利,当然不止于修造水库,像坑口村一样设置梯级拦河坝,修建干渠支渠,则完全可以由官府鼓励支持引导,由乡间各村主导修建即可。” “另外,发展交通方面,不外是修路造桥。国公大人和鄙人倒是说过,希望宣州建设下一步的发展重点是建桥,尤其是在大中型河流上建桥。这一块,我等还是多请示下国公大人,国公大人指点一二,便胜过我等苦思半天。” “再说延揽专才,国公大人说过不少,但凡是在农业、水利、交通、建筑、矿业、冶铁、造船、机械、纺织、医疗等所有与民众生产生活相关的各个方面,有一技之长的,都是我们急需的专才。” 徐建章和侯弘业不由地双双吸口气。徐建章更是忍不住问道:“这些专才延揽来了后,国公爷又打算怎么用?” “开公司。比如国公爷现在心心念的探矿人才,可以在矿业公司里专门养一支探矿队伍,不断为矿业公司发现新的矿源。按国公爷的说法,未来条件成熟了,便是开个专门的探矿公司,也是可以的。” 许士鸣又往细里分说了半天。再轮到侯弘业回答徐建章的问题。 “明日我就安排把县境内已经发现的煤铁矿分布情况,专门给徐大人送过去,这里面有些煤铁矿,国公可以直接开发;另外,想来沿着这些矿脉找一找,说不定也能有新发现。” “至于其他四条,徐大人说是要在宣城首先推行,本县自然感激不尽,除了全力支持配合,更无二话。” 三人一番长谈,不觉已是夜深。徐建章这司士参军职,主管河道、桥梁和营造等事,在府里几乎就是个闲职,和侯弘业同为正七品官员,但论及权势地位前途,却是云泥之别。但看现在国公大人却是对这一块高度重视,若能做出事情来,入了国公大人的眼,未来亦未可知。 这么想着,徐建章便觉得浑身干劲。“我观国公大人行事,今日之事便不愿拖到明日。我意是这数日间就选定煤矿、着手筹备,若能在宣州建设开业那天,把这煤矿公司也定下来,想必方合国公大人心意。因此,我意就不要公文往来了,便请侯大人明日派个熟悉些事的人与我一起,将县内几处煤矿现场考察一遍,尽快给国公大人准信。” ———— 待弃船登岸,情形却又不同。 李丛益在门坑等地所见,往来都是乡间大族,所见平民,也普遍有房有屋可住、有田有地可耕,便觉得此时生活水平超过自己所预想。到这宣城边上,李丛益本以为当地会更加富裕,不料所见却是有大量乞丐模样人群,挤在渡口路边墙角。还有几个人,身体瘦削,却挺着大肚子,孤零零地躺在路边,也不知是死是活。再看远处江岸边,散落着一些落落烂烂的茅草屋,看那样子,雨遮不住、风挡不住,也不知里面怎么住人。 县衙捕快在前面开路,国公府卫队则是威风凛凛的把一众官员随从护在中间,别说乞丐了,便是路人商贾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李丛益示意侯弘业上前一步,问道:“宣城县内,这种大肚子病多否?” 侯弘业沉吟了一下,道:“本县境内,当只是零星案例,听闻广德、郞溪得此病的要多一些。” 徐建章也补充到:“此病唐时为祸甚烈,近年来倒是好了很多。且与太湖沿岸诸县相比,本府历来不算灾区。” 李丛益点点头,不再多问。不过心里面倒是又给自己增加了一项消灭血吸虫病的工作内容。 第一卷 牧宣州 第7章 上班 李丛益回到宣城住处,这里只是宣州府给江国公安排的别院,论宅子规模大小,甚至不如许和光家的大宅;但各种物品奢华和园景精巧之处,自是许周两家所不能比了。 李丛益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园子再好,哪比得上苏州十大园林。待众人安顿下来,李丛益便寻个由头,带许士鸣和罗正文闲逛,许美兰倒也自觉地做好丫鬟的角色,主动地跟了上来。 李丛益先从园景切入,寻一两处不足,说与众人显摆一二,许士鸣哪见过这类世面,被唬的一楞一楞的。 之后,李丛益再给几人讲解何谓简约风格,大家便只有膜拜的份了。其实就是李丛益为了图舒服,想让许、罗两人给自己改造间舒适的书房和卧室出来。 李丛益唾沫四溅地形容他要的床,一定要硬木打造框架和床板,尺寸得大,宽度至少得6尺或7尺,床头一定要有弧形靠背,上敷皮革、内垫软丝;再以山棕棕丝制成棕垫,务得既有均匀弹性又能强力支撑,便是枕头亦需由山棕制成。李丛益特意强调,不要床顶,不要床栏,可在四脚暗设孔洞,以为夏季支撑蚊帐所用,但外观上一定要简约,要高端大气上档次! 又讲了李丛益需要的书桌、茶几、书架,还将椅子分为工作椅和休息椅(沙发)。更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李丛益还要求给他准备一个写大字的书台,要求是找一根至少粗三尺及以上的大树,对半剖开,取半根树干打磨抛光后,直接作为台面,放于书房。除了卧室和书房,李丛益还提了会议室、会客厅的要求,对桌椅要求又有不同。 李丛益这些要求一提出,倒是把许美兰给震住了。原先在坑口,她观李丛益所为,总觉得不像个国公,似乎总觉得缺少了一种贵气。待李丛益这要求一出,许美兰便想,这大概才是王爷国公这个层次的富贵作派,早已超出了平常人的相象,或许这才是江国公在坑口将就的原因,因为他原来在宣城也是在将就而已。 这些琐事,只是由罗正文来安排,而罗正文也喜欢这些,刚才更是和李丛益直接上手画示意图,这会便兴冲冲地跑去找木工大匠去了。 许士鸣正想告退,李丛益却是不让。 “我意在国公府下设立发展规划司,想让你来组织这个司。这个司的职能就是对宣州建设,以及未来的宣州商贸、宣州煤业、宣州钢铁这些公司进行集团管理,初期目标是尽快推动这些公司设立,之后要推动这些公司完善组织制度、业务流程和盈利模式,并且制订中长期发展规划和年度工作目标等等。” “同时,国公府下还设立计划财务司,先由许美兰你来负责。计划财务司的职能简单些,初期就是推广复式簿记和组织编制三表,以及财务审计,之后可以根据各公司的年度目标完成情况进行考评并奖惩。” “司里下设何岗位,需要多少财务预算,拟募几人等,你俩尽快报上计划。”李丛益道,“我之前让罗正武把国公府右侧的院子也买下来了,俩司可以在那里办公。” 许士鸣当场觉得一个头有三个那么大,有心想再多从李丛益那里多得一些指示,便于开展工作,却听边上许美兰绵柔的声音响起:“国公大人,那样奴婢就不能常伴大人身边伺候了。” “无妨。帮本公做正事、做大事,比啥都重要。”李丛益大手一挥。不过心里却是想,作为国公,这丫鬟到底能不能吃?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许美兰双眼微掩,略撇过头,躲开了李丛益的目光。作为现代人,李丛益脸皮厚的很,反正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当下装作突然想到什么的,对许美兰说道:“今天进城,一路行来,看城内外流浪的小孩子不少。本公心善,打算办个学堂,收留这些小孩子读书,不管男女,就学认字写公文和算术做账,待长大了好给本公做事。本来想让正文去做这事,但想还是让你去做妥当些,务必不要让市井谣传说是江国公拐卖儿童。” 许美兰扑哧一声轻笑,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只是忍住泪,低头不让人看见,朝李丛益盈盈下拜。“奴婢替那些孤儿谢谢国公大恩。” ———— 既回府城,李丛益便想去衙署上班。 罗正文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也晓得厉害,克制住不乱说话。李丛益便在一群人簇拥下直奔刺史衙门。 与国公别院相比,刺史府寒酸的很。不过李丛益倒也知道,中国古代历朝官员办公的地方一向不咋地,比起修楼、建亭这类深受文人墨客喜爱并大肆吹捧的形象工程,修官衙容易被骂作贪图享受,而且主政官员流动大,自己任内筹钱挨骂,却极可能便宜后任。这种情况下,谁也不傻,那官衙只要不倒,就将就着用呗。 宣州府录事参军高景同,闻得李丛益来衙署,便急急赶来请安,又问国公大人有何指示。 李丛益哪有什么指示,只是说想看看近期公文,看看州府内是否有事需自己决策的。 高景同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也无异话,便去安排。 李丛益先看金陵与州府的往来公文,往前翻了一个月,基本没啥值得关注的,只有两个公文有点意思:一是金陵督促各府加强城防、整修各县城墙;二是着宣窑按期向金陵交付贡瓷,这俩公文,看样子州府只是原样转发了事。又翻州府与各县的公文往来,只有一封公文引起李丛益的注意,那是郎溪县报告抓获一个贩私盐团伙,已将三人缉拿入狱。 一堆公文翻看完,便已将到中午。 衙署的北面是正堂,非大事时一般不用。西侧为刺史日常办公的地方,东侧则为长史和录事参军事共用的办公房。 南方刚出正月,屋里仍然显冷,李丛益开着房门,让太阳晒进屋来暖和暖和。高景同正好时不时地看一看刺史大人的情况。 看李丛益翻完公文,高景同便拿着几份公文来找李丛益。“国公大人,这是今日几项需要州府确定的事项。请您过目。” 李丛益接过来看看,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上面的第一件事,便是宁国县一个石灰窑出现人身伤亡事故,三伤一亡。但窑主认为是雇工为省工时,违规操作导致伤亡,还造成了自己的损失,因此拒不赔偿,结果引发雇工闹事。宁国县已责令该窑主给予赔偿,并将领头闹事的数名头目缉拿,平息了事态。州府的司法参军和高景同给的意见,则是肯定了宁国县的做法,并要求严惩闹事者,以敬效尤。 “国公大人可有指示?”李丛益拿着第一份公文沉思,但高景同不觉得州县的处置有何不妥,因此也是理直气壮。 根本上,是高景同不觉得这位不通事务的江国公能有啥见地。便是李丛益能坐一上午把公文翻一遍,也已是大大的出乎了高景同的预料。 “宁国县石灰窑这事,这几位雇工固有错在先。然既为窑主,自当负管理之责,岂能以雇工违规而尽卸其责?窑主拒赔,看似合理,实则既不合理,更不合情。若非这几位领头闹事,县里也不会出头强逼着窑主赔钱,他们所为虽不合于法,却合于情。”李丛益缓缓道,“我意是,便着宁国县即刻放了这几位闹事头领,只要恢复生产秩序,此事便不再追求。” 高景同楞征了一会,李丛益又道,“高大人若有不同意见,可以着司法参军过来,我们一起再讨论下。” 高景同刚才只是被李丛益的一整套说辞惊着了,有点失神。急忙道,“国公大人所言皆为至理。我等所虑者,只是担心此后有好事者以此为例,动辄以闹事要挟官府……” “我所虑者,却是类似窑主,挟官府以欺民。”李丛益道,“按我本意,出现生产事故带来人员伤亡,官府应即行缉拿窑主,以待厘清其责任大小,又岂能容他为贪那点赔偿,制造事端影响社会稳定。” “当下,便是责令该窑主名下全部烧窑,包括石灰窑、砖窑、瓷窑,全部停业整顿,待州府确认其满足安全生产条件后,再行恢复生产。” 高景同听完,直是目瞪口呆。 看高景同表情,李丛益有心捉弄一下。“怎么?莫非这窑是本朝宰相家的?” 高景同面部的表情一下子十分精彩。 原来这家窑主正是朝中知制诰、中书舍人张洎的亲戚,与张洎为姨表亲。张洎虽非宰相,但受李煜恩宠,朝中机密、一应事宜,无不参与,因此权势实不下于宰相。而江国公虽贵为国公,不过是一知州而已。 “让宁国县先把人放了。再令司功参军派人去检查,如无大问题,停窑十日可矣。”李丛益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却是不宜再下属面前示弱,否则失了权威,一些变革就别想再推行下去。 “朝中张大人那里?” “我自会与张大人解释。”李丛益云淡风轻地道。说实话,李丛益还真不怕张洎。一是因为李煜的关系,二是南唐已经没多少太平日子了。就算李煜听了张洎谗言,除了不让再李丛益当这刺史,还能咋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8章 长史 李丛益来到这个世界后,吃饭时总觉得舌头有苦味。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夺舍”的后遗症,后来就反应过来了,应是这时候的海盐没有提纯,因为粗盐带苦味,导致吃啥都泛苦。 有了时间,有了场地,李丛益说干主干,拉了罗正文和周元英、周元青两兄弟,搞粗盐提纯。周元雄由于年纪小,还在上蒙学,因此周家三兄弟只被李丛益带出来俩。 幸好李丛益是理工男,对粗盐提纯为精盐这事,还是有印象的,核心就是去除镁和钙这俩个味发苦的杂质,用纯碱(碳酸钠)溶液去钙、用火碱(氢氧化钠)溶液去镁。纯碱很早就有了,有现成的纯碱矿,又可食用,这个不难得。火碱是近代才有的东西,但也有古法制备,方法有两种,一是用草木灰溶液(氢加氧化钾)加纯碱,但这种费时费力;二是用熟石灰(氢氧化钙)加纯碱。李丛益当然选择后者。有了火碱和纯碱溶液,接下来就简单了。 有理论指导,实验操作起来便不费劲。当细盐从锅底刮出,李丛益伸手捡起几粒,果然熟悉的盐味回来了。 周元英和周元青也尝了一下,然后震惊的无以复加:原来盐可以这么好吃!便是罗正文也认为,这样处理后的精盐,比之解盐(山西解池出产的盐)还要纯正。 周元青直给周元英使眼色,周元英确假装没看见。李丛益却是看到了,心想,年轻人就是猴急,以为我特意拉上你俩是闹着玩着的么。 “这样做出来的精盐,成本太高,许家和周家倒是能做,就是不便于卖。这精盐,得把它当成奢侈品,把价格订的高高的,然后卖给那些大富大贵人家。”李丛益对周家两兄弟道。“这里面的道理不复杂,不过跟你们一时半会讲不清,所以你们知道这些用料和方法就可以了。这活得找几个人专门来做,但需要和他们签保密协议,最好是全家人都能受到严密保护。”在说到保护的时候,李丛益特意拖长的音调,看元青促狭的表情,想必大家都理解这个保护就是严密监视的意思。 “然后在生产的时候,分出工序来,各工序严格分开,这样使掌握这个方法的人,只有那几个人就行了。” 周元青听李丛益说周家卖不了这精盐,再一细想还真是如此,一颗燥动的心就冷静下来了。平常人家,连粗盐都吃不起,哪舍得买这样的精盐。正有些蔫呢,李丛益却点了他的名:“全部找官府买盐,成本太高,那是断然不行的。元青,想必你父亲能搞来便宜的私盐。对吧?” 周元青错锷地看着李丛益,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是周元英回道,“国公爷明察秋毫。这私盐渠道是许家商铺的线,不过我周家确实也有参与。这精盐生产,可以交给周家。” 倒是罗正文在边上啊了一声,看李丛益毫无表示的样子,又讪讪地笑笑。 李丛益继续道,“元青,这精盐的提纯流程,你今晚再做几遍,然后用纸笔记录下来。明日带些精盐,便回门坑找你父亲。告诉他,此事务必要严格保密。事成之后,本公可以和周家五五分润。” “正文,你近日去找侯知县,就说本公想在城外置办一座庄园,不要好田,就要有山有水的那种。离城亦不能太远。这事要办的快。” “元英,你帮本公招募一些流民,最好是有家室的,老实本分的。等正文搞定庄园,就把他们迁到庄园去,先随便找点什么事做。” 三人有点不明白李丛益怎么突然说要买庄园雇流民的事,李丛益补充道:“本公要卖精盐,也得做做样子,假装有个地儿生产这东西吧。” ———— 这日一大早,宣州府长史唐浦泽便乘着马车来到江国公的别院。 唐代与刺史府设有别驾、长史等高级佐官,南唐虽秉承唐制,但与宋朝一样,五代后州府刺史(或为知府事)一般只有录事参军事以为副官,再以一通判作为监督官。 宣州刺史府又有不同。江国公以从一品官阶任刺史,因此又任了从四品的唐浦泽为宣州府长史。长史为唐制,到南唐时已几不可见;从四品官员已可向皇帝直接上书。但唐浦泽吃饱了撑的没事来监督江国公?不过是朝中大臣派个闲人,来防止江国公干出太过天怒人怨的事情即可。 唐浦泽和李从镒来了宣州后,李从镒几乎不理政事,而唐浦泽也以贬谪官自居,也是日常与宣州府名流士子饮宴作乐,将一应州府事俱委于高景同。 不过,刚开开心心地过完正月,江国公打猎回来,却不知怎的开始关心政事起来。不光如此,李丛益还爱在上面圈阅和批示。这个圈阅还是高景同向江国公“不耻上问”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刺史签批,而无长史留痕,这显然与制(监督制衡)不合;如此,唐浦泽要么补签,要么就得在李丛益批阅前先处理。而补签这事,明显不靠谱,还容易被刺史带沟里去——比如前几日江国公就下文停了张洎家亲戚的石灰窑。虽然当初来宣州,就有和张洎不太对付的原因,但这么赤裸裸的拉仇恨,智者不为啊。 唐浦泽下了马车,早有国公府的门房迎将上来,不多时便见侍卫队的头领谷大壮快步而来。以前都是罗正武前来迎接,毕竟罗正武也算是半个国公府管家,唐浦泽心下好奇,又不便询问,不由地左右张望,进到第二进院子后,发现异常在哪儿了。 只见一列三个侍卫,挺胸抬头,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院子外围的走廊,消失在通往第三进院子的过道口。再看正堂门口,也标枪似的挺着两个侍卫,目不斜视。倒是给人一种肃穆感。 唐浦泽不清楚具体是种什么感觉,但如果是知兵的,估计就会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支军队的纪律性带给人的压迫力。 不过唐浦泽从未关注过这方面,也不晓得厉害,只是觉得奇怪。 走到门口,李丛益已经降阶相迎,“唐大人来的好巧,本公今日刚得到一点好东西,正缺个懂行的人分享。” 待宾主坐定,便有侍卫端上茶来。杯盖斜置,有热气袅袅,茶香味扑鼻而来。唐浦泽急忙移走杯盖,只见里头却不是茶沫,而是整根的茶叶。原来李丛益喝不惯这个时代的煮茶沫,便把绿茶炮制之法,和许和光说了,让许和光先试制了一批。但这个时节树上也只有老茶叶,许和光尽量摘了些嫩点儿的,但茶叶还是老。不过总算是炮制成功了。便着人送来,请李丛益品鉴。 茶叶似乎经揉捻过,在沸水一泡,逐渐散开,而茶香气也随之散溢开来,沁人心脾。 唐浦泽端起茶盏,轻吸一口,感受茶叶特有的苦味在喉咙里逐渐变成淡淡的甘甜,“好茶!” 李丛益一笑,“此茶我称之为绿茶。你看茶叶炮制后,仍保持其绿色,而沸水泡开后,初时茶水亦呈绿色。” 唐浦泽略皱下眉头,“此茶的苦涩味稍重,不过,莫非是制茶时节不宜的原因?”看李丛益点头认同,唐浦泽当即道:“若绿茶只需沸水泡之即可,又保有如此香气,日后定能大行于世。” 这老头的眼光还不差。李丛益心道,又继续显摆,便将绿茶的雨前茶(谷雨前)和明前茶(清明前)的区别讲了一通。 唐浦泽赞道:“想不到国公大人与茶道,亦有如此造诣。”随即话风一转,“属下此来,却是不虚此行,或有一箭双雕之效。”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唐浦泽自然不能跟刺史说,要不咱别上班了,一起摆烂吧。因此唐浦泽的办法,就是带江国公游山玩水,让江国公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向往,比如醉心于打猎什么的,多好。 唐浦泽此来,主要是邀请江国公参加二月十六、城内大儒薛修远组织的敬亭山踏青诗词大会。 “国公大人若还有绿茶存货,则可以于大会上供众士子品尝,则绿茶定能一炮而响。”唐浦泽又问道,“不知此茶有何雅致称谓?” 李丛益正要开口,随即省悟,“本公倒有想法,尚不成熟。不知唐大人有以教我?” 唐浦泽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刚才或有所得,便说于国公听听。此茶既为绿茶,名字中当有与绿字相宜之词;我观此茶似经搓揉,茶形便如田螺一般。这茶于春天所出、所采、所制,喝其茶而苦尽甘来,如沐春风。故,我意以碧螺春三字名之为佳。国公大人以为如何?” 李丛益一怔,随即鼓掌赞道:“好名字!唐大人真大才!碧螺春之名,于其茶名实相符。此茶流行于世,唐大人当记一大功。” 两人又愉快地聊了一会儿,唐浦泽便欲告辞。 “唐大人这就要走?”李丛益假装很诧异地问道。李丛益以为唐浦泽此来,是为了昨天张洎亲戚的事呢。 唐浦泽倒是听明白了,哂然一笑,“不过是得罪些许宵小,办了就办了。国公大人敢为,属下又何不敢为?” 李丛益竖一下大拇指,“倒是本公孟浪了。给唐大人陪个不是。” 便拉着唐浦泽吃午饭。其实离午饭尚早,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昨晚周元青等人反复试验提纯精盐流程,所留不少,今日正好用上。 不仅仅有精盐,李从益这几日每餐指导后厨,一是在调味料上下功夫,现在还在研究五香粉的最佳配比;二是在菜谱上下功夫,比如烤鸭,李丛益只知大概,具体烹饪细节却是要后厨反复试验才行。 两道凉菜:糖醋花生和卤猪蹄;四道热菜,半只盐焗鸡、五花肉烧豆腐、韭菜煎鸡蛋,主菜是半只烤鸭,加一份排骨冬瓜汤。只把唐浦泽吃的舌头都要吞下肚子里去了。 “国公大人,您后厨的水平,这怕是御厨也比不上!”唐浦泽吃撑了,摸着肚皮,喝着碧螺春,智商逐渐占领高地,遂试探着问,“不如国公大人也开一家酒楼,必冠盖宣城。” “宣城有啥意思。要干酒楼,那就得去金陵。”李丛益悠悠地道。 “国公大人高见。”唐浦泽一拍脑门,这宣城有多大市场,富商豪族也就那几家,就像国公要售卖绿茶,在宣城能卖出多少?还是得在金陵干才有意思啊。唐浦泽心下一动,莫非江国公想回金陵?再看李丛益笑盈盈地瞅着自己,突然福灵心至:刺史不得召不得擅离州境,江国公想根据在宣州这半年捣腾出的这些玩意去金陵从商赚钱,正缺一个既了解金陵又与宣州有关系、又有一定地位的心腹暗中主持,而自己无疑就是这个最佳人选。