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有罪时》
第1章
天空灰白,云层浓厚杂乱,望不见一丝蔚蓝的天。这样的天空下头,是墨绿色的连绵高山。高山之下,是一片深绿色的树林。再往近处,就是深黄、浅黄、草绿和各色花朵夹杂的大片草原。
一条灰白的公路,就在眼前。
天空飘着一点小雨,风开始大了。路旁有几只绵羊,不顾风雨嚼着草,抬头望向尤明许。
尤明许没想到六月的藏地还会这么冷,她只穿了条防水裤,T恤外是件冲锋衣。长发束成马尾罩在头盔里。尽管身上冷,她的越野自行车还是保持均匀稳定的速度。
前后左右一个人都没有。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再低头看表,今天就这样,也许该找个地方休息了。
但这片地区本就偏僻,居民稀少,只有一些驴友会走。她又骑了一阵,已是下午四点多,天更暗了,山边阴沉沉一片。雨滴在变大。
尤明许累了,也有些饿,就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从背包里拿出巧克力和香肠,慢慢吃着。
她停了十几分钟,只有一辆车经过。本地牌照,很旧。开车的是位中年大叔。尤明许朝他挥手想要搭车,他跟没看到似地飞驰而去。
尤明许也不在意,靠在路旁树下,继续吃着冷冰冰的香肠。
又过了一会儿,远远驶来一辆摩托,摩托上坐着个长发年轻人。尤明许看着他不动,年轻人皮肤黝黑,穿着牛仔夹克,面相看着就有点鸡贼,那双眼更是绕着尤明许打转。
他在她车旁停下,盯了她两眼,问:“去哪里啊?”
尤明许这时听到汽车的声音,往后瞟了眼,又有辆汽车驶了过来。雨蒙蒙的,车灯亮着,一时间她看不清驾驶座上的人。
她往前方扬了扬下巴,示意摩托青年自己的方向。
摩托青年又问:“一个人啊?”
尤明许笑笑,答:“不,还有几个同伴,他们在后面,我骑得快。”
青年目光有点深,不吭声了,手按在摩托把手上,也不动。这时那辆后面来的车,从他们身旁经过,速度平稳不快。尤明许越过摩托青年,隔了缀着水滴的车窗,看到个年轻男人。皮肤挺白,轮廓也不像本地人。寸头,五官分明。他也穿着冲锋衣,黑色的,微微竖起的衣领里,露出一小片脖子和喉结。挺帅,而且是那种带着坚硬男人味的帅。
摩托青年也回头,打量了开车的男子几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尤明许把自行车头一抓,飞快跳上去就想走。哪知道摩托青年大概也是放羊打猎之类出身,又或者类似的事干过很多,反应也很快,身体偏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车头,另一只手就抓向她背后的包。
竟是个打劫的。
尤明许狠狠瞪他一眼,咬牙想要挣脱。两人立刻撕扯在一起。而前头那辆车已开出百余米远,只怕难以注意到身后的状况。尤明许把心一横,抱着背包,大喊道:“放手!你放手!救命啊……抢劫!救命……”
摩托青年凶相毕露,一拳朝尤明许的脸打过来,恶狠狠地骂道:“想死!闭嘴别喊了!”尤明许反应比较快,极为狼狈地躲开这一拳。青年顺势擒住了她的手腕,倒是愣了一下,触手只觉得柔软滑腻异常,再仔细看她的样貌,心尖就颤了一下。
脑子里有点气血上涌,青年想再干点别的了。他索性丢开摩托车,也不抢包了,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就往那几棵树后推,脸上似笑非笑地说:“你躲什么躲?我不抢了不抢了,这种天气,一个女孩子走这条路多不安全,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浮,又开始动手动脚,尤明许哪里有不明白的,心中厌恶鄙夷无比。可当下的情形确实危急得很,她一面拼命挣扎抵抗,一面用尽全力再次大喊:“车牌号川AXXXXX的大哥,救命!求你救救我!有人抢劫强~奸!救命啊——”
摩托青年有点恼火,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那辆车居然真的没走,停在前面了。他犹豫这一下,尤明许趁机挣脱就跑。青年低低骂了句,刚想追上去,却见那辆车居然掉了个头,“叭——”尖锐的汽车喇叭声突然响起,车笔直朝他们开来。
尤明许踉跄跑了几步,一抬头,就看到黑色轿车离自己只有十几米远了。驾驶座上那人紧盯着她,目光警觉而坚定。而他的手一直压在方向盘上,车喇叭声始终在持续,穿过雨帘贯穿公路,几乎响彻整片原野。
尤明许的心头就这么一热,莫名的安全感涌了上来。她似乎看到那人朝她点了点头,一个加速,车转眼就要到眼前。
尤明许回头,就见青年跳上摩托,一脚油门跑了。
尤明许像根木头似的,抱着背包,呆呆站着。
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落在地上,还有他的车上。他一个急刹,人从车里出来。尽管天色灰暗雨水重叠,在两人周围乃至远方,蔓延成一片灰蒙蒙的模糊世界。尤明许还是看得更清,他约莫一米八高,一身冲锋衣裤,身材结实,面容温和干净。
他看一眼尤明许,又往摩托车远去的方向望了几眼,露出几分凶狠神色,但立刻收敛了,转头又望向她,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尤明许摇摇头:“我没事。谢谢你……谢谢你掉头回来。要不是你,我真的就完了。”
他很温和地笑笑。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偶尔出手搭救的女孩,会长得这么明艳动人。在这么糟糕的背景里,那张脸也会叫人眼前一亮。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即刻移走,问:“你有没有其他同伴,要不要联系他们?”
尤明许答:“我现在就一个人。本来有个朋友一块儿,昨天她家里临时有事,先回去了。我想把剩下的路走完。”
男人没说话,手搭在车门上,随意地敲了敲。尤明许就看到有水滴沿着他削瘦分明的手背,无声滑落。
他问:“那接下来,你一个人能继续骑吗?需不需要打电话叫警察过来?”
尤明许微微低下头,看着他的靴子。冲锋裤腿扎进靴子里,线条帅气利落。她答:“我能不能搭你的车,到前面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我实在骑不动,也不想骑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尤明许抬头,看到他微微皱了一下眉,那神色居然是有点勉强的。但他的眉头很快舒展开,说:“好。”
尤明许对他一笑:“谢谢!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
雨水纷纷从天而落,混一片迷蒙颜色,而纤瘦的女人身处其中。他看着她两颗眼睛珠清澈动人,鼻子很秀气,一笑那饱满的红唇,竟有几分天生的性感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看了两眼,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焦躁。当她望过来时,他已移开属于男人的无礼目光。
他开的是辆普通轿车,说:“后备箱装满了行李。”就帮尤明许把自行车系在了车顶上。
狂风骤雨来临了。
黑压压的云,压向山顶。天地间晕沉沉一片,车外只有轰隆的雨声,之前颜色丰美的藏地景色,仿佛转眼间褪去色泽。只余一团好像能吞噬掉一切的阴暗,能见度变得很低。
他的车开得不快,偶尔也会有别的车经过。车里有暖气,尤明许脱掉外套,只穿紧身长袖,坐了一会儿,就感觉身体回暖。
她偷偷望去,他似乎很专注在开车。刚才淋了雨,他把外套也脱了,里头是件深灰色长袖,很衬他。
过了一会儿,他问:“介意我抽根烟吗?有点累。”
尤明许答:“不介意。能不能给我一根?”
他这才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眸中带了点笑。他伸手在中控台上抓了抓,摸出半包烟。尤明许向来知情识趣,直接拿起来,抽出一根先递给他。
他接过,说:“谢谢。”
尤明许自己含了根,他又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然后递给她。尤明许动作熟练地夹着烟,慢慢抽着。明明两个人依然话不多,感觉却比之前刚上车时要亲近熟悉了些。
他说:“顾天成。我叫顾天成。”
“尤明许。”她又扫了眼车外的雨,“要不是遇上你,我现在不知道淋成什么鬼样子了。”
他唇角一勾:“小事。”
尤明许问:“你是干什么的?”
顾天成答:“IT。你呢?”
尤明许:“服装,我做服装设计。”
顾天成笑了笑,轻声说:“难怪这么好看。”
尤明许听清了,不说话。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好看。他也安静着,就跟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似的。两人各自抽完烟,雨已小了些,她看了眼黑下来的天色,问:“还有多久能找到休息的地方?”
他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记得前年来,再开个把小时,应该能看到藏民的家。”
尤明许说:“好。”抱紧双臂,靠在车椅里,过了一会儿,伸手擦了一下脸,然后按着额头。
顾天成察觉了,问:“怎么了?没事吧?”
然后就听到她把脸埋在胳膊里,闷闷的声音传来:“没事。就是想起刚才的事,还是有点怕。”
她的嗓音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还有半点难以掩饰的委屈。之前顾天成就觉得这个女人非常胆大镇定。上车后也没有任何哭闹失态,神色如常地和他一起抽烟聊天。没想到过去这么一会儿了,她才后知后怕,终于也露出了几分属于女人的柔弱无助。
侧眸望去,女人的长发已经散开,微微带着波浪卷,乌黑浓密。小脸躲在手臂后,下面是纤细的腰身和修长双腿。胸口的线条更是玲珑饱满。她从手臂后露出眼睛,那里头清亮流光,倔强生动。
顾天成的心口就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他抬头望着前方,这里是川藏交界处的荒原,天为幕,地为席。没有别人,远离城市。远离一切平凡、拥挤、勾心斗角和伪装。他却和这个女人,如浮萍般相遇,在同一辆车里,躲避风雨,温暖前行。
尤明许和他目光交汇。他的神色还是淡淡,嗓音却柔和了几分:“别怕。我一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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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不知何时就黑了,雨也渐渐停了。原本广阔美丽的风景,此时变成个黑沉沉的无边无际的世界。这一片天空又是晴的,还有残云,零散几颗星子挂着。循着车灯,尤明许才分辨出,这是一片昏黄的土地,遍布着起起伏伏的岩石和土丘,有点雅丹地貌的意思。还有些湖泊,错落其中。湖面在夜色中,泛着点点幽蓝静谧的光。
开了这么久,顾天成依旧专注而平静。尤明许想,这样一个夜晚,和这样一个男人,开车旅行在望不到尽头的荒原公路上,原来并不是一件感觉糟糕的事。
“冷吗?”顾天成问。
天一黑,温度降得更快。尤明许抱紧双臂。他单手握着方向盘,转身从后座拿了件外套,放在她怀里。那是件深灰色男士冲锋衣,干净,微凉。尤明许懒得脱安全带了,把两个胳膊伸进去,衣服盖在身上,下摆都到膝盖了,于是只露出个脑袋在外头。
顾天成笑了,说:“像个小孩子。”
尤明许说:“我都二十五了。”
他说:“那比我小两岁。”
尤明许不说话,脸随意一动,就擦到了外套衣领上,有点硬的面料,带着股她没想到的男士香水味。尤明许微微抬眸,扫了眼顾天成。
“还有多久能到藏民家?”她问。
顾天成答:“我也不确定,两年前这附近就有。我们继续开,试试运气。”
见她不说话,顾天成略一沉思,问:“要不要听歌?”
尤明许说:“好啊。”
以为他要打开广播,或者连接手机蓝牙,却没料到他清了清嗓子,一只手放在大腿上,开始打拍子。然后开始哼歌。男人并不唱歌词,只是用低沉清亮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哼着。那是首很出名的民谣,唱的是走出城市,走向远方。
听他一本正经哼了好一会儿,尤明许忍不住笑了。顾天成斜眸看她,略带懒散的表情,那眼睛里却是神采飞扬、碎碎流光,显出几分孩子气。
“怎么?不好听?”他质问。
尤明许挑衅地摇摇头:“你怎么不说你是歌唱冠军啊?”
顾天成也笑了,嗓音低低的:“那你来。”
尤明许答:“我不。我从来都不会唱歌。所以才不献丑。”
他嘴角笑意更深,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整个人也更放松散漫的模样。尤明许不由得注意到他在夜色里暗暗的侧脸,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巴的线条,非常清晰明确。她想起曾在书上看过,这样长相的人,意志大多坚韧,也固执吧。
他说:“既然你不肯唱,又看不上我唱的,那就只能听广播了。”他调了几个按钮,短暂微弱的电流声后,就到了音乐电台,正在播放一段悠扬悦耳的音乐。
两人都静静听着。
周遭的夜色似乎更深了,路两旁的景色完全看不清了。车仿佛一头扎进更深更远的世界。
“累就睡会儿。”顾天成说。
尤明许答:“不想睡。”
“有我在,安心。”他轻声说。
尤明许沉默片刻,嘴角泛起一丝微苦的笑,说:“顾天成,我认识你才两个小时。”
他说:“所以呢?”
尤明许说:“你是好人吗?我可以信赖你吗?”
顾天成神色静默,说:“自己判断。”
过了一会儿,听到她轻声说:“你是好人。”
不过,被风雨耽搁在这个夜晚这条路上的,不止他们两个。
远远的看到路旁有个骑车的人,在朝他们拼命挥手。从身形看,是个高个男人。不仅挥手,还蹦了几下。
顾天成的车缓缓减速。尤明许注意到他神色平静,微蹙眉盯着那人,似在观察打量。尤明许说:“你其实不想搭人对不对?”
顾天成眉头舒展,看她一眼。
尤明许嘴唇微翘:“之前我想搭车,你也有点为难的样子。差点见死不救了吧?”
顾天成笑了,说:“不是见死不救。这一路要让人搭车,实在搭不过来。我这趟出来,本来就是想休假放松,本来想一个人慢慢开,开到哪儿算哪儿。睡车上或者帐篷都行。”
尤明许很是理解,又说了一遍:“谢谢啊。”
顾天成目视前方:“我乐意让你搭车。”
尤明许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生生忍住了。潜意识里,不想问。
车已停在那人身边。
那人摘下头盔,是个很年轻的男孩,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有点长,几乎遮住眼睛。皮肤白皙,鼻梁挺拔,唇厚。他往车窗上一趴,露出个兀自灿烂的笑:“哥们儿,搭个车行吗?这大晚上的,我实在骑不动了,又累又饿,带我一段路,行不?”
说完看一眼尤明许。尤明许也看到长刘海后那双带着些氤氲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样子。
顾天成问:“你要去哪里?”
男孩说了个地名,尤明许还没在脑子里想清楚那地名在哪条线路上,顾天成已经摇头:“我们不同路。前面不远应该就有藏民的家,你骑一会儿自己就能到。”
男孩说:“别啊,我真的一点也骑不动了。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XX大学的学生。而且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把我随便带到一个藏民家投宿就好!再骑下去,我的腿真的要断了。算我求你们了,别把我丢在这儿,万一我被什么路上流窜的连环杀手干掉了,多可怜啊……”
顾天成微微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忽然间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胳膊,是尤明许,望着他,居然被车外的小子逗笑了,轻声说:“让他搭车吧。”
顾天成还没说话,车外的小子已听到了,说:“哇,听到你女朋友说的没?真男人当然得听女人的话啦。”
这下连顾天成眼里都泛起笑了,尤明许说:“我不是他女朋友。”又对顾天成轻轻点了点头。
顾天成忽然就觉得,车外的小子,也没有那么呱燥碍眼了。他想,她刚才说得没错。两人才认识两个多小时。但彼此的相处里,似乎已有了某种细微的默契了。
“行了,别拽我了,听你的。”他低声对她说,转头对车外说,“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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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噢耶。”男孩连走着几步路,身子都有点晃,带着点张狂的流气。顾天成下了车,帮他把自行车折叠好,也放在车顶上。
男孩一屁股坐进后座,舒服地长叹口气。车继续往黑暗的前方开。
刚开始一会儿,也没人说话。男孩“啪啪啪”在手机上打着字,发语音。尤明许听到他跟好几个人说,自己终于搭上车了,还是帅哥美女云云。完全不避讳本尊们就坐在前面。
过了一会儿,男孩往前面一趴,自报家门:“我叫明韬,今年大四,马上毕业。所以来西藏走一趟圆梦之旅。我已经走三天了。”
“尤明许。”
“顾天成。”
明韬又看看他俩,笑了,说:“果然不是男女朋友,你俩相处看起来不像嗳。”
没想到顾天成这回答话了,问:“男女朋友……看起来应该是怎么样?”
明韬答:“亲密一点咯,我和我女朋友出来,她几乎都挂我身上的。很黏。不过这位姐姐看起来,性格可能要酷一点。但也不该是这样,你看她虽然坐在你边上,身体是微微往外侧偏的,和你保持着距离。你们俩这一阵的眼神交流也不太多,讲过几句话彼此也很客气,有问有答一板一眼。所以,你们肯定不是男女朋友。不会是pao~友吧?”
顾天成:“……”
尤明许:“……”
明韬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并且笑得颇为夸张。然后突然刹住,恢复吊儿郎当表情。
尤明许想,这个人,还真喜欢演。
她说:“这么看来,你的观察力还挺强的?”
明韬嘿嘿一笑说:“岂止是强。实话告诉你们,我对心理学和行为分析也是小有建树。行为分析你们懂不懂?就是犯罪心理里的一种方法,美剧《犯罪心理》看过没?就是呢,通过你们的行为,去推导出结论。我研究过好几部剧,还看过好多国外的连环杀手案例。我经常分析身边的人,还有路上遇到的人,我觉得很有意思。”
尤明许微笑不语。
顾天成却淡淡地说:“你说那个犯罪什么心理,我确实不懂。美剧我也不爱看。不过,我看也没你说的那么神。你一开始猜我们是男女朋友,后来又猜……”他顿了顿:“我们是那种关系,还分析一大堆。其实你刚才只要看到,车顶上只有一辆自行车,再看底座高度,就知道那是女生骑的。如果我们是男女朋友或提前认识约好的朋友,一块出游,又怎么会只带一辆自行车?”
明韬瞪大眼。
尤明许也看一眼顾天成,轻声说:“可以啊……跟福尔摩斯似的。”
顾天成淡笑:“有那么夸张吗?正常推断而已。”
明韬的身子却往前一挤,双手作揖:“大神,受我一拜!”
这下连顾天成都被他逗笑了,从后视镜里看这活泼搞笑的男生一眼。明韬又对尤明许说:“原来你也是搭车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握个手。”他伸出手,尤明许不想和他握手,一转头,又看到他刘海后的眼睛,似笑非笑闪着光。她把他的手一拍,说:“不必客套,好好坐着。”
明韬笑,又打量了几眼她的样貌身材,往后靠着,双腿也轻轻抖着,很惬意的样子。
前方,还是没有看到人烟。有那么一两座小房子,但是黑灯瞎火,老旧破败,应当是废弃的民居。
车一直向前。
三人都静了一会儿,于是广播电台的音乐声,就格外有存在感。
明韬忽然说:“听这个干什么,听听新闻啊。最近有个连环杀手,一直在公路上流窜,见一个杀一个,你们听说没有?”
车厢内静了一会儿。
尤明许的语气有点紧张:“什么连环杀手,我没听说过,怎么回事?”
顾天成也说:“没听说,说说看。”
明韬居然有点得意地笑了,说:“这你们都不知道?幸好你们遇到了我吧。也是,新闻里只报过一点消息,很低调。但情况我是一清二楚——”他的语气骤然低沉几分,慢慢地在他们耳边说:“那个杀手,在湖南湘城杀了两个人,警方没有抓到,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厉害吧?他又逃到了西藏,沿着公路,连杀两个。你们可能要问,怎么知道都是他杀的呢?
因为这种连环杀手,都是有标记行为的。警方也一定是通过他的某些相同行为,判断是同一人所为,并案调查了。他杀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像尤小姐这样。”
却见尤明许没有露出什么害怕神色,倒是顾天成,说:“别吓她。”
明韬扫一眼他俩,嘀咕道:“还挺暧昧的啊?不过,你们想想,是不是挺带感的?我们在这条路上旅行,那个连环杀手,说不定也在同一个方向。搞不好你们路上还遇到过。喂,尤小姐,怕不怕?”
这下连尤明许都觉得这人有点讨嫌了,她不答反问:“你怕不怕?”
明韬淡淡一笑:“我当然不怕。我还盼着能遇到连环杀手呢,反正他杀的是年轻女孩,不会杀我。可惜这一路走来,一个像他的人,都没有遇到过。”
顾天成问:“你知道他长什么样?”
明韬答:“我当然不知道。但是我了解连环杀手。我遇上了,一定能认出来。我会用他的行为证据进行分析。”
顾天成笑了,转头说:“那你看我像不像?”
明韬一愣,还没答话,尤明许也转过来,嘴角的笑淡淡的:“不是说不知是男是女吗?明韬,还有我,像不像?”
两张好看的脸,同样似笑非笑看着明韬,眼神都有点看不透。明韬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击掌大笑起来,说:“有趣、有趣!一辆车,三个陌生人,既不知道,会不会遇到连环杀手,也不知道连环杀手是不是在我们当中。喂,我也一样哦。我说了那么多连环杀手的消息,你们看我,像不像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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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说了那么多连环杀手的消息,你们看我,像不像他呢?”明韬说这话时,嗓音有点低,有点冷,刘海后的双眼,当真露出几分诡异的光。
车厢里陷入一片寂静。
片刻后,顾天成先笑了,那笑意挡都挡不住,转头继续开车。尤明许也笑了,是和他有点心有灵犀的笑,顺带还翘起了二郎腿。顾天成轻声说:“Give me five.”尤明许犹豫了一下,不知怎的,不太想和他更亲近,没有伸出手,只低声含笑说:“别闹。”
顾天成看她一眼,眼里还藏着笑,不说话。
倒是明韬,知道被他俩耍了,脸上原本夸张的笑,无人欣赏地慢慢收起。不过他坐了一会儿,又不安分了,指挥尤明许:“换个频道,听听新闻啊。说不定真的有连环杀手报道。”
尤明许依言调了台,本地新闻台却正在播今日下了大雨,部分公路塌方和泥石流的消息。大批警力被抽调去抗洪救灾。明韬咂咂嘴:“这样一来,杀手更难抓了。不过这种天气,他也不好杀人了,唉……”
尤明许轻轻“呵”了一声,顾天成也没理他。
“那边有房子!”明韬忽然惊喜地喊道。
尤明许抬起头,果然看到前方很远的山脚下,影影绰绰有几间房,还有橘色灯光。只是离公路有点远。但这不重要了。
尤明许说:“过去看看?”
顾天成说:“好。”
车开到近处,在车灯的照射下,那几间房也清楚了,是很低的黄土泥房,旧得不能再旧了,有间屋只有半边。有两个人,从两个房间的窗户望出来,是两个女孩。
顾天成三人下车。那两个女孩并没有出来,都穿着冲锋衣,看样子是驴友。看到他们三个的样貌打扮,女孩们的神色倒是放松了些。
尤明许看了看周围,房子边上停着两辆自行车,这两人也是骑行过来的。忽然间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是顾天成在她身边说:“去打个招呼。”约莫是觉得都是女孩子开口比较容易。
“知道。”尤明许轻声说,有点嗔怪的味道。
顾天成笑了,双手插裤兜,站在她身后等。明韬则左晃晃,右晃晃,一副一切尽在老子掌控的洒脱模样。最后晃了一会儿,大概也没什么可掌控的,就和顾天成并肩站在一起。
两人一起看着尤明许站在小屋子外,微笑和那两个女孩说话。即使穿着宽大的冲锋衣和运动裤,也显得腰肢娉婷,腿很长。
顾天成望了一会儿,靠在车上,低头点烟。明韬感叹道:“三个年轻女孩,要是连环杀手在这儿,就是一顿大餐了吧。”
顾天成冷冷说:“再胡说八道,我把你丢出去。”
明韬轻哼一声,却也不说话了。
两个女孩,都跟尤明许差不多年龄,是都市白领。玩户外也好几年了,西藏线走过两次,所以并不怵两个女孩结伴出行。一个叫宋兰,一个叫邹芙瑢。宋兰长得高高的,面目清瘦中带着倔强,单眼皮,很清秀。一看就是很干练,有想法那种。邹芙瑢人如其名,长了张鹅蛋脸,甜甜的,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破房子里,冲锋衣下居然还穿了条红裙子,化着淡妆。她趴在一个窗台上,一边和尤明许聊着,一边打量着她身后的两个男人。颇有那种我美我的,不管是否有人欣赏的态度。
既然彼此认识了,两个女孩很快走出房间,两个男人也走过来,彼此认识了一下。
宋兰说:“来这条路上的人很少,我们是想明天一早去山后面的一个湖看日出,所以歇在这里。你们怎么来了?”
明韬率先举手:“我迷路了,也骑不动了,就搭了他们的车过来。”
尤明许说:“我也是想看这边的风景。”
顾天成说:“我随意开过来的,没有什么目的地。”他生得高大俊朗,讲话又低沉温和,宋兰“哦”了一声,笑了。
邹芙瑢轻轻柔柔地说:“所以你们三个也是刚认识的?”
顾天成答:“是的。”
宋兰说:“这里应该曾经是某个小营地,现在废弃了。我们也是偶然发现的。就是房间里非常小,并且没有卧具,我们在房间里也是搭帐篷睡,你们看看。”
三人跟着宋兰到两个房间门口都看了眼,空间确实非常窄逼,宋兰的帐篷撑开,几乎就把地方占满了。邹芙瑢睡的那间房也是一样。
宋兰看着尤明许:“你要和我一起睡吗?就是会比较挤。”
尤明许说:“不用了,我们都带了帐篷,睡外面,大家今晚做个伴就好。”
明韬这个人身上,总算出现了个闪光点。他整理帐篷又快又好,反倒是尤明许和顾天成,显得笨手笨脚一些,基本就是给他打下手。
很快,三顶单人帐篷立了起来。明韬拍拍手,无比讥讽地说:“你们俩是玩户外的吗?搭个最简易的帐篷都慢得要死。”
尤明许沉默了一会儿,对顾天成说:“我是从来都干不好这些事,心不灵手不巧。你怎么不行?”
顾天成答:“我带着帐篷只是备用,基本都是住酒店或者民宿。以后再认真学学。”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明韬嘲讽完,一回头,却看到幽幽的光线里,一对俊男美女,站在帐篷间,相视而笑。不知怎的,明韬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趣和落寞了。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虚情假意,真没意思,难怪他喜欢杀人。”
这个黑暗的世界,广阔无边。天是黑的,山是黑的,大地也是黑的。有风不断吹过,猎猎作响,用那空洞的声音,提醒你身处一个离现代社会多么遥远的无人知晓的角落。
不过,因为有了五个陌生人的相聚,这一片小小的废弃营地,瞬间变得热闹温暖起来。
明韬钻进睡袋,坐在帐篷里,和屋里的两个女孩相距两米,吹着牛~逼。听得宋兰笑而不语,邹芙瑢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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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尤明许把睡袋整理好,又从包里拿出些巧克力和零食,去与女孩们分享。她们都收下了,回赠她一些零食和水。女孩们相处得客气而愉快。
邹芙瑢还说:“喂,你那个朋友好酷啊,他是干什么的?”完全是一副女孩对于陌生帅哥的八卦姿态。宋兰说:“够了啊你,收敛点。”邹芙瑢哈哈笑,尤明许答:“他说是干IT的。”
邹芙瑢:“他哪儿人啊?”
尤明许:“没问。”
邹芙瑢说:“那我回头问问。”宋兰白她一眼,邹芙瑢说:“我靠,帅哥欣赏一下不行吗?真以为我想干嘛啊?旅途无聊,这就叫艳遇了懂不懂?至少他养眼啊好不好?”
这下尤明许都笑了,脑海中浮现顾天成这一路沉默开车的样子,他的侧脸他的肩膀他的手。心想,的确是挺养眼的。那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是有点勾人的气质。
旁边的明韬插嘴道:“你们对陌生男人,怎么一点防备心理都没有?小心遇到连环杀手。”
刚才他就跟两位女士安利过那位“公路连环杀手”,不过她俩也只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并不太在意。邹芙瑢说:“就算有连环杀手,西藏这么大,哪有那么巧会遇到。”李兰也说:“是啊,我们其实戒心很强的,你们有三个人,看起来也都不像坏人啊。”
所以此刻听到明韬又在鼓吹杀手危险论,两人只是一笑,继续和尤明许聊别的。明韬得不到女士的关注,发了一会儿呆,低头折腾手机仅剩的那点电量去了。
尤明许刚打算回自己帐篷,就看到那个得到几个女孩青眼的身影,从房子背后走出来。毕竟在户外,尤明许不难猜出,他刚才干啥去了。
他走近了,望着她,也笑了:“看着我干什么?”
尤明许答:“在想……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顾天成一怔,在自己帐篷里坐下。两人的帐篷本就相邻,尤明许看着这青年冲锋衣半披肩头,露出好看的肩线。他低头点了支烟,脸在光影里明暗隐约,答:“我从来处来,要到去处去。”说完自己先笑了,又说:“不开玩笑,我从江城过来的,还得回江城去。你呢?从哪里来?”
这大抵是极为静好温柔的一个瞬间吧。天空已大晴,墨蓝通透,星光纷纷冒头。高山草地间,风从夜色里吹过。灯火隐约,两个人,都盘腿坐在帐篷里的地上,随意聊着天。
尤明许避开他的直视,答:“我是湘城的。和明韬的连环杀手偶像,来自同一个地方。”说完她就笑了,顾天成也笑,说:“很近。”
“是啊,一江之隔。”
他问:“来一支吗?”
“好。”她接过烟和打火机,“和天下”牌香烟,还剩下不到半包。
“湖南的这个烟不错。”他说。
她笑了,含一根在嘴里,说:“我平时都抽不起,谢了。”
顾天成低低笑了,说:“以后你要是来江城,我管够。”说完顿了顿,尤明许也没接话,只是手指夹着烟,微微笑着。
她的长发披落着,冲锋衣也是披在身上的,露出里头黑色紧身T恤。那张脸咋一看,凤眼朱唇,神色淡漠,天生就带着几分媚色。可仔细一看,她的眼睛十分清澈明亮,眉宇间有股坚定的气息,人就显得沉稳干净。
顾天成很少对女人上心,此时和这么个人儿相对而坐,竟有了几分意动的感觉。这一路行来,孤单又沉默,都叫他有点想念城市的繁华和商场上的厮杀了。却不期遇到了这么个女人,美丽、倔强、神秘、聪颖,让人捉摸不定。
“你的工作有趣吗?”尤明许问。
顾天成淡淡答:“还好吧。平时太忙了,总是到处飞,应酬也多。我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呆着。”
尤明许薄唇轻启,吐了个漂亮的烟圈,说:“你不是做IT技术的吗?怎么还要出差应酬?”
顾天成笑了笑,说:“我管技术。”
尤明许:“哦。”心想搞半天原来还是个总裁之类的人物。又问:“那你来西藏是为了什么?寻梦?避世?心灵解脱?”
顾天成静了静,目光盯着空气,然后笑了,说:“你相信人来西藏一趟,就能得到心灵解脱吗?”
尤明许直接摇头:“我当然是不信的。我只信人要自救。”
顾天成看着她,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来西藏,纯玩而已。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我从来不热衷。你呢,来西藏是为了什么?”
尤明许抽完最后一口烟,轻轻在泥土上戳熄,头也不抬地答:“一段完全未知的旅程,不是挺有意思的吗?你完全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譬如说,我今天遇到了抢劫的,可也遇到了你。现在,和四个陌生人,在荒原上搭帐篷过夜,还抽到了平时买不起的和天下。”
顾天成双臂撑在身侧,那张脸微微扬起,眼里泛起浓浓笑意,轻声说了两个字:“知己。”
这大概是在车上哼歌之后,这个外表刚硬内敛的男人,第二次露出神采飞扬的模样。然而尤明许既不十分高兴,也不紧张脸红,她只是学他的样子,双臂舒展撑在地上,干脆把双腿也伸直,那双漂亮的长腿,动了几下,又问:“你有女朋友吗?或者说结婚没有?别告诉我你这么个男人,还是单身啊。”
顾天成原本轻松的脸色,淡下来几分,又抽出支烟,低头用手捂着火点了,慢慢抽了两口,然后脸上露出挺温柔挺平静的笑容,答:“有过。”
尤明许探寻地望着他。
他说:“那时候工作实在太忙太苦了,陪她的时间又太少。她等不到我有所成就,就离开了。”
尤明许静默。很普通的话语,很常见的故事。可他这样一个男人说出来,实在有几分动人的味道。
她说:“人要朝前看。”
“嗯。”他说,“我早就忘了她。不值得。人生还有很多事,值得我去追求。”
尤明许微笑赞同,又问:“那现在呢?”
顾天成凝望着她,嗓音里也含了笑:“什么?”
“一直没交女朋友吗?”
他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玩味,可瞳仁清清亮亮:“没有。我一直等着某个人的出现。问我半天了,那你呢?别告诉我你这么个女人,没有男朋友。”
他把她的话原番奉还,尤明许噙着笑说:“谢谢啊。我……”她抬头看了看天,仿佛要从浩瀚深空中看到什么,顾天成听到她轻声说:“我也一直在等着某个人的出现。”
顾天成随着她一起望向天空。那里的颜色深得像一片永远醒不来的迷梦,星光却在其上温柔闪烁。顾天成想,原来真的是这样。有的人相处了几年,爱了几年,你却依然不知道她是谁。有的人只相处了几个小时,却真的会让你感觉到,人生中会有白色闪电在某个瞬间无声炸裂,而你恍恍惚惚就要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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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也一直在等着某个人的出现。”
当尤明许说完这句话后,顾天成盯着她粉嫩的脸上,那朵嫣红的唇。忽然间心生某种略带恶劣的冲动,想要亲那张嘴。不,不是亲,是狠狠的吻,还有抚~摸,夹杂着男人想法那种。在这样一个夜晚,无人的荒原,对一个陌生女人,不管不顾。这念头令顾天成越发焦躁,又吸了口烟,觉得喉咙更干。
他也学她,把烟戳熄在脚下泥土里,就像把什么给埋了起来似的。他的手往两个帐篷中间窄小的空地一撑,身体便到了她面前,问:“你刚才说在等谁?”
他的嗓音变得很低,有点心不在焉的味道,眼皮也微微垂着,盯着她脸上某处。这样的他,居然有了点轻佻的侵略感。
尤明许的脸,就在离他不到20公分的位置。阴暗光线中,他比她高,略带俯视。她却像是想要看到他眼睛深处去,盯着那漆黑晶亮的瞳仁,看了好一会儿。
“我说……”她的嘴角翘起很小一个弧度,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坏笑,“该睡觉了。”顾天成反应过来,伸手想留人,却没赶上。尤明许一把扯下帐篷的帘子,“刷”一声拉上了拉链。
帐篷整个是暗的,顾天成只看到她在里头动了几下,约莫是在脱衣躺下。他自知性子向来野,有过冲动,想要隔着帐篷的皮,去抓着她的胳膊或者腰身。彼此都是成熟通透的男女,一切才刚刚起了个头,她怎么就跑了。到底忍住了,不愿让她觉得自己太冒失。
顾天成也躺下,又看一眼另一顶帐篷,还有两间屋子,都静下来,应当是睡了。顾天成又看一眼自己的车,无声无息停在不远处,稳稳当当的。这里人迹罕至,应当安全无虞。他的面色沉静下来,也关上帐篷的门,合眼睡了。
没多久,这一片营地上空,响起明韬响亮悠长的呼噜声。宋兰原本是有些警醒的,毕竟几乎相当于睡在野地里。无奈白天骑行实在体力透支,没多久她就双眼打架,彻底睡沉了。
邹芙瑢从来娇憨耿直,她觉得今天遇到的几个人都很顺眼,很可靠。而且自己还睡在屋子里,安全得不能再安全。所以很快也睡去了。
顾天成和尤明许的帐篷,也始终静悄悄的。
原本留在地上的一盏营地灯,顾天成也关掉了。夜色越来越深,原野里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了。这一小片营地,仿佛也完全融进了黑暗世界里。
尤明许始终提着颗心,只是浅浅眯着,几乎没多久,就会睁眼看一下帐篷顶,耳朵里听着周遭动静。安静无事,她又阖眼睡一会儿。
如此断断续续,在某个瞬间,她突然睁开眼,整个人刹那清醒无比。说不清是被什么给惊醒的,她慢慢平复了心跳,听着风轻轻吹动帐篷的声音。四周依然漆黑一片。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缓慢的脚步声,踩在草地上,“嚓——嚓——嚓——”然后,又很细碎的翻动什么的声音,还有咀嚼声,有人在吃东西。
她以手撑地,很慢地从地上坐起来,脱掉睡袋,刚要拉开帐篷门的拉链。可夜色实在太静,这一丁点声响,依然清晰可闻。那个人吃东西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尤明许一把掀开帐篷门,就爬了出去。却只看到一道黑影,飞快地窜进了小屋后的林子里,瞬间不见踪迹。尤明许大喝一声:“谁!”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天成也从帐篷里跳出来,目光警觉地看她一眼,又扫视一圈,急问:“怎么了?”
这动静让明韬,还有屋里的宋兰、邹芙瑢,都开了灯跑出来,大家神色都有些惊疑紧张。
尤明许抿唇望着林子深处,把所见所闻都说了,众人面面相觑。明韬最先出声:“卧槽,不会是野人吧?”不等众人反应,他又自己推翻,声音竟有些兴奋:“不、不,西藏倒从没听说过野人,不会是那个连环杀手,走投无路,跑来我们这里了吧?我靠啊!”他立刻跑到帐篷周围查看。宋兰、邹芙瑢紧挨在一起。
顾天成与尤明许对视一眼,说:“检查一下,什么东西被动过。”尤明许点头。
“我靠,我的鞋和衣服没了!”明韬大喊着,那语调说不清是激动还是震惊。众人朝他指的望去,果然见他原来放在帐篷外的靴子,不见了。
“还有外套。”明韬比划着,“有点湿了,我本来挂在帐篷外面吹风,没影了,卧槽好冷……”他抱着双臂,愤愤地说。
尤明许眼尖,看到自己帐篷外的地上,有撕破的香肠包装,和一些饼干碎屑,她也感觉到头皮发麻。跑过去一看,果然看到自己原本靠放在帐篷外的背包,被人打开,翻得乱七八糟。
顾天成走过来,问:“怎么了?”
她把包拎起来给他看。明韬三人也闻声走过来。
顾天成的眉头沉着,思索片刻,忽然脸色一变,转身朝自己的车跑去。尤明许的眼睛也睁大,跟他跑过去。众人不明所以,纷纷跟着。
后备箱是开着的,顾天成率先冲过去,眉头紧锁,弯腰在后备箱一阵翻动。尤明许跑到时,他抬头看向她,嗓音倒还是镇定:“我的两个箱子被提走了。”
尤明许匆匆一看,果然后备箱里只剩一个小箱子,还有几个袋子,胡乱扔里头。此外角落里还有些杂物,一双脏鞋、帽子、半截绳头之类的。
还没等尤明许细看,顾天成已沉着脸,一把关上后备箱,沿着车体继续检查。
“糟了。”他踢了一脚左后轮,又蹲下仔细查看,脸色难看。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跑到右后轮,果然,轮胎也被人扎破,瘪了一圈。她缓缓站起来,两人隔着车,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凝重。
明韬三人见了,也大吃一惊。邹芙瑢说:“怎……怎么会这样?被人扎破了?”
宋兰抬眸看向尤明许,不知为什么,她俩的气场感觉还挺合的。宋兰问:“是不是……被刚才那个黑影扎的?”话一出口,自己心中都感觉一抖。
尤明许缓缓点了点头。
第7章
几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此时是凌晨一点左右,高原上的温度降到了最冷,哪怕穿着外套,也能感觉到浸骨的寒意,在往身体里钻。除了他们手里的营地灯和手电,整个世界都漆黑安静着。不远处,那人逃窜的那片林子,寂静一片,听不到半点动静。
明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想躲避众人,躲避那车,还是躲避黑暗,他的表情分明在笑,嗓音却颤抖着:“孤岛啊,这几乎就是个孤岛好吗?大半夜,没有车会来,与外界隔绝。刚刚一到这里我就发现手机没信号,电话也打不出去。现在轮胎也被扎了!走也走不了!那个公路连环杀手来了,他真的来了!”
话音未落,他的领子被人一把提起,然后整个人被扣在车上。顾天成冷冷看着他,低吼道:“我说过你再提连环杀手吓她们,我就会把你丢出去!”
明韬瞪大眼看着他,抬拳就想反抗,无奈顾天成比他强韧有力很多,稳稳把他扣那儿,吼道:“还不闭嘴!”
明韬脸色涨红,忽然间眼珠子一鼓,喊道:“我、我、我知道了!你,顾天成,你就是那个连环杀手!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这条路是你开来的!现在我一说,你就恼羞成怒了,我戳破了你的孤岛封闭杀人计划对不对?我们会一个个被杀死,对不对?”
尤明许简直听不下去了,吼道:“闭嘴!”
宋兰也说:“明韬你冷静一下!别再胡说八道吓人了!东西是那个黑影偷的,尤明许都看到了,轮胎肯定也是他扎破的,跟顾天成有什么关系?他的箱子不是也被偷了?轮胎被扎还是他发现的。否则我们现在都还没注意到呢。”
邹芙瑢虽然心惊胆战,也附和道:“是啊,你就知道吓人,一点帮助都没有。顾天成怎么可能是那个杀手?说不定……说不定我们只是遇到小偷了,你不要再说那些吓人了。”
尤明许说:“她们说得没错。不管那是个小偷还是个什么,我们有五个人,他只有一个人。等到天亮,就会有车经过。只有几个小时了,我们不需要那么害怕。”
这话很有说服力,众人神色都稍缓。顾天成和明韬又对视了片刻,顾天成撤了手。明韬轻轻哼了声,紧绷的身体一松,连喘几口气。
顾天成说:“车暂时没用了。我们先回营地去,再试试打求助电话,等天亮。”
众人没有异议。
明韬嘟囔道:“就算打通了,最近的州县开车过来救我们,也得几个小时。”顾天成冷冷看他一眼,他扭头不说话了。
众人各怀心事,走回营地。原本在他们眼中,空旷、静谧、很酷的夜晚,如今却透着阴冷、寂静。
到了帐篷边,顾天成低声说:“你困就睡一会儿,我会值夜,不会再睡。”
尤明许说:“我没事。”
“如果害怕,想要聊天,就叫我。”他又说。
尤明许背对着他,动作一顿,问:“喂,你对刚认识的女孩,都这么体贴吗?”
他静了一下,答:“不是。”
尤明许耳根忽然有些发热,一弯腰进了帐篷,嗓音悠悠传来:“我不用你守夜,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然后,隔着帐篷,听到他含笑“嗯”了一声。
尤明许脑子里还想着刚才发生的种种,心里也莫名有点糟乱不安,心不在焉地拉开睡袋,腿刚伸进去,突然全身一僵。
然后,汗毛,从脖子后面开始竖立。整个身体如坠冰窟。
她因睡相不好,所以买的睡袋挺大挺舒适。刚才出去的时候,睡袋凌乱,她也没太在意。此时猛地低下头,才瞧见睡袋里鼓起了一个大包,而她的脚,碰到的……冰凉的,柔软的,还有一点毛发,还有一点呼出的热气的,是什么……
哪怕尤明许从小胆大包天,此时脑子里也一片爆炸般的空白,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僵硬如铁。她听到自己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全身仿佛回血了,她立刻往睡袋外拔腿。可躲睡袋里那玩意儿比她更快,一把抱住了她的两只小腿。
是人!是人的双手,冰凉,很大,还微微有点湿。可是很有力,很固执地抱着。她的脚一下子就踩到了一个胸膛里。
尤明许猛地抬腿想踢,可那人依然比她更快,几乎是用身体压住了她想要踹人的腿,尤明许甚至还听到了“他”轻哼了一声,很闷的声音。紧接着那人的手飞快往上一摸,沿着她的大腿滑到了腰间,一把按住。今天的情形实在太惊悚,尤明许措手不及,又被那人按在了地上。
而她也惊呆了。
因为一个人,从睡袋里钻了出来,露出了头。
一个男人,紧紧环抱着她的腰,压着她的腿。他身上还有一点香味,尤明许脑子里只是一划而过,一时没细想在哪里闻到过。他的头发蓬乱,脸上还有泥。
可尤明许看到了一双非常明亮、非常清澈的眼睛。因为隔得近,尤明许甚至看清他的睫毛黑茸茸的。可为什么,尤明许在这双陌生的眼睛里,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可怕的人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委屈和恐惧?
不等她伸手推开这个人,这个看起来至少二十好几的男人。他忽然眨了眨眼,嘴巴一扁,抽泣了一声,眼泪就掉了下来。
尤明许整个人都懵掉了。
当顾天成等人闻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荒诞且香艳的一幕——
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和尤明许身体缠在睡袋里。两人的身体几乎是紧紧交叠着,男人乍一看虽然脏兮兮的,可是难掩样貌俊秀,身材修长结实。睡袋缠在两人腰间,完全可以看到两人身子紧紧覆盖着的轮廓,而男人的双手则牢牢搂着尤明许的腰身,脸还埋在她的胸~口。那白皙的、棱角分明的脸,哪怕在尤明许的艳色之下,也毫不逊色。
而尤明许居然没有或者没能把他推开,只是愣愣地望着男人的脸。
于是宋兰等人也注意到了这强烈视觉冲击画面的唯一不和谐处了……
男人在哭,很小声,很哽咽地哭着。整齐的牙齿咬在下唇上,眼睛里全是泪在打转。仿佛受了极大地委屈,可神色又很倔强,嘴扁得很厉害。怎么看,都透着种……不太正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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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尤明许这时反应过来,吼道:“起开!”一把推向男人的胸膛。可他很高大,力气也大,刚推开又扑过来,一把抱住,那双大手似乎就黏在尤明许的细腰上,不肯动了。
“别赶我走……”很低的,但是悦耳磁性的声音传来,“我听话……”
尤明许:“……”
她看着那双眼睛,那眼实在太干净清澈,这样对她一个陌生女人撒娇,居然天经地义,满腹委屈。他抱着她的手,也带着几分固执和任性,却没让她感觉到半点属于成熟男人的情~~欲。
尤明许有点头大,也有点明白过来这人只怕不是个正常人……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的。
她还没来得及做别的反应,顾天成已冷着脸,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领,一拳就要朝他的头招呼过去。
尤明许:“等一下!”
那男子尽管言语神态迟钝幼稚,身体动作却快得很,头一偏,居然精准避过那一拳,双手一撑就从睡袋里跳出来,拔腿就要往外跑。
帐篷里本就狭窄,顾天成是伸手进来捉人的,见状就要抓他。尤明许一个翻身从地上起来,伸手就抓住了那男子的后襟。只是人已到了帐篷外,身子被迫一顿,顾天成已逼到他面前。
尤明许也钻出来,明韬他们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男子看一眼顾天成,竟吓得浑身一抖,低头就往尤明许身后钻,反手抓住她的手,脸死死贴着她的后背,身体也拼命缩着,仿佛这样大家就看不到至少一米八几的他,躲在了比他矮大半个头的而且纤细很多的尤明许后头。
众人又是:“……”
尤明许很难得的,感觉到茫然。
起初这个人躲在她的睡袋里,几乎把她吓个半死。可此后种种神态行为,分明神智不全,一点都不会让她害怕。甚至他此刻躲在她身后,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心浸过来全是热汗,似乎真的非常害怕。他还把头贴在她的背上,这得弯多大个腰,才能贴上来,还轻轻地一下下蹭着,跟个小动物似的,蹭得她有点痒。仿佛这样就不会被顾天成抓住,被大家看到,完全的掩耳盗铃。
然后他嘴里还极其快速的念着什么,非常快,完全听不清,只听到一段段含糊慌乱的哼哼。
如果这人真是装的,那就装得太像了。
明韬失声喊道:“他穿着我的衣服和鞋子!”尤明许不得不承认,刚才在他嘴里,也闻到一点残留的香肠味。
刚才的失窃案,似乎已经水落石出了。
邹芙瑢谨慎地站得离这人最远,宋兰则说:“所以刚才的事,都是因为我们遇到了这个疯子?全都是他做的?”
大家都盯着那人,他却似乎更加紧张了,缩得更厉害,本来人高马大,却佝偻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尤明许慢慢回过头去,那人察觉了,也抬起头,怯生生的回望向她。
于是尤明许的心里又“噔”地一下。
因为他又哭了!只是这一次,没有哽咽,眼泪无声的流着,嘴巴咬得很紧,脸色因为恐惧而发白,可眼神还透着浓浓的倔强。
这人小时候,一定是个很好看很别扭的小孩——尤明许脑海里忽然滑过这不着调的念头。
不知怎的,她的心中忽然就释然了,放松了。也不去想这人是不是伪装,只是平静地盯着他。而他愣愣地望了她一会儿,似乎感觉到了她眼神里的安抚,那张苍白的、沾着泥迹的脸上,慢慢地、慢慢地绽开了个很浅的笑。
他皮肤生得白,嘴唇上方还有一点刮干净胡子后的淡青色,眉目乌黑明亮,鼻梁高挺,头发也是漆黑的。这一笑,便显得很单纯、干净、好看。
尤明许愣了愣,心中疑惑更深。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间地点,难道真的是……
她忽然察觉到旁边有一道极其锐利的视线,盯着自己,转头望去,就撞上顾天成那黑漆漆的眼睛。他的目光有点沉,和之前的深邃都不同。暗暗的瞳仁,嘴紧抿着,竟是有点不高兴的样子,目光就落在她被那个人紧抓的手上。
两人视线一对,尤明许竟感觉到心脏滚烫地跳了跳。转念又一想:这人一举一动都带着股劲儿,真的很能撩得女人心猿意马。
她避开顾天成灼灼的目光,却已听到他冷冷喝道:“你,过来。别缩在女人后面。”
尤明许其实并没有就此轻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傻子的意思,只不过想要仔细观察,一探究竟。听到顾天成发话了,她也就挣脱那男子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男子的反应似乎有些茫然,原地踟蹰了一阵,抬头看着尤明许,有点想再次上前依赖的样子,可是又不敢。
其他人见状也往后退开,男子身边空出大片地方。几个人手里的营地灯、手电都开着,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幽幽的。气氛好像突然又紧张起来。
“我跟你们说……”明韬的嗓音压得低低的,但在场每个人都听得见,“别觉得这个怪人好像是个低能儿,没有危险。食物是他吃的,衣服也是他偷的。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拿走了。他还知道破坏轮胎。你们知不知道,有种连环杀手叫做无组织能力的,就是他这种,脑子不太好的精神病,一冲动就随便杀人……我们不能就这么放他走。”
“不让他走?”邹芙瑢难以置信地说,“难道还把他抓起来吗?”
“对,把他抓起来。”这次回答的是顾天成,嗓音淡淡的,“不管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们只管把他交给警察,万无一失。”
他讲话有分量,大家都不吭声了。
尤明许心里也赞同,又看一眼那个孤立正中的年轻男人,他此时大概也察觉出众人没有善意,嘴紧抿着,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背依然缩着,整个人很怂很窝囊的样子。
突然间,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对刚才大家的话,起了反应。他慢慢站直了,刹那间看起来又有点像个正常人了。然后他伸手摸了一下鼻子,说:“杀人……呵……杀人……杀了很多……杀了七个……”
所有人都感觉到心头仿佛有一阵寒风吹过。四处何其安静,眼前脑子有病的俊俏男人,忽然就令人感到细思极恐。
尤明许脑子里也晃了晃,之前明韬明明说四个,他说七个?
“当心!”顾天成吼道,只见那人竟突然发了狠,脸色极为执拗,转身朝邹芙瑢扑去。刚才尤明许和他身体贴近过,知道这人八成练过散打之类,而且经常健身,虽算不上一流高手,但是敏捷又有力。这一扑只吓得邹芙瑢魂飞魄散,“啊”一声尖叫。尤明许和顾天成已一左一右冲过去。
那人的手刚抓住邹芙瑢的胳膊,要把她往怀里抱,顾天成已揪住他的后背。顾天成也是个狠角色,一拳就重重打在他腰上。那人吃痛,闷哼一声,手松开了。尤明许连忙将邹芙瑢拉过去,护在身后。宋兰跑过来,拉着惊慌失措的邹芙瑢又往后退了几步。
“去你~妈的!”明韬大喊一声,只听“哐”一声巨响,他手里的一块石头,已重重砸在那人后颈。尤明许眼皮一跳,下意识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那人晃了晃,倒地前,恰好与尤明许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神变得茫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头,很痛的样子,紧蹙着眉。
“为什么……打我?”他低喃道,倒地,昏迷过去。尤明许注意到,他脑后乌黑的发间,已经有血渗出来。
剩下的众人,气喘吁吁,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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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尤明许盯着地上的人,只感觉到心怦怦跳,指尖还有些发凉。
“没事吧?”
她循声望去,是顾天成在问邹芙瑢。邹芙瑢的脸都是白的,紧紧抱着宋兰,勉强对他笑了笑:“没事。刚才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就落到这个连环杀手手里了!”
顾天成说:“说什么话,难道我眼看着你们有人遭毒手?”邹芙瑢和宋兰全都是一脸信任感激的望着他,他却已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尤明许走来。
两人目光一对,似乎就透着几分旁人察觉不到的含义。
他走到她身旁,两人一起看着地上那人。明韬正在狂拍照、录视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靠,这是我打晕的……我抓住的!他刚刚好像说,不止杀了四个,杀了七个,是不是?他要不是杀手,怎么会知道人数?比警察还多?”
没人搭理明韬。
顾天成问:“怕不怕?”
尤明许摇摇头。
顾天成脸上带了丝笑意,说:“你是很勇敢,刚才还保护别人。”
尤明许慢悠悠地答:“说什么话,难道我眼看着有人遭毒手?”
这态度不知为何逗乐了顾天成,他眼里泛起浓浓的笑意,嘴里却在教训她:“知道不能亲信人了吧?这人身上处处有问题,没想到真让我们撞见了连环杀手。你刚才还……敢和他靠那么近。”
尤明许叹了口气说:“下回我会长记性。一开始他真的表现得很无害。”
“真的会长记性?”他又问,有点轻懒的语气。
尤明许嗤了一声,却不理他的逗弄了。
这时明韬蹲在地上,抬起头,表情还有些不可置信:“我们真的……抓住了那个公路连环杀手?他真的是个无组织能力的狂暴杀手?居然能一路逃脱湘城警方和川藏警方的疯狂追捕,也是厉害了!”
顾天成说:“是不是杀手,明天天一亮交给警察就知道了。”
尤明许也点头。
明韬望着身旁的昏迷者,说:“那现在怎么办?”
顾天成答:“趁他没醒,我车上有备用绳,把他捆起来。”明韬打了个响指:“太棒了。”
顾天成车上有捆户外绳索,刚才绑尤明许和明韬的自行车,并没有用完。他拿了过来,和明韬利落地把那人绑得紧紧实实。
“接下来怎么办?”明韬问。
顾天成看了看周围,说:“找个地方关起来,免得他醒了再闹。”又问:“谁有胶带?”明韬举手:“我有。”他飞快从包里拿来,顾天成把那人的嘴也给封住了。
尤明许在边上看着,问:“明韬你随身带着强力胶带干什么?”
明韬满不在意地答:“以备不时之需啊,你看现在不是用上了?现在把他关在哪儿?”
尤明许也抬头望去,只见邹芙瑢已经躲回自己的小屋里去,宋兰在边上陪着她,两人还关切地望着这边的进展。
尤明许说:“关进另一间屋子?”
顾天成摇头:“不行,我之前看过,两间屋子锁都坏了。他跑了怎么办?”
明韬:“给他绑树上?”
顾天成说:“那只怕还会闹腾。”尤明许也说:“万一他醒了,就得时时刻刻看他挣扎,我不想看。”她和顾天成对视一眼,他的视线又落到不远处的车上,犹豫了一下说:“要不……锁后备箱里。反正我的车现在是废了的,也用不了。”
尤明许和明韬都沉默着,没有出言反对。
顾天成便和明韬抬着那人,丢进了后备箱里。尤明许在后面跟着。后备箱里除了点杂物,几乎是空的。那人虽然人高腿长,刚好塞下。
看着顾天成把后车盖合上,又锁上车。尤明许想起了什么,说:“也不知道他把你的两个大箱子偷了,扔哪儿去了。”
顾天成答:“是啊。不过都是些衣物,不值钱的东西,回头再说。”
荒野里重新寂静下来,尤明许低头看了看表,接近半夜三点。距离天亮至少还有三个小时。
她问:“要不要先想办法通知警方?”
顾天成想了想,说:“这样,我待会儿试试打110,看能不能打通,把情况跟他们说。不过,说到底,他只是偷了我们东西,还是个疯子。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一定是杀手。所以,警方会不会引起重视,我也不知道。再说这里这样偏僻,就算警方肯出警,到这里也天亮了。我看不管警察来不来,我们都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养好精神,明天一早,寻求救援,也把这个祸害给交出去。”
明韬也说:“是啊,反正我们已经抓到人了,怕什么啊?明天一早,我们亲自把他押到派出所去。我再录个视频,上传到抖音,我靠,那得多高的点击量了,肯定爆!”
顾天成嘴角一勾,明显讽刺地笑笑。尤明许则懒得理这小子。
三人走回帐篷,宋兰对他们说:“我们晚上不睡了,我陪着芙瑢,等天亮。”邹芙瑢神色已镇定许多,对他们点点头,又望向顾天成,双眼盈盈。
顾天成却似乎没看到,只是说:“没关系,我守夜,不睡了。你们再休息一会儿。”
明韬呵呵笑笑,说:“行,你继续当英雄。我反正是要睡会儿,明天养足精神。”钻进帐篷。
尤明许望向顾天成:“那我也去睡一小会儿。有事叫我。”
顾天成在自己帐篷里坐下来,说:“不会再有事了,放心睡。”他讲这话时,神色有些疲惫,也有些温柔。棱角分明的脸上,目光深深。
尤明许看了他一眼,弯腰进了帐篷。
看到自己帐篷里乱糟糟的一团,尤明许倒是一愣。立刻想起刚才那个人不知怎么独独钻进自己帐篷,还跟只大型幼龄动物似的,抱着她不放手。其实有关那人的一切,尤明许的思路也很乱。但毫无疑问,他跟连环凶案一定有关系,当时才会有那么诡异的反应。
可尤明许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那双眼睛。很清亮,黑白分明,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他就那么傻乎乎地望着她,眼睛里含着一丝讨好、一丝委屈,还有哀伤和倔强。
无组织能力、精神分裂的……连环杀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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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旷野里,响起低低的吟唱声。
尤明许望着帐篷顶,听着这寂寞孤独的声音。这一次,顾天成哼的是首英文歌,并且吐词清晰。不得不说,深夜里这样低沉的男声,本身就很是动人。听得人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一曲终了,他终于沉默。周遭一切声音,仿佛也随着黑暗沉没了。
尤明许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天亮后,也许真的可以跟他好好聊一聊,问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期待什么,烦恼什么。也许,路途上遇到的这个男人,真的可以期待。
尤明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盹的。事实上在这之前,她已经风餐露宿了三天,又困又累。今天她深知必须紧绷着,撑到天亮。但之前折腾了半夜,她确实有点强弩之末。她发誓自己只眯着了一小会儿,在那昏黑的天色与顾天成的歌声回荡里。
帐篷的门猛地被人撩开,光照进来。尤明许抬手挡住眼睛,眼前是顾天成紧绷的容颜,他的大手一把捏住她的肩膀:“快起来!出事了!”
尤明许心头一沉,从地上弹起:“怎么回事?”
顾天成的脸色有些不可思议:“我刚刚去林子里方便了一下,醒来就发现两个女孩都不见了!”
尤明许脸色骤变,跟着他跑出帐篷,明韬也被惊醒,从帐篷里爬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别跟我说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两人没理他,尤明许一个箭步跑到小屋门口,只见门虚掩着,屋内东西都在,没有打斗痕迹。两个女孩的鞋和外套都不在了。
尤明许身子一顿,脱口而出:“是不是她们自己出去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可能,邹芙瑢已经吓成那样,就算两人有什么事要离开小屋,也绝对会通知其他人。
她抬起头,望见顾天成同样疑惑而凝重的脸。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望向打着哈欠慢吞吞跟过来的明韬。只见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凌乱,一脸茫然和不耐烦,直至看到空空的小屋,才愣住了。
顾天成忽然脸色一变,喃喃道:“车!”三人同时回头望去,停在不远处的车在黑暗里,影影绰绰安安静静看不清晰。顾天成掏出手电,直射过去,三人清楚看到,后备箱的盖子高高开着。
他们跑过去,果然看到里头空空如也。
“卧……槽啊!”明韬大喊一声,“这家伙是个什么鬼?都绑成那样了,还能跑掉?顾天成车钥匙呢,你的车钥匙呢?他怎么跑出来的,是不是你放的?”
顾天成厉喝道:“我放他干什么?!”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摊在掌心。
“他有万能钥匙。”尤明许说道,“刚才我们已经锁了车,或者他想办法挣脱了绳索,从后备箱爬到前座,想办法打开了车门。那不是办不到。”
顾天成转身就走:“我去找她们。答应过要保证她们安全,是我疏忽了。你们留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
“等一下。”尤明许喊道。
明韬也说:“不行!你走了,万一那个杀手再回来怎么办?我和尤明许两个,怎么是他的对手?他发起疯来,我们怎么抵挡得了?”
“那怎么办!”顾天成猛地转身吼道,脸上已是阴沉一片,“难道我们就坐在这里,谁知道那两个女孩会不会遭罪?如果他真的是连环杀手,那可是两条人命!”
“我们一起去!”尤明许说,“三个人有个照应,也避免落单。”
顾天成没有反对,一时间大家都静下来,气氛却依然无形地焦灼着。
明韬低下头,那刘海又挡住了眼睛,嘴角却勾起笑了,慢慢地说:“对不起,我不去。刚才我们五个人,都制不住这个连环杀手。我不玩了,保命要紧。我现在就走,不呆在这个个鬼地方了。你们爱咋的咋的,跟我都没关系。”说完就转身走向自己停在帐篷外的自行车,从帐篷里提起背包。
尤明许和顾天成对视一眼。顾天成低骂了一句:“孬种。我们走。”
尤明许却站着没动,望着明韬的背影。顾天成察觉了,转头望着她。
尤明许说:“其实我们并不确定,宋兰和邹芙瑢一定是那个人带走的。也可能是他。从他上你的车起,就一直可疑。现在他又要一个人走。”
顾天成猛地抬眉,静默片刻,却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对。我们不能让他就这么走。”
明韬刚踏上自行车,正要卯足劲往公路方向骑,一脚踏下去,身体没动。后背一股坚定的力量传来,他的心情坏透了,转头刚想骂。顾天成已经一把将他从车上扯下来。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明韬拼命阻挡,而顾天成和尤明许一句废话都没有,在明韬的挣扎下,硬是将他摁在地上,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明韬简直要崩溃了:“你们疯了!捆我干什么?”忽然间心头一抖,喊道:“你们……是你们俩,你们俩是连环杀手?雌雄大盗?”
尤明许低骂了一句:“白痴。”顾天成则把他从地上提起来,说:“别挣扎,好好在这儿呆着。只要那两个女孩能够平安回来,我们就放开你。”
尤明许抬头看顾天成一眼。只见他神色坚毅冷酷,仿佛已认定了营救的目的,义无反顾。尤明许的心里忽然生起一丝夹杂着茫然的烦躁,心里也有些冲动,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他转头看着她:“怎么了?”
她松开手:“没事。我们……要注意安全。”
他点点头,也许是到了如今这个境地,他的心中也不平静,那双眼深深地望着她,竟然破天荒伸手,按住她的后脑,按向自己。然后他的脸贴上去,与她的脸轻轻一碰就走。
尤明许一动不动,任由他靠近,任由他离去。
“我说过,别怕。”顾天成说,“不管其他人会怎么样,能不能把她们救回来。我一定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尤明许说:“好。我信你。”
他浅浅一笑。依然是英俊、高大、沉默、压抑的男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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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两人把明韬关在了车里,只是没有放在后备箱。既不让他离开,锁了车,也能保证他的安全。
隔着车窗,在明韬愤怒狰狞的面孔,和隐约不断地叫骂声中,两人简单带了点东西:手电、指南针、顾天成的匕首、尤明许的登山杖——后两样权做防身用,就往林子里出发了。
这时是凌晨四点多,距离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整座荒原、整片树林,依然黑得像个大布袋子。他们迎着冷风,往里钻。
“打通了吗?”尤明许问。
顾天成放下手机,从林子边缘走进来,面露喜色:“通了!他们说派车过来,附近有巡警,一个小时就能到!”
尤明许也神色一松:“太好了!只不过……一个小时,也可能发生很多事。”
顾天成的手臂垂落,握了握她的几根指尖,说:“事在人为。”他的手温热有汗,仿佛总带着不变的力量和温度。
尤明许点头:“嗯,我听你的。”
顾天成怔了怔。他发觉自从两个女孩失踪后,这个倔强坚强的妹子,似乎也柔软了很多。或许是真的吓到了。于幽暗的树林里,他望着身边人低垂的美丽面孔,一切都太静了,其他人仿佛都没存在过。只有窸窣的风声,还有脚踩在树叶上,发出清脆微弱的声响。那道温和的因她而起的白光,仿佛又在他的脑子里,安静照耀。
很有冲动,在这样的濒临危急时,在这恍酷似天荒地老的孤独时分,把这个不经意间邂逅的女孩,紧紧拥在怀里,吻她,用力吻她,不管不顾。抚摸她,让她喜悦,让她痛。这样,仿佛才能发泄孤身在旅途中的男人,此刻心中也会有的紧张、焦急、空洞无助与深深的怜惜。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自嘲地笑笑。笑容没有让她瞧见。两人是否算是一见如故,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却似乎已有了无形的默契。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他不想吓着她,察觉他其实也是个心中藏着野性和不羁的男人。远远还没到让她感受自己不羁的时候。
也许会有那一天的。如果他们真的走近彼此,如果她真的是他一直等待的那个人。
距离两个女孩失踪已经有二十多分钟,两人又在林子里走了十多分钟。然后四处都是黑茫茫一片,远远地都能望见黑暗的山脚了,却一点收获都没有。
尤明许低低喘着气,顾天成始终在她身侧,不离一米远,细心保护,举止果断。
“要休息吗?”顾天成问,脚步却未停。
尤明许摇摇头。他说:“我不放心把你丢下,否则我一个人去找就行了。”尤明许说:“我知道。”
“要不我们聊聊天,聊天就不累了。”他说。
尤明许抿嘴一笑:“行啊。”
他大步不停,神色自若地问:“你有过男朋友没有?”
尤明许看他一眼,又走了几步,才答:“有过。”
“几个?”
“一个。”
“刻骨铭心?”
“谈不上。”她很随意地语气,“大学时看对眼了,毕业时又不顺眼了,就分了。觉得他虽然高大威猛,还是少了点担当,少了点意思。”
顾天成笑了,说:“那你看我有担当吗?会不会是个好男朋友?”
尤明许看着前方,无数的笔直的树木站立着,微微有星光映进来,林子里似有似无的薄雾,仿佛牵引着她和他,走向更加未知的前方。
“我不知道。”她语气平和,“相处久了,才知道。我认识你才刚刚半天。”
他静了一会儿,说:“哦。”
一时间两人无话,尤明许又大喊了几句宋兰和邹芙瑢的名字,顾天成也加起来,用力大喊。他的嗓音比她洪亮很多,两人连喊一阵后,周围又只剩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顾天成望着她,说:“我们没听到汽车的声音,他们走不远。肯定听到我们的声音,只是两个女孩,只怕是发不出声音。”
尤明许捏紧登山杖,说:“恐怕是。”
“这边都找过了,往那边去看看。”他指了方向,尤明许跟着他。
又走了一小段,顾天成说:“其实我挺爱以前的女朋友。”
尤明许沉默不语,听他继续说道:“她和你一样,性格也很要强,有想法,一点也不俗气。和邹芙瑢那种女孩不一样。她也喜欢有担当的男人。”
尤明许笑笑:“所以她就跟着你了?”
顾天成也笑了,淡淡的,温和而平静:“是啊。跟了我五年,最好的年龄都给了我。后来,人没了。”
尤明许轻声说:“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他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抽支烟提提神。”他停下,以手掌挡风,低头点烟,嘴角就含了丝笑意:“不来一支?”
尤明许想了想,说:“来吧,今天最后一支了。”
他说:“是啊,最后一支。”
她从他掌心烟盒里抽出一支,含在嘴里,他的头已微微偏过来,跳跃的火光,映着男人英俊深沉的面容。尤明许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他最初驱车经过的样子,隔着车窗上的水雾,年轻的男人转头望向她,目光幽幽如同这藏地永远漂浮的云。
她把脸凑过去,就着他的手,把烟点燃。他的双眸,在很近的地方盯着她,那里头有温柔的情绪和深藏的过去。尤明许吸了口烟,笑了,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两人在原地只停了半分钟不到。
顾天成突然将烟丢在地上,一脚踩熄,吼道:“站住!”人就已冲了出去。尤明许霍然抬头,真的看到前方林子里,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隐约只见高大身形,酷似那个男人。
顾天成此刻肯定是顾不上她了,尤明许拔腿就追。眼见顾天成如同头黑豹般奔了出去,而她的长腿踩踏在落叶之上,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两人一前一后激烈奔走的声音。
“啊……”突然间,尤明许耳朵里听到一丝极其隐约的呼救,隔得很远,方向在身后。与那人逃离的方向刚好相反。尤明许一愣,急忙刹住,再仔细听,却只有细碎的风声。
可直觉告诉她,没有听错。
她抬起头,喊道:“顾天成!顾天成!”无奈就耽误这一会儿的功夫,顾天成已经跑得远了,也不知是听到了顾不上,还是没听见,只见他身形一闪,已没入前方黑暗里。
尤明许原地站定,只思考了几秒钟,毅然转身,朝隐约传来女人呼救声的方向跑去。
四周黑茫茫一片,只有她手里一支手电,细细一道光柱,被浓黑包围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只觉得周围越发空旷。她能听到的,唯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宋兰!宋兰——邹芙瑢——”她大声喊道。
“呜呜……”她真的再次听到声音了,女人的呜咽声,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拼命发出的。尤明许只觉得整个身体里的血都热了,头皮也是细细麻麻一层战栗感。她提起登山杖,横在身前,另一只手架着手电,紧咬牙关,亦步亦趋,往前探去。
手电的光柱横向掠过前方视野,照亮一排树木、草丛、人脸……尤明许脑子里“嗡”了一声,掌心渗出冷汗,急速将手电转回来,回到刚才照亮的那块地方。
那里有个人。
不,是两个。
竟然真的是他。
那个眼神懵懂纯洁如孩童的年轻男人,出现了。他就站在一棵大树旁,背后背着宋兰。后者双目紧闭,一头血污,趴在他背上,不知死活,也不知是否遭受过什么折磨。
尤明许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四目相对,他那原本清澈的眼睛,却像蒙上了一层灰雾。你根本看不透里面到底有什么。而他盯着她,嘴角慢慢的、慢慢的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尤明许这才发觉,原来那么俊秀的一张脸,转眼间,也可以变得如此邪恶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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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四周极静,静得尤明许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片刻的凝滞后,他直接松开双手,令昏迷的宋兰跌倒在地,然后再次一笑,很傻很纯净的样子,冲了过来!
尤明许转身就跑,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逼近,恨恨地想:难道是在他看来,自己是更好的猎物?所以弃宋兰朝她来了?
“别跑!”男人的嗓音传来,出乎意料的悦耳好听,只是此刻只会让尤明许觉得,又傻又坏。
她根本不理他,全力飞奔,同时飞快观察周围环境,寻求逃脱甚至反击的机会。
他追得很近,根本甩不掉,跑这么快,气息居然匀称有力,毫不急乱。以前经常跑步是吧?
“姐姐……漂亮姐姐……跟我走,背你……”
尤明许简直听得头发发麻,姐你妹!他看起来明明比她还大几岁!气急吼道:“做梦!”一扭头,正看到他有些受伤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轻咬着。尤明许心里骂了声娘,然后就见到他忽然偷偷一笑。尤明许心底一沉,暗叫不好,果不其然一脚踏空,踩到了地面一个小坑里。
她站立不稳,眼看跌倒。一只有力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拦腰抱住。她落入那个宽阔、温热,却有点臭,还散发着血腥味的怀抱里。尤明许简直要疯,抬腿就往后踢。但她身体到底失去平衡,他虽然傻,身体反应却很快,一闪避开,在她耳边再次低低碎碎说着:“姐姐……不乖……打我……要打屁屁……”
说完,长臂一翻,竟然就地抱着她坐下,将她面朝下压在了大腿上。尤明许何曾受过这样的耻辱,“啊”一声大叫,手肘一抬,就朝他胸口击去。这下他被打了个正着,满胸吃痛,哼了一声,然后也跟负气似的,大掌一下子拍下,重重落在尤明许的臀部上。
“还……凶不凶了?”他涩涩地问。
尤明许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了好几口气,放软语气:“不凶了,你放开我。”
他却想了想,说:“不行。姐姐打我,那个坏人也打我。姐姐不听话,绑起来,就听话了。”
尤明许闻言就往外一翻,动作不可谓不敏捷。可他竟像早料到了,一把抓住,也不知道他哪儿翻出了一根束口带,捉住她的手,就系起来。尤明许双手被束在背后,目瞪口呆。他做这事儿熟练极了,抬手将她两只脚踝一扣,她连挣几下,没挣脱,他又给她两只脚踝系上一根。
只是触摸到她的脚踝时,他愣了愣,因为女人的脚踝很细,也很白,一点毛都没有,和他不一样。
“姐姐好香……”他垂下头,“我也想香香的……我现在……太臭了!”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水汪汪的,看起来一言不发就会又哭了!
尤明许突然说不出话来。
人绑好了,他好像也心满意足了,任由她狼狈地坐起来,只是双手双脚都动不了。而他单手托着下巴,望着她,眼睛里都是笑。
尤明许瞟一眼他身后,平静了一下情绪,说:“行了,现在姐姐打不了你,放心了吧?”
他很用力地点头。
尤明许又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然而这问题却让男人愣住了,那红红的饱满的唇,微微张着,眼睛里刹那茫然。他慢慢地低语道:“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过了几秒钟,他抬头看着她:“我也想知道。”
尤明许盯了他一眼,转而又问:“那还有个姐姐在哪里?”
他的嘴立马嘟起来,牙齿还咬着下唇,一板一眼地答:“第三个姐姐,在树林里。我最不喜欢她。刚才的姐姐,第二不喜欢。”飞快看一眼尤明许,小声说:“你第三不喜欢。”
尤明许:“哦?第三不喜欢,那就是最喜欢了。跟姐姐说,是不是你打伤了她们?”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她们……她们醒了,说是我打的,可我……可我不记得打了……”他的表情变得困惑而焦急,乌黑的睫毛颤巍巍的,尤明许眼角余光注意着他身后慢慢靠近那道影子,依然盯着他的脸,终于,他又掉泪了。
尤明许静默瞬间,说:“我口袋里有纸巾,你来拿,擦擦眼泪。”
他嚅喏了声,怯生生地抬头看她,目光中有些依赖,有些希翼。尤明许只当什么都没看到,身子一侧,把裤子口袋朝向他。他伸出手,慢慢摸过来。两人隔得有点近,近得尤明许可以看清他的眼睛里,清澈得什么都没有。
她愣了愣。
就在这时。
埋伏已久的顾天成扑过来,手肘从背后狠狠勒住那人的脖子。于是尤明许得以清晰看到这傻子瞬间苍白凝固的神色,嗓子里憋出几个字:“姐姐……跑!”
尤明许只看着他们,似乎完全没听进去。
顾天成在那人身后忍了这么久,求的就是一击即中。好在尤明许聪颖,令那人放松警惕,给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偷袭机会。在那人呼吸艰难挣扎时,顾天成掏出匕首,直接插进他的身体。
尤明许猛地瞪大眼,眼见他抽出染血的刀又要捅那人第二下,尤明许失声道:“不要!顾天成不要犯罪!”
顾天成动作一顿,扭头看了她一眼。那平素沉敛的眼眸里,此时染着血性的光。
他到底没再继续,咬了一下牙,把那人推倒在地,说道:“看看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尤明许喊道:“他还没有伤害我!够了,顾天成!你冷静一下。”
顾天成看她一眼,丢掉匕首,抬头望了望天,深呼吸几口气,然后蹲下。那人被插了一刀,此时躺在地上,痛苦蜷缩着,也不反抗,低低呻吟着。顾天成冷哼一声,从那人口袋里再掏出两根束口带,依葫芦画瓢,把他的双手双脚也束起来。
然后顾天成转过身,神色已平静。深深的夜色在他背后,蔓延成同样沉默无边的背景。尤明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已成为这个夜晚,唯一自由的、没有任何束缚的、最后剩下的一个人。
她望着他,也没有说话。
顾天成走过来,在她跟前蹲下,伸手就把她抱进怀里。尤明许的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也有些自嘲,一动不动,只是感觉后颈僵硬一片。她闻着他身上的气息,那和傻子如出一辙的血腥味,还有很清淡的香水味,汗味。而他整个人似乎也在这一刻倦怠下来,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问她:“怕吗?”
尤明许说:“不怕。你不是承诺过,会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下,答:“是的,我记得呢。”他慢慢松开了她,起身。
尤明许缓缓抬头,一瞬不瞬望着他的容颜。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微妙的感觉,仅仅只是简单的起身,拍了拍双手,在旁边地上横着的一根断木坐下的动作,你却觉得,他身上有哪里改变了。气质改变了,亦或是他的神态。
顾天成坐下来,双臂搭在大腿上,十指交握,望着她。那目光氤氲,仿佛隔着一层烟雾,不再像之前,清亮直接。然后他慢慢笑了,说:“明许,你看,终于都清静了。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
尤明许的脑子里,仿佛也有一团白白的烟雾,在缓缓蔓延。那烟雾将她的脑海淹没,也快要胀进她的眼睛里。她定了定神,语气平和不变,像是什么都没察觉,问:“顾天成,你怎么不放开我?先替我解开手脚。”
顾天成坐着不动,动作很随意地从口袋里掏出烟,再次抽上一支。烟雾里,微弱的红光里,他微微眯着眼,看着她。只这一个瞬间,他已像另一个人。轻蔑的、恶意的,高高在上的。
“不用了。”他说,“我喜欢你这个样子。你不是个多听话的女人,可是我喜欢。你是我这一路,最好的收获,是老天爷的赏赐。我不会放你,直至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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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色深沉,就像是永远化不开的黑色深潭。这一路相遇的六个人,有的倒在林子里,有的被锁在车上,还有倒在尤明许脚下的。在顾天成的身前身后,统统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尤明许又望了他一眼,依旧是那么英俊的脸,宽肩窄腰,浑身上下冷硬的男人味。可是她明白,他再也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了。
“你不怕我?”顾天成突然问。
尤明许不像再看他那双已不再清澈幽深的眼睛,看向另一侧,笑笑,说:“你不是喜欢我吗?还舍不得再放走我,我为什么要害怕?”
他倏地笑了,又吸了口烟,说:“你其实让我有点看不透。”
尤明许淡道:“这世上看不透的人和事有很多,太执着就不好了,伤人伤己。”她似乎意有所指,顾天成抽着烟,盯着她,不搭腔。
“你是明韬说的那个连环杀手吗?湖南的两个人,西藏公路沿线的两个人,都是你杀的?”尤明许问。
他低头笑了笑,说:“是六个。”瞥一眼躺在地上,还在哼哼唧唧流着血的傻子,说:“警察只把其中四个联系在一起。傻子还说多了一个。”
尤明许也看向傻子,问:“他是什么人?”
顾天成答:“我还真不清楚。昨天我想得换辆车,不然逃不过搜索网。正好遇到这傻子,停车在路边休息。我就趁他不注意开车撞了他,抢了他的车。”
尤明许心头一震,立刻有了猜测。这人所说的受害者人数,与顾天成承认的只差一个,显然知道些内情。难道他也是警方内部的人?他之前还能独立开车,莫非那时候还是正常的,被撞成这样?
尤明许心口有点堵,竟然是警察。好好一个警察,被害成这样。她又看向地上那人,他醒着,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张脸因为痛苦皱着,发出低低的呻吟。即使这么扭曲的表情,他依然不难看,只是委委屈屈的显得可怜。
“怎么,心疼了?”察觉到她的视线,顾天成戏谑地问。
尤明许知道傻子没有伤到要害,一时半会不会有事,就飞快递给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而后问:“所以,他被撞之后,就一直被你关在后备箱里。那两个大箱子并不存在。你这样一个男人出来旅行,也不可能带那么多行李。他第一次逃出来,在你意料之外?”
顾天成抬眉,黑眸盯着她,嘴角扯起笑:“你很聪明。”
尤明许接着说:“轮胎是你扎破的,为了让大家困在这里,发现他跑了之后,顺水推舟推在他身上。我猜是你扎破轮胎时,开过车锁,又忘了关,他才爬出来的吧?”
顾天成抬起手掌,轻击两下:“我也是这么猜测的。”
甚至连地上的傻子,一直抬着头,好像特别认真地听着,脸都不皱了,恢复了英俊样子。他也用力朝尤明许点点头,露出开心的笑,然后飞快看一眼顾天成,嘀咕道:“坏人……把我关起来的坏人……”
尤明许心想:他倒没有傻到底。
于是接下来的事,也都顺理成章了。
尤明许问:“你用什么方法,把宋兰和邹芙瑢骗出房间带走的?”
顾天成很冷淡地笑笑,又点了支烟,轻呷一口,说:“邹芙瑢本来就是个不安分的女人,你没瞧见她看我的眼神,多淫~荡。宋兰虽然难搞一点,但是不像你,没什么脑子。大家睡下没多久,邹芙瑢就说要去洗手间,我陪她去了林子里。处理好她后,我再折返回来,跟宋兰说邹芙瑢有点不舒服,让她过去看看,我不方便。不过,就算她们当时自己不出来,我也有办法让她们出来。”
尤明许静默片刻,说:“这样把人玩弄于掌心,有意思吗?”
顾天成想了想,答:“还好。一开始很有意思,渐渐地,也就只是那么回事了。”
“那他第二次逃跑呢?”尤明许看了眼地上的人,“是你故意放出来嫁祸的,还是他又自己跑出来了?”
顾天成眼睛里笑意深了:“我放的,不然你怎么肯跟我单独到林子里来。他们其实都不重要,只是辅助道具。和你摊牌,才是我最期待的。我挺兴奋的。”
说这话时,他的眸光变得有些深沉,甚至肆无忌惮地沿着尤明许的身体轮廓打量。很平静,仿佛打量已经到手的猎物。
尤明许咬了咬牙,脑子里骤然闪过不久前,他坐在帐篷外守着,自己闭上眼许愿小憩的画面。隐隐有一丝痛恨闪过。她定了定神,告诉自己要是被他影响了情绪,那可就是傻~逼了。她又说:“你抢了他的车,穿了他的衣服,因为你们身上有相同的男士香水味,那是他的外套上的。你还没来得及处理他,就遇到了我。只不过没想到,他三番两次坏你的事。你应该把他和邹芙瑢她们丢在了一起,结果他却逃脱了,背着宋兰跑了出来,被我遇到。他其实是想救人。却差点让我误以为,他真的是那个连环杀手。”
顾天成有些鄙夷地说:“这小子已经是个傻子了,你把他当成我,那是抬举他了。”
“我……我不是!”地上的男人突然吼了句,嗓音发颤,满是委屈。顾天成“噗嗤”一声笑了,尤明许静默不语,只是再次向他投去坚定温柔的眼神。他这回大概是看懂了,愣了愣,努力扁着嘴,不叫了。
“别在我面前眉来眼去!”顾天成冷冷地说。
尤明许与他对视着,透过那层僵硬的伪装,仿佛依然能看清那双眼里的沉默和伤痛。她心想,真是奇怪,都到这个份上了,居然仍有某些瞬间,一个眼神彼此就心领神会的感觉。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尤明许缓缓地问,“或者说,你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
顾天成淡淡地答:“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和你说的每句话,没有假的。”
“你是一个管理技术的高层。”尤明许说,“可即使女朋友过世,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吧?”
顾天成静了一会儿,尤明许察觉他的脸色有些僵,是那种有点拧着的倔强。他的目光避开她,看向一侧,然后说:“她不该离开我的。”
尤明许静了静,问:“能给支烟吗?”
顾天成笑了,起身走过来,但并没有靠得很近,点了支烟,递到她唇边,她张嘴咬住。顾天成的手指顺势在她脸蛋上轻轻一勾。很沉默的小动作,她没有什么反应,他也没说话。
地上的傻子被顾天成挡着,什么也没看清,只能看看尤明许,又用力瞪顾天成两眼。
顾天成坐了回去,自个儿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和你说这些。或许……”他眸光一抬看着她:“你真的就是我的终点了。”
尤明许忽然间福至心灵,又想起他刚才说不会放了她,直至他死。她问:“你生病了?”
他脸色静漠,竟是默认了。
“什么病?”
他答:“癌。”语气平淡得很,仿佛事不关己。
“那她是在那之前,还是之后离开你的?”尤明许问。
顾天成脸上浮现个讥讽的笑:“之前。如果是之后,那我或许还能够理解。”
尤明许双手被缚在身后,只能咬着烟,慢慢吸了口,感觉到烟草的味道,逐渐蔓延整个喉咙胸腔,就如同这夜色,无声无息充满迷惑。约莫是她的姿势有点狼狈滑稽,顾天成居然轻轻笑了,说:“你也可以爬过来,抽我手里这支。包管自在。”
尤明许只当没听懂他的暗示,地上的人也忙摇头:“不要不要……”顾天成看他一眼,说:“果然是没捅到要害,当警察的身体底子也好,这么快就开始活蹦乱跳了。”
尤明许立刻开口,只求分散他的注意力:“她为什么离开你?你这样一个男人,事业有成,长得又好,也有魅力。除非她瞎了眼。”
这话大概取悦了顾天成,他微笑轻叹着:“是啊,除非她瞎了眼。”似乎陷入了回忆,他的面容有片刻的沉寂,眼中也闪现一丝迷惑和难过,说:“你大概没有和人爱过很久吧,再多的好,相处久了,人家也不见得珍惜了。我厌倦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厌倦了给人打工看人脸色。我出来创业,也是为了给我们更好的将来。他~妈的经济环境不好,不是我能力不够,她根本不理解一个男人在社会上扛着的是什么压力。看我赔得一干二净,就要和我分手。还是跟我以前上班时的上司跑了。那个只会搞人际关系、专业一窍不通,还嫉妒我才华的矮子。你说,她肤不肤浅、蠢不蠢?”
尤明许想了想,点头:“确实肤浅。男人没钱是不行的,我也绝对不会和一穷二白的男人在一起。但你是潜力股就不一样,她至少应该再给你一次机会。”
顾天成笑笑,说:“你倒是现实。”
尤明许:“没错。”
他吸了口烟,透过寥寥白烟看着她:“你这样的现实,我并不讨厌。”
尤明许不接话,又问:“你杀了她?”
顾天成静默片刻,答:“是失手。但我那时候还不打算放弃人生,也不打算坐牢。我还想努力一把,证明自己能够做到。后来我就只能把她肢解,想办法烧了。警方没有证据,现在在他们的档案里,她还是失踪。”
“所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尤明许问。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顾天成却听懂了,一笑点头:“是的。一开始做,整个脑子都是空的。后来渐渐发现,其实那感觉很爽。就像彻底释放了自己。看到她烧成灰,我感觉从来没有那么轻松过。后来我每天吃一点,吃掉了她的骨灰。心里感觉很踏实。”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她在这里,在我身体里。”
尤明许努力克制住心尖那淡淡的恶心和惊悚感,说:“是啊,其实人总说什么感同身受,都是不可能的。每个人感觉圆满的方式,别人并不能体会。”
顾天成幽幽沉沉地望着她,又是一个亲昵宠溺的笑:“你很会讨我欢心。其实从遇到你开始,你就表现得有点像我的同类。”
尤明许只是笑笑,说:“那后来呢?你不是打算继续努力吗?为什么后来放弃了?”
顾天成的眉目淡淡的,又是那副对世间一切都冷漠的表情:“后来我去另一家公司求职,我愿意暂时忍受寄人篱下和看人脸色。那几个月我把部门业绩做到了新的高峰,结果功劳被别人顶了。到了年底,公司经营不尽如人意,我在裁员名单里。哈,他们居然裁掉我。你说究竟是我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不等尤明许回答,他已目光沉敛,自己答道:“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错。否则后来我怎么就检查出了癌症?”
“后来呢?”
“后来……”他笑了笑,“挺奇怪了,人要死了,反而想要对自己了解多一点。我开始怀念杀人时的感觉。我也看了很多犯罪心理学的书,决定成为连环杀手。犯罪心理专家们制定了标准,需要杀死四个人。于是,我决定杀死五个,或者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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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顾天成说这些话时,神色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决定吃一个汉堡。夜色陪伴在他身后,是一片安静寂寥的颜色。于是尤明许忽然明白,大抵这世间所有惊心动魄丧尽天良的决定,都源自人长期沉默沉默再沉默之后的一句自语罢了。
明明彼此只有十几秒的寂静,却恍如隔世。
尤明许不去管掌心浸出的那层细汗,低头笑笑,说:“难怪……一开始我真的没有怀疑你,你表现得不太大情愿让我上车,还有明韬。明明我很接近你最钟爱的猎物类型。原来你是故意的,欲擒故纵。你要答应得太干脆,我反而会起疑心。”
顾天成望着她,那双眼比初遇时还要深邃,一时间眼睛里仿佛闪过千言万语,有点兴奋,有点疼痛,有点警觉,有点迷恋。最终,归于背后山海般的沉寂。
尤明许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她并不很在意,也半点不慌乱。两人对视了一瞬,她慢慢往后挪了挪,让自己的身体更舒服地靠在背后的树干上。这时地上的傻子也不知不觉挪到了她的脚边,脸色有点白,血流了不少。傻子和她一样,手脚都被束口带绑住。尤明许知道他受的伤并不致命,也不至于令他就这么丧失行动能力。但他现在神智如同儿童,只怕心理的恐惧远大于身体的伤痛,所以才萎靡成这个样子。这时傻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干脆把头往尤明许小腿上一靠,整个超过一米八的身体也蜷缩起来,完全依偎在她脚边,跟只巨婴似的。尤明许现在也没空搭理他,任由他靠着。
顾天成的注意力全在尤明许身上,也没看地上的窝囊废。见尤明许还是那清淡的神色,凤眸仿佛天生带着几分清澈疏离,菱唇自抿,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一路波澜不惊的女人,其实比他原以为的还要强韧镇定。
“那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顾天成淡笑着问,“就因为那两个大箱子?怪我考虑不周,没想到这傻瓜半死不活的,还能逃出来,被你看到空荡荡的后备箱。之前放自行车时,我已经说过后备箱是满的,只好随口说还有两个大箱子。”
尤明许说:“那个不算什么。带两个大箱子出门的男人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我当时也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开始留意你而已。后来……”她顿了顿,直视他的眼睛:“古怪的事一件件发生,你表现得过于关心大家的安危,和之前的行为有些不一致。让我感觉到你有点在‘演’。”
顾天成完全不生气,反而饶有兴味的样子。
“不过……”尤明许话锋一转,“表演型人格,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明韬比你还严重。所以这也不算什么重大发现,只是令你身上的嫌疑又多了一分。真正让我觉得,你跟宋兰和邹芙瑢的失踪脱不了干系的,是你说的某句话。”
“什么话?”顾天成几乎是立刻问。
“‘那两个女孩’。”尤明许说。
顾天成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尤明许一笑,说:“在宋兰和邹芙瑢失踪后,我们提到了她们好几次。每次,你都说‘那两个女孩’、‘那两个女孩’,或者顶多说‘她们’。你一次也没有说出她们的名字。只有说谎的人,才会这样。总是回避说出受害者的名字,习惯用代词来指代。怎么,你看了那么多犯罪心理学的书,没学会这一点吗?”
顾天成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鸷,沉默片刻,反而笑了:“竟然真的是这样,不用说出她们的名字,会让我感觉更轻松。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犯。”
尤明许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顾天成看得分明,不怒反笑:“你笑得什么意思?”
尤明许不说话,神色平淡就跟没听到似的,颇有些无赖装死的意思。顾天成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熄,笑了笑,起身。
这时尤明许心中终于有了一丝紧张,随着他不声不响的靠近。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事到如今,竟然还能被这头禽兽的气场影响到。她觉得一切实在太可笑了。
顾天成在她身旁蹲下,手搭在膝盖上,身上还是那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虽然这香水味,都是从地上的傻子警察那里掠夺来的。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平和,还很像刚开始认识的那个男人。
尤明许恍若未觉,任由他盯着,自己注视地面。比较令她无语的是,地上的傻子……居然睡着了。抑或是晕了过去?只见他双目紧闭,还保持蜷缩姿势,枕在她小腿上,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还有点打鼾……
“是不是女警察,都像你这样难搞?”顾天成轻声在她耳边问。
尤明许只觉得心口一股梗硬的热气,翻滚了几下。她反而翘唇笑了:“哦,你打算怎么搞?”
“很简单。”顾天成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她几乎是立刻偏头避开,他也不以为意,眼睛里反而泛起格外兴奋的笑,“你现在人在我手上,一时半会儿我看你的外援也不会到。那还不是我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尤明许的神色变得很冷淡,凤眼平垂,这个样子的她,看谁都有点蔑视的味道。她说:“说点实在的吧。你放了其他人,包括傻子。我跟你走。你也说了,我人已经在你手里,咱们今后的路还长,谁死谁活还不一定。我早知道你没有报警,所以已经通知了我的兄弟们。你的时间不多了,何必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早点带我走才是正经。”
顾天成却用那双黑色弥漫的眼睛,深深望着她。只盯得向来粗狂的尤明许,心中都升起一丝可恶的焦躁。
“你是真心的……”他问,“想要借被绑架的机会跟我走?还是只是在哄我,想要救了人质之后,再想办法抓我?”
尤明许静默片刻,那黑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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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两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儿,顾天成说:“行,我待会儿去放了邹芙瑢。她伤得不轻,被我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如果我不去,只怕等你们找到时,她已经血流干死了。不过,在去之前,我要收点定金。”
尤明许听他这么一说,心头大大一松。太好了,邹芙瑢也没死!正庆幸着,忽然间腰间一紧,竟已被顾天成拖了过去,按在地上。她的头皮一阵发麻,低吼道:“什么定金?”
“慌什么……”顾天成人在她背后,淡淡的说,“只要你陪我安静待一会儿。我不会傻到在警察来之前就在这里把你变成我的女人,人命两空。你也不愿意我这么傻吧?”
尤明许愣了愣,一时便没动。脑子里想的是,他说的也许是真的,邹芙瑢命悬一线,又被藏了起来。这块地方本来就很有可能是他的大本营,故意开车把她们引了过来,所以他才这么熟悉。而邹芙瑢宋兰则是点儿背,自己跑到了魔窟里。他现在对她说的话,说不定有几分真心假意。还是暂时不要违逆惹恼他,诱他带着找到邹芙瑢比较好。
这时尤明许感觉到他轻轻带了自己一下,两人就侧靠在了一棵树上。他的手还是按在她肩上,身上的气息隐约传来,令她动弹不得。
黎明前的夜色,或许是最厚重的。无边的夜色,仿佛要将一切浸没。两人身旁什么都没有,只有轻轻的风,和夹杂着灰土树叶的原野气味。
他说:“不管爱还是不爱,不管我此刻的感觉是否真实。也不管你我会死在什么时候、死在谁手里。其实我觉得这一刻自己好像并没有变态过。我会永远记住这几分钟,希望你将来也不要忘了。”
尤明许沉默了一会儿,说:“也许吧。”
他说:“呆在我跟前,不要动。”
然而,尤明许尽管向来行事彪悍,也交往过男朋友。但男友是警校的大好青年。所以她对男女之事,抑或说是对男人的口不对心,还是缺乏了些了解。这样的沉默、冰冷的相拥,令她也有刹那的恍惚。
是在某个瞬间,她感觉到身后的男人在动,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还没反应过来,想要转头,猛地僵住。然后,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滑到了她的脖子上,锁得死死的。
“别动……”他的声音有点压抑,也有点喘,恶狠狠的。然后尤明许听到他大约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低喘也越来越明显。
尤明许的第一反应是瞪大了眼,简直想要骂娘。所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到底还是大意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刻。她全身都僵了,几乎是咬牙切齿:“顾天成你给我住手!”
可是在这方面,顾天成显然比她老道多了,轻呵一声说:“住手?我握着我自己,你凭什么叫我放手!”
尤明许这回耳根都红了,可是他早已不动声色掐着她的脖子,她双手双脚还被绑着,动弹不得。稍微一动,就能感觉到他手指收紧,呼吸有些困难。她全身都僵硬得如同石头了,他还在耳边轻轻威胁:“再闹?再闹我一刀割了地上傻子的喉咙,再去杀另外三个。说了先收点定金,莫非你不想跟我走,哄我的?我甚至还没碰你!”
尤明许的双腿紧紧并拢,双手也在身后紧握成拳。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如果再这个他不太“冷静”的档口惹怒他,他真的可以反手就割了傻子警察的喉咙,而她再敏捷,只怕也来不及救。她生生咬着牙关,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头低下去,恨恨道:“畜生!”
顾天成轻笑出声,然后很快没笑了。他的身体和呼吸都越来越紧绷。
尤明许阴沉着脸,看着前方的树林,和被夜色吞没的满地落叶。
顾天成松开了她,人还是靠在了树干上。尤明许耳边只有他的呼吸声,可却闻得见空气里飘来的属于男子的麝香气味。她只觉得恶心,忍了忍。可那味道她身上似乎也被染上了。她告诉自己冷静,再忍一会儿。只要找到顾天成藏邹芙瑢的地方,就无需再忍。
顾天成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拉好拉链,又用纸巾擦干净了手,说:“在这里等我。不要跑,如果跑了,我杀了他们全部。你也跑不掉。”
尤明许紧抿着唇不说话。
他满意地笑了,伸手又搂了一下她的腰,拾起地上的匕首,走进林子里。
这一小片地方,重新安静下来。尤明许凝神静气,听得分明,顾天成确实走远了。她也相信在警察来之前,他需要结束一切。
她脸上的红已渐渐褪去,此时尽管没有别人瞧见,她的脸也是冷若冰霜,一双眼阴沉沉的。再想到刚才顾天成的行为,她想杀人。她要亲手抓住他,然后把他的头摁在警局门口的地上,让他舔泥巴水。
这么充满恶意的想了一小会儿,她定了定神,刚想行动,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慢慢转过头去。
地上的傻子,就躺在她脚边,睁大眼也正看着她。这家伙不知道何时醒了,依旧是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的一张俊脸,那双眼就跟黑葡萄似的,一眨一眨盯着她。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冷冷地问:“你看什么?你什么时候醒的?”
傻子脸上忽然浮现很愤怒很憋屈的神色,伸手一指她的裤子——他的手指白皙修长,皮肤也保养得很好,倒不像吃过什么苦头的刑警——然后他咬牙道:“他……为什么要在姐姐裤子上尿尿?大坏蛋!他尿在姐姐身上了!尿尿了!”
尤明许整个僵硬了有几秒钟,心想要不是他刚才拿你的命威胁,老子会受这种耻辱?她几乎是无法抑制地吼道:“你给我闭嘴!”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抖袖子,早就贴在袖口里一把极小极锋利的刀片滑下,刀锋微微割疼了尤明许的掌心,她也浑不在意,握着刀片,手腕一翻,那让寻常人奈何不了的束口带,已被轻轻划断。她低头就是在自己脚踝间一划,动作轻快无比。她本是坐在草地上的,只见她单手在地上飞快一撑,整个身体已敏捷弹起,然而她的左膝盖顺势往他面前一跪,人已到了他跟前。右手一扬,两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他手脚间的束缚也已解开。所有这一连串动作,自救、起身、移动、救人……她大约是在一秒多钟里就完成了。傻子整个人看得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女人已是单膝跪地,俯视着他。
尽管傻子傻了,各种感官清晰尚在。此时浓暗的天色似乎在变淡,从墨蓝变成了暗蓝色。那是天空将晓的征兆。可是空气更冷了。女人穿着冲锋衣,长发飘散在空中,左手撑地右手握刀片,眼神清澈深邃。看着……很凶很凶,可也让他觉得,真的好有安全感。
“你给我记住……”尤明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尿尿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包括待会儿会见到的警察叔叔们。如果说了,我就用这个,割你的手!”
傻子怔怔片刻,用力点头。
尤明许看他懵懂模样,又有点后悔威胁太吓人了,稍微放缓了语气说:“这是我们俩个人的秘密,懂么?”
他听懂了,咧嘴笑了:“嗯!”牙齿很白,嘴唇形状也好看。多帅的男人,笑得跟个二百五似的。
尤明许嘴角也冒出一丝笑,站起来,说:“我走了,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我回来找你。”
他慌了,用力捂着肩上的伤,踉跄爬起来,问:“你,去哪里?”
尤明许看了他一眼,脱掉冲锋衣丢给他,说:“自己止一下血,按着伤口,或者缠起来。我看你健壮得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去抓他。他不是去放人的,是去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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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尤明许说完这话,内心激荡起一阵冰冷的血性,那是属于一名刑警的本能反应。尽管她这位刑警,之前分明还在西藏休假,得到连环案发生、凶手逃亡藏地的消息后,都还来不及归队,就开始注意沿途的嫌疑人等。
哪里知道她身形刚一动,袖子就被人拉住了。她回头看着傻子,皱眉:“松手,别耽误时间。”顺势一挣,原以为十拿九稳能挣脱,哪里晓得他固执得很,死死用几根指头攥着她的T恤,瞪大眼望着她。
尤明许忍了忍,笑了,问:“怎么了?”
他低下头:“姐姐去哪里,我去哪里。”
尤明许:“……”
她几乎是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是姐姐要去抓坏人,你跟着会碍事,还会拖姐姐后腿。乖,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姐姐一定回来接你。”
那紧紧拽着她的T恤的手指,偷偷又加了点力气。
片刻后,尤明许决定放弃,不跟他浪费时间,她说:“好,我带你去,但是我走得很快,你自己要跟上。如果落下了,就自己加把劲儿,来追我,好不好?”
这话本来就是敷衍他,哪知他也不知道被那句话戳中了神经,清亮的眼睛眨了眨,嘴巴慢慢咧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好,我来追姐姐!”
尤明许:“……”
“如果追到,有什么奖励?”他又问。
尤明许不耐烦地说:“随便吧。”既然决定要带这个拖油瓶走,尤明许便将之前丢给他的自己的外套拿起,说:“别动。”他立刻双手垂下,挺起了胸,站定。尤明许又觉好笑,心中叹了口气,弯腰靠近,替他把衣服牢牢绑在右肩的伤口上。当她的脸靠近他的胸口,又闻到了与顾天成如出一辙的香水味,想到眼前这人才是香水味的正主,尤明许忽然闪过个念头:警察会喷香水吗?反正她的局里没有。
而傻子虽然肩上的伤还很痛,痛感很清晰,但他强忍着。他偷偷低头,就看到尤明许的一头黑发,柔软光滑。而她那双纤细的手,正在他胸口摆弄着。那让傻子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因为就在几分钟前,这个女人还让他感觉到很强、很快、很高大,如同一座冷峻的山令自己仰视,现在却给他一种很柔软很体贴的感觉。
察觉到她抬头,他立刻转头望向一旁。
“走吧。”
说是追踪顾天成,尤明许也不可能撒开腿就狂奔,而是沿着记忆里顾天成消失的方向,再结合地上的痕迹脚印,一段一段推进。她时快时慢,偶尔停步等一下傻子。而傻子勉强也能跟上。只是在她寻踪识迹时,傻子就站在边上,既没有好奇神色,也不多问,倒显得对这些已司空见惯。
“你怎么会被顾天成开车撞了的?”尤明许问。
他眨巴眨巴眼,望着她,一脸茫然。
好吧。尤明许想了想,又问:“你第一次、第二次,都是怎么从顾天成手里逃出来的?”
这回他听懂了,微微一笑说:“醒了,就逃跑啊!”
尤明许看他一眼,决定懒得白费力气。其实她心里也有大致猜测,傻子被撞后,就被顾天成关在后备箱,一路昏迷,估计也被绑住手脚封住嘴。第一次他半夜跑出来,把大家吓得半死,要么是这家伙身上还有别的车钥匙;要么极有可能,是顾天成半夜去扎轮胎时,打开过车锁,忘记关了,被这家伙逃脱。
第二次,顾天成把他和两个女孩带到了树林里,说不定傻子作为警察的本能还在,想了别的办法逃出来。对了,还带上了宋兰。
“你当时背着宋兰,是要救她?”尤明许顺口问。
他果然点头。
尤明许又问:“那你怎么不救邹芙瑢呢?”
他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我怎么背两个人?”
尤明许心想,呦,脑子比刚遇上时灵光多了呢,都开始反问我了。讲话也不怎么结巴了。
“那你看到我,为什么丢掉宋兰,过来抓我?”她问。
他看她一眼,有点羞涩地低下头,说:“说了我第三不喜欢姐姐,遇上姐姐,当然要先救你,不管别人了。”
尤明许:“哦。”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密林深处,只是这里堆积的树叶太多,地上也没有痕迹,根本难以判断。尤明许神色凝重地四处眺望,在脑海里回忆方位,尽最大可能推测顾天成的去向。
“姐姐……”他喊道。
尤明许看都没看他一眼:“别吵。”
他立刻安静下来。
过了一小会儿,正当尤明许准备挑一个方向试试运气,袖子再次被人拉住。她不太耐烦地说:“又怎么了?”
傻子小心翼翼地说:“其实姐姐不用急,他会回来的。他不会无声无息杀掉那几个人,因为每次杀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满足掌控欲和自卑心态的极致享受。这一次,他能够杀掉包括我在内四个人,对他而言是犯罪生涯的巅峰和完结,是一场浩大的值得纪念的盛宴。没有观众太可惜了。我们都会是他的观众,姐姐更会是。因为他喜欢姐姐,他也想要摧毁姐姐。这种画面、这种诱惑,想想都会让他热血沸腾,抵挡不了。所以,他一定会带着他们所有人回来找你的。在姐姐面前,一个一个杀掉。他已经不在乎会被警察抓到了。”
尤明许顿住,转头望着他。
他眼神清澈认真,略带一点急切的讨好。
“你……”尤明许缓缓问,“究竟是什么人?”
他那雪白整齐好看的牙齿轻咬下唇,露出倔强神色,然后慢慢低下头。这么高大的男人,此时委屈得像个孩子:“我不知道……”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响起杂乱零碎的脚步声。尤明许猛地抬头,看到依稀几个人影,她立刻喝道:“趴下!”找了处茂密的草丛,把傻子拉了进去,一起低伏着。
傻子还在嘟囔:“你看,我说会回来吧……”尤明许蹙眉,一把捂住他的嘴,满脸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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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他却呆了呆。
女人的手掌,和他以前接触过的,似乎不同。温热有力许多,没有那么细腻光滑,也不香,带着点泥土和树叶的味道。
他更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在她的掌心蹭了蹭鼻子。好舒服啊。
尤明许瞪大眼睛,手一抽,再一伸,就给了他一个巴掌。那些人隔得还远,她心中有分寸,也不担心被听到。傻子立刻捂住自己的脸,嘴嘟得老高,眉头拧在一起。尤明许是个很有审美的人,她实在看不下去一张比顾天成还英俊的脸,歪眉斜眼成这鬼样子,干脆扭头,懒得理他。
不过,也不知道是职业习惯还是被打乖了,眼看着那行人渐渐走近,傻子一动不动,半点声音也不发出,和她一样。
眼前的一幕是让人内心怒火燃烧的。
顾天成走在最前头,双手插裤兜里,一脸淡漠,手里还牵着根绳子。绳子后面依次绑着明韬、宋兰和邹芙瑢三人的双手。每人和前一人大概隔了一米距离。明韬鼻青脸肿、嘴角有血,显然被狠揍过。宋兰和邹芙瑢也是伤痕累累、身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脚步踉跄。三人都显得畏畏缩缩,眼含惊惧。
尤明许看了两眼,低头,指了指他们三人,又指指自己。再指指前头的顾天成,指指傻子。尽管没有言语交流,直觉告诉她,傻子能听懂。事实上他看起来也听懂了,因为他又怕又厌恶地望一眼顾天成,很挣扎的样子。
尤明许笑了,摸摸他的头,用嘴型无声说:“听话。”
他在她的手掌下,把嘴巴里鼓了几口气,脸皮都撑圆了,俊脸变成了一个球,勉勉强强点头。
尤明许盯着他们,静气凝神。若是被顾天成发现,以人质威胁,她就会陷入被动。机会就是现在,攻其不备,让傻子缠住顾天成,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她扑出去,解救出那三人。然后她就可以转身好好收拾顾天成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一恨。此时顾天成正从她面前不远处经过,到底是心事太重,又或者有了错误的预期和自欺,他始终盯着前方,没有看到他们。那张俊朗硬气的容颜,此时竟有些恍恍惚惚的。只是眼神依旧冷酷。
尤明许屏住呼吸,双手紧扣地面,后脚稍稍抬起,如兽即将扑出。傻子似乎也被她感染驯服,尽管用很呆板的姿势,双腿蹲在地上,那双大手也握成了拳头,举起在脸的两旁。不知为什么,这模样让尤明许想到了憋足了劲儿的小鸡,或者小鸭子……
就在这时。
走在顾天成身后一米多远处,一直垂着头的明韬,也不知道是哪根筋跳了跳,若有所觉地转头,朝他们的藏身处,茫然望了望。
六目相对。毫无遮掩地对上了。
尤明许立刻竖了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哪知明韬睁大眼,目光闪了闪,那氤氲的眼眸,竟让尤明许心中一震,无法置信。然后明韬整个人仿佛触电一样,激动起来,大喊道:“他们在那里!在草丛里!把他们也抓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顾天成脚步急刹,霍然回头。隔着夜色和草叶,尤明许看清了他的眼睛。
他也看清了她的。
尤明许把傻子的手一握,扑了出去,直冲顾天成和明韬之间的那段绳索,要把三个人质抢过来。
然而,晚了。
顾天成能在两地杀六人,还逃了这么久,决断力和反应力早已融进已经冰冷的血液里。几乎是她扑出去的同时,他急速转身拔出匕首,眨眼就架在明韬脖子上。
尤明许的脚步生生一刹,胸膛剧烈起伏,盯着他。
他手里的刀锋已在明韬的脖子上划出细细的血印子,吓得后者腿都软了,想跪不敢跪,想躲躲不开。顾天成的手很稳,眼睛却望着尤明许。
两人都静默了一瞬,他笑了,说:“扑?扑错人了吧?”指指自己胸口:“往这儿扑。”
明韬三人大气也不敢出。宋兰担忧又含着一丝希望望着尤明许,邹芙瑢则明显被吓怕了,又惊又疑看着对话的两人。
尤明许却忽然变了脸,又变成了那散漫慵懒的笑容,说:“说什么呢?我是怕明韬对你不利,他刚才在做小动作。”
明韬颤巍巍地,眼睛还盯着匕首,喊道:“你……你才做小动作!躲草丛里干什么?”
尤明许冷冷横他一眼,顾天成说:“是啊,咱们不是说好,你在原地等我。怎么跑出来了,还躲着,想干什么呀?”最后一句含着温柔的笑意。
这下,明韬三人看尤明许的眼神,都变了。难以置信,面如死灰。
明韬:“你、你、你竟然跟他是一伙儿的?雌雄大盗!再带个无组织能力的弱智杀手,天哪……”
“明韬。”尤明许看都不看他,“有的人就是死于话多。”
立刻安静了。
“你不是也答应我,放了他们,跟我走?现在是要做什么?”尤明许问。
顾天成神态非常懒散地把架在明韬脖子上的匕首,换了个方向,轻轻一拉,于是又出现一道细血痕,明韬流下了眼泪。
“可我怎么觉得,你是来抓我的?现在我要是已经把他们放了,你是不是和这傻子警察一起,埋伏起来暗算我了?”
尤明许看一眼身后跟出来的傻子,他满脸愤怒,眼神痛恨,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满满的敌意。
尤明许笑笑:“你乱脑补什么呢?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顾天成只是望着她,片刻后,低头笑了,轻声说:“明许,你真的不要骗我。如果你骗我,利用我,离开我,我真的会很伤心,很伤心。”
尤明许说:“我不会,真的不会。也许曾经有人让你伤心过,但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
顾天成说:“那好,你让傻子警察过来,把他也绑起来。我就相信你。不然我现在就割穿明韬的喉咙。你知道我很喜欢这样,并且会割得很快很利落。血,会喷得很好看。”
明韬:“快!快!快把他绑起来!”
尤明许没动,却听到身后的傻子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姐姐……我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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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尤明许面无表情,也不转头。
顾天成已收了温柔的笑,此刻的脸色冰冷得完全不负连环杀手的身份,他说:“我数五个数,5、4……”
尤明许这才微笑着对傻子说:“弟弟,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好不好?你看,你和他们一样,把手绑起来,排成一排,然后姐姐……来追你们。快过去,快去!不要被姐姐抓到。”
傻子此刻的眼睛依然是清澈的,意外还有些空,空得就像天空,也像大海。因为有尤明许挡着,顾天成看不到他的脸。傻子垂下头,说了句话,声音轻极了:
“你要是不管我,我就把尿尿的事说给好多人听。”
尤明许神色极其平静,也是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傻子慢慢走向邹芙瑢,其实总共不过五六步距离,中间他又回头,望了尤明许一眼。
顾天城嗤笑出声:“还挺舍不得的?”
尤明许知道他心里一直厌恶傻子,不想再激起他的情绪,快步走过去,三两下把绳子系在傻子手腕上。傻子一直低头看着,不说话。系好后,她飞快握了一下他的手腕。手腕之下亦很修长结实,是成熟男子的身体。
傻子只是怔怔望着他,那墨黑的眼眸深处,似乎飘过了一丝傻傻的笑意,但或者,什么都没有。
“手举起来我看看。”顾天成命令道。
傻子不动。
尤明许站到一旁,说:“举吧。”
他举起来。那个结打得不错,顾天成知道尤明许没有在这方面耍诈,笑了笑,说:“你过来。”
尤明许越过四人,走到了离他半米远处,站定。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匕首,下一秒,明韬就半软在地上。顾天成单手还是牵着那根绑着四个人的绳索,另一只手玩着匕首,又抬头看了看周围,说:“就这儿吧。”
尤明许眸光定定。心想傻子真的说中了,他真的要这么做。
顾天成说:“坐。”
尤明许说:“你还要干什么?很快就要天亮了,就把他们扔这儿吧,会有人来救的。我们走。”
顾天成说:“不慌。既然不想坐,过来,让我抱一会儿。”
尤明许望着她,他眼神深幽。过了几秒钟,她走向前,他抬起握着匕首那只手,将她抱住。尤明许感觉到硬硬的匕首,就贴在自己后背上,纹丝不动。
那三人都静默着,哪敢打扰。最后的傻子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顾天成把脸往她脖子上靠了靠,感觉到那跳动的脉搏,也令他的心微微兴奋。他说:“想做我的女人,就要听话。你有没有杀过人?即使是警察,也没有杀过吧?你连我杀人都没见过,咱么今后怎么好好过日子?”
说完,尤明许就感觉到他的唇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然后。
顾天成头也不回,反手握匕首,抬臂就往刚刚勉强在站起的明韬脖间猛地划去。尤明许全身本就紧绷如弦,几乎是和他同时动了,一把抓向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腰。但终究是被动了,身手施展不开,尽管她的手如同灵蛇般抓住了他,直接改变去势,令他的匕首偏了,划了个空,可她的人也全落进他怀里。他另一只手松开绳索,抓住她脑后的长发,尤明许心中暗叫不妙,头皮瞬间剧痛,他已阴沉着脸,头猛地撞上来。
以头撞头,尤明许个子比他小多了,身体更没有他强壮,连头都没有男人那么坚硬那么大,被撞得巨痛,一时间头晕目眩。他毫不留情,直接连揍两拳,把她揍翻在地上。
尤明许痛的气都喘不过来了,挣扎着抬眼望去,就看到傻子双手染血,但绳索早已被割开,他居然很机灵,把还吓傻在原地的三人绳索一扯,那三人才回神,开始往旁边躲。他又高一脚低一脚跑着,捡起顾天成刚才掉落的匕首,转身就刷刷刷割断了三人手上的绳索。
都不用他提醒,那三人转身跌跌撞撞就跑。甚至连宋兰,都只是回头看了地上的尤明许一眼,露出痛苦表情,含泪跑远。
尤明许却勾起唇角,笑了。
顾天成一脚踩在她后背上,只踩得她想要呕血,他冷冷的声音在头顶:“你终究还是没有选择我。那就去死吧。真以为你能抓住我?我已经杀了一个警察,又撞废了一个。你真的不算什么。现在,我就给你最快乐最难忘的经历。”
尤明许却没理会他,抬头看见傻子放完人,手里还拿着她从草丛扑出来之前,偷偷塞给他的刀片,转过身来,满手满袖的血,眼睛都瞪红了,气喘吁吁。仿佛一头受伤的小兽,下一秒就要不顾性命冲上来。
“弟弟你不要动。”尤明许说,“这是我和他的事。”
顾天成眼皮都没抬一下:“别操心他,下一个是你。他们算什么,你才是我要的。我要把你切成一块一块,我要把你也吃了。你离不开我,这辈子都别想逃。”
尤明许说:“你还挺会做梦的。我之前还想要相信过你简直瞎了眼。真以为自己偷袭得手了一招,就能干掉我了?去你~妈的打架我从来没输过谁!”
顾天成到底是愣了愣,因她脱口而出的脏话,和隐隐改变的全身凶狠气质。他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这个女人了。
就是在这个瞬间。
顾天成甚至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只看到她单手推在了地面上。她的动作实在太快,等他反应过来,人竟然已从他踩得死死的脚底,侧滑出去。不是他踩得不够狠,实在是太快。只这样简单一个动作,顾天成心头一震。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遇到高手了,她这一路装柔弱装得倒是干脆!
顾天成抬腿就朝她的腰腹再次踢去。那里刚才已被他踢伤,他毫不介意让她彻底被踢坏掉!然而就在这时,尤明许抬头,不躲不避,竟伸手朝他的腿抓来。顾天成心中冷冷一笑,她怕是不要命了。
哪里知道下一秒,就感觉到一双手非常轻巧地抱在了自己的腿上,怎么回事?顾天成甚至不清楚她是怎么卸力的,腿就落在了她手里。然后,他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那只腿传来,关键不在于力量大得多么惊人,而是用力的方向太要命,令他失去平衡,“嘭”一声往后摔倒在地。
顾天成终于知道自己遇到了个什么高手。
这女人玩柔道的!
顾天成并不因此惊恐,反而感觉到一阵陌生的兴奋。他双手撑地想要弹起,却听到女人很轻的一声笑,居然放了手,任他起身。她也爬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顾天成双手握拳,摆出搏击姿势,眉目冷酷无比。尤明许则依然娉婷站立,双手微微垂落,一双凤眸似笑非笑望着他。
顾天成如同猛兽般扑了过去,一拳狠狠朝着尤明许面门挥出。尤明许仰头就倒,身体弯成半弧,人却还立着,顺势抱住顾天成的胸,顾天成心知不妙,大吼一声,双掌往她背心垂落。然而晚了。
女人的动作如流水行云一气呵成,在他的拳头落下前,人已经再次失去平衡。她直接将他放翻在地,然后她整个人腾挪如同猴子似的,跳到他头部上方,顾天成刚想起身,正中她下怀,她反手一把用手肘扣住他的脖子,然后整个人骑坐上去,将他死死压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
顾天成的俊脸涨得通红,奋力挣扎了几次,可尤明许就跟壁虎似的,稳稳贴他背上。如此反复,顾天成终于放弃,趴在地上,不动了。
他把脸埋在泥土和落叶里,却笑了,说:“明许,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看在咱俩那点情分上,别把我抓回去,给我把刀,或者直接给我一刀。反正我回去也是死刑,死在这里痛快。”
却听到女人淡淡地在上方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和我谈感情?妈的,还敢一路撩我。我脑子进水了才会让你如意,就等着回去面对那些受害者家庭,接受法律的惩罚吧!现在你那颗变态的心里,能多半点人而不是畜生的觉悟吗?没人能侵犯别人的生命,你我都不能。不过,在那之前……”
顾天成还在呵呵笑,俊脸上已满是泥,突然间头皮剧痛,脑袋已被女人提起,他笑得更大声了,尤明许的脸上已没有半点表情,她提起他的脑袋,一把重重撞在地面上,他闷哼一声,鼻骨大概被撞断,血流了出来。
连撞七八下后,顾天成满脸是血,眼睛半睁半合。尤明许这才满意,低下头,靠近他耳边,轻声说:“是不是比刚才更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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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顾天成被撞晕了过去。
尤明许手下有分寸,知道顶多给他撞个轻微脑震荡而已。她依然用单手扣着他,手摸到他的口袋里,掏出烟,含了一支,点上,长长叹了口气,微眯着眼,抬头。
傻子就站在距离他俩几米远的位置,一手捏着匕首,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捡了块石头,一副看情形不对就要扑上来的样子。两人目光对上,他虽蓬头垢面,身上染血,眼泪汪汪,却咧开嘴,大大地笑了。
尤明许轻笑着说:“傻子。”
这句他是能听懂的,愣了愣,转而看向地面,又飞快看了看她,再看地面,居然一副生了气不理她的样子。
尤明许说:“喂,给两根带子,就你之前拿来绑我那种。说你傻你还不承认,明明想救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绑起来。差点以为你是另一个无脑罪犯了。”
他磨磨蹭蹭从口袋里抓出几根束口带,走过来递给她。尤明许一边绑顾天成,一边问:“你随身带着这个干什么?”
“我不知道呀。”他答,“就在我口袋里。”
“可你一看就会用?”尤明许飞快地说。
他茫然地望着她,然后点头。尤明许心想,不对啊,警察扣人都随身带手铐,在车上、顾天成身上还有傻子身上,都没看到手铐。倒带着这种简单方便、罪犯常用的工具。
“要不我给你绑上两根?”尤明许柔声问,“这样你就可以跟着我,不会乱跑。”
这下他却聪明了,瞪她一眼,摇了摇头,嘴巴嘟得老高。
尤明许又笑,也不急。管他是龙是虫,现在都在她手心里,又跑不掉。
正在这时,林子远处终于响起了警笛声,还有闪烁的警灯。一听起码来了四五辆车。
尤明许看一眼傻子,他没啥表情,看来没有下意识地惧怕警察。
她打开手电,朝他们的方向晃,很快就有了动静,看到一群人打着手电赶过来,隐隐还有哭泣声、说话声、呼喊声。尤明许知道,那大概是刚才跑掉的三个人质,被警方发现了。他们被恐惧折磨了一个晚上,现在也终于可以安心痛哭了吧。
“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奇怪。”傻子忽然在旁边说。
“怎么?”
一抬头,就见他那黑漆漆的眼睛,特别专注地望着自己。
他却说:“你明明在笑,可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有点伤心?”
尤明许怔了怔,淡道:“瞎说什么,大人的事你不懂。”
他不说话了,可黑葡萄似的眼睛,还是滴溜溜盯着她。尤明许竟心生一丝莫名的狼狈,被这懵懂傻子盯的,干脆露出个甜笑说:“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傻子不疑有他,弯腰靠近。尤明许一把拉住他的衣领,两人的脸一下子靠的很近,她一大口烟,就朝他喷去。傻子毫不防备,嘴巴吸了一大口,瞪大眼,整张脸又难看地皱了起来,往后倒退一步,捂着嘴咳了起来,眼泪汪汪。
尤明许哈哈大笑,踩熄烟头,站起来。
人来了。
这一下起码来了十多个人,打头的两个她不认识,应当是本地警察,但后面的就是自己人了。尤明许喊道:“丁队。”
来人正是湘城岳山区刑警支队队长丁雄伟,尤明许的顶头上司。丁雄伟约莫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还有点啤酒肚,看起来貌不惊人。两道浓眉下,是一双沉静冷肃的眼。他看了眼尤明许脚边昏迷的顾天成,问:“就是他?”
尤明许点头:“没错。他已经跟我坦白了,不止杀了四个,是六个。而且他刚才也准备杀另外三名人质。我想他极有可能就是那名连环杀手。”
丁雄伟又看向她身后:“他是谁?”
尤明许答:“嫌疑人就是抢劫了他的车,还把他这里撞伤。”她指了指脑袋,“身份不明。”
丁雄伟盯了傻子几眼,尤明许加了句:“要看看是不是西藏这边的自己人,他出事前驾车在这条公路上,并且似乎知道一些案情。嫌疑人认为他是警察。”
丁雄伟身边那两个陌生警察说:“我们没有见过他,马上核实。”
几个人都盯着傻子。
尤明许心想不好,果不其然,马上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一拉。她转过头,傻子整张脸已经拉下来,低着头,牙齿咬着下唇,又拉了一下她的手。
“怎么了?”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我们走好不好?”他问,声音很低很弱。
尤明许说:“你听着,我们不走。这些不是坏人,都是警察,是好人,是来帮你的。我也是警察,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待会儿会有人问你问题,你全部都照实回答。我们帮你找到你的家人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他想了想:“好。”但还是低着头,两根手指抓着她的尾指不放。尤明许挣了挣,挣不脱:“……”
好吧,先不管他了,正事要紧。结果尤明许抬起头,就看到丁雄伟那老狐狸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的笑。尤明许瞪老大一眼,眼神示意:他脑子坏掉了!
丁雄伟一挥手,两名警察走上来,将地上的顾天成抓起,戴上手铐。顾天成还昏迷着,被他们架走。丁雄伟又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同伙?”
尤明许说:“暂时还没发现。”
“他的情况你现在掌握多少?”
“他自称叫顾天成,27岁,湘城人。曾经是IT行业创业者,创业失败,身患绝症。另外据他所说,他失踪的女朋友,也是被他杀的。”
丁雄伟点点头,打量了她一下,说:“所以你昨天出了无人区,收到消息后,立刻结束休假,往这个方向走,是想跟我们汇合,结果撞上了嫌疑人?”
“没错。”
丁雄伟嘴角终于露出丝笑,伸手用力一拍她的脑袋:“运气够好的你!我们正在收包围网,被你一头给撞上了。”
尤明许也淡淡一笑,丁雄伟拍完后,就看到她身后那身份不明的小子,瞪着自己。
丁雄伟朝他说:“你瞪什么瞪?”
傻子不说话,大概也感觉出来眼前这人不好惹,然后他轻哼了一声,盯着尤明许头顶,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又拍了拍,像是要把什么拍掉。拍完后也不看丁雄伟,抬头看天。
丁雄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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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尤明许当没看到,问:“头儿,带医生没有?”丁雄伟看一眼傻子,到底不和他们一般计较,点头,扬声喊道:“许梦山!”就带着手下们四散开去控制现场了。
然后尤明许就感觉到那两根勾着自己尾指的手指,加重了些。傻子不发一言,很固执。尤明许心里哭笑不得,说:“你小狗啊你。”他只是抬眼看着她,定定的。尤明许收了笑,说:“松手,我是警察,我会保护你。但不能再粘着我了。”
他低下头,手指忽然一动,原本两根手指,换做整个手掌将她那根细细的尾指握得很紧。尤明许愣了愣,他的手大而削瘦,就是凉得很。他轻声说:“明许,别丢下我。我谁也不认识,什么也记不得了。我会很乖的。”
尤明许心想你什么时候记得我的名字了?她不说话,但也没有强行甩开他。两人这么静了一会儿,直至身旁有人说:“我看他再流几分钟血也死不了,你们谈完叫我。”
尤明许的手指几乎是飞一般从傻子手心抽出来,因为实在出其不意,加上旁边有人说话让脑子轴轴的他分神了,居然真的让她成功逃脱。傻子呆了呆,抿着嘴,已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瞪向来人。
来人是个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的年轻男人,正是和尤明许一个队的许梦山。他身后还跟着个白大卦医生。见两人分开了,他也不废话,对傻子说:“这边坐下,医生给你紧急处理一下。”
傻子不动,只是望着尤明许。尤明许有点头疼,隐隐也猜出为什么——他被撞傻后醒来,误打误撞跑进她帐篷里,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吧?这是产生雏鸟情节了,把她当成妈了?
她说:“听话,坐下。”
傻子这才走到医生身边,在一根断木坐下。医生立刻查看伤势。
尤明许问:“你们什么时候到西藏的?”
许梦山答:“两天前。”
“队里还有谁来了?”
“能调动的都来了。樊佳也来了,在后头,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樊佳是队里和两人比较交好的另一名女警。
“怎么才到?”尤明许笑着说,“老子差点被嫌疑人给阴了。”
许梦山长得高高瘦瘦的,眉眼平平,不苟言笑。此刻却笑了,说:“得了吧,你能被阴?以为我刚才没看到嫌疑人被揍成的熊样?大雨塌方,很多警力被调走了,这条路根本不通,我们花了好大力气才能这么快赶来。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尤明许轻哼一声说:“难怪嫌疑人能在路上逃几天,是他命大。”
两人又说了几句,傻子任由医生处理伤口,一直看着他们。他尽管不明白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又一个男人,跟尤明许是什么关系。但他感觉得出来,她此时跟之前每一刻都不一样,换了个样子,讲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她很放松,整个人都很松弛。她唇畔那一点漂亮的微笑,是发自心底的。
那人是她很信任很熟悉的人,是她的同伴。
这么想着,傻子忽然有一点点伤怀。
尤明许也察觉到他的视线了,但是不太想理。和许梦山说话时,就能感觉到他一直傻乎乎的盯着。后来她就笑了,刚想转头看看这人到底有多执拗,却听医生“啊”了一声喊道:“哎,你没事吧?”
尤明许和许梦山豁然转头,就见傻子已从断木上摔下去,直挺挺倒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他俩连忙跑过去,帮着医生合力将傻子慢慢扶起。医生探了探傻子的鼻息脉搏,对他的伤势心里也有了分寸,说:“可能是体力透支太大,失血又过多,晕过去了。担架!担架!是条汉子,撑了挺长时间吧,现在才晕。你们警察同志就是硬啊。”
尤明许和许梦山对视一眼,这时担架来了,几个人把傻子放上去,有人抬到救护车上。尤明许和许梦山跟在后头,许梦山问:“他哪头的?我刚才还以为是个想要揩你油的受害者,竟然是自己人?”
尤明许说:“还不确定。”又把傻子的来历和案件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他要么原来是个不太听指挥、可能还有点怪里怪气的警察……”说到这里她笑笑,“要么,就是个犯罪刑侦狂热份子,来凑热闹的。要么……他身上就还有另一段我们不知道的故事了。”
许梦山:“有点意思。”
看着救护车就要关上门,尤明许又看一眼躺着那人。那么大一只,此时昏迷了终于像个正常的年轻男人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尤明许就注意到,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好像还想握住什么东西。其实他此时看起来真的是邋遢又潦倒,满身的血污,可尤明许居然看出了一种柔弱可怜的帅气。她看了一会儿,转头望向一旁。
哪里晓得就在这时,有人赶来了。是他们的同事樊佳,身后跟着两个人。樊佳看见尤明许,露出惊喜神色,和两人打了招呼,就对身后两人说:“这里是最后一个人,你们看看是不是要找的人?”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愣了一下。按说这里还是犯罪现场,那一男一女,衣冠楚楚,一看就是不是警方的人,不该来的。樊佳递给他们个眼色,小声说:“头儿让我带来的,上头的意思。”
三人便不做声,站在一旁。尤明许首先看的是那个女的,三十出头模样,相貌很清秀美丽,穿着黑色羊绒大衣,很有些知性气质。男的年轻些,只有二十四五模样,戴副眼镜,穿着户外冲锋衣,但也透出股斯文气。两人神色都很凝重,隐隐还透出些焦急和憔悴。他俩还不失礼节地,匆匆跟尤明许和许梦山打了个招呼,走向救护车。
尤明许忽然有种预感——
傻子,就是他们找的人。
果然,两人看清担架上的人,全都神色大变,男的趴在担架旁,大喊道:“殷老师!殷老师!”连忙问旁边的医生:“他没事吧?他出了什么事?”
女的则怔怔望着他,眼泪差点掉下来,喊道:“殷逢!殷逢!”
尤明许三人皆是沉默。好在那男的看起来理智干练,喜忧参半地对女的说:“先去医院。”女的点头。
医护人员刚要把门关上,尤明许忽然说:“梦山你跟车。”许梦山连缘由都不问一句,径直也跳上车。
救护车很快走了。
尤明许望了一会儿,又看向周围:明韬等人也都先后上了救护车,和她离得比较远,只隐约看到人影。旁边还停着几辆警车,顾天成必然被扣押在其中一辆车里。其他警察们四散开,在正片林子里勘探。天边已经亮了,还不断有警车从公路赶过来。
这时樊佳笑着说:“我的小姐姐,你一出手就是牛逼,休个假,都能把连环杀手给逮着了!”
尤明许只是笑笑,说:“他运气不好。那个……殷逢,什么人?”
樊佳说:“殷逢啊,你没听说过?那么有名!咱们警局好多他的粉丝好吗?连局长都是!上个月刚上映的犯罪电影《捕心者》,看了没?”
尤明许斜她一眼:“看了。”
“好看不?”
“好看。”
樊佳点头:“他就是原著作家。著名犯罪小说家,好像还是大学教授,心理学研究员什么的,很红很红。就是不知道怎么跑这儿来了。那两个是他的助理和家里人,据说都在西藏找几天了,托了很多关系,连省里都惊动了。没想到……这么个大名人,落到咱们尤姐手里了。”樊佳把尤明许的肩一勾,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殷作家还受伤了。你们不会是一块儿把嫌疑人抓住的吧?哇,那就牛~逼了……”
她唧唧呱呱的,尤明许似笑非笑的,心里却想:作家,居然是个作家。
还是写他们这一行的,难怪他会对案情和嫌疑人有所了解。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为了积累写作素材?结果运气这么背被嫌疑人给逮住了?