更深一层,便是江国公未来回了金陵,也可以操作一番,由自己来保留对宣州的影响力。 朝中水深,自己没有强力后台,被扔在这么个地方,再回金陵只怕更是闲职。往后若是跟着江国公一起发财,致力于做个富家翁,倒也是一条出奇不意的好路子。 权衡片刻,唐浦泽便觉得此事做得,当下离席行大礼而拜:“国公大人在金陵布局,必得有人暗中主持方可;属下不才,愿替国公大人分忧。” 李丛益今日也是临时起意,本意是想与唐浦泽合作,但没想唐浦泽理解的是投靠。再一细想,便明白还是自己以现代人的思维在思考,所以有偏差;站在唐浦泽角度,只要他给江国公做事了,那在其他政治对手眼里,他就是江国公的人,其实并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9章 阳谋 许美兰正在指挥收留的孤儿们布置宿舍。所谓宿舍,其实就是大通铺。许美兰在城内外转了几次,便带回二十六个小孩,其中女孩就有十六个。最大的一个男孩,已经有十五岁,带着个九岁的妹妹,其他的小孩子大体在六到十岁之间。其实也有十来个小孩并非没有亲戚,但听说是江国公府收留,便都痛快的答应了。 许美兰还愁如何住宿,李丛益却说简单,搞个大通铺即可。罗正文找的那家木匠铺也上心,便用一天时间就把框架和木板都做好了,两天刷了三遍桐油,硬是一点时间也没耽搁。 许美兰挑了一间房,左右两厢辟为男女宿舍,各搭一个大通铺。大通铺分上下两层,十几个睡还是显得比较宽敞的。这会儿木匠铺的伙计完成安装,然后这帮小孩便乱哄哄地拿自己的床被抢位置。 许美兰虽然猜不透李丛益做这些事的目的,但想来总是帮助了这些可怜的孩子。因此也不觉得这些小孩烦人。待木匠铺的伙计又安装完简易柜子,众小孩又纷纷去抢各自的衣柜,打闹不休。 待收拾妥当,许美兰就把这些小孩子赶到后院院子里,交给侍卫队的一个叫王大木的队长。这些小孩和许美兰一起,还吵吵闹闹、有说有笑,有个小女孩还总爱拉着她的衣角;但一看到王大木,一个个便噤若寒禅。 王大木和许美兰打过招呼,便往院中一站,一声“列队!”众小孩当即慌忙跑步向前,各找位置站定。却总有那么几个人慌里慌张的,到处乱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许美兰不由地开心的笑了起来,双眼弯成一对月牙。不由地想,国公的这个军训的主意还真不赖。就是国公爷吩咐的撰写教科书的事情,还真是要抓紧了。 转过身来,却发现李丛益嘴里哼着不知什么调儿走了过来。这会儿李丛益刚送走唐浦泽,心情相当美好。 “国公大人今日心情不错。” “本公虎目一睁、虎躯一震,一股王八之气四溢,四方英雄好汉纳头便拜。你说心情如何能不好?” 许美兰瞪着眼,歪了歪头,轻笑道:“那国公到底是老虎呢,还是王八呢?” 李丛益打了个哈哈。 ———— 许美兰跟着李丛益到了后院,远远见到几个婆姨在院子里洗衣物,周元英和几个老汉则蹲在一旁。 怎么这周元英也跟个小孩子似的。许美兰心下奇怪。走近了,却见有个婆姨在周元英指挥下,不断从水盆里捞出不同的衣物,然后拿块油脂状的物什,在上面摩擦几下,再搓揉几下,再展示给众人。 跟到脚步声,众人忙起身给李丛益行礼。 李丛益对许美兰道,“这就是肥皂,你亲自试一下。” 许美兰看向那堆肥皂,却有三种不同的颜色。犹豫了一下,取了一块白色的。许美兰再闻了闻,再洗手,打出些泡沫,不由地露出很惊奇的样子;有个婆姨取了一勺水,帮她冲洗掉泡沫。 “哇!感觉自己的手好干净!”许美兰开心的蹦跳起来。“只是为什么叫肥皂?” “因为你用的那块是用肥肉熬的猪油做的。”李丛益笑道。 “啊~”许美兰捂住嘴。 “另外两种用的菜籽油和豆油。使用起来感受不到差别。”周元英解释到。这种古法肥皂的原理非常简单,就是用火碱(氢氧化钠)和油混合后不断搅拌,再加稍许盐加快皂基凝固,放在模具里静置数小时就成了。中国古代一直没搞出火碱,常用草木灰(氢氧化钾)替代,但在李丛益这里就简单了。 “这玩意就一个字,贵!”李丛益对许美兰道,“拉你过来,是问问你,一是光这样的肥皂,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愿不愿意买,愿出什么价钱?二是如果不行,那就得加色素和精油,有没有现成的?” 沉吟了一下,许美兰道:“若是这样光胚,就算有人买,恐也难卖出国公想要的高价。既然国公大人一直提奢侈品的概念,我建议还是加些东西在里面。”许美兰皱着眉头,“精油是指蔷薇水这样的吗?我听说也有人以其他花来蒸花露,市面上极难见到。还有这色素是指染料吗?只是加在这肥皂里会不会给衣物染色?” 看来还得自己从头来。不过,李丛益也不灰心。春天要到来了,各种花就要盛开,正好能赶上。而且自己的白酒大计,一样也需要蒸馏。正好提前准备这些设备。 ———— 这时,有个小厮匆匆而来,汇报说罗正文已定了个好地方来做国公的庄园。这会儿和侯知县一块回来了,侯知县正在偏厅候着。 侯弘业还带了张地图,亲自给李丛益解释庄园位置。这个地方就在宣城正西面,其东北面是敬亭山,东边有敬亭山的余脉,但不构成与府城的往来障碍;南面和更西面则是两座小山,侯弘业便把两座山也划了进来。只有北边较为开阔,但也有一个小山坡可作为支点。 “这里有小村庄,只有二十余户人家,大体都是旱田。已谈妥由国公府买下全村田地,但保留村民的永佃权,并由下官作保,白纸黑字的画了押。”侯弘业显然在这事上出了大力。这样操作,这些村民还是可以在这些田地上劳作,虽说要交租,但至少不用再交税了。毕竟县里吃了豹子胆,敢收税到江国公头上? 但这些村民没想到,侯弘业这么卖力,还就是想在江国公头上收税。不过,这是李丛益自己提的概念。那就是向公司收增值税和所得税。南唐对工商业的苛捐杂税也不少,比如说厘金,既向坐商(也就是商户)收,也向行商(也就是货物转运时也收),名义税率不高,通常为百一,但一方面是层层设卡,就如收过路费一般;另一方面货物总额难估,也就是税吏想收多少便收多少。这样导致商人叫苦连天,但中间耗费极大,最终官府所得极少。 但李丛益提的这个增值税的概念就厉害了。比如宣州建设,夏秋从县里有多少营业收入自然就得开多少票,按一成的增值税率,其实就相当于宣州建设又让利一成。而宣州建设为了少交税,从许氏商铺、周氏砖石那里的采购,就必然要求两家供应商开票,如此许氏和周氏也得交增值税。这个增值税可以说是通过每家公司的利已目的,来实现逼着所有人交增值税的目标。 这时候,侯弘业还没有考虑太多所有税的问题。按他所想,便是江国公自己,也不可能让公司非常挣钱,然后大把交税。但李丛益搞公司制,就是想吸纳社会资本,那当然要让投资人看到公司很挣钱,愿意大把向公司砸钱。与此相比,多交点儿税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县里收上的这税,李丛益其实也是在盯着这块呢。不过这个时候,还不能多说。 “侯知县,本公提议的公司增值税和所得税2个管理办法、以及县工商税务局的章程,想必已经差不多了吧?”李丛益问吧。 就等着大人您这句话呢。侯弘业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尽量不动声色。这三个方案,既是李丛益提议,也是他全程参与修改,而侯弘业和宣州府司户参军杜正初只是根据当前的实际情况予以修正或变通,整个进度其实就卡在李丛益这儿呢。侯弘业也担心李丛益会变卦,“大体好了,大概还需国公大人提点一二。” 李丛益便掏出两份公文放在桌上。 侯弘业打开一看,一是金陵督促各府加强城防、整修各县城墙;二是着宣窑按期向金陵交付贡瓷。这俩份公文,侯弘业尚有印象。不过第一份,侯弘业直接无视了,毕竟宣城刚在上任刺史手上重修了城墙;第二份,则是直接转给了宣窑监理。侯弘业一时神情凝重。 李丛益也不打哑谜。“本公以为,加强城防,不仅在于城墙紧固,更在于士卒敢战、能战。江南承平已久,我观各县刀弓手不成行伍。若请宁国军遣一营指挥携十数部卒来加以训练,若一月不成便两月,便足以使县刀弓手获得极大改观。” 侯弘业心下一惊。江国公这是要下决心整改宁国军了。南唐军制,一队十人,十队为都,五都为营,营则是最基础的军队单位。营指挥虽然是还中低层军官,但掌一营事,却是一支军队的关键层级。江国公这招很明显就是调虎离山,而且还是阳谋。 侯弘业更突然想起,江国公在坑口时,便极少使唤侍卫做跑腿之类的杂活,侍卫除了当值便是训练;回到宣城后,亦是如此。便如这几日,罗正文和自己跑了几处地方,就不见一名侍卫跟随,而以前,这罗正文上街哪次不是和一帮国公府侍卫混在一起?看来江国公其实也是知兵的。 心思一转之间极快,侯弘业便道,“宣城县刀弓手行伍散乱,几无战力,下官亦认为需请宁国军派一营将协助训练月余,甚若更长时间。下官回去后便即拟文上报州府。” 李丛益点点头,又道,“此前徐参军曾言及,说宣窑多匪患。本公想着,瓷器生产既关乎民生,高端瓷器亦是官府创利来源,岂容宵小误事!” 对宣窑的御用监奉御苏安平,侯弘业早有不满。在其管理下,宣窑对皇帝的上贡虽说没有拉下,但产量却是持续下降,更有商家从歙州贩卖瓷器到宣州。但宣窑既为官督,又是皇宫内监派驻的官员,州县这些年来却也是插不进手去。现下江国公想染指宣窑,又点出可为官府创利,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侯弘业心下一发狠,便上前两步,低声向李丛益献策。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0章 呼啸山庄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10章 呼啸山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1章 敬亭山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11章 敬亭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2章 人才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12章 人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3章 宣州商贸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13章 宣州商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4章 宣窑(一)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14章 宣窑(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5章 宣窑(二)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15章 宣窑(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6章 善后(一)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16章 善后(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7章 善后(二)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17章 善后(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8章 往事(一)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18章 往事(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9章 往事(二)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19章 往事(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0章 往事(三)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20章 往事(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1章 专款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21章 专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2章 水库与学堂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22章 水库与学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3章 纸业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23章 纸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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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招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3章 宅斗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63章 宅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4章 故人相见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64章 故人相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5章 晒盐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65章 晒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6章 洋山岛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66章 洋山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7章 商品房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67章 商品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8章 商战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68章 商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9章 宁国县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69章 宁国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70章 泾县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70章 泾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71章 军费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第71章 军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牧宣州 卷末的话 《再兴南唐》第一卷 牧宣州 卷末的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烽烟起 第72章 战事爆发 《再兴南唐》第二卷 烽烟起 第72章 战事爆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烽烟起 第73寨 连败 《再兴南唐》第二卷 烽烟起 第73寨 连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烽烟起 第74章 真·新政 《再兴南唐》第二卷 烽烟起 第74章 真·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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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崔飞虎此时还不知道,武飞星所在的第一旅,进展更为迅速。负责北极门方向攻城的右直部不到五千人,所在前进营垒其实已在外子城的北城方向,为城墙所挡,待到第一旅击溃北侧攻城墁道处的千余上直军,右直还懵然不知。第一旅杀了出来,当即把攻城的右直军右厢所部截为两半,随即武飞星即以二团为主力攻进营垒,右直军猝不及防之下,营垒便被攻破,溃军也向东而逃。此时上直军又组织了约三千人来援,结果被溃军撞上,再被三团从西往东方向沿着一条主街打了个对穿,各部便陷入混乱,此时只是往东溃退不止。 各部把南北两路反击信息流水似的送来,李丛益也师指挥部挪到了外子城东门城墙内的一处军帐里,参谋把敌我态势在沙盘上及时更新。禹万诚捻着胡须,看着沙盘上吴越军的旗帜节节败退,也是心花怒放,不过此时自然还不到欢庆之时。 常州军自城墙暗门反击,初时上直军都指挥使杜璞也只是略有紧张,只命各部谨守阵地,待中军来援。但形势发展之快,让人直应接不睱。特别是唐军行军、攻击速度均极快。千人渡河,走的也是吴越军填出的土坝,费时不到三分之一柱香时间,这速度太快了。 杜璞一开始不觉得常州军的反击能有多危险,只是一面集结反击力量,同时以小股千人队力量,试探去攻两路唐军出击部队的侧后;一面等待左、右两直稳住阵脚后,再考虑率主力反击南边还是北边。 但是形势急转直下,先是北边的右直军溃散,接着是南北的左直军也溃散,在两路唐军的驱逐下,沿着几条东西向街道,往东溃败。此时杜璞终于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此时,在罗楼东门城楼上的丁德裕,也是心底发寒,常州军这拨反攻,当真是狠毒之极,竟是要将罗城内的吴越军尽数歼灭的打算。此时南北两路溃兵快速向东涌来,北边吴越军仅从次北门逃出不到千百人,便迅速为常州军控制,余部又往次东门而逃。与欲从次东门进城的右直军迎头碰上,便把城外增援部队冲乱,接着就有唐军杀到,城门守军已是胆寒,再无斗志,纷纷缘墙而逃,便把次东门也拱手让出。 此时吴越军所控制的,便是离外子城最远的东门和东南门,但是东南门外便是运河,即使有水营相助,又能逃得几人?这生路便只剩东门。此时杜璞控制的中军还有万余人未受冲击,这万余人便不能再来东门,否则这溃兵在这东门外便要自己把自己堵死!丁德裕随即下令,严令杜璞不得后退,并迅速择一路进行反击;同时又命城外守军于东门外扎住营脚,收拢溃兵,再以宋军千人加强东门城楼守备力量。 得丁德裕军令,杜璞也知只要自己的中军万余人不能去东门挤逃生之路,否则在那种境地里,这万人也会瞬间崩掉。但是城内不同于野外,万余人也没法一气展开,若在这城内散开来打乱战,以唐军长枪阵之利,杜璞也觉得无取胜把握。这时,更多消息涌来,此时得到各加强一个团兵力的武飞星和崔飞虎,开始各派出一个半团的兵力,沿着各条街道,自南北方向向杜璞的中军夹击而来。 唐军以营为单位,在城内街道上以长枪兵和弩兵平推,以刀盾兵出小巷或翻墙而战,再不出击,上直军就要便堵在两座营寨里了。杜璞不再犹豫,各以千人守住两座中军营寨,以守后路,再以八千余人为主力,与原攻外子城迎春门的两千守军会合,凑得万人,竟是孤注一掷,要攻外子城! 得知吴越军最终选择了这一可能性不大,但威胁最大的反击方式时,李丛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小觑了天下英豪。 此时常州军胜利在即,城墙守军心里的弦一松,连日来紧张和疲惫便涌了上来;而此时吴越上直军却是背水一战,不成攻便成仁,便有哀兵必胜之态。 上直军大兵压上,崔飞虎守后路的一个营便挡不住,只能往南且战且走,把攻城墁道让了出来。吴越军随即便冒着矢石,拼命进攻。杜璞亲到阵前,左右厢四个正副指挥使更是被杜璞逼着亲自领兵冲阵。 也亏得常州军组织了两千铁甲机动部队,双方在南侧三条墁道和宁国军出击暗门处反复撕杀,短短半个多时辰,城墙易手达二十余次,暗门处累尸竟达人高,最后吴越军需要从死人堆里爬上来攻暗门。双方杀得发狠,期间最严重的一次,常州军失去城墙竟达百余米,几乎被吴越军逼近东门城楼,最后还是靠宁国军士卒以长枪弩兵的配合反推了回去,才帮助常州军夺回城墙。不过,吴越军在城墙下,不顾城头双方撕杀,实行弓箭无差别覆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下,宁国军也是伤亡惨重,最后李丛益把师属警卫营、侦察营也派了上去,又将转移来的投石机也投入战斗,才使得吴越军的攻势遏制住。 杜璞双目刺红,不到一个时辰,万余大军便伤亡达三千多人,更有近四百人从城墙上溃逃下来,被杜璞军法斩于阵前。此时四个厢都正副指挥使,一人战死于城头,一人被投石击中,此时生死不知,另两人也是带伤。右厢都指挥使刘兴生走近身前,劝道:“大人,士气已堕,不能再逼迫下去了,不然恐会生变。” 杜璞往东看去,此时东门处已燃起浓烟,显然唐军已攻至东门,封住了城内吴越军的退路。再看中军营寨所在,亦是燃起浓烟,直通东门的主街上,隐约已有从东门溃逃而来的乱兵。 此时,攻攻不进去,而且再强要士卒进攻,兵变恐难避免。虽然退也无路可退,但总要一搏。杜璞便命右厢都指挥使刘兴生为前锋,往北去夺次北门,欲从次北门夺路而逃。 外子城东、罗城内,几乎占了常州城五停中的二停面积,数万人往里一撒,便如溪水入海。这时便能看出宁国军编制的好处。宁国军以营为单位,遇小巷则以连排出击,有时便是一个班也敢冲进小巷中去堵溃兵,吴越军稍有建制部队,便遭突击,便只剩溃兵到处乱窜。东城中平民,绝大部分已经躲入外子城中,吴越军溃卒便到处躲入宅中, 在罗楼东门,随着第一旅和第二旅成功会师,吴越溃军便被封住大门,只能再往城中而逃。为给城外守军争取时间,丁德裕便领着一千宋兵守住城楼。但是丁德裕也只能守住城楼,城门楼洞被第二旅长枪兵一冲即开,而早已等候多时的谷大壮所部,早已按捺不住,便率五百余骑蜂拥出城。 第一师的师属骑兵营不到二百骑,不过各团及旅部的骑兵连也不满编。这次守城战,李丛益便把分散的骑兵集中起来,让谷大壮带着整训了近两月。谷大壮率骑兵出城,就是要趁着吴越军溃兵混乱不堪的良机,把城外守军也击溃掉。 钱惟治上午还在常州罗城城墙的东门城楼上和丁德裕喝茶对奕,笑谈战局,不意下午就风云变色,战局逆转。此时在城外军营中也是惶然。此前左直军熊元嘉部在城北,右直军梁正锐部在城南。梁正锐在城南主要是警戒和骚扰,回营最快,便来收拢溃兵。熊元嘉在北门佯攻,随即收兵。在回转的路上,在次北门和次东门攻了数次,但军心不稳,攻势便无力。只好弃了破城救援的心思,便又带队缓缓往东而来。 梁正锐部为运河所隔,梁正锐便只带了亲卫队过河。东门外有现成军营,梁正锐便以亲卫队四散,引导出东门的溃兵重新整队,并进军营修整。建制兵甲稍为整饬的,则立即安排防卫事。如此收拢得二千余兵马,便得丁德裕号令,要求将未整编之溃兵速速驱逐。这时却是右直士卒开始逃了出来,梁正锐犹豫了片刻,只到丁德裕第三次派人过来要求尽快驱逐营前溃兵时,才意识到严重性。这一犹豫,便再无机会。 看着唐军五百余骑冲出城来,梁正锐骇然。南方少战马,各部战马往往为中高级将马座骑,偶有多余,也是给探马或传令兵所用。李丛益所购战马,也颇有滥竽充数的,但好歹也是马。战马不佳,李丛益暂时便只有轻骑,不过在一般战场上,轻骑就够了。 谷大壮当即将所部分为三股,便以锥形阵列,对东门外营垒溃兵进行切割。面对骑兵冲击,吴越军士卒惊慌失措。谷大壮狞笑着,只是探出右手,马刀在一名小校脖子上一拉,高速奔跑的战马带动马刀便如切黄油一般把这人的脖子给切了下来,鲜血从脖子上喷出。接着在前方另一名溃兵的后背上一划,半边身子几乎都给切了开来。 梁正锐在营前看到骑兵出击,就知道要坏。便急忙回到军营内,又命人不顾一切关上营门,然而谷大壮只一个冲锋,营前溃兵便再无可遏止,只是纷纷向军营冲来。梁正锐的亲卫队四散,刚收拢的溃兵指挥不得力,营门便被溃兵冲倒挤塌,接着就有骑兵冲杀进来,而军营内的溃兵再度发狂,只是纷纷逃窜。 梁正锐一看没有办法,急急跑到中军营帐里,寻到惶急无措的钱惟治,扶上马便走:“大人,快走!” 第二卷 烽烟起 第85章 常州之战(完) 城外军营在南唐军骑兵冲击之下,一触即溃。丁德裕在城门楼上看得清楚,当真是气得吐血,直把钱惟治带来的茶具茶壶通通砸在地上。这时,丁德裕也后悔当时应该去东门外军营,而非来守这已无大用的城楼。只是丁德裕当时也是盼望杜璞能创造奇迹,这时回想起来,也知自己在大败之后亦是举措失当。 梁正锐不知城内情形,心存侥幸;自己明知城内情形,仍然心存侥幸。丁德裕想骂人的话便也说不出口。 不过城外军营大溃,也给了丁德裕逃命的机会。 在城楼上观战,丁德裕便晓得长枪阵的厉害,窥得南唐军一营杀出城楼,另一营还未到位的空当,丁德裕便留下死士,再身先士卒突然从城门楼上杀出。南唐军以两侧城墙为主攻方向,正在城头上与守东门城楼的宋兵交战。城楼下便以一部刀盾兵和弩兵为主,封锁城门楼道。 丁德裕亦是悍将。以大盾顶着弩箭而下,手持一柄长枪,吐气开声,竟把一辆直有千斤重的独轮车挑翻到空中,有两名唐军甲士来堵缺口,丁德裕以盾抢身,一盾拍在一名甲士身上,那人口喷鲜血委顿于地,另一人大骇,钢刀滞了一下,便被丁德裕反手一刀砍在腰上,他手上的钢刀落在丁德裕头盔上便毫无力道。有丁德裕打开缺口,便有宋兵紧跟其后,不顾唐兵弩箭激射,只是夺路而逃。从东门楼洞出城,又遇上出城的唐军一营殿后的刀盾兵,丁德裕连杀排长、副排长等三四人,余人便挡不住,丁德裕便从大军缝隙里逃出,直往西面熊元嘉部而去。不过,千余宋兵,此时能够逃出的,也就四五十人而已。 而丁德裕寄予厚望的杜璞,在决定往北突围之后,整支队伍只是走了一小截,刚过了东西向的常州主街,队伍便开始约束不住。右厢都指挥使刘兴生带兵在头前先走,不多时便就失去联系。迎面有唐军杀来,吴越军便四散而走。亲卫营带着杜璞转往旁边的小巷,再转至另一条街,继续向北,走了一段路又撞上一支唐军。如此猫捉老鼠几次,便只剩几个亲卫陪着杜璞。杜璞也不想死,长叹一声道:“大家也别走了,寻个地儿歇息下,等唐兵来便降吧。” 而这时,梁正锐和钱惟治正在拼命逃亡。 数十匹马从军营中逃出,这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诉谷大壮:这里有大鱼。 谷大壮便命已经升为骑兵营长郭建带队,继续践踏军营,配合步兵捉俘,同时警戒西边的剩余吴越军。自己便带了两个排约六十骑追了上去。 钱惟治哪受过这罪,数次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幸得梁正锐照拂,但身后追兵越追越近。看钱惟治着急,梁正锐便道,“大人,我们无需到无锡,前方二十余里就有兵站,有一营兵驻守,便可挡住追兵。” 钱惟治这才又咬牙,忍住双腿两侧的不适,只是拼命打马。 “你们几个,反冲击一下!”梁正锐看对方有人从马背上掏出弓箭,只得弃卒保车。 便有十人调转马头,往唐军骑兵冲去。 谷大壮兴奋起来,大喊道:“两排横阵!” 当下两个排便一前一后,形成每排三十人的两排横阵,马与马之间几无缝隙,就这么直直的如同一堵墙一样压过来。 吴越军骑兵哪见过这种战术?几人心生恐惧,临到头便往两侧而走,只有几人咬牙撞上去,但是对面人员密集,同时数柄马刀砍来,哪挡得住,纷纷掉下马来,根本轮不到后排人出手。而唐军只有两人因与吴越军的战马相撞,掉下地来。谷大壮只是看一眼,便知人肯定没死,便不停顿,只是继续向前。 阻截的骑兵没有给钱惟治争取多少时间。眼看唐军又追上来,梁正锐便又派人反冲击,然后依然没揿起什么浪花。梁正锐一咬牙,便和钱惟治道:“大人不要回头,只管往前走,我去挡上一挡。”说罢便也调转马头,带着剩余的十骑,往回冲击。 钱惟治也是心下感动,此时也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往前跑。跑了不知多会,只听嗖的一声,战马便悲鸣起来,接着一个趔趄,便把钱惟治狠狠地摔了出去。等钱惟治头晕脑涨地从地上爬起来,便有战马跑近前来。 “我是吴越国世子!不要杀我!”钱惟治知道这会犹豫不得,当即大喊起来!钱惟治虽非世子,但实有世子之时,他这时这么说,总比说自己是吴越军都部署要好得多,至少活命机会更大。他直道梁正锐已然无幸,却不意那梁正锐在冲击路上,却突然往侧边一拐,竟是独自逃走了。谷大壮也怀疑是条大鱼,但战马也是乏力,便只好逮住这条更大的鱼便完事。不料竟然逮住这么大的一条鱼。谷大壮直欲哈哈大笑!有这泼天似的功劳,国公大人还不得赶紧想办法把我的骑兵营补齐了? 而东门城外丁德裕也终究没能逃出生天。 丁德裕从城门洞里杀将出来,想去寻熊元嘉部。但是熊元嘉看到连常州东门外军营都被拿下来,此时有几个胆再来东门?所幸常州离无锡也不算多远,熊元嘉便令抛弃辎重,趁常州军腾不出手来,所部便拔足往东狂奔。 丁德裕见熊元嘉往东走了,只能又往东北而走,去追熊元嘉所部。这么一帮人在战场外转瞎晃,便被郭建发现了。 郭建派了一个排骑兵追上去一看,这不是几十两的赏银嘛。常州富裕,库房里有银,禹万诚便定下来杀一个宋兵赏银元一枚的赏格,不拘哪军。当下骑兵排便朝丁德裕冲锋起来。 以步制骑是需要实力的。丁德裕仅凭个人武勇,显然没有以步制骑的实力。几个冲锋,便被杀的干干净净,便有几个宋兵想降,也被杀得兴起的骑兵收不住手,一并给砍了。 那骑兵排也没想到,悍勇无比的宋将丁德裕便这么憋屈地死在了常州城北的田野上。 常州战事进行到这里,后面便已经是垃圾时间。梁正锐匹马逃至无锡,等到了沿运河南岸东逃而来的右直军余部,亦不敢守无锡,当夜便逃回苏州。而从运河北岸撤退的左直熊元嘉余部,因要从芙蓉湖绕道,还要过五泻水等大河,耽搁到次日才逃到无锡,此时常州军前锋亦到无锡左近,熊元嘉不敢入城,便直接绕城而走,退回苏州。 至此,历时两个月的常州战事,便算是落下了帷幕。 李丛益和禹万诚视察南侧城墙,这里是杜璞所部最后拼命突击的地方。尸体已经清理,但是血迹遍地,犹有些碎肢血肉遗弃在角落,让人看之心惊。不意整场战事,最激烈的战斗竟然发生在战事行将结束的最后一个时辰里。吴越军上直军困兽犹斗,也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八都兵之威名,也非是浪得虚名的。 此时常州城内外,还在到处捉俘。有些吴越军将官,占据宅院负隅顽抗、一时不降,也有些吴越军士卒行抢劫放火事,东城里时不时有火头升起,从城上看去,满目疮痍。之后常州东城和常州以东区域的重建工作,亦是一件麻烦事。不过这时,对李丛益来说,还有更急迫的事情。 “有此处反复拉锯一战,则有常州军之军魂所系。”李丛益道,“我意使常州军伤亡士卒,亦照宁国军伤亡抚恤条例行事,禹大人以为何如?” 李丛益表面上在问伤亡抚恤走宁国军的标准,但其实问的是常州军的独立性。和宁国军呆了近两月,再看今日宁国军一锤定音的战斗力,姜向明心里哪能没有想法。再说李丛益刚才制止了姜向明立即向金陵报捷的想法,李丛益解释是要能瞒一天润州便多瞒一天,但李丛益这种完全不把金陵放在眼里的行为,便和那些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几无区别。听到李丛益的建议,姜向明当下便伸直了耳朵听禹万诚的回答。 李丛益这么千辛万苦地帮常州守城,所谓何来,初时禹万诚还有疑惑,待到后来哪还不知李丛益所想。不过这江国公,比当年弘冀太子更狠,更想把军权、政权牢牢把握在他自己手里。若是以前,禹万诚是断难从命,但经此一战,是选择江国公试一试能否如这常州之战一样逆风翻盘,还是和江陵的李煜皇帝一起等死,还用选择吗? 禹万诚没有正面回答,却是转过身问姜向明:“向明,今日之战后,你觉得我大唐能胜宋国否?” 姜向明道:“若有宁国军第一师如此威武之军,有五万便可拒宋军于北岸,有十万便可与宋军逐鹿于江淮,若有二十万便足可定鼎中原。” 禹万诚便在这城墙之上,向江国公行跪礼,道:“属下便把常州和常州军都交给国公大人,愿国公大人早日率军打过长江去!” 有禹万诚的配合,常州军的改编便迅速开展起来。李丛益将常州军补充部分民夫后,便命为陆军第二师,以姜向明为师长。同时建立常州守备师,仍为禹万诚为师长。 不过,第二师架子搭起来了,甚至兵员也比较齐整,但是缺乏诸多训练,亦缺乏战械。李丛益便令禹万诚带着第二师,并押着大批吴越军俘虏,大张旗鼓地去往宣州,一来到宣州接受训练,二来就近补充装备。 第二卷 烽烟起 第86章 余波 由于采石矶浮桥未能建成,曹彬只能在当涂以大船载士卒和战械辎重渡江,这效率就差了老鼻子远了。待到过了春节,曹彬这才发起进攻。梁迥为先锋,在江宁镇附近屡挫神卫军。神卫军连遭败绩,损兵折将,不得已退至秦淮河,依秦淮河而守。 不过,梁迥在秦淮河遇到了对手。凌波都虞候、沿江都部署卢绛以水军之利,不断过江骚扰,梁迥吃了几个小小的败仗,便在秦淮河沿线分兵以为警戒。卢绛则集结优势兵力,硬是在秦淮河西岸吃了梁迥几个营。 曹彬又派郝守溶以水军出击,卢绛以秦淮水栅为依托,与郝守溶部水战,不落下风,战至天黑,郝守溶无力破开秦淮水栅,无功而返,不意卢绛早在岸边备了引火船,趁天黑以死士驾火船突袭,虽说最终没有给郝守溶造成重大损失,但数艘千石大船被烧伤,一时却是没法出动了。 然而,卢绛的出色表现,却让皇甫继勋极为不爽。诸军皆败,就你卢绛捷报频传,让神卫军诸将的面子往哪搁?皇甫继勋觉得这样不行,看来只能双管齐下了。 第一管,是找内侍。皇甫继勋下了血本,给李煜的两个传诏使徐元瑀、刁衎每人一万贯(即约等于一万两银),只要是军情上的坏消息,这两个传诏使就不给李煜看。第二管嘛,当然就是找个由头把卢绛打发走。 话说润州那边,刘澄坐看宋军扬州军马忠所部在西门立下军垒,润州军右厢的两位正副厢都指挥使便来请战,言趁宋兵立足不稳,营寨未齐,出兵攻之,很可能把宋兵赶走。 刘澄不想打,回答说:“如果不能打胜,那润州城很可能就丢了!我已经向陛下请求派遣援兵。还是要等援军来,再作打算。” 润州军左厢主要是刘澄带来的侍卫亲军,战意有限。但右厢都是润州本地兵马,守土护民的心思还是挺重的。只是刘澄不愿意打,润州军内部思想也不统一。 而刘澄的求援信到了金陵,皇甫继勋就知道了。皇甫继勋便请了呙彦、马信仁、马承俊等神卫军大将,先言刘澄求援事,众人皆不语。皇甫继勋再说要向陛下建言,以卢绛为帅,赴援澄州,又问诸将意见。诸将只是不言。显然,让大家去润州赴援,那是万万不能的;但卢绛在秦淮河,毕竟也是帮大家极大地分担了宋军压力,把他调走,对大家也是有利有弊。 皇甫继勋便冷哼道:“陛下问起,各位若有不同意见,便大可自荐为援润州将帅。否则,休怪大家不讲情分。” 皇甫继勋把折子递了上去,果然无人反对。 卢绛为李煜接见,受命为昭武军节度留后,领兵八千往援润州。卢绛尚不明所以,得李煜勉励,便只是慨然赶赴润州。 卢绛到了润州,也不入城,只在南门扎下营盘。此前,扬州军马忠部在润州东门外筑下军垒后,便频繁挑衅,而刘澄只是紧闭东门不出。待得卢绛来援,润州城内外唐宋兵力优势调转,马忠部便也不敢再作攻城状,只是每隔旬日便派探马去看丁德裕攻常州进展。 待听到吴越军在常州大败,丁德裕身死,钱惟治被俘,仅剩万余残兵逃回苏州时,马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人,也包括吴越国主钱俶。 不过中吴节度使和左直、右直军都指挥使派来的人,说的内容大差不差。那就是钱惟治被俘,丁德裕阵亡,上直军都指挥使杜璞陷于城内,生死未知,五万大军仅逃回来不足一万五千人。 吴越军败就败了,反正也是给宋国皇帝赵匡胤一个交代,但是钱惟治被俘,也不知情形如何。钱俶对这个侄子倒比对自己大儿子要上心多了,急命自己的弟弟、中吴节度使钱弘义与常州禹万诚联系,要拿金赎人。 赎人这事,自然耽搁不得,待到常州将俘虏送往金陵,那就万事皆休。因此,常州城的战火刚熄,李丛益和禹万诚刚到无锡,钱弘义派来的使者就带着份礼单来了。 礼单云:涂金银香师子、香鹿凤鹤孔雀、宝装髹合、扣金瓷器万事、吴缭绫千匹。 李丛益看这礼单,心想这怕不是把准备送给赵匡胤以为庆贺灭亡南唐的礼物,就先拿来赎人了吧。礼单前头的几项宝物不好估价,但每样值个万两不成问题,整个礼单值五万两,当是不成问题的。 “十万两,不拘银钱或铜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李丛益一笑,直接把要价翻了一倍。留着钱惟治也没啥大用,还得好吃好喝供着,既然钱俶这么着急,用心要赎人,那就满足他。 李丛益不要那些奢侈物,只要银钱,禹万诚、姜向明等人自然无话。常州作为吴唐对抗的前线,对吴越国主自然不客气,能讹一把钱俶,大家都兴高彩烈。 唐浦泽、郑德水等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无锡来见李丛益。常州东城被打了个稀巴烂,宣州建设自然要加入重建工作中来。无锡县城内没有大损失,但是无锡县乡间,因吴越军过境而一片残破,尤其是为了不被抓壮丁,大量青壮逃亡,好在恰逢冬季,对农村生产的影响尚是可控。 这个时候,由宣州建设来开展以工代赈的大型工程建设,自然能够起到迅速稳定人心的作用。常州地处平原,自然不用修宣州那样的水库,但是各类灌溉干渠或各类大小人工河的疏浚与开挖,则是重中之重。此外,野战军的军营建设也需要立即开展。 第一师要用于润州,第二师回宣州整训。守备军的震慑力不足,李丛益就把在加紧训练的宣州新兵,组成第三师,从宣州拉了过来。第三师经过几个月的基础训练,此时也像模像样,主要兵器不缺,所缺的还是战马、骡马等。但在太湖周边,只要提前征召民船,则野战军一样具有极强的投送能力,便足以震慑吴越军。 思前想后,李丛益便干脆抛弃宁国军这皮,以三个师组成第一军,自为军长。第一师以崔飞虎为师长,第三师则以武飞星为师长。崔飞虎作为第一个投效李丛益的旧军武将,先不说战术素养不错,此次率部表现也算亮眼,李丛益不论从千金市马还是论资排辈的角度,显然都是要首先提拔的。对这个结果,众人也不觉意外,在崔飞虎和武飞星率主力两翼出击时,便埋下了伏笔。 唐浦泽此来常州,则是李丛益要在常州发行债券。常州在太湖沿岸,亦是鱼米之乡,有桑蚕之利,富裕倍于宣州。但是江南分行常州分行的吸储情况并不佳。同时,李丛益也更希望通过发行债券的方式,将更多的人绑定到李丛益的战车上来。 此外则是数件大事,包括统一税制,废两改元、废钱改币,同时选派常州官员赴宣州考察并参加干部培训班的事,也需要尽快展开。 李丛益的诸多任务分派下去,各项事务运转起来,禹万诚直是瞠目结舌。古时地方官府事务并不重,且主要的压力都在知县,而知县最忙和最上心的事就是收夏粮秋税,至于知州知府,大多数时间就是吃吃喝喝。李丛益要求无锡、晋陵、江阴三县,必须尽快配合宣州建设选定拟疏通或扩建的灌溉干渠并立即展开工作;无锡、江阴、武进还得配合选定建设野战军的固定军营,这些倒也罢了。还要搞税制、币制的改革,禹万诚也只能说江国公的心真大。 常州军与宁国军携手,在常州城大败吴越军,将吴越逐出常州一事,虽说常州没有向金陵露布告捷,但十余日后,李煜还是得到了确切消息。 李煜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面露喜色:“二十弟这招瞒天过海,把吴越军打得大败,便是把朕也瞒了,亦不算大事。”按李氏宗族来排行,李从镒排老二十,在公共场合还得按当世宗族排行来,李煜自不会按私下的八弟来称呼。李煜这么一说,便是把宁国军私自出境、与常州军合流这事给兜了下来。 陈乔也不作声。事前李丛益为了战役目标,行瞒天过海之事,这能理解,甚至陈乔还帮着遮掩。只是战事已了,宁国军也大张其鼓的回师了,但常州和宣州诡异的都没有向金陵报捷,这就不合常理了。 “能否让宁国军反攻太平?”徐铉问呙彦。皇甫继勋以战事紧要为由,除非李煜亲自召见,否则便不来上朝,只以呙彦等诸神卫军副将来敷衍。 呙彦正要讲话,陈乔便先插话:“宁国军与常州军以三万对吴越军五万,固大胜,想必亦损失惨重,岂有大战后不经修整,便又再上战场的?便要反攻,也需得数月之后。” 呙彦便也道:“枢密使所言,正是老成持重之言。” 陈乔又道:“如今常州已安,不若令江国公为宣润常节度,统领三州兵马,驱逐润州宋兵,再来金陵参与会战。” 李煜闻言,脸色便垮了下来。 张洎便反驳道:“如今润州宋兵不过三万,而刘留后重整之润州军便有三万,又有卢将军所率八千兵,润州已无须多虑矣。”见李煜眉头舒展开来,张洎又道:“江国公秘使宁国军入常州,自有大功。江国公行瞒天过海事,固不必知会我等,然一纸书信于陛下,又有何难?臣以为……” “张卿不必多言。”李煜不让张洎再说下去。李煜心里是不信李从镒会成为弘冀太子第二,但想起今年以来李从镒行事,确实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但当此存亡之秋,有些事还是糊涂一些比较好。 ———— 感谢“书友57629436”捧场! 第二卷 烽烟起 第87章 赚润州 姜向明打着宁国军的旗号回宣城,又紧急挑选了一部日夜训练正步,便在宣城举行了一个阅兵式,引得宣城举城欢呼。只是或有一些烈士军属,便陆续收到阵亡通知书并一点骨灰。只是这点悲痛,便很快在正月里消散掉了。 就在别人都以为宁国军已回宣州的时候,第一师已经于正月底悄悄开拔,崔飞虎的师部和第一旅所部共约五千人,已经先一步到达了常州境内、运河最西边的奔牛镇。 崔飞虎此时可谓是意气风发。就在姜向明出发回宣州前,李丛益便当着一众中高级将官的面,向崔飞虎、姜向明、武飞星颁发了将校礼服。将校礼服为瑞蚨祥以羊毛所制,那笔挺的制服、帅气的皮带、锃亮的军靴,让底下一众将官口水直流。 但正如李丛益所讲,“常州之战,很战术上来看意义很大,是新军成军以为第一场大胜仗,开了个好头。