尤明许以极为优异的成绩从警校毕业后,就进了刑警队,和一帮兄弟混在一起,一干好几年。作家这种耍文弄墨的行当,离她来说很遥远。那家伙还是个知名作家,大名人?想到他小鹿似的一双眼,总是不安紧攥的拳头,还有明显已经被撞坏掉的脑子,尤明许心中有些唏嘘。命运大概就是喜欢这样突兀的转折吧,让你措手不及,甚至无知无觉。她又想:他的助理和家人都找来了,说不定会对他脑子恢复有帮助。等他醒了,大概就不会像之前那么惊惧委屈,那么没有安全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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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湘城的天气比西藏热乎多了。正值六月间,太阳热而不炽。雾霾也在这个季节缩了头,蓝天白云,湘江碧透,是难得的好天气。
尤明许只穿件短袖,和同事们下了飞机,随机押解的还有顾天成。这两天一直在路上,尤明许只和他远远打过照面,没有说过话。这人一路都很沉默,但也很平静,没有半点被抓后的慌乱落魄。他这样一个人,大概早已守在自己的世界里,放弃了外面的所有。
一帮警察坐上来接的警车,呼啸着赶回警局。西藏的几名警察也同行,将会一起审讯这名嫌疑人。
这一系列案件发生时间短,作案手段残忍隐蔽,尽管才过去不到几周时间,但是在湘城、西藏乃至全国,都产生巨大影响。好在破案也很快。此时警察们坐在车上,说说笑笑,气氛轻松,还有说要让尤明许请客的,因为这回搞不好还能立功。
尤明许淡笑着说:“行啊,要是给我记功了,允许你们宰一顿。”
兄弟们哈哈大笑。樊佳说:“尤姐尤姐,我要吃小龙虾。”
尤明许:“没问题。”
对于岳山警局的这支局花吧,刑警队的兄弟们,心情都比较复杂。一方面,尤明许确实美,清而不艳,瘦而不瘪,婀娜玲珑,简直比那些女明星都不差好么?另一方面,这支花啊,太凶悍了。平时里傲气得很,时不时怼你一句就不说了。还总拿那丹凤眼斜斜瞅你,瞅得你心里毛毛的。她还在全省公安比武中拿过比赛的冠军,据说练了十多年柔道。换句话说,她是整个警局干架最厉害的。所以你想追她吗?先掂量掂量,压得住吗?配得上吗?
当然也不是没有别队的人蠢蠢欲动,结果对于那些含蓄的,尤明许只干脆利落一句:“我对你没意思。”对于纠缠不休的,她则吐出一个字:“滚。”
渐渐的吧,男人心里都有点怵了。再渐渐的,大家并肩作战越来越多,尤明许能打能忍又凶又狠,于是同一队里的,也不把她当女人了。队外的,对这朵高岭之花,也只敢远望不敢亵玩。
不过,大家也都会想过同一个问题:最后会是谁,把这朵刺人的花带走呢?反正得是个让人服气的人物,否则整个警局都不干的。
岳山分局位于岳麓山之下,几栋白色肃穆的房子,沉静威严。几辆警车停下,尤明许跳下车,队里几个兄弟跟在她身后。一行人才走几步,有人跑过来,对她耳语:“尤姐,顾天成说要先和你谈,才肯配合讯问。”
尤明许抬头望去,院子里的大树下,那人已换了身干净T恤休闲裤,被两名警察押着,戴着手铐,似乎正望着这边。
尤明许说:“好。”
后面一名弟兄问:“尤姐,没事吧?”
“没事。你们先进去。”
审讯室里灯光炽亮,隐约有微微的电流声,于是封闭的房间更显寂静空旷。顾天成独坐在桌后,被铐住的双手放在桌面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安静。
门打开,尤明许一个人走进来,她已换了警服,头发束成马尾。顾天成一直盯着她,竟察觉出内心的几分贪婪和兴奋,他兀自低低笑了。
尤明许恍若未觉,拉开椅子坐下,又从口袋里掏出盒烟,点上一支,递给他。他笑着接过:“谢了。”
“想和我聊什么?”她问。
“也没什么,就想看看你。”
她说:“好好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过你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回旋余地。就当是给外头那些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给自己积点阴德。”
他吐出口烟气,说:“他们我不在乎。”
尤明许笑笑:“你在乎过什么?”
他说:“你是我旅途的终点,我很惋惜没能杀了你。但是被你抓住,好像又挺甘心的。我其实挺珍视你的,也许比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更加了解你、珍视你,你信不信?今天叫你来,是想叮嘱你几句话:人生其实挺不值得的。尤其是你这样的女人,把一些东西看得太重,守得太忠心。将来如果被人背叛,被人冤屈,你就完蛋了。你看着精明,其实没几个心眼。别傻了,人性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守护的那些人,他们都不值得。只有你自己值得。明韬当时怎么拖你下水,还有邹芙瑢、宋兰最后还是丢下你跑了,你都忘了吗?记住我的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再犯傻下去了。我可是真心疼你。咱俩的情,我死都不会忘。也希望你别忘了,永远记得我留给你的这几句话。”
尤明许静默片刻,笑了,答:“你确确实实是没救了。你看你都二十八了,结果对世界和人的认知,还跟孩子一样幼稚狭隘。人生重要的本来就不是别人怎么看我、待我,而是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且每一天都活得像自己,哪怕只剩最后一天。你以为自己活得很超脱,不把别人当回事。实际上你刚刚说的这些话,正表明了,从始至终,你都活在别人的看法里,计较别人怎么对你。就是这些,深陷于这些,才把你一步步逼疯的吧?行,我也明白了。你其实就是个被人伤害了,再也站不起来的孩子。拼命任性杀人,证明自己,也让别人看到自己。顾天成,你的人生,才挺不值得的。你没有过好它。”
顾天成不说话,脸部线条终于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笑笑。尤明许看到他眼眶发红,那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过。但他这样一个人,不会掉眼泪的。他只是把嘴抿得很紧。很快,那张脸又松弛了,神色如常死水微澜。
尤明许站起来,说:“还有,我可没你说的那么惨。身边每个兄弟,我都可以把命交给他们,哪怕为他们其中一个而死,为像明韬这样的陌生人而死,那也是我身为警察的职责,有什么问题?还有,别张口闭口情啊爱的,我卧个底你还当真了?那不好意思,姐甩过的男人,只怕比你碰过的女人多多了。你不过是其中中等……偏下的一个。真别惦记我,死了也别惦记,我可是从来不负责的。行了,我走了。你好好交代。顾天成,死之前,做回一次你自己。”
尤明许走出审讯室,身后始终一片安静。她带上门,自有两名警察走过来接替。已是太阳偏西时分,楼道里映着阳光长长的影子,明亮寂静。她走到窗口,站着抽了会儿烟,又有些懊恼自己的烟瘾。把剩下的半截烟丢掉,往办公室走去。
却在大厅,看到一群人。大多数上了年纪的夫妻,个个眼中含泪、情绪激动。她知道这些正是公路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家属们。她静静望了他们几眼,转身走远。
这天,大伙儿忙到深夜,才下班。尤明许亦是一身疲惫,他们是今早到湘城的,她现在只想早点回自己的窝呆着,睡个天昏地暗,忘却一切。
临走时,樊佳捧着一怀的卷宗走过来。尤明许像是随口问:“顾天成交代了吗?”
樊佳点头:“交代了。态度还算配合,就是话不多,我觉得他总有点走神的样子。”
尤明许沉默片刻,笑笑:“走了。”
初夏的夜晚,凉爽通透,满天的星子。警局大楼此时还亮着许多灯,尤明许觉得,它们看起来像是钢铁巨人,就这么沉默地盘踞着。此时积压多日的疲惫如潮水般快要把她吞没,她走出警局,等出租车。
出于警察的直觉,她很快注意到,路旁停着辆车,黑色宝马,打着双闪,车上没人。她又往旁边看,结果看到三个人影。
都有点眼熟。
他们远远地站在警局高墙墙角,一个蹲着,两个站着。蹲着那人双手抱着膝盖,跟个孩子似的,低着头。站着的一男一女,都低头似乎在劝说什么,还不时抬头往这边看。
尤明许一个激灵,暗叫不妙,转身就想往街的另一头走。
然而晚了。
只见蹲着那人猛地抬头,站了起来。旁边两人赶紧扶住他,可他一把甩开,人已经朝尤明许冲来:“姐姐——姐姐——我在这里——”
尤明许:“……”卧槽!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跑近。其实他跑得不快,大概是因为伤口痛,一只手还捂着身上纱布,步子蹒跚,跟只跛腿蛤蟆似的一蹦一蹦。但尤明许也没有迎上去,只是静静望着。
这位据说很出名的殷逢先生,到了她跟前,苍白的脸有些红,眼里装满了闪闪发光的喜悦。
跟过来的那两位,女人一脸担忧,还有点伤心,说道:“殷逢,你不能跑,伤还重着呢。”说完看一眼尤明许。
那个年轻的男人倒是很镇定的样子,只是双手垂落站在殷逢身后,不说话。应该是殷逢的助理。
尤明许打量了一下殷逢,他换上了病号服,脸也擦干净了,脸上、手上都贴着胶布,身上缠着纱布。但他是光着脚的,一双白皙的大脚上全是泥,还有些红红的擦伤。此外额头上、手掌上明显有几处新添的小伤口。
尤明许问:“你怎么搞成这样?”
殷逢想了想,答:“我也觉得这个衣服不好看。”
尤明许只感觉到额头神经跳了跳,转而看向他身后的男子,男子挺机灵的,立刻会意,飞快解释道:“殷老师醒了之后就吵着要来找你。电视里播了你们分局抓住嫌疑人的新闻,他看到了你。后来就趁护士不注意,偷跑出医院。身上的新伤都是路上摔的。尤警官,请你劝劝殷老师,回医院吧。他伤得不轻,不好好治疗会出事的。”
尤明许又看一眼男子文气柔和的轮廓,心想殷逢这个……助手,还真挺拿得住事儿。转而又想,也不知道正主脑子没坏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尤明许对殷逢说:“听到他说的话了?不好好治疗会死的,快回医院吧。”
女子也拉着殷逢手臂劝到:“是啊,快回医院吧,你别再这样我求你了。”
尤明许看女子一眼。
殷逢一下子挥掉女人的手,露出厌恶又有些畏缩的神色,说:“关你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你。别再碰我,否则我打你。”又看向尤明许,神色却变得怯生生、软糯糯的:“明许,我那天一醒来,就没看到你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见尤明许不吭声,殷逢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慌乱,立马又咬唇,脖子挺得直直的:“反正我找到你了,别人就不能把我带走了!”
他身旁的女子,露出神色复杂的苦笑,看着尤明许。助手则神色平平,保持沉默。
尤明许静了片刻,说:“殷逢先生,你搞错了吧?我不是你姐姐,对你没有义务。已经结案,咱俩也没关系了。我为什么要管你?”
殷逢怔怔望着她,眼眶慢慢红了。
尤明许冷道:“不准哭!”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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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尤明许转身就走,听得身后空空落落的,那三个人似乎都没动。她又走了几步,路上来了辆空的士,她招手等着。这时就听到身后又急又跛的脚步声。
车停稳,她回头看着。殷逢立刻止了步,站在一两米远处。那么大个人了,双手握拳垂落身侧,身体绷得像棵树,简直脑门上就写着个“傻”字。尤明许轻嗤一声,拉开的士车门。刚坐进去,后座被拉开,殷逢钻进来,飞快关门,双手夹在双腿间,低头不动。
尤明许终于有点头疼了,她是坐在副驾的,瞄一眼后视镜,那两个人已追上来。
尤明许也不能真的揍他一顿,踢他下去,只想他早点老实回医院呆着。她真的快累死了,现在坐出租车上都能一头昏睡过去。
她静了几秒钟,司机问:“去哪儿啊?”
尤明许降下车窗,手在窗外招了招。那助手果然机敏,快步凑过来。
尤明许:“地址。”
助手立刻说:“湘慧医院国际部。”
尤明许:“跟着。”
“好。”
出租车发动。天色已暗,茫茫城市景色,宛如一片咫尺之遥的繁华世界,包裹着小小车厢。尤明许望着窗玻璃上流泻的光,拼命撑着不让自己睡着。当她垂眸,就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的人,睁着双又黑又深的眼睛,看着自己。
“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她问。
殷逢说:“我……不相信别人。”
尤明许:“那为什么相信我?”
“你和别人不一样。”他说,“你真的,很好,很强大。”
尤明许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医院,住院部楼下。助手和那女人的车先到了,两人等在门口,助手走过来,替他们俩拉开车门。殷逢下了车,就杵那儿不动。助手抽一张钞票递给司机,赔笑:“尤小姐?”
尤明许面无表情下车。殷逢这才跟在她屁股后头。
助手在前面带路,女人频频回头,显然很关切殷逢的状况,但又不敢贸然搭话。尤明许双手插裤兜里,殷逢几乎就挨着她。她扫他一眼,他一副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样子。
尤明许突然觉得好挫败,任由他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懒得管了。
湘慧医院国际部,其实就是高档私人医疗区。殷逢住的是单人VIP病房,一进楼道里,早有护士迎上来,惊喜关切:“殷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殷逢往尤明许身后躲了躲,尤明许问:“哪间?”助手忙指路,一行人进了病房。
尤明许扫一眼室内,好家伙,好大的房间,宽大洁净的病床,电视机,书桌,沙发,独立卫生间。
她说:“躺床上去。”
殷逢“哦”了一声,爬上床,乖乖躺好,盖好被子,眼睛却看着她。尤明许走到沙发前,径直躺下,眼皮都沉得有三斤重。她什么也不想管了,阖上眼,又将一只手掌搭在额头上挡着光,说:“天塌下来都别喊我,等我睡醒。”
殷逢几乎是立刻说:“嗯,好。”
两人说话间,助手已飞快指挥护士们动起来,给殷逢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输液的输液,擦拭脚底的擦拭脚底。而那个一直跟着的女人只是默默站在边上看着,过了一会儿,扭头走了。
他们忙碌着,殷逢还睁着眼,望着几米远外的尤明许。
他又说:“你别走。”
尤明许低低“嗯”了一声。很快,呼吸变得低沉均匀,那只原本搭额头上的手,也渐渐滑落掉下来。她在睡梦中似乎受惊般抖了一下,身体蜷起,不动了。
殷逢也不知为什么,就想一直盯着她,这样好像就能安心了。
他觉得她看起来和在西藏时不同了。那时候她让人感觉温暖又安静,像一汪香喷喷干干净净的水。抓坏人的时候,又能变身女超人。他当时就好想抱着她的大腿挂着,她走哪儿,能把他带去哪儿。
但刚刚找到她,她却像换了个人,很凶,也很冷。她眼睛里好像有一种可以封住一切的东西,浮了上来。把他也给挡住了。这让殷逢感觉胸口一痛。
好在,此刻,她又回来了。其实她睡着的样子,还是很像西藏那个姐姐,软软的,安安静静,又漂亮。殷逢觉得,她之前说的,肯定不是心里话。她怎么会不管他、不要他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灯调暗了,人也都一个个出去,那个自称他助手的人,低声在他耳边说:“殷老师,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你摁床头的铃,我们会马上过来。”
“嗯。”
助手也走了,室内彻底陷入寂静昏暗。殷逢其实很想跑到沙发上,和尤明许挤在一起睡,但又怕挤着她,也有点不敢。终究也太累,很快,他也陷入沉睡。
其实,自殷逢在那辆车的后备厢醒来开始,周遭的一切于他而言,就是一个茫茫的陌生世界。他浑身又痛,又冷,又饿,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当时听到外头隐隐有人说话,不知为何,那个低沉隐约的男声,令他感到很危险。于是他缩成一团,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倒是有个女人说话,轻轻柔柔的,带着特有的低沉,让人听着心生好感。
等什么声音都没了,他推了推后备箱的盖子,居然没有关牢。他心想一定是关他的人,大意了。事实上,也是如此。顾天成曾经来戳破轮胎,又打开车盖查看过他,关上的时候太过小心翼翼,结果没关严。
殷逢偷偷从车里爬出来,急切地想要找到御寒的衣物和食物。
后来他看到一顶帐篷,就钻了进去,一眼看到地上的睡袋,看起来好暖和。他便钻进去,心想这样可以躲起来,别人发现不了。
其实他也隐隐感觉,这样做好像有哪里不对。可脑子里总像被什么,重重压着,他一想弄清楚,就疼,就烦躁。就好像有道坎儿,深深的坎儿,拦住了他,过不去。
后来他就躲在睡袋里,一动不动,心想:不要发现我,你不要发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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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段柔软热乎的肢体,进了睡袋里。他又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然后也听到了她的尖叫。他连忙从睡袋里钻出来,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个女人的眼睛,好亮啊,他想。就像高原上的云,坦坦荡荡,一尘不染。
后面再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她这样一双眼,没她那么香软好抱的身体,不像她在那么多人敌对的视线里,依然肯认真打量着他,露出安抚的眼神,还让他拉着她的手。
那个自称助手的人,跟他说了很多。说他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是多么知名的作家,把自己的事业版图经营得多么成功。可他觉得,那一切,甚至包括“殷逢”这个姓名,对他而言,都很遥远。
于是那种感觉又来了,周围的世界茫茫的,像一片冰凉的海,要把他淹没。他立刻想到了尤明许,想到她什么都知道,想到她可以战胜一切。甚至连那个抓了他、抢了他的坏人,都被尤明许给打败了——尽管顾天成尿在她裤子上这事好好笑。所以现在,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必须和她在一起。他从那个完全被自己遗忘的世界,被扔进这个陌生的可怕世界。尤明许是他可以找到的唯一法宝,能够扫除一切妖魔鬼怪,那样没人可以笑话他欺负他了。
——
尤明许可不知道,这傻子懵懵懂懂的,脑子里还能想这么多。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三魂六魄归位。等她被阳光刺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房间的窗帘已拉开,两个护士在无声忙碌。
床上那人……
尤明许看了眼,笑了。殷逢睡得四岔八开,双手双腿都大摊着,被子被他踢到了床尾,肚子上大概又被护士盖了床毯子。他睡得呼呼地,隔得几米远,尤明许都能看到枕头上的口水渍。
那身材,其实是高大挺拔的。那张脸,也英俊得像天使。眉毛浓黑,唇还红,连脖子上的喉结,都有几分男人味。
但整个人的气质姿态,实在不堪入目。
尤明许转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助手,他今天衬衫西裤,也很笔挺,还戴了副金丝眼镜,抬头对她笑笑。
尤明许跟护士要了一次性牙刷毛巾,去洗手间洗漱了,走出来。护士们已经回避了,殷逢还在憨憨睡着。尤明许走到助手面前坐下:“怎么称呼?”
助手说:“我叫陈枫,尤小姐你叫我小陈就好。”
尤明许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陈枫看了眼床上人,目光平静坚定,说:“我曾经是殷老师的忠实读者,后来得他赏识,成为了他的助手。我们已经一起工作了3年。谁也没想到他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现在很依赖你,可能言行也变得很任性和荒唐,还请你不要介意。”
尤明许摆摆手,问:“他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陈枫露出个苦涩的笑,说:“之前顾天成连续作案,殷老师很关注这个事,并且还做出了罪犯的心理画像。他向来我行我素,连我都不让跟,自己跑去了西藏,大概是想得到第一手素材。我知道他之前是沿着警方的搜索线路前进的,哪里想到就遇上了。”
“医生怎么说?”
陈枫答:“身上的伤,问题不大。麻烦的是脑子。医生已经给他做过测试了,智力没变,还是很高。但是情商和心理年龄,大概就相当于七、八岁的孩子。将来也许能恢复,也许不能。”
尤明许问:“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枫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取出两张照片递给她。尤明许接过,怔了怔。
陈枫说:“殷老师毕业于北大心理系,现在还担任着研究员,同时写书。实话实说,殷老师以前个性很强势,对一切的掌控欲都很强。脾气不太好,人很精明,始终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应该怎么做。恕我直言,在他的写作帝国里,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不仅书写得极其畅销,商业发展也很强势。他是我的偶像。”
也就说,曾经的这个男人,不仅智商高,情商也高,且才华横溢,是个非常强悍成熟的男人。尤明许望着手里的照片,确实,分明看到的是另一个男人。
照片是男人刚从车上下来时拍的,他只穿着简单的灰T恤,露出结实精瘦的臂膀。他戴了副墨镜,头发打理得很有型,嘴巴和下巴还有一圈胡渣,宛如杂志走出的冷酷男模。
尤明许看了几秒钟,转头看向床上人。殷逢不知何时,翻身趴着睡了,双手双腿张开,像青蛙似的,脸也贴在枕头上,嘴角挂着一丝口水。
陈枫也看着自己老板。
两人都静默片刻,尤明许把照片还给他:“怎么没看到他的家人?”
陈枫答:“殷老师早年间已经跟家里断绝来往。”
尤明许说:“我该走了。他待会儿醒了,你们应该能留住他吧?别让他再偷跑出来了。”
陈枫忙说:“等一下尤小姐,殷老师性格固执这一点,跟以前半点没变。只怕醒来没看到你,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去找你。他那么聪明,把几个小护士玩弄在掌心,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他面色认真,讲话的声音却明显大了,尤明许恼火地瞪他一眼,这家伙,太鬼了!果然,床上的殷逢皱眉咂了咂嘴,又蹬了两下腿,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陈枫小声说:“你们聊,只要能搞定他,你随时可以走。”
尤明许:“滚。”
陈枫笑笑,挥手让护士也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殷逢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和尤明许大眼瞪小眼。尤明许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无辜清澈的双眼,实在是难以和照片上的男子联系到一起。
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殷逢已咧开嘴,大大的、大大的笑了。雪白的牙齿露出来,眼睛里全是灿烂的光。
“你没走!”他说,“我一睁开眼就看到尤明许了,一睁开眼就看到了!”
尤明许愣了愣,避开他亮晶晶的目光,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暗想:傻乐什么,老娘马上就走。
可殷逢盘腿坐在床上,仰头看她。他皮肤太白,眼睛又漂亮,这么笑着,整个人实在是甜得没头没脑没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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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时间其实还早,阳光柔和清透。
“尤明许你过来。”殷逢说。
尤明许心想,这会儿又不叫姐姐了?倒也不在意,走过去,问:“什么事?”
他抬头:“今天我们干什么?”
尤明许:“……”
她又说:“先去洗漱,刷牙洗脸会吧?眼屎口水弄干净。”
“嗯!”殷逢乖乖下床,进了洗手间。尤明许在床边坐下,再次想到照片上那个男人,忽然觉得很可笑,很不真实。
没多久他就出来了,倒是洗得干净整齐,尤明许说:“你还有伤,躺下说话。”
他爬上床。尤明许发现他醒着的时候,躺着的姿势倒是霸气得很,两条大长腿岔开,双手枕在脑后,跟大爷似的。
“殷逢,我是个警察,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包括前几天我们抓到的那个坏人顾天成,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而你呢,伤还没好,脑子也没治好。如果脑子治好了,你就会更聪明对不对?所以现在呢,我要去上班了。你呢,在这里好好养伤。咱们俩都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好,然后……然后咱们再见面,再一起玩,好不好?”
这要是熟悉尤明许的人,听到她这么亲切耐心地说话,只怕要惊掉下巴。因为平日里,对于缠着自己的男人,她是多么冷酷残暴啊。
只是因为尤明许明白,殷逢现在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是个傻白甜。偏偏认定的事还很倔,一根筋。她是多么倒霉在他一醒来就被扑怀里,完整占据了他的雏鸟情结。但是没关系,她是个老奸巨猾的刑警,要不也不能陪顾天成一路演戏扮柔弱。先把殷逢哄住,搪塞住,时间久了,她管他死活。
大概是她说得太合情合理无法反驳,殷逢低下了头。尤明许就看着他那段白皙的、肌理分明的脖子。纯洁中居然还带着一种属于男人的生机。
“一定要去上班吗?”他问。
“对,否则我就会丢了工作和收入。”她说,“而且也不能帮助到其他人了。”
殷逢的唇紧抿着,不知为何。那漆黑透亮的眼珠,竟看得尤明许有些心虚。她又心想,难道人的脑子被撞得天真了,原本世故的双眼,也会变得纯净吗?
他的双手从脑后放下,说:“好。你去上班吧,我也会努力养伤。可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尤明许说:“过几天就来。”
这么轻易就从小雏鸟的病房脱身,尤明许简直不要太佩服自己。陈枫就守在门口,看到她,那一瞬间也有些惊讶。
“搞定了。”尤明许经过他时,丢了一句。
“多谢。”陈枫飞快地说,望了眼屋内,压低声音说,“尤小姐,还希望……你能经常来看看殷老师,拜托了。”
尤明许看他一眼,没答话。
好在警局有换洗的衣服,尤明许到了后,先去洗了个澡,就投入紧张的工作中。
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因顾天成这个大案,大伙儿饿着肚子忙完走出警局,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大家去吃宵夜。
坐在相熟的饭店里,这一桌子警察看起来,与旁人也没有太大差别。除了讲话声音宏亮一点,个个看起来都挺精神,有煞气。
尤明许拿了瓶啤酒在喝,听着他们说一桩又一桩趣事、倒霉事,瞧不上的或是让他们兴奋的事,有时候插几句,一起痛骂、讽刺或者哈哈大笑。
正酒香兴浓时,许梦山凑她耳边说:“你让我留意殷逢和他的助手,我留意了。”
尤明许也压低声音:“怎么说?”
许梦山:“今天早上我去踩点,看到你从他病房出来,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神清气爽,面色滋润。”
尤明许:“滚!”
灯光下,搭档眸光含笑望着她,平日里大家觉得沉默寡言的许刑警,此时暗笑得像只狐狸。
樊佳听到了只言片语,也凑过来:“怎么了?尤姐怎么又暴躁了?”
尤明许恨恨地看许梦山一眼,后者已掀了掀单眼皮,语速极快极轻地说:“她昨晚去殷逢病房过夜了。”
樊佳瞪大眼,那八卦的猥琐的笑意就快从眼里跳出来。好在两个家伙有分寸,声音小,别的刑警都没注意他们仨窃窃私语。尤明许说:“放屁。他现在就跟个几岁孩子一样,我昨天才去探望安抚一下。许梦山你一只单身狗找不到女朋友,脑补这些事倒是积极,许大妈!”
许大妈全不在意,拿起一把烤串咬着吃,又拍拍樊佳的脑袋,说:“想不到我们心狠手辣的尤姐,喜欢的是这个类型。难怪以前那些前仆后继的男人们没戏。尤姐喜欢嫩的。”
樊佳:“是啊是啊,不过御姐喜欢小奶狗,好像也对唉。”
尤明许喝了一大口啤酒,只吐出两个字:“想死。”
那两个碰了一下酒瓶。
尤明许也失笑,懒得理他们。脑子里浮现今早殷逢“稚嫩可爱”的模样,更觉可笑。
樊佳这时说:“也不知道殷作家的脑子能不能恢复。这要能恢复,其实也是个钻石王老五好吗?又高又帅还有才,听说光靠写书拍电影开文化公司,年收入都过亿了!上过作家富豪榜。唉我说尤姐,你看你们俩这么有缘,他现在又喜欢你粘着你,你要不要趁机他脑子坏了把他拿下,生米煮成熟饭。将来等他醒了,已经是你的人了,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你为所欲为……”
尤明许都被这妮子逗笑了,懒得理会,许梦山却说:“得了,真把那家伙当香馍馍了,开开玩笑而已。别说他现在脑子不正常,就算正常了,配得上尤姐?我昨天查过,他没出事前,公开交往过的就有两个女朋友,还都是网红嫩模。这种男人,有什么好要的?”
樊佳愣了愣没说话。尤明许神色淡淡的,嗤笑:“关我什么事。”
吃完后,一群人从饭店走出,分别打车回家。尤明许、许梦山和樊佳坐一辆车。到了尤明许家小区门口,他们把她搁下。尤明许打了个酒嗝儿,单肩挎着背包,结果没走几步,就看到一辆车停路边,车旁靠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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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车是高档车,人也是衣冠楚楚透着种高级感。尤明许就跟没看到他似的,从旁边走过。
那人也是厚脸皮,像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淡漠,含笑开口:“明许。”
尤明许站定,深吸口气平息暴躁,说:“罗羽,别这么喊我,我们没那么熟。”
罗羽笑笑,说:“才回来?我从7点等到现在,11点。”
尤明许:“那是因为你脑子有病。”刚想径直往前走,他身形一动,拦住去路。这家伙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头,人高马大,又是爱健身的精英,心又黑,还是个律师。尤明许如果随意把他在小区里放倒,只怕又中了计,更被他纠缠不清。于是尤明许忍了忍,说:“让路。”
基于他长达数月的纠缠,现在尤明许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只想把他一脚踹开。
他在路灯下盯着她,那双长长的眼睛有些暗光闪动,说:“你不打声招呼就去西藏度假,离开了半个月。想过我心里的感受吗?我想你了。每天睡觉前,就想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尤明许的心中一阵恶寒,那感觉就像是被又臭又酸隔夜菜给熏了一回。她心中亦万分悔恨,当初为什么要听信邻居大妈的话,去和这个货相亲。
尤明许独居于此,邻居大妈时常看顾,做了什么好吃的也尝尝分她一口。因此她很是感激,也把大妈当成半个亲人。去年大妈大概是看她独身,突然脑子一抽,很热心地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她毕业工作几年了,警局里她又没有看上的,确实有点心痒,就同意了。
初见罗羽,他生得人模人样,谈吐又不凡,俨然一高知绅士。行事间也颇为直爽,不缺男子气概。尤明许对他印象很不错,也生了继续处下去的念头。
罗羽是一间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头牌,不到三十,经济实力也雄厚。他似乎也惊艳于这朵警花的美丽和练达,大家都是目的明确思路清晰的成年人,两人渐渐很聊得来,虽然尤明许暂时对他更多是好朋友的感觉,但两人的感情确实逐步升温。并且,罗律师明显陷得更深一点,早晚接送,一天报到几回。几乎拿出所有空余时间,追在尤明许身后,嘘寒问暖,细致用心。那尤明许其实也挺享受这种被人用心对待的感觉,渐渐地也把他当男朋友对待。
那时候,在职场上八面玲珑的罗羽,对尤明许说过一句话:“你这种女人,确实只有我这样成熟的男人,才会真正懂得欣赏。那种感觉对我来说是会上瘾的,咱们好好处,我已经不想放弃这段感情了。行吗?”
讲真,尤明许当时还挺感动的,甚至在一次出差回来后,差点一时冲动留他过夜了。到底心里感觉两人相处时间还短,心里总有某个地方不踏实,感觉也没到位,还是把那夜情意满满的他给推走了。
尤明许一开始和他谈恋爱,是瞒着同事们的,只是大致了解了一下他的背景。就在两人认识半年,刚谈了两个月之后,她也把这事告诉了许梦山他们。
结果几天后,许梦山就把一份详细的背景调查资料丢到她面前。
罗羽,表面看起来的确是一名光鲜律师,年轻有为,确实也办过几起有影响力的案子,前途不可限量。但仔细一查,这人办过的很多案子,都有待商榷。
换句话说,这人很擅长利用法律擦边手段,在灰色地带,替金主牟利,认钱不认人,没有什么道德观。尤其是本地一家著名企业凯阳集团,业务涉及房地产、环保、废物回收……尤明许听闻,凯阳集团的很多业务不是那么清楚透明的,罗羽就是凯阳集团的法律代言人。警局上头,已经开始留意凯阳了。
当晚,尤明许把罗羽叫到了家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替凯阳集团做事?”
当时罗羽愣了愣,神色立刻恢复如常,心平气和地说:“明许,你听我说,我只是帮他们处理一些法律上的疑难问题。外界对于凯阳的一些传闻都是造谣,我是个律师,所做的事都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和我替其他公司打官司,没什么差别。”
尤明许又问:“你不知道我是个警察?眼睛里揉不进沙子?”
他当时就想坐过来,搂她的肩膀:“明许,有话慢慢说……”
他来之前,尤明许已经把他的背景了解得一清二楚,也想得很清楚,躲开他的胳膊,语气平淡地说:“出去。咱俩没可能了,过去这段就当是个误会,罗律师,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有,将来万一有什么事,别落在我手上。我从不念旧情。”
那天晚上,罗羽给她发短信:“你其实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吧?”
尤明许没理他,直接拉黑。
不管罗羽当初接近她,有没有抱别的目的。是真的一见钟情,还是抱了想要找个保护伞的心思。尤明许手起刀落,斩断孽缘,毫不犹豫。
哪里知道,这背景发黑的律师,才真正暴露出本性和手段,开始了极富耐心的无耻纠缠呢?
还是三天两头,在尤明许身边徘徊,也暴露出本性里的狂妄,依然想要把尤明许当成是他的女人。时常送礼物,价值不菲。一开始尤明许还退回他的律师事务所,结果他加倍的送。几次之后,尤明许火了,干脆直接丢楼下垃圾桶。
他现在也不掩饰自己了。偶尔他会陪当事人去警局,当然当事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尤明许有时候路过或者在场时,他就一直盯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在说:看,我就是这么个人。我就他妈想得到你这个刑警。
尤明许不是没想过把他痛揍一顿,抑或是把他抓警局去,教训一顿。但稍微一想,就没有贸然行事。因为他是个律师,还是个狡猾的黑心律师。他必然已准备好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她身旁,譬如公务之类。打一顿则只怕更中他下怀,绯闻传出去,她刑警都不好做。
所以,尤明许这么彪悍的、在警局和罪犯面前横行无忌的一个人,在这事儿上,居然只能忍。她还没想到什么好的法子,摆脱罗羽。前段时间去休假,也存着避他的心思。
结果今天一回来,这只大尾巴狼又守这儿了。
尤明许身形飞快一闪,他没拦住,眼中闪过几丝兴味,跟在她身后。
尤明许头也不回,一直走到楼下,刷卡开了单元门,说:“罗羽,你再跟上来,就是擅闯民居,试试看?”
罗羽站定,这女人语气平静低沉,但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只要他踏进她的领域一步,她真的会动手。
罗羽笑了,说:“我不是来惹你生气的。上去吧,我看着你平安到家就好。”
尤明许“嘭”一声摔上单元门,昂头就走。结果没走几步,听到他平静地在身后说:“尤明许,我一定要娶你做老婆,这事儿没法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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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有病!”尤明许在心里骂道,都懒得理他,上楼。
她家的房子其实挺老了,好在是最早一批商品房,修得还算规整,质量顽固。她进了家门,开灯,这套方方正正的二居室,也像她这个人一样,简洁、空旷、素淡,没有什么温馨的感觉,只有稍显凌乱随意的生气。
客厅正中的墙上,悬挂着一副黑白遗照。尤明许进屋后总会看一眼她,有时候莫名地冲她笑笑,感觉心里会暖和一点。
画面上的母亲只有三十来岁,她长得可比尤明许文静,文静间不失英气。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拥有尤明许所不具备的甜美。那一身警服警帽,都掩不住她的生动。尤明许从小是在江城跟着外祖父母长大的,大学才来湘城。他们从来不跟她提父亲的事。只有一次,舅舅随口说过:“明许这长相,肯定随父亲多一点。”当时没人答话。
尤明许随母姓,她也没兴趣去深究父亲是谁,现在是死是活,是好是坏。
她去洗了个澡,躺回床上看剧,什么美剧肥皂剧雷剧,都看。这样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脑子里也不想事,舒服。
正看着男主角抱着女主角在樱花树下转圈圈呢,反派站在两米外一脸扭曲恨不得把“我很恶毒”写在脸上,手机滴一声响。她的眼睛没离开平板电脑,摸到手机,这才飞快瞟一眼。
一条发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明许,我是殷逢啊。”
尤明许本来不想回,想了想,又回:“知道了。”
一句话终结交谈,就是她的目的。
结果显然是不奏效的,那人脑子里现在本来就有很多根筋罢工,怎么可能看得明白她的敷衍。
他立刻又问:“你在干什么?”
尤明许忍了忍,暂停爽剧,回复:“看电视。”
“看什么电视?”
“《绝世倾情》。”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困了,要睡觉。”
“那你加我微信,给我通过。就是那个绿色的小蝌蚪app。”
绿色小蝌蚪……
尤明许头一次听人用如此清新脱俗的方式称呼微信,给他通过了,点开看他的头像大图。那是张男人的侧脸,黑白的,光影用得很好,像是隐隐水波映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男人唇角带着一点笑,眉眼微微垂着。身上穿的,是最普通不过的黑T恤,却偏偏显得很有格调。
同时,从这张图也可以看出,曾经的殷逢有点自恋,也有点自负,绝对的自持美貌,才把这样封面模特似的照片,当成头像。
心念一动,点开他的朋友圈,却发现他只对朋友展示三天内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
他发了段语音过来。
尤明许点开。
“我今天按医生的话吃了药,还打了针。晚上陈枫带我活动了一会儿。我还看了一会儿电视,可是很没意思。中午吃了肉、胡萝卜、洋葱和青菜。晚上喝了汤,又吃了肉,还有鸡汤、虾仁和青菜。医生说伤口还不能沾水,我用毛巾擦了澡。现在我只有一点点臭。我现在也要睡觉了。晚安尤明许。”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意外的低沉好听,因为语气太乖巧,又透着某种软糯的感觉。尤明许听完后,静默片刻,语音回复:“晚安殷逢。”
三天后。
阳光非常慷慨地洒满整间病房,刚洗完澡的殷逢,如同只大猫似的,裹着浴巾,坐在床上。伤口已经拆线,他觉得实在太舒服了,虽然还很疼,但是不管了。头发刚才护士也给他吹过了,现在蓬蓬松松软软地趴满了头。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就像二十出头的大男孩,白嫩干净。
陈枫举着两件衣服,站他面前,说:“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牌子和款式,本季最新款。”
一件是深灰色立领夹克,另一件是黑色大衣。大牌的剪裁做工就是这样,咋一看非常简洁,质地其实非常考究,并且很有设计感。旁边的两个小护士看着都噤声了,很想看看床上的帅哥穿上这两件衣服的样子。
殷逢盯了一会儿,露出有点轻蔑的笑:“好难看。”
陈枫脸色不变,又从提袋里拿出休闲款,运动款,都是顶级潮牌。
殷逢的眉头舒展了点:“还可以,看得过去。”
陈枫有点想笑,老师还是和以前一样眼光挑剔啊,只不过挑剔的方向好像完全反了……想当年某国际一线男装品牌还想请老师去做亚洲区代言人呢。
最后,陈枫从提袋里掏出来的,是一件绿色T恤,胸口印了个大大的生动活泼的阿童木。裤子同款。
殷逢坐着不动,眼睛紧盯着。他有感觉到旁边的护士在低头忍笑,这让他脸莫名发烫,还有点说不出的生气。心想这要是明许在这里,肯定不会笑,只会语气很稀松平常地说:“嗯,你穿这个好看。”想到这里,他心情又好起来,面容却故意严肃着,说:“嗯,既然没有别的好看的,那就这套吧。”
陈枫:“好。”
“我懒得再选,再买几套一样的。”
陈枫:“好。同样牌子不同款式图案,可以吗?”
“嗯。”
殷逢换上新衣服,走到镜子前,照了一会儿,笑了,自言自语说:“今天穿去给明许看。”
陈枫说:“子懿来了,我让她现在隔壁等。你要见她吗?”
殷逢的眉头立刻皱起来,说:“她是谁啊,为什么总要来找我?”
陈枫:“我前两天跟你说过,她是你十多年前死去的哥哥殷尘的青梅竹马,你从小也叫她姐的。她来,我想也是关心你。”
殷逢说:“我知道。不过她是我那个哥哥的人,不是我的。既然殷尘早死了,那她和我是不是没关系了?”
陈枫:“理论上是。但这几年,她一直在你身边,你也没有反对。”
殷逢的脸色忽然变得很紧张:“她……是我女朋友?”
陈枫想了想说:“不算是。”
殷逢不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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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陈枫心想,你问我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苏子懿明显钟情于你,但你这些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吊着人家。谁知道你这种腹黑男,打的什么主意呢?
不过,陈枫笑笑,说:“就是很亲近的朋友的意思。”
殷逢:“哦……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和她当好朋友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就挺烦的。我觉得自己以前其实应该挺讨厌她的。我现在的好朋友只有明许。你让她走,我不想见。”
陈枫犹豫了一下:“可是……她肯定不愿意,你失踪那段时间,她也很担心,和我一起一路找过去的……”
殷逢穿好床边的一双新小白鞋,思考了一下其中的逻辑和彼此的人物关系,问:“陈枫,我是你的老板,还是她是你的老板?”
陈枫:“当然是你。”
殷逢盯着他:“你会对我忠心吗?”
陈枫静了几秒钟。不知道为什么,殷逢明明傻了,可此时他穿着一身可笑的衣服,认认真真问陈枫这个问题,陈枫居然依然能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压力。
突然间,陈枫的心里有点警醒,也有热流在淌过。他答:“我的老板当然是你。也许你已经忘了,我原来过得很糟糕,打算自杀。自杀前没有报任何希望,给你写了信倾诉。你看了信,约我见面,说单凭一封信进行分析,就认定我有才华和潜力,让我先别急着死,还高薪聘了我五年当助手。我早就不想死了,我现在过得很充实很好。你出事前就对我说过:无论你今后成什么样子,做出什么事,都要我不分黑白不问缘由站在你身后。我向你承诺过会做到。所以现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让苏子懿再打扰到你。”
陈枫说完后,眼泪都快出来了。然后他就看到殷逢嘴里鼓起满满的空气,把整张俊脸鼓成了包子,再一下子吐掉。
陈枫神色不变。
殷逢说:“我知道了。看来我以前还挺有远见的,刚才我看以前的朋友圈,还觉得自己看起来好蠢。”
陈枫微笑说:“你以前不蠢,现在也不蠢。”
这话明显温暖了殷作家的脆弱幼小的心窝,他露出个很灿烂的笑,春风明月似的,恍惚间陈枫好像看到了少年时的殷作家,不由得也笑了。
殷逢说:“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去找明许了。”
陈枫说:“好。那是在她家附近的酒店住下吗?”
殷逢目光闪了闪,说:“你觉得她会让我住她家里吗?”
陈枫说:“恐怕不能。”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陈枫说:“我有办法,对她施压,也许能让她答应。要做吗?”
然后就看到那干净得仿佛初生的大男孩,移开目光,想了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嗯,做吧。”
陈枫心想:就算心理年龄小了二十岁,本性根本没变好吗?真是……太好了。
于是这天尤明许下班回家,刚走到楼梯转角,就看到一个人抱膝坐在她家门口的地上,脚边还放了个手提行李袋。
她停下脚步。
殷逢也抬头望着她。
两人静对片刻,她继续上楼梯,他还坐着不动。
她走到他面前,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殷逢笑了,特别灿烂:“我拆线了,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了。”
尤明许忍着额头青筋的隐隐跳动,继续不动声色地问:“那你家在哪里?”
他立刻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说:“我不想去那里,那里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说过,等我好了,就可以来找你。别看我长得高,其实我不用占很多地方,睡沙发,或者地上,都可以。”
尤明许简直哭笑不得。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殷逢的小心翼翼、扭扭捏捏和隐藏的热切,她都能感觉到。但这出荒谬的闹剧,居然还没结束,他出院了还找到她家来了!
她颇有种拳头打不出去的无力感,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男人。也许是因为蓬软的发型和衣着,原本很有棱角的熟男五官,此时居然显得软萌可笑。尤其他还穿了一身绿,一个一八几的男人居然穿了一身绿!也不知道谁给他挑的衣服,活脱脱一条大青虫。
尤明许到底笑了出来,拍了一下他的头,说:“殷逢,我不能收留你,不是因为不把你当朋友,而是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孤男寡女,是不可以住到一起的,很不方便。明白吗?”
殷逢不吭声,只是默默望着她,目光恳切。尤明许被这傻子的目光盯得有点不是滋味,站起来说:“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家。让陈枫来接你。”
“明许……”他轻轻喊了句,语含哀求。
尤明许没说话,也没回头,开门进去,关上。
然后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9点多了。
尤明许先去洗了个澡,换了家居服,路过客厅时,脸上没有表情,走到门边,脚步不自觉放轻,靠近猫眼往外看。
那人还坐在原地,低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在发傻的样子。
尤明许离开门口。
看了一集电视剧,暂时把什么都忘记了。看完后,她嘴角还带着笑,却几乎是立刻又想起了门口那人,心想应该走了吧?
她下床上了个厕所,双脚却像不听使唤,又走到门口,往外一看。得了,他好歹换了个姿势,变成了盘腿而坐,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玩行李袋的提带。
尤明许看他这么重复而机械地玩了三分钟,心里忽然有点烦,转身回房。
她关掉平板,躺下,看了眼床头闹钟,已经夜里十二点半了。她向来是个自律的警察,闭上眼睡觉。
这么躺了有半个小时,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拖鞋都不穿,赤脚走到门口。
一把拉开门,就见那人不知何时已躺下了,头枕着行李袋,大概因为夜间有点凉,真的蜷成了一只大青虫。听到动静,他转过头,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里,仿佛没有任何杂质,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映着灯光和她这个人影。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
尤明许语气不太好:“滚进来,睡沙发,明天一早就给我走。”
他不吭声,一咕噜爬起来,提起行李袋。尤明许径直走进卧室,关上门。看都没看他一眼。
殷逢一个人拎着行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动作麻利地脱鞋,换拖鞋,坐到沙发上,再飞快取出睡衣换上。沙发上还放了条折得很整齐的薄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马上把它抖开,躺平,把自己紧紧裹进去。他又看了眼尤明许的房门,想到她就在离自己十米不到的位置,心里感觉甜蜜极了。闭上眼,很快就陷入沉香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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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尤明许半梦半醒间,感觉脸上痒痒的,好像有风在吹,还带着点熟悉的薄荷牙膏味。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就看到硕大无比一张俊脸,凑在自己跟前。
尤明许整个人都要发作了!
殷逢,这个一米八几、29岁的男人,居然搬了张小小的板凳,坐在她床头,满脸乐不可支的笑,眨着大眼睛,嘴巴还嘟成一团,正在对她脸上吹气。
尤明许脸色非常阴沉地看了眼他身后,卧室的门敞开着。毫无疑问他又开了锁。这个曾经的知名作家似乎擅长开一切锁。他到底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啊?
“滚出去!”
门“哐”一声砸上,殷逢站门口,摸了摸鼻子,手里还提着小板凳。他不明白尤明许为什么不喜欢他叫起床,想了想,他明白了,低头失笑。
小懒猪。他在心里喊道。
驰骋江湖多年的御姐尤明许,完全不知道门外人,已经给自己下了这样可爱的结论。她暴躁着一张脸,警服穿戴整齐,拉开门跨出来,直冲厕所。
等她眉目干净、脸色稍缓地从厕所出来,看到桌上的早餐,再看旁边老老实实坐着那人,她也走过去坐下,问:“哪儿来的早餐?”
殷逢答:“陈枫送来的。”
尤明许也不客气,端起豆浆喝了口,咬着油条问:“他人呢?”
殷逢的表情居然有一丝不自然,看向桌面:“门口等着。”
尤明许看出来了,也不吭声,三下五除二把早餐吃完。殷逢用餐居然很斯文,不急不缓。尤明许想起在西藏时,他叼着根香肠狼吞虎咽的样子,心想他到底还是会更像过去的自己。
“你该走了吧?”尤明许问。
殷逢的脸色顿时变了,低头喝豆浆。
尤明许又说:“正好陈枫也来了,吃完我们一起出门。”
他站起来,脸居然有点红,望着阳台,一脸的故作镇定:“我觉得那里风景不错,我决定去观赏一下。”
尤明许望着他拉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尤明许住的房子老,周围全是一栋栋高楼挡着,也不知他在钢筋混泥土里钻研什么风景。尤明许又不瞎,还能看到他偷偷摸出手机,在打字。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门铃声彬彬有礼的响起。
尤明许面无表情地拉开门,陈枫身为助手,却依然是那副精英人士斯文败类的打扮,西装没打领带,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含笑说:“尤小姐,早安。早餐的味道好吗?殷老师没有打扰到你的休息吧?我可以进来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尤明许向来不争口舌之利,放他进屋。
陈枫在桌前坐下,也看到了如木桩般标标直直,杵阳台上的殷逢。这个男人的神色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完全没看到自家老板清早犯傻,态度和蔼地说:“尤小姐,殷老师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希望你能够收留他一段时间。等他康复,自然会走,并且以他的心胸和智慧,将来一定会非常感激你这段时间的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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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尤明许轻嗤一声,刚要说话,陈枫又说:“我已经把您家隔壁的房子租下来了,我和保姆、厨子、司机都会住在里面,随叫随到。你和殷老师的每日三餐,都会有人做好送来。厨子是一家米其林餐厅的掌勺。房子每天会有人在你外出时打扫,所有家务都会做好。绝对不会给你的日常生活带来一丝累赘。”
尤明许愣了愣,没说话。
别的就不说了,每天有人打扫房子还整理好家务,外加米其林的厨子……
陈枫继续说道:“殷老师现在心智确实不成熟,又离不开您,为了答谢您的辛苦,我们每月会提供3万元的劳务费,直接打您卡里。如果您陪殷老师过节,每次还有5000元的过节费。”
这下尤明许笑出了声:“拿钱买我的时间?对不起,不卖。”被这话一激,她的头脑也彻底清晰了,心想这算个什么事?真带着这脑子有病的人生活,今后只怕还有数不清的麻烦。更何况殷逢现在就很依赖她,一起生活下去,变得更依赖,怎么办?
将来,那个成熟渣男,如果清醒过来,又怎么办?
潜意识里,她有点抗拒那样的局面。
“说完了吗?”尤明许说,“说完就领他走吧。”
陈枫也有点后悔,意识到谈钱这步棋没走好。这个女警和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喜欢追着殷逢的女人不一样。其中也有清高的,但谈到钱,女人们的神色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眼前这个,却是眼神清澈坦荡,还透着点冷冰冰的鄙夷。
她越鄙夷,陈枫越觉得,把殷逢交给她,是没问题的。
陈枫笑着说:“你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我们不提钱。你在西藏救殷老师,还有那么多人,也不是图什么。你是个好警察,真的光明磊落那种,是我俗了。对不起!”
这话说得还算顺耳,尤明许没吭气。
陈枫察言观色,又悄悄往前推进:“可是你看,殷老师现在很依赖你,我又不能关着他,也关不住。就算我今天把他带回去,明天,或许不要明天,今晚他就会跑出来找你。难道又让他睡楼道里?殷老师以前就是个很一意孤行的人,就算现在脑子不清楚,我敢打赌,他能天天这么干。这样反而骚扰你,影响你的生活,对不对?你这套房子反正是两居室,一间还空着。不如分一间给他,就当合租了。顺着他的心意,这样他病说不定康复得更快,岂不是皆大欢喜?”
尤明许看他一眼,目光似笑非笑的。陈枫知道她长得美艳,作风又冷酷,此刻被她这么一瞅,也有点不自在,下意识转头,望向阳台。
尤明许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下来,背对着他们。这样阳台围栏其实已经把他的视线都挡住了。他低着头,可也没有回头,坐着一动不动。
尤明许想:他其实是知道,自己的助手,正在跟她谈判,决定他的去留吧。
她移开目光,那感觉就像是那里有一个小太阳,在她的视线角落里努力发着光,可她不想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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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起,一看号码,尤明许整个人都定住。
局长。
她立刻拿着手机战起,陈枫低下头,从桌上拿起瓶矿泉水拧开喝。尤明许看他一眼,走进卧室,接起。
“局长。”
警察局里,那是一头老狐狸赛老狐狸,一头狼赛一头狼。局长年近半百,平时也和和气气的,讲话不多。但是局里大多数年轻人都怕他。尤明许不怕,但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这老头,毕竟人家办公室里一墙的勋章、功劳簿不是盖的。他这一辈子抓过的罪犯,只怕比尤明许等年轻刑警见过的嫌疑人还多。
局长先是对尤明许的西藏之行所立功劳,表达了慰问和赞许。尤明许站得笔直,单手还背在身后,非常专注地听着。
然后,局长话锋一转,说:“听说你还救了大作家殷逢?”
尤明许答:“是。救他的时候不知道身份。”
局长亲切地说:“我见过他,非常不错的小伙子,大才子。我也是他的书迷,家里有他整套书,还是有签名的。你大概不知道,省里的段厅长,是他北大的师兄,也非常欣赏他。有个事我们只在这里说:去年轰动全国的辰县恶性杀人案,还请他做出了犯罪心理画像,为案件侦破提供了重要参考价值。而且,他所写的书,对警务系统,一直起到很好的宣传和标杆作用,传递了很多正能量。这个人,对我们警察的工作,是有帮助、有贡献的。当然,他也是段厅长私人很好的朋友。”
尤明许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静默不语。她转头,看了眼客厅,陈枫原本一直等着这边,立马转过头去,假装不在意。尤明许心想:不是吧……
果然,局长说道:“殷作家出了事,我们心里都不太好受。前两天,段厅长还亲自去看望过他。他的助手,也跟我们说明了情况。没想到他现在对你这位救命恩人,依赖心理很重,这也合情合理。这就叫创伤后应激障碍吧。长话短说,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帮的,尽量多帮一下殷作家。当然,要以不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为前提。段厅长也托我对你说一声感谢。”
挂了电话,尤明许默站了一会儿,走回客厅。
那一主一仆都各自呆在原处,一个是真乖,另一个是心怀鬼胎。尤明许和陈枫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尤明许讽刺地说:“都找上局长厅长了,你倒是忠心护主。他脑子不清楚,你就原样照办?”
陈枫说:“他脑子清不清楚,是他的事。我为他执行,是我的事。”
尤明许说:“不可以占用我的任何工作时间,不可以有别的人住进我家。如果他有任何过激或者不受控制的行为,我会立刻赶他出去。”
陈枫犹豫了一下,说:“好。”
尤明许便不再说话,看这阳台,手指在桌上懒懒敲着。陈枫拉开门走出去,凑到殷逢耳边低语。然后尤明许就看到殷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转头望向她。
那双眼,仿佛藏着天空飘零的云,明亮又氤氲。
尤明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和他安静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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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然后就看到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半转过脸去,低头自己开心地笑了,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陈枫也在旁边笑,看向尤明许,朝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尤明许心想,这对主仆,还真是,一个傻,一个疯。但亏得也有陈枫这么个助手,否则殷逢现在不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又想,过去的殷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么会收买人心。一个助手,都是个长袖善舞不动声色的。
既然已经决定和殷逢“同居”,尤明许心里也没什么顾忌。她本就孑然一身、身无旁物,房子里也没什么不能被人瞧见的。只说一声:“去上班了。”就往外走。剩下的,由得他们自己折腾。
陈枫依然文质彬彬颔首:“路上小心,工作顺利。”
殷逢几乎是立刻跑到门口。尤明许已走到拐角处,抬头看他。他就这么望着,也不说话,身体贴着门,跟只哈巴狗似的,身后只差条尾巴了。
尤明许到底抬起手挥了挥,说:“听话。”顿了顿又说:“等我下班回来。”
他点点头,又笑了,甜得不行,纯得不行。
尤明许转过脸去,到底也笑了。
——
家长终于走了,主仆两人没来由都暗暗松了口气。
陈枫说:“我叫人进来。”殷逢点头。
陈枫打了几个电话,屋门大开。进来几个搬运工,把尤明许那间闲置房间里的杂物,都原封不动搬到隔壁的空房间里去。又进来清洁工打扫卫生,整理家务。
再把昨天就买好的全球最顶级品牌的儿童床、青少年衣柜,以及殷逢的衣物都搬进来。在陈枫的指挥下,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殷逢望了一会儿,觉得无聊。陈枫打开电视让他看的儿童节目,他今天居然也不是很想看。他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每一处有尤明许成长和生活痕迹的地方,他都兴致勃勃,仔细观察。
单身独居,丧母,单亲家庭长大。性格外刚内柔,看着倔强老练,其实很单纯。自我保护意识很强。
不知怎的,这些话就冒进他的脑子来。
他也懒得细想,在客厅玩了一会儿,又摸进尤明许的卧室去。这里清早他就来过,可才吹了一分钟气,就被她发现,恼羞成怒赶出去了。想到这里,殷逢微微一笑,又看向依然折得整齐方正的床铺,心中一动。
他静默片刻,掩上房门,然后轻手轻脚躺在了床上,心中居然有某种朝圣的感觉。床上真的还有女人残留下的气息,清淡,馨香,隐约。他闭着眼躺了一会儿,脑海里又浮现她今天好几次凶巴巴,但最后总是会笑,还有对他挥手告别的样子。忽然间胸口哪里好像被人轻轻拉扯了一下。
现在,他其实明白,自己生病了,没有以前聪明能干了,是个大麻烦。也知道自己和她非亲非故,想要留在她家,是个很不合理的要求。
可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每一次,她最后总会迁就他。
她真的……太好太好了。强大,又可靠,会心软,还超级可爱。
殷逢简直就想抱起她的枕头打滚,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滚了好几圈后,他把她的枕头紧紧抱在怀里,四肢缠住,闭上眼,脑袋也贴上去,沉浸在这莫名甜美激昂的感觉里,半天都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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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快到中午了,陈枫指挥厨子,端上一桌子殷逢以前喜欢的菜。
殷逢今天整颗心都沉浸在满足的喜悦里,笑着坐边上看着。屁股下是在尤明许卧室发现的一个旧旧的小木板凳。他觉得这板凳一定是陪伴尤明许长大的,爱不释手,走哪儿拎到哪儿。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他抬头看了看钟,问:“明许怎么还没回来?”
陈枫答:“她中午不回来,在单位吃饭。”见殷逢不说话,忙补充道:“她这样上班的人,午休时间太短,都没办法回家吃午饭。”
殷逢摸了摸马扎的皮,已经旧得被磨光滑了。他微垂着头,问:“那她中午吃什么?”
陈枫想了想,答:“应该是吃食堂吧,警局有食堂。你以前去警局采风时,还去吃过。回来吐槽说都败坏了你写作的兴致。”
殷逢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马扎上再画两个圆圈圈,说:“我现在和以前那个人又不一样。以前觉得难吃,说不定是没品位,现在就觉得好吃了呢?你看看他以前穿的那些衣服。”
陈枫平静地说:“我这里还有上次他们给的通行卡,几个分局你都可以随便进。”
殷逢抬起脸,笑了:“小枫子你真的太有用了,这一桌菜,都奖励给你吃。”
陈枫唇角一扯:“谢谢殷老师。”
————
一到中午下班,警察们就成群结队的进食堂,有的人也会出去吃。尤明许今天懒得动,和许梦山、樊佳几个人,走进人潮熙攘的食堂。
也不知为什么,今日尤明许的心情感觉不错,胃口也不错,便去窗口买了个单人小火锅。这在食堂算是“吃大餐”了,许梦山、樊佳各自端着饭菜,樊佳说:“哇,尤姐今天胃口不错哦,我也要吃两口。”许梦山说:“我也要。上个月工资花完了,吃不起火锅。”
尤明许掀掀眼皮,对打菜的阿姨说:“加半斤羊肉谢谢。”
樊佳:“老大就是老大。”
许梦山:“激动。”
三人说笑着,端着餐盘,到一张空桌坐下。尤明许把火锅推中间,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
没多久,旁边一桌人走了,他们也没在意。
几乎是几秒种后,有人端着餐盘冲过来,一屁股坐下。动作有点急促,引得他们三人都抬头。
然后三人动作都顿住。
身穿绿色阿童木T恤、同款绿色长裤、小白鞋的男人,脸还有点红,头微垂着,拿起筷子。似乎察觉到他们惊讶的目光,他缓缓抬头,完全忽略那两个人,停在尤明许脸上,见她没有笑容,殷逢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惴惴地又低下头去。
许梦山看了眼尤明许,露出戏谑的笑,低头继续吃羊肉。
樊佳也眨巴眨巴眼,忍着笑,又看一眼貌似石化的尤明许,继续和许梦山聊别的去了。
尽管如此,两人的耳朵分明竖的尖尖的,等着听尤明许和这位失忆大作家的始乱终弃、爱恨纠葛。
尤明许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他的桌旁,坐到他对面,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殷逢说:“陈枫说,我批评过你们的食堂不好吃。那我觉得以前的自己总是不靠谱,想要亲自来试一试。”他的目光游移得不要太明显。
尤明许静默瞬间,说:“殷逢,这里是我上班的地方,不是家里,也不是好玩的地方。你不能在我上班时还跟着我。”
殷逢用筷子戳着盘子,垂着头,又不说话了。
尤明许真是讨厌死他这个样子了,令她那火爆的脾气,都发不出来。
那头,许樊二人,听得一清二楚,还在窃笑。尤明许冷冷剜他们一眼,再想起昨天半夜殷逢躺在楼道里,抬头看她的神情。她暗叹了口气,索性把自己的火锅给端过来,放在和殷逢中间。
许樊二人筷子落空,都开始喊:“哎、哎、哎……”
尤明许懒得理他们,低头继续吃菜。见殷逢还垂头不动,淡道:“不是想尝味道吗?快吃。”
殷逢抬头,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好!”
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尤明许问:“现在觉得好吃还是难吃?”
殷逢犹豫了一下,答:“还可以。我可以吃下去的。”
尤明许到底是笑了,慢条斯理地说:“不管好吃难吃,都要吃完,明白吗?要爱惜食物。我们警察经常出任务,这种东西根本都吃不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埋头大口吃着。
尤明许想:老子为什么要教育他这个?真把自己当他妈了,靠。
结果没多久,有两个高高大大的警察跑过来,笑着,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和尤明许打招呼:“尤姐。”“尤姐。”
尤明许:“嗯。”
倒不是尤明许比他们年纪大,她霸名远播,尤姐就像是个外号叫开了,有时候连局长都脱口而出。一个警察问:“这是殷作家吗?我是他的忠实书迷!”另一个说:“我也是!”
这次殷逢出事,警局内部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了。
尤明许不置可否。殷逢看了眼他们,低头继续吃东西。
一个警察难掩激动:“是的!长得和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殷作家,你,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
“我也想要签名,可以吗?殷作家?”
两人掏出随身带的办案小本本,把笔也递了过来。
殷逢倒是没什么表情,也不知是以前司空见惯这场面,习惯使然;还是根本就没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又看了眼他们,然后看向尤明许,似乎正在等家长发话。
尤明许忽然也觉得,这局面,挺新鲜的。
于是她随意点了点头。
殷逢便放下筷子,接过本子,握笔的那一瞬间,人明显怔了一下,然后下笔如飞、一蹴而就,“殷逢”二字,跃然纸上。
尤明许尽管自己字写的丑,也看得出那个签名笔力苍劲、又狂又霸,非常好看。
签好两个名,他把东西递回去,继续吃饭。两名警察看了看签名,又看看人,喜不自胜,一个小心翼翼地问:“殷作家,我们可不可以……跟你合个影?”
这回不用请示尤明许,殷逢的眉已轻轻一皱。
尤明许开口:“得了,人家还得吃东西。得到签名还不满足?滚了。”
两人嘿嘿笑着,倒是不愿勉强,又道了几声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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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我也要签名。”樊佳在旁边桌嘟哝。
许梦山:“嗯,我也要。”
尤明许不理他们,还是和殷逢安静对坐而食。她心中的感觉,依然有点新奇,有点古怪。眼前这么个人,刚遇上时窝囊废似的,现在还死乞白赖住到她家去,雏鸟般围绕着她身旁打转。可他居然是个名人,别人还以拿到他的签名为荣。
“回去给我签一个。”尤明许淡淡地说。
殷逢立刻笑了,用力点头:“嗯!明许你看。”吐出舌头,给她看自己的舌头可以打卷,中间还卷了一根豆芽菜。
“好好吃东西!”尤明许说。
他低下头,然后舌头又飞快吐了一下,再卷回去。
尤明许失笑。
身为一名优秀刑警,尤明许对于周遭环境,还有人群动向,是拥有敏锐感知和直觉的。譬如此刻。
她吃了几口,忽然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太对劲。微抬眸,就见远远近近,不少警察都低语着望着这边。1点半方向、3点方向,9点、11点方向,都有人从怀里掏出小本本和笔,神色跃跃欲试。还有好几个人,在往这边走来。
这一桌,俨然已成为食堂里隐隐的风暴中心。
而对面那人,还在边吃边玩,丝毫未觉。
尤明许觉得,殷逢应该不愿意被围困在这里,那么多人的簇拥,甚至会令他无所适从。主意一定,她拍拍他的手,起身:“跟我走。”
殷逢立刻站起来。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抢着在人潮蓄势待发围拢之前,跑了。
尤明许一口气带着殷逢,走回自己办公室。她是在一个大间,和队里的人一起办公。此时屋里只有一两个人趴着睡觉。她把他领回来了,才觉得是烫手山芋,现在往哪儿扔?
殷逢还站跟前,巴巴地望着她,嘴上还沾着油。
她抽了张餐巾纸递给他:“擦擦。”
他眸光居然闪了闪,不接,不动。
“什么意思,要我给你擦?”她问。
“我不知道哪里脏。”他说,“我觉得不脏啊。”
尤明许心里愁着呢,随口说:“过来点。”下意识就抬手,往他嘴角擦去。
他立刻把嘴嘟起,方便她擦拭。尤明许一边在手机里翻陈枫的号码让他过来接人,一边手上擦着。触手很柔软,男人下巴的线条干净,轮廓清晰,唇形饱满。还有轻轻的热气和一点湿润的感觉,擦过她的手指。尤明许擦了几下,顿住,丢掉纸,头也不抬地说:“好了。”
殷逢摸摸自己的嘴角,像是自言自语般说:“明许擦得就是干净。我的嘴巴现在就像新的一样。”
这是什么鬼比喻?看着他认真明亮的眼神,尤明许转过脸去,再次失笑。
打了三遍,陈枫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尤明许抬头看着殷逢,犹豫了一下,问:“你自己能找回家里去吗?”
她提到“家”这个字,不知怎的,让殷逢心口热了热。但他还是低头,避开她的直视,慢吞吞地答:“我……找不到。”
尤明许按了按太阳穴:“我叫个车,告诉司机地址,把你送回去。”
他又静了几秒钟,小声说:“我不想一个人坐车,也不想坐陌生人的车。明许你还有多久下班,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
尤明许埋头工作了好一阵子,不经意间抬头,就看到会议室里那人,跟条无骨虫似的,深陷在椅子里。两条腿还抬起来,架在会议桌上。鞋是脱掉的,露出印着奥特曼的袜子。看得出他很无聊,可还是不肯走,非要等她。
刚才殷逢提出等她下班的要求,她没有立刻拒绝。当然不是准备答应,而是身为一名警察,他那句“不想坐陌生人的车”,触动了她的神经——她想起在西藏,殷逢的遭遇。他心中若对此有恐惧,亦是人之常情。
可她手头还有工作,放不开。只能暂时把他丢在无人会议室。好在他手里有很高级别的通行证,也不算违背规定。
结果她这一忙,就忙到夕阳西下。
期间,殷逢不是没趴在玻璃上,巴巴地望着她。还望了好些次。但尤明许都没工夫搭理。樊佳和许梦山看到他俩的状态,都很兴奋。许梦山说:“尤姐,明天别带孩子来上班了。看着怪可怜的。”樊佳摇头叹气:“可怜啊,堂堂一个大作家,为博冷面女警欢心,甘愿为笼中鸟、掌中物……”
尤明许:“你们没有工作要忙了吗?滚。”
等到落日余晖遍洒走廊,办公室里的人走了一大半,尤明许这才伸了个懒腰,忽然一愣,转头望去。
殷逢不知何时,蜷缩在椅子里睡着了。
黑色皮椅虽然宽大,但对于他一米八几的个头来说,还是显得窄逼。但他硬生生全身蜷了进去,把椅子塞得满满当当。长腿蜷缩着,双手抱膝盖,头靠在膝盖上。一张俊脸陷在黑色里,更显白皙。嘴角还淌着一条口水渍。
这么睡,怎么会舒服?尤明许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快速把东西收拾好,此时办公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走进会议室,到了他跟前,又看了几秒钟,才轻拍他的头:“殷逢、殷逢……”
他睁开眼,孩子似茫然又无助的眼神,望了望周围,最后停在她脸上。
然后,朝她伸出双手。
尤明许一愣之后,额头神经跳了跳,说:“手放下。我不会抱你。”
他不出声,慢慢放下手。
尤明许:“穿鞋。”
他弯腰把鞋穿好。
尤明许看到他脚上那双漂亮的小白鞋,心又软了一下,放软语气说:“好了,我们回家了。”
“嗯。”殷逢用力点头,又开心地笑了。
“明许,这个嫌疑人也许在说谎。”
尤明许一愣,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会议室的墙上贴满案件资料和照片,其中一角,是别人经办的一起入室强奸案。因为是晚上,受害人又慌乱,所以没有提供什么有关罪犯的有效信息。
尤明许匆匆扫了眼资料,问:“什么意思?”
殷逢盯着墙,说:“案发是昨天晚上10点多,天气预报下雨。嫌疑人就住在受害人楼下。警察赶到时,他的鞋和外套是湿的,还有泥水污渍。他说自己整个案发时间段都外出散步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片上玄关收拾得非常整齐干净、一尘不染。鞋和外套一眼就能看到。
可他家其他地方的照片,包括衣帽间、客厅、卧室,都很邋遢凌乱,一看就很久没收拾。可见他平时的起居习惯。人们总是想要把伪装的证据,更加清晰完美的呈现给别人。却往往会忽略微小的行为逻辑和习惯。我认为一个平时就很邋遢的人,在深夜里,不知道会有人来拜访的前提下,突发奇想单独把玄关这一个地方整理得干净整洁的行为可能性,是非常小的、不合常理。尽管你们还没有找到实物证据,这却是一条非常明显的行为证据。”
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后,殷逢自己呆了呆。
尤明许看了他几秒钟,掏出手机,转头和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通了个简短的电话。挂断后,就见殷逢手挠着后脑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明许心中忽然有一丝唏嘘。
“走了,回家。”她说。
他似乎已经将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欢欢喜喜双手插裤兜里,紧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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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当尤明许踏进家门那一刻,愣了愣。
客厅还是那个客厅,也没改变什么陈设,可看起来就是亮堂了很多,总有种微微发光的感觉。她再仔细一看,原来地面、墙面、桌面、沙发扶手,甚至挂在墙上的母亲的遗像框,全都被擦得一尘不染。所以才会有满室隐隐发亮的感觉。
殷逢的人,是把这老破房子,当成五星级酒店在打扫吗?
除此之外,屋里还多了些小摆设和布置。譬如说博物架上,多了几只小猪、小兔玩偶。原木色餐桌上,铺上了颜色温暖的卡通桌布。布艺沙发上搭了红色的布料……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生孩子了。尤明许默默在心中想。
陈枫还是那副斯文败类模样,衬衫笔挺坐在餐桌前,放下手里的文件夹,说:“我正在看殷老师名下产业这个月的投资收益情况,都还不错。你们回来就可以开饭了。”说完就走到门口去吩咐隔壁的厨子保姆了。
“阿许你去看我的房间。”殷逢说。
尤明许看他一眼,他一脸无辜的理所当然。尤明许懒得跟他计较称呼,也想看看他的房间成啥样了。
殷逢推开房门,尤明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两层的蓝色城堡滑滑梯床。是家具市场常见的儿童床样式,但毫无疑问更加精致辉煌。蓝色的木“城墙”守护着一楼的床,旁边是楼梯,可以上至城堡二楼。顶上的城墙还描着金边,中间竖立着一顶象征着国王,哦不,应该是王子的王冠。
而和楼梯相对的一侧,就是一具做工考究、结实轻巧的滑滑梯。
尤明许静默着。
殷逢的神色也很沉稳,看她一眼,脱鞋,上楼梯。因为房间层高限制,二楼城堡空间显得有点局促,一米八几的他几乎弯下半个身体,才得以在高处巡视自己的领土。他走到滑滑梯旁,坐下。他虽高大,好在肩宽腰窄臀还紧,居然也能轻松坐进滑滑梯。
他望着尤明许,眼中闪过一抹笑。然后,双手松开。
嗖——
他一屁~股撞到了地上,长腿还踢到了对面的墙。但他毫不在意,马上爬起来,走到尤明许面前,语气淡淡:“这个还挺好玩的。我不准任何人上去,除了你。”
说完就侧身让开了路,眼睛却一直看着她,隐隐发亮。
尤明许转身就走:“谢了,不玩。”不用回头都能知道他会有多惊讶失落,果然过了几秒钟,他才跟上来。尤明许走着走着就笑了,但等他追到身旁时,又立刻板起脸。
“为什么?!”他追着问。
“不告诉你。”尤明许在餐桌前坐下,殷逢立刻拉开她身旁的椅子,还用屁股挪了几下,紧挨着她。
尤明许:“靠这么近干什么?”
殷逢单手托着下巴假装看一旁风景。
晚餐非常丰盛。尤明许竟意识到,自己已很久没有吃到这么舒服的家常晚餐了。平日里她要么在外面吃,要么叫外卖,偶尔心血来潮自己下厨,那味道也只能说果腹。可今天的菜,不仅清淡可口,没有外头的油烟味,还很下饭。汤亦是醇香扑鼻,一尝就是没有加任何味精调料,炖了很久,很入味。
尤明许吃东西速度向来不慢,等她放下空空的碗时,才发觉对面的殷逢和陈枫才吃了一半。他俩也抬头看着她。
尤明许居然有一丝尴尬,淡道:“你们慢慢吃,我们警察吃东西都比较快。”这是实话。
殷逢说:“阿许你吃太少了,才一碗饭,我都要吃两碗。”
尤明许正想说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就听他又说:“我还记得在西藏第一次抱你的时候,腰上一点肉都没有,大腿我一只手都快能握住。我的手好大!总之就是太瘦了。你要多吃点,将来才能长得和我一样强壮。”
尤明许恼怒地先看一眼陈枫,他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阴险的嘴角强忍着笑。再看殷逢,他嘴里正含着个肉丸子,腮帮子鼓鼓的,冲她微笑,眼睛清亮单纯无比。
尤明许咽下这口气,一言不发起身回房,摔上房门。
等尤明许再从房间出来时,陈枫等人已收拾好一切,离开了。就剩殷逢在客厅看动画片。
她说要去散步,殷逢关掉电视也要跟着,她也不在意,带着他出门。
出了小区,走不远就是江边绿道,芳草依依、绿树成荫。还有一片斜草坡,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在玩耍。
尤明许走了一段,就发现身后跟着的人有点慢,还频频往坡上张望,似乎完全被那些玩耍的儿童吸引了注意力。
“走快点,不然怎么消食。”她说。
“哦。”他跟上来,两人并肩而走。尤明许本就不矮,但他还是比她高了快一个头。此时两人安静走着,尤明许望着江面上暗暗的水光,不由得想起在西藏时与他的初遇,这人从睡袋里冒出来,跟只野人似的。到现在,他居然已经住到了她家里。想想就觉得世事无常,不可思议。
而殷逢此时在想什么呢?
江边的风很温柔地吹在脸上,天上的星子零落照耀。虽然说光走路这个活动,他觉得有点无聊。可是是尤明许领着他,而且她此刻看起来显得安静温柔,一点也不凶。殷逢的感觉就跟吃了糖似的,那颗糖就含在喉咙下,淡淡的,很舒服。他很有点冲动想要干点什么,对她干,和她一起干。脑子里那混沌的潜意识,似乎也跃跃欲试。可他完全搞不清楚。
他只觉得,尤明许,像一道孤独漂泊很久的光,那么巧就飘到了他的头顶上。这个世界于他而言,依然是一片茫茫大雾,只依稀露出个轮廓。那么他就想要这道光,一直照耀在自己头顶上。不要去照耀别人。
尤明许又看了眼身旁人。尽管他还穿着可笑的绿色阿童木套装,无奈身材好,人长得好,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松松软软又减了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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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这人明明比她还大三、四岁——这么走在路上,居然也没有人嘲笑。估计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很潮很任性的年轻人吧。
尤明许不由得微微一笑。
她早已脱掉警服,换了件白色简单T恤,下头九分裤露出脚踝。此时长发披落肩头,身上还带着点女刑警特有的汗味儿,混着她身上的气息,随风飘进殷逢的鼻子里。她平时总是很冷酷的样子,现在一笑,那原本的清艳颜色仿佛才肆意绽放。凤眼修长,红唇微张。整张脸仿佛都闪着灵动柔媚的光。
殷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观察得这么仔细。其实一切都挺安静的,然后他就感觉到一股热血在往自己心脏部位冲。他甚至感觉到心跳“怦怦怦”加快。似乎从见第一面起,尤明许这个人,就一直令他产生这样心里躁动的感觉,可那感觉偏偏又是安宁的,特别的。
他甚至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她的脸看,感觉到脸有点发烧,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羞羞的事。于是他扭头看着斜坡上,一群孩子正在追打嬉闹。
殷逢心中忽然就升起某种热烈的、清晰的渴望。这渴望,令他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因为他之前想对她干点什么的邪恶冲动,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
尤明许可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这么曲折丰富,她以为他就是在发呆。这时听到殷逢说:“阿许,你来追我好不好?”
尤明许抬头看着他,沉默。
然后就看到绿衣绿裤的英俊青年,脸上露出非常灿烂非常明亮的笑。简直就像一个皎洁纯净的发光体,在夜色星光下熠熠生辉。
“来追我啊。”他的嗓音低沉磁性,转身飞快就跑。
尤明许闭了闭眼,过了几秒钟睁开,吼道:“你给老子站住!不、许、跑!”
——
两人已经折返往家走了。
尤明许脸色懒淡走前面,殷逢隔了一个人的距离,默默跟在后面。尤明许知道他在赌气——他居然学会赌气了——就因为她不肯陪他玩“追我啊追我啊”的游戏。
随他去。
哪知走了一会儿,他又磨蹭起来。尤明许没好气地回头:“又怎么了?”
他停下了,很专注地看着绿道旁的空地——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在踢球。尤明许就看到他的脑袋,随着球转来转去。
跟猫盯着毛线团似的。
尤明许哑然失笑,问:“想玩?”
“嗯。”殷逢已朝那几个孩子走去。尤明许望着他比他们高大很多的背影,怔了怔,想要开口阻止,但最终沉默。
那几个孩子都看见了他,继续踢自己的。他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交“同龄朋友”,就双手插裤兜里,站在一边。
没多久,球滚到了他的脚边。尤明许看到他浅浅一笑,抬腿踢了出去。踢得不错,力道、角度都很稳健,一个孩子叫了声“我擦”,追了好远才把球追上。这时殷逢已经把手从裤兜抽出来,神色也松动了,隐隐得意的样子,等着继续踢。
然而那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年龄最大那个又看了看这个怪叔叔,露出挺冷淡不屑的表情,说:“走!”
几个孩子抱着球跑远了,边跑还边回头警惕地看着殷逢。
殷逢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站在原地不动。尤明许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他一声不吭地跟上来。
尤明许望着路灯下,他长长的影子,就在自己脚下,竟比平时还要显得孤单倔强。她忽然就意识到一件事。
意识到无论这个男人曾经多么辉煌得意,当他宛如孩童般醒来后,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却已是完全未知、陌生的,甚至是格格不入的。成年人不会正常看待他,孩子也是。
他也许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所以……对她这么依赖吗?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
尤明许不太喜欢看到他这样子,让人心里不那么舒服。
“喂。”她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踢得很烂。”
殷逢不吭声。
尤明许站定,稍微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好了我们回家。”
“嗯。”他虽然这么应着,却转头望向一边,避开她的视线。于是尤明许发现他的耳朵似乎红红的。还气着呢?觉得没面子?
尤明许失笑,也不知怎的,脱口而出:“明天我去给你买个足球。”
他转过脸来,眼睛里已有了光:“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一个球而已。”尤明许说。
话音未落,猛然一双大手就从背后握住了她的腰身,尤明许全身一僵,人居然被他凌空高高举起。迎面走来的路人,全露出又惊又笑表情。
“耶……”殷逢低声欢呼。
尤明许:“……你他~妈放老子下来!”
就这么一路磨磨蹭蹭,两人回到家已经九点多。
结果刚踏进家门,尤明许手机就响了,她一看是丁雄伟打来的,神色一正,站在玄关就接起:“丁队。”
“望月山小区发生凶杀案,初步报告死了三个,马上叫你的人都滚回来!”
尤明许:“是!”
挂了电话,就见殷逢看着自己,目光关切。尤明许一把推开他,冲进屋里,很快就穿戴好拿齐东西折返出来。见他还杵在原地,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简直就跟孩子看着要去连夜加班的妈似的。
尤明许摸摸他的脑袋:“自己睡,有事找陈枫,别找我。”出门下楼。
殷逢原地站了会儿,又坐下想了会儿,抬头看着寂静的屋子。他掏出手机。
陈枫:“殷老师,有什么吩咐?”
殷逢:“阿许去办案了,给我准备一辆车,我要跟着她去。”
陈枫:“这可能……有点不妥……”
殷逢打断他:“这么晚了,我听到电话里说还是凶杀案,怕她有危险。而且我觉得自己……查案好像还挺厉害的。别说了,按我说的做,备车。”
陈枫:“是。”
——
望月山小区地处闹市,毗邻学校。即使到了夜间,也是车流人流不断。尤明许等人赶到案发地点楼下时,只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全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路灯明亮,警灯闪烁。尤明许带着人,拨开人群、挑起警戒线,走了进去。很多视线都落过来,尤明许熟视无睹。只是每当这时候,她内心总有一种莫名寂静的感觉。就好像跟周围兴奋的人群,站在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小区已有些年头,因为是学区房,外来人口很多。死者一家,就是租户。沿着斑驳的楼梯往上,樊佳在后面嘀咕:“靠,还有小孩子。”许梦山和尤明许静默不语。
301室到了。
尤明许看一眼隔壁的302,无论门楣还是地上的鞋垫,都比301精致讲究很多。此刻302屋门紧闭,应当是没人在家。
尤明许踏进301。
迎面而来的,就是浓郁的血腥气。尤明许戴好脚套手套等,慢慢呼吸着,让自己适应,同时扫一眼户门,用手指弹了一下坏掉的门锁。
许梦山已经和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民警,简单通过气了,见状说道:“是楼上邻居看到门口有血流出来,敲门打电话都没人应,就报了警。来的时候门锁是完好的,强行破开了。”
这是一套不大的二居室,一眼就能望到底。只是此刻,一片鲜血淋漓的狼藉。地上到处都是血迹,血脚印,墙上还有些血手印。椅子倒了两把,茶几和桌子都是歪的。
最醒目的,莫过于厨房门口地上,几道粗粗的拖拽痕迹。
一名警察走过来说:“在厨房。”
尤明许率先走过去。
一走到厨房门口,她就看到他们了。
靠墙有张木桌,他们就堆在木桌下。
最下面是个小男孩,看身长最多不超过5岁。他是脸朝下趴着的,从尤明许他们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屁股和双腿。
一个8、9岁的女孩,交叠在男孩身上。身上还穿着校服,全都被血浸透。尤明许可以看到她的侧脸,色泽惨淡无比。
最上面,是个女人,40来岁模样,趴在两个孩子身上,膝盖半弯着。她一只手臂压在身体下,另一只手臂自然下垂,没有做出拥抱孩子的姿态。女人身上好几处深深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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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靠墙有张木桌,他们就堆在木桌下。
最下面是个小男孩,看身长最多不超过5岁。他是脸朝下趴着的,从尤明许他们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屁股和双腿。
一个8、9岁的女孩,交叠在男孩身上。身上还穿着校服,全都被血浸透。尤明许可以看到她的侧脸,色泽惨淡无比。
最上面,是个女人,40来岁模样,趴在两个孩子身上,膝盖半弯着。她一只手臂压在身体下,另一只手臂自然下垂,没有做出拥抱孩子的姿态。女人身上好几处深深的伤口。
“他们是死后被凶手堆到这里的。”尤明许说。
许梦山点头,樊佳说:“否则妈妈不会不抱着孩子,尸体姿态也不自然。”许梦山说:“厨房地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
三人都静了一会儿。刚才那名警察继续说道:“根据邻居指认,还有现场发现的身份证件,可以确定母亲名叫谢惠芳,41岁,她是附近一家小贸易公司的会计。女儿曾子楠,9岁,附近小学的学生。儿子曾子轩,4岁半,在附近读幼儿园。
按照几位邻居的说法,谢惠芳为了省钱和休息,每天中午都步行回家吃饭。两个孩子都在学校,一般不回来。不过今天中午,一名邻居见到谢惠芳接了儿子回来,说是感冒了带回来照顾。”
“那里。”许梦山说。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客厅电视柜上,放着两盒打开的儿童感冒药。
“女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樊佳说。
“也是中午。”许梦山答道,他观察力敏锐,对法医学也有所掌握,在尸体旁蹲下,盯着他们说道:“他们死了大概6-8个小时。”
“女儿为什么要回来?”樊佳问。
“应该是为了这个。”尤明许拿起厨房柜子上的一张纸,那是一张小学夏令营活动通知,还写了缴费要求,落款日期正是今天。
“唉……”那名片警叹了口气,“造孽。”
“现场有遗失了什么东西吗?”尤明许问。
片警点头,答道:“主卧梳妆台上有个首饰盒,打开着,里面是空的。此外地上还掉了个女式钱包,谢慧芳的证件都还在,但是钱和卡都不见了。此外我们也没有发现死者的手机。”
“难不成是为了劫财?”樊佳性子急,脱口而出,“就为这,杀了三个人?”
尤明许说:“不要这么快下结论!”
樊佳顿时噤了声。
三人跟着片警,走向主卧,经过客厅时,尤明许抬头看了看,客厅窗帘是拉开的,楼间距不大,可以一眼看到对面楼住户家里的情形。此时有好几户人家,都在探头探脑往这里看。尤明许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许梦山把空的首饰盒和女士钱包,都装进证物袋里。
他们仨是最早赶到现场的刑警,老丁带着法医,还在来的路上。三人分散开,四处勘察。尤明许走进次卧,愣了愣。
房间的风格,一如这个家,简朴,廉价,没有什么特色。不过房间里有张半旧的书桌,上面放着高一课本、练习册。笔啊本子,乱糟糟的。旁边还有架飞机模型。墙上挂着个足球。
尤明许把片警叫来:“这套房子里,还住着个初中男生?”
片警立刻去问了,果不其然,一名邻居证实了,谢惠芳的外甥,李必冉,15岁,在附近的高中就读。平时寄宿,周末有时候会过来。今天是周一,所以他人没有出现。
“立刻通知。”尤明许说。
目前,尤明许还只窥见了这起案子的表象。仿佛隔云望海,一切都还藏在暮霭中。可她心里有种直觉,这起案子,绝不是入室劫财杀人这么简单。
她在次卧那张又旧又土的双人床旁蹲下,凝神想了一会儿。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旁边有人轻轻软软唤了句“阿许”时,只惊得她毛骨悚然。
她回头,望着眼前的那张俊脸。殷逢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蹲在她身旁。
尤明许一下子弹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眼他身后的客厅、民警,还有门口的警戒线。
殷逢也立刻站起来,就跟被家长抓到的小孩似的,有点蔫儿,还有点脸红,那修长的脖子,就这么低垂着。然后冲她举了举胸口挂的证件牌,小声说:“我级别高。”
尤明许看着他那张省厅特签的、几乎可以通行全省公安机关的证件,感觉太阳穴跳了跳。
“那你也不可以跟过来。”尤明许耐着性子说,“会干扰我办案,马上回去!”
于是,殷大作家又那副模样了,低着头,不说话,一副雷打不动的倔强小媳妇样子。尤明许往喉咙里咽了两口气,感觉稍微没那么堵了。她今天心里本来就不好受,这人还来添乱。她低吼道:“我说最后一次,回去。不然以后别住我家了。”
“阿许。”他轻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尤明许愣了愣,没想到他这句话说得还挺清醒的,他已垂头,转身,往门口慢慢地小步小步挪去。这姿态让尤明许顿时哭笑不得,也有那么一点点歉疚,迟疑道:“你……”
话还没说出什么,就听到门口一阵脚步声,隐隐还有丁雄伟的声音。尤明许心中暗叫不好,丁队这个人,最烦不相干的人,干扰办案,会发很大的火。更何况还是这么严重的一个案子。
她伸手把殷逢一拉,又拽回屋里。殷逢一呆之后,刚要眉开眼笑:“阿许……”尤明许已板着脸,压低声音说:“你呆在这儿,不要让丁队看到。我不叫你,不许出来,听到了吗?”
殷逢不说话,那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她,似乎是听明白了。这时丁队等人已走进客厅,尤明许把殷逢甩开,走了出去。
樊佳和许梦山之前在屋子其他地方勘探,所以居然没注意到殷逢进来——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越过有人把守的警戒线进案发现场的。此时许梦山从厨房走出来,看一眼尤明许,立刻就注意到她身后屋里还有个人影,投去询问的目光。尤明许面不改色,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结果许梦山已经认出殷逢了,又看看尤明许,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尤明许心口又堵了一下,假装没察觉。
法医立刻展开工作,众人也把手头掌握的情况,悉数向丁雄伟汇报。法医很快也有了初步结果,证实了许梦山对于死亡时间的推断——死者是在中午1点至2点间遇害,凶器是一把市面常见的西瓜刀。现场除了三名死者的脚印外,还有一个39码脚印。但是套了鞋套,墙上的血手印也属于凶手,戴着手套。凶手很可能碰过那个女式钱包和梳妆盒,因为上面沾染了一点血迹。
此外,樊佳汇报:“谢惠芳的丈夫叫曾强,在东北打工,已经联系上了。他最快要明天上午才能赶到。谢惠芳的妹妹、妹夫也已经通知,也是明天赶到。我们已经派人去中学,接谢惠芳的外甥了。”
听完所有人汇报后,丁雄伟稍作思索,就确定了侦查方向:“夏冬,你负责重点排查小区周围监控;洛平,你带A组,从失物这条线排查,重点查一下区域里的盗窃惯犯,以及最近半年的刑满释放人员。”
“是!”
“是!”
丁雄伟看向尤明许,眸光幽深:“尤明许,你带B组,对受害人和她的生平关系,进行深入了解,看看有没有发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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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丁雄伟又说:“这起案件非常严重,受害人什么情形,你们都看到,我也不多说了。暂停所有休假,集中全部力量,给我火速破案!”
众人答:“是!”
每个警察脸上,都是风霜笼罩般的颜色。丁雄伟更是面沉如寒冰,众人刚要分头行动,就听到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说道:“重点查阿许那一条线就行了,其他人都是白费力气。”
尤明许平生第一次,有眼前一黑的感觉。她猛地抬头,望向众人惊讶的神色,尤其是丁雄伟那张冷肃无比的脸。他们都望向了她身后出现的那个人。
尤明许慢慢转身,看到殷逢双手插裤兜里,几乎紧挨着自己站着,胸口的振臂奥特曼图案尤其抢眼。他低头看她一眼,眼睛里含着很自信的笑,继续说道:“来的路上我看过了,小区人流车流量很大,监控摄像头却很少,楼下附近更是没有。凶手只需要换身衣服,就足以掩饰身上的血迹,混进人群中。
他心思缜密,有计划性,连手套脚套都带了。如果是偷窃惯犯,怎么会不知道中午家里有人,况且中午楼宇人来人往也不方便。他完全可以其他时间来闯空门。而且隔壁邻居明显比这家有钱,白天还没人,他却没去偷。种种迹象表明,他并非为了求财。拿走那些财物要么是为了掩饰,要么只是顺手。
这里楼宇间距小,声音也传得出去。可是他从进屋开始,就牢牢控制住局面,周围邻居没有听到受害者发出任何明显的呼救声。每位受害者都身中五刀以上,并且他还以这样的方式堆积尸体,泄露出非常强烈的情绪。所以我认为,这是一宗仇杀案,凶手有备而来,就是为了杀死谢惠芳。因为两个孩子是偶然回家的,并非他的目标。否则他完全可以挑选晚上都在家的时候来。
所以,集中所有精力,查我家阿许这一条线,更快,更准,更有效。”
满屋警察,一片寂静。
由于他说得太快太流利,那磁性的嗓音里,甚至还隐隐带着某种权威不容人侵犯的感觉,所以等大家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股脑说完,然后就一直瞅着身边的尤明许,一副翘首以盼表扬的样子。
众刑警:“……”
尤明许没理殷逢,抬了抬眼皮,偷看丁雄伟的脸色。果不其然,这头老狼静默一瞬后,脸彻底沉下来,冷冷地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刑警们都听说了殷逢的身份,还有他在公路连环杀手里,似乎跟尤明许牵扯不清。这时大家都不说话。丁雄伟的目光落在尤明许身上。
尤明许哪里是肯背锅的人,淡淡地说:“我想大概是他身上有段厅长发的专家证,外头的人拦不了。他找来这儿,是出于以前的职业习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哪里知道话音刚落,殷逢摇摇头,又扯扯她的衣角,说:“不是的阿许,我真的是来找你的。帮你们破案只是顺手。”
旁边许梦山没忍住笑出了声。
尤明许面无表情。
丁雄伟哪有耐心还听他们扯,当即吼道:“马上把他给我弄走!尤明许,再有下次,不相干的人带到案发现场来,你就滚去给老子守大门!”
丁雄伟挥袖而去。其他人都立刻散了,转头去做自己的事。只因为尤明许在刑警队,毕竟还是很有面子的人,又凶横,哪个敢触她的霉头。
殷逢也隐隐明白了,他家阿许似乎是挨领导批评了。此时站在原地不动,那张白皙得跟玉一样的脸,此时泛起了丝丝红晕。殷逢觉得,她脸红的样子,还真好看,似乎很少看到这样呢。他忍不住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她发红的耳朵,然后飞快把手收回来。
她转过脸来。
殷逢刚想冲她笑,就见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凤眼没有半点平时看他时的柔和温度,她说:“没听到丁队的话吗?滚,别再在我眼前碍事。”
——
尤明许离开案发现场,是在半小时后。许梦山打来电话,说已经安排好询问谢惠芳的公司同事和几个朋友。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没有警察愿意耽误哪怕一分钟。尤明许心里也清楚,今天肯定是个通宵了。
她刚走出屋门,手机响了。她一看,是陈枫打来的,直接摁掉。
结果刚下了几级楼梯,陈枫发了条微信过来:“尤小姐,刚刚殷老师给我发了条短信,电话就打不通了,人也联系不上。我现在就在案发地点附近,人进不来。真的不好意思,他一定又干了什么傻事,惹你生气了。只是医生说了,殷老师现在情绪和神智都不稳定,不能再受刺激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多多包涵,劝他回来,跟我回家去。殷老师没出事前,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拜托了!”
下面附了截图,殷逢发给陈枫的消息,只有一句话:
“我做错事,把她惹生气了。”
尤明许原地站了几秒钟,手机揣兜里,径直下楼。结果刚到二楼,就看到拐角处地上,赫然坐着的,不是殷逢是谁。他双手抱着膝盖,低着头,脸也藏在阴暗里。
原来受了委屈被她骂走,就跑到了几步远的门外坐着。尤明许心想。
不用说,别的刑警也知道,他是她的人。身上又有通行证,所以才都经过没管他吧。
尤明许在他身后站定,说:“你呆在这里干什么?”
他身体动了一下,哑声答:“我就在这里吹吹风不行吗?又没在犯罪现场里头。”
还跟她倔上了?
尤明许抬头看了眼周围脏兮兮的墙壁,蜘蛛网和灰尘倒是不缺,吹哪门子的脏风。她说:“听话,回家去。我也要走了。”
殷逢还是不动,低头看着地面,来了句:“阿许,我很碍事吗?”
尤明许静默片刻,转头看着两人身后,老楼的格子镂空窗,外头夜色深得跟潭水似的,足以淹没黑夜里的一切。
她答:“没有,我刚才是气话。”
他静了几秒钟,又问:“那你和我在一起,高兴吗?”
尤明许那种胸口被人生生堵住的感觉,又来了。她慢慢无声吐了口气,说:“高兴,我当然高兴。”
殷逢身子还是不动,只是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尤明许忍了忍,把手递过去,让他紧握着。他握人的手,真的就跟孩子似的,没有什么十指交缠,也不是男人的抚摸,只是紧紧捏着,就像捏着自己今生全部的希望。
他说:“那你让我跟着你破案。”
尤明许:“不行!”
他的手立刻又缩了回去。
奇异的是,他此时的死缠烂打,并不像之前,令她那么上火。也许是陈枫发来的短信,让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到底是个病人。自己不该跟他计较。又或者是为自己之前的恶劣态度,她到底有点讪讪。静默片刻,她索性绕了个圈,走到比他矮几步的楼梯上,这样就和他面对面站着。
他把脸埋在双臂间,只露出那双眼,晶亮地望着她。尤明许脑海里闪过陈枫的话:吃软不吃硬。她是肯定不能带着他查案的,还得让他听话滚回家去。
尤明许伸出双手,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按住了他的肩膀。她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说:“殷逢,听话,回家去等我。这样我就会很开心,也很放心。否则,我真的还会生气。那我明天就不理你了,也不陪你吃饭散步了,足球也不买了。”
猛然间她的腰身被人一搂,心只来得及失重了一下。她的双手还在他肩上,整个身体几乎都倒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抱得很紧,脸和她的脸紧贴着,细细的热气就喷在她脸上。尤明许身子一颤,因为他另一只手还搭了上来,正好搭在她臀上,将半个浑圆的臀瓣,握了个满手。
她的身体已失去平衡,几乎整个被迫贴紧。大腿外侧贴着他的两条大腿内侧,那里带着一点让人茫然的温度。
他本来就生得很高大,根本就是把她整个从低几级的台阶上抱了起来,抱进了怀里。
尤明许愣了好几秒钟,陡然间气血上涌,刚要发火,就听到他低声说:“对不起。”
尤明许一怔,他抬眸,在很近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我自作主张跑来这里,害你挨骂了。”
尤明许原本发飙的话,突然有点说不出来了。
“你先放开我。”她伸手推,可居然推不开,她也不能在楼梯上就把他给摔了,再摔个脑震荡?殷逢还是眼露固执地望着她:“我答应你,马上就回家。我已经知道了,刚才那样打扰你工作不好。可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一下子又消失很多天。你能不能……每天都回来,让我看一下下,好不好?”
这辈子,尤明许还没有被人如此需要过。任何人,都没有。
她沉默片刻,从他怀里挣脱,站起来说:“行,答应你。每天都会让你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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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到了黎明破晓时分,尤明许带着人,已把谢惠芳身边的人,都筛过了一遍。有单位同事,有邻居,也有她在湘城的朋友、老乡、同学。
总的来说,大家眼中的谢惠芳,是一致的:要强、勤劳、顾家。说不上多善良,但绝不是个坏人,就是一个性子泼辣点的普通人。也因为性格,得罪过单位的一两个同事,但都是口角之争,不是多大的事。而且那两个人案发时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此外,她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有她上班,还有老公在外地开店的收入,经济条件还是不错的。否则也不可能抚养两个儿女外,还让妹妹的儿子长期跟着他们。谢惠芳这边,是没有什么经济纠纷的。她每天早出晚归、单位家庭两头跑,也没有任何情感纠纷的迹象。
也就是说,目前看来,谢惠芳这头,没有什么人,有明显寻仇的动机。
尤明许单手搭在办公室窗台上,望着外头霭霭晨色,点了根烟,静静抽了一会儿,转身走到桌前,拿笔在“老公:曾强”这几个字上,画了个重重的圈。
这时樊佳走过来,说:“尤姐,有个情况:谢惠芳的外甥李必冉,案发前一天晚上就没有回学校。因为他经常旷课,屡教不改,所以学校也没太当回事。昨晚许梦山去接人,才发现不见了。许梦山带了几个人,找遍了李必冉常去的网吧、同学家,都没有发现!”
尤明许眉头轻蹙,与樊佳不约而同望向墙上贴着的本案所有相关人员的照片。之前大家都没太注意这个外甥,15岁的男孩,个儿高,清瘦,眉目秀气,目光有些拘谨,脸上微微带着笑,挺帅气的。
樊佳说:“所以现在我们不确定,案发时李必冉是否也在家里!但是已经确认,现场那个39码的血脚印不属于他。另外,不确定他是否被凶手带走,或者……也遇害了。丁队刚才下了死命令,必须马上找到这个男孩!”
一声令下,几乎所有刑警放下手头工作,全力寻找这名失踪少年。樊佳甚至脑补了一出变态大戏,神秘兮兮对尤明许和许梦山说:“你们说,谢惠芳没有任何仇家,家人都死了,只有这个好看的男孩子不见了。会不会,凶手就是冲他来的……”
谁知道呢?尤许二人不置可否。但无疑每个警察心中那跟弦都绷了起来。因为现在每分每秒时间的流逝,那名少年的性命,或许就危险了一分。
警察们首先排查李必冉日常活动范围内的所有监控,甚至组织大批警力开始了挨家挨户的搜寻。可是几个小时过去了,依旧一无所获。
临近案发次日中午,尤明许已经超过30个小时没睡觉,又驱车或者步行跑了很多个地方,只感觉到太阳穴痛痛地跳,人也有点透支。丁雄伟大概也知道手下们这一下扑得极狠,大手一挥,让大家分批次轮流休息,每人休息2个小时!
许梦山、樊佳他们饭都顾不得吃,直接倒警车上呼呼大睡。尤明许头也痛得很,把自己那辆车引擎一关,刚想往后靠,脑子里偏偏闪过一双眼。
一双可怜兮兮又充满期待的眼睛。他说:明许,你每天一定要回来看我一下下。
尤明许愣了愣,自嘲地笑笑,坐直了,重新发动车子。
好在离家不远,开到楼下时,才过去半个小时。她还剩一个半小时。人懒得动了,她给殷逢发短信:“我在楼下,下来看一眼就走。”
此时,殷逢正在家里,很无聊很无聊地看一些据说“自己以前很爱看的犯罪案例”。尽管不想承认,但自己多像以前那个人一点,说不定对尤明许来说,就会有用一点。
不知不觉,就看得十分入神。手机响起,他摸过来一看,立马丢掉书,跑下楼。
他身上穿着居家的T恤短裤,脚上还是双凉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那辆警车前。陈枫不放心,跟在身后。
两人都沉默站立着。
隔着车窗,尤明许的睡颜看起来很疲惫,也有几分难得的柔弱。头就这么歪在椅子里,嘴巴微微张着,胸口轻轻起伏。平时总是洗得很干净的长发,此时有些燥乱地贴着脸。不过殷逢依然觉得很好看。
他突然就想起昨天晚上,在楼梯上抱着她的那种感觉。当时没在意,现在对着她的身体回味,突然就感觉到身体深处有什么地方颤了一下。
陈枫“啧”了一声,说:“他们这样的基层刑警,可苦了,看样子又没好好吃好好睡。要不我让人去给她准备点吃的,你待会儿送给她?”
殷逢:“还不去?”
尤明许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可心中总是记挂着什么。某个瞬间,惊醒了。
睁开眼,看到车窗外明亮的天光,依稀是自己家楼下。她稍微想了想,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一转头,被吓了一跳。
殷逢不知何时已坐在副驾驶位上,也不知今天又发什么疯,背微微弓着,似在发呆。看她醒了,他冲她笑了,笑得特别甜。
尤明许瞟一眼完好的车锁,也不记得自己睡着前有没有锁车,还是这家伙又开了锁。反正这位大作家以前就似乎古古怪怪不务正业,不仅自己驾车跑去找连环杀手,还是个开锁高手,随身还带着罪犯尤其喜爱的绑人手脚的束口带。
想到这里,尤明许忍不住笑了。刚想对他说话,察觉到喉咙里干闷得很。她一言不发推门下车。旁边就有店铺,店门墙角有水龙头,她蹲下洗了把脸,又漱口,感觉没啥气味了,才转身。
殷逢也下车了,就站那儿看着她。他心想她好像一只猫,这么爱干净。才睡了一小会儿,就要漱口洗脸。怕他闻到臭味吗?不知怎的,这猜想让殷逢心里甜滋滋的。
尤明许一转头,就看到青年在正午的阳光下,笑得很开心。似乎每一天,他都这么无忧无虑,这么开心——只要她不抛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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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尤明许一转头,就看到青年在正午的阳光下,笑得很开心。似乎每一天,他都这么无忧无虑,这么开心——只要她不抛弃他。
本来天差地别,一辈子都凑不到一起的两个人。
尤明许走到他面前,抬手就给他额头上一个爆栗:“又在瞎想什么?”
殷逢飞快说:“没什么。”这才从怀里掏出那饭盒,递到她面前。
尤明许愣了愣。所以这家伙,一直佝偻着背,是把饭盒藏在怀里保温?她还以为他又在修炼什么奥特曼新姿势。
她接过,打开一看,是自己爱吃的两个菜,加半盒米饭。还热乎乎的。
“谢了。”她说。
他又咧开嘴,笑得春暖花开:“阿许不要跟我客气!”
尤明许也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可他真是见杆子就爬,跟只小狗似的,偏头就蹭了几下她的手心。尤明许改摸为拍,打了一下他的头,从店铺门口拖了把塑料凳子坐下,又用脚勾了一把到他身后。
店主早认得警察尤明许,见状只是笑笑。两人并肩坐着,尤明许埋头就吃,完全就像个男人,大口扒饭。殷逢双手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坐着。微风吹过,阳光灿烂。尤明许是吃得急,来不及说话。奇怪的是,殷逢忽然也不想说话,觉得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几分钟尤明许就吃完了,又去洗了把脸,尽管没睡够,感觉精神还是一振。一抬头,看到殷逢还坐在原地,饭盒被他装进塑料袋里,勾在手指上,一晃一晃。这家伙明明人高马大,可坐姿分明像个孩子,两条长腿不放在地上,非要踩在椅子下面的横条上。
尤明许忍不住又拍了一下他的后脑,他的头发乌黑又柔软,手感真不错。她说:“我走了。”
“阿许。”他说,“这是不是就是你一直过的生活?”
尤明许看着他若有所思的侧脸,答:“是啊。”
“那是不是……”殷逢说,“一直就这样,没人心疼你。饿了没人给你送饭,困了没人陪着你睡觉,像我刚才那样?”
尤明许忽然觉得有点没面子,扫他一眼,不想理。
他抬起长臂,尽管坐着,还是轻而易举摸到她的头,眼睛里浅浅笑着,说:“以后就不一样了,以后你有我了。”
那澄澈的笑意,跟尤明许幼年所见乡间溪水似的,一看就能看透。
尤明许静了几秒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就好像你的心一直是一片荒漠,现在却跑来棵小树苗,告诉你今后我就要在这里茁壮成长啦。
可是她又不需要这棵弱小的树苗来替她挡光。
她笑笑,拍掉他的手,说:“没大没小。”
“切……”他说,“小枫子说了,我比你大四岁呢。他说我现在脑子没好,才会稍微……单纯一点。”
尤明许笑了,到底又手痒,摁了一下他的头。
他忽然又说:“要不你别做警察了好不好?我好像有很多钱,就算以后我们两个都不工作,那些钱一辈子也花不完。我可以养你。”
这话却只让尤明许觉得可笑。她答:“你养我,那我以后每天干什么?就陪着你?”
他那白皙的脸居然泛起一丝红晕,头没有转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尤明许更觉好笑,慢悠悠地问:“要真那样,我算是你的宠物吗?还是说,你是我的宠物?”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懒得管。
殷逢却有种感觉,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某种隐约的不够光明正大的心思,被她一下子看穿了。他连耳朵都红了,低下头去,说:“我当你的宠物好了。”
尤明许终于笑出了声,也不知怎的,就觉得原本因案情压抑的心情,因这小家伙变得好极了。放肆地笑了好一会儿,只笑得他的嘴都不高兴地嘟起来了,她才慢慢吐了口气,说:“殷逢,你看到过蓝天上的鹰吗?我尤明许,就是其中一只。你曾经也是。所以我们都要拼命地飞,贪恋什么陆地?只要能一直飞,哪怕将来把翅膀折在高空,我也乐意。”
殷逢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像是想通了什么,用力点了点头:“好!”
尤明许笑笑,这时手机响了,她接起,是同事打来的:“尤姐!发现李必冉的踪迹了,他案发当天上午出现在一条商业街上,离你现在的位置很近!其他人也会马上赶过去。”
挂了电话,尤明许拉开车门:“走了。”哪里知道人刚坐进去,殷逢也飞快坐进副驾,“啪嗒”一声安全带都系好了。尤明许面目严肃:“下车,我们不是说好了?”
殷逢不动。
尤明许伸手就摁开他的安全带,也懒得废话,把他往外推。他双手抓住车门不肯,那个高大挺拔个人,此时跟条巨型虫似的,蜷躲在角落里,他说:“阿许你讲话不算话!”
尤明许:“我哪里讲话不算话了!?”
他望着她,目光清澈固执:“你刚才明明说,以后要带我一起飞。现在查案为什么不带着我?”
尤明许又开始有胸口发堵的熟悉感:“……老子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一起飞了?!”
他咬了一下唇,洁白整齐的牙齿,男人饱满的唇。然后他眼神居然闪了闪,动作飞快又把安全带给自己系上,而且那双手曾经拿笔的手,灵巧得跟什么似的,居然把安全带麻花似的在腰上缠了好几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尤明许看得愣愣的。
他缠好了,尤明许甚至都怀疑能不能再完好解开。他大约也是觉得有了抵抗的保障,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心里又有点发慌,垂下头去,灵机一动,轻声说:“还有,我今天早上刚把《地理学上的犯罪心理学》这个专业分支复习完,你现在要去找人,我会很好用。”
尤明许沉默了几秒钟,又看了眼手表,已经浪费掉几分钟了。她坐直了,淡淡地说:“坐好,把你身上的麻花绳给老子原样解开。到了那里一切听我指挥,不乖我就一脚把你踹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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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尤明许开了一会儿车,没想到副驾的人,竟然情不自禁哼起歌来:“……天生丽质难自弃,可惜吃啥都不腻……卡路里我的天敌,燃烧我的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
尤明许知道这歌满大街都在放,可听殷逢这么嘀嘀咕咕反复哼着这几句,就跟魔咒似的,搞得她脑子里也在不断跟着他打拍子。
“闭嘴!”尤明许从旁边抽出叠资料,丢他怀里,“不是说懂什么地理学吗?这是李必冉的资料,好好看!”
殷逢立刻低头看。
车里瞬间安静。过了一会儿,尤明许瞄他一眼,怔了怔。
此刻的他,完全不像那个脑子有毛病的人。和刚才反复哼唱卡路里的中二少年也判若两人。他一只手臂随意搭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拿着资料,低着头,眉眼平静认真。若是忽略他的红色T恤上印着的天线宝宝,只看脖子以上,真的像是以前那个成熟有才华的男人。
尤明许又看了几眼,然后目视前方。
——
照片上的少年,高瘦清秀。嘴角挂着点似有似无的笑,可殷逢还是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点郁气。
李必冉,15岁,湘潭人。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因此把他托付给大姨谢惠芳照顾。父母虽然无暇陪在他身边,但对于他的教育却很在意。家里经济条件还行,但不是大富之家。去年他超常发挥考上了一所很好的私立高中,尽管学费很贵,父母还是咬咬牙,把他送去读了。
许梦山是负责这条线的,他做事周全细致,尽管没接到人,还是安排人手,对李必冉的老师同学都做了一圈询问。了解下来,李必冉在这所“高级”的学校,过得似乎并不如意。
“李必冉。我不了解,他平时都不怎么跟同学说话的,活动也不怎么参加。”
“我没和他玩过,他自己有圈子,有几个朋友。我们和他们……呵,玩不到一起去。”
“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阴阴沉沉的,也不怎么讲话。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就跟那几个家里穷的玩得好咯。”
“李必冉这个学生,其实让我们当老师的也挺无奈的。本来入学考试成绩还可以,也擦着线考上了我们学校。但是他的攀比心理比较重,我们算是一所贵族学校,确实家境好、父母比较有影响力的孩子,非常多。李必冉的心思不花在学习上,和同学们也融入不进去。还经常旷课,学习越搞越差。”
“好在有他的大姨,管得倒挺严厉的。上次请家长来,谢慧芳在我办公室里,就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他还是有点怕大姨的,后来旷课的情况又好些了。”
“必冉人其实挺仗义的,他和他大姨关系不好。他其实挺想爸妈的,说想去找他们。”
“他们不跟我们玩,我们也不跟他们玩啰。谁将就谁啊?就是李必冉,总有点不甘心,想和他们混到一起去,别个又不理他。反正我现在也有点看不上他了。”
“他肯定去网吧泡着了吧。不然能去哪里?”
……
尤明许把车停在路边,眼前是一条人潮熙攘的商业街。沿街都是店铺,光是网吧,一眼望去就有四、五家。更别说附近几条街上的。
殷逢放下资料,说:“这里离李必冉爷爷奶奶家不远。他小学和他们一起生活。”
尤明许没说话,电话打给同事通气。之前就是有巡逻警察看到疑似李必冉的人影,但是这条街上人实在太多了,没跟上。
“先从网吧找起。”尤明许说。
两人下车,她便要走向左手边第一家网吧,手臂却被人拉住。殷逢微嘟着嘴,眼睛黑溜溜的,摇了摇头。
尤明许:“怎么?”
殷逢指了指这家外头很旧,里头很黑的网吧,说:“太破了,李必冉看不上的。”
尤明许嗤笑一声,说:“查案靠猜?”没搭理他,抬腿就往里走。
殷逢咬着唇,固执地站原地不动。尤明许也没等他。
几分钟后,尤明许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下一家。”殷逢快步跟上去,说:“我不是猜,你怎么能说我是猜?李必冉性格虚荣,过得孤独,渴望身份的认可。他被学校那个环境困住有一段时间了,回家还要面对强势的谢惠芳。泡网吧是他逃离现实的唯一渠道,他怎么会想在网吧做回’穷人家的孩子’,和那些去不了贵网吧的孩子们在一起?所以这几家,根本不用找。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呆不下去。”
尤明许止住脚步,说:“那你说,他会在哪里?”
殷逢指了远处两家网吧,说:“环境和服务最好的。浅薄的少年,坐下来都会觉得很有面子。”
尤明许心想,你现在不也是少年心性?她没吭声,一是殷逢说得头头道道的,似乎是有点道理。二是反正每家网吧都要查,其他同事正在赶过来,其他几家也不会漏掉。三是这人曾经不是还为重大案件提供过咨询吗?尽管现在被撞傻了,她也想看看他本事在不在,料得准不准。
她走向他说的其中一家,殷逢咧嘴笑笑,紧跟着。
尤明许向网吧老板出示了证件和李必冉的照片,老板想了想,眼珠一转,说:“这个……我没什么印象啊。”
尤明许还没说话,殷逢已开口:“他没说实话。”
老板一愣,尤明许已经将警官证“啪”一声拍在吧台上:“今天不是来管未成年人上网这种小屁事的,回头自然有片警查。重大案件!不说实话跟我回局里!”
老板连忙赔笑脸,说:“别生气别生气,我想起来了!见过的,来这里玩过几次。就是这两天好像没看到。要不您自己找一圈,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几分钟后,尤明许和殷逢从这家网吧出来,又进了第二家。
这家虽然没有刚才那家大,但装修还要更好。老板是个40多岁男人,瘦瘦的,带着副眼镜,坐在吧台后。
尤明许简单说明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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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老板刚沉思了一下,尤明许立刻把他也“威胁”了一遍。果不其然,老板立刻笑道:“您别急,一定配合。这个男孩,是经常来我们网吧,昨天还和朋友一块上机。现在还在不在,我倒没太注意。要不我现在带您找一圈?警察同志,这孩子犯了什么事?跟我网吧没关系吧?”
尤明许不答,摆摆手,示意自己来。带着殷逢,开始一排一排机子找。
网吧里灯光明亮,一把把宽大的沙发椅里,男孩们对着屏幕上的激烈对战画面,时而笑,时而骂。殷逢有点被那些游戏画面吸引了,一直盯着看。冷不丁尤明许喝道:“看那些干什么?你不准玩游戏。”
殷逢低下头:“哦。”
很快到了尽头,十台机子,尤明许一台台看过去,都不是。其中有一台机子空着。在这排机子后,靠着墙,还放着几张沙发和休闲桌椅。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件外套,脸朝里睡着。身材瘦瘦的,个子挺高。
尤明许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他一脸迷糊地转过来,那白净清秀的脸,不是李必冉是谁?
尤明许心里就这么重重地松了口气,也谈不上是庆幸还是恼怒。多少警力现在在找他,连搜捕凶手的工作都不得不往后放了。就怕这个少年也遭了毒手,警察们几乎要把全市翻个底朝天,想要争分夺秒挽救他的生命。
他却窝在网吧里睡大觉?
尤明许:“起来。”
李必冉面露不满:“你谁啊?”
尤明许把警官证往他面前一亮,报了自己的警号,然后说:“你大姨家出事了,现在跟我走。”
李必冉愣了愣,站起来,声音有点颤:“出什么事了?”
“跟我走就知道了。”
李必冉抓起衣服跟上去,忽然间从旁边窜出来个男人,长得还挺帅,插到他和这漂亮女警中间。李必冉以为他也是警察,却没料到这帅哥回头,用力瞪了他一眼。
李必冉:“……?”
殷逢却觉得这种幼稚少年实在太讨厌了,不管他在这起案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怎么可以窝在网吧里睡懒觉?害得他的阿许整日整夜找,没饭吃没睡觉!
三人出了网吧,尤明许把李必冉安排在车上,就走到一旁,和同事电话通气。听到少年安然无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明许又吩咐人来网吧调查取证,自己则先把李必冉送去警局,看他要不要见一下死去的亲人。而且他的父母和大姨夫,应该也快到了。
坐上车,尤明许扫了眼后视镜,李必冉坐在后排,似乎对于警车颇为新奇,左看看,又看看,还伸手摸。殷逢则望着窗外,眼神愣愣的,不知又在神游哪里的太虚了。
开了一会儿,李必冉的新鲜劲儿大概过了,感到无聊了,凑上前说:“你真是警察啊?这么漂亮。”
尤明许不搭理他。
副驾的殷逢转过脸来,和李必冉对视着,嗓音又冷又硬:“她漂亮和你有什么关系!”
尤明许唇角一勾。
李必冉耸耸肩,到底还是个孩子,唇舌之争并不擅长,他往后一靠,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自顾自讥讽地一笑。
尤明许眸色一垂,感觉到李必冉一直在后排,晃着双腿,一直晃一直晃。
过了一会儿,李必冉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还开了外放声音,配合他自己的大呼小叫:“哎呦卧槽!怼他怼他!上啊我去……”
尤明许静静开车,车里只有李必冉一个人的声音。殷逢转过头来,伸长脖子,想看李必冉的手机屏幕。李必冉察觉了,故意偏过身体,嘴角带着笑,不给他看。
尤明许:“殷逢,坐好。”
殷逢慢吞吞把脖子缩回来。
尤明许说:“不是说过,你不准玩游戏。不要看了。”
殷逢伸出手指,抠了抠储物格:“为什么?”
尤明许一时竟然答不上来,其实殷逢要是沉迷游戏不是挺好的吗,又能打发这混沌的时间,还不会缠着她。
但是,打游戏就是不学好。
她冷冷道:“不准就是不准,我不喜欢。”
“哦。”殷逢说,“那我不看了,再也不看了。”说完还用手捂住眼睛,一动不动。
尤明许把他的手拉下来:“不用捂,好好坐着就行。”
后排打着游戏的李必冉,忽然笑出了声,嘴巴里自言自语:“哎呦呦,原来,原来啊啧啧……”一副窥知了什么秘密的模样。
尤明许从后视镜里扫他一眼。心想半大的孩子,都这么讨嫌吗?
回警局顺路,到了尤明许家楼下。她停了车,看向殷逢,压低声音说:“今天带着你半天了,够了吧?回去,睡个午觉。”
殷逢慢吞吞解了安全带,慢吞吞推开车门,慢吞吞把腿抬起。
尤明许:“快点!”
他立在车旁,又把头低下来:“那你今晚还回家不?”
“不回。”
“明天呢?”
“尽量。”
“开车慢一点,按时吃饭睡觉,不然我会很担心,觉都睡不好。”
“……知道了。”
尤明许发动车子离开,那感觉,就跟甩掉了一只鼻涕虫似的,终于重获自由了。只不过从后视镜里,望见殷逢还站在原处。
她只是去上个班,为什么每天都要和他依依惜别?
尤明许扭头懒得看,李必冉放下手机,也转头看了看,说:“警察姐姐,他是你什么人啊?不会是老公吧?他这儿……”李必冉指指脑袋,“有毛病吧?他是低能儿!”
尤明许冷冷说:“关你什么事?坐好!”
从尤明许家开往警局的路上,李必冉倒是变得很安静,也没有打游戏,只是望着窗外。少年白皙的脸仿佛终于装满凝重心事。有那么一两次,尤明许在后视镜里与他目光相对,他似乎想问什么,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
尤明许想:他到底是紧张的。一路的故作镇定和刻意聒噪,随着离警局越来越近,似乎也即将土崩瓦解。
进了警局,少年似乎也被肃穆紧张的气氛所感,紧跟在尤明许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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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樊佳、许梦山等人已经等候多时,和尤明许交换个眼神,尤明许点点头,示意直接让少年进去。
推开停尸房的门,三张床上覆盖着白布,可以看出大人小孩的人体轮廓。众人都望着李必冉。他愣愣的,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状况。樊佳把他引到谢惠芳的尸体前,低声说:“你的大姨、表妹和表弟,昨天中午在家遇害了。节哀。你……想要看看她们吗?”
李必冉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有泪光闪动,嘴唇也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樊佳轻轻掀开白布。
李必冉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直勾勾盯着谢惠芳,盯了好一会儿,神色恍惚地看看周围的警察。
樊佳不想再让他看两个孩子了,站住不动。
李必冉转身就往外冲。尤明许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都留下,自己追上去。刚在走廊里追出几步,就看到前面的少年,低头在抹眼泪。尤明许快步走到他身旁,只见他满脸都是泪,双眼通红哽咽抽泣,此时完完全全就是一头悲恸崩溃的小兽。
尤明许跟着他,一直跟到警局的院子里。少年止了步,站在棵大树下,也不看尤明许,小声抽泣着。
尤明许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转身点了支烟,静静抽了一会儿。
记忆中,尤明许像李必冉这么大的时候,已是无父无母,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再往前一点,还是儿童的时候,关于母亲的记忆就很多很鲜活了。母亲把她抱在怀里,亲昵地蹭她的脸;母亲带她出去放风筝,去游乐场玩;她闯了祸,母亲严厉地命令她站军姿思过;后来母亲为了工作和她聚少离多,可只要有时间就会给她打电话、回来看她,给她带小礼物……
别的孩子曾经所拥有的母爱、温暖,她也都有。
至于父亲?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以后来,十岁时,在母亲因公殉职的追悼会上,尤明许比眼前的少年哭得还厉害,气都喘不过来,尖叫着厮打着世界昏天暗地。
追悼会之后,她就很少哭过了。
……
尤明许递给少年一张纸巾,和一瓶水。他已经没哭了,只是眼眶红着,人看着木木的。
“你昨天去哪里了?”
少年低着头:“一直在网吧。”
“最近,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的人或事吗?或者你大姨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没有,我不知道。”
“你大姨和大姨父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吧……”
没多久,李必冉的父母,还有谢惠芳的丈夫曾强,都赶到了。
曾强是个四十多岁、相貌普通的男人。有些木讷,穿得也很朴素。进来时眼眶红红的浮肿着,等他看到三具尸体,那么大个男人,软倒在地,嚎啕大哭,甚至发出一声声变调的、不像是人类倒像动物的嚎叫。
这样的嚎叫声,尤明许他们听到过几次,都是失去亲人或者爱人,悲痛至极的受害人家属发出的。一众警察站在旁边沉默,到后来曾强眼前一黑,晕倒过去。手还死死拽着两个儿女的手,警察们废了半天劲才把他的手掰开。
死者谢惠芳的妹妹、妹夫,也就是李必冉的父母,在停尸房里也哭得很伤心,尤其李母,看着亲姐和一对外甥,更是哭得呼天抢地。后来她就抱着李必冉哭,说:“我的儿啊,差点以为你也出了事……你大姨这是遭了什么孽啊……哪个畜生做的哦……”
李必冉这时已不哭了,任由母亲抱着,跟个木头人似的。李父说:“你没看到孩子都吓坏了?先带他回去,别让他看了!”
——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案件调查的路子,却越走越窄了。
首先,之前排查过的,平时和谢惠芳有过冲突的人际关系,经过进一步确认,确实都没有充足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初步排除仇杀可能。
对于谢惠芳和丈夫曾强的夫妻关系,未发现有任何不和睦之处,也没发现感情纠纷。谢惠芳遇害时,曾强人在外地,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更何况他看到尸体后的反应,也令警察们觉得他没有嫌疑。
甚至连李父李母,警方都调查过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他们确实也在外地,很多人可以作证,并且也没有动机。
至于李必冉,尽管他在学校过得很不如意,也被那些权贵子弟瞧不上。但没人和他有什么大仇。而且事发当天中午,学生们都住校。
李必冉在校外也混不开,不认识什么社会上的朋友,所以也不会是冲着他来的。有邻居听到,案发前一晚,李必冉和谢惠芳大吵一架。从那晚,直到警察找到他,他就一直锁在那家网吧里,只早上出去买过快餐。网吧里调来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们一家人,都没有嫌疑。
案件调查,彻底陷入僵局。
案发第三天,丁雄伟召集所有人开会。因此案件性质极为恶劣、上级极为重视,丁雄伟脸上亦是乌云密布。他下达指令,调整了新的侦破方向:重点排查入室盗窃惯犯和近期刑满释放的犯人。仇杀这条线,算是中断了。
宣布这条指令时,尤明许觉得丁雄伟还瞥了自己一眼。有点幽深的样子。尤明许心想:当时斩钉截铁说是仇杀的人,又不是老子,是殷逢。瞪我干什么!
铁打的人,也得喘口气。这晚,丁雄伟放所有人回家洗个澡,睡一觉。明天一早到警局报到。
这几天,尤明许根本就顾不上殷逢。倒是陈枫乖觉,每天趁着午饭晚饭时间,让殷逢拎着饭菜水果之类,送到警局外。尤明许在警局的话,就出来接了。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顶多摸摸殷逢的脑袋,或者说一句:“谢了。”殷逢大概也被陈枫教育过,没有纠缠,就是乖巧站在警局外,目送她好久。
想到这一点,走下公交车的尤明许笑了笑。此时天色已黑了,她抬起头,就看到公交站有个熟悉的人影。
他今天又穿了最爱的那件绿色阿童木,下身是牛仔裤。双手插裤兜里,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望着她。
几天没看到他,尤明许怎么有种他长大了一点,看着好像懂事成熟了一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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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然后殷逢就冲她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眼睛里全是光。
尤明许挎着背包,走到他面前去,问:“等多久了?”
“一个小时。”
“下次不许等了。”
他不说话,也不说好。
两人并肩往家走,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殷逢说:“阿许,我的影子比你长。”尤明许笑笑。他伸手放在她头顶,然后比到自己肩膀,低声笑了,然后接过她的背包。尤明许说:“我自己来。”
“我来吧,不然你更加长不高了。”他说。
尤明许:“喂,我166。”
“我有186呢。”
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尤明许停下脚步。殷逢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路旁停着辆商务车。一个高大斯文、穿着西装的男人,靠在车旁。身后还站着四、五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西装男盯着尤明许,似笑非笑,顺带还瞟了眼殷逢。殷逢很不喜欢他看尤明许的眼神,脸上立刻没了笑,嘴也抿起来。
尤明许就跟没看到罗羽似的,领着殷逢往小区大门走。这时罗羽开口:“明许,几天没见,我出个差,你身边就有人了?”
殷逢一下子顿住脚步,尤明许却根本不想理这个疯子,轻喝道:“不要理他,走。”
“听说还是个傻子,真没想到,你好这一口。还是说看他脸蛋长得好,就行。尤明许你当我是死的?养个男人在家里?”
尤明许深吸一口气。自从罗羽在她跟前露了黑底,行事就越来越乖戾。俨然以她的男人自居?社会败类的脑子都这么有坑?
突然就觉得忍不下去了。
她转过身,刚要爆发,突然就被人往后一扯,殷逢那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尤明许一怔,望着他乌黑的后脑勺,居然觉得颇新鲜,被他保护了?
殷逢说:“阿许养我,管你什么事?”
尤明许:“……”
饶是罗羽,也被殷逢这反应弄得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身后的喽啰们也笑得前仰后合。从尤明许的角度,能看到殷逢的耳朵根红了,垂落的手紧握成拳。
“够了。”尤明许说。
罗羽不笑了,那双眼幽幽沉沉,给手下们递了个眼色,他们立刻把殷逢包围住。
“明许,站一边去。”罗羽淡淡地说。
“殷逢,站一边去。”尤明许也语气平淡地说。
罗羽脸上闪过几分恼意,眼睛盯着尤明许,抬了一下手。
“知道吗?”尤明许忽然说,“罗羽,我到现在也没看透,你可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喜欢我。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罗羽没说话。
一个喽啰率先出手,挥拳朝殷逢打去。殷逢以前也是健身达人,还练过一段时间散打,一身修韧的肌肉,要不之前也不能和尤明许交上手。他紧抿着唇,正要扑上去和人对打。冷不丁尤明许从旁边挡上来,不躲不闪,“嘭”一声,那一拳正正打在尤明许的脸上。
这下,打拳那个喽啰傻了,旁边的打手们也一片肃静。罗羽抬起阴晴不定的眼睛,看着尤明许的一侧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殷逢只感觉到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一声肉响,仿佛打在他耳朵边。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尤明许居然被人打了,在他眼里,她从来都是所向无敌的。他的脑子里忽然什么都不剩下了,他只想和他们拼命!他刚要爆喝一声扑上去,衣领却被人轻轻一拎,推到了一旁。
“啊,袭警了。”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仿佛还带着破碎的血腥味。殷逢抬起头,却看到女人肿着脸蛋,嘴角却勾起个轻蔑的笑。然后她出手了。
动若脱兔,翩若蛟龙。莫过于她。
只见她一步上前,双手抓住袭击她那人尚未收回的胳膊,一个转身,那人“啊”一声惊惶地叫,人已被狠狠砸倒在地。“咔嚓”一声响,那人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疼疼……”关节已经被尤明许崴断。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一拥而上。殷逢如同头小黑豹似的,突然撞向其中看着最高大凶悍那人,两人厮打在一起。那人本来见殷逢一小白脸,脑子又好像有问题,没有放在心上,只想早点把他解决,去替老大抓女人。哪里晓得这小子拳脚凶狠得很,就算被揍了也继续扑上来,简直不要命似的。那人心里竟有些怵了,这一怵,殷逢就感觉出来了,打得更凶。到最后这大汉竟被他压着打,最后摔倒在地,殷逢直接骑上去,狠狠几拳落下,打得那人昏昏沉沉,哀嚎求饶。
这边,与他们二人的拳拳肉搏不同,尤明许的身影轻灵无比,身子一闪就出了包围圈,先从背后拦腰抱住,那人打架时哪里被人这么有技巧地抱过,整个人一愣。尤明许已往后退了两步,退出包围圈,一个快如旋风的侧身摔,就把这人狠狠摔在路面上。那人同样嚎叫不已。尤明许原地弹起,避过两人的拳头,往前直冲,直接将一人撞倒在地,膝盖往他胸腹一压,只疼的那人“哎呦呦”叫唤。尤明许身体都没起来,一个侧肘击在另一人肚子上,这是搏击术。那人吃痛,还想还击,尤明许就地一个滚身,就避开袭击,到了他身后,站起来,嗤笑一声。那人瞬间心头一凉,都没来及转身,就感觉到身体腾空而起,仿佛被一股极柔极韧的力量牵引,失去平衡,双脚都不知道怎么离地的,脸朝下重重砸在地上,听到两声轻响,牙齿被磕掉了两颗,满嘴的血。
就这么一两分钟功夫,罗羽带来的五个人,全部被放倒了。就算是罗羽,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追尤明许之前,就听过她的名头,知道她是很厉害的女警,但从没见过她出手。所以今天带足了人。哪里想到,她拍拍手就解决了,根本都不够上她的手。
罗羽又看向正从地上爬起来的殷逢,地上躺着一个手下,被他放倒了。罗羽的脸色更阴霾。之前不管他怎么使手段,尤明许都不理不睬,更不会着他的道儿,怎么惹都不会冲动冒失。现在好了,为了这个傻子,她不惜生生挨了一拳,只为一个“袭警”的名头,然后顺理成章把他的人全揍了一通!这个女人,狡猾也就罢了,难不成对个傻子动真格的了?
罗羽冷冷笑着。尤明许就站在原地,两人对视一眼。殷逢跑到她身边,看着两人对视神情,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
罗羽:“走!”几个喽啰踉跄着爬上车,车子飞驰而去。
尤明许心里清楚,这下只怕彻底把这疯子惹毛了,还会有后患。但打都打了,她都忍很久了,也觉得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全身筋骨都松了松,她舒服地又活动了两下,就是脸还火辣辣的疼。刚想伸手捂住,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
尤明许抬眼看他。
殷逢那白皙的面皮因为搏斗,还染着潮红。嘴唇紧抿盯着她。
“以后不许你再挨打。哪怕是为了我也不行。”他说,“可以让我挨打,你照样有理由出手,对不对?”
尤明许想,他居然能看明白,她是故意挨那一下的,有长进。不过,这是什么语气?“不许”?小屁孩还想管老大了?
尤明许笑笑,说:“你管得了我?”
她往前走了几步,他才跟上来,嗓音闷闷的:“我管你,就管你。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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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殷逢的“你管我就管你”的赌气腔调,尤明许根本没当回事。不过当她推开家门的一刹那,却愣了愣。
客厅天花板垂落下来很多条细细的灯带,一闪一闪。餐桌放在正中,上面铺满蜡烛,摆成笑脸形状。两份餐巾餐具各放一端。餐桌周围呢,还插着很多束鲜花。整个空间,都洋溢着一种光影朦胧、浪漫温馨之美。
尤明许还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场合,瞟了殷逢一眼。可这家伙精心布置了这么多,现在还在生气,一言不发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脸趴到手臂里,不理她了。
尤明许失笑。
这时陈枫端着几道前菜,从厨房走出来,含笑致意:“尤小姐,这是为了庆祝你连续加班四天回家,殷老师专门设计安排的。一会儿饭后还有蛋糕。”
尤明许感觉太阳穴跳动了那么几下。现在她不仅觉得殷逢不正常,陈枫也有点……脱线。她活这么久,头一次看到有人为加四天班大张旗鼓搞庆祝活动的。
陈枫很快又龟缩进厨房里了,不愧是中国好助手。殷逢还趴着不动。尤明许走过去,戳戳他的脑袋,他还是一动不动。
尤明许说:“你不是要替我庆祝吗?”嗓音比刚才稍微温柔了一点,这家伙终于慢吞吞直起身子,一眼看到她还肿着的脸,立刻站起来,说:“先送你去医院!”