但从战略上来看,意义不大,往后日子,还有很多场胜利,等着大家去打,还有很多荣誉,等着大家都争取。希望大家戒骄戒躁,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崔飞虎倒也没有得意忘形,只是陆士朗如今也高升为军参谋长,原来那帮师参谋被姜向明也抢走不少,新任的师参谋长水平可以,就是年纪太轻,所谓嘴上无毛、办事毛糙,很多事情就得他多上点心。否则要是让润州军或扬州军提前知道宁国军来了,那也是一样的计将不售。 这时,李丛益已经轻舟至润州。 “听闻宁国军已归宣州,倒不意国公大人竟来了润州,不过大人应当先去找刘留后。”卢绛是个武官,和文臣接触的少,不过考虑江国公能在常州打赢这场战,卢绛也是甚为佩服的,对李丛益的来访目的,倒是有猜测。 “卢将军在秦淮一线与宋兵交战,实是金陵守军不多的亮点,便无其他目的,我也要先来见一见将军的。”李丛益微笑地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卢绛在秦淮河打的有声有色,把宋军前锋梁迥戏耍了一番,便是和郝守溶水战,劣势之下亦未吃亏。卢绛的神色便不如开始时淡漠。 卢绛初时不明白,到了润州后,哪还能不明白,皇帝把自己打发到润州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到了润州,刘澄也不愿意出击,只是各种敷衍。 刘澄的心思,卢绛也猜到一些,不过是金陵若败,则润州这边便降了;若金陵挺了过来,宋国还是退兵,则润州再反攻亦不迟。刘澄这是给投降留后路,自不愿早早与宋兵交战。卢绛也不愿在此空耗,实也有要走的心思。 “国公大人运筹帷幄,有以教我?”卢绛还要再确认一下江国公的心思。 “不过是欲两军联手,破扬州军。”李丛益正色道。 “刘澄不愿攻宋。若是润州军中间出些幺蛾子,便是我与宁国军联手,也怕折在这里。”卢绛沉默了一会,也是痛快得说出重点,更直斥刘澄姓名,实是不愿与此等人为伍。 刘澄要降宋的心思如此明确,只是李煜信他。但刘澄一日不降宋,别人还一日说他不得。要是战在关键处,刘澄带着润州军降了,那宁国军再强到逆天,人心也是肉长的,到时军心崩坏,再强的军队也打不下去。 ———— “你要驻南门?”听到卢绛提出南门由其部驻守,刘澄登时便变了脸,阴沉的眼神,不善地打量卢绛。 “不止南门,我部想接过东门与南门防务,由我部直面宋军。待时机一到,只须留后一声令下,我部便即反攻。”卢绛面无表情,只是凶狠地与刘澄对视。如果刘澄能够放心让卢绛控制东门和南门,那么说明刘澄有降宋的心思,但还能再争取一下。 倒是刘澄心虚,败下阵来,主动把眼神移至他处。缓缓道:“秦淮河已被宋将潘美所破,如今宋军已经兵围金陵。若是金陵都被攻陷了,我们守住润州又有什么用?”见刘澄说及守润州无用,这个说辞竟又在江国公的算计里,卢绛也是暗暗心服。 不过,听到秦淮河防线失守的消息,卢绛也是大惊,“宋兵竟已兵临金陵了?”虽知刘澄没必要在这事上骗他,但心中实是难以相信,神卫军等诸军背城依水,沿秦淮河部署水陆军十万,置数个水寨,严密设防。这才半个月的工夫,这么一条强大的防线就土崩瓦解了?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皇甫继勋以下,难得出卢绛这一个具有攻势思维的将官,其他人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是秦淮河如此之长,十万人听着虽多,往防线上一搁,便也是处处漏洞。没有进攻,便没有防守;一味死守,就是守死。 宋将潘美带主力到达秦淮河,趁唐军不备,也不顾渡船不齐,便于次日清晨就要强攻。 次日一早,宋军四更造反,五更时分,冬天尚黑漆漆一片,潘美就率先登船,三路齐发,强攻南唐秦淮河防线。这日正行北风,军都指挥使李汉琼以小船满载芦苇,同时对唐军秦淮河上水寨进行火攻。唐军水寨还未整备,未及人员登船,便已四处火起,各寨灭火不迭,只能任由秦淮河上宋兵渡船往来,不断将士卒送上东岸。 唐军急急从营寨中起床,前往岸边拦截。只是唐军表现着实不堪。有一路竟是一触即溃;另一路赶到岸边,竟在敌前整军、错失半渡而击的大好机会,结果陷入僵持;还有一路更是迟迟才至,结果上岸宋军早已严阵以待,反成了唐军被打得节节后退。待得上岸宋军超过五万,在部分战场上占据兵力优势,神卫军便再也支撑不住,纷纷退往金陵城。 皇甫继勋在金陵城头,看马信仁等将纷纷败退回城,却是面露微笑,对秦淮河防红失守之事毫不在意。只是对边上幕僚道:“今日战报就写:我军与宋兵战于秦淮,幸得我军诸将兵作战英勇,杀宋兵三千。” 李煜听着内诏使念皇甫继勋的捷报,和小周后两人在后宫庭院嬉戏,于石亭地下多置小煤炉,又设通气口以为“地龙”,又以绸缎围住亭柱,这亭内便温暖如春。 李煜又给小周后赋词一首,小周后便媚眼如丝,咬了口宣州进献的酥糖,拿嘴喂给李煜。李煜和小周后分吃了这一块酥糖,李煜便道:“若是此后年年月月便如今日这般快活,你我夫妻便赛过那神仙了。” 小周后便回道:“相公可不是那天上文曲星下凡?” ———— 卢绛说要率军回金陵,刘澄自无不许。 卢绛整军完毕,便要撤走。刘澄便来南门送他,卢绛冷冷地盯着刘澄:“大人乃润州守将,万不可弃城而走。” 刘澄冷哼一声,并不作答。眼看着卢绛率兵走远,刘澄便命召集营指挥以上将领到帅堂议事。 润州军三万余人,营指挥以上将领足以二百余人。帅堂自然站不下,便只能帅堂之外的庭院里站着。诸营指挥陆续到齐,不知所为何事,只是分成数拨,小声议论不停。 刘澄以润州节度留后兼润州军都指挥使,自然也不设副使,下设左右两厢正副都指挥使。左厢两位正副都指挥使脸色沉重,立在那里也不说话,今日这两人也去了看了卢绛撤走的场面,猜测刘澄要降。两人家人都在金陵,这一降便就要祸及家人;但若不同意降,又怕刘澄行阴事要自己去宋军营寨前送人头。右厢的正副都指挥脸色正常一些,但是眼神却是飘忽不定。四位高级将官沉默不言,便使得这周边无人敢说话。 待到日头西沉,时间长的都站了一个时辰了,刘澄才姗姗来迟。 刘澄站在帅堂前的台阶上,阴着脸看了一遍底下众人:“我刘澄已经坚守润州这么长时间了,并不是想负国。只是现在情况就摆在这里,如果不投降,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台下默然了半响。接着有来自侍卫亲军的营指挥痛哭起来。这一投降,便是家破人亡的结局,虽说心里早有预感,但事到临头,又有几人能放得开。 一时没有人响应,也在刘澄预料之内。刘澄转向左厢的两位正副都指挥:“皇帝对我的恩宠要超过大家,而且我的父母现在也在金陵,我难道不知道孝忠吗?但实在是力不能敌啊。” “刘澄,你在润州是怎么个坚守法?就是在城门楼坐看敌军筑垒,就是赶走来援大将,就是开门迎敌,这也叫坚守么?”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声音道。 刘澄勃然大怒,“谁?站出来!” 李丛益施施然的从人群中走出,“在常州,我军能以三万敌吴越五万,亦大胜之。如今不算其他援军,便是润州军亦有三万,而宋军也不过是三万,却连一仗都不敢打,就说力不能敌,实乃武将之奇耻大辱!” 看着李丛益一边大声怒吼,一边走上台来,刘澄以手而指,结结巴巴的道:“江国公……” 说着往后连退几步,又大叫:“侍卫,侍卫!” 然而并无侍卫进来,接着便见一员武将在数人簇拥下,从门外大步进来,赫然便是卢绛。 刘澄终于双腿一软,一屁股坐于地上。 李丛益不屑地看一眼刘澄,走到台阶中央:“我就是江国公李从镒,刚刚带着宁国军和常州军,把吴越国的五万人,杀了个屁滚尿流。现在带着宁国军一万多大好男儿,悄悄地来了润州。” “如今润州节度留后刘澄阴谋判国降宋,本公便将他拿了!接下来,就问问大家,愿不愿意随本公一起,将宋国扬州军赶到长江里喂鱼!” 右厢正副都指挥使以及几名早知详情的营指挥闻声便单腿下跪,行军中大礼:“属下愿遵国公大人号令,将宋国扬州军赶到长江里喂鱼!” 军队最依赖信心,在刘澄的指挥下,润州军上下,哪有半分信心赶跑宋国扬州军?但是李丛益往台上一站,以常州战绩,再有去而复返的卢绛陪同,便登时给了润州军众军将以极大信心。 院中众将,一时心情激荡,便纷纷下跪行大礼,口中只是大喝:“愿遵国公大人号令,将宋国扬州军赶到长江里喂鱼!” 一时声振屋瓦,一扫润州军此前的颓废之态。只剩刘澄半躺于地上,面如死灰。 第二卷 烽烟起 第88章 润州之战(一) 扬州军都部署马忠,这些日子只是命各部加强营垒建设。无他,吴越军在常州一败,扬州军在润州便成了孤军,又背依长江,一旦战败,连逃都没个去处。 马忠便在扬州东门营垒之外,又依着北固山建营垒,形成东门前进营垒驻军五千,桃花渡水寨驻军三千,另二万余人驻北固山大营的防御态势。 宋军主力俱在金陵,而东线主力的吴越军大败,而且败得太惨,一时半会吴越估计不会再派大军了。唐军这边,常州军和宁国军便空了出来,不过想来常州军易不好受,而宁国军又回了宣州,一时半会也应当不会来援润州。那所虑的,就是此次金陵来援的卢绛部。 润州军没有什么战意,几乎就是闭城而守。但卢绛所部却非常积极,双方在润州城东频频出现斥候和小队接战情形。马忠不得不采取守势,但这么空耗粮饷,又有何益? 正头疼着,便听有小校闯进来:“将军,好消息!润州节度留后刘澄派人来见将军!” 马忠听完润州来人,不由地陷入深思。 “将军是怀疑刘澄诈降吗?”有厢都指挥使便问马忠。 “这刘澄又不能控制住润州军,便是他从金陵带来的侍卫亲军所部,也是意见不一。那他哪来的信心,驱走卢绛后便行军议事?”马忠也是颇为不屑。 原来这刘澄的使者前来,只是说金陵来的援兵卢绛部已经被他使计赶走了。只是目前润州军各部意见不一,仍有部分高级将官在军议时愤而出走;现在便是他从金陵带来的侍卫亲军亦不能完全掌握。因此刘澄现在觉得危在旦夕,便恐兵变。现在四门驻守将官,只有北门乃是刘澄绝对可靠的心腹控制。刘澄担心夜长梦多,只是建议宋兵在这几日便约好攻城,最好是夜间移动到北门,再于清晨时分从北门进城,则大事抵定。 按刘澄使者所说,宋兵进城,只要猛扑刺史府,占据刺史府等要害衙门,则唐军其余各部必能传檄而定。马忠便觉得此话不尽不实,不过倒有泰半可能,是刘澄已觉得城内不安全,只能困在刺史府中不敢露面,所以才要求宋兵尽快将其解救出来。 至于宋兵进城后,还能有什么危险,马忠倒不觉得。只是心里总有点不安,但又想不出哪里有什么纰漏。 “明日已经来不及了。那便明夜与润州北门联系,后日清晨自北门而入!”马忠思来想去,不觉得刘澄能玩出什么花招,倒确实也怕刘澄被人杀了,便再我这样的大好机会。 次日,宋军便悄悄调整部署。待天色已晚,宋军便在北门里许外,以红绸蒙灯笼,三明三暗,稍等如是再三。北门城头半晌没有反应,宋军探马正着急间,便见北门上也亮起一个红灯笼,随即也是三明三暗。 马忠得报,也是兴奋,便令伙夫连夜赶制炊饼,待四更时分便发给前锋万余人,再连夜赶至北门外,务必于清晨进城,一举克城。 在润州城内,李丛益也在给卢绛及诸润州军高级将官打气:“我军在常州军亦与宋兵千余人交战,不过与吴越军精锐相伯仲,那丁德裕何等嚣张?还不是照样授首?大家回去后,务必要层层传达,一要让每一个士卒都明白,宋兵是我们主动放进城来杀的,我们的血肉和刀枪才是最坚固的城墙;二是告诉每一个士卒,宋兵亦是两支胳膊两条腿,掉入了我们的陷阱里一样是个死字。” 李丛益反复叮咛,就怕明天宋兵进城,结果基层士卒不知情形,陷入混乱,那就万事皆休。对于李丛益要求把作战计划告诉每一个士兵这事,虽然有人内心不以为然,但李丛益反复要求,各厢、军、营指挥使便也喏喏。 送走诸将官,李丛益便去陆士朗的参谋处。不意卢绛抢在自己前头赶了过来,也在这里看沙盘。看到李丛益进来,卢绛嘿然一笑:“国公大人这个参谋处凿实厉害,便是这个沙盘,端的是一军指挥之必备。” “此战后,我欲成立第四个野战师。这一套肯定都会配的。”李丛益淡淡地笑道。这几乎就是赤裸裸地招揽卢绛了。 卢绛哈哈一笑,没有答话。 李丛益也没有再说,毕竟润州一战还没打完,有些话还是等打了胜仗再说比较好。 不料卢绛突然又道:“听说国公大人从金陵船厂买了数艘千石战船;可怜我这沿江都部署,眼红了好多年,楞是一艘都没搞到手。” 李丛益也是一楞,这卢绛也是颇有意思,刚才不回应,原来是卢绛想要谋水军的位置。不过千石战船如此之贵,也就湖口守军的神卫军水军和长江沿线的一等水师才有可能拿到。李丛益能搞到手,除了江国公这头衔外,主要还是靠自己砸钱。当然,卢绛再怎么忠心,也不可能自己掏出那么多钱来,给秦淮河的水寨配千石战船。“好说好说,等打完这仗,咱们好好聊聊这事。”李丛益也是哈哈笑。 ———— 为了不被宋军侦知,崔飞虎的第一师驻在润州二十里外。军部和师部两级参谋部都反复进行过兵棋推演,但崔飞虎仍难免有所紧张。在常州,有江国公顶着,而这会,却是自己作为一师主力,独挡一面了,这压力自然更大一些。 出发前,第一师得到了极大加强。从第三师抽调了三个训练较佳、装备较齐全的团,使得一师的三个旅变成了四团编制,总兵员数也达到一万五千余人。 这几日,第一师都是每日早早的睡觉,然后早早地起床。今日也是如何,不过到得半夜,崔飞虎便被叫醒。 到四更之后,第一师三个旅的各个临时营地便活了过来。五更之后,各旅主力部队便依次出发,向预设战场而去。 而此时,宋兵北固山兵营里,一万士卒也已分到炊饼和热汤,吃完之后,也不点火把,只是在夜色里缓缓而行。当世缺肉食,有不少士兵有夜盲症。不点火把,便只能以绳拉人,跌撞着前行了。 宁国军便好多了,李丛益从海上搞了大量的腌鱼,一开始还有些人不习惯鱼腥味,但鱼肉也是肉,加在菜饭里亦是美味。此外,李丛益还专门使后勤部买猪牛羊以及鸡鸭鱼下水,搞各种下水大乱炖给士兵吃,补充维生素。一开始董经业还觉得江国公口味真重,后来发现按照江国公的要求搞出来的菜式还很好吃。然后,就是三个月左右,那些从乡间募来的夜盲症士兵,便纷纷好了。 有这个基础,加上宁国军早就有夜战训练,一个时辰奔袭二十里,对第一师来说,自然不是多难的事。一万五千人,便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向润州桃花渡水寨而去。 周元英如今已是一团之长。此时也是牵着坐骑而行。虽然觉得宋军不至于如些警觉,便是夜间也不放弃对外围的监视,但凡事料敌从宽,第一师便把马匹、骡、牛等都上了嚼子,务使行军队列的声响减至最轻。 看到一个士兵坐在路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周元英眉头一皱,上前问道:“哪个单位的?” 那人撑着一只脚,抬头到胸前敬礼,只是不免歪扭:“报告长官,三团七营一连一排二班班副王大土。”随即抬起自己的左脚,“刚才踩在一块石头上,那石头滚了个,脚就崴了。连长让我等等团里的辎重兵,找辆马车再跟上去。” 周元英心里一动:“王大土是你哥?” 王大土挠挠头,道:“那是我二哥。” 周元英倒没想到,这个小伙子竟然是王大木他兄弟。不过这时候不是聊天的时机,看后面辎重队的双轮车上来了,便让王大土坐上辎重车,自己也加快脚步,往前追去。 周元英所部三团,目标正是桃花渡水寨。水寨设置,自是以防范水上来敌为主。扬州军占了桃花渡水寨后,也在面向陆地方向增强了防御设施。不过润州唐军来攻,便要从东门军垒、北固山大营经过才能攻击到水寨,因此水寨守军亦不免松懈。 但宁国军自南以来,东门军垒、北固山大营和水寨则自西向东,全部暴露在宁国军的兵锋之下。此时马忠又派兵一万,去夺润州北门,再派兵五千,加强东门军垒。这样,扬州军的部署便是北门外一万人,东门军垒处一万人,北固山大营约有七千,另有水寨三千。 所谓战役谋划,所谋的就是在局部形成己方的兵力火力优势。李丛益就是以润州城为饵,诱使扬州军分散。再以宁国军为主力,在运动中歼灭扬州军生力军。 到五更时分,马忠亲帅的扬州军一部万余人已运动到润州北门待命。这时,便有探马来报,有未知敌军,数量大约数千,正从南面往桃花渡水寨方向急袭,敌军进军速度极快,此时恐已接战。 马忠看着润州城北门城楼,那里黑漆漆的,毫无光亮。这拨突然出现,奔袭水寨的敌军,又是哪部兵马? “莫非是卢绛所部?”左厢都指挥使何升荣突然想到一人。“刘澄和卢绛演了一出戏给我们看?” 马忠心里一沉,也是担心这个局面。 这时北门城楼上亮起一盏红灯笼,在空中不断地画着圆圈。 “大人在此掠阵,我率千人先去夺城门!”看到润州北门发出信号,何升荣也是精神一振。何升荣也看到了马忠的患得患失,但此时已箭在弦上,不试一试就退很可能会后悔终身。 “好!先夺城门,确保退路无虞!”马忠也下定决心,即到此地,这北门便总要攻一下试试。 此时天色未明,也就勉强视物,何升荣便命四营千余人马打起火把,向里许外的北门冲去。 北门大门缓缓打开,然后里面的士卒纷纷逃散,何升荣率队冲进城门,随即便向城楼攻去,沿路连个人影都没有,只见沿路偶有衣甲兵械胡乱掷于地上。唐军守北门兵卒自行溃散了?何升荣心下对刘澄又鄙夷了数分,当下便给马忠发信号,使全军进城。 第二卷 烽烟起 第89章 润州之战(二) 第一旅逼近桃花渡水寨,水寨宋军还懵然无知,但是北固山主营的两名斥侯却无意中发现了正在疾进的第一旅。斥侯也来不及赶入水寨内报警,只是在水寨外便放烟花示警。 水寨宋军守将唐元凯从睡梦中被卫兵叫醒,听得敌袭,只是哈哈大笑:“唐军只会当缩头乌龟,这会竟然以为我是软柿子!”当下便在侍卫帮助下着甲,又拿起自己惯用的大环刀,这才从屋内大步走出。 然而,一走出来,唐元凯的脸色就难看了。 桃花渡码头和水寨所在,实是一个临江大湖,有一条深水航道直通长江,桃花渡水寨的防御重点即针对这条航道。至于水寨的陆地防护,唐军自然不在意,如果陆上都有敌方大军了,水寨估计也没啥意义了。 因此,桃花渡水寨的陆上防御措施,是着实勉强的,主要就是靠一条壕沟、一堵胸墙和数座堡垒。壕沟宽达一丈,引湖水入沟,便是一条简易的护城河。河上有三座石桥,连结水寨的三处寨门。寨门两侧俱是堡垒,内各驻一小队士卒,寨门则以双层硬木所制,入夜则锁门不出。 按说这样的配置,固然挡不住敌军强攻破门,但唐军这么快就攻破了寨门,还是让唐元凯感觉匪夷所思。 时间倒退回两个时辰之前。 第一师师属侦察营的特战中队队长王大水早已运动到了桃花渡水寨附近。 师属侦察营和警卫营都是从全师范围内挑选的精锐士卒。侦察营类似于探马,也即斥候、夜不收,李丛益就安排侦察营和警卫营打擂台,一个攻一个守,后来又在两个营内各成立了一个特战中队,排级规模,但给的是连级单位待遇。 王大水因其出色表现,很快就荣升为侦察营的特战中队队长。崔飞虎给他的命令是,至少要在主力部队上来之前,打开一个寨门。而王大木的计划是攻击其中两座寨门,以确保至少有一座寨门被特战中队所控制。 王大水此刻便在东侧的这处寨门外。水寨内宋军在寨门内燃有篝火,不过此时篝火只剩些余烬,在忽明忽灭。寨门处的两个堡垒,一侧应当是负责上半夜,下半夜就没见里面的人出来过;另一个堡垒里的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五名士卒巡视胸墙,偶尔还和另一处寨门过来的士卒低声说几句话再回返。 待巡视士卒回堡垒,王大水朝身后做个手势,十五名特战队员便轻手轻脚的来到河边。把手和脸在水里泡一下,适应了一下水温,便轻轻地滑入水中。 河水冰凉刺骨,王大水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当下也不耽搁,只是轻轻划水,也就几呼吸,便到了胸墙下。宋军在原来唐军的基础上,加高了胸墙,不过完全难不倒王大水。王大水在墙脚找了处落脚地,再缓缓地出水,贴着胸墙侧耳听听墙内没有动静,接着便抓着胸墙墙头,一个翻身便进了营内。 往前急跑几步,便有一处库房,集合点便在库房墙后。王大水忍着哆嗦,喝了一小口烈酒,又用烈酒擦了擦身子,再从怀里取出油纸包,换了衣服。等十五人到齐,众人便躲在墙后,静静地等待时机。 在清晨寂静夜空里,募地亮起一朵烟花。这不是第一师的信号弹,那便只能是宋军的斥侯在预警。王大水当机立断,立即命令出击。同一时间,看着水寨不远处的林间升起的烟花,周元英当即命令走在最前面的第一团抛弃一切辎重,轻装前进,去助夺寨门的侦察营。 与此同时,王大水的特战队已兵分两路,便冲进了东侧寨门的左右堡垒之中。有一侧堡垒很简单,数名特战队员持匕首或短剑冲了进去,便将里头睡的迷糊的十名宋兵杀个干净。另一侧堡垒要稍麻烦些,有四名宋兵从堡垒里冲出来,被王大水带人堵住,不多时便逐一砍倒在地,剩下几名宋兵躲在堡垒里顽抗,王大水便把寨门后的篝火引燃一些,再把火把往堡垒里丢进去,不一会便把宋兵呛得受不住,只得又冲了出来,又被一一放倒。 这时,有离得最近的营房里冲出来的宋兵赶了过来,看到唐军打开了寨门,又在点火焚烧寨门,俱是又惊又怒,便嗷嗷叫着冲杀过来。王大水等人抢了堡垒中宋兵的长枪大刀,也披了些从宋兵死尸上扒的铁甲,此时只能依寨山死守。 好在宋兵一时也没有战阵配合,只有散兵疯狂冲了上来。王大水等人俱是精锐,这种乱战也不惧怕,只是三人一组,与宋兵厮杀着一团。待到寨门外接应的侦察营一个连冲了上来,王大水便率众且战且退,只退到寨门处。 这时侦察营的一个连已经飞速赶到,枪兵向前,弩兵在后,便卡住寨门,而王大水等人便避入寨门两侧的堡垒处,这寨门便一时被唐军夺了下来。 唐元凯出了屋门后,看到的便是如此恶劣的情形。东门和西门两个寨门俱失,唐军百余人卡着寨门,宋兵仓促之间没有冲得动,这时便有营指挥组织战阵,使精锐士卒着重甲,打算硬冲唐军长枪阵。 此时寨门处的篝火早已在混战中熄灭,夜色中组织不便,宋军第一次与宁国军交手,刚才混乱中被唐军从寨门处反击回来,也没有意识到长枪阵的厉害。这时稍成陈列,唐元凯便不待弩手配合,就命重甲兵出击。 宋军重甲兵,有持大斧或铁锏、铁锤,也是以两个横队出击,便如一堵铁墙似的横推过来。 唐军弩箭齐发,宋军铁甲武士后面的跟着的刀盾兵便如割麦子似的纷纷倒地,便铁甲武士竟无视弩箭,只有几个倒霉鬼被射中面甲上的眼窝处或铁甲未能覆盖的脖颈处,数十铁甲武士便来到唐军阵列前。 唐军侦察营士兵的心理素质当然是过硬的,唐元凯期望的唐军看到宋军重甲以缓慢、坚定的步伐来得陈列前便崩溃而走的情形,没有发生。而唐元凯就是此时东方破晓的微光,便看到唐军长枪兵原地右转,然后向左一个突刺! 宋军甲士以重兵磕挡长枪,便有长枪失了准头,使唐军一些士卒的突刺刺了一空,但唐军阵列密集,宋兵一个人便要面对唐兵数人,仍有两三柄长枪向宋兵刺来。重甲不易闪躲,此时便只能硬扛。 宋军重甲,通常穿三层甲,第一层为纸甲或棉甲,以纸或绸缎密密压实而成,第二层为麟甲,以小块铁片缀成,第三层为锁甲,以铁丝拧成。三层重甲,以麟甲挡箭、锁甲挡刀,又有纸甲作为内层防护,总重超过三十公斤,非强壮士卒不能为重甲武士。 只是在长枪突刺之下,三层重甲亦不能挡其锋。 唐元凯便只见第一排重甲武士轰然倒地,接着第二排重甲武士也被刺倒在地,在重甲身后的宋军士卒在惯性下又往前冲了一下,随即便如海浪回卷般快速地退了回去。 宋军往常战无不胜的重甲横队战术失了效,唐元凯这会才心惊起来,纯然没了一开始听到警报时的狂妄。只是命令宋后弩手列阵与唐军对射。 第一师的弩箭大量应用铁构件,但弩弦等一时改良不得,因此双方的弩箭射程相差无几。见宋军弩手列队上前,唐军侦察营一时也是无其他法子可想,只能咬着牙和宋军对射。 侦察营为求行动方便,自然不穿重甲,只有长枪兵穿了纸甲,自然防不了弩箭。但是宋军也差不多,弩手也只有纸甲。看宋军弩手上前,唐军弩手也大步上前。一时之间,双方弩箭齐射,均有弩手被弩箭击中,惨叫连连。 唐军只须守住阵脚,宋军却要冲上前头,才能放箭。这样唐军弩手便略占优势,只是宋兵弩手数量多得多,射来的弩箭也不少。双方弩箭往来,便如排队枪毙一般,双方对射三轮,宋军被打残一个都队,而唐军一个排的弩手,几乎伤亡殆尽,此时全靠刀盾兵补上来充当弩手。宋军弩手首先支撑不住,退了下去。 这时,唐元凯也调来了二具床弩。 床弩射程远超弓弩,王大水便欲反突击,摧毁宋军床弩。侦察营带队的连长却拒绝了:“挺过去!主力部队就要到了。”不是侦察营不想打个反突击,实是此时携带的弩箭也已几乎耗光,反冲击再若是出了岔子,这辛苦夺来的寨门便有可能丢了。 此时天色微明,远处已能看到唐军的军旗,正飞速赶来。 唐元凯也看到了唐军来兵,脸上横肉抖动,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只是让侍卫去通知水师:“让水师撤吧。”宋军扬州水师在桃花渡驻了两营千余人,十来艘大中型战船,此时已经组织了五百余人的水手上岸,准备必要时配合步营作战。领兵将领听到唐元凯侍卫的传话,也是震惊,不过岸上有三千士卒,而唐元凯仍然判断营垒会守不住,再增加五百轻装水手也没有多大用处,当下便重新命令水手上船,又令战船解缆升帆,尽快离开泊地。 床弩被宋军抬来,置于三百步外,这几乎就是怼脸上了。出乎唐元凯的意料,唐军没有组织反冲击。只是以刀盾手持盾护住长枪兵,长枪兵则蹲了下来,只以长枪斜指天空。 宋军二发弩箭同时发射,一发弩箭从刀盾手上方掠过,直接撞入唐军长枪兵队列,将二层队列数人射倒;另一发弩箭没有调整好角度,飞得高了一些,从唐军头上掠过。 宋军再次上弩,接着又是齐射,一发直接撞在盾上,将一面盾射得粉碎,又将盾后面的唐兵钉在地上;另一发又射入长枪兵队列,再次带走数名唐军士卒。 然而唐军士卒没有崩溃,战阵岿然不动。 唐元凯也等不及第三发床弩,只是命令亲卫组成督战队,便命令宋兵再次进攻。 第二卷 烽烟起 第90章 润州之战(三) 在清晨的微光里,宋兵在督战队的威逼下,只能不要命的往前冲。在有组织的长枪阵面前,单纯的刀盾兵就没有破解之道。但是很快,唐军的弩手没有弩箭了。 失去了弩箭的遮护,宋军弩手士气大涨,只是疯狂朝唐军抛射弩箭。这时唐军侦察营的长枪手才开始遭到巨大损失,为维持防线,刀盾兵先充当弩手,现在又充当长枪兵,顶着宋兵的弩箭,努力维持着防线。 等周元英率一团赶到桃花渡水寨,此时东方破晓,寨门前尸积如山,在宋兵不要命的进攻下,侦察营在两处寨门前都岌岌可危。周元英便选了离自己最近的东门,便即反攻。 宋兵已被长枪阵杀得胆寒,此时生力军上来,攻势便瞬时瓦解。而此时唐元凯也已经组织好预备队,当下便趁唐军侦察营残部放弃西门之机,率主力自西门杀出,正是要趁唐军立足不稳,自西门逃入北固山主营。 这个历史节点的宋军,正是最为兵精将强之时。唐元凯一个裨将,即使在开局陷入不利情势下,仍然做出了让普通唐军根本就不可想象的逃跑路线。 唐元凯和这帮唐军交手,便知这帮唐军实乃精锐。在丢了营寨大门的情形下,水寨已不可死守,而敌军主力一旦上前,在敌前登船,便极可能引发恐慌,到是水师战船都有可能一并丢掉。这种情形下,便只有突围一条路可选。 大股宋兵从西门杀出,士气便有所恢复。大股唐军还在陆续赶来的路上,小股唐军前来,宋兵便以弩箭驱逐,决不浪战,只是整队大步向前。 周元英也不管逃走的宋兵,当下只是命令加快突击速度。 主将已撤,大队宋兵自西门逃走,留下来阻击的数百宋兵,抵挡片刻,便四散逃窜。唐军杀透水寨,赶到西门,有大余一千五百宋军已经逃出里许之外。唐元凯命令宋兵抛弃所有辎重,行军速度便极快。唐军主力在西门外截之不及,只能一边使小股部队缀着,一边整顿队形,徐徐追击。 另一边,宋军水师在湖上盘桓一阵,便见有留守宋兵燃起大火焚烧营地储备,而大股唐兵也杀至码头。桃花渡水营看水寨已然无救,便只好往湖外而走。还未到连通长江的水道处,便见水道上战船严阵以待,岸边更有大批士卒拥着弩车,封锁水道。 宋军水师两名营指挥自是骇然,当下只能全力突围。 驻江驻的常州水师一部千余人,奉命于夜间悄悄开拔,往上游而来,此时正好堵住桃花渡宋军水师的退路。宋军在湖中,此时仅有微风,虽使桨手全力划桨,但速度一时提不起来,接着便是两军撞在一起。 宋军驻桃花渡两营水军,只是偏师,没有大船;而常州水师则是主力齐出,这会又有岸上步营相助,便把宋军战船往水道南侧挤,岸上士卒便往宋军战船上倾泻箭雨。在水陆联手打击之下,宋军水师很快不支,战卒水手在甲板上立不住,常州水师便跳帮作战。通往长江的五里水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宋军水师十多艘战船终是没有一条船能够突围出去。 常州水师打了个大胜仗,当真是扬眉吐气,只是把俘获的宋军战船或开或拖,来到桃花渡码头。领兵的常州水师厢都指挥使正要上岸与宁国兵联络,又听警报说是有艘宋军大船正往桃花渡而来。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太阳也从东方升起。 宋军扬州知州侯陟正在这艘千石战船之上。马忠在润州城外无所建树,吴越军又在常州城下惨败,扬州军便为孤军。侯陟此来,便是奉赵匡胤之命,来与马忠商议扬州军是否暂时退兵。 侯陟亦不觉得扬州军孤军在润州能有什么危险,至于吴越军在常州惨败,主要是吴越军战力太烂所致。 如今,唐军水师不敢出长江,侯陟也就只乘一艘大船,便来润州。到了江南,看到润州方向仅有烟雾升起,侯陟亦未放在心上。此时桃花渡水寨的水陆宋兵俱已被歼。侯陟便这么大摇大摆的闯进金山湖。 看到左右有唐军战船围拢过来,侯陟这时方知不对。便命战船全速逃往水寨,看到水寨边上停着的宋军战船,侯陟初时还松了口气,待驶到近处,便知大事不妙。然而此时已是为时已晚。 看着码头上涌出密密麻麻的唐军,更有无数弩手对准宋军战船。侯陟也是浑身冷汗直冒,意识到马忠所率的扬州军估计处境危险,便不许船上士卒动手,脑子里却是高速运转,思考脱身之道。 在众目睽睽之下,侯陟令人打开舱门,又铺好船板,再整整衣冠,直面唐军数百弓弩,缓步走上码头道:“本官乃宋国扬州知州,今奉吾国陛下之命,来与贵军一谈。未知贵军统领何在?” 此时周元英已率部去追击唐元凯所部,这里留下的便是一团。一团跑在最前面,攻水寨时也散得最开,便只能留守水寨。团长张俊也是国公府卫队的老兵,这时见侯陟面不改色,举止从容,一时也被侯陟的气度所夺,竟真的以来使的身份留下侯陟,便是随船宋兵,也只是命交了武器,便和侯陟一起软禁了起来。 再说唐元凯,带着余部,不断与骚扰的唐军小股部队交战,艰难地向北固山大营逃窜。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前方,从北固山大营来援水寨的三千宋兵,已经被唐军打崩。 在水寨战起,北固山大营留守的副都部署王乐正在接到水寨被袭的预警之后,便集结三千兵马,出发去援水寨。 待到援兵已发,马忠的命令才到了北固山大营,竟是要北固山大营不要管水寨,全军而出,去往润州西门军垒。原来马忠也意识到自己军力分散,在润州北门外接到预警,便当机立断,令北固山大营留守的七千兵弃营而出,来西门军垒,又命西门军垒派出五千兵来到润州北门。同时马忠也给西门军垒守将下令,若遇唐军主力来攻,则不可浪战,亦撤去润州北城汇合。 马忠显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而马忠的反应也不可不速,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对宋兵的反应,宁国兵早已反复推敲。 王乐正接到马忠命令,此时再去追那援水寨的三千兵也无意义,当下便率北固山大营的四千兵,往润州西门外而去。 往援水寨的三千宋兵,率先与拦路的唐军接战。 从北固山往桃花渡水寨,中间有一条河,河上有木桥,两千唐军,一半在桥东,一半在桥西,却是两头戒备。还有一营骑兵,由谷大壮带着,在河流上游屯着,也是防备宋军北固山大营倾巢来援水寨这种极端情形。 一千唐军,以一部居前,两部缀于侧后,又有中军立在桥头。 宋兵领兵的都虞候贺高见唐军如此阵型,只是嗤笑。便一声令下,两翼齐发,竟是要从三处唐军的接合处切入,直攻中军。 见宋兵如此狂妄,唐军第一个空心方阵便稍稍后退,与两侧及后方的空心方阵更紧密一些。宋兵一拥而上,看似把唐军千作人的四个空心方阵给淹没了,但只有身处其中的宋兵感到不对劲。 一个是唐军这些方阵,便如刺猬一般,四面俱是长枪兵,无处下手,稍一近身,便遭突刺。而唐军的突刺极为狠毒,便是着了铁甲也抵挡不住。同时,方阵中敌军弩手,遇人多就齐射,遇人少就自由射击,而刀盾兵则充当弩手的助手,一个劲的给弩手上弦,使得方阵中的弩箭不断。冲进四个方阵中间的宋兵苦不堪言,只是无处可躲,坚持一阵子,便只能向外溃退,又与冲来的宋兵挤在一起,便又遭唐军弩箭齐射的杀伤。 贺高见势不妙,便令出击宋兵退回。这时唐军中军旗号变换,外围三个空心方阵便缓步动了起来,向东缓缓突出。 宋军败退之势,很快便成溃退。贺高急忙派兵把前面退回来的士卒往南北两侧引,欲空出中间的场地,迎战唐军这个古怪方阵。这时,南面士卒骚动,竟有唐军骑兵出现在宋军侧面。 这时唐军也不再以空心方阵对敌,行进间便变换为攻击阵列。但见长枪兵居前,弩手居后,刀盾兵则以独轮车、双轮车为依托护住两翼,这下唐军攻击速度迅速提高,宋军败兵便一时难以摆脱。 贺高心知这是中军旗帜不能动,一动便是军心焕散、大军溃败的结局,只是唐军粘上来的速度极快。 这时,谷大壮帮他做了选择。 鉴于谷大壮的骑兵营在常州之战中的突出表现,李丛益把原本分散到团的骑兵,稍作集中,凑了一个营三百骑给他。这时谷大壮窥得机会,便在三百步外发起了骑兵冲锋。 三百骑兵,排成两排,像两堵墙似的从宋兵南侧往北压了上去。 谷大壮单手持长枪,眼看枪尖刺到宋军胸前,手腕略一受力,便即松手,便看那长枪撕开对方的胸甲,直接将对方身体贯穿。而谷大壮没有再多看一眼,长枪脱手的瞬间便取了马侧的马刀,只是斜持马刀,便将又一名宋兵的半个肩膀给削了下来。 骑兵墙式冲锋的要旨,就是以不要命的冲锋方式,一举把敌人的阵列击溃。 宋兵本就在唐军步营的打击下节节败退,侧面再被骑兵这么一冲,队列当时就溃了。谷大壮便聚集周边数十骑,在乱兵之中,一个向心突击,便直冲宋兵中军旗帜。贺高的亲兵聚成圆阵把中军将旗和贺高团团围住,被唐军骑兵自侧面冲击,便如剥洋葱一般,层层倒下。谷大壮窥得机会,便拍马而上,欲取宋军主将首级,一边大叫:“这个留给俺!” 但话音刚落,便见斜刺里一柄长枪飞出,一枪便把转身拨马欲逃的贺高从后背往前胸扎了个透明穹隆。谷大壮无奈,只能一刀砍断宋军旗帜。旗帜既倒,宋兵这下彻底溃败。 第二卷 烽烟起 第91章 润州之战(四) 唐元凯带着一千五百左右的水寨士卒逃至桥东,便看到桥西唐军正四处抓俘。 三千宋兵,当场战死者不过数百人,两千余人四散而逃。只是唐军所部又有骑兵,一路掩杀,便堵住了西边逃往北固山大营的道路。北边是长江,便只剩南边可逃。可南边是润州腹地,散兵游勇逃至乡间,怕也是被乡民俘虏的份。 因此一众宋军士卒逃了一阵,意识到无路可逃,便也只能丢了衣甲刀枪,束手就擒。 唐元凯老远看得桥西情形,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咬着嘴唇才生生咽了下去。 如今去路断绝,身后又有追兵赶来,可是一千五百余宋兵,从水寨仓皇逃来,亦无多少战械,一路上又有唐军尾随攻击,也是疲惫不堪,此时只是人心惶惶。 唐元凯四面而望,对身边侍卫惨笑了一下,道:“此处风景甚好,倒是一处绝佳的埋骨之地。” 众侍卫掩面而泣。当世军纪严苛,主将身死而侍卫脱逃者,连带家属也要遭殃。唐元凯抱必死之心,众亲卫便也只有跟着赴死,唐元凯仅带着数十亲卫冲阵,不多时便被唐军杀净。 主将既死,其余宋军便再无斗志,几个营指挥犹豫了一会儿,待得唐军追兵赶了上来,便有人扔下兵甲。一人带头,便群起效之。水寨宋军就此全军覆没。 桥西唐军反击之时,宋军北固山大营的四千兵马也在往润州东门的半路上与一师主力迎头碰上。 崔飞虎带着一师主力,主要的计划是强攻北固山大营,再伏击可能的东门方向来援宋兵。不料宋军迅速收缩,竟弃了北固山大营。崔飞虎立即行备用计划,改为偏师击溃北固山大营兵马,又以主力去袭润州东门的宋军营垒。 王乐正带着四千兵马,另有千余民夫,只带着必要辎重,便向西径往润州东门而去。还未走到运河,便见唐军已经攻击了运河码头,码头上的数百宋兵早已四处逃窜。 失了桃花渡水营的庶护,运河便有可能成为步营的天堑,这也是马忠果断下令抛弃北固山大营的重要原因。王乐正也不意唐军行动如此迅速,抢先一步到达运河渡口,控制了渡口船只。当然,运河段上下也有零散小船靠在河边可以征用,只是王乐正肯定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了。 看唐军大队自南面而来,仅以一支偏师挡在宋兵正面,又在码头处搭起数座简易浮桥,众士卒便快速过河。 王乐正立于马上,面沉似水,他这时还不知道,马忠已经彻底抛弃北固山大营,下令使东门军垒处的五千宋兵弃垒,前住润州北门,从而使二万宋兵汇于一处。 马忠弃卒保车,实非无奈。 清晨,宋兵自润州北门入城,便沿大街快速向润州刺史衙门突进。 为了放宋兵入城,李丛益在这数日时间,将润州北门附近的民户搬迁一空。又以各条街道划分防御,由卢绛所带援兵负责正面堵截,不使宋兵突破刺史衙门等城中心一带,又以润州军左厢守东城、右厢守西城,各处均设置至少三层防线,要将战线控制在北门及其纵深一带。 马忠占了北门城楼,初时宋兵进展极快,直冲城中心的润州刺史府,但到这里便遇到了唐军的强力阻击,随即向两翼侧击的宋兵也遇到了各处街垒。 这时,便是傻子也知道,宋军掉入了一个陷阱。 不过,马忠此时犹有信心,击破城内唐军,将这个陷阱踏得粉碎。当下便集结一部,径往东城而攻,竟是想自城内连通东门,将东门外营垒的宋兵直接汇合到一处。 三千宋兵,沿东西向的三条大街,自西往东而攻。宋兵以铁甲武士开道,又以弩箭攒射,左厢抵挡不住,一个时辰便连失两道防线。李丛益在指挥部便也再坐不住,带着警卫营来找左厢都指挥使刘景明。 两军在大街上交战,唐军人多的优势便用不上。刘景明便诉苦,言宋军铁甲和弩箭厉害。李丛益板着脸,看左厢只是机械防守,便明白唐军为何总不是宋军的对手。 “从各部抽调铁甲锐士,以铁甲对铁甲!” “令弓箭手上屋顶,沿街侧击!” “抽出二千人,组织两个千人队,自两侧街道绕行侧击这外侧两路宋军!” 李丛益连声下令。很快,唐军左厢组成的铁甲队也反击了上去。这个时代城内道路再宽,也不过是两三丈余,双方俱为铁甲,便只是在街上硬碰硬。普通的刀枪俱是无用,只能以大斧铁锏铁锤等重兵器互相重击,稍有疏忽,便是筋断骨折。唐军虽然配合也就一般,但胜在为生力军。宋军步甲已经冲了数阵,中间虽有轮换歇息,但攻了一个多时辰,也是力乏。 这时,唐军的弓箭手纷纷爬上屋顶,从屋顶上向下发射弓箭。宋军的弩手一时被压制住。宋军主将看情形不对,只好把步甲撤了回来。 宋军的凌厉攻势被遏制住,唐军便从开始的惊惶状态之中清醒过来。这内心惊惶之意一去,这战术动作便自然了起来。在李丛益指挥下,左厢军又去搬了床弩来,扛着床弩上前反攻。又有唐军自其他街道绕过来,侧击宋军,宋军又不得不分击去驱逐侧翼唐军。这战事范围便不断扩大。 宋军终究人少,战事范围越大,兵力劣势便越明显。待到唐军又从宋军破开的口子两侧进攻,宋军将领便不得不向马忠求援。马忠向东城再投入了两千兵,这才堪堪稳住东城突出部队的阵脚。 而此时,左厢都指挥使何升荣在润州剌史府周边的攻防也一直处于拉据状态。卢绛毕竟是南唐军中难得的具有攻势防御思维的高级将领。卢绛军在城中心死守润州刺史府、军都部署衙门等一应大宅,并从周边各条街道,寻机便集中优势兵力,向处于中心空旷地带的宋军进行反击。 宋兵一万五千人,几乎都投入了战斗,马忠此时已不奢望再从城内打通东门营垒,便只好下令润州东门营垒的宋兵弃垒,整军来润州北门,同时命令城内宋兵改攻为守,并退出一些易攻难守之处。 宋军收缩战线,卢绛第一个感受到了,当下便令各部依序出击,以街道为进兵通道,不断切割宋军。每切入一小股宋军,便以优势兵力从街道两头夹击。 何升荣接连损失数个营,只好折回来要和卢绛部打对攻,卢绛又及时命令各部边打边撤,有序后退,避敌锋芒。这一个多时辰,何升荣便是打得难受之极,空有精兵强将,却总是打不到痛快处。此时宋兵与唐兵在城内犬牙交错,总体上唐军损失要远大于宋军,但是马忠和何升荣见己方已不能维持攻势,便知情形要糟。 此时,在运河码头处,润州军副都部署王乐正指挥宋兵,一次次地发动绝望的冲锋。 唐军三千人,则不紧不慢地以一记右钩拳,把王乐正所部,往运河边上赶。 王乐正苦苦思索,却一直没有破阵良策。 唐军排着整齐的队形,前进间似慢实快。唐军长枪兵所用长枪,足有一丈,其中半根长枪俱用精钢,两面开刃,实是破甲利器,正面实在阻拦不得。唐军又有刀盾兵护住侧翼,进攻防守都以独轮车或双轮车为依托,十人小队中,一人推车,另外九人则组成三个三人小组,两个小组以长枪兵为核心,两个刀盾手掩护,另一组则以弩手为核心。这样的刀盾兵组合,一个小队便能控制较大一块战场,使得唐军队列,既有长枪兵这样密集的阵型,也有刀盾兵这样松散的阵型。 润州城外河网纵横,追击间唐军偶有脱节,王乐正便派兵侧击。但侧击的人少了,便被刀盾兵就挡住了;侧击的人多了,唐军长枪兵队列一个转向,便又便成直面长枪兵。 而宋军在长枪阵面前,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败下阵来。 眼看离运河码头已远,对岸也无唐军身影出现。王乐正只是心一横,便命宋兵再次反击。宋兵自北固山大营而出,诸多辎重亦有骡马拉车而行,此时也令士卒学唐军,将马车改为双轮车,以两名士卒推着,去冲唐军长枪阵。 这时王乐正把中军旗帜丢在一边,以军议为名将部分营指挥召集到身边,再率数百亲卫赶至运河边,便以战马、军马、骡马等一切马匹,抢渡运河! 唐军有将宋军赶入运河的企图,但没想到王乐正竟然搞这么一出死中求活的计策来。王乐正泅渡到一半,这边唐军就再次粉碎了宋军的反攻。而留守中军旗帜附近的宋军,目瞪口呆地看着主将带着数百人就这么过河,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到前方败兵退回,整支军队这才炸了开来。有的只是慌不择路四散而逃,有的便弃了武器随意坐在地上,有的却跟着跑到运河边,也不管这时天气寒冷,就这么跳入河中要游过去。 王乐正等人有马匹为助力,在水中虽然狼狈,也无性命之虞,但那些赤手空拳欲渡运河的兵卒,在这种天气下水,也是要人老命了。想宁国军侦察营那些个精锐,下水前后还得喝烈酒御寒,这些宋军兵丁,有些人下水后便抽起筋来,只能大叫救命,可是又有谁人来救。这等可怕景象,倒也使得后续宋兵不敢再想着跳河逃走。 宋兵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便也只能纷纷投降了事。而王乐正登了岸,也不去东门军垒,只是绕了个圈子,便往润州北门而去。 第二卷 烽烟起 第92章 润州之战(五) 东门军垒处的宋军要撤,在东门的左厢军都虞候赵明不由得暗暗着急。李丛益打仗,当然与这个年代那些把军事计划藏着揶着的糊涂将领不同,营指挥以上的军官,都已在数次会议中知晓了此次作战计划以及各自任务。 李丛益倒没有对赵明提出更高的要求,只是要求赵明严守东门,同时东门外宋军营垒若有异动,便需第一时间汇报。 