尤明许忍了忍,说:“这点小伤,去什么医院。我去洗把脸上点药。”说完先去了洗手间,把脸小心翼翼洗干净,对着镜子看了看,是肿起来了,样子丑极了。
尤明许把毛巾一丢,走回卧室,就看到殷逢已经坐里头了,手里拿着个冰袋。尤明许接过,轻轻按在脸上,又爽又痛地“嘶”了一声。殷逢的唇角飞快扯起一丝笑意,但立马又绷起气鼓鼓的俊脸。
尤明许忍着笑,不搭理他。他又从旁边桌上拿起棉签和碘酒,说:“拿开,我给你上药。”
尤明许伸手:“我自己来。”
他的嘴又抿起来:“不要。”
尤明许懒得和他计较,放下冰袋,把肿脸对着他。他很仔细轻盈地涂着碘酒,搞得尤明许的脸有点痒,有点凉。她一转眸,瞥见他严肃认真的表情。和之前在车上看案件资料的男人,一模一样。
药上好了,终于可以去吃饭了。
尤明许看着摆满桌面的精致菜肴,还有厨子、佣人川流不息送菜。以及始终站在一旁掌控全局的陈枫。她只是埋头大吃。吃完后,放下刀叉,她说:“喂,这次谢谢你,以后不要搞这么夸张了。我三天两头加班,回家只想正常吃饭睡觉。”
他低着头:“知道了。”
尤明许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孩子心智好像有点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是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也不是什么话都听了。
不,不对,其实从两人相遇一开始,他尽管傻,却一直有自己的心思想法。
吃完饭,又洗了澡,尤明许就坐在客厅外的阳台上,拿冰袋敷脸。此时天已经全黑,星星爬上来几颗,各自闪耀。尤明许懒懒散散靠在椅子里,脑子一片松懈。
殷逢推门走出来,拖了把椅子坐在她边上。他手里捧着杯可乐,小口小口喝着。尤明许仿佛能感受到可乐灌进喉咙里又凉又甜的感觉,咽了点口水,说:“给我拿一瓶。”
殷逢马上把可乐护起来:“家里最后一瓶了。”
尤明许轻哼了一声。
他马上说:“我让人去给你买。”
尤明许其实不习惯差使别人,说:“不用了,你的给我喝一口。”她一个刑警,有时候值班蹲守时又累又渴,一瓶水和几个兄弟分是常事,粗糙惯了,哪里会在乎这个。
殷逢却愣了一下,因为他从来不和别人分吃东西。感觉到心脏“扑腾”了一下,他慢慢把杯子递过去。
尤明许一把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递还给他。
殷逢接过来,看着她喝过的杯沿口,好像正好是自己喝过的地方。殷逢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点紧张,有点窃喜,明明是她用他用过的,他却有了种做坏事的感觉。
“你的推断,也许错了。”尤明许说。
殷逢抬起头。
尤明许目视远方,把这几天的查案进度简单说了遍,然后说:“谢惠芳身边没发现任何有明确杀人动机或者时间的嫌疑人,你之前一口咬定的仇杀动机,只怕不成立。现在我们的调查方向,已调整为入室盗窃杀人了。”
说完她就转头盯着他,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窘迫表情,却只看到他神色沉静,唯有眉头轻蹙。
尤明许笑笑,把他手里的可乐抢过去,又喝了一口。
“我没有错。”殷逢说,“每名死者都身中数刀,细心谨慎的凶手专门挑在谢惠芳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动手。还有堆积尸体的行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有心理暗示。这些都传递了强烈的情绪和动机。是仇杀,你们一定查漏了什么事或者人。”
尤明许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没说话。其实这个案子,看着很简单,可她也觉得怪怪的。
殷逢趁机从她手里拿回可乐,下嘴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迟疑了一秒钟,然后对准某个地方,一口咕噜噜把剩下的都喝光,心也沉默地突突突跳得很用力。
然后他把空杯子握在掌心里,来来回回握了好一会儿,很灿烂地笑了,说:“你们沿着盗窃的方向查,一定是白费功夫,阿许你在干蠢事呢。”
尽管尤明许对调查方向也存在怀疑,可听他这么一说,又不乐意了,有种和兄弟们一起被他打脸的感觉。她轻哼了一声,说:“管那么多你?怎么查,我们说了算。”
殷逢也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好像忽然被头顶的天空给开了一道光,那是一种福至心灵一个激灵的感觉。他脱口而出:“要不我们打赌吧。”
尤明许抬了抬眼皮。
殷逢说:“就赌这起案件,是仇杀,还是谋财。如果你们沿着盗窃这条线,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就算我赢。我要的赌注是……今后你查案都带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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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尤明许嗤笑一声,刚要开口,殷逢心里还惴惴的,脑子却转得很快,连忙又说:“你是不是怕输?阿许你可是很厉害的警察,要勇敢一点!”
这下尤明许被逗笑了,心想乖乖,他都开始有小心眼了,会用激将法了。她拍了两下椅子扶手,说:“行,我和你赌。如果我赢了,这起案子最后证明不是仇杀,你今后查案都不许跟着我,什么都得听我的。叫你往东别给我往西,让你睡觉就不许再看电视。听明白了吗?”
殷逢犹豫了一下,咬唇点头,又飞快看她一眼,说:“你说了两个条件,那我也要加一个。”
“什么?”
他垂眸,慢吞吞地说:“今天那个人,你以后不要和他讲话。”
他提起罗羽,尤明许倒是怔了怔,心想那人确实跟癞皮狗似的,又坏又讨厌。她答道:“我本来就不想理他。你今后出门都让陈枫跟着,万一遇上了,别正面冲突,先保证自身安全。他不是个好东西。”
殷逢眨了眨眼,唇角又飞快勾了一下,答:“嗯。”然后他站起来就走。
尤明许:“你去干嘛?”
他说:“我去收拾行李,很快就要跟着你查案了。我还没加过班,是不是要带够干粮和水?”
尤明许突然好想抬腿在他那翘翘的屁股上踢一脚,抬手按了按额角,忍住了。
没多久,殷逢又回来了。英俊的脸上带着笑,身后还背着个包,重新在尤明许身边坐下。
尤明许到底有些好奇,问:“都带了些什么?”
他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刻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尤明许一看,东西准备得倒挺靠谱:换洗衣物、录音笔、手套、鞋套、相机、笔记本、面包、巧克力豆、水……甚至还有一支用以防身的便携甩棍。
尤明许看着他拨弄那些东西,说:“其实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查案呢?你以前不是作家吗?听陈枫说,你还给自己装修了一个很大很好的写作间。你去那儿写写书,编编故事,不好吗?多舒服,而且是你喜欢干的事。”
殷逢答:“我不想去。”
“为什么?”
这时有人敲了敲阳台的门,陈枫端着盘切好的水果走出来。
殷逢答道:“我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小枫子也提议过我继续写作,也许能更快恢复记忆。可我一想到要回写作间,去过以前那个殷逢生活,就觉得很不舒服。我不想去,阿许我不去。”
尤明许一愣。他以前……不是很成功吗?
一旁的陈枫,看着殷逢,静默不语。
尤明许看了眼陈枫,问:“殷逢,那你记不记得,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让你觉得这么不舒服?以至于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殷逢摇了摇头。
尤明许:“是陈枫吗?”
陈枫的脸色微变。
殷逢抬头看了看陈枫,说:“小枫子很听话,虽然不可爱,但我不讨厌他。”
陈枫这才笑笑。
尤明许又问:“那是不是上次那个女人,叫……”她看一眼陈枫,陈枫答道:“苏子懿。”
殷逢却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们说的是谁,摇摇头说:“她是有点讨厌,但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才不要在意她。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的人,不是她。”
尤明许不动声色地问:“那是谁?”
陈枫脸色沉静无波。
殷逢的眉头皱得深深的,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那是谁。可我每次想要努力回忆过去,就觉得很不舒服。总觉得那里有个人,一直看着我,盯着我,威胁我。我记不起来他是谁了,但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在我过去的生活里,就跟团乌云似的,一直追着我。我一点都不想要回到过去,不要见到他!”
他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脸色很差,嘴唇紧咬着,反而有点像最初尤明许在藏地碰到的那个惊惧倔强的模样了。
尤明许和陈枫都沉默着。
殷逢却陷入了一些模糊、断续的记忆画面里。其实这些天,他也有遵医嘱,试图回忆过去。他也没和尤明许说,脑子里已模糊有些画面,他也知道自己的记忆,大概正在慢慢开始恢复:譬如说曾经的自己埋头在一个非常大的房间里写作;自己端着酒杯,和一群人聊得很开心的样子;甚至还有那个苏子懿,跟在他身边,两人都没说话。
也有自己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蹲在地上,双手抓住头发。他不记得那时自己在干什么了,只觉得那时一定非常痛苦。所以酒杯才砸了满地,他看到自己笑得非常古怪……
至于“那个人”的存在,是一种感觉。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人,窥探着过去的自己的生活。令过去的那个殷逢,感到棋逢对手,也感到孤独、恐惧和沉默压抑的歇斯底里。
……
回忆了这么几次,殷逢就觉得有点烦了。他觉得过去的自己太复杂了,还做作,心里装着不少麻烦。所以他就不太愿意想了。既是不愿意再去探寻“那个人”的存在,有点逃避的意思。也是和过去的“自己”相比,殷逢觉得现在的生活,明显快活自在多了。
殷逢渐渐进入神游状态,尤明许只看到他靠在椅子里,双目望着夜空,半阵都不动一下。这也是尤明许习惯的“半傻”状态,好歹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了,她没打扰他,而是转头看着陈枫,轻声说:“看来他过去的事,我们有必要找个时间,好好聊一聊了。”
她这么说,陈枫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受伤。因为他才是跟随了殷逢很多年,站在殷老师一边的人。此刻尤明许的语气,却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然而陈枫很快调整了情绪,尤明许这么护着殷逢,和他立场一致,自然是好事。
不过……
陈枫说:“能说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有些事,只有过去的殷老师,一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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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盛夏的时光,就这么一天天转眼间过去。
曾经发生了恐怖凶杀案的望月山小区,第二天就恢复了热闹嘈杂。人们忙着上班、接送孩子、做生意……案发楼下围着的警戒线,起初还有人驻足张望。后来干脆就没人搭理了。到了第三天,警戒线就被人扯掉了,因为挡路。
住在这栋楼的一些住户,最近倒是不敢回来住。毕竟,太“凶”了。还是不时会有记者,跑到楼下拍照报道。301室的灯,从此始终熄灭着。
案发后,警察还去探访过受害者家属几次。死者谢惠芳的妹妹谢惠芬,和丈夫住在朋友家里。他们等待着抓到凶手,但再过几天还抓不到,他们就等不了了,要回外地上班了。毕竟生活总要继续。
他们的儿子李必冉在家呆了几天,就回学校上课了。起初会有一些同学过来安慰、询问。在李必冉一五一十回答时,几乎全班同学都竖着耳朵听,低声惊叹。李必冉在学校里,走到哪儿,都有人注视他。不过这关注也就维持了几天,几天后,他身边又没什么人了。他沉默的上课、吃饭、睡觉。老师关心过他有没有事,他说没事,我挺好的。
又过了两天,也就是案发后第五天。
所有的刑警几乎不眠不休,把本地区内所有的盗窃惯犯、刑满释放人员,都挨个排查一遍。同时更加深入地了解谢惠芳的人际关系。然而依然一无所获。
找不到嫌疑人。她的身边,没有人有动机和条件作案。潜在犯罪分子里,也没人符合作案条件。
凶手心思缜密,有计划性,反应速度快,具有一定的反刑侦意识。作案手段凶残,没有人性。穿39码鞋,作案当天背包(换下血衣),凶器为市面常见西瓜刀,目前还未找到。
因为案发小区人流车流量大、监控设施落后,无法找到别的线索。但最让警方头疼的是,大部分案件,嫌疑人和受害者或多或少都有些线索联系。这个案件,迄今为止,却没找到凶手和受害者的半点关联。
……
这天丁雄伟去市局开会,被领导狠狠训了一顿。他回分局里,立马把队里的人也训了一通。可大家心里也觉得憋屈啊,个个都累成狗了。樊佳蔫蔫巴巴问:“丁队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上次排除了,惯犯作案,现在啥也没查出来。那接下来往什么方向查啊?”
丁雄伟沉思片刻,说:“今天都回去歇一歇,想想该怎么弄。明天一早开会。”
散场的时候,许梦山忽然来了句:“难道真的是陌生人随机作案?”
樊佳瞪大眼:“变态杀手?”
尤明许却嗤笑说:“哪有那么多变态杀手?你以为人人都是顾天成?”
话虽这么说,尤明许收拾好东西,抬头望着窗外。暮色已经降临,城市灯火初上,看起来十分寂静、安宁、遥远。凶手也许就安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成功切断了自己和案件的一切关联。尤明许总感觉,这案件还有很大的隐情,逃过了他们的视线,也许就在眼皮子底下呢。可这茫茫暮色,暂时将一切都笼罩,令追寻真相的人,心中焦灼又愤懑。
尤明许回到家已是夜里九点多。
客厅没开灯,只有一个人影坐在沙发上,电视的光线明明暗暗。尤明许打开灯,就见殷逢立刻站起来。尤明许不看他,径直往卧室走。
结果刚走到沙发旁,听到他说:“阿许赌输了。”
尤明许横他一眼。今天他穿的是黄嫩嫩的t恤,大裤衩。更衬得皮肤白皙透亮。眼睛弯弯含着笑。尤明许觉得,这样的他看着简直嫩得要滴出水了。
尤明许:“谁说的?”
殷逢答:“我这两天都在关注案件,没有任何取得进展的消息。而且你刚走进来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尤明许瞟了瞟他,走到沙发坐下。殷逢也立刻挨着她坐下,那热热的小腿几乎都贴在她的牛仔裤上。尤明许没好气地说:“坐过去点。”
他慢吞吞往旁边移开一点点。
尤明许心里叹了口气,说:“确实像你说的,谋财这条线,我们什么也没查出来。现在案子就跟大晚上掉进冰窟窿似的,两眼一抹黑。”
殷逢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运作的,想了想,说:“阿许你有没有掉进过冰窟窿过,我没掉过。是不是很冷,很刺激?”
尤明许:“……”
她摸出烟,点上一根,慢慢抽着。
记忆中,殷逢还是在西藏时,看到过她抽烟。现在已经很久没看过了。她是又发愁了吗?
柔和的灯光下,女人绑着简单马尾,可那张脸依然显得清媚冷傲。她指间夹着那支烟,慢慢吐出白色烟气,更显得双眸清亮如星。
殷逢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尤明许察觉了,忽的一笑,一口烟吐在他脸上。烟草味扑鼻而来,殷逢原本有点呛,透过烟,看着她脸上的笑,忽然间傻傻的也笑了。
于是他干脆双手摁着屁股下的板凳,闭上眼,仰起脸,轻轻地嗅着烟气味儿,她吐出多少,他就用力吸多少。
尤明许觉得这家伙的模样实在太像小狗了,戳熄烟头,一摁他的头,教训道:“抽什么二手烟,不学好!”
殷逢瞪大眼,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尤明许斜瞥他一眼:“呦,还会说成语了。”其实这句话是自动冒进殷逢脑子里的,说来奇怪,话一出口,他似乎就忆起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他微微一笑:“看来我又聪明了一点。”
尤明许失笑,静静看着他眸色清澈的样子,说:“你说的没错,我认输。也许你真的……我们出去走走吧,聊聊案子。”
夜色已深,两人又走到了江堤上。此时没什么人了,灯光稀疏,车流不息。江面映着斑驳的光。
尤明许心里想着事情,沉默了许久。殷逢则自个儿玩着踩影子的游戏,踩中了尤明许的头,会偷偷笑。要是踩中腰或者胸,会飞快抬头看她一眼,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一会儿,尤明许开口:“谋财的可能性基本排除了。但你所认定的仇杀,基本也可以排除。那么,你认为陌生人作案的可能性有多大?变态杀手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福尔摩斯不是这样说的吗?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件的真相。
殷逢想了想,说:“其实从目前看来,他的种种行为,并不符合精神病态的典型性。他显然是具备组织能力的,可是从尸体看,他对受害者没有折磨过程,也没有明显标记行为。几乎就是乱砍一通。这等于说精心挑选、仔细筹谋后,随意杀掉。如果真的是变态杀手作案,那这个杀手也太没有追求了。那他到底要什么?他通过这个杀戮过程,没有达成明显的快~感和仪式感。
当然,我这样说,不是说必须要有仪式感,才是连环杀手。只是你看,顾天成这么个半路出家、自我催化成熟的变态杀手,都会和受害者交谈、恋爱、折磨放血……所以我认为,还没有明确的行为证据,让我们可以断定,是精神病态杀手随机作案。”
他的嗓音清澈无比,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明明在说杀人和尸体,却好像在说明许我要吃这个不吃那个。
这些话是他身体里那个老男人说的。尤明许心想。
“可是……”她说,“既然不是谋财、情杀,又找不到仇杀动机。除了陌生人作案,还有什么可能?”
殷逢用手指按在嘴唇上,望着天空想了一会儿,露出个得意的笑,说:“他有一个行为,还是泄露了点东西,很强烈的,阿许想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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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殷逢问:“阿许想到了吗?”
这语气,令尤明许斜瞥他一眼,有种自己一直踩在脚下的小弟,胆敢平起平坐的感觉。
她语气急躁地反问:“什么?”
殷逢的眸光,破天荒变得有些深邃,说:“杀人之后,他把他们都拖到厨房,胡乱堆在一起,然后用桌子盖住。他没有掩饰受害者身份的必要,所以我认为这个行为代表的是凶手事后的恐惧和愧疚。”
尤明许没说话。这是一种有点奇怪的感觉,殷逢的这一点推理,是有一定道理的。而正因为窥知了凶手的这一点心理,原本一片模糊的凶手形象,似乎变得有些具体了。
“所以,凶手和谢惠芳认识的可能性更大。”殷逢说,“他就在你们调查过的人当中,你们一定遗漏了什么。”
尤明许蹙眉不语。
殷逢忽然灿烂一笑,说:“当然,还有很小的一种可能性,非常小——就像阿许说的,他确实是陌生人。尽管完全算不上一个有组织能力的杀手,也还没有摸清自己的终极诉求是什么,他依然有一定程度的心理扭曲。
谢惠芳是他精心挑选后的目标。他在谢惠芳身上带入了自己的仇恨、恐惧和愧疚种种情绪。换句话说——他把她当成另一个人复仇杀掉了。谢惠芳起到了替身的作用。在现实生活里,他也许无法反抗自己真正憎恨的那个人。”
尤明许的思绪仿佛也陷进殷逢所描述的那个模糊形象里,一张阴暗、狰狞、惊恐、压抑的脸,似乎就在眼前。
而当她抬起头,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也许是讲得太兴奋,明明还是那蓬松的头发,明峻的五官,殷逢的嘴角含着点笑,眼里有兴奋、洞悉、老成的光。
尤明许怔住。
她知道自己在这一刹那,看到那个人了。
可尤明许此时复杂的目光,却令殷逢的脑子迅速从案情中抽离出来,他怎么觉得阿许现在看他的样子,怪怪的。于是他伸手,拉住她一边脸颊,轻轻一扯。
“疼。”尤明许下意识说。
他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尤明许忽然回过神,一把拍掉他的手。他低头一笑,问:“你要不要扯我的脸?”然后伸头过来。
“不要!”
看着他那副熟悉的二百五模样,尤明许心头没来由一松。可莫名的,也有一丝烦躁的情绪,在滋生。也许是想摆脱这情绪,她又说:“如果像你所说,还是熟人作案可能性更大。但是所有相关人,我们都调查过了。没有人有明显动机。”
殷逢摇摇头,说:“每个人的成长背景和心理状况都是不同的,你们觉得是很小的事,不构成动机,或许对于心理长期压抑的人来说,那件事却会被无限放大,足以令他罔顾一切杀个痛快。”
尤明许又低头沉思。
殷逢目不转睛看了她一会儿,又把头伸过来,说:“看来我真的是挺聪明的啊,你觉得呢?”
尤明许客观地答:“还不错。”
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后直起腰,继续往前走,脚踢着地面的石子,眉眼微微含着点笑。
“那现在的我,对你而言,是不是挺有用的?”他说,“你并不是白养我?”
尤明许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茬儿呢,那天他当着那么多人说她养自己,不是还挺理直气壮的?
她也笑了,故意逗他:“有没有用,还得再用用,才能下结论。”
他不出声了。
尤明许伸手摸摸他的头,说:“逗你玩的,你很有用,你说的很多,我都不懂。而且我没有养你,你花的都是自己的钱。你不是知道自己很有钱吗?”
殷逢站住了。
尤明许也停下脚步。
他忽然拿起她一只手,把头低下去,在她的掌心里,闭着眼,用脸轻轻蹭。
尤明许一愣,面前的男人太英俊干净,在她面前弯腰低头的姿态天经地义。掌心不断传来酥酥痒痒的感觉,渐渐的,那细细密密的感觉仿佛一根着火的细线,从掌心一下子窜到了心口,像是有什么无声炸开。尤明许一把抽出手,吼道:“你干什么?”
殷逢抬头,愣愣的模样:“你不想摸摸我吗?刚才你都那么夸我了。”
尤明许静默片刻,也不说什么,神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殷逢立刻追上来,他这么快又忘了刚下的一茬,高兴起来,迈着大长腿,在她边上一跳一跨。有时候故意扯一下她的马尾辫,然后跑远。见她不理,又跑回来。有时候故意落后很多,等她不耐烦地回头看,他才绽出个大大的笑,做出短跑运动员的起跑姿势,一口气追上来。
尤明许本来走得好好的,目不斜视大步流星,被他这么搞来搞去,都快不会走路了。
恍惚间,她感觉就像回到了被隔壁班臭小子骚扰的时光
等快到家时,殷逢终于歇菜了,安静走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他说:“阿许,那我们说好了,以后我都跟着你查案。”
尤明许抬眸看着周围的高楼林立,灯光错落,笑了笑说:“你不会一直跟着我的。”
他咬唇:“为什么?!”
尤明许说:“因为你终有一天会醒的,会恢复记忆。等你想起一切,病也完全好了,呵呵,你肯定掉头就走。你到时候才不想见我这个,见过你所有糗样的小警察。”说完她就低声笑了。
殷逢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望了她好一会儿,说:“阿许我不会那样。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那样。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如果将来做不到,我就从楼上跳下去给你看。”
尤明许心想,我要你从楼上跳下去干什么,我又要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知他现在根本不理解将来,索性笑笑,往楼栋门走去。
他默默跟在后头,走了一会儿,又开口,语气硬邦邦的:“我刚才做了个决定。”
尤明许:“什么决定?”
他紧跟上来,手抓着她身边的楼梯扶手,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撵着她:“我要换个名字,不叫殷逢了。我和以前那个人不一样,免得你总觉得我会变成他那个讨厌的样子。”
尤明许失笑,问:“那你想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她的神色,说:“我这两天想了个名字,’英俊’。我就叫’尤英俊’怎么样?和你一个姓。”
尤明许静默一瞬,用手按住嘴,到底还是笑出了声,最后索性哈哈笑了起来。殷逢见她笑得开怀,不由得也跟着笑了。
尤明许很久没这么大笑过了,等走到家门口,嘴巴都笑酸了,拍拍他的肩膀说:“行,以后我就叫你英俊,尤英俊。”
殷逢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点了点头。
尤明许含笑脱鞋进屋,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局里打来的,立刻接起。
“麓山工厂附近刚刚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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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已是子夜了。灯光都在很远的地方,这里不过是一条偏僻、阴暗的小路。旁边就是岳麓山脉。路的周围杂草丛生,都快有一人高。此时,草叶上溅满血迹。
隔得老远,尤明许就闻到了血腥味,让人心里发闷。跟在她身旁的殷逢,倒是一脸恬静如路边一朵大野花。
尤明许忽的想,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无知无畏,哪怕面临鲜血,世界一派天真烂漫。他那么肯定的说以前的自己过得不好,现在的他也许真的更快乐呢?保持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于是尤明许招招手:“跟紧我。”案发现场,可容不得他乱跑。
他飞快点头,上前一步,几乎贴在她后背上,简直跟个人体大挂件似的:“这样够紧吗?”
尤明许额角跳了跳,之前怜香惜玉的心情荡然无存:“退后!不是让你粘我身上!”
尸体是抄近路去上夜班的一名工人发现的,此时那人还惊魂未定地在做笔录。许梦山和樊佳早到了,看到尤明许领着殷逢出现,都愣了愣。然而尤明许根本不打算解释,戴好手套径直走向尸体。
殷逢倒是冲许梦山等人笑了笑。众警察看着他那嫩黄色超人t恤胸口挂着的,明晃晃的省厅专家证,都没吭声。事实上,也没空理他这个闲人。
死者趴在地面,背部中了数刀。从身量体貌看,是个年轻男人。鲜血满地,那些刀伤杂乱无章,因而看起来更加破烂惨烈。他几乎成了个模糊的血人。
更残忍的,是死者的脸,也被剁了数刀,看着不像是个人了,像是一团烂泥。
尤明许蹲在尸体前,打量了好一会儿,压下心头那恶心窒塞的感觉。她说:“凶手是从背后偷袭的,第一刀就砍得很深,瞬间令死者丧失行动能力。然后凶手又连砍数刀,死者甚至连转身都没能够,正面没有伤口,直接扑倒在地。”
她目光一扫,落在尸体旁那个男式钱包上,半旧,染着血,蹩脚的仿大牌人工皮,打开一看,里头是空的,也沾了一点血迹。
“凶手拿走了钱包里的所有东西。”尤明许说,“现场没有发现手机,应该也被拿走了。他还在死者脸上砍了好几刀,令其毁容。而后逃走。”
自言自语般说完后,她看向蹲在尸体另一旁的殷逢。心想老子在干什么,居然下意识和他交流心得。还真把他当成搭档了?许梦山死哪儿去了。
殷逢听得却很认真,点了点头,就在血肉模糊的尸体旁粲然一笑:“阿许把我脑袋里想的话都说出来了。”
尤明许扭头,懒得和他心心相印。
结果他又说:“不过,我比你还多一句。”
“什么?”
“毁坏死者容貌,要么,是为了拖延确认死者身份。要么,就是想要掠夺死者的身份和人格。我猜,是后者。”
尤明许又看了眼死者的脸,没说话。
死者的身份,果然很快得到确认。
因为他的上衣口袋里,还揣了张工作证。警方根据工作证上的信息,请来工厂的相关人辨认,几乎可以确认,死者是该工厂的一名技工。准确的dna和指纹鉴定结果,几个小时后也能拿到。
按照工作证上的信息,他叫徐嘉元,25岁,湖南省沅陵县人,来这家工厂打工已有两年多。根据工厂方面反馈的消息,他今晚不上夜班,有人看到他和几个工友在一间宿舍里打牌。他不住在厂里,而是和几个工人租住在附近的镇上,因为生活比较方便。这条小路,能从工厂通到他租住的农居,是近路。
许梦山负责和工厂方面联络,很快传来确认消息:今晚徐嘉元和那五名牌友,打到了10点多,因为输了几百块,他也没了兴致,离开工厂回家。这和法医初步推断的死亡时间也对得上,也就是说,确认他是在抄近路回家的途中遇害。
尤明许是这组人的头儿,听完这些情况汇总后,她说:“凶手极有可能熟知死者的行为习惯,并且知道他今晚在厂里打牌,跟踪死者或者蹲守在此,预谋杀害。”
众人都点头。都干了些年头了,这种关键判断,一听就明白。他们感觉这个案件,就像经手的许多案子一样,戳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凶手就在眼皮子底下呢。
于是大伙儿的思路都很清楚,立刻兵分两路,一路去查和死者打牌的那些人;另一路去调查与死者合租的三名室友。
尤明许带着殷逢,先去跟牌友那一组。因为他们是最后见过死者的人。
发生了命案,厂里也非常紧张,积极配合,连夜提供了询问室,把那几个牌友也全叫过来。只不过当旁人看到殷逢这位专家衣服上的卡通图案时,都多看了一两眼。
尤明许于是心想,明天就得剥了他心爱的t恤,让他换上件普通衣服。以后他既然跟着她了,就不能再让他丢人了。
殷逢其实挺敏锐的,也注意到别人都在看自己。他微微一笑,挺了挺胸膛。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长得很帅,大家都喜欢看。不过他才不稀罕别人。
尤明许和许梦山问话时,殷逢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全程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盯着每个人。尤明许工作得很专注,偶尔停下喝口水时,才注意到他的沉默。感觉他即便傻了,也挺上道的,很懂规矩。
等到中间,许梦山出去沟通安排,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尤明许翻了两下笔记本,说:“今天挺乖。”
殷逢答:“我一直很乖。”
尤明许笑了,说:“最近是谁动不动就发脾气不说话,低头生闷气,要人哄的?”
他的脸慢慢红了,分辩道:“可阿许每次一哄我,我不就听话就范了?”
尤明许看他两眼,低头继续看笔录。
许梦山很快又带人进来了。
这一晚参与打牌的,一共五个人。他们的口供也都一致:徐嘉元打牌到10点多,输了八百多块,身上只剩一百多,本是接下来几天的生活费。他有些不高兴,就先走了。当时还有个人赢了一千多,一个赢了300,其他三个多多少少都输了。剩下的人一直打到刚才。
虽然他们打牌的那间宿舍没有摄像头,但是楼层和进出口都有,也有不少目击证人。他们说的话,很快就可以取证确认。
等许梦山领着这些人出去,尤明许正在整理笔录,就感觉到一个热乎乎的人凑到脸旁边。她眉都没抬一下,继续干自己的。殷逢开口:“本英俊认为”
尤明许差点没被自己的呼吸给噎住。
而他说着如此可笑的话,神色却清明笃定:“本英俊认为,他们说的都是真话。因为我观察了他们的微表情和行为逻辑,都是真实合理的。而且几个人说的细节,相互都对得上。”
尤明许不搭腔。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很快许梦山就拿来了工厂保安室新鲜出炉的监控视频,印证了他们的口供。
这五人,暂时排除了直接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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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步出工厂时,已是凌晨三点。
本就是偏僻郊区,夜静得很空旷。尤明许抬头看了看天空稀疏的星子,心情有些莫名的寂寥。也许是因为,最近这几天压在心头的东西太多。谢惠芳一家的案子,还陷在迷局里。今天又出了一桩案子。
不过,以尤明许的经验判断,这起案子,应该很快就能破。不会有谢惠芳案那么棘手。
附近的警力已经调集,在案发现场附近大规模搜查,说不定很快就能发现嫌疑人的踪迹。这么想着,尤明许的心情轻松不少,转头望去,就见殷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眼泪汪汪地望着她,那模样颇有点呆。
尤明许笑了,说:“困就回去睡。你不必非得跟我熬一整个晚上。”
他大概是困极了,眼眶也发红,揉了揉眼睛,说:“阿许上班原来这么累,我不陪你,你就更可怜了。我要陪。”
尤明许说:“呵,我可怜?”
他点点头。她倚在车边,抽支烟提神,他就在边上等着。尤明许其实也有些犯困,本就连着忙了这么多天,她手夹着烟,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忽然间就感觉到两根柔软的手指,落在自己太阳穴上。她没有睁眼,任由他服侍着。殷逢的力道很适中,一下下揉着。尤明许心想,也许这家伙,以前是渣男时,经常逛洗浴按摩?猪肉吃多了,都学会猪跑了?
这么想着,尤明许轻轻笑了。任由他揉着,手里的烟放下。在两人都看不见的指端,烟灰一点点自己掉落。
殷逢也一边揉,一边看她。这样子好乖啊,整张脸都任由他弄。殷逢的心头有了些许炽热的感觉,心想,要是能够一直给她这么揉下去就好了。这辈子别的他都不干,就给她按摩,让她放松,让她不累,也不困,眉头再也不要深深皱着。
尤明许睁开眼,目光已恢复清亮,说:“好了,谢谢。”
殷逢放下手,杵着不动。
尤明许摁灭烟头:“怎么了?”
他嘴角飞快闪过一丝笑,然后闭眼,抬头,把自己的脸凑过来。
尤明许:“”
“按重一点。”他说,“本英俊的骨头比你硬,而且脑袋困得有点痛。”
尤明许抬手就在他太阳穴重重摁了两下,他一缩,尤明许哈地笑了,说:“按完了,上车!赶时间。”
镇上距离工厂不过几分钟车程,走路不会超过20分钟。
尤明许和殷逢面前,是一幢三层农家自建小楼。周围大多是这样的房屋。此时楼下停着几辆警车,还有一些村民在张望。
死者徐嘉元和厂里另外三名工人,一起租在三楼。一楼、二楼都租给了别的住户。所以这一栋楼里,住了很多人。樊佳正带人勘探现场,并对三人做初步笔录。
尤明许带着殷逢上楼时,看到玄关旁,一名警察正在给一个人做笔录。看到那人,尤明许停下脚步,问:“他是?”
警察懂她在疑惑什么,答:“他叫刘若煜,是徐嘉元的室友,包装车间的工人。”压低声音说:“自称18岁,还没有拿出身份证。我看最多不超过16。”
尤明许又盯着刘若煜,他正好也抬头看过来。他个子倒不低,身材也结实,相貌普通,皮肤有点粗黑,一看就是干惯了体力活的。但仔细一看,的确是张稚气未脱的脸。尤明许同意同事的判断,看样貌气质也就十五六岁,竟然和大人们一起上班了。
刘若煜的表情明显有些紧绷,脸色发白。他的嘴紧抿着,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阴郁沉默。
那名警察又说:“快把身份证拿出来,你才多大点,居然跑到工厂上班。这事儿肯定要让工厂担责任处理的,你这孩子,就别犟着了”
刘若煜低下头,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
三楼一共两间房,死者徐嘉元和刘若煜住一间,另外两名城镇青年住一间。尤明许和殷逢先到了死者房间里,只见靠窗朝阳的那张床,凌乱一些。还丢着几件衣物,一看就属于年龄更大、身材更高大的徐嘉元。屋内只有一张书桌,就在徐嘉元床边,上面放着台电脑,还贴着几张明星美女海报。还有几本五花八门的书,什么100天训练成千万富翁、厚黑学-洞识人心、苗疆鬼事、香港娱乐圈秘闻但即便是这些书,看起来都很新,几乎没翻过的样子。
“这是谁的桌子?”殷逢问。
一名警察回答:“徐嘉元的。”
殷逢“哦”了一声。
房间另一侧,刘若煜的床,则显得单调很多,床也小一些。看起来最普通廉价的那种床单,叠得倒是整整齐齐。床下塞着两个箱子和编织袋。别无他物。垃圾桶就在他的床脚。
就好像他整个人的空间,都缩在这个房间的一角里。
另外两名室友,一个叫刘平,一个叫蒋明轩。从他们身上,其实可以大致看出徐嘉元生前相似的模样——二十几岁的城镇青年,穿着稍显土气,样貌和经济条件皆普通。干着一份乏味的工厂工作,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打牌、吃喝、混日子。
听到徐嘉元出事的消息,他们俩也很震惊,半阵说不出话。他们和刘若煜的口供完全一致:案发这个晚上,三人在宿舍叫了外卖,之后就打游戏的打游戏、刷剧的刷剧,没有外出。他们都知道徐嘉元今晚有牌局,所以即使超过12点他没回来,也没人在意。
至于他们三人有没有说谎,只要调集路口监控和询问附近住户,就能很快确认。
这个显而易见的调查结果,令尤明许微微一愣。
因为起初,在看到尸体之后,她认为和死者一起打牌的牌友,或者这三名室友,嫌疑是最大的。因为只有他们最熟悉死者的行为习惯和今晚行踪。但现在,所有人都有非常明显、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而且经验告诉她,他们都没有撒谎,也撒不了谎。
那就是说,还有别人?
她立刻让同事们,询问了这八个人,同一个问题:
“死者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或者经济纠纷、感情纠纷?”
那五名牌友很快给出近乎一致的答复:“不清楚。”“应该没有吧。”“小徐在厂里混得还蛮开的。”“徐嘉元虽然平时爱开玩笑了一点,脾气还有点燥,但他人够圆滑,几乎不得罪什么人的。”“谁能和他有这么大的仇,把人给杀了啊?”
又问三名室友。
刘若煜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十几岁的少年低着头,说:“我不知道,他好像没什么仇人。他死了,我们都很难过。”
那名叫刘平的室友说:“他能有什么仇人?我们就是普通上班的,平时也就自己几个人玩。真想不通到底是谁要杀他。他是不是遇上抢劫杀人犯了?”
警察答:“这个你不用问,我们会查。你最近,他有跟谁有过口角、矛盾冲突吗?”
刘平一怔,说:“大家平时都是开开玩笑,吵吵闹闹,又不是真的闹矛盾。”
蒋明轩也想不出,死者最近和谁有仇。
警察问:“他有没有跟谁借钱,或者网络贷款,和人有经济纠纷之类?”
蒋明轩想了想,答:“没有啊,我看他最近不像缺钱的样子,也没买什么东西。他们打牌输输赢赢也就几百块,前几天我还跟他借了三百块买衣服呢。不过我一发工资就还给他了啊。”
“他最近和谁有过口角、矛盾冲突吗?”
蒋明轩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顿了顿。警察的嗓音严厉了几分:“有一说一,犹豫什么?这是命案!”
蒋明轩立刻说:“没有警官只是平时在宿舍里,徐嘉元和刘若煜相处得不太好。他有时候会嘲笑刘若煜土气,有时候有时候也使唤刘若煜跑腿做事。刘若煜心里可能不太舒服吧,但还是听徐嘉元的。
前几天,他们俩还杠上过一次。徐嘉元让刘若煜去买烟,刘若煜在看,不肯去。徐嘉元就骂刘若煜,还说不去跑腿就去揭发他是童工,让他上不了班回山窝里去。刘若煜当时很愤怒,说说”
“他说什么?”
“他说老子总有一天要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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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几个警察都抬起头。尤明许立刻问“那徐嘉元说什么?”
蒋明轩的声音小下去“徐嘉元说……他也要砍死刘若煜。”
见警察们都不说话,蒋明轩说“这个……都是气话吧,大家都是随口说说,哪能真的砍人。而且那之后,过了几天,他们俩又没事了,还一块坐车到市里玩,打游戏吃饭呢。而且今天晚上,刘若煜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哪儿都没去。”
警察们个个皱着眉。
沉默了很久的殷逢,忽然开口“平时徐嘉元欺负刘若煜的时候,你和刘平做了什么?”
所有警察立刻看向这位传闻中的大人物。不过,见到人家的正主尤明许眉都没抬一下,似乎默认了他的发问,于是都安静聆听着。
蒋明轩低下头“我们……没做什么。”
殷逢嘟着嘴,神色很难得的严肃着“你们是没阻止,还是没有参与欺凌?”
蒋明轩一下子慌了,说“那……那能算欺凌啊,都是开玩笑,开玩笑,他小嘛,逗他玩的……”
殷逢摇了摇头,目光冷冷的“他年纪小,你们就可以随意嘲笑、使唤、威胁?为什么成年人在欺凌孩子时,能够那么轻易就原谅自己?只是因为,唯有在孩子身上,你们这样的成年人,才能感到自己是强势有力的吗?”
没有人说话,蒋明轩也无言以对。尤明许看向殷逢,他显然是生气的,脸有点红,眼神却锐利逼人。咋一看,都不是特别傻了。
——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尤明许走下这栋乡镇民居,透透气。半夜看热闹的村民们也散了,大概都回家补眠去了。小镇的街道显得很安静。那些嘈杂的、伴随着城市化和外来人口涌入的鱼龙混杂,还未在新的一天登场。长长的街道,终于恢复了几分宁静乡村的味道。
她心里没什么声响,可就是堵得慌。他们这片辖区,接连几天,死了四个人,还有两个孩子。本来两个案子,看着都很普通,侦查方向特别明确,可一查下来,居然都没头绪。
谢惠芳一家的案子,现在僵在那儿了。找不到明显的仇杀动机和嫌疑人,谋财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她认可殷逢的推理要么,是他们漏掉了什么,凶手就在已经调查过的那些人里;要么,是个心理不太正常的陌生人,杀死谢惠芳,发泄怒火。
而眼下这个案子,本想速战速决,任何有经验的侦查员,都能判断,凶手八成是熟人。但现在第一轮调查下来,和死者最熟的这些人,全都有不在场证明。刚刚,监控和邻居供词已经获得了,有个探头正好拍到楼门口。整晚三名室友都没有外出过,邻居也能证明。而徐嘉元被杀地点就是块荒地,附近都没有监控,也还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
警方现在只能进一步扩大搜索和怀疑范围,去寻找嫌疑人。
尤明许重重吐了口气,又走回案发那栋楼。
天已渐亮,一行人下了楼,三名室友还会被带回局里,做详细调查。尤明许一个个看过去,三人的神色如出一辙低落、沉默、紧绷。看不出什么异样。她的目光又落在刘若煜身上,出了这事,他的“童工”肯定打不了了,同事已经联系了他家里,但似乎还没有亲属表示要从老家赶过来接人。
殷逢走在众人最后,他一下楼就看到了尤明许,马上跑过来,说“你跑到哪里去了?找你半天。”
“下来透透气。”
“为什么不带我?”
“你不是忙得正欢吗?”
殷逢挠挠头,想起自己刚才确实干得很带劲,连她什么时候下楼都没察觉。这令他心头一沉。
“我不是故意忽略你!”他立刻说,紧追着她的步伐,就跟蜜蜂追花似的,“刚才只是一下子想事情入迷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尤明许心想我巴不得你这样。不过嘴上是不能说的,说了某英俊又要负气。她淡淡笑了,说“查案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殷逢嘴巴一咧“还不错。”
她忽然来了句“我看你应该挺快能恢复记忆的,恭喜。”
殷逢脚步一滞,咬着唇,看着她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的身影,心里莫名就有点受伤。他追上去,故作冷漠地说“呵呵……可惜我连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都忘了!怎么可能恢复记忆呢?”
然而,他丢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话语,尤明许只是淡淡笑着,不说信,也不说不信。殷逢突然就有种,自己的想法总是被她轻易洞穿的感觉。想要反抗可是又没有办法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他嘟起嘴想阿许她太坏了!跟头大灰狼似的,总是……总是玩~弄他的一片真心!
因为这事生了气,回警局后,殷逢都没怎么理尤明许。不过尤明许根本也没空搭理她,一群刑警累得半死,将这个案件的初步案情简单汇总后,再让其他同事先继续往下查,就纷纷趴桌上睡着了。
能补一个小时睡眠,是一个小时睡眠。谁也不是铁打的。
尤明许在办公室里丢了张折叠椅,平时塞墙角,这时便拿出来,直接横地上,倒头就睡。殷逢是不会参加刚才他们那些案头工作的,就呆在上次那间会议室里休息。此时他隔着窗,望着尤明许躺在地上的模样。她睡觉的样子,其实最乖了,身体总是蜷得紧紧的,长发垂落,像个小女孩。衣袖外还露出几根细白的手指,殷逢盯着那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觉得不因她刚才的玩弄生气了。内心还觉得自己真的很棒,尤明许不到歉,他自己就可以把生气给消化掉。
然后他眼珠一转,在椅子里侧转身体,摆出和尤明许一模一样的姿势,闭上眼睛。
大伙儿醒来时已过了中午饭点,个个饿得饥肠辘辘,下午又有紧张的案情等着他们。尤明许索性一挥手“去外边吃顿好的,aa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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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好呐!”大家都答道。越是紧张黑暗的时刻,越要自个儿给自己打气不是?老虎都要吃饱吃好才能抓财狼虎豹呢。
大伙儿都往外走,尤明许落后几步,等着殷逢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她睡醒了心情不错,笑问“睡得怎么样?你这么高,椅子小了吧?其实你可以回家休息。”
殷逢愣了一下,硬邦邦地说“我长得再高,也不回家。”
尤明许“……”实在没有办法应答他的逻辑。
她转而问“我们打算出去吃,你看你……”她本来是想说让陈枫来接,毕竟和一帮刑警一起吃,他和大家都不熟。而且他不是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吗?
哪里知道他说“哦,我要坐你的车,不坐他们的车。”
尤明许“……那是当然。”
一帮刑警,带着个省厅挂了名的专家,就在附近一条街上吃串串,又快又火辣。尤明许当仁不让坐了主位,殷逢立马在她身边坐下。最会吃的樊佳和最会省钱的许梦山,一起点菜。几个刑警看到殷逢在桌上,还有点拘谨。他们也都知道殷逢脑子出了点问题,所以讲话也会注意。
一个刑警清清嗓子,说“殷老师,上午跟着我们一起查案,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我们做得不够好,批评指正一下。”说完就笑了。
其他人也都看着殷逢。
尤明许端着茶杯,事不关己慢慢喝着。
小饭馆是那种圆凳子,没有靠背的。殷逢的坐姿是双腿张开,双手便按在凳子上,腿晃了晃,眼望天花板想了想,答“感觉挺好的,你们思路很清晰,问题也都问在了点上。换别人也不能比你们做得更好。”
众人都笑了,只不过看他一个大男人这样的坐姿,都有点不忍直视。
这时尤明许说“想吃什么,让他们给你点。”
殷逢冲她一笑“阿许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说完忍不住环顾一圈,露出几分得意洋洋的表情。
一名刑警笑了声“哎呦。”
其他人也只是笑,尽管觉得老大带着殷逢来上班,还形影不离,颇有些猫腻。但到底碍于尤明许的积威和殷逢的名气,还不敢乱开玩笑。
不过,自然有敢的。
许梦山点完菜,放下菜单,他可不惧什么全国著名的大作家,这家伙以前不是个真善美傻白甜,许梦山心里门儿清。他面带微笑说“殷老师,我们尤姐对你凶不凶?你怕不怕她?”
尤明许抬了抬眸,那意思就是在警告了。
许梦山当没看到。
殷逢想了想,露出个甜蜜的笑“她是装作很凶,其实心里很温柔,有时候很可爱。”
众人都是一静,然后“哎呦”、“哎呦”好几声,怪腔怪调的。连本来对殷逢印象不好的许梦山,都被他逗乐了,说“温柔?可爱?卧槽,上星期我不过嘲笑了某人的外套不好看,就被摁在地上连摔三回,难道是老子的错觉……”
许梦山本就坐在尤明许左手边,话没说完,她已一巴掌扇向他头顶。许梦山本就是队内第二好手,一个俯头避过,抬肘就击向她的胸。
殷逢本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们怎么突然打起来了,马上就看到许梦山那小麦色的结实胳膊,正朝着尤明许胸口的浑圆撞去。殷逢眼睛都瞪直了,猛地站起来。
可尤明许哪那么容易被人得手?他们搭档之间打斗,本来也根本没有什么男女之别的意识。她抬手就握住许梦山的胳膊,顺势一压,许梦山“哎呦”夸张的一声,就被她给连肘带人按在了桌面上。尤明许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另一只胳膊,直接就压在他背上,这几乎是一名柔道绝顶高手的身体自然反应。
许梦山失笑,脸憋红了,想使劲起来,却起不来。尤明许连扣带擒,压在他背上,优哉游哉地说“看来是上回你没被摔够,敢笑老子,嗯?”
樊佳带头,全都鼓掌哈哈大笑。
许梦山还在挣扎,尤明许刚想再加把劲儿,把他的脸给压到桌面上摩擦,突然间就看到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抓住了自己的手。她一愣,那人已把她的手从许梦山的肩膀扯开。然后,她的腰竟然被人一搂,整个人被他抱开了。
大伙儿全都愣愣看着。许梦山骤然被放,还有点意外,抓抓头直起腰。
连尤明许都愣住了,转头看着殷逢。
殷逢这才松开她的腰身,双手按在她肩上,把她转了个头,眉头轻蹙,居然透着几分严肃认真,说“阿许,不要胡闹,坐在我身边好好吃饭。”
尤明许还有点懵,坐下来后,他又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尤明许这才反应过来,脸皮火辣辣的,抬起头,伙计们全都似笑非笑看着她和殷逢。
他妈的……尤明许想,老子的脸呢?而且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许梦山慢条斯理地说“之前看着尤姐领着殷作家来,还感觉跟领着个小媳妇似的。现在才知道,殷作家才是把咱们尤姐,当小媳妇管着呢。我不由得想起一句从小耳熟能详的成语初生之犊不畏虎。”
其他人终于哈哈大笑,极其嚣张。小媳妇那句,殷逢也听明白了,心口莫名有些甜,于是他也笑了。
尤明许恼羞成怒,冷冷对许梦山说“妈的明天单挑。”许梦山才不理她,和樊佳赶紧抓锅里的肉吃。尤明许又瞪向身旁的始作俑者,结果殷逢的脑子已经进入另一个阶段了,他举着一只虾,正用手拨弄着细细的虾脚,模样极为好奇专心。
尤明许“……”
胸口又胀气了,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熟悉感。她冷着脸趁众人不注意,抓起最贵的一大把牛肉,丢进自己碗里。
——
轻松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接下来又是马不停蹄的查案。这天下午,殷逢倒是主动提出要回家去。尤明许求之不得,都没问缘由,头也不抬,挥手让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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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殷逢呢,陪了她好几天,时时刻刻看到她,这令他感到异常满足。就跟小孩子想吃糖,一口气吃了一大罐似的,也就没那么黏糊了,歇歇再用力吃。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身上太臭了!跟一群刑警同吃同睡,几天没洗澡,看他们个个没事儿一样,连尤明许似乎都习以为常。
殷逢可以尽量不嫌她臭,但不可以忍受自己臭,那样尤明许会嫌他啊!他必须一直在她面前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所以他今天就屁颠屁颠告退了,让陈枫准备满满一大浴缸牛奶花瓣浴,务必在尤明许回家前,把自己洗干净。另外,还要在她回家时,给她也准备一盆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同进同出一样香。
而尤明许接下来的时间,一头扎进案子里。
徐嘉元案的现场侦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证实他的遇害时间就在那天夜里11点左右,凶器又是一把西瓜刀,但尺寸和谢惠芳案不同。现场除了徐嘉元的脚印,还留下一个38码的脚印。这与死者的牌友、室友都不符合。
——
尤明许一直忙到次日晚上,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
推开门的一刹那,以为又会看到某人坐在沙发里傻等。但当她看到一室黑暗,半点声响都没有,两个卧室的门都洞开着,还是怔了一下。
野到哪里去了?
尤明许有些不高兴地想。她也懒得找,回屋洗了澡,换好睡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那家伙居然还没回家。
她坐起来,给他打电话。铃声响起,就在隔壁房间。
没带手机,那就是没走远。尤明许蹙眉想了想,忽然想起刚才上楼时,隔壁的灯似乎还亮着。
隔壁的房子,不是老早就被陈枫租下来了?这边家里还备着钥匙。
拿起钥匙,站在两户间黑暗的楼梯间时,尤明许没来由地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和那小跟屁虫一起生活,并且俨然适应了妈这个角色?
她先敲了敲门,没应,掏出钥匙开门,客厅的灯没开,前头的一间房间,灯光从门口照出来。尤明许还没来过这套房子,随意看了看,感觉这里也明显装修过了,精致简洁,家具很少,大概是方便陈枫带着一帮人伺候老板。
到了房间门口,门是开着的,尤明许刚想敲敲门,整个人就定住了。
不是她经不起事,实在是眼前这一幕,有点震撼。
这几乎是一个空的房间,除了四面墙上,都挂着巨大的黑板。此时每一面黑板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殷逢背对着她,坐在一张高脚凳上。还是那样的坐姿,双腿张开,双手摁在腿中间的凳子上,宛如孤独少年。
尤明许没有先和他打招呼,而是先看向迎面那黑板上的字。
第一排,就是个大大的问句如果我是凶手?
那字,如她曾经见过的他的签名,飞扬跋扈,骨峻姿美。乍一望去,满满一版,简直跟印上去的字帖似的。尤明许实在难以把眼前的这个玩意儿,和写着这样一手字的人,联系在一起。
忽然间脑海里又浮现曾经看过的那张照片男人穿着灰色t恤,戴着墨镜,唇边还有一圈胡子,脸色冷峻地从车上走下来。
但尤明许对案情的兴趣,无疑比殷逢的精分表现更大。她立刻往下看。下面列出的,是谢惠芳案凶手的作案流程
1、准备工具;
2、跟踪观察;
3、敲门进入;
4、控制孩子;
5、威胁母亲;
6、杀死母亲;
7、杀死孩子;
8、堆积尸体;
9、换掉血衣;
10、离开现场;
注表面看来,我与死者无直接关联,无仇恨。
所以,大作家是在倒推?先把自己当成凶手,再往后推自己应该要做那些事?
此外,又列明了很多本案的细节和线索,譬如“39码鞋”、“脚套手套”;“死者性格要强,曾与同事起争执”;“管教孩子严格”;“夏令营缴费通知书”;“儿童感冒药”;“每天回家午休”;“前夜与外甥大吵一架”等等。
甚至还画出了死者生前每天的活动路线、小区地图;外甥李必冉常去的网吧分布图……
密密麻麻一整版。其实这些信息,尤明许他们也整理过,但基本是分工合作,每个人负责一条线。不像这人,几乎把所有的信息都堆在一起,而且前后没什么逻辑,似乎是想到什么,就往上写。
这时殷逢回过头来,看到了她。他原本眼眸还空空冷冷的,像在发呆,一下子就好像被点亮了,从凳子跳下来,笑着说“你回来了!”
尤明许也不客气,直接在他空出的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抄手,又看了看其他三面黑板,几乎囊括了两起案件所有案情、人员、口供等信息。
尤明许心里忽然有那么一丝触动。毕竟殷逢不是警察,受害者们和他也没关系。可他却这样认真努力。
她招招手,示意他弯腰,方便自己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辛苦了。”
殷逢微微一笑,说“本英俊不怕苦。”
尤明许也笑了,问“尤英俊,弄了这么大阵仗,有什么发现吗?”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又瘪住,然后目光游向一旁,慢吞吞地说“要是有发现,阿许给我什么奖励?”
尤明许“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显得很随意的样子,说“那就随便要一个吧案子破了,你带我出去玩一天。”
尤明许盯了他两眼,失笑,爽快地说“行,你挑地方。”
殷逢的脸上顿时绽开喜不自胜的笑容,眉梢眼角都在嗖嗖嗖放光,他说“我把谢惠芳案嫌疑人的犯罪侧写画像做出来啦!”
尤明许眉头轻敛“说说。”
殷逢侧过身,面向另一黑板,尤明许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果然写着几排结论,他说道“第一,谢惠芳案的凶手,年龄在15-20周岁间,男性。至少中等身材,并不瘦弱,经常从事一些体力活儿或者锻炼。
第二,他来自一个非常糟糕的家庭,缺少父母和长辈的疼爱,他对此毫无感受;
第三,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第四,他经常阅读一些刑侦或暴力小说、电视剧,对此很感兴趣。
第五,他心思缜密,善于忍耐,心态扭曲。因此他的心理应激程度很低,也就说,他很容易受刺激,引起情绪强烈震动,进而杀人。”
嗓音清清爽爽地说完这些,殷逢扭头看着尤明许,说“其实我几天前就猜出答案了。但是我们搞心理学的,也要讲究证据。罪犯在犯罪现场的种种行为就是关键证据,指向了上面这则画像。而画像,又为我们指明了嫌疑人。现在,阿许知道要去抓谁了吗?最近出现的人中,有一个,是完全符合这个画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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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殷逢的这些话,令尤明许的感觉不是那么舒坦。因为他直奔结果,奔得太快。而她是个刑警,凡事讲求证据,对犯罪心理学也只有不多的了解。
不过,她的脸上,是不会露出什么端倪的。
她只是将腿换了个方向搭着,语气倨傲“说说为什么。”
殷逢却有点走神了。因为他的目光,被那两条细长白皙的腿给带走了。本来他没太注意,因为尤明许每天都很美啊。但现在随着她的一个小动作,他才注意到,她穿的是睡衣。
所谓睡衣,其实也就是件非常宽大的棉t恤,下面一条短裤。可殷逢一看就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知道了),她懒没有穿内衣。那t恤的曲线,晃晃悠悠的,时而覆盖出一些轮廓形状。短裤是外穿的,就是条热裤,长度到了大腿根。她的腿在灯光下,呈现出莹白的色泽,一看皮肤就很细腻。和那些柔柔弱弱的女人不一样,她尽管苗条,腿部却呈现锻炼后匀称有力的线条。殷逢觉得,这样的线条,最美。
殷逢在脑子里评价了半天,猛地脑袋上就挨了个爆栗,他抬起头,看到尤明许凶巴巴的表情“你在看哪里?问你话呢!”
殷逢这才回神,摸摸脑袋,有些讪讪,又有些不为人知的欢喜。
尤明许不瞎,刚才这小子盯着她的腿,眼神直勾勾的。
哼,眼光倒是不错。不过,他懂什么叫女人?顶多会想,她的腿像甜甜的棉花糖吧?看了也白看!
殷逢看着自己写的那板推论,脑子倒是又转了回来,然而当他做出推理时,脑子里就像是有许多条河流,一起奔腾,泾渭分明,清晰明澈。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一扫平时那种脑子里总是混混沌沌压着什么的感觉。
“无论谢惠芳是否是他的特定目标,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从作案过程可以看出他心思缜密,计划性很强,所以他随意就找个人找个时间上门杀人的可能性,非常小。事前,他必然做过多次跟踪、踩点,掌握谢惠芳的行动规律,最后选在中午她一个人在家时杀人。只是没料到这天,孩子们也回来了。
目前没有任何保安、小区人员提出,看到可疑的人。也就说,他的伪装性很好,哪怕是多次踩点,杀人后背着装着血衣的包离开小区,也不会引人注意。这个小区中午进出小区最多的,就是学生和家长。他混在他们当中了。
从作案过程看,小区楼间距很近,如果谢惠芳发出呼救,一定能有人听到。但是她却没有。这只有一种可能凶手进入屋内,先控制了孩子。说不定就是一个孩子,给他开了门。而最不令人起疑、让人没有戒心的拜访者,就是未成年人。
他控制孩子后,威胁谢惠芳,使她不敢呼救,进而控制谢惠芳,并且杀害了她。能够在两个孩子面前杀死母亲,继续杀死两个孩子的人,是非常非常少的。所以我推断他本身缺乏家庭和伦理观念,也就说,从小几乎很少感受到父母和长辈的关爱。所以,他才不具备对母子之爱的同理心和同情心。
他在杀人后,做了个非常无意义的举动——把尸体都拖到厨房,堆到桌子下面。这样的行为,不过是欲盖弥彰。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单纯的掩饰心态,一个成年人是不会这么做的,哪怕他内心充满恐惧和愧疚。因为他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对社会还缺乏完整认知、非常自我的孩子,才会做出这样形式主义的举动。
此外,尽管他展现出处变不惊的能力和果断,但现场凌乱的血迹、脚印,还有掩饰尸体的行为,都让人相信,他是第一次作案。
上次我们已经推理过,如果熟人里确实没有人拥有作案条件,那么凶手有可能是陌生人。一个陌生人,作案过程中展现出强烈的仇恨,下手毫不留情,把谢惠芳当成自己真正的仇人替身杀害,加上家庭原因令他缺乏同理心和同情心,那么他必然是个情绪极易波动、心里扭曲的人。”
尤明许望着眼前侃侃而谈的男人,感觉到熟悉又陌生。而他的这些结论,马上在她脑子里翻滚,她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而殷逢说完后,照例也发了一会儿懵,因为他也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自己。那些思维和推理,是不受控制的,像是他曾经经历过许多训练和打磨的大脑,自个儿完成的。他感受着这种分裂,也感受着自己与其的熟悉和磨合。
尤明许说“徐嘉元的案子,所有熟人都排除嫌疑了,我们也在往陌生人这个方向查。同一个时期,同一个地区,出现两起陌生人杀人案的概率,有多大?”
殷逢的眸光忽然震了一下,竟显出几分激动神色,说“有的,你听过美国的曼昆集团吗?一个叫曼昆的首领,近乎邪教了,控制了一大批青少年,随意犯罪、杀人。还有国内,几年前也有过,曾令你们警察谈之色变的七人团,与曼昆集团类似,他们也是受同一首领控制。十多年前他们刚成型时,年龄也不大,好几个核心杀手,都是青少年……”
尤明许的耳朵里仿佛也有根线绷了一下,重复他说的那个词“……青少年?”
两起案子,两个问题青少年。是巧合吗?
殷逢却仿佛完全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青少年的心理是最混乱的,他们对性、工作、宗教、人际都充满了好奇与身份的渴望。所以,他们也是最容易被塑造和控制的,她们是最典型的乌合之众!哇,这个故事设定很带感——一个陌生人,控制着一些长期处于压力下的青少年,让他们为一点屁大的事,就去猎杀陌生人。他们都是他的影子,他是他们的教父……”
尤明许起初还听得十分专注,渐渐地感觉出古怪,一抬头,看到殷逢眼露兴奋,似已进入自己的世界。
故事设定?他当自己写小说呢?
尤明许一巴掌拍向他的头“回来!说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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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殷逢被打断有点不高兴,对着她,嘴巴里又鼓满气,成了个圆圆的包子,然后“噗”一下吐掉。
尤明许心里才舒服点,这样的殷逢看着才顺眼。
他这才接着说道:“这两起案子,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仔细想想,有不少相同点。”
尤明许眉头一挑,被他的话,也勾起了兴趣,她抄手想了想,率先说道:“第一,两起案子,都没有嫌疑人。”
殷逢微眯起眼笑了,跟头甜甜的大奶猫似的。只是搭配高大结实的身材和俊朗立体的五官,令人再一次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精分。
他答:“是啊,有动机的没时间,有时间的没动机。”
尤明许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感觉到心脏轻轻震了一下,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接着说。”殷逢说。
尤明许点点头,刚想继续,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语气,老大似的。看着他一脸坦然模样,尤明许轻哼一声,一抬腿就踢在他腰上。他一呆,扶着腰满眼委屈望着她:“阿许你踢我干什么?”
“想踢就踢,你管得着吗?”
他瞪大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只好往旁边躲开了一步。
尤明许顿时舒爽了,眉眼一扬,波光横飞,接着说结论:“第二,凶手都熟悉受害者的生活习惯和规律,熟悉周边环境;第三,都伪装成拙劣的谋财害命;第四,凶手都是直奔杀人目的,手段凶残,充满仇恨。”
殷逢小声说:“第四点不就是我一直强调坚持的?”
尤明许看他一眼,他马上又往旁边一缩。不过尤明许欺负人一向得到满足就好,似笑非笑又用脚尖轻踢了他一下,说:“姐姐说完了,英俊有什么高见?”
殷逢又不是真的傻,感觉得出来她这一踢的温柔意味,这让他脑子里忽然有点懵,像是触碰到了一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一旁的尤明许看着却只以为他又在犯傻。
然后就听到他说:“还有两个共同点,第一,受害者虽然性别不同、职业不同,可他们都在一个局部微型人际关系圈里,占据强势和统治地位;第二,每个案件,都有一个青少年,进入一个全新环境,面临全面压力,得不到身份认同,并且生活在受害者的强势影响之下。我想他们的心理状态一定非常相似:迷茫、痛苦、煎熬、孤独,以及强烈的怨恨。”
殷逢的话,让尤明许心里有些不痛快,她冷冷地说:“那是他亲大姨,还有表弟表妹!”
殷逢只是看着她,目光清亮。
尤明许说:“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们是合谋。他们还是孩子!”
殷逢说:“有证据啊。谢惠芳案案发现场的脚印是39码,徐嘉元案的血脚印是38码。两个孩子的脚分别是什么尺码?”
尤明许不吭声。
每个案件相关人的脚码,他们都登记过。但两个案子没有并案调查,谁也不会往这方面想。眼前这人是怎么想到,把两个案子联系到一起的?而且,如果她没记错,李必冉的脚是38码,刘若煜是39码。
“徐嘉元案的凶手,没有谢惠芳案谨慎,他没有戴脚套。只要把现场血脚印,和李必冉的鞋印花纹对比一下,就知道了。小孩子不一定洗得干净,说不定还能发现点别的,譬如血迹和现场泥土。”
“脚印我会查的。”尤明许说,“可还是太牵强了。不能因为两个案子青少年所处的环境有相似之处,就断定他们是凶手。我宁愿他们不是凶手。”
殷逢听了,居然微微一笑,说:“阿许就是心软。可如果仔细想想,就不觉得牵强了。两位少年并不只是所处环境相似而已。是两起案子太相似了。明明是仇杀,凶手对受害者十分熟悉,最后的调查结果却都指向陌生人。
而这个时候,恰恰两起案子里,与受害者刚刚起过剧烈冲突的两个人,脚印都和对方案件里的嫌疑人一致,那么巧,两人的脚码都是同龄人中偏小的。而且很重要的一点,他们都基本符合对方案件里的犯罪画像。这要是凑巧,就太凑巧了。”
尤明许再也坐不住了,掉下椅子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查。”殷逢立刻跟着,到门口时,他说:“你不要穿睡衣出门!”
他不说这个,尤明许还真忘了自己穿着睡衣,冲进家里卧室,迅速换了套衣服出来,说:“走吧。”
尤明许一边走,一边问:“你是怎么想到,把两个案子联系到一起的?”
殷逢答:“徐嘉元室友说的一句话:他说案发前几天,刘若煜还和徐嘉元一起,去市里网吧玩了。工厂附近镇上,网吧是不缺的,为什么专程跑到市里去?而且我在脑子里计算过,从工厂出发,最方便最近到达的商业区,就是李必冉泡网吧的那条商业街。如果刘若煜让李必冉来工厂认人,就会留下目击证人和证据。但是把徐嘉元带去网吧,让李必冉看个够,都没人会注意到吧。我觉得刘若煜一定看了很多刑侦,很机灵了。不过,这种交叉杀人的特点就是,如果没有识破,你就怎么也找不到线索;一旦看穿,那证据就是一把一把的。”
尤明许脑子转得飞快,殷逢的这番推理,依然是假设远多于实证。但是,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捋,两个案子都豁然开朗!而且之前困扰警察的情况,全说得通了。为什么他们的刑侦经验和现场作案风格,都指向熟人作案。可是有嫌疑的熟人,都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据?因为他们交换杀人了。
她掏出电话:
“樊佳,立刻查一下谢惠芳案发那天晚上,刘若煜的行踪。”
樊佳:“嗳?”
“许梦山,我记得那个网吧老板说过一句,谢惠芳案发之前一天的晚上,李必冉是和一个朋友一起来的。查监控,我要知道那个朋友是谁。”
许梦山:“好!”
夜色已深,两人打了个车,尤明许说:“去三中。”
三中正是李必冉就读的学校。殷逢听到后,赞许地点头:“阿许和我想的一样,柿子先挑软的捏。”
尤明许倒不想否认这一点。静了一会儿,又说:“我倒希望,这两个案子,不是这样。”
他们都没注意到,一辆原本停在尤明许家小区门口的黑色轿车,也在黑夜里启动,远远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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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正是中学下晚自习的时间,远远望去,偌大的校园,还很热闹明亮。尤明许与校方的联络人说明来意:只是再有几个问题要咨询李必冉。
她和殷逢,站在学校里一个比较偏僻安静的角落等着。头顶一盏路灯照射下来,光线蒙蒙的。
远远的,看到老师领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双手插裤兜里,走路时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摇摆。那略显桀骜的姿态,似乎把他和老师,也隔得很远。
走近了,尤明许看清他肤色白净,双眸明亮,气色看着很不错。
但其实只要一眼,尤明许就能感觉出,这个少年身上的气质,和一两周前看到,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
印象中,李必冉还是那个窝在网吧蒙头大睡的迷蒙少年。哪怕后来上了车,他也是一直在晃腿,讲话天一口地一口,肤浅而急于自我表现。等到看到亲人的尸体后,他整个人还是吓蒙了,情绪崩溃大哭,话也不愿意多说。
可现在,他眼中明显多了自信和冷漠交织的东西。即使走到了警察面前,依然保持很随意散漫的姿态,有种冷冷的气息散发出来。十五岁的少年,仿佛已多了一层冰冷外壳。
尤明许不确定,这是因为什么。
“尤警官,还有什么事?”李必冉说,脸还转过去,看着一旁,很是我行我素的样子。
尤明许盯着李必冉的脸,问:“认识刘若煜吗?”
然后就看到李必冉的瞳仁猛地一缩,整个人也有刹那的凝滞,然后他说:“他、他是谁啊?不认识!”嗓音有点抖。
尤明许的心里,仿佛有一片江水,在慢慢淹没着什么。她说:“四天前,星期三,晚上10点到12点,你在哪里?”那正是徐嘉元遇害的时间。
李必冉的脸慢慢涨红了,说:“我那天睡不着,就在家附近路上瞎逛。不记得都逛去哪儿了。”
尤明许笑了,说:“我看你记得倒很清楚,答得很快。。”
李必冉望着她,目光闪烁,不吭声。
“你的脚多少码?”尤明许又问。
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李必冉的脚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答:“38、39吧。”
尤明许盯着他的脚:“穿的是运动鞋吧,抬起来我看看鞋底花纹。不穿鞋套的话,这种鞋底踩在血迹上,会留下很清晰的花纹。即使是同一款鞋,每个人的行走习惯、鞋的磨损程度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左脚磨得厉害,有的人鞋跟磨得厉害。就好像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你一共有多少双鞋?都放在哪里了?我看你穿的是名牌,应该舍不得扔吧。”
李必冉嘴唇动了好几下,却说不出话来。尤明许也无法真切体会,这孩子此刻到底会有多么紧张。因为他已面如死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李必冉非常嘶哑地低吼出来。
尤明许看着少年清秀扭曲的面目,脑海中浮现谢惠芳一家三口被堆积的尸体模样,只感觉到心中的冷意如同大雪落下般不断堆积。她说:“你的大姨,管你管得很严,还会经常骂你。她生性勤俭,自然也不会满足你的过度物质需求。你恨她吗?”
李必冉的眼泪夺眶而出,脱口而出:“我恨她又怎么样?我就是想她死。她还是个人吗?”
“她对你干了什么?”
李必冉的脸色青白一片,眼珠子也暗暗的,跟一头小犟牛似的,他说:“她根本不把我当人!我考试没考好,她答应替我保密,转头就告诉我爸妈。我爸回来,又是一顿打。他妈的去开家长会,她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打我,骂我,声音大得整个学校都能听见。她这是把我当人吗?她还跟踪我,不让我去网吧,让网吧老板难堪。她对她自己的孩子,怎么不这样?她就是个最阴险的小人,就想整我。我早就想一刀捅死她了。她死了我去坐几年牢就是了,反正会从轻判决!”
尤明许听完了,却只觉得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茫然。她问:“你就是因为这些,伙同刘若煜,杀死了谢惠芳?还有她的两个孩子?”
李必冉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慌和懊恼,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而这时,尤明许的支援也快到了,校园外响起警铃的声音。李必冉整个人仿佛跟块木头似的,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说:“本来没打算杀他们俩的,刘哥都计划好了,但是没想到那天他们俩也在家。他们两个虽然也讨厌,经常跟姓谢的打小报告,但是还不至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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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
夜里十点,正是网吧生意好的时候。尤明许的指令没头没脑,所以许梦山也低调行事,趁没人时,走到吧台,让服务员叫来老板。
老板还是上次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向,看着挺稳重老实的。许梦山向他亮了警官证,然后说:“我想要谢惠芳案发前几天晚上,整个网吧的全部监控。”
谢惠芳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老板又配合过调查,自然知道。
老板立刻应了好,叫来服务员去调监控。
许梦山便倚在吧台旁等,许老板给他倒了杯水,他道了谢,一边打量着网吧里情形,一边慢慢喝着。
许老板关心了几句案件调查进展,都被许梦山简短几个字打发了。
很快服务员把监控拷进了u盘里,许老板递给许梦山,又说:“是不是案情调查有什么变化?所以又来看监控?”
许梦山不答,说:“谢了。”
许老板说:“刚刚还有人也跑来要监控呢,不过我没给。”
许梦山抬抬眼皮:“谁啊?”
许老板答:“也是个孩子,好像姓刘还是姓陈,总和李必冉一块来上网,前脚刚走。哦,他说是李必冉想要看监控,让他来拿,说是要回忆一下案情,帮助早点抓住凶手。但这不是胡闹吗,我哪能给他们,又不是警察。”
许梦山一愣,拿着监控走出网吧。只见外头灯光霓虹、车水马龙,却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
尽管尤明许还没对他说明缘由,但他总感觉这事不对劲,于是掏出手机,打给尤明许。
学校安静无人的侧门,尤明许正将李必冉送进一辆警车,听许梦山电话里说明情况后,她眉一皱:“坏了!这小子太机灵了,他要跑!”
——
数辆警车,风驰电掣地往工厂驶去。
在越来越寂静的夜色里,许多的线索和证据,却随着李必冉这个口子的突破,纷纷涌出——
警方在李必冉的家里,搜出那双符合徐嘉元死亡现场的鞋,并且果然在鞋底找到了一点未洗净的血迹。李必冉的父母看到这一幕,满心茫然、目瞪口呆,甚至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沿着从李必冉家出发,抵达徐嘉元案发现场的动线地图,警方终于在一个路口的监控里,看到李必冉于案发后10分钟左右出现,将一个染血的背包,丢进了河里。目前正在打捞这个背包。
谢惠芳死亡时间段,那天刘若煜没有上班,没有不在场证明。小区里的监控拍到,刘若煜恰恰在案发前后,进出了小区,如殷逢所做的犯罪画像般,背着包,并且换了一身衣物。
目前,警方开始刘若煜的活动范围里,搜寻藏匿的凶器、血衣等物。
……
只是当尤明许和殷逢赶到刘若煜住的地方时,已是扑了个空。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不见踪迹。
——————
已经是子夜了,工厂内外,灯火通明。淡淡的雾气,弥漫在岳麓山脉,倒像是头沉默的巨兽矗立着。依稀的光亮,分布在山脚。警方已经开始探明刘若煜的逃窜方向,开始往山上搜寻。
岳麓山脉不高,面积不算太大。这并不是一个绝佳的藏身所。
尤明许和殷逢也在其中。尤明许面沉如水,步子飞快,披荆斩棘不在话下。殷逢虽然人高马大,居然有点跟不上,连忙说:“阿许你慢点。”
尤明许哪里肯,说:“你留这儿等我。”
殷逢自然不干,一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二是他怎么能承认自己会拖后腿呢?他咬咬牙,就往那些荆棘草刺踩去,忍着那清晰微痛的感觉。稍稍喘着气,到底还是跟上了他的大英雄。
尤明许察觉到他硬扛,呼哧呼哧地跟着,有点想笑。心想到底还是养尊处优的大作家,瞧那一身精心锻炼耐心保养的模特身材。这下跟着她也要变糙了。
不过,男人不是糙点好吗?
只是眼前,深夜茫茫,不见踪迹。
“你觉得他会躲在哪里?逃到哪里去?”尤明许问。
提起那小子,殷逢就生气。要不是他,自己现在早和尤明许手拉着手回家了。于是他气鼓鼓地答:“他再机灵,看再多刑侦小说电视剧,毕竟有限,而且是个孩子。现在事情败露,他仓促上山,哪里来得及策划筹谋?一切遵循人的逃生本能,拼命往远方,往黑的地方跑。那样才有安全感。你就随便找找就是了。”
尤明许一拍他的头:“胡说八道,怎么能随便找。”不过他的话,倒令她信心大振。他们本就是最早赶到现场的一批警察,尤明许身手又敏捷,追踪能力强,殷逢勉强也没拖后腿,又翻了一座山后,两人不知不觉,已追到了最前线。
厚厚的植被,覆盖着山麓。夜里幽幽,一点灯光也没有。四周寂静,地上也没有路了。举目望去,一切树木、山石、土坡,都只剩下黑色轮廓,仿佛都只是些黑色的形状和线条,映在了幽暗的夜晚背景里。风窸窸吹着,人走在这里,就像陷入了妖气萦绕的境地。
尤明许带着殷逢,沿着山坡继续往上爬。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那孩子,那个杀人凶手,现在独行在同样的环境里。他的心中,是否会感到很害怕?
身边的殷逢,忽然倒抽一口气。尤明许立刻停下问:“怎么了?”
周围黑得很,一米八多的高大个儿,双手扶着腿,声音都快低到泥巴里了:“刚才踩到个很尖的石头,脚板好痛……”
尤明许:“没事,动两下。”
他乖乖地踢了几下腿。
“好点没?”
他点点头。
“接着走。”尤明许动作再次飞快。殷逢脚底还是麻的,残余着刚才那要命的尖锐痛感,心里有点委屈,也有点依赖感生起。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努力跟着,又在匆匆的视线里,看着她冷冽的侧脸,轻声说:“那你回家给我揉揉脚底板,免得我受伤。”
尤明许很无语,怒道:“你见过谁被石头硌一下,就能落下伤的?好好走路。”
殷逢只好走得更快,软糯糯地又说:“就揉一下,我回去把脚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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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他立刻想到那副画面:自己靠在沙发上,脚肯定要架在尤明许的大腿上吧。她会用那细细软软的手指,轻轻揉他的脚板心。她在笑,他只怕会舒服极了。
猛然间,他感觉到一条酥酥麻麻的电流,从脚地板直接窜起,窜至大腿,一下子撞到小腹。他感觉到了涨涨的感觉,很奇怪,让人兴奋,又有点焦躁,还有点无所适从。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明白,这种感觉,绝对不能让尤明许知道。于是他微微憋红着一张脸,继续东张西望找人。
两人翻过了这座山,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山谷,谷底绿树丛丛,还有一片湖泊,在月色下倒映着盈盈波光。
尤明许全身衣服都被汗湿透,微微喘着气,站在山坡上,看着此情此景,心中也有刹那的寂静。而殷逢望着眼前的一幕,觉得这地方,好像还挺好玩的。那湖泊面积不小,里头还长着很多水草,可是尤明许现在肯定不准他去玩水的……他有点丧气地想。
目光巡游在湖水周围,他忽然愣了愣,指着一棵大树旁的一道黑影:“阿许,那是不是一个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尤明许本就集中精力在搜寻,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道影子,隔得有点远,但依然能看到那黑影动了动。尤明许心头一紧,立刻朝殷逢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慢慢下山逼近。
哪里知道那人像根木桩似的,站了好一会儿,似乎还低头擦了一下眼泪。眼看尤明许他们就要潜到湖边了,那人“扑通”一声,跳进湖里。
尤明许一下子从草丛里冲出来,同时喊道:“殷逢求援!”三两步跑到湖边,也跳了进去。殷逢都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影都没了,他整个人突然就不好了,也没有听她的话马上求援,直接跑到湖边,伸着脖子看。
湖里影影绰绰,黑乎乎的。尤明许竟已一头扎了进去,潜进水里捞人,水面上只剩几个泡泡。
殷逢有些茫然,下意识也想跳,可一个念头,却自己冒出来:他不会游泳。
他妈的他居然不会游泳!以前的自己怎么这么没用!穿衣服难看挑女人没眼光,现在连游泳这种简单的技能,都没有学会!
然后他脑子里自己跑出些画面:肢体修长肌肉匀称,仅穿一条泳裤戴着泳镜的男人,在水里扑腾浮沉了几下,呛了很多口水。最后艰难冒出头,硬是靠着手长,抓住了泳池边缘,旁边的陈枫递来毛巾,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男人——那模样分明是他自己,贱贱的笑着,摆摆手,跳出水面,还从旁边拿了杯红酒,晃走了,不学了!
殷逢气鼓鼓的,烦死了。可又觉得憋屈,怪来怪去还是在怪自己!
就在这时,水面有动静了,殷逢睁大眼,却只看到尤明许露了一下脸,她的长发湿淋淋紧贴着脸,脸色在夜色里也显得青白。她也看到了他,两人对视一瞬,她大口换了气,什么话也没说,又一头扎了进去,不见人影。
殷逢怔怔站在原地。尤明许刚才的样子,就在他眼前晃。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些难受的情绪,他还想起了在西藏的时候,当时尤明许被顾天成打翻在地,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而他用她偷偷塞的刀片,放走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只顾自己跑了,当时尤明许躺在地上,看着他们离开时,就是这样冷静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
他决定跳进去!
殷逢原地蹲了蹲,前后摆动双臂,做了个立定跳远的准备姿势。可尽管下定了决心,看着明晃晃的水面,心里莫名还是发憷。他闭上眼,咬着牙,正打算放手一搏,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援兵来了?
这大半夜的,荒山野岭不可能是别人。他睁开眼,兴冲冲地回头。
几道黑影,从草丛里蹿了出来。
——
刘若煜已经昏迷了。尤明许从背后将他箍在怀里,奋力拖出水面。这小子刚才在水里拼命挣扎,差点没把她拖下去。尤明许现在精疲力尽,单手拼命往岸边游去。
可当她抬起头,看到岸边的一幕,整个人都定住了。
岸边,月光下,站着五个戴黑色面罩的男人。其中两人强行将殷逢按跪倒在地上,还有一人,手持铁棍,站在殷逢身后。殷逢挣扎了一下,后面那人一棍就打在他腿上。殷逢发出低低的仿佛小兽般的闷哼,跪着没动了。
他抬起头,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和尤明许目光相对。尤明许看到他眼中的愤怒和痛楚,还有隐隐含着的泪。分明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尤明许心里就跟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有刹那的空白。
然而她只在水面停了几秒钟,面无表情带着刘若煜,继续游近岸边。
还有两个男人,站在一侧。尤明许靠在岸边,刚把刘若煜往上推,他俩已伸手接过,将刘若煜拉出水面。
尤明许自己爬出来,趴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当她抬起头时,那根铁棍,已比在她脖子上。殷逢死死盯着她,说:“阿许你快跑。”
尤明许没吭声,又转头望去。昏迷的刘若煜已被那两个男人扣住了,一把匕首比在他脖子上。
尤明许问:“你们想怎么样?”
持铁棍那人说:“不怎么样,其实也希望小姐你不要插手最好,和你没关系。这个小白脸,偷了我们老板家的东西。今天我们是来讨债的。”
殷逢瞪大眼说:“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偷过东西!我不认识你们!”
那人笑笑说:“我说偷了,就是偷了。可是我们老板最心爱的东西,你小子也敢下手。”说完还看一眼尤明许,“看来不来点教训,你们是记不住的。”
尤明许感觉到全身的肌肉慢慢紧绷,身体里有股强烈的冲动,下一秒也许就把持不住会冲出去。可头顶的铁棍,还有刘若煜脖子上的匕首,赫然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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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她整个人都僵硬着。哪里想到,那人的话,殷逢居然听懂了。他抬起头,还看着尤明许,脸色却忽然变得倔强:“我知道你们是谁了!你们是罗羽的人。阿许……阿许不是他的!她不是他的!”
尤明许咬牙吼道:“殷逢你住嘴!”这傻小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知道吗?
果然,那几个男人嘻嘻笑着,一个说:“欠债还钱,偷人沉塘,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来啊,还等什么?”
两人扭着殷逢,一人按住他的后脑。殷逢整张脸都绷紧了,拼命挣扎。那两人直接一顿拳打脚踢,尤明许只听到殷逢闷哼几声,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可那冰凉的铁棍,就贴在她脖子上。而旁边,匕首还对着刘若煜。
“住手!你们冲我来!”尤明许吼道。
他们跟没听到似的,将殷逢的上半身直接按进水里。尤明许看得分明,他的嘴紧紧抿着,铁青着脸,闭上眼睛。人被按进去后,过了一会儿,他明显在水下呼吸喘急,不断吐泡,头也不断摇着。可两个流氓用刺着纹身的胳膊,死死按着他。
尤明许忽然就发不出声音了。水面下的那个人,看起来模模糊糊的。等他的挣扎渐渐放缓,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这才把他提起来。殷逢平日里英俊的脸,已扭曲青白得不像样子了。眼神呆滞,嘴唇哆嗦着,像是濒死的鱼骤然遇到氧气,大口大口粗重地喘着气。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尤明许。那几近崩溃的面容,才忽然恢复了一丝神智。他看着她,在两人相遇以来最无助最狼狈的这一刻,那清澈的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
尤明许只感觉到心脏急剧一缩,没半点声音的,却缩得让人锐利的一痛。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说:别哭啊,殷逢,你别哭。也不要怕,我在呢。
他却已缓缓闭上眼睛。
然后他们再一次把他按进水里。再一次的呼吸急迫,再一次的徒劳挣扎,再一次的濒临死亡。然后他们开恩把他提起来,让他喘几口气。
再一次按进去。
殷逢不再看她了。他拼命呼吸着,容颜更加扭曲,气息更加微弱,也不再做徒劳的反抗,任由他们如同人偶般摆布折磨。
尤明许的双手缓缓握成拳,摁在地面。她感觉到眼眶一阵阵的疼,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然后她感觉到脸上凉凉的,她伸手擦了一下,是湿的。她咬着牙,不发出任何声音。殷逢那儿发出的声音,她渐渐听不到了。人在最要命的关头,心却仿佛能逐渐寂静无比。她的耳朵微动,最先听到山顶上传来动静。
很快,那几个人也察觉了,纷纷停下手里动作,抬头望去。尤明许其实很清楚援兵下山赶来起码还得十来分钟,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双手在地面一拍,这几分钟的停顿,已令她原本耗尽的体力得到恢复。她原地弹起,人还没起身,一脚已踢在拿匕首威胁刘若煜那人手臂上。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匕首坠地。尤明许一把抓起匕首,连地一滚,就滚向抓着殷逢那两人。匕首毫不留情在两人小腿一划,起码划进寸许深,那两人吃痛惊呼。
就在这时,铁棍直接砸在尤明许背上。
握铁棍那人,也是惊慌下手,铁棍一落下,就猛然记起老大的吩咐:万不可伤害这女人。尽管他手里赶紧减了几分力道,可铁棍还是结结实实砸中了尤明许。
尤明许被砸得身子一缩,动作也变了形,闷哼一声,人直接撞在殷逢身上。那两人刚才丢下了殷逢,他就躺在地上,喉咙里嘶哑地咳着,人却不动。
山顶上的人发现了异样,数道手电照射下来。那几人见势不妙,撒腿跑了。尤明许也追不动了,她从地上坐起来,只感觉到后背一阵剧烈的钝痛,她动作一顿,喘了口气,不吭一声,继续伸出手臂,一把将殷逢从地上拉起来。他的脸色苍白无比,人还哆嗦着,眼珠定定地有点呆滞地望着她。尤明许强忍着泪,将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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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群山匍匐。寂静的山脚,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交错闪烁。
昏迷的刘若煜已被抬上救护车,生命无忧。另一辆救护车在旁边等着。许梦山和樊佳几个,都不吱声在边上,想帮忙也帮不上。
殷逢那么大的个儿,从被众人发现开始,就一直依偎在尤明许怀里,低着头,谁也不看不理。尤明许全身还是湿的,披着块毯子,单手抱着他。
他们两个声音,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我们上救护车?”
殷逢用力摇摇头,说:“我不上救护车,不去!不去医院,去了又看不到你。我要回家,回家!马上回家!”
他明显已犟足了劲儿,抱着尤明许的腰,往她的警车方向拖。尤明许脱不了身,抬头望去,同事们面面相觑。
她吼道:“都看我们干什么?忙你们自己的去。行了,殷作家这里我会负责。”
大家立刻四散开走远,樊佳关切地问:“殷作家真的没事?”许梦山嘀咕道:“还是去医院保险。”
尤明许低头,这家伙还弓着腰,双手搂着她,跟只被烫到的大虾似的。只是头发被水浸湿,全贴在额头上,愈发显得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更像个孩子了。
她摸了摸他的头,说:“好了,你既然没事,我们就回家。那你放开,我去开车。”
他低着头不吭声,手却抱得更紧。尤明许抓着他的手想分开,他却死死抱着,吐出两个字:“不行。”
隐隐的,还有点哽咽。
尤明许心想,他真的是被吓坏了。他都多久没哭过了,除了刚在西藏遇见,他茫然无措的时候。而且他虽然失智,性子依然骄傲得很。刚才的折磨,何尝不是一种极端的羞辱。他心里还是个孩子,这样的羞辱,根本就不把他当人看。
想到这里,尤明许心里就腾起一股炽烈的怒火,咬着后槽牙,强行压抑下去。
对于他此时的依赖纠缠,心又软了几分。
她叫住正打算离开的许梦山:“你开车,送我们回去。”
警车在夜色里沉默奔驰。许梦山就跟个隐形人一样,不发一言,将车开得又稳又快。
尤明许还抱着殷逢,他的头靠在她肩上,就跟死去似的,一动不动。
可尤明许知道,必须得安抚他,必须得让他过了这一关。回想起来,在西藏初遇时,他犹如初生婴儿般,战战兢兢,一开始话都说不连贯。后来渐渐眉清目明,开始在她面前耍赖,笑,跑,赌气,甚至开始推理破案……她一闭上眼,面前浮现的,便是他一身绿衣绿裤,站在她跟前,笑得雪融花开的干净模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尤明许用手指很轻地挠了挠他的脸,说:“刚才……是不是很害怕?”
他不说话,也不动。他不理她。可温热的呼吸,依然喷在她的前襟。
尤明许静了一下,直接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可这一看,却是一怔。他的眼球因为过度充血,爬满了通红血丝。他的神色看起来特别安静,安静得有点空洞。
尤明许的心骤然一痛,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下意识低下头,轻轻蹭着他的脸。两个人的脸都是冰冰的,呼吸却是微热的。她就这么挨着他,心里糊涂一片。
“对不起。”她说小声。他遭这一番罪,是被她连累的。
这么蹭了几下之后,他动了。
和从前一样,他也用脸,轻轻蹭着她,一下一下,很慢,跟只小动物没有任何差别。他不吭一声,只是这么和她亲昵纠缠着。奇怪的是此时尤明许的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也没什么可想的。
他的脸软软的,鼻梁、眉骨、嘴唇的边缘线条都很分明,即使尤明许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她没来由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他也有点急。那是一种非常茫然,非常细微,非常陌生和危险,却让人停不下来的感觉。
然后她感觉到他嘴唇的一点湿意,滑到了她的脸颊上。尤明许竟然明显感觉到心脏颤抖了一下,然后那嘴唇就很慢很慢地滑了过来,那么自然地,覆盖在她的唇上。
冰凉的,干涸的,却饱满的。她以前摸过他的唇,其实非常性感,曾经属于一个成熟冷酷的男人。那一点点属于殷逢的气息,开始往她嘴里钻,清淡干净。他是无师自通的,又或者以前就擅长此道,他的唇分明微微颤抖着,舔了几下她的嘴唇之后,就灵巧地撬进来。
尤明许微微张开眼睛,男人模糊英俊的轮廓就在眼前,此刻已看不出他和正常男人的差别。在他背后,是一闪而过的路灯。淡淡的光芒,像雾一样笼罩着尤明许的视野。她慢慢又闭上眼睛。这一刻唯一的感觉竟然是不想停止。
他的舌头一个劲儿的往里钻,原本死气沉沉搂着她的双手,似乎也开始有劲了,十指存在感很强地握着她的腰。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方便自己更好地“吃”她的嘴。
极其狭窄的后座上,两人几乎是全身贴在一起,手臂、身躯和双腿都很缓慢地扭动着。只有舌头,在彼此嘴里,非常激烈地缠斗着。
这么亲了有好一会儿,车子一个拐弯,令两人的嘴不由得分开了。殷逢睁开眼,看着尤明许。此刻他的眼里半点呆滞颓唐都没有了,亮亮的,有点茫然,更多的是浓烈的欲求未满的渴望。
尤明许的唇被他亲得水光亮泽,睁开睫毛弯弯的凤眸,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望了彼此一会儿,殷逢说:“阿许,英俊还要。”
他的脸离得太近,她看得清他眼中那个黑色的小人。他的手也抱得太用力,可他到底懂不懂得,今晚,他是用一双男人的手,而不是孩子的手,拥抱着她?
尤明许听到自己的嗓音很低,还有点哑:“好啊。”
不等他眼中的狂喜彻底绽放开,又或者是她不太想看他那双纯洁无垢的眼睛,她抬手挡住他的双眼,另一只手将他肩膀一按,就按在了靠背里,欺身过去,直接吻下。
殷逢起初全身还有点僵直,因为不太习惯被人这么压着……亲。可她的气息实在太温软、甜蜜和性感。他立刻就忘了压回去,伸手搂着她的腰,任由她亲个够。他也要……亲个够,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似乎已经明白,又似乎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只想像这样把尤明许禁锢在怀里,一直亲一直亲。
许梦山又扫了眼后视镜,尤明许还把趴在殷作家身上亲。哪怕是许梦山这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也不由得爬上一丝红晕。心想:妈呀,尤姐这回真的没人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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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二天,警方立刻对两名少年嫌疑人,展开审讯。
尽管前一晚回家睡下已经是凌晨4点,尤明许还是按时到了警局。一路上,不少人关切地问“尤姐,昨天殷作家还好吗?”“殷作家没事吧?”
尤明许答“没事,他到家就睡下了。今天医生会再给他做检查。”
等进了办公室,许梦山和樊佳都抬头看着她。尤明许面不改色坐下,整理文档。樊佳的椅子“嗖”地滑过来,凑近小声问“尤姐,听说你昨天把殷作家给办了?”
尤明许手一顿,还没答,另一边,许梦山也“嗖”地滑过来,明明一脸讨打相,话却是对樊佳说的“也说不定,说不定是殷作家把尤姐给办了。昨天他在车上……也颇生猛。”
尤明许“没有的事。”
“哎呦?”“哎呦?”
就在这时,门口有同事喊“开会了!”尤明许得救了,立马站起,面沉如水往外走。许梦山微微一笑,跟在后头。樊佳抢上前几步,耳语“你真跟殷作家接吻啦?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姐们儿的脸上,不仅有好奇和兴奋,也有关切和疑虑。尤明许一看就明白,那疑虑和关心是为了什么。这让她心里莫名有点不痛快。
她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今早离开时,轻轻推开殷逢的房门,看到这家伙还是习惯性像青蛙一样,四肢张开趴在床上,嘴角挂着口水,睡得呼哧呼哧。
她不由得揉了揉眉心,看樊佳还眨巴眨巴着眼睛等着,反而笑笑说“别当真。我和他都不会当回事的。就跟亲了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
话虽这么说,开完碰头会,尤明许带着许梦山,手拿笔记本,走在去审讯室的路上,手机一响,进了短信。
她低头一看,殷逢发来的“我起床了!”
她放下,关机。再抬头看着走廊里,薄薄的日光,通透明亮,脑海里却浮现出昨晚的情形。
她昨天……脑子是抽搐了吧?
一想到这个,尤明许连嘴角都快要抽搐,心情也落到了极低点。
分明是猪油蒙了心。
昨天后半车程,两人没亲了,只是搂在一起,脸贴着脸,他抱着她的腰,她靠在他怀里。然后他也不知怎的,眼睛亮亮的,一直跟她说些无意义的话。
“阿许我明天早上想吃包子。”“嗯……”
“我明天要穿那件黄色的奥特曼衣服。”“嗯……”
“阿许你现在饿不饿,我有点饿。”“我不饿。”
“阿许你还冷吗?我不冷了。”“我也不冷了。”
……
是不是像他这样的孩子心性,一旦高兴了振奋了,就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想到这里,尤明许唇角一勾,呵……
等一下!她现在为什么还在乐?
尤明许几乎是立刻把自个儿脸给拉了下来,再想到昨晚自己比他还主动,眉头皱得更深。
当时……是什么感觉呢?就是整个人脑子好像都是糊的,完全不愿意想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不想抗拒。
靠。她真的好想给自己一拳。
后来到了家,许梦山那小子还装得很淡定,一本正经说“尤姐,殷老师,早点休息。”想到这里,尤明许横了身旁的搭档一眼。许梦山眼里始终带着点薄笑,狐狸似的。
尤明许又想起,昨天就是在许梦山的目送里,殷逢牵着她的手上楼。而当时,她心里的感觉踏实极了,依然是被屎糊过的脑子,没有抗拒……
一到家,殷逢就倒在床上睡着了。她也一头栽在自己床上,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脑子里什么也不愿意想……
站在审讯室门口,尤明许伸指弹了自己的脑门几下,有点用力,生生地疼。弹完后,她面不改色带着许梦山走进去。
————
这其实是个很常见,却又让人完全无法想象的故事。
从小,李必冉就活在还算优越的环境里。父母在外做小生意,不说大富之家,小康是没问题的。所以从小,他也是个骄傲的男孩。
骄傲而孤独。
父母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
每当这时候,父母是兴奋的,充满成就感,自我满足的。毕竟辛苦干了一年,也攒下了些钱。孩子虽然不在身边,可现在的一切奋斗,不都是为了孩子嘛?而且他以前跟着爷爷奶奶,现在跟着大姨姨父,不也长得不错吗?眼看着,就要长成小伙子了。
短暂的十来天春节假期,父母带着李必冉,走亲访友,匆匆又热闹,然后回程的日子,就一点点逼近了。
身为父母,心里到底还是会有些不舒服。既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的牺牲和辛劳。所以在钱上面,他们从来就没短过李必冉。在他上高中前,比起同龄孩子,手头绝对是充裕的。
而李必冉的性格,大概也是在这样的诸多因素中,塑造起来。
与周围的孩子比,他一定是有优越感的。钱多,自由自在,爷爷奶奶又惯,而且越来越管不着他。尽管父母不在身边,有时候让他感觉挺操蛋的,觉得他们根本没为自己付出什么。但他记得,小学的时候,有时候想起来还会哭,会打电话要妈妈。渐渐地,觉得也没什么了。父母嘛,就那么回事。养大他,是他们的义务。反正钱上面别少他就行了。他们一回来就管东管西的,他还不自在呢。
至于谢惠芳,真的就是李必冉最厌恶的人了。一开始刚跟着他们住时,她还客客气气的,虽然也喜欢说教,但到底不敢太过分。可日子长了,这老妖婆就露出真面目。开始什么都管,管他几点上课,几点回来,放学了都去哪儿,和什么朋友玩,有没有泡网吧……
她当自己是谁啊?要不是他妈妈每月给她1000块,她真的会愿意让他住在家里?会在意他?
李必冉最烦的,就是谢惠芳总喜欢拿出来念,说他父母,她的妹妹妹夫,在外面打工多不容易;说自己带两个娃,还要看着他,根本不是为了那1000块,完全是因为亲人;说李必冉学习不努力,自己的女儿儿子多么懂事,让他要有当哥哥的样子……关键这时候,她女儿还在旁边狐假虎威,一旦发现他抽烟,或者去玩游戏,马上报告给谢惠芳。靠。
李必冉越来越烦他们这个家。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家。可他却跟一头困兽似的,被困在这里。
少年每每想到这一点,都有种历经沧桑的、深深受伤却无人知晓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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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李必冉其实是聪明的,脑子也灵活,原本在初中也算混得开。初中的学习虽算不上完全尽力,但还是有上心的。结果初中会考时,发挥超常,分数上了这家非常好的私立高中。又被人们称为贵族学校。
学费和生活费也很贵。他爸妈虽然在外地打工,一咬牙上。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的将来嘛。现在既然孩子争气,考上了这么好的高中,哪怕要拿出一大部分积蓄,也要让他上。
然而直至在新高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李必冉才知道,什么叫做打肿脸充胖子。
他原来在区里的高中,虽然算不上风云人物,但也是个角色。等到了这儿,还算得上什么呢?
他们大多数人,非富即贵。家里不是官员,就是从商。那些人,他们几千块一双的潮鞋,眼都不眨就买下。苹果出一个新款就换一个。有时候李必冉坐在座位里,听同桌和人聊天
“ipone你买了没有?”
“我买了两台,一台自己用,一台给我妹妹。”
“不过我还想试试华为p20,那个好看。”
“好啊好啊,那我也买一台玩一下。不好用就给我家阿姨。”
……
李必冉忽然觉得,口袋里那台还是八成新的苹果8,有点烫手。
当天回家,他就给父母打电话“妈,我想换个手机。”
母亲愣了一下,问“去年不是刚换吗?”
李必冉说“我们同学都用新的了!苹果,每个人都有一部。你怎么就不给我买了?”
母亲小声问“那要多少钱啊?”
“一万吧。”
“……”
母亲后来当然没有给他买新手机,而且父亲得知后,还在电话里把他痛骂一顿“为了让你上这个高中,我们几年赚的钱,都丢进去了。你不想着好好读书,又要换手机。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太不懂事了!”
挂了电话,李必冉心里简直堵着一团火,窝囊极了。他觉得很愤怒,这愤怒当然是冲在他看来冷漠的父母,可隐隐的,好像也是冲自己,冲身边的一切。谢惠芳,那个根本不是他的家的家。还有学校,那些陌生的,好像总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同学们。
更别说入学后第一次摸底考,李必冉考在了全班倒数十名里。他之前还想那些富贵子弟,肯定都是酒囊饭袋,考试前还偷偷复习了一阵,想要一鸣惊人,结果狠狠打了他的脸。连带着,他觉得老师看自己的眼神,都比看那些成绩好家境好的,要冷漠很多……
呵……别他妈瞧不起人。
李必冉越来越不喜欢上学了。他和那些人,完全处不到一起去。高一都快结束了,他和同学们却仿佛越来越陌生。那陌生感,是一种掉进泥潭里,很缓慢的,越陷越深的感觉。你看着它发生,却无能为力,你只能逐渐变得僵硬、麻木。
随着他成绩的下滑,越来越多的旷课违纪,父母的责骂和失望也越来越多。而谢惠芳,李必冉觉得,她越来越喜欢发号施令,越来越不把他当人。管东管西,事事都要盯着,简直就像个兴奋的中年女特务,每天似乎就盼着找到新的“这个孩子果然不听话、无可救药”的证据。
李必冉越来越喜欢泡网吧。无论上学还是回那个所谓的“家”,给他的感觉,都像坐牢一样。
“靠,我弄死你。”
“想死啊。”
“老子好想杀人。”
……
这些话语,网吧那些少年,甚至成年人,常挂在嘴边说。连学校那些权富之子,很随便也能说出口。李必冉有时候在网吧打游戏时,也会说。这样的话语,说出口时,感觉其实很爽。
而很多时候,少年的脑子浑浑噩噩充满戾气的时候,总有很混乱的说不清的冲动,想要干点什么,想要破除这操蛋的少年人生。
——
刘若煜从小就很喜欢看书,连环画、报纸、课本,甚至字典,他捧起来都能安静看一下午。最喜欢看的是侦探小说,里面的主人公聪明、狡猾、有正义感,总是能掌控全局。
那是距离他非常非常遥远的一种生活。
他从小就住在一个伯伯家,没有爸爸妈妈。他们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听说是在外面打工死的。记忆中他和爷爷住过两三年,后来爷爷也死了。就和伯伯住在一起。
伯伯伯母在乡里搞了个小养殖场,但总是没别人家的弄得好,赚得不多,甚至有的年头还赔钱。两口子经常打牌,一赌有时候输几千块,连自己的一对儿女都打。刘若煜这时候总不做声站在角落里,但还是会挨打。
他们的儿女年龄大些,都在县里念高中,寄宿。刘若煜还在镇上读初中,和他们住一块。有时候伯母忙着打牌,没空搭理,就往家里买10包面条。没有肉哨,只有油盐酱醋,有几个月,刘若煜每天放学回家自己下面条吃。
衣服是校服,一年四季穿着。自己洗,倒是干净齐整。没钱买书,只能跟同学借,后来听说可以看电子书。他自己去捡了半年破烂,买了个最便宜的手机。
伯伯看到手机“哪里来的?”
他答“卖矿泉水瓶挣的。”
伯伯睁大了眼,把手机拿过去,说“可以啊,长大了,能挣钱了。”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揣兜里“好好学习,这个……我先没收啊,小孩子不要玩手机。”
刘若煜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回自己房间。
农村里房子是不缺的,他一个人住一间很狭小还阴暗的房间,没怎么装修过,灰墙、水泥地面。他在床上默坐了一会儿,紧握的拳头,才慢慢松开。
结果过了几个月,等他初中毕业的时候,有一天伯伯伯母做了一桌还算丰盛的菜,伯伯还给他倒了杯米酒。
伯母一如既往假笑着,如同一朵庸俗至极的花,说“我们家若煜都长这么大了,都能自己挣钱买手机了,真能干。”
伯父和他碰了个杯,显得很豪爽“干了!”
刘若煜握着小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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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伯父说“若煜,你看你爸妈去世得早,其实当时打工出事故,也没得多少赔偿金,早几年就花完了。那我们这样的家庭,确实没有能力供你再上高中,大学。我们没本事。但是也不能耽误你。其实现在读书也没什么用,大学生赚得还没有工人多呢,好多失业的,找不到工作。还是学一门技术,比较保险。我们肯定都是为你好。镇上有不少人,在湘城的一家工厂打工。听说是我们县的老乡开的。你下一个月就和他们一起去吧。听说一个月有三、四千。到时候挣了钱,记得往家里寄,不要乱用!我们都替你存着。”
刘若煜沉默着。
伯父伯母交换个眼色,伯母说“你这个孩子,就是一点都不念亲情,平时也不和我们亲热。我不和你妈妈一样吗?你是我们养大的呢!难道还会害你。这个机会错过了,以后可没有了!必须去啊,在那里好好干。挣一份前途出来。”
刘若煜的脸已经红了“可是我只有十五岁!”
伯父说“那没关系,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到时候年龄说大一点就行了,都是熟人,混得过去。就是钱可能会比别人少几百块。那也不错啦。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你也该赚钱报答我们了!人最重要的就是记得感恩,不感恩,他就是财狼虎豹,没良心!”
“去就去!”刘若煜“砰”一声放下杯子,起身走进自己房间,摔上了门。
伯父伯母看着,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也不理了。
几天后,刘若煜带着个背包,跟着镇上的几名青年离开。离开时,伯父不知道去了,伯母在邻居家打牌。刘若煜去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在牌桌上喜笑颜开“哎呀我们家若煜也要出去挣钱了,一路顺风啊。”人没有起身。
旁边的婆婆妈妈们也都在笑。刘若煜觉得她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假笑着,却都透着怜悯和讥讽,仿佛在说这么大的孩子,也送出去打工。心狠哦,孩子也可怜了。
刘若煜转头离开。
他的初中毕业会考成绩,进了全县前二十名,镇上第一名。
起初,刘若煜对于工厂新生活,是心存憧憬的。无论如何,他离开了那个村镇,离开了冰凉的屋子。而且可以自己挣钱了,看很多书。被困的少年对于长大成人,都有些急切。他也不例外。
但没几天后,占地极广的厂房车间,带给他的新鲜感,就消失殆尽了。他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环境,和以前其实没什么差别。偏僻的城乡结合部,住在乡镇上。周围除了工人就是村民。他原本向往的是湘城,湖南省会,听说那里有很好的学校,医院,有很多明星,惟楚有才,向往已久。
于是在发第一个月工资后,他先给自己买了个手机,然后就坐公交去了市里,逛了一整天,才回来。即使一个人逛,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黝黑的乡村少年也很开心。
打给伯父伯母第一个月的钱,就少了这笔手机费用。他们在电话里不太高兴,刘若煜没说几句,就托词要去上班,挂了电话。
下个月他也不打算如他们所愿,把工资全打过去。这钱只会越来越少。他算过自己这些年花掉的他们的生活费。他打算还够了,就再也不给他们打钱了。
他终于自由了。
可少年渐渐才明白,人生啊,就像爬山。你费尽力气爬到了顶峰,扛过了黑暗,也扛过风雨。却看到还有另一个山头,等着你呢。
你永远也到不了平路。
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那些成年工人,有多大差别。工厂里偶尔是会有那么几个工人看着面向很小,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不会管闲事。他走进宿舍的第一天,那三人看到他,都愣了一下。也许不光是年龄吧,还有他身上极不合身的、伯伯穿旧的中年人风格的t恤,以及他手里的编织袋。徐嘉元笑了笑说“这是哪个山里跑出来的小娃娃,走错了吧?”
旁边两人哈哈大笑,刘若煜从来都不是善辩的、灵活的人,他只是默默将编织袋放到床边,脸色发红。
也许就是这初次交锋,奠定了他和室友之间,尤其是他和徐嘉元之间,不公平的地位。
渐渐的,大家都发现这个少年,话不多,也不晓得申辩争取,只是默默做事打扫寝室、给大家取快递,让帮忙跑腿也不吭一声就去。这种顺从吧,让徐嘉元得意;可依然有种这小子未必真的驯服的感觉。再说了,刘若煜才多大个人,大人把孩子呼来喝去怎么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就跟惯性似的,大家也享受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对刘若煜的态度也越来越随意恶劣。
“喂,去帮我把衣服洗一下。”
“去给我买包烟。”
“明天我有事,去给我替一下班。”
“卧槽才十点,你拉开窗帘看什么书,老子不要睡觉啊,关了!”
“你怎么十八岁不到,就出来打工了?我看家里人对你也不怎么的,要不就是你小子犯什么事了,不好好读书,被送来打工了?大多数都是这样。就是乡下人能惹什么事?你能惹什么事?嗯?”
……
刘若煜不是没想过拒绝。可有些事一旦开始,人人好像上了瘾,就不准他拒绝了。他们有三个人,都比他人高马大,在厂里资历也深。他们懂得也多,朋友也多。他稍微说出点不愿意的意思,他们就用眼神,用讥笑,甚至用肢体语言,去告诉他,他不配拒绝。
“听话点好吗,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为什么不帮忙?”
“乡里来的就是蠢,你都还没成年,除了我们,谁搭理你啊?”
徐嘉元是最冷酷那个,看他一眼,说“去。真要等老子揭发你是童工,被赶出厂子啊。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
有时候也会动手。
徐嘉元有时候动手动脚的,拍他的脑袋,推他一下,踢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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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起初刘若煜还忍着,有时候实在气急了忍不住,也推徐嘉元,两人推攘在一起。刘若煜虽然人小,可力气大,性子虎,徐嘉元居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两人脸上都挂了彩。这下把徐嘉元惹火了。那两人赶紧过来劝架,说是劝架,却是把刘若煜一个人给摁着。徐嘉元照着他的脸,就狠狠给了一巴掌,说:“我看你真是想死,这要不是他们拦着,老子现在就砍死你。行,我现在就去人事部揭发你这个毛都没长全的童工。让你滚蛋!”
那两人作势劝道:“小刘,你还不道歉啊,是你先动手的。”
“真想被送回去啊?”
刘若煜眼睛都瞪红了,说不出话来。
徐嘉元转身就往门外走。
刘若煜心里就跟千把刀在磨似的,咬牙喊道:“别去!不要去!”
徐嘉元站了一会儿,走回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去也可以,你跪下,认错。”
每到轮休日,刘若煜越来越喜欢往市区跑。那里有更宽的马路,更高的楼,无数的车,漂亮的商场。连网吧都比厂子所在的镇上,辉煌大气。他以前只玩过几次网吧,因为没钱,其实也没太多兴趣。现在到了市区,商场、饭店,他都不太敢进去,网吧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第一次遇到李必冉时,两人碰巧组了个队,赢了一把。
同样的阴郁少年,同样的孤身一人,在赢得游戏后,笑得夸张又放肆。
李必冉叫他“煜哥”。煜哥则叫他“必冉”。
李必冉问:“煜哥你在哪里上学,明天还约不?”
刘若煜顿了一下,答:“我上班了,看不出来吧,我都18了。我要下个星期才能来。”
在李必冉眼里,刘若煜这个少年,却是完全不同的。他沉默,稳重,游戏打得酷,手里也有钱,请他吃一顿饭,几百块眼睛也不眨一下。两人没差几岁,他却上班了,自食其力了。多自由啊。
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几乎每周都混在一起。而且聊得更深入后,两人发现,李必冉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正好和刘若煜是一个地方。时间也对得上,说不定两人小时候还一块儿玩过。于是关系更加亲近。
而于刘若煜而言,这种感觉也是新鲜的。一直以来,他都被别人控制着。现在,却有了个小弟,有了个哥们儿。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刘若煜非常珍视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他也隐隐感觉,自己的生活,不该是那样的。他其实可以干出大事,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总有一天,他要干掉徐嘉元,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他想,其实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杀掉徐嘉元。他们根本不知道。
有一天,李必冉和谢惠芳又大吵一架,跑到工厂附近来找刘若煜。刘若煜怕他看到自己在厂里的孬样,从不让他进厂里。两人只是在镇上的网吧碰面。
李必冉说:“靠,真的被那个女人气死了。她居然当着所有同学的面骂我,她根本不是人。”
刘若煜根本不用问,就能在心中想象出一个和自己伯母相同的形象。他说:“又不是亲妈,当然不把你当人。”
李必冉沉着脸说:“总有一天,老子要搞死她。”
刘若煜看他一眼,忽然间,心中那始终如薄冰覆盖,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好像突然裂开了一条缝,看到了一条奇异的光。
“你很想她死吗?”刘若煜问。
李必冉沉默了片刻,点头。
刘若煜的嗓音都有点抖了,抽了口烟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交换杀人。”
——
完成对两位少年的初步审讯,已是傍晚时分。他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刘若煜因为熟读侦探,策划了两起作案过程,所有的工具都是他准备的,时间手段也都是他定的。而他生性谨慎,头脑聪明,谢惠芳案做得几乎没有漏洞。并且残忍地连两个孩子都杀害了。
李必冉性子毛躁些,所以徐嘉元的死亡现场一片混乱,还没有带鞋套,留下了自己的血脚印。但他也干了出乎意料的残忍的事——剁烂了徐嘉元的脸。
尤明许想,按照殷逢的说法,此举是为了掠夺死者的容貌或身份。是否在杀人那一刻,少年把不相干的徐嘉元,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所以才毁去容貌。他再也不想看到自己所憎恨的那张脸了。
尤明许其实经历过,比这次更加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案子。两名少年的杀人手段,也很原始简单。可现在水落石出,尤明许心中,却只有一种非常寂静的感觉。
寂静得叫人心里发闷。而两位当事人,即使在今天审讯时,也没有表露出多少忏悔的样子。顶多只是害怕、慌乱。可在他们心里,在他们已经接近成形的人生观里,那两个人,依然该死。他们对于未来,也是一片茫然。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过受害者家属,还有自己父母亲人今后的人生
坠落的人生,总是不断下坠。牛鬼蛇神,滴水穿石。
而他还是个孩子,懵懵懂懂,已在深渊。
——
尤明许打了个车,到了家门口。此时暮色已经低垂,寂静又幽暗。她停下脚步,望着高楼灯火,想起那两个少年,心里还有点堵。一切尘埃落定,能努力的已经努力,不能挽救的终究不能挽救。
索性不进小区,靠在墙边,点了支烟,抽了一会儿。心情到底慢慢沉静下来,如同之前破了每一起案件,极度的紧张兴奋后,极度的空。
一支烟很快抽完了,她又抬头看看,小区里,远远可以望见自家窗口,灯光明晃晃的亮着。案件带来的心头阴云终将远去,可她还是不太想上去。
想起昨晚,她亲殷逢时,他那虔诚痴迷的表情和动作,她的心简直就跟被火给燎了一下似的,要糊了
默默地又点了一根。
这回抽慢点,她想。
——
尤明许并不知道,隔得很远的街角,道路的阴暗处,无声无息停着辆车。
车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放下望远镜,眼睛还盯着尤明许的方向,说:“看来警察已经结案了。”
另一人笑了笑,说:“理应如此。警察只能做到这一步。”
第一个人也笑了,说:“他们真以为,那两个孩子就是最后的真凶,交换杀人而已,哈哈!”
另外那人也眯着眼,看着尤明许方向,转而抬头,看向高处,问:“你还想得到她吗?”
那人静默片刻,答:“不,我已经不在乎了。你呢,想得到他吗?”
另一人手指在车窗上敲了几下,答:“想。做梦都在想。”
——第二卷阳关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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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尤明许低头走进家门,几乎是立刻听到某人房间里传出脚步声。她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到茶几旁,倒了杯水喝。刚刚连抽了几支烟,现在喉咙干得很。
殷逢跑到她身后,一直看着她。尤明许自言自语:“今天上班累死了。我去休息一会儿,别吵。”
手臂被抓住。
尤明许心头一跳,再次懊恼不已。她不动声色抬头,殷逢穿着t恤大裤衩,高高的个头,大概是一天没出门,从头到脚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眸光闪闪,一副拼命压抑着欢喜的模样。
尤明许心头的大石,无声又加了一块。
她笑笑:“干嘛?”装傻的功夫,她自是一流。
殷逢却没听出她话语里的漫不经心,咧开嘴,非常开心地笑了:“你回来了。”
尤明许的太阳穴又跳了一下。
“嗯。”她淡淡道,“我回房了。”
饶是殷逢如今情商迟钝,也感觉出她和昨晚那个又香又软又凶猛的女人,判若两人。他愣了愣,在她走进房门前,又把她拦住,说:“我我们”
尤明许抬起头,一脸坦然自若地问:“我们?怎么了?”
“你吻我了。”殷逢眉头轻蹙,眼眸亮晶晶的,“我也吻你了。吻了很多次。以后阿许就是我的人了。”说完,俊脸浮起红晕。
尤明许心道:可是老子不想认账。然而被这纯情的小家伙带的,她的脸也有点挂不住。她神色自然地笑着说:“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瞎说什么!”
殷逢一怔,尤明许已走向沙发坐下,拍拍身边:“过来,我和你解释一下。”
殷逢走过来坐下,双臂搁在膝盖上,十指交握,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尤明许知道他这是有点不高兴了。但她也没办法,现在就得摁着他的头,把昨晚的事儿给翻篇了。
尤明许说:“殷逢”
他打断她:“叫我英俊。”语气有一点点冲,有点冷。居然是个有脾气的男人模样了。
尤明许一顿,说:“好,英俊。我问你,咱们俩是不是好朋友?”
他点了一下头。
“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姐姐?”
他又点头,可马上面露犹豫,又摇了摇头,抿住了唇。
尤明许置之不理,微笑着说:“你失去了记忆,又撞伤了脑袋,还没完全好,有些事,你还不懂,想当然了。男女之间,有时候亲一下,并不代表是谈恋爱结婚的关系,只是因为他们关系好而已。我问你,咱们俩,关系不好吗?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话说到这里,尤明许自己都感觉到了无耻。
他还是抿着唇,看着一旁,没看她。过了一会儿,才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尤明许心想,麻蛋,老子明明是和他撇清关系,可怎么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
她接着说道:“所以,你不要因为亲了一下,就以为我们是谈恋爱的,这样我很为难的。我昨天亲你,只是因为因为要奖励你,感谢你。那只是个奖励。”
殷逢疑惑道:“奖励?”
尤明许点头:“因为你帮我破案,抓住了两个凶手。”
殷逢闷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她,目光清亮又疑惑:“阿许,你真的是这样吗?”
这一刹那,尤明许居然有点心虚,被这半个傻子,瞧得心虚了。但她向来善于防备,语气也淡下来:“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不然我为什么要亲你?没别的理由对不对?”
他那两道乌黑的眉,轻轻地拧在一起。他说:“哦,原来是这样。”尤明许却觉得,那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
然而她不可能心软。
她拍拍他的肩,刚想起身走,又听他问道:“那你对许梦山,还有警局那些兄弟,如果你高兴,要奖励他们,也会亲吗?”
尤明许心里哐当一下,一个恶寒的念头冲进脑子里——他们,老子哪里下得去口!!但她面不改色毫不要脸地答:“会、亲。”
殷逢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过了几秒钟,突然一拳重重捶在了茶几上,嘴巴抿得很紧,看着一旁,就是不看她。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僵硬。尤明许都感觉到一点隐隐发闷的气息。莫名的,她心里也有点不痛快了,反正就是不想和他呆一块儿了。她站起身,正想回房,他也站了起来,说:“那今天有奖励吗?”
尤明许愣了愣,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他的气息已从背后靠近她的耳朵旁。同样清澈的,还带着点委屈的声音说道:“我今天表现得也很好,没有外出,没有去打扰你工作,也不再因为昨晚的事难受,让你担心。我一直在等你,你还没有奖励我。还有,你今天有没有奖励过别人?”
尤明许只感觉到心也跟着他一气呵成的控诉,颤了几颤。
“当然没有。我”她刚想说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奖励,借此把他糊弄过去。却看到他近在咫尺那张脸,瞬间绽放明朗的笑容。
“没有别人就好。”他低喃道,俯头就亲了下来。
该死
又是那清新的、温柔的、性感的气息,一下子就把她的唇给夺走了。尤明许想推开来着,可是他妈的内心深处居然有些留恋不舍。这一犹豫,人已经被殷逢给扣在了墙上。尤明许的唇边禁不住溢出了一声轻叹,于是他的眼眸闭得更紧。就像昨晚一样,就像还剩了半瓶没喝完的佳酿,他开始放肆畅饮。尤明许每每想要抗拒,他就带来一波更激烈的攻击。昨晚那浑浑噩噩的感觉,再一次袭击了尤明许的大脑。她隐隐又生出了放纵的冲动。
而他的双手,起初是搂着她的腰,渐渐地,无师自通,亦或是身体本能,开始沿着她的腰线,往上抚摸,摸到了两处峰峦,覆盖上去。尤明许听到了他也发出一声喟叹,然后他的双手开始揉捏玩弄
许久以后,两人是滑坐在地上的。她坐在他大腿上,两人的衣服都皱皱巴巴,她长发散乱,媚眼如丝,而他的脸和眼睛都是红的。他微微蹙着眉,还有点痛苦未得到纾解的表情。
而他的手,已经伸到她的衣服里去了。她的胸衣是松开的,有些小地方都被拧疼了。在她后来恢复理智的阻止后,他的手总算没有再去攀登高峰了。只是停在她细腻光滑无比的腰间皮肤上,握得紧紧的。
尤明许从他怀里挣脱,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一言不发进房去了。殷逢在原地呆坐了好一会儿,往后倒地,躺着,闭上眼,笑了。就这么一个人躺着笑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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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所以说,这次的签售会,因为规模很大,主办方很有影响力,违约金也很高。如果您可以的话,我希望您最好去参加。”陈枫有条不紊地说,“而且主治医生也说了,多做点和以前相关的事,能够帮助您恢复记忆。”
他说这话时,殷逢正躺在沙发上,含着大大泡泡糖,“啪”吹出个小泡泡就破。而他光着双脚,抵在那一头,尤明许的腰间。
尤明许低头在看手机,没搭理他。
陈枫微笑看着他们。最近殷老师和他的心头肉尤小姐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
尽管要是换以前的殷老师,多半瞧不上尤明许。但既然是现在的殷老师,陈枫也希望他如愿以偿,他想要的女人,就能到手。
轻咳一声,陈枫打断殷逢的玩闹,说:“希望你去参加后天的签售会。很多支持你的读者,盼望很久了。”
殷逢嚼了嚼泡泡糖,说:“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陈枫:“一切我都会安排好,你只要露面、照做就行了。尤小姐,你想去看殷老师的签售会吗?我可以给您留前排的票。”
殷逢立刻看向尤明许。尤明许从来还没参加过这种活动,有点好奇,又看着殷逢小狗般巴巴张望的眼神,心想对他的康复有好处呢。微笑点头:“可以啊。”
陈枫顿时露出满意的笑:这事儿成了。果不其然,殷逢立刻凑到尤明许身边,脸都快贴人脸上了。陈枫眼多尖的人,看到尤明许不动声色往后躲了躲殷作家,却无知无觉,还凑在那儿。陈枫心里轻轻叹息一声。
殷逢说:“阿许,签售会那天,你能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吗?”
“不行。”
“那恐怕不合适。”
见他俩都反对,殷逢气鼓鼓地吐了口气,有点丧气。手慢吞吞地伸到尤明许背后,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补偿自己。尤明许眉都没抬一下,就跟被小虫子挠了一下痒似的。
陈枫视若不见,微笑道:“对了,每次签售会的保留节目,是会向粉丝们表演一项才艺。虽说现在失忆了,但技巧应该都还在。您是想表演钢琴,还是萨克斯?”
这倒让尤明许看了殷逢一眼。他居然会这么多。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才子。
殷逢的目光却一片茫然,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那些我现在都没兴趣了。我能不能表演别的才艺?”
陈枫:“譬如?”
殷逢眉头舒展:“我可以表演模仿动物。”说完扭头看向尤明许,嘴角露出甜笑:“汪!汪汪——”
尤明许和陈枫都静了几秒钟。
尤明许:“弹钢琴!”
陈枫:“明白!”
——
次日一早,天没亮,殷逢还没起床,尤明许就出门了。
经过他房门口时,她抬头看了看。他果然又像只青蛙似的,四肢张开趴着,半边被子掉在床下,俊脸胡乱压在枕头上,睡得特别香甜。
那两次激烈纠缠的吻,在尤明许脑海里一闪而过。以及,他最近时不时偷偷摸摸揩油的小动作。
在尤明许意识到之前,她的嘴角已经弯起。
然后她一愣,笑容消失,无声离开。
她打了个车,直奔目的地。到了那条巷口时,天色还是黑的。许梦山已带了两个兄弟,等在那儿了。
尤明许点头示意:“这次欠你们一个人情。”
许梦山笑眯眯的,那两人忙说:“哪里的话,尤姐平时多罩着我们呀。”
尤明许微微一笑,问许梦山:“出来没?”
许梦山答:“估计快了。”抬头看了眼巷口的监控,尤明许也望过去。
监控的那头,樊佳抱着个抱枕,坐在电脑屏幕前,拿起手机发了条语音过去:“放心,过几分钟我就关掉。”
天微微亮的时候,有三个人,从巷子里一幢房子走出来。尤明许双手抱胸,背靠在墙壁上,望着他们走近。
罗羽是连夜赶到一个当事人家里,做一起案件的准备工作。熬了一晚上,他也疲惫得很,一抬头,看到那个人影,吃了一惊。
而后罗羽笑了,懒懒的模样:“怎么舍得来见我了?”
尤明许径直走过来,与此同时,她身后走出两个人,对罗羽的手下出示了证件:“我们正在周围执行任务,过来配合一下。”
两名手下都不干:“什么呀?警察就乱抓人吗?”
“没抓你们,抓小偷呢,过来问几句,怎么,不配合啊?”
罗羽说:“没事,你们过去,全力配合警官。我和我老婆单独聊两句。”
尤明许面无表情。
其他人这才走干净,罗羽盯着她。他最近忙,有好些天没去看过她了。得到的都不是好消息。她又破了个案子,在正义的路上越走越远。她和那个傻子同进同出,关系亲密
其实罗羽挺熟悉,这个看似冷酷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是什么样子。她的乌黑长发会随意散落,她会似笑非笑逗得你心痒,你的一切真心假意她都看得很清。然而她的心其实是温柔的,否则当初不会在他竭尽全力的追求下,允许他慢慢靠近。她甚至会用那嫣红的唇,轻吻你的额头,那细腻的手指,带着点烟味的散漫女人味,能叫你心中恍惚。
她要是晚点知道他的底细,真的把一切都交给他,真的进入他编织的那只情网里,是否一切就不一样了?哪怕后头她不肯和他在一起了,也是爱他的吧?那样,他不也就能够控制住这个女人了吗?让这只桀骜的鹰,只能飞翔在自己的股掌之上了。
罗羽心中很是懊恼,面上却不露分毫,嗓音也放得很低:“想和我谈什么?那个傻子怎么样?听说吓哭了?手下的人,办事不知道轻重。不过,再让我瞧见他在你身边,就不是让他玩玩水,这么简单了。”
尤明许抬起头,目光如沉渊不惊:“嗯?看来你也知道,我是为他来的了。”
罗羽哈哈笑了,笑得放浪又狂妄,仿佛她说的是一个多大的笑话。等他笑完了,尤明许还是一脸平淡的表情。罗羽说:“怎么,你是来为他报仇的?你一个小警察,我是知名律师,你能把我怎么办?哈哈哈”
尤明许也微微一笑:“揍你啊。”
罗羽眼里含着笑,微怔。
十分钟后。
尤明许单手缠着橡皮筋,把散落的长发重新绑成马尾,再揉了揉有点发红的拳头,转头看了眼身后倒在地上那人,轻笑一声,朝巷口的许梦山等人比了个手势。他们立刻放了接受“询问”的两名手下,一行人乘车离去。
罗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两名手下看到,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扶。他铁青着脸,一把甩开。然后又立刻收手,捂住还在淌血的鼻子。手下们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尽管从头到脚痛得都要裂开了,罗羽踉跄了几步,却“呵呵”笑了。
就在这时,来了电话,还是视频。罗羽看了一眼,直接挂断。结果对方又打,他直接接起。
屏幕上那人盯着罗羽看了两眼,笑了:“稀奇,谁能把你给揍了?”
罗羽:“有屁快放。”
那人身子往前一倾,靠近屏幕:“听说,你一直追不到尤明许,任务也完不成。不如换我上,早点得手。”
罗羽阴沉沉地说:“我只说一次:你别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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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这一天,尤明许的心情始终不错,有种彻底释放后的快感。她想:这其实是件有意思的事,到底是我身体里本身就涌动着邪恶的基因,所以才热爱惩恶;还是因为经常惩恶,令我也变得有些邪恶任性?
罗羽是个聪明人,自始至终也没有来找茬。
到了下班的点儿,尤明许的手机准时响起。现如今每次接到殷逢的电话,尤明许都要停顿那么一下。
“喂?”
“下班了吗?”
“嗯,快了。”
“我派了车在门口接你。”殷逢说,“我在我家等你。阿许,这里很好玩,你快点来,我给你看很多东西。”
挂了电话,尤明许不由得笑了。静坐了一会儿,拿起包下班。
警局门口停了辆宾利,哪怕再安静,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明许皱了皱眉,飞快上车,心想这家伙以前可真够奢侈张扬的。
昨天就说好,今天陈枫带他回自己家里,熟悉一些签售流程,也练一下钢琴。尤明许答应也过去看看。
前座的司机是个高大敦实的胖子,还穿了黑色司机制服,全程不苟言笑,不发一言。就跟车上只有尤明许一个人似的。只是当路上遇到有人抢道,别了他们一下。这司机一脚油门,沉默地追了上去。气性大得很。
尤明许抬头看了一眼,说:“慢点,安全第一。”
然后就看到司机的双手紧抓了一下方向盘,速度这才缓缓降下来。
尤明许之前听陈枫说过,自己也上网看过,殷逢早就成了公司,拥有个不小的商业帝国。身边的人都是跟着他好些年的。尤明许忽然有些好奇,能把这么一个冲动易怒木讷僵硬的司机放在身边,负责他的行车安全。曾经的殷逢,有点意思。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快到郊区了。只见周围山林环绕,绿树连绵。又拐进一条修葺得规整幽静的小路,逐渐驶入一片园林。原来这是一片低调庞大的别墅区。且每一户的墙都很高,望不见里面,占地也都很广。
到了最深处,远远就看到两扇宫廷式的大门敞开着,一条白色大理石车道通进去。
尤明许只消看上这么一眼,就想:殷逢和她,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又有个念头飞快闪过:他以前怎么不是个穷困潦倒的小作家呢?或者没有去建立什么文化商业帝国,安安分分当个作家,不也挺好。
司机把车停在离门口不远的车库,又为她拉开车门,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自个儿走进去。尤明许冲他笑笑:“谢了。”
司机那肉厚皮硬的脸,到底挤出一丝笑。尤明许见过的人太多了,一眼就觉得他虽笑得僵硬,不善言辞,但笑得还挺真诚的。
过去的殷逢,也清楚这一点吧。
一条白色小路,横穿院子里的花园。此时夕阳斜沉,整个院子都沐浴在一片柔光里。有一位园丁,站在花丛间修建。他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戴着围兜手套和太阳帽,手拿一把巨大的剪子。察觉到脚步声,他抬头,与尤明许对视。
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脸很瘦,有些倦容,长得倒是很清秀文气。
尤明许向他点头示意。
他低下头去,继续修剪花枝。
尤明许也不在意,继续往前走,习惯性地环顾周围。她忽然发现,这辽阔的花园,或者称之为花田,整个看起来怪怪的。印象中,这种花田应该都修剪得整齐、有规律,甚至是对称的。可眼前整片花田的颜色,却是东一块深,西一块浅。黄色、深蓝色、浅蓝色、深紫色的花草,毫无规律地错落分布着。
她停下脚步,又看了一会儿,终于有点觉出味儿来:像一幅画。如果大地是油纸,那一团团、一片片的花草,就是画家落笔的色彩。别说,艺术感还真挺强的。
尤明许又看了眼那沉默恹恹的园丁的背影,心想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还是说这园丁也随了房子的主人,都有点恃才放旷的艺术家调调。
穿过花田,到了那幢四层大宅前。尤明许也只能看出,这房子设计得很有艺术感,通体洁白,线条圆润,且高低上下都是不对称的,却出乎意料得浑然一体,很像个博物馆。
房子周围种了很多果树,其中几棵桃子树上,现在已果实累累,煞是诱人。侧面还有一片鱼塘,周围花草木石,错落有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蹲在鱼池旁,正在清理着什么工具。他戴了顶草帽,穿着背心短裤,抬起头,看到尤明许,立刻站起,黝黑的脸上,露出谦卑无比的笑。
尤明许却微微一怔。
对于某一类人,警察是非常熟悉的。他们站立的姿势、下意识的肢体紧绷,即使离开监狱很多年,都无法彻底磨灭。眼前这五十出头的老汉,就有着类似的气质。
尤明许打量了他两眼,他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低下头去,后颈绷得笔直。尤明许不动声色走进那栋房子,心想:就不知道曾经的殷逢,知不知道这是个刑满释放人员。转念又释然:有陈枫那狐狸在呢,想必是一清二楚的。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走到一楼大厅,尤明许倒是感到意外。因为客厅正中还立着块牌子:“殷逢工作室”。抬头望去,一楼有七八个房间,门口都挂着牌子:“美工”、“策划”、“编审”、“商业推广”……也就是说,曾经的殷逢,把工作室都搬到家里了?只不过此刻,大多数房间的门都关着,或者开着门,里头没人。
“你好,你也是来探望殷老师的?”一个声音在身后问。
尤明许回头,看到个高高瘦瘦的白净青年,戴着副细黑框眼镜,眉清目秀的模样。那双眼非常亮,非常干净,于是你一眼就会注意到。
青年约莫二十四五岁,背了个画板,手里还抱着大大一篮水果,颇为好奇地看着尤明许。
尤明许:“嗯。”
青年抬头望着楼上,说:“他出事,公司的人都担心死了。现在他回来了,能开签售会,真是太好了。我们部门的人,非要我作为代表,送个果篮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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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尤明许也同他一起,望着楼上。这时门开了,陈枫走出来,看到尤明许,立刻笑了:“尤小姐,你来了,殷老师等半天了。”然后朝她身后的青年,点了点头。
两人上了楼,陈枫对青年说:“你先等一会儿,殷老师先见她。”青年连忙点头,说:“没事没事,殷老师先忙。我在这里等着就好。”又冲尤明许笑笑,人看着还挺腼腆羞涩。
尤明许也懒得跟他客气,屋里还有个大宝贝在等她。她随陈枫走进去,关上门。
这竟是个非常非常大的房间,莫不有两百多平,整个二楼都打通了。迎面就是一长排落地窗,从四米多的天花板直坠下来,映着窗外无边的湖光景色。关键是这么大的空间,除了一侧的书桌、书架还有些人体模型,剩余大半都是空荡荡的。地上铺着原木地板,擦出温润光泽,那超大书桌足有三米长两米宽,书柜占了满满一面墙,直抵天花板。墙壁上覆盖着柔软洁白的墙布,挂了几幅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尤明许站在这里,有点发愣。只觉得这样一个书房,给人的感觉却挺舒服。明明那么空旷夸张,却给人一种安静温暖的感觉?
曾经的殷逢,就是一个人在这个书房里,伏案写作?抬头时可见窗外青山连绵,低头所见都是纯净沉默的颜色?
“呦吼——”一声长长的清亮的欢呼声,打断了尤明许的思绪。她的眼皮几乎同时一跳,就看到殷逢双腿蜷缩坐在一把带轮子的办公椅里,整个人像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滑过。
尤明许也不知道他这么玩多久了,因为他的脸色都有点红了,眼睛亮晶晶的,从她面前“飞驰”而过时,全是灿烂光芒。
陈枫低眉垂首,见怪不怪。
尤明许看着他在快要撞到墙上时,双脚急急忙忙踩地刹车,然后用屁股把椅子一拖,转向,跟只大鸭子似的,一双大脚“啪啪啪”在地上盘行,又往起点挪过去。
“阿许,你也来玩。”他说,“我推你。”
“自己玩。”尤明许缓步走向书桌旁,看了看桌面,又看旁边高耸的书架。不少书都翻得旧了,可见曾经的主人,多么博学。
殷逢见没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兴致也就没那么高了,丢掉椅子,走到她身后去。
陈枫眉头微微一扬:终于结束了。尤明许一来,万事果然能得救。
书桌旁的空地上,放着五、六个一人高的木偶。猛地一望,还以为是真人。尤明许凑近仔细看了看,发觉人偶的身体轮廓、肢体结构,甚至面部表情,都雕刻得特别细致逼真,每一具竟然近乎珍品。而且关节看起来是可以转动的。
“我能碰吗?”她问。
殷逢看了眼,说:“你喜欢的话,全部送给你。”
尤明许失笑:“我家可放不下。”拿起一只女人偶的手,果然可以转动,摆出不同姿势。
她在研究人偶,殷逢没什么兴趣,刚才玩“轮滑”游戏也有点累了,双手托腮,就地蹲下,抬头一瞬不瞬看着她。
于是尤明许无意间一低头,就看到脚边的人。
尤明许也奇怪,他顶着张渣帅渣帅的脸,怎么就能每天活得像朵小向日葵?
尤明许踢他一脚,说:“起来,你是狗吗?”
他慢吞吞站起来,尤明许继续摆弄人偶。突然间他就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她。
尤明许浑身一僵,抬头望去,陈枫已转向一边,装模作样在看手机。殷逢倒没有进一步造次,只是搂着她,把脸靠在她的后脑勺上,用整张脸蹭了蹭她的头发。
尤明许低喝:“松开!”
他慢慢放手,轻轻笑了声,聋子都听得出他心中就快藏不住的快乐。然后他立刻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也拿起一具人偶,低头研究。
尤明许眼角余光瞟了他几下,低头继续看玩偶。可脸居然不受控制的烫了起来。这令她内心深处升起一团沮丧恼怒。又狠狠瞪他一眼,他却无知无觉。
尤明许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陈枫:“这些人偶有什么用?”
陈枫答:“本身他们就是艺术品,是殷老师结识的一位民间艺术家,手工做的。殷老师还资助了他。而且殷老师说,写作经常会有动作描写,有这些人偶,可以令他写得更加生动准确。”
尤明许大致明白了,敢情这些人偶,是殷逢写作的模特呢。还真讲究。她三两下就把一个人偶摆成搏击准备姿势,然后自己站在对面,低眉沉肩敛胸,双拳举起:“像这样?”
陈枫含笑点头。
殷逢却只觉得,这女人只摆个简单的姿势,那一身桀骜不驯的气质,就自然散发出来。这令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点甜软,也有点疼。
喜欢她这样。
可又希望她不要总是这样。希望她很多时候都是软软的,不需要去保护别人,而是让他来爱护。
尤明许瞟他一眼:“你发什么呆?”
“我要奖励。”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固执,“晚上我要一次奖励。”
尤明许神色淡然地转身背对着他:“没门儿。”
——
接下来,殷逢和陈枫又见了门口等着的画画青年。尤明许不想打扰他们,也没什么兴趣,就去旁边的健身房参观了。
殷逢得了陈枫嘱咐,端坐在老板椅里,脸上不露声色。
青年看到他,露出欣喜目光,先说了些话,表达了公司同事们对他的挂念。殷逢微笑点头,看起来很得体。
青年又解下背上的花板,给殷逢看最新的人物设定图。殷逢一下子拿起画板,看得目不转睛。青年看了眼陈枫,陈枫微不可见摇了摇头。
青年只是温和一笑,问:“您觉得这些人设怎么样?有什么意见,我可以继续修改。”
即使殷逢丧失了记忆,也能看出来手里的每幅画,精美细致,栩栩如生。而且画虽然是平面的,每个人物,却都带着特定的气质,你从画面就能感觉到内在的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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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殷逢组织了一下措辞,点头道:“嗯,非常好,很符合我的期待。”
青年灿然笑了。
殷逢想了想,觉得以前的自己大概没那么好说话,又指着其中一幅画说:“就是颜色都暗了点,譬如这幅画,加点红色啊,鹅黄色,还有我最喜欢的绿色,就更好了。”
陈枫和青年都沉默了几秒钟。
青年依然露出微笑:“好,我回去就加上。”
陈枫面色沉静。
殷逢以为可以送客了,马上就可以去找尤明许了,忍不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却见那青年突然单膝跪地,神色郑重,眼眶微红:“殷老师,我们真的很高兴,您安然无恙。希望您快点好起来,否则看到您现在这样子,我们,都很难受。”
陈枫目光动了动,到底还是静默不语。
殷逢一愣,抿唇不语。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
来都来了,晚餐的时候,陈枫提出在别墅住一晚上。尤明许看出,殷逢其实已经动心了,只是还巴巴地望着她。毕竟,他觉得别墅很新鲜好玩。
尤明许也觉得并无不可,就点了头。
“阿许晚上来我房间玩。”殷逢眸光闪闪,“我的房间很大,很舒服。”
尤明许太阳穴微微一跳,能听不出某人拙劣的司马昭之心?她说:“我今天很累,你自己玩。”
殷逢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趁陈枫不注意,他凑近,只是用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盯着她,然后手指轻轻一扬,点了一下自己的唇。
尤明许:“”
她的心居然颤了一下,继而生出恼羞成怒的感觉。他到底是从哪儿学的,还是以前就精于此道?居然敢撩她?
尤明许:“坐好!手放下!”
他慢吞吞直起身,忽然来了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尤明许:“”
他仰起头,笑了。
夜色深了。
陈枫把尤明许的房间,就安排在殷逢隔壁。殷逢倒是想跟进去,尤明许直接当着他的面关上门。
“阿许?”
“许许?”
“小懒猪?”
他在门口轻轻喊了好几声,尤明许不搭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才慢吞吞拖远了。
她走到窗前,暗蓝色的天空上,一轮明月高挂。院墙内外,都是黑黢黢的影子。分外寂静。
她心里有点烦,其实这烦困扰好几天了。可又不太愿意面对。她从包里摸出一支烟,对着那一幕黑暗,静静抽完。
那是什么?她问自己。有个声音说: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怜惜心软罢了。难道真的和他这么乱来下去?
她碾灭烟头,索性去洗澡睡觉。
只是躺到床上后,房间昏黑一片,她睡得迷迷糊糊,时梦时醒,很不安稳。
某个瞬间,她骤然醒来。
天花板上映着外头非常浅淡的光,房间里的一切都只剩模糊轮廓。
“嗯”
“啊”
很微弱的,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声。她一下子坐起来,又听到女人的一声呻吟。这令她的头发猛地发麻,转过头,望着洞开的窗户。
夏夜,她习惯开窗睡觉。刚才的声音,就是从窗外传来的。
隔壁。
这一刹那尤明许的感觉很奇怪,脑子里空空的,所有的感觉,好像都迟了那么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跳下床。跑到门口时,她停了那么一瞬,然后一把拉开门。
两步就到殷逢门口。里头隐约有些响动,但因隔着扇门,听得反而不如刚才明显。
尤明许一推门,反锁了。她心头火起,倒退两步,一脚踹上去。
柔道冠军的一踹,还是比较凶残的。门被踹开,果然如殷逢所说,房间很大,正中那张床也很大,开着柔和的灯光。
眼前的一幕简直令尤明许血管都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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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殷逢四肢摊开,躺在床上,面色绯红,眼神迷离,额头还有痛苦和愉悦交织的细汗。他身上只穿了件t恤和内裤,尤明许一眼就看到,内裤里撑起很大很大一团。
他的t恤被撩到了腰上,露出窄瘦的腰身和平坦紧实的小腹。
一个女人,跪在床上,正想要脱他衣服。而他闭着眼,皱着眉,手在空中乱挥,像是想要推开她,但是动作显得很无力。
听到这一声巨响,女人惊讶抬头。
尤明许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拧起这衣衫不整的女人,丢下了床。
女人在地上连撞几下,“哎呦”痛呼,尤明许根本不管,咬牙看着床上的男人。可殷逢的眼睛还是半开半阖的,看到她,居然傻傻笑了:“阿许阿许你来了我刚才到处找都找不到你阿许”说完还伸手来抓她。
尤明许一怔,反抓住他的手,摁在床上,又一探他的身体,热乎乎的,全是汗。再瞥一眼裤裆,确实胀得不像样子。
殷逢被她抓住了手,几乎是出于本能,身体蜷缩着凑过去,将她的手抱住,开始疯狂地亲。尤明许眉都没皱一下,飞快抽出手,然后“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即便这样,他还是无知无觉,又开始往她身边黏。尤明许干脆扯起旁边的被子,三两下就把他缠起来,一时动弹不得。
尤明许刚才丢那一下,丢得那女人太疼,一时不敢上前,还坐在地上,衣衫半褪媚眼如丝,嘴唇上还有水光,盯着尤明许说:“你你是什么人?”
尤明许心里都快冷得跟冰窖似的,干脆一屁股坐在被子上,压着殷逢动弹不得,而后双手耷拉在膝盖上,盯着女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咬咬唇,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子,反而笑了,说:“我是殷老师的女朋友。他出事之前,我跟他半年了。”说完撩了撩头发,露出手指上的闪亮钻戒。又看了眼尤明许,迟疑了一下说:“你是新来的保镖?呵难怪不认识我,你还不出去?”
尤明许盯了她几秒钟,笑了:“女朋友?真是女朋友用得着对他下药?你不知道他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就对他用这种脏药?”
女人一僵,嘴唇动了动,两个女人静静对视片刻,她嘴唇一弯:“这我哪儿知道。以前殷老师也喜欢用点东西,增加情趣。”
尤明许沉默了一会儿,身下的那个男人还在难耐地蠕动。她身子一沉,骤然加了几成力气,他被压痛了,闷哼一声。尤明许说:“滚出去。”同时扬声喊道:“陈枫,给我滚进来!”
女人气急:“你”可眼前的尤明许气场实在太强大霸道,她又不敢上前。过了一会儿,陈枫就出现了,只穿了衬衣西裤,显然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看屋内的情况,他一愣,先是飞快看一眼镇压全场的尤明许,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女人,说:“你是舒雪?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进来的!胡闹!”不用尤明许再说什么,他抓起女人就往外拖。
女人嘴唇颤了颤,说:“殷逢出事了,我来关心他安慰他怎么了?这女人是谁?你为什么听她的?就让我陪殷逢一个晚上不行吗?说不定等他醒了”
陈枫脸色一冷,不顾女人的挣扎,连推带扭,弄了出去。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尤明许跳下床,转头看着,殷逢头上的汗更多了,轻轻呻吟着,面色如同涂了胭脂,眼皮一张一合,意识似乎都模糊了。
尤明许咬牙看了他一会儿,到底在床边坐下,僵硬如口钟。
没多久陈枫就回来了,一脸死沉,说:“抱歉尤小姐,舒雪是殷老师以前的朋友,普通朋友而已。今天她不知道从哪儿听到消息,知道殷老师回来,也不知道怎么溜进来了,还胆大包天给殷老师下了药。只不过她本身是个小明星,殷老师也是名人,这事不好声张。我会警告她,然后把她打发走。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既然真的是他的朋友,那也没必要赶走。”尤明许慢慢地说,“让她回来。殷逢愿意睡,就让他睡。说不定做点以前喜欢做的事,他能更快恢复记忆。”
陈枫又想笑,又头疼,低头说:“你真会开玩笑。殷老师现在绝不想看别的女人一眼的。”
尤明许轻“哼”一声。
陈枫说:“我去处理。已经打电话叫医生了,你帮我看着他点。”说完也不等尤明许答应,就走出去,带上了门。
周遭重新寂静下来,尤明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坐着也不动。这样一坐就好一阵子。
直至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从背后抱住了她。
尤明许偏头看向他。绯红的一张俊脸,短发都被汗浸湿了。那双清澈的眼此刻写满迷失。他的全身也都是属于成年男人的汗味,因为从被子里挣脱了,他的双腿立刻缠上来,那结实、肌肉匀称、长着汗毛的长腿,直接勾住了她的腰。
尤明许一动不动。
他沉默靠近了,低下头,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喘着粗气,焦急又欣喜地唤道:“阿许尤明许尤明许”
尤明许静默片刻,反而笑了:“想干什么?”
他喘了口气,用那幽沉浑浊的眼眸盯着她,说:“我不知道感觉很坏,又很好阿许我快受不了了好难受我、我、我想撒尿!尿在你身上!我要像顾天成那样,尿在你身上!把你给把你给”
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他的手臂骤然收得更紧,于是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是寸寸紧贴缠绕在一起。
尤明许望着他茫然的、近乎疯狂的样子,她被他抱得很热,心却渐渐沉下去。甚至隐隐的,感到一丝悲凉可笑。
她伸手直接捏住他的下巴,问:“想上我?”
尽管对“上”的意思似懂非懂,本能驱使着殷逢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到这个脸色冰冷的女人,轻轻一笑。他还恍恍惚惚地,人已被她轻而易举掀翻在床上。然后她的身影压下来,直接扣住了他的肩。
他傻傻地笑了,伸手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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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尤明许看着他的样子,更加觉得讽刺。她低下头,看着他漂亮深邃眼眸里,映着的那个自己,轻声说:“也许我现在说的话,你明天药醒了,就记不住可是殷逢,别再痴心妄想了,这几天我也就是玩玩而已,怎么可能真的爱你?”
殷逢有点发愣。
尤明许跳下床,拉开门,陈枫带着医生,已等在门外了。她一言不发,走回房间,换好衣服拿了东西。下楼,出了这栋房子。于深深寂静的夜色里,穿过花园,到了大门处,那个坐过牢的老人赶来给她开门。她一个人走进了夜色里。
——
殷逢已经煎熬了有一会儿了,所以医生一针下去,他就彻底睡死过去。陈枫送走医生,来到车库。
两个手下扣着舒雪,陈枫直接走到她面前,给了个巴掌。舒雪被打得“啊”一声,差点摔倒在地。
陈枫很不耐烦地擦了擦手,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斜瞥着她说:“我已经知道,是我这里的人办了蠢事,帮你溜进来。想要替殷老师纾解纾解,其实这也没错。可第一,你办砸了。第二,谁让你在那位面前胡说八道,说殷老师以前和你服药助兴的?你不过跟着殷老师出去过几次,什么时候成殷老师正牌女友了?”
舒雪捂着脸,呜咽着,说:“我是真的爱他崇拜他我也想他早点好起来”
陈枫抬了抬手,说:“立刻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殷老师面前。还有,殷老师的情况你也知道了,以及今晚的事。如果你往外说半个字,我弄死你。”
——
第二天。
陈枫推开虚掩的房门,就见殷逢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陈枫微笑说:“殷老师,您该起床了,待会儿要去签售会。”
殷逢转头看着他,嘴是嘟着的,目光悲伤懊悔。陈枫心想:完了,他居然记得?
主仆两人默默相对了一会儿,殷逢低声说:“小枫子,我生无可恋。”
陈枫嘴角抽了抽,问:“为什么?”
殷逢抬头,望了一会儿天花板,轻声说:“她想怎么玩我都可以。可是我和她怎么就不可能了?”
——
尤明许看着手机屏幕上,“殷逢”的名字不断跳动。她再次挂断,然后开了静音。
樊佳抱着一叠资料,走过来说:“两个事。一个,是交换杀人案两个少年犯,都如实交代了,后面会走司法流程。唉,刘若煜家里,倒现在都没有人来,推推搡搡的,把我恶心坏了。至于李必冉,他父母都快疯了,现在正搁前厅闹呢,说警察冤枉了儿子,还要上访,我去”
尤明许静默不语,每个家庭的苦难都有原罪。
犯罪的是孩子。
可真凶是谁?
“还有个事。”樊佳说,“几天前,顾天成在押送途中,出了车祸,冲下悬崖,尸体还没打捞到。肇事司机逃逸,目前正在抓捕。”
尤明许一怔。
那个决定了要成为连环杀手,并且杀人如麻的冷酷男人,居然以这样突然、冤屈的方式,结束了一生。
那么顾天成在临死前,是否会觉得,这也是老爷天给予他的终极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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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初秋的夜晚,清凉宜人。本市图书大厦门口,人潮汹涌。他们男女各半,绝大多数手里拿着本书,有的还举着应援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憧憬的神色。
连走过的路人,都能察觉出,今天的图书大厦,肯定有什么重要活动,来了某个重要的人,才能让人群如此兴奋。
而且那些粉丝当中,不光有年轻人,还有些看着是知识分子的中年人,甚至还有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人。他们手里的书上,印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尤明许站在大厦外,感觉有点热,但是可以忍耐。天气还没有冷,很多人还是穿着短袖,顶多长袖。唯有她穿了件风衣,遮住全身,领子竖起来,还戴了顶鸭舌帽和口罩。惹得旁人多看她两眼。
尤明许立于人潮中,不动如山。
等到人都进得差不多了,大厦里也传来了主持人说话的声音,尤明许这才走到柜台,买了本殷逢的书,凭小票得以进场。
图书大厦有四层,尤明许一进去,几乎寸步难行。每一层都站满了人,一楼的活动中庭,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正中有块巨大的背景板,上头印着一堆书,还有某人戴着细框眼镜,穿着衬衣的画像。尤明许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个陌生男人:知性、书卷气、沉稳、睿智。
毫无疑问,这是以前的照片。
她想伸头看,却被前面的人群挡得严严实实。不过这阻止不了一个刑警。她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和人群分布,就选定了二楼一个位置,朝那里走去。
这里人群果然要松快些,她很轻松巧妙地穿到前排,趴在栏杆上,懒洋洋看着下头。
看到了众星捧月的那个中心。
殷逢穿着和海报上一样的衣服,大概是为了增加成熟气质,头发还输了个大翻,戴了副眼镜。可尤明许一看,就觉得他和海报上的人气质截然不同。因为他正冲台下甜甜地笑着,双眼明亮,分明带着几分孩子气。
尤明许身边有两个女孩在说话:“哇,殷逢笑得好可爱啊!”
“我跟你讲,我可是老粉了。殷逢一直很硬汉的,他还是个健身达人呢,在微博上还晒过八块腹肌照片!那肌肉,哇……不过我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你不觉得他今天也很有少年感吗?完了,迷死他了!”
尤明许不由得笑了。
心想腹肌,好像确实有。她蓦然想起昨晚在床上,殷逢穿着几块布料,t恤推到腰间以上,露出结实匀称小腹的模样。还有他红着眼,抱着她压着她,满嘴痴狂的胡言乱语……
尤明许脸上没了笑,喉咙里干干的有点堵,居高临下,继续盯着下面。
这时主持人说:“大家从四面八方,甚至很多读者是从外地赶来的,就为了见殷老师一面。我们殷老师,最心疼读者了,怎么可以没有福利呢?大家猜一猜,下一个环节是什么?”
“钢琴、钢琴、钢琴——”台下所有人,几乎齐声喊道。
舞台一侧,早放了架黑色钢琴。
尤明许看着殷逢,在她眼里,他看起来就是个清秀青年,有点害羞地笑着,眼睛里波光流转。约莫是不太习惯衬衣领,他微红着脸,扯了扯领口,扯开一颗扣子。
台下发出一阵兴奋至极的尖叫。
他却怔了怔,似乎不明白为何。然后他抬头,缓缓环顾四周,不知在看什么。尤明许一愣,条件反射垂下头,把脸挡进衣领里。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见他已坐到了钢琴前,侧脸沉静。尤明许单手托着下巴,也静静地看着。
他坐得笔直。即使尤明许对此一窍不通,也感觉得出他举手投足间的大家风范。他的双手落下,一串轻扬悦耳的音符,如夜色中的流光,倾泻四射。
整栋大厦刹那间响起热烈的掌声,很快归于平静,大家都肃静着,听着这位享誉全国的大才子随性演奏。
漆黑的钢琴表面,映着模糊光影。穿着白衬衣的男人,摘掉了眼镜,非常认真专注地弹奏着。此刻他既不像平日里缠着尤明许那个二百五,也不像照片上那个城府强势的男人。又或者,两个人,在他所擅长的技艺里,融于一体。急促的音符在他指下蔓延,他从头到脚都沉淀着某种坚定、温润的气质。看着比尤英俊成熟,却又比曾经的殷逢要干净很多。
尤明许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的脸。
这时他弹到一处高潮,台下响起一片的惊叹声。他似乎也有点得意,露齿一笑。
尤明许没来由,也笑了。
这个洋洋得意的傻瓜。
一切非常安静,非常自然,也非常莫名的发生。他笑完以后,表情有刹那的呆滞。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二楼。
异常准确,没有任何预兆地,就看向了尤明许站立的那个角落。
尤明许全身微微一僵。
躲闪已经来不及,尽管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只有一双眼露在外头,连身体曲线都被风衣遮住。可隔着这么多人,尤明许还是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视线,单单与她对视上了。
那喉咙发干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一刹那,尤明许的思绪也变得迟滞,默默和他对视着。
然后就看到他冲她笑了。宛如雪后霁晴,春暖花开。仿佛有一道光,照在他干净的容颜,雪白的牙齿上。他的双手甚至停止弹琴,放下垂在双腿间,只是抬头望她,就如同在家里时,那么乖巧。
会场的人全都不明所以,纷纷抬头看向他望的方向,尤明许立刻后退了两步,退出人群。原本站在她周围的女孩们受宠若惊,纷纷捂脸,左顾右盼,想看殷逢到底是在对谁笑。
尤明许却破天荒感觉到耳根都在发烧,穿过人群下楼,一口气走出了图书大厦。心想:麻蛋,这家伙真的是狗吗?这样都能把她找出来?!
——
夜色渐深。
殷逢轻手轻脚推开门,客厅里一室阴暗。尤明许的房门关着,门缝里透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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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他在玄关换鞋,故意把响动弄得很大。又瞅了眼她的房门,穿着拖鞋,“啪啪啪——”走过去。
“阿许。”
“什么事?”
“我想进来。”
“我要睡了,有什么事站门口说。”
“不好。”
屋里的人不出声了。殷逢摸了一会儿她门上的纹路,摸得手指都有点发热了,然后说:“我就进来一下。”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根细长铁丝,只戳了两下,门锁“咔嚓”一声。
尤明许正倚在床头玩手机,没抬头。大作家鸡鸣狗盗的本领,始终一流。
眼角余光瞥见他慢慢走过来,在床尾,她的脚边坐下。
“我早上醒的时候,你都走了。”他说,“怎么不叫我?把我一个人留在那儿。”
尤明许缓缓抬头。
他略微嘟着嘴,头耷拉着,露出后颈一截修韧利落的线条。
尤明许明白了。所以,昨晚的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毕竟他当时被下了药,意识迷乱。
看着昨晚狂野的小白花,此刻又无辜绽放在自己脚边,尤明许的心就跟瓶中水,无声晃了晃。一时竟不知该轻松,还是恼火。
看了他两眼,她垂眸,继续看手机:“哦,局里有事,先走了。”
然后,又瞥见小白花屁股往她这边挪动了几下,努力攻占到她膝盖旁的位置,就停下。他说:“阿许我看到你去签售会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去签售会,却不想让我知道呢?难道你要躲我?”
尤明许耳朵里就像有根弦,被人轻轻揪起弹了一下,心想,这小子这时候脑子转得快了?然而他嗓音清亮,眸色宁静,似乎只是感到疑惑。
尤明许淡淡道:“顺路去的。之前在跟踪嫌疑人,做了伪装。后来去签售会时,懒得换了。我到得迟了,也就懒得跟你们打招呼了。”
眼角余光,又瞟见他端坐不动。
“哦,原来如此啊……”他说。
尤明许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烦躁,隐约总感觉空气中有一丝诡异的感觉。可一抬头,就看到殷逢坐那儿,手指玩着自己裤衩上的腰带。她又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行了,我要休息了,你没事就出去。”她说。
他静了几秒钟,转头看着她。
与白天那个明星人物完全不同,此刻他依旧穿着t恤裤衩,蓬松的短发耷拉在额头上,脚下是一双大拖鞋,腿毛露在外头。
一声不吭,目光深沉透亮。这一刹那,他看起来哪里幼稚了?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现在的他,不经意间,就露出来了。
尤明许无端端觉得很烦躁,定了定神,不看他,直接切断一切可能性:“殷逢,你如果总是要奖励,没干什么事就这样,那我以后只能取消奖励,今天就取消。听明白了吗?又不是我欠你的。”
殷逢盯着她,还是不说话。
尤明许心头火气,从床上起来,冷着脸往门外走。结果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许,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乱要奖励了,不会每天要了!除非你愿意给我。求求你别把以后都取消,行吗?万一我以后表现很好很好呢?”
尤明许心想这他妈到底叫什么事?低头看去,他的五指牢牢扣在她手臂上,修长有力。她却不想抬头,看他的眼睛。
可原本更加冰冷无情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都卑微成了这样子,似懂,还是非懂?却把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膛里。
他的手握得更紧,一时间又让尤明许想起自己从西藏把他捡回来时的情形。
“……以后看你的表现。”她听到自己说。
身边的人如释重负般应了声“好”。
尤明许的心里忽然闷极了,她想去抽烟了,抽回手,拿起旁边的烟盒,走向了阳台。
她懒得去管他。直到抽完了半支烟,才意识到自己穿了件睡衣就出来,有点冷。
刚想几口把剩下的烟抽完回去,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她站着不动。
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然后是一件外套,落在她的肩头。他的双手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按。因为离得近,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她也感觉到他的胸口贴近,几乎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可是一触就走。
“阿许不要着凉了。”他说,任谁都听得出话语中的小心翼翼和情绪低落。
“嗯。”
然后就听到他慢吞吞又走回了屋子里。
奇怪的是,他这么跑来一下,尤明许原本烦闷、僵硬的心情,居然轻松了几分。她想,也许在同一屋檐下,和他相安无事下去,并不是件多困难的事。她只要强硬一点,他不就服服帖帖了吗?
再过些天,他的注意力和喜好被别的东西吸引,他们俩的那点事,他大概根本就不会记得。
又或者,等他恢复了记忆和神智,这点事,于他而言,又能算什么?
————
秋高气爽。
这是个周末,尤明许起床后吃了早饭,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阳光安静地从阳台洒进来,她照例刷着一部雷剧爽剧。看完一集,她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那家伙又睡懒觉,没点成年男人的样子!
等她又看了半集,门终于开了。她看他一眼。殷逢头发如鸡窝,t恤也睡得皱皱巴巴的,鞋不穿,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然后他直接走到她身边,继续窝进沙发里,还抱着双腿,一动不动。
尤明许说:“先去刷牙洗脸,把鞋穿上。厨房有他们送来的早饭,吃完再回来。”
“我想休息一下……”他低声说。
尤明许怒道:“刚睡醒你要休息什么?去!”
他这才站起,耷拉着头,走向了厕所。
听着厕所里传来的水声,整个屋子不再宁静。尤明许的心情就变得很不错,舒展身体摊在沙发里,电视也看得有滋有味起来。
自从上次,两人约法三章后,殷逢大概是真的怕了,再也没提过“奖励”的事,也没有再似懂非懂地揩油。两人似乎又恢复了最开始的“主人与小狗”的关系。
尤明许觉得这样最好。他到底没开窍,被她把男女情~欲扼杀在萌芽状态,也懵懂不知。不然照之前那么干柴烈火搞下去,两人哪天真的睡了,她是真的没脸见局长厅长还有满警局的小弟。
殷逢仔仔细细刷完牙,把脸也洗得干净透亮,听到客厅里没动静,他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副生动的美人图。
尤明许的双腿架在茶几上,光着又瘦又白的脚丫,人歪在沙发里,要多懒散有多懒散。还显出几分平时没有的孩子气。她大概看到什么好笑的,盯着电视,嘴角弯着。
想上,真的好想上。殷逢有点垂头丧气地想。
这些天,也不知中了什么魔,想很多次了。自从那天晚上,她跟他说了“上”这个字,那他又去网上查了资料……
可别说上了,哪怕是心里对她的喜欢,他都不敢让她知道。否则她一言不合就会翻脸,说不定把他赶出去。
他只能继续当她的乖宝宝。等着她的石头心,开花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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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那天晚上,雨很大,就跟盆子往下倒似的。“啪啪啪——”的声音撞在窗玻璃上,令这偌大的房间,跟外头雨蒙蒙一切,像是两个世界。
她站在镜头下,光着身体,感到非常羞耻。旁边站着几个男人,还有女人。他们的表情看似很平静,可眼珠子都盯在她身上。
拍完以后,有人把衣服丢给她,也有人柔声细语安慰。她的脑子里糊涂一片,完全没有办法判断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也许,是真的吧,否则,她要怎么办呢。
后来有人拉着她喝酒,大家一起喝,亲热得好像之前胁迫她的,不是他们。事情是什么时候失控的,她也记不清了。她好像看到有人目光闪烁,她也不记得自己喝下了什么。起初她好像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快乐世界,很多只手在她身上摸。她虽然已不是处女,还是感觉到了疼痛。她不断被摆弄成不同的姿势,换着法子地让她疯狂让她痛……
她的意识好像进入了一条长长的昏暗河流里。她嘴里分明说着“别这样”、“求求你们放过我”……可是没人听。隐藏的獠牙终于暴露,他们开始变回一群吃人的兽。
再后来,有人撒钱,把很多很多钱,撒在她身上。那些纷纷点点的红色,就像血一样映在她眼睛里。钱啊,那是钱啊,她想,自己不是一直想要钱吗?她突然傻傻地笑了出来,有钱,她就什么也不用怕了,不用退缩,可以过任何她想要的生活。
再后来,她连意识都渐渐不清了,只感觉自己躺在冰凉的地面。他们似乎也玩累了,一具具肉体如同蛇般,盘踞在周围的沙发上。而她不知道,自己雪白而年轻的身体,躺在那堆钞票里,就像是沼泽里盛开出的百合,令所有人眼眶微痛。
只是某个瞬间,她感觉到有人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轻声说:“他们玩够了,起来回家吧。别再来了。”
她却没有动,慢慢闭上眼,想:我回不了家了。我已经被重重绳索,缠在这里。这辈子都完了。
——
一入深秋,湖南的雨水更多了。出了长沙,往湘西方向去。山峦绵延,整日都是雨雾蒙蒙,时有江水在一片雾泽中,缓缓流动。江边是公路或是水田,偶尔有几只水牛静静矗在田里。这正是沈从文先生笔下清秀曼丽的湘西小景。
下了高速公路,驶入国道,再换省道、县道,路就不那么好走了。再加上刚下过雨,路况更糟,这辆被调用的中巴车,时而上下颠簸,时而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和对向车并道,开得车上每个人都昏昏欲睡。
尤明许原本还想在车上看一眼案件资料,只好作罢,看着窗外一片湿淋淋的郁葱景色。
殷逢摸出保温杯,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喝掉,看她一眼,又倒一杯递过去:“阿许喝热水。”
尤明许接过喝了,他把保温杯收回背包里,又摸出两个苹果:“阿许你今天还没吃过水果。”
坐在他们前排的樊佳噗嗤笑了,好在许梦山还在仰头酣睡。别的同事也都在打盹儿。尤明许没理樊佳,轻声说:“我不饿。”
殷逢点点头,把水果收回去,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把牛肉干颗粒,递给她。这下尤明许被逗乐了,拿了一颗吃,说:“你是小叮当吗?”
这高大的家伙,一身运动衣裤,小白鞋,胸前挂着张专家证,抱着一个好大的运动背包,他当自己来秋游的么?
自从殷逢帮他们破了上个案子,加之本来就有专家证,陈枫不知何时还替他走了内部流程,于是他现在也算在系统里挂职,可以名正言顺协助破案了。
殷逢却只微微一笑:“你累了可以靠着我睡。”然后把背包放在地上,闭上眼,做出很认真睡觉的样子。只不过朝着她那边的肩膀,明显有点倾,等着人靠。
尤明许笑笑,闭眼往窗户上一靠。他们天没亮就出发了,很快她就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感觉车过了个坑,腾起了一下。她没睁眼,皱了皱眉,刚要继续睡,就感觉到什么东西重重地压过来,还有点热热的。
她睁开眼,就看到一颗乌黑的脑袋,压在自己肩窝里。某人完全睡成了平常的姿势,长手长脚全部摊开,一只胳膊还搭在了她大腿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过来,睡得呼哧呼哧的。
还说要让她靠,结果自己都成了没骨头的。
他的头发很柔软,脑袋带着温热的重量,尤明许发现这么靠着还挺舒服的。
过了一会儿,她闭上眼睛。
殷逢其实感觉到她动了一下,知道她醒了。但他把眼睛闭得紧紧的,故意搭在她大腿上的那只手,微微出汗。
她没有推开他。
又过了一阵,殷逢缓缓睁眼,感觉到她的头靠在了自己头顶,呼吸绵长,应当是睡着了。这样依偎的感觉,实在太好。殷逢忍不住就笑了。
结果嘴巴刚咧开,就看到前座的许梦山竟不知何时醒了,扭头看着他。那目光极为玩味。像是刚才殷逢的举动,他都看到了。
殷逢的反应是……闭上眼,还发出了两声梦里砸吧嘴的声音,转了转脑袋,把脸往尤明许怀里埋了埋,继续睡。
饶是从来笑看山河的许梦山,看到这小子的骚操作,也忍不住瞪大眼。再看看“怀抱”着他的尤明许,分明睡得毫无戒备。许梦山突然觉得,尤女王这回,可真是养了头披着羊皮的小狼啊。
载满省里精英刑警的中巴车,在县道旁停下。这里已是湘西腹地,属于怀城范围。
县道旁是片土坡,土坡下有片河滩,长满杂草,枯黄枯黄,伴着碧色江水,远远望去,如同江上荒原。
他们下了车,拨开草丛,越过那片河滩,面前出现一个小湾,水面约莫有三十余米阔,对面是个小岛。
这次的案件,是怀城报到省里,成立专案组支援。专案组领头的,是位姓谭的老刑警,尤明许是带队干活的副手。可巧不巧,殷逢两年前,曾为采访过老谭破过的一起重案。约莫殷逢现在,也看不出太明显的脑残。所以尤明许带他来,老谭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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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怀城警方调了艘小船过来,众人渡到小岛上去。只见河岸边,还停了艘破旧的小船,满是剥落的船皮,尽管船身完好,俨然已弃用很久。几名警察正在小船上勘验,期望找到任何属于死者或者凶手的痕迹。
据说这小岛一涨水,就被淹去大半,加上位置又偏,人迹罕至。若不是今日清晨,有渔家回乡下,从这里抄近路,看到了岛上那个东西,尸体不知何时才能被发现。
说是小岛,不过几百平方的小土丘,杂草丛生、碎石嶙峋。行至岛心处,有片低洼地,里头放着个黑色箱子。
箱子是20寸的,又旧又脏,此时箱盖是打开的,里头折了个人。
说“折”,真的就是字面意思的“折”。因为20寸的小箱子,本来是放不下个成年人的,哪怕是苗条的女人。死者全裸,肤色白皙。肢体表面看来完好,仔细一看,就有点古怪。
“樊大头,你不是个瑜伽达人吗?”许梦山对樊佳说,“能把自己身体折成这样塞进这个箱子不?”
樊佳白他一眼。
尤明许拿起死者的小腿,果然,里头是断的。只怕是全身几个主要关节都被打断,否则怎么能把身体折得这么平整方正?
殷逢在她身旁蹲下,盯着尸体,蹙眉沉思。
尤明许问:“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樊佳说:“不久前确认了。死者名叫刘伊莎,23岁,怀城理工大学学生,今年刚毕业,辰溪县人,目前一个人生活在怀城,没有工作。父母都在老家。所以到今天,都还没有人发现她失踪。”
“法医怎么说?”
许梦山答:“初步判定死亡时间在2天前,致命伤是头部的一处钝器伤,目前还无法确定凶器。死者身上还有其他多处软组织挫伤,但都不致命。她的身体被清理得非常干净,暂时没有发现任何指纹和dna。死前曾经遭受性侵,**严重撕裂。多处关节遭遇钝器击打断裂,是在死后造成的。”
大家一时都不出声。
冷不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所以,凶手反复强奸她很多次,然后杀害,又把她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节节敲碎关节,整齐折进箱子里?”
尤明许心想,小说家就是小说家,同样的情形换到他口里一说,立马毛骨悚然。
尤明许看了眼周围环境,说:“这里车流量虽然不大,但一直有车经过,山上也有几户人家。
凶手必须用车,才能把尸体运到这里。我想他不会选择白天弃尸,因为还要提着沉重的箱子,穿过草地、渡到小岛上去,一定会被人看到。
查一下昨天和前天晚上,主要是后半夜,有没有经过的司机,看到可疑车辆或者可疑的人,停留在附近。”
“是!”
等现场勘验得差不多了,尤明许一抬头,看到殷逢换成坐在尸体旁,双手撑在地面,摆出个眺望远方的姿势。
尤明许走过去,踢他一脚:“走了。”
他不动,抬头望着她:“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明许反应了一秒钟,答:“残忍、暴力、变态、细心。”
殷逢点头:“从看待受害者的角度,强奸犯分三种。一种把受害者当’人’,会和受害者交谈,企图建立关系,甚至假装谈恋爱。这种罪犯最缺乏自信。第二种,把受害者当’物品’,他把自己视为专业罪犯,也许会伪装身份,也许会准备很多工具折磨受害者,从而达成目的。
第三种……把受害者视为’工具’,凶手是暴力罪犯,具备很强的侵略性,会侮辱受害者,并且强迫受害者参与各种性行为。他们的主要目的,是释放自己的愤怒。”
尤明许现在已经非常习惯,他不定时闪现的心理学学霸技能了,点头:“第三种。”
殷逢说:“是啊,他真的非常愤怒,对女人,对自己的人生。”
尤明许静默不语。
殷逢又说:“他身上既有市井粗犷的一面,又具备手工匠人的特质。”
尤明许一拧眉:“啥意思?”
“我问过法医了。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做到那么精准地把骨骼和关节击碎,几乎没有造成别的外伤。而且他把尸体折得干净又整齐,很有点强迫症。但他不是医生,因为医生没有那么脏和穷。他用的是最便宜劣质的箱子,尽管箱子上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但是有不少成年污垢和使用痕迹,也就是说,箱子是他常用的。如果是医生,首先不太可能用这种箱子。而且箱子里头都弄干净了,外头一定也会习惯性弄干净。他和医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职业和人生。”
尤明许听着就觉得有点扯,于是嘴角也一扯:“你的意思……凶手是个屠夫?”否则怎么能又粗俗,又有摆布尸体的手艺呢?
殷逢却摇摇头,说:“阿许你的脑子有时候不要那么直线反射。那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如果这样就断定凶手是个屠夫,那不是胡闹吗?他也可以是个兽医、木匠、铁匠、管道修理工。我只是认为,他极有可能是个出身市井、文化层次不高、手艺精湛的工匠。你们可以在死者的居住地点附近范围找一找。”
尤明许听了一会儿,却并不打算把他说的话作为一个侦查方向。太过天马行空。她当然要按照传统刑侦的路子,基于物证和事理逻辑,顺藤摸瓜,展开全面调查。
尤明许赏了他脑门上一个暴栗:“老子的脑袋要是直线反射,你就是糊状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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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这起案件发生后,怀城警方之所以第一时间报告省里,是因为去年夏天,发生过一起几乎一模一样的案件。
怀城大学应届毕业生赵菲儿,23岁,湖南省会铜县人。父母都在老家,家境清苦。赵菲儿相貌普通、性格开朗,毕业后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就在一家奶茶店兼职打工。
和刘伊莎一样,赵菲儿也租住在学校附近的那片“贫民窟”里。两人住所的直线距离,不超过2公里。
赵菲儿失踪的那个夏夜,她从奶茶店下夜班回家。由于上班地点很远,下公交车时已夜里一点多。她需要步行15公里左右,才能到家。
第二天,赵菲儿没有去上班。奶茶店联系不上她。
第三天,她依然没来上班。奶茶店同事报警。
又过了三天,她的尸体,在乡下偏僻的一处山腰上,被村民发现。赵菲儿被装在一个同样的20寸黑箱子里,全裸,关节破碎,她被折叠成同样整齐畸形的模样。
致命伤一致,都是头部钝器伤,造成颅骨破裂。严重性侵情况一致。尸体的清理手法一致,非常干净彻底,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dna。
但是一年前的凶手,似乎更大意一点。鉴证人员在箱子提手内侧,提取到一枚有效指纹。
然而在警方掌握的指纹库里,没有找到匹配对象。
警方相信就是在那段仅仅15公里的路上,赵菲儿被凶手带走。他们甚至还掌握了一枚珍贵的指纹。可怎么也找不到凶手。而赵菲儿的手机最终定位地点,是在闹市区的一个垃圾桶找到的,所以根本没办法确定她确切的失踪地点和时间。
怀城警方一度非常紧张,因为基本已排除仇杀情杀等各种可能,他们有理由相信,凶手是陌生人,并且手段如此残忍变态。警方担心会出现第二具尸体。
然而时间渐渐流逝,凶手销声匿迹,并无新的遇害者出现。
直至,一年后的今天。
——
与许多三四线城市一样,怀城的市中心,有着光鲜积极的面皮,商品房四处起,布满绿植充斥着广场舞的中心花园也不缺,街上到处可见“发展旅游”、“创建文明”的宣传语。
掀开这层面皮,再往里走,逐渐逼近两名受害者租住的区域。房子开始变得矮了,旧了,脏了。密密麻麻一座座挤着,高低层次不齐,建筑风格多单调僵化,反映了那一个时代的贫乏和急切。
道路也是凌乱的,有的宽,有的窄,错乱交织,但都很脏。各色商店小卖部、花店、奶茶店、水果店……还有菜市场、住宅区、街道办事处、小学……没什么章法地混杂在一起。还有一片片棚户区,散落其中。
这里是一个城市人口密度最大、生活最乱的区域,也是最原始、最鲜活的地方。
尤明许和许梦山,驱车到了刘伊莎家楼下。半个自己人殷逢,自然是跟着的。
这是一座5层小楼,曾经是某个单位的集体宿舍,现在成了出租屋。每一层楼,密密地排着窗和门,楼道里全是杂物和晾晒的衣物。尤明许皱了皱眉这要消防过来,绝对不合格。但这却是城市的“蚁层”仅有的生存办法。
不安全的活着,远胜于无处可活。
三人从一侧的回旋楼梯上去。尤明许站在楼梯上回望,周围太多拥挤的楼,太多的窗。若说这其中,曾有一双眼睛偷窥过刘伊莎,根本无从寻找。
老楼的楼梯很窄小,台阶上还有不少破损,殷逢东张西望,冷不丁就踩在一处楼梯缺口上,身子一歪。尤明许在他身后,眼明手快将他的腰一搂。可这家伙太沉了,两人就一起撞在了栏杆上。栏杆也是破破烂烂的,惊出尤明许一身冷汗。殷逢也是条件反射,感觉到身体失去平衡,反而一把将尤明许拉进怀里护住。
等两人撞在栏杆上后,她搂着他的腰,他把她抱了个满怀。两人都静了一瞬,尤明许闻到他怀里的沐浴液香味,男人高大身躯带来的熟悉感觉,令她一下子想起数日前,两人疯狂拥吻的画面。
“阿许要不要紧?”他轻声问。
“没事。”尤明许从他怀里挣脱,脸色平淡继续往上走。结果就听到他在背后自言自语般说“英俊也不要紧。”
尤明许面无表情。心里莫名有那么点不太痛快。
他们到了刘伊莎家门口。
这是五楼边户,应该是最便宜的一户了。门口贴着封条,一名警察在值班。三人进去一看,就是间带厕所不超过15平米的屋子。白墙水泥地,一张小床、桌子,衣柜、两把椅子。
尽管屋里的一切都简陋廉价,收拾得倒干净整洁。衣物整齐叠在柜子里,牙刷牙膏毛巾都摆好。桌上有几本书,除了两本言情小说外,还有《电商入门》、《超级大v教你开网店》、《淘宝年入百万的秘诀》。
尤明许拿起书翻了翻,和许梦山对视一眼,放下。
经过初步调查,他们对刘伊莎也有了基本了解。与第一名死者赵菲儿相比,刘伊莎的容貌相对出色一些,也更内向和柔弱一些。据老师和同学们反映,刘伊莎成绩和能力皆不出众,也没有什么上进心。但也是个老实人。家境非常贫寒,所以她的日子一直过得比较艰难清苦。
她曾经交过一个高一级的男友,但因为男友毕业后去了外地,这份校园恋情也不了了之。毕业之后,刘伊莎和同学们的联系就更少了,几乎没人清楚她的近况。
当然,她也有一两个闺蜜。她们说,刘伊莎有提过,想要开网店卖服装。不过启动资金,一直是个问题。所以也没见什么动作。
小小的屋子,就像刘伊莎短暂的人生,几眼就能看完。尤明许跑到楼外栏杆旁抽烟,她在想一个问题刘伊莎,是怎么失踪的?
据一名闺蜜说,刘伊莎最后一次和她通电话,是在5天前。而一名邻居最后一次看到刘伊莎,是在4天前的傍晚。她的死亡时间,已经确定为2天前夜里2点至3点。也就是说,她是在4天前——7号的傍晚,至9号之间,失踪并遇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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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她的手机暂时还没找到。
刘伊莎的家很整洁,没有打斗痕迹,况且周围住满了人,从这儿把一个大活人带走,几乎不可能。
失踪地点不是家里。
从她家里的状况看,她自己也没有出远门的打算。
所以,7号或8号,她外出了。去了哪里?遇见了谁?
然而可能性实在太多。第一名受害者赵菲儿是在下夜班回家路上被人带走的。她们住在同一片区域,刘伊莎出门吃个早饭、买个水果,都有可能遇见凶手。
尤明许抓了抓头发,烦的。她已经有预感,这会是一起非常棘手的连环案。否则怀城警方不会一年了还在抓瞎。她又扭头,看了眼双手插裤兜里,站得笔直那家伙。这是他擅长的领域吧。
又想起殷逢说的“市井匠人”推断,她抬头看了看下方,密密麻麻的街道、店铺和人流,扯了扯嘴角笑,这块区域,市井匠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吧。说了等于没说。
“英俊。”她还是把他叫过来。
殷逢这回出差,被她要求,不准穿黄的绿色的卡通衣物,让他穿了毛衣夹克和皮鞋,都是陈枫送来的大牌货。此时他走出来,衣冠楚楚,眉清目秀,高挑挺拔,只要不说话,非常的冷酷有型,人模人样。
不过他人往她身旁栏杆上一趴,双脚立马踩上下面的横杠,双臂拉直,把身体往后一甩,一贴,又一甩,原形毕露。
尤明许今生真的从未见过有男人如此反复作践自己的姿色,他~妈的刚才上楼时抱着她的,那个性感有点惹人怜惜的男人,完全是她的错觉。
尤明许“下来!”
他这才慢吞吞爬下来。
尤明许问“你有什么发现?”
他说“从受害人的选择来看,有不少共同点都是刚毕业的大学女生、失业、交际圈都很窄;住在同一片区域、独居;都有比较迫切的经济需求。她们的日常生活圈,基本就在1、2公里范围内。当然也有不同点一个相貌普通,一个算得上好看。一个应当是处女,一个不是。可见凶手并不在乎这两点。”
尤明许沉思片刻,说“还有,她们死亡前,应该都和凶手呆了2-3天时间。”
“那两天一定非常难熬。”
尤明许心中叹了口气,又问“以你的经验……凶手是怎么选中她们的?”
殷逢摇摇头“我不知道,现在的可能性还太多。说不定他就跟她们住在同一栋楼里。也说不定,他就在一两公里外,拿望远镜在寻找下一个目标呢。”
——
傍晚时分,所有警力回到市局开碰头会。省里的老谭和怀城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主持会议。
偌大的会议室,黑压压坐满了人。香烟味儿、咖啡味儿、汗臭、盒饭味儿,甚至保温杯里的枸杞味儿,都混杂在一起。
尤明许坐在老谭身旁,殷逢坐在她身后。坐下时她回头看了眼,这小子每当正事,倒是都很安静听话,不用她操心。
老谭经验老道,先问了一个问题“去年的赵菲儿案,案情有没有对外公布过?”
怀城负责本案的刑警队长叫韩烽,答道“我们只出过简单的案情通报,具体内容没有对公众透露。但是……赵菲儿尸体是村民发现的,我们赶到时,现场已经有不少人,还有人拍照发到网上。我们立刻进行了处理,删掉那些帖子,避免影响案情侦查。但要百分百保密,已经不可能了。”
老谭抽了口烟,没吭气。
尤明许在心里想,这也就是说,不能百分百排除有人模仿去年案件作案的嫌疑。毕竟凶手都沉寂一年了。不过,尤明许也看了第一起案子的照片,她倾向于是同一人作案。因为尸体的折叠手法、带给人的那种冲击感,实在太相似。
“肯定是同一人作案。”韩烽说。
有不少警察点头。
尤明许这时说“车查得怎么样?”
许梦山说“有结果了。我们找到两名司机,昨天半夜2点到2点半间,他们开车经过刘伊莎被弃尸的地点,都看到一辆金杯车,停在县道旁。但是都没注意车牌,也没看到车上有人。”
现场的刑警们一阵低声议论。
前方的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像素很模糊,分辨得出是辆旧金杯,车尾没有挂车牌号,依稀能看见驾驶座上有个人。
许梦山“在距离弃尸点3公里的县道上,摄像头拍到了这辆车。按照死亡时间和司机们描述的时间,他们看到的应该就是这辆车。”
有人说“太好了,去年弃尸地点附近的监控条件不好,我们没有找到嫌疑车辆。现在终于有了头绪。”
也有人说“可是这款车,在本地区范围内都很畅销,还有很多二手车都被卖进来,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老谭和副局长商量了一下,定下了接下来的侦查方针
韩烽带队,针对本案重要物证——这辆金杯车,还有第一起案件留下的指纹,做更深入、大规模的排查。
尤明许带队,从两名受害者身上入手,深入调查她们的人际关系、失踪前的行踪,看是否能找到凶手的线索。
按理说该散会了,分头干活儿去。老谭轻咳一声,看向尤明许身后“殷老师,你有什么意见?”
大伙儿顿时都看向殷逢。一开始大家都注意到这个气质不凡相貌英俊的男人,后来见他一声不吭,双掌合十,一直低头在玩手指,就以为是个小跟班。
殷逢抬起头,眼神清澈得像是从警校刚毕业的小伙子,他甚至还像学生一样举了一下手,说“我想问一下,校园贷是什么?”
韩烽立刻明白他是要问什么,但这位三十多岁的刑警队长想,殷逢看起来也是省里的一号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校园贷是啥?那还问,就是故意的了。是对他们过去的侦查工作,有意见了?韩烽的脸皮立刻有点燥,去年的案子没破,一直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头,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老谭又加了句“哦,这是省里的犯罪心理顾问,北大心理系的殷逢老师。”老谭没提大作家的身份,太招摇,也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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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韩烽憋了口气,刚想解释,尤明许又平平淡淡开口:“校园贷就是一些不法商人,哄骗大学生贷款,其实就是向他们放高利贷。之后再利用各种不法手段催账,譬如威胁、骚扰、甚至人身囚禁等。两年前国家已经出台多项政策,取缔校园贷。但还是有些漏网之鱼,在继续干这个。其他的,自己上网查。”
殷逢立刻点了点头:“明白了。”
韩烽突然又觉得,人家刚才不像是在冷嘲热讽,难道是真不知道?而且,这个顾问……感觉怎么跟尤明许的小弟似的。一点顾问专家的高级感都没有?
韩烽还是解释道:“去年赵菲儿案发后,校园贷这个方面我们重点查过:因为赵菲儿生前三个多月的时间,陆续从3家贷款公司,借了十余万元。但是我们最后还是排除了跟贷款公司和人员相关的可能性。一是其中两家公司,赵菲儿都是通过网络平台贷款,和两家公司的人都没见过,贷款数额也不大。我们挨个查实了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排除作案嫌疑。还有一家公司叫’分金宝’,赵菲儿从这家贷款的数额最多,有将近9万。在她死前两天,还刚借了一笔2万。但这家公司也可以排除嫌疑,因为赵菲儿失踪到死亡那几天,该公司恰好去泰国开年会。况且从动机说也不合适,赵菲儿死了,这笔账就还不上了。那么每个经手人就要吃亏。”
大家都点了点头。尤明许也认为合理,因为校园贷公司只是求财,几乎没有愿意沾染人命的。
然后韩烽就看到省里的那位顾问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说:“哦,那刘伊莎有没有从这些校园贷公司借钱?她正打算开网店,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她应该没有别的资金来源了吧?”
所有人都是一愣。
老谭看了眼众人,问:“刘伊莎的手机还没找到?”
“没有。”
老谭:“手机通讯内容复原和银行流水呢?”
樊佳是负责技术的,答道:“再过一会儿就能全部拿到。”
老谭点头:“拿到后立刻核实这个情况。”
——
省专案组就下榻在怀城警局旁边的招待所里。夜里,尤明许回到招待所,才知道本来她和樊佳是住一个双人间,但陈枫早给她定了单人间,殷逢隔壁。樊佳捂嘴笑,自己占一个房间当然愿意。尤明许也不在意,直接去了新房间。
房间应该是整个招待所最大的了,还放了张老气横秋的茶几和沙发。尤明许坐下后都感觉身上洋溢着中年老干部的气质。她住的是一楼,窗外,是满满的夜色和一条幽静的街道。时而有行人走过。
这时丁雄伟来了电话:“小尤,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们传回来的案件资料,正好我的警校同学范淑华教授和我通话,就拿给她看了。范淑华是国内著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公安部顾问。她对这起案件很感兴趣,说晚一点把初步犯罪心理画像给我们。我让她直接联系你。”
尤明许一听就很高兴,同时心想:犯罪心理专家,我这里也有一只。不过范教授的资历和经验,哪是那小子可比的。她笑道:“行啊老丁,你居然能和公安部专家搭上线。”
平时严肃内敛的丁雄伟,居然少见地轻轻一笑,说:“老同学,自然要卖我这个面子。”
尤明许突然就想起丁雄伟丧偶十余年,平时所有精力都抓在工作上,人称“灭绝师公”,猛然间她福至心灵,问:“范教授是单身啊?”
丁雄伟顿了顿,淡道:“鬼机灵。她正在美国出差,你等电话。”
尤明许挂了电话还在笑,心想,明明冬天就要到了,可连丁雄伟都开始犯桃花了。
想到这里,她的脑子里自动就冒出殷逢今天的模样,夹克西裤,高大英挺。不傻笑的时候,样貌俊朗逼人,气质出众。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心想食色性也,一定要透过他完美的皮相,看清底下的脑残本质。
就在这时。
她猛地抬头,看到窗外大树下,一双眼一闪而过。那是双冰冷而陌生的眼睛,令她骤然间想到了吐信儿的蛇。紧接着一道黑影一闪而逝。尤明许从沙发弹起,直奔窗户,一脚跨上,跳了出去。
然而长街寂静,路灯沉默,统共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惊讶望着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女人。尤明许一拧眉,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可一口气追了百余米,鬼影子都没见一个。又或者那人早就佯装成路人,与她擦身而过了。
尤明许从警数年,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沉着脸往回走,所以有人在偷窥她?
偶遇的偷窥狂?
因以前办案怀恨在心的报复者?
她的心忽然划过一丝更加冰凉的感觉,因为还想到两种可能——
与她正在办的这起连环杀人案有关?
抑或说,和殷逢有关。
第78章
尤明许忽然就想起殷逢某次说过的话:
总觉得那里有个人,一直看着我,盯着我,威胁我……
就跟团乌云似的,一直追着我……
她走回招待所门口,在垃圾桶盖上戳熄烟头,脸上只有冷笑。
怎么,现在冲她来了?
就怕不来。不来她怎么把殷逢身边的妖魔鬼怪给揪出来?
她打定主意,等手头的案子了结,好好把殷逢过去的事翻出来查一查。
真有肮脏,她替他扫得干干净净。
尤明许走到殷逢房间门口,刚敲了两下,门就拉开。
尤明许眉头微微一跳。
房间里开着空调,殷逢只穿了件黑色打底t恤,黑色长裤。忽略脸,脖子往下,一寸线条是一寸线条。肩很宽,胸肌结实而不失匀称,窄瘦的腰,收拢向她已看惯的结实翘臀。拖鞋里是光着的脚掌,都透着成熟男人味。
尤明许的目光又转回他脸上,果不其然满脸灿烂的笑,小白兔一般。尤明许瞬间倒了胃口,目不斜视走进去。
陈枫和他们家的大厨也在。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拖来张长条桌,摆满了一桌菜。那厨子是个中年俊朗男人,还像模像样戴着白色高帽、穿了白色制服,仿佛哪家米其林的行政总厨莅临破破烂烂的招待所。
浮夸,太浮夸。尤明许想,找机会得把陈枫和过去的殷逢遗留下来的作风给扭一扭,不能带坏了殷逢。
见她进来,陈枫立刻带着厨子撤退。殷逢拉着尤明许的手,往床边走:“给你看个东西。”
尤明许却抬头看了眼窗外,空荡荡的,问:“刚才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殷逢一愣,也学她的样子,望着窗外。
两人这么安静望了好一会儿,尤明许奇道:“你又在看什么?”
他答:“不知道。”
尤明许额头的筋又跳了跳,不知为何,她发现自己最近对着殷逢,情绪总是容易有些小波动,容易暴躁。
她平静了一下,换个话题:“刚才要给我看什么?”
他指了指。
床边放了个新的20寸黑色行李箱,里头——塞了只他的木人偶。人偶的关节是可以灵活转动的,他放进去这只,身材也与死者类似。但到底是木头做的,僵硬一些,勉强塞进去,却有一小半体积在外头。
尤明许问:“你弄这个干什么?”
殷逢蹲下,屁~股微撅,望着箱子,颇为深沉地说:“模仿他的行为,揣摩他的心理。”
尤明许心头被他惹得又燥起来。刚要站起,手被他拉住。他说:“阿许,帮个忙。”
“干什么?”
“你躺进去试试。”
尤明许静默片刻,抬了抬下巴示意,殷逢当她马仔这么多天了,也机灵多了,立刻把木偶搬出来,尤明许爬到箱子里去,只觉得局促极了,回忆死者照片,模仿那姿势躺下。她柔韧性好,但个子不低,缩了半天,一对小腿还是在外头。
“我就能做到这样。”她说。
女人以束手就擒的姿态,蜷缩在小小的箱子里,抬头仰望着他,眸光清亮,嗓音柔和。
殷逢原本手托下巴,端详她的肢体形态,看久了,不知不觉就分了心,目光停在她线条姣好的下巴上,还有胸、腰、腿。莫名的,喉咙就有点涩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只是身体已动了,双手按在了箱子边缘,低头看着她。
尤明许也看着他。
殷逢背着光,那极富线条张力的男人躯体,就这么覆盖过来,轻而易举就将她困在臂弯之内。他也没有笑,此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傻,那双眼,清澈专注得就像在看什么极其紧要的事物。
“阿许……”他低声说,“你这样看起来,好小。”
尤明许喉咙也有点发干,有那么一瞬间,心头竟涌起似曾相识的冲动。是的,如他所说,她从没在他面前,这么低,这么小,受困在他的双臂之间……
老子到底在想什么?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的眼角余光瞟到,殷逢抓在箱子边缘的五指,更紧了一些。
尤明许抬腿,一脚就踩在他那张俊脸上。他明明眼睛鼻子都被踩了,嘴巴却笑了出来。也不知在笑什么。
尤明许那心浮气躁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干脆又是一脚,将他踹到了旁边,从箱子里爬出来。
却听他在身后问:“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踢我?”嗓音不急不缓的。
尤明许冷道:“想踢就踢,还需要理由吗?”
他默了一会儿,“哦。”
她转头一看,就见他在揉鼻子和肩膀,两只手还忙不过来,低着头,有点委屈的模样。尤明许心里却舒服了,想,对,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刚刚居然让她感觉到几分男人的侵略性,反了天了。必须打回原形。
这时尤明许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视频电话。尤明许一看是美国,连忙整理了头发和衣着,接起。
一位五十余岁、头发花白的女性,出现在屏幕里。这应该就是丁雄伟的“老同学”、著名犯罪心理学家范淑华。范教授长得慈眉善目,但眼神气质又不乏英朗,一看就叫尤明许心生好感。
“你好,小尤。我是你们丁队的同学,范淑华。”
“你好范教授!”
范教授似乎隔着屏幕,端详了她一会儿,然后露出赞许的笑,说:“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孩子。你们现在在查的案子,也是我多管闲事了。因为雄伟给我看了资料,还挺感兴趣的。所以提出些想法,仅供你们参考。”
尤明许说:“范教授您太谦虚,能得到您的指点,是我运气好。”
范教授笑意更深,点点头,说道:“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可以做出凶手的初步犯罪心理画像:
他的年龄在25至40周岁间,本地人,就居住在两名受害者5公里范围内。他出身市井、文化层次不高,经济条件并不优越。并且从事的是一份需要手工技艺的匠人工作。譬如说:兽医、屠户、木匠、铁匠、医院护工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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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他拥有一辆不起眼的车,很容易混迹进市井中。那里是他天然的藏身所。
他对女人是怀有仇恨心理的,这源于在儿童和青少年时期,他并未得到家中年长女性的关爱,得到的很可能是虐待和侮辱。这才造成他成年之后,没办法与异性建立正常关系。
这中间有一年时间,他没有作案,那意味着入狱、患病,或者有了一段男女关系,令他停止犯罪。但终究他还是无法满足,再次作案。
不排除他有同伙。但同伙一定比他弱小,处于从属地位。
他就是市井中我们最常见的一类人,即使深夜走在街头,大家也不会觉得异样。所以他的犯罪技巧不见得多高超。
他有强迫症,如果你到他的店铺或者上班场所,会发现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就像机器码出来似的。他不善言辞,情绪非常容易激动,有强烈的暴力倾向。
我目前能推测出的,就是这么多。希望能对你们的查案有所帮助。”
尤明许听完后,下意识目光往旁边的人瞟了瞟,刚想和范教授再讨论几句案情,哪晓得那颗脑袋就直接伸了过来,放大的英俊傻脸,一下子占据半张屏幕。
殷逢说:“噫?阿姨,你和我推理的一样。”
尤明许一头黑线,刚想把他推走,镜头里的范淑华却瞪大眼:“殷逢?!”
殷逢干脆把手机从尤明许手中拿起,奇道:“你认识我?”
范淑华的目光变得复杂,盯了他好一会儿,又看看尤明许,叹了口气说:“才一年不见,连老师都不认得了。你的犯罪心理学还是我教的,没有半点印象吗?”
尤明许吃了一惊,竟然是师徒。殷逢想了想,又把手机凑眼前仔细端详,微微一笑点头:“你是有点眼熟。”
范淑华的表情变得更难以形容,沉默了好几秒钟,说:“我今年一直在国外,前一段才听说他出了事。一直是这样吗?”这话是问尤明许,她答:“是的。不过,我觉得他现在比刚出事那会儿好多了。”
殷逢立刻看了她一眼,而后咬了一下唇,偷偷的笑。尤明许顺手摸摸他的头,意思是夸了你就老实点。
范淑华将他们俩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身为知名权威专家,却有了再次瞪圆眼的冲动。
天知道她这个得意门生,出事前,是个多么成熟老练有魄力的男人。他的私生活作风也让范淑华不太满意,倒不是说人品有问题,而是交往的几任女友,似乎都没有长久的,总是匆匆在一起又骤然结束。让范淑华来看,她会觉得这位高徒并不好女色,反而是对女人缺乏信任感,没有办法拿出真心。
可现在,殷逢完全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那清纯荡漾的眼波,看得范淑华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弟子的私生活,说到底她是管不着的,也不是什么关键。范淑华沉吟道:“殷逢,老师有些话,想问问你。”
尤明许明白了,说:“范教授那你们聊,我回房间喝口水。”
殷逢不干了:“我房间有水,阿许我去给你倒。”说完就要丢了手机,尤明许将他的手一摁,低声说:“听不懂话啊,呆着别动。”转身走了。
殷逢也不是真傻,明白过来,举起手机,直勾勾望着范淑华。
范淑华望着他酷似大眼青蛙的模样,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心疼。末了,她还是温和地笑了,试探地问:“殷逢,以前的事,你全不记得了?”
殷逢脑子里于是又闪过那些模糊凌乱的画面。他没好气地答:“是啊,都不记得了。”
范淑华静默片刻,问:“那个人呢?你以前和我说过的,总觉得有个人在暗中窥探你、跟踪你,他非常了解你,并且犯罪手段极为高明。”
殷逢和范淑华对视了几秒钟,问:“他是谁?”
范淑华摇摇头,一双睿智的眼,也藏着些许忧虑和困惑:“我所知的,也是你告诉我的情况——起初,对于他的存在,你追了一个多月,却一无所获。因为这事i,你当时的情绪也非常焦虑,认为他不仅仅是狂热粉丝或者报复者这么简单,你认为有一场庞大的阴谋,在针对自己展开。你也希望借助我的力量,去帮你分析。但连我,也什么都没分析出来。
后来我出国了,你还给我来过电话,说有了眉目,要找个机会和我面谈。结果没等我们见面,你就……”
殷逢说:“老师,那个人没有再出现过。我不想再找,也不想查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比以前好多了。”
——
尤明许坐在自个儿床上,也不知道殷逢会和恩师聊些什么,傻小子可别把老师给惹生气了。想到这里,她就笑了。
然后立马又沉下脸。她为什么要替他傻乐,这也会传染?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许梦山打来的。
“尤姐,查出来了,刘伊莎真的从分金宝公司借过校园贷!前前后后本金加起来就有10来万,利息有30多万!这笔钱她无论如何都是还不上的!”
——
结合技术复原的刘伊莎手机通讯记录、短信、微信等,以及银行账户,她与分金宝公司的借贷关系,也基本清晰了。
自今年2月起,刘伊莎就从该公司借钱,3000、5000都有。后来还借过3万这样大额的。警方查清资金流向,早期这几万块,刘伊莎除了留下日常生活所需,都寄回了家里——她在农村的父亲,今年修葺屋顶时摔了下来,腿摔断了,急需医药费。
负债的刘伊莎,临近毕业,工作没有找落,经济情况更加捉襟见肘。她打了些零工,但都收入很低。于是总也2000、3000的借着。到毕业时,租房子需要一笔钱,家里父亲治病还在不断要钱,她又再度举债……
到她失踪前3天,还有她和分金宝的联系人——苹果哥的聊天记录:她提出想要借1万。苹果哥表示很为难,说见面谈。就没有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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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樊佳嘀咕了一句:“她什么也没有,没什么可以抵押。这家公司倒心大,一直肯借给她钱。”
韩烽对这些三四线城市的校园贷公司,更了解一些,说道:“多半有裸贷视频在对方手上。有这个在手,他们根本不怕她赖账,只想让她多借点,等收网的时候,这网能吸附她半辈子的血。30万利息?滚到100万你信不信?只要她有一点不听话,裸贷视频立刻发到同学、朋友,最过分的是发到父母那里。就这一招,能把人逼死。”
许梦山说:“毒蛇一样。”
这时殷逢问了句:“裸贷视频是什么?”
这玩意儿一线刑警多少都知道,是校园贷公司,让女生裸体手持身份证,录制声明借款的视频后,发给校园贷公司作为证据,然后放款。
韩烽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说:“我们以前查处的非法校园贷公司的电脑里,这种东西大把大把的。”
殷逢蹙眉想想:“我能看看吗?”
韩烽刚要答好,尤明许拍了下桌子,说:“我们时间很充裕吗?别扯了,赶紧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大家点头称是,只有许梦山笑笑。
樊佳说:“你们说,刘伊莎失踪那天出门,会不会是和分金宝公司的人碰头,去拿她申请的那笔1万的贷款?那个苹果哥还说了’见面谈’。”
这其实也是大家心里怀疑的。
尤明许手指敲了敲桌面:“这是现在唯一的线索了。而且一年前的赵菲儿,也从这家公司借过很多钱。”
韩烽看着她:“怎么查,是来明的,还是来暗的?”
此时在场几位刑警骨干的内心都有些激动,哪怕分金宝公司众人都拥有一年前赵菲儿案确切的不在场证据。他们依然感觉到,在这家看似唯利是图的公司背后,有更深更神秘的内情,在等着他们。
尤明许答:“暗着来,我的意见是先找个人,试探苹果哥和这家公司。避免打草惊蛇。毕竟现在咱们根本不知道,凶手和这家公司,有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他可能是这家公司里的任何一个人,也可能只是相关的人,还没有半点头绪。”
韩烽点头:“那就得找个女警了。”话音一落,大家都看向尤明许,她抄手往椅子里一靠,笑笑:“我去,没问题啊。”这种事她早已驾轻就熟。
韩烽却没吭气,许梦山和其他几个也打量着她。虽说尤明许在全省女警中武力值拔尖,长得也足够吸引任何罪犯
“阿许你太漂亮了,气质也不像学生,他们会起疑。”角落里的殷逢诚恳地说。
尤明许淡淡看他一眼,嘴角飞快扬了扬,说:“要不我做点伪装?”
许梦山摇摇头:“不行,你那一身的王霸之气,挡都挡不住,尤姐你能在苹果哥面前瑟瑟发抖我见犹怜吗?多违和啊!你一说话就把犯罪分子吓哭怎么办?”
尤明许:“你、想、死!”
众刑警哄堂大笑,殷逢也笑,结果就看到尤明许的目光一下子瞪过来,那么多人笑,她就瞪他一个人。没来由的,殷逢心口居然甜了一下,还有点痒,干脆低下头再笑。
尤明许:“”
反了!
这时樊佳站起来:“我去吧。”
大伙儿都看过去,眼睛一亮。虽说樊佳此时还穿着警服,但她身量比尤明许娇小些,脸有点圆,相貌甜美,一笑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别说还真有几分清秀可人的味道。
许梦山忽然开口:“你不行,身手太差。坐下。”
樊佳:“许狐狸你闭嘴。我是去当诱饵,又不是去火拼。再说我身手比你和尤姐是差点,放倒几个犯罪分子可是没问题的。尤姐,韩队,就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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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这是个再寻找不过的早晨,天光大亮,街上车流如梭。因为时间还早,并未临街的这排店铺,大多还没开张。偶尔有路人经过。
樊佳长发披肩,穿了件米色小外套,下面是条秋裙,还裹了条围巾,站在街角,有些茫然地张望,不时搓搓手。
怎么看,都是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模样。
在这个路口,至少有三个点,埋伏着警察,从望远镜和通讯器里,关注着樊佳这里的进展。
尤明许和殷逢呆在一间未装修二楼商铺里,隔着玻璃眺望。偶尔会看到樊佳抬起头,冲他们似有似无地一笑。这才依稀有平日那活泼干练女警的影子。
等了约莫有半个小时,有个男人从街那头出现,朝樊佳走来。樊佳适当做出略略紧张和期待的样子,手紧握帆布挎包,双脚微微掂起。
即便那男人与她擦身而过,似乎不是她等的人时,她依然显得焦虑且失望,继续顾盼。
许梦山在大家都能听到的通讯器里嘀咕:“演技满分。”
樊佳的嘴角飞快往上一勾,随即又耷拉下来,似乎等得累了,低头踢着路边的垃圾,情绪看起来低落至极。
“你就是樊玲玲?”那男人居然又走了回来,脸上带着笑。
樊佳连忙抬起头:“是,我是!你是苹果哥?”
男人笑着点头,在近距离看清樊佳容貌的一刹那,眼中明显闪过亮色。
樊佳也打量着他。
江湖人称“苹果哥”,是因为很多大学生找他借贷,都是为了买苹果手机。樊佳也想象过,大约这一类人,必然尖嘴猴腮、面相阴险。却没想到,是个看起来清秀腼腆的男人。苹果哥接近1米8的个头,但是比较瘦,白净一张脸,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还戴了副眼镜。身上是样式普通的羽绒服,牛仔裤,活脱脱涉世未深的大学学长的模样。
而按照警方掌握的资料,这位“苹果哥”,从怀城大学毕业确实不过三年而已。
“你也是怀城大学学生?”苹果哥好奇地问,“以前怎么没看到过你?”
樊佳露出局促模样:“我是中文系的,平时比较宅”
苹果哥露出理解的笑,像是怕对方不相信自己,樊佳掏出学生证递给他。苹果哥看了一眼,点头,还给她,说:“不是不相信你。是因为小伟介绍,我才愿意借钱给你。都是熟人嘛,小伟又是我老弟。现在外面借钱很难的,大家资金都紧张。因为熟人关系,小伟又跟我说了半天,才帮你一把。所以看看学生证,我才放心。”
樊佳在心里骂人,脸上却一副感激表情,连忙点头:“谢谢苹果哥,谢谢!”
“我的车停在那边,坐我的车过去吧。”他说。
樊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路旁停着辆白色别克,很不起眼。两人上车,樊佳坐得笔直,身体也很僵硬。苹果哥似乎看出她的紧张,说:“你别怕,我这里都是正规借贷,而且利息很低。我也不靠这个挣多少钱,纯粹是帮帮想要创业的学弟学妹们。喝口水。”
他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樊佳一看心花怒放,心里默念:里头有东西有东西!拧开连喝几大口。结果车都开出十多分钟了,她还屁事儿没有。显然这只是一瓶普通矿泉水。
“你借钱是为了什么?”苹果哥问。
樊佳小声地、非常底气不足地答:“创业。”
苹果哥笑笑,说:“学妹加油。”
要不是熟知这些校园贷毒蝎子们的老底,樊佳真有一种眼前人相当温柔善良的感觉。再想想那些真的大学生,被他这么一路亲切相待,口口声声创业、正规、人情,只怕早喝下了这碗迷魂汤,轻易相信了这番鬼话。
尤其是那些经济窘迫,压力很大的女大学生。这位“学长”,很容易让她们心有好感放下戒备吧。
啧啧,只听说过美女毒蛇。他日这位温柔学长卸下面具,吐出蛇信子,想必也非常精彩。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车驶到一个装修家居城附近。樊佳露出有些疑惑,但又不敢问的神色。苹果哥把车停好,又非常绅士地给她拉开车门,说:“借钱给我们那位大哥,有很多产业,这家居城有一半的门面都是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所以他日常办公也在这边,方便照看。”
樊佳:“哦”
他们去的却不是家居城里,而是旁边的一条门面街。樊佳看了眼,因为位置偏,大半都没看门,生意极冷清的样子。但她假装什么也不懂,跟着他走到一个门面前。
白色卷闸门关闭着,连门牌号都没有,也没有招牌。苹果哥小声说:“这是李大哥的一处放货库房,他生意很忙,时间也紧张,就在这里顺道见见我们,借钱给你。你机灵点,展现一下自己的口才和社交能力,要是李大哥对你印象好,说不定将来还把你招到他的公司去。”
樊佳如梦方醒,傻乎乎地点了几下头。
苹果哥还是那副温柔练达模样,掏出钥匙,打开卷闸门。迎面果然堆满了纸箱子,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苹果哥带着她,上了条狭窄阴暗的楼梯,四面白墙、水泥地。樊佳一边跟着他,一边想:“对我起歹意、起歹意!”她知道警局兄弟们,都跟来了,或近或远地在暗处盯着呢。包括这位“皮条客”说的每一句屁话,都只会惹得刑警们耻笑。
二楼居然还像模像样,摆了几张办公桌。一个头发稀少接近光头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听到动静,只比较矜贵地抬了一下头,继续翻资料。手边,放着个烟灰缸,半支没抽完的雪茄。
苹果哥领着樊佳走过去,说:“李哥,这是我一个小师妹,最近手头周转不灵,想要创业,想和公司借笔钱。她的创业项目挺不错”苹果哥看了樊佳一眼,眼中是亲近和理解的情绪,“李哥我知道她的项目额度很少,你现在也很少审批。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通融一下?”
樊佳也立刻乖觉地赔笑:“李哥好,麻烦你了!”
李哥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放下手里文件,夹起雪茄:“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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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桌子对面也就两张办公椅,苹果哥和樊佳坐下,李哥抽了口烟,笑着对苹果哥说:“你这小子,就是心软,尤其对女孩子。知道我现在瞧不上这种小项目,还往我这儿带,是不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啊?”
苹果哥脸都红了,连忙摆手:“哪能啊,李哥你别拿我开玩笑,这是小师妹,我纯粹是挺欣赏她的。帮帮忙,行吗?”又转向樊佳:“你是想借多少?”
樊佳怯怯地说:“一万。”
李哥说:“你这借得不少啊,他可能和你说过,我这个人,愿意帮助有志向的大学生。但你也得有什么可以抵押的,不然我的钱打了水漂怎么办?”
樊佳急了,看看苹果哥,他露出鼓励表情,樊佳鼓足勇气,声音略有些发颤地说:“李哥,我、我会很努力的,就是家里条件太差,现在生活比较困难。我想和同学合伙,开个网店,就是需要钱进货。网店怎么做,我都想好了,一定可以赚钱的,也一定能还上你的钱。我的毕业证和身份证都带了。”
苹果哥接过,递到李哥面前。这时李哥也说了句:“中文系还有这么漂亮的系花刚毕业啊,我之前都不知道。谢子漪你认识不?也是我的客户。”
樊佳赔笑道:“认得,她是1班的,我是2班的。”
李哥点了点头,把两个证件放在自己面前,大约是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从抽屉里拿出叠合同,放到樊佳面前:“你看看没问题,就在这里签字。”
樊佳低头垂首,接过合同开始看。李哥和苹果哥对视一眼,苹果哥微笑说:“都是些制式合同,很简单的,因为是熟人,肯定给你最低的利率,放心。”
樊佳感激地点点头,只瞟了眼利率和滞纳金计算公式,问:“那我到时候要还多少利息?”
李哥对苹果哥说:“这是不信任我?我待会儿还要去公司开会,忙得很,能签就签,不能签没关系,你把人带走,别耽误我正事。”
苹果哥慌忙说:“哪里哪里,李哥对咱们帮助多大啊,怎么能不信任?又对樊佳说:“没问题就赶紧签吧,这样不好,每周只需要付很低的利息,一百来块钱,轻轻松松就能还得上。”
樊佳面色一松,一咬牙,拿起笔,刚要翻到最后一页签名,又愣住,犹豫道:“这个手续费”
合同上写着,借款还需要20%手续费。
苹果哥抬起头问:“李哥,这里能不能优惠一点?这个条款是对普通人的,但樊萍萍她才刚毕业,创业也需要时间。”
李哥笑笑,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看来你是真照顾这个学妹的。小樊,不瞒你说,这20%的手续费,一是我这边公司运营,也要费用不?总不能李哥我帮你,结果把自己公司拖垮了吧?二是有一部分给苹果的,他这么帮你,跑这一趟,油费和上下关系打点,也得花钱。他这意思,是自己这部分不想要的,这是要自己往里给你贴钱呢。我就问你,你能不能干出这事儿?你才刚踏上社会,对于帮助自己的人,咱们能这么干嘛?
其次,苹果,就算你不要,我也不能同意。因为这是行规,苹果啊,你也太年轻了。破坏了行规,你自己愿意吃亏。可是以前靠你借钱的那些学弟学妹们,知道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你这个学长,一碗水不端平,到时候找你麻烦怎么办?去年那个借钱还不上,净去打游戏吃喝玩乐的学弟,最后你还给他垫钱,劝他上进,结果人家还把你狠狠打一顿,这么快就忘了?”
樊佳面色绯红,十分动容且冲动地望了苹果哥一眼,说:“李哥你别说了,我现在就签。”提笔写下樊玲玲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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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这是一间空旷、整洁的仓库,距离殷逢住的招待所也不远。殷逢也不知道,陈枫是从哪儿找到这种地方的。事实上,和陈枫相处越多,殷逢越感觉出自己这名助手的神通。不仅把他伺候得细致贴心、舒舒服服,警局、出版社、影视公司各种高层关系,他都能替自己应付;而且陈枫似乎也有一些讳莫如深的手段,总是能给他想要的结果,却不太提及其中缘由。
而且,陈枫还忠心耿耿,殷逢偶尔暗中翻了翻自己公司的帐,发现没有任何问题。陈枫清清白白,一心为他。
而现在,陈枫和他就坐在仓库里的货箱上,面前站着五名陈枫给他找来的人手。
殷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嫌弃的语气不要太明显:“就他们啊?”
陈枫永远是一副精英模样,比主子还要清贵知性,扶了扶眼镜,说:“殷老师,他们都是跟你很多年的,很可靠。”
殷逢静默不语。
都是些熟人,而且是在他“重生”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人:
司机,永远沉默但不失彪悍的模样,体格高大健壮,仅从面相看,殷逢就能感觉出,他的自我控制能力并不强,却偏偏能安分守己,替他当一个司机;
园丁,殷逢只见过两三次。但是当他第一次看到园中那副以花草组成的梵高的画作,再看到园丁削瘦阴郁的容颜,就知道他心里藏着很多故事。
还有家里的老仆,肢体语言和细枝末节,都透着抹不掉的牢狱痕迹。但外人看来,他就是个成日笑嘻嘻,一心伺候花草的朴实老人;
甚至还有画手,和他最喜欢的厨子。他俩都是容颜好看的温和青年。只是现在,和其他人站一块,立刻就沾染上了某种群体气质。
殷逢转头对陈枫说:“难道我以前,就专门收留心理有疾病的家伙?塞得到处都是。”
大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那五个人都看向陈枫。陈枫却只是笑笑,说:“不是的,他们都是受过你救命恩惠的人,所以才对你死心塌地。我不也是吗?我还尝试过十多种死法呢,现在可有玩忽职守的情况?以前,你有很多事,想做而不方便做,就是让他们去做的。以后也可以吩咐他们。”
那五人都只是微笑,空气很安静。殷逢的心头突然有些发胀,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有些烦躁,可又似乎有什么在诱惑着他,某种似曾相识的放纵自我的感觉。而他并不讨厌。
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要找一个人,我有他的犯罪心理画像。如果你们能把他找到,我就相信你们是可靠并且有用的。”
尤明许他们一头扎进案子里,按照传统思路在查。殷逢和范淑华给出的犯罪心理画像,只被当成参考。所谓参考,也就是参考一下,煞有其事,然后丢到一旁。
刑警们又分不出别的人手查这一头,所以殷逢就想自己查。现在“队伍”总算是拉起来了。
殷逢走出仓库时,手机响了。他一下子站定,身后的六个手下也跟着停步。殷逢马上回头比了个噤声手势,这才接起:“喂,阿许。”
“吃饭没?”尤明许似乎在嘈杂的环境里,殷逢几乎都能闻到她身边的烟火气。
他立刻说:“还没有。”
她嗓音里带上了笑:“过来,我把地址发给你,刚发现了个好吃的地方。”
殷逢挂了电话,大踏步走到车前,钻了进去,司机也赶紧上车。陈枫领着其他几人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园丁抬了抬眼皮,说:“还热乎着呢?”
画手微笑道:“是啊,居然是个女警察。”
老仆说:“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居然疯成这个样子了。”
陈枫淡淡地说:“好好办殷老师交代的事。还有,上次送女人到他床上的事,再也不要搞了。至少现在,他和尤明许是来真的。你们再瞎搞,殷老师什么时候才能如愿以偿?”
——
怀城呈现出非常典型的小城风貌,你只要在这个城市稍微深入一点,看到的满满都是烟火气。殷逢的宾利车拐进条小街,到处都是店铺,还有川流的人。到了尤明许说的那家店门口,殷逢抬眼一看“周记腊猪脚火锅”。他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吃食,反正尤明许选的,一定是好的。虽然店铺门口看起来有点脏破。
司机说:“殷老师,这里不好停车,我去找个”
殷逢摆手:“不用了,你走吧,快去找我要的人。吃完饭我要和阿许散步回去。”
不苟言笑的司机,闻言也笑了一下,听命离去。
这小破饭馆,走进去,居然有三层。殷逢爬上几层简陋的、看起来不太卫生的楼梯,上头都是包厢。他找到尤明许发来那间,推门进去,就见她坐在窗前抽着烟,白墙瓷砖包房里,一张老木桌,罩着一次性塑料桌布,上头摆着个热腾腾的火锅,一股特别的香味。
尤明许只瞟他一眼,凤眸微眯,继续吞云吐雾。
这是个能坐四人的小圆桌,殷逢走到她身边坐下,跟只敏捷的小狗似的,一下子把烟夺了,丢进烟灰缸里。
尤明许横他一眼。
他说:“案子没破,你也不能抽个没完。小心变成大黄牙。”
尤明许恶寒了一下,到底抽不下去了,问:“上午去哪儿野了,一大早上房间就没人。”
殷逢答得理直气壮:“我去查案了啊。”
尤明许看着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殷老师,跟她混了数次小饭馆后,已经非常熟悉地提起茶壶给两人冲洗一次性餐具,又把一次性筷子拿出来,磨了磨毛边,再烫过,放在她面前。
她任由他伺候着,很快菜全上来了,她说:“韩烽推荐的馆子,早就想来吃了。咱们试试怎么样。不过他一向靠谱。”
殷逢低头,夹了一筷子,没说话。
尤明许问:“你那条线查得如何?”
殷逢答:“那片区域人口密度太大,流动人口更多,暂时还没有收获。”
尤明许点头,理应如此。所以她总觉得,犯罪心理这玩意儿,说起来容易,执行落地很难。
一尝味道,果然浓香扑鼻,酥软适中。在这样渐寒的天气,吃着热腾腾的腊味,更觉心窝子都热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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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冷不丁听到尤英俊问:“阿许,你和韩烽很熟啊?”
尤明许答道:“嗯,以前一块学习过,还一起办过案,老熟人。”
殷逢用筷子剁了剁碗里的猪脚:“那你觉得觉得他怎么样?”
尤明许抬眸看他一眼,又夹了块热乎乎的莴笋片吃了,说:“挺好的。”
殷逢不吭声了,你甚至能感觉到他整个人像把漂亮的弓,气场微微绷紧。
尤明许听着锅里汩汩的声音,还有彼此筷子碰到盘中的轻响,说:“他家孩子才三岁,总在外面跑案子,嫂子也挺不容易的。”
一只又大又软的猪脚,被夹到她盘子里。尤明许抬眸,就看到他闪闪发光的笑脸:“阿许查案也不容易,多吃点,长胖点。”
尤明许不由得笑了,可笑完又心生懊恼。心想我刚才到底在解释什么?正要恶声恶语两句,找回心理平衡,结果就看到殷逢用筷子把几根骨头,摆成了个什么形状?
见她注视,他献宝似的推到她跟前:阿许,你看,这像不像一个猪头?”
尤明许:“”
像,真像。
“樊佳那里进展得挺顺利的。”尤明许边吃边说,“过去五天了,她以家中急用钱为名,通过苹果哥又借了2万。这么算下来,她所欠的利息和滞纳金,正在翻倍增长。她假装不知道,苹果哥也没发动。两人相处得挺好的,苹果哥对她表现得挺暧昧关心的,樊佳顺水推舟,让对方以为她盲目地越陷越深。”
殷逢思索了一下,问:“苹果哥对樊佳?”
尤明许微微一笑:“无论有几分真,几分假,我认为苹果哥对樊佳,是有兴趣的。”
殷逢眼中也闪过笑意:“哦,很好。”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如果能抓到性犯罪的蛛丝马迹,与刘伊莎之死的关系就更近一步。
他们对视了一瞬,火锅的白色烟气寥寥在彼此眼前升腾,看懂了彼此的心思。
殷逢的嘴巴弯起,他最喜欢和阿许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尤明许一愣,草,为什么又和他心有灵犀了!
殷逢还想再说点什么,进一步讨她欢心,猛然间他感觉到脑袋里有什么“轰”地一震,就跟雷击似的,他眼前一黑,人从椅子滑落下来,摔在地上。
只听到尤明许大声喊道:“殷逢你怎么了?殷逢!”可他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脑子里很多破碎的画面在撞击:许许多多的鲜血,断裂的肢体一辆车急速飞驰,撞了过来还有人在笑,非常冷静无声地笑。
殷逢抱着头,开始呻吟,身体也蜷缩在地上。尤明许已扑过来,将他抱在怀里,急切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头不舒服?”同时摸出手机叫救护车。
“轰”又是一震,仿佛尘封已久的冰面,开始有了裂痕。殷逢全身都在颤抖,筛糠似的,他又看到了一些画面:一只手,握着笔,在一张张罪犯记录表上打叉,有个十分十分熟悉的声音,在说:“他们都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包括你,殷逢。因为你们都是你们都是”
他嚎叫一声,眼泪掉下来,恍惚间却看到一双眼睛,很熟悉,却想不起来的眼。那双眼很悲凉,也很平静,充满怜惜。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只是这样深深地望着他。而殷逢的心中,突然涌起巨大的悲伤、不甘甚至桀骜不驯。
“哥哥、哥哥”他呢喃出这个词。
尤明许眼眸瞪大,哥哥?殷逢的资料她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亲生哥哥殷尘,比他大十二岁,但是十多年前就死了。
可看着他恍恍惚惚、泪流满面,额头青筋鼓起的狰狞模样,尤明许只觉得心肝俱裂,抱紧他,看着怀中那张痛苦的脸,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脸贴近,和他的贴在一起。
“殷逢、殷逢尤英俊、尤英俊,冷静,冷静一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救护车的呼叫声在楼下逐渐逼近,怀中人却渐渐不挣扎了。尤明许低头一看,却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皱,呼吸短促,俨然晕了过去。
——
做戏做全套,樊佳就租住在距离两名死者不远的楼房里。这天夜里,她窝在小床上打游戏,许梦山就坐在旁边沙发上。这两天他贴身保护她,以防万一。
樊佳打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地说:“你怎么主动要求保护我?不是总嫌这样的工作单调吗?”
许梦山还在翻卷宗,答:“尤姐要纵览全局,除了她,谁是武力值第二?”
樊佳说:“韩队手下不也有几个人挺牛的?”
许梦山淡道:“他有那个闲工夫管你?再说你和他们熟啊?”
樊佳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儿自个儿笑了,抬头看看一本正经那人,心想:长得秀气,嘴太贱。不过关键时刻倒是挺可靠的。有他在,就不紧张了。
正巧许梦山抬头,也看向了她。
两人对视几秒钟,他开口:“你再把大腿抬高点,我就看到你内裤了。想清楚,我是不会负责的。另外,腿略粗。”
樊佳:“滚!”
两人正斗着嘴,她手机响了,进来条短信。
樊佳拿起一看,往床头靠着,笑着念道:“樊佳(身份证号:xxxxx)你好,你在我公司借款3万元,本期应还利息及滞纳金1922元,请于本周三前还款!逾期应负法律责任!啧,3万块,两星期不到就2000块利息了,后面还会翻倍滚,真不要脸。”
她把这条短信转到专案小组群里,一切都按照计划在推进。
许梦山说:“还不找你的苹果哥,一哭二闹三上吊?”
樊佳说:“自然是要找的,现在除了他,还有谁能救我于水火?等我酝酿一下情绪。哎你说,他会不会对我来真的,为我改邪归正?那案子就没法往下查了,都怪我魅力太大。”
许梦山冷笑:“做梦。”
樊佳也不知怎的,在他阴恻恻的笑容里,感觉扳回一程,酝酿了一下情绪,给苹果哥打了过去。
现在已经查清,苹果哥大名陈昭辞,很像模像样的名字,他也告诉了樊佳真名。三年前从怀城大学毕业后,起初干了份普通公司工作,很快就辞了,投身入校园贷事业。也不知道他拉了多少大学生下水。据警方初步调查,当年陈昭辞大学就读期间,正是校园贷泛滥,他也有过借贷行为。毕业后,他成了加害者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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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开始苹果哥没接。樊佳锲而不舍地接着打,响了二三十声,陈昭辞才终于接起,嗓音压低,语气温和:“玲玲,什么事?”
樊佳开的是免提,许梦山同时录音。听到这称呼,许梦山眉头嘲讽地抖了抖。此时樊佳已经全情投入了,慌道:“苹果哥,我刚收到条短信,说我欠的利息和滞纳金,已经有快2000了!怎么回事?不是说一个星期才100多的利息吗?怎么会这么多,我怎么还得上?!”
那头的陈昭辞静默片刻,说:“100多是1万块的利息,你前几天又借了2万。”
樊佳带着哭腔:“那也应该只有3、4百啊!”
陈昭辞叹了口气说:“上周的利息,你就没交,所以产生了滞纳金。加起来就有这么多了。”
“滞纳金?可怎么会有这么多?”
陈昭辞耐心地解释:“因为在我们公司借款,不需要任何抵押,只是那身份证和学生证,做个证明。这个前提,就是我们公司是为了支持大学生创业,所以对学生的信任度很高。我们也冒了很大风险。你不懂金融,那从金融学的角度,我们给与了你们这么大的信任,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相应法律上需要规定的滞纳金就很高。我这么解释你听明白了吗?”
樊佳一副似懂非懂的慌张语气:“那那怎么办?一个星期2000!我根本还不上!”
陈昭辞居然还真的替她出谋划策:“你前两天不是刚借了2万,从那里头拿,先把利息还上。”
这头,樊佳翻了个白眼,哭道:“可那是给我家里急用的,我爸还在住院都转给他们了,我现在真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苹果哥,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要是这个星期利息还不上,会会怎么样啊?”
陈昭辞语气一沉:“那会比较麻烦,利息肯定是越来越多的。而且咱们有协议,你拖着不还,对你的个人信用也会有很大影响,将来你买房贷款、甚至乘坐火车飞机,都会进黑名单!而且是违法的啊!”
“那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没钱了!苹果哥,你能不能方不方便,借钱给我?”
陈昭辞叹了口气,答:“我毕业也没几年,还在还房贷。不瞒你说,前两年我也帮过几个学弟,结果钱打了水漂,那天你也听到李哥说了。所以我手头也比较紧。”
樊佳:“你真的没办法帮我了吗?或者或者公司能不能再借我一笔钱周转?我已经进货了!只要网店开起来,很快就能把钱还上!再借我一笔吧!”
陈昭辞深深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不该同意的。一是再借,我怕你今后压力太大。但确实利息要还,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还上利息比较重要,因为一个人的信用度如果有了污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二是你没有任何东西作抵押,本来,已经借不到钱了。你出去找找,看没有任何抵押,谁愿意把3万块借给你,现在你还想借更多!只是只是按照公司规定,这次你要抵押点东西了。”
樊佳:“我能抵押什么东西啊?我什么都没有。”
陈昭辞静了几秒钟,慢慢地说:“其实也很简单,你录个视频,说一下借款的事,发过来就行了。”
樊佳:“真的?那我马上就录。”
“等一下。”陈昭辞说,“光是视频,对我们公司来说,确实起不到什么保障所用。你放心,这个视频,我看不到,公司其他人也看不到,只有财务部的大姐会看到,也绝对不会传播出去。”
樊佳:“什什么意思?”
陈昭辞说:“其实你的很多女同学,都这么干过,没什么的。需要你把衣服都脱了,什么也不穿,拿着身份证,录个视频。只要有这个,第二天就放款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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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樊佳下意识就反驳:“不行!”
陈昭辞静了几秒钟,居然笑了:“害怕?”
樊佳:“嗯不行的,那实在是太”一时语塞。
陈昭辞说:“那你考虑考虑,再告诉我决定。其实没什么,一个凭证而已。”
樊佳轻声说:“你真的要我拍那种东西,发给你们公司?苹果哥,我”
一旁的许梦山,掀了掀单眼皮,心想老子真要吐了。
那头的陈昭辞却似乎有点被女人的欲语还休依赖委屈给打动了,喊道:“琳琳!我不会害你。我也保证,别人看不到。我也不会看。”
挂了电话,樊佳意犹未尽地浑身一个战栗,叹道:“渣男。”
许梦山说:“你说,刘伊莎和赵菲儿,有没有拍裸贷视频发给他?”
樊佳答:“她俩的借款金额比我高,也没有还债的能力。按他们这个流程,肯定拍了。”
两人对视一眼,许梦山说:“我把情况给组里汇报一下。裸贷视频呢,肯定是不用你拍的。真要拍了,只怕别人一看,不肯借钱了。咱们看看接下来,怎么和他们周旋。”
樊佳抓起个枕头砸过去,许梦山轻松单手接了,往腰后一塞靠着,打电话跟尤明许汇报。
——
市立医院vip病房。
殷逢靠坐着,手上还在输液。醒来后,他的脑袋是阵阵剧痛后的疲惫和空洞,因此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头部是最麻烦的,陈枫坐在床边,手握医生的各项检查报告,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殷逢说:“把我那位哥哥的所有资料,都拿给我看。”
陈枫一怔,答:“没问题。你是想起什么事了吗?”
殷逢看他一眼:“我应该想起什么事呢?”
陈枫露出些许怜惜的表情,说:“殷老师,你以前很崇拜和喜欢哥哥殷尘,所以他英年早逝,一直是你的一块心病。你一直给苏子懿留面子,允许她留在身边,我想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殷逢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陈枫答:“十三年前,车祸。”
殷逢又问:“遗体呢?”
陈枫:“火化了。”
殷逢有点失望:“那就没办法判断,死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了。”见陈枫露出欲言又止表情,殷逢:“说话。”
陈枫的表情有点奇怪:“你几年前就有了这个疑问,后来亲自做了一系列侦查检测,最后确定了当时的死者,就是殷尘。你的哥哥,确确实实已经过世了。”
殷逢静默片刻,自言自语:“不是他,又是谁?能和我这么”
陈枫:“有什么事吗?”
殷逢和他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颇为深沉地说了句:“我想,这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
接到许梦山的电话时,尤明许刚下出租车,抵达医院。手头工作太忙,她中午将殷逢送到医院,没呆多久就离开了。现在天黑了,才抽出功夫赶来。听陈枫说,殷逢已经醒了。
尤明许的想法和许梦山一致,先晾着苹果哥,看看他们接下来有什么举动,再伺机深入,寻找线索。怎么可能真的让樊佳录裸贷视频。
一路说着电话,就到了殷逢的病房前。门是掩着的,尤明许挂了电话,刚要推门进去,自个儿愣住。
突然就想起殷逢昏迷前痛苦、挣扎的表情,还有他满嘴的胡话。
恢复记忆。
这四个字出现在脑海里,尤明许竟感觉到一阵暴躁。那感觉就像是一片茫茫的水面,无声无息朝她涌来。隐隐透着凉意,让她摸不到边际。
她推开门。
门内两人,都抬头。
尤明许的目光只停在床上男人身上,他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头发照例乱糟糟的,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尤明许的心就这么“砰”一声放下,走到床边,陈枫见状立刻退了出去。
“怎么样?”尤明许问。
他慢慢朝她伸出双臂。
平时令她嫌弃得不行的求抱抱,此时却令她笑了,说:“放下,说了不会抱你。”
殷逢说:“可是我的头之前真的很痛,痛得要炸了。”
尤明许心跳了跳,却不露声色,问:“那你想起什么没有?”
殷逢立刻答:“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
尤明许感到意外,可莫名又松了口气。这说不清的复杂感觉,令她有点烦躁,但是不露声色。她拉了把椅子在床边神色肃然地坐下。
殷逢拉拉她的手:“医生说我待会儿就可以出院了。”
“这么快?”
殷逢轻松地答:“反正他们也治不好,我好不了啦!”
尤明许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说:“治不好,你就一点也不急?”
殷逢却说:“你希望我早点治好吗?不过,我如果治好了,就会变得聪明又成熟。我感觉以前的自己,和顾天成、罗羽是一种人——当然要比他们正直优秀一百倍。但是我感觉阿许你一直喜欢的就是那个类型。”最后一句话声音偷偷低下来。
尤明许万没料到他会冒出这么一段话,这下脸有点挂不住了,冷哼道:“你懂什么,胡说八道。我是遇到过几个渣男,但绝不会喜欢上渣男的。”
殷逢:“哦”
尤明许说:“你有什么脸说我?以前的你,渣男中的战斗机。听说最喜欢网红嫩模小明星,大胸长腿锥子脸。等哪天恢复记忆了,是不是要去重操旧业了?嗯?”
殷逢脸红了,说:“阿许你说这些干什么。我保证不会再渣,也绝不会理她们。我发誓!”
尤明许淡道:“随便,不关我的事。”
——
第二天,樊佳接到了另一通电话。
是一位语气相当温和体面的女士打来的,自称是苹果哥的同事,财务部负责人张薇。樊佳再次扮演没见过什么世面、战战兢兢的女学生。
张薇说:“听小陈说,你有进一步贷款的需求?”
樊佳:“是的,是的。但是”
张薇特别和蔼可亲地打断她:“小陈和我说了,你有顾虑。他是个正直的男孩子,和你解说公司的这项制度,也有点抹不开面子。所以特别拜托我来说明,让你放心。你看,财务部是我负责的,每天经手的金额有几百万。你的借款金额不过是九牛一毛。大家都是女人,我特别理解你的顾虑。但你放心,你拍了视频,真的只是用作借款凭证,有了这个,你在我们公司就有了信用,以后还能再借。这个视频,只有我能看到,连公司老总都没权限。所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们也希望你能够早点度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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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挂了电话,樊佳说:“啧啧,这一波体贴攻势,说得我都快相信了。难怪那些姑娘会发裸贷视频给他们。这样的空头承诺,却恰恰如同救命稻草,也给女孩们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这样容易就上了当。今后还不任他们摆布。”
许梦山在旁精辟总结:“所以说,最毒妇人心。”
换来樊佳一个例行白眼。
警方按兵不动。
果不其然,两天过后,樊佳的应还利息和滞纳金逾期,这天清早,她的手机开始收到一大堆骚扰短信:
“你在我公司所借30000元,本期应还利息和滞纳金已逾期!已逾期!请尽快偿还利息,避免不必要的纠纷发生!”这是客气的。
“樊琳琳,还钱!还钱!还钱!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欠钱不还,天打雷劈!”这是谩骂的。
“樊琳琳,你的身份证号、毕业证我们都知道。按时还钱,不然叫你好看!”
“臭婊子,让你还钱知不知道?你住在xxx小区x号楼503室,手机号是xxxxxxx,不还钱,等着被泼油漆!”
这些是侮辱威胁的。
樊佳立刻“惊慌失措”给陈昭辞打电话,但这回,没人接了,发短信也没人回。只是任由骚扰短信,铺天盖地朝她而来。
这让樊佳还颇有些讪讪,心想老娘就一点魅力没有,他就这么开始无情收割了?过分!
尤明许和韩烽等人,却觉得势头正好。就得让苹果哥把樊琳琳逼上绝路,和前两名死者一样的困境,才知道后头,会发生什么。
“樊琳琳”会不会成为第三个,谁也不知道。分金宝公司和连环凶杀案有没有关系,暂时也无从知晓。
但是韩烽那边,对全市嫌疑车辆,还有那枚指纹,都进行了新一轮深入排查,一无所获。刑警们最害怕的情况,正在渐渐逼近——那就是这种全无头绪,从一开始就从凶案现场断了线的案子。你都是有预感的,预感这种案子,就像不小心摸到的一颗雷,在你手中无声爆开。从此经年累月,你都被它吊着,仿佛一块冰凉的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你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指望摸到。
所以分金宝公司,成为了专案组唯一的线索,还是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线索。你抓吗?得抓紧啊,刑警,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又过了一天,对方的手段火速升级,刑警们乐见其成。
这时,樊佳当初在协议里留下的亲友联系方式——母亲(尤明许)、父亲(韩烽)、同学(许梦山等等人)全都接到了来意不善的电话:
“喂,许梦山是吧?樊琳琳在我们公司借了3万,利息都没还。让她赶紧还钱!别这么不要脸!”
“你女儿在我们公司借了3万,现在利息就滚到了6000,什么时候还钱!不然让你们全家好看!”
苹果哥依然不接樊佳电话,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大伙儿在警局开碰头会。
尤明许问:“陈昭辞现在人在哪儿?”
一名警察答:“我们的人24小时盯着他,10分钟前报告过位置,他又去了上次和樊佳碰头的地方,应该是又有’业务’。”
尤明许淡笑着对樊佳说:“你魅力不行啊,这才两个星期,人家也没心软,手起刀落就要逼你上绝路。”
樊佳做了个悲愤表情,许梦山说:“就她那样,瞎子心软。”
两人眼看要打起来,殷逢的声音却插进来:“正因为魅力大,对方才心急,半个月就收网。否则再拖上一两个月,欠的利息更多,对方收益更大。这其中,说不定有人,对樊佳感兴趣了。”
樊佳一脸喜色,得意洋洋。
许梦山轻哼一声,却也有点笑意。
大伙儿精神一振,尤明许看殷逢一眼,有种感觉,这家伙似乎总能特别精妙地抓住罪犯的心理。
“接下来,怎么做?”韩烽说,“怎么引’那个人’上钩?”
尤明许想了想,说:“樊佳再去当面找陈昭辞一次,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好,色诱也成,别真吃亏就行。现在就看,谁比谁心急了。樊佳你就死缠着陈昭辞不放,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怎么走。”
——
暮色降临。
经济不景气,偌大一条街,也没多少人气。陈昭辞夹了根烟,站在街头抽着。等待着又一只肥羊上钩。
没多久,那年轻的大三男生就来了,呆头呆脑的庸碌样子,谈到借钱时,眼中却有贪婪的光。这种人,陈昭辞实在见得太多。
当男生走近时,陈昭辞已换上那副人畜无害的学长面孔,笑得比对方还要腼腆,依然是轻描淡写介绍了贷款条件,仿佛这不过是熟人间帮了个小忙。他很清楚,这些孩子,只会一届比一届幼稚盲目,很轻易就会咬勾。
没多久功夫,他就带男生到“李大哥”处,签好了合同,领了钱。看着男生欢天喜地揣着钱走了,他把自己那份也揣兜里,李大哥完全跟换了张脸似的,点头哈腰送他走。陈昭辞拍拍他的肩,下楼。
结果刚下楼,就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昭辞是没想到,樊琳琳居然还有勇气找到这里。他把手里残余的烟头丢进垃圾桶,趁着街头的光,看着这位明显憔悴柔弱了很多的少女。
依然是很漂亮可爱的,乌黑的青春的长发,白嫩的脸,唇畔的两个小酒窝,努力对他挤出可怜兮兮的笑。还有那苗条却不干瘦,富有活力的躯体。能看得任何男人喉咙发紧。
陈昭辞经手的女客户已经太多,几乎都可以在脑子里,描画出她不穿衣服的样子,白花花一团,***和私处纤毫毕现,拿着身份证,对着镜头念出生硬的借款词
这些女孩,她们都太贪婪,太堕落。
陈昭辞走向她,神色已变得凝重复杂:“琳琳,你怎么来了?”
樊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昭辞哥,帮帮我,我被逼得没路走了!”
陈昭辞的目光从她纤细的手指,上滑到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说道:“别急,慢慢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樊佳哭哭啼啼,把这几天的遭遇,痛诉而出。陈昭辞拉她在路边花坛坐下,也不吭声,只递纸巾给她。樊佳抬起头,看到他一脸深深的自责:“一开始我就不该帮你的,借了钱,当时你说网店一做起来就还上,没想到你现在连利息都”
樊佳哭道:“我真的没办法了,昭辞哥,我该怎么办?万一他们找到我家去,连累我爸妈怎么办,我爸还在住院”
陈昭辞说:“当务之急,是把利息和滞纳金还上,我看过帐,你已经欠6000了。你拍个视频,不就什么都解决了?都这时候了,你应该当机立断了,命运和未来,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是别人的嘴里。优柔寡断是最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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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樊佳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拼命摇头:“不行我真的不行绝对不行”
陈昭辞大概也没想到她如此坚决,不咬这个更毒的钩。只要裸贷视频到了手,今后这女的不是任他们宰割摆弄。他的脸色慢慢沉下来,将她的手拨开,说:“路是你自己选的,琳琳,我已经尽力了。我是希望你能度过这个难关,但你自己犹犹豫豫的是不是还疑神疑鬼,怀疑我们公司有别的企图?说实在的我们的客户全国有几十万,其实根本没有太多精力去图谋你什么。你想清楚吧。”
樊佳一听他语气渐冷,一把又将他胳膊抱住,他作势要挣,她泪眼朦胧抱得紧紧的,把心一横,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昭辞哥,我真的不能我、我、我对你有没有别的办法,能不能让我做别的事,来还贷款?除了这个,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我都是愿意的。”
陈昭辞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紧抿着唇,俊脸竟也露出尴尬神色。
樊佳在心中默念:狐狸尾巴露出来,从了我从了我,看我打包装箱多合适!
哪里想到他慌忙站起,一把推开她,说:“你这丫头,想什么呢!就算我对你视频是公司规定,我绝对不会趁你有难,对你做什么!我走了!你你想清楚!要是欠再多,视频都不管用了!”
樊佳又想扑上去抓,陈昭辞几乎是连滚带爬,跑远了。樊佳泪眼汪汪站在风中,望着他的车开远,骂了句脏话,对着通讯器说:“报告:色诱献身失败,难道他们真的只是想要钱?对人没兴趣?和刘伊莎的死也没关系?”
——
目前的专案组,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
已经两周过去了,可那名开着金杯车还留下了一枚指纹的凶手,就跟水滴入了大海,无迹可寻。两名受害者除了身份、年龄、居住地的相似点外,只有生前都欠了分金宝公司巨款,这一个不同寻常的共同点。但从动机说,这家公司是完全不希望两人死去的。除非在这家公司里,实际还藏着一名性犯罪者和连环杀手。
以身形相貌颇似两名受害者、甚至更胜一筹的樊佳为饵,迄今为止,已借款3万多元,却依然只接触到苹果哥这条外线。虽说他们的催款速度似乎比惯例提前了很多,像是对樊佳有所图谋。但他们依然表现得像个称职本分的高利贷公司,只是不停催债、辱骂、威胁,并且索要裸贷视频。即使樊佳送上去色诱苹果哥,人家也不为所动。
面对疑难案件,刑警选择侦查方向,是有风险的。万一查到最后,两名受害者都欠债,只是巧合,这公司完全和连环杀手没关系,那就意味着警力资源的浪费、时间的耽搁,寻找真凶的难度也会加大。
所以此时,在怀城市局的会议室里,气压有点低。
韩烽是倾向于分金宝公司与杀人案无关的。因为他去年就暗中查过他们,最重要的,第一名受害者赵菲儿失踪至死亡时间内,该公司去了国外年会,有着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我们正在一个个排查金杯车主。”韩烽说,“工作量比较大,但只要有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我建议,可以把人手都调到这边来了。”
尤明许往旁边看了眼,却见殷逢低头在玩手指头,似乎根本没听。
她说道:“不行。这么明显的可疑线索,不能中途放弃。之前殷逢已经说过,对方提前催债,很可能就是对樊佳抱了别的企图。而且裸贷如果是他们的惯常手段,面对衣服和尊严都扒光的女大学生,有人走向性犯罪也不足为奇。如果局面实在僵持不下,我建议可以把陈昭辞暗中带回警局,进行调查。”
老谭和怀城副局长是案件负责人,两人简短商量后拍板:“已经两周,上头给的压力很大,不能再等。以韩烽意见为主,其余警力全部调去支援,排查车辆和指纹。尤明许负责,立刻把陈昭辞带回警局调查。如无明显嫌疑,放人,这条线暂时搁置,交由经侦部门处理分金宝公司的违法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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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散会后,大家走出会议室。尤明许这组人,多少都有些懊恼。
尤明许走得很快,殷逢跟着,很快和众人拉开距离。到了楼梯拐角,她一下子转过身,说:“刚才老谭要停掉分金宝这条线,你为什么不说话?”一扯他胸口的专家证:“你有这玩意儿,讲话说不定比我管用!”
殷逢说:“阿许,我作为顾问,不能干涉你们的侦查方向。”
尤明许一怔,心想老子在干什么,怎么跟个任性小姑娘似的,冲她撒火。她摸摸鼻子,也不道歉,掉头就走。
殷逢紧跟着,嗓音里有了笑意:“阿许摸鼻子,心虚了。”
尤明许不想理他。
结果又听他说:“你别急,会抓到凶手的。”
她没好气地说:“怎么抓?”
他说:“我会找到完全符合犯罪心理画像那个人,带回来给你。”
尤明许站定,回头,看到的是一双清澈笃定的眼睛。这于她而言,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不依赖任何人。这是第一次,有人轻描淡写地说要接过所有担子,替她扛起。关键这个男人,还是被她一手“养大”的殷逢……
别扭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尤明许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殷逢默默跟着。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她开口:“分金宝公司这条线,我不会放弃。直觉告诉我,他们有问题。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与他们的关系,是两名受害者唯一的不同寻常之处。你找画像,他们找车辆和指纹。虽然我这条路,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依然相信,这是条正确的路。”
殷逢刚要“嗯”一下,忽然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倾诉。抬头望去,只见她的脸色倔强依旧,可刚刚的语气里,分明也透露出不为人知的彷徨和无助。
她是尤明许,无所不能,从不示弱的尤明许。此时却轻轻对他说了心事,只对他一个人。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精神上的亲密。
可是殷逢,忽然就明白了。他们的心,也许比她以为的,还要近。
一只手按在墙边,挡住了尤明许的去路。
她转头,看到一双沉静真挚的眼,很难得的一点傻气都没有。
而他微微笑了,春暖花开似的:“阿许,我们再打个赌吧。”
尤明许扬了扬下巴。
殷逢笑盈盈的:“看谁先抓到凶手。如果你先抓到,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一个要求——只要以我的能力和财产可以办到。”
尤明许觉得他真的够无聊的,问:“那要是你赢了呢,有什么条件?”
上你。这两个字几乎是自动跳进殷逢的脑袋里,带着某种隐秘滚烫的触感。可他低下头,只让她看到白净微红的耳朵:“随你,你给什么奖励,我都要。”
尤明许见他又一副良家小媳妇模样,刚想逗两句,冷不丁听到“奖励”两字。她的心竟跟被什么给捏了一下似的,一时也不知道殷逢是有意还是无意,此奖励是否彼奖励。
她扭过头去:“再说。”
——
说干就干。
尤明许和许梦山换了警服,驱车直奔陈昭辞家楼下。此时原本盯梢陈昭辞的警员也已撤走,只剩下他们和陈钊辞,约莫是最后一次交锋了。
陈昭辞家也在怀城大学附近。他们停好车,正值傍晚,周边行人不少。两人决定直接上楼,刚走出几步,却见楼门口走出个熟悉的人影,不是陈昭辞是谁?
尤明许和许梦山交换了个眼神,现在没有什么好斟酌的了,以调查凶杀案的名义,直接请他回去协助调查。
这时陈昭辞也没急着上车,而是点了支烟,站在路边抽着,同时抬头看了看周围。他与两名警察的视线,就这么相遇了。
他微微一怔,看了他们两眼,转过头去。
“耗子似的。”许梦山没好气地低声说。
尤明许:“你对他很有意见?”
许梦山看向一旁:“没有。”
说话间,两人往陈昭辞走去,越走越近。陈昭辞脸朝着另一侧,抽了几口烟,余光又往这边瞟了一眼,手一顿,面不改色继续抽。
眼看就要走到跟前了,瞎子都看得出陈昭辞身体的略略僵硬,尤明许有些好笑,对这种看似老实的毒蛇,厌恶到了极点,刚想吓他一吓,手机突然急促响起。
两人在距离陈昭辞五、六米外停步,尤明许一看,是樊佳打来的,便继续往前走,同时接听:“什么事?”
樊佳说:“你们抓人没有?我刚看到陈昭辞发来的短信,约我明天去公司谈,说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尤明许:“知道了。”看许梦山一眼,收起手机,两人直接和陈昭辞擦身而过。
眼见着两名警察说说笑笑,走进了旁边的小卖部,陈昭辞松了口气,看一眼周围环境,上车。只不过开出一小段后,他又回头,看了眼小卖部,再拿起自己手机,看了眼樊琳琳刚发来的愿意见面的回复,微微皱眉,面无表情地将车开远了。
——
夜晚,同一家腊猪脚火锅店,尤明许、樊佳、许梦山、殷逢四人围坐。
樊佳说:“让我去吧。现在整个侦查方向已经调整了,即使把这个情况跟上头说明,估计还是让我们把陈昭辞带回来,那能问出什么啊?那样之前两个星期的努力都白费了。让我去探探,这次能去分金宝公司的老巢,指不定能发现什么呢!”
尤明许问:“梦山?”
许梦山一放啤酒杯,说:“上报老谭,领导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樊佳拍了他一下:“许狐狸你最近怎么回事,这么窝囊?以前那个敢想敢做的许梦山去哪儿了?上报老谭,中止行动,那我这两个星期不就白卧底了?”
许梦山任她弄着,不动如山。
尤明许和许梦山对视一眼,后者若无其事低头喝啤酒。她又问:“殷逢,你说呢?”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头顶流溢的灯光下,穿着黑毛衣,露出修长脖子的男人,侧脸线条如画,幽深的眼盯着手里的啤酒杯,伸出舌头飞快舔了一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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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尤明许定定地望着他:“只准喝一杯。”
殷逢立刻露出与那诱人皮相完全不符的小白兔神色,双手紧握酒杯,充满惋惜:“哦。”
樊佳:“啧啧,霸道总裁小娇妻。”
许梦山:“女老大背后的男人。”
尤明许懒得理这对抬头吵架,低头又沆瀣一气的狐朋狗友,又问殷逢:“你怎么看?明天要不要让樊佳去?”
殷逢答:“如果是我,会去。之前陈昭辞坚持要裸贷视频,大有从此翻脸不认人的趋势。这样也才符合公司的利益和通常路数。现在突然变卦,让樊佳去公司,还表示有得谈。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并且我认为变故不是出在陈昭辞身上,而是他上头的人改了主意。狐狸也许就要露出尾巴了,当然要一把抓住。”
其余三人都是一静。
尤明许一口干了杯酒,对樊佳说:“去吧。但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有任何危险,立刻退出。我们也会在外围时刻盯紧保护你。”
——
陈昭辞和樊佳约定的时间,是在次日傍晚。
这家低调的,却或许与本市数千大学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公司,就地处怀城大学附近,那片老城区的一隅。
暮色笼罩着狭窄的街道,附近都是些库房和门面,位置又偏,到了夜里,冷冷清清,人影都没见着几个。
樊佳跟着陈昭辞下了车,看着眼前不起眼的三层灰色旧楼,说:“公司就在这里啊?”
陈昭辞说:“你想什么呢,公司总部在深圳,市中心的摩天大楼,就占了3层。这里是怀城的办事处,全国有100多个分公司。怀城的写字楼老板去看过,觉得特别不好,索性租了这里,宽敞,安静,离学校还近。这里也不比市中心便宜。”
樊佳心中想,老娘信你就有鬼了。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一楼进去,居然还有个前台。这时已下班了,前台没人。陈昭辞领着樊佳,一路往里走。她打量周围,七八张办公桌,都没人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到了二楼,有几间办公室亮着灯,陈昭辞和几个人打了招呼。他们就跟没看到樊佳似的,匆匆走过。陈昭辞解释道:“你这样的大学生,说实在的大家都见得多了。”樊佳:“哦,那我今天主要是来干什么的?”
暮色弥漫,楼道里没开灯,只有旁边的屋子透出灯光来。陈昭辞转头看着她,微笑说:“放心,是好事。你待会儿什么都不用多说,听他们说。”
“他们?”
陈昭辞点了一下头,说:“公司老板和几个高层。他们对你这样充满理想又正直的大学生,是很关爱的。你的难处,他们也都知道了。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樊佳懵懵懂懂点了头。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们公司业务那么大,客户那么多,他们怎么……知道我的?”言语间还有些欣喜和害羞。
陈昭辞看着前方,笑了笑,说:“当然是我和他们提的,你不是走投无路了么?而且你上次跑到我的办公地点堵我,老板他正好开车经过,看到你了。”
樊佳:“哦……那我真是太幸运了。”
又到了一间办公室外,陈昭辞敲了敲门,出来个年轻女孩,他说:“带进去安检一下。”
女孩点头,樊佳一把抓住陈昭辞的衣袖,面露不解:“为什么……”
陈昭辞微微一笑,低声解释:“公司规定,进来的人都要检查。怕有记者,有些记者专门想写博眼球的东西,歪曲事实,转头再找我们敲竹杠。只是简单检查一下,没事的。另外,手机要先关机留下。完事儿了再还给你。”
樊佳只好跟着那女孩,进了办公室。女孩先像模像样摸了她全身,感觉没藏什么东西,又当着她的面,把她手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首先拿走了手机。
樊佳垂眸,一直盯着她的手。又低头,掩上的屋门外,那道影子没动。陈昭辞就等在门外。
从樊佳上了陈昭辞车的那一刻起,两人所有对话过程,尤明许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就呆在分金宝公司对面的一间库房里,窗帘拉着,只留一条缝隙盯着大门。目前所知,这栋楼也只有这一个出入口。
樊佳的包里,摄像头是没有的,就怕遇到这种情况。监听器和追踪器却是有的。
尤明许和许梦山盯着眼前的显示屏,上头显示的是附近地图,代表樊佳的光点,一直闪烁在对面那栋楼里。
殷逢坐在他俩身后。
只听监听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叮呤咣啷被倒出来的声音。尤明许和许梦山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是什么?”
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突然间无比清晰、音量也非常大地响起。
——
樊佳看着包里的各种小东西在桌面上滚落,又看着女孩拿起那支钢笔,而另一支眉笔滚落到桌面下,落到了女孩的脚边。
樊佳一脸无辜:“钢笔啊。”
女孩看着比大学生樊琳琳大几岁,却半点没有她的稚气,看她一眼,面无表情旋开笔盖和墨水胆,仔细查看,没发现异样,这才把笔放下。
而后又仔细检查了樊佳带的粉饼、钱包、口红、充电宝,最后帮她把东西都装回去,说:“行了,你走吧。”
樊佳拎着包出门,没往地上那支眉笔再看一眼。门口的陈昭辞和女孩交换个眼神,对她露出温柔的笑,说:“见领导之前,有个人想先见你。”
——
尤明许等人,听着监听器里的声响渐远,而后是关门的声音,最后归于沉寂。
许梦山说:“这傻丫头,八成把监听器弄丢了。尤姐,怎么办?”
尤明许盯着屏幕,光点还在缓慢移动,说:“樊佳是个有分寸的人,她身上还有另一个报警跟踪器,还在移动,应该没被发现。如果遇到危险,她会叫我们的。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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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陈昭辞把樊佳带到了一间更大的办公室里,里头居然布置得颇为雅致时尚,一个三十余岁的漂亮女人,笑着在办公桌后站起。她穿着职业装,看着十分干练明丽。
陈昭辞介绍道:“这是公司财务总监张薇,你叫她薇姐就好。”
樊佳顿时明白,这就是上次打来电话劝她拍裸贷视频的人,樊佳露出局促神色:“薇姐好。”
张薇非常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说:“你去去,我和玲玲妹妹聊会儿。”
陈昭辞对樊佳说:“薇姐一直想见你,那你们女孩子聊会儿,我去和老板报告一下,你也准备准备,待会儿见老板。”
樊佳:“哦……好的。”
陈昭辞走了,张薇拉着樊佳在沙发坐下,说:“好姑娘,你长得可真好看,有没有男朋友啊?”
樊佳低下头:“没有。”
张薇说:“没有也没关系,将来找个年轻有为的,就找昭辞这种,对不对?喜欢他的女孩子可多了。”
樊佳更不说话了,双手放在大腿上,紧握拳头。她的反应,张薇尽收眼底,拿起茶几上的茶具,一边泡功夫茶,一边说:“我听昭辞说了,你现在还款有困难,但又不愿意拍视频,本来这种情况,公司是绝对不会再放款给你的。但是一方面,陈昭辞说你是他最看重的学妹,另一方面,听说你也很能干,资质很好,所以公司呢,也是研究了很久,替你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樊佳抬起头,眼神企盼:“什么办法?”
张薇放了杯茶在她面前,说:“像昭辞一样,加入我们公司。”
刚泡好的茶,徐徐冒着烟气,张薇说:“试试,上好的正山小种。”樊佳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张薇笑道:“傻孩子,不识货,这茶平常人来我都不给喝呢。”樊佳哪里懂什么茶,只感觉味道微涩略苦,只好又喝了一口。
张薇替她满上,说:“公司对员工的要求很高,普通人想进都进不了。你看昭辞以前也欠了公司十几万,这几年通过做业务,不仅还上了债,房子都买了,车也买了,这不走上人生巅峰了?当然了,因为我们是待遇很好的精英公司,所以也有严格公司,进了公司,就必须对上级的命令严格服从,一切行动听指挥。尤其公司员工之间,亲如一家人,互相理解支持。这些,你能做到吗?”
樊佳立刻说:“能!我能!”说完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问:“我真能进公司?”
此时樊佳的心里,是有喜有忧的。喜的是,他们居然是想让她进公司,若是能进一步接触公司的人和业务,说不定就能查出两名女孩的死,是否与他们有关。忧的是这样还是太慢,他们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把她紧紧绑在公司里?可查案,不一定等得起。
可是无论如何,樊佳都决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张薇笑着说:“当然能,你形象气质这么好,又是怀城大学毕业,我和你聊这么久,感觉你的谈吐思路都不错,是个有潜力的年轻人。目前呢,公司有两个职位可以给你,但是都得通过面试,因为竞争者也很多。一个,是和陈昭辞一样,从业务员做起,这种比较辛苦,收入一开始也不稳定;还有一个,是做我们周老板的助理,这个机会很难得,因为上一任助理正好离职了,恰恰你就来了。不过呢,这个工作也很辛苦,几乎需要24小时听命,照顾周老板的一切需求,既要替他处理工作的事,一些饭局应酬出差也得跟他去。但是有稳定收入,一个月5000,而且领导的助理嘛,跟着他干了几年之后,眼界也开了,就能到一个部门去当负责人,那时候收入就更高了。我也做过几年周总的助理,你看我现在,过得哪里不好了?”
樊佳说:“薇姐,我、我想试试周老板助理的职务。”
张薇端起茶杯,艳丽的指甲在灯下微微闪着光,她笑了,说:“行,我和你聊得特别投缘,我这里的面试,你算是通过了。接下来能不能给周老板留个好印象,就看你了。只要是周老板看得上的人,他对人可好呢,还给人送衣服首饰什么的。对我们来说是天价奢侈品,对他而言就是九牛一毛。妹妹,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就看你了。”
樊佳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张薇和她一碰杯:“干了。”樊佳推辞不过,又喝了两杯,张薇和她聊了一阵,只至陈昭辞来接人,才放她走。
陈昭辞看了看她,说:“周总在等你。”
樊佳轻拉他的衣袖:“我去面试周总助理好不好?”
陈昭辞露出个非常玩味的笑容,看得樊佳微微一怔。但那神色一闪而逝,他恢复沉静老实的样子,答:“挺好的,加油,希望你能面试上。”
樊佳眼珠一转,又轻声问:“你……不想让我去?”
他看着前方,笑了笑,说:“哪儿的话,你要往高处走,我能拦得住?”
樊佳再接再厉,继续试探,站住不动,面色倔强,蚊子般的声音:“你要是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了。我听薇姐暗示……好像助理跟周总的关系,会很亲近……我,我不知道……昭辞哥,我该去吗?”
陈昭辞转头看着她,隔着眼镜片,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幽深。
半晌,他笑笑,揉揉她的头发:“去吧,事在人为,是大好前程还是下贱人生,全看你自己的选择。再说,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樊佳跟着陈昭辞,走到三楼尽头的办公室。一进门,是个很大的房间,装饰得古香古色,黑色皮沙发、大书柜、墙上的字画,典型的老板办公室。
陈昭辞说:“周总,樊玲玲到了。”
“进来。”
一个男人从书桌后走出来,乍一看,竟十分儒雅体面。他约莫四十来岁,中等身量,穿了身黑色唐装,戴了副黑框眼镜,颇有些知识分子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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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只不过他连笑容都是寡淡的,看一眼樊玲玲,也没什么特别神色,走到沙发旁坐下。
陈昭辞恭敬地说:“周总,那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周总点了点头,等到陈昭辞带上门出去,这才把目光全部落在樊佳身上,露出一点微笑:“多大了?”
樊佳答:“刚满23。”
周总说:“你欠了公司快4万,每个月还会翻倍。”
樊佳低垂着头:“周总,我不知道利息和滞纳金会这么……”
周总摆了摆手:“没事,你要是通过我这儿的面试,加入公司,我手上的人,欠债自然好说。难道财务部还敢追到我的助理头上来,哈哈。”
樊佳一愣,不由得也露出笑容。
周总说:“说说你在大学的成绩,还有社会实践经历吧。”
樊佳心想,这还真面试上了?于是就按照之前警方给安排的履历,一一道来。周总安静听着,也泡了功夫茶,倒给她。樊佳只嘴巴皮沾了沾,几乎不动。
她说完时,周总已点了支烟,靠在沙发里,微眯着眼。那目光多少让人有点不舒服,樊佳怯怯地说:“周总,你看我行吗?”
他问:“是处女吗?”
樊佳愣了愣:“我……”
他身上那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嘴角微勾,掸了掸烟灰,说:“乱来的女孩子,怎么能呆在我身边?”
樊佳低下头:“是。”
“是不是,我总会知道的。”他淡淡地说。
樊佳的十指紧紧握着,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周总,我是来面试您的助理的。”
他的身体慢慢前倾,樊佳下意识往后退,靠在沙发里已无处可退。他摸了一下她的脸,说:“你人都到这里了,还装什么清纯?好好想想,走出这扇门,你欠了债,犯了法,再没有前途。你的家人朋友也要跟着受罪。我看你资质还可以,跟着公司,跟着我,呵呵,就不用操心以后了。”
樊佳全身僵得跟木头似的,眼泪汪汪,他似乎很满意她怯懦的反应,也不急着下手,坐了回去,淡道:“你反正没有男朋友,跟谁不是跟?过个一年半载,债还清了,说不定还能挣笔钱,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待会儿就别回去了,跟我去吃晚饭,带你去买衣服。”
樊佳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含泪拼命摇头,抽泣着。
周总反而笑了,骂道:“不开窍。听着,我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免了你的债。你要是今天走出这扇门,回头就算跪在地上舔我的老二,也免不了。”
樊佳捂着脸,嘤嘤地哭。这时周总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嗯……那好,我过来看一下。”挂了电话对她说:“给你十分钟时间,小姑娘,好好想清楚。我也不想看到你哭,看到你的爸爸妈妈亲戚朋友,都跟着一起哭。”
他出门去了,樊佳立刻抬头,看了眼房间周围,并未安装摄像头。她窜到门边,一推,发现门从外头锁住了。她干脆又打了个反锁,而后跑到书桌旁,先快速翻了遍抽屉,都是一大叠借款合同、欠账人资料,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看向电脑,从自己包里翻出那个充电宝,用线连接到电脑。
樊佳本就是以技术见长,这充电宝从外表看来没有异常,刚才那女孩也没检查出来。其实装了个微型解码器。
开机后,只花了一分多钟,就解开了密码,樊佳想了想,直接搜索“刘伊莎”和“赵菲儿”的名字,果然出现两个文件夹。
她先拷贝出来,再打开一看,贷款合同、往来流水、各种证件,还有个视频文件。
樊佳一点开,就看到白花花的肉体,女孩麻木平静的表情,手举身份证,开始口述:“我是刘伊莎,身份证号:xxxxx,今从分金宝公司借款2万元……”
樊佳心里憋了口气,关掉后,继续在电脑里寻找别的。但大多是同类资料,粗略一看,录制了裸贷视频提供给分金宝公司的女生,就超过千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樊佳估摸着,周总也快回来了。她暂时还不想惊动同事暴露身份,因为还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但也得想个办法,从这里脱身。
她手速极快,眼看整台电脑的硬盘都要搜完了,她打开一个不起眼小文件,一愣——里头都是些加密文档。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全都拷贝走,而后对其中一个,开始解码。
这时,外头响起脚步声。樊佳抬头看了一眼,突然间感觉头有点疼,她下意识扶了一下桌子,这时文档解密完成了,她点开一看……
她的眼眸慢慢睁大,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纵她是经历过不少案件的刑警,看着那些画面,心头那压抑地,喘不过气的感觉,依然涌了上来。她的眼眶都有点热了,她想,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那些人,每一个,都在视频里,他们逃不掉了。
樊佳拔掉“充电宝”,直接塞进裤兜里,同时关电脑整理桌面。门外已传来钥匙的响动,有人在打开反锁的房门。这里是三楼,跳窗不可能,樊佳瞬间定了主意:目前已拿到关键证据,但手段并不光明正大。能不惊动,最好不惊动。她先假意动摇屈从,等周总带她出去吃饭买衣服,趁机脱身就是。
于是她跑回沙发坐下,又是一副逢低做小的模样。
门开了,周总走了进来,看她还老实坐在原处,心中有些满意。他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身体挨着身体,大腿擦着大腿,一只胳膊也放在她身后沙发上,问:“锁门干什么,怕我进来?在我的地盘,还敢锁门?我看你胆子大得很,确实欠收拾。”
樊佳刚要说话,猛然间一阵眩晕感袭来,她人晃了晃,就感觉周总的手已搭在她肩上,问:“怎么了?不舒服?”
樊佳心中警铃大作,坏了,张薇的茶!周总的茶她没碰,却没躲过最开头的。而且仗着兄弟们在外头,她胆子确实也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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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她眼前的人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想要摸脖子上挂着的吊坠,也是报警器加跟踪器,手却在半路被人抓住,有人在问她:“你这是什么样子?要不,先去睡会儿?”