刘澄原来在东门左近堆了五千人,东门的守备自然就轮不到赵明来主持。但按李丛益计划,此时也就给了赵明两千人。看到宋军整理军垒,看情形要走,赵明便向左厢都指挥使刘景明请战。 换作以前,刘景明自然是不予理会。笑话,二千唐兵,竟然也想去撩五千宋兵的虎须?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刘景明从一开始的被宋兵压着打,这时打得有来有回,这胆气便也壮一些。想了一下,便从预备队了抽了一千人给赵明,同时命赵明最多派二千人出城,依城而战。 看到东门唐军出城,东门营垒的宋兵守将右厢都指挥使姜飞雨冷笑,当下就要率兵去迎击。有副将劝阻,姜飞雨断然道:“我宋军何时怕过唐军?就这两千唐兵过来送人头,咱们就把他给吃了,再去北门!” 宋军便以三千人出军垒迎战。 赵明倒知道自个儿斤两。唐军出了城门,列好阵势,便以两个营过护城河,余部守住石桥,不再冒进前攻。 看唐军模样,宋军便有副将再次建言,不要管这队唐军,还是全军往北门为要。姜飞雨此时率队杀出,这时也明白唐军这是有拖住自己的意图,只是不打一下,便掉头再走,这士气便可能掉了下来。此时战局本就微妙,若是己方再士气不足,那仗可能更不好打了。姜飞雨只能咬牙,令宋军前攻。 见宋军来攻,赵明立即亲自过河,便站在石桥桥基一侧的一块石头上,指挥唐军布置拒马,又学宁国军找了几辆马车车厢,推过桥来堆在阵前以为屏障。 宋军一个营数百人冲上来,城头的数具床弩便即发射,数名宋兵被击倒击伤,还有一根弩箭角度不对,竟然直接钉在了城外空地上,但是三尺长的箭杆犹震颤不休,让人心惊。 不过宋军士卒士气昂扬,自是夷然不惧,冲锋队形完全未受影响,前排士兵更是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枪,便冲了上来。 唐军也是以盾朝外,猥集成一个空心半圆阵。双方甫一接触,便血肉横飞,一边是盾顶着盾,一边是拿刀枪互砍互刺。唐军在护城河内的弓箭手和弩兵则全力打击殿后宋军,并遮断宋军援兵。 宋军稍一试探,见冲不动唐军阵脚,便又潮水般退了下去。双方在战线上各自丢了数十条士卒性命,亦有数十名士卒受伤,不过一些宋兵受伤不及撤走,便只能做了唐军的俘虏。 姜飞雨见唐军战守模样,也是恍然一惊。十数日前,宋军在东门外与卢绛所部小股部队交战,东门城墙上润州军竟一矢不发。不曾想这会儿,唐军竟然也是战意昂扬,而双方交换比也不相上下。 冷兵器时代,步兵交锋,本来就很难打出交换比差距来。只是宋军此前一直有着巨大的心理优势,总觉得自己比唐兵要强上很多。从总体上来说,宋兵在披甲率、远程打击的弩兵数量等方面,确实要超过唐军太多。精锐宋军,披甲率能达到三成甚至四成,而唐军的披甲率则远远不如。在弩兵方面,宋军广泛使用踏张弩,射程远,射速高,而且弩兵比例高,能有三成士卒持弩。而唐军仍然主要依赖弓箭。但到具体某个战场上,宋军的优势就很难有纸面上这么好看了,毕竟唐军也有精锐部队。 赵明所部便是刘澄从金陵带来的侍卫亲军,奉命镇守东门,直当宋军对面,自然也是精锐。装备、训练倒也不差宋军多少,只是此前将帅殊无战意,甚至畏宋兵如鼠,那底下的士卒自然也是没有精气神。此时北城唐宋双军打得火热,守东门的诸士卒便也想捞战功。 姜飞雨看唐军把伤员送过河去,又把战场上宋军遗弃的死尸也给枭首,取走首级,便偶有宋军伤员未死,也被唐兵毫不留情的砍下脑袋。姜飞雨便只能咬牙再攻一次!至少要把这支唐军打过河去,才能使得宋兵恢复对唐兵的必胜士气。 姜飞雨一次投入千人,倒有半数为弩兵,顶着城墙上的床弩,冲进二百步内,便向护城河外唐军倾泻箭雨。只是两次齐射,赵明在河外的两个营,便伤亡近半,便是赵明虽有木盾防身,也不意被一发弩箭射中脚趾。赵明强忍巨痛,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又令河内一营过河反冲击。 一线接战的刀盾兵有大盾缠身,反而死伤情况略好,这时也是咬牙顶住战线,和宋兵刀盾兵死磕。一营兵过河,又遭宋军弩手箭雨覆盖,当下又是折损超过一个都队。但有生力军加入,唐军虽在局部被杀得后退,一时战线无虞。 这时唐军在城头上的集中的床弩也超过十具,攒射宋军弩队阵列。宋军弩队与战线相隔一百多步,与城墙隔了五六百步,正是床弩的最佳射程内。唐军床弩一次齐射,便要带着二、三十名宋军弩手性命。而弩手欲打击河对岸唐军弓弩手,就也要进入唐军弓弩手的射程范围内。此时双方刀盾兵已经交着在一起,宋军弩手便支持不住,向后退去。 赵明在手头准备了一个都队的铁甲锐士,那个地方出现险情,便派甲士去反冲击,如此交战一柱香时间,宋军亦只能无功而返。 这一仗,双方伤亡均超过三百余人。宋军虽占优势,但并未达到战术目标。加上马忠又派传令后来催促,姜飞雨这时只能放弃继续进攻的企图,准备全军向北门而去。 这时,便见有探马飞也似的赶来:“唐军大队人马,足有万人,自运河码头渡河,往东门而来!” 这时,赵明也接到信息,知宁国军主力已在渡河,往此处不过四里路程。这时,润州军左厢副都指挥使刘良骏也带着一千人赶来东门,这时便也出城,通知赵明所部扩大护城河外的阵地,以供更多的士卒过河。同时出城唐军也推出壕车,要在护城河上再赶出出兵通道来。 唐军这时能够从城内抽调兵马出击,也说明北城战事极不乐观。在桃花渡水寨、北固山大营俱被攻破的情形下,如果唐军都有了刚才这处唐兵的战力,那扬州军的下场已然显而易见了。 对于在东门浪战,没能及时回到北门这事,姜飞雨倒也没啥后悔的。这五千人进了润州城,也就是在城内多坚持数天或十数天而已。除非攻金陵的曹彬分出数万兵来,否则扬州军危矣。 都虞候孙永望此前数次进言,姜飞雨均未采纳,这会却是托付给他:“给我留一千兵,其余人你都带走,帮我和马都部署道个歉。” 孙永望知形势紧急,也不多言,只是道:“将军保重!”便组织人马,立即拔营,往西北而去。 留守宋兵在姜飞雨的亲自弹压下,旗帜凛然,进退有序,刘良骏和赵明便不敢托大,只是待过河兵马超过二千人后,才试探性进攻了一下,折损了数十人,便眼睁睁地看着留守宋兵退入营垒之中。 然而,遇到宁国军第一师,姜飞雨妄想以一座军垒挡住追兵,那当然不可能。侦知东门宋军营垒已只剩千人,余部正往北门而去,崔飞虎只以一团千人,挡在宋兵军垒北面,便使主力继续往东进击。 姜飞雨不愿坐已待毙,便以千人整装出营来攻。 此处的宁国军一个团,是从第三师加强过来的。不过,第三师也非全是新丁,在上次海战中被俘虏的吴越军明州水师残部以及洋山岛的一些海盗都被充实了进来,不仅如此,李丛益也从第一师里抽了稍许人加入第三师,使得第三师甫一建立,就绝非鱼腩。 赵开调到第三师后,很快便任了旅长。其实赵开不愿意去,但赵开去东海上逛了一圈,回来后发现第一师的坑都被别人占了。接着所部便被王大木拉去搞守备军的培训,后来就直接被安排进了第三师。虽说到了第三师,这职位是蹭蹭见涨,但总亏不如第一师,第一师才是江国公手里的王牌。 第三师到了常州,很快又接到命令,抽调三个团加强第一师,入润州参战。赵开占着自己与江国公相熟,便死乞白赖地把自己当个团长,也跟着过来了。他当了团长,史德平这个真团长就只能当副团长。不过史德平也无赖,便把一营长降成副营长,自己非要当营长。赵开自己开的头,便无法收拾得了史德平,只能苦笑认了。 看到宋兵出营,史德平便浑身兴奋,眼中凶光大盛,当下便令一营也攻击前进! 第二卷 烽烟起 第93章 润州之战(六) 当世床弩打击距离超过千步,一些布置在城头的八牛弩等重型床弩,最远甚至能射到两千步到三千步之间。不过双方都是野战,倒不担心如此重弩。因此,赵开所部离宋军营垒,不过两千步距离。 史德平的一营主动向前,赵开也只能使其他两营和团直属部队跟进。两军互相靠近,接近速度便极快。城外战场广阔,唐宋双方人员数量相当,当下只是迎头相撞而去。 到得二百步左右,姜飞雨便命令宋军刀盾兵小步快跑,同时弩手列阵,准备齐射。而唐军仍然不紧不徐,继续向前! 随着唐军进入一百五十步距离,宋军便弩箭如雨,向唐军排在前列的长枪兵倾泻而去。 然而唐军长枪兵皆着铁甲,宋军弩箭齐射的效果一般。也就是十息之后,宋军弩兵再次齐射,这次唐军长枪兵中箭的多了一些,不过也就是十数人倒地,便有人迅速的冲上去补位,整个长枪阵仍然不急不徐地往前压。 这时,唐军弩兵一轮齐射,抛射的目标是宋军弩兵。宋军弩兵登时倒下一片。宋军弩兵反击,也朝唐军弩兵射了一轮,不过唐军有刀盾兵持盾给前排弩兵遮挡,唐军弩兵也有损伤,却比宋军弩兵的折损少得了。然后唐军弩兵又来了一轮齐射。 这种互相排队枪毙的打法,宋兵弩兵哪吃得消,胡乱齐射了第三轮,便纷纷败退了下去,结果唐军弩兵的第三轮齐射也到了,宋兵弩阵已经散乱,这拨箭雨便把宋兵弩阵彻底打乱。 这时,唐军长枪兵已经接阵。在一片“立正、右转、突刺”声中,宋军冲锋的第一排刀盾兵便一头撞在一堵枪林上,无数刀盾兵被长枪扎穿。间或有些宋兵武艺高强,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或荡或躲,避开数柄长枪的突刺。但唐后第二排长枪兵上前一步,又是一波突刺,接着第三排上来,又是一泼突刺。在长枪兵锋线上的宋兵,武艺再是高强,也架不住每次数柄长枪的强力突刺。 同时,史德平也率唐军刀盾兵队伍,自长枪兵侧后突出,欲切割宋军。史德平拿柄钢刀,一侧是车身插满矛尖或尖刀的战车,一营长汪良工便持盾站于他另一侧身后,两人随一辆独轮车快速前行,组成刀盾兵常用的锲形攻击阵列,直往宋军主将阵地而去。 有史德平为前锋,当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名宋军重甲武士杀来,史德平一个错步,躲开对方的铁锏,一刀便刺在对方的脖颈上,史德平再把刀柄一扭,那宋兵便扑嗵一声倒地。这等干脆利落,便是旁边的一营长汪良工也是暗暗心惊。 史德平带领刀盾兵,撕开宋军阵列,姜飞雨也看得清楚。此时宋兵几乎全线呈现败象,而润州军也从南侧攻来,姜飞雨仅在营垒中留有一个都队,也不指望能挡住润州军多久。 当下姜飞雨也长身而起,拿起长刀,便带着亲卫,向史德平逆袭而去。 诸亲卫护着姜飞雨杀过去,只是唐军看得分明,便组织相邻的两队弩兵抛射,便把约三十护卫削掉一多半,接着唐军刀盾兵中也有数名弩手冷箭直射,又把当前的几名护卫射翻在地。有侍卫拼死保护,姜飞雨倒是全须全尾地冲到史德平面前。眼前这名唐兵好生悍勇,刚才便是他连杀宋军数名甲士,姜飞雨深吸一口气,便当头一刀。 见有宋军将领来挡,一营长汪良工便上前一步,以盾挡刀。盾碎,刀势却未尽,汪良工大惊,只能以左手胳膊硬扛,虽有护肘铁板,仍是骨痛欲折,直把汪良工痛得呲牙咧嘴。 史德平则趁机也是兜头一刀,姜飞雨一刀未得手,倒有些差异,反手便是一撩,去挡史德平的刀。只是史德平这一刀端的是势大力沉,反手竟挡将不住。姜飞雨急急后侧一步,才堪堪躲过刀身,只是刀尖划过前胸,竟将锁甲劈开。此时他右手被震的发麻,一时没抬起刀,便听噗嗤一声,一柄长枪突刺过来,当场将他前胸扎穿。史德平却是冷哼,却是嫌这个班的长枪手多事,让自己少割了一个人头。不过宋军侍卫眼见姜飞雨身死,此时只是不要命的冲来,倒不缺人头供史德平去砍。 姜飞雨既死,一众侍卫把尸身抢出,便向润州北门而逃,宋军便也大败,四散溃逃。 都虞候孙永望带着三千五百余人,前头队伍已经看到润州北门城楼,后头队伍才行出离军垒不到二里路。 听到斥候说敌军接近,孙永望便往队伍后头走,就看到唐军队列齐整,呈三路纵队,便快步赶来。按此速度,到时自己尚未进城门,唐军就要缀尾而至,到时北门城楼也封不住,全军连个歇息的地儿都没有,那仗还怎么打?只是这个时候,谁断后就是个死,而且断后队伍也不见得能挡住唐军多久。 孙永望思量了片刻,便绝了断后的心思。复又打马向前,命前军不着急入城,只在北门城外护城河内外列阵。同时要求全军进一步抛弃辎重,加快脚步。 孙永望当机立断,使得这部宋军总算避免了被唐军追及缠战的危险。但是危险并没有完全解除,唐军陆续到来,也是不及休整,就在城外列阵,随即也是抓紧筑垒,竟没有立即攻城的意思。 孙永望松了口气,实在是所部军心浮动,恐难挡唐军强攻。孙永望上得北门城楼来见马忠,不料也就是一日之间,马忠竟然直如衰老了数年!只见孙永望,而不见姜飞雨,马忠也不多问,只问敌我两军情形。 加上孙永望所部,如今马忠手上加起来尚有不到一万五千人,只是激战一天,俱成疲兵。而在北城内,此时唐军各部以车轮战,却是攻势不减,从各处大街小巷,甚至穿墙凿洞来攻,一万多人用来巷战,这兵力便根本不够。此时宋军便在北门大街上,控制了几处街角的大宅院以为据点,再疯狂拆房捣屋,填到街巷上以为街垒。只是如此布置,处处漏洞,连个稳固的防线也无,外围更无援军可以指望,这润州城,便只恐为扬州军的葬身之所了。 马忠此时细想这一天所有布置,也不能说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但是唐军步步占得先机,竟使得扬州军处处挨打,一时也是沮丧。 孙永望犹豫片刻,才道:“大人,属下以为,今夜我军便须突围!” 众人皆知必须尽快突围,只是往哪里突围。往西突围,从这里逃往金陵与曹彬主力会合,那自然是痴心妄想了;往东边突围,去往吴越苏州还要经过常州城,那也是不用考虑的。往北是长江,往南是润州腹地。往哪个方向突围显然都不靠谱。 “和士卒说,扬州水师已在长江边等候,我军只需突围至长江边即可。”孙永望轻声道。 马忠不由地眼前一亮。这当然是一个谎言,但只要全军有一个希望,有口气吊着不崩掉,趁夜突围到长江边,总能找到一二小船,到时大部队逃不掉,几名高级将官还是有不少希望能过江逃生的。 崔飞虎所部主力去往北门筑垒,防止宋军自北门突围。崔飞虎则自东门入城,来见李丛益。 左厢都指挥使刘景明和右厢都指挥使陈阳炎都不愿宁国军参与北城战事。 刘景明的左厢军在今日上午时表现不佳,李丛益甚至动了当场将他拿下的念头。不过左厢军缓过气来,却是越战越顺。毕竟有侍卫亲军的底子,真发挥出战斗力来,也不比宋军差多少。有侍卫亲军为骨干,其余士卒便也逐渐适应过来,便在这北城内挑宋军薄弱处不断反击,到下午时便打得有声有色。这时便有人五人六的抖了起来,表示左厢军要从扬州军身上找回场子来。 右厢军没有当宋军正面冲击。右厢军俱是润本地兵卒,战意十足,只是宋军在北门主街一线防守甚密,每突击到此线,右厢军便也攻不动,战果便不显。 卢绛则无可无不可。卢绛所部在州城中心,和宋军缠战半日,损伤也大。宁国军加入城内作战,自然能缓解自己的压力,加快战事进度。不过此时宁国军已经单独消灭宋军近万士卒,战功已经很大。刘景明和陈阳炎欲趁此机会,既在江国公面前挣表现,又要痛打扬州军这只落水狗,卢绛也不能拂了这两人的面子。 在李丛益的指导下,宁国军参谋处评价战功的规则早已不是这个时代军队的人头计功这等落后方式。这时候润州军两位主将积极进取,想调整原作战计划,由润州军和卢绛军在城内主攻,宁国军在北门围堵,李丛益自无异议。 随着天色暗下来,唐军攻势逐渐停歇。不过,在宁国军参谋处的策划下,润州军左右厢和卢绛所部各自划分了攻击地域,又明确了明日的主攻、佯攻、侧击等计划,宁国军投石机部队也加紧进城,配合两军清除北门大街上的数处扬州军坚固要点。 唐军趁夜色调整部署,计划于明日一举破敌。这边扬州军也在积极调整各部,计划趁夜色突围。 第二卷 烽烟起 第94章 润州之战(完) 上弦月只能在前半夜看到,到得午夜时分,月亮隐入西方。扬州军便在马忠指挥下,全军向北门外突围。 润州军和卢绛部刚完成攻击部署的调整,士卒均已入睡,为明日决战养精蓄锐。对扬州军的突围一时措手不及,北门外的宁国军崔飞虎所部,两旅主力也是匆忙上阵。 黑夜中,扬州军以营为单位,出北门后,便沿护城河向东西展开,再以事先备好的壕车填护城河,随即分散突围。 在这样的部署下,扬州军已无战力。第一师也以营为单位,举火把而战。只是夜色甚深,拦截不便。 一夜浪战。大部宋兵被击溃,但宁国军、润州军、卢绛所部三军齐出,仍然俘虏甚少,到天明统计不过五千余人,足有万余溃兵散于乡间。 在付出扬州军溃散的惨重损失下,马忠在孙永望的护卫下,还是成功地逃至长江边,还幸运地寻到三五小船。只是船小人多,随马忠逃到江边的兵马足有数百人,这些小船也不过只能载数十人而已。而唐军四处捉俘,追至此处也是大概率的事,断不会容小船往来南北岸。 马忠和孙永望所部率先出城,等何升荣出城时,宁国军也以大部出营,拦截宋军,何升荣所率亲卫,被宁国军正面拦了一次,又被侧击了一次,夜间便难辩方向,竟往西边去了。马忠在江边等到天明,也没等到何升荣。这时有唐军远远追来,马忠便令众军士可弃械投降,便和孙永望等人,乘了小船逃往江北。 到次日上午,散于润州城外的宋军大部被俘。便是扬州军左厢都指挥使何升荣,亦在逃窜过程中重伤被俘。不过,扬州军的两位正副都部署,却都逃走了。 李丛益思量了一会儿,便让人把扬州知府侯陟带了上来。 侯陟昨日夜间进了润州城,看东门宋军营垒情形,已知扬州军无幸。夜间哪能睡得着,只是拼命琢磨说辞,即要能逃脱,回去后又能得赵匡胤原谅。 到得下半夜,却听城内外人声鼎沸,猜测扬州军可能趁夜突围。到得清晨,城内便平静下来。侯陟上午便在宅子里坐卧不安,到得中午,便听说江国公召见。侯陟在桃花渡水寨便知对方是宁国军,见江国公在润州,也不惊诧。 到了润州刺史府衙门,见到江国公顶着个黑眼圈、红眼珠,也知江国公亦是一宿没睡,这回这么着急的召见自己,莫非有所转机?侯陟不动声色,行了下属见长官之礼,刚开口道:“国公大人……” 李丛益便打断了他的话:“侯陟,你好大胆!” 侯陟张口结舌,一时不明所以。 “你面见本公而不行礼!直斥本公不识时务,螳臂当车,竟要本公即刻将扬州军士卒放归,还要率麾下将卒即刻投降,则宋国皇帝日后还能给本公一个侯爷当当!” 侯陟都惊呆了。暗想,我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咋就被按了这么多名头了!莫非这江国公要杀我祭旗?一时脑子嗡嗡地,几乎要昏厥过去。 “本公敬你是条汉子,便忍了你的胡言乱语,且命士卒放缓脚步,纵马忠等将卒北归。再请你给本公带上一言:本公这就要带宣、常、润三州兵马西进金陵,与宋军决战,且要你在江北看看结果如何!” 李丛益把话讲完,侯陟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李丛益微微一笑,“侯大人不想走了?” 侯陟这才回过味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走,正要转身,便想到个中紧要处,急忙问道:“敢问国公大人,如今扬州军情形如何?” “扬州军已经没了。不过,马忠抢了条小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江北。王乐正上午溃逃出战场,不知所踪,想来也是逃往北岸了。”李丛益慢悠悠的道。“右厢都指挥使姜飞雨战死,左厢都指挥使何升荣重伤,生死难料。倒是军都虞候唐元凯慨然赴死,我军甚为敬佩,侯大人回扬州后,可着人来将其遗体带回。” 扬州如今文臣武将首领俱不在,江国公这却是要放自己回去,甚至要抢在马忠之前回扬州。而自己回去,为了保命,甚至还能往上爬,这马忠还真是必须要往死里踩的人。这方面,侯陟倒是擅长。 这时,李丛益又道:“侯大人回扬州后,千万记得派个刺头的人来,好让上国皇帝知道,放走侯大人并非是因为本公的脾气太好。” 侯陟颇为震惊地看向李丛益。当下只是躬身行礼,便急急离去。 唐军果然行动迅速,侯陟出了城,便从运河码头上船,桨手也不惜力,飞快地到桃花渡码头。唐军水寨守将便给侯陟及其随从一艘二百石船,便让侯陟走了。当然,侯陟来时乘的千石大船,李丛益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润州一战,却是一场比常州之战更为酣畅淋漓的大胜。 宋军三万扬州军全军尽墨,仅有马忠、王乐正、孙永望等将卒约百余人逃出生天,二万二千余人被俘。 三万润州军,伤亡不过四千余人;卢绛所部八千人,伤亡亦不足二千。宁国军一万五千人,也就攻水寨时侦察营打了场硬仗,数仗下来,伤亡不足二千人,还有数百人是在夜晚的浪战中,在田野沟渠追逐中不意摔伤或友军穿透扬州军队伍后误伤而致。 对于军队和武将来说,能够带领大家胜利,便是王道。 左厢都指挥使刘景明固然是刘澄亲信,才会被刘澄带来扬州,但刘澄把大家带到死地,还要裹胁着大家一块儿投降,这往日情分便算是折了个干净。 右厢都指挥使陈阳炎也是受刘澄提拔,才坐在这个位置上,但刘澄不思进攻,只想投降,陈阳炎身为润州武将,也是颇为不齿。 战事初定,但战后怎么办?两人午后便来找江国公。不过李丛益躺椅子上眯一会,结果太困睡着了。两人不敢吵醒江国公,碰到崔飞虎也来刺史府,便拉着崔飞虎到偏厢吃午饭。 崔飞虎原来也是宁国军的厢都指挥使,不过现在任师长,两人便打听情形。崔飞虎当然知道江国公肯定要收编润州兵,当下也把第一师的情况,拣些能说的便都说了。 崔飞虎能够知无不言,刘景明和陈阳炎心里便大定。两人最怕的就是,江国公打完这场仗后就拍屁股走了,到时从金陵城再来一位刘澄第二,大家还是没有好果子吃。 刘景明便道:“润州军原就有三万人,加上卢将军所部,便足可编三个师。” 崔飞虎笑道:“你俩倒是好打算!”若编为三个师,卢绛、刘景明、陈阳炎便有可能各掌一师,而不必考虑相互竞争之事。 金陵四面被围,但信使坐竹篮从城墙直上直下,亦非难事。 润州战事结束次日,常州、润州两战的报捷信和宁国军、常州军擅自驻地的请罪书,以及江国公请以卢绛为润州刺史的文书一并送到金陵朝廷。 “宋国三路大军,如今东路已废。臣请为陛下贺!”徐铉第一个发言。