樊佳用力咬了一下唇,勉力笑道:“不用,周总,你不是要带我去吃饭吗?让我再想想,我们先去吃饭……”人却已落进个怀抱里,有人在摸她的脸,轻声骂道:“小丫头,想走?没门,就是你了,咱们慢慢来,好玩的还多着呢。”
樊佳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他,往门口跑去。可跑了两步,就被他追上,他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然后抱着她的腰就往沙发上拖。樊佳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尽管人跌跌撞撞,一肘就击打在他胸口,再抬一拳,正中面门。周总哪里想到这半昏的柔弱女学生,还有这一手,一时鼻血长流,又气又急,捂着往后退了一步。
樊佳血性已起,尽管头昏沉得厉害,可解决个中年人渣还是不在话下,她操起茶几上的大玻璃烟灰缸,朝周总的头就狠狠砸去。第一下他狼狈躲开,没砸中,刚要叫人:“快来……”樊佳反手又是一下,正中他脑袋,就见他晃了一下,人栽在地上。
樊佳跑出门外,结果一抬头,就见到远处就有几道人影在往这边走。好在两侧都有楼梯,她带上房门,一转头,就跑了下去。刚跑到二楼,人差点跪倒在地,她知道自己就快不行了,伸手一摸脖子,整个人都凉了。不在,报警和追踪吊坠不在,一定是刚才和周总厮打时,被扯掉了。
二楼还没被惊动,安安静静楼道无人。可楼上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尽管她掩上了门,但是能遮掩多长时间?万一他们发现血泊中的周总,就会追过来。而樊佳的脑袋阵阵发昏,四肢也在脱力,她艰难地、靠着点仅存的意识,打开身边最近的一扇门,闪身进去。
房间里很阴暗,也很安静,似乎是个储物间。樊佳摸着架子,一步步往窗户挪。看着窗外透进来那点模糊的光影,她想,这里是二楼,依她的身手,跳下去顶多骨折,尤明许他们必然能看到,证据也能带出去。太好了。那两个女孩的沉冤和屈死,终于可以昭雪了。
她到底“爬”到了窗口,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就要晕死过去,耳朵里也只能听到自个儿急促的呼吸声。她用力咬了一下唇,血腥味弥漫,而后她伸手抓住了窗台。刚要往外翻,身后传来响动。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抱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樊佳的眼睛瞪得很大,眼泪一下子涌上来。然而她已没有任何力气反抗,那人把她慢慢抱回黑暗里。樊佳模模糊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跑过,不甘心地想要回头看一眼,可她被那人死死按住了。两人纠缠间,还撞倒了旁边的置物架,东西哗啦掉了一地。但那人的手始终紧捂着她的嘴,将她箍得死死的。樊佳终于眼前一黑,软在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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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对于等待的人来说,一分一秒,都是寂静而紧张的。许梦山盯着监视器,看着代表樊佳的光标走走停停,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玩着打火机。尤明许双臂枕在脑后,也没有丝毫松懈。
殷逢坐在她斜后方的椅子里,手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屏幕,目光就自然而然飘到尤明许身上。
为避免引起对方怀疑,这屋子的窗帘是拉着的,只留一道不起眼的缝隙。屋子里开着盏暗暗的灯,跟晚上似的。殷逢就看着那柔和的光线,把尤明许的轮廓镀了一圈。
其实仔细看,她这个人的线条,既冷硬,又不缺少柔和。因为表情严肃,五官都透着几分凌厉。可唇形是饱满嫣红的,还有下巴,虽然小,也有点肉。修长白皙的脖子下,便是逐渐浑圆鼓起的曲线。曲线往腰上收,那里的线条,又细又韧又嫩。
所有这些地方,殷逢都曾经摸过,虽然只有两次。一想到这,他心中就涌起一股柔软而怅然的情绪。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句名人名言就这么蹦进他脑子里。
可现在,他感觉得出来,尤明许还是有意无意地,封锁着他的路。而且她整日沉浸在案子里,几乎不分半点心给他。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越过去呢?
尤明许盯屏幕久了,眼睛有点疼,闭眼揉了揉,就闻到一股咖啡香,睁眼一看,一个圆圆的保温杯盖放在自己面前,里头是咖啡。
她抬头,就见高大的身体挡住光,殷逢就站在背后,一只手按在她的椅子扶手上:“阿许累了吗,喝杯咖啡提提神。”
别说,他这咖啡来得真及时。尤明许笑了:“谢了。”
旁边的许梦山见了,也嘴馋,问:“殷老师,给我也来一杯不?”
殷逢答:“我就带了一个杯子,难道你要和我们一起用?”
许梦山“啧啧”两声,继续盯屏幕。
这些天,案子忙得晕头转向,几乎是殷逢喂什么,尤明许就吃什么喝什么;有时候只有一瓶矿泉水两个人分,她都没在意。可此时殷逢这么一说,她又感觉有点讪讪的。心想不知不觉,又和他举止太亲密了,于是放下杯子。
殷逢看到了,问:“不好喝吗?”
她答:“好喝,我没那么渴。”
“哦。”
他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尤明许就感觉到他的手臂,还有胸口的衣衫,挨着自己。斜眼一看,他还保持手按着她的座椅扶手姿势,盯着监控屏幕,炯炯有神。
于是那点属于成年男人身体的热量,透过衣物,似有似无的传来。
尤明许默坐了一会儿,才说:“回你自己位子,别老杵这儿。”
他又是:“哦。”这才坐了回去。
又等了一阵子。
许梦山开口:“她停留在这个地方的时间,有点长了。快半小时了。”
尤明许蹙眉。身为这个小组的头儿,现在她做任何决定,都意味着一种后果和风险。冲进去?说不定樊佳那头正进行到关键,一进去前功尽弃。不去,万一樊佳遇到危险怎么办?
然而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等。
她瞬间有了决断,正要下令,就听原本寂静了许久的窃听器里,忽然有了声响,三人顿时屏气凝神,听到似乎是有人开了门,来到这个房间。脚步声凌乱,人声来回,有人在喊:“在这儿吗?”“不在这儿!”“仔细找,必须把她抓住,不能让她跑了!”
许梦山一下子撞开椅子站起来,看向尤明许。尤明许也弹起来:“叫支援!不等了,马上行动!”
三人直冲分金宝公司,门卫见了要拦,许梦山掏出警官证:“滚!抓逃犯!”门卫一缩,他们便冲了进去。
结果刚跑几步,正面就撞见一伙儿人,正四处搜寻。两两相遇,都是一愣。不等对方开口,尤明许就冷声道:“有女孩报警非法禁锢和伤害,人呢?”
他们全不做声。尤明许见状心头一沉,吼道:“滚开!”
这时有机灵的人站出来:“你说你们是警察,证件呢?”
“啪”“啪”“啪”两本警官证一本专家证递到他们面前,殷逢插嘴说:“我是省厅专家,级别比他们高。一本可以顶两本。”
“就算是警察,也不能硬闯进来吧?要有那个什么搜查证、逮捕令……你们有吗?”
尤明许冷笑道:“报警的女孩都有生命危险了,事出从权,要什么搜查令?闪开,墙角呆着等问话,要不一个个抓回局里去!”
尤明许横起来,那是真的横,柳眉竖起,寒气逼人,嗓门也是被那些老刑警锻炼出来的,河东狮吼似的,手持警棍站在最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一群男人都被她吼得抖了两抖。唯独殷逢,看着她霸气四射的模样,既喜欢得不行,又有些熟悉的心疼感。既希望看着她一直这么牛~逼哄哄大杀四方,又渴望把这样的一个她藏起来,只有自己看到。他想,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真是矛盾啊。
然而对方一个小子说:“我们也不是被吓大的,警察就可以私闯民宅了?我们要去投诉,我们要去上访!”这话一说,所有人都附和:“出去!”“滚出去!”“警察就可以乱闯了?”
许梦山已经快要憋不住了,飞快对尤明许说:“对不住了头儿,所有后果我承担。”他话音未落,尤明许已一脚把带头起哄那人给踢了出去:“我还真是一路把人吓大的。殷逢殿后。”
打成一团。
没多久功夫,对方就倒了一地,哎呦呦痛呼不已。尤明许虽然打得痛快,心里却焦虑万分,看样子对方也在找樊佳,可至今她还没有音信。只期望,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这动静太大,又有几个人赶过来,但都是普通办公室员工模样,不像刚才这一群,像是高利贷公司豢养的打手混混。看到这阵仗,那几个人都没敢上前。
三人直冲楼上。
樊佳的定位显示,一直在三楼尽头的办公室。三人刚跑上三楼,就看到那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个声音传来:“那个臭女人……抓回来我一定整死她!下面在干什么,闹哄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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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另一个人说:“不清楚,我已经叫人去看了。小涂,电脑弄好了吗?那个女人很可能是警察或者记者。”
那小涂答:“马上就弄好了。”
一个女声说:“周总,您没事吧,真的不用去医院?流了好多血。”
最早那个声音答:“去什么医院?还嫌事情不够大,你们给我找的什么人?苹果呢?妈的看样子就是个警察,要不下手能这么毒?”
尤明许一把推开门,屋内人全都一愣。
里头有五个人,一个穿着唐装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额头上包着纱布,身上还沾着些血迹。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正在给他包扎清理。旁边还站着两个男人,都是三四十岁样子,一个戴眼镜清瘦,一个胖胖的,然而容颜都透着股相似的戾气。
还有个年轻人坐在老板桌后的电脑前,看到她闯进来,一呆,手在键盘上跳动得更快,几乎是慌乱了。
许梦山扫一眼地上扑着的烟灰缸,周围还有些血迹。又一眼瞧见沙发上还丢着个女包,不是樊佳的是谁的?约莫是复仇情绪太过强烈,他一双眼就跟开挂似的,又一眼瞥见茶几正下方一个小东西微微反光,飞快弯腰摸出来一看,眼睛更红了:正是原本挂在樊佳脖子上的定位报警器?链子都被扯断了。难怪定位一直在这个位置不动。
周总脸色阴霾地看着他们,一旁那清瘦眼镜开口:“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闯进来的?”
尤明许已一个箭步冲到电脑后,一脚就把那年轻人踹倒在地,再看屏幕,已密码锁上了,什么都看不到。
张薇和那胖子也喊起来:“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尤明许走回来,一把拽起周总的衣领,旁边几人想要阻拦,许梦山已亮出警官证,抵在他们眼前,恶狠狠地挡着。
尤明许咬牙切齿盯着周总:“人呢?她人呢?”
周总脸色铁青,静默几秒,反而笑了出来:“原来是警察同志钓鱼执法啊。那我要投诉了,那位身份不明的女士,说自己有经济困难,我好心借钱给她,结果她非要色诱我,我拒绝,起了争执,她色诱不成,打伤我跑了。现在我也正在找她呢,警察就能干这种事儿?”
许梦山一下子暴起:“你他吗要不要脸?”
尤明许连忙用身体挡住搭档,吼道:“殷逢!”殷逢一把把许梦山拖到后头去,尤明许盯着周总,看了几秒钟,丢开他的衣领,说:“她要是有一丁点事,我不会放过你们!”
她转头走出这间办公室,迎面跑来几个警察,是支援到了。尤明许吼道:“全都带回局里。剩下的人,赶紧和我一起救人!”
然而,随着他们一个个房间找过去,没漏过任何角落,只要有可能藏人的地点,都被经验丰富的警方们一一翻找了。却没有半点樊佳的踪迹。
中途还和苹果哥碰上了,他带着几个人,也在找樊佳。他们一并被带回局里。
随着可以搜索的面积越来越小,尤明许和许梦山的眉头也越皱越深。这公司只有一个大门,期间他们并没有看到有人出去过。原本他们以为樊佳和周总撕破脸,被人追赶,所以第一时间冲进来营救。而且当时周总等人的反应可以看出,他们也还没逮到樊佳。可现在,樊佳竟凭空消失了?
——
暮色降临,怀城市局内。
“你你你——”老谭的脸涨得通红,实在气不过,手上的一叠资料扔过来,正打中尤明许的脸。他手劲大,文件夹又重,眼看着尤明许的脸就红起来。
尤明许刚毕业那会儿是跟着丁雄伟老谭几个混的,尽管她现在屡屡建功,老谭教训她,那还是随手就来的。
尤明许低着头,不吭声,也不认错。
老谭气死了,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大口,吼道:“谁他~妈让你私自行动的!不是说了暂时放下分金宝公司这条线吗?上级的话你当是耳边风?现在樊佳找不到了!她是你的战友,一路跟着你的丫头,找不到了!妈的还给我抓几十个人回来,屁大点有用的证据都没有,你这是要把老子气死!”
尤明许整个身体里仿佛也憋着气,被老谭这么一说,眼眶都有点湿,说:“我会把樊佳找回来,我一定把她找回来。中途没有别的人进出过公司,她失踪必然是分金宝公司的人干的!说不定就是那个连环杀手。老谭,让我去审他们,石头我都要给掰出缝来。”
老谭看她一副倔强得要死的模样,眼眶却分明红了,他重重放下保温杯,说:“抓紧时间审,目前没有掌握他们实际违法证据,过会儿就得转经侦,没多久肯定要放人。”他压低声音:“想办法拿到他们的指纹,和嫌疑人指纹作对比。”
尤明许:“是!”
——
尤明许从老谭办公室出来,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中,眼睛的红还有点明显,更明显的,是脸上被文件打出的几道红痕,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她面无表情走出去,迎面就见一个人守在女厕所门口。但她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低头就走。
手被他拉住了。
殷逢也没想到,才转了个身,她就成这样子了,手摸上她的脸,语气沉下来:“你脸上怎么了?”
尤明许语气很不好,把手抽回来:“不小心弄的,没事!”
殷逢用身体直接挡住路,说:“刚才进去的时候还没有……难道是你的上级打的?他怎么能够打人!你呆着别动,我必须去找他理论!”
尤明许一肚子的火气,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吼道:“你给我站住!关你什么事,我眼瞎撞墙上关你屁事?樊佳现在找不到了,这事儿我的责任,你还管我脸上的几道口子?理论?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替我理论?殷逢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成熟一点?滚,滚远点。我现在没空带孩子,听明白了吗?”
殷逢望着她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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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尤明许话一出口,自己心里也憋闷难受得厉害,低下头,猛地一把推开他。可他竟然不依不饶的,又抓着她的手。尤明许甩了他又抓,两人纠缠了一会儿,她火了,手上用了力,一把将他扣在墙上,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你他~妈听不听得懂人话?现在别给我犯傻卖萌装可怜……”
话音未落,殷逢头一伸,重重亲在她嘴上。尤明许一呆,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他竟然顺势搂着她的腰,埋头亲得更用劲,跟头小狼似的。那熟悉的气息一下子遍布整个唇舌间,而尤明许却只感觉到内心压抑了很久很久的许多情绪,在这一瞬间,突然就炸开了。委屈、痛苦、甘愿、燥乱、极致的甜蜜和刺激……什么都混在一起。
可理智还是残存着,她一把推开他的脸,他撞在墙上,和她同样气喘吁吁,却依然定定地看着她,说:“阿许,我不是孩子,虽然还有点傻,可你在想什么,我全都明白。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那不是你的错。查案本来就会有很多风险和不确定因素,你是人,不是神,不可能预料到一切。
而且,有我陪着你呢!不管你接下来要和谁拼命,多难多苦,尤英俊都会一直陪着你。”说完还冲她露出个傻傻的灿烂无比的笑。
尤明许心里难受死了,原本那股混乱的找不到出口的情绪,一下子败散下去。既觉得意兴萧索,又感到无地自容。她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因为他傻一些,事事将就我,我就可以冲他发火吗?他又乱亲个什么劲儿,还嫌不够乱吗?
她松开他的衣领,转身走了。
他隔着几步跟着。
等走到审讯室门口时,尤明许已经冷静下来,先是说:“你也一起进去,帮着判断。”
殷逢:“嗯。”
她握住门把手,转头看了他一眼,他那黑黝黝的眼睛,也正盯着她。不知怎的,尤明许的心,突然就安宁下来。天塌下来,自己似乎也敢扛住了。
“刚才是气话,别放心上。”她低声说,“对不起。”
然后就看到那黑眼珠里绽放亮光:“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生你的气。”
尤明许想对他笑一下,可又笑不出来,扭头推开了门。
周荣峰还是送去医院诊疗了,她第一个要审的就是苹果哥陈昭辞,这个把“樊玲玲”带进坑的人。
许梦山已经在里头了,两个男人对坐着,气氛很不对。尤明许在许梦山身边坐下,殷逢在一侧呆着。
尤明许递给许梦山一个眼色,示意他一切行动听指挥。这小子这才收起那浑身恶狼似的气场,低头,面无表情看着笔记本。
尤明许:“姓名?”
“陈昭辞。”
“年龄?”
“27。”
“籍贯?”
……
“樊玲玲你认识吧?”
“……认识。”
“今天她到你们公司干什么?”
陈昭辞看起来既无任何侵略性,也没有慌乱神色,完全就是个老实木讷的青年,一五一十答道:“她想要再借款,我带她到公司谈谈。警察同志,她也是警察,对不对?”
尤明许答:“不该问的事别问。她到公司后,都发生了什么?一件一件,仔细说。”
陈昭辞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她到公司后,我先带她……先做了个安检,毕竟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人呢?然后我带她去见了薇姐……”
“薇姐?”
“就是财务总监,张薇。她们俩很聊得来,说了一会儿话。”
“什么话?”
“我没听,走了,估计是女孩子间的话。”
“呵……”尤明许笑笑,“然后呢?”
“然后……”陈昭辞答,“我带她去见周总了。”
“她一个普通女孩,借款金额也只有几万,需要你们总经理周荣峰亲自见?”
“领导的想法,我不清楚。”陈昭辞答,“但他偶尔见一见普通客户,也是有的。”
“他们见面后,都聊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陈昭辞说:“我不清楚。把她带到周总办公室后,我就回自己办公室了。后来就听人说,她不知道为什么打伤了周总,那我也想要找到她,问清楚怎么回事,就一直在公司里挨个房间找她。后来就遇到警察同志,把我带回来了。”
尤明许直视着他:“所以,在和樊玲玲分别后,你先是一个人呆在办公室,后来就一直在找她,没有离开过公司?”
“是的。”
“你认为樊玲玲为什么会打伤周荣峰?”
“这我哪儿知道啊。”
许梦山虎着脸一拍桌子:“你想清楚再答,现在一个女孩在你们公司失踪了,还是你带去的,你认为自己能撇清责任?”
陈昭辞苦笑道:“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们周总,对于客户,还有大学生,一直很尊重和关心,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说不定樊玲玲……她真的是叫樊玲玲吗……说不定她已经回家了呢?我真的也想要找到她,毕竟是我的客户。”
——
审讯间隙,许梦山蹲在楼道里,抽一支闷烟。
尤明许推门出来,在他身旁蹲下,借了个火,一块陪着抽。
“什么时候开始的?”尤明许忽然问。
许梦山却听懂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墙,答:“我不知道。反正就觉着,她很可爱,比全局的女人都可爱,也比你可爱多了。”
尤明许苦涩地笑笑,答:“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那你怎么一直不说?”
许梦山抓了抓头发,答:“我家条件不太好,她是独生女,我又比她大几岁。想着等我警衔再升一级,再和她说。还想着……”他也苦笑:“人反正在我眼皮子底下,谁敢动啊。”
尤明许脸上的笑,不知何时就没了,又抽了几口。
许梦山忽然低声说:“你说她现在是不是很害怕?”
尤明许眼泪汪出来,哑着嗓子说:“不知道啊。”
许梦山不说话了。
殷逢正要从审讯时里出来,隔着玻璃,看着尤明许和搭档这副模样,顿住脚步。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威风无比、叱咤四方的。无论是顾天成案,还是青少年交换杀人案,她最后都是脚踩罪犯,点一支香烟,仿佛世间就没有对她而言难的事。
殷逢却是第一次,看到她和搭档,两个出类拔萃的刑警,这么寂寞,这么窝囊的一面。深夜,无人知晓的角落,她像个男人似的,累得蹲在地上,眉头紧锁,和搭档靠在一起,抽着无法消愁的闷烟。她是那样的倔强,那样的可怜。
而尤明许不经意间抬头,就看到了殷逢。
两人在这孤寂的深夜,隔着扇玻璃门,一米多的距离,静静对望着。
然后,尤明许就看到殷逢闭眼,低头,脸靠近玻璃,嘴唇在玻璃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热烟灰落在尤明许的手指上,烫得她一抖。而她的心,仿佛也跟着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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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当时在周荣峰的办公室里,还有两个男人。清瘦戴眼镜的叫何奇,胖的叫谢棠茂。两人都是公司副总。
警方分别与两人进行了谈话。
许梦山:“你在分金宝公司是副总经理?”
何奇显得很平静。似乎从事这种灰色行业的人,身上都自带着晦涩不明的气质,绝不会轻易叫你看透。
何奇答:“是的。”
许梦山:“具体负责什么?”
何奇:“应收账款。”
许梦山:“催债的?”
何奇:“也可以这么说。”
许梦山:“你们具体怎么开展工作的?”
何奇脸上依然不起半点波澜:“就是一些通常的手段,短信,电话,沟通。也会找他的亲戚朋友,尽量让他早点还款。”
许梦山笑笑,说得还真委婉。眼前的男人摆明是个老油条,对于警方提问,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个字。
“你认识樊玲玲吗?”
许梦山神色坦然:“不认识。”
“你不是负责催款的吗?她上周已经开始收到各种骚扰和威胁短信了,不就是你们做的?你还不认识她?”
何奇微微一笑,说:“警察同志,我们公司的客户有几千人,我是做管理的,哪能个个都认识?”
许梦山停顿都不带一下,直视何奇的眼睛:“可是陈昭辞说,那天公司老板看到樊玲玲了,是上级授意,才把她带到公司。是谁授意?难道不是你?”
何奇嘴唇动了动,说:“我不清楚。如果真是陈昭辞说的,你要去问他。”
许梦山冷冷盯了他几眼,才继续发问:“今天你在公司干什么?”
何奇:“处理工作。”
“什么工作?”
“就是一些应收账款,工作安排,都在办公室,你们可以去看。”
“晚上6点半至8点,你在哪里?”
“一开始在办公室,后来听说出了事,就赶去了周总办公室。”
“有谁可以证明?”
“公司员工吧,我和几个人交代过工作。”
“到周荣峰办公室后,你看到了什么?”
何奇:“看到周总躺在地上,流了不少血。是我打电话叫来了公司里懂医护的人员,给他包扎。”
许梦山:“你进去多久后,他醒了?”
何奇:“大概十来分钟吧。”
“所以去追樊玲玲那些人,是你安排的?”
何奇:“……是。”
“你说你不认识樊玲玲,为什么发现周荣峰受伤后,第一时间纠集人手去抓她?”
何奇明显停顿了几秒钟,才说:“我不是抓她,我不知道是谁。但周总那个样子,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我是让他们去找凶手。”
“可我问过他们了,你当时跟他们说,去抓一个年轻女孩!还说你不认识樊玲玲?”
何奇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身为上级,知道陈昭辞今天要带个女客户来公司谈业务,但这和我不认识樊玲玲,并不矛盾。”
许梦山冷笑:“可你的老板受伤昏迷了,虽然你叫来了公司的医务人员,却自作主张没有叫救护车和报警,你说他昏迷了十分钟才醒!为什么?为什么不叫,只是私下处理?”
何奇的脸终于有点红了,端起面前茶杯,喝了一大口,这才说:“我们公司的医务人员,也不差,平时有什么事大家都找,也能处理比较严重的伤口。我本来打算,如果周总过会儿还不醒,就叫救护车的。”
许梦山一巴掌拍在桌上:“满嘴谎话连篇,说出这些牵强的理由,你自己信吗?啊?樊玲玲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为什么不敢叫警察和救护车,你们要掩饰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不给我老实交代!”
……
尤明许和殷逢站在一层单向玻璃墙后。
尤明许说:“你不是擅长行为分析吗?还有那个什么微表情。看出来没有,他哪些是谎话,哪些是真的?”
殷逢:“呃……”
尤明许看他一眼。
他说:“阿许,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我又不是神仙。微表情要是万能的,那都不用你们警察查案了。微表情专家看一眼,就能抓住凶手。”
尤明许鼻子里哼了声,看着审讯室里的人,说:“许梦山问得很漂亮,但哪怕何奇的口供再牵强,我们现在没证据。”她一拳重重打在墙上。
旁边伸来另一个拳头,和她紧挨着,并排抵着墙。她一转头,就看到殷逢眼里温软包容的笑。尤明许原本一腔悲愤,忽然就好像被这笑容给包裹住了。
接下来审的,是分金宝公司另一名副总经理谢棠茂,尤明许和殷逢上场。
从面相看,谢棠茂是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人,中等身材,脸蛋白净,未语先笑,而且是那种带着点善意和气的笑。坐下时还点头哈腰,客气十足。
尤明许问:“你在分金宝公司负责什么?”
谢棠茂答:“警察同志,我主要负责人事、行政,还有业务点拓展,就是开店。总之杂事都是我管,但具体业务我管得少。我手里的工作记录、收支情况,全都是清清楚楚,可以查的。我做事,真的没问题的。”
尤明许笑笑,又问:“认识樊玲玲吗?”
谢棠茂摇了摇头:“本来不认识,今天听说这姑娘在我们公司打伤了周总,然后跑不见了,就知道这个人了。哎,不管姑娘做错了什么事,现在找不到了,她的家人、朋友该多心疼啊。我这人最见不得家庭遭受什么苦难了。人是在我们公司失踪的,回头等这里完事了,我一定尽一份力,去帮忙找这个姑娘……”
他侃侃而谈,神色动容,甚至颇有些慷慨激昂的调调。尤明许一直盯着他,他似乎也只顾说自己的,不断地表达着自己的公正、善良和热心。
尤明许又问:“今天晚上6点半到8点间,你在哪里?干什么?”
谢棠茂微笑:“哦,我在办公室,加班。最近公司业务量大,相应我的工作也很多。那我作为后勤一把手,必须把配套服务跟上,对不对。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关着门,实在没注意啊。要是早注意到出事,我一定第一时间冲出来,劝解樊玲玲和周总,那不就不会打伤人了吗?樊玲玲估计也就不会跑了。”
“你是什么时候到周总办公室的,看到了什么?”
谢棠茂答:“可能7点半,不到8点吧,进去就看到他们都在,周总靠在沙发上,昏迷着,地上有血,太吓人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动手打人干什么,这不是害人害己吗?幸好周总没事,不然这姑娘也得坐牢吧?”
“为什么不报警、不叫救护车?为什么派人追樊玲玲?”
谢棠茂愣了愣,说:“那我不清楚,是何奇说不报警的,那我怎么办,他是公司二把手,我想叫也越不过他去啊。至于追樊玲玲,我不清楚,也要问何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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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看着谢棠茂被带离讯问室,尤明许抄手靠在椅子里,仰头闭眼。
“这人看着唯唯诺诺的,胆子很小,急于撇清关系。”她低喃道,“反正是一问三不知。”
“这也许是他惯于表现出的一面。”殷逢说,“你看他说了很多,每句话都是冠冕堂皇言之无物,绝不涉及任何实质。说不定他很聪明,只是认为这样的一副姿态,能够让他操控所有人。”
尤明许看他一眼,又扫了眼墙上的时钟。樊佳已经失踪3小时了。
她握紧拳头。
在这次被带回来的分金宝公司管理人员中,财务总监张薇无疑是特别的。本身就极美,且有风情。然而面对警方的提问,她也是态度最强硬的。
无论警方问什么,软硬兼施,她都保持沉默。偶尔喝口水,捋捋头发,漠不关心地望着一旁。
等警方没辙了,她才笑笑,嗓音温婉得很:“请问我们公司的律师到了吗?警方钓鱼执法,无缘无故把我们带回来,还是刑侦大队。即便我们公司有什么不妥,也应该是经侦来管吧?你们这么做是符合规定的?公民还有没有人权了?什么时候放人?不然我们只能上网发帖申诉了。”
……
其余被带回来的一众人等,要么是公司员工,要么是打手混混,有的一问三不知,有的只知道当时让抓个女孩回来,也不清楚内情。
没多久,当时尤明许从周荣峰办公室抢下来那台电脑,技术人员的分析结果也出来了。硬盘被毁,且是彻底利用病毒程序毁掉,短时间内没有技术可以恢复。
与此同时,警方临时从连环凶杀专案组抽调大批警力,在分金宝公司附近,搜寻樊佳的下落。然而那片区域人口极为密集,房屋混乱,暂时没有找到任何她的踪迹。
天渐渐亮了。
老谭下令:“催!继续催!让省厅快点把指纹结果给出来!一定要赶在放人之前!妈的,你们不催不哭,他们案子那么多,怎么会重视?尤明许,打电话给老丁,他不是你大师父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快去哭诉!”
时间一点点推移,分金宝公司的那些人,被扣在警局,却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尤明许许梦山等人,已投入大部队,地毯搜索寻找樊佳。
日头斜沉。
离必须放人的时间,就要到了。
许梦山早跑得没影,不知道钻到哪个街角去找人了。尤明许带着殷逢,从一家店铺走出来,一无所获。
心急如焚,焦头烂额,莫过如是。
算起来,两人已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尤明许饿过了,现在只觉得胃里泛酸,也不觉得饿了。正要继续往前冲,殷逢一把拉住她的手。
路旁,是小吃店,坐了一两桌客人,阵阵香味传来。殷逢说:“阿许,我真的很饿。”
尤明许这才注意到,从来神清气爽干干净净的尤英俊,此时也有了黑眼圈,有点憔悴。
“吃吧。”她跟着他坐下。两人随意点了些吃的,东西一端上来,尤明许才感觉饥肠辘辘,埋头就扒。
没多久,一瓶水放在她跟前,是殷逢买来的。她说:“谢谢。”这也才觉得渴极,拧开喝了一大口。
殷逢看着她一脸冷倔,疲惫中还带着几分麻木,心中就跟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似的难受。
很快尤明许就吃完了,殷逢到底是个男人,跟着她练了这么久,速度也出来了,快速扒完,一口气灌了半瓶水。尤明许看着他的模样,倒是笑了。
殷逢瞧见了,问:“你笑什么?”
尤明许说:“笑你现在和我们刑警一样粗糙皮实了。”
他低头笑笑,到恢复了几分小白花的单纯模样,又问她:“那是更好了吗?”
她静了一瞬,“嗯”。
他抬起头,在暮色中,望着她的眼睛。尤明许陡然就想起之前的那个吻,面对失控的他,他就跟头小豹似的,冲上来就强吻。吻疼了她的心,也惊醒了她的理智。她静默片刻,起身说:“走吧。”
他也跟着她站起来,两人走了几步,他忽然伸手,很轻地放在她肩上,脸也靠近,轻声问:“累吗阿许?”
尤明许感觉到整个后背都轻颤了一下,尤其是他放着手的那边肩膀,忽然沉了很多。她看着前方,说:“不累。”
他说:“那就好。”男人的气息,就在她脸颊旁。两人这么走了一会儿,他的手无声无息放下去。
天终于黑了。
这也意味着,警局已经放人了。
尤明许和殷逢,依然一无所获。其他小组也没有好消息传来。
站在寂静漆黑的巷子里,不远处还有行人车辆经过,尤明许的心却彻底陷入更深的暗夜里。她同时也发现,自己想要和身边这人,交流案情想法,寻求他的意见的冲动,越来越多。
于是她说:“你觉得会是谁?人是在他们公司里不见的,前后不过半个多小时。肯定和他们这伙人脱不了关系。”
她一有召唤,殷逢自然使尽全身解数,答道:“周荣峰还在医院,但他在办公室里就一口咬定是樊佳打伤了自己,然后跑掉。一个心狠果断,一个缜密狡猾,一个故意示弱,还有两个,滴水不漏。理论上谁都有可能,在樊佳落单后,把她藏起来,或者带走。甚至包括受伤的周荣峰。”
“那你觉得,当时周荣峰想对樊佳做的事,其他人知不知情?”尤明许又问。
殷逢眸光清亮:“我觉得……他们都知道。”
“可是樊佳的失踪,却不是合谋。因为我们突然闯进去时,那些人还在大张旗鼓找她。也就是说,有一个人,瞒着其他人……”
殷逢接口道:“……独占了樊佳。”
尤明许心头阵阵凉意窜起,虽然不愿,还是咨询这犯罪心理学专家:“你觉得……樊佳会有事吗?”
殷逢看着她的眼睛,到了嘴边那句干脆的“凶多吉少”,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这样她半个人其实都在他臂弯里。这也是他第一次对她做这样的举动,尤明许没动,他认真地说:“群狼中藏着一条剧毒的蛇。可是天空飞翔的两只鹰,一定会把它们抓出来,不死不休。”
尤明许沉默片刻,失笑。见她笑,他也笑。只是他的五指,无师自通地在她长发里,轻轻揉捏着。尤明许只感觉到他的手指带着隐约力道,揉得微痒,揉得她从脑袋到脖子,都微微发颤。心想他竟然真的可以,一个少年般的男人,真的可以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对待她。
这一刻的寂静,两人竟都觉得没有办法中止或者打破。直至尤明许的手机响起,她偏头离开他的手,接起。
韩烽在那头沉声说:“小尤,第一批指纹对比结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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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周荣峰、陈昭辞、何奇、谢棠茂、张薇……”韩烽说,“他们的指纹全都不符合。我们已经放人了。”
挂了电话,尤明许的手都要捏出汗来。她反而笑了,自言自语般道:“他~妈的天网恢恢,天网恢恢。”
殷逢看着她这样就难受,想了想,认真地说说:“阿许,其实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他们并不符合凶手画像。案情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你等等,我的人,就快把那片区域里符合画像的嫌疑人名单,找出来了。”
尤明许却说:“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我想再去分金宝公司看看,既然前方已经没有了路,那就回到犯罪现场。”
天已全黑,这里位置偏僻,此时一个行人车辆都没有。因为白天出了事,现在分金宝公司门口拉了警戒线,所有员工也都被带去警局扣着了。尤明许掏出白天扣留的门卡,刷开门,悄无声息带着殷逢潜了进去。
这是那种老式的办公楼,一条走廊,两侧是办公室。
他们首先找到二楼那个房间,樊佳就是在这里接受搜身,同时弄丢了监听器,手机被收走。事后,他们在这个房间,找到了监听器。
这是个挺小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没什么东西。尤明许看了一圈,说:“按照他们的说法,搜身和缴去手机,是为了防记者。可一个普通女大学生,这样等于和外界失联了。”
殷逢点头:“可以假设,赵菲儿、刘伊莎,当她们完全无力偿还贷款,只能以贷养贷,来到分金宝公司,都会经历这一步。”
尤明许眸光一闪:“你记得吗?赵菲儿之所以不能确定失踪时间和地点,因为她的手机,是在闹市的垃圾桶找到的。有人刻意切断了线索,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两人走出这间房间,尤明许看了眼手机上的追踪记录:“然后樊佳被带往了……这个房间。”
房间门口挂着“财务总监张薇”的牌子。两人推门进去,环顾一圈。
“带樊佳来见张薇干什么?”尤明许说,“她在这里逗留了20分钟。”
殷逢说:“这个张薇,平时根本不管具体业务,自恃美貌,主要工作就是维持公司对外各种人脉关系,财务总监只是挂个名。特意把樊佳一个大学生带来见她,的确很奇怪。”
尤明许转头瞅着他。
殷逢也炯炯有神和她对望。
尤明许只得放弃了眼色示意,说:“张薇的情况,你怎么知道?”虽然警方讯问过这个人,但紧接着就忙着找樊佳,张薇的日常工作和关系,根本没时间详查。
殷逢一指办公桌,说:“除了电脑,别的什么办公用品都没有,连笔都没有一支。这间办公室里,也几乎没有什么文件资料。没有一个财务总监的办公室,会是这样的。所以她不管具体业务。”
他又指了指桌面一角,上面是个不小的名片盒,都塞满了,快盖不上,说:“那她管什么呢?一个校园贷公司,面临的主要客户是大学生,没名片。而作为一个财务总监,她收到的名片显然太多了。而且名片容易丢,她却不放在抽屉里,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任谁走近,第一眼都会看到。她自己的人脉交际关系为荣,并且乐于炫耀。”
殷逢又拿起办公桌上,还有旁边书架上的几个相框,尤明许也嗤笑一声,他微笑道:“作为一个管理人员,她不放团队照片,不放家人,全都放着自己搔首弄姿的照片。当然很自恋。一个自恃美貌、不安于日常工作、热爱交际并且以此为资本的女人,安排她见一面樊佳,是为了什么?”
尤明许眸色幽沉:“她曾经给樊佳打过电话,劝她拍摄裸贷视频。大概女人劝说女人,总是更容易些。可陈昭辞透露了,事情有了转机,不用拍摄裸贷视频。那么,她还特意见樊佳一面,聊了那么久,是为了什么?”
“张薇能言善辩,从外表看又是个远高于普通大学生的成功女性。”殷逢说,“赵菲儿、刘伊莎,当她们走到这里,因为欠债、引诱和胁迫,心理已十分脆弱无助。她会对她们施加什么影响,而后送去见周荣峰这样的公司高层?”
尤明许看他一眼,说:“大作家,我们查案不能做这种假设,完全是诱导性的,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心里想想。”
殷逢却摇摇头,说:“谁说我没有证据,行为就是证据。校园贷公司的套路非常成熟,每一步都抱着明确目的,从心理或经济上控制受害者。他们会不抱任何目的地和你闲聊家常?不会。所以我可以认定,张薇的登场,也是目的明确的套路之一。而张薇给予受害者在’女性角色’、’人生发展’和’体谅’方面的典范引导,几乎是显而易见的。由她来抛给受害者目前困境的’解决办法’,最合适不过。
只不过别的校园贷公司,大概只是把受害者在经济上套路得更深。而鉴于之后在周荣峰办公室发生的冲突,我相信张薇的这一轮劝说,还带着性犯罪的色彩。当然,她一定会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给受害者洗脑,譬如人生选择、老板对少女的欣赏和好感,甚至等价交换、职业发展之类的。”
尤明许思索了一会儿,点头:“行,心服口服。”
殷逢闻言也笑,毕竟听到尤明许说一次服气不容易,他说:“我够聪明了吗?”
尤明许心想,什么够不够的,淡道:“嗯,是聪明了,连’性’都知道了。”
逗了他这么一下,她转头继续观察。过了几秒钟,听到殷逢慢吞吞地说:“刚才那些话是自从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性’什么的,本英俊什么不懂。”
尤明许轻声骂道:“胡扯。”
然后就听到他轻轻笑了,说:“真不懂,一点都不懂的。”
尤明许不理他了。
她盯着沙发和茶几,眉头微皱:“觉不觉得这里怪怪的?茶几拿走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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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殷逢也盯着茶几,上面放着几本时尚和金融杂志,还有一盘零食、饮料、开水壶、纸巾等零碎物件,但只占了一小半面积,大半空着。仔细一看,的确有点突兀。
两人目光环顾一周,最后同时落在书架远端一角,那里放着套茶具。
尤明许走过去,戴着手套拿起茶壶,发现都洗干净了,但里头还有水渍。她说:“洗了没多久。茶几上明明有空地,却放到了书架上。”
“而且是放在距离茶几比较远的内侧,不是放在方便拿取的位置。”殷逢接口。
两人对视一眼,尤明许立刻掏出电话打给同事,让派鉴证人员过来。反正现在任何疑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所以……”尤明许心中豁然开朗,“以樊佳的身手,放倒三个男人不在话下。却和周荣峰打得这么狼狈,还用了烟灰缸见了血。这样才说得通,茶里一定下了东西!”
殷逢说:“匆忙之下,洗不了太干净。有很大可能,杯壁上能鉴证出残留。”
尤明许精神一振,这也许是警方目前能找到的最直接的证据了。这几天来,她头一次眉开眼笑。殷逢看着,也只觉得心里跟着亮堂起来。心想原来只要能令她露出笑颜,自己愿意使出浑身解数赴汤蹈火,都没有关系。
尤明许沉思了一会儿,说:“以樊佳的性子,走到这一步,对方刚刚露出马脚,哪怕猜到茶里会有东西,只怕她也会铤而走险,喝下去。而且那时候,她没办法预料到会丢失报警追踪器。”
尤明许感觉到眼眶有点发热,低头看了会儿地面,再抬眸,已恢复清明。她的所有这些小情绪,殷逢都看得很清楚,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就像她平时摸他那样。
尤明许说:“反了你。”
殷逢嘀咕:“我是很想反了你啊。”
这奇奇怪怪意味不明的话,尤明许当没听到,挥开他的手:“别闹。接下来去周荣峰的房间,樊佳就是从那里开始失踪的。”
——
周荣峰的办公室,一切陈设如白天,地上的血迹都还在。这么的寂静,令人无从回想白天的惊心动魄。
尤明许看了眼周荣峰的办公桌、柜子、沙发,都没什么异样。茶几上还摆着茶具,喝了一半的两杯茶。
只少了电脑,第一时间就被警方带走,然而查无所获。
尤明许蹙眉说:“有个疑问。张薇仓促清理掩饰茶具,我进来时,他们正在毁掉电脑上的证据。这意味着,他们当时已经猜到樊佳的警察身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樊佳的身手?”殷逢想了想说,“当时她被下药,也许神志不清行动迟缓,却依然打伤了周荣峰逃脱。普通女孩,没有这个能耐。”
尤明许点头,说:“确实。我如果是周荣峰,一定会因此生疑。但仅仅因为这个,就把电脑给毁了,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樊佳一定还干了什么。”殷逢说。
尤明许的目光落到办公桌上空空的那处,说:“电脑!樊佳带了解码器,她一定会想办法收集证据。那台电脑里被毁掉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被她动过的!”
殷逢点头:“有可能。”
“难道就是因为动了电脑,被周荣峰发现,两人才厮打?”尤明许说。
殷逢摇摇头,说:“不会。屋内有打斗痕迹,如果周荣峰当时就发现了,怎么会不第一时间叫人手?他想要一个人制服樊佳,就是对她图谋不轨。
直至被打伤昏迷了几分钟,醒来后,意识到樊佳身手异常,也许他很谨慎,就会第一时间查看电脑,发现被人动过,这才如临大敌,毁灭证据、大肆追捕。”
尤明许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缓缓开口:“也就是说,在他们意识到之前,樊佳很可能已经把关键证据,带出这个房间了。”
殷逢点头。
尤明许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面前是一条阴暗僻静的走廊,两侧有的门紧闭着,有的虚掩。仿佛里头都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
“接下来,那傻丫头,会去哪里?”尤明许轻声说。
殷逢眸色清湛:“樊佳刚逃出这房间时,还没有惊动别人。也许有人听到动静,会多看一眼,但还没有大范围追捕。樊佳的心理状态,会决定她的行为选择。”
尤明许苦涩一笑,说:“她不会怕的,好不容易得到的证据,她当时唯一想的,一定是把证据带出来,和我们汇合。可她丢了报警器,又被下药,一定非常艰难。”
殷逢扯过她,轻轻带进怀里,又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最近他越来越喜欢这样干了。心动时想这么干,心疼时想这么干,别的,他也不太敢干。
男人的手掌很大,削瘦,带着和女人不同的热度与力量。尤明许静了几秒钟,偏头避开。
殷逢放下手,并不失落,反觉几秒钟已经很满足。他指了指身旁的楼梯,说:“樊佳当时只要还存着理智,就会抄近路下楼,因为离周荣峰越远,她就能越早脱离危险。不过,也不好说,说不定她走三步就倒在楼梯上了。然后连人带证据,都被那个人得到了。”
“乌鸦嘴。”尤明许淡道,“我只能假设她没有在这里倒下,因为你说的情况,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那样我们今晚所有的推理,都白费了。”
她走下楼梯,到了二楼,说:“下面就是一楼大门,当时我们一直盯着,没有任何发现。进一步假设:樊佳在二楼,被那人拦截了。她是在哪里被拦截的?”
殷逢跟在她后头,左顾右盼。两人异口同声说:
“不是在楼道里。”“不在楼道。”
尤明许看他一眼,他咧嘴一笑。她说:“你说。”
殷逢答:“因为太惹眼了,很容易被人看到。可他不仅制服了樊佳,还躲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要么,他还把樊佳藏在这栋楼的某处;要么,通过某条秘密通道,运了出去。我如果是他,一定会选择一个隐蔽的地方动手,甚至是给予樊佳某种伪装,方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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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尤明许被他说得有点心惊肉跳,但她也赞同他的话。她抬起头,看着楼梯口附近的几个房间。
因为事发突然,警方也没有明确证据,今天只是把分金宝公司的人都带去问话,同时在公司里紧急搜索一番,剩下的警力都去附近区域扩大搜索了。并没有对所有房间、物证都进行仔细勘探鉴定。
尤明许定了定神,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樊佳跌跌撞撞从楼上跑下来,面色难看体力不支,那个存着证据的“充电宝”,就在她的口袋里。
“樊佳知道,只要跑到一楼,哪怕冲不出去,我们也会发现。但她没有跑下去。”尤明许说,“为什么?”
殷逢答:“要么,她的体力已不足以支撑;要么,遇到了什么危险。”
尤明许抬头,看着楼梯正对面的房间:“没错,她主动或者被迫,进入了其中某个房间。而后,就消失了。”
第一间,是办公室,里头放着三张桌子,还有些摊开的报表文件,有一台电脑都没来得及关。尤明许只看了几眼,就退出来。
第二间,依然是办公室,更大,放了五、六张桌子,里头还有几个大柜子,但白天警察都搜过了,没有发现。尤明许看了一会儿,还是离开。
楼梯旁边,是男士卫生间。尤明许推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墙上的窗户,又高又小,目测成年人是无法通过的。尤明许掀开厕所每一间看了,最后抬头,看着天花板。
殷逢和她一起抬头看着。
她说:“你爬上去看看。”
殷逢刚要说好,瞥见厕所墙上的污渍,脚步一顿。
尤明许:“去啊。”
“阿许我们叫许梦山来吧。”殷逢飞快地说,“太脏太臭了。”
尤明许似笑非笑:“你是老大,安排得很好。”抬腿就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快去!今天白表扬你了!一个大男人居然还嫌脏!要不是我个儿没你高,早就自己上了。”
殷逢的臀一紧。
女人的脚踢得不轻不重,但一点不疼,男人的臀其实都有点敏感,她这一下踢得他心里“咯噔”一下,麻麻的,还怪舒服的。突然就觉得前面再脏也能忍了,他憋着气,三两下翻上隔间的墙,骑了上去,很快就把天花板上的通风口弄开。
尤明许看着他行动。
殷逢在上头用手电筒照了半天,没什么发现,跳了下来。
不过他到底还是闻了闻自己袖子,总感觉沾上味儿了,眉头一皱。尤明许见状觉得好笑,其实就这么一下,能有什么味儿?她故意也凑过去闻了闻,一脸嫌弃:“臭死了。”
话音未落,就被殷逢双手抱了个满怀,头也重重压在她肩窝上,轻声说:“要臭一起臭。”
尤明许想笑,刚要推开,就感觉到他的一只手下滑,落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也环住她的背,然后收紧。
尤明许静了两秒钟,说:“行了,松开。”
他闷声道:“不松。”
尤明许嗓音平静得令她自己都诧异:“够了,殷逢,查案。咱们别过线了。”
他松开了她,没等她看到他的脸,就直接走出了洗手间。尤明许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但她知道,现在的他,已经能听懂了。
等她走出来时,他已神色如常,嘴轻轻嘟着,左右观察。
尤明许的心放了下去,可又觉得哪里很不舒服。她说:“继续找。”
他“唔”了一声。
尤明许转身推开旁边的一扇门。
一摁墙上的灯,发现没亮,坏了。这似乎是个储物间,不过3、4个平方,里头昏黑一片,放着几个储物架,墙角都堆满了东西。对面墙上,开了一扇窗,外头也是黑漆漆的,只映着些许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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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尤明许转身推开旁边的一扇门。
一摁墙上的灯,发现没亮,坏了。这似乎是个储物间,不过3、4个平方,里头昏黑一片,放着几个储物架,墙角都堆满了东西。对面墙上,开了一扇窗,外头也是黑漆漆的,只映着些许星光。
两人打着手电,仔细查看。
尤明许先走到窗边,一眼看到下头的街道还有对面建筑,白天他们就藏在那儿。又看了眼窗,上头积了些灰,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她的心情莫名有些发紧,说“待会儿叫人来,查一下这上头的指纹。”
殷逢举着手电,睁大眼睛四处看,同时翻找屋内的那些杂物。
尤明许问“你在找什么?”
他答“天知道我会找到什么,试试看。”
尤明许便没理会他,蹲在地上,仔细寻找足迹。只是这储物间是水泥地面,没有印下什么足迹。她干脆趴下,脸贴地面,循着手电筒名光柱,一寸寸搜寻。猛然间,她定住了,靠近窗台的地面上,有一处非常细小的深褐色痕迹,还印着不到2厘米长的一段鞋印花纹。
“殷逢!”她喊道。
殷逢一转头,就看到心中的女神趴在地上,浑圆的臀部正对自己撅着,双腿笔直细长。
刚刚她的暗示,她的拒绝,她的无情无义,带给他的强烈沮丧,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走近那翘臀,在她旁边趴下,两人头靠着头,一起看着地面。
“是血吗?”她问。
他探头过去,挺拔的鼻梁,几乎就要挨着那一小片痕迹了,用力闻了闻“是血。”
两人龟缩在一起,尤明许几乎和他的脸挨在一起,他的侧脸线条在灰暗光线里更显棱角分明,行为却像头忠心耿耿的警犬。
尤明许不由得笑了,拉着他站起来说“血迹挺新的,会是谁的血?”
“假设这是与本案有关的血迹,因为如果假设与本案无关,那就没有任何意义。”殷逢居然把她说过的话,原样还回来,又说“如果是樊佳的血,太少了点,她是手指被针扎了一下吗?也许是周荣峰的血,沾在她的鞋底。她真的来过这里。”
尤明许打电话给鉴证科,让他们马上过来。
等她挂了电话,发现殷逢趴在储物架旁,脸也贴在地上。他今天穿的是条牛仔裤,夹克外套。外套是敞着的,此时便露出腰来,很是窄瘦。平时人看着瘦,臀胯线条却毫不干瘪,十分紧实上翘。两条长腿,笔直修长。
尤明许却觉得他这个姿势看着又傻逼又不雅,本来是个大帅哥,看着蠢死了。她想都没想,抬腿又轻踢了一下他的屁股,问“你在干什么?”
殷逢的心和臀部同时颤了一下,心想你现在不肯要我,对我若即若离,可又总是心血来潮弄我,弄我!但到底查案为重,紧抿着唇,不冷不热地说“阿许,你来。”
尤明许在他身旁蹲下,他把她的手一拉,让她也趴下,手电筒的光,扫向储物架的一只支脚。
尤明许微微一怔。
“你看,地上是不是有一道划痕?被金属支脚划出来的。”
深灰色水泥地上,光照亮的那一小片地方,确实有道白色划痕。
“划痕和血迹一样新鲜。”殷逢说。
尤明许紧盯着,说“划痕不均匀,从痕迹形状看,不是人为匀速拖动的,而是被重重撞了一下。”
“是啊。”
尤明许“也许当时,樊佳和那个人,有过短暂的肢体冲突。”
殷逢蹲起来,手托着下巴说“阿许,如果你是樊佳,当时面临强敌,体力又不支,眼看无法逃出升天,你会怎么做?”
尤明许静了一会儿,心口猛地一震,说“我会……”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说“我会竭尽全力保住证据,不要也落入那个人手里!”
她的心跳开始发急,是兴奋,也是难受。她的目光飞快在屋内每个角落搜寻,那些原本黑漆漆杂乱的物品,突然都像在隐隐发光。
殷逢爬起来,说“也许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呢。樊佳当时处于劣势,要怎么藏起证据,又不被那人发现呢?她也许只有一个差强人意的机会。”
他俩的目光,同时落在身侧那曾被撞歪了十来公分的储物架上。
这是他们仅有的机会。
如果樊佳确实坚持到了这里,躲进这房间,留下了血迹。如果她与那人搏斗过,当储物架被撞歪,物品也许散落那一刹那,就是她留下并藏匿证据的唯一机会。
不用多说一句话,两人开始在储物架及其周围仔细翻找。
没多久,在储物架底层一叠堆得挺乱的文件盒下,尤明许眼前一亮那黑色物品的一角,赫然露了出来。尤明许移开上头压着的文件盒,眼眶都有点发烫了,那不是任务前,樊佳带走的解码存储器,是什么?
尤明许一把拿出那存储器,“哈哈、哈哈”干笑了两声。殷逢也高兴坏了,喊道“阿许,我们成功了!我们真的找到了樊佳藏起来的证据!”
尤明许满脸笑容抬头,两人目光对上,居然都是一怔。
因为这要是平常,尤明许和许梦山搭档,或者是任何兄弟,现在都得意忘形地抱一块儿,孩子似的乱跳,才能宣泄心中的激动之情。可现在,看着殷逢满眼兴奋跃跃欲试地望着自己……
尤明许陡然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殷逢的身体靠过来,被她按着,靠在了自己肩膀上。那么高大一米八多的一只,被一米六几的她单手搂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默不作声。她还是高兴地笑着,发自内心地高兴,轻拍了几下他的背,说“辛苦英俊了,多谢。”
其实殷逢一只手就能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反扣进自己怀里。但他只是用这么不太舒服的姿势,靠在她怀里,闭上眼,深吸一口她身上的气息,也笑了说“不谢,这是尤英俊心甘情愿为尤明许做的。”
他这样傻气的话,却令尤明许的心也轻颤了一下。她闭上眼,不想深究任何,只是也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抱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如常大大方方地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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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怀城分局,会议室。
当视频开始播放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彻底静默下来。
画面有些晃,应该是用手机拍的。可并不妨碍大家看清,周荣峰、何奇、谢棠茂还有张薇四人,出现在镜头里。
环境很熟悉,正是白天刑警们去过的,周荣峰办公室。不过画面里,是晚上,并且只开了很暗的灯光,还有节奏劲爆的音乐声。四人都坐在沙发旁,桌上放着几瓶红酒、白酒、洋酒……
周荣峰穿着件t恤,下头还是西裤,端着酒杯,看着却与白天那斯文生意人,判若两人。他表情很傲慢地喝着酒,和其他人聊天,时而哈哈大笑,给人感觉非常狂。
何奇白天是个谨慎厉害的样子,现在白衬衣,下身居然只穿了条内裤,露出白花花两条腿,大概是因为饮多了酒,脸很红。
谢茂棠约莫是和白天反差最大的一个人了。他身上穿着西装,下身什么都没穿。他也在哈哈大笑,不停喝着白酒,表情看着猖狂又阴霾,眼眸中仿佛藏着无尽的。
过了一会儿,谢茂棠一把从身旁扯起个女孩,原来旁边还坐着个人。
她是全裸的。
所有刑警眼睛里都快喷出羞愤的火来。女孩相貌姣好身材苗条,脚步踉跄,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看着恍恍惚惚的,不是第二名受害者刘伊莎,是谁?
接下来,是一场不堪入目的狂欢。
女孩的头颅被拎起,被灌了很多酒。身体还在机械地律动。她似乎已失去意识,眼眸微阖。
然后,就有人撒钱,大把大把的红钞,散落满天,也落在女孩的躯体上。
旁边的人都在笑“哈哈!她还在抓钱,都折腾成这样了,还晓得抓钱!”
“真贱!”
……
张薇也在旁边端着酒杯笑,捏起一叠钞票,往女孩已经意识涣散的脸上打。而画面外众人竟然看到女孩手握着皱皱巴巴的纸币,紧抿的唇角微微上翘,似乎真的笑了。
……
意外,是在大家都没注意时发生的。
谢棠茂提起女孩死狗般的身体,又想要折磨。也不知道刘伊莎突然怎么了,开始挣扎,谢棠茂生气了,一巴掌拍过去,刘伊莎爬起来要跑,旁边的周荣峰冷着脸一推,力气很大,女孩脚下又踩着什么,一个打滑,头重重撞到了旁边的茶几上,发出一声破裂的闷响。
……
何奇拎起女孩的长发,看到一双毫无生气睁着的眼,还有头部不断涌出的鲜血,摸了摸她的鼻息。何奇一下子丢开刘伊莎,坐倒在地,颤声道“死了……她怎么死了……这么撞一下就死了?”
画面就在这时,猛地晃了一下,然后中断了。
怀城分局局长厉声道“马上把视频里这几个人,全都抓回来!”
一道声音插进来“还有陈昭辞。”
所有人都看向殷逢,他说“拍视频的人,必须是他们极为信任的,并且应当也参与过诱导女孩的犯罪过程。我想就是他。”
——
本来尤明许这组人的“钓鱼执法”并没有过明路,但如今铁证如山,哪里还能有什么顾忌。很快,视频中的四个人,包括还在医院养伤已无大碍的周荣峰,都被带回警局。可警察们跑到陈昭辞的住所,却发现他不在,还在继续寻找。
警察们一拿出那视频,那几个人,统统都变了脸色。原本还只是矜贵体面的嫌疑人,如今个个如同被霜打蔫的茄子,无法再做任何招架。
周荣峰神色激动,连声说“意外!是意外!真的,我们只想和她玩玩,她自己也同意的,她想要免除债务,主动要陪我们睡觉。是她提出要玩激烈点的,对,是她提出的!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面对一个女大学生,一时迷了心窍!”
负责审讯他的许梦山冷笑道“放屁!编,继续编,轮~奸加故意杀人,还有侮辱毁坏尸体,你跑得掉?”
周荣峰的反应居然也很快“不不不,不是故意杀人,是过失!真的是过失!我们哪里知道她喝点酒,撞一下就死了!病……她一定本来身体就有问题!心脏病什么的,或者早就受过什么伤……一定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她自愿的啊……”
许梦山说“你还是不是人?”
原本最为冷静的何奇,也不冷静了,额头出了一层汗,嘴唇直哆嗦。他和周荣峰一样,一口咬定女孩是意外死的,和他们没关系。
但是当问到第一名受害者赵菲儿,何奇却露出困惑惊讶的表情,不仅记不得这个女孩了,更是对她的死矢口否认。
“就这一次!”何奇白着脸说,“我们真的就只这一次,刘伊莎不知道怎么就死了!以前玩过的,都是你情我愿,没有出过事。这个……赵菲儿长得这样,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肯定没有玩过。”
“尸体呢?”尤明许问,“刘伊莎的尸体,你们怎么处理的?”
何奇说“是陈昭辞!那是陈昭辞干的!他说交给他处理,我们都没有插手!我不知情!真的不知情!”
尤明许一怔。
陈昭辞,居然是陈昭辞。
目前唯一在逃的团伙成员。
谢棠茂的反应最夸张,在审讯室里,直接给警察跪下了,又要来他那一套,声泪俱下开始说自己的悔恨和盲从,以及对一切的不知情“他们说是那个女孩自愿的啊,我也是被他们说动了,一时鬼迷心窍,陪他们玩一玩……”
尤明许想到他在视频里那副嘴脸,就感到极其恶心,吼道“你他妈给我起来!老实交代!铁证如山,你以为自己还能糊弄谁?”
谢棠茂还是哭哭啼啼,一脸悔恨,表情滴水不漏。
尤明许说“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老实交代樊玲玲到底在哪里?她要是出事,你们罪加一等,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谢棠茂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这个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立刻报告你们!公司就那么大个地方,我也犯嘀咕啊,人怎么会不见呢?”
无论尤明许怎么旁敲侧击,有关樊佳的下落,谢棠茂都是一脸茫然,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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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在看到视频的一刹那,张薇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而她之前冷静强硬的外表,也如同裂缝的冰面,很快坍塌掉。
“能给我一支烟吗?”她问。
尤明许点了一下头,许梦山递给她。
张薇抽着烟,指尖还在无意识地哆嗦。抽了几口,她问“我是从犯,没有直接对她干什么,会判多久?”
尤明许答“那要看你交代到什么程度,什么态度了。”
张薇的脸色愈发白,说“其实,我也是受害者。”
张薇今年其实才三十二岁,却经历了两段完全不同的人生。二十六岁前,她就是个普通人,念书、成长、上班。被男人骗过、玩弄过,也玩弄过男人,钓过凯子。工作了几年,不仅没有任何积蓄,每个月的信用卡帐还越来越重。她有太多东西需要买衣服、首饰、包包、化妆品……但她从小就不是个老实谨慎的孩子,不觉得这样的生活状态,有什么问题。和许多漂亮而平庸的女孩一样,她期待着哪天遇上个合适的金龟婿,就把自己嫁掉,从此衣食无忧,拥有很多很多钱可以花。
哪里晓得,身边遇到的一个个男人,比她还穷,还要小气呢?
这年头,经济不景气,钓金龟婿的难度都加大了。
起因只是一笔八千块的信用卡债。
但张薇之前已经逾期还款过几次,不能再还不上了。可当时无论父母、身边的朋友,再也抠不出什么钱了。也没有人,愿意为她不本分的高消费买单。怎么办呢?
她一筹莫展时,公司的一个同事给她指了条路去金融公司借钱!
张薇并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再三确认对方不是骗子,又把合同看了好几遍。她预计两个月就能还上本息,尽管利息高了点,但这时候,她确实没有别的路子筹钱了。
这个同事赌博输钱,欠了很多钱。张薇借钱后,他能从中得到一笔介绍费,这就是张薇当时无从知道的了。
张薇比现在很多大学生强,她看清了合同,也算对了利息,却没算准自己的。而这,也正是高利贷公司恰恰算中的一点。正因为这么容易就得到了借款,而且每周要还的钱,算下来其实就一百来块并不多。张薇感觉不到一点借款的压力。这个月当她刷卡买包买衣服的那一瞬间,心中是有过犹豫,可一咬咬牙,也就刷下去了。她想,大不了我下个月吃整月方便面,把钱还上。
到了月底,她一分钱还不出来,也不知道,加上滞纳金,所欠的利息已经翻了两倍。这时借贷公司适时“体谅”她,给出解决方案,让她再借一笔钱,“以贷养贷”。
张薇面前好像突然打开了一条新的路,那条路明亮而狭窄,危险却充满诱惑。原来,还可以这样吗?原来网上有这么多的借款平台,很容易5千、6千就借到了。什么麻烦,都可以应付过去。反正都不是她的钱。她得到的是更多的包包、化妆品……至于还钱,反正可以用以贷养贷,慢慢还呗。大不了,她下个月,再也不买了。
其实前后不过半年时间,张薇的生命,就在这里转弯了。她所借的钱,也就十来万,欠债却已高达80余万。追债的人追到了父母家,跟拍港剧似的,泼油漆、叫骂、打杂。父母被气得一病不起,本就只是小安之家,父母哪里肯卖掉守了一辈子的房子填债,躲到乡下去了。
张薇难受之余,也感到失望。父母到底是不肯管她,他们要是把房子卖掉,她身上的债就能轻一半。尽管父母仅有的8万存款,也被她给掰出来了。可是根本不够啊!
朋友远离,如同过街老鼠,这感觉,张薇是渐渐才体会到的。
后来,追债的人闹到公司。她的工作也丢了。
她在家里窝了三天。任谁敲门也不开,嫌弃的房东、追债的人……她吃着过期坏掉的食物,吃了就睡,睡醒就吃。三天不换衣服,不洗澡,又臭又虚弱。
到了第四天早晨,她真的感觉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死掉了。忽然间,她什么都不怕了。她用冷水洗了个澡——热水已经停掉,因为没钱交电费。再换上最漂亮的衣服,用最贵的化妆品,背着仅剩的那个奢侈品包包。
她出了门,去自己欠债最多的那家分金宝公司,她欠了他们五十多万。她要问问他们,这事儿要怎么解决。反正她只有烂命一条。
可她气冲冲地到了分金宝公司,受到的礼遇,却是出乎意料的。有人端茶倒水,每个人客客气气,和她说问题一定能解决。恍惚间她都心生希望了。
后来就见了周荣峰。
那时候周荣峰还不到四十,看起来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只是张薇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想要她。她忽然就看到了自己的生机,甚至隐约更大的希望。
至于身体?廉耻?还有爱情?她现在还会考虑那些东西?她要活,她要生活!
这天天还没黑,她已经躺在周荣峰在公司附近的公寓的床上。尽管周荣峰有过很多女人,还是着实为她着了迷。这个女人身上,有着某种疯狂、绝望又野心勃勃的独特气质。像周荣峰这样的男人,无法不被吸引。
张薇跟了周荣峰三年,作为他的助理。尽管没有直接免除她的债务,到底还是打了个折扣,并且不再生息。这几年她就像只蚂蟥,吸收公司的业务知识和操作套路。她拉来的每一笔借款,都会有提成。过了一年,她就还清了债。再过两年,她已是外人眼中的白领女强人,买车买房,初建人脉,如鱼得水。
那时候张薇就想,人生原来不过如此。努力工作的普通人的半辈子,也抵不过作恶者的一次陷阱捕获。
后来,周荣峰对她尽管玩腻了,可三年朝夕相处,信任和感情是不用说的。所以她担任了公司的财务总监。也是从那时起,张薇渐渐知道,周荣峰还会玩欠债的女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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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三年前,正是校园贷发展最快最疯狂的时期,公司业务规模突飞猛进。当时他们几乎是坐在钱堆上数钱。但因为有几个蠢公司闹出了人命,国家出了严厉的打击和管束政策,许多校园贷公司就此歇菜。但分金宝的这帮人机灵、小心,尤其坚决不沾人命和明面的犯罪,硬是在风头浪尖下躲了过去。此后业务虽然有所收缩,实际依然控制着华中地区的校园贷市场。
裸贷视频的手段,也是在那时候发展出来的。借款的女大学生中,不乏姿容姣好着。有时候人被带到公司来,周荣峰的办公室里。有的半推半就,也就成事了。那些女大学生离开时,表情也没见多么绝望。不过张薇知道,即使用身体交换免除部分欠债,她们所欠的债,还是个无底洞,会越滚越多。她们受公司的控制也会越深。
起初,有些坚决不从的,周荣峰也不勉强,怕惹出事。可张薇有时候觉得,周荣峰这个男人的,渐渐变得畸形了。他仿佛有了收集欲,越来越不满足,想要得到更多的女大学生。
后来,何奇和谢棠茂也加入了。干这行的,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没有任何约束的金钱帝国,食髓知味的,每一个被选中的女孩,成就一场放纵的狂欢。
陈昭辞是公司的老员工,也很能干。周荣峰让他带那些女孩回来,他也从来不问。对此,周荣峰很欣赏。偶尔也想赏他玩玩,但陈昭辞推说对这个没兴趣,也就作罢。
再后来,周荣峰挑中的人,就不允许对方拒绝了。同意固然是好,一场鱼水尽欢,各取所需。不同意,就示意张薇上场,利用女人之间放松的戒心,轻而易举就能下药得手。等人都玩了,那些大学生又被免了债,全都不会声张。有的甚至干脆破罐子破摔,愿意来第二次、第三次……
每次当张薇在其中扮演角色时,她发现自己竟没有什么负罪感。甚至在看着这些女孩被玩弄时,她心中有种快意又空旷的感觉。她想其实都是自找的。她们自找的,和当年的她一样。但她现在,可是抓住机会,咸鱼翻身了。
她和陈昭辞,就像是毒蛇吐出的引信,无声、旁观、准确也无情。
有一次,他们几个吃饭,周荣峰他们还笑算自己玩过的女大学生人数,何奇算出了50多,谢茂唐更热衷积极,有80多,周荣峰则已过百,实际数目都记不清了。
……
刘伊莎的事,真的是意外。哪里想到已完全臣服的女孩,会突然发飙想要逃走,当时大家都喝了酒,有的还吃了点助兴的药,周荣峰一时手重,又或者女孩本就身体羸弱,竟一下子就被弄死了。
当时大家面面相觑,酒都吓醒了一半。怎么探,女孩都没了脉搏呼吸。
周荣峰发了一会儿呆,看向一旁也吓傻的陈昭辞“是你带回来的人,本身就有病吧?正常人这么碰一下,怎么会死?你来想办法。”
陈昭辞脸色煞白,哆嗦了一会儿,低下头“我会处理好。”
几个领导飞也似地跑了,生怕沾上半点人命。张薇到底和陈昭辞有些兔死狐悲的情分,问“你要怎么处理?”
陈昭辞这个看着木讷,其实内秀,脑子转的快,办法也多。对着尸体默立了好一阵子,说“我在网上看到过帖子,去年有人杀了个女大学生,到现在凶手还没找到。致命伤好像也是在头顶,这大概是天意。我们只要做得谨慎点,像一点,警察就会以为还是那个人作案,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
当许梦山拿出赵菲儿的照片时,张薇露出疑惑的表情“赵菲儿?这个人我不记得了。但是他们玩过的女孩,我多多少少都有印象。这个肯定不是。她长得也比较普通,不会是他们的目标。”
张薇自嘲地笑了笑“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没有必要瞒你们。他们失手杀掉的女孩,真的只有刘伊莎一个。这些女孩死了,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还很容易惹祸上身。我们……巴不得她们活得好好的,长长久久。这样,我们才能把她们的人生榨干。”
“至于樊玲玲,我们之前确实没想到,她会是警察。但周荣峰被打伤后,意识到她的可疑,又一查电脑,被人动过了。没想到这段视频,还是落到了你们手里。周荣峰这个变态,拍了很多这样的视频。可你们都找到视频了,还没找到人吗?她被带到周荣峰办公室后,我是真没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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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警方继续在陈昭辞任何可能出现的地方,密集搜捕。但目前还没有收获。
突袭审讯了整个通宵,尤明许拿着口供本,坐在办公室里,眼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
殷逢也很困了,趴在旁边桌面上,半眯着深邃清澈的眼睛,看着她。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刘伊莎案确实是一起意外,和这个团伙一连串的经济犯罪和性犯罪有关。却和去年的赵菲儿案无关。”尤明许说。
殷逢的嗓音懒懒的“所有人口供细节都对得上,也符合他们的动机。他们说的是真的,别忘了去年案发时,他们全都在国外,而且每个人的指纹,都和箱子上的对不上,包括陈昭辞。”
尤明许盯着他“也就是说,虐杀赵菲儿的,另有其人。这是个案中案。”
殷逢眨了眨眼“是啊,我早就做出犯罪心理画像了嘛。只是没想到,第二起案子,居然是模仿。”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尤明许抬手给他个爆栗,说“就你聪明。说了我不能天马行空查案,现在不也查出了分金宝公司这个大毒瘤?还有,你不是说,你的人按照画像在查吗?现在查得怎么样?”
殷逢说“我估计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尤明许说“你哪儿来的人手?”
殷逢说“我有好多手下的,陈枫,厨子,司机,园丁,佣人……不过他们能不能干,那我也要审查一下。”
尤明许这时才知道“他的人”、“他的人”是一群家政人员……
他是在玩小孩子过家家吗?她懒得再问,低头继续翻口供。
殷逢想了一会儿案子。如果说着一系列案子,就像被猫乱缠在一起的毛线。现在,抓住了分金宝公司,算是解开了一个大大的线头。可剩下的,还是一团乱麻呢。
不过,他并不担忧什么。如果说尤明许他们的做法,就是一圈圈解开线团。那么犯罪心理就是直接拿把剪刀,把乱线全部一刀剪断,让里头的真相露出来。
这么想着,他又有些得意,依然趴桌上,也不干别的,就这么看着尤明许。
尤明许原本干得很投入,过了一会儿,也感觉到不自在,一抬头,就看到他小狗似的的眼睛,就这么望着自己。她捋一下头发,他也看;她低头翻了一下资料,他还看着。
他么的……高中生吗?
尤明许没好气地说“你看什么?”
他不吭声,换了个方向趴着,终于不看她了。
尤明许心中却不是滋味,这狗子,搞得好像她欺负了他似的。于是她拎着他的衣领,令他转过头来。殷逢已笑了,尤明许绷着不笑,因为这小子最近真的越来越难搞了。稍不留神,他就爬到线那头来了。
尽管分金宝公司的罪行,还有刘伊莎的死,已经水落石出,这一下他们算是牵出了一宗大案。可尤明许的心情,半点轻松不起来,甚至笼上了更浑浊的阴云。
因为樊佳还没找到。
赵菲儿的案子,也回到原点。
殷逢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大概是这些天实在太累,和尤明许说着说着,就开始打盹,后来她大手一挥,让他趴下。他就趴了。
这一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睁眼一看,外头都黑了。这间小办公室里,也没有别人。尤明许趴在桌子对面,一动不动。
殷逢走到外头,从水龙头里接水洗了把脸,回到办公室,尤明许还趴原处没动。他看了眼外头,轻轻带上门,反锁。
尤明许是侧头枕在双臂上的,那张平时瘦瘦的脸,此时也压出点肉肉。殷逢盯着看了一会儿,就笑了。屋里是没空调的,他感觉有点冷,身上只穿了件衬衣,拿起原本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在尤明许身旁坐下,轻手轻脚替她搭上。
看着自己宽宽大大的西装,将她包裹住,心中竟有几分满足。其实西装衬衣,他本来是不喜欢的,但是按照尤明许的要求,这些天一直这么穿着,竟也习惯了。看久了也挺顺眼。关键是她……大概喜欢吧。
想着想着,他用手撑着下巴,盯着她看。梦里的尤明许,大概睡得不太舒服,过了一会儿,皱眉,动了动脖子,像是想要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可就是不安稳。
殷逢感觉到了一丝心疼,他想了想,动作很轻的靠近,慢慢将她的脖子抬起,然后把自己的手臂伸进去,再把她的头轻轻放下。
这动作刚做完,尤明许就睁开了眼睛,入目就是白色衬衣袖子,殷逢坐在很近的地方,和她四目相对。
脸颊下方,透过薄薄的布料,是他柔软温热的手臂。身上,盖着他的西装。
他说“你继续睡。就当是枕头。”
她没动,就这么静静枕在他手臂上,说“你怎么总是这么傻?”
他低头笑了一下说“做自己想做的事,怎么能算傻呢?”
尤明许也不知怎的,就像跟谁赌气似的,说“随你。”说完,把脸换了个方向,继续枕在他的手臂上,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不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他的身体慢慢靠近,从背后贴了上来。他的呼吸,似有似无在她的脖子上,头似乎和她靠在了一起。而他另一只手,从背后环上来,轻轻抱住了她的腰。
这样,整个人就从背后抱住了她,和她无声依偎在一起。
尤明许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他轻声说“阿许,我不靠得太近,我不过线。你说线在哪里,英俊就守在哪里。好不好?”
尤明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夹杂着甘甜的气息,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让她推开他起身,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做不到的。
见她不声不响,他知她这是默认,心中涌起一阵也带着微微酸涩的喜意,也不敢过分造次,只是手臂不由自主收紧,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
直至尤明许的手机响起,她一下子离开他的臂膀,背对着他,接起电话,是韩烽打来的。
“我们可能找到凶手把樊佳偷运出去的密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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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几辆警车直奔分金宝公司。
之前没有证据,警方拿分金宝公司其实没什么办法。现在罪证确凿,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但发现密道,既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尤明许和殷逢一到,就被带往一楼最偏僻的一间杂物间。韩烽等在那里。
尤明许第一句话就问“有人的线索吗?”这个人,指的自然是樊佳。
韩烽答“你们下去看了再说。”
尤明许的心一沉,只见这房间约莫十平米,已经被清空,靠近窗户的地面上,有个黑黢黢的、一尺半见方的洞口,隐隐还可以看到残缺的台阶。
仔细一看,台阶都是石板的,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旁边也都是石壁,台阶上很干净,明显有清理过的痕迹。他们沿着这条窄窄的台阶路,下了大概有2米多深,眼前是条同样的小路,通往前方。洞内不高,人要弯着腰才能通过。
韩烽说“刚发现这个密道,我就叫你们来了。鉴证人员马上也会到。之前上头是个杂物间,洞口放着柜子,还用块厚木板压着,不仔细看完全发现不了。这一看就是个很老的洞,我看着像小时候玩过的防空洞。这栋楼是老厂房翻修而成的,老厂房是建国前后修建的。这个洞说不定就是那时候保留下来的。”
尤明许点头。这样就合理了,正要说话,就见殷逢忽然转身,神色严肃,抓住了她的手,说“阿许,前方是密道,一步也不要离开我。我会保护你的。”
尤明许“……”
又犯病了!
韩烽也是默然。
前头就有刑警,韩烽的人早把整条密道探完了。
尤明许看了眼韩烽,韩烽转头看向一边。她这才低声对殷逢说“自己玩!我没空。”
手电白蒙蒙的余光里,他眼里调皮的笑一闪而逝,到底还是听话,一个人兴致勃勃去探险了。
韩烽叹了口气“你也挺不容易的啊。”
尤明许盯着殷逢的背影,心中也百般不是滋味。心动是他,傻逼也是他。她难道不清楚自己现在就站在十字路口,要他,就得把他如今的一切都照单收下。对了,还得预备着将来某一天他忽然恢复记忆和本性,冷笑而去,从此左手嫩模右手,在全省警察面前,给她戴顶绿油油的大帽子。
尤明许想得心烦意乱,干脆不想了。他不是要守在线外吗?让他守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么想着,又豁然开朗。管他七十二变,局面依然在她的一手掌控中。
这地道竟挺长的,走了十来分钟,才见尽头。洞壁上钉有勾环,一级一级的,供人攀爬。那铁环上的锈厚厚一层,还断缺了几根。
出口早已被刑警打开,阳光投射进来。尤明许他们爬了出去,发现这里是一处小山坡,周围长满野草和树木。分金宝公司就在山坡下不远处。
这片区域算是在平民窟的边缘,背山而建。也难怪还能藏着建国前后的防空密道。
几名刑警正在洞口周围勘探,一块同样锈迹斑斑的正方形铁栏,被放置在旁边地上。上头也缠着很多杂草甚至还有野花。想必平时覆盖在洞口时,很难被人注意到。上头还有把小锁,尤明许蹲下一看,锁是新的。
尤明许静默片刻,一只手插进长发里,咬着牙关,感觉到心口一缩,憋得厉害。殷逢在她身旁蹲下,轻声说“你怎么啦?”
尤明许缓吐了口气,说“樊佳跑出周荣峰房间,到我们闯进去,前后不会超过20分钟。这条密道单程就要10来分钟,凶手来不及把她送出去。当时樊佳人就在我们脚下。后来我们把那群人放了,凶手大概才有机会把她转移走。”
殷逢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阿许钻牛角尖了,这不是你的责任。”
尤明许不吭声,静静蹲了一会儿才站起,神色已恢复冰封般的沉静,望着山坡下的路说“如果他把车开到这里,很轻松就能把樊佳带去任何地方。所以我们在附近,一直找不到樊佳。现在的问题是,谁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
——
然而,周荣峰、张薇等人,对于这条密道的存在,反应都很茫然。不是慌乱,不是掩饰,而是一致的一头雾水的茫然。
这其实有点在尤明许意料之中,因为如果早知密道,当时樊佳逃跑失踪,他们就不会在楼里大张旗鼓而一无所获。必然去密道拦截,夺下证据。现在又怎么会身在牢狱。
但是瞧那条密道的状况,必然是有人刻意掩饰,甚至还打扫维护过。
尤明许想了想,去翻阅资料,发现分金宝公司是两年前搬到这个办公地点的。
“当时谁负责的装修?”尤明许问。
张薇答“是我。”
尤明许略一沉思“还有谁做你的帮手?”
张薇一怔,答“还有陈昭辞。”
就在这时,许梦山带来了别的信息。
这两天尤明许都很少见他,他一找来,才发现这平时斯文的青年,已胡子拉碴,两个大黑眼圈,眼睛里全是血丝。其实他的性格与尤明许有些相似,不会很听话。一旦认定的事,就会一口咬住不肯放手。似乎从樊佳“卧底”开始,他就不太待见陈昭辞。如今樊佳失踪,陈昭辞逃脱,他更是咬着这人不放,都快把陈昭辞的祖宗八代都翻出来了。
“知道我查出了什么吗?”许梦山冷笑道,“陈昭辞身上的故事,还挺多的。”
————
樊佳在一片黑暗中醒来。首先感到的是阴冷、潮湿,还有股滞闷发霉的气味。那感觉,就像被埋在了地底下。
周围真的一点光也没有,她想爬起来,感觉手臂和双腿牵动了什么长而结实的东西。她后知后觉发现手腕脚踝麻木疼痛,被绑住了。她顺着那长长的东西摸了摸,感觉是粗绳。
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黑暗中突然传来剧烈的响动,是樊佳疯了般在撕扯绳索。可是那人绑得太紧,还有一根套在她的脖子上,动作稍微大点,就被箍得快要窒息了。
这样徒劳地挣扎了十来分钟,樊佳整个人颓下来,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泥土的气息更加清晰飘过来,她的眼泪掉下来,黑暗中只有低低的啜泣声。
哭了一阵子,她猛地睁开眼,开始对着黑暗大吼“放我出去!你他吗是谁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然我不会饶过你——”
等嘶吼也没力气了,她也不哭了,躺着不动,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还在微微颤抖。没错她是个刑警,但参加工作才两年。她跟着他们出过现场,见过几次尸体,也看到过穷凶极恶的罪犯那冷漠的面容。她怀着一腔热情,还有一往无前的英雄主义,请缨来做这次的“鱼饵”。可现在所遭受的一切,是她无从预知和想象的。她拼命告诉自己要勇敢要勇敢,像尤姐一样。尤姐上次在西藏遇到更加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不仅安全脱身,还把对方给抓捕归案。她也可以。她也一定可以。
她慢慢镇定下来,如自己所期望的,恢复沉着勇敢。又这样在黑暗中呆了大概半个小时,头顶传来隐约的窸窣响动。她睁大眼,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然后是沉甸甸拖动的声音,听着像石头。光线一下子落进来,其实并不耀眼,却令樊佳用手挡住眼睛,慢慢才适应。
头顶上方,大约2米高处,有一排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洞口不过一尺半见方。灯光是橘黄色的,照亮洞口下方一小片地面。樊佳得以看清,地面是水泥的,但并不平整,似乎已有些年头。周围模模糊糊,似刷了白色油漆,四四方方的,不超过10平米。
樊佳站起,直到身上的绳索绷到最紧,都快呼吸不过来,离那洞口还有一米多的距离。她往后退了一步,大口大口喘着气,抬头看着洞口铁栏杆。
有人坐在那里,露出小半个身子。她看到那人的黑色外套和牛仔裤,看不到脸。此外,铁栏杆之外,她看到了一小片天花板和灯泡,还有窗户一角,玻璃外有日光。它们都很旧,很破。也就是说,她被关在一间屋子的地下。凭经验就能判断,这里有多隐蔽。樊佳的心更沉了。
定了定神,她喊道“你想怎么样?”
那人放下一只手,按在了铁栏杆上。那是只瘦长白净的手,从黑色袖口露出来。樊佳一直盯着。
“我想把你关起来。”那人说,“这样,你就不会走丢了。”
那嗓音实在太熟悉,令樊佳整个人如遭电击,心口一阵冷一阵热。可他讲话的语气,和从前完全不一样。带着几分亲昵,却又是缓慢而无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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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一声轻响,洞顶坐着那人,丢了个东西下来,滚到樊佳脚边。她拿起一看,是用塑料袋装着的两个包子,还冒着热气。
“饿了吗?”他嗓音柔和,“现在只有这个。我就到路口买的,不敢走远。警察现在到处在找我。”
樊佳不出声,很快把包子吃干净。而后下意识抬头,吓得全身一抖。因为陈昭辞就趴在洞口上,那张脸隔着铁栏杆,清晰可见。他看起来似乎还是平时那木讷内敛的模样。
可樊佳知道,他完全不是看起来的这样。他会手持摄像机,录下公司众人玩弄一个少女的视频。他也会在她就要逃出升天时,毫不留情地将她拽进黑暗里。甚至他有办法躲过所有人视线,现在把她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洞穴里。
陈昭辞望着她,目光清澈,有些依恋。就这么安安静静望了好一阵子,只令她头皮发麻。
可在这时,在樊佳心中,比恐惧更强烈的,是对真相的渴望。也正因有这份渴望,令她可以战胜恐惧。她说“我看到周荣峰电脑上的视频了,刘伊莎是意外死的,和你没有关系。后来,是不是他们把尸体装进箱子里,丢到了河边?”
陈昭辞盯着她,答“是他们丢给我处理的。人玩死了,都不想负责,丢给我。”
樊佳说“你可以不做啊。难道他们还能逼你?”
陈昭辞笑笑答“不做?要是尸体被发现,我也脱不了身。而且……说到底,是刘伊莎自找的。陪他们睡一觉,抵一个月利息,这是她自己同意的。她和你不一样。这么堕落,这么贱的女孩。她活该!”
尽管樊佳经验还少,也隐约感觉出,陈昭辞的态度有些过激了。福至心灵般,她脱口问道“其他人呢?其他欠钱的女孩,她们是同样堕落了,还是没有屈服?”
陈昭辞轻哼一声说“大部分,都自甘堕落。在她们看来,为钱睡觉,似乎是件很轻松的事。可以不顾廉耻、背叛恋人,有的甚至还一而再再二三!还有的是不愿意,可是很蠢,被下了药,最后还不是就范。只有你,你是唯一一个,打伤了周荣峰,还逃出来的。你是独一无二的。”
他说得很平静,像平常那样沉稳、条理分明。可樊佳看着他的样子,却莫名打了个寒战。
她还没跟心理变态者真正接触过。顾天成被捕后,樊佳也只是参与审讯。况且顾天成当时整个人都是颓的,看着和别的罪犯没啥两样。樊佳有些慌乱地在心里想陈昭辞这样,是不太正常吧?以前她在警校学过一点犯罪心理学,对于变态者,要从他的行为分析,掌握他的心理,才能反败为胜!
他说她是独一无二的。
他骂那些女孩堕落,背叛恋人。
他说逃不出来的还是蠢。
然后他就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把她给带到这里来了。能让尤明许等人现在都没找到她,可见他精于此道,反刑侦能力很强。
樊佳“我……如果是独一无二的,赵菲儿算什么?她不是你的独一无二吗?”
如果殷逢此刻也在场,一定会心而笑,因为樊佳问了个绝佳的、且令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樊佳紧盯着陈昭辞的脸。
然而他的反应让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他的眼中没有半点情绪反应,只蹙了一下眉“你说谁?”
“赵菲儿。一年前被杀,同样是你们公司的客户,被装在箱子里的女孩。”
陈昭辞望着樊佳“我确实模仿过那个案子,处理刘伊莎的尸体。可我连赵菲儿都没见过,她生前也不是我的客户。你以为她是我杀的?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没杀过人!”说完他一掌拍在了铁栏杆上,拍得哐当作响。
不知道为什么,樊佳觉得他的反应是可信的。
如果陈昭辞不是杀死赵菲儿的真凶……
那他把她绑架来干什么!
樊佳本来是个泼辣爽利性子,认清这一点事实后,突然心中就不怵陈昭辞了。她重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叉腰,抬头问道“说说吧,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陈昭辞也是一愣,惊讶于她突然的生机勃勃,盯了她几秒钟,却又笑了,淡淡地说“一开始是想救你,怕你落到他们手里。哪里晓得你是警察,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樊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已露出变态端倪的家伙,本意是要救她?可似乎是说得过去的。而这人时而偏激,时而清醒理智,有点棘手。
然而樊佳的斗志一旦燃起,就会变得不达目的是不罢休。这一点,和同组的那两个家伙,甚至跟老丁带的整个刑警队的人,都是相似的。她心念一转,又问道“你以前的爱人,就是这样被校园贷给害了的吗?”
女孩温和清晰的一句话,落在陈昭辞耳朵里,却如同雷声炸裂。他看着她清澈的圆圆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女孩,躺在血泊里,睁着那双懵懂如孩童的眼睛,一直望着他。从此望进他的每一个梦境,他的灵魂深处去。
——
妈妈是在陈昭辞很小的时候过世的,她长什么样,他早就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狭窄的家里,来了很多人。棺材就放在客厅里,上方悬着张黑白遗照。也因为葬礼,家里买了些平时很稀罕的糖。有一包就放在棺材上方的桌子上。
陈昭辞很想吃,可是很多人在交谈,在抹眼泪。无人管他。最后他终于等到一个父亲落单的时间,扯着大人的袖子说“爸爸我要吃糖!”父亲抬起头,看起来就像头野兽,眼眶通红全是血丝,还有浓重的酒气。父亲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骂道“没良心的小畜生!”
他才一点大,被打翻在地,旁边有人在劝父亲,有人在看他。陈昭辞嘴一扁,开始嚎啕大哭,结果招来父亲更加狠的一顿毒打。
……
从此陈昭辞讨厌葬礼,也讨厌葬礼上的一切,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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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即便母亲过世,父子相以为命,父亲酗酒、暴力的性子,也没有任何改变。其实父亲的工作挺不错的,市政府职工,在建设拆迁口工作。家里宽敞的三居室住着,父亲出手给陈昭辞钱也爽快。但小小的孩子,性子却越来越沉默,时常独来独往,一个人出去买饭吃,买作业本,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在地摊上买衣服回来穿。
陈昭辞在家里就像是个隐形人。尤其是父亲喝醉回来时,他会把房间门关得紧紧的,缩在角落里看书。即便这样,有时候父亲还会闯进来,给他一顿毒打。
陈昭辞从小的成绩就不好不坏,但绝对是老师眼中的乖小孩。学习认真、做事勤快,老师说什么都听,从小就懂事了。同学有什么困难,他也会帮助,心很细。算不上风云人物,但也是大家都不讨厌的。
七岁那年,父亲又找了个。起初没领证,两人常在家里鬼混。那女人也是个好酒贪财爱慕虚荣的货,且颇不要脸。父亲又时常醉醺醺的,有时候陈昭辞放学回来,撞见了,那两个也毫不羞耻,父亲只骂道“滚进去!”然后继续折腾,而那女人,却只是用被子盖住自己,然后风情万种的一捋头发,在陈昭辞眼中,像是炫耀,又像是的勾引。
等陈昭辞上了初中,呆在家里的时间就很少了。父亲也不在意,他和那个女人领证了,女人怀了孕。对于爱自己远胜过爱子女的父母来说,一个木讷、前妻留下的、并不太优秀的儿子,尽管心中偶尔会有歉疚,但总归是多余的。父亲心中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前妻死得早,死得好,否则现在怎么会遇到如此志同道合又风情万种的女人。
却没想过,发妻陪你共甘共苦,一起攒下这单位房子的首付。后来的,爱玩乐甚于家庭,看准的就是这日益增值的一套房子,还有政府工作的男人身份。吹了多少枕头风,于是男人越来越不待见“看起来怪里怪气的窝囊长子”。
可这一切,陈昭辞都看得清楚。在许许多多独自一人的时光里,他读很多书。读历史,读政治,读社会学。也读心理学,读经济。他不见得都能读懂,又也许读课外书太多,令他高考也不过考了个三本怀城大学。但他的内心是充盈的,想要和父亲的人生不同,想要大展宏图。
怀城地处湘西要道,打过日本鬼子,国共争夺过,建国后还剿过土匪。战争留下的防空洞、密道一共十九处。当然,随着城市经济建设不断推进,还有年老失修倒塌的,现在还能找到并且使用的,不过八处。所有这些,陈昭辞都曾经在父亲带回来的文件上看到过。他对那一段段战争传奇也很感兴趣,那八处,他每一处都去看过。几乎从小就熟悉得跟自家后院一样。他从小就是个人愿意藏着秘密藏着心事的孩子,那几处地道,就是他在这偌大城市里的秘密花园,只属于他一个人。
进入大学后,陈昭辞给大家的印象,和中学时没有差别。木讷、羞涩、良善,你不会有多喜欢他,但你绝对不会对他设防。此外多年的阅读,令他身上多了股书卷气。他几乎不太会和女生相处,更不懂讨人欢心,遇上对他有意的,往往只会后退。所以一直单身。
直至大三,他遇到了邻校大一的祝芯雅。
祝芯雅读的是财经专科大学,男女比例是1比9。都说怀城财专的女孩漂亮的多,胆大的也多。学校门口时常停着各色社会车辆。相比之下,怀城大学的女学生们,多少显得灰头土脸。
陈昭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到祝芯雅的。他不过勤工俭学,去过财专几次。那个姑娘就跟上了他。祝芯雅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娇小却玲珑的身材,总是化着与年龄不符的艳丽妆容,成绩一塌糊涂,朋友满天下,一笑是很大声的“哈哈哈——”她却偏偏对这清秀书生一见钟情,立志要追到他。
起初陈昭辞也是一味的躲。她却有韧性得很,早上送早饭,晚上来男生宿舍楼下散步,引来无数男声口哨侧目。而她一捋头发,得意又傲慢,反而对着陈昭辞的宿舍窗口,吹起了口哨。
舍友们都打趣,陈昭辞却只是皱眉“我不喜欢这样的女孩。”
陈昭辞以为她没多长时间,就能消停。哪知道一个月过去,她是消停了。毕竟是个女孩子,不能总在男生宿舍楼下丢脸。可短信电话却从来不断。
早晨发“昭辞,今天又有高数课,我真不想去上。听不懂。”
中午发“我中饭只吃了一两饭,我要减肥。腰胖了半寸。”
晚上发“昭辞,要想我哦。但是不准想黄色镜头!”附带一张自拍照。
次日一早,陈昭辞黑着脸洗床单。
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真正开始的呢?应该是三个月后的那个早晨,祝芯雅重感冒,几天没去上课,连给陈昭辞发短信骚扰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当陈昭辞提着一个热水瓶,出现在她们宿舍时,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祝芯雅有气无力指着他“你……你……”
陈昭辞红着脸,语气却僵硬“多喝热水,喝粥,别吃辣的。好好休息。”
……
再后来,在外人眼里,这两人的关系,像是掉了个个儿。
每天早晨,财专女生宿舍楼下,多了一道不起眼的安静身影。他开始给她送早饭,接送她上下课,一起去食堂吃饭,两人形影不离。大多数看到的,都是祝芯雅如同得逞的小狐狸,翘起高高的尾巴,每天挽着陈昭辞的手,招摇过市。
对此,大多数人认为,两人性格差异太大。且祝芯雅尽管这一次恋爱搞得轰轰烈烈的,但之前换男友如同换衣裳,非富即贵。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能天天吃小白菜?
可他们没看到的是,花前月下,深夜寂静,男孩抱着女孩,耳鬓厮磨,喃喃低语,两个人都难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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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后来,他真的成为祝芯雅生前好过最长时间的男孩,足足有一年。即使她跳楼死了,他们也都说,他是她的真爱。他对她,也是一往情深,无人可比。
……
大概好了两个月后,热恋的感觉也逐渐消退。虽然祝芯雅依然对这个内敛俊秀的男孩,喜欢得很。但她确实开始隐隐厌倦清水白菜了。这厌倦,从物质需求开始。
陈昭辞穷,哪怕他父亲在市机关上班,但他手里几乎抠不出几个钱。他又要强,两个人在一块,每每都要自己付钱。所以只能经常令她去那些便宜的小馆子,电影都是窝在宿舍看盗版。祝芯雅以前的衣服、化妆品、新手机,都是男友们负责的。这时她也不愿意离开陈昭辞,这日子就越过越烦恼了。
祝芯雅开始跟同学借钱。但都是学生,顶多借个五百八百。每回家里打来生活费,她勉强也能还上,然后再借。
但很快就没人借钱给她了。可她刷信用卡刚买的一个宝宝,还欠一千多。
其实也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她去跟一个前男友借钱。前男友对她还是挺怀念的,语气颇为关怀备至,甚至有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祝芯雅敷衍着他,既不愿意背叛陈昭辞,可又不能干脆翻脸失了财路。
“我最近手头也紧。”前前男友说,“不过,我有个朋友在开公司,可以借钱给你。要点利息,但是每个星期只需要还很少。而且特别容易审批,拿学生证就行。”
在祝芯雅面前,仿佛闪开了一条金光大道。
当时她不知道,一条黑色毒蛇,已吐着信子,在她后背慢慢攀爬。
……
起初陈昭辞是迟钝的,只感觉祝芯雅比前段时间更开怀了,笑声更大,与他并肩在街上走时,显得更得意。渐渐地,他才感觉出,那得意背后,似乎藏着某种落寞。她原本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得像一团火。现在却时而发呆,走神。她心里总像藏着什么,令陈昭辞感到隔阂。
但那段时间,他忙于毕业找工作,无暇多顾。但男孩的心是坚定的,毕业,找好工作,租好房子,为这风风火火总是一头乱撞的姑娘,筑好一个简陋却安全的小窝。
渐渐地,她开始打电话不接,短信也总是不回。事后哪怕他电话打通了,她的声音也显得很疲惫,说之前在睡觉或是看剧,没几句就匆匆挂了。
隐隐觉出不安,但又不愿相信。在某个飘着小雨的周末下午,他跑到她的宿舍,却被舍友告知,她不在宿舍。
“不在?”陈昭辞问,“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舍友脸上闪过复杂神色同情、不屑、欲言又止。
舍友答“我也……不太清楚。她昨天晚上就没回来,好像……好像有人开车来接了。”
陈昭辞走进雨里,伞都忘了打,拿在手里。等全身都淋湿了,他回过头,才发现楼上有好几个人在看自己。他忽然弯起嘴角,笑了。是在看笑话吗?其实大家都知道。
就如同当年在那个所谓的“家”里,他很努力,很小心地减少存在感,想要好好生活。可是父亲知道,那个女人也知道,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多余的。不会有人要他。
如同亲手小心修好的一座草屋,在风雨里突然崩塌。陈昭辞没有回刚租好的房子,而是径直去了郊区,走到无人的野地,钻进一条地道。他买了包烟,坐在满地潮霉灰尘味儿里,坐了很久。
他其实从来都是个心思缜密,思维敏捷的人。如今刻意去打探,没多久,就把前因后果打探得一清二楚。
“她过惯了舒服日子,跟你没多长时间,又忍不住了呗。”
“她借了校园贷,听说欠了很多钱,好像利滚利有几十万了。”
“我和她已经不是朋友了,你最好让她早点还钱。她把我身份证借去,说是借书,哪里晓得她贷了两万多!现在催债公司天天给我打电话,我爸妈要打死我了!”
“还有我!她是院文艺委员,说是搞活动,把我身份证也借去了,贷了8000!这事老师已经知道了,学校会处理她的!只要她回来,肯定退学!已经通知她父母了。害人终害己!”
“你怎么和这么个女人好了?呵……她居然看得上你?以前好的都是高富帅好吗?得了,给你指条路吧,这种女人,你看清了就别管了。前天晚上,我兄弟看到她跟人去了夜总会。听说……很浪。”
……
就是在那家夜总会楼上的酒店里,陈昭辞与祝芯雅,见了最后一面。
明明三个月前,她还依偎在他怀里,黏糊着不肯让他去看书。
陈昭辞做事极有计划性,得到确切消息后,拿身份也去开了间房,和他们开在同一楼层,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为防争执意外,他还拿了支棒球棍。然后他在房间里抽了一包烟,直至天足够晚了,该发生的都应该在发生。他出了房间,去敲他们的门。
是个男人给开的,裸着上身,下身只系了条浴巾。陈昭辞没理他,径直走过去。男人在背后抓他“喂喂,你什么人?”陈昭辞有备而来,跑得飞快,进了里面。
床上一片凌乱,祝芯雅就在其中,情状不堪入目。哪怕陈昭辞懂事起,就旁观过父亲和那女人的胡闹,此时也惊住了。
浴室门在这时打开,另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祝芯雅转过头,那张脸,是陈昭辞所陌生的。她的表情极为冷漠,那冷漠就像已刻进颧骨里。但脸色却不正常的红晕着。在和陈昭辞目光对上一刹那,她的脸急速褪去全部血色,嘴唇也开始颤抖。她惨叫一声,想要拉过被子,挡住耻辱的身体。
那两个男人见状,一时倒没上前。
陈昭辞察觉自己竟然异常平静,而他这时唯一想说的话居然是“芯雅,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转身走了出去。远远地,把那个女人和她一塌糊涂的世界,丢在身后。
即便下了楼,夜风吹在脸上,他似乎也没什么感觉。在满世界的霓虹里走了几步,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崩裂般的巨响,什么黑影急速坠落。陈昭辞转过头,看到祝芯雅趴在地上,身上只套了件薄薄的白色睡衣。血从她身体下方缓缓流出,她的脸似乎还是完好的,眼睛睁着,竟透着几分他从未见过的懵懂单纯。
周围人惊呼一片,迅速围观。陈昭辞又看了她几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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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收尾不过是新闻上的一篇篇文字本市财专女学生身陷校园贷,跳楼自杀;老师、同学一个个接受采访,说死者曾经如何阳光开朗,说她如何利用同学证件借贷,一步步走到众叛亲离的地步;说她曾有个品学兼优的男友,也离她而去。没人能找到她的男友采访。市里很快引起重视,严厉打击和管制高校附近借贷公司……
然而三年过去,事故成为了传闻,没人会再想起祝芯雅。校园贷公司一家家又低调的开起来,于暗处不断发展业务。其中以分金宝公司规模最大。而分金宝公司,多了个极为能干的业务主管,陈昭辞。他还是怀城大学的毕业生,学生们很容易信赖的老乡、师哥。
……
知道吗?在我年少羽翼未满时,还未能完全看清、走进这个社会时,我并不能保护自己。我若得到善意,那善意会助我迎风而长。我若撞见黑暗,那黑暗远比成年人所遇见的更残忍,使我深陷,无力摆脱。
可我所拥有的世界,也远比成年人脆弱。在你们都还不当回事的时候,它已渐渐崩塌。年不过二十,人生穷途末路。成年人的种种手段,我如何招架得了。
唯有一死,便不用再对任何人负责。
也不用对我的人生负责了。
——
数辆警车,在怀城市区呼啸穿行。
许梦山开着其中一辆,一路只要有机会就踩油门。他的脸色阴沉得像锅底,自言自语般低喃着“还有三个防空洞没找……他妈的樊佳你给老子撑住……等老子来!”
尤明许一身夹克运动裤,长发绑成高高的马尾,脸色同样冰冷。她低头再次检查腰间佩枪,殷逢人高马大坐旁边,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市区车流多,建筑林立。若不是许梦山调来市建设局的资料,谁能想到那不起眼的平房下,会藏着七八十年前的防空洞?也难怪之前警方几乎刮地三尺,却找不到樊佳的踪迹。
尤明许抬起头,问殷逢“你确定他会把人藏在其中一个防空洞?用掉的每一分钟,都是樊佳的命。”
殷逢答“确定。那是他的避难所,他曾经给祝芯雅搭的小屋塌掉了,只剩下这个了。”
尤明许盯着他的眼睛“我信你。”
殷逢不做声,只是握住她的一只手。尤明许不想抗拒。过了一会儿,他飞快拿起她的手,亲了一口,说“要是错了,我任打任骂任罚。”
尤明许笑了,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她又说“陈昭辞的女友被校园贷所害,他自己怎么还成了校园贷的帮凶,接着坑一个又一个像祝芯雅那样的人?”
殷逢答“选择反抗还是沉沦,从来都是个经典问题。很多受害者,无法治愈的结果,是转身成为新的加害者。”
尤明许听出他话语里的凉薄与洞悉,尽管性格变得幼稚,可只要与心理分析有关,他似乎与曾经那个老男人没什么差别。
尤明许转头望着窗外,不再看他。殷逢不知为何,忽然也感染到一丝她身上传来的寂寞,于是也沉默着,望着茫茫前方。
这时许梦山说“陈昭辞没什么可理解的,就是没人性!”
尤明许开口“梦山,沉住气!”
许梦山不吱声了。
殷逢开口“许梦山,你不必心慌意乱。樊佳如果落到的是杀死赵菲儿的杀手手里,那就没有任何活路。但是陈昭辞不符合我的犯罪心理画像,并且指纹和不在场证明都印证了他不是。那个杀手,还逍遥法外,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抓到他的尾巴。
落到陈昭辞手里,我认为樊佳现在的生死几率各半。没有证据表明陈昭辞杀过人,但他的确是藏在那些女孩身边的另一个心理变态。从小的家庭环境,孕育了他消极避世的价值观。他无法忍受的是再次背叛和抛弃。而他的选择,是从此长期躲在暗处,操纵、引诱和偷窥那些女孩的堕落。他恨女人,又爱着她们,渴望她们。所以才会选择和继母类似的祝芯雅在一起。
即便他没杀过人,可他已处理过刘伊莎的尸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演练过杀人了。此时他对樊佳这个类似于女友的牺牲品,却又勇敢反抗的女孩,必然也是爱恨交织的。既渴望她拯救自己,又会将对女人的恨转移到她身上。陈昭辞现在就如同站在钢丝绳上的人,是一脚踩落掉进深渊,首次杀人,从此释放长期的扭曲情绪;还是慢慢走回来,退回安全区域,保留那点人性和生活的希望……完全取决于他现在接触的那个人。取决于樊佳能不能看清,那根决定两人命运的钢绳,已在脚下。并且,她还要能够小心翼翼、恰如其分地把陈昭辞这个摇摇欲坠的准变态杀手,给拉回来。”
他说完后,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车流声和嘈杂声。
过了一会儿,许梦山问“殷老师,那你认为……樊佳那么个性子,她能做到吗?”
“能。”
“能。”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殷逢和尤明许对视着。她眼里是不肯认输的固执,殷逢眨了眨眼,却很是温柔地笑了,说“因为樊佳是阿许带出来的人。阿许身边,都是勇者。狭路相逢……勇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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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当樊佳不再害怕时,她的嗓音是清亮悦耳的,神色是真挚勇敢的。陈昭辞望着笼罩着惨淡光鲜的防空洞里,这么个脏兮兮却又干净无比的女人,感觉到心口被牵扯着的疼。
而于樊佳看来,坐在洞口的男人,在渐渐变得平静。尽管他的行为是畸形惊悚的,可那侧脸此时望着不过是个平凡男人,嗓音平淡地和你交谈着。
就这么,你问我答,一句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竟也勾勒出一份渺小孤僻的人生。
只是,当成功了解这个男人的过去后,樊佳同样也很想问这句话:既然你深爱的女友都为校园贷所害,为什么你转身还成为他们的看门人?尤其想到那个视频里,手持相机拍摄的画外人,极有可能也是他。樊佳只感觉到浸骨的寒气。你看着他安静的眉目,隐隐却仿佛见轮廓后扭曲着另一张脸。
陈昭辞察觉了她的迟疑,弯下腰,脸离铁窗更近:“你想说什么?”
樊佳心中一个激灵,脑子里拼命想丁雄伟、尤明许还有殷逢,曾经说过的一切关于如何应付心理变态的只言片语。甚至还有许梦山,那小子只比她大两岁,却鬼得跟狐狸似的。如果换成他,应该也会耍起心机手段和罪犯周旋吧!
这么想着,樊佳忽然冷静下来。
她要战胜他,她要逃出去。
人民警察的武器,不止枪和手铐。还有……她胸膛中这颗始终热烈跳动的心。
她沉默了几秒钟,昏暗的地洞里,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然后她下意识把手背到背后,这样象征敌对关系的绳索,就不会出现在陈昭辞视线的醒目位置。她再度抬头,并且把脖子抬得很高,这样,是不是能显得更真诚?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全凭猜测和直觉。
陈昭辞盯着她高高抬起的俏丽鹅蛋脸,不吭声。
樊佳笑了,笑得像当初被他欺骗的那个女孩,脸颊露出浅浅两个梨涡,说:“谢谢你。你之前说,把我带来这里,本来是为了救我。”
陈昭辞却露出讥笑:“可你是警察!根本不需要我救,你们还把我们的事,全抖落出来了!现在大家都要坐牢,我如果被抓住,也要坐牢!”
樊佳一滞,心想他~妈的好像是这样!这么想着心中又有了一丝得意,脸上使劲绷住,心念一动,避重就轻地答:“可不管我是什么职业,从来没人救过我。当时我也不确定能不能逃出去,说不定就遭了他们毒手。全靠你,把我带到这么安全、而且没人知道的地方来了。”
陈昭辞静默一瞬,嘴角到底微微一扯,说:“的确,整个怀城,除了我,没人能对这些防空洞更熟悉。他们都不需要,拆了、塌了一个又一个,只有我和它们同在。”
樊佳忽然反应过来,问:“你把我从分金宝公司带……救出来,也是走它们?”
陈昭辞哼了一声,答:“当然。每天我的老总们、同事们,就在地道之上,走来走去。我有时候就呆到洞里去,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只要我愿意,可以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樊佳感觉到喉咙微微发干,但她依然镇定地望着他,挤出句话来:“你这些年真的……很有坚持,比较独特,和其他人不一样。”
陈昭辞望着她,忽然笑了:“从刚才开始,一个劲儿拍我马屁干什么?想我放了你,自己去坐牢?”
樊佳心里抖了一下,心想这家伙其实警醒得很。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是兔子跑到老虎头上去撩须了呢?但这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她心中也升起股不愿就此认输的气,脱口而出:“我愿意理解你,是因为即便在那样的环境里,即便经常目睹犯罪,你也没有真正害过人性命。祝芯雅背叛你,你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真相,并没有做任何报复举动。分金宝那帮人的变态行为,你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而且对我,你第一想法是救人,而不是杀人。陈昭辞,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虽然活得辛苦,可依然努力在寻找人生的人。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樊佳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完之后,眼眶里泛起了泪。两人一上一下,一明一暗,隔着几米的距离,陈昭辞怔忪望着她,两个人都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却低头,惨淡笑了:“我……是没有亲手杀过人。可是,我照新闻的样子,处理过刘伊莎的尸体。那感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骨头在我手下,断成一截一截的。拿起来摇,还能听到里头的碎响……你说错了,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这么多年,尽管没有参与其中,可我看着那些自己曾经恨的人,欺负了一个又一个女孩,我却无法克制自己,停不下来……樊玲玲,你是光明正大的人民警察。可我在阴沟里。这一辈子,我都在阴沟里!”
这一刹那,樊佳差点都被他说服了,甚至心生放弃的念头。这样剖白心思的陈昭辞,令她感到一丝恐惧,可也有一丝莫名的苦涩。有个声音在心中对她说:生而为人,不该如此。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樊佳结结巴巴地说。
陈昭辞抬头看她,眼中还有几分凌乱:“那你说是什么样的?!”
樊佳的脸已涨红了,眼眶阵阵发烫,说:“陈昭辞你知道吗,我上警校时学过,其实我们每个人,世界上每一个人,天生就会对暴力和犯罪,更加……更加注意。这是……这大概是我们人性中天生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换另一个人,从小没了妈妈,没了家。很努力地生活后,女朋友却死在自己眼前。他也会有做坏事的冲动。换另一个人,对自己的同类,一个人的尸体做坏事,他也会无法自持。别人不一定会比你做得更好,可是你迄今为止,确实没有害人性命。因为你心里……心里还存着希望,想要从阴沟里出来,想要站在阳光之下,想要摆脱那一切,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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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陈昭辞望着她,眼泪流下来。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抿得很紧。
樊佳牢牢盯着他,也擦了下眼泪,说:“现在你就有机会,摆脱过去的一切,结束那样的人生——你向我自首。没错,我就是要你去坐牢。你只是从犯,而且有自首情节,会从轻。只会判几年。哪怕判十年,又有什么关系呢?出来了你才三十几岁,还很年轻。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赎罪’。你是做错了一些事,那就去赎罪好了。
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你再也不必躲在阴暗里了。你一身干干净净,重新开始。重新找一份工作,譬如图书管理员,譬如开个书店,你爱读书,可以施展你的博学。你可以重新去认识女孩,组建家庭,再生个宝宝。那是你一直渴望的,你可以得到。
可如果你继续闷头朝前走,继续过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过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抓到你。我是我们团队中最差的一个,他们都比我厉害多了。那时候,也许你就回不了头了。因为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的!
选择权,在你手里。我的命,你的命,都在你手里。可是陈昭辞,我相信你。等你带我出去,我也会带你走出阴沟的。我发誓,昭辞,我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为人民,我向你发誓!”
陈昭辞原本倔强得如同一道弯弓般的身体,慢慢软塌下来。他低下头,用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
一条绳索,从洞口抖落下来。
还有一把匕首,“哐当”掉在地上。
樊佳爬出来时,气喘吁吁。一旁的陈昭辞也好不到哪儿去,放开绳索,手撑地面,低着头。这男子原本阴沉的、温柔的、暴戾的气息,统统不见了。浑身上下,只有整个人崩溃过后的颓唐。
樊佳的心怦怦跳,看一眼周围,这是个窄逼、简陋的屋子,除了桌椅和张小床,别无他物。窗外黑蒙蒙的,看不清是哪儿。
樊佳轻声问:“有手机吗?”
陈昭辞还低着头:“丢了。”
也是,倘若他还带着手机,早被尤明许他们连窝端了。
樊佳的嗓音依旧柔和:“那我们……走吗?”
他没吭声,站起来,背影像一座阴郁的山丘。樊佳也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拉开门,一股凉风窜进来,外头黑乎乎的一片,隐约可见建筑景物。直到这一刻,樊佳的心才好像摇了很久的可乐瓶,终于打开盖子,气泡“嘭”的冒出来。她知道自己赢了。
两人走到屋外。周遭都是平房,路旁还有空着的摊位。远处还有高低林立的建筑。樊佳没想到陈昭辞居然把自己关在人口这么密集的位置。只是此刻,天还是漆黑的,狭长的小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樊佳爬上洞口前,口袋里就装着段绳子,她掏出来,问:“我能不能……”
陈昭辞的眼睛里已没有任何光泽,盯着她的绳子看了几秒钟,说:“你说过的话,会算数?我现在向你自首,就会从轻判。我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樊佳用力点头。刘伊莎是过失致死的,陈昭辞并没有参与凌辱,处理尸体也是被上司所迫逼不得已。
“那等我坐牢了,你回来看我吗?”他又问。
樊佳答:“会,我保证。”
他这才抬起眼皮看她:“我希望再见到你。”
樊佳笑了,只是笑,夜风轻轻吹拂着她的头发,并不说话。
陈昭辞把双手伸到她面前。
樊佳很快在他的双手腕上打好死结,静默了一瞬,拉下他的衣袖,挡住绳结。他不吭声,只是看着她的动作。
“这是哪里?”樊佳问。
陈昭辞说了个位置,樊佳吃了一惊,这里居然还在那片贫民区,陈昭辞把她藏在了众人眼皮子底下。但樊佳对于怀城到底不熟,努力辨着方向。这时陈昭辞开口:“大概走20分钟,有个派出所。”
樊佳感激的看他一眼,陈昭辞不吭声,在前面领路。
天空还是如浓墨般散不开,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隔了一米左右走着。樊佳也怕他心态再波动,时而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譬如冷不冷,大概几点钟了,贫民区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理分布。她生性本就开朗,如今陈昭辞已在她掌控之下,心情轻松,偶尔还冲他笑了。陈昭辞虽笑不出来,但心结似乎有些纾解,眉眼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樊佳想想也觉得挺奇妙的,自己居然跟一个心理变态的罪犯达成了和解。这种感觉不赖,就好像原本千疮百孔的一块石头,可你居然把它修补得终于有了一丝圆润温和的轮廓。她想,等待会儿回去了,一定要和尤姐、梦山大猪头他们,好好说说这一路的经历。尽管杀死赵菲儿的那名真凶还没抓到,但刘伊莎之死算是被查得一清二楚了,总也算有所斩获。
尽管子夜寒冷,寂静漆黑,只有她和一名有罪之人结伴而行。可她的心中暖洋洋的,充满了阴霾散尽后的希望。
这时两人拐入一条更窄的小街,路面脏得很,到处都是泥水,还有鱼腥臭肉烂掉的菜叶味儿。街的两旁稀稀拉拉放着些空摊位,不远处是一家农贸市场入口。路的尽头笼罩在阴暗里。
陈昭辞停住脚步。
樊佳心头一跳:“怎么了?”
他答:“我想一下,是走哪条路。”
樊佳盯着他,语气柔和:“别急,慢慢来。应该就快到了吧?”
他答:“嗯,就快到了。”看她一眼,到底露出一点苍白却柔和的笑,带她继续走。
樊佳见他带自己拐入一条更宽敞的行车道,还有路灯,心神一稳。
两人走了一会儿,他说:“天好像快要亮了。”
樊佳看了眼天色,微笑:“是啊。”
陈昭辞说:“你希望天亮吗?天亮了,我就要去坐牢了。”
樊佳于是明白了,也许是恐惧,挣扎,和彷徨,令陈昭辞感到慌乱了。她不答反问:“你呢?希望天亮吗?”尽管被困数日,身体状况极差。但他如果这时反悔要跑,樊佳决意拼了命也会把他抓回去。
陈昭辞答:“我不知道。”
樊佳轻声说:“总会天亮的。早一点过完黑夜,就会早一点天亮。”说完伸手,握住了他的。陈昭辞感觉到她的手,比自己还冰冷很多,却也柔软很多。他任由她握着,怜悯也好,鼓励也好。当他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她是否只是在耍心机时,却看到了她清亮坚定的眼睛。那真的是一双刑警的眼睛。
“快走吧。”他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樊佳心想自己应该是成功稳住他了,随着他加快步子,走过这一条长长的无人的街道。
然后她听到了身后猛然逼近的脚步声,以及一阵劲风声。哪怕反应能力因为体能下降了很多,刑警的本能还是令她一把伸手,将陈昭辞推开。
樊佳只觉得脑袋重重一痛,和陈昭辞同时摔倒在地。她想要爬起来,却没能够。模模糊糊间,只看到地上映着一道高大无比的黑影,就在自己身后。
很奇怪的,她在这时,看到了倒在不远处的陈昭辞的眼睛。他也看着她,眼中泛起了泪。然后一把染血的铁锤从后面抡过来,撞在了他的头上。
——
作者的话:感谢大家一路支持,本文将于明日上架。年迈体弱的作者将会吐血爆更,早9点、中午12点、下午4点都会更新,共更新9章。
此外根据网站要求,会往前倒v一些章节,已经看过的朋友不要再买,看准了,从第114章开始买。
第114章
几辆警车,屋前屋后将平房团团围住。尤明许刚推开车门,许梦山已冲了出去。尤明许看着搭档这副模样,心中更沉。
房子里空无一人,唯有地上掉了把匕首和一段绳索。尤明许仔细看了看,没有明显打斗痕迹,她一抬头,刚好看到许梦山纵身跳进屋角那个防空洞。她冲过去,趴在洞口,急问:“怎么样?”
许梦山举着手电,迅速环顾一周,最后盯着地上散落的绳索和其他痕迹,很明显这里有人被拘禁过。他咬了下牙,答道:“没人。”
“阿许。”殷逢喊道。尤明许回头,见他从床上拿起了个背包,直接一倒,衣服、钱、钱包散落出来。尤明许一个箭步冲过去,拿起钱包一翻,看到证件和银行卡,抬头两人对视。
“没走远!”她说。
殷逢点头。
尤明许冲出房间,对其他警察喊道:“马上搜索周围!”殷逢帮着许梦山从洞里爬出来,许梦山一到地面就冲了出去。殷逢下意识也跟着跑,跑着跑着,看着前头的警察们不要命的狂奔身影,他的阿许在最前面,心口就有点疼。
半个小时后,警方在距离小屋1公里外的街道上,发现可疑血迹。血已干涸,至少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了。当地刑警队长韩烽立即命人调集该可疑地点附近的监控。又过了一个小时,终于在距离该地点较远的街角,找到一个可以正常使用的摄像头,并且调来监控。只是画面较为模糊和遥远。
——
怀城警局会议室内。
老谭、尤明许、韩烽、许梦山等本案骨干警察,包括殷逢,都在看一段只有20多秒的视频。
画质比较差,还有雪花和闪线。时间显示是在今日凌晨4点02分,空荡荡的长街上,走来一男一女。他们背对着镜头,但女的穿的正是樊佳失踪时的衣物。
“是樊佳!”尤明许说。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朝夕相处的同事,一眼就能认出来。唯有许梦山,脸明明暗暗映着幻灯片的光,盯着画面,静默不语。
“男的是陈昭辞。”韩烽说,“看着身形,没跑的。”
就在这时。
一个极为高大健壮的黑影,突然从画面下方冲出来,手握一把铁锤,朝樊佳砸去。
哪怕是这帮刑警,也惊呼出声。
樊佳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那人穿着件黑色连帽衫,自始至终也看不到脸。他一锤又朝地上的陈昭辞挥去,陈昭辞趴在地上不动了。那人一个弯腰,把樊佳扛在肩上,转身走出了画面。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负责查监控的警察说:“这是大概半个小时后的画面。”
天还没亮,原地只剩下陈昭辞一人。他身体动了动,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这时所有人都看到,他衣袖下的两只手,是被绳索绑住的。陈昭辞的头也流血了,四顾张望了一会儿,像是想寻找什么。最后他也跑出了画面。
——
殷逢走出洗手间,就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栏杆旁。暮色已经降临,起了风。她摸出根烟含着,点了下火机,没着。她脸上没任何表情,又点一下,又点一下。明明有风,却不知道挡一下,像是和火机较上了劲。最后她火了,把烟和火机一起砸进旁边的垃圾箱里。
连日奔跑,她的马尾早散了一半,也不去管,手插进长发里,低头趴在阳台上。
殷逢还没见过她这么焦虑的样子。
樊佳遭到袭击下落不明,警方已在附近展开地毯式搜索,但是一无所获。那样拥挤、人流量巨大的老城区,藏一个人实在太容易。带回来的目击者或者嫌疑人,一个个连番审查。这是审查的空档,殷逢就撞见了尤明许这一面。
殷逢走到她身旁,双臂习惯性在栏杆上拉了拉,如同少年。还没开口,就听到尤明许说:“走吧,我不想说话。”
即使是擅长心理学、惯于撒娇耍赖的殷逢,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末了,他说了句最俗气的话:“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哭出来。”
尤明许“嗤”地一笑:“哭?人没找着我在这里矫情?”
殷逢顿了下,说:“人没找着,你在这儿砸打火机?”
这话终于叫尤明许正眼看他了,脸色阴沉得不行。
“尤英俊,我看你是不想姓尤了。”她说。
殷逢却微笑,颇有气势地来了句:“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似乎每次,当她心里憋闷时,这家伙跑出来插科打诨,她就会好受很多。这时有别的同事经过,尤明许跟人又要了个火机,摸出支烟接着抽,模样到底没那么暴躁了。
两人并肩看着暮色越来越暗,像张黑网把整个城市都笼罩住。
“阿许心里不舒服,就靠在我肩膀上。”殷逢说,“人与人之间的肢体抚慰,是有作用的。换句话说,依靠在我身上,会带给阿许一些力量。”
尤明许只眯眼笑笑:“不靠。”
没几秒,一个沉甸甸的脑袋,压在她肩上。尤明许斜眼看他,那么高个人,也不怕腰被扭到。他甚至还闭着眼睛,脸色很宁静。
“那么阿许给我力量吧。”他说。
尤明许没吭声,也没推开他。身后偶尔有人经过在看,她也不理。现在的殷逢不用香水,但他身上的味道总是很好闻的。沐浴液味,有时是花露水味,有时候早上喝一大罐牛奶还不小心洒衣服上,就会带着淡淡的奶味。都是很干净的味道。他的头发也很柔软,压在她脖子上,让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亲密、纯洁、渴望和被渴望。
过了好一会儿,尤明许偏头,在他头顶轻轻吻了一下。
殷逢的整颗心,都随着这轻如羽毛的一吻,震颤不已。他缓缓抬头,却只见尤明许目视前方,脸色清冷,说:“起来,我们再理一下思路。”
殷逢:“哦……”
尤明许说:“最初,一年前,陷入分金宝公司校园贷的大学毕业生赵菲儿,失踪遇害。分金宝公司众人都有不在场证据,并且指纹不符合。赵菲儿也不符合他们对目标的要求。杀死赵菲儿的真凶,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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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殷逢说:“此后长达一年,凶手销声匿迹,再没有相似的受害者被发现。”
“一年后,同样陷入分金宝公司校园贷的刘伊莎,失踪遇害。已证明为分金宝公司所害,陈昭辞模仿一年前的案件抛尸。樊佳伪装成诱饵,在分金宝公司被陈昭辞带走,藏于地道。陈昭辞的女友因校园贷跳楼自杀,他心怀怨恨心理扭曲,为虎作伥。”
殷逢点头:“从监控看,樊佳已成功脱身,并且制服了陈昭辞。从他们的行走路线看,目标是最近的派出所。就在这条路上,樊佳被神秘人带走。陈昭辞也被神秘人打伤,在逃。”
尤明许又说:“我们已经掌握了案发时间段附近几条公路的监控,因为时间很早,进出的车辆很少,并且已排查完毕,没有嫌疑。也就是说,樊佳还在这片区域内。问题是——带走她的,会是一年前的真凶吗?还是另有其人。”
殷逢答:“不能确定。但神秘人和真凶一样,也居住在这片区域内,并且他对樊佳头部造成的伤,和赵菲儿是比较相似的。”
尤明许无声吐了口烟气,半阵才说:“如果神秘人就是真凶,他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条路上,是偶然还是另有内情?”
殷逢答:“都有可能。那条路离赵菲儿的活动范围不远,换句话说,离真凶的日常活动范围也不远。又是在人迹最少的凌晨,正是真凶最有利的狩猎时间。”
尤明许的眉头紧紧皱着。她现在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案子一环环查下来,一个一个扣子解开,看起来像是一系列偶然性叠加在一起,案中有案又有案。每个环节的罪犯,似乎和其他罪犯的犯罪行为,没有什么关联。可偶然、巧合的变故,总是在发生。她甚至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殷逢的电话响了,他说了两句,看向尤明许:“阿许快跟我走。我的人终于排查出四个最符合画像的嫌疑人,他们都住在附近。”
尤明许一愣。
若真能凭借犯罪心理画像,从茫茫人海中把真凶揪出来,那就像一把尖刀划破重重疑团,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不过,殷逢的人?
那帮厨子园丁司机管家,家政team?
——
尽管心中很是嘀咕,尤明许还是和殷逢一起坐车前往第一名嫌疑人的家庭住址。无他,死马当成活马医。而且,尽管每次查案,殷逢都是穿得跟只大青虫或者嫩黄鸭似的,青春又可爱。他给出的结论,却一直精准、犀利、深刻。所以他说找到了四个嫌疑人,尤明许难免心生希望。
不过,到了现在,每一分每一秒流逝的,都可能是樊佳的命。两人商量了一下,已没有时间去委婉试探观察,决定正面交锋。如果真凶的确在其中,打他个措手不及!
——
最初,第一天抵达刘伊莎尸体现场时,殷逢就给出了罪犯的侧写。之后,他的导师远在美国的范淑华教授,给出了一致并且更具体的画像。但当时,尤明许只觉得他们的结论是横空出世,就跟水中明月似的,看着清清楚楚,却摸不着。所以其实她心里并未当回事。
哪料到如今兜兜转转,查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起点。
在去往第一名符合侧写的对象家中时,尤明许一边开车,一边回忆起这对心理学师徒当时给的几个关键条件:
年龄25-40周岁间。
本地人。
居住在受害者家附近。
出身市井,文化层次不高。
从事手工艺匠人工作。
仇恨女人,少时未得到过年长女性的关爱,而是虐待和侮辱。
没办法与异性建立正常关系。
不排除有同伙;
他就是市井中常见的一类人,深夜走在街头,大家也不会觉得异样。
强迫症,工作场所和家中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不善言辞,情绪易激动,强烈暴力倾向。
……
除了后面的一些心理学特征,尤明许竟发现,那夜攻击并带走樊佳的人,是符合画像的:他的背影并不年迈,就居住在附近,深夜出现,没有找到任何目击证人……
尤明许感到一阵凉意浸上心头。
第一人的家到了。
尤明许首先注意到,这里离第一名死者赵菲儿的家非常近,大概就几百米,而且也是一栋老旧住宅。此人名叫赵大伟,殷逢的家政手下们搜集来的资料显示,赵大伟28岁,是名木匠,本地人,居住在此已有十来年。
赵大伟单身,和亲哥哥赵大强一起,住在一楼。哥哥是个电工。
这是间不大的门面,因天色已晚,里头亮着昏黄灯光,店内地上堆码着木料,尤明许瞄了眼,挺整齐的,但是脏。旁边还放着几台打磨裁料的工具。一个男人,裸着上半身,穿着条黑裤子,背对着他们。他一身紧绷油亮的肌肉,满身的汗,正在干活。
仅从背影,无法准确分辨,他是否就是监控录像里的人。
“赵大伟?”尤明许喊道。
那人转过脸,不起眼的五官,长得有点丑,看到他们,神色疑惑。
尤明许直接亮明身份,一直盯着赵大伟神色,他有点紧张,嗓音也是瓮瓮的:“有什么事?我和我哥都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
尤明许淡淡地说:“问你几个问题,协助调查,你照实回答就好。”
“昨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晚上?晚上关了店,看了会儿电视,就洗澡睡了。”
“没有出去?”
“没有。”
“你哥哥呢?”
“他昨天上夜班,刚才……刚才出去跟工友喝酒了。”
“家里有车吗?”
“没有。”
“你不用送货什么的,不需要开车?”
“我不会开车,还没学驾照,送货一般在市场叫个车,很方面……”
尤明许又问了些问题,赵大伟全都一五一十作答。最后,她掏出采集指纹的简易工具,让赵大伟按了。
殷逢很安静地在边上呆着,看着尤明许雷厉风行地搞定一切。并且……某些操作可能不那么合规。但他怎么会在意?阿许开心就好。
从赵家出来后,尤明许又看了圈周围的监控,只有一两个,她记下位置,接着去第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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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贫民区也有商业楼,那种比较老旧的商场,但是人流很多。第二个人邵沅生,就在商场一楼租了个门面。这里离赵菲儿家远一些,但也在几公里内。
邵沅生是开宠物店的,还是个半吊子兽医。没有执业资格,是个赤脚医生。
尤明许和殷逢推开宠物店的门,里头的几只狗顿时叫起来。尤明许首先看了圈环境,地上有点脏,宠物笼子挨着墙角放着,大大小小挤在一起。墙上钉着一排排置物架,上面放着很多宠物食品、用品,什么牌子都有。
殷逢蹲下来看狗,反正尤明许会搞定的,没他什么事。
两人心有灵犀,尤明许没管他,往里走了几步,最里头还放了张办公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瘦男人,从凌乱的桌后站起来“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
邵沅生长得尖嘴猴腮,戴副眼镜,笑眯眯的,只打个照面的功夫,那双细细的眼睛就在尤明许身上打了个转儿,难掩惊艳。
这目光挺令人讨厌的,尤明许脸色一冷,下意识往后头瞟了一眼,殷逢还在全心全意逗狗。幸好,不然某人又要生闷气。
这邵沅生有嫌疑,不仅因为符合画像的一些条件,在他的履历上,还因为性骚扰过女邻居,起过纠纷。不过后来双方到了派出所后,就私下和解了。现在一看,果然是个不老实的。
尤明许现在没空和任何人摆龙门阵,而是采取单刀直入的方式,直接试探对方。她亮出警官证,就见邵沅生神色一变,那点子猥琐的表情,也荡然无存。
“有什么事?”他心怀警惕。
尤明许也只说是协助调查,问几个问题。他勉勉强强点了头。
“昨晚你人在哪里?”
邵沅生愣了愣“昨晚……我在家。”
“一直在家?”
“一直在家。”
“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没有!”
“干了什么?”
“那能干什么?睡觉。”
“家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当然没有!”
尤明许看一眼他严肃的神色,又问“你有车吗?”
“有。”
“什么车?”
“别克凯越。”
“什么颜色?”
“黑色。”
“什么时候买的?”
“……两年前。”
越问,邵沅生的脸色越难看。最后尤明许做好记录,掏出取指纹的工具,邵沅生却神色一变“干什么?”
尤明许语气淡淡“录个指纹,例行公事,没什么。”
这时殷逢已和狗狗交流完毕,站在尤明许身侧,看到邵沅生吓成这样,抿嘴一笑。
邵沅生却不肯,把手插进口袋里,说“警察同志,我犯了什么事,你们要录我指纹?这不合适吧?你们有逮捕证吗?有文件吗?如果没有,这是侵犯人权吧?我不录。”
尤明许看他两眼,收起东西,说“行。但是我有权请公民回警局,协助调查24小时。收拾收拾,走吧。”
邵沅生脸色更难看,嘴里骂骂咧咧几句。尤明许根本没有闲工夫再跟他耗,打电话叫来韩烽手下的一个人,把邵沅生带回去,详细盘查,就和殷逢继续去找第三人了。
此时夜色更深,临近子夜。尤明许开车,带殷逢穿行在窄逼脏乱的老城区内。
殷逢说“阿许,邵沅生在撒谎。他昨晚不在家。”
尤明许点头“我也看出来了。你觉得他会是那个人吗?”
殷逢思考了一下,答“犯罪心理画像,提供的只是可能性更大的一种推断。但并不是绝对的。所以他身上个别细节不符合画像,并不能作为将他完全排除在外的依据。从刚才的交谈看,他有所隐瞒。本英俊的心理学和想象力,是负责大胆假设的;阿许的刑侦手段,是用来小心求证的。他有没有罪,阿许说了算。”
尤明许原本心事沉沉,他的话令她笑了,心情也轻松不少。
“你的意思是……我们俩还挺配的?”她说。
他没反应。
她转头看了眼,他居然脸红了,也看着她。尤明许有点恨自己嘴欠,明知他现在陷进去了,还撩他!
“阿许如果也觉得配,那就是配。阿许觉得不配,我是男人,我再努力。”他说。
尤明许万没料到他能冒出这么句话,心竟跟着漏跳了一拍。她握紧方向盘,面上不露分毫。
菜市场早已空空荡荡、乌漆嘛黑。地上残留着各种泥水、菜叶,空气中是清冷夜风夹杂着的腥味烂菜味儿。
第三人叫符文秀,倒是个斯文名字,却是个鱼贩子。就住在菜市场后的平房里。不少菜贩都住在附近。
穿过菜市场,就到了那排平房。尤明许扫了几眼,整个市场只有入口处有个摄像头,看着还很旧。
符文秀家在一座矮房子里,门窗都关得很紧,里头有灯光,还有隐约的声响。
尤明许走到门前,耳朵贴上去。殷逢见状,也贴上去。两人目光悄无声息碰到一起。
周围又冷又静,没半点人烟,暂时也没有援兵。只有他们两个,屋里可能躲着罪犯。这样的场景,两人已经历不知多少回了。尤明许心无旁骛,眼睛里全是警惕。殷逢望着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喜欢这种感觉。尽管又苦又饿又累,甚至算得上颠沛流离历经风险,可他和她,已经形影不离了。彼此依赖,彼此信任,默契十足。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恶人还是危险,她都会牵着他的手,而他也能够,在寂静无人时,在她伤心难过时,从背后轻轻抱着她,她不会抗拒。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时时刻刻,日日夜夜。
殷逢脑子里冒出这几句话,眼眶就变得有些湿漉漉的了。尤明许正凝神偷听,忽然间看到眼前人的眼睛跟小鹿斑比似的,充满倾慕望着自己,愣了愣,伸手无声一拍他的脑袋,皱着眉,示意他专心。这家伙脑子又脱线了?