于是众人便纷纷向李煜道喜。 李煜此时哪知宋军已经大军围城,看到润常两州报捷信,当直是感觉万分良好。便道:“宁国军、常国公擅离驻地一事,便不要追究了。宁国军已返驻地,便让常州军也速返常州,震慑吴越便好。” 张洎察言观色,便进言道:“卢都虞候在润州之战中*功劳甚大,自然需要奖赏。不过,卢将军资历颇有不足,这任润州刺史一事,臣以为江国公所言略有不妥。” 李煜心下只给张洎点赞。任命一州刺史,又岂是江国公能为之?李煜便道:“张卿有何建议?” 张洎道:“此前殷公自请辞去润州节度,此为战时之计,如今润州既然战事已了,而殷公亦仍在润州,不若复起殷公,仍为润州节度使。” 张洎讲的殷公,便是殷崇义。殷崇义辞去润州节度使后,李煜任命其为司空知左右内史事。殷崇义年纪大、资历深,曾为枢密使,也曾为左仆射、平章事(宰相职位)。当得起张洎称他为“殷公”。殷崇义虽卸任了,但磨蹭着没走,也是怕进了金陵反而没命。 李煜道:“张卿所议甚佳。”如此便一锤定音。 李煜又道:“常州、润州两战两胜,二十弟虽未给自己请功,但居功至伟,不能不赏。” 张洎便抢先道:“如今宋唐交战,江国公可再复为亲王,为表其功,臣建议册封江国公为魏王。”自五代以来,封晋王几乎就是立太子的前兆;不能封齐王,则因为南唐元宗当年就是封齐王后即位为帝;不能封吴王、燕王,则是因为弘冀太子当年封过这两个王。 这个建议,张洎没有藏什么坏心思。主要是也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恶心李煜。众人自也无话。 陈乔这才道:“江国公本为亲王,若朝廷封赏仅止于此,恐底下将卒有所议论。不若对此次有功将卒之奖赏,一并讨论。” 三司使张密立即道:“如今三司之储备皆需用于金陵战事。还是请宣、常、润三州,酌府库储备,制定有功将卒之奖励规则,再行上报朝廷为佳。” 陈乔暗叹一口气,知道众人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如今金陵被围,常州润州大胜,若是朝廷封赏迟迟没有定论,怕是江国公的行事要更加我行我素,不把金陵放在眼里了吧。 第二卷 烽烟起 第95章 连锁反应(一) 侯陟回到扬州,第一件事就是令扬州府户曹参军去润州,带回唐元凯等诸战死高级将官遗体;第二件事就是写奏折。一本奏折是参扬州军都部署马忠,在唐军已经放缓追击的情形弃众独逃,又参扬州军副都部署王乐正战场溃逃。另一本奏折便是详述自己在扬州军大败后,孤身前往润州与南唐江国公斗智斗勇事。 次日马忠回到扬州,随即王乐正后脚跟着也回了扬州。原来王乐正过了运河后,便没有去润州北门,只是去江边寻了个村子,抢了几条小船,便观望形势。待到扬州军半夜溃围而出,王乐正便带着余部分数次乘船过河,这么一耽搁,马忠倒跑到王乐正前头了。 两人五十步笑百步,倒不能互相攻击,便商量好了说辞,又润色几遍,才于第二日各自上表。 奏折以八百里急报送至汴梁,赵匡胤看完,勃然大怒。 收到侯陟急报,赵匡胤虽然生气,但也不听信一面之辞,只是派人去将马忠和王乐正拘来汴梁。这会看了这两人的急报,赵匡胤却完全信了侯陟的话。马忠和王乐正这两个败军之将,还给自己的弃众独逃行为百般粉饰,实在是实不足惜。当下又派人去扬州,要令两将自尽。 马忠和王乐正接了令旨,要去汴梁走一遭。这也意料之中的事。不料刚走到高邮,又有内侍带着旨意而来。 “扬州军三万士卒尽没于江南,左右厢使指挥使俱为国尽忠。据说军都虞候唐元凯概然冲阵而死,便是润州军也称其一声好汉。两相对比,两位将军当真便如此前去汴梁?”那内侍阴恻恻地道。 马忠和王乐正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赵匡胤竟见都不见一面,就要他们速死。马忠本想将自己这数日苦思所得的宁国军攻守情形,以及可能的破敌方法写成的草稿献出来。 马忠刚说了个头,那内侍便道:“咱家是来传达旨意的。两位将军好生让咱家办完差事,咱家便也能美言几句。否则咱家也只能和皇上有一说一了。” 说着,便让侍卫拿来两柄匕首。 马忠和王乐正无奈,双双自刎身亡。 再说另一头,扬州府户曹参军傅乐湛渡江来到润州,索要扬州军战死的高级将官遗体。傅乐湛得侯陟密令,上得桃花渡码头,便一幅上国作派,对润州军士卒颐指气使。 初时傅乐湛还提心吊胆,毕竟扬州军刚刚如此惨败,不想润州军将卒竟百般忍耐。进刺史府前,傅乐湛随便找了个由头把出门来迎的卢绛训斥了一通,那卢绛气得额头青筋直爆,双目喷火,却总算是压住了性子,把傅乐湛迎了进去。 傅乐湛这才相信侯陟的话,便耻高气扬地去见江国公。 不料刚一进门,便听上首的江国公冷冷道:“这宋国官员好不晓事,如此肆意我润州军将卒,真当本公的刀不利乎?且就让其陪扬州军战死将官的遗体一块过江吧。” 傅乐湛大惊失色,刚想下跪求饶,便有侍卫拔刀刺来。傅乐湛一介文官,哪有反抗余地,登时便死在当场。 次日,看到载着姜飞雨、何升荣和唐元凯等高级将领和扬州府户曹参军傅乐湛的遗体到了扬州码头,侯陟心里五味杂陈。趁此次伐南唐事,着扬州府准备粮秣,侯陟便从中上下其手,贪了三万两银。只是心腹师爷行事不密,被傅乐湛抓住马脚,却是紧咬不放。但要侯陟再把贪进去的三万两银吐出来,侯陟一是真舍不得,二是他也得上下左右打点,实际到手的也就二万两,另外那一万两却是没办法再向别人要回来的。侯陟便想给傅乐湛五千两来堵其口,但傅乐湛软硬不吃。侯陟正是暗自苦恼,不曾想江国公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帮他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侯陟也怕江国公要提什么条件,但江国公完全没提任何条件。侯陟也不觉得江国公能在这事情上要挟他什么。只是傅乐湛要告他贪污这事,江国公又何如得知?想到这里,侯陟也是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李丛益当然不想让马忠和王乐正能轻松过关,毕竟作为高级将官,和宁国军头一次交手,对宁国军的战法自然完全不能适应,但再次交手,宁国军就未必能赢得如此轻松了。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两人没法继续做宋军将官,至少没法再来讲面对宁国军的经验教训。 至于帮侯陟解决这个麻烦,也是担心侯陟贪污这事被人咬到赵匡胤,导致侯陟的话也大打折扣。不然地话,李丛益才懒得管侯陟的死活。 只是李丛益也没有想到,对于将扬州军全军葬送的两位正副都部署,赵匡胤也实在没有多少耐心。 扬州军的覆灭,令金陵城外的曹彬震动。 不过,曹彬一时也无办法。曹彬兵力并不充裕。金陵城守军约有十二万,到此时曹彬汇集于金陵城下的兵力,也是十二万有余。双方兵力对比不过是一比一。也就是金陵守兵战意不足,一味死守,曹彬才敢以如此兵力便四面围城。 侯陟从润州北归,说南唐江国公要率宣润常三州大军来援金陵。曹彬也就是微微一笑。不是说江国公的威胁很可笑,而是宣润常连番大战,不休整一段时间,便不可能来攻。另外就是金陵目前守城战才刚刚开始,江国公既然能够两战两胜,那便是知兵之人,不可能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时候来金陵凑热闹。 但是赵匡胤把侯陟的奏折转了过来,自然有其用意。江国公让宋国损兵折将,宋军总要还以颜色才行。 “天德军所部万余,在溧水亦无作为,本将原本不欲理它,但如今扬州军大败,我军亦须还以颜色。本将拟拿天德军所部祭旗,但本将兵力亦是不足,更不能在溧水城下顿兵。本将只允以万人出击,诱天德军出城野战。有谁愿率军出战,翦灭天德军?”曹彬拿根棍子,重重地戳在帅堂大地图的溧水处。 “末将愿往!”曹彬话音刚落,便有一人站了出来,正是左厢战棹都监田钦祚。 田钦祚率兵一万,逆秦淮河而上,往攻溧水。 秦淮水西岸的秣陵、金陵诸镇皆失,天德军都虞候杜真驻守溧水,防守压力亦是不小。田钦祚所部孤军南下,杜真便看到了会战机会。当下便令原建康军在溧阳的三千余部火速北上往援溧水。 金陵东机的溧阳,正是溧水河上的要镇。溧水注入太湖,溧水上游的固城湖,则通过人工水道与水阳相通,从而沟通宣州与常州。溧阳守军异动,相关军情便很快传到了李丛益这里。 “杜真要与宋兵会战!”参谋处很快给出结论。 李丛益倒没想到,这个位面上,杜真所部天德军竟以这种方式,替代了原本历史上的宁国军来打这一场溧水野战。 卢绛也不觉得杜真以一万三对田钦祚的一万,就有优势。卢绛到润州后,和扬州军所部小股部队交战不止,互有胜败,但实际上卢绛是依城而战,就算城墙上守军没有给实际上的支援,那也使卢绛所部能够更有利地选择交战时机——如果己方处于不利形势,便退入城墙保护范围,宋兵便也不敢真就穷追猛打。而且,杜真带上这三千建康军余部,也不一定是好事。 但是,在润州军大败扬州军后,非要去说杜真的天德军打不过一万宋军,那也是徒惹人厌。毕竟,与重建后润州军相比,天德军才是真正的原润州野战部队。论装备和兵员素质,不会比重建的润州兵差。 “总要争取一下。”李丛益倒不是很介意。 接到魏王李从镒的书信,希望杜真严守溧水,待宁国军增援到位,再与宋军决战。杜真只是略一犹豫,便把书信扔到一边。待宁国军援兵到来,宋兵难道就不增兵?又或者宋兵干脆就退兵了呢?再退一万步讲,在宁国军的协助下打了胜仗,这军功又算谁的?常州打赢了,朝廷有说要奖赏刺史禹万诚吗?润州打赢了,那节度留后刘澄还被江国公一刀砍了! 杜真心意已决,就要在这溧水城北,胭脂河畔,与宋兵野战。 且不说溧水战事即将爆发,曹彬这时也在积极准备再建长江浮桥。 金陵城墙坚固,曹彬从未指望过能够一鼓而下,只能行长期围困。但是金陵既为唐之首都,又是紧邻宋国边境,为战事储备的物资极多。因此,四面围城的时间必然短不了。而宋行吞并唐国事,当然不能向吴越军一样肆意劫掠。 这种情形下,曹彬所部十余万大军的补给工作就极为繁重了。 然而,樊若水的重建浮桥一事,却是受限于生铁不足。宋军于十月出兵,围金陵时便已入冬,因此各类军需当以粮秣为重、战械次之、冬衣等御寒物再次之,其他便要靠后。 樊若水想利用唐国的采石铁场,却发现生铁存货早已被人扫荡一空,便是铁炉也被破坏殆尽,矿工炉工大匠等俱不见人影。但樊若水已无退路,只得一面向赵匡胤请示从汴梁运生铁,一面在采石附近搜罗人员,欲修复采石铁炉来炼生铁。 然而,也是樊若水时运不济,运送五万斤生铁的三艘三百石船,千辛万苦地从汴梁而来,正月里在长江真州(今仪征)段江面上,突遇大风,竟沉了一艘,还有一艘勉强冲至岸边搁浅倾覆,生铁亦是难以装卸。 樊若水修复采石铁炉之事,也是在二月份,总算拆东补西的凑起来一座铁炉,不料还没点火,便在一个月黑风高夜,遭到一伙百余人的敌军袭击,要不是樊若水见机的快,及时躲入铁场宋军营垒内,便怕是要交待在那里了。等宋军营垒守军出营反击,敌军早已再将铁炉焚毁,便是那些工匠也是逃之一空。 等到三月份,宋军再次从汴梁运来五万斤生铁,樊若水这才在采石南岸,再造铁桩。这数月间,樊若水也早已选定地址,待得生铁一到,便熔铁建桩。 三月中旬,樊若水于采石两岸,费铁近六万斤,建得铁铸基桩六个,以此为南岸桥基,再建浮桥。 这次,两岸既无大军簇拥,亦无曹彬等诸将观摩,仅有负责大军后勤的京西转运使李符益在场见证。浮桥既成,李符益自是兴高彩烈,樊若水却殊无高兴之意。 无他,时机错失尔。如今除了东面行营外,南面和西面行营均在补给不畅的情形下,以压倒性的优势压着唐军打。这时采石的浮桥作用,也就是对转运使李符益有用而已,对曹彬等诸将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了。 不管怎么说,樊若水二次建成的采石浮桥,又给金陵南唐朝廷信心以沉重一击。 认为宋军在采石建浮板,不过是小孩玩过家家游戏的徐铉,便病倒了,不能来上朝。张洎怀疑徐铉病倒是假,没脸来见李煜是真。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踩徐铉了。 “如今之计,还是应使朱令赟派大将率水军自上游来攻采石浮桥!”张洎建言道。宋军兵围金陵,对宋国的后勤也是一大挑战,浮桥建成,使得宋军可以更长时间、更从容的围困金陵。唐军无论如何,总要有所反应。 李煜便把目光投向陈乔。陈乔犹豫了一下,道:“还可以给魏王下道命令,看宁国军水营能否配合攻采石浮桥。” 李煜倒是一楞:“宁国军何时有了水营?” 陈乔便道:“去年三月份时,宁国军便以宣窑被山海盗袭击事,上文欲建水营防守水阳江。四月份时臣便同意了,亦经陛下用印。” 李煜楞了一下,也不能说自己忘了这事,更不能说自己根本就没看,便略过不提:“如此便按两位爱卿所言。” 张洎冷眼旁观。陛下的心思也不难猜,如今魏王便如五代时的节度使,实是已经对皇位带来威胁。而陈乔特意提及这事,却是没按好心。 如今数月过去,宋军第一次建桥为何没成,原因早已知晓。想不到魏王早已识破樊若水的毒计,借在那崖壁雕字刻画之机,竟将巨石凿成十数块,再将切口以花纹雕刻来百般掩饰。结果樊若水懵然不知,毫无准备,一下子吃了个大亏。据说这樊若水,于浮桥断裂后便口吐鲜血,待找到崖壁倒塌原因后,又再次呕血,但竟然愈挫愈勇。 显然,不论金陵下不下旨,魏王都会考虑要再次破桥的。但陈乔非要加上这道旨意,那魏王再破浮桥,便只是依令行事而已。 然而,金陵旨意未到湖口,便先有江州守军的战败军报传来。 第二卷 烽烟起 第96章 连锁反应(二) 自十月份起,宋军荆湖南路驻军便猛攻南唐西部重镇武昌。昔时宋军伐荆湖,南唐亦失鄂州,仅在武昌保住了南唐在鄂州的存在。武昌东南为长江,西北为保安湖和樊溪,实是易守难攻。 到得二月,武昌便有些支撑不住。三月份中旬,润州大捷传至江州,在江州的鄂国公李从谦,也就是李从镒的弟弟,便有些按捺不住,也想有所表现。 三月十八日,江州军万余人,乘大小战船五百余艘,浩浩荡荡,逆水去支援武昌。然而,江州军还未到达武昌,便在浠水附近,遭到宋军荆湖水军一部的坚决阻击。 江州军逆风逆水,加上船阵庞大不灵便,白天突不上去,晚上又被宋军小船和纵火船百般骚扰。将卒疲惫不堪,坚持了二十六日,江州军便放弃救援武昌,往回而走。但是敌前撤退也不容易。宋军荆湖水军一阵狂追猛打,江州军五百余艘船只便不成阵型,只是勉强不溃,边打边往江州而撤。 当日,王明率大中型战船百余艘,逆水而上,经过湖口,朱令赟的湖口水师竟闭寨而守。 三月二十七日清晨,江州军经一天一夜的败退,来到富池镇(兴州与江州交界处)附近,遭遇西进的王明水军主力。在宋军荆湖水师的打击下,东逃的江州军阵容不齐,队列不整,士气更是掉到谷底,与宋军猝然而遇,登时便惊慌失措。 江州军五百余艘战船,在宋军前后夹击之下,慌作一团,前阵十余艘战船与王明军交战,或沉或俘,后续战船竟然弃战调头。而尾阵的江州军不知前方变故,依然在荆湖水师并不猛烈的追击下继续东逃,五百余船便挤在一处,只是两头挨打。 江州军都虞候崔经亘命令全军避入富水,随即逃入网湖。江州军五百余艘船争先恐后逃跑,然而冬季水浅,诸士卒又不知网湖水文情形,诸多大船便在逃亡中搁浅,只有中小战船四散逃窜。 三月二十八日,王明令千余宋军进攻网湖上游的阳新县城,仅用半天时间便攻入城墙,彻底封死网湖内江州军退路。到三月底,万余江州军被俘,王明一举俘获唐军战船五百艘。 三月下旬,江州军于富水惨败。同期,于溧水城外,天德军与宋军经过数日交锋后,亦于三月二十四日决战,一战分出胜负,天德军全军覆没,溧水城为宋军田钦祚所部夺占。 为迷惑天德军,田钦祚以主力缓缓南行,又以千余先锋疾行。三月十八日起,宋军先锋即与天真军斥候交手。到二十日,宋军先锋与天德军三千人在溧水河与二干河流域附近缠战,互有胜负。宋军先锋增至三千人后,才勉强将天德军自二干河北岸逐走。 此后两日,宋军先锋数次欲渡二干河,但均为天德军前锋击退。感觉到宋兵亦不过如此,杜真坚定了宋军会战之决心。 二十三日,田钦祚所部主力在二干河上,三路出击渡河,将天德军前锋逐出一干河北岸。 二十四日早晨,宋兵主力大举渡河,与天德军主力在一干河南岸会战。 等到会战开始,杜真才真实地感受到宋兵带来的压力。杜真欲行半渡而击,一开始只以轻兵骚扰,待宋军渡河约有三千人后,便大举压上,想将宋军压缩至胭脂河与一干河的夹角处,再赶下河去。宋军三处渡河,每处虽仅有千人,但以甲卒为锋,再以弩阵攒射天德军阵脚,便与天德军反复冲锋厮杀。 杀到午时,宋军已建立五处渡河通道,超过八千人渡河,而天德军主力却转为守势。这时,杜真便想退回溧水城。然而,此时会战形势已成,双方近两万人,猥集于胭脂河与一干河形成的菱形夹角当中,战线绵延数里,杜真便只能压住阵脚逐步有序后退。 战至黄昏,形势与天德军已极不利,宋军已经完全占据胭脂河与一干河的交汇地带,反倒形成了对天德军三面围攻之势。此时,渡河宋军派出一支偏师,沿一干河向东发展,有威胁溧水城之意图。这时,杜真做出了一个严重错误的决策。 杜真命令原驻溧阳,现协助防守溧水城的原建康军三千余部,派出千余人,出城北上反击东进的宋军,为天德军的逐步后撤回城争取时间。 宋军偏师千余人,冲出战场中心,往东而走,天德军两营六百余人,也紧紧咬着,缠斗不休。建康军千人拖拖拉拉出北城,便往西北方向,来堵宋军。然而,与宋军甫一接战,建康军一个营便登时溃败,溃兵不辨方向,往后便逃,健康军千人便被溃兵冲散队形。 宋军偏师当下便不顾天德军缠斗,驱赶着溃兵来抢北城。 同为军都虞候,杜真是一心进取,而健康军的张丰茂则是一心搞钱。此前建康军东进,在采石与宋军会战,明面上的理由是主将副都部署杨收等不及溧阳守军汇合,实际上是杨收知道张丰茂所部的情形,嫌带着也是累赘。 杜真以健康军张丰茂所部来协防溧水城,本也是好招,只是战事进展不利,杜真便感兵力不足,就有让健康军出战的临时想法。只是天德军本已出现败象,健康军在城楼上便看得分明,一出城来,众士卒便恐慌起来。结果宋军只是一击,便告崩溃。 若是张丰茂及时关闭城门,亦无大事。但张丰茂此时见宋军分成两部,一部与天德军缠战,一部仅有一营三百人左右,跟在己方溃军之后掩杀而来。这张丰茂这会又起了贪念,觉得宋兵不过就是这三百人,自己再上两个完整的营上去,再把溃兵掩护下来,以一千五百余人,难道就吃不掉这三百余人不成? 只是绵羊再多,也不是狮子对手,更关键是张丰茂自己更是一只肥羊。张丰茂出北门列阵,护住城门,把溃兵往两侧驱赶。 看到唐军出城,没有关闭城门,宋军营将兴奋的嗷嗷直叫,当下率部直扑张丰茂的将旗。健康军抵挡不住,那宋军营将以自身为锋锐,便如一柄巨斧楔入朽木,一下、二下、三下,三次冲击,那宋军营将便冲至将旗之前。张丰茂不意对方如些悍勇,一时整个人都呆了,动弹不得。主帅不退,众亲卫便拼死向前,眼瞅着要把宋军这拨攻势挡住,张丰茂却在这个关头,突然转身就逃。 众亲卫都呆了!那宋将见此情形,一声大吼,一刀便劈散数人拦阻,大步冲至将旗前,只一刀就把唐军将旗给砍倒了下来,而这时健康军士卒便随张丰茂往北门退去。一千五百健康军,只恨爹娘少生了条腿,蜂拥向城内逃去。此时北门守兵再想关闭城门,又哪里能做到。 宋军便随溃兵冲入溧水城,随即在溧水北门城楼竖起宋军旗帜。 眼看溧水城头竖起宋军旗帜,战场上宋兵大声欢呼,声震溧水城。而天德军士卒回头望去,无不震惊失色。 田钦祚见此,当下便从将旗下走出,拿起他的惯用钢刀,便率亲卫向天德军将旗处冲锋而去。宋军将旗随田钦祚前移,这便是总攻信号,宋兵当下全军压上,天德军节节败退。 杜真面无表情,虽然心知此时宋军也未占领溧水全城,但此时天德军哪有一分力量能去回夺溧水?但此时后悔已是无益。只是从中军抽调兵力往左翼,同时命令右侧加快后撤,使天德军整体往东南方向移动。只是这样一来,杜直所处中军处便突出在了战线前。 天德军欲渡胭脂河南逃。田钦祚早算到这一出,这时便令将旗停住,率亲卫向天德军将旗掩杀过去。 有田钦祚亲自带队冲锋,宋兵便从天德军右翼与中军结合的薄弱处撕开口子,迅猛地向天德军将旗扑来。 看左右宋兵护卫着一名威猛宋将,持刀砍翻一面盾牌,那刀嵌入盾牌里,宋将便弃了刀,左右又递上一把刀,那宋将第二刀又砍翻一面盾牌,便把杜真亲卫的甲卒阵列撕开一道口子。 杜真也从护卫手上拿过钢刀,盯着这名宋将,暗道:“等的就是你!”天德军平日龟缩在溧水,田钦祚倒没想这部唐军这么难啃,欲行斩首事,以击溃唐军。而杜真又何尝不想将宋将砍翻,寻个反败为胜的机会,便故意使将旗突前,引宋将来攻。 两人当头相撞,迎面便是各自一刀,当真是火光四溅,两人砍了个半斤对八两,俱是半边身子发麻,一时不能回力,这第二刀便使不出来。两军相冲,一击未着,便已各自错开。 田钦祚暗道可惜,便去砍将旗。 杜真则可能领着亲卫,斜着从宋兵阵列中切出。杜真也是悍勇,硬生生杀透宋兵阵列,再回头一看,天德军将旗已倒,自己身边也只剩三两个护卫,再看侍卫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杜真才发现自己右胸和右肩上插着几跟弩箭,刚才浑身肌肉紧崩,尚不觉得,这时便觉整个右手脱手,竟是连钢刀都握不住了。 亲卫拉着杜真便往西南跑,此时天德军在宋军重压之下已经全线崩溃,无数溃兵败退往西南泅渡胭脂河,不会水的则往东南而逃,欲绕过溧水东逃。宋兵此时全线压上捉俘,更有先锋部队抢去溧水城巩固战果。杜真竟奇迹般地从大股宋兵背后,渡过胭脂河。 只是渡过胭脂河后,杜真便昏迷不醒,待次日逃至石臼湖畔的张家冈镇,杜真便伤情加重,再行不得。两日后,终因一支弩箭伤了肺部,过胭脂河时又呛了水,又一直得不到良好的救治,杜真便就此殒命。而天德军万余将卒,战死约二千余人,另有包括伤员在内的二千余人被俘。 不过,田钦祚所部赢得亦不轻松。若非健康军余部送上人头,宋兵固然能赢,便未必能对天德军大创尽歼。 江州水军于富水一战全军覆没,天德军则于溧水会战溃败,将唐军常州和润州两战大胜带来的乐观情绪,再度一扫而空。 四月初,闻听江州军大败,武昌唐军守军杀主将,向宋军投降,重镇武昌失陷,江西形势日趋恶劣。 第二卷 烽烟起 第97章 润州府债券 金陵朝廷传来旨意,江国公因常润两州大胜吴越和宋国大军,复为魏王;又重新启用殷崇义为润州节度使,以卢绛为润州兵马都部署。常州和润州两战有功将卒,则由常州、润州、宣州州府各自提出奖赏条陈并付诸实施。 殷崇义领了旨,一时也没有去刺史府报道。 殷崇义的宅子也在北城,不过不是战事胶着之处,宅子受损不重,稍微整理一下,殷崇义全家便又住了进来。殷崇义每日只是看书、喝茶,绝口不提上任之事,倒把殷崇义的两个儿子着急的够呛。 这日午后,殷崇义就着暖和的春风,便在院中煮茶为乐。不一会儿,便见两个儿子走了过来,嘘寒问暖,又给泡茶倒水。他俩那点小心意,殷崇义焉能不知,只是他俩不说,殷崇义便当不知。 陪着父亲喝了三泡茶,大儿子殷烨实在忍不住了:“父亲既接了旨,为何又迟迟不上任呢?” 殷崇义看向两个儿子:“如今这润州境内,将卒官员,都听谁的?” 二儿子殷烁忍不住插嘴道:“魏王仍为宣州刺史,自当回宣州任上。在这润州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殷崇义哈哈一笑:“五代十国之时,只要手中有兵,便名正言顺!”又正色道:“魏王战前夺刘澄兵权,即以刘澄人头祭旗。刘澄固然当死,但又岂是江国公随便就能斩了的?但你们看如今战事结束,朝中可有人敢拿刘澄来说事?” 殷烨和殷烁面面相觑。 两个儿子没有经历过那段时光,不知武将跋扈的后果和威胁。魏王能够以宁国军一军之力,便助得常润两州大胜,而金陵被宋兵所围,举国碌碌,要是魏王没有心思,反而才不正常。殷崇义虽说整日悠游,毕竟曾为润州节度,对润州情形也非两眼一抹黑。殷崇义便也耐心说明:“如今润州州府,魏王以原宣城知县侯弘业为副州长,大行改革事。同时,润州军如今也是一拆为三,纳入魏王府军事体系。魏王已经把持润州军政,魏不开这个口,为父便不能去争,否则便是身亡族灭之祸。但为父亦不能主动投靠,否则他日魏王若败,不论是败于宋兵,还是败于金陵,为父亦是身死族灭之祸。” 殷烨和殷烁当场石化。 这时,门房老仆急匆匆而来,竟是魏王李从镒来访。 陪同李丛益一块儿来的,除了唐浦泽,还有侯弘业和原润州录事参军谭昊、原润州司户参军张浩气,如今后三人俱为润州副州长,不过侯弘业是常务副州长。 李丛益此来,既不是要劝殷崇义出山,也不是来猩猩作态,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州府改革的情形,又让三位副州长分别介绍了下各自分工和今年的工作重点,最后唐浦泽也讲了讲宣州州县改革后效果。 殷崇义便也只是耐心的听,偶尔也提问一下,不过也决不深究。如此聊了一个多时辰,李丛益便告辞。 殷烨全程陪同父亲,旁听了整个过程。待到把魏王一行人送走,便火急火燎地来找父亲:“父亲,下午这场哑谜又是何意?” 殷崇义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当局者迷!平日里,为父那些教导,看你也明白的很,到自己头上,逢这关键时刻,咋就不能自己多想一想。” 看二儿子殷烁这时也凑了过来,殷崇义便和两人道:“魏王知道,他此时实力,还不是我能放得下面子去投靠他的时候,因此自然不愿用我。同时也警告我不要多事,妨碍州县改革事。”叹了口气又道:“润州府县接下来要行公务员考试,唐浦泽送了我一份宣州大卖的公务员考试真题及样题库,你俩要是有意,可以借去一试。” 看两人神情,便知俱都意动。殷崇义才叹口气道:“这真题和样题库,为父枕下也有一本,你俩不用抢。不过,报名参考之前,你俩便自立门户吧。”润州战后,便是江国公当家,殷崇义当然要好好研究宣州的事。 两人又是石化当场。父亲这意思,竟然是要分家? “魏王所行累进制丁税,用意就在析族。这事好处甚多,为父想其中一点,防止的就是这公务员考试施行后,州府吏员俱为各大家族子弟的恶劣情形。虽说法不责众,你俩去参加润州公务员考试,也当不得罪,不过分家后,便不算为父主动投靠,也是为全家多一层保障。”殷崇义缓缓道。 ———— 南唐与吴越的江南大族,都极重商业。官宦士家几乎就没有不经商的;而但凡大商家,则必举族之力培养子弟入仕,从而形成官商结合之格局。 常州、润州实是南唐除金陵之外第二富的州府,巨商大贾更是繁多。张洎此前欲挤兑江南银行,润州富商出力当属第一。如今,已成为魏王的原江国公李丛益占了润州,却要宴请十几家富商。 润州杨家,在润州金银器行业,他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除了金银器,杨家也做米茶生意,实为润州一等一的大商家。收到魏王请柬,杨家的家主杨敏叡初时还颇为高兴,但等到几家相熟的富商一通气,杨敏叡便觉麻烦来了。 因为,收到请柬的,俱是当初响应张洎要求,欲挤兑江南银行的润州富商。杨敏叡心下惴惴,就担心魏王这是要给江南银行被挤兑一事找回场子。 杨敏叡左思右想,拔脚便去找原润州录事参军谭昊打听消息,但谭昊去了宣州;便去找原润州司户参军张浩气,结果说是去了宜兴。杨敏叡心下更加的胡思乱想,便去找原润州节度使殷崇义。 杨敏叡把来意一说,殷崇义便笑了:“魏王要收拾你,还用宴请你们?不过是宴无好宴罢了,了不起你出点血。” 心思活络的也不止杨敏叡一人。润州几个新任的副州长,只有侯弘业这个外来户在,众人也不敢找,又寻不到谭昊和张浩气,便有几个富商也来找殷崇义。 这时,殷崇义的大儿子殷烨面色古怪的进来,拿了个请柬给殷崇义:“父亲,魏王请您今晚也参加晚宴。” 厅堂里霎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倒是殷崇义主动打破这个难堪的沉默:“各位无需担心,想来是魏王看大家还算是认老夫这个面子,便请老夫也去作个见证。各位便也放宽心就是。” 殷崇义话讲得漂亮,但众人心再大,也被魏王露的这一手吓得够呛,哪能放宽得了。寻思这魏王明显是派人盯着众人了,当下也不敢再在殷崇义家聚着,便即告辞。倒是殷崇义光棍的很,魏王派人盯着自己,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个邀请,与其说是恐吓这些富商,倒不如是说是对自己的一个警告。 北固楼酒楼,取润州城外的北固山为名,实为润州一等一的酒店。北固楼未受战火波及,战后李丛益在润州也来了一番官帽大派送,州县格局大变,这饮宴的热度倒也很快就恢复了。 残阳未下,便有富商陆续前来。一众润州富商,心里再害怕,也不敢不赴宴。 酒楼门前的大街上,有数名警察来回巡逻。这警察局也是魏王搞的新衙门,这些个警察,除了原有的十数个捕快,大多数倒是从润州军中退下来的兵丁。警察局以及派出所的出现,和警察定期不定期的巡逻,使得润州城内的治安形势日趋向好。平日里,这些富商倒要赞一下魏王的这些新政的,不过这会儿看到这些警察,却不免有些担惊受怕。 时辰未到,一十五家富商便早早来齐。互相一打量,大半涉足金银器行业的,亦有大半涉足米粮行业。大包厢里摆了三张八仙桌,位置已经安排好,各个坐位前都有桌签,各人便按桌签落座。这时大家都没有心思聊天打屁,只是干坐着,偶尔和相熟的人说几句话。但是上首的几个位置却没放桌签,也不知除了魏王,今晚的宴会还有何人。 这时,便见门帘一掀,一个壮汉便带了股风走进来,众富商一惊,纷纷站了起来,接着便见那壮汉用左手把门帘撑开,众人才发现这人竟然没有右手。 所说润州的州府公安局局长,便是从润州军中退下来的军都虞候林承颜,这位林承颜局长就是在此次润州战事中丢掉了一条胳膊。众富商心中一凛,待看到门帘后走进来的却是殷崇义,不由地又稍稍松了口气,便纷纷向殷崇义打招呼。 殷崇义才是金陵朝廷钦定的润州节度使,更曾任过当朝宰相。区区一个润州公安局局长,给殷崇义撑门帘,那是林承颜的荣幸,这没什么奇怪的。 林承颜当然是特意来等殷崇义的,李丛益不会来迎殷崇义,但总要给他以足够的尊重。殷崇义既到,李丛益和侯弘业便也来到包厢。数名卫士鱼贯而入,便让包厢登时按了静音键,不少富商竟是大气都不敢喘。 李丛益扶着殷崇义坐下,又以手下压,示意众人坐下,待众富商坐下后,李丛益才道:“今日这晚宴,有人担心宴无好宴,那却是多虑了。润州各大商家,本王轮流都要见一面的。至于为何先请诸位,自然是因为大家老早就与江南银行有业务往来,本王有好事自然是先紧着合作伙伴先来。” 魏王的开场白倒让包厢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不过,李丛益接下来的话,又让大家紧张了:“如今宋兵南侵,国事艰难,我军虽在润州聚歼宋军三万,但宋军主力未损,两国战事一时难分胜负。然战争的背后,却是财赋,若财赋不济,这仗便打不下去。” 李丛益的声音提高了起来:“但是,总有一些人,在这种时候,仍然来做一些损害财政的阴损事情。” 李丛益从口袋里掏出六枚银元,两两分开,示意侍卫分给各桌。 殷崇义一看,登时便明白怎么回事。这银元外围有一圈浮点,浮点之外才是边缘。可是这里头,有一枚银元,浮点就在边缘上,甚至这个浮点其实也剩了一半。有人拿新的银元,把外围一圈磨了下来,也就是说原本重七钱的银元,这会儿也就六钱多了。 “截至昨日,江南银行已经回收此类残损银元四万一千二百二十一枚。”李丛益冰冷的声音在包厢里响起来。“本王率将士与宋军浴血奋战,却有人从本王身上放血!” 包厢里已经鸦雀无声。有几个富商额头冒出冷汗。李丛益示意林承颜讲话。 林承颜便接道:“宣州公安局成立之后,便在魏王的亲自指导下,抽调精锐力量成立了银元专案组,经过半个月的排查追踪,已定位非法窝点十余处,此时州公安局已抽调警员三百余人,于今晚实施缉捕事。” 林承颜话音刚落,包厢里便有人从椅子上跌坐下来,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向魏王磕头。 四万多枚,这么大的量,没有大富商协助从江南银行汇兑,根本就办不到。杨敏叡看薛睿德跪在地上,只是咚咚磕头,心里也是百味杂陈。有些人是真贪,薛家也是润州金银器行业的大商家,为了这不过几千两的盈利,竟然想着从魏王头上掳须。不过润州做这事情的肯定不止薛家一家,但是自家生意里头,有没有小掌柜悄悄干这事,亦未可知。 李丛益示意卫兵,便有两个侍卫走上前来,不过却是把薛睿德又扶上了桌椅。 “本王刚才说了,今晚不是鸿门宴,本王无意深究。”李丛益缓缓道,包厢里刚才紧张到凝重的氛围,一下子又松了下来。便是薛睿德,这时也是茫然地做在那里。“此次,参与损毁银元的案犯,本王拟以破坏公共安全罪判罚相关人等十年以上、二十年以下的劳动改造。同时,本王不希望看到和听到有人来为这些案犯求情。而下一次,就不要再奢望本王能网开一面了。” 众人这时便纷纷称赞魏王大人大量。 李丛益双手下压,众人便只好停下谀词。“只是如今战事绵延,诸般皆需要钱……” 薛睿德这时再不表现,更待何时,急忙大声道:“魏王大人,小民愿捐资助大人练兵!”这时众富商也省过味来,纷纷表态要捐银捐钱。不过李丛益自然不图这个。 侯弘业便站着身来道:“诸位,本官且来说明一二。一则战事所耗银两之巨,实非常人所想,比如此次润州战事大体仅持续一日,各类弩箭刀枪铁甲等易耗品的损耗就超过万两银。”听得众人齐齐吸口冷气,侯弘业又道:“二则诸位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等官府职责,只当保国安民,又岂能无故而夺民财?”众人听到这里,便又是一片赞誉之声。 侯弘业再道:“故魏王决定,发行三年、五年、十年期限的润州官府债券,各以五十万两为限,年息分别为四厘、四厘五和五厘。债券每年只付息,到期一次性还本付息。” 众人一楞,便有商家在心里盘算开了。江南银行三年期存款利率达到四厘五,但是最高就是如此了。这债券却是比银行存款利率还要低。只是江南银行和润州州府,哪个更能活得长久,这个问题一时却难以分辨。这江南银行出现后,发展势头便极猛,便是宋国吞并了唐国,这江南银行恐怕也不会完蛋,不过可能就绝非唐国魏王所能掌控了,但只要江南银行在,大家的存款便有保障。 见无人答腔,李丛益便把阴冷的目光投向薛睿德,又说道:“这官府债券,买的是官府的信用,但何尝不是大家都官府的支持,让官府和将卒看到诸位对官府的信心,如此便进入互相信任和支持的正循环。” 看到魏王把眼神丢过来,薛睿德哪还敢二话,当下便大声道:“魏王大人,小民愿买这三种债券各五万银元。” 有人带头,一出手就是十五万银元。这下众人便只能纷纷表态,而有这十五万银元的锚点在,其余人出手,便少不了几万银元打底。侯弘业也不客气,当下便让人拿出润州府债券意向购买协议,请各位商贾签字画押,一边解释:“这意向购买协议,只是个承诺,最终能买到多少,要看债券最终的销售情况;不过,既为承诺,各位签完协议后便不能反悔了。” 看此情形,殷崇义也不由地暗叹魏王真是拿得起放得下。魏王真要就此办了薛睿德,估计也能得个几十万两,但哪能如此这般,便将润州富商豪族绑上自己的战车。只要之后魏王能立得住,润州众富商豪族便也只能一个劲地支持下去。 第二卷 烽烟起 第98章 清源军 宋军在润州一败涂地,吴越军常州战败之事,便很快出了结果。此前对常州战事的责任认定,迁延良久,主要原因就是谁来负主要责任的问题。 最大的背锅侠当然是丁德裕,毕竟死人是不能说话的。但是这得顾及宋国的态度,钱俶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无端引来赵匡胤的怒火。 吴越军内部的背锅侠本来应当就是上直军的主将杜璞,但是钱惟治对右直军梁正锐以自己为饵,孤身独逃这事耿耿于怀,回杭州后便组织人百般挑梁正锐的刺,欲让梁正锐也承担常州战败的次要责任。 且不说梁正锐能坐上这个位置,当然不是毫无背景。便是左直军的熊元嘉,也要为梁正锐说话,否则三军齐败,有两军将帅都有责任,凭啥另一军主帅就没责任? 另一个事情就是,钱俶固然反应极快,钱惟治在常州也就呆了五日功夫,就被赎了出来。但是这等事情,便如纸包不住火。钱俶一直将钱惟治这个侄子当成接班人来培养,这本身就与理不合,只是钱俶从来没有给出过任何明示,诸理学道学卫士也没有办法说三道四。不过,钱惟治被俘回杭州,便立即有了杂音,有御史建言应予世子钱惟濬正经差遣,对这种明显的信号,钱俶也是头痛。 待到宋军在润州一败,而且是扬州军三万人全军覆没,吴越朝廷便迅速达成共识。常州之败,主要责任是丁德裕指挥无方,陷大军于险地而不自知,以及上直军杜璞贪功冒进,葬送吴越军主力。上直军被撤销番号,败退回苏州的左直和右直则补充兵员予以恢复编制,熊元嘉和梁正锐仍为左、右直军都指挥使,便继续留在苏州训练士卒。 时至三月,江南又是草长莺飞。闻绍祺正在自家院子里歇息,拿个宣瓷的精致小煤炉煮水,再拿宣瓷出产的整套茶具来泡茶,自得其乐。 吴越军在常州大败,湖州知州闻绍祺竟也如一颗石头落地。待到宋军在润州大败,闻绍祺更是脸有喜色。无他,闻家现在和南唐江国公的利益纠扯越来越深。 如今,湖州长兴煤矿生产的煤炭,行销于苏秀杭越明诸州。这些地方,正是江南最为富庶之所在,蜂窝煤球以其物美价廉,成了中上等人家厨房必备之物。有些人家甚至主要烧得就是煤炉煤炭,柴火反倒是烧特殊饭菜时才偶尔一用。因为长兴煤矿自然的财源滚滚。不过,长兴煤矿明面上是闻家的,实际上是宣煤在管。长兴煤矿的安保大队虽说仅有百人,但当前已有三千余矿工,安保大队又对矿工进行定期的军事训练,一旦有事,这三千名矿工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在闻绍祺眼皮子底下,冒出这么一个怪胎来,闻绍祺初时也有后悔,后来倒是想开了,江国公有这本事,大家或许才能更安心。毕竟再算上秀州石氏和江国公合作搞精盐一事,那闻家已在江国公的战车上已经绑得足够紧了。 闻芳菲寻了过来,便亲自给父亲泡茶,一边说下打算。 “你要去宣州?”闻芳菲听说唐军在润州大胜,便从杭州回到湖州,这又要去宣州。闻绍祺复述一遍,实是想问这个宝贝女儿去宣州做什么。 “芳菲服装公司打算到常州再开一家工厂。如今江国公大规模扩军,军服这块的需求量就非常大。而且宣州市面上,芳菲服装出产的衣服也非常受欢迎,现在就是产能不足,这些需求倒便宜了那些抄袭我们服装式样的小作坊。”闻芳菲便直言道。 闻绍祺倒是吃惊:“宣州一州之地,能养多少兵?” 闻芳菲微微一笑:“爹爹怎的如此之憨?难道这常州和润州两战是白打的?” 闻绍祺张口结舌。五代十国之事,并不遥远。那些跋扈武将,出门去打仗,仗打完,甚至还没有开打,就自立为王了。不意这江国公也是如此枭雄之态。过了一会,闻绍祺才道:“那也才宣、润、常三州之地。就算润州常州乃富庶之地,总也不过是二、三十万户,百余万人口。” 闻芳菲突然狡黠一笑:“爹,湖州算不算一个?” 闻绍祺一个哆嗦,手里的热茶洒了一手,烫得赶紧丢下茶蛊。 闻芳菲莞尔一笑,道:“爹爹,江国公的思路,是以工业强军、商业富国,工商业所得大利,又岂会限于区区宣州一地?” “你给爹爹说说,江国公现在有多少人马了?”闻绍祺定了定神。闻芳菲出行,现下也是彪悍卫队护身,更有暗哨相随,安保力度比闻绍祺还强上数倍。要说闻芳菲和江国公之间没有私下沟通渠道,闻绍祺也是不信的。 “足堪使用的精锐也就二万吧,不过再过半年,当有八万精锐可用。”闻芳菲道。目前,李丛益以宣州兵为主干,设置了第一师和第三师;以常州军为骨干,设置了第二师;以润州军为骨干,设置了第四师和第五师。此外,宣、常、润州三州还各有一个守备师,只要战械供应得上,这三个守备师也可以转为野战师。 闻绍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俄尔笑道:“我一湖州知州,不操这些闲心了。”闻绍祺去年下半年还想运作到杭州中枢去,现在看情形,还是先安静地在湖州囤着吧。 常州一战,吴越军被打得太惨,便全面转入守势,苏州水师一部也从太湖撤了出去。这样,太湖沿岸,南唐与吴越的民间经贸往来,便又算是恢复了起来。 这对于李丛益来说,当然是极大的利好。特别是宋唐交战。宋国自然不可能再卖给南唐官盐,而李丛益则成为南唐当下最大的盐商。 韩实自淮上购盐,运至杭州,再经湖州到常州,这条私盐路线,一路全是水运,而且路引非常过硬,根本不怕有不开眼的来找麻烦。寇子石原来还给韩实支招,需以腌鱼来夹带私盐,但如今韩实继续搞腌鱼,纯粹就是因为魏王李丛益需要肉食来补充士卒体力和营养。 李丛益当然不会给淮上盐商送银子。这些个盐商,个个富可敌国,只会铸银球埋银窖里。李丛益便拿两样奢侈物来换,一是清酒,二是精盐。正好金陵被围,从陆路往南昌亦不便,这些多出来的产能,便往淮上销售。 同时,在秀州石氏的帮助下,钱塘海贸总算是趟出了前往流求和日本的航道。不过,秀州石氏本身在海贸中就不入流,在日本亦无固定的强力合作伙伴,暂时生意还做不大。 不过,钱塘海贸打着吴越皇族的旗号,倒和清源军搭上了线。 清源军同时向南唐和北宋称臣,宋称之为平海军,实际上则是个独立政权。清源军的起源,是当年南唐灭闽,结果闽国三分,南唐占了汀州和建州,吴越国占了福州,闽国当地人留从效和陈洪进割据泉州和漳州,向南唐称臣。待到宋伐南唐,南唐尽失江北,清源军便向宋国赵匡胤称臣。到得宋灭南汉,清源军便与宋国接壤,对南唐便自剩点表面功夫了。 宋欲一统天下,清源军现任节度使陈洪进又岂非不知。通过钱塘海贸这条线,与吴越皇族搭上线,也是一种试探。 清源军能够以独立政权存在,一方面是福建地形破碎,山脉众多,易守难攻,另一方面便是海贸发达,海船直达南海诸国,泉州、漳州因是因海贸而经济繁荣,遂能支撑清源军的数万士卒和陈洪进等节度使向北宋的频繁进贡。 只是,清源军以两州之地,向宋赵匡胤年年进贡,在吴越、南唐的内卷之下,无疑十分辛苦。海商和清源军几乎是一体,税赋便只能往两州农民、渔民头上分派,近年来福建海域海盗猖狂,也是太多渔民被逼没法,只能去海上过刀头舔血的日子。这些海盗便类似舟山群岛上的一些散乱海盗,占个小海岛,平时捕鱼为生,遇落单的商船则抢上一单,若得手便隐匿无踪。 三当家张明智这时便在漳州外海,千石大船在金门岛外的外海上,此时风平浪静,碧空如洗,正是东海之上难得的大好天气。 此时,在金山岛以北、以西的内海上,三艘漳州常见的六百石海船,同时在上演着猫捉老鼠的把戏。小海盗没有大船,有艘一二百石的便了不得,见到单只海船,且似乎吃水较深,便有按捺不住的上来打劫。 只是这几艘船却是钱塘海贸的“钓鱼船”,见有海盗上钩,海船便先假装逃跑,带着一众小船上演生死时速,把众小船上的桨手先累个半死,再让甲士现身,又搬出床弩来,众海盗船便四散逃命,这时便跟上领头的那条船,追上小半个时辰便能让小船上的桨手彻底脱力,接着便是以陆战营上岸,直捣海盗窝。接着便是派出海盗去招安周边的海盗。 一天时间,张明智便在漳州港口外的诸多海岛上,抓了七八个海盗窝,招安得近千人,便一骨脑儿带去洋山岛。 钱塘海贸可以这么干,当然也是得清源军默认,而这也是双赢的格局,清源军少了些令人头疼的海盗,而洋山岛则是太缺人了。金陵被围,李丛益还是连骗带抢出一些造船工匠,抽空便送到了洋山岛,使洋山岛初步具备了舰船修理的能力。但是,造船还做不到,主要是缺巨木,只能等钱塘商贸打通前往朝*鲜或辽东的商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