殷逢乖巧低下头,只露出男人味十足的一段结实后颈。
尤明许没工夫搭理他的缠绵心思,她霍然睁大眼睛。
因为她听到的,“嚯嚯”的低闷声响,很熟悉,像是磨刀声。
殷逢也听见了,一下子恢复正常,眼睛清亮如水,轻声说“半夜磨刀,好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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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尤明许站直了,定了定神,“咚咚”敲门。
那磨刀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才有脚步声过来。
门开了道缝,符文秀把门上挂着防盗链条,冷眼看着他们。
他是光头,个子不低,一晃眼就见身材高挑结实。尽管尤明许已在资料上看过他的照片,如今看到真人,还是凛了凛神。
符文秀长得很醒目。这醒目不是说帅或者丑,而是怪。他的眉骨很高,却没眉毛,留下两道细小的毛碴。鼻梁细长,嘴唇却厚。挺冷的深秋,半夜,他在家居然没穿衣服,下身只一条短裤。但最令人不舒服的,是他的神态。即便门外站着的是两个陌生人,符文秀也是微微眯着眼,带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有点冷,有点嘲讽的感觉。
尤明许朝他亮出警官证,说明来由。
他却没有开门,语气颇为认真地说“警察?警察找我干什么?要买鱼吗?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鱼卖了啊。要不你们回去去睡一觉,明天早上再来?”
尽管他怪声怪气,尤明许眉都没抬一下,刚要说话,殷逢先说道“我们是找你聊聊的,快开门,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要找你聊什么吗?”
符文秀看了一眼殷逢,轻哼一声,居然真的取下挂锁,开了门。
尤明许也看了看殷逢,这时符文秀已转身走进屋内,殷逢微微一笑,指了一下自己脑袋。尤明许居然秒懂,他是在说符文秀脑子有点不正常?可这么短的照面,殷逢怎么就看出来了?
……星星相吸吗?
这是个很简陋的客厅,统共就只一张桌子,几把板凳,一个柜子,实在不看出物主有没有强迫症。符文秀也没有请他们喝杯茶的意思,居然在地上一把小板凳坐下,继续磨刀。
尤明许又打量了他一圈,也不阻止,问道“这屋子里就住你一个人?”
符文秀一下子抬起头,露出厌恶神色,抬起根手指,在唇边“嘘”了一下,说“不要吵,小龙在睡觉。”
尤明许愣了愣。
按照殷逢提供的资料,符文秀5年前就和前妻离婚,儿子小龙也跟前妻离开怀城。
“好好好。”殷逢一脸正色压低声音说,“我们都不吵。继续我们问你答好不好?”
符文秀忽然笑了一下,眸光闪动,继续嚯嚯磨刀。
尤明许“你昨晚在哪里?”
他答“这里?”
“还有别人吗?”
符文秀淡淡看她一眼“当然是和小龙。”
“你做了什么?”
符文秀直起身子,举起那把似乎是剖鱼的极其锋利的长刀,自言自语般说“磨得差不多了。”
……
“有车吗?”
他还盯着刀,答“在后面停着。”
尤明许和殷逢见他并不在意,就穿过屋子,到了屋后。看到大树下歪歪停着的那辆旧金杯面包车,尤明许眼睛一亮。
两人回到屋内,又问了一些问题,符文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有时心不在焉,有时忽然失笑,有时候就跟没听到,埋头磨刀。
最后,尤明许掏出取指纹的工具,递给殷逢个颜色。殷逢说“符文秀你伸出双手,按一下。”
符文秀又磨刀磨出了一背的汗,微微气喘着,抬头看着尤明许手里的东西,突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站起来,朝他们举起了双手,十指张开。
尤明许和殷逢同时一怔。
符文秀的手指,像是被水长期浸泡过,十指尖端白糊糊的,都是烂皮肉。
他“嘿嘿嘿”笑得更得意了。
尤明许不为所动,抓起他的手,按在指纹卡上。
从符文秀家出来,已过了凌晨12点。第四人就住在百米之内。
这是菜市场外的一家猪肉铺。店门紧闭着,黑暗无光。一股血肉混杂的腥味挥之不去。
“到后面看看。”尤明许说。
没想到屋后的院子还挺大的,足有七、八十平米。院内还有树冒头,几间屋子。院门缝里有光。
尤明许敲门。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蹒跚的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头儿站在门后,那是张皱纹很深木讷的脸,问“你们找谁?”
尤明许亮明证件,说清来意,要找他的独子邓耀。
老头儿静默了一会儿,说“他已经睡了……喊也喊不醒的,你们明天再来吧。”
尤明许笑笑,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身体抵在门上,说“大叔,最近跑了个通缉犯,每家每户我们都要问的,这是例行程序,很快的。还麻烦您配合一下。您要是不配合,我们只能把您儿子请回警局协助调查,那不就更费事了?”
殷逢打了个哈欠说“是啊叔叔,我们都走了几十家,累死了。早点问完,我们可以早点回去睡觉了。”
尤明许的唇微微翘着。
老头儿说“那你们等等,我和老伴儿说一声。”说完就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冲着亮灯的一间屋子大声喊道“凤华、凤华……警察同志来了,说要抓一个通缉犯,找阿耀问话。你好好歇着,他们问完话我就来。”
屋内的人没应声。
老人让他俩进了院子。尤明许飞快环顾一周,黑乎乎的,乍一看没什么异样。院子里也有那股血腥味儿,水泥地上有斑驳深浅的痕迹。靠近树下的那一大块空地,还有些泥印。
老头儿带他们进了旁边一间屋子,扑面而来的是股发闷的潮霉味儿,还有股说不清的、像是人身上发出的臭味。尤明许看一眼殷逢,他整张脸都僵着,那视死如归的模样,有点可爱。
她摸了一下鼻子,老头儿走到床前,铁架单人床,看着也很老旧,趟着个高大的男人。老头儿推了那人几下“阿耀、阿耀!起来!警察来了,要问一个什么通缉犯的事!好好配合,说完再睡!”
那人跟头牛似地,粗重哼了几声,揉着眼睛爬起来。他坐起来,尤明许才发觉,身材跟座铁塔似的,皮肤黝黑,肌肉粗大结实。他的相貌也显得粗苯,浓短眉,方脸厚唇,眼神也不灵活,低头坐着,并不太与他们眼神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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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老头儿这时说“我就这一个儿子,从小脑子笨,也就是力气大,能干活。他妈妈身体不好,一年到头都瘫床上。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啊,全靠这个肉铺撑着。等我和他妈死了,还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办呢?希望政府能够帮帮我们啊……”
说完他抹了下眼泪,邓耀瓮声瓮气地吼道“我不笨!”
尤明许这时分辨出,那臭味就是从邓耀身上来的。她眉目不动,殷逢的眼珠瞪得大大的,跟只快要憋死的斗鸡似的。
邓耀抬起头,看到尤明许,那又黑又冷的眼珠,定了一会儿。尤明许能感觉出,那是一种属于雄性,哪怕是愚笨雄性的,很强的侵略感。她同样回望着邓耀,过了几秒钟,他兀自低下头去。
尤明许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邓耀答“在家!睡觉!”
一旁的邓老头儿说“我们阿耀基本上不出门的,一天到晚只知道干活儿。”
“几点睡的?”
“9、10点钟。”
“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我们在抓一名外地逃窜过来的通缉犯。”
“没有!”
……
“家里有车吗?”
邓老头先答道“没车,我们哪里买得起车。”
“那怎么做生意?”
他的回答和赵大伟如出一辙“需要用车的时候,让有车的邻居帮个忙,或者市场里叫个面包车。”
问完后,尤明许想要取指纹,邓氏父子俩都是一愣,邓耀看了眼父亲,猛然说“我不是罪犯!我没有犯罪,为什么要取我的指纹?”
尤明许慢条斯理地说“例行程序。这条街上,你们几个邻居,我们都取过了。希望配合啊。”同时把袋子里另外几个指纹袋都拿出来,晃了晃。
殷逢嘟囔“是啊,快点配合。不配合我们还得把你们带回局里去,让不让人睡觉了?”
……
从邓耀的房间出来,邓老头儿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尤明许看到旁边还有个比较大的房间,黑灯瞎火的,就问“那是干什么的?”
邓老头儿答“宰猪的,不好闻。”
尤明许“我能去看看吗?”
邓老头儿沉默了一会儿。
殷逢说“万一通缉犯就躲在什么地方呢,我们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
邓老头儿走过去,打开门和灯,他俩一看,确实是个用来屠宰的房间。刀具整整齐齐码在地上,房梁上挂着一排肉。收拾得很干净,地上也没有什么残留的血水。但是有种经年累月堆积而成的干涸血腥味儿。
两人看了一圈,依然没发现什么异样。
——
两人拿着三份完好指纹,还有一份模糊指纹,回到警局,已是凌晨两点了。
尤明许叫来鉴证科的人,让他们连夜出比对结果。她又与还在前线搜寻的许梦山通气,许梦山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很平淡“没进展。”
挂了电话,尤明许站在鉴证科外的走廊里,抽了支烟提神。
一路追踪,她刻意忽略掉某些情绪,甚至照旧和殷逢言笑晏晏。但一回到警局,询问案件进展,无可避免又会触到樊佳这个名字。心又怎么可能静得下来。
樊佳算不上她的知交,甚至关系还不如许梦山亲近,毕竟老练的许梦山和尤明许脾气更相投一些。樊佳就像大家的小妹妹,刚毕业一两年的姑娘,总是跟在两人屁股后头,成天咋咋呼呼,特别卖力。
现在樊佳的父母,还不知道她出事,以为她在外执行任务。听说他家就这一个女儿……猛然尤明许的手指被烟灰烫到了,一抖,她低头看着飘落的烟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樊佳。
她还是个热血的小姑娘,都没有亲手抓过重犯。小姑娘还想做一辈子的人民警察,一辈子惩奸除恶。
明明应该是他们这些凶神恶煞的成熟刑警,替她挡在前头。她却挺身而出,甘愿为饵,揪出了分金宝公司深藏的犯罪集团。
小姑娘的一辈子,应该还长着呢。
“尤姐是我的偶像。”
“我们尤姐,可是这条街上最靓、最牛~逼的女警哦。”
“哪天我也能像尤姐一样,亲手抓个大坏蛋!”
……
尤明许只感觉到鼻子发酸,心想老子算哪门子的偶像,连樊佳的人都找不到。而樊佳被重锤击中倒地的画面,再次闪过她的脑海。于是她心里更闷,更堵。有些事没有办法深想,她的脸色变得越发冰冷,脑子里只余一个坚定信念
她绝不会失去自己的战友。
绝不会。
因为,他们是人民警察。
“阿许,你猜我能不能在栏杆上走路?”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
尤明许没理他。
结果那道不安分的身影,翻身就爬到了走廊的护栏上。护栏上沿只有十多公分宽,这里是三层楼。而殷逢深吸口气,平举双手,一步步往前走。
尤明许抬头看着,只感觉到额头又有根神经在跳“下来!”
殷逢却说“我要是走到那头,你能不能笑一笑?”
尤明许沉默。
他低头看着她,哪里晓得就是因为这一分神,双腿居然晃了晃。尤明许只吓得全身一抖,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双腿,抱得极紧。
可这家伙却站得稳稳的,半点没有要摔的驱使。两人一高一低对视了几秒钟,她松开手,说“滚下来。”
殷逢一跃而下,拍拍手,冲她笑。像个得意的少年,可又有几分青年男人才会有的调侃目光。
尤明许不知怎的,心跳又紧了一下,颇为懊恼,可之前的压抑难受,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她轻骂道“混蛋!下次再这样,滚回你自己家住。”
他凑过来,说“可我现在就住在自己家。”
尤明许一摁他的头,胡乱揉了吧发泄,转身走了。殷逢望着她明显轻快了的步伐,笑着跟随。
——
指纹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了。
三个不符合,一个指纹无效,无法比对。
天还是黑的,离天亮依然有很长一段时间。
尤明许拿着鉴定报告,和殷逢坐在警车里。
这四名嫌疑人,是从殷逢和范淑华教授的侧写画像,从茫茫人海中直接筛选出来的。完全的犯罪心理手法,跳过了逻辑推理与证据寻踪。事实上,警方也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证据。
尤明许既不确定,那名杀手是否就在这四人里;也不确定,即便杀手在其中,他是否就是袭击、带走樊佳的人。但是他们现在没有别的线索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而且一个刑警的直觉提醒她,这四个人中,有人藏着秘密!
他们也无法获得别的警力支援,因为不能因为殷逢的画像,就去改变大部队的侦查方向。
但现在,三个不符合。只剩下一个符文秀了。
如何确定,符文秀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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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殷逢说:“阿许,我给符文秀测谎吧。”
尤明许一怔。
殷逢说:“刚才我看到鉴证科旁边的储物室,有台测谎仪。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会用,跟老师学过。”
怀城是湘西南重要城市,有测谎仪不奇怪。曾经有一段全省推广学习过这个手段,但毕竟是新东西,不是绝对证据,所以下面县市用得不多,仪器丢在那里。
尤明许:“那玩意儿有用吗?”
殷逢:“测了才知道。”
尤明许点点头:“也行。”她想的是,即便没用,吓吓符文秀也好,试探一下也好。
“你觉得会是他吗?”尤明许问。
殷逢答:“他的精神状态不正常,情绪不稳定。具备杀死和处理赵菲儿的技巧能力,不能排除嫌疑。”
“况且……”尤明许说,“他的指纹毁得太彻底了,十个指头的皮几乎都磨平了。”
说了就做,两人干脆从鉴证班还拉来两个帮手,连夜就折返符文秀家,把人带回了局里。符文秀是被从床上叫起来的,整个人都阴沉沉的,一路还忽然“呵呵”笑,笑得大家心里都毛毛的。
等进了审讯室,只有殷逢和鉴证班的一个用过测谎仪的小伙子,面对符文秀。
尤明许站在深色玻璃后,许是之前就与殷逢有“惺惺相惜”的一面之缘在,符文秀倒没有反抗不配合,反而是在看到测谎仪后,显得很兴奋。
审讯室内,开始繁复漫长的问答、测量、记录。
尤明许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手表,3点半,她已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睡过,此时陷入无比宁静的等待,整个人好像一下子也垮下来,太阳穴疼得厉害,困意阵阵袭上心头。
她干脆靠在把椅子里,盯着审讯室,慢慢阖上眼。
即便告诉自己要休息,脑子还是停不下来。她迷迷糊糊的,脑袋里反复还是案件有关的事。一张张脸庞从眼前闪过,一条条街道在经过。分金宝公司的罪恶狂欢画面,一条隐秘的地道;樊佳在会议室里站起来说:让我去吧。
……
画面一闪,她又到了一条寂静的长街上,她站在冷风中,看着一个人倒在地上,而一个高大的黑影,把那人扛起来,走入了黑暗里。
尤明许急了,在梦里发狠地追。可是偌大的贫民窟,街道四通八达弯弯折折,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
对,车!尤明许浑浑噩噩却又脑子急转,在意识迷离间转得她都有点疼了。
当年那人要把赵菲儿运到郊外弃尸,哪怕家里没车,必然也要会开车。
但是她已经在系统里查过了,那四个人拥有车的情况,确实和他们说的一样。除了邵沅生拥有一辆车,其他人既没有车,也没有驾照。邵沅生有性犯罪嫌疑,指纹却还和箱子上那个指纹不符合。
车……指纹……
车……指纹……
尤明许的脑子里,闪现个画面。
那是一处院落,黑乎乎的,除了地上有些沉年的深褐色痕迹,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那是几个小时前,她和殷逢去过的地方。
院子里有棵大树。
大树下有块专门留出来的空地。
地上有些泥土痕迹。
当时在那个院子里时,光线不好,她只是匆匆一瞥。可此时,半梦半醒间,那些泥土上的印痕,却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车轮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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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尤明许一下子睁开眼,只感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在往外冒。脑子里还是昏沉沉的,竟有些分不清刚刚脑子里浮现的车轮印,到底是梦境,还是白天所见。
还是说,白天没有看得太清楚,被忽略的细节,刚刚她想起来了?
她一下子弹起来,看一眼手表,才3点50,刚过去20分钟。又看向审讯室内,首先看到的是殷逢,他的模样专注极了,盯着符文秀,手里的笔飞快记着。看着又成为了另一个男人。
而符文秀在他手里,居然服服帖帖的,只是嘴角还带着让人感到阴冷的笑,在说着话。
他们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结束测谎。可是尤明许坐不住了。她转身下楼,一个人开车驶进昏沉的夜色里。
这几条街,加大了很多警力。即使是这个时间,尤明许一路还遇到了几辆警车和执勤的警察。她点了支烟,一路慢慢抽完。等驶到邓家附近时,把车无声停好,丢掉烟头。
她走到邓家院墙外,里面已没有半点灯光,大概都睡下了。墙不算很高,她退后几步,蹬着墙就上去了,趴在墙头上。
月光一轮,无比清亮地照在头顶,也把偌大的院子,照得依稀可见。尤明许一眼就看到了树下多出来的那辆面包车,灰白色,金杯,半旧。
尤明许感觉到心脏剧颤了一下,手心也全是汗。但她没时间去细细捋思路了,一分钟也不愿再等,刚要跳进院子,也不知哪根心弦动了一下,她摸出手机,给殷逢发了个短信:“来邓家。”随后把手机调静音,她跳了进去。
几间屋子,都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慢慢走到面包车旁,透过车窗往里一看,尽管光线很暗,却依然能看到车厢里、座椅上,有些斑驳的深色可疑痕迹,已经干涸。
尤明许原地站了几秒钟,看向那间屠宰室。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门没锁,开了道小缝。她缓缓拉开门,空气中传来极轻地“吱呀”响声。
她立刻转头看着另外两间屋,没有动静。但她没动,低下头,等了有一两分钟,院子里依然是沉寂的,她这才闪身进了屠宰室。
屋子里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之前所见的那些工具、肉块,成了一团团轮廓模糊的阴影。唯有月光,从老旧的窗户透进,依稀薄光。
尤明许口袋里有手电,没开,一步步缓缓往里走。即使在黑暗里,那些刀具也摆得齐整无比,像在列队等待主人莅临。尤明许想起殷逢的推断:你如果到了工作场所,必然发现一切整整齐齐就像机器整理过。这是他多年从事手工匠人工作后的强迫症。她心中有寒气在不断渗透,当她走到屋子1/3处时,瞥见案板的一个东西。
她百分百确定,那东西,上一趟她来的时候,不在这里。
那是把锤子。中等大小,颜色极深。目前还看不清上头是否有血迹,也辨不清细节是否与监控里那把相同。但直觉告诉尤明许,就是它。
尤明许站在寂静漆黑的屠宰房正中,却只感觉到某种冰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围拢过来。四名出身市井的嫌疑人,都符合侧写画像。一真三假,不露端倪。就宛如这一年来,凶手藏匿于人海,正因为太普通,极难分辨。
最后竟是小小的车轮泥印,暴露了真相。人生百态,许多人看着有罪。可和他同样木讷孔武的木匠不是,有性犯罪倾向的兽医不是,双手指纹模糊精神分裂的鱼贩,也不是。
某种干冷坚硬的强烈意志,从尤明许这样一个女人的心中,陡然升起。她全身骤然变得警醒而紧绷,如同敛起翅膀的鹰,踩着悬崖边的树枝,蹑行向前。
而这份意志,在她看清前方案板上躺着的那个人时,被无情击穿,土崩瓦解。
她一下子弹起,跑了过去。
在樊佳躺的案板上方,正对着一扇窗,一些光线漏进来。于是尤明许可以看见她的脸色全无血色,浑身都是可怖伤痕,已经有一些尸斑浮现。
尤明许伸手去触她的鼻息脉搏,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可是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她一下子跪倒在案板旁,一只手握着樊佳的,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脸。
这一室的黑暗,仿佛在同一瞬间,向她撞过来。她听到自己哭出了声音,那是连她自己都从未听过的声音,凄厉,梗滞,居然很像人被堵住嘴后,发出的哭叫声。她许多年来第一次,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在这一刹那,什么都被她抛到脑后了。她全身再没半点力气,坐倒在地,泪如雨下,唯有手,还紧紧握着樊佳一点苍白僵硬的指尖。
天塌了。她想,天真的塌了。
否则樊佳这样的孩子,怎么会牺牲掉。
牺牲在犯罪分子的屠刀下。
而她作为她的组长,她最仰仗的人,没有在她死之前找到她,没有能把她从那可怖的黑暗中救出来。
她死前经历了什么,那些受害者们,会经历的突破人类极限丧心病狂的折磨,这个警察是否都经历了?还有最可怕的,始终抱着被拯救的希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希望一点点在自己眼前熄灭?
尤明许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或者说尖叫更合适。那是你无法想象的,像她这样强悍的女人,能发出的最脆弱的已然崩溃的声音。
然后她站起来,弯下腰,她忘掉了一切原则和警惕,想把樊佳抱起来,带回去。
一阵猛烈的劲风,朝她的后脑重重袭来。
这若是平常,即便身后这人力大如牛,尤明许小心点,也能避过。可此时她整个人恍恍惚惚,全然对外界的危险一无所知,听到劲风后,只有身体经过多年训练的本能,起了反应,上半身往下一勾。
铁锤撞在了她的背上。轰然剧痛从背上传来,尤明许一个踉跄,撞在案板上,手里抱起的樊佳,也脱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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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那人见一击未能彻底得手,挥锤又来,尤明许此时已被打得坐倒在地,见状猛地往案板下一缩,他的铁锤就砸在了案板上,哗啦一声,木板破裂往下掉落。
尤明许猛地抬头,只见惨淡月光下,邓耀持锤而立,裸着上半身,露出一身黑熊似的肌肉,面目狰狞,眼神兴奋无比。那分明是恶兽,看到猎物的目光。
他就是那个人。
那个于黑暗中袭击少女,反复折磨性侵,最后用铁锤一处处锤断骨骼,仿若个人作品般将她们折进箱子里,再丢到远处的人。
一个沉默了许多年,站在社会最底层,躲在发臭的屋子里,仰仗父母生活的木讷男人。
尤明许紧咬牙关,刚要往他腿上扑,可动作还未做出,就感觉到后背剧痛,她心知不妙,又看一眼上方樊佳垂落下来的一只手,只感觉到眼眶刺痛。她转头就往屋门口的方向爬。
邓耀丢掉铁锤,双手一把掀开她藏身的案板,扑了过来。尤明许的一只脚踝被他抓住,那手简直跟铁钳似的,要把她拧断。尤明许咬着牙,一个转身,可背部的伤又被牵动,她一脚踢在邓耀头上。他不躲不避,尤明许的一脚,不是容易受的。可他居然跟没事人似的,索性抓住她另一只脚,把她从桌底拖了出来,人就猛扑上来。
尤明许一个扭身,躲开了,他扑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他这样强壮凶猛的人,缺点就是笨重,尤明许恶向胆边生,一个飞扑,跳到了他的背上。此时她就跟只猴子似的,三两下窜上,干脆骑在了他头顶,一边用腿箍住他的呼吸,一边挥拳,朝他的太阳穴重重一下下击去。
邓耀这下吃了亏,脸憋得通红,被她打得眼角肿了,人晕头转向,原地打转。他晃来晃去,尤明许险些摔落,偏偏死死缠住他,又是几拳击落,他挣脱不了,抓着她的双腿,开始拼命扭。尤明许疼得全身都在颤抖,就是不放。她知道这样的僵持下去,必然两败俱伤,比的就是坚韧,她要等待哪怕一丝致对方于死地的机会。
一根铁棍,从背后沉闷打在尤明许身上。她的手腿瞬间脱力,邓耀察觉到了,一把将她甩脱在地。尤明许就跟块破布似的,摔在地上,眼前浑浑噩噩,那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了。
一根冰凉的东西,穿过她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扯。尤明许猛然惊觉,马上去扯,然而已来不及了,绳索瞬间收紧,窒息的痛从喉咙传来,她的双手拼命往后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倒着的脸。
一张满是皱纹的,死水般苍老的脸。她看到他鬓旁的白发,看到老人那双死鱼般的眼睛。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手上的绳索,却还在逐渐收紧。
原来那就是那个指纹的主人。
到了这个关头,尤明许脑海里,竟然还滑过这念头。父子俩藏在闹市深处不起眼的肉铺里,藏在这深深的屠宰房里。病重瘫痪的老妻,没人看得起的单身儿子。他们掳来落单的女孩,成为人生的献祭。
尤明许浑身已使不出半点力气,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恍恍惚惚间,她看到邓耀那铁塔般的身影,慢慢靠近。他朝她举起了手里的铁锤。
只要一下。
只需要一下,她就会像她们那样,颅骨破裂,直落地狱。
奇怪的是,在这个时分,尤明许并没有感觉到多害怕,她的脑海里一片平静。她知道自己没有生机了,死则死矣。可她的视线最后又落在不远处的樊佳身上,感觉到巨大的哀恸,如同深夜里的巨兽,要将她一口吞没。
对不起啊,对不起,樊佳。我陪你死,我陪你去。
还有……
她的眼前出现一张英俊生动的脸。在这一刹那,许许多多个殷逢,好像同时朝她涌来。从睡袋里爬出的懵懂孩子,坐在她家楼道里的委屈家伙,坐在四面推理墙中的孤独男子,还有亲吻过后他的满眼欢喜,最后是她枕在他的手臂上,不肯看他。他从背后轻轻抱着她,其实早已将她整个抱在怀里……
尤明许的眼泪掉下,只感觉到整个胸腔炸裂般的痛。这下遭了,她想,这下遭了,他要知道她死了,该哭成什么样子。尤英俊没有伴了。可是我,可是我真的已经半只脚在地狱了,我爬不出来了。我连呼吸都要断在喉咙里了。
剧烈的疼痛窒息感,令尤明许更加虚弱无力。她的双手在地上虚无地抓着。
对不起啊,殷逢。她只来得及想。
以后你无人可守了。尤明许她没什么用,连自己的战友都救不回,自己也栽了。
死了就死了,没了就没了。
你他吗给我好好的,将来只要恢复记忆,大概……
你就不会因为我难受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难受,心就像被人撕裂了,从此再也无法安息了?
邓耀手里的铁锤落下,尤明许闭上了眼睛。
——
当殷逢结束对符文秀的测谎,走出审讯室时,外头的天空还是墨黑一片。他看着空荡荡的楼道,愣了一下。
符文秀通过了测谎,他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可是阿许去哪儿了?
测谎时殷逢的手机调了静音,他拿出一看,眉头紧蹙,转身下楼。后来也不知怎的,他跑了起来。
警局大院里还停着辆他的车,陈枫老早就送来的。怕惹尤明许不高兴,殷逢从来不带自己的人出入警局。他驱车一个人奔赴邓家,路上摸出手机,翻到尤明许的号码,犹豫片刻,又放下,转而给许梦山打了电话,要紧急支援。
当殷逢下车,跑到邓家所在的巷子口上,突然听到了那声尖厉凄惨的叫声,正从邓家传来。那声音都变调了,可他硬是听出就是尤明许的嗓音。殷逢只感觉到整个胸腔都震颤了一下,然后鼻子开始发酸,他疯了似地扑到邓家门口,一撞门不开。他从口袋里抓出每天带着的开锁工具,满眼戾气瞪着那锁,手无比的稳,两下就把锁套开,冲了进去。
一眼扫去,院里三个房间的门都虚掩着,屠宰室里有“哐当”响动,殷逢一个箭步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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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尤明许看着铁锤的光影急速落下,闭上眼睛。
铁锤带来的劲风已扑到脸上,就在这时,一个人扑到她身上。她浑身一震,睁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阴暗的光线里,她看到的是殷逢紧绷的倔强的脸,一片灰白。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居然笑了一下,又傻又真挚的模样。
然后铁锤落在他后颈上。
尤明许喉咙里发出一声撕裂破碎的叫声,眼睁睁看着他从天而降,眼睁睁看着他挡了那锤,眼睛一闭,倒在她怀里。她的双手都在颤抖,无力却又拼命抱紧了他。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邓氏父子都是一滞,邓父的手劲也就泄了。尤明许瞬间得以大口大口喘息,跟濒死的鱼似的。邓父反应过来,连忙想要再紧,可两根手指已紧紧勾住了绳索,尽管被勒得发白,却死死不让。
邓耀见一击不中,挥锤又要来。尤明许闷喝一声,单手抱着殷逢,另一只手竟将绳索从邓父手里扯脱了,贴地一滚,邓耀一锤砸在地上。
尤明许含着泪,于翻滚中只匆匆一瞥殷逢的样子,他面色青白,宛如沉睡,不知死活。而她的手掌,已摸到了阵阵湿腻的感觉。
没人可以在她眼前杀殷逢。她想,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这一生谁曾为她而死?她又为谁舍生忘死?
尤明许居然“呵呵”笑了出来,松开殷逢站起,旁边倒塌的案板上,掉落堆积着各种铁具,她提起根铁棍,转过身。
她站在阴暗里,竟令张牙舞爪的邓氏父子,都是一愣。然后一起扑过来。
可当尤明许已感觉不到任何身体的痛,当她怀着必死必胜之心,又有谁能拦住她呢?
又岂是两个一身蛮力、凶残无人性的杀手可比?
当邓耀的铁锤如同流星般再次袭来,尤明许只一矮身,轻巧避开,人就到了他们身后,一棍过去,打在老人佝偻的背上。老人发出一声惨叫,尤明许身手快如闪电,又是一棍,击在他的膝盖,老人再也站立不稳,应声倒地。
邓耀见父亲遭受重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疾步过来,铁锤乱挥。那一阵阵劲风中,却只见尤明许神色冷漠无比,不断躲闪挪移。那神色更叫邓耀心惊,连打十几下不中,人更加暴躁。这时尤明许脚步忽然一滞,似是打滑,邓耀眼神一冷,使出全身力气,挥出一锤。
尤明许要的就是他的前扑,只见她的身体突然往后一弯,如同一支伤痕累累却韧性仍在的翠竹,一下子就换身到邓耀的身后,对准他的颈部、肘关节、膝关节、脚踝,疾风骤雨般数棍落下。
邓耀就跟只被人尽数拆去骨头的巨人似的,应声跪地,扑下。尤明许丢掉铁棍,把他翻过来,骑在他身上,朝头部连打数拳,只打得他满脸鲜血,终于失去意识。
尤明许踉踉跄跄站起来,走到殷逢身边。
他还昏迷着,脑后一片血迹,趴着一动不动。尤明许是直接摔倒在他身旁的,看了两眼后,伸手把他的头抱住,抱在怀里,晕死过去。
——
天蒙蒙亮时,大批警力包围了这座小院。当他们看到相拥昏迷的女警和顾问时,大吃一惊。还有一旁被打成重伤的邓氏父子,刚刚醒转,就被戴上了手铐。
樊佳的尸体被抬出小院。
许多警察失声痛哭。
同时在小院的各种黑暗深处,邓母的衣柜里、屠宰房的暗角里、院内土地之下,被发现的,还有几件女孩衣物、首饰、挎包,以及不止一具人骨残骸。
许梦山跑到那覆着白布的担架旁,只看了一眼,人就定住。过了一会儿,他转身,恍恍惚惚往巷外走。彼时已有不少群众在外围看热闹,许梦山拨开人群,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茫然四顾,只见清晨的太阳渐渐升起。他原地蹲下,捂住了自己的脸,失声痛哭。
这就是警察这个职业吗?这就是一名刑警的人生吗?
也许现在的和平年代,只有很少很少的战友,会不幸牺牲。
当我牺牲时,请勿要哭泣,勿要孱弱,勿要怀念。
因为我心犹在,宛如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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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尤明许醒来时,看到的是灰白天花板,和旁边挂着的输液瓶。搭档许梦山不在,床尾守着的,是队里另一个警察。
尤明许挣扎着想坐起,感觉到背部一阵剧痛。同事赶紧走过来说:“别动,还缠着绷带呢。”他面露喜色,赶紧摇铃叫护士。
医生和护士很快来了,尤明许静默片刻,问:“樊佳……”
同事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低声说:“遗体告别会定在三天后,她的家人已经到了。”
尤明许沉默着,用手按住眼睛,但眼泪还是流下来。
同事也擦了眼泪,哽咽说:“会追认为烈士,会记功。”说完自个儿苦笑了一下。
尤明许也扯了扯嘴角,颤声说:“好,好。”
两人都静默了一阵,医生护士也检查完了,说完医嘱。她身上的伤看着可怖,喉部青紫受损,背部也是淤紫大片,小伤不计其数,但还好都不算严重,过几天就能出院休养。
尤明许问:“殷逢呢?”
同事说:“他在隔壁病房。”顿了顿说:“还没醒。”
尤明许拔了输液管,扶墙艰难走到殷逢病房门口时,身后跟着的护士和同事,都很无奈,可怎么拦都拦不住。
陈枫在病房里,眼下一圈黑,神色有些憔悴,看到尤明许,连忙迎上:“你怎么来了?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尤明许看着床上那人,他的头部缠着厚厚纱布,脸白得像纸,躺那儿一动不动。
“他什么情况?”尤明许的嗓子跟车碾过似的。差点被人勒死,她这喉咙,起码十天半月才能好。
陈枫顿了顿,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撞击之后,是他曾经头部的那块淤血,有消散的迹象,也就是说,他有可能将来能恢复记忆和心智;坏消息是,说不定情况会变得更糟,毕竟脑部的事,谁也说不准。脑溢血?或者心智受损更严重,也有可能。”
尤明许沉默片刻,苦笑:“心智受损更严重,变成2、3岁吗?比现在还要幼稚?”
陈枫叹了口气,说:“也许不会的。尤小姐,其实我真的很感激你。殷老师跟着你的这段时间,你没觉得他即使没有恢复记忆,心智也在一点点成长吗?是你给了他动力和鼓励。现在他又遭了一次罪,我恳求你,能够继续照顾他。拜托了。”
尤明许说:“不用你说,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
陈枫微笑:“我想那是他心甘情愿的。医生说他这两天应该能醒,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什么事你叫我。”
尤明许点头,陈枫退了出去,还把护士都带出去,关上房门。
尤明许蹒跚着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他苍白的俊脸,只觉得有些削瘦了。她伸手摸上去,摸他的脸,他的眉目、鼻梁,嘴唇,缓缓流连。
然后她又想起了樊佳,还有许梦山。昏睡刚醒的脑子,还是晕沉沉。可心底却像闷了很大一块石头进去,坚硬的,插进血肉肺腑里。那痛不是锐利的,而是一阵阵,缓缓的,逐渐加强。她脑子里又闪过樊佳躺在屠宰室里的样子,眼泪簌簌而下。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并且她知道这份痛苦哪怕今后会减轻,也会伴随一生,永藏心中。她低低哽咽着,望着殷逢,那痛楚令她盲目地想要去做什么,去寻求些什么。
而她隐隐知道,自己想要寻求的,只有他能给予。
于是她低头,不管他还昏迷着,就茫然地吻着他。
冰凉的,没有半点温度的唇,令尤明许的心更冷。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在那屠宰室里,殷逢傻得不能再傻,朝她扑来挡锤的样子。他是连命都不要了吗?她已经失去樊佳了,绝不能……
他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然后嘴也张开了。尤明许的心也跟着剧颤,然后就感觉到他的舌头贴了上来。她猛地睁开眼,果然看到那黑溜溜的眼睛,正睁得大大地望着自己。
尤明许心中悲喜交加,难以自抑。她再一次伸手覆住那清澈的眼睛,和第一次吻他时一样。然后吻得更激烈疯狂。他这时也反应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令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他的嘴角漫出的却是笑容。
直至尤明许抽了口凉气,背上的伤疼得实在无法坚持了,殷逢连忙松开她。尤明许扶着腰,慢慢直起身体,只是眼睛还盯着他。
他伤在头部,身上没事,撑着床坐起来,眼珠转了转,问:“这是……我跑到邓家帮你的奖励吗?”
尤明许这时什么都不愿去想,只看着他的眼睛,答:“不是。”
他拉过她的一只手握着:“那是什么呢?”
尤明许答:“以后都没有奖励了。”
他霍然抬头看着她,人有点僵。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从生死关头爬了回来。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最亲密的战友。
因为我明白了,再也不能失去你。
尤明许看着他,眼眶微热,答:“尤英俊,以后我是你的了。还要什么奖励?想亲就亲,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殷逢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尤明许笑了,很甜,也很苦。却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潮澎拜,她明白自己对他到底压抑太久了。可他这时又像小孩得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一声不吭,抱得好紧。尤明许吃痛,哼了一声,他才赶紧松开:“你没事吧?”
“没事,小伤。”
可他一副爱不释手又手足无措的模样,不能紧紧抱着,还是攥紧她的手,然后头抵上来,贴着她的额头:“我的?真的是我的?阿许你、你是警察,讲话要算话的!再也不许反悔了?”
“嗯。”尤明许哑着嗓子说,“警察说过的话,一口吐沫一个钉,绝不反悔。”
他的嘴巴完全合不拢了,小心翼翼搂着她的腰,尤明许的心寂静而响亮地跳着,以往两人就算偶尔意乱情迷,也是女上男下,她压着他。此时他单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搂她,哪怕穿着病号服也显得高大挺拔,她倒成了小鸟依人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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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他低头看着她,嘴唇似有似无贴在她额间,问:“你今天怎么突然突然肯了?我真的高兴得快要死掉了,阿许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尤明许听着心里发酸,摸摸他的脸,答:“傻瓜,你救了我的命,以后这条命就是你的。以前总是你追着我,以后不用追了。我等你。”
他却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原来是为了报恩”突然低头在她脸上一顿亲,嗓音暗哑:“不管是为什么,反正是我的了,不准反悔!都要算数!”
他都说两次“不准反悔”了,尤明许心里又有点泛苦,心想他到底多害怕自己又把他给踹了。她想拍他的头,那满头的绷带又下不去手,于是轻捏他的下巴,说:“不是报恩。不是为了那个。”
他抬眼看着她:“那是为了什么?”
那清湛的眼,却忽然令尤明许无法直视。
尤明许不答反问:“你呢?非要是你的,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吗?
殷逢尽管头还有点痛,看着眼前人,脑子里却闪过很多画面:西藏初遇,他懵懵懂懂从睡袋爬出,看到的是一双干净温和的眼睛;他赖在楼道里,她黑着脸走出来,放他进入她的生活;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掌,她的吻覆盖下来,覆盖住他的一切;还有她和搭档窝囊地蹲在楼道里,抽着烟,哭都哭不出来,而他只能隔着玻璃,凝望着她。
是从什么时候起,原本战战兢兢抗拒这世界的他,什么都不怕了,死也不怕?
只因为有了她。
那句话,就这么自己冒了出来,他的眼眶湿了,说:“阿许,因为我爱你。我特别爱你。”
尤明许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泪汪汪的眼睛。
今日决意把自己交给他,也就做好了以后也许会粉身碎骨的准备,再没有回头路。他却说了这句话。
他是真的已经懂得爱情了。她明白。
她的鼻子阵阵发酸,那原本压抑下去,当不存在的泪意,居然又被他惹了出来。忽然间觉得,他像个孩子,可她也是。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这样相依为命的感觉,从此她将铭记于心。
她说:“哦,真的啊?”
殷逢点头:“不是喜欢,不是依赖,不是别的。换个人不可以,这世上别的人都不可以。我只爱你,崇拜你,我愿意为你而死,只要你爱我。只要你也爱我。”
尤明许的眼泪掉下来,一把擦干。她伸手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殷逢的心中早已欢喜无比,也心疼无比,两人就这么依偎拥抱着。
半晌,听到她低喃:“尤英俊,以后我们慢慢来,过好每一天。我只有你了”
——
这是一个秋意浓重的清晨。数名警察,穿戴着整齐的警帽警服,已经来到殡仪馆内。
尤明许也来了,因身上的伤,她走路还有些缓慢,背却挺得很直,和一群警察站在一起。殷逢立在她身侧,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像个真正成熟稳重的男人。
时间到了。
省局局长、丁雄伟也赶来了,和怀城局长、市领导走在最前面,神色肃穆。尤明许看着丁雄伟那从来冷冽的眼睛,也红了一圈,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
遗体告别。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默哀。
在场的大多是七尺男儿,人群里传出压抑的哽咽声。尤明许盯着自己脚尖,泪水簌簌落下,几乎无法抬头看前方的遗容。过了一会儿,殷逢红着眼,伸手抱住她,她把脸埋进去,于是所有哭声都堵在了他的胸膛里。
许梦山和尤明许不同,没有躲在最后几排,而是站在亲属身后的第一排。整个人看着跟座沉默的冰山似的,也没有哭出声,只是陪着樊佳的父母,一直站在那里。
人生中的许多重要改变,或者我们脱胎换骨般的成长。我们从此在很多时候变得更沉默,也更坚定。这些,都是在一夜之间到来的。只是有时,代价过于沉重。沉重得令我们从此,毕生钝痛。
一直把樊家的骨灰和她的父母送上车,众警察们才返回各自岗位。邓耀父子案还有大把后续工作要做。陈昭辞也没有抓到。逝去的已经逝去,哪怕再悲痛,他们甚至都不能停下太久,只能继续朝前走。
尤明许伤势未愈,丁雄伟勒令她再休息两天,再来报道。但她不想再呆在医院里,索性回招待所养伤,每天都在看新录入的口供和补充来的资料。
这天从殡仪馆回到招待所,尤明许确实已经累极,背部的伤隐隐作痛,她进屋就躺下。殷逢寸步不离的跟进来,他头部的绷带已经拆了,只留下几块纱布。他没受别的伤,几乎已康复如常。
两人在一块的事,殷逢第一时间就告诉了陈枫。陈枫惊讶之余,也替他们高兴。现在这种时候,陈枫自然不会跟进来,火速退回自己房间。
殷逢走到床边,看尤明许躺那儿,警帽摘了,警服还没脱,脸色有些白,整个人英挺中还透着一丝脆弱,看得他喜欢又心疼。他把两个手臂按在她身侧,不知为何,自从在一起了,他就很喜欢各种把她给“包起来”的姿势,问:“你累了吗?”
尤明许点头。
“要睡觉吗?”
她又点头。
“那我帮你脱衣服。”
此时的她,乖顺得像个孩子,她微微抬起身子,他就扯住袖子,帮她把外套脱了。里头是警装衬衣,她身材苗条,那里却撑得紧紧的,殷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尤明许眼尖:“看哪儿呢?”
殷逢干脆隔着衬衣低头就亲了那儿一下:“看我的东西。”
尤明许身体微颤,侧身躺着,背对着他。殷逢替她把被子盖上,舍不得走,干脆脱了西装,也钻了进去。她现在终于不嫌他了,他把手臂伸到她脑袋底下,又搂着她,感觉真的幸福死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脑袋伸过去,她偏了偏头,不让他看。他伸手一摸,她脸上全是泪。
殷逢默了默,脸压着她的脸,轻声问:“还在难受?”
其实从殡仪馆离开后,尤明许的脑子里就空空的。她甚至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想起樊佳,可没过多久,曾经的战友那张笑脸,又在脑子里冒出来,然后眼泪也就止不住。她十多年来的眼泪,大概都在这两天流完了。
“也许吧。”她恹恹地答。
“阿许,别想了。过度悲痛只会伤身。你马上要往前走,这个案子还没结束。”殷逢说。
尤明许的嗓子都快堵住了:“我明白。”
早晨出门,尤明许就没拉开窗帘,此时也没开灯,屋子里暗得像寂静而温暖的夜晚。殷逢听起来特别诚恳地说:“我们亲热一下,能够分散你的注意力,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尤明许到底笑了,还没首肯,他已翻了身,爬到她身上,开始亲。
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尤明许懒懒散散地想。
可他说的,真是没错的。极度悲痛之后,人总是恍恍惚惚的。这时若有一个人,充满爱慕,充满怜惜,满心虔诚地亲吻爱抚,慢慢把你给拉了回来。你的身体终于渐渐感觉到温暖,也感觉到战栗。他如同孩童般诚挚,却也像男人般坚定。
在这条淌满血的路上,在这条荆棘丛生的路上。她的身边时常有大片大片的黑暗。而她和战友们,也许就像一尊尊沉默的石像,守在那里。说不定哪天,就倒下了。
她其实早就明白,只是不肯承认,他是她唯一的明月光。干净、清澈、赤诚,永远追着她。她贪恋着这一抹月光,唯有被他照耀,被他抚慰,被他捧于掌心,她的心才不会麻木,她的灵魂才不会更加冷硬疼痛。她此刻才能像个活人一样喘息,而不是跟着心爱的战友,一块儿死去。
尤明许的注意力,真的彻底被他占据了。她全身燥热,曾经他带给她的浑浑噩噩无法抗拒的感觉,再次将她淹没。她的双手被他扣着,才晃了一会儿神,他的进展已飞快——她大半衬衣纽扣都被他解开,头都快钻进去了。尤明许连脚趾都在抖了,一扭他的耳朵,把他拽起来。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
他的嗓音全是低哑的:“阿许,我现在可以上你了吗?”
尤明许只盯着他的眼睛。此刻她只想放纵,只想忘掉一切,陪他舍生忘死。她的手松开了他的耳朵,垂落在床单上,嗓音比他还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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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上。”
说完这话,尤明许看着他黑黝黝的眼睛,竟也有一丝尴尬。
此时那真的不是少年的眼,是男人盛满笑意和欲望的眼睛。他轻声说:“阿许背上有伤,躺着别动。”
尤明许轻笑一声,说:“不碍事。”
他的手已滑下去,引得她全身一绷。她是万万没想到,初一交锋,自己居然落了下风。心想第一次自己负伤上阵,只能被压,真是便宜他了。
殷逢轻声说:“阿许,我很厉害的,你要做好准备。我忍很久了。今天不把你上得欲仙欲死,我是不会下来的。”
尤明许:“”
别的男人说这话,约莫是吹牛或是故意的荤话。但他不是,他是很认真的。
克制住心头的强烈羞燥,尤明许语气一冷:“嗯,你当然厉害,老手了嘛。”
殷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说:“不是的,过去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感觉自己应该很厉害。”
尤明许:“你怎么知道?”
殷逢低头往下看了看。
尤明许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到底没憋住,笑了。他也笑,只觉得自从在西藏醒来后,从没这么快活过。
前奏就差点令尤明许发疯了。殷逢在床上的反应,既在尤明许的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又或者是这段时间过去,他也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被她压在车上蹂躏的男子了。他真的很猛,充满干劲,眼眸昏沉,换着法子折腾来折腾去,都完全不用尤明许操心甚至有时候她被他弄得狠了,不高兴,想要推开,猛地手肘就被他扣着,压回床上。
尤明许瞪大眼:“反了你!”
“早就说过我想反了你啊。”动作不停。
“”
也许真的憋太久,又也许他性子太执拗,来势汹汹,准备办正事时,尤明许感觉已去了半条命,气喘吁吁的。
他身上的衬衣西裤早不知何时扒掉,在被子里紧抱着她,说:“阿许,我要到你的里面去了。”
尤明许心颤了颤,也是皮,脱口而出:“知道不是尿尿了?”
他盯着她,说:“那天你说不让我上之后,查过资料,都明白了。”
尤明许眨眨眼,若无其事看向一旁。
他慢慢地开始行动了,尤明许呼吸一滞,后来闷哼一声,喉咙里的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可他在这种时候,原来是个闷葫芦,只是动作越来越凶。尤明许骂道:“你要弄死我啊?”
殷逢眨了眨眼,一滴汗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落在她的身上。他俯下身体,额头压着她的额头,哑声说:“阿许,这是惩罚。你欺负我傻,顾天成也欺负。每次我想起来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以后你是我的了,谁也不准碰,除了我。”
这么傻气又偏执的话,却令尤明许心中泛起阵阵柔情,摸摸他的脸说:“殷逢,以后你也是我的。不管以后是否恢复记忆,要是再看别的女人一眼,我打断你的腿;敢碰别的女人一下,我阉了你。”
殷逢笑:“没问题,完全没问题。阿许,叫我英俊。”
尤明许默了默,在如此情深义重干柴烈火的时分,笑了出来:“好,英俊,尤英俊。”
他也笑了,脸挨着她的,两个人寸寸紧贴,心潮难平。
因为尤明许还有伤,殷逢到底没有彻底放开,两个回合之后,就抱着她,只是亲昵说话。这样也到了中午,相拥而眠。
到底他是出力的那个,很快就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尤明许全身骨头都被他折腾酥了,反而睡不着,望着暗暗的房间,过了一会儿,看着他。
他现在,就像个介于最初的尤英俊和殷逢之间的男人——尤明许没头没脑地想。
还是喜欢趴着睡,可手臂非要枕在她脑袋下,另一只手牢牢搂着她的腰。睡着时,他的脸上没有了那些飞扬单纯的表情,看起来就是个英俊青年。尤明许的手指沿着他的五官轻轻抚摸,一方面,是终于两情相悦的抑不住的欢喜;另一方面,还是无法对人尤其是对他言说的隐隐不安。
最后,她把脸和他挨在一起,蜷在这小男人怀中安睡了。
殷逢醒来时,外头天已经黑了。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她,和平时的大开大阖不同,她蜷成了一团,头发都铺散在他手臂上。殷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心头一阵难以克制的柔软,他伸手把她抱得更紧,然后一个人望着窗外幽暗的天光,傻傻地笑。
她怎么能这么好呢?他心里酸酸地想,哪怕他脑袋现在还坏了一半,她也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再也不孤单了,真的特别特别满足。他要一辈子对她好,心疼她陪伴她保护她,什么都为她冲在最前面。
就算将来恢复了心智和记忆,他绝不变心,也不许她变心。他和阿许,要天天月月年年一生一世在一起。
——
过了几天,尤明许回到专案组,殷逢自然跟随着。
最近专案组忙于两方面工作,一是收尾,对邓耀父子的审讯,对所有受害者身份的核实,确认犯罪事实,将真凶绳之于法。
在邓家院子里挖掘出不止一人的骸骨,令所有警察感到毛骨悚然。而据邓耀父子交代,这一年多来,除了第一名死者赵菲儿,邓耀深夜还从街上掳走了三名女子。
从小,邓耀就不是个聪明孩子。在他的记忆里,家就是数不清的肉和血,手起刀落,半夜还会有磨刀的声音。他不喜欢那无处不在的腥味,却从很小起,就要帮父母搬东西,洗刷,砍肉。要是稍微表现出抗拒,就是一顿毒打。
小孩子都不喜欢和他玩,嫌他身上脏,有味。一开始他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渴望地看着他们。后来他长得比他们都高大强壮,力气还大,再有人惹,他直接一拳过去。后来,更加没人搭理他了。
母亲的性格很彪悍,对他和父亲两人,不是打就是骂。小时候邓耀做错了事,经常被母亲罚,全身光着站在屋檐下,吹着冷风,鼻涕眼泪长流。母亲那时候还没瘫痪,有时候走过去看到他,会笑着说荤话,嘲笑他的生殖器。邓耀懵懵懂懂听着,也感觉不到太明确的羞耻,或者别的情绪。只是从那时起,总有股莫名的忧虑,藏在心底,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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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父亲被骂了大半辈子,邓耀就被骂了二十多年。父母偶尔还是会过性生活,就那么大的院子,他们又没什么避人的念头,在屋子里乱七八糟地弄。有时候邓耀一边在屠宰房砍着比他人还大的猪肉,一边听着那边屋里的动静。他都不记得是几岁了,很早很早的年纪,他的身体就有了反应。那种感觉很混乱,很脏,让小男孩有点害怕,可又隐隐地想要冒险。
父亲就是警察们口中的性犯罪者。邓耀十几岁的时候,撞见过父亲躲在公共厕所后头偷看,甚至还脱了裤子,干着任何男人都会干的事。有一次父亲看到他了,系好裤子,一巴掌打过来。邓耀那时候已经比父亲高了,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了,或许是躲在旁边也看得激动了,一巴掌打回去,把父亲打得摔倒在地。那是第一次,邓耀在父亲眼里看到了惊恐。不知怎的,邓耀感觉到了某种自由的、从未有过的舒坦感觉。
他问:“爸,刚才好看吗?”
后来他就干了和父亲一样的事。有时候遇上了,他也不避,父子俩一起趴在墙头,看着同一个陌生女人。
邓耀的年龄一天天大了,母亲在一个冬天,意外中风了。医生说是油脂吃得太多,太肥胖,又不锻炼,一下子就倒下了。奇怪的是,父亲现在要看邓耀眼色行事,邓耀却完全不敢违逆母亲,哪怕她已半身不遂。她要吃肉,邓耀就去割;她要打骂,邓耀就趴在床头任她打骂。这么多年,在邓耀心中,母亲是这个家的统治者,凌虐者,他唯独违抗不了她。
然而邓耀长到30来岁,从没有过女人。没人看得上他,没有半点吸引力的家境,长得又丑,总是跟座铁塔似的矗在那儿,看着就怪怪的有点吓人。家里还有个瘫了的性格刁钻的老母。哪个女孩也不会往火坑里跳。
也不是没托人相亲介绍过。邓耀远远地也看过那女孩,长得也不怎么样,太肥,眼小嘴巴大。邓耀心想要是回头和她干那档子事,自己都得闭着眼。可介绍之后,就没了下文。到底最后人家连和他试试的想法都没有。邓耀一年年地等下去,趴在公共厕所墙头看了无数人,站在脏兮兮的肉铺门口,看着无数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经过。
他干活做事的手,越来越重;脸垂得越来越低;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笑过了。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当他看到街上那些细瘦的、白白的,仿佛自己捏一下腰就会断掉的女孩,心中就会泛起怨恨。他在脑子里模拟了千百遍,去折磨她们,让她们尖叫,让她们臣服。让他们跪下舔他,把他当成主宰一样供奉。
这念头,越来越强烈。好几次他看到夜里落单的女孩时,差点动手。
你以为我灵魂生来如你一样圣洁,以为我要历经辛苦备受折磨,甚至要遭遇不公灵魂被撕碎,才会成为罪人吗?
不,从我被生下来那一刻。
在我日日的灵魂沉默里,在麻木而无趣的生活中。
我已有罪了。
邓耀遇上赵菲儿,是个偶然。
那天深夜,他照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看到赵菲儿从分金宝公司,走了出来。
那家公司,邓耀是知道的,总是有女孩深夜进入,后半夜甚至第二天天亮离开。有一次邓耀和一个女孩擦肩而过,还闻到她身上那股令人心头一颤的味道。
恍惚间,邓耀明白了,在分金宝公司里,发生了什么。这令他激动,令他渴望。于是他经常会守在这家公司外,看着那些女孩走过,仿佛这样,自己也参与了对她们的凌辱。
可赵菲儿,是不同的。别的女孩出来时,脸上都是麻木的,看着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她是鲜活的,她在哭,捂着脸哭得非常伤心。而当他故意和她擦身而过时,愣了一下,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邓耀并不知道,赵菲儿并不是被分金宝公司的那窝毒蛇们挑中的目标,所以她连以色还债的机会都没有。她前几天拍了裸贷视频,现在人家威胁要把视频发给家人朋友。她是在为自己的轻率和泥潭深陷而哭。
她身上,应该有味的。邓耀想。
她不该哭。她根本看不起他这样的男人,她就该躺在男人身下任人蹂躏,她为什么要哭?
邓耀忽然就愤怒了,克制不住的愤怒。因为这个陌生女孩的泪水,因为她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堕落不堪。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人已跟上去,抓住了她的肩膀。
赵菲儿回头,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扭曲的脸。
赵菲儿的尸体被发现后,邓耀吓得整整半个月没有出过门。弃尸时没想那么多,人完全被一种亢奋的情绪主宰,一切都凭欲望。做完后,才感觉到后怕。尤其是看到那段时间,街上的警察多了很多,人人都在说那个女人的事。邓耀知道,再也不能那样了,尸体要处理掉,不能被发现。
从街上抱回第二个女孩后,父子俩抽着烟,端详半天。他们是屠夫,处理一个人对他们来说,闭着眼都能做到。骨头埋在院子里,天天踩着。至于血肉更容易处理。
那一片区域,多的是贫民、蚁族,或者干着见不得光营生的女人。邓耀也辨不清自己抱回来的是什么人。警方已将那些骸骨,与近年来的失踪案进行对比确认。但父子俩竟能在青天白日接连作案成功,甚至没引起警方注意,还是让大家感到心惊。于是那些不知名女孩的失踪过程,也是警方需要进一步调查确认的。
至此,这一系列轰动三湘的恶性案件,随着真凶被抓获,似乎已水落石出、尘埃落定。
一年前,父子杀手横空出世,对刘菲儿实行袭击、囚禁、强暴、杀害、虐尸、弃尸。
之后,父子俩销声匿迹,暗中作案,居然接连逃过了警方的视线。
一年后,如出一辙的刘伊莎尸体出现。警方顺藤摸瓜,揪出分金宝公司持续多年的非法借贷、诱奸和对刘伊莎的杀人、虐尸、弃尸行为。打掉了这一毒瘤团伙。
一名从犯挟持女警樊佳在逃。在樊佳的劝说下,他决定自首。自首路上,遇到经常深夜徘徊附近的邓耀,两人受袭击重伤,樊佳被掳走,从犯逃走。
樊佳牺牲。
父子杀手终于被抓获,尘封的尸骨得以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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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尤明许坐在办公室里,翻着这些天新增的卷宗,只觉得心底发寒。刑警的心里堵了,就想抽烟,刚摸出一根,就被人拿走。
黑西装银灰色衬衣,没系领带的殷逢,就靠在桌旁,这衣服还是早晨她挑的。他不赞同地把烟丢进垃圾桶:“阿许你伤没全好,怎么可以抽烟?”
“哎哎——”尤明许抢救不及,目露痛惜,那可是蓝芙蓉王,老谭刚给的。
一片口香糖递到她跟前,尤明许百般嫌弃,没理,结果殷逢就给她塞嘴里,手指碰到了她的嘴唇。尤明许有点尴尬,看一眼周围同事,幸好没人察觉。
哪晓得臭小子直接弯腰,手扶着她的椅背,说:“阿许你戒烟好不好?”
尤明许白他一眼。
然后倒是笑了,压低声音说:“才跟我好几天,就想管我?”
殷逢心头一热,低头就在她脸上飞快亲了一口,尤明许眼睛都瞪直了,有点要变脸了,这可是办公室。结果他说:“以后你抽一次烟,我就亲你一下。不管是在哪里,不管旁边有谁。”
尤明许磨了两下牙,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冷哼一声,继续看卷宗。眼角余光望去,他眼睛里全是笑。关键人今天按照她的心意穿,帅得很,尤明许突然就觉得没那么生气了。
又心想,不对啊,本来以为和他好了,那必须是自己事事占上风,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结果这几天因为伤,床上被他压。现在他还对她耍心眼,管东管西,烟都不让抽。
呵呵尤明许在心中冷笑两声,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尤英俊回忆一下,这个家是谁做主了。
这时,韩烽走进办公室,对他们说:“你们可以去见邓耀了。”
数日不见,邓耀似乎一点没变,还是那副沉默黑塔的模样。只是换了身囚衣,戴着手铐脚铐,脸色阴沉。他抬起头,看到是尤明许,脸色变得复杂。
尤明许拉开椅子坐下,慢慢往后一靠,抬起下巴,带着几分睥睨。
邓耀感觉出了她的轻蔑,心里一阵愤怒,抬起蛮牛似的眼,盯着她。可女人不慌不忙的,眼神冷得要死,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邓耀突然就回忆起那天晚上,最后她发猛暴打自己的模样,邓耀还从没被人打得那么惨那么疼过,忽然,心中就生出一丝畏惧。那畏惧,和他躲在肉铺里,望着门缝外的警车呼啸而过;和他第一次作案时左顾右盼的心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身旁,还有两道目光,同样停在邓耀身上。邓耀注意到,那是个长得很帅、看起来就很精英的男人。他从小就无法相比的那种。男人眼神很冷,透着毫不掩饰的憎恨和怒意。
于是邓耀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感觉到了卑微。他充满愤怒又无能为力,红着脖子低下了头。
“都交代清楚了?”尤明许问。
邓耀:“嗯。”
却听到她冷笑道:“我看未必吧。”
邓耀沉默不语,慢慢抬头,却看到女人的目光锐利得跟刀子似的,直刺过来。
“听说你无论如何,都不承认,还有一名共犯?”尤明许说。
邓耀呐呐不语。却听她冷笑着继续说道:“他倒是做了场好戏,想要从中脱身,撇清关系。可惜百密一疏,他做得越周全越容易有漏洞。最大的漏洞,不就在你家院子里?还要我提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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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邓耀张了张嘴,他没听懂尤明许的话。
尤明许丢了两张照片出来,都是金杯车,一辆是在他家院子里;一辆似乎是在公路上拍的,比较模糊。
邓耀拿起照片,还有点懵。
尤明许笑了,说:“陈昭辞”她注意观察他微变的神色,“这个名字,想必你不陌生吧。他模仿你的手法,对待了另一个叫刘伊莎的女孩。还把樊佳送到了你面前。如果说他的模仿惟妙惟肖,还有那么巧就碰到你,都勉强说得通。可是一年前警方根本不知道你开的什么车,为什么他会开一辆和你一模一样的车去弃尸?这也是巧合?那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跟一个人似的!”
邓耀的脸还是僵僵的,望着尤明许冷酷的神色,忽然笑了,拿着照片一直笑。
“打算替他把罪也担了?”尤明许说,“他现在可是逍遥法外,你们一家三口都进来了。你图什么?”
邓耀脖子上的青筋都憋出来了,慢慢地说:“小辞他和我是小学同学,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他那天只是来跟我借车。”说完又一个劲儿地笑,笑得渗人。
尤明许冷冷盯着他,殷逢忽然开口:“没想到你和他是朋友,我以为陈昭辞不会把任何人当朋友。”
邓耀还是“呵呵”笑。
“那他带你去过地道吗?那是他的秘密,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你应该没去过吧。”殷逢又说。
邓耀看向他:“我当然去过。”
“那他有没有带你从地道潜进分金宝公司,去偷窥那些老板们,对女孩们做的事呢?”殷逢问。
邓耀一怔。
尤明许也抬起头。
殷逢笑了:“看样子你看过。所以你之前的口供,没说实话。你说是偶然碰到赵菲儿,开始了第一次犯罪。我就觉得奇怪,你都憋那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就爆发了呢?原来是因为陈昭辞带你去看了那些,所以你再也抗拒不了,忍耐不了吧?”
邓耀的目光变得极其阴沉,脖子也红了。
殷逢却只是平静微笑:“你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尤明许心头却说不出什么滋味。一直以为,是分金宝公司的人,模仿杀手作案。却没想到,杀手最初的导师,也是站在地道上方光鲜亮丽禽兽不如的他们。哪里才是罪恶的源头?它们如此相似,原来最初它们都是同一副面孔。
审讯室里寂静了一会儿。
殷逢忽然说:“聊聊小辞吧。他是性无能吧,硬不起来。”
尤明许一怔。
邓耀:“你怎么知道?”
殷逢笑了笑:“大家都是男人,很容易就能判断啊。他长期和分金宝公司那些人在一块儿,我知道他心里恨死那些女孩了,只想想方设法折磨她们,却始终没有参与他们做的事。在群体犯罪里,那样的环境下,他又是个变态,根本不可能控制住。除非他有心无力。”
尤明许忽然想起一事,当初樊佳色诱试探陈昭辞,却令他落荒而逃,当时只是微觉诧异,却没想到,还有这方面的原因。
想到那个名字,尤明许心中又是一疼。
邓耀居然笑了:“你这个警察真的很厉害,他确实不行,回回只能干看,哈哈。”
“回回”?尤明许心头一动,看一眼殷逢。他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温和无害,接着对邓耀说:“分金宝公司的那群人只想要**,不愿意沾上官司和人命。而陈昭辞一个性无能,既参与不了,也发泄不了。这种情绪就会越积越多,越积越强烈。他就需要一个更刺激的释放点。现在,你明白他为什么要带你去分金宝公司开眼界?为什么要支持你对那些女孩做那些事了吗?”
邓耀愣愣地。
尤明许也是心头一震。
殷逢说:“你强奸女孩的时候,他在旁边,也激动得不行吧?是不是比你还亢奋?折磨、杀害、虐尸的时候,他比你更起劲,对不对?你一直以为他是在帮你,帮你得到那些女孩,给你打开了新的世界。实际上,是他在利用你,他远比你更早开始。他是个恶毒的人,可又是个胆小的人。总是需要一个人替他挡在前头,所以他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邓耀猛地抬头,看着他们,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的肌肉也在抽动。
尤明许心领神会,接口道:“是啊,你真以为他是和你做兄弟,给你送女孩?邓耀你仔细想想,为什么刘伊莎出事后,他不把尸体秘密处理掉,而是伪装成一年前你做的案子?因为他要保自己,保分金宝公司,嫁祸到头上!”
殷逢说:“是啊,因为分金宝公司,这块已经烂掉的犯罪毒窝,他根本就离不开。他已经是它的一部分。”
尤明许:“那天他假装自首,带樊佳出去,实际上是跟你说好了吧,把樊佳给你。还假模假样让你打了一锤。他是脱了身,不仅人跑掉了,哪天就算被抓到,也就是个从犯。可是你呢?又被他嫁祸了一次。”
邓耀一拳“砰”地捶在桌上:“不不可能!”
尤明许身子往前一探,看进邓耀的眼眸深处:“害怕吗?愤怒吗?你也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吧?告诉我他会躲在哪儿,我把他带回来给你。有什么疑问,我可以让你当面问他。邓耀,他如果真把你当兄弟,现在知道你进来了,一定愿意和你共同担罪,就像你为他做的那样。要不要试试你们俩之间的这份情义?”
——
尤明许带着殷逢跑下楼,数名警察跟着,大家在楼下分乘几辆车,直往郊区而去。
岳枫山西侧,这是邓耀给的方位。更具体的位置,他也不知道,因为陈昭辞只跟他提过,那里有个很大的废弃防空洞,位置属于邻县。这也是之前警方搜寻本市防空洞,获得的资料里没有这个防空洞的原因。据说那里鲜有人至,只要食物和水充足,在那里生存几个月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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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由于陈昭辞已被列为危险重犯,这一次,尤明许和好几名警察都配了枪。她和许梦山、殷逢一辆车,照例是许梦山开车,副驾空着。
“邓耀的话,可信度大吗?”许梦山问。
尤明许说:“大。”
许梦山冷哼一声,说:“这次非要逮住那臭小子。”
尤明许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许梦山的脸色,几天各自不见,搭档没有什么异样,好像是从前的老样子。还是那个心思深沉的许狐狸。好像他已把过去的一切都归置整理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尤明许心头有些涩意升起。
手被殷逢握住,许梦山应该看不到,尤明许就没挣脱。她看向他,小声说:“刚才审邓耀,挺有两下子。”今天他的推理,比以前明显更精彩准确。
殷逢也感觉这一回,脑子里思路比从前更快,更清晰。刚才审邓耀时那些推理,很流畅就自己跳出来。他忽然想起陈枫说,脑子里淤血有消散的迹象,心里咯噔一下。
握紧她的手,软乎乎地说:“那要奖励。”
尤明许:“回家说。”
他又捏了一会儿她的手,说:“你觉得刚才我们俩是不是配合得特别好?”
“嗯?”
“是不是更配了?”
尤明许当他还惦记着上回,她不肯承认两人相配的事,淡笑不答。
他却自己盖棺定论:“我们是夫唱妇随。”
她斜他一眼:“说反了。”
他说:“没反,反正我是在上面的。”
饶是尤明许这样的糙女人,也反应了一下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心头一跳。这时他倒像个敢做敢当的男人了,手臂往她椅背上一搭,轻声说:“不服气,又要咬我?”
这又是说她昨天晚上咬在他背上的事。
尤明许静默片刻,笑了,嗓音比他更懒散:“忘了和你说,伤好了。回头就让你看看,是谁在上头。”
殷逢含笑盯着她,尤明许竟被盯得心跳晃了几下。心想,果然如此,再纯洁的男人,上了床再下床,也会变混蛋。
岳枫山到了。
已是下午了,山里没几个小时就会天黑。一群刑警沿着山路,迅速散开搜索。只是这片山麓还挺大的,一眼望去,树林茫茫,那个传说中的属于市县交界处的防空洞,又没有在地图上标注,只能一块一块搜过去。
尤明许带着殷逢,钻进树林,披荆斩棘,快速推进。天色有些阴,林子里光线更弱,搜索线也在渐渐拉得更开。尤明许忽然就想起青少年案时,也是在这样的林子里,后来她和殷逢第一次接吻。
而她身边的男子,上次跟着,还一路嚷脚板痛,今天却一声不吭,和她寸步不离。到了需要攀爬处,还仗着腿长,先爬上去,拉她——虽然尤明许根本不需要,不过还是给了他点男人面子,让他拉上去。
尤明许想,殷逢在车上说得没错,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早非当初可比。那种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感觉,两个人几乎一体的感觉,不知何时就存在了。
是在越过一片野山坡后,尤明许发现异样的。前方有片垂直的石壁,石壁下方,草木丛生。当中竟有间小木屋,看着非常陈旧,里头有很暗的一点光,隔得远树木掩映,根本发现不了。
尤明许拉着殷逢,往草丛里一躲,同时拿出对讲机,低声通报。最多十分钟,其他人就能包抄过来。
“你呆这儿别动。”尤明许说,“我去看看。”
他握着她的手:“一起去。”
尤明许摇了摇头。
殷逢明白,自己跟着,说不定不如她一个人机动灵活。他捏了一下她的手:“小心,我看着你。”
尤明许一笑,伏低身体,潜行过去。
到了木屋外,门是虚掩着的,尤明许藏身在阴暗草丛里,从门缝往里望。赫然看到一个人坐在小桌旁,不是陈昭辞是谁?
数日不见,这人变得又瘦又黑,下巴一圈胡渣,衣服也是又脏又破,显然在警方的追缉下,过得很糟糕。而他身后的地上,隐约有个炉子,米油什么的。
尤明许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到樊佳最后还相信了他的自首,他却把人送到了杀人魔手里。她握紧手枪。
就在这时。
一直低着头的陈昭辞,忽然抬眸,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突兀地对上了。
陈昭辞弯唇一笑。
尤明许只感觉到整颗心都被寒气包裹,心知有诈,绝不能让他抢了先机。说时迟那时快,她从草丛中一跃而出撞开门,拔枪瞄准:“不许动!”
陈昭辞确实弯腰去拔靴子里的匕首了,但尤明许反应实在太快,他的手才摸到匕首,枪口已指向他的脑门,于是他整个人不动了。
尤明许厉喝道:“举起手来!”
他往后坐直,似笑非笑,慢慢举起手。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尤明许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迅速看了眼周围。木屋很小,只有张折叠床,后面还有道帘子,里头黑乎乎的,似乎就是那防空洞。
尤明许的目光回到陈昭辞身上,说:“你做的事,邓耀已经一五一十交代了。”
陈昭辞脸色阴沉。
“站起来。”尤明许说,“双手放脑后,出去。”
他慢慢站起。
尤明许看着他心里就恨,抬眼看看支援还没出现,门外只有殷逢,一枪托就狠狠砸在他头上。陈昭辞吃痛,扑倒在桌面上,鲜血直流。尤明许还不解气,提起他的脑袋重重砸了几下,冷道:“你还是不是人?樊佳信了你,带你去自首。现在她人没了!她才24岁!你他吗还是不是人!畜生!”
陈昭辞趴桌上,半天不动,也不反抗挣扎。尤明许提枪又指着他,却听见他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呵呵”几声后,他说:“我当时已经带她绕路了,但那只疯狗还是追上来了。我不想杀她。这么多年我唯一不想杀的女人,还是死在我手里。”
尤明许一怔,可心头恨意依然难消,冷冷说:“走吧,法律制裁等着你。”
他静了一会儿,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点遇到她,她早点对我说那些话,也许我就不会杀人了。”
尤明许心里却越发难受。
可是没有如果。
有罪的人,没有如果。
因罪而死的人们,也没有如果。
这时陈昭辞站直了,兀自笑了:“可是,我已经被审判过了,你带不走我,我已经获得新生。”
尤明许愣了愣,心想他莫不是已经精神失常了。
就在这时。
陈昭辞突然转身,朝她的枪口撞上来。尤明许一惊,连忙避开,另一只手抓向他的衣领。
身后帘子轻响,有人冲了出来。尤明许整个后背都凉了,连忙转身。
来不及了。
什么重重打在她的头上,她撞在桌上,又跌落在地。陈昭辞手持匕首后退两步,却有另一个枪口,指着她的额头。
来人一身黑,非常高大。黑色冲锋衣,黑色长裤,短靴,戴了顶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个下巴。
一种非常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尤明许的身体,就像被一层寒冰,慢慢覆盖住。他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非常深刻的眼。比起几个月前,他的脸瘦了很多。可只是一眼,就让那些早已走远的记忆,涌上尤明许心头。
无边的荒野,阴沉的雨夜,男人隔着车窗望着她;他和她坐在帐篷边,一起抬头望着星空;他点了支烟,在一段枯木坐下,说:我决定成为连环杀手,杀死五个,或者更多。
顾天成也望着她,目光不悲不喜。
半阵,尤明许笑了。
他也笑了。
陈昭辞看到这一幕,有些迷惑。但他很清楚目前的困境,这女警是个大麻烦。眼见她被顾天成打倒,陈昭辞悄悄持刀,想要逼近,就听到顾天成开了口:“站住。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碰她?”
尤明许回头看了一眼。
陈昭辞一惊,心里又恨又怒,但接触到顾天成冰冷的目光,到底慢慢放下匕首,退到一旁。
尤明许的手就握在枪上。如果现在面对的是别人,她有信心后发制人赌一把。但是顾天成,她不能妄动。
顾天成盯着她的眼睛,仿佛眼里只看见了她,轻声说:“清净了。明许,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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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殷逢原本躲在草丛里,看到尤明许突然持枪扑进屋里,他整个人都紧绷着,但还是沉住气,从门口紧盯着屋内动静。
然后就看到陈昭辞被轻而易举制服,尤明许的脸色冷酷无比,往窗外看了一眼,开始揍人。
不知为什么,尤明许每次这么凶悍的时候,殷逢心里并不会感到害怕,反而是说不出的心疼,还有更浓烈一点的喜欢。
他蹲在草丛里,默默看着。
等看到尤明许推了陈昭辞一把,示意他出门就范,殷逢的心也稍稍放下来。只能她把人押出来,就起身协助。
夜色渐浓,整座山黑茫茫,冷风寂寂,草木摇动。
就是在这个时候。
那是一种非常突然、毫无征兆,也根本无法抵挡的感觉。殷逢只感觉到整个天地,猛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开始阵阵旋转。他的脑子里,什么在崩塌、冲破,速度快得发疼。他整个人都抵不住了,一下子软倒在地,脑袋疼得不行。
这样的感觉,数日前曾经出现过一次,那次他和尤明许在火锅店,突然头痛晕了过去。可这一次,更强烈,更清晰。
不要。
他听到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不要。
可那些激流,那些疼痛,那些晕眩,根本不听他的。他痛苦得差点发出呻吟,勉力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坏了尤明许的事。他趴在地上,眼里已快憋出了泪,模模糊糊抬头,却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看到了顾天成,依然是那恶魔般冷酷沉静的表情。他握着枪,指着尤明许。尤明许倒在地上。背后的陈昭辞,拿着刀。
不要晕。
他咬破嘴唇,血流出来。
不要在这时候晕。
他的阿许,还在与最凶残的罪犯周旋。他是她的男人,要保护她的。他含着泪,跌跌撞撞爬起来。
可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哀伤和不安,无声无息朝他袭来。隐隐间,他意识到自己身上将要发生什么。那到底是重新跌入深渊,还是打开了终于久闭的窗,他不知道。
可他早已哪里也不想去了,曾经的名利,30载的阅历心计,都不想要。
他已经和她在一起了啊!
他现在只想要做尤英俊,陪伴她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阵痛更加强烈,双眼间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着他。
“阿许”他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阿许啊”
——
“把枪丢出去。”顾天成说,“丢远点。”
尤明许心念一转,嘴上却说:“不行。”
顾天成笑了一下,说:“明许,你知道我时间不多了。猜猜我现在对你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舍不舍得杀你。我数5、4、3”他的手指缓缓转动扳机。
尤明许一咬牙,把手枪往外扔去。
“你是怎么从江中逃生的?”尤明许问,“谁在帮你?”
他说:“好姑娘,别耽误时间,将来会有机会和你说。现在我要带他走,来,出去,给我们开路。”
尤明许缓缓站起,轻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找伴了?”
陈昭辞警惕地盯着她,先退出屋外。
顾天成的枪一直稳稳对着她,在她腰上推了一把,说:“我们这样的人,你瞧不上,总要有自己的活法。”
他的话意义含糊,尤明许按下心头疑惑,慢慢走出屋外,一眼瞧见殷逢的藏身处已没了人。只是草丛深黑,瞧不见手枪有没有被他捡走。
顾天成递了个眼色,陈昭辞扑进草丛,快速翻找那把枪。
“你们逃不出去的。”尤明许说,“这座山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警察。自首吧,对抗只会下场更惨。”
话音刚落,就感到身后的顾天成,用大掌拍了拍她的脸,说:“还哄我?你明知道我就算死在外头,也不想再落入你这样的警察手里。”
尤明许咬牙。
然而顾天成也知道时间紧迫,警方的包围圈一旦形成,插翅难飞。他说:“跪下。”
尤明许不动。
顾天成从背后看着她倔强窈窕的身影,即便穿着最普通的毫无女人味的衣物,即便不施粉黛,还是能轻易勾起他心中的渴望与恨。他看着自己的枪口,沿着她那颗可口的头颅,缓缓往下,经过丰腴的胸,到了不盈一握的腰身,修长的腿,最后,停在了她的膝盖处。
“宝贝儿。”他说,“我总是舍不得杀你。总是。”
尤明许全身紧绷,目视前方。
千钧一发之际,顾天成的手刚要扣动扳机,一支更冰凉的枪管,重重抵在了他的后脑上。他倏地睁大眼,而尤明许已在生死之际发动,就地一滚,快如闪电。草丛里的陈昭辞惊觉,直起了腰。
顾天成怒而举枪,却听到身后喘息着说:“放下枪!顾天成,动一下我杀了你!”
这有点耳熟的声音,真是讽刺。顾天成慢慢放下枪,说:“傻子,还守着她呢?呵呵好,很好。”
“你闭嘴!”殷逢吼道,他握紧了枪,拼尽全力不让它从手中滑落。嘴里,已满是血腥味儿。此时,脑袋的阵痛渐渐远了,取而代之的,却是越来越恍惚的意识。仿佛他的前方不是山林,而是汪洋大海,而他在里头浮沉着,就快沉没。
隐隐约约的,他看见尤明许从地上翻起,制服了陈昭辞,雪亮的匕首亮光,似乎已落在她手里。于是殷逢恍惚笑了,想:太好了。自己总算没在她的生死关头掉链子,没有离她而去。
尤明许并不知道殷逢的异样,刚刚他的出现,一下子扭转了局势。陈昭辞不足为惧,已经在她手里。她的匕首稳稳抵着他的喉咙,根本翻不出她的掌心。而顾天成居然也被殷逢制住。不得不说,殷逢刚才出现的时机、偷袭的角度,都刚刚好。对于顾天成这样的高手,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察觉,鸡飞蛋打。可殷逢做到了。
她飞快看一眼殷逢。他站在树下阴影里,一双发红的眼,盯着顾天成。居然还傻乎乎笑了一下。
尤明许看着顾天成:“第二次。”
顾天成的脸笼罩上薄怒,这女人总是知道怎么刺他的心。第二次了,他又栽在她和这小傻子手里。他想自己刚才其实应该不管他们的顾虑,不顾心底隐约的念头,杀了她的。遇到她,他的心总是会起波澜。起了波澜,就不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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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局面僵持了。
尤明许挟持了陈昭辞,后者挣扎不脱,气喘吁吁,脖子已经见血,宛如一个十足的变态,呵呵笑着。顾天成手里的枪指着他们,但尤明许既有肉盾在手,他能不能射中还两说。
殷逢枪指着顾天成后脑。
局面既然没占上风,时间每过一秒,对顾天成和陈昭辞的不利就多了一分。远远地,似乎已有刑警们脚步声传来。
顾天成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十分放肆,还透着颓唐,他手里的枪也放下了,身体也因为大笑而轻晃着。尤明许警惕地盯着他,同时递给殷逢个眼色。却不料殷逢的枪口垂着,也不知指在哪里,头也垂着,看不清表情。尤明许心一惊,没敢露声色,把陈昭辞勒得更紧,盯着他们两个人。
他怎么了?尤明许仔细一看,发现殷逢的身体也有些晃,她的心不由得揪起,是顾天成对他做了什么?还是头疼又犯了?
“你真以为”顾天成缓缓开口,“你、我、殷逢三个人在西藏的相遇,是偶然?”
顾天成看着她,眼里全是讥诮的冷意。
尤明许心头如有一冰面,骤然裂开,露出隐约埋藏已久的真相。她死死盯着他,眼角余光只在那人身上,他手里的枪已彻底放下,另一只手按着额头。尤明许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响着。
“你真以为!”顾天成声音里嘲讽的意味更浓,更肆意不羁,“你们两个破过的案子,已经得到全部真相?你们警察算什么?”
陈昭辞也“荷荷”笑出了声,猛地一抓尤明许的手臂,想要攻其不备,然而她早有防备,一膝盖狠狠顶在他腿上,他吃痛软了下来。
“砰。”
尤明许全身一抖,眼睁睁看着手里的陈昭辞,额头多了个血洞,瞪大双眼,刹那气绝。而顾天成举着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尤明许怒极,一把提起陈昭辞的尸首,挡在自己面前。可顾天成似乎没有再开枪的意思,笑了一下,淡道:“既然带不走,也要由我们来审判处决。不必谢。”
尤明许咬紧牙关,全身紧绷,隔着顾天成,望着他身后那人,心也渐渐下落。
顾天成也是一怔。
今天尤明许和殷逢带着大批警力前来,在他的意料之外。殷逢这傻子竟能沉住气,埋伏那么久,伺机出击,他的注意力又全在尤明许身上,棋差一招,受制于人。
眼看真要被警察包围,他本就活一天算一天,便也没抱着逃生的念头。说了几句话,惹得尤明许分心,趁机枪杀陈昭辞,免得落入警察手里。
而他自己
他以为殷逢一定会开枪杀了自己。
不知为何,尤明许或许都不能够,但他就知道这傻子,下得了这个手。
他若死在殷逢手里,这位殷老师的手里沾了人命,不也是件很有趣的事吗?哈哈。
要知道,杀人这件事,一旦开始,就像打开了一扇关着黑色暗潮的门,这辈子,那些暗潮,都会在你的人生中,流淌。
可是,殷逢居然没有动手。
身后甚至悄无声息,只有听着虚弱的呼吸声。
于是连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顾天成,也察觉出异样了。
“阿许。”
顾天成和尤明许,都听到了这个很轻的,沙哑的,似乎含着痛苦的声音。
“阿许!”殷逢哭着喊出了声音。
顾天成持枪猛地转身,指向殷逢头顶。尤明许丢下陈昭辞,飞扑过去。
却只听“哐当”一声,殷逢手里的枪滑落,他根本已看不见顾天成的威胁,只努力望向尤明许的方向。他脸色煞白如纸,恍惚间望着那道扑过来的身影,傻傻地伸出手,又唤了声:“阿许啊”
阿许,对不起啊。
尤英俊他,可能需要倒下休息一会儿了。
我会醒来的。
我也怕自己醒来。
我才刚刚得到你,拼尽了全力,卑微地等了那么久,才得到你。我怕醒来的那个自己,又不讨你喜欢。
也怕醒来的那个自己,对你的心,有一分一毫的变化。
不要放弃我。
请一定不要放弃我。
也许我只是那个人灵魂的一部分,可是我深爱着你。
无论今后我以何种面目何种人格出现在你面前,我的灵魂,他已爱上你。
他一定不会忘记。
“殷逢!”尤明许眼睁睁看着他如同被抽去支柱的积木,刹那瘫倒。可顾天成离得更近,比她更快,一把提起殷逢的上半身,用枪指着。
尤明许扑在两人面前的地上,一时间只觉肝胆俱裂,翻身爬起,可已来不及。
顾天成白捡了这么大个便宜,一边挟持着殷逢,一边往后退,呵呵笑着,几近半疯。
“退后!退后!”他厉喝着。
尤明许死死盯着他手里那人,真的就跟死去了一般,全无悄息,被顾天成在地上拖着。她只感觉到心都被人揉成一团了,钝钝疼着。顾天成如今是丧家犬,什么都有可能干出来。她慢慢往后退着,那关切动情的神色,顾天成瞧得一清二楚,心头更是妒火中烧,再也抑制不住,冷冷道:“你真以为自己养着的这个东西,是天使?而不是和我一样的畜生?”
尤明许的嘴唇都快咬出血来,哑声说:“别碰他,你要挟持人质出去,换我。他晕了,不如带我方便。”
顾天成吼道:“都这时候了,你想的只有他?尤明许,我不会杀他,因为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爱上他。现在,转过去,给我跑,拼命跑,跑得慢了,我打废他一只腿。再慢,再废一只。跑!”
说完枪口就瞄准殷逢的小腿。
尤明许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一咬唇,转身就跑。把整个后背,毫不设防地露给了杀人魔。
呼呼的冷风刮过脸颊,远处,已看到数道闪烁的光柱。她拼命跑着,整颗心冷得如同掉进冰窖里,可全身的血,又烈得如同快要燃烧。
殷逢,等我。我把命都摆在他的枪口下,换你一线生机。
“砰——”身后传来一声枪声。
尤明许全身一僵,才感觉身体完好,没有任何痛感,那一枪不是打的她。
不远处,数名警察已经露头,快速逼近。尤明许转身就往回跑。
不长的一段路,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她的眼已憋得通红,终于跑出了树林,远远只见那木屋前,陈昭辞的尸身扔在原地,殷逢躺在另一边,不知死活。顾天成不见踪迹。
尤明许跑到殷逢跟前,一眼望去,并未见伤口,那颗心才狠狠跌下。
“殷逢!殷逢!尤英俊!”她喊了好多声,把他抱进怀里。可他全无知觉,昏死过去。
——第三卷梦还乡(完)——
——待我有罪时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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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已是初冬。
湘城开始了连绵的阴雨天气,总见不着太阳。但湘城人又是极抗冻的,尽管温度一直下跌,许多人依然穿着单衣单裤,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冷。
尤明许也是其中之一。
早晨,小雨打湿路面。她走下公交车,仅穿了件松垮垮的长西装,窄脚裤,却更显得身材窈窕,不盈一握。不过她的脸色也是极垮的,冷冰冰的颜色,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是以路人大多只远远瞧一眼这一脸戾气的冷西施,几乎没人敢搭讪。
到了警局,胡乱吃了早点,打卡上班,参加周例会,她和许梦山把怀城特大案件做了总结。没人提樊佳的名字,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不忍心提,丁雄伟也不肯提。只是樊佳平时爱坐的位子空着,就在尤明许和许梦山边上。
随着陈昭辞身死落网,警方对外公布了怀城系列案的告破,引起强烈社会反响。尽管政策多次规范、取缔,违规的、渗透犯罪色彩的校园贷公司,依然如同一张灰色大网,笼罩在大学校园上空。由此牵连出的性犯罪团伙,令闻者胆寒。
而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屠户之子,被性犯罪团伙之一——同时也曾是校园贷受害者的大学生——引导,耳濡目染,与其父、陈昭辞一起,开始了连环杀人之旅。
陈昭辞作为两个团伙的交叉重叠成员,妄图栽赃嫁祸脱身,却被警方顺藤摸瓜,一举将所有犯罪人员抓捕归案。
而至此,刘伊莎、赵菲儿,以及三名单身女性,遇难者已达五人。
大学生受害者,更是不计其数,无法统计。
——
散会时,丁雄伟叫住尤明许,带回自己办公室。
其实今天一打照面,丁雄伟就感觉这个得力下属,有些不一样了。以前是勇猛强悍,生龙活虎。今天尽管依然摆出牛逼哄哄的范儿,可你看她现在往椅子里一坐,就带着几分懒散、漫不经心的气质。
这是经了事儿,才会有这样的变化。丁雄伟心里门儿清,他也是这么过来的。每个刑警,尤其是出类拔萃的刑警,经历过这么个把全身骨头打碎,又重塑,痛全都藏在碎骨深处,才会逐渐淬炼出一身锋芒内敛却更加震慑人心的气质。
到底有点心疼,丁雄伟破天荒泡了杯茶,放在尤明许面前。尤明许也不客气:“谢谢老大。”抿了一小口,才说:“顾天成的事,我看上头压了下来。”
丁雄伟说:“叫你来就为了这事儿。你的报告我看过了,这个人恐怕牵扯极广,上头打算先暗中查。”
尤明许:“算我一个。”
丁雄伟点头:“你先休息几天,上头也要研究一下怎么入手。需要时叫你。”
“好。”
丁雄伟看她一眼,目光幽深锐利:“顾天成逃走前,说了不少东西。你认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尤明许答:“以他的性格,讲话往往真假掺半。既不怀好意,又难以克制自己。”
“哦?”丁雄伟的语气里有了调侃意味,“那按你的意思,他说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尤明许毫不闪躲地直视顶头上司这头老狼:“那要按我说,顾天成的案子、青少年交换杀人案另有隐情,说不定是真的;他和他背后藏着的人另有企图也是真的。往殷逢身上泼脏水,那就是假的。他恨我抓了他,故意让我和殷逢心生间隙。”
哪怕是丁雄伟,也被尤明许理直气壮的护短噎了一下。干脆顺带着挑明:“你真和那孩子好上了?”
尤明许斜他一眼,老不正经,说什么屁话。搞得她好像禽兽不如似的。
殷逢他……现在除了性子单纯点,哪里像孩子了?
嘴角下意识弯起。
丁雄伟眼尖,只觉得这平时冰山般的女属下暗搓搓怀春的样子,简直没眼看,摆摆手:“行了说正事!”
尤明许淡道:“是你先问的。不瞒你说,我和他现在好得很。以后他是我男朋友,你和兄弟们见了都要给点面子。”
丁雄伟虎眼朝她一瞟,败下阵来,说:“行。话说回来,我个人也不相信顾天成的话,我相信殷逢没问题。不过顾天成不会无缘无故提到他,当日他和你、顾天成在西藏相遇,确实过于凑巧。他身上说不定有什么隐藏的线索,你心里要有数。”
尤明许静了静,点头,又说:“殷逢曾经说过,记得以前总有人窥探他,跟踪他,让他感觉到强烈的威胁。说不定他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犯罪分子的目标。也说不定他当日在西藏被顾天成袭击挟持,也是有预谋的,不是偶然。不过他现在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用你说,我会死死盯着他身边。”
丁雄伟想了想,说:“保护好他。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都是值得我们守护的人。”
尤明许笑了。
“老丁。”尤明许的语气凝重起来,“你认为顾天成的身后,真的存在一个高智商的犯罪团伙吗?如果有,这个团伙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发现?”
丁雄伟抿了口茶,答:“其实前两天和上头开会,也有人问了这个问题。顾天成能从江中逃脱,肯定是有同伙的。但是真的上升到有组织犯罪吗?我的判断——是的。在怀城期间,你受伤养病了一段时间。罗平他们,还找到了一些线索。”
“什么?”
“除了赵菲儿、刘伊莎,邓氏父子还从街上带走了三名女性,并且一直没有被发现。当时我就觉得起疑,即使是经济条件比较差、不引人注意的单身女性,接连失踪怎么会这么巧,都没有人发现报案。后来我们查出,三人失踪后,都有人做了善后措施:譬如说给家人发短信报了平安;告诉朋友自己外出旅行;还有的去买了火车票伪造了行踪。一开始我们怀疑可能是陈昭辞做的,但邓耀供认,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也十分肯定陈昭辞没有做。人是他抓的,陈昭辞根本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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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尤明许中午给陈枫去了电话,被告知殷逢还没苏醒。她便继续上班。下班铃一响,她破天荒第一个走人,打了辆车,直奔湘慧医院。
刚开出没多久,陈枫发来短信:“殷老师醒了!”
尤明许于是笑了,催司机:“师父麻烦开快点。”
司机说:“好呐!家里有人生病啦?”
尤明许看着窗外,答:“男朋友,小病。”
殷逢还住在上次的vip病房,尤明许出了电梯,恰好撞见陈枫从病房走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她点了一下头,径直进病房。因此没注意到陈枫神色有异。
若说平时陈枫都是温文尔雅、不急不慌的,今天明显情绪不太镇定。他看到尤明许出现,目光就闪了一下。看到她一头扎进房里,欲言又止,到底在门口轻唤护士也出来,而后掩上房门。
尤明许一眼就看到那人靠坐在床上,正端着碗粥,在慢慢地喝。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满室柔和灯光。他穿着身极干净清爽的病号服,头发似乎也在她来之前梳过了,更显得白皙俊朗,眉眼清晰。
尤明许忽然就想起在山上时,他几乎是带着丝哽咽,喊了句“阿许”,然后就晕死过去,心底就是一柔。不管他现在有什么毛病,将来能不能好,她都担下来。
她看了眼殷逢那扣在瓷碗上的手,瘦长白皙,骨结有力。如今只是看着这个人的手,她心中都涌起几分怜惜和喜爱。
她的人嘛。小男人也好,大男人也好。终归是她的。
殷逢也注意到她,抬头,那清湛的眸色,没有丝毫变化。
但尤明许心里高兴,没太注意,而是走过去,单手就将他抱进怀里,笑着说:“你吓死我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没出声。
只有“哐”一声轻响,碗放在了床头柜上。
而他的手,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飞快抱上她的腰。
尤明许愣了愣,一丝疑惑,跟棵嫩芽似的,飞快从心底钻出来。她把他放开,坐在床边,和他只隔半尺不到的距离,对望着。
刚才进来得急,没太注意,他的病号服,并没像平时,每颗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第一、二颗都解开,露出些匀称有力的肌理。而在她拥抱之后,他似乎完全地不为所动,一只手搭在床头柜上,另一只手就放在被子上,中指还轻轻地一下下扣着。他的脸,没有像平时那样,总是喜气洋洋朝她的方向仰着。而是下颌微微有些收,于是更显得脸部线条紧绷收敛。他的眼睛,幽深得如同口映着夜色的井,那样疏离冷静的眼神,尤明许绝对不会看错。
只是在他一个眼神中,尤明许忽然感觉到耳边的整个世界寂静无声。眼前的男人如此熟悉,每一寸线条,甚至每一寸身体,她都已熟悉拥有过。可他此时,分明是另一个人。他甚至不用开口说话,他的每一根手指,每一个细小动作,都带着属于30岁殷逢的气场。和那个会缠着她哄她崇拜她爱慕她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尤明许只感觉到心一点点沉下去。恍惚间还听到那人在耳边说:阿许,我只爱你,崇拜你。我愿意为你而死。只要你也爱我。
可现在,同一个人,正用透凉如水的目光,审视着她。
某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漫过心头。尤明许的鼻子有些发酸,可她还是不死心,紧盯着他的眼,又唤了声:“尤英俊?”
然后,就看到眼前的男人,很慢很慢地,露出一丝笑容。可那双眼,依然不带任何温情。
“怎么?我还有别的名字?”完全一样的嗓音,可他讲话的语调缓沉无比,再无半点跳脱的少年感。他说:“谁取的?蠢得像狗屎一样。以后不要再喊。”
尤明许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看着这个人,感觉到心脏无声收缩。缩成一团,而后终于传来阵阵梗塞的钝痛。
她就这么失去了尤英俊?
就这么失去了?
她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恢复。但顶多预料到他性情大变,那么两个人还能不能继续,就看命了。万万没想到,听他刚才的语气,竟是非此即彼,干脆不记得这段时日了。
只不过一个转身,他就用一双陌生的眼,看着她了。
她听到自己问:“我们的事,你还记得什么?记得多少?”
那人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没有立刻回答,敲击的中指停下了。他说:“我刚醒来不到半个小时,大脑也在恢复。这期间发生的事,我还没有弄清楚。你先回去,等我理清头绪,如果有必要……”他笑了笑:“我会找你。”
尤明许沉默了一会儿,脸上也已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她站起,朝门口走去。
在她身后,殷逢抬头,又看了她几眼,刚要阖眸继续休息,听到一声响,睁开眼看到门居然被她关上了,而她还不仅没走,还给门打了个反锁。
殷逢的脸色冷下来。
尤明许径直走回他跟前,也不坐了,单手按在他身旁的墙壁上,弯下腰,说:“我不习惯等人。现在就说清楚,你这烂过几回的脑袋,过去一年的事到底记得多少?也别想喊人什么的,信不信我在这儿,没人敢进来,也没人能进来。”
于现在的这个殷逢而言,从来没有女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也从未见过这么强势匪气的女人。他微微有些怔忪。
女人毫无疑问是漂亮的,但几乎不怎么打扮,也不精致。显出一种野性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活力。殷逢无法忽视的是,从她踏进这房间第一刻起,他那沉甸甸的脑子里,就涌起某种熟悉的感觉。甚至感觉到了一阵亲密和安心。这于他而言,是30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于是在女人的逼视下,他不退反进,抬头,和她的脸隔了只有几厘米,感觉到彼此的气息亲密的喷在脸上,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些莫名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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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他捏住她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替她理好放在肩上,说:“本来想事后给你个妥善安排,但你似乎很心急。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医生的报告,我看过了。脑中的淤血散了大半,但不算完全康复。随时有脑溢血的可能,也有可能恢复得更好。现在,我脑子里最后记得的事,是一年半前我去参加我的电影捕心者的开机发布会。”
尤明许的心里“轰”的一声,慢慢直起身子,拉开与他的距离。而男人把她的所有表情反应尽收眼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依然是那副冷眼旁观的姿态。
尤明许胸口的酸涩在进一步泛滥,她只觉得讽刺,这一切都太讽刺。她慢慢吐了口气,也不看他,自嘲道:“你他吗是老天爷派来跟我讨债的吧?”
殷逢静默。
女人即使失落,姿态依然倔强。而他苏醒后一片干冷的心里,竟然生出几分陌生的怜惜感。他定了定神,说:“够了。你先回去,我搞清楚一切,会再找你。”
尤明许抬头看了他一眼。
女人目光深深,似夹杂着寒霜,又似藏着晦涩涌动的情意。殷逢眸色幽深不动。
尤明许嗤笑一声,起身朝门外走去。
殷逢抬手按了按额头。不知为何,他心底又涌起一丝焦躁的感觉。难道失智这段时间,他连情绪都变得比以前丰富了?
就在这时。
走至门口的尤明许又停下了。她转过身,神色冷冷地,直盯着他,再次走了回来。
殷逢不动声色。
尤明许按住他的一侧肩膀,唇就欺压下来。饶是殷逢,也有一瞬间的迟滞。紧接着,那温凉的、野性的舌头就滑进了他的嘴里。在殷逢还未有任何想法之前,那清甜的、刺激的、极端战栗的感觉,就已在两人交缠的唇舌里炸开。那是一种完全无法控制的感觉,从未有女人带给过他。随着女人的侵略颤抖的,不仅是他的舌头,呼吸,还有胸膛里的这颗心。他的整个身体、整个灵魂,仿佛都被这个吻给点着了,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极致的满足,和爽。
尤明许的舌头挑逗得不行,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意动,按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极轻极痒的摸着。殷逢被她亲得摸得浑身都绷起来,喉咙开始发干。
然后就听到女人很轻地哼笑一声,不冷不热的。殷逢重重含了一下她的舌头,令她微喘出声。而后就察觉到她往后退,手也推他的肩膀,想要结束这个吻。
殷逢一把搂住她的腰,翻身就将她压在了床上。
尤明许仰头盯着他,眸光晦涩不明,胸口起伏,脸有红晕。
殷逢的五指握紧她腰上的嫩肉,慢慢的一下下摩挲着。那一米八几的身体,完全覆盖在她身上。他轻声问:“你就这么想要我?”
女人的回应,是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
“少废话。现在有没有一点熟悉感?我以前就是这么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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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在外人眼里,殷逢曾经的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令人羡慕。他出生于富人家庭,父母从商,幼年就从私立贵族学校读起;他一路学业优异,无论哪个阶段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和风云人物;更是没费什么力气就考上了北京大学,成为心理学界的后起之秀。
不仅如此,他还相貌英俊,善良正直,运筹帷幄,人情练达。他用自己的收入资助了不少贫困儿童;他特别在意读者的感受,曾经冒恶劣天气去参加签售会还冻感冒了,也曾为一名残疾读者跑到很远的地方单独为她一人弹钢琴;他的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利润丰厚,这离不开他的决断、眼光和领导才能总之,在不熟悉殷逢的人看来,这几乎就是个完美男人的人设。
只有他身边的人,譬如曾经的父母,譬如陈枫,再譬如苏子懿,几名跟随他多年的心腹,才知道他并不是外人看来的那样一个人。
他分明脾气古怪,喜好不定。你不知道那句话就会触怒他,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不相干的事,能讨他的欢心。他不喜欢吃葱,厌恶酸奶,讨厌星期三,喜欢星期六。讨厌白色,喜欢黑色。如果是他决定的事,哪怕证明是错的,别人如果没发现还好;如果发现了,他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但他一旦做事,就极为专注。他能把自己关在偏远的别墅里,只让人提供粮食和水,就能把自己关上六个月,写一本新书;也能读一本感兴趣的书,24小时不吃不喝不睡痴迷不已。曾经有某位女朋友,在他读美国一名心理学专家的新著作时,花枝招展跑来他家里撒娇,他当即冷笑,不,是皮笑肉不笑,也不发火,哄着女孩上了床脱干净衣服。女孩以为自己终于要拿下他了,他却把人冰凉凉地晾了几个小时。最后女孩穿上衣服,才得知他已飞去外地闭关。
说到男女关系,他真正交往过的女人不过两个。别的,都是绯闻,或者是他心血来潮的逗弄和嘲讽。但他毕竟是个文化人,有时候对于某些一心勾搭的女人,他的嘲讽可能过于高级,别人不见得听得懂。譬如说曾有某位女士穿着身浅粉色长裙,故意跌在他怀中,肩带恰如其分的滑落,酥胸半露——只因外界都传言殷逢喜欢大白胸。他将人扶起,微微一笑说:“你让我想起一朵粉色的马兜莲。”女人心潮悸动,尽管殷老师当时没有进一步举动,但那含笑的眼波,令女人确信他对自己是有意的。甚至在转身后大肆炫耀嘚瑟,为他的名声再添一朵桃花。
过了一些天,女人无意间上网搜索才发现,马兜莲这种花长得像猪肝。
身为一个成熟的、优秀的、多金的男人,殷逢有身体需要需要解决,也喜欢身边有个女人知冷知热,贴心陪伴。又因为他从事的就是无人拘束的工作,公司更是他的一言堂,所以他早已习惯在生活里主宰一切。对待女人,更是如此,既然是为了让自己快乐,那自然要挑一个合心意的。
他偏爱娇小、白皙、柔顺,甚至有些娇气的女人。贪图他的钱财没关系;爱慕他的身材皮相更没有关系。女人不就应该依附于男人的能力和身躯吗?再说了,他本就没有长长久久的打算。取乐和满足而已。
至于这一生何时能与何人长长久久,他从不去想这个问题。那就像个似有似无的洞,一想就会让他失去了掌控感。所以他克制自己,不对此抱有期望和任何假设。
而这一次的巨大变故,是完全在殷逢的预料之外的。刚刚醒来后,他只来得及和陈枫简单沟通,知道自己受伤失智是在一年前,但再往前一年的记忆,他如今也没有印象。他对尤明许说的是真话,不知为何,这个刚出现的女人质问时,下意识就令他说了实话。他脑子里最后清晰的印象,真的是一年半前自己参加完发布会,坐车回家。因为疲惫,他在车上睡着了。
醒来后,他就到了现在,这间病房里。身为一名心理学从业者,他明白人的大脑是最复杂精密且未知的。只怕任何脑科专家,也说不出为什么他恰恰好丢失了这段时间的记忆。如果一定要说,他都可以判断,生理或心理两方面的原因都有可能。
生理上,脑部外伤,也许恰好损伤了他大脑主管记忆的某个区域;心理上,也许在这一年半里,曾发生过令他完全不愿也无法面对的事,于是在他醒来后,潜意识起了作用,藏起了那部分记忆,只留给他一个回到事情发生之前的自己。
呵呵,伪装成完全没有受伤的自己吗?
殷逢想到这一点,只觉得嘲讽,嘲讽的是自己。不过,三十年来,他向来随心所欲,既然自己的潜意识不想被唤醒,那他也不强求。包括失智期间的种种,听之前陈枫简单的概括,犯过傻也好,围着女人打过滚也好,过去了,也就过去。
他既然醒了,自然要按照本性活着。他才是殷逢。
所以,在短暂迸发的极致快乐后,在险些意乱情迷,被身体和情绪主宰时,尤明许那句冷冰冰又明显克制着情绪的话语,让殷逢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看着被自己压着的,一身硬骨,身体情动,眼睛却藏着一丝悲凉的女人。意识到她亲吻的不是自己,而是过去一年那个10岁的自己。
这认知令殷逢的感觉非常怪异。既有种如今的自己,竟然被这女人看轻的不悦感;又有种曾经被人窥见某种私密的不适感。更重要的,理智迅速回来了。一切情况不明,他此时招惹这个看起来情深义重又蛮横强硬的女人,显然不是明智选择。他已不记得两人间的过往,难道就要被这女人牵着走?
于是他笑了笑,从她身上翻下来。但床是他的,自然也不会让,大刺刺躺着,拉过一截棉被搭在腰间,不让她看到身体的异样。他说:“没有。”
尤明许一下子坐起,跳下床。她从没有过这样的遭遇和感觉,男人在亲了抱了她之后,一把把她干净利落丢开,然后告诉她没有丝毫感觉。这个人,还是曾经连闻她一根头发丝,都觉得香的男人。内心的滞涩感在无声蔓延,脸上更觉得有些火辣辣的。可又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放弃尤英俊。
她猛地转头看着他,说:“你给我老实呆着。不管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殷逢,你还欠着我的。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看着他的眼睛,只想看到一丁点曾经属于尤英俊的端倪。可殷逢眼神淡淡的,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嘴角扯了扯,转头看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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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看到尤明许走远,陈枫才面色如常地走进来。他知道,殷逢会有很多事要问。
其实殷逢这次恢复,陈枫多多少少也有心理预期,因为他的脑部淤血一直在消散,而且之前也昏迷过几次,想起了不少片段。不过,陈枫一直以为,自己是盼着他恢复的,因为曾经的殷逢,在陈枫心里,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起初那个尤英俊,多少像个笑话。
但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陈枫也被尤英俊的无知和单纯,逗笑过很多次;看着他一心痴恋尤明许,也为他捏过一把汗,暗搓搓出谋划策;陈枫甚至已经习惯一周七天殷逢穿成彩虹色,在面前晃,甚至已觉得挺顺眼了。
而如今,殷逢回来了。陈枫的心头大石固然放下。但感觉,其实也颇有些复杂。尤其是看到现在,尤明许和殷逢似乎是不欢而散,他心里感觉就要遭。尤明许性子多傲,以前那是尤英俊哄着求着,百般依赖,低声下气卑微爱慕,才换来这警花的倾心相待。可原本的殷逢是谁,比尤明许还傲慢还要强势,甚至还有些邪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现在他们俩凑一块儿,殷逢又干脆什么事儿都不记得了。还能和好如初?
一直以来,陈枫都把尤明许当成尤英俊的一个需求,就像他渴望玩具,渴望好看衣服一样。满足就好。但一年过去了,陈枫也在边上,看到了那么多,那两个人一路依偎,共甘共苦,情意渐深。到最后甚至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他还记得,尤明许答应和尤英俊好那天,尤英俊白天也在笑,晚上也在笑,整个人都有些痴痴傻傻的了。可要是两人就这么闹翻了,完了,分手了,不得不说,真是老天爷的捉弄。
陈枫只能对自己说,过去的尤英俊,其实分明是殷逢失智期间,展现出的年幼的自己。既然是一个人的不同时期,本性其实是一样的。这事儿,说不定还有回寰余地。
一进去,就看到殷逢靠坐在床上,单手搭在一边膝盖上,头微微低着,眸色幽沉。陈枫脑海里闪现几天前,他还是“大”字型躺在床上,或者青蛙趴的睡姿。但陈枫面色不露分毫,笑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殷逢打量着他,也不说话。
陈枫那灵活的心思就渐渐收敛了,面色也沉静下来。他不知道殷逢这眼神,是否含着几分不信任;还是不满意他放尤明许进来?他的脸色微微也有些发僵。
这时,才听到殷逢开口:“我出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身边也只有你,能够百分百信任。”
陈枫的心底涌起一阵热流,心中觉得果然还是这样的殷老师比较好。他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也能不动声色地体察到别人要什么。坚定、清晰、主导局面。哪怕只是一次普通的谈话。
“我并不辛苦,份内的事。”陈枫嗓音微抖。那熟悉的,被人赏识,被人驱使,心甘情愿百折不挠的感觉,又回来了。
殷逢笑了笑,说:“我知道照顾10岁的我,意味着什么。青少年时间,我其实令父母和老师都很头疼。现在没什么人知道罢了。”
陈枫说:“其实真的还好,过去一年,您尽管失去记忆和情商,但基本还是很好说话的。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尤明许在照顾”
话音未落,就见殷逢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幽深不明。
陈枫知趣地闭了嘴。
“说说吧,从我参加完发布会说起。”殷逢说。
据陈枫所说,其实在殷逢去西藏出事前的几个月,是平平无奇的。硬要说有什么不寻常,就是殷逢那时突发奇想,跑到贵州某座山里,租了栋房子闭关写书,并且没让陈枫陪着。只是让陈枫人在北京,遥控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但因为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两三次,所以说是寻常的。
“也就是说”殷逢斟酌道,“在我出事前,有四个月时间,我其实是和外界失联的?包括你?”
陈枫答:“也不是。我们时常电话沟通,而且你当时住的房子,我们都装了监控摄像头,方便我和其他人随时照看、响应你的需要。”
殷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我去西藏出事是什么情况?”
陈枫答:“你是从贵州直接飞过去的。我记得那是去年的6月8号。你不让我们跟着,我给你订了机票租了车。后来,你就失联了,直到”直到和尤明许、顾天成相遇——陈枫这回识趣了,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顾天成案的所有资料,无论详略,只要你能通过手段拿到的,都拿来给我。”殷逢说。
“是。”
殷逢又静了几秒钟,因为他闻到床上其实染上了一点烟味儿,而他是不抽烟的。那就是刚才那个女人身上的了。殷逢平生最讨厌女人抽烟,抽烟的女人,他看都不看一眼。他盯着刚才被弄得皱巴巴的床单被罩,看了几秒钟。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居然是女人最后跳下床,撂下话后,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
压下心底又不知从何而起的那一丝烦躁,他说:“说说吧,我失智以后的事。”
陈枫倒是犹豫了一下,又看一眼如今的殷老师成熟果决的模样。竟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最后,目光落在床脚,他昨天拎来的一袋彩色衣物上,要不,就从这儿开始吧。
——
尤明许离开医院后,路上又飘起了小雨。她一直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察觉全身已经沾湿了,而她竟然走到了回家相反的方向。
心里燥得跟长满了枯草似的,她打了辆车。到了家楼下,想起一下班就跑医院了,饭还没吃,现在天都黑了,她干了一天的活儿,饥肠辘辘。于是找了家小店,点了份炒饭。
只是平时猪食都能照吞不误的女刑警,现在吃着冬日热腾腾的饭菜,却味如嚼蜡,只吃了一小半,就觉得没胃口。随即结账走人回家。
她去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疲乏,换了睡衣,窝在沙发上,开始刷剧。可是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房间里,蓝色的王子城堡高低床,还赫然在那儿。包括他满满的衣柜,足球,几双小白鞋。当然,还有后来她勒令他跟着出任务时必须穿的几件男装夹克、西装和衬衣。
尤明许盯了好一会儿,目光回到电视机上。
过了一阵,她埋下头,把脸埋在胳膊里。心想完蛋了,他终于还是离开了。
第137章
次日,尤明许一到警局,就翻出顾天成案、青少年交换杀人案的卷宗,仔细查看。甚至包括以前觉得无关紧要的一些口供、细节,相关人的资料,都找出来,重新过。
一口气就看到了大中午。
许梦山形单影只,正要走出办公室,尤明许喊道:“梦山,等等。”起身追上去,一块儿往食堂走。
许梦山已完全恢复老样子,不笑的时候斯文清秀,笑的时候是只嘴欠的男狐狸。看她神色如常,他把搭档的肩膀一勾,问:“你家小绵羊呢?听说昨天有人在丁队面前放话,都男朋友了,今后全局都得给面子啊。怎么中午没看他像平时那样屁颠颠跑来,陪你吃饭呢?阿许……”
尤明许心想,哪壶不开提哪壶,甩开他的手,说:“滚。”
许梦山:“不会是吵架了吧?”
尤明许本不想对人说,但心里到底憋得慌,许梦山嘴里常跑火车,实则是真兄弟。于是她笑笑说:“他恢复记忆和心智了。”
许梦山愣了一下,不打闹了。
两人走到食堂门口,他的脸色也有点沉。以前的殷逢是个什么人,还是他查了告诉尤明许的。
“那是什么意思?他打算不认账?”许梦山说,“他就真能干出这么不是人的事,不要你了?”
尤明许一下子就火了,说:“谁不要谁?你搞清楚。你不也知道他以前是个混账渣男吗,他要是真的死不悔改,大不了一拍两散。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许梦山瞧着她的脸色:“那是怎么回事?”
尤明许到底露出几分颓唐神色:“他~妈的,他是真的脑子有坑,恢复心智了,又把这短时间的事给忘了。连我都不记得了。”
许梦山:“卧槽……”
尤明许苦笑,走至火锅窗口,要了整整两斤肉。许梦山一边殷勤地帮她端肉,一边说:“我说,哪有这么玄的事?他不会是装的吧?”
尤明许一怔,断然道:“不可能。”
许梦山瞅着她不吭声。
尤明许端好饭菜,走至桌边坐下,淡道:“他如果记得,绝对不会用现在的眼神看我。他不会的。”
许梦山叹息:“老大,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尤明许没说话。
——
尤明许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女人为情所困。陈枫说她心高气傲,其实没错。她样貌好,身手好,人缘好,干架查案凌驾于分局的众多男刑警之上。男人能办到的事,她自己都能办到。所以她愿意将就谁?合则来不合则去,当年无论是警校的男友,还是后来和罗羽的那段孽缘,她一旦察觉对方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立马走人,甩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可殷逢没有不合她的心意。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他其实很好很好。他日日夜夜陪伴着她,那样傻的一个人,却也带给她前所未有的甜蜜、苦涩、挣扎、愉悦和刻骨铭心。在那屠宰房里,看着他一头扑过来那一刻,尤明许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没有他。等两人表明心迹,更有了灵与肉的一夜夜纠缠快乐,她都已做好准备,就这样带着尤英俊,把日子长长久久过下去。
可是现在?
他手搭在被子上,一下下敲着。审视她,防备她。他会轻轻地意味不明的笑,他的眼睛幽沉得像看不透的夜色。他说:先回去,我会妥善安排你。
“啪——”一声,已吃完饭回到办公室的尤明许定了定神,发觉手里的铅笔被折断了。这便宛如她的心情了,既气恼,可又无能为力。还有点荒谬的伤心。
然而很多时候,尤明许都像个男人,她会像个男人一样,归置自己的情绪,而不是一直神伤下去。点了支烟,面无表情地抽,然后捧起厚厚的卷宗,一头扎进去,把一切烦心事都丢掉不管。
“好像会调个人过来,来我们组。”许梦山忽然低声说,“男的,还是个立过一等功的功勋刑警,牛~逼得不行。”
尤明许愣了愣,那就是曾经九死一生过,立过沉甸甸的功劳。
两人不约而同都望向旁边的空位。
过了一会儿,尤明许笑了,说:“她会高兴的。来个功勋刑警,坐她以前的位置。”
许梦山静了一会儿,也轻轻笑了,说:“是啊。她的立功好像也马上要下来了。总想立功,终于如愿以偿了。”最后几个字,他的嗓音都哑了。尤明许拍拍他的肩,目光也不知怎的,就落在对面墙上的警徽上,那沉甸甸的颜色和锐利棱角,能让你心中的整个世界安静下来。这种感受,除了他们这些警察,没人能体会。
“找到什么苗头没有?”许梦山看着她手里的卷宗。
“还没有。”
许梦山有些怀疑地说:“李必冉和刘若煜的交换杀人案,证据确凿充分,凶器、指纹、监控,全都确认了。他们俩人也供认不讳。如果说真凶不是他们,我绝对不信。两个自私自利的孩子,还能替别人扛罪,而且瞒得天衣无缝,这不可能。”
尤明许露出深思神色:“我同意,动手的,肯定是他们俩。当时顾天成的原话也是说:真以为是交换杀人这么简单?说不定背后有隐情,甚至是两个孩子都没意识到的隐情。之前查案的时候,殷逢曾经说过一个可能……”
她顿了顿。
许梦山当没看到。
尤明许继续说道:“……他说,青少年,是最容易操控的。说不定背后有个类似’教父’的角色,在引导他们犯罪。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教父会是谁?是一个没有出现过的人,还是已经出现过,我们没注意?”
许梦山的眉头也拧起,这事儿玄乎了,可玄乎的事儿,不得由玄乎的人解决吗?
“那要不要……”他试探地说。
尤明许冷声道:“我们自己查。没那傻子,难道老子就查不了案了?”
——
一天时间,就这么过去。
其实也没什么迫在眉睫的事,连许梦山都按时下班,说是要去练射击。尤明许却呆到华灯初上,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才磨磨蹭蹭离开。
又饿过了头。她揣着不那么舒服的胃,决定回家下个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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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下了公交车,踏着路灯走近小区时,她抬头看着万家灯火,到底想着:以前不也这么过的?怎么现在就感觉到寂寞跟呼吸似的,哪儿哪儿都是。
结果定睛一看,自家的灯亮着。心突然开始猛跳,尤明许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那克制不住的喜悦、酸涩、忐忑,统统涌上心头。她是真的不喜欢这样情绪起伏的自己,却依然已最快的速度冲进电梯,到了家门口。
她站在楼道里。
门是开着的,几个工人正在搬进搬出,青少年衣柜、那王子城堡的部件也被拆卸,还有男人笔挺的西装和绿色青虫套装,都混在一起。
尤明许慢慢走过去,工人们不认得她,都打量了几眼。她越过他们径直进屋,看到陈枫正站在那个卧室门口指挥。看见她,陈枫的表情维持得很好,只是微微一笑:“尤小姐,殷老师打算搬回家住。我来把这些多余的东西搬走,免得碍你的事。今天时间比较晚了,搬完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明天白天,再替你把这个房间还原。”
尤明许一口气差点没呼上来,她是多倔强的人,看着这一幕,眼眶都一阵酸。可她的脸色冷淡得不能再冷淡:“他人呢?”
陈枫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说:“在楼下,路对面车里。”
尤明许转身下楼。
夜色弥漫,清冷渗骨。
尤明许远远望着那辆车,黑色宾利,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准他开,太招摇。于是他还让司机从车库里翻出辆宝马。她看到了驾驶座上的那个司机,后排的人坐在黑色遮光玻璃后,你从外头是无法窥见的。
尤明许走过去。
司机也见着了她。那平时敦厚刻板的壮汉司机,也极少见的露出些犹豫神色。但最终目视前方,当没看到她。
尤明许双手插裤兜,站在后座车门外,静静等着。
对侧车门打开,殷逢走了下来。
尤明许看着他,到底有些恍惚。这是他苏醒后,她第二次看到他。却觉得他看起来,真的完全像另一个男人了。若是在街上偶遇,或许她都不能一眼认出。
平日里尤英俊都是自己梳头,胡乱两下,那蓬松的短发总是趴在头上。眼前的男人,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十分有型。他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外头是同色羊绒大衣,黑色休闲裤,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笔挺、修长,低调的精致。
他把一只手搭在车上,看了她一眼,然后敲了敲车窗。司机会意,将车开走。原地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尤明许一时气愤冲下来,真面对着这个人,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脸色淡漠着,既不带任何感情,也不露任何弱点地看着他。
殷逢也打量了她几眼。
过去两年发生的一切事,他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看着这位女警,心情还真有点难以形容。
于是开口前,顺带又打量了一下她的外貌。身材是一级好的,细瘦,苗条,却不失饱满玲珑。又因为长期锻炼,那线条显得比白瘦美们更加挺翘性感。但他却更喜欢柔弱一点的女孩,而不是这样健康型的,少了女人我见犹怜的味道。衣品还不错,尽管简单,还不化妆,但短夹克牛仔裤,硬是让她穿出又美又帅的味道。但他依然不偏爱这一款。
今天来之前,殷逢已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女人的怒火、哀怨、不舍甚至纠缠。就和从前那些围着他转的女人一样。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女人神色看着极其平静,甚至还有几分严厉,并没有透露多余的情绪。
“看够了没?”女人淡淡的嗓音响起。
殷逢不慌不忙,视线从她的脚踝回到她脸上,倒是笑了笑,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都听陈枫说了。谢谢你的收留和照顾,听医生分析,对我的恢复也起到了良性作用。这份恩情,我记下了。今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随时开口。只要我力所能及。”
尤明许却听得心渐渐下沉。她盯着他,不说话。
殷逢往前走了一步,路灯在后方,他的影子即刻就笼罩在她身上。尤明许有些走神地想:以前怎么就没觉得他这么高呢?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弯着腰,或者干脆蹲地上,直愣愣的,像根干净的竹子,总是为她弯下来。
鼻子有点酸。突然就不想看眼前逼近的衣冠楚楚的男人,她看向一旁。
殷逢打量着她的神色。他发觉,这个女人,确实和旁的不一样。譬如说表情,即便她显然爱着曾经的自己,却从不露太明显的情绪,除了昨天在病房里,怒而强吻了他……她只会有非常细微的一些神色变化,譬如眼神,譬如微微弯起的尾指。然而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想要他留下。
可这对于殷逢来说,太过强人所难了。
“尤小姐。”他平平静静地说,“希望你理解,或许过去一段时间,我们有过感情。但那毕竟是在我失智失去记忆期间,情智并不正常。而且我现在也不记得,如果我们勉强在一起,于我而言,就像和一个陌生女人谈恋爱。我做不到。也希望你不要再强求。”
尤明许看着地上,两道交叠的影子,笑了笑,抬头直视着他:“想多了。你也说了,我是和过去的你,有了感情。不是现在的你。现在的你是个什么东西,关我屁事。东西搬走就好,也没有人会强迫你,和一个’陌生女人’谈恋爱。只是殷逢,记住我今天的话:我从来不求男人,也不能忍受男人的背叛。你今天走了,今后都不要再踏进我的家门。我当那个人,从来没有来过。”
说完她转身就走。
殷逢留在原地,神色却有些怔忪。平心而论,女人激烈冷傲的言辞,是令他心中升起一丝怒意的。可看着她转身离去,那句“我当那个人,从来没来过”,却显得异常清晰,在他耳边回荡。也不知为何,那烦躁的压抑的感觉,又开始冒头。他冷眼看着她走向小区大门,也扭头不看了,冲前方停在路边的司机打了个手势,冷着脸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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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别墅里,已归置整理得非常好了。本来陈枫就定期让人来打扫卫生,只是他们主仆离开后,主楼长期没人住,多少缺了丝人气。而今天,殷逢出院回家,花园里灯都开着,别墅灯火通明,显得热闹又温馨。
殷逢沿着花园间的便道,走向主楼。司机停好车,跟在他身后。他一路沉默,走到楼下时,忽然问:“涂鸦,我以前真的天天围着那女人转,求着她喜欢?”
外号“涂鸦”的司机低下头:“嗯。”
殷逢感觉微微头疼,淡道:“她有多特别,就算我只有十岁的心理年龄,怎么就至于那样了?”
涂鸦轻声说:“她很好的。”
殷逢看他一眼,说:“你从来都心软。”
涂鸦笑笑:“那不一样。她以前对你好,比任何女人都真心,把你护得好好的,都不需要我们插手。”
殷逢到底不说话了。
等进了一楼客厅,就见陈枫、画手、厨师、园丁、老汉几个都在。看到殷逢回来,他们都站起来。殷逢摆摆手:“坐。”
大伙儿一起坐下,画手年纪最轻,也最活络,跑去泡了茶端过来。
殷逢坐在正中,看着他们一双双关切地含着喜悦的眼睛,笑了,说:“我没事了,这段时间,让大家担心了。”
所有人都笑。
老汉还是那副监狱出来的萎缩样子,怂着肩,搓了搓手说:“殷老师,这段时间的事,你真不记得了?”
殷逢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面容尖瘦神色阴郁的园丁说:“老九,有什么好问的,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何必让殷老师烦恼?”
外号老九的老汉呵呵笑着,不说话了。
殷逢却说:“我倒是听说,这段时间,我和……那个女警混在一起,你们倒是自在了,也不必服我管,在意我以前对你们说过的话了。”
大家又都嘿嘿笑。
陈枫扶了扶眼镜:“我一直呆在您身边,忙得很,没空干别的事。”说完就抬起含着精光的眼,看着其他人。
厨师第二个开口。他跟殷逢的时间短一些,只有3年,四十多岁,属于众人中年龄居中的。但相貌堪称俊朗,不胖不瘦,体格匀称。不过大概因为常年做饭吃得好,脸上气色很好,映着层很多厨师都有的亮光。咋一看,充满市井烟火气息。
“你的一日三餐是我照顾,你说我服不服管?”
殷逢笑笑,又开口:“其他人呢?这段时间,有没有……”他顿了顿,神色冷了些:“控制不住自己,做一些不该做的事?要是被警察逮到,我不会再帮你们。”
大家都没说话。
殷逢的目光一一扫过去,看着他们的神色,心倒是放下来几分。
他又说:“很好。既然没有伤害过别人,那有没有伤害自己?”
大伙儿还是沉默着。老九先搓手笑笑:“没有,殷老师,我没有。现在跟着您,日子过得舒心了。再说了,老九之前从来也只害人,不害己。”
殷逢勾勾唇,这倒是实话。出狱前,老九大概是众人中最心狠手辣的。不过,如果不是当年相依为命的八岁小女儿被人奸杀,他也不会把人砍成豆腐渣。入狱后被狱霸欺负,他半夜割了人家半边耳朵,还剁碎逼人吃了下去,毁灭了证据。从此天不怕地不怕,生活清净极了。
殷逢曾经采访过他,还安排了记者采访,把当年伤人者的行径和心理剖析公布,令他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谅解,甚至还获得了减刑。之后,殷逢又和他谈过几次,他整个人重新平静下来,这才对生活和周边的人又有了感觉。出狱后,孤身老人戴罪之身无处可去,殷逢就收留了他。从此他一心一意守在别墅里,做个杂役老头,成天笑呵呵的。
……
这时,殷逢注意到,在座的人当中,有人偷偷低下了头。
他开口:“小燕。”
小燕正是那画手,他低头不语,右手轻轻摸了一下左手手腕,又立刻放下。坐在他身旁的厨师抓起他的手,袖子滑落,赫然十多道密密麻麻的伤口上,添了两道新的伤痕。
客厅里静静的。小燕头很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曾经的重度抑郁症患者,绘画天才,父母几年前死的蹊跷,警方一直怀疑和小燕有关,却没有证据。即便到了殷逢这儿,他也曾经自焚过,被阻止才罢手。
殷逢说:“行了。身体和你是一体的,你的情绪、痛苦、喜悦,它都能感受到。何必再伤害它一次。那不过是怯懦的表现。以后别这样。”
小燕那样斯文的青年,却红了脸,点了一下头。
厨师这时开口问道:“殷老师,今后还去找那女警吗?”
一言问出,大家都看着殷逢,竟都颇有些打趣的意思。园丁接话道:“真要喜欢,今晚我就能把她弄你床上来,和上次的舒雪一样。”
殷逢也听陈枫说了舒雪的事,其实他都对这个一直纠缠自己的女人没印象了。然后又想起陈枫说,尤明许把舒雪直接拎起来,丢了出去。不知为何,他唇角勾了勾。
他淡淡地答:“别乱来,刚刚才说让你们安分守己。那个女人……也就是我失智期间的一个消遣而已。今后都不必再提。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这辈子不会和一个警察在一起。”
——
随着殷逢的回归,身边诸人的生活,似乎也都恢复到正轨上。他们本就跟着他住在别墅里,夜色深了,也都散去,今日开始,他们也能重新安守于他身边平静平凡的生活。
陈枫也回房睡了。殷逢回到主卧,洗了澡,只穿着内裤裹了条浴巾出来,在镜前擦着头发,打量着自己如今的样貌,似乎比以前还胖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手里的毛巾也放下来。
那黑色的,似乎总看不清深处的眼睛。
半晌后,他没什么表情,走到床边,扯开浴巾,倒在床上。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把整床被子都抱在了怀里,四肢蜷缩着,就跟只盘腿青蛙似的,把被子缠得紧紧的,甚至头还斜靠在了被子上,蹭过了几下。
……他到底在干什么?
沉默了一瞬,他丢开被子,如以前那样,侧身笔直卧着,枕着手臂,闭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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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顶着冬日午后的煦阳,尤明许站在网吧门外,静静打量着。
即便是工作日,这里依然有不少青少年和年轻人在玩乐,隔着层深色玻璃,似乎就与外界隔离开。
这是尤明许带着殷逢,第一次找到李必冉的场所。
也是李必冉和刘若煜相遇、熟知、信任,开启交换杀人的交汇点。
故事从哪里开始,就该在哪里发掘隐情。尤明许走了进去。
几个月没来,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越过一排排电脑时,尤明许的目光不经意间飘向最角落那个位置,曾经李必冉就躺在那儿的沙发上。如今沙发倒是搬走了。
看那些干什么!你不准打游戏。
哦……
昔日那人软糯委屈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尤明许面无表情,走向吧台。一个小伙子窝在后头,没精打采的。
尤明许趴过去,笑着问:“帅哥,你们老板呢?”
小伙子一见是个美女,语气就柔和了几分:“没在。有什么事儿吗?”
尤明许说:“哦,向老板和我是老乡,前几天帮了我个小忙。我这刚从外地回来,想请他吃饭呢。”
小伙子问:“你没他手机号吗?”
尤明许自然是有的,当初查案时都登记了,却面不改色地说:“打了,打不通。”她也不怕小伙子打给向荣,随便一说,向荣记得她是谁。她今天就是来随意试探一下的。
小伙子答:“哦,那我也不知道。老板有时候在忙,电话是打不通。我们也联系不上的。”
尤明许笑笑:“哦?”
小伙子又说:“老板去外地了,说是家里有点事。你回头再给他打打,或者告诉我你叫什么,留个联系方式,回头我找机会和他说。”
尤明许懒懒地说:“不用啦,请人吃饭,肯定得自己主动积极点。我下回再来。”
她走出网吧,脑海里却闪过这几天在卷宗里读到的那些口供记录:
第一次她和殷逢来网吧询问向荣,他就说:“这个男孩,是经常来我们网吧,昨天还和朋友一块上机。”
第二次,许梦山按她的吩咐,找了过来,要向荣提供几天前的监控。向荣主动提到:“刚刚还有人也跑来要监控呢,不过我没给。也是个孩子,好像姓刘还是姓陈,总和李必冉一块来上网,前脚刚走。”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结合顾天成的话和殷逢当时的“教父”推理,就觉得向荣的话,其实有点可疑。一般警察来找,这种网吧老板,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却两次主动提到李必冉的“朋友”,让你不由得怀疑,他是否知道什么隐情,甚至有意在引导或者暗示警察?
毕竟李必冉和刘若煜的交换杀人,就是被殷逢在网吧这个地点,发现了他们行动轨迹的重合。
而许梦山,也在卷宗里发现了个之前忽略的细节。
李必冉和刘若煜能够达成同盟,还有一个促进因素,就是他们老家是一个地方的,都是辰溪县桃岭村。搞不好两人幼年时还一起玩过。
许梦山也是贼精,突发奇想去翻了一下向荣的籍贯,结果发现,他竟然也是那个村的人。而且他虽然一直外出打工,直至八年前,家都一直在农村。后来才搬来了湘城。
这,就有点意思了。
他们三个人产生交集,会不会比网吧这个点,更早呢?
但在找到更明确的疑点前,尤明许并不打算贸然去找李必冉和刘若煜。一是之前两名青少年,就没有透露过任何这方面的消息,再去问,不见得有效果;二是不知为何,尤明许感觉这次的事要更谨慎,避免打草惊蛇。
她一走出网吧,就接到许梦山的电话。许梦山说:“我已经到桃岭村了,向荣家的房子还在,不过看起来荒废很久了,待会儿我就去踩踩点。”
尤明许说:“你小心点。他有可能回桃岭村了。”
“知道。”
“我去他在湘城的住处看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晚上碰头。”
“老丁那边要是问起,帮我圆着。”许梦山说。
尤明许答:“知道。”上头据说会重新查顾天成这条线索,但一直没看到有动作,也没下达任务给他们。毕竟已经结案的两起案子,单凭顾天成的几句话,就下大力气重查,是比较困难的。尤明许估计,上头把精力更多放在追捕顾天成上了。这也无可厚非。但他们俩怎么能安分坐住?两个这么牛逼的刑警,得知自己破过的案子,背后还有鬼,那就跟百爪挠心似的,只想一夜就水落石出。
更何况尤明许整个人进出警局,明显气压很低。丁雄伟也收到了殷逢恢复、搬回家的小道消息。大家又看着平日跟进跟出的大作家,突然没了影,多半也猜出两人间发生了点什么。最近没别的案子,尤明许要把精力耗在这个案子上,许梦山身为兄弟,自然二话不说跟着。甚至连丁雄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看来,这帮手下本就是群精力过剩的小老虎,为情所伤蔫着?那还不如滚去查案,累生累死更有意义。
——
向荣的家,在湘城近郊一个幽静的小区里。因是新开发区,小区里几乎没什么人,入住率也低。
尤明许站在楼外,望了一会儿,决定去踩点。
向荣家就住在一楼,这是栋很朴实的房子,门口有个小花园,窗帘拉得严实。
尤明许知道向荣多年前就和老婆离婚,儿子也是数年前死于溺水意外,如今独身。他人既然去了外地,家里自然没人。所以她也没了顾忌,左右瞅瞅无人,业务监控呢,直接从花园翻了进去。
刑警做起鸡鸣狗盗之事,那更是信手拈来,只扫一眼,她就瞧见厨房高处有扇通气窗开着,大小她钻进去完全没问题,于是三两下踩上墙,开始钻窗。
脑子里自动浮现个念头:要是殷逢在这儿,哪用得上她翻窗,铁丝戳两下,大门光明正大的进。
爬窗的动作稍稍一滞——怎么又想起那混蛋了?
不会开锁怎么了?她照样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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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身子轻轻从窗户塞进去,刚要跃下,尤明许一怔。
从厨房的门望进去,客厅有人影一闪而过。
尤明许全身一冷,脑子里迅速作出一系列判断:向荣?不,门口私家车位里的车不在,而且如果是主人在家,听到这动静,理应出声痛斥或者过来查看,而不是掉头跑。
那是谁?
谁也跑到了向荣家来探?
尤明许从窗户一跃而下,拔腿就追。那人也不隐藏了,拉开客厅的门就跑,只留给尤明许一个高瘦背影,看样子是个年轻男人。
尤明许冷笑一声,追了上去。
男子穿了黑色套头衫,运动裤,身影竟然极轻快,三两下就窜出了楼道。可尤明许比他更快,几乎都跑飞起来了,一个柔道高手的身体灵活程度是你无法想象的。那男子刚跑到楼外花圃边,尤明许就从花圃上飞下来,伸手一带,就把人给扑倒在地上。
男子一个翻身爬起来又要跑,两只细长的腿,灵活无比,他还猛地把头扭到一旁去,竟似怕尤明许看到真容。尤明许心中一动,喝道:“躺下!”
男子一惊,双腿已被人从背后抓住,身体失去平衡,而后后背被人重重击打了一下,直接扑倒在地。尤明许欺身而上,直接将他的双臂反扣身后,提起他的脑袋一看,愣住了。
尤明许打电话叫来支援,而后先把人扣在车上,又折返向荣的家查探一番。一眼就看到有几个抽屉是开着的,柜子里也有翻动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刚才的男子,也在查找。尤明许飞快把整个屋子翻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向荣和秘密组织勾连的线索。于是又将屋子恢复原样,溜了出去。
但这一趟,逮住了那人,也不知道,算不算收获
警局。
尤明许没把人带去审讯室,而是找了间无人的小会议室,拷了进去。
她去泡了两杯咖啡,一杯自己喝,一杯端去给他。一进会议室,就见他垂头坐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子。双腿紧紧并拢,被拷的双手也紧捏成拳,脸是红的,额头竟一层细汗,竟是紧张不已。
尤明许刚才押他回来的路上已经打量过,他穿的是双半旧的运动鞋,鞋底胶外侧厚内侧磨薄,前脚掌重后脚掌轻,符合惯偷的特点。且两人追逐过程中,他的身手和跑动步伐,也显示出这是一名老手。
也就是说,殷逢手下的这位画手,竟是个经验丰富技法老道的惯偷?
尤明许把咖啡放在他面前:“喝吧。”
小燕不动,也不吭声。整个人继续绷着。
尤明许在他对面坐下,二郎腿一翘,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火线闪了一下,顿悟:“殷逢的开锁技能,是跟你学的?他很擅长,但显然不如你专业。”
提到殷逢,竟似令这小子放松了些,他的头抬起一点,飞快看她一眼,又挪开,说:“是的。老师说挺有意思的,就跟我学了一两招。”
尤明许笑笑。
之前因为是殷逢的人,看着又是个很“文化人”的画手,所以她根本没想过查他。单凭这身手,画手哪间屋子进不了?身上说不定背了不少案子。但潜意识里,他既然是殷逢的人,尤明许又觉得,他不该有什么问题。否则殷逢怎么会用?
打住,殷逢的人怎么就没问题了?更要往死里查!
心中狠意起来了,她不动声色地问:“你今天,为什么会在那里?”
小燕低下头去。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他还是不语。
“谁让你去的?殷逢吗?他的目的是什么?”
小燕连脖子都红了,尤明许心中暗下结论:他看起来,非常恐惧警察,也恐惧被警察盘问。
“尤小姐今天”他小声说,“不也跑到了那里?看样子,也是偷闯进去的。”
尤明许:“”
心头火气,脸上无光。靠,这人还真是随主子,看着老实巴交,实则心里鬼得很!
“我在问你话。”她淡淡地说,“警方办案,还用得着给你解释?你说不说,不说我也有办法,看谁来捞你,幕后主使我不就知道了?”
然而小燕是打定主意做个闷葫芦了,低头把一整杯咖啡喝完,继续红着脸沉默。
尤明许就把他丢这儿,暂时不管了。
果然,没多久,捞他的人就出现了。
尤明许依然和小燕坐在一间会议室里,低头在看卷宗。一个同事就把人给领来了。
陈枫依然是那副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模样,笑着说:“尤小姐,真的不好意思,我来领人了。”
尤明许连头都没抬一下,懒得理他。一旁的小燕则怔怔看着陈枫,脸上羞愧又感激。
陈枫递给他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眼见尤明许不给好脸色,他走到桌旁,低声说:“殷老师重看了青少年交换杀人案卷宗,认为向荣有问题,就派了小燕去探探。毕竟你看,警方一直也没动作,但事关殷老师,咱们也不能放任不管对不对。没想到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抱歉,我来把人领回去。”
结果,就看到尤明许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你领不走。”
陈枫一怔,明白过来,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不作任何挣扎,点头道:“我让他来。”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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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殷逢走进麓山分局时,脸色是冰封一样的颜色。但没走几步,就有人和他打招呼:“殷老师,来啦?”
他看人一眼,是个五大三粗的警察壮汉,轻轻“嗯”了一声。
“小殷来啦。”这回,是个保洁大妈,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哎呀,小殷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一点都不活泼。来找尤姐吗?好几天没看到你了,两人不会是吵架了吧?”
问题太多,令殷逢微微皱眉,没说什么,点了一下头,继续往里走。
再往里走,迎面撞上了丁雄伟。殷逢自然是不认得他的,只是觉得眼熟,就看了人家两眼。丁雄伟多精的人,但看着眼前的人彻底大变样,一副冷峻内敛模样,那眼神再也不是黏糊糊小兔子似的,这让丁雄伟都觉得很神奇惊讶。
但丁雄伟大概也知道,这人“醒”了之后,就把尤明许给甩了。丁雄伟是个护短的人,从来也不喜欢殷逢这种白脸斯文的男人。但他脸上不露分毫,只是微笑说:“过来了?有什么事?”
殷逢有事也不能找他,小燕私闯民宅的事,也不好对他说。只能面若无事地颔首道:“我来找尤明许。”
丁雄伟:“哦?你们不是分手了吗,那还找她干什么?”
殷逢一滞,淡淡答:“她让我来的。”
丁雄伟看他一眼,走了。
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却令殷逢稍微有点恼火。他摸摸鼻子,正要继续往里走,脑子里忽然抽痛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单手撑墙,另一只手按着头。自他苏醒后,约莫还未痊愈,这样的抽痛,时不时还会有。
他冒着冷汗,站定不动,等这阵痛过去。
一个画面,却毫无预兆地,清晰出现在脑海里。
他看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上果然穿着那可笑的绿色阿童木t恤,竟然还穿了条绿色裤子,少年才会穿的白色板鞋。那神色可怜兮兮的,但活脱脱就是他的脸。
他蜷在那把椅子里,伸出了双手。
尤明许站在他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有一丝笑意,和一丝怜惜。
“放下,我不会抱你。”
他看到自己讪讪地放下手,头都快垂到椅子下,沮丧极了。
殷逢感觉到额头神经跳了跳,同时从心底涌起的,还有一阵久违的渴望和甜蜜的感觉。痒痒的,惹得人心里发慌。仿佛他正与画面中那人,感同身受。
即便身为一名心理学学者,他也无法准确判断,这样的记忆闪现,意味着什么。曾经的他,是如此渴望着那人吗?抑或是残存的记忆作祟,正常的消退而已。他定了定神,察觉脑中的疼痛已经过去。便继续朝她的办公室方向走。
走了几步,又是一愣,看向脚下。
似乎不用去问路,他的身体记得这样清楚。
——
尤明许是没想到,殷逢的这个手下,尽管胆小又怕警察,可也是个单纯心大的。晾了他一阵,竟然听到传来了呼噜声。
尤明许抬头,果然看到画手靠在椅子里,原本垂着的头,不知何时也仰着,靠在墙上,呼噜声隐隐约约的,就跟头小兽似的,困在那儿睡着了。她看了两眼,到底拿起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外套,轻轻盖在画手身上。
殷逢走到会议室的玻璃外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那女警察眉目平静,把一身警服外套,盖在了曾经背负弑父弑母嫌疑的惯偷小燕身上。盖好后,她似乎也有一丝疲惫,就这么靠在会议桌旁,摸了支烟点上,用那嫣红饱满的唇,轻轻含着,细长的手指时而垂落,慢慢抽着。
殷逢虽不喜女人抽烟,但也见过不少。有的是商业合作的女强人,有的是逢场作戏的妖艳女子。都令他倒胃口。可眼前的女子,却是不同的。她一身都是近似男子的利落和帅气,简单的一个含烟动作就是。可偏偏生得艳丽,于是就生生带上了种说不清的丰富韵味。不做作,令你觉得,她本该如此。她就是这样一个安静冷酷的人。
殷逢看了好几眼后,才轻敲了一下玻璃。
尤明许转头看了是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继续望着窗外,神色淡淡抽烟。
殷逢推门进去,也不叫醒小燕。两人隔着两米距离站着,他说:“我来领人。”
尤明许依然不看他,转身坐下,拿出口供本和笔:“坐吧。”
殷逢脱下大衣,里头只穿了件黑衬衣,剪裁精良合身,衬托出男子的身体线条。而后他单手撑在桌上,看着她。
尤明许懒得看他:“姓名?”
殷逢静了一瞬,答:“殷逢。”
“年龄?”
“30。”
“性别?”
殷逢到底偏头笑了一下,没答。
“性别?”尤明许语气重了些。
殷逢抬眸看着她:“你不是很清楚吗?”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殷逢一说完,微微一怔。尤明许也没想到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还会说这么不要脸的话。脸色一沉,没吭声。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于是殷逢忽然明白了,他睡过她。
即便是失智期间,他也把这个女人给睡过了。
然后醒了就把人给甩了。
殷逢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一是惊讶于自己失了智,还能追上这么棘手的女人;二是他虽然从来没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但交过的两个女友,那也是好聚好散,毫无亏欠。但尤明许,明显是他欠着人家的了。
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对面坐着的如果曾经是他的女人,那感觉自然是不同的。
“男。”
见他忽然收了浪荡神色,还算规矩配合,尤明许也不看他,继续问:“旁边这人,今天下午潜入向荣家里,是你指使的?”
他答:“是。”
“目的?”
“和你一样。”
尤明许手中笔一顿,不冷不热笑了:“我却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殷逢也不跟她抬杠了,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答:“顾天成有关的所有卷宗,我都看到了。既然他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又有新仇旧恨,那我就如他的愿,查下去。我这个人,有仇必报,必须把他亲手抓住。还有他背后的那些人。”
尤明许看着他冷冽的神色,心想,这个人,真的跟以前,完完全全不一样了。第一次见他,他被顾天成吓得哭;后来,在山上抓顾天成的时候,他哪怕摇摇欲坠,也持枪一度制服了顾天成,奋不顾身舍生忘死。
而现在,他会驱使着手下人,动作比她还快。他冷冷地说,我这个人,有仇必报,必须亲手把他抓住。
尤明许暗吸了口气,把注意力收回来,冷冷地说:“查案是警察的事,你不要插手。把人领回去,今后我不希望再在嫌疑人周边,看到你们。”
殷逢往椅背里一靠,长腿交叠起来,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而尤明许微垂目光,一时只看到这一系列动作隐约的光影。
他说:“需要我再给段厅长打个电话吗?听说我现在是正式挂靠岳麓分局的顾问了,还是你当时提的申请,就挂在你这组。”
尤明许笑笑,说:“你也说是当时了,事易时移。现在殷老师既然已经恢复如常,大可以去找厅长、局长,甚至公安部,长袖善舞,想怎么插手案子就怎么插手。何必窝在这个小分局里,和我们这种小刑警们混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殷老师”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殷逢感觉到特别刺耳。他手往桌上一撑,起身前倾,瞬间挡住了尤明许头顶的光。
“尤小姐。”他说,“这么看来,你我的想法其实是一致的。早点把案子破了,早点了结,我也不必在你面前碍眼。这个案子与我切身相关,让我完全寄托于他人身上,我做不到。而且将来你要真把案子破了,我岂不是又要欠你人情?那我和你岂不是又要纠缠下去?”
最后一句话,他的嗓音低下来,透着点冷冷懒懒的味道。似是有情,却最是无情。尤明许听得一阵火气,刚要怼回去,却又听他平平静静地说:“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我现在确实无能为力。”
尤明许一怔,抬起头,对上男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那么沉静,冷静,甚至隐约含着柔和的歉意,唯独没有她所熟悉的真挚情意。
阿许,我爱你,崇拜你,愿意为你而死。只要你也爱我。
但我现在确实无能为力。
尤明许心头一阵刀割般的疼痛,忽然间,那股气就散了下去。她想她还置什么气,还在隐隐期盼什么?她爱的分明是尤英俊,和眼前这个理智、成熟,甚至还带着股邪气的男人,有半毛钱关系?
她丢掉笔,很轻很慢地吐了口气,语气冷淡无比:“人你可以领走。案子你想插手就插手,各查各的,不必交流。”
殷逢看她两眼,嗓音低暗地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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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殷逢起身正要拍小燕的肩膀,这时尤明许的手机响了,是许梦山打过来的视频。搭档的电话,尤明许从不耽误,立刻接起,走向会议室出口。
小燕也被电话声惊醒,看到殷逢,立刻站起,殷逢的目光却盯在尤明许身上,等她走出会议室时,他的脚尖把门一挡,于是清晰听到了许梦山的声音。
“尤姐,我到了向荣在桃岭村的老房子里。”许梦山的脸出现在画面里,背后是个阴暗的陈旧的房间,“向荣最近回来过,房间里有起居痕迹。但门是锁着的,周围也没什么邻居。另外,我发现了这个……”
画面里是套两居室,修得方方正正,装修也很简单,是典型的乡村楼房风格。许梦山从客厅走入其中一间卧室,他发现的东西,在床下一个黑色手提袋里放着。
手提袋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一些现金和一部手机外,就是一些铁链,一把剔骨刀,一把电钻,一些止血纱布、止血药和几个黑色厚实大塑料袋。
“有什么想法?”许梦山在电话那头问。
尤明许答:“一个网吧老板,掩人耳目回到老家,带上这些东西,你说我会有什么想法?”
许梦山笑了一下,一边把那些东西原样归置好,一边说:“他打算作案。你赶紧过来。”
尤明许说:“十分钟内出发。”
就怕狐狸不露出尾巴,许梦山走这一趟,有这些发现,简直是撞了大运。只不过两人查案是暗中的,现在也没什么明确证据,也不能仅凭黑提袋里的东西,就去抓人或者动用当地警力。不过他俩在丁雄伟眼里,本就能顶半个排的人,去守株待兔抓一个向荣,那还是不在话下的。
尤明许挂了电话刚要转身去收拾,结果一头撞在了殷逢胸口。他本就在偷听,神色平淡无波,低头看着她。
尤明许没理他,擦身而过,径直走回座位拿东西。等她收拾好,又打电话跟丁雄伟报备一声后,拎起简单的行李包起身,办公室里哪还有殷逢二人的身影。
从湘城驱车到辰溪县桃岭村,还需要五个多小时。尤明许看着天色将黑,快步下楼。结果到了楼下,就看到一辆黑色普通轿车,停在不远处。司机她认得。因不是高档显眼车,所以她也能透过车窗,清楚看到殷逢就坐在后排,遥遥望着她。
尤明许上了自己的警车。
车子刚开出警察大院,就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黑色轿车紧跟上来。尤明许冷冷一笑,一脚油门,将车开得风驰电掣,飞快在车流里穿行。然而她到底算不上车技高手,平时大多是车技更好的许梦山负责飙车追逐。殷逢的司机车技比她高出很多,游刃有余地跟着,一直咬得很紧。
等上了高速,尤明许的心情平静下来,心想他要跟就跟。吗~的,失忆前追在女人后面跑,失忆后还是跟着女人,这倒是半点没变。
她维持平稳车速,后面的车也就隔着安全距离紧随。
她和司机斗车技那段时间,殷逢一直闭目小憩。他对涂鸦的车技很清楚,那女人开车还可以,但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上。想到这里,他微怔了一下,继续阖目,在脑海里梳理案件脉络。
李必冉和刘若煜,在向荣的网吧相遇。
他们始终认为他就是个普通网吧老板,在这里逗留了很多时间。
向荣不止一次向警方透露李必冉还有个朋友同行。
向荣知道交换杀人的隐情。
李必冉偏爱角落里的机子,旁边有沙发可以休息。那么刘若煜也会经常呆在他周围的位子。
网吧里有监控,以及监听?
一定有监听。
顾天成说此案不止交换杀人这么简单。
向荣是否对两个少年有犯罪引导?如果真是和顾天成一个量级的变态,要不着痕迹地促使两个青少年走向犯罪,有很多手段。
譬如催眠,譬如心理暗示,譬如下药使其的精神亢奋度和情绪更加起伏。以成年人角度,对他们的遭遇表达同情,灌输有仇必报快意恩仇的理念;甚至宣扬、展示一些暴力手段……
问题是,为什么是他们两个?
李必冉和刘若煜同样是网瘾少年,同样被成年人管控、心理承担长期压力,从小缺乏道德观念的培养。但这样的少年,天下间有很多。
为什么是他们?
他们俩都是桃花岭人,数年前在同一个地区生活过。
向荣也是。
向荣如今单身,老婆数年前和他离婚。唯一的孩子在数年前溺水身亡。
……
殷逢睁开眼,给陈枫打电话:“向荣儿子溺水案的资料,查得怎么样?”
陈枫答:“只找到一些比较简单的记录,似乎这是警方不太愿意公布太多内情的案子。我会再努力。”
挂了电话,殷逢抬眸,一眼就看到那辆灰扑扑的警车,平平稳稳开在前头。
也是心血来潮,殷逢问了句:“她的车技怎么样?”
涂鸦答:“还可以。在女人里算比较猛的。”
殷逢冷哼一声说:“她做什么事都猛,不肯服软的。”
涂鸦不说话了。
殷逢静默了一瞬,脸色淡漠,就像什么都没说过。
就在这时,前头那辆车打了右转灯,缓缓在应急停车带,停了下来。
涂鸦也跟着停下,两人等了一两分钟,没见尤明许下车,也没见有动静。
涂鸦疑惑道:“殷老师,我去看看?”
殷逢也望着那停止不动的警车,说:“她不会理你。我去。”
尤明许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半夜醒来好几次,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加上今天一大早就忙着看卷宗,查探向荣,开了一会儿车,竟感觉到困意阵阵袭来,眼前的高速公路都有点飘了。
她便把车停在应急区域,座椅往后一打,摸出个眼罩戴上,自然也不会跟后头的车解释什么,定了个闹钟,倒头就睡,一睡就沉。
所以当殷逢竖着大衣领子,面沉如水走到警车旁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女人躺在椅子里,外套的帽子套头上,脑袋歪着,脸被挡住,还翘了个二郎腿,竟是不管不顾就这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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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殷逢隔着车窗,盯了几秒钟,转身回到车里。
涂鸦问:“怎么回事?”
殷逢往后一靠,阖目说:“等着。”
涂鸦也就不再问,趴在方向盘上休息。
结果刚过了一会儿,殷逢刚有了丝困意,就听到涂鸦发动了车子,他睁眼一看,前头的车已开走了。殷逢低头看了眼表。
15分钟。
她只允许自己休息了15分钟,又继续了长达五个多小时的驾驶。
等他们的车开到桃岭村镇上时,天已经全黑。许梦山定下的接头地点,是在一间宾馆,并不显眼。
尤明许把车停在宾馆门口,就看到许梦山已经等在那儿了。她走过去,殷逢和涂鸦隔着几步远跟随。
许梦山一支烟刚抽完,看着他们一行人,目光在那冷峻熟悉的男人脸上一扫,又落在尤明许脸上。尤明许示意他回房间说话,两人并肩走前头,许梦山轻声问:“他们怎么来了?”
尤明许答:“和他相关,他想查,非要跟。不用管。”
许梦山的目光又变得有些玩味。不过在之前陈昭辞的案子里,殷逢为抓凶手、寻找樊佳,出了很大的力。许梦山这人,别人对他的恩,向来记得很清楚。于是他还会回头冲殷逢笑笑:“殷老师,来啦?”
殷逢颔首微笑。
许梦山又低声对尤明许说:“还真不一样,装模做样的,我靠,感觉好精分。”
这下尤明许笑了,手往他肩上一搭,说:“有眼光!”
许梦山和她向来亲近,既记得殷逢的好,又气殷逢恢复后翻脸不认人敢对不起我们尤姐,索性伸手将她肩膀一搂,故意气人,小声耳语:“那是,渣男人人得而诛之。”
只是这玩笑话一说出口,两人竟不约而同沉默。
因为平常这样插科打诨时,总会有另一个人,和许梦山唱双簧。许梦山的脸色变得淡淡的,鼻子却有点酸。他想自己原本不是个喜欢逗趣的人,偏偏有人喜欢卖萌,他起初看着有趣,不知为何也兴起,一唱一和陪着。
现在,倒是只剩他一个人,说着笑话,抖着机灵。
两人俱没说话,许梦山脸色阴沉,而尤明许很清楚他想起了谁,心里也难受,便也任由他搂着。
涂鸦看着许梦山一直搁在尤明许肩上那只手,只觉得刺眼极了。他是个易怒不稳定的性子,阴沉沉地看了两眼,又马上看向殷逢。
然后就看到殷逢也盯着那个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辨喜怒。
“殷老师?”他轻声请示。需要他半夜神不知鬼不觉把那个狐狸一样的男人拖出去揍一顿吗?他很乐意。
殷逢却递给他一个不准轻举妄动的眼神。
涂鸦便低下头。但他到底是一路看着两人好上的,看着以前殷老师是怎么围着那女人打转。如今看到她和别的人亲近,涂鸦心里只觉愤恨和不甘,脸很快都憋红了。
殷逢看到他的反应,竟是笑了笑,轻声说:“犯不着。她现在又不是我的人。爱和谁好,和谁好去。那我和她配合查案,就更省事。”
涂鸦说了句:“等您想起来,只怕会气得发疯。”
殷逢看他一眼,没说话。
想起,那段往事吗?
殷逢脑海里骤然闪过个画面,也是迄今为止想起的唯一画面——他蜷缩在椅子里,朝尤明许伸出双手。而她眸色嫌弃又温柔。
涂鸦的话,令他意识到一个之前没有考虑过的问题——他想要找回那段时日的记忆吗?如果哪天想起了,该何去何从?
静默片刻,殷逢笑笑,说:“涂鸦,我是否会想起,无关紧要。因为现在的我,必然不会做和失智时相同的选择。”
尤明许和许梦山径直进了他开的房间,许梦山回头看了眼,笑笑,留了门。殷逢微微一笑,让涂鸦再去开两间房,自己跟了进去。
许梦山定的是个单间,尤明许的房间他早给开好了,就在隔壁。尤明许把行李袋往地上一甩,怎会拘谨,直接坐在许梦山的床上,开了一下午的车,腰有点痛,她舒展了一下筋骨,眼角余光就瞧见那双精致埕亮的黑皮鞋,也走了进来,她扭头不理。
殷逢走进这房间,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那有点脱落的墙皮,简陋家具,床单看着还算干净,地板都磨得快看不见木纹了。许梦山倒是客气:“殷老师,坐。”
殷逢看了眼那灰扑扑的旧沙发,也是磨破了皮,心头叹了口气,坐下,习惯性地往后一靠,手往扶手上搭着,长腿交叠,正好在尤明许对面。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因脱了外套,只穿毛衣,她的身体曲线就格外明显,他的目光下意识跟着描了一圈。尤明许却侧坐着,朝着许梦山,只给他一个侧脸。
“说吧。”尤明许开口。
许梦山点头,把手机递给她,里面是今天刚拍的照片。他说道:“向荣家里的情形,下午视频给你们看过了。我观察了一下,村子里剩下的人口本来就不多,他家荒废很久没人住,周围的两户邻居都搬走了。所以我认为向荣突然跑回老房子,比较反常。他们家在这里也已经无亲无故了。”
尤明许微微一笑:“他带着那些东西,摆明是想要干点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在老家的废弃房子里,挂两条铁链当装饰。那些纱布是避免自己安装铁链时受伤备着的吧?”
许梦山说:“他想要对什么人下手?”
一道低沉平缓的声音插进来:“一整套工具。铁链不必说,剔骨刀、电钻,都可以用于折磨受害者。纱布和药品是在受害者受伤后,用以止血,这样可以延长折磨的时间。如果向荣准备这些,真是为了犯罪。那么他的手段很老道。”
尤明许当没听到似的,翘着二郎腿,轻轻晃着。许梦山冲殷逢笑笑:“原来如此。”
殷逢的目光又滑到尤明许身上。这个女人的态度,让他有些不痛快。但似乎又无可厚非,因为这是两人联手查案前,说好的,不必沟通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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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尤明许这时问:“有关向荣过去的家庭背景,有什么发现?他儿子多年前溺死的事,是否可疑?”
殷逢又瞟她一眼。这正是他想问的。想不到这女人也如此敏锐。转念又感到释然,似乎有点理解失智的自己,为什么愿意同她在一起。
到底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许梦山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说:“尤姐就是尤姐,问到点子上了。这起案子,当时县里派出所,只报了意外上来,也没有更多的内情记载。我就找了当年办案的警察问了问,原来那个夏天,向荣的儿子向慕华是在河边玩耍溺毙的。那天和他一起玩的,还有几个孩子。”
尤明许目光如电:“难不成……”
殷逢:“李必冉、刘若煜也在其中。”
尤明许闭口不语,许梦山看看他俩,若无其事地答:“正是。你那个夏天,刘若煜还住在村里,李必冉放暑假回乡下老家玩。那天他们都在河边。其实当时的办案警察也有怀疑过,几个孩子玩耍,向慕华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恶作剧推下水,或者是游戏时的意外。但孩子们全都矢口否认。而且确实也有可能,是向慕华自己不慎落水,被河水卷走。而其他孩子被吓怕了,当时都跑了。所以等向慕华的妈妈发现孩子不见时,人已经在下游了。其他孩子的家长也护得很紧,情绪反应很激烈。又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和证据,最后,案子不了了之。”
尤明许问:“当时向荣在哪里?”
许梦山答:“他在外地做生意,这些年他挣了不少钱。两天后他才赶回乡下。没多久,就和老婆离了婚,他也搬走了。”
三人都静了一会儿。
殷逢问:“当时在河边的孩子,还有谁?”
许梦山眸光明亮:“还有两个。一个叫陈凯泽,年龄最大,已经念大学了。去年暑期他去贵州徒步失踪,现在还没有找到。多半已经意外或者遇害;另一个,叫周少凌,高中毕业就没读了,家里条件比较好,现在人在辰溪县,开了个手机店。”
尤明许下意识就抬头,看向了殷逢。殷逢也正看着她。
目光一触后,两人都神色平淡地移开。
“你盯哪头?”尤明许问许梦山。
许梦山还没答,殷逢就开口:“涂鸦可以盯一头。”
尤明许目光垂落,许梦山疑惑道:“涂鸦?”
殷逢笑答:“就是我的司机。”
许梦山:“呃……”
尤明许淡道:“咱们该怎么盯怎么盯。”
殷逢说:“他当司机前,是在地下打黑拳的,很少输。让他盯着周少凌那头,不会出错。”
尤明许不吭声了,许梦山看一眼他俩,笑着点头:“行。那我们就正好集中注意力,守在向荣家里。万无一失。”
殷逢离开后,尤明许回自己房间洗了个澡,整理好装备,又去了许梦山房间。
许梦山忙活了一天,这会儿短暂补了个眠,看着还有点颓,眼神却明亮得很,他手里还拎了几个饭盒,说:“这就走?”
尤明许“嗯”了一声,一看那饭盒不止两个人的量,淡道:“你不必对他太客气。”
许梦山叹了口气说:“那哪儿成啊,他好歹是个专家。过去查案也挺管用的,帮了咱不少忙。尤姐,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当不成情侣可以收小弟嘛。”
“滚。”
一走出房间,就见殷逢已等在宾馆门口。夜色幽深,寒风微微。他一身笔挺考究的大衣,俊朗的相貌,和周遭的村镇夜景着实格格不入。尤明许只看一眼,就移开目光。
听到动静,殷逢转身,目光越过笑呵呵的许梦山,就落在后头那冷脸女子身上。注意到她换了身宽松衣物,便于行动,发梢也是湿的,洗了澡,更显得面孔白皙漂亮。到底……他想,是个女人,该讲究时还是讲究的,有了那么几丝女人味。
三人上车。
涂鸦已经被殷逢派去辰溪县里,盯着周少凌了。连人带车消失。殷逢以前出行,衣食住行向来都是手下的人安排。如今涂鸦被派了出去,夜色已深。他本不觉得,直至闻到许梦山提上来的食物味道,才感觉饥肠辘辘。
看了一眼那简陋的塑料饭盒,他又转头看向窗外。
哪里想到坐在副驾的尤明许,拿起个饭盒,在车上就开始扒。于是那饭菜的味道更重了。她自吃自的,不管别人。许梦山倒是说:“殷老师,也给你买了,让宾馆老板娘炒的,挺干净,自己拿着吃哈。”
殷逢什么时候在车上吃过饭?但他也知道,警察出任务,没那么多讲究,时间紧迫。加上他确实也饿得厉害了,刚要伸手拿一盒,就听到前面的女人淡淡地道:“咱们吃的农村便宜盒饭,人家能吃得下去?别瞎操心了。”
许梦山“嘿嘿”一笑:“以前不也一块吃过吗?”
这时就见一只白皙瘦长的手,从精致的男装衣袖里伸过来,从尤明许身旁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一盒饭。那低缓的嗓音,就在尤明许耳边:“我怎么就不能吃了?”
尤明许没理他。
许梦山当隐形人。
尤明许一盒饭几分钟刨完,又从袋子里拿了瓶水,灌了半瓶,丢回去。殷逢的饭才吃了一小半,抬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既觉得看不惯,可又觉得这个女人似乎理应如此。不知不觉,大半盒饭倒是吃完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车停在县道的一个拐弯路口的草丛里。
因为再往前,就能看到向荣的家,一览无遗,也没有别的明显遮挡。远远望去,只见他的家黑灯瞎火,门口也没停着车,人应该不在。
三人循着夜色潜过去,许梦山和尤明许向来配合默契,不用言语,分头包抄,从两侧翻进院子。殷逢在后头看着两人矫健身影,快步跟着尤明许。
尤明许伏在窗下墙根,刚要起身看,就察觉身后多了个人。她没好气地说:“你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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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殷逢刚才全神贯注也盯着窗,跟上她完全是身体自发反应,此时再改投另一方,显然颜面全失。他静了一下,淡道:“我不会碍着你的事。”
阿许,我碍着你的事了吗?
我保证不会碍着你的事。
那两道声音依稀就在耳边。尤明许的眼角余光,就能看见那熟悉的面孔身姿,依然紧跟着自己。她扭头不再理会他。
屋内没人。
那就意味着,警察将要开始或许漫长的、时间节点不明的蹲守。尤明许和许梦山碰了个头,简单商量了一下,就在院子里各自找了阴暗隐蔽处,藏了起来。
乡间的月光极亮,洒满整个院子。尤明许就藏身在院子里一排废弃的鸡笼后,靠坐在篱笆旁,脚边只放一瓶水,阖目不动。
殷逢靠在距离她一尺远的篱笆旁,以往他协助警方破案,都是和局长、大队长坐镇指挥部,什么时候和这样的基层警察一起混过,还蹲守嫌疑人。他既觉得有些新鲜,又有种从习惯的高处俯视小兵的感觉。
这样坐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身旁的女人把手机亮度调低,一直在看,没搭理他。殷逢也看了阵手机,白天在路上就没怎么休息,感觉到困了,索性阖眼小憩。
“有情况叫我。”他说。
人依然不搭理她。
他的嘴角扯扯,安心打盹儿。
又这么过了一会儿,尤明许听着身旁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这样的呼吸声,她是非常熟悉且习惯的,代表他已经睡熟了。
尤明许转过头,看着他。
睡梦中,那白天总是波澜不惊的深沉表情,有了改变。他的眉头轻轻皱着,那是个成熟男人的眉眼。看了一会儿,尤明许目视前方。
却没想到旁边有了动静。等她回过神时,殷逢已脑袋一歪,栽在了她的肩膀上,就这样,依然睡得死沉,没醒。
他的呼吸很轻地拂过她的下巴,尤明许就跟被人施了定身咒,僵坐了一会儿,这才偏头,可以看到他的眉骨、鼻梁和下颌线条。眼眶一热,旋即强压下去。
“阿许……”含糊低喃的声音,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甚至还把脑袋往她肩窝深处钻了钻,似乎感觉到她身上的温暖后,眉头才下意识舒展开。
“阿许……”他又唤了声,呼吸声越发悠长,靠着她不动了。
尤明许一动不动,过了好一阵子,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殷逢是被手机的震动给震醒的,他一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院内地上,兜里的手机在震。脑袋有些痛,似乎做了什么梦,极迫切地在寻求着什么,醒来却半点记不清楚。他摸出手机,人也坐起,是涂鸦打来的。
“嗯?”
涂鸦说:“我到辰溪县了。周少凌不在家,也不在店里。我问了他女朋友,她说他今天要和一个湘城来的老板谈生意,从吃晚饭就没见着。”
殷逢眸光微敛,说:“你怎么问他女朋友的?”
电话那头,涂鸦如同一头黑熊,坐在周少凌家的阳台上,看着屋内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静默了一下,答:“就是……直接拎过来问。”
殷逢:“行了,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看向尤明许,这才发现自己躺下的就是她原本坐的位置,而她往旁边平移了一米多的距离,依然低头在看手机。
就这么嫌弃他?躲那么远?
殷逢心中有些不悦,淡道:“目标很快会回来,带着猎物。”
尤明许依然不看他,点了下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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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向荣抬头,望着乡间一轮莹亮的明月,竟比城市里干净、清晰许多。明月当空之下,就是起伏的黑色群山,一座座扑在那里。繁华的乡镇在远处山谷间,那里住着许多与他无关的人。
他的家,原本是很好的。背山靠水,还在一条公路旁,他记得向慕华小时候,就很喜欢在屋前屋后玩耍,和一些村里的,或者新来的小孩玩在一起。
但这世界的变化,如此之快。这么快,这个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乡镇繁荣起来,一条条新公路修起,这一片区域几乎荒废。认得的邻居,一家家搬走。
孩子的妈妈早已另组婚姻,跟着别人在杭州打工。几个月前,向荣刚去杭州看过,远远地看着她,觉得她过得应该不错。那他就放心了。
六年了。
埋在屋子底下的孩子,应该只剩白骨。没人认得出。他认不出,他手里的这个小子,也认不出。
即便是几个月前,刘若煜和李必冉相遇,他们都认不出彼此,曾在这村里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更加认不出向慕华了。
手里的半大小子周少凌,还昏迷着。把这样一个19岁的少年诱拐到手,对向荣而言,轻而易举。他扛着周少凌,走回院子,径直走进屋内,锁上了门。
打开一盏柔和的油灯,即使公路上偶尔有车经过,也察觉不了这乡村老屋里的端倪。向荣把人放在地上,用铁链锁好四肢,确保他不可能挣脱。又扭头看了眼窗外,夜色还深,夜还长。
他从柜子里取出瓶二锅头,倒上两杯,一杯自己喝,一杯浇在地上。而后点了支烟,坐在桌旁,看着那伏在冰冷地上的少年。
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对于李必冉和刘若煜,只是诱使他们把自个儿送进了牢里。并不能像第一个或者这个,亲手折磨、杀了。但当时李必冉和刘若煜本身已经走在歪路上,向荣把网吧最好的两个位子给他们留着,装了监听器,察觉他们有杀人冲动。不知道为什么,向荣觉得,让他们动手杀了人,比直接杀掉他们,更能令自己感到满足。
况且,那个人也这么对向荣说:看着仇人自己走上绝路,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从此不得解脱,不比你直接动手,更好。即便将来他们出狱,你可以那时再动手。
向荣觉得这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
药是那人给的,或许是某种新合成类毒品。不知不觉下到两个男孩的饮料里。剂量不多,只会令他们比平时更容易兴奋,情绪冲动。没多长时间,就验不出来了。
时常和他们聊天,谈及自己的成长经历,与长辈的抗争,快意恩仇。说起自己曾经知道的某个少年,亲手砍了学校的仇人,反正也只用在少管所蹲几年,是个汉子……诸如此类。
几个月时间,密切关注,潜移默化,心理暗示,生理削弱……都按照那个人给的指示。不过,走出最关键那步,还是两个少年自己。是他们想杀人。
就像他们当年杀死他的儿子一样。
……
向荣的目光,又回到周少凌身上,看他像条死狗似地趴在地上,脑海里却浮现出当年他带着妻子,想要找那些孩子要个确切的说法,只想知道,他的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并不是说就要找他们麻烦。可是周少凌被他的父母挡在身后,他们脸上,没有半点同情或者体谅,只有冷漠、厌恶和避之不及。
“你自己儿子玩水淹死了,找我们孩子干什么?”
“走开!快走!和一个孩子过不去,你们是不是人!”
……
他们的孩子,是孩子。他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向荣常年做生意,社会摸爬滚打,一眼就看出那几个孩子,眼神闪躲。可到底还是被他们的父母和警察拦住了。
唯独没有父母过来的人,是刘若煜。但他那两个舅舅舅妈,比谁还泼辣,一边打骂刘若煜给他们惹麻烦,一边对向荣夫妻破口大骂。
……
其实也过去这么多年了,向荣再想起当年种种,心情也淡了。如今他做这些事,更像是要完成某种仪式。毕竟,眼前的,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他要毁掉的最后一个家庭。
他起身舀了瓢凉水,把周少凌泼醒。周少凌浑身一抖,看到周围环境,人都吓傻了:“向哥?向哥……你干什么?我哪儿得罪你了?”
当年毕竟只有一面之缘,向荣这些年外貌气质变化也很大,之前又刻意隐瞒接近。周少凌当年也才13岁,完全认不出来。
向荣不答,只是转头,看着墙上的那张黑白遗像。
周少凌颤巍巍望去,看着孩子稚嫩的遗像,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你是……你是……他爸爸!”
向荣起身,走到他跟前蹲下,捏住他的下巴,封上厚胶带,周少凌顿时发不出声音,他也不需要人发出沉闷哀嚎以外的声音。
而后向荣打开黑色手提袋,把东西一样样放在桌上。周少凌看到那些刀具,眼睛都瞪直了,眼泪直往外冒,拼命挣扎,可如何挣得脱铁链?这一切都进行得极其安静,向荣的表情也很平静,他首先拿起电钻,插上电源,而后走到周少凌面前,脱下了他的鞋,露出娇生惯养的白皙脚背。向荣嗤笑一声,举起电钻。
其实要让殷逢说,干脆再等5分钟,向荣给周少凌的脚打了几个洞,再出去抓人。但两名警察怎么可能这么干,一看向荣要动手,人证物证俱全,立马从窗户跃进,扑了过去。
殷逢跟在他们身后,翻上窗,动作虽不如他们敏捷勇猛,却也利落干净,等他跳到地面时,许梦山已夺了向荣手里的电钻,把人扣在了地上。而尤明许解开铁链,说:“没事了!我们是警察!”周少凌一下子抱着她,痛哭流涕。
殷逢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怎么跑的,就看到周少凌那小子的脸,贴着尤明许的胸,他一愣,发现自己的眉头已紧紧皱起。立刻转头打量屋内别处,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她倒是迟钝得很!一个女人当警察,搭档也搂,受害人也抱,谁要当她男友,呵呵,头发都是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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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殷逢突然又想到过去那段时日,于是目光又不着痕迹回到她身上。既然当时自己和她在好,即使失了智,只怕也容不下别的男人碰她一根手指。
向荣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平静下来,似乎早已做好准备,有这么一天。许梦山把他押到车上拷着,尤明许打电话叫本地警力支援和救护车,还把周少凌带到院外,一直安抚。
远处公路上很快传来警笛声,闪烁的警灯隐隐可见。周少凌还在发抖,蹲在地上,打电话向家人女友报平安。尤明许神色沉静地站着,不经意间抬头,就见殷逢还一个人站在那间屋子里,暗弱的灯光下,他的身影也显得高大又阴暗。而后他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就这么相遇了。此时的殷逢,连眸色都是幽暗的,静静注视她一会儿后,忽然露出个似有似无的笑。尤明许一怔,他却又转头看向别处。
——
向荣被带回了湘城警局。
然而尤明许他们没想到,向荣竟像早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又或者老早被人叮嘱过,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和神秘组织有关的线索。
在他家老屋深处,警方找到了一系列非常有价值的证据,其中包括第一名在贵州失踪的青年陈凯泽的身份证、衣物;向荣的手机里有他多次拍下的刘若煜、李必冉和如今这名周少凌的照片,显示向荣对三人都跟踪过。
对于杀害陈凯泽的犯罪事实,由于证据确凿,向荣供认不讳;对于意图谋杀周少凌的犯罪行为,被尤明许他们抓了个正着,他也一口承认。
反倒是问到是否与刘若煜、李必冉的案件有关时,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矢口否认。
许梦山一拍桌子:“不要装傻!你手机里全是跟踪拍摄他们俩的照片,什么目的?”
向荣答:“我就想看看,这两个仇人,现在过得好不好。难道我还能指挥他们俩去杀人?”
无论警方如何审讯,一旦涉及交换杀人案,向荣就不肯承认,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由于他在这起案件里的角色,尤明许他们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于是拿他也没有办法。但是一起谋杀案,一起杀人未遂,向荣倒是认了。这名时隔六年意欲复仇的“父亲杀手”,被警方从茫茫人海里揪了出来。
——
向荣不认,不代表尤明许没法子。人都抓到了,还愁找不到证据?面对向荣的闭口不谈,尤明许想了想,找来两个同事,叮嘱了几句,就下楼去吃饭。
等她在食堂吃完中饭,在警察大院里走了走消食,路过练功房时,听到里头特别热闹,还有不少人站在门口看。于武道一途,她向来时碾压四方的存在,见状也凑过去。等看清场中对打的两人时,她一愣。
居然是涂鸦和许梦山。
许梦山于武道一途在分局的地位,那就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尤明许翘了翘嘴角,靠在门边看。
许梦山是精瘦结实的,此刻脱了外套,只一件短t、长裤,满头大汗,尽管两人缠斗,还时不时露出个贱贱的笑。涂鸦不知何时跑来警局的,和许梦山完全不同,白衬衣、黑色西裤,还是司机装扮。一身壮壮的腱子肉,隔着衬衣线条分明。涂鸦的表情则严肃冷酷多了,跟头终于露出牙的老虎似的,与许梦山近身搏斗,动作却不失灵活。
“好!”众人喝彩,是许梦山一个闪身完美避开涂鸦的一拳,反而擒住涂鸦的胳膊,想要制服。尤明许却在心中一哂,觉得许梦山到底还欠缺了点道行,没看到那看似黑面的涂鸦,嘴角在偷笑吗?
果不其然,涂鸦居然使出了令尤明许都惊讶的绝技,两只反手把许梦山箍住,就地一摔,一百七八十斤重的身体就压上去。许梦山吃痛,腰都要断了。涂鸦猛地转身,许梦山一脚踢在他腋下,涂鸦吃痛,动作一顿,一拳打在许梦山身上。许梦山闷哼一声,一时站不起来了。涂鸦见状罢手,也喘着粗气,把许梦山拉起来。
“好!”众人喝彩鼓掌。
许梦山捂着胸口,涂鸦按着肋下,两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对方。这一局,到底是涂鸦占了上风。
尤明许看着手痒,刚要走出去,就听到身后一道淡淡的声音说:“看来你的搭档,输给了我的司机。”
这话真有点讨人厌。特意指出一个是和她并肩的生死搭档,一个是他的家政team之一的司机而已。尤明许要是现在再下场,和他的司机单挑,输赢都被落了脸面。
于是她不动了,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旁边已有不少警察,回头看这对绯闻养成男女。
殷逢说:“出来说。”
尤明许原地不动靠了几秒钟,这才转身跟他出去。
两人站在门外走廊里,午后,院里人倒是不多。尤明许连夜把向荣带回来审,只在早上短暂眯了一会儿觉,此时眼皮底下两个明显黑眼圈,人倒不颓,就是懒懒散散的。殷逢却是直接回家睡了一晚,上午还用了精致餐点,换了身黑西装,外面套着黑色大衣,尤明许看了一眼就转向一旁。
“我刚才上楼去看过口供了。”殷逢说,“有关背后的人,向荣不肯说实话。”
尤明许答:“我会想办法。”
“让我和他谈谈,或许有办法。”
尤明许眼皮都没抬一下:“行。”
她领着他往审讯室走,一路无话。等到了审讯室门口时,忽然听到殷逢说了句:“你们女警察都不用在乎形象的吗?”
尤明许冷声冷气:“什么意思?”
殷逢指了指自己眼睛下方,又指了指头发,很淡地笑笑,走进审讯室,在她面前关上了门。
尤明许:“……”
到底扭头看了眼旁边的玻璃,也就是有点黑眼圈,头发有点乱而已。她取下皮筋,重新把头发一扎,心想这个殷逢,当真是做作。
殷逢在向荣对面坐下,向荣抬头看他一眼,没别的反应。殷逢知道,尤明许必然在隔间看着,那就让她看看,他是怎么轻而易举得到她苦苦寻求的线索。
他第一句话就说:“你猜,我们是怎么发现你的?”
向荣抬起了头,这确实也是他一直疑惑的问题。陈凯泽的案子过去一年了,警方一直没动静。交换杀人案他并没有直接动手。诱拐周少凌的计划,也是这几天才定下的。警方却似乎一夜之间知道了全部。
殷逢的一只胳膊搭在桌面上,手指敲了敲,说:“你和李必冉、刘若煜,来自同一个乡村,而且牵扯到六年前的溺水案,这确实是引起我们怀疑的主要原因。不过,在我们注意到这点之前,有人……向我们通风报信。”
向荣眼眸睁大。
“猜猜向我们暗示的人是谁?”殷逢微微笑着,同时抬了抬眸,似有似无看了眼向荣背后的单向玻璃。于是这表情落在尤明许眼里,只觉得又透着几分邪气。
向荣嚅喏:“……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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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殷逢却话锋一转,问:“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为什么要帮助你报仇?他是不是说,只是因为看不惯那些犯罪的人,逃脱了法律的处罚,警察也无能为力,他要为你主持正义?”
向荣脸色微红,沉默不语。
殷逢嗓音清冷:“可是你也是个生意人,你很清楚,世上哪有白得的午餐?他教导你,引诱你,把你从一个心有不甘意难平的父亲,逐渐培养成一名连环杀手。就像你对刘若煜和李必冉做的一样。可是转头之后,他又把你卖给警察,如果不是他们通风报信,我们怎么可能注意得到你?你的复仇也可以完成了。你以为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向荣颤声道:“为了什么?”
殷逢身体前倾,这是个给人以压迫力和坚定气场的姿态,他轻声诱惑说:“其实你不是第一个。我们已经在另一起案件里,发现他在诱导、培养别的人犯罪。最后,是他的人,亲手枪杀了那个罪犯。发现、培养、辅助犯罪最后审判惩处,他们自己来也好,借助警察的手段也好,他们只不过一个个把你们养大,养成连环杀手,再亲手杀死。”
向荣脸色涨红:“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殷逢却往后一坐,淡淡地说:“你是个聪明人,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你还打算替他们瞒下去,那么,只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出现,成为他们手中操纵的傀儡。”
屋内,陷入了一段长久的寂静。
尤明许隔着玻璃,没有看头颅渐渐垂落的向荣,而是看着他对面的人。那个人在一段猛烈的攻心和诱导后,却显得极有耐心,靠坐在那里,神色显得有些冷漠,又有些慵懒和嘲讽。他看起来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却又很清楚,他要的是什么,而且一定会拿到。
向荣哑着嗓子,抬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大概三十出头,让我叫他宇哥。”
宇哥?雨哥?
殷逢问:“哪个yu字?”
向荣摇摇头:“我没问。”
殷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到张照片,递到他面前:“是他吗?”
向荣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看了两眼后摇头:“不是。这个人我不认识。”
殷逢扫了眼玻璃后,尤明许看清了,那是顾天成的照片,向荣却说不认得。
莫非那个组织里和向荣接头的,是另外的人选?三十出头,名字或者外号里有个yu字?
然而无论殷逢再怎么问,向荣也说不出有关那个人更多的信息了,只能描述出外貌特征。他承认那个给了他一种药物,或者是新型合成毒品,让他暗中给两个孩子下药;也承认那人给与了他很多犯罪方面的言传身教。都是那人主动来找他,单线联系。
“你为什么就信任他了?”殷逢问。
向荣笑了笑,答:“因为他第一次找我,就是告诉我,我的第一个仇人陈凯泽,现在在贵州,困在了山里。”
——
尤明许立刻打电话到省厅,申请借一名画像专家来,按照向荣的描述,画出那人的面部特征。
打完电话,她走出审讯室,殷逢正好也从对面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又都沉默。
尤明许转身往楼下走,他隔着几步跟着。
尤明许说:“谢了。”
他淡道:“举手之劳。”
尤明许就不太想理他了,心中却想起过去的尤英俊,每次帮她破了案,她表扬之后,他的脑袋总会钻过来,得意又开心,或者伺机索要奖励。
原来尤英俊,真的就像一轮小太阳,总是热乎乎的,闪闪发光。
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局面了。尤明许对于身后的人,只觉得相看两生厌。可想起从前的他,却只觉得心窝子都暖起来,香甜无比。
“打算怎么谢我?”这话出口,殷逢自己也没想到。他想或许是因为这女人对他的态度太冷淡,明明帮了她,却也没见到好脸色。既然说了这话,他决定遵从本心,看她怎么应对。
尤明许终于转头,正眼看了他,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你想要我怎么谢?”
殷逢的目光就停在她一张一合的嘴唇上,脑子里莫名就想起在医院时,两人那个激烈刺激得令他秒硬差点失控的吻。这不是个好兆头,他的身体难道还记得她?而且现在只是稍微一想,竟然都能令他的心隐隐感到兴奋。
殷逢看向一旁,说:“先记着,再说。”
尤明许却只觉得如今的殷逢真的要阴险很多,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居然还这样让她欠下了一道人情。她扭头就走。殷逢看出她憋气的模样,心里倒是舒服了,微微一笑。
迎面快步走来个警察,正是尤明许之前嘱咐去办事的。他看了眼她身后的殷逢,尤明许干脆道:“说。”
警察于是说:“尤姐我们按照你说的,去查了青少年交换杀人案之前一段时间,向荣的行踪。暂时没有找到他和什么人碰头的画面,但是,案发前的3个月,向荣常去一家小饭馆。我们在店门口的监控里发现,还有个人,也经常去。有时候两人去的时间,是重合的。”警察看了眼尤明许:“这个人尤姐你认识。”
尤明许接过他手里的监控照片一看,愣住了。尽管照片有点糊,那人还戴了顶鸭舌帽,依然被拍到了半边脸,她一眼就认出那是
殷逢也盯着那照片,他想不起那个男人是谁,但感觉有点眼熟。与此同时心底升起的,还有浓浓的厌恶和憎恨。
这人抢过他的东西。
一个念头自动从心里冒出来。那必定是在他失智失忆那段时间里。于是他的脸色冷下来,从尤明许手里抢过照片,眸色幽暗地盯着:“这,是谁?想必不是个好东西。”
尤明许看了他一眼,把照片夺回来,嘴角忽然勾了一下,淡淡地说:“哦,这是我前男友,罗羽。”
宇哥,雨哥,难道竟然是羽哥?
尤明许也万万没想到,种种疑点,竟然会指到看似不相干的罗羽身上。
难不成除了精英律师、黑律师之后,罗羽还有第三副面孔?
想到他以往对自己费尽心思的纠缠,以及始终目的不明,尤明许的神色沉下来。这一路走来,她和殷逢侦破了一个又一个案件,抓住了一个又一个凶手。可为什么走到今天,她却有种一切才刚刚开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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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殷逢既然已经不记得往事,自然想得没尤明许那么多。他此时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她居然有过前男友。第二个念头,却是隐约明白了自己单单只看一张照片,敌意从何而来。殷逢头脑敏捷,亦对自己的生理和心理情况向来掌握得十分透彻。既然大家都是前男友,互相不待见,亦是情理之中。
而后,尤明许就听到他淡淡地问了句:“怎么?你被这个重大嫌疑人玩弄过?”
尤明许眉头轻轻一抽。
听听作家的用词,重大嫌疑人,玩弄。很会抓重点,损人于无形。
尤明许也不是吃素的,淡道:“我甩了他。”拍拍身旁同事,不再理殷逢,两人并肩走了。
殷逢望着两人背影,嘴角浮现丝笑意,扬声道:“马上把嫌疑人带回来,让向荣认人。”
尤明许没回头,只摆了摆手示意知道。殷逢转身从另一个方向下楼,走了几步,也不知被什么心理驱使着,回头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走不见了,才不急不慢走下楼梯。
心想:不和他对着干时,这女人倒也有灵动可爱的一面。
——
罗羽坐在一间豪华办公室的老板椅后,看着手下拿着手机,给他放一段视频。
那是一间仓促,一个中年男人被打翻在地。几个打手模样的人,继续对他拳脚相交,只打得男人鼻青脸肿,终于抵不住,跪地求饶。
一个打手拎起他的头,使得他的脸正对屏幕,问:“还作证吗?”
中年男人哭道:“不做了不做了!”
“收了人家多少钱?吐出来。”
“没收”
“嘭”、“嘭”、“嘭”又是几拳。
男人哀嚎:“收了收了!三万,收了三万!”
“我们老大的意思,让你在法庭上,把收钱做假证的事,都招了,反咬一口,明白吗?”
“这明白!明白!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也别动我女儿,求你们了!我说,我都说!”
视频关掉,手下看着罗羽脸色。罗羽近年来连穿衣打扮都不那么严格地像个律师了,黑色西装里是黑色衬衣,领口敞着,露出一段结实的线条。他眯眼点了支烟,抽了两口,说:“行吧。盯着他出庭,办好了,再把盯他老婆女儿的人撤了。”
“是。”
“邢总从上海回来了吗?有没有派人找我?”罗羽又问。
“还没有。”
罗羽沉思了一会儿,说:“知道了。”又露出丝笑:“这事儿你们办得好,邢总肯定满意。”
手下赔笑:“那是,凯阳集团缺了您,那可不行。您可是邢总的左臂右膀。”
罗羽笑骂道:“这马屁拍得,真舒服。”
两人说的邢总,正是华中地区著名企业凯阳集团的董事长邢几复。邢几复已年逾五十,明面上的业务,大多交给太子爷邢琰君,自己非常低调。而罗羽从一个外部律师做起,这些年不知替凯阳集团解决了多少棘手事情。渐渐的,圈内人都知道,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罗羽,其实就是凯阳集团的法律代言人。
这事儿处理完,罗羽屏退手下。其实他手上的一波专干这些事的人,还是邢琰君给的,当然他自己也有挑选、观察、培养。于是一些不能上台面的手段,他越来越无往而不利,律师圈里,也没人敢招惹他。不过明面上,罗羽做的毕恭毕敬很到位,专业知识也过硬,所以别人也查不出他什么来。
罗羽走出办公室抽烟,律所里其他人都看他一眼,全都低头。他是这间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但如今其他两名合伙人其实也都是看他脸色。罗羽笑笑,下电梯,走出写字楼,站在楼下的花坛边吹风。
远远地,就瞧见一辆熟悉的警车,在路边停下。车牌号他都能倒背。罗羽微眯着眼,看着尤明许同许梦山走过来。
罗羽就跟没看到许梦山似的,张口是极其亲昵的语气:“你怎么来了?还以为你和小情人跑辰溪查案,早把我忘了。”
尤明许看他一眼,心中一动。确实,在她查交换杀人案时,罗羽那么巧,消息那么灵通,就能派人在刘若煜投水的山脚,逮着殷逢,狠狠整治了一顿。可如今她去辰溪查了几个月,他却对她不闻不问,也没像从前那样,时不时跑来恶心她。是他终于消停了,还是另有隐情?
尤明许说:“有一宗案件,和你有关,需要你回警局,协助调查。”
罗羽盯着她,笑笑,说:“什么案子啊?”
许梦山冷道:“无可奉告。”
从头到尾罗羽就懒得看别人,走到尤明许跟前,轻声说:“行,你审我啊?”
尤明许答:“我审。”
罗羽打电话。
很快就下来个律师模样的人,还有个看着十分精壮凶悍的男子。罗羽带着他俩,上了警车。他是个棘手人物,尤明许也懒得和他计较,真要和犯罪组织有关系,他带再多帮手也没用。
到了局里,尤明许先把他晾着,隔着单向玻璃,看着他和带来的律师,坐在里头,而他的打手守在楼下。
尽管向荣指认的人,很像是罗羽。监控也拍到了他们的行动轨迹多次重叠。但说到底,还是向荣的一面之词。所以在向荣来认人之前,尤明许打算先和这个老对手聊聊。
又由于罗羽每次和她讲话极其恶心肉麻,不分场合地点——大约是想着反正臭的是她这个刑警的名声。他?一个黑律师,难道还会在意点桃色新闻?所以尤明许把许梦山赶走了,她到底是要脸的,决定自个儿先审审罗羽。
刚推门出去,就见殷逢靠在走廊上,眸色不明地看着她。
尤明许:“怎么了?”
他笑了笑,走到她面前,拦住路,说:“让我先和他谈谈。”
尤明许:“你和他谈什么?”
殷逢言简意赅两个字:“往事。”
尤明许还不至于会以为如今的殷逢,还能为自己吃醋,稍微一想,明白过来。他曾经被罗羽的人整过,当初的尤英俊是个乖宝宝,尽管也很气愤,但没去报复,给自己惹麻烦。而现在,尽管殷逢失了那段时间记忆,陈枫那喜迎旧主的狗腿,能不能把所有事一五一十报告?这人昨天还和她说,自己向来有仇必报。
尽管尤明许不待见现在的殷逢,但一碗水还是端得很平的,扬了扬下巴:“你去,我下楼抽根烟。”
她如此上道,稍令殷逢意外,说:“谢了。”
尤明许转身说:“不谢,扯平了。”
刚走出几步,却听到他说:“扯不平,这事儿是你欠我的,嫌疑人前男友。”
尤明许:“”秒懂了他的意思,当时前男友是冲她来的,他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被摁水里蹦跳了好多回。
一旦想起当日的尤英俊,尤明许心中到底升起几丝怜意,也就不和这腹黑毒舌男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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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见尤明许走远,周围无人,殷逢首先脱掉大衣,再脱掉西装,扔给刚刚上楼的涂鸦,又扯开衣领上的纽扣,转脸露出个笑,问涂鸦:“像吗?”
涂鸦想了想,低头笑了,说:“嘴巴再咧大一点,就是要笑得看起来就像傻帽的样子。”
殷逢薄唇轻抿,到底还是依言,露出个“尤英俊”似的笑容。
涂鸦点头:“这回差不多了。”
“你等着,叫你就进来,时间会很短,手下别留情。”
“是。”
殷逢站在门边,揣摩了一下,踮起脚尖,小心翼翼推开门。
就如同尤明许所想,罗羽这段时日,确实没有关注过他这边,对于殷逢的近况,自然也没有及时掌握。他一抬头,就看到傻子探头探脑站那儿,目光里有仇恨,也有畏惧。这表情取悦了罗羽,他笑笑,对身旁律师说:“看来上次没把他彻底吓傻。”
两人旁若无人,竟丝毫不在意殷逢。殷逢也跟没听懂似的,嘴嘟得很高,指了下门外:“坏蛋!尤明许叫你的律师下去办手续。”
律师看一眼罗羽,罗羽不疑有他,点头。
律师走了,殷逢走进来,在罗羽对面坐下。罗羽从来都没把他当回事,但想到就是这傻子,尤明许整日和他成双成对,心中到底不忿,不怀好意地笑笑,说:“傻子,最近和尤明许处得怎么样啊?”
殷逢气鼓鼓地一扬头:“很好!特别好!”
罗羽看着他的样子就来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吗?可惜她是被我玩剩下的。知道什么叫做玩剩下的吗?就是我玩腻了,不要的,你当个宝,哈哈!”
罗羽没注意到,殷逢低垂的眸光沉了沉,再抬头时,却是坚定的表情:“不会啊。尤尤说是她甩了你,你天天跟牛皮糖一样纠缠呢。我也看到你老是追着她啊。所以明明是她把你玩腻了,她把你玩剩下了啊。许梦山啊,丁雄伟啊,好多警察都知道。”
罗羽一时胸闷,目光阴沉地盯着眼前人,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和我抢女人?”
殷逢答:“我为什么要和你抢,她本来就是我的。她说就要和我在一起,还说你是个人渣,她最讨厌人渣了,恨不得把你们都抓起来。是你想和我抢吧?可惜抢不过,人是我的,心也是我的。只有牢房是留给你的。”
人渣吗?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傻子应该是没那个智商说假话的,听到她这么说自己,罗羽心中到底如蜂子狠狠蛰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阴沉。
偏偏傻子惹恼了这黑心人还不自知,露出个极其灿烂的笑——宛如刚才殷逢在门外刚刚学会的那般。
罗羽到底只是被请回警局协助调查,又有律师在旁盯着,并没有被戴上手铐脚铐,只是请到这儿好好坐着。这时他身体慢慢前倾,靠近桌子对面的殷逢,微笑说:“告诉你个秘密”
殷逢不疑有他,也学他的样子,慢慢靠近。
罗羽也是常年练散打的,动作飞快,长腿一伸就把旁边放着的摄像机给踢倒,这样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会被录下,而后他一掌就抓向殷逢的脖子。哪里想到看着傻愣愣等着秘密的殷逢,竟像是早有预料,头一偏,躲过了。
罗羽一怔,正要再抓,殷逢已猛地起身,好整以暇往椅子里一靠,喊道:“涂鸦。”
一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反手带上门,打了反锁。
罗羽一愣,心生不妙的感觉。
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傻子,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双臂往椅子扶手上一搭,头也慢慢往后一靠,眼睛里原本那一撮冒着傻气的光,消失殆尽,只余沉沉的光。
罗羽心里咯噔一下。
转眼间涂鸦就把罗羽给擒住了。罗羽身手还算矫健,但到底是个律师,涂鸦这种狠手,捏他就跟捏鸡崽似的。他被涂鸦压在桌上,脸被迫贴着桌面,又红又白。
而后,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轻拍了他的脸两下。
“你是个什么东西?惹我?”那嗓音淡得跟水似的,“一个跳梁小丑而已,真正的禽兽是什么样,你根本就没见过。”
罗羽听他说得寒凉透顶,心中惊怒,脸上反而露出个挣扎的狞笑。
“别留下显眼的伤。”殷逢淡道,“免得我们家尤尤怪我。”
涂鸦笑了一下:“是。”这种事,他最拿手了。
罗羽闻言拼命挣扎,脖子都梗直了:“你敢在警局里动手?信不信我告得你牢底坐穿?”
结果殷逢又拍拍他的头,跟拍一只狗似的。殷逢说:“摄像机是你故意踢翻的,这个动作被录下来了。你在审讯室里畏罪意欲自杀,是我的司机救了你,为此还和你发生了激烈的搏斗。不谢。”
罗羽快要被气死了。但确实就像殷逢说的,他当时踢摄像机,纯粹是想痛揍这傻子一顿,反正死无对证。如今自己要被揍了,摄像机还是自己踢的,真的百口莫辩死无对证。
“禽兽!”罗羽狠狠骂道,回答他的,是涂鸦一记闷拳,砸在了不起眼的右肋骨下,于是罗羽一下子发不出声音了。
殷逢眸光平淡至极地看着他挨揍,嘴角扯了扯:“骂得好。”
看了一会儿,他已觉意兴阑珊,留涂鸦善后,转身出门。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天空浮云,飘飘淡淡,聚散不定,宛如人生。脑子里放空了一会儿,他听到身旁有人走近。从脚步声,已分辨出是那个女人。
于是他懒得回头,只是依旧眺望远处。
尤明许却愣了愣。
殷逢此时只披了件西装在身上,扣子都没扣,外套搭在阳台栏杆上。显出几分懒散和随意。而他望着远处,有些出神,并无这几日的阴沉冷淡神色。那深邃清亮的眼睛,倒显出和曾经的尤英俊相似的气质。
审讯室里的闷响已经停了。
尤明许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狐疑地问:“你在搞什么?为什么把罗羽的律师打发下来找我?”话一问出,神色一震,便要转身往审讯室里冲。
殷逢一把把她拉回来,说:“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进去。”
尤明许怒道:“你不能在警局滥用私刑!”
“不。”殷逢笑笑,“真的是他先动手的,踢翻了摄像机,想揍我。我正当防卫而已。”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尤明许倒是知道罗羽的尿性,会这样对殷逢动手也不足为奇。可是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拉开,涂鸦看一眼门外两人,头垂下去,走到一边去了。
尤明许一眼就看到屋内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罗羽,虽然看着是很爽,这家伙丧尽天良的事干过不少,但到底不妥。
“别心疼前男友。”殷逢凉凉的嗓音响起,“他整我一次,不过还给他而已。已经便宜他了,我就不信,他现在比我当时还惨?”
尤明许脑子里骤然闪现那个曾经在自己怀中颤抖里,麻木的,被整得如同死去般的尤英俊的模样,一时倒也沉默。可转念又想,自己其实早替殷逢揍回去一次了。结果他今天又揍一次。
尤明许:“你就不能等他离开警局再下黑手?非得在我的地盘动人?”
殷逢看她一眼:“君子报仇,一天都晚。”
尤明许:“”
这时,许梦山神色凝重地从楼梯跑了上来:“出事了!”
尤明许:“怎么?”
“向荣刚刚死在看守所了!”
尤明许和殷逢都色变,殷逢问:“怎么死的?”
许梦山答:“初步怀疑是慢性中毒,突然病发,狱警发现时,已经死了!”
第152章
慢性毒药有很多种,用来控制一个人的死亡时间,并非难事。提前估计好死亡时间,假以时日持续下毒。在需要下手的时候,让其服下能够激发毒性的相克食物,或者骤然加大药量,那这个人,多半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向荣死得突然又干脆,留个警方几丝隐约的曙光,和一堆未解的谜团。他连那个“yu哥”的画像都还没做。也就是说,对罗羽的一切怀疑和指认,都落了空。至于他到底是被人下毒,还是自己服毒要保护身后的组织,却是无人知晓了。
尤明许、许梦山、殷逢三人站在审讯室隔间里,望着里头脸色惨白,额头渗汗,却看不到明显外伤的罗羽。真被殷逢说中了,他没有提出要告人或者不肯善罢甘休,居然咽下了这个闷亏。
许梦山虽然不知内情,也瞧出端倪,他对这个人渣讨厌极了,冷笑道“瞧他那样,怎么不早死早超生?”
殷逢淡淡接口“祸害,从来都是要遗万年的。”
许梦山皱眉说“现在向荣死了,怎么办?要不我审审他,探了探?”
尤明许和殷逢异口同声“不要。”
许梦山看一眼他俩,笑笑。
尤明许不看殷逢,说“既然向荣死无对证,他招出这个’羽哥’的事,那个组织也许还不知道。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盯着罗羽更好。”
殷逢说“当然,也有可能,向荣死前将嫌疑指向罗羽,这一招也是他们计划好的。想要我们把注意力放在罗羽,和他背后的凯阳集团上。”
尤明许和许梦山对视一眼,尤明许说“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殷逢淡淡地答“天知道。一堆精神病态的目的,不是你能以常理推断的。甚至当你得知真相时,是匪夷所思的。”
许梦山“啧啧”两声,说“就譬如我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些测试题,问你们啊,有一天,王子带着公主,要从魔鬼城堡逃出去,到门口时,魔鬼出现了,说白色代表天使,与魔鬼对立,穿白色连衣裙的公主,不可以离开这里。说完魔鬼掏出了匕首。结果最后王子死了,公主一个人逃了出去,请问为什么?”
尤明许想说王子为保护公主而死,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正思索着,听到殷逢说“公主杀了王子,把连衣裙染红了。”
尤明许看向殷逢,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许梦山说“厉害啊,果然是专业的。”
尤明许干脆就安排了个小警察,把罗羽过去的一些说不清的事,翻来覆去问了一阵。罗羽都懒得答了,很多都让律师代为发声。只不过他脸色不佳地靠坐在那里,偶尔看向深色玻璃后,那目光却显得暗沉晦涩。
没多久尤明许就把人给放了。他们三人站在楼上,看着罗羽慢慢走着,走到来接他的车旁。这时罗羽若有所觉的抬头,看向他们三人。
尤明许站在正中,手托下巴,面不改色。许梦山咧嘴笑了,殷逢目光幽沉又透着几分轻蔑。
罗羽露出个极其阴沉的笑,朝尤明许比了个中指。
尤明许没啥反应。许梦山冷哼一声“渣滓。”就在这时,尤明许忽然感觉到肩膀一沉,是殷逢的手搭了上来。
她斜瞟他一眼。
他言简意赅“气他。”
尤明许静默,倒也配合。只是心中却忽然好似闪过一道亮光。她一直以为,殷逢和尤英俊,是不同的。殷逢他成熟、渣男、强势,一定很精明,很会审时度势。和那个内心藏着个小天地的尤英俊,完全不同。可现在看来,到底是同气连枝。
有了这个认知,再看身旁的男人,倒没有一开始那么做作生厌了。
待罗羽上车离去,殷逢的手放下来,说“既然如此,我也告辞。如果有进展,希望你们及时共享信息。”
许梦山眼角余光瞄一眼尤明许,笑答“一定。”
殷逢颔首,目光又落在尤明许身上。她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首肯。
殷逢接过旁边的涂鸦递来的外套,穿上身,转身离去。
等他们走远了,许梦山嘀咕道“这个看起来,也不是很差……”
尤明许却说“过去的那个,心里什么事儿都没有。现在这个,心里装满了事。一个干干净净,一个面目不清。怎么不差?差远了。”
——
接下来的几天,警方一直盯着罗羽。他倒是安分守己,整日往返于家和律所间,有时候去拜访委托人,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甚至得空他还要给尤明许发短信,尽管过去尤明许拉黑了他的n个号码,他照样用新号码骚扰。
“今天你穿的牛仔裤不错,很称你的腿型,让我忍不住想象。——y。”
“跟了半天,中午赏脸吃个饭?”
“刚刚和委托人聊了一下午,有点累,想我的宝宝了。”
“夜深了,更容易想女人。猜猜我在想什么?”
……
尤明许简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所发的每一条短信都极尽肉麻。她知道他不是真的想她,存心就是来恶心她的。只能扫一眼就一个恶寒,丢到一旁。
许梦山见着了,摸着下巴说“别说,对付这种人中渣滓,有可能还是幕后boss,他偏偏钟情于你,尤姐你简直就是行走的诱饵好么?”
尤明许不是没想过,但实在是恶心那个人。再说了,罗羽能不防着她?
许梦山却又说“还是算了。”
尤明许看他的表情,忽然明白他是想起了樊佳。这小子平时表现得多没心没肺放荡不羁,那个名字却成了他心里不能碰的一个疤。
她也是。
“不是说要调个功勋刑警过来吗?”尤明许转移话题,“怎么还没见着人?”
许梦山答“说是这两天就来,听说以前是缉毒线上的,嘿,这种狠角色,怎么突然改行了?真是期待啊。”
缉毒警察吗?尤明许脑海里浮现所认识的那些缉毒同事的身影,黝黑的皮肤,不苟言笑的表情,他们面对的,个个是亡命之徒,因此那些警察的眼睛里,都是比罪犯更冷酷的寒光。人人都是铁血硬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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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新同事从缉毒线上退下来,要么是身体原因,要么是要变相保护他,要么是已不再适合缉毒,多半是个前辈。尤明许脑子里甚至浮现一位黝黑、严肃、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形象,和丁雄伟差不多,但没他架子那么大。
“是啊。”尤明许答,“等人来了,咱去吃顿火锅,给人接风!”
————
殷逢从警局回来后,就回床上补眠。曾经他是个非常注重养身的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身边一帮死心塌地的偏执狂,把他照料得很好。如今两年长睡醒来,倒发现肤色还略晒黑了些,皮肤也粗糙了,还有了一时间消不掉的黑眼圈,不用多说,是这段时间跟着那个女人混成这样的。
一直睡到暮色降临时分。梦中,又是很多浑噩的、熟悉的画面。他急切地想要看清,眼前却像是始终罩着一层浓雾。大汗淋漓的惊醒后,脑子里、整个身体里,却只遗留着那异常缠绵、甜蜜、疼痛的感觉。就好像曾经与什么人浓烈爱过一场,却又茫然失去了。
殷逢手捧着头,坐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尤明许的样子,于是那滞塞的感觉更加强烈。他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很缺爱的梦而已。
这样解读后,他自嘲地笑笑,起床。
陈枫一整天都在别墅里候着,知道他这会儿醒了,先安排好晚餐,再带着殷逢之前要的东西,来到书房。
偌大的书房,宁静、通透、灯光柔和。那些人偶以各种姿态屹立于远处,一排排书架侧立,大片落地玻璃外,是湖水月光交织的静谧夜景。
然而主仆两人密探的内容,却并不轻松。
殷逢坐在那巨大的书桌后,陈枫坐在对面。每当这个时候,陈枫其实都能感觉到殷老师身上那复杂的说不清的气质,以及让他这样的心理病态者都能感受到的隐隐危险的压力。
“那边的案子,暂时告一段落了。”殷逢说。
“有线索吗?”陈枫问。
殷逢看他一眼,摇摇头。这一眼看得陈枫心里微微发慌,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身为一个心理病态,他其实又一直很享受这种被主人拿捏的感觉。而殷老师,似乎很了解这一点。
“先不说那个案子。”殷逢说,“我们把我失忆那段时间的事,好好理一理。”
陈枫点头。之前殷逢在医院,人多眼杂,不方便细谈,两人只大略聊了聊。一出院,他又马上去跑向荣的案子。所以陈枫才一直候着,等他来详细查问。
殷逢问“我是哪一天出发去贵州的?”
陈枫答“2月25日。”
殷逢“谁送的,送到哪里?”
陈枫答“我、涂鸦和冠军。送到湘城机场,你说不让我们跟。直飞贵阳机场,那边订好了车来接,直接把你送到贵州龙岩镇。那里租好了一栋老房子,每周会有人定期去清扫。吃饭你说你自己解决。”
冠军,正是别墅里那园丁的名字。他姓冠,名军。
“我的这趟行程,都有谁知道?”殷逢问。
陈枫顿了一下,答“只有我们几个。”
殷逢抬眸,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笑笑。这确实也符合自己一贯随心所欲的风格。他又问“在我闭关写作期间,我们是如何联络的?”
陈枫答“和从前一样,日常微信,电话,有时会打视频。你闭关期间不太找我,有时候一个星期才联系一次。”
殷逢点头,又问“你上次说过,那间房子周围装满了监控。”
陈枫答“是的,并且安保系统,是和我们这边远程连接的。如果有陌生人闯入,会立刻报警。”
“我是哪天从那间房子里出来,离开贵州,去西藏的?”
陈枫答“6月8日。”
殷逢交握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顾天成案发后8天,逃亡西藏后3天……陈枫,你如何确定,那天离开这间房子,去贵州的人,是我本人?而不是别人代替的?”
陈枫心里惊了一下,答“你……给我发了语音短信,后来还通过电话。”
殷逢“手机。”
陈枫立刻拿出手机,往上迅速翻,翻到那天的聊天记录,递给他。
殷逢按了外放“陈枫,给我订张机票,航班我一会儿发给你。”确确实实是他的声音。
而后是条文字短信,发了要定的航班号,又写到我去西藏收集连环杀人案的一线资料,替我租一辆车,放在拉萨机场,车上准备好必须物资。不许跟。
是他惯有的语气。
等陈枫搞定好一切后,发信息给他,他用语音回复了一个“好的。”
殷逢放下手机,唇角似有似无勾了勾,问“还有别的证据,证明那个人是我吗?”
不知为何,陈枫的后背有点在冒冷汗,他说“我马上调监控。”
陈枫立刻给冠军打了电话,这座别墅、贵州那栋老屋的监控安保系统,都是曾经的高科技经济诈骗犯冠军负责的。没多久,一段监控视频,就发到了陈枫手机上。
两人点开看。
那是一座老房子的堂屋天井处,黑白摄像头,拍下了天井下的一长排木雕屋檐,看着极为精美,也拍下了屋檐下的青石板,和薄薄一层苔藓。
那天下过雨,石板是湿的。
寂静的画面里,过了几秒钟,一个人,背着个户外背包,走入画面里。他一米八五身高,穿着深色冲锋衣裤,正是殷逢喜欢的国际大牌,也是他常穿的那套。甚至在西藏出事后,被顾天成抢去穿的,就是这套。
那人是背对着镜头的,尽管看不到脸,无论是身材、发型,看着都让两人十分眼熟,怎么看都是殷逢自己。那人在天井旁的柜子上,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将瓶盖在手指间盘了几下——那正是殷逢习惯性的动作。而后他仰起脸,喝了一大口。从镜头角度,只能看到一小半侧脸。
陈枫点击了暂停,看一眼殷逢并不反对,就用手指将画面放大。尽管他们安装的是比较优质清晰的摄像头,但因那人站得离摄像头远,天空中又飘着水雾,只几抹侧脸线条,但陈枫看着,确实和眼前的殷老师,一模一样。
见殷逢没什么表情反应,陈枫点击继续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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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那人喝完水后,将水瓶插到背包侧面,又将衣帽拉起,罩在头上,走出了画面。即使这一个小动作,陈枫也觉得和殷逢惯有的姿态,一模一样。
两人放下手机。
陈枫问:“还需要找别的监控片段吗?或者我叫冠军直接上来。”
殷逢却静了一会儿,说:“不用了。”他抬眸,望向窗外,漆黑的眼眸里,升起嘲讽和冷意。
陈枫心里咯噔一下:“殷老师?”
却听他说:“那个人,不是我。”
陈枫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殷逢看着他,那眼神比夜色还要寒凉:“即使我不记得了,但自己,我还是认得出来的。没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尽管那个人的身体姿态、很多小细节,都在刻意模仿我,而且模仿得几乎可以乱真。但那个人,不是我,整个都不对劲,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出来。”
陈枫却只觉得有阵寒意,从心底往外冒,失声道:“那他会是谁?”
殷逢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安静,他靠在椅子里,神色沉静。陈枫却又觉得,他看着有几分说不出的落寞和孤独。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感官就在此时,涌上了陈枫的心头。
殷逢没有去探究那人是谁的问题。他只是说:“语音、短信、监控都可以伪造的,为了不引起那你们的注意和反扑。陈枫,在我去贵州之后,也许没过多长时间,已经落到那伙人手里了。造成我失智失忆的,说不定不是顾天成那么巧妙的车祸一撞,而是别的原因。当我近乎个弱智废人,他们才把我丢出来。”
——
夜色已深,尤明许倒不用时时亲自盯着罗羽,在警局看了同事发回来的消息,今日罗羽依然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安分守己。她又忙了些别的案子,直至华灯初上,才在深冬里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警局。
走进夜色里,抬头看到天空竟飘下雪来。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
她忽然想起,一些天前,还想着今年不是一个人过年了,会和尤英俊一起。还想过有他和陈枫,一定非常热闹,做作刻意的大餐,俗气的烛光晚餐。跨年夜,已经两情相悦的两个人,肯定通宵守在一起。
而此时,形单影只的尤明许,望着天空降下的细细飞雪,只是面无表情。她伸出手,接了朵雪花,它转瞬间融化。尤明许怔怔看着,心中是说不出的感觉。
手机铃声,就在这漫天细雪的茫茫夜色里,响起。
她看着屏幕上“殷逢”的名字,有点发怔,而后接起,嗓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倦怠之意。
“什么事?”
“怎么?”他反而先问起来了,“很累?”
这一个殷逢的敏锐程度,是原来那个愣头青无法相比的。尤明许定了定神:“废话少说,什么事?”
那头的男人倒是静了一下,说:“可否请你来我家一趟?有关他们,我有些重要发现。”
“家”这个字,微微刺疼了尤明许的心。她的语气却十分如常:“行,20分钟到。”
他说:“好,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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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说起来,这还是尤明许第二次到殷逢的家。上一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撞见了殷逢的烂桃花,倒尽胃口,连带着,对这个地方也不喜。殷逢后来也乖觉,决口不提让她去家里玩的话。如今尤明许想想,觉得那时的殷逢,其实或许已意识到,两人之间在发生着什么。
夜色静深。
尤明许下了出租车,站在庭院的大门外。“咔嚓”一声铁门打来,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老汉,陪着笑开门,特别恭敬地说:“您来了,快请进。”
尤明许说:“谢谢。”跟着他进门。望着他始终佝偻着的背影,还有面对警察略显紧绷局促的身体反应,倒起了几分同情,说:“辛苦你了。”
老九能杀仇人,割食狱霸耳朵,却最怕警察,尤其听说尤明许是远近闻名的强悍女警,更令他心中战战兢兢。却没想到,这冷酷警察私下里,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老九心中一个激动。本来殷逢和尤明许的事,他是倾向于反对的。殷老师也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嘛。殷老师能收留他们这些个人,本就是个异类。但如今,倒觉得这女警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可怖。
老九默不作声地把尤明许带到主屋,一直目送她进去,才转身离去。而尤明许则觉得,殷逢手底的这帮人,似乎人人都有股说不清的执拗劲儿。其实老九也没干啥,但尤明许就是感觉,他身上的某种东西,和涂鸦、画手甚至之前陪失智殷逢一起疯的陈枫,都是一样的。
陈枫早等在客厅了,连忙起身带她上楼。让殷逢亲自下楼来迎是不可能的,殷老师最是死要面子。但陈枫多少跟尤明许也处出交情了,又觉得不迎一下十分失礼,只好主动替主子抗下这个小锅。
尤明许哪像这帮家政兼变态男子们,想这么多。上了楼,陈枫在书房门上轻叩两下,里头传来那低沉磁性的嗓音:“进来。”
陈枫打开门,等尤明许进去后,轻轻阖上,下楼,再叮嘱家中诸人,今夜不准去书房打扰。天塌下来都不行。
尤明许走进时,怔了怔。
整面整面的落地窗外,是浓黑寂静的夜色。屋内却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那人没有坐在书桌后,而是背对着她,站在一面书架旁。前两天和她查案时,苏醒的殷逢总是穿得利落中透着狂气、邪气。今天在家中,穿的却是件白色毛衣,休闲长裤。那身体曲线依旧勾勒得修长、翘凸、窄瘦分明。
他转过身,脸上居然还带着副防辐射平光镜,那么俊朗的一张脸,便带上了恰如其分的书卷气。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摘下平光镜,说:“请坐。”
两人对坐,桌上已泡好了一壶茶,他替她烫过杯子,倒掉第一泡,满上第二泡,放在她跟前。
尤明许:“谢谢。”
这成熟男子的唇角微勾:“客气。谢谢你能来。”
尤明许:“不必谢,你从向荣嘴里审出’羽哥’这事儿,就算扯平了。”
殷逢扬了扬眉,淡道:“行。”
尤明许长腿交叠,两只手搁扶手上,说:“说吧,有什么发现。”
殷逢慢慢往后一靠,下意识打量着她。一看她就是刚下班就赶来的,忙碌了一天,发丝又乱了,脸也有点红扑扑的,被寒风吹的。裤腿上还溅了点泥。浑身上下,都是简朴市井的味道。
可坐姿却偏偏嚣张得很。从人的肢体语言解读,这样的坐姿,其实要非常有风情、妩媚又霸气的女人,才能驾驭得住。一般人只会先露怯。可她静静往那儿一坐,仿佛那儿就是她的王座
殷逢收回目光。走神了。
他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播放监控画面。又将陈枫手机上,那个“自己”和他的语音、文字交流记录,放在尤明许面前。
尤明许一直知道,眼前这个殷逢,在恢复神智后,恰恰丢失了之前的记忆,两人相处不过大半年,他则把一年多的事儿都给忘了。脑子这个事情。谁也说不准。所以之前尤明许也没起疑。更何况是殷逢的破脑子,她都已经麻木了。
但此刻听完殷逢的推论,她还是吃了一惊。
如果说殷逢与那个组织早有渊源,当日顾天成在山上,把矛头引向殷逢,就说得通了。
可尤明许看着那监控视频,确确实实就是殷逢的背影、侧影和身材。她看他一眼,说:“你真的能确定,这个不是你?毕竟你那脑子”
她顿住。
殷逢看她一眼,那目光冷且淡,说:“即使我少了部分记忆,什么事做过,什么事没做过,心中也会有数。”
尤明许静默片刻,笑笑。
殷逢忽然就明白了她这一缕讥笑的含义,于是他也沉默下来。原本平板电脑放在书桌上,两人一起在看。此时,尤明许看着平板,他看着她。连两人手边茶杯冒出的热气,都写满了寂静的、说不出的气氛。
“还记仇呢?”他轻声问。
尤明许感觉到胸口很深的地方,疼了一下,脸色却淡淡:“多大脸呢?记你?接着说。”
而后就感到殷逢那黑漆漆的眼眸在她脸上停了停,这才移到桌面上,他说:“贵州那段时间,我希望你能动用一些资源,为我查一下周边的监控、出入车辆、人口流动等等。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尤明许刚要说好,转而道:“你可以找厅长或者局长,他们手里权限更大。”
殷逢端起茶杯喝了,说:“这些资源,一个刑警队的权限就够了。而且我的事,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既然已经牵扯其中,自然是我最好的合作对象。”
尤明许也喝了茶,扬扬眉,答得利落:“行。”
“需要财力、物力或者人力资源,你都可以找陈枫。”他又说。
尤明许点头,抬头看着他,恰好他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没说话。
她说:“没别的事了吧?”
“嗯。”
她起身走了出去。
殷逢原地坐着不动,一直目送她走远,又给自己倒了几杯茶,喝完后,起身顺手就把茶具收了。她的杯子里还有半杯残茶,殷逢拿起,刚要放回茶台上,愣了愣。
其实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醒来后,他对这个女人只有些朦胧的,甚至肉体主导的亲切感。但他早在心里划了一条线,画在两人中间。可在她今夜来了又离去后,他居然感觉到原本因为被那组织算计的阴郁心情,变得很不错,甚至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就仿佛内心朦朦胧胧的渴求,终于被人喂了一口甘露,得到了安抚。
他又盯着手里的茶杯,茶水清湛,余温犹在。
刚刚她喝茶的模样,他也记得很清楚。牛饮,小小的茶杯,一口一杯,然后稳稳放下,别说品茶,闻都没闻一下他这顶级的西湖龙井。
想到这里,殷逢笑笑,又看了眼手中的残茶,静默片刻,感觉嗓子眼有点干,有点痒。
看了好一会儿,他把残茶倒进垃圾桶,把杯子丢回茶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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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尤明许走出别墅时,又是老九佝偻着腰领路,到门外时,涂鸦开着宾利已经在等了。
尤明许也不和他们客气,道谢上车。
如今涂鸦也算跟她有些熟络了,尽管还是沉默,周身的气场却明显没绷那么紧了。
尤明许看了一阵子窗外,说:“涂鸦,下次咱俩过过招。”
涂鸦却静了几秒钟,才说:“不行。”
“为什么?”
涂鸦又闷了一会儿,才答:“如果把你打伤,殷老师那里我不好交代。”
尤明许一愣,失笑,又说:“他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我的事不关他的事。明天就打。”
涂鸦不吭声。
尤明许看一眼他脸上紧绷的肌肉,又看着窗外,淡道:“我和他不是从前了。再说了,你能把我打伤?我看你不过和许梦山半斤八两,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车速一下子加快。
尤明许笑了。
“说好了啊。”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
难得遇到高手,尤明许的心情于是变得挺不错。也不知为何,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夜景,她也察觉到心情是近几天来没有过的轻松,有种莫名舒坦的感觉。潜意识里,她不愿意深究原因。
她又想起殷逢的话,那个监控那个画面,心头一沉。有些事是没办法深想的,如果殷逢那时候已被人带走,几个月后才在西藏以失智的状态出现。那么这段时间,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谁带走了他?目的又是什么?
为什么带走的,偏偏是他?而且如此大费周章掩人耳目。
他们选中了他。
她的脑子里猛然响起顾天成那天在山上故意抖露的话:
你真以为,身边的这个人,是天使,而不是像我一样的恶魔?
你真以为,殷逢,我,你,在西藏的相遇,是偶然?
她的脑海里,浮现曾经的尤英俊,笑得阳春白雪般的模样。
也浮现今夜的殷逢,靠坐于黑色皮椅中,桌上搁着平光黑框眼镜,喜怒不形于色,眸色幽暗深沉。
他早就已经不是她的天使了。
——
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
连续几天,阴云层层。到了这天上午,大雪终于纷纷落下,湘城那山水相依的秀丽景致,终于覆盖上一层白茫茫。
大雪掩盖了天空,掩盖了温度,仿佛也掩盖了大地上的一切线索。这几天罗羽去外地出差,处理凯阳集团的一个房地产拆迁纠纷。尽管明知其中可能会有一些灰色手段,但以罗羽的老道,大概都不会亲自参与或者干脆暗地进行。他表现得像个标准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倒没显出什么明显的变态征兆,也没有可疑举动。前方负责盯梢的警察传来消息——一切正常。
而尤明许这边,她按照殷逢的要求,密集筛查了去年春天,贵州那个村中老宅周边的情况。只不过乡村里“天眼”本就装得极少,那伙人显然反侦察能力极为高超。暂时竟没找到一丝可疑的端倪。
随着大雪融化,到来的,还有警局的新人。
两天后。
上午,尤明许和许梦山正埋头处理一些案件资料,就听见丁雄伟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哈哈哈回头我再去找你们刘队喝酒,把这么个人才放到我队里了,蓬荜生辉啊!”
尤明许和许梦山对视一眼,这老狼姿态摆得这么亲切温柔,看来来的人的确有分量。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抬头,就见丁雄伟在前,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在后。大伙儿都怔了怔。
早听闻是个功勋刑警,风传还是缉毒线上纵横过的,大家都以为会上了年纪,或者也是个铁面硬汉。却没料到来人看起来才三十出头,寸头,肤白,深眼,鼻高唇厚。说不上多英俊,但是五官清朗干净,还透着股斯文劲儿。
眼神看着也温温和和的,清澈带笑。要是不知道他就是丁雄伟看中的新人,还会以为是做文书行政工作的。
丁雄伟眼神扫了一圈,眉眼隐约带笑,说:“这就是跟你们说过的,从云南调来的景平,以后就在咱们大队,互相认识一下。中午一块吃饭。尤明许、许梦山,景平暂时归你们那组。小景,你坐那儿。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找他们俩也行。”
丁雄伟走了,几个同事都站起来,和景平打招呼。景平都是笑笑的,和这个握握手,接过那个给的烟,和谁似乎都能聊上两句。
而后他走过来,坐在尤明许和许梦山身边的那个空位,舒服地叹了口气,看着两个新搭档。
许梦山递了根烟过去,景平接过,放耳朵上,这人实在白净,脖子耳朵根都是白皙的,于是更显眉目清秀。许梦山和尤明许年纪自然都比他小,许梦山说:“景哥,久仰了。我是许梦山,来湘城还习惯不?是不是比云南气候差多了?”
景平微微一笑:“确实!太冷了!”
两人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单夹克,可见云南的气候冬天多暖和。许梦山说:“哎,我柜子里还有一件棉衣,拿给你啊。”景平说:“不用了,办公室里还是很暖和的,下班我就去买一件。”
他讲话明显带着西南人腔调,卷舌不明显,平舌特别平,到显出几分不同湘城人的温软。
尤明许朝他伸手:“尤明许。”
在尤明许的艳色之前,很多人第一眼见到,都难掩惊艳。甚至连丁雄伟当初面试时,瞅着她的脸,都皱了眉:“别的都没什么,就是长太漂亮了,一个警察要那么漂亮干什么?拖后腿。”
尤明许:“”
而尤英俊第一次见她,也是直呼漂亮姐姐。之后殷逢苏醒,虽待她冷淡,却也不掩饰一个男人看女人的打量目光。
可这景平,目光清澈平静,半点惊动都没有,宛如冬日暖阳般一笑,握住她的手,大手干燥有力,微有薄茧,一握就走。
“你好,尤明许,久仰大名。”
尤明许一下子就感觉到有点飘,她如果有尾巴,此刻就要轻轻扬起了。毕竟眼前的人资历比他们更深,颇有些深不可测的味道。却对她说久仰,对许梦山和其他人可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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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不过她脸色还是淡淡的,含笑:“客气。”
许梦山在旁边看着,略酸。尤明许竟然得了人家一句“久仰”!不过想着人尤姐本来就是个嚣张人物,立功确实也比其他人都多。他就做这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倒也没什么。
这样三人算是打上了照面,新的小组也算形成了。
景平这时说:“我初来乍到,虽然比你们大几岁,但是刑侦线上的很多东西还不熟。我看咱们小组的事,还是照旧,尤明许带头,我和梦山一块儿干活。”
尤明许和许梦山飞快对视一眼。
其实要来他这么个人,警衔比他们高,资历也深。以前这三人小组是尤明许负责的,景平来了,谁说了算,丁雄伟这老狐狸也没说个准话,丢给他们自己解决了。结果人家景平一来就挑明了这事儿,甘居并列老二,摆明了是个通透练达又大气的主儿。
许梦山笑了。
尤明许真诚地说:“行,咱们什么事儿商量着来。如果你干得比我更好,我俩就听你的。”
景平又笑笑,说:“不过我不会像他们那样,也叫你尤姐。比我小着岁数呢。”
尤明许:“你多大?”
景平:“31。”
尤明许面露惊讶:“这么巧,我也31。”
景平愣了一下,许梦山假装没听到,尤明许又一脸认真地问:“你几月的?”
结果就见景平那清亮柔和的眼,一直盯着她的眉眼,答:“1月,你呢?”
尤明许的脸色诚恳得不能再诚恳:“不是吧,几号?”
景平说:“1号。”
尤明许编不下去了,转头失笑,景平也笑了,许梦山看着他俩头一回儿见面,就不知不觉凑近讲话的样子,愣了愣,别说,还挺登对。
许梦山转而立刻就想到了殷逢,心中立刻升起恶意,人家都撂摊子不当明许男朋友了,想他干什么。
——
中午,丁雄伟请大队所有人吃了饭,给景平接风。众刑警们一顿胡吃海塞,不在话下。
倒是那景平,吃东西还挺斯文,也不和他们一群饿狼抢,更多的时候,眉眼温和地吃几口,聊几句。
许梦山于是用胳膊撞撞尤明许说:“云南人都这样秀气?”
尤明许想了想之前见过的几个云南警察,多是黑面粗犷,沉默寡言,摇头:“不这样。”
许梦山说:“你觉不觉得,景平还挺有气场的。看着一点狠劲儿都没有,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他经过很多事儿。”
尤明许看准了一块最大的肉,飞速夹到碗里,淡道:“不知道。我一向感觉不到别人有气场。”
许梦山:“你狠。”
吃完饭,大伙儿摸着肚子,撤回警局干活儿。快到丁雄伟办公室门口时,他说:“景平,尤明许,你们俩来一下。”
尤明许走在前面,先坐下,看到丁雄伟办公桌上有盒口香糖,倒了颗在掌心,瞥景平一眼:“要吗?”
景平:“来一颗。”
他把手掌伸开,尤明许倒了两颗上去。刑警的手掌摊开虽然白皙,却有道很明显的疤痕,尤明许问:“怎么弄的?”
景平答:“刀砍的。”
尤明许说:“说得我都有点想去缉毒了。”
景平笑笑,有点意味深长地说:“会有机会。”他看向丁雄伟。
丁雄伟看到自己身为老大还没发话,这俩居然聊上了。整个警局里,那些小伙子们,气场基本都是被尤明许碾压的。包括许梦山,在外横行霸道,在组内都是被尤明许拎着打。这还是头一回,丁雄伟看到尤明许和个刚认识的同事,这么投机,而且还半点没有压住对方的气场。
有点意思。丁雄伟想。
然后,他也莫名其妙想起了殷逢。
哼,那养不熟的白眼狼,最近倒是没来碍眼了。
丁雄伟清了清喉咙,说:“让你们来,是有新任务要说。景平,要不你来介绍吧。”
景平答了声好,说道:“我之前呆的缉毒组,专门负责切断从边境过云南,再往两湖、安徽、江西运毒的线路。上个月,我们收到线报,湘城存在一个大的贩毒组织,往北方运毒。我们怀疑这个组织,和湘城的一家企业有关。”
尤明许心头一震。
景平又说:“我们一直盯着的一个人,前几天从云南来湘城。他是负责与这个集团联络的,最近本来要谈一笔大的合作。可是两天前,我们突然失去了他的消息。在他经常活动的地方,也找不到他。他失踪了。这个人非常关键,我们必须把他找到。他手上很可能握有该集团的贩毒证据。”
丁雄伟问:“你现在猜出,那家集团叫什么了吗?”
尤明许答:“凯阳。”
丁雄伟看了眼景平,微笑道:“你心中有数就好。”于是尤明许明白,这是高兴自己在这空降大将面前给他挣脸了。
丁雄伟说:“上头既要找到那个失踪的关键人物,又要顺藤摸瓜,把那个贩毒组织找出来。但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恰好,明许,我知道你手里在查的案子,也和凯阳集团有关。罗羽,已经是集团的重要人物之一。
云南的同事追到这里来,不能高调,也需要我们的配合掩护,才能行事,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商量后决定,把景平调过来,放在你这组,明着,是查人口失踪案,实际上,是对贩毒组织和秘密犯罪组织的双重打击!”
尤明许心中豁然开朗:“明白了,我就说他怎么来我们这儿。”看了景平一眼。
她生的是凤眼,这么斜着看人,就自然而然带了点女人的嗔怪。虽然她的本意只是嘀咕。景平被她这么看了一眼,神色不变。
丁雄伟没好气地说:“废话,难不成缉毒线肯把一个功勋刑警派来给你打下手?”
尤明许笑笑,景平倒是笑着说:“刑侦方面,我不如她经验丰富,是该听她的。”
尤明许向来吃软不吃硬,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弯唇一笑。丁雄伟却没想到这俩这么快就沆瀣一气,倒是不担心磨合问题了,挥挥手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就好。查毒的事,秘密进行,暂时别对其他人说,只有你们俩知情。等有进展了,再加大警力。”
——
走出丁雄伟的办公室,尤明许正闷头想这越捋越复杂的一团案情,冷不丁那白皙干燥刻着细长伤疤的手,又伸到了面前。
她抬起头,看到的是景平清俊分明的眉眼。
“尤明许,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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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景平觉得,湘城比云南冷多了。那风是刺骨的,夹着湿雪一样的寒意。天也不好,总是雾蒙蒙,厚得很,不爽利。不像云南,冬日总是艳阳高照,蓝天如湖云如雪。人的心都要敞亮很多。
哪怕你时常呆在黑暗里。
景平还没租到房子,就住在局里单身宿舍。条件不算多好,但是干净整洁。这时景平才觉出湘城的一丝好来,虽然冷,但是冷得柔柔的,连冬日的雨都下得细细腻腻。绝不像云南,要么炽日曝晒,要么大雨倾盆。宿舍里住的是刚毕业的几个小伙儿,平日里也安分,见到景平都是肃然起敬。有时候点了宵夜,也不忘孝敬他这前辈。
于是初到湘城,过了几天这么细细柔柔安逸平静的日子,景平想起上个月还在云南的丛林里追击毒贩,两个同事倒下了,对方也倒下了几名悍匪,而他气喘吁吁暴揍一名头目,拧着昏迷的罪犯再抬头时,只见原始森林高高耸立,一轮烈日耀眼无比,照在他满头满身的鲜血上……如今,只觉得恍然如梦。
他今年31岁,单身,没女人,没家。从云南的血海刀尖而来,走到了这内陆娇小秀丽的城市。
临走时,顶头上司说:景平,你就是一把尖刀,插到湖南去,切断从云南往华中运输毒品的那条动脉。
上司还说:景平,不管怎么样,好好给我活着。
天又亮了,景平睁开眼,这里的清晨真是冷得很。他下床,只披了件旧夹克,去洗手间洗漱。
他住的是一室一厅。回到卧室时,看到手机里躺着条短信:老景,警局对面的沿江大道见。
是尤明许发来的。
景平握着手机想:几时开始叫我老景了?不过比她大5、6岁而已。
微一沉思,他换了身运动衣,从包里取出一叠资料,看了两眼,有几秒钟的沉默,才将资料折起塞进裤兜,出门。
天刚亮,朝阳将将挂在地平线上,四处都是柔和的光。景平跑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人影立在江边木栈道上,在弯腰压腿。
昨天既然定了要搭伙干活儿,景平这边自然也有些情况要共享。因是秘密查案,景平昨天就说:约个地方单独聊聊。但尤明许嫌麻烦,景平就约她早上。尤明许不为案子昼夜颠倒时,早晨也是要锻炼的,一举两得,欣然同意。
那双腿很直,肢体线条说不出的匀称流畅。景平脑子里冒出个词:盘靓条顺。看了两眼,他走过去,尤明许扭头一看是他,放下腿。
景平掏出资料,说:“你先看看,我跑一圈回来,咱们再说。”
尤明许接过点头,从栈道往坡下走了几步,找了块平坦草皮,坐下开始翻阅。
失踪的那个关键人物叫郭兴,三十三岁,云南曲靖市人。这人从小就是坏到根子里,偷盗抢劫、打人横行,局子就三进三出。后来他去了云南边境生活,在那么个地方,他这么个人,不沾染毒品简直是不可能的。江湖传闻他已是那边贩毒集团的重要干将,警方也盯了他很久。
关键不是抓住他这名悍将,而是利用他掌握的情报,揪出背后的贩毒网络。两个月,郭兴终于出事了,却不是因为贩毒。他和一名同伴,强~奸杀害了一名妇女。受害人也可怜,丈夫早年死了,是个寡妇。唯一的弟弟才20岁,在昆明读大学,不在身边。女人开了间小卖部,郭兴和同伙大概是半夜潜进去的,将人先奸后杀,然后放了把火烧屋,手段极其残忍。证据确凿,警方立刻对郭兴极其同伙展开追捕。然而他们马上销声匿迹,一直没被抓到。
直到最近,郭兴才露面,却是跑来了湘城。身上还背负着大买卖。警方将计就计,想要将两地的贩毒组织都揪出来,于是只是远远盯着。谁知道几天后,他失踪了。
尤明许看着资料上的照片,郭兴是名中等身材的男子,其貌不扬,穿着短衬衣短裤,露出来的臂膀黝黑结实。他的眉目显得很凌厉,一看就透着凶悍。
把一些关键信息记在心里,又将资料拍照留存在手机,尤明许抬起头,就见一个人影从远处栈道的薄雾里跑回来,时间刚刚好。
三十出头的缉毒警察,身材结实修长,肢体矫健有力。他也远远望着尤明许,那双眼沉静如同晨霭。倒没了昨日那浅笑如波的眼神。尤明许和他遥遥对视了几秒钟,移开目光,站起来。
他微喘着跑过来,双手叉腰,问:“都看完了?”
“嗯。”
“还给我吧。”
尤明许递给他,加了句:“我拍照了。”
景平嘴角勾了勾,说:“保存好,缉毒不比别的,泄露一点消息,代价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知道。”
两人并肩往回走,尤明许说:“所以,我们明面上是查郭兴身上那起强~奸杀人案,把人给找到。”
景平点头:“绝对不能打草惊蛇,也不对任何人提’毒’的事。找到了郭兴,他手上有我们要的情报,不说铲平,起码也能让贩毒组织元气大伤。”
“好。接下来从哪里入手?”
景平看她一眼,笑笑说:“听说你的刑侦手段很厉害,我们今天就去郭兴在湘城的落脚地点。”
得,他又有了昨天那股子浪荡难搞的味道。
尤明许也只是淡淡地答:“行啊。”
两人继续朝警局走,一时无话。景平身上的汗味和热气,这时散发出来。不知怎的,以往这样的并肩,对尤明许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和兄弟们在一块儿时,谁不是一身臭汗。可此时她却有了一丝不自在,并不像和他靠这么近,于是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远离他的气息。
景平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清晨空气清新,令人运动后心旷神怡。他望了一会儿远处,不经意间低眸,就看到尤明许那不盈一握的腰身,和长直的双腿。一个念头冒进景平脑子里:她这么个女人,不可能没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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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郭兴住在湘城市郊的望城,那是一大片别墅区,因为建成没多久,入住率不高。郭兴就住在其中一栋。小区门口只开了几家店,便民小超市,药店,水果店,两三家饭店,一家是野生活鱼庄,一家是家常菜。临近中午,已有了一些客人,生意倒是不错。
按照物业的登记资料,租下这栋别墅的另有其人。警方稍一核查,发现是假身份证。
景平、尤明许带着许梦山和另外两名鉴证人员,来到那栋别墅外。包括许梦山在内,都只知道是要追捕犯罪嫌疑人。上头有令,尤明许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对搭档说。真到了瞒不住的时候,该知道的自然也会知道。
没想到这名悍匪租住的别墅,还挺有情调的。挺大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个养鱼池,花草也打理得像模像样。尤明许凑近鱼塘一看,有意思,这人不养金鱼,池子里倒是游了几条草鱼和鲢鱼,鱼鳍白皙,颜色鲜亮,都是小臂长短,个头齐整。
门锁是完好的,没有被破坏痕迹。许梦山掏出从物业拿来的钥匙,打开门。一眼望去,里头空旷又安静。
几个人走进去,这栋房子只是简单装修,客厅的摆设也很简单,一条沙发,一张茶几,电视机。除此之外,都是空的。楼梯在里侧。尤明许和许梦山早有默契,此时许梦山走向屋内垃圾桶,戴上手套,翻看里头的东西,尤明许则走到茶几旁,将上头的东西拿起来一样样看。两名鉴证人员则开始搜索采集屋内痕迹指纹。
景平站在他们身后,倒成了最闲的那个。他的习惯则是首先观察地形,客厅有三面窗,是否适合逃脱。上楼的楼梯比较窄,没有暗格。他把沙发垫翻起,摸了一把,就知道没有藏毒品。郭兴这样的老手,也不会把毒品藏在这么浅显的地方。想到这里,他意味不明的笑笑。
许梦山拎起垃圾袋里的外卖盒,打开闻了闻,皱眉说:“屋子里温度低,但已经发臭,放了起码有三天。”
尤明许和他对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是几双外卖餐具,都是同一家店,和许梦山手里的一样。
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眼中的意思。郭兴偏爱这家店的外卖,家里没有别的餐盒,说明之前的餐盒都扔掉了,观察屋内清洁程度也可以断定,郭兴不是个邋遢的人。也就是说,三天前的这顿外卖,很可能是他定的最后一顿。
尤明许朝许梦山递了个眼色,他立刻在网上查了这家店的电话,打了过去。果然,因为郭兴总定这家店的外卖,店家也有印象,说:“是的,三天前中午这个地址还定了餐,这几天倒是没定了。”
尤明许转头,对景平说:“失踪时间很有可能是三天前的下午这段时间。”
景平点头。这也和之前在外围远处盯梢的同伴,推测的时间一致。但正因为准备放长线钓大鱼,所以没有盯那么紧,结果人就不见了。
景平沿着楼梯往上走,到拐弯处时低头,就见尤明许他们一群人,散落在客厅各处,继续安静专注的忙碌着。刑警的工作,比起缉毒警察的工作,大概就是要沉闷繁琐很多吧,当然也不乏激情和危险。但和他之前时常的枪林弹雨,到底是不同的。不知为何,看着这些新同伴,景平的心中竟升起一丝柔和安稳的感觉。他摇头笑笑,上楼。
楼上有三间卧室,只有一间最大的主卧放了床,还有个衣柜,别的依然什么都没有。家具都是崭新的。景平看了一圈,最后走到床边,贴着墙,猫腰看了好一会儿,把床推开,沿着床头背后的木料一寸寸摸,摸到一块时,眉目一动,从口袋里掏出起子,轻轻一起,木块掉落,露出里头一袋白色粉末。
等尤明许和许梦山走进卧室时,景平已经从二楼各个隐蔽的角落里,搜出四袋这样的粉末,放在地板上。加起来至少有300克。
景平把起子和袖珍螺丝刀放回口袋,扬了扬手里的一张试纸,试纸已呈现蓝色,他说:“是海洛因。”
尤明许和许梦山之前还没深入涉及过这方面的工作,心头都是一震,拿起小袋看了看。许梦山说:“牛~逼。有这些,是不是就足够判郭兴死刑了?”
景平站起来,将毒品都收进证物袋,语气倒是淡淡:“是啊。”倒不见丝毫兴奋,依旧是眉眼懒散的模样。尤明许和许梦山对视一眼,心想:估计这人是见过大世面的,300克海洛因都没太放在眼里。
只不过尤明许望着景平沉默矗立的样子,又觉得这人,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是不是每一个九死一生的功勋警察,都已像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深不可测?
从主卧出来,三人进了旁边的次卧。这间完全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三人进去转了圈就出来,就给鉴证人员取证。
第三间房里倒是放了几个储物柜,也是新的。尤明许打开一个柜子,里头放了几床被子,有厚的,有春秋被,还有空调被,都是新的没拆封。尤明许笑了笑,说:“看来郭兴这人,生活还挺细致的,也做好了在这里长住的打算。家具都是新买的,被子一口气把一年四季的都买了。”
许梦山接口:“所以’失踪’,至少是在他的计划之外的。”
两人都看向景平,他盯着那些被子,点了点头。
第二个柜子里,放着的是一些杂物:一个家用工具箱,许梦山打开看了看,锤子扳手起子电钻,什么都不缺。几包螺丝钉五金件,许梦山看了眼就说:“应该是安装家具多出来的。”尤明许接口:“郭兴生活确实仔细。”
那柜子有半平米宽阔,一半放着这些东西,另一半却空着。许梦山说:“少了什么?”
尤明许却怔了怔。这一幕似曾相识,曾经在分金宝公司张薇办公室,她和那个人就是发现了被移走的茶具,进而一步步推断出樊佳以命换来的证据下落。
————
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人站在身旁,冲她笑着邀功的傻样子。尤明许立刻定了定神,目光回到那明显空了一半的柜子里。痕迹这么明显,要么是拿走东西的人,来不及掩饰。要么,就是没想过要掩饰。鉴于屋内没有任何侵入和打斗痕迹,也没有第二人存在的痕迹。如果真有别人来过,能把现场清理得这么正常,也就不存在来不及掩饰。所以,她倾向于是后者,不需要掩饰。并且,拿走东西的,是郭兴本人。
凑近看了看,她在柜子内侧木板上,发现了一点泥迹,她抹了一点,送到鼻尖闻了闻,带着点水腥味儿。然后她又把脑袋伸到柜子里,用力嗅了嗅。
她做这些时,许梦山在旁为她用手机打光,同时也把脑袋伸进去闻。景平则立在两人身后,并不打扰。当尤明许抹了点泥迹去闻时,景平的目光也就跟随着落在她的手指和鼻尖上。
尤明许转头冲他一笑:“我大概知道郭兴三天前去哪儿了。等几分钟,我去确认一下。”许梦山吹了声口哨,隐隐也感觉这整栋房子有哪里不对劲,脑子里却还差了道灵光,串不起来。要不他能心甘情愿喊她“尤姐”?
景平的注意力习惯性就在查毒抓人上,倒没注意太多痕迹细节,闻言就抬起那单眼皮眼睛,看了尤明许一眼,似笑非笑的样子。
尤明许说:“不是要看我们的刑侦手段吗?等着。”
景平倒是笑了,看着这一身棱角的姑娘,下楼,出门,走向小区大门方向。
景平转头问许梦山:“她平时都这么冲?”
许梦山说:“是啊,尤姐就是本局一霸。不过景哥你放心,她向来欺软怕硬,绝不敢在你太岁头上动土。”
景平又笑,说:“那她男朋友是不是被欺负得死死的?”
许梦山想起殷逢,没好气地说:“她现在哪有男朋友?没有,光棍一个。”
景平似乎没在意,又转头去查看别的地方了。
没多久,尤明许就回来了,手往大门上一摁,笑笑说:“小的们,地址拿到了,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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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这天一早,殷逢就起床,用了一顿丰富营养的早餐,而后沿着家里院子散步,做了些热身,最后换上全套全球顶级品牌的泳帽泳裤泳镜。
家里有泳池,就在别墅背后。平时都是他们几个在用,今天殷逢破天荒要用,谁也不准过来围观,除了要教他游泳的涂鸦,和在旁以防万一的小燕。当然,今天放的是恒温水。
虽然涂鸦不能理解,有他这么个壮汉在,且泳池深度不过1米8,殷逢这个185的男人,需要以防什么万一。
站在更衣室的落地镜前,殷逢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大半年过去,似乎晒黑了点,尽管据说没有维持健身,身材却显得更结实有力。他脑海里闪过那个女人冲在案发现场最前沿的勇猛样子,神色冷肃,披上浴巾,走向室外泳池。
今天学游泳并非一时起意。自从知道了自己和罗羽的恩怨,尤其被他手下的喽啰摁水里,整得奄奄一息后,殷逢心中就有了股强烈的怒意。尽管在警局,警察们的眼皮子底下,把罗羽整了回来,殷逢还是意难平。于是在放弃游泳十来年后,又有了重新学的动力。
盯着他的黑暗组织就在不远处,罗羽这样的渣滓不计其数,他要是再被人摁水里凌辱,需要一个女人舍身去救去保护,那他干脆直接朝脑门开一枪得了。
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很是清澈。小燕扛着个红色救生圈,坐在岸边长椅上,戴了副墨镜,在冲他笑。涂鸦早脱了浴巾,露出一身结实粗壮的腱子肉。看他殷逢出来,也冲他笑笑,然后扭头就跳进水里。那么粗猛个人,游泳时却显得灵活无比,刷刷刷就游到了泳池对面。一个转身,又游了回来。
小燕“啪啪啪”鼓掌。
殷逢脸色更臭。
涂鸦趴在泳池边,抬头笑:“殷老师,下来吧。”说真的,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干这活儿。他就没见过有人像殷逢这么怕水,在陆地上明明睿智又机警,身手也是不错的。一到了水里,就跟被人勒住喉咙的大公鸡似的,只会乱弹挣扎,笨拙得让你无言以对。
而后,两人就看着他们家平时清贵又阴郁的殷老师,脱掉浴袍,露出堪比男模的优美身材,而后沿着专为他修建的池边台阶,一步步走入水中。
涂鸦自己本就是野泳出身,但是游得很好。开始凭天分教学。
“殷老师,手抓着泳池边上,先学腿。像我这样,蹬腿,收回,再蹬腿,很简单的。”
殷逢双手抓紧泳池边,神色淡淡点头,而后头埋进水里,开始按照涂鸦的示范,蹬腿。
无边无际的水,就在这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世界忽然安静下来,你听不到地面的动静了。透过泳镜,殷逢看到的是一片晃动的蓝色。他在努力蹬腿,可还是感觉到身体似乎在下沉。然后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身体正在紧绷,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得像石头一样,渐渐失去感觉。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恐惧水。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当你进入水中,当那没有任何缝隙也没有任何声音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来,你就像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而且是你根本无法抵御的密室。你开始变得无法呼吸,紧接着你的身体也会失去感觉,你非常难受,感觉到无比压抑,就好像你一直想要摆脱却又无法摆脱的事,正在缠绕着你,压制着你……
殷逢的动作突然就失去了平衡,他开始呛水。涂鸦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他,可殷逢还是灌了一大口水,难受得要死。他的脸终于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气,涂鸦也吓了一跳,把他往台阶上拖。
他摆摆手示意没事,说:“接着来。”
涂鸦愣了一下,看他重新抓紧泳池边缘,然后把头埋下去。
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呛着水失去平衡,涂鸦把他抓起来。然后他面色苍白地继续,嘴角甚至还带了丝冷酷的笑意。像自我折磨,又像是不肯认输。但确实,受了这么一番罪后,他能浮在水面上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偶尔可以抬起头换气了。
“殷老师,进步很大。”涂鸦由衷地说。虽然他的学习进度可能比小孩子还慢,但他起点太低太弱嘛,涂鸦是真心觉得佩服。岸上的小燕也被折服了,非常安静地看着,鼓掌,说些勉励的话。
又一次,殷逢沉进水面,那滞涩的感觉,从周围涌来。他感受着肢体的紧张无力,也感受到自己的强势对抗。他在水里弯唇笑了,这个弱点,这个曾被人整得死去活来的弱点,必须从他的身体里抹掉。
又呛了水,而且呛了很大一口,喉咙、鼻子、耳朵都疼得厉害,殷逢刚要抓住涂鸦的手臂,结束这一次的修炼,猛然间似曾相识的画面,摇晃的水面,惨淡的波光,还有鼻子耳朵和喉咙灌满水的感觉,就这么全都涌了出来。
它们是在一刹那来临的。
殷逢看到非常深的夜色,蛰伏的群山。看到水面剧烈晃动,而他被人揪着脑袋,按进去,呛着大口大口的水,濒临窒息的边缘时,又提出来。他听到自己呼吸得像窘迫卑微的鱼,他甚至能感受到当时心中怀着的巨大恐慌和无助,而后再一次,看到残忍的水面逼近。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就蹲在不远处,有人一棍砸在她背上,可她一声不吭,眼里全是泪。
殷逢忽然就不想再看到那双眼睛,看到她此刻惊痛的目光,也不想叫她瞧见,这么孱弱没用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扭过头去,面如死去。
……
好容易女人瞅着敌方的一个空档,瞬间连放倒几人,朝他扑过来。他甚至想起了她那天怀里的味道,湿漉漉的,全是溪水,很不好闻,还很凉。可是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当时和她紧紧相拥的感觉,依稀的星光就在头顶,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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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然后他们到了车里。
车里很黑。她的手很暖,一直抱着他。那柔软的呼吸,就在他耳边。
他们的脸蹭在了一起,已说不清是谁先开始的。她的唇就已覆盖在他的上,而当殷逢再次回忆起那一刹那时,只感觉到心脏剧烈一缩,那分明是在医院刚醒那天,被那个女人亲吻相同的感觉。
她亲吻的是他的灵魂。
她亲吻到了他的灵魂。
这个念头,就这么冒进了脑海里。强烈得如同一道亮光,再难停止丢弃。
殷逢看到了两个人在车上,亲密得如同孩童般的缠绵。看到自己傻傻地笑,又很想哭的样子,像一只可怜的落水狗。而她胆子更大,干脆压到了他的身上,蒙住他的双眼。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他看到不到一切,只能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掌,热切的亲吻和抚摸。
他说,阿许,我还要。
她说,好啊。
“殷老师!”
“殷老师!”
两个声音在耳边喊道。殷逢就如同被惊醒般,看清了眼前的涂鸦和小燕,还有他们身后的泳池——他已被他们从水里拽了出来。
而涂鸦和小燕看着他,都不做声。
殷逢伸手摸了一下脸,摸到了两行温热的眼泪。
他有些恍惚地抬头,又看了眼明亮的天空,云层很厚,太阳只露出一个小角,这就是大地上全部的阳光。他从地上爬起来,挥开他们想要搀扶的手,听到自己干哑的嗓音说:“陈枫呢?让他来我这儿,马上。”
——
听说殷逢今天要学游泳,陈枫就知道,这必然是个糟糕的上午。他索性躲得远远的,在别墅里找了个角落,看书酌酒吃花生米,好不惬意。
可小燕那么快找来,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为了尤明许,殷逢至少会在水里多坚持一段时间呢。
虽然殷老师嘴上绝不会承认。
“怎么回事?”陈枫问。
小燕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他哭了。”
陈枫一愣。
哭?殷逢?
这么多年,就没人见过殷逢掉眼泪。
“为什么?”陈枫往回赶的步子更急。
小燕露出有点奇怪的神色:“游哭的。”
陈枫:“”
这要是尤英俊,学游泳哭了,陈枫还能够理解。可是殷逢?那个成熟冷静甚至有些阴郁的心理学者?
难不成苏醒后的殷老师也受了那段时间影响,变得有些孩子气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可能性,陈枫心中竟涌起一丝温暖的感觉。
——
殷逢回房间后,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来到书房,情绪已冷静下来。但那莫名烦躁的感觉,总在胸口绕。他坐在老板以后,一脸阴沉地晒着窗外的太阳。然后尤明许在夜色里笑着低头亲吻他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不知不觉,他就出了神。
等陈枫敲门进来后,殷逢已恢复一脸淡漠。他靠在椅子里,原地慢慢转了个小弧度,手里把玩着鼠标,过了几秒钟,才开口:“尤明许最近在忙什么?”
陈枫愣了愣,心想终于还是来了,幸好他一直保持习惯暗中关注。脸色如常地答:“应该在查新案子。”
殷逢静了几秒钟,又问:“和谁一起查?”
陈枫心想怪了,他怎么知道的?笑笑说:“他们组来了个新人,据说是个功勋刑警,很厉害,云南过来的,具体背景不清楚。”
殷逢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听陈枫这么说,抬头望了他一眼,陈枫非常无畏地添了句:“长得挺帅的,单身。”还很有人格魅力的感觉,但这句话陈枫没说出口。
殷逢又闷了一会儿,说:“照片。”
陈枫低头在手机上翻了一下,这不是什么机密资料,所以他也能搞到,递给殷逢。
殷逢看了两眼,丢桌上。
陈枫想,现在唱的到底是哪一出,他到底要还是不要?一醒来明明就不要,还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绝不会和一个女警在一起。可今天是受什么刺激,居然哭了,看完人家新搭档的照片,还一脸戾气。
不过,据陈枫对殷逢的了解,他心志坚定得很,也冷静得很,几时对女人认真过?多半还是不要的。
殷逢却站起来,说:“跟我出去一趟,拜访段厅长。”
陈枫:“是有什么问题吗?”
殷逢只是唇角勾勾:“没什么。失智期间承蒙师兄关照,现在恢复了,早该去当面致谢。”
——
殷逢提着礼物,西装革履、言笑晏晏地,与尤明许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相谈甚欢时,尤明许刚和许梦山、景平等人,驾车离开郭兴所住的小区。
许梦山开车,尤明许在后排,经过门口饭店时,还看到那鱼庄老板娘笑着招手致意。尤明许也把头探出,对她挥手告别。
许梦山心念一闪:“你刚才就是来找这老板娘确认的?”
“是啊。”
坐在副驾的景平也神色一凝。
鱼?
许梦山脑子里却像有电光火石,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柜子里那熟悉的泥腥味儿,他之前一时想不起是什么,可不正是鱼腥味儿?
原本放了什么东西,能占半个柜子,还会沾上有鱼腥味儿的泥土?
另外,门口鱼池里养的不是金鱼,而是鲤鱼和鲢鱼,看着又白又新鲜,不像是养殖的。郭兴来湘城的时间太短,总不可能是自己买了鱼苗养大的。也不可能是从菜市场买的,他只在外面吃,家里不做饭连厨具都没有。那么鱼是从哪儿来的?
“郭兴去钓鱼了?”景平竟先说了出来。许梦山也有些激动。
景平虽不是刑侦口的,脑子却转这么快,一点即通,尤明许看他一眼,说:“没错。郭兴比较爱整洁,东西不乱丢都整理起来了。所以柜子里少的,是一套渔具。但如果是钓鱼,鱼的个头肯定有大有小。鱼池里的鱼,个头大小却都齐整。他留下这些养着,其他的去了哪里?”
许梦山接口:“门口的活鱼饭庄!”
尤明许说:“是的!我问过老板娘了,每次郭兴钓鱼回来,就把大鱼给他们,让帮忙做。自己吃不了的,就卖给饭店。不仅如此,他一个外地人,刚来湖南,又喜欢钓鱼,怎么最快最方便找到附近合适的地方呢?一问,那地方果然还是老板娘介绍给郭兴的,地址已经给我了。渔具既然都不在,我想郭兴失踪前,至少是去过那个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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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吉祥鱼庄位于望城郊区,距离郭兴家不过五公里。十分钟后,尤明许他们就抵达了。
只不过来的路不太好走,是条狭窄的小路,仅容一辆车单向通过,还尽是黄土。到了鱼庄门口,只见这也不是个封闭的环境,门口挂了牌子,里头有几座房子,然后就是几个大池塘,空荡荡的。而背后不远处,就是山林。
尤明许和许梦山对视一眼,这意味着即便这里发生过什么,目击证人只怕也不好找。
工作日的下午,鱼庄里一个来钓鱼的人都没有。只有老板带着外甥守在里头。许梦山把老板叫来,亮出证件和郭兴的照片,老板果然认得,点头说:“是的是的,郭老板大前天来过。”
“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2点多吧。具体时间不记得了。”
“他是怎么来的,开车还是打车?”郭兴在湘城并没有车。
老板想了想,说:“打车,车到门口就走了。”
“几个人?”
“就一个人。”
“你确定?”
“确定确定,郭老板每次都一个人来。警察同志,发生了什么事?郭老板人挺好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吗?”
许梦山没答,景平拍拍老板的肩膀,说:“没事,不要多问。你这鱼庄,平时来钓鱼的人多不多?”
尤明许看了景平一眼,他察觉了,眸光变得有些深,尤明许却已移开目光。
老板答:“还好吧,周末多一点,能有几个,我们主要靠养鱼,这些塘都是野塘,不喂饲料,只喂白菜啊粮食,都是纯天然的。”
也就是说,这的确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郭兴那天几点走的?”许梦山又问。
老板愣了一下,仔细想想,摇头:“我还真没注意,郭老板人大方,每次给三百块,鱼随他钓。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三人交换了眼色,许梦山说:“那天除了郭兴,还有什么人来了?你那里有没有记录?”
老板点头:“有的!我习惯每天把帐记下来。我去拿。”
“等一下。”尤明许说,“他那天坐在什么位置钓鱼?”
老板想了想,往远处一指,是最远的一个鱼塘,而且周围有几棵繁密的大树,视线遮得严严实实的,远远望去,只见树后露出的一片波光粼粼。
老板去拿记账本了。
三人站在原地,望着那个位置隐蔽的鱼塘。
现在可以确认,郭兴当天下午确实来过鱼塘。可是之后的行踪,却成了谜。此外,还有什么人来过鱼塘,里头有没有可疑的人,与郭兴的失踪是否有关?
尤明许递给许梦山个眼色,他点点头,留在原地。尤明许和景平正要往那个鱼塘走,她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微怔,接起:“喂?”语气不喜不怒。
那头的殷逢,语气也是淡淡的:“在哪里?”
尤明许莫名:“关你什么事?”
殷逢静了一秒钟,说:“有事和你谈。”
尤明许:“查案,没空。”
他跟没听到似的,说:“发个位置,我过来找你。不会耽误你查案,大不了顺手帮你查。”
尤明许直接挂了电话。
景平一直站边上等着,没吭声。尤明许抬头:“走吧。”
景平眉一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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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这个鱼塘约莫半亩大,周边遍生杂草,还有几棵老树,枝叶繁密遮盖,倒显得幽静。
不远处,就是山林。
尤明许站在池塘边,观察片刻,戴上鞋套,沿着池塘边的泥巴路,开始观察。景平学她的样子,也套上鞋套,紧随其后。
泥巴软软的,人踩上去,就会留下清晰足迹。不过他们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痕迹,还是未知数。
走了小半圈,尤明许蹲下来,路很窄,景平就蹲在她身后。只见有一串足迹,从旁边的坡上下来,到了鱼塘边的泥路上。那脚印粗略目测约莫42码,运动鞋,脚印不深不浅,步伐宽度正常,反映脚印的主人应当是个体重身材适中的男子。
看着足印是从坡上直冲下来的,尤明许怔了怔,身子往前挪,拨开水边草丛,这里的足印已经不完整了,但还是可以看出那人一直冲到了水边。
跑进水里了?
尤明许打开手机,翻看照片——刚才在郭兴家里,他所有的鞋、鞋盒,拜他细致整洁的生活作风所致——都被尤明许他们拍照整理好了,包括鞋底。
她一张张翻着,景平就凑在她身边看。冷不丁他的耳朵碰到了她的脸,尤明许眉都没抬一下,脸往旁边移了移。景平的眼睛也始终盯着她的手机,像是什么也没察觉。
简单比对完了。
“不是郭兴的鞋印。”尤明许站起来说。
景平也站起来,指了指前面:“那里还有。”
尤明许望过去,果然看到两米远处,还有一排足印。没来由的,她的心跳了一下。尽管三天过去了,目前根本不能确认,这些足印是否与郭兴的失踪有关。可这些足印透着蹊跷。
两人又走到第二种足迹前观察,尤明许刚看完郭兴的所有鞋和鞋底,眉头一扬:“郭兴有一双这样的鞋!”她翻到手机上的照片,放在足迹旁一比,果不其然,花纹长短一模一样,甚至连鞋底的一处磨损位置也相同。那基本上就可以确认,是郭兴留下的了。
尤明许立刻站起来,给丁雄伟打电话,请求足迹鉴定专家支援。
挂了电话,就见景平还单膝蹲在那儿,神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尤明许问。
结果他又露出那懒懒的笑:“没什么,学习学习。”
尤明许敢打赌,这人看着和善可亲,在以前的工作里,绝对也不是真的合群。他心里要是装着10件事,顶多能和人说一两件。其他的,都藏在那玲珑心肝里。
不过尤明许也不在意,继续观察着一串属于郭兴的足迹。她立刻察觉了异常:步伐大于正常,偏深,周遭溅起不少泥迹——要感谢天气严寒,人迹罕至,这些足迹保存得真不错——也就是说,郭兴是跑过来的。
起初她还蹲在地上,一枚枚端详,后来干脆站起,沿着足迹相反方向追,是沿着鱼塘来的。正走得入神,手腕一下子被人抓住,男人的虎口和指尖有长期握枪的薄茧,特别清晰地擦着她的皮肤。
她转头看景平一眼。
他扬了扬眉,示意她脚下一块快要松塌的泥土,放下手。
“多谢。”
他慢条斯理地答:“不谢。”
不知为何,尤明许就笑了一下。景平眼里也有了点笑意,不过他总是那副样子,波澜不惊。
郭兴的足印,一直延伸到一棵大树下。尤明许眼睛一亮。
在这里,他们发现了更多。
属于郭兴的两枚脚印,深深的,并且原地摩擦移动过。后面就是四个深深的小洞,旁边有个足球大小圆形印记,也比较深。
尤明许稍微一联想,脑海中就浮现出完整画面:
郭兴坐在树下,用的是钓鱼用的小折叠凳。桶子里盛水,装着他钓上来的鱼。坐了比较长的时间。
为什么他突然起身,快步跑向那边。
另一人的足迹,从山坡直接冲下,冲到了水里。
这是个什么诡异的场景?
“神探,在想什么?”景平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在想”尤明许慢慢地答,“那个郭兴,似乎挺出人意料的。”
整洁的房间,细致的整理。热爱钓鱼,饮食口味专一。养着钓来的鱼,还把鱼卖给鱼庄老板娘。鱼庄老板娘和这里的老板,都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的好人。
和尤明许印象中的毒贩、罪大恶极的恶徒,不太一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似乎就在眼前。
不过,人不可貌相。一个人是否热爱生活,是否和善,与他背地里又没有杀人放火贩毒,没有半点关系。
一抬头,撞见双幽深的眼,似乎有几分暖意,但又似乎只是戏谑。尤明许其实挺恼他这样的男人,这么看自己。偏偏这样一双眼背后,是一个再正直刚毅不过的老刑警。两相错目后,都移开了视线。
尤明许继续沿着鱼塘找,看是否有别的线索。景平依旧一声不吭地跟着。
又绕了小半圈,前方出现非常凌乱的一片脚印。尤明许再次蹲下,有些脚印交错模糊不清,但还是很容易分辩出,有四种不同的脚印。
一种属于郭兴,一种属于之前从鱼塘对面跑下来那人。
还有两种,都是42、23码左右,也都是运动鞋,一人个头矮,一人个头高,都是体重适中,不胖不瘦。
尤明许蹙眉,仔细观察每一种足印的轨迹。
首先,她发现郭兴和最初那人的脚印,竟然是从水里出来的。郭兴的脚印很深,那人的脚印浅且乱,踩得很不实,深一脚浅一脚的。于是对于这鱼塘边曾经发生的事件的前半段,她心中大致已有了数。
而后,两人的脚印在那条泥巴小路停下,这时郭兴的脚印,是面朝着鱼塘,背对着树丛的。这两枚脚印比较深和清晰,可见郭兴停在了这里。而那人的脚印不见了,地上有些大片的压痕,可以推测,那人躺了下来。
后来的两人,脚印轻浅,步伐幅度小,是小跑过来的,从草丛里,直到郭兴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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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尤明许心头微微一震。
可以清晰辨认出轨迹的脚印,只有这几串了。之后的脚印,变得非常混乱、不清楚。几个人的脚印交错在一起,踩来踩去,残缺不全。还有几处很深的小泥坑,像是被人反复蹬出的,但是无法辨认鞋印。以尤明许的经验判断,恐怕是发生了一场搏斗。
搏斗的结果呢?
尤明许在附近仔细找了一圈,果然,在“搏斗圈”的另一个方向,发现了三串清晰的足迹。对比之后,她确认这些足迹,属于除郭兴外的另外三人。而这些脚印,明显要比之前要深一些。
她追着这几串足迹,一直往前走,方向与鱼庄大门相反,是朝着山林去的。这鱼庄本就是个开放的,也没有围墙,周围都是泥地,杂草越来越多。那三人一直走出百余米远,前方出现了一条山路,直通山上。足印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尤明许直接趴下,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然而山路土质较硬且干,确实没有留下肉眼可以分辨的足迹。她爬起来,蹭了一脸的土,毫不在意地擦了一把,看向景平。
他的眉宇也皱得深深的,问:“你怎么看?”
尤明许说:“郭兴是先到鱼塘边的,并且垂钓了有一段时间。对方三人,第一人跳进鱼塘,郭兴看到,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跑过去救人。
把人救出来后,估计在实施救助措施,或者查看落水者。另外两人从背后偷袭,地上没有看到明显血迹,他们是以绳索勒住郭兴的脖子。郭兴挣扎,留下反复蹬地脚印,不敌。三人扛着昏迷或者已经死亡的郭兴,离开,进山。”
景平却只是笑笑,说:“有意思。”
尤明许问:“郭兴的身手怎么样?”
景平答:“他那样的人,踩着尸体和子弹往上爬,身手怎么可能不好?”
尤明许说:“这就对了。对方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设计,先诱使郭兴下水救人,等他耗了体力没有防备时,再偷袭得手。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郭兴一定会下水救人?郭兴为什么又毫不犹豫地做了?他们肯定认识。是湘城贩毒组织的人吗?是否是郭兴的接头人?还是别的势力?”
这些问题,景平也没有答案。
这时,许梦山跑过来,说:“名单拿到了,那天还来了两波人。两个老头,退休的钓鱼爱好者。还有一家三口,带着孩子来钓鱼。都是常客。我让局里同事初步核查过了,只怕都没有嫌疑。而且老板说他们都在别的塘钓鱼,没往郭兴那边去。”
尤明许点头,这也和那些足迹的主人不相符。这个鱼庄是四面敞,那些人不用走大门,可以从别的方向溜进来,神不知鬼不觉。
三人简单交流了情况,许梦山说:“我马上和局里联系,把这座山附近的监控都调集起来。”尤明许说好,但只怕这么个地方,监控不好找。
许梦山转身去打点话,尤明许对景平扬了扬下巴,示意上山。景平说:“我打头吧。”
尤明许说:“不必,跟着我。”景平到底不是刑侦口的,尤明许自然习惯性在前。
景平却说:“你们湖南兴这样?男的跟在女的后头?”他的语气懒洋洋的,人却走到了前面去。
尤明许忽然就想起了尤英俊,总跟个人形尾巴似的,在她身后晃来晃去。
她便没吭声。
许梦山挂了电话,听了一耳朵,笑着说:“景哥,尤明许又不是女的。”
尤明许给了他一肘。
景平笑笑,看一眼尤明许,对许梦山说:“胡说八道。”他走前头,挽起了袖子,露出结实小臂。
尤明许其实知道,能抓毒贩的男人,强悍程度绝对超出人的想象。绝不像他看起来这么白净温和。心念一动,她说:“老景,回头过两招。”
景平眉都不抬:“我手里没轻重,不和女人打。”
尤明许这下笑了,说:“巧了,我手里也没轻重。”
许梦山见状,说:“景哥,打啊。你别看尤姐瘦瘦的,其实是母夜叉,柔道冠军,局里多少男同事被她收拾过。你要是能把她收拾了,我保证大家请你吃饭。”
景平:“行。”
尤明许:“那说定了。老景,到时候别怪我不给前辈面子。”
景平说:“小尤,我开枪击毙毒贩的时候,你还在警校练习射击。”
许梦山这小人哈哈大笑,尤明许说:“哦,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
景平依然是那副眉眼含笑,不紧不慢的样子,说:“行啊,来拍我。”
三人都笑了,原本因为景平的加入,组内还些生疏的气氛,似乎已完全消散。走了一段,正要拐弯进入更深的山林,尤明许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人,脸色变冷,直接挂断。
结果人家接着再打,脸皮倒是厚得很。
尤明许没好气地接起,声音也冷若寒冰:“到底什么事?”
那人低沉悦耳的嗓音传来:“站着别动,等我过来。”
尤明许一愣,放下手机,回头。她一停,景平和许梦山也停了,回首张望。
那人是从郭兴呆过的鱼塘边走出来的。一抹阳光从云层中透出,照在他身上。他穿着黑色羽绒服、灰色毛衣、黑色休闲裤,运动鞋,显出几分与之前都不同的气质。他一步步走来,裤腿上沾了泥,身上粘了草,却丝毫无损他的英俊逼人。
尤明许既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沿着山路走上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她便神色淡漠地看向一旁。
许梦山嘀咕:“他怎么来了?”
景平低声问:“他是?”
许梦山见尤明许不吭声,心里叹了口气,说:“他叫殷逢,犯罪心理学者,算是我们的顾问。之前帮我们破过不少案子。”
景平:“哦。”
殷逢走到他们跟前时,却不再看尤明许,目光落在景平身上。景平饶有兴味地和他对视着。
然后殷逢笑了,那笑是足以令人如沐春风,温和亲切地说:“你应该就是景警官,我是殷逢,本组组员之一,来晚了,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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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殷逢这么说,尤明许和许梦山一时都没说话。之前的尤英俊,确实是组员之一。陈枫还给他走完了流程手续,算是挂职顾问。可谁想到如今的他,还会回来?
景平看了眼尤明许和许梦山的表情,知道其中有玄机,微笑说:“没听人提过。”
许梦山低头笑了,尤明许盯着殷逢,他却依然不看她,依旧笑容款款对景平说:“我一向低调。丁雄伟应该马上会给你打点话。”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景平的手机就响了,他倒是笑了笑,转向一旁接起。
许梦山瞅一眼身边两人,说:“我先往前走着。”
殷逢嘴角扯了扯。
结果尤明许跟着许梦山,转头就走。殷逢跟着她,走出几步,她问:“你来干什么?”
殷逢:“破案。”
尤明许:“手伸太长了吧?”
殷逢嗓音压低:“这案子有三层。第一层是查强~奸杀人嫌疑犯失踪;第二层是查贩毒网络;第三层……是查我们的老对手,那个犯罪组织和凯阳集团的关系。”
尤明许脚步不停:“你怎么知道的?”
殷逢笑笑答:“那个姓景的背景,郭兴的身份,还让你这么个跟贩毒不相关的刑警加进来,我自然推断得出来,老段的想法。他一向喜欢借力打力,老狐狸似的,藏着真实目的。我和他一聊,就猜出来了。”
尤明许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熟络地说的“老段”是谁。她问:“他同意你来的?”
殷逢嗓音懒懒的:“反正我都猜出来了,他也乐意我帮忙。多一个不怕死的,他干嘛不同意?”
尤明许说:“可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来?”
殷逢静了几秒钟,目光在她的背影上一掠而过。即使在快步走路,她的脖子也绷得直直的,显出她此时不平静的情绪。
殷逢忽然就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满足。自从他今早想起那些事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烦躁着,闷闷的,甚至还持续感觉到一阵阵痛苦,很有些去破坏什么的冲动。可如今见到了她,看到她也不太好过,他的闷涩感就减轻了。他不愿去深究为什么,既然是情感驱使他来的,他就来,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不过,面对她的质疑,他淡淡地答:“既然和那个组织相关,我自然要来。”
尤明许便不再搭理他,走上前和许梦山一块儿。殷逢也不在意,抬头望去,青山绿水,郁郁葱葱,荒无人烟,寒意逼人,竟也看出了几分生动可爱。
景平打完电话,自然也大概清楚了殷逢的来头。不过一个搞犯罪心理的,还是个作家,能对他们查这种贩毒案件有什么用?景平持怀疑态度。
他快步追上去,扫了眼前方尤明许的脸色,对殷逢笑笑:“合作愉快。”
殷逢看他一眼:“嗯,合作愉快。”
许梦山问:“殷老师,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殷逢答:“我拿到资料后,先去了郭兴家,看了一圈,正打算去找门口鱼庄老板娘聊聊,你们同事就把确切地点发给我了。”
许梦山看一眼尤明许,笑笑:“殷老师还是这么厉害。”
景平也多看了殷逢两眼,说:“有两下子。小尤刚才也得出了和你一样的结论。”
殷逢这时才感觉眼前多出来的这个人,有了那么一丝顺眼,他笑笑说:“是吗,小尤?”他嗓音低慢,十足的老男人口吻,“小尤”两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感觉怪怪的。
尤明许淡道:“鱼塘边的脚印看过了吗?”
殷逢:“嗯。”
“那就别废话,赶紧找。”
这条路虽然土质硬,草木繁密,但三个人扛着个人走过,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四人沿着山路,依靠着零星脚印和草木痕迹,一路追踪。遇到过岔路口,但都是出山的,很容易分辨方向。不知不觉,就走了有两个小时。
尤明许始终走最前面,许梦山紧跟着,然后是殷逢,景平殿后。走着走着,就听到身后人说:“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
尤明许不知道殷逢是什么时候挤掉许梦山,跑前头来的。她答:“你要休息就休息,没人拦着你。”
“你吃火药了?”他说。
“没有啊。”尤明许答,“我只是看到你就烦。”
殷逢反而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隐隐炸毛的样子,他居然感觉到气更顺了,甚至有一丝莫名的兴奋。不过,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该控制的——他想。
“我就不一样。”他淡淡地说,“我欣赏你的才华。”
尤明许沉默。
若是陈枫在这里,只怕会惊讶地微微张大他的薄唇——尤英俊追着女人跑很常见,但殷逢几时没脸没皮地这么干过?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女人眼中的香饽饽,通常只是站在原地,意味不明地笑,勾勾手指,愿者上钩。
可尤明许发现,自己竟有些思念尤英俊。这一路,殷逢虽然找她说话,只是偶尔。并且完全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是尤英俊不一样,有他在,一路都是热乎乎的,他总是把脑袋伸过来,怕她累怕她受伤,或者对她撒娇趁机揩油。虽然有时候尤明许很烦,可原来,很多时候两人都在笑。
当时只道是寻常。
想到这里,尤明许回头,冷冷瞪了殷逢一眼。后者眉头一挑,尤明许已收回刀子一样的目光。
殷逢不得不承认,被她剜这一眼,心头肉居然一跳,而后竟感觉到一丝从未有过的甜意。他舔了舔上颚,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细白的后颈上,眸光却是暗暗的。
前方,已进入深山。山中潮湿,泥土柔软,人迹罕至。尽管已没了路,那三串脚印重新出现。这足以令他们兴奋。
尽管已过去三天,小心为上,四人还是缓步前行。不过除了殷逢,其余三人都是顶尖高手,这样的武力值,干掉一个排都是分分钟的事。
尤明许与许梦山早有默契,两人交换个眼色,左右分开包抄,殷逢立刻跟着尤明许,景平便跟着许梦山。前方出现条溪流,溪畔脚印越发清晰。他们一直往前追了有几十米,溪流汇集成潭,水面望着又深又广。这里是未开发区域,如果不是走到这里,绝对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深水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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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脚印在这里,变得非常杂乱,明显有过停留,而后朝水潭另一侧离开了。
四人互相看看,景平说:“我下去。”开始脱外套。
许梦山说:“潭有这么大,一块儿找。”他也开始脱。
尤明许也脱掉外套,把头上的皮筋束紧,既是查案,顾不了那么多,她把外裤脱掉,里头是条打底裤。
现在是寒冬腊月,冷水澡普通人都受不了,山中溪水更是冰寒彻骨。两个男人脱得只剩下内裤,露出肌肉结实匀称的身材,大长腿。尤明许错目不看。他俩跳进水里,皆是冷得一个哆嗦,闷头潜了进去。
尤明许穿着里衣里裤,正要跳,手被人抓住。她眉眼冷淡看着殷逢。
他说:“尤明许,水里寒气太重,你是女人。快去快回,不要勉强。”
尤明许静默不语。
忽然就想,如果此刻是尤英俊,只怕舍不得她下水,非要拦着,她得颇费口舌才能劝服。
但眼前的殷逢,尽管眉头轻皱,却只是叮嘱:快去快回,不要勉强。
尤明许的眉眼,不知不觉松动了几分,淡道:“知道。”想起这人一遇到水就变成弱鸡,顿了顿,说:“呆着别动,有事就喊。”
殷逢“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尤明许也跳进水里。
因是山溪,能见度比外头的水高不少。尤明许一头扎进几米深,果然感觉到全身冷得发疼,炸裂般的疼。她咬牙忍着,前方可见他俩的肢体轮廓,她扫视一圈,撑不住了,往上浮出水面,换了口气,又掉头进去。
找了十来分钟,三人已冻得脸发白嘴唇发乌,没人吭声,反复坚持着。
水底快被他们摸遍了。
景平又一头扎进去,冰冷的水再次迎面扑来,这一次他扎得更深,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渐渐的,他摸到一处水草缠绕的潭底,心中警惕了几分,咬着牙,慢慢拨开水草,水底就像蒙了层薄雾蒙蒙,当他猛然间看到水草间那个人形时,只感觉到心脏狠狠一跳。这时他已气竭,被迫浮出水面,大口大口换气,然后用力拍打水面。
另外两人感觉到,也浮了出来,景平往那处一指,三人一起潜了下去。
郭兴两只脚踝上都缠着绳索,绑了块巨石,沉入水中。许梦山取了匕首,割断绳索,三人将郭兴的尸体抬了上来。
游到水边,三人合力将尸体往岸边一放,许梦山和尤明许立刻跑上岸,去找衣服。景平盯着尸体看了两眼,这才爬起来穿衣服。
尤明许抓起衣物,跑进后面茂密的草丛里,脱掉湿衣,穿上毛衣、外套、鞋袜,可还是冷得阵阵发抖。她抱紧双臂,从草丛后出来,景平和许梦山都已穿好衣服。许梦山走到一旁打电话,景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烟,白皙的脸此时是煞白的,一口口猛抽着,走到尸体前,蹲下,背对着他们。
尤明许正要走向景平,殷逢走过来,脱下羽绒服,披在她身上。
一团沉甸甸的带着体温和淡淡香水味的衣物,就这么把她包裹着。尤明许看着他只穿毛衣的样子,说:“不用。”想要脱下,殷逢的手往她肩膀一按:“难道你还指望那两只冻鸡把衣服给你?”
尤明许:“”
殷逢已转身,走向一旁。尤明许看他双手插在裤兜,眉眼微沉,似乎真的感觉不到冷。而她确实冻坏了,还在颤抖,披上这件羽绒服后,肢体才渐渐恢复知觉。懒得和他再客气,索性拉上羽绒服拉链,让身体尽快回温。
这时,尤明许望着景平的背影,殷逢也望着。
不知道为什么,尤明许感觉到景平平时那沉静如水的气场,似乎有了几分说不出的变化。他单膝蹲在尸体旁,一只手搭着膝盖,另一只手夹着烟垂落,烟灰一点点掉落,他却没抽,手指因为寒冷还在不自觉的颤抖。
是盯了这么久的嫌疑人,突然死亡,线索中断,而感到受挫吗?尤明许轻蹙眉头。
殷逢却又走回她身边,弯腰,凑近她耳边说:“你的新跟班,似乎有心事。”
尤明许扫他一眼,淡道:“他不是我的跟班,是我老大。你以前才是我的跟班。”
殷逢很难得地言语一滞,反而笑了,说:“你就这么信他?才认识几天。”语意有些冷。
尤明许却觉得今天殷逢整个人都不太对,邪气横生,偏偏又要狗皮膏药似地跟着他们。
她又看了眼景平的背影,即便此时他看起来有几分颓唐,那背依然是挺直的,是尤明许熟悉的固执老刑警模样。
她答:“有的人,你看到第一眼,就会信他。”不再管殷逢,走向景平。
殷逢眉眼沉敛,跟了上去。
尤明许走到身后时,景平已站起,侧脸平淡:“支援什么时候来?”
尤明许答:“估计还得一阵。”
他转身:“你盯着,我去看看周围还有什么线索。”
尤明许一直盯着他,闻言身子一闪,拦住他的去路。景平垂着头,眉头紧皱,没动。
“老景。”尤明许喊了一声。
景平哼笑了一声,到底慢慢抬起头。湿发还贴在额头上,他的脸色显得越发的白。眼眶却隐隐是红的,眼中藏着阴霾。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郭兴是”
他看着她,过了几秒钟,才缓缓点了一下头。
尤明许看向旁边已经泡得发胀的尸体,如果不是他们寻来,这名警察就会永远沉于冰冷的无人知晓的水下。所以丁雄伟和景平之前都没说实话,他们不是在寻找毒贩,而是在寻找失联的卧底。
心头一阵难言的震动。
她也清晰知道,失去战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心头一酸,她伸手按住景平的肩膀,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力按着。景平却依然只是自嘲地笑着,却也没有挣脱她的手。
殷逢站在两人身后,他也已明白郭兴是怎么回事。只不过眼前的画面,说不出的刺眼。俊男美女,一对刑警,沉默扶持,心灵相通。
殷逢其实并没有想清楚,到底要拿尤明许怎么办。
但眼睁睁看着她落到别的男人手里,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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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小尤,我有点冷。”
一道淡淡的嗓音插进来,生生搅乱了两名刑警心中悲愤苦闷的情绪。
尤明许放下手,就见殷逢立在一旁,脸色确实有点白,那双眼依旧沉敛无波。她脱下羽绒服,景平已走到一旁去了。
殷逢望着她,却不接。
尤明许皱眉。
殷逢忽然笑了一下说:“突然又不是那么冷了。”
尤明许觉得他简直神经病,用他的羽绒服捂了这么一会儿,她也暖和了,将衣服扔到他怀里,转身去找许梦山了。
殷逢笑笑,穿好衣服。双手已冷得跟冰块似的,神色自若插进羽绒服口袋里。
里头是暖的,有人捂过。他眉头轻扬,那一丝痒痒的莫名舒适的感觉,又从胸口爬了上来。
因已有了确切位置,不久后,更多的支援警力,抄近路到了。
警力沿湖扩散,搜索证据痕迹;法医也到了,郭兴的尸体被抬到担架上。
尤明许、许梦山和其他同事,商量接下来的信息收集方向——
在方圆五公里内,寻找监控、目击证人,确认在当天下午2点至6点间,进出过这一片区域的人员名单;
与云南警方联系,获取郭兴更详细的资料,尤其是他这么多年江湖生涯的仇家;
调查凯阳集团当天下午,是否有什么异动。
郭兴是卧底这事儿,明显是景平逼不得已透露的机密,尤明许自然不与旁人提,连许梦山都继续瞒着。只不过,郭兴作为警察身份的资料,她自然只能私下问一个人了。
安排好手头的事后,尤明许抬头看了一圈。法医在对尸体做简单检查,殷逢蹲在边上,神色沉静又专注。和以前那个人,相同,却又完全不同。同样的认真投入,可以前那人的眼睛是清澈的,他是深晦难辨的。
尤明许感觉到心口又什么地方被扯了一下,刺痛。置之不理,转头寻找景平。
还不太好找。景平躲在一块巨石后,身边都是一人高的杂草,他在闷头抽烟。
尤明许拨开草丛走过去,景平瞧她一眼,那眼已不红了,但脸上也没了平日那淡淡的笑。
“都安排好了?”他问。
“嗯。”她和他并排靠在石头上,也摸出支烟,他似乎极为自然地掏出火机,给她点火。尤明许坦然受了,含着烟,和他一块沉默地吞云吐雾。
“关系很好?”她问。
景平用夹着烟的手,揉了揉眉心,答:“以前关系很好,是我兄弟。后来六年没见面。”
他说得轻描淡写,尤明许心中的感觉却沉甸甸的。
她又摸出支烟点了,放在两人脚下,任它燃着,然后说:“节哀。”
景平只是静静看着她的动作,看她双手奉烟,看她也有些出神,忽然间心底压抑的疼痛感,就这么不讲理地涌了出来。
老郭,他在心里说,知不知道,你死在这遥远的湘城,回不了云南。差点就没人知道。可现在,有一个连你生前样子都没见过的女警,真心实意给你奉烟。
那我呢,将来我死的时候,有人给我点一支烟吗?
他深吸口气,说:“谢了。”嗓音低哑。
尤明许望着天空,说:“我也失去了一个战友,就在上个月。”眼底的泪,生生压了下去。
原来才过去一个月吗,可是时光匆匆朝前走,就像已失去了她一生那么久。
景平的眼眶微微泛红,说:“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尤明许说:“有空喝一杯,叫梦山一起。”
景平说:“我做东。”
殷逢站在草丛外,巨石另一侧,听不太清晰,只能看到两人低头在说些什么,脸上都有了笑。殷逢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两个人,很像,像对方。
他们在彼此吸引。
——这个念头涌进脑海,他的胸口忽然一阵强烈的刺痛。难受,非常难受。那刺痛感以令他措手不及的速度蔓延开,强烈得就要将他淹没。
他定了定神,抬起依然冰凉的手,按着额头。过了好几秒钟,才感觉到情绪稍微平定。他走到一旁去,给陈枫打电话:“帮我查一个人。”
——
郭兴遇害的消息,秘密传了回去,高层震惊。尸体运回局里后,局长、丁雄伟私下都来看过,脱帽默哀,斡旋善后,这是后话。
会议室里,坐着景平、尤明许、许梦山、殷逢四个人。在丁雄伟的首肯下,许梦山也得知了内情。
只不过这么四个人坐在一起,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诡异的点自然来自与众不同那一个,
其他三人,都是气质强硬的刑警,穿的也都朴素,一看气场就不同。他倒好,一身都是奢华的西装,面前放着个轻薄的金色苹果笔记本电脑,手边放着支万宝龙镶钻钢笔,鼻梁上甚至还架着副防蓝光眼镜。于是尤明许终于明白,陈枫那一身斯文败类的气质,是从哪儿来的了。
不过在座的刑警也都是撑得住场面的主儿,许梦山神色如常地开口:“景哥,我问句话你别介意,郭兴既然是咱们的人,他身上的案子,怎么回事?那起强~奸案的资料我看过,证据确凿,现场留有他的指纹,还有监控拍到他踢打受害者。”
尤明许手里转着笔。
殷逢好整以暇抬头等着景平解释。
景平的情绪早已恢复过来,又是那副带着点散漫的样子,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答:“假的。那起案子,他和上级汇报过。当时犯罪团伙的另一个人,想要找受害者麻烦,郭兴劝不住,假模假式踢了受害者人几脚,想要令同伴消气,避免更严重的伤害。但当夜,同伴还是潜到受害者家里,奸杀。还在事后电话通知郭兴炫耀一番。人都死了,郭兴只能将计就计,警方把他们俩都列为嫌疑人时,他也认了。他越表现得被警察不容,那边会越信任他。”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点头。景平看着尤明许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她想问什么,嗓音柔和了几分:“真凶我们都记着呢,等完成任务,立刻抓他归案。”
尤明许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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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殷逢忽然哼了一声。
三人都望向他,半晌,他才从电脑屏幕后抬头,淡笑道:“你们局里的网络,可真慢啊。”
三人:“”
尤明许:“爱用不用。”
然后就见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来,端起他自带的龙井茶,淡淡地答:“我用。”
许梦山在旁边瞧着,怎么感觉,殷老师最近和尤姐的相处模式,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变化呢?
尤明许却觉得,如今的殷逢,实在是鸡婆极了。哪像尤英俊,开会都是乖乖地坐的笔直,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喝什么。而且眼前这个,刚醒的时候不是阴沉又邪气吗?现在怎么觉得他分明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继续说案子。
“有件事,得让你们知道。”景平说,“根据郭兴之前所汇报的情况,他已经着手收集云南贩毒组织的关键人物犯罪证据,并且已经收集了一部分。但还没有提交给上级。我在他的住处搜过了,没有找到那份证据。他身上也没有。”
尤明许和许梦山顿时明白过来,难怪景平之前在郭兴家里单独翻找那么久,最后找出了一堆毒品。
景平说:“如果证据落入犯罪分子手里,郭兴就白白牺牲了。那份证据有可能牵涉比较广,甚至有可能对我们在云南的禁毒工作,造成一定的打击。”
尤明许和许梦山对视一眼,都感到不妙。人已经死了,证据又没找到。不是落到罪犯手里,落到了哪里?
不过杀死郭兴的真凶,会是谁呢?
“不一定没有希望。”
“还有希望。”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正是尤明许和殷逢。
隔着平光镜片,殷逢看了尤明许一眼,嘴角一勾。
尤明许却没什么表情。
景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了,说:“谁先说?”
尤明许只看着景平,说:“我觉得,杀死郭兴的凶手,犯罪手法很奇怪。”
许梦山也一笑:“不错。”
景平点头:“不像是贩毒组织做的,他们如果要做,干脆利落很多,一枪毙命就是了。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设计、勒死、弃尸、沉湖。”
许梦山说:“不过,如果贩毒组织就是想掩人耳目呢?”
景平说:“如果他们想要掩人耳目,你会连尸体都找不到。”
大家都是一静。
“郭兴的仇家?”尤明许问。
景平:“有可能。”
“我是不是可以说话了?”一道凉凉的声音插进来。
景平和许梦山都看向殷逢,尤明许依旧目不斜视。
殷逢微微一笑:“做个游戏吧。”
尤明许这才瞟他一眼。
殷逢说:“我问,你们答。开始——假设落水者为a。a是男性还是女性?”
景平和尤明许都没做声,许梦山比较给面子,笑笑:“男。”
殷逢:“是老人吗?”
许梦山:“不是。根据足迹专家判断,a的身高为175-180左右,体重65-70公斤。是个体型偏瘦的成年男子。”
殷逢:“a是否有明显肢体残疾,五官是否健全。”
许梦山答:“是的。也是从足迹判断,他是健全的。而且如果不健全,也不可能做跑下山坡、处理尸体这些事。”
殷逢:“a和郭兴是否认识?”
许梦山:“认识。”
尤明许也低声说:“认识。”
殷逢立刻看向尤明许,她眉眼平静地答:“a从山坡冲下,落入水中,这个行为本身就比较反常。如果是陌生人,郭兴也会有戒备心理。他大可以呼救,而不是跳进水里。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殷逢勾了勾唇角,又问:“a会是老景这样的中年男子吗?”
尤明许看他一眼,心想,明明只比景平小1岁,也过30了,叫人家什么老景,还中年男人。谁看到面色白皙俊秀的景平,也不会联想到中年男人。
三人竟异口同声:“不会。”说完之后,都是一怔。
是啊,为什么不会是像景平这样的成熟男子呢?
景平神色微动,说:“郭兴这人我知道,虽然善良,但是很谨慎,而且聪明。就算认识a,a如果是和他一样的成熟男人,我认为他不会太草率去救而中计。”
殷逢笑了一下,说:“正是如此。一个谨慎的卧底,绝不会草率去救别人。哪怕他们认识。除非那个人,是他知道完全与犯罪组织没有关系的人,是他作为一个警察要守护的目标——也就是普通百姓。并且在他看来,是’弱者’。譬如说,如果是我”他看了眼景平:“看到老景和梦山这样的成年男子蹊跷遇险,甚至是故意遇险,我是不会贸然去救的。我会观察,或者呼救。但如果遇险者是女人”他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尤明许:“老人、孩子,残疾人,那我的戒备心理就会下降很多。哪怕明显有古怪,我处于强势一方,也会先救上来再说。”
不等三人说什么,殷逢又说:“下一个问题,a是女人、老人、残疾人吗?”
许梦山:“不是。”
殷逢说:“所以,a在郭兴眼中,还是个孩子。但根据足迹专家判断,他已经成年了。什么样的成年了的男子,在郭兴眼里还是孩子呢?大约18、19岁吧。”
景平在这之前,还从未深入接触过犯罪心理,思忖了一下,点头:“有点意思。”
尤明许则再次打量殷逢。此时的他,才完全像个学者,或者说聪明的推理家。戴着眼镜,手持钢笔,与他们问答的同时,在笔记本上勾画。逻辑清晰、细致、另辟蹊径。
许梦山却想:醒了就是醒了。这个,比以前那个,还厉害。逻辑清楚很多。
殷逢又说:“a是否在大城市生活过?”
三人微一迟疑,尤明许先开口:“生活过。”
要完成对郭兴的谋杀,暗中跟踪、计划、脱身,都是少不了的。如果a三人没有大城市生活经验,双眼一抹黑,只怕方向都找不到,又怎么可能在郭兴到达湘城没多少天后,就完成了整套谋杀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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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这种生活经验,是体现在细枝末节里的,是生活常识,是一些不起眼的习惯。你要是连地铁怎么做坐、怎么找指定地点附近的旅馆都不知道,试问你怎么计划杀人。
殷逢说:“已知:a的年龄在18岁左右,男,是个与犯罪组织无关的普通人,与郭兴认识,在大城市生活过。他们杀死郭兴,是处于什么动机?金钱、爱情、仇恨?”
景平说:“仇恨。”金钱和爱情是不成立的。
景平已经猜出是谁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尤明许心中一动,也有了个人选,可是她感觉到心缓缓下沉,有点堵。
殷逢说:“假设a就是案件主谋——是b或者c没有差别。不过我倾向就是a。他的性格是否偏激?”
许梦山:“偏激。”
殷逢说:“意志是否坚定,固执?”
许梦山:“坚定,固执。”
殷逢:“是否聪明?”
许梦山:“聪明。”否则怎么能追踪到郭兴,还计划了这一系列的事。
殷逢:“是否在充满爱和理解的家庭长大,是否能充分体谅他人,是否信任司法体系?”
许梦山:“都不是。”
殷逢:“是否具有人格魅力和影响力?能够说服他人?”
许梦山:“是。”
殷逢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写到:
男,18岁左右,身体健全,在大城市生活过,普通人。极为仇恨郭兴,郭兴夺走了他最珍视的东西。聪明、偏激、坚定、固执。从小缺乏父母关爱,不能充分体谅他人,不信任司法体系。具有比较强的人格魅力和影响力,煽动同伙作案。
他一手行楷,流畅、漂亮,气势如虹。
殷逢转身看着他们,摘下眼镜轻丢在桌面上:“我已经看过那个人的背景资料和目前在大学期间的表现,完全符合画像。也已经确认过,他和两个同学,这几天请假了,没有不在场证明。去抓人吧。”
——
云南,昆明高铁站。
熙熙攘攘,人流湍急。
某趟从湖南而来的列车出站口,一大群旅客涌了出来。
有三名青年,都只背着个背包,二十出头年纪。不过,他们脸上并没有年轻人应有的轻快表情,都沉默着,其中最白净那人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低声说了句什么,三人出了站,直往地铁站入口走去。
地铁可以直通他们所就读的高校。这时他们的步伐都有些急,似乎只要坐上地铁,回到学校,这趟旅程,就能真正结束了。
然而他们没有能够如愿。
他们甚至没能看清,那些警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对付这样没什么经验的半大小子,警察们不要太手到擒来。
“别动!”
“不许动!”
“举起手来!”
三人被压在墙上、安检机器传送带上,十余名警察围着,隔开旁边惊动拍照的人群。三人脸上俱是惊慌恐惧的表情,但最白净那人,脸上很快浮现毅然决然的神色,不再挣扎,在警方的钳制下,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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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甘鸿意,甘红莺唯一的弟弟。父母早亡,从小两人相依为命。
甘鸿意从小学习不错,是比他大10岁的长姐,手把手把他养大的。甘红莺留在边境家乡,开一家小卖部,维持生计。前年,甘鸿意考上昆明的大学,目前念大二。
上个月,甘红莺被人奸杀,小卖部被放火烧毁。
当甘鸿意赶回家时,看到的只有一具焦黑可怖的尸体。
郭兴身为卧底,虽未杀人,却也没能成功阻止这起犯罪。据景平掌握的消息,郭兴拜托上级,把几个月的工资都资助给了这名少年。而两人私下是否还打过交道,外人却不知晓了。但郭兴和另一名同伙,明面上,确确实实挂在该案的通缉名单上。
甘鸿意及其同伙,全部认罪。两名同伙极其悔恨,身为大学生,他们也是一时义愤填膺,头脑发热,听了甘鸿意的话,要为这兄弟的姐姐报仇。
在审讯室里,甘鸿意却显得极为平静。据他交代,自从姐姐死后,他就把两名仇人的通缉令,打印下来,日日带着。只是另一人,他从未见到过。
反倒是郭兴,甘鸿意在姐姐坟前,意外撞见,从此留心。
“这不是你杀他之前,唯一一次见面吧?”许梦山试探地问。
甘鸿意的表情这才变得有些奇怪:“不是。”
“还有什么?”
甘鸿意静了一会儿,才说:“上个月我就杀过他一次,但是没有成功。”
那是在一间酒吧外,姐姐死后几天,甘鸿意跟踪郭兴,等他一人落单时,甘鸿意持匕首猛刺。甘鸿意在学校也算是体育强将,身体敏捷,力气大。哪里知道匕首还没挨到郭兴的身体,就已被他擒住手腕,反扣在地上。
看到是他,当时郭兴眼中竟闪过一丝愧疚神色,而后丢开这孩子,冷声冷语地说:“不要再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甘鸿意眼睛涨红,抓起匕首就跑了。
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复仇的心、强烈的恨意,反而被那人眼中的一抹愧疚,刺得更痛。
你不该感到愧疚的,你就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毁掉了我仅剩的家。
殷逢推理得没错,甘鸿意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一击失败后,知道不能硬碰硬,便想智取。他甚至还在家乡收买了两三个街头流窜的孩子,替他在那群匪徒经常聚集的地方盯梢,在郭兴的家附近盯梢。谁也不会对孩子起疑,包括罪犯。
得知郭兴秘密北上后,他又拜托老家的同学,搞到了郭兴的火车车次,知道他来了湘城。他立刻跟来了湘城。
后来,就策划了鱼庄谋杀案。
尤明许想,郭兴或许一直是知道的,这孩子的跟踪,但大概没有当回事,甚至有可能故意和孩子有些接触。又或者,是出于心中的那份愧疚,还是说,郭兴也想要从这孩子身上,寻找到某种无法对人言说的慰藉?
而干鸿意呢?从他被捕后的提到郭兴时的神态举止里,从他的口供里,尤明许看得出来,他分明看到了郭兴的愧疚和心软。所以,他才会跳下那个水塘吧。他是个极聪明敏感的孩子,他凭什么笃定,自己跳下去,郭兴就一定会救他?
但谁也没想到,郭兴自己肯定也没想到。一个忍辱负重、身怀机密的卧底,没有死在罪犯手里,没有死在不知情的自己人手里。却死于他想要保护的受害人家属手里。
从审讯室出来,尤明许靠在栏杆上吹风。
每当心情沉闷时,她就需要一支烟。
摸出火机,含着烟,刚要点燃,身旁来了个人。
景平也看着远处,不说话。
尤明许拍拍他的肩:“老景,是不是很想打人?”
景平嘴角扯扯:“是啊,还不能把人狠揍一顿。我要是老郭,在地底下也要气得跳出来。”
尤明许说:“你不是他。”
景平转头看着她:“有什么不同?”
尤明许说:“不知道,反正感觉你们应该是不同的。”
景平静默了一会儿,苦笑:“这笔帐都不知道算在头上。”
“算在贩毒组织头上吧。”尤明许说,“否则老郭怎么会背上不存在的罪行,还不能申辩呢?”
“嗯。”景平给自己点了支烟,“算在他们头上。”手伸过来,给尤明许点。尤明许并不抗拒,低头含烟凑近。她的唇型是很漂亮的,小小一个口,却很饱满,红唇咬着白色的烟,露出一点牙齿。景平看了两眼,收起火机。
“还是没找到那份丢失的证据?”尤明许问。
景平答:“没有。甘鸿意他们三个,没有注意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们也只从郭兴身上拿走现金。搜过他们所有的东西和住处,也没有。我倾向于他们说的是真话。我想那份东西,他们即使拿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
尤明许想了想,问:“会不会老郭把东西藏起来了?”
景平说:“有可能。这是个麻烦事。”
尤明许说:“只要没落入犯罪组织手里,就还有希望。他拿命换来的东西,咱们一定得拼命找回来。”
“嗯。”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景平说:“能别叫我老景吗?”
尤明许看他一眼:“那叫什么?”
景平说:“许梦山叫什么?”
景哥。
不知道为什么,尤明许不想叫,也有点叫不出口。尽管不想提那个人,她还是说:“殷逢不也叫你老景吗?”
景平笑笑,偏了偏头:“哦,那你是跟着殷逢叫,还是跟着梦山叫?”
尤明许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懒得理你,随便。景哥就景哥。”
“嗯。”他的嗓音淡淡的,应了声,仿佛还带着烟味儿。莫名的,尤明许就笑了,知道这人精得很,大概也看出她和殷逢不对。故意逗她呢。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尤明许刚要走回办公室,就见殷逢拿着块纸巾擦手,从洗手间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尤明许目不斜视往前走。
殷逢看了眼不远处的景平,轻轻“啧”了一声。
尤明许站住,转头:“你啧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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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殷逢笑笑,慢条斯理用纸巾擦干净每一根手指,丢进垃圾桶,说:“怎么,有新的追求者了?”
尤明许直视着他的眼睛。
尽管语气懒散,那双漆黑的眼,却深深望着她,里头并没有一丝笑意。于是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即使是尤明许,没来由也会生出一丝寒凉的气息。
“关你屁事。”尤明许说,“咱们不是两清了吗?”
殷逢双手插进裤兜,淡淡地说:“我现在要是不想两清了呢?”
尤明许看着他不说话。
殷逢笑了一下,她看着他伸手,就要拉住她的胳膊,这时许梦山的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来:“你们赶紧来!有重要发现!”
尤明许转身就走。
殷逢的手落空,笑笑,也不急,插回口袋里。
景平碾灭烟头,丢进垃圾桶,他没什么窥人隐私的兴趣,所以刚才一直扭头看着另一边,听到许梦山声音才回头,恰好看见殷逢想抓人没抓到的一幕。此时他走到殷逢身边,忽然笑了一下,说:“人不搭理你?”
殷逢看他一眼,笑了,是有些幸福有些无奈的男人的浅笑:“见笑了,这几天和我闹别扭呢。”
景平啥也没说,往前走了。
殷逢神色如常地跟上。
——
新的发现,是一段监控视频。
吉祥鱼庄位置偏僻,来人也很少,所以除了门口装了监控,里头都没有。周围的山林更是如此。
之前警方在现场也探过,除了鱼庄大门,如果有人想从别的方向溜进来,也很容易。
视频不是正经天眼拍的,而是附近山路旁,一个养殖果林的农户装的。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许梦山把能拿到的监控都要来了。
那是条小山路,是下坡,周围都是果树。镜头对准的前方,隐隐可以看到山下的吉祥鱼庄。
时间是郭兴遇害当天下午3点20分,他来到鱼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镜头中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休闲衣裤,个子很高,戴了顶鸭舌帽,沿着山路往下走。约莫是走得有点累了,他恰好在树叶间的镜头前停下,点了根烟,抬头露出了一点侧脸,抽了口之后,继续往下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镜头里。
看着监控的几个人,都没说话。
殷逢微微蹙眉,尽管只是匆匆一瞥,只看到一抹轮廓,可他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许梦山也有同感,手捏下巴思索着。
景平不认得这人,将画面停在那人微微抬头的一帧,在脑子里回忆有关贩毒组织成员的每一幅画像。
尤明许却已开口:“是罗羽。”
此言一出,景平看着他,许梦山和殷逢都是一怔。
许梦山立刻伸头盯着屏幕:“你确定?”看着是有点像。
尤明许说:“我确认,化成灰我都认得。”她好歹和那人好过几个月,也曾朝夕相处过,加上后来又被他纠缠得厉害,对他身上的一些小细节,和动作习惯,都比较熟悉。所以一看,就认了出来。
景平:“罗羽是谁?”
许梦山就把罗羽的基本背景,还有之前和这一系列案件的关联,都简要说了一下,说得景平的眉头蹙得更深。
尤明许也在沉思,冷不丁就感觉到两道目光盯着自己。她抬眸,殷逢的眼眸依旧暗暗的,透着寒意。尤明许被他盯得有点不舒服,索性以更冷的目光瞪回去。哪知道他眼中寒光一收,却又笑了,有点玩味的样子。
尤明许不想看这老痞子。
“如果照这么说”景平开口,“这个罗羽,既是凯阳集团的法律保护伞,极有可能已成为其核心骨干。在被神秘组织控制的向荣身边,罗羽出现过;郭羽被杀的现场,他也出现过这个人,非常关键。”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点头。
“甘鸿意他们动手是几点钟?”殷逢问。
许梦山看了眼卷宗,答:“大概也是三点多,他们没注意具体时间。但是甘鸿意他们并不知道罗羽的存在,也没提到见过他。”
尤明许说:“待会儿再问问。”
许梦山点头。
景平说:“如果罗羽就是湘城这边与云南的接头人,那份重要证据,会不会已经落入他手里?”
这个可能性很大,众人心都是一沉。
尤明许脑海中,也浮现出与罗羽这个人相处的种种。试图勾搭她时,罗羽表现得文质彬彬,温柔细心。后来真面目被她识破,这人一改伪装,又痞又坏,一直对她纠缠不清。她始终觉得,罗羽对她的纠缠,并非处于多少真心,而是别有所图。
可他图的是什么,她却始终查不出,看不透。因为从他的履历看,非常干净清晰,法律专业高材生,毕业就进律所,打了不少官司有了名气。后来和凯阳集团纠缠在一起,游走于灰色地带。哪怕凯阳集团现在有犯罪组织嫌疑,可警方还没有得到任何实证。他总想得到她,是为了什么?
再后来,就知道这个人,居然和神秘变态杀人组织有关,和顾天成这样的人有关,向容供出了一个“羽哥”,说羽哥是神秘组织和他接头的人。但他们在罗羽身边,却查不出任何端倪。
如今警方重要卧底来到湘城,手携正在收集的重要证据。人虽然不是罗羽杀的,他却又出现在现场,很可能带走了证据。
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
所有的线索,又都断在他身上。
尤明许想,罗羽到底是哪边的?凯阳集团的死忠走狗,还是神秘组织插在凯阳集团的暗桩?甚至双重身份?两个犯罪组织到底有何关系?狼狈为奸各取所需,还是另有恩怨?
身份这样可疑的罗羽,为什么又瞄准了她这个小刑警,他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接下来,我们24小时盯紧罗羽。”尤明许说,“搜查令,只怕老丁不会发。”
许梦山和景平都点头,目前贩毒案还没有眉目,上级是绝对不会给他们搜查令,打草惊蛇的。
尤明许说:“咱们再另想办法搜。”
景平笑笑:“嗯。”许梦山也点头。
“郭兴牺牲了,云南那边怎么办?”尤明许问。
景平答:“他们很重视这一次的合作,我想很快会再派人过来。我会和云南联系,让他们盯紧动向。一旦有新接头人的消息,就通知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等。”
——
就像景平说的,无论是云南那边,还是罗羽,目前能做的,就是紧盯着,等候时机。
他们几人为查郭兴的案子,已一天一夜没睡。这案子破的速度,令上级惊讶——只花了一天时间。真相也是令上级沉默的。
既然来日方长,尤明许他们安排了同事先值班盯着罗羽,三人就各自回家补眠。
而等尤明许走出警局时,殷逢早坐着自家的宾利走了。
尤明许回家,痛快地睡了大半天,到了下午才醒。正打算去觅食,手机却像被人算准了似的,响了起来。
她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在沙发坐下,接起,语气冷冷的:“喂。”
“阿许。”那人喊道。
尤明许浑身一震。
可接下来的嗓音,依旧是低缓的,带着点说不清意味的笑意:“起来了吗?我们聊聊。”
尤明许忽然比之前还要恨他,冰冷地说:“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
殷逢顿了一下,说:“阿许,我想起了一些事。我的想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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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阿许,我想起了一些事。我的想法改变了。”
在刚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尤明许能够清晰感觉到心口的疼痛感,那又苦、又涩,还有她根本不想承认的委屈,一涌而出。
但尤明许不是别人,下一刻,她已恢复理智。
她意识到,现在这个人,和以前完全不同。他对于男女关系游刃有余,是花丛老手。尽管他的语气低落而诚挚,令她的心都听得一颤。可是,真的能信?
而且,别忘了。
如果说罗羽,是一系列案件的嫌疑交汇点,到现在,尤明许还搞不清楚他的底细。
殷逢,难道不是另一个最大的疑点和未知数?
于是尤明许心中,那一涌而上的情绪,瞬间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残留下的疑点疼痛感,和极其冷静的清醒。
“哦?”她问,“你想怎么样?”
殷逢说“来我家,见面聊。现在天快黑了,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我家有个露台,风景很好。我在那里等你。”
既然冷静下来,殷逢的邀约,尤明许肯定是要去的。他身上还有太多秘密,都是为了查案——她这么对自己说。
可是,也怀了点败他兴的心思,尤明许干脆换了身笔挺的警服,戴着警帽,腰间还挂了副明晃晃的玫瑰金手套,出门。
一出小区,就看到那辆黑色宾利已等在那儿了。尤明许拉开门上车,前头的涂鸦转头冲她一笑,有点憨的样子。
尤明许对他印象不错,也一笑。
坐下后,她注意到车内多了淡淡的花香味,手边还放了瓶水,一小盘糕点。
尤明许腹诽那家伙越来越矫情。
涂鸦却说“尤小姐,水和西点是为你准备的。”
尤明许看了眼“他让你弄的?”来这一套。
涂鸦却微微垂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是我,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尤明许一怔,拿起块西点塞嘴里,还怪好吃的,说“嗯,好吃。”
涂鸦笑了。
尤明许看着这粗壮木讷的司机,心想,殷逢手下,倒是也有单纯可爱的人。
尤明许和他也比以前熟了,凑上前,一拍他的肩,边嚼糕点边说“干嘛对我这么好?”
涂鸦愣了愣,闷了好几秒,才小声说“殷老师现在是没想起来,你别生他的气。”
尤明许嘴里的糕点忽然就没了味道,面色淡漠地往后一靠,不搭腔。
到了别墅外,大铁门敞开着,灯光通亮,迎接客人。尤明许下了车,看到穿着白衣白裤的小燕迎上来。
小燕还是有点怕她,本来今天迎客的任务轮不到他,通常是老九。可是殷逢今夜执意撩人,嫌老九长得丑,换了白净乖巧的小燕。
一看到尤明许,小燕就想起上次被她抓着摁地上,脸一红,一直红到脖子上,小声说“尤警官,跟我来。殷老师等你很久了。”
“嗯。”
路过花园时,看到园丁还站在其中,身上的工作服很干净,依旧是一副阴郁削瘦的样子。看到他俩,阴测测地笑笑。
殷逢身边这些人,尤明许都已经翻过一次底了。眼前的园丁看着古怪,还很艺术,谁能想到他曾经是个利用计算机技术犯罪的互联网诈骗犯,坐了20年牢才出来。
那个人,收集这些有罪之人,干什么?
见她打量园丁,小燕大着胆子介绍“我们都叫他冠军,他脾气很坏,只有老九管得住他,很不喜欢警察。尤警官……你别理他。”
尤明许说“你不也是很不喜欢警察吗?”
小燕嚅喏不说话了。走了几步,他又说“我不是不喜欢。”
是他们不喜欢我。我想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却始终得不到。
于是我一闭上眼,总会回到那个淌满鲜血的房间。
而我其实知道,总有一天,我也会和爸爸妈妈一样,躺在其中。
冷不丁,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小燕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看身边的女人。
“怕什么。”她淡淡地说,“警察又不是三头六臂,也是正常人。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说。”
她知道眼前的男孩从小是个惯偷,知道他父母双亡,而他的嫌疑始终没能洗清。也知道自从出狱后,殷逢就一直带着他。
小燕呐呐不语。
头顶传来一阵轻盈的口哨声,小燕拔腿跑了,尤明许抬头,看到那人一身黑西装白衬衣,背光立在三楼露台上,正看着她。
殷逢在电话里说得没错,这露台的风景确实绝佳。今夜天气不错,天空一轮银月。远处,是片寂静的湖水,两岸灯火点点,如珠如碧。
冬夜是严寒的,露台一侧竟安装了壁炉,里头烧着一根根真柴火,阵阵热意往人身上扑,十分舒适。
数盏圆圆的白色夜灯,安装在露台四周,跟盈盈的夜明珠似的,很是柔和。耳边,是很轻的抒情音乐,沙哑的男声在吟唱。一切都宁静极了。
尤明许站在露台入口,殷逢已走过来。西装是敞着的,衬衣纽扣也解开两颗,头发往后梳,步伐也慢悠悠的,浑身上下都是慵懒随意的男人味。
他走到跟前,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警服,笑笑,说“以前不觉得女孩子穿警服好看。”
尤明许没搭理他,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这是张白色小方桌,铺着深色精致绣花桌布,只有两把椅子,还隔得很近。殷分给跟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手轻轻一搭,就扶着她的椅背。
他今夜没喷香水。尽管性格骤变,可同一个人身上的气息和感觉,还是相同的。随着他似有似无地靠近,尤明许也有一瞬间的恍然,随即定了定神,说“有屁快放。”说完一拍他的手,把椅子“吱”一声拉开一个人的距离。
她表现得如此粗俗暴力,倒让殷逢有些沉默。
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微微一笑“饿了吧,先吃东西。我睡了一天,很饿。”
厨师把菜一样样端上来,都是尤明许爱吃的。尤明许和谁过不去,都不会和肚子过不去,也不会担心殷逢能对她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埋头大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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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殷逢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抬头,看见她乌黑的发顶。能闻到沐浴后的淡淡香味,竟然又令他心中泛起那股子喜悦和兴奋感。他自嘲地想,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使尽浑身解术,对一个全副武装的女警调~情……
忽然很想,伸手摸一下她的头顶。
既然想,就要得到。
他刚要伸手,猛然间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快乐地说“阿许你看,我的舌头可以卷起豆芽菜!”
脑袋里隐隐地又有些疼,一些画面飞快闪过,他看到自己坐在警局简陋的餐厅里,很蠢很蠢地用舌头卷起一根豆芽菜,还吐出来给女人看!
恶心!
女人也是一脸厌恶,低头,可嘴角却又在笑。
那一抹浅笑,在他的记忆里,就像在发光。
他是那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当时的快乐,可为什么,心中又涌起了一丝酸楚,和那日从泳池爬上来后,如出一辙的疼痛和酸楚……
尤明许感觉到异样,抬起头,就看到殷逢死死盯着自己,眸光暗沉惊痛。她心惊了一下,放下筷子“怎么了?”
殷逢低下头,掩去眼眶的微红,答“没什么,想起了一点过去,我们俩的事。”
尤明许一愣,低头继续把面前那盘最爱的菜吃完。殷逢原以为她一定会问,那样气氛岂不是更好?可没想到她居然不闻不问,心中莫名有了丝恼火,按下不提。
吃完饭,厨师把餐具收走,换上清新茶水、糕点和水果。两人静静对坐了一会儿,殷逢说“夜更深了,那边风景更好,过去看看?”
尤明许站起来,他领她走到朝湖的那一边。
他说得没错,夜更深了,天空中一些星星冒头。在这里可以望见辽阔的湖光山色,也能望见湘城周围的灯火高楼。明明离市中心不远,却有这么个闹中取静、风景独好的地方,一览岳麓风景。
两人并肩站着,殷逢笑了笑,说“这是我九年前买的房子,那时候房价正是低谷,不过也花光了我那些年所有的版税。我觉得这就是我的梦想hoe,与世隔绝,风景独好。我可以在这里过一辈子。”
尤明许没说话。
他的手轻轻搂着她的肩膀,说“阿许,对不起,之前把什么都忘了。我现在正在一点点记起。给我个机会,把你找回来,好不好?”
尤明许心头一颤。
再多的理智,都抑不住心底那一丝丝希望在努力地攀升。
她转头看着他,声音略涩“你想起什么了?”
殷逢的眼眸沉亮如水,在夜幕灯火下,定定地望着她。
然后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眼前顿时只有黑暗。
“阿许,我还要。”他轻声的,像那个人一样,软软地说。
尤明许鼻子一酸,男人的唇已覆盖上来。熟悉的气息,陌生的力度。他吻得霸道极了,重吮她的唇,逼得她的舌头无处可退,一不下心就被他含着反复蹂躏。
尤明许眼睛被挡住,下意识往后退,他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轻轻将她压在阳台边缘,让她的后脑勺靠在上面,低笑了一声,吻得更急。
这是一个相距太久,来得太突然的吻。尤明许被他拥在怀里,只感觉那战栗感从舌尖传来,阵阵往身体里撞。她稍想躲避,他就追得更紧;稍想抗拒,他就用牙尖咬她的舌尖,令她全身一抖,酥软下来。手也轻车熟路地滑进警服,稍一停顿,就细细地摸索揉捏着,令尤明许整个后腰都是麻软的。
在片刻的溃败后,尤明许轻哼一声,双手摸上他的脸,他动作一顿,她已反咬上去,两只舌头疯狂缠在一起。她清晰听到殷逢闷哼一声,气息都开始不稳,然后死死把她压在了阳台上,就像要把两人的身体都揉在一起。
尤明许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冲动。想要陪他沉沦,陪他毁灭,陪他不顾一切,极尽缠绵。他的身体,他的触碰,甚至他压抑的喘息,依然这么强烈的吸引着她。那样极致的、无人知晓的快乐,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共赴过。并且这一次,也许是因为压抑太久,被他背叛太久,那冲动竟比以往每次都猛烈,随着他的亲吻抚摸,渗入她每一寸肌肤骨骼,就快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而殷逢也未想到,这一切的感觉来得如此强烈,如此措不及防。他今天本就刻意与她调~情,刻意示弱提起那一点零散回忆,让她心软。在他原本的预料里,这应该是一个浅尝即止的吻。他若表现得太心急热烈,讲真有点丢面子,而且也怕她不信。就应该一点一点推进,把她圈回自己的名下。至于这份占有欲,能有多长久,他的兴趣能维持多久,那就看缘分了。
却没料到刚尝到她唇中气息津液的一刹那,那久违的如同花火一路点燃的感觉,就在身体里迅速升起,猛烈炸开。理智瞬间走失,全身紧绷干涸。他根本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冲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都红了,她的每一缕气息如同释放着迷幻药。而当她抬头回吻他的一刹那,他甚至感觉到全身都开始颤抖。一个声音反复在脑子里喊“阿许……阿许……”令他差点喊出了声。当她轻咬他的唇角时,他甚至呻吟出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这女人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能戳中他的敏感点。
他低喘着,不想收场,也没有办法再收场。只是这样亲吻抚摸,根本无法满足。他解开警服的扣子,开始亲她的脖子,于是这一处的柔嫩简直令他差点丢盔弃甲!他在夜色里微红着眼,一边细细地啃她的脖子,一边低声在她耳边哄道“去我房间?就在楼下,我抱你去。”
他知道自己今天如果得不到这个女人,只怕会失控,会发疯。
回答他的,是一只柔软却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脸,慢慢往后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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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殷逢一笑,开始舔她的掌心。这回她使上了力,一把将他推开。殷逢后退两步,眸色涌动。尤明许脸还是红的,发丝也乱着,在他晦涩的涌动的目光下,扣好警服扣子,整理好衣服和头发,淡道“亲一下,各自爽到,就得了。别想太多。”
殷逢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被女人用完之后,一把丢开。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他冷声问。
尤明许笑了一下,走到桌前坐下,叉起块水果丢进嘴里“那你指望我怎么样?”
瞧瞧,瞧瞧这用词,“指望”。
殷逢按下心头火气,也坐下,说“尤明许,他需要你。”
尤明许看着他。
他说“我身体里的那个尤英俊,他离不开你。”
夜色寂静,星光无声。
尤明许望着他的眼睛,漆黑,澄亮,深不可测。当这个男人这样安静地望着你,一时间,他像是殷逢,又像是尤英俊。
尤明许“你到底想怎样?”
殷逢的手伸过来,那瘦长的大手,停在她的手边,却不握,而是屈起食指,轻轻地,一下下摸着她的手背“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现在,先回我的身边来。”
让我得到你,令我满足。
让我看清自己的心,它到底想要去向何方。
尤明许任他这么极挑~逗地抚摸着,笑了一下,说“你想回我身边,也不是不可能。”
殷逢眉头轻皱,这女人!
尤明许反手抓住了他的那根手指,殷逢的心居然抖了一下,那么柔软纤细的指腹,竟令他的身体内再次涌起一阵难耐的激荡。
她把玩着他那根手指,说“除非你想起所有事。”
殷逢握紧她的手,说“你这不是强人所难?我要是一辈子想不起来怎么办?尤明许,有些东西,人是记在潜意识里,记在灵魂深处。记忆只是浅层的表象,不必强求。明不明白?”
尤明许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也许吧。”
可我还是想要尤英俊。
“行,我退一步。”她扯扯嘴角,“你要是能想起来,咱们在一起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我就和你在一起。”
殷逢望着她淡漠的表情,又思忖了一下,最近自己脑子里回忆片段闪现的频率,觉得胜算比较大,点头“行。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尤明许看他一眼“你凭什么提条件?你要分就分,要好就好?”
殷逢下颌的肌肉翕动了两下,反而笑了,说“好了,之前是我错了,别再赌气。我的要求其实很合理,你希望我恢复记忆,我也一样。但人的记忆系统,通常是需要一些关键信号来唤醒的。毫无疑问,你就是那个关键信号。所以今后……你与我,多些接触和相处,一起查案也好,像今天这样吃饭也好,多做些以前你和我做的事,不要再同我水火不容,我想应该能恢复得更快。帮我个忙,也帮尤英俊一个忙,行不行?”
尤明许沉默几秒钟,心中一声长叹,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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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罗羽住的地方,倒是很符合他精英律师的表面人设。
市中心的高层公寓,高档社区,安保严密,幽静清冷。即使是警察,也不方便整天在小区里晃,只能在小区外不起眼的角落盯着,24小时跟踪。
今天轮到尤明许和许梦山值白班。
蹲守是极其乏味无聊的事,两人都把车椅放平,靠睡着,轮流盯着小区出入口,偶尔用望远镜看看罗羽家窗口,并无异样。
许梦山叫的盒饭送来了,他去路口取来,两人默不作声开吃。
尤明许把塑料管插进饮料,喝了一口,舔了舔唇,放边上。
许梦山扫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尤明许察觉许梦山饭盒里的爆炒猪肝看着挺诱人,便夹了一筷子,又把自己的递过去,无需言语,许梦山夹了她一筷子小炒肉作为补偿。
“给我点的什么饮料?”尤明许喝了一大口,“酸酸甜甜怪好喝的。”
许梦山边扒饭边说“前天就给你点过,当时怎么没觉得好吃?”
“是吗?”
许梦山一笑,说“今天你一来,我就感觉不对劲。自从和殷逢分手后,你上班就总是一张冷脸,时时刻刻要找人干架的感觉。还有,给什么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一口干。今天你好像忽然正常了,整个人又活过来了。怎么回事?你们俩不会又好上了吧?”
好警察都是人精,更何况眼前的还是只狐狸。
尤明许之前自己都没察觉,被他这么一说,才发觉今天心情确实一直莫名的好。她隐隐有种被人揪住尾巴的感觉,心生烦躁,冷道“没有。恰好相反,不在意了才会这样。”
许梦山吃完了,把饭盒放进袋子里,说“照这样子搞下去,他整天跑到我们组里一起查案,你怎么放得下?”
尤明许淡道“随他去。我现在脑子里只有案子。”
这时,一辆熟悉的车,从前方车库驶出,正是罗羽的。许梦山举起望远镜一看,驾驶位坐的正是罗羽,驱车跟上。
天色渐黑,车流穿梭。
罗羽这人,开车却是极规矩的,稳稳当当,不急不躁,他们跟了他几天,从未见过他违规行驶。
开了大概半个小时,到了间夜总会门口,罗羽停车上楼。
许梦山把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边,说“又来花天酒地了。”
罗羽的夜生活,似乎就是如此。除了偶尔的加班,就是吃喝玩乐,总是与一些三教九流混迹。
“这人的志向一向明确,就是不走阳关道。”尤明许说,“只要能高风险高收益,一向不在乎来钱的路子正不正。并且我觉得他其实也挺喜欢权力的,喜欢凌驾在他人之上。”
而这种不正常的权力,只有黑夜可以带给他。
许梦山斜瞥她一眼“说说,你怎么尽招这种迷途浪子喜欢?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吸引他们前仆后继?”
尤明许“滚。”
又守了一会儿,快到交夜班的时间了,今夜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异样。
尤明许手机响了,是殷逢。
她看了眼鸡婆的许梦山,把头侧到一边接起,语气低而严肃“喂。”
那头有隐隐的音乐声,某人似乎过得闲适得很,轻笑唤道“阿许。”
尤明许不想答。
殷逢说“怎么了,说话不方便?”
“没事,你说。”
“是这样的。”他缓缓地说,“关于那个组织,我有些新想法。你过来吃个晚饭,我们交流一下。”
尤明许静了两秒钟。
他很耐心地等着。
然后她笑了一下,说“行啊。”
怕你?
他感觉出她的漫不经心,嗓音里笑意更浓,说“把地址发给我,涂鸦来接你。”
他的车太惹眼。尤明许说“不用了,不方便,我自己叫车。”
殷逢会意,又问“多久能到?”
尤明许看了下手表“再有半个小时下班,到你那儿估计一小时。”
“好。”他柔声说,“阿许我等你。”
挂了电话,尤明许的脸色淡淡的,望着夜总会门口的霓虹光影。夜幕深了,路上行人面目模糊。那些光线盈盈浮动在空气里,寂静无比。一如她的心,沉寂已久,终有涟漪。可也有茫然、苦涩和未知的意义。
没多久,两个换班的同事来了,倒是比预计的早了半个小时。许梦山和他们简单说了今天的情况,尤明许正收拾东西,不经意间抬头,忽然一愣。
夜总会有三层,暗香浮动,华丽低调。每一层都有几扇窗,在暗夜里看得并不清晰。但尤明许视力极好,敏锐度高,刚刚匆匆一瞥间,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二楼窗前走过。她马上举起望远镜,那人却不知从哪里进去了,再也没看到。
小燕。
尽管穿着一身黑衣,微垂着头。但那清秀的脸,白净的脖颈,单薄的身形,尤明许不会认错。
小燕在殷逢的驱策下,宛如古时斥候,善开锁,能闯一切空门。灵巧敏捷,鸡鸣狗盗,滑不溜手。
殷逢派他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也是为了罗羽。
尤明许微蹙眉头,既然殷逢决定同她合作,这样的私下暗中行动,自然不能再乱搞。她决定晚上和他说一说。
既然换班同事提前来了,她和许梦山自然没必要再在这里耗着。趁着夜色下了车,离开夜总会附近,许梦山说“走吧,公交车站在那边。”
尤明许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先走,我还有事。”
许梦山一拍她的肩膀,拍了两下,啥也没说,走了。
尤明许望着眼前的夜色与车流,因兄弟的这个心照不宣的小动作,心中有些暖意,也有些恼意。恼的是殷逢,太会拿捏人心,拿尤英俊做饵,诱她靠近。不过,她也不是省油的灯,见招拆招吧。
很快,她用打车软件叫的车到了,直奔殷逢家。
夜色更深了些。
当车子驶入别墅小区时,已接近9点。尤明许并没有告诉殷逢自己会提前到,有什么好说的?沿着小区里的绿径,车子徐徐行驶,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殷逢家的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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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手机响了,又是殷逢。
她接起“喂?”
这回,他那头格外安静,嗓音依旧柔和“出发了吗?”
尤明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淡道“还没。”
殷逢说“那就好。不好意思,我这边临时有几个圈子里的朋友过来了,来得比较突然,我出事后很久没和他们联络,也没让他们探望过……”
尤明许“知道了。”拍了拍师父的肩膀,示意他停下。
殷逢静了一下,说“我明天找你。”
尤明许无声笑笑,说“没事我挂了。”
“嗯,再见。”他先挂了电话。
尤明许放下手机,看了两秒钟,塞回口袋里,告诉司机“师傅,掉头,去别的地方。”
车子原路驶回,刚驶出这条路,就看到两辆敞篷跑车迎面开来。一辆金黄色,一辆幽蓝色。每辆车上坐着三四个人,有男有女。男的皆是衣冠楚楚,模样清贵。女的每辆车上有两个,皆是妆容精致,身材极好,大冬天,皮草外套下,都是裙子,露出些雪白颜色。他们说说笑笑,动静很大,完全没注意汇车而过的尤明许,直奔殷逢家方向而去。
“哎呦,是明星吧?还是富二代,有钱人啊!”司机师父忍不住嘀咕,还回头看那几个活色生香的女孩。
尤明许也回过头,看到两辆车停在殷逢家门口,大铁门徐徐打开,车都开了进去。
她转过头,默坐了一会儿,眼看车就要驶出小区,她开口“师傅,就把我放这儿。”
司机莫名地问“怎么又不走了?”
她说“我要去杀人。”
司机愣了一下,啥也不多问了。
尤明许走到大门外时,心中一片寂静。这感觉似曾相识,她忽然就想起他还是尤英俊时的那个夜晚,撞见女人爬他的床。只是那时,他是无辜的。然而令她隐痛烦躁的种子,就是在那时开始埋下的。她知道了他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面对后来的尤英俊,她还是选择冒险。
可现在,他已经不是尤英俊了。
今晚,他来电话推拒她时,嗓音平淡柔和,理所当然。
尤明许摁了一下门铃。
很快,门开了,老九看到是她,愣了一下,不等他反应,尤明许就挤身进去,淡笑“他约我来的。”
殷逢之前是交代过,任何时间,尤明许来,都要通行无阻。老九犹豫这一下,尤明许已走出一段了。老九想了想,也懒得插手,继续浇花去了。
路过花园时,依旧看到冠军在修剪花枝。尤明许想,昔日的互联网鬼才,如今倒不见半点端倪。
以前每次,冠军几乎都不正眼瞧她,今天却抬头,先看看她,又看了眼那人声热闹的露台,“嗬嗬嗬”就笑了出来。那阴阳怪气的样子,手里的剪刀还“咔嚓”剪掉一朵漂亮的花枝。竟是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尤明许冷冷看他一眼,走了。
刚到楼下,一个人影闪出来,拦着她不让进。
尤明许看着涂鸦“让开。”
涂鸦的脸紧绷着,有点红,身侧的双手握拳,不吭声,也不让。
尤明许“涂鸦,这是我和他的事。”
涂鸦摇了摇头“别去。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应酬一下,没有把那些当真。他还没有想起来,所以……”
尤明许说“我偏要当真。打算和我动手吗?”
涂鸦沉默半晌,到底闪到了一旁去。他心里闷得慌,一咬牙,回房间喝闷酒去了。
尤明许拾阶而上。
到了三楼,迎面有个开放式料理台,厨师卫澜站在那里,穿着最得体的大厨服装,头戴高帽,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卫澜,因父母与人生意纠纷,欠下高利贷,一家三口遭受非人虐待,当年他才23岁,过失杀人。坐了8年牢,如今已33岁。
俊朗青年看着她,眼中也闪过一丝尴尬,立刻说“稍等,我去通知殷老师。”
尤明许“站着别动。”
卫澜身形一顿,只能眼睁睁看着尤明许走上了露台,而后低下了头。
——
与上次尤明许来所放的轻柔音乐不同,今天露台上,播放着很happy很迷幻的音乐,壁炉猎猎烧着。几个男人手端酒杯,靠在露台边聊天,身边都有个女孩陪着。有酒有美食有女人,才有意思啊。
殷逢身边,也有一个。
他们在聊最近文化市场动向,聊影视投资,聊美酒、好书与好茶。当然,也对殷逢这一年半的“消失”充满好奇。不过殷逢向来性格古怪,说他清高吧,他游走于资本、市场之间,赚了大把钞票,完全不输厉害的商人;可说他功利吧,他又能离开市场很久,潜心写作,如痴如醉,什么都不管不顾。所以他闭个关写书,也不足为奇了。
殷逢饶有兴致地和这几个圈内朋友聊着,虽然许久没见,但只要殷逢想,片刻就能不着痕迹地打消彼此隔阂,聊得热火朝天,亲密无间。
一人指着他身边的女孩,笑着说“这是赵老板公司新签的艺人,还没出道呢。说是最崇拜殷老师。lisa,今天就带你来见见偶像。还不快给殷老师敬杯酒,将来如果新书拍电视剧,给你个角色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殷老师的面子,哪个片方都要卖的。”
殷逢打量着身边女子。
lisa不过二十二三岁,生得白皙小巧,相貌清美,长发乌黑柔顺,此时脱了外套,露出一袭烟灰色长裙,香气袭人,宛如邻家女孩。
她听话地端起酒杯,送到殷逢面前,嗓音娇软“殷老师,赏脸喝一杯好不好?”
在殷逢的感觉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女人了。而眼前的女孩,毫无疑问是他偏爱的那一款,要不今天也不能被带来。小巧精致,不盈一握,乖巧还善于迎合。
殷逢单手搭在露台边缘,淡淡看着她,接过酒杯,一口喝了,杯子又放回她手里。
lisa眼中有光闪过。
旁边几个男女对于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殷逢也不会轻易和女人来真的,但他既然闭关那么久,瞧眼前这情形,说不定有戏。
大家继续聊着,lisa一直站在殷逢身边。这么个男人,有名的大才子,长得帅,还有钱,而且也能投资和影响影视剧拍摄,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够错过?而且瞧他的样子,似乎也对她有了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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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lisa不着痕迹地站得离他近了些,手臂似有似无地挨着他的衬衣袖子,裙子也快挨到他的西裤了,这样就可以了。她抬起头,一脸天真好奇地问“殷老师,最近在写什么大作啊?”
殷逢的目光落在她巴掌大的脸和细细的脖子上,心想我写什么书,说了你能懂?他低头看着她,笑了一下说“没写什么。”
就这懒散的语气,和唇角的微笑,令lisa的心都颤了一下。心想,来之前就听说殷逢很会玩,看着果然没错。一句话就能把女人的心给撩得酥酥痒痒的。
眼见其他人在吃东西,大概是故意没往这边看,lisa踮起脚,这样整个人就几乎要靠到他胸口上了,语气却是纯真嗔怪的“殷老师不肯和我说,我真的是你的粉丝啦。”
温香软玉的一团,几乎已在怀中。就算顺势一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殷逢看着女孩,手在露台栏杆上敲了敲,就是不动。
他不动,可也没有拒绝躲避,女孩心里就明白了,心想真是个坏男人。可谁叫人家有坏的资本啊。女孩再一次被他又冷又坏的模样弄得心头一颤,用一种彼此都会懂的眼神望着他,然后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衬衣,小声娇嗔“殷老师,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殷逢低头笑了笑。
这时露台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
殷逢的手就在这时一动,搂向女孩的腰。
女孩的眼中闪过光芒。
就在这时。
殷逢脑子里忽然响起个声音
“殷逢,你要是再看别的女人一样,我打断你的腿。敢碰别的女人一下,我阉了你。”
那嗓音是带着懒懒笑意的,那么熟悉。殷逢感觉到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竟有些心慌意乱,手也停在了半路。
他兀自扯了扯嘴角这是……搞什么鬼?
他竟然,在心虚吗?
刚想定一定神,视线还没聚焦到眼前的女人身上,猛然间更多的画面就在脑子里闪回着——
幽暗的房间,那女人的眼睛居然是红的,像是哭过了。她也会哭吗?
身体却是赤~裸的。那肢体修长、苗条、凹凸有致,每一寸仿佛都蕴藏着也行的力量。殷逢忽然就感觉到喉咙发干,因为他看到她的长发,那么凌乱地散在他的手臂之下。可她的目光却是温柔的,含着笑意,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殷逢喉结滚了滚。
然后他看到了更多的夜晚,他们滚在床上,昏天暗地,床单凌乱。他们彼此嬉笑挑逗,抚摸亲吻,窃窃私语,紧紧拥抱。
“阿许,别咬我啊。”他听到自己委屈地说。
她的声音却是喘着的,恨恨的“你这个小禽~兽……”
他又听到自己在笑,然后他完全没察觉到,此时嘴角也扬起了,因为他那时轻声哄道“再张开一点,阿许是练柔道的,果然很棒……”
她轻哼了一声,却还是依了她。
……
殷逢只感觉到整个胸膛里仿佛都被塞满了甜而涨的东西,都快要炸裂了。他还发着愣,意犹未尽地回味着记忆中的画面,冷不丁身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喊“殷老师?殷老师?”
他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太耐烦地看向声音来源。
他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lisa的心中的感觉此刻却是有点发毛的。她也听说过殷大作家曾经撞坏过脑子的传闻,但是刚才男人们知趣不问,殷逢也不提,所以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刚刚,看着英俊深沉又透着浪荡不羁的男人,本来都要搂她了,忽然间就呆住了。
然后他的眼睛始终直勾勾的,看着她,却分明又没在看她,不知道在看哪里。然后他的呼吸渐渐有点急,脸也红了起来,那直愣愣的眼睛,简直就跟那些智障没有差别。
lisa纠结死了,有点怕他,好想马上就从他身边逃走。可这么好的机会,除了脑子好像有点不正常,几乎完美的男人,她又有点舍不得。于是她依旧揪着他胸口的衣服没放,把心一横,心跳如擂。
殷逢看清眼前的女人是谁,突然间就倒尽了胃口,半点和她作戏的心情都没有了。被lisa一打岔,脑子里再也没有新画面冒出来,而他的感觉竟然像是在吸食鸦片,才吸了几口,根本没解瘾,就没了。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一种快乐,那些夜晚他和她在一起的快乐,是人世间最极致最不可思议的那一种。他曾经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以为它根本就不会存在。
他竟然真的得到过了。
于是当尤明许走上露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在那些男女的背后,殷逢就站在那里。一个女人趴在他怀里,手抓他的衣襟。从那个尤明许的角度看过去,他的手似乎已经环在女人腰上。而他盯着女人,眼眸是那样的幽深,俊脸甚至泛着薄红。
尤明许定了定神,心想,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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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其他人看到上来个陌生女人,都是一愣。而尤明许素面朝天,又穿着厚羽绒服、牛仔裤和运动鞋,和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无视那些打量的目光,径直朝殷逢走去。一步一步,走得不急不缓,沉着有力。
殷逢抬头看到了她,压下心头刚刚涌动的混乱情绪,也把身上的女人推开,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我有朋友过来。”
其他人见状,都不凑近了。有人招招手,把lisa也招了过去。于是周围清净了。
尤明许说“你刚才在干什么?”
殷逢端起旁边的酒杯抿了一口,答“聊天而已。来了就一起玩,我给你介绍一下。”说完就走过来要搂她的肩。
尤明许嗤笑一声,也不动,殷逢盯着她的脸色,手搭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尤明许握住他那只手,轻而易举一个侧摔,殷逢简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已失去平衡,天旋地转——他被一个女人摔在了地上!后脑勺还在地上磕了一下,疼得要命。
其他人吓了一大跳,有两个人赶紧跑过来扶殷逢“怎么回事?怎么摔了?”
也有人看清了全程,保持目瞪口呆的表情。
殷逢一脸阴霾,这下脸丢大了,死死盯着尤明许,挥开他们的手,手撑着地刚要爬起来,始作俑者却在他跟前蹲下了。
“尤明许,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殷逢低吼道。
尤明许盯着他,伸手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那动作简直轻蔑无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垃圾。”
殷逢眸色愈发阴沉。
尤明许起身就要走,殷逢却爬起来,抓住她的胳膊。尤明许一把甩开,结果他又抓住,还搂着她的腰,往怀里带。
这下尤明许脸色更难看了,冷道“你想当着他们的面,再被摔一次?”
他脸上沾着灰,居然冷冷笑了出来,说“还没闹够?为了这么个不相干的人,你要闹多大?尤明许,适可而止。”
尤明许看着他的脸,还是那么英俊,阴沉,明显透着一丝丝不耐。尤明许却只觉得这一切实在讽刺极了,气都生不出来了,看他一眼都恶心多余。关键他的手还牢牢搂着她的腰,仿佛理应如此。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他脸上。周围人都惊呆了。
他抬眸看她,脸上很快浮现几道红印,阴鸷的眼中,还有非常浓的嘲讽在聚集升起。
“怎么,看不上我?”他低声说,“可你偏偏离不开我,身体和心都是。”
尤明许冷笑了一声,挣脱他的手,往外走去。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居然丢下那一露台的人,跟了过来。
刚走下露台,就听到殷逢喝道“拦住她。”
卫澜还站在原处,刚才露台发生的事只怕被他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走过来,拦着尤明许的去路,压低声音说“尤小姐,和殷老师好好谈谈,他不是那个意思。”
殷逢听到了,吼道“住口。”
卫澜低下头。
可卫澜怎么拦得住尤明许,本就不敢跟她动真格的,两人交了两下手,尤明许就闪了过去,只是以前她没想到,这厨子原来也是一身硬骨头,一动手就看出来了。
卫澜退到一旁去,只是他这一打岔,殷逢追上了尤明许。
尤明许也不知道,昨天还好好的,甚至还令她心生希望,到今天,怎么就成了场狗血的闹剧。还是说,被她撞见了那一幕,又狠狠打了脸,这个殷逢骨子里阴邪恶劣的一面,终于暴露出来。
她理都不理他,大步往楼下走。他沉默跟着,因两人步子快,动静很大,楼梯下几个人探头看。
尤明许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既然爱玩,舍不得那一大片森林,那就去玩好了。被她连揍两下,既然怒不可遏,那就不要跟,有点骨气!现在算个什么事?你殷逢他么的一边在外头乱搞,一边还不愿意放我?多大脸?
等走到了二楼楼梯口,她心里的怒意已快绷到了极点,一下子止步,扭头冷冷看着他。哪里晓得殷逢的手直接按在她身旁墙上,劈头盖脸就亲了下来。
他狠狠咬她的唇,手也紧紧搂着她的腰,拼命往怀里按。尤明许眼睛都瞪红了,一口咬回去,血腥味在两人口里蔓延,他眼里反而闪过一丝邪气,双手抱着她,带着毫不遮掩的情~欲,亲得更凶。
“信我。”很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尤明许一怔。
感觉到她停止挣扎,他松开她,可两只手还按在她脑袋旁的墙上,说“去书房,给我十分钟时间,我可以解释。以我们俩的情分,你现在就要离开我?”
尤明许冷冷看着他,他的目光又变得深沉难测。她转身进入书房,殷逢跟在她身后,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看,卫澜在楼梯上,小燕回来了,和陈枫、涂鸦、老九、冠军都在楼梯下,两人闹得这么大,他们都听到了。
殷逢说“冠军,送壶茶来。”
大家都怔住了。
冠军触到殷逢幽沉阴郁的视线,不知为何,这视线令冠军忽然感到兴奋,他说“行。”转身就回房间拿东西了。
殷逢缓缓掩上房门,只是此时,脸色极其阴冷,甚至透着丝狠戾。
陈枫几人这时才从一楼走出来,卫澜也匆匆下楼汇合,陈枫皱眉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卫澜性子向来内敛谨慎,斟酌了一下,答“尤明许忽然来了,正好看到殷老师抱着个女孩。尤明许把殷老师摔在了地上,还给了一个巴掌。但是殷老师不放她走。”
几人面面相觑。
都知道殷逢性格极傲,何曾被女人这么修理过,还当众扇了耳光?这下闹大了。
再想到刚才殷逢让冠军准备茶水,冠军那里能有什么好东西?还有殷逢刚才的表情,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大的火?陈枫说“坏了,要出事。”
涂鸦闷声闷气地说“我……去劝劝殷老师。”
老九拦住他,冷声冷气地说“你劝得动?轮得到你劝?殷老师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好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总是围着这女人转,我早就知道有一天会出事。”
小燕的脸也是红的,问“冠军会拿什么给她喝?别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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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卫澜问“老陈,现在怎么办?”
陈枫沉思片刻,不答反问“我们当初,都是为什么才跟在殷老师身边?”
大家都没了声响,眼中却都浮起复杂情绪。
陈枫说“是因为这世界上所有人看我们都是有罪的,只有他看我们无罪。我跟他这些年,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就像老九说的,他想要得到的,我们为什么不帮他得到?法律、道德,我们什么时候真正在意过?只是因为他的约束,我们才遵守了这么多年。
现在清楚我们要去做的是什么了吗?如果他真的对尤明许做了什么,只怕都不再会是好事。尤明许是个警察,还是个麻烦的警察。我们要做好准备,把相关证据都消除掉,这对我们不是很难。不管今夜过后,他们俩关系闹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为他善后。”
几人沉默着。
老九最先开口“行。”搓了搓双手,笑了“老九也很久没干坏事了。这点小事算什么。”
涂鸦和小燕都不出声。
陈枫冷道“听到我的话没有?”
涂鸦的脸绷得紧紧的,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小燕低声答“是。”
陈枫又看向卫澜,卫澜点点头。
这时,冠军从厨房出来了,还端了个茶盘,冲他们笑笑。
陈枫问“放了什么?”
冠军答“那女人身手太厉害,放了点让她飘飘欲仙的东西。涂鸦你瞪我干什么?”
涂鸦怕陈枫和老九,可不怕他,冷冷瞪着。冠军嗤笑一声,说“让殷老师爽到不好吗?”他已走到书房门口,轻敲两下,推门进去了。
没多久,冠军就出来了,走到一楼沙发坐下。
陈枫问“里头什么情况?”
冠军回忆了一下刚才看到的画面——
尤明许坐在沙发里,脸色极冷酷,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殷老师……
他坐在旁边的一张沙发里,冠军还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眼眶赤红,脸色紧绷,眼中竟隐隐有泪,像是遭受了极大的侮辱,情绪极为激动,极力地忍耐着。
那气氛简直就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冠军又想起自己把茶端进去时,殷逢投来的目光,那眼底全是阴霾。那样强烈涌动的目光,冠军很熟悉。
冠军答“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他要对她下手了。”
大家都是一静。
没人知道殷逢到底想干什么。
忽然间,书房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隐隐还有争执声。老九冷笑了一下。
没多久,又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一连好几下。
陈枫抬头“小燕去看看。”
小燕早坐不住了,刚要起身,却见书房的门开了。
殷逢打横抱着尤明许,走了出来。额头添了新伤,脸色极冷。而尤明许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眼睛闭着,脸颊不正常的绯红着。
殷逢扫一眼楼下众人“都在这里干什么?滚。”抬腿往主卧走去。
陈枫立刻跑上去,追到他身边,说“殷老师,她醒了只怕……”话还没说完,殷逢在身后一脚踢上门,“嘭”一声关上。
陈枫看了眼楼下众人,说“我们分两批轮流守着,以防出事。”
大家都知道,陈枫说得没错。殷逢要是把别的女人给药倒了,关进房里,为所欲为,都不会这么棘手。可尤明许是个警察。如今殷逢一句劝都不想听,显然已为这女人失去了理智,他的行为已经犯罪了。就像陈枫说的,现在也许轮到他们来报恩了。
——
在陈枫的安排下,宾客们很快散尽了,并且远远目睹了“尤明许”独自一人乘坐涂鸦的车离去。而殷逢则因这位女友闹掰,失了脸面,没有出来相送,宾客们也都表示理解——毕竟,殷老师脾气一向古怪。而且换谁被女人这么修理,都没脸见人。
冠军是it高手,很快,陈枫又安排了尤明许所住小区的摄像头,拍到她如往常般回到小区。家中灯也亮起,还给许梦山发了短信说了两句工作,一切如常。
而从殷逢的电脑里,也发出了一篇他以前所写、没有公开发布的短篇故事,给出版社,并附信告知是一夜灵感所成。电脑里亦留下了通宵使用的数据记录。
……
卫澜问陈枫“要做到这个程度?”
陈枫抬头,看了眼始终紧闭的主卧房门,叹了口气说“希望用不上。但如果尤明许明天醒了,不让这事儿过去,我也不会让强~奸的证据存在。”
——
尤明许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意识是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模糊的,周围全是阵阵浮动的光影。她只能隐约辨认出房间、窗户、家具和人的轮廓。
身体里有些抑制不住的热,还有莫名的兴奋。她觉得很快乐,很想要干点什么。
“阿许。”有个声音在喊。
很熟悉的身影,还有他模糊的轮廓,宽阔的肩膀。尤明许一下子笑了出来,朝他伸出手“殷逢……”
他抱住了她,似乎含着笑意低喃“才喝了一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尤明许隐隐感觉不对,可又实在舍不得他怀抱的温暖,她把头靠在他怀里,说“英俊,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地哄道“我在呢。”
他把她抱了起来,尤明许身体腾空,赶紧搂着他的脖子。她感觉到身体更热了,更快乐了,意识也更模糊了。他抱着她走了一会儿,到了另一个地方。
当被他放在了床上时,尤明许感觉到了身下的柔软。她眯着眼,笑了出来,把脸埋在柔软的床单里,轻轻地一下下蹭着。
然后她感觉到头顶一暗,是他靠近了。她的手很无力,去抓,感觉抓住了他的衣襟。她抬头亲了上去。
男人只沉默了几秒钟,抱着她的腰身,压倒在床上,疯狂地亲吻起来。尤明许只感觉全身要被点燃了,嘴里抑不住的呻吟。男人以吻封堵她的嘴“别叫……你这么叫……我受不了。”
“那就不要忍啊。”她有些恼怒地说,“你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你……躺好,我要在上面。”
男人低笑了一声,却不动,沿着她的脖子开始咬。尤明许被他弄得全身轻轻扭动着,听着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
“要命。”他轻声说。
“要的就是你的命。”她嘟囔。
他却不动了,把头埋在被子里,呼吸了很久,久到她不耐烦了,模模糊糊又凑过去亲他。他这才一把将她抱起,低声哄道“我们去浴室,在那里做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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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卫澜和小燕负责后半夜值班。夜色幽深,万籁俱寂。客厅播放着电视节目,卫澜抽着支烟,眉宇间带着倦色。小燕则干脆头一歪,靠在沙发里睡着了。
大概三点多钟,正是人一天最困的时候,卫澜也有点迷迷糊糊,忽然听到楼上门响。
殷逢穿着身浴袍,走了下来。
卫澜立刻清醒过来,看着他下楼,也走到沙发旁坐下。殷逢头发是湿的,明显刚洗了澡。浴袍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露出一小片结实胸膛——依稀露出几颗粉红的咬痕和指甲划痕。而殷逢的神色虽有一丝疲惫,却明显带着彻底释放后的餍足。同为男人,卫澜怎么会不明白是什么回事?
“还好吧?”卫澜问。
殷逢笑了笑:“挺好。”他的眼眸还是阴沉沉的,这样的殷逢,卫澜其实感到陌生,可又感到熟悉。仿佛他本该如此,只是很少露出这一面。
卫澜斟酌了一下,说:“善后工作,我们已经先做好了,以防万一。”
殷逢点了一下头,似乎早料到他们会这样,不置可否。
“那接下来怎么办?”卫澜看了眼楼上,房门是虚掩着的,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时打着瞌睡的小燕,头往前坠了一下,猛地惊醒,看清眼前人:“殷老师!”
殷逢点了下头。
小燕也看了眼楼上,犹豫:“那个尤小姐她”
殷逢说:“她还在睡。冠军的药给得重,起码天亮才会清醒。”
小燕和卫澜都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殷逢说:“小燕,去地下室,拿四副手铐。”
小燕呆了呆,到底没说话,起身去了地下室。
卫澜眉头轻蹙,试探地问:“没别的办法了?”
殷逢说:“等她醒了,我会和她谈。手铐是以防万一,一副锁不住她。”
卫澜不由得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只感觉到心脏都兴奋地颤抖一下。但他还是说:“最好是能解释清楚。就算是她是个警察,但也是你的女人。”
殷逢脸上浮现一丝冷笑,说:“没错,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和一个警察在一起。可是,我也不能忍受,她离开我。”
卫澜一怔,看着他冷酷的眉眼,不说话。
这时,小燕拿着四副手铐,走了上来。殷逢接过,在手里掂了掂,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静静的笑。卫澜和小燕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事只怕已无可挽回,殷逢志在必得。
殷逢刚拎着手铐起身,就听到楼上主卧里传来一阵撞击声,三人同时色变,殷逢立刻跑上楼,两人紧随其后。
殷逢一推开门,发现床上已经空了。他的主卧是套间,里头还有个私密的小书房。看到小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他眉头一皱,快步走过去。这时卫澜和小燕也追了上来。
小书房里开着盏台灯,尤明许真的在里面。
只见她站在书桌前,穿着一件殷逢的衬衣,遮住半截大腿,下头光溜溜的。长发披落肩头,露在外面的脖子、胳膊和小腿上,明显有深红而新鲜的吻痕,甚至还有淤青——显示她刚刚遭受过怎样激烈的对待。
她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拿着个文件夹,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找出来的,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她的身体还有些晃,明显体力不支,脸颊依然泛着潮红,显示药劲未退。她死死盯着手里的东西,听到动静,抬头看着殷逢。
四目交汇的一刹那,殷逢看到她眼中的震惊和隐痛。
然后她身子又晃了晃,用力撑住桌面,问:“这是你的?这两个检查结果,都是你的?”她的眼里有了泪意。
殷逢只感觉到心脏部位猛烈收缩,然后他反而惨淡地笑了出来:“是啊,你终于还是看到了。”
尤明许将那文件夹扔在桌上。文件夹是摊开的,于是站在殷逢身后的卫澜和小燕,都看了眼里头的内容。有两叠纸,一份,是张人体脑部结构扫描图,另一份,标注着是美国fbi行为分析部门的内部测评结果。
卫澜和小燕都静默不语。
尤明许说:“难怪你每次破案,那么了解犯罪者的心理难怪你身边,聚集了这些人,他们心甘情愿跟着你你”
殷逢盯着她,冷声说:“你们出去。”
尤明许用手按着头,又晃了晃。
卫澜和小燕走了出去,但哪里放心,就站在门边,听着里头的动静。
只听尤明许几乎失魂落魄地说:“原来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你也是心理变态者,你难怪你会精神分裂,分裂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你有没有犯过罪?有没有!”
半晌,听到殷逢低笑着说:“是。你不是已经看到我的脑部扫描结果了吗?我天生就和你们不一样,和他们才是一样的。我天生就该是个精神病态。我是干这一行的,从很早前,我就知道了。我不死心,又想办法去美国,可是行为分析的分析结果,也是一样的。你说的没错,我特别能理解他们,因为我该死的生下来就和他们是同类。所以,你要离开我了吗?”
尤明许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有没有犯过罪?!有没有杀过人?”
殷逢静了一下,也重复问了一遍:“如果我说有呢,你是不是就会离开我?”
却听到尤明许也惨淡地笑了声,说:“是啊,我真是问傻话,你昨晚已经犯过罪了。”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主卧的门被人踢上了,卫澜和小燕也什么都听不到了。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有些事,尽管殷逢从没有明说过,也没给他们看过什么权威扫描分析结果,但他们其实都有感觉。
殷老师,他总是能那么精准地把握他们的心理,感知犯罪行为;他望向他们的目光,并不令他们感到陌生;他不怕他们,那么多人看到他们就颤抖,他却把他们从一个个从深渊拉回来,多年和他们群居在一起,身边从来没有别人。他们多多少少都读过一些他写的书,里头的一些犯罪手段极其残忍,心理描写极其生动,看得他们热血沸腾
他们都在现实里杀人犯罪。
殷逢在虚拟世界杀人。杀得比他们都多,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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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在这个人世间,异类,永远是异类。
同类,总是能找到同类。
尽管在世人眼里,尤其在警察们的眼里,殷逢是个成功、正直、成熟的人。只是偶尔有些怪癖。
可现在,他分裂出了一个最纯真无邪的人格。那个人格,替他爱上了一名正义的女警察。
他也爱上了她。
然后他强~暴了她。
这个女人,不知怎么,提前醒了,意外地窥见了他隐藏最深的秘密。
然后,她认定他有罪了。
卫澜沉思片刻,说:“马上通知陈枫,然后你去楼下守着。我守在这里。只怕还会出事。”
小燕咬牙点头,下楼。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守在主卧门外的卫澜,忽然听到楼外传来一阵响动,隐隐还有人声。他心头一惊,就见主卧的门猛地拉开,殷逢脸上多了一块十分明显的淤青,一边脸颊都肿了。殷逢的脸色冰冷无比,直冲下楼。
卫澜追上去:“怎么了?她人呢?”
殷逢咬牙切齿:“她从窗户跳下去了,外面有没有人拦着?”
卫澜答:“有。”
两人快步跑出去,猛然间整个花园里一片雪亮,有人打开了探照灯,整个视野一览无遗。于是他们清楚看到,前方小径上,两个人正在缠斗,不是尤明许和小燕是谁?
平时小燕根本不是尤明许的对手,但今天她明显体力不支,还没恢复,又从二楼阳台跳下,一条腿很不灵活,被小燕缠着脱不了身。
殷逢紧盯着前方那个固执的、不肯服输的身影,眼神更加阴霾,阴霾中,又有更加强烈的欲望在涌动。他对卫澜说:“叫涂鸦上。小燕拦不住她。”
卫澜抬头望去,其实不止涂鸦,老九、陈枫、冠军,都在,他们听到动静,都从别墅各处冒了出来,立在花圃的边缘,静静看着。
七个男人。
不,七个心理变态的有罪者,围堵一个女警察。
卫澜心中闪过这念头,只感觉到莫名的兴奋,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想要摧毁什么的冲动。那么殷逢呢?他是否也感受到了?
卫澜朝远处的涂鸦打了个手势。
涂鸦静立了几秒钟,才走进圈子里。没过几招,就把尤明许双臂钳住,按着不能动了。
殷逢看着她身上还是他之前给她换的衬衣,两条腿露在外头,眸光一缩,快步走过去。其他几人见状,也缓缓跟进。
闹成这样,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事儿,已盖不过去了。
接下来,殷逢要如何取舍?
尤明许挣扎了这一番,药劲大概又上来了,人看着昏昏沉沉,脸色又开始泛红,人也开始往地下栽。涂鸦赶紧抓住她,免得她摔在地上。
殷逢脱下浴袍,将她整个裹住,接过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走。
老丁开口:“殷老师,她知道了?”
殷逢脚步一顿。
陈枫眉头一拧,看向殷逢怀里的人的目光,也带上了寒光,可也带上了不忍。
冠军说:“殷老师,要不把她交给我。我能让她永远都无法开口说话。”
陈枫喝道:“胡闹!她是个女警察,她出事我们都脱不了干系,殷老师也摆脱不了!更何况”他欲言又止。
涂鸦开口:“她是好人!殷老师,你别做让自己将来后悔的事!”
殷逢冷道:“住嘴!”
小燕的脸色也是煞白的,居然也轻声重复涂鸦的话:“殷老师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殷逢转头,目光冷冷扫视一圈,说:“这时我和她的事,你们谁也不准插手,也不准跟过来。”然后他盯着怀中人,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你说你要离开我,说要查我,告我强~奸。可是你怎么离得开我?”他低头抱紧她,走回了屋里。
到了楼梯时,他脚步一顿,转身,走向了地下室。
屋外的众人看清他的去向,都沉默着。
在他们跟随殷逢的这些年,从没见他犯过罪,甚至还约束着他们,努力表现得像正常人,因为他说,美国心理学之父威廉詹姆斯说: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首先要表现得像什么样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殷逢没有犯罪的能力。
在地下室里,他有一间犯罪模拟室,里面放着各种人偶,各种犯罪工具,还有囚笼。
他独自一人抱着尤明许,去了那里。不许任何人跟随。
——
尤明许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浑身也酸痛无比。她知道这是药物的后遗症。
她看了看周围,这里像是个地下室,没有窗,也没有半点日光。
但周遭的景物,无疑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几具真人大小的人偶,立在墙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脸呈现木偶才会有的僵硬,色彩却鲜**真。
他们都看着她。
尤明许心头一颤。
一面墙上,挂满了东西,各种大小的刀具,电锯,绳索,电钻,还有装着解剖刀的透明盒子,它们都在日光灯下,闪着薄薄的光。
尤明许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根本就不能够。手腕脚踝都传来“狂荡”响声,是四根铁链,带着铁环,将她牢牢锁在了这张大床上。任她武力值再高,都不可能逃脱。
她又看了看脚踝,之前跳下楼时,扭伤了。但是已经被人妥善地上了药包扎好,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
她用力晃了几下锁链,发出一连串响声,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吼道:“有没有人!殷逢!殷逢你滚出来!”
没人回应,地牢里寂静一片。
尤明许喊了好一会儿,精疲力尽,又颓唐地倒在了床上。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手机和随身物品统统不在。她身上穿的还是殷逢的那件衬衣,盖着床被子。
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尤明许扭过头,看着那人慢慢走下了楼梯。
殷逢已换了身衬衣、西裤,白色灯光照在他身上,显得清冷、阴郁而英俊。
尤明许死死盯着他。
他缓步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摸了一下她的脸,尤明许侧头避过。
然后他干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捏得她生疼,强迫她看着自己,然后他低下头,在她额上落下温柔一吻,低喃道:“阿许,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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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尤明许心头一震,咬着下唇,说:“殷逢,悬崖勒马,你现在的行为已经犯罪了,放我出去,还不至于走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听到没有!”
殷逢却跟没听到似的,那双深沉的黑眸,就这样盯着她,然后慢慢笑了,说:“阿许,你已经知道了我埋藏最深的秘密。我要知道结果,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尤明许沉默不语。
她看着殷逢眼里的幽光,渐渐暗了下来。
“果然还是得不到吗?”他轻声说,“三十年来,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起身就走。
尤明许:“你给我站住!”
他顿住。
尤明许说:“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殷逢,不要越陷越深!越走越远!你现在放我出去,我答应你我不告你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可你如果继续关着我,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殷逢转过头,脸上是极惨淡又带着讽刺的笑:“你想告到我?你以为我们不能让证据消失?除了你的口供,什么都不会有。我已经让他们去安排了,今晚’罗羽的手下’就会潜入你家放火,绑架了你。警方会花一些精力,才会找到指向他的证据。反正他一直对你心怀不轨。而罗羽拒不承认,你也会失踪一段时间。直到两个月后,警方会找到一切证据,证明你已经意外身亡。”
尤明许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吼道:“殷逢,你疯了!你这个疯子!你真是疯子!禽~兽!”
殷逢吼道:“别叫我禽兽!你招惹了我,你爱上了我,你说好不离开我,现在你骂我禽兽?就因为我是个天生的精神病态?这为什么就是我的罪了?我一直忍耐着,克制着,那把刀,三十年来一直悬在我的头顶上,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落。可是我没有杀人,没有犯罪。我甚至还利用自己的天分,去制止犯罪。可是你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知道我是个变态,就再也接受不了对不对?因为你是个警察,你不可能跟一个天生犯罪者在一起。你喜欢景平那样的男人,和你一样正直的、永远活在光明里的刑警,对不对?可你是我的了,你已经是我的了。我什么也没有真正拥有过,所以你不会再当刑警了。你会永永远远和我在一起,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将是你的世界,我将是你的全部。阿许,这种感觉,会很好很好,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们每天都在一起。”
尤明许只听得头皮发麻,望着他微红的眼,额头暴起的青筋,喃喃道:“疯子疯子你别过来,别碰我”
殷逢脸色阴沉,再度缓缓走回她身边。
“最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他慢慢地说,“‘不要’、’别碰我’我不喜欢听。”
他掀开被子,扑了上去。
尤明许被他压得死死的,在他身下徒劳地扭动着。而他却似乎因为她的抵抗,更加兴奋,大手滑进衣服四处游走捏拧,嘴也埋在她的衣领里疯狂啃咬。尤明许发出痛苦又难耐的喘息,哭了出来,又哭又骂。两个人的身躯,紧紧交叠纠缠在一起。
尽管尤明许的身体,几乎都被殷逢挡住压住,但这样的一幕,无异能令任何人都血脉喷张。
那是爱情,是罪恶,是掠夺,是毁灭,是越来越阴暗和放纵的堕落。
在他们身后,几乎没有灯光的角落里,隐蔽得不能再隐蔽的位置,一双眼,正贪婪地看着这一幕。那双眼的主人,也感觉到要命的兴奋和惊喜。他举起手机,早已关掉一切声音,按下拍摄键,拍下了接下里的所有画面,拍下了这间地下室里,这个夜晚,即将发生的,更残忍的罪行。
——
地下室里比较冷,殷逢折腾了尤明许一番后,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也钻了进去。尽管有被子挡着,但是他的动作很明显,他的身体往下移,正要扒去尤明许的内裤。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尤明许大概人已经绷到了极限,在他靠近时,猛地抬头一撞,两人的头猛烈撞击在一起。殷逢人一晃,看着她含恨的双眼,心头更压抑,“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落在她脸上。这一下力道看起来极大,尤明许的头被打得一偏,半阵没转过来。
“不要反抗!”殷逢吼道,“你他~妈不要反抗!”
他捏住她的下巴,长发遮住了她的大半边脸,却听她冷笑道:“殷逢,你真的很可笑,真的。”
“住嘴!”
“你这些年,以为自己守护了正义,还带着那些曾经犯罪的人,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可你原来,什么都不是!真正的你,自私、怯懦、胆小,害怕失去一切,所以也不敢拥有一切。你才是他们当中,最变态、最恶心、最虚伪的!你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中,活成虚假的那个自己!”
殷逢:“闭嘴!我让你闭嘴!”他的手下意识摸上她的喉咙,用力遏制住,想要让她停止。
可尤明许眼眶血红,整个人倔强无比,哪怕喉咙吃痛,也吼道:“你完了,你没救了!你的犯罪,从我开始,从今天开始。我是爱过你,可你现在成了我最痛恨的那种人!我鄙视你,我永远都不会再看你一眼。过了一辈子?哼,你想和我过一辈子?”
“不要再说!”殷逢整个人情绪看起来就要失控了。
尤明许却跟没听到似的,又或者这个男人,真的曾是她心中挚爱,所以此刻眼中也是濒临崩溃的痛恨:“我永远都不会再爱你,哪怕你关着我,你让我消失,可你在我眼里,就跟一条狗似的。我不爱你,你永远也无法再得到我!你什么都没有,殷逢你什么都不会再有,只有一身的罪恶,你”
她接下来的话,没能再说出来。
因为都被殷逢扼在了喉咙里。
地下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殷逢的双手始终掐在尤明许的脖子上,越收越紧,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住了。而她挣扎的动静,也渐渐在消失。终于,她不动了。
可殷逢的手还勒着她的脖子。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慢慢把手移开,他看着床上躺着的全无声息的女人,过了一会儿,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里,久久,也没有再抬起。
又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殷逢腰间的手机“滴”一声轻响,他这才把手放下,看了眼手机上的内容,然后转过头去,捏了一下床上那人的脸,低声说:“行了,他走了。这下他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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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尤明许再次睁开眼。
灯光下,殷逢眼里的欲望和疯狂荡然无存,仿佛又恢复了平时那个他,眸色冷寂、幽暗,还带着一点点邪气。
而尤明许的脖子还很疼,刚才他是真的用了几分力——为了逼真效果。低头在她身上啃咬揉搓也是真的,有些部位现在还丝丝的疼。
尤明许晃了晃手腕,铁链咣当轻响。
殷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尤明许现在却只觉得这人一举一动都透着可恶,你开锁就开锁好了,为什么偏要把她的手腕提起来,那指腹还轻轻在她手臂上滑动,慢条斯理的开锁。
铁链落下,尤明许一只手得空。殷逢正要转头去解另一只,说时迟那时快,“啪”一个比之前在天台响亮很多的巴掌,又落在他脸上。
他动作一顿,低头看她,眼中喜怒难辨。
尤明许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钥匙,开另一只手腕,钥匙还没碰到孔,肩头猛地一沉,她反手又是一巴掌过去,但这次殷逢早有防备,而她到底只有一只手能动,被他避过,然后抓住她的手,直接就压在她身上。
两人再次回到交叠紧压的姿势,四目相对,他眼中深沉如海,她眼中却全是怒火:“给警察下药,你还是警方顾问,知法犯法!”
他说:“不是马上给你淋了冷水澡降温,还给你吃了提神的药片?”
尤明许咬牙,到现在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浑身发烫飘飘欲仙的滋味。他是把她丢进了浴缸,淋的全身湿冷,当时就清醒大半没错。可在那之前,尽管尤明许意识模糊,却记得很清楚,他可是半点没含糊,占了她多少便宜?关键刚刚当着内鬼的面,虽然有被子挡着,可在被子之下,他又是一顿上下其手。要不是为了抓贼,两人刚才差点在床上就打起来!
“马上?”她重复他的用词。
他捏了一下她的下巴,说:“做戏做全套,对方戒心很重,要令他们相信我会失手杀人,我的情绪、我的行为,你我的矛盾,必须有个不断发展、不断积累的过程。更何况……”他扫一眼她的身体轮廓,这么折腾一番,几乎衣不遮体了,他说:“我是个男人,还是个对你怀有欲望的男人。你当时那么热情,我定力向来不好,怎么把持得住?”
尤明许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冷笑道:“我热情?不是你下药我会热情?为什么提前不说?”
殷逢却似乎觉得她快要气疯的样子很有趣,又捏了一下她的脸,尤明许一躲,抬头又要撞,殷逢立刻躲了,干脆把她的头也给按住,气息就吐在她脸上,嗓音懒懒的:“我说了,让你随机应变,随时配合,一切有我。毕竟后续的一些发展,也不是我能完全预料的。现在,结果不是很好吗?那条蛇,这么快就忍不住出洞了。”
尤明许定定看着他。
他确实说过这话。
……
数小时前。
当尤明许在露台撞见殷逢与另一个女人“亲密”接触,大怒之下要离开,殷逢却对她耳语了两个字“信我”。
就因为这两个字,因为他说这话时没有半点轻狂放肆,只有冷静和坚定。尤明许跟他进了书房。
一进去之后,他锁好门,将她的手一拉,走到书房最隐蔽的角落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是我故意安排的,让你看见。我怀疑身边,有他们的人潜伏着。”
尤明许一愣。
之前她是盛怒,现在冷静下来,就觉出了味道。以殷逢的能耐,要是真要瞒着她偷情,只怕会做的滴水不漏。今天却约了她又临时爽约,那么巧就被她撞见他行为不轨……
但尤明许还是有点不信,看着他说:“编,继续编。”
殷逢笑了一下,说:“我不想被打断腿。”
尤明许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也不知怎的,心中的怀疑就去了大半。
殷逢又说:“更何况,我现在在追你,怎么可能碰别的女人?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人尽可妻吗?”
尤明许轻哼一声说:“我不关心你是那种人。但要抓变态组织的内鬼,就要乱搞男女关系,这逻辑倒是第一次听说。”
殷逢抬手摸了一下她脸颊旁的发丝,立刻被她拍掉。他又笑了笑,说:“要让聪明的人信服,自然要用聪明的逻辑。发现贵州有个假的’殷逢’后,我就怀疑身边有内鬼。否则他们不可能熟知我的行程,并且不露痕迹地把我’替换’掉。”
尤明许点了一下头,这点她也赞同。
“这段时间我按兵不动,一是在暗中观察,二是策划了今天这个方案,你会是重要角色。我心中,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殷逢说。
“我是重要角色?”
“嗯。这个组织,既然是收集、培养变态杀手的,我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也落入过他们的算计,他们想要得到我。但现在我恢复了神智,他们如今的种种行为,都只是在试探、诱导,并不与我正面交锋。当然,我和他们也是有笔仇要算的。既然他们一直带我们绕圈,向容也好,罗羽也好,凯阳集团也好,线索都断了。我不妨主动露出弱点,引诱身边的那个人露出马脚。而你,就是我唯一的弱点。”
尤明许看他一眼,嘴角扯了扯。
殷逢说:“怎么,不信?为钱,为色,为权,为了利益,为了一己私欲,令我走上犯罪的道路,都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我从未堕落过。只有为你……”他停了停,幽暗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他们才可能半信半疑。但那就够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尤明许心头有些震动的感觉。她面色如常地说:“那接下来怎么做?”
殷逢说:“我不打算告诉你全部的计划,你就当我们现在没谈过,接下来的事,正常反应,随机应变,一切有我。”
这人也不说,他心中怀疑的对象是谁。于是当冠军进来送茶时,尤明许就按照他说的,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脸冷酷的拒绝姿势。而他作为心理学家,显然将行为和心理把握得更加精妙,一脸阴霾坐着给冠军看,谁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阴冷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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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尤明许刚才在露台发了那么大的火,刚才又和殷逢说了很久的话,口干舌燥,等冠军一出去,她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等她再抬头时,看到的就是殷逢若有所思的目光……
尽管后来他把她丢进浴缸里,冲了三遍凉水,意识清醒大半,可那四肢无力、燥热的感觉,还是没消下去。还是他用浴巾把她包着,抱回床上,然后丢了件他的干净衬衣给她,说“把湿衣服换下来,免得感冒。桌上有热水,能走了,就去小书房,第三个抽屉最下面的东西,拿出来看,等我回来。”
她走得跌跌撞撞,到了小书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拿出来一看,是些已经发黄的纸页。
一份,是他的脑部扫描图。一开始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看这个,直到看到后面的注释,这一类型的人脑结构,天生缺乏某种中央组织系统,难以感知正常人类情绪,所以对暴力行为刺激更感兴趣,也就说我们说的“天生变态者”。
她看得心头纷乱,脑海中不断浮现殷逢和尤英俊两个人格,最终,却是这一个殷逢,总是阴郁幽冷的表情,还有他身边收留的一群“前犯罪者”。
接着她急忙又看第二份。这一份,是从行为和心理的角度分析的。美国权威机构给出的测评结果,殷逢在许多心理测试题的结果上都异于常人。结论是他属于极易患上精神病态的高风险人群。
而后她猛然就想起了那次,许梦山随口说了个不知在哪里看来的精神病态测试题,殷逢一口说出了答案。
他把这两份资料留给她看,是什么意思?是伪造的吗?可如果是伪造,那也伪造得太好了,连作旧都做好了。
她正疑惑不定,殷逢就带着卫澜和小燕,冲了进来。
迎着他此时满是戾气的眼睛,尤明许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他之前的话
信我。
一切有我。
心忽然就定下来。让她正常反应,随机应变不是吗?
……
人与人之间的默契,是种说不清的东西。尤明许和殷逢顶了几句后,忽然意识到,他对她说的每句话,似乎都有着引导性,而她抓住他话里的点,凭感觉猛烈还击回去,两人的矛盾,竟顺理成章一步步激化加剧……
等卫澜和小燕都出去后,两人又顶了几句话,他低声说“现在打倒我,跑出去。我会让他们把你抓回来。”
尤明许却想,卫澜他们肯定守在门外,这么跑出去太蠢,不符合她的强悍,不是要足够真实吗?于是她直接跳窗跑了。
殷逢神色一变,立刻冲到窗口,看到地上那人缓了一会儿,又爬起来,这才放下心,追出了门外。
……
盈盈的灯光下,殷逢替尤明许解开了脚上最后一道镣铐,尤明许撑着坐起,却只觉得身上阵阵发软。
殷逢把锁链丢在地上,又走到地下室入口,关上门,确保不会有任何人窥探窃听。尤明许望着他,他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动作有条不紊。而她现在回想,察觉他这一系列布置,环环相扣,逻辑严密,合情合理又出人意料。
先是让她“意外”撞见他与别的女人,他过去就是个渣男,这样做不足为奇。以尤明许的脾气,当众摔了他还赏了耳光,估计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设计让自己丢了这么大的人,对尤明许自然是又爱又恨,强留她的书房,又叮嘱冠军下药,以他“君子报仇一天都晚”的冷僻性子,这样也合情合理。
然后他“强上”了她。两人本就有过关系,陈枫他们都知道。即使到了这一步,陈枫他们只怕已做好了善后措施,但两人关系还是有挽回的希望。
然后,尤明许意外撞见了他的两份“测评结果”,知道了他埋藏最深的秘密。这下他内心的腐朽阴暗完全暴露在她面前,以她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自然接受不了,于是他被逼得更加偏执,占有欲更加强烈。
她却又趁机跑了,他不得不动用手下力量围堵,两人的矛盾正面升级,他已正式涉嫌强~奸与非法禁锢,无路可走。
于是他只能带她走进黑暗里。
来到了地下室,做好了万全准备,打算长期囚禁。
但这样的罪名,还是不够有诱惑力,他们也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尤明许醒来后,他没有马上来。大概是在等那人现身潜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两人再度争执后,尤明许很快接收到殷逢话语里的信号,态度表现得更加愤怒、决绝,抓住一个长期精神病态的软肋,往死里羞辱。而殷逢情绪失控之下,只想要让这个女人闭嘴,失手掐死了她……
每一步的发展,都出乎众人意料。
每一步的发展,又都合情合理,符合两人的性格和行为特点。
并且,全都是在这间屋子不同人的眼皮子底下发生。无论从谁的角度看,都是真实的。
……
殷逢从柜子里拿出两瓶水,丢了瓶给她,自己喝一瓶。尤明许看着他仰头喝水的样子,还是那张清俊的脸,线条分明的下颌,冷淡的表情。
曾经的尤英俊,破案时思路很快,总是能抓住要害,当是她不止一次,在尤英俊的眼里,看到了这个男人。而当时为什么会落入那样的境地,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又要如何走出迷局,尤英俊懵懵懂懂,甚至只想留在她的身边,不愿去看过去,不愿破局。
而现在,他回来了,他干了什么?
只用一天时间就抓住了向容,指出新的嫌疑人罗羽;一天时间抓住了杀死郭兴的嫌疑人。
看一眼就知道贵州的那个自己是“假货”。
转头又策划了这个环环相扣的计划,到现在过去48小时没有?埋伏在他身边的内鬼,已露出马脚。
他们不来找他,他就要找上门去。
他带着一帮前犯罪者,要跟他们宣战。
殷逢没有看她,忽然笑了一下,说“看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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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尤明许不答,低头想要拧开水,居然拧不动。她这辈子还没这么弱过。殷逢看见,笑了,走过来拿过水瓶,替她拧开,尤明许伸手去接,他却避过,说“你手不是没力气?”
他拿着瓶子喂到她嘴边,尤明许不想喝“滚……”话音未落,瓶口就堵住她的嘴。尤明许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到底渴得很,也不想和他纠缠,只好张口。
他喂她吃了好几口,才把瓶子放下,尤明许冷道“那个人是谁?”
殷逢答“很快你就知道了。”手一抬,拇指指腹抹去她唇角的水痕。尤明许心里还是恨着,张嘴就咬。他不躲不闪,盯着她,任她咬住。尤明许也不能真把他手指咬断了,暗中用力。可她连牙关都还是无力的,“呸”一声吐了出来。他放下手,笑笑。
殷逢居然脱了鞋,坐回床上。
尤明许“你干什么?”
殷逢顺手解开衬衣的两颗扣子,答“他不仅窥探,还用手机录下了我的’犯罪过程’。’杀’了你之后,我悔恨不已,身为一个精神病态,肯定是要抱着尸体睡一晚上的。所以我现在不能上去露面。但最晚不过明早……”
他眼眸一深“以我们的警惕和手段,一定会把你的’尸体’处理掉。而他既然拿到了我的’罪证’,肯定要在’尸体’这项最关键的证据消失前,向他们汇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一旦抓住这个要命的把柄,他们以后就能控制我。这个诱惑,太大了。哪怕他对这个局有所怀疑,也会铤而走险,做出行动。”
尤明许不得不承认,他的推断非常有说服力。
“所以我们接下来,就是要等?”
殷逢已经躺下了,点头“别墅的局域网是高度加密的,陈枫和我有绝对权限,能看到一切痕迹。他没办法通过网络和外面联络,他不敢。所以他会找机会溜出别墅,去找他们。他一旦有动作,我们就跟上去。”
“好。”
既然要等,他又占了床,尤明许刚想下床活动一下,腰身被他一搂,拉着她躺了下来。
尤明许“又要干什么?”
两人并肩而卧,他的脸就在很近的位置,神色依旧是淡淡的,眼眸幽深,他说“别吵我,我演了这么久,还挨了你多少打?有点累。你也需要睡一觉,恢复体力。睡醒了,还有场硬仗要打。”
尤明许又是被下药,又是打斗,还有声嘶力竭的指控,加上药劲没过,他这么一说,确实感觉到浑身倦怠至极。她从不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而他也不再说话,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她耳边。
尤明许昏昏沉沉的,眼看就要睡着了,忽然间感觉腰上一沉,睁眼一看,殷逢的手搭了上来。她不耐烦地抓起他的手,丢到后头去。他没半点动静,她也就不吭声。
可过了一会儿,那手又搭了上来。
他嗓音微哑“快睡。否则我把你整个抱过来。”
尤明许四肢还是软软的,咬着牙,依然拎起他的手臂丢开。
过了一会儿,他又搭上来。
如此反复几次后,尤明许终于坚持不住,昏睡过去。又过了一阵,殷逢在她背后缓缓睁开眼,身体靠近,手臂依然环着她的腰身,让她的背紧贴在自己胸口,脸从背后紧紧压着她的长发和脸颊,闭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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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尤明许是被人拍醒的。
殷逢一身黑色大衣,站在床下,气质清冷,眉眼俊朗。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起来了,还把自己拾掇得这么整齐,才把她叫醒。
尤明许爬起来,问:“行动了?”
“看样子他是要有动作了。”
尤明许坐起来才反应过来不妥,她身上只有一件皱巴巴的男式衬衣,没鞋,光着小腿。
她抬头看他。
殷逢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看了眼旁边的桌子,走出了地下室,带上门。
原来桌上放着件女式大衣,还有条红裙子,一条打底裤,都是新的。尤明许走过去翻了翻,还有条一次性内裤,袜子一双样式看着很淑女的平底鞋。
尤明许沉默了几秒钟,换上。
地下室里也有卫生间,放着新的洗漱用品。她把自己简单收拾后,走出地下室。
天才蒙蒙亮,看样子五点左右。院子里空旷寂静,笼着薄雾。殷逢就站在屋檐下,背影料峭,也不知在想什么。
尤明许走过去,说:“你有病吧?我穿成这样,待会儿怎么干架?”
他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在裙子上一停,说:“和我在一起,不需要你去干架。”
尤明许愣了愣。
这时,其他几人也从房子各处走了出来,小燕、涂鸦、冠军、老九、陈枫尤明许心头一震。
陈枫说:“他已经离开别墅区,开上滨江大道,朝市区去了。”
殷逢:“走吧。”
尤明许跟着他们一群人往外走,忽然发觉不止是殷逢和她,其他几个今天似乎也穿得很精神。小燕穿了新的白色卫衣,涂鸦穿了件看着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羽绒服,冠军穿了件唐装,老九穿了新夹克,陈枫倒是每天都穿得西装笔挺。
尤明许小声问殷逢:“你们穿成这样干什么?”
殷逢答:“你不是说去干架吗?既然是打群架,阵势很重要。”
尤明许沉默了一会儿,说:“手机还我。”
这时他们已走到车前,涂鸦替他们打来后座门,殷逢坐了进去,尤明许跟进去。殷逢从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却又不给她,说:“警方必须跟在我们后面,别坏我的事。”
他很清楚她要干什么。
尤明许想,先答应你就是,点头。
这才拿到手机,她立刻给老丁打电话汇报。
老丁是个果断的人,尽管一时间无法知道具体细节,但是听说他们追到了那个组织的踪迹,立刻决定由景平带队,调一大队人马过来支援。
尤明许心头一定,又和景平通了个电话,共享了位置,他们从另一头追过来,和他们汇合。
涂鸦今天开的是辆越野suv,又大又宽敞,看着很结实。这辆车上就他们三个。尤明许挂了电话,有些踌躇满志。殷逢问:“你现在和那个景平,谁说了算?”
尤明许有点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说:“他说了算。”
殷逢:“凭他?”
尤明许挺烦他这个自命不凡的样子,淡道:“人家是功勋刑警,命都挂在警徽上,我很服他。他是我老大。”
殷逢冷笑一声,转头时,余光又落在那条裙子上。忽然有点后悔今天让她穿成这样。
没多久,到了一个交叉路口,警方的车队就到了,一看居然有五六辆,丁雄伟这回非常慷慨。尤明许刚要下车去找景平,殷逢说:“让他上这辆车。刚才说好的,警察必须跟着我们后面。”
尤明许想到涂鸦的车技,还有这车看起来很经撞的样子,说:“行。”
景平和许梦山突然接到丁雄伟的命令,还有点疑惑。怎么突然就要逮到人了。尤明许在电话里也来不及说太多,只说殷逢发现身边有对方的内鬼,顺藤摸瓜找了出来。
两人一下车,就见对面高大的suv上下来个女的,微亮的天光里,只见她黑色外套下一袭红裙,大冬天里竟也显得腰肢窈窕,很漂亮,引人注目。
等人走近几步,他们才认出来。
许梦山和她共事这么久,就没见她穿过裙子——哪个女刑警上班会穿裙子?
许梦山莫名其妙:“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景平也看着她。
尤明许心里也有点恨,但神色自若地说:“事发突然,来不及换。走吧,上这辆车,殷逢在。”
尤明许坐回车上,殷逢身边。
许梦山和景平走到车前,都看到了衣冠楚楚端坐着的殷逢。这下许梦山明白过来了——穿成这样,这两人八成原来是准备去约会吧,这才来不及换衣服。他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尤明许,先拉开副驾门坐进去。
景平就只能坐在后排,尤明许边上。
车子再次发动。
冠军开一辆车,还有数辆警车,跟在后头。
尤明许的右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看向景平,景平察觉了,也看向她,两人目光随即都落在她肩膀上方那只手臂上。
那是殷逢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椅背上。
“阿许,把情况和他们简单说一下。”殷逢说。
尤明许看他一眼,说道:“殷逢之前被撞出事,很可能和那个组织有关。他一直怀疑身边有内鬼。昨天,我们试探了一下,就试出来了。具体情况来不及说太多,那个人叫卫澜,原本是他的厨子,曾经过失杀人坐过牢。”
殷逢说:“卫澜是三年前来我身边做事的。”他从旁边拿起一份资料,递给尤明许:“卫澜的详细资料,给他们看看。”
尤明许感觉出他今天的做派有点奇怪,为什么不直接递给他们,但也没想太多,资料分给景平和许梦山看。
景平看完后,说:“不考虑放长线钓大鱼?”
他的意思是盯着卫澜,但现在不动手,把犯罪组织挖掘得更深。
尤明许:“不行。”
殷逢:“不行。”
景平的目光在尤明许身上一停,看向殷逢。殷逢微微一笑,说:“我和阿许丢出的诱饵,只能骗得了一时。很快他们就会反应过来,这条线索就会断。所以必须马上出动,打个措手不及。阿许,你说是不是?”
尤明许懒得理他,但又不想让别人瞧出端倪,淡淡“嗯”了一声。
许梦山问:“你们丢出了什么诱饵?”
尤明许没说话,看向殷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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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殷逢说:“哦,我让他们看到我因爱生恨,失手错杀了阿许。他们那么恨我,卫澜一旦看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把柄,要屁颠屁颠去找更上头的人汇报。这次估计揪不出他们背后控制那个人,但至少要令他们元气大伤。”
许梦山和景平一时都没说话。
许梦山粗略一听,倒是觉得这计策可行。毕竟这两人的爱恨纠葛始乱终弃,外人看着谁也说不清。也难怪那内鬼会信。
他颇有兴致地问:“那你怎么’杀’尤姐的?”
尤明许白他一眼:“问那么多?!”
话音未落,几个微凉的手指,落在她喉咙上,她心头一跳,就听到身旁人说:“就这么掐死的。”指腹还在她脖子上摸了两下。
尤明许拍掉他的手。
她不经意间看向景平,他今天和许梦山一样,穿着身半旧的夹克,单手搭在车门上,也看着他们。很普通的穿着,却也无损他的挺拔冷峻。景平眼里似乎有些看不透的笑意,像是察觉了什么,又显得漫不经心。尤明许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扭头直视前方,刚想翘起二郎腿,发现裙角被景平压住了。
她用胳膊轻轻撞他一下,提着裙角示意。景平看了眼裙角,原来被自己的大腿压着大片,刚才上车没太注意。两人目光一对,他抬起大腿,把她的裙角拿出来,低声说:“不好意思。”
尤明许:“那有什么。”
景平说:“穿这样呆会儿能跑吗?”
尤明许:“没事。”
景平仔细端详了一下纱布繁复的长裙,建议:“不行你打个结。”
尤明许:“好主意。”
景平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脚上,她的脚背比较瘦,穿着这样的鞋显得很小。他又说:“鞋看着还行。”
“嗯。”
尤明许心想殷逢心里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数。依然不看他。
殷逢脸上没什么表情,冷眼看着前方,此后一路沉默。
到了。
这个位置不算繁华,但也绝不冷清,是个很普通的小区。此时天刚亮,小区内外都没看到什么人。根据跟踪器和警方监控显示,卫澜于5分钟前开车驶入地库,乘电梯上楼。
因尤明许提前叮嘱,这次警察开的也都是普通轿车,数辆车从地库入口鱼贯而入,几乎没什么动静。
卫澜上的是2号楼,目前还没动静。
涂鸦的车在最前面,一辆辆车跟在后头,往2号楼的负一层开。打算从这里上去,重重包围住嫌疑人。哪想到还隔着二十余米远,就见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冲出来,与他们相对而行,往出口飙去。
众人都是一惊。涂鸦失声吼道:“卫澜!”尤明许定睛一看,开车那人,不正是卫澜?车上还有其他两名陌生男子。只见卫澜神色紧绷狠戾,看一眼他们,一脚油门,车速更快地冲过来。
此时后面的车都还没看到前面情况,只听到声音。地下车库车道狭窄,这一错身,他们根本来不及掉头,就看着卫澜的车要冲过去。
这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撞它!”
是殷逢和景平。
涂鸦猛的一打方向盘,对准那车的车腹,直撞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许梦山立刻条件反射做出防冲撞姿势。殷逢弯腰双臂护头,眼角余光瞥见尤明许,直接就往她身上倒去。哪里晓得斜刺里伸出只手臂,直接将尤明许搂进怀里。
尤明许哪里又需要别人保护,她系着安全带,刚做好防冲撞姿势,结果一人抱她,一个人压她,三人叠罗汉似的压在一起。身上是殷逢坚硬的背,人却倒在了景平怀里。他怀里的气息和殷逢完全不同,有淡淡的烟草味,还有最粗糙的香皂味道。他的手非常有力,另一只手臂护上来,挡住两人的头。
“嘭!”
所有人感觉到猛烈的撞击,差点都飞出去,又都被安全带拉回原地。气囊全部弹出。涂鸦一头撞在方向盘上,头破血流,气囊将他护住。许梦山也没好到哪里去,满脸的血,双臂上全是玻璃渣。后排三人也有不同程度的擦撞伤。
车头全瘪进去了。
但与他们相比,对方更加糟糕。毕竟对方是普通轿车,他们开的是越野suv。车身几乎被撞瘪了,后排两人满脸是血昏迷过去,卫澜趴在方向盘上,慢慢抬起头。
他们的反应速度,比预计的更快。只怕卫澜一到这里,说了情况,他们的人就反应过来有诈,立刻撤退。好在警方和殷逢等人来的速度更快,这才正面撞上。
许梦山忽然一吼:“趴下!”一把按下头脑还有些恍惚的涂鸦。
景平反应最快,尤明许只比他慢了毫厘,两人脱了安全带,几乎同时往座椅下躲。殷逢只感觉到后背一空,被他护住的人躲开了,他也听到了许梦山的警示,刚要顺势往下一翻,一只手飞快伸过来,把他也拽到底下,安全带也不知被谁解开了。
殷逢的脸几乎和尤明许挨在一起,两人对视一眼,就听到“砰、砰”几声枪响。两人俱是一震,殷逢一把将她按进怀里。
卫澜有枪。尽管被撞伤,似乎并无大碍,滚到了车后,连开数枪。他们这辆车首当其冲,许梦山一边躲避,一边拔枪还击。
后面的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数人开火。强大的火力压制下,卫澜连头都没办法冒了,许梦山伺机下车,后面几名警察也持枪缓缓逼近。
尤明许是从殷逢家来的,手里没枪,从殷逢怀里挣脱,冷眼观察。景平抬头,拔枪,说:“呆着别动。”
尤明许:“当心。”
景平:“嗯。”他也不下车,慢慢推开车门,留了个角度,枪口从车门间的缝隙里伸出,静静等待着。
这时,就见黑影一闪,卫澜从那辆车后掠过,大约是想寻找别的掩护。只见景平眉头一蹙,安静无比的一个点射,卫澜应声而倒。
许梦山也听到枪声是从自己后面射过去的,转头看到景平,低叹:“我去”
景平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说:“打中的是肚子,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死。”
数人下车逼近,尤明许和殷逢也下车。陈枫等人立刻赶过来,护着殷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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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就在这时。
另一辆车,黑色suv,忽然从一排车背后,一下子飙出,朝众警察冲来。景平和尤明许几乎同时吼道:“闪开!”但离那辆车最近的几个警察来不及跳开,都被撞翻在地。众人一时全部伏地,那辆车竟然在卫澜那辆车旁急刹住,枪声同时响起。
景平、尤明许、殷逢、许梦山等人,都散落在几辆车后隐蔽,其他警察也是如此。小燕身形极快,从一个缝隙里一抬头就闪开,一枪追射过来,没打中他。
他也是惊魂未定,白着张脸说:“他们在救人!”
众人一时沉寂。
谁也没想到这群歹徒能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在市区与警方正面对抗,发生枪战,大有鱼死网破的势头。
尤明许目光在周围一扫,落在几米远处另一辆车后,一个新进警察身上,小伙子脸色紧绷,非常紧张,额头冒汗。尤明许喊了他的名字:“枪丢给我!找地方掩护,不要靠近!”小伙子愣了一下,把手里的枪丢给她。尤明许枪到了手,心中一定,喊道:“梦山,准备掩护我。”
许梦山答了声好。
尤明许又看了眼殷逢,他的眸光半点不慌,只有幽沉,尤明许只对他身边人说:“护好他,别出来。”陈枫等人都点头。尤明许就转过脸去。
许梦山躲的位置极好,除了有辆车,还有根大柱子,他猛地抬头,连开数枪,对方枪声暂歇。
尤明许伺机从旁绕行,景平起身紧随其后,身后还跟着另外两名警察。尤明许看了眼景平,她和许梦山配合惯了,但景平显然也心领神会,毕竟他是比他们都老的刑警。
殷逢盯着他们悄无声息潜行的身影,说:“冠军,陈枫,你们也去。”
冠军和陈枫其实是他身边擅长使枪的两人。冠军是因为本就聪明,样样精通。陈枫是因为当初除了是个心理病态外一无所长,却偏偏要当总管,他就苦练枪法,小有所成,这才不被团队里其他人看轻。
被点名的两人对视一眼,陈枫说:“要不冠军留你这里,我去。”
殷逢:“马上去。你们的任务不是抓犯人,而是她。谁打她,你们就打谁。”
两人再不多话,拔出之前藏好的枪,也跟了上去。
这边上去了六个精英,还有后方大片火力掩护。于是在最初短暂的被压制后,情势立刻扭转。尤明许此时也得以看清,除了那辆车上的三个人,此时都失去行动能力,对方现在还有三人。其中有两个是陌生面孔,而为首那人,黑色冲锋衣黑色裤子,戴着鸭舌帽,他不时从车后露头,枪枪精准,给他们造成最大的阻碍。
尤明许看了那人一眼,枪口瞄准他附近另一人,静候那人冒头。
原来那辆车上昏迷的两人,已有一个被他们救到第二辆车上。另一人还在原地。卫澜大概也被救过去了。
这时,一人忽然闪现,飞速冲向第一辆车,尤明许一个点射,那人肩部中弹,紧接着又有人一枪射过去,那人腹部中弹倒地。尤明许转头一看,陈枫在另一辆车后,放下枪口,冲她微微一笑。
非法持枪?
不过殷逢是省厅挂了号的人,说不定有擦边球门路。
景平躲在另一个角落里,他并没有急着开枪,而是在找准方位后,抬头连射:“砰砰砰——”他没射人,只见第二辆车的三个轮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第四个轮子的角度不太好找,他正想换方位,就听见空气里“砰”一声响,第四个轮子应声漏气。他抬头,在不远处找到殷逢带来的一个人,削瘦而阴郁的男子,男子也察觉到他的视线,对视一眼,露出个阴测测的笑。
景平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枪上,眉头一皱。
这下对方成了瓮中之鳖,且具有反击能力的,只有区区两人了。
对方的枪声歇了下来。
这头,景平一抬手,尤明许等人也收枪。
景平沉声喊道:“你们已经无路可逃!放下武器!不要再做无用的抵抗!”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令众警察们动容的一幕出现了——一名很年轻的警察,浑身是血,四肢垂落,被人从车后,勒着脖子,拖了出来。
景平脸上的肌肉无声翕动着,枪口稳稳对着拖年轻警察出来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的手也很稳,枪口对准警察的头。
一定是刚才第二辆车撞出来时,猝不及防,撞伤了这名警察,才落入对方手中。
景平认出了那名持枪男子,在本案的卷宗里见过。他叫顾天成。
尤明许也看着顾天成,眼眸骤冷。这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没想到凭着殷逢的一计,真的逮住了这个凶残狡猾的家伙,和他的一众同伙。但是现在,他想干什么?
殷逢远远地也看见了顾天成。静默几秒钟后,他忽然动了,伏低身体往前跑。他身边剩下的几个人:老九、小燕和涂鸦,都是一惊,小燕和涂鸦最先跟上去,老九脸色一阴,从靴子里拔出把刀,也一脸冷意地跟着。
涂鸦拉住了殷逢:“殷老师,前面危险,我们没枪,不能去。”
小燕也小声说:“她说了让你别出去。”
殷逢面目清寒,说:“顾天成既然到了绝路,他死前最想要得到什么?”
他们都是一愣,殷逢已继续往前。
尤明许这时心中也有些不对劲的预感,又抬头一看,顾天成也抬起头,那样的巧,视线就对上了她的。
第三次。
两人同时想。
然后他笑了,尤明许却半点笑意都无。他的脸看起来比上次见更削瘦了,脸也发白,眼睛有点凹下去。但那双眼却无比的亮。
“尤明许,你过来。”顾天成扬声说,“我和你说几句话,就放了他。”
尤明许牙关一咬,景平看她一眼,说:“不准去。不要上当。”他再次喊道:“顾天成,你们已经被包围,根本不可能逃脱。放下人,放下枪,我们不会开枪。”
顾天成笑了一下,还是只盯着尤明许的方向,然后枪口猛地一抬,一枪正中那警察的大腿。警察一声痛呼,呻吟不已。众人全都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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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顾天成说:“尤明许,我对你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没算过数?出来。”
尤明许看一眼景平,景平将她的手一抓。但尤明许很清楚,景平没有她了解顾天成,这人越激越狠,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再这么下去那名警察真的会有性命之忧。而且顾天成说得没错,他对她说话是算数的。当初说不杀殷逢,就真的把殷逢留下了。尤明许从景平的手掌里挣脱,目光坚定地持枪站起。
景平静了一瞬,也站起来,持枪瞄准顾天成的眉心。
不远处,殷逢已与陈枫等人汇合,看着这一幕,他脸色更冷,说:“枪。”
陈枫一怔,不动。
殷逢看他一眼。
陈枫只好把枪放在他手里。
殷逢也持枪站起。他的持枪姿势竟也十分标准利落,长眉轻蹙,慢慢逼近。
顾天成看了眼尤明许,又扫了眼她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两个男人,两人都是一副护食的冷厉表情。顾天成也不在意,笑了笑,说:“又添了个新相好?”
尤明许已走到距离他两米远处,站定,不再靠近,说:“我来了,放人。”
顾天成说:“话说完就放。”目光在她身上一停,神色似乎有一瞬的恍惚:“你穿这样很漂亮。”
尤明许还笑了笑,说:“多谢夸奖。”
顾天成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那视线是安静的,专注的,也是毫不掩饰的贪恋,隐隐有欲望在压抑涌动。
尤明许也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敢有一丝松懈。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无声碰撞着,他低笑着,说:“尤明许,你知道的,我爱你。”
尤明许心头一震,眉头紧蹙,手上的枪没有半分晃动。
景平盯着顾天成,尤明许红色的裙摆轮廓,也在他的视线余光里。
殷逢站在靠后一点,但这句话也听见了。他心中冷意一片,握枪的力道更重。
顾天成却只看着她,看着她比曾经更漂亮,也更冷漠的模样。恍惚间却好像看到了西藏,女人坐在他身侧,说:“我一直在等某个人出现。”还有他们俩在树下,他抱着她。而她那时假情假意让他抱着。他说:不管我有没有变态过,这一刻,我永远不会忘记。她说:好。
我的人生里,不是没有过光。
可当遇到她时,我已经快熄灭了。
我说我爱你,就是我爱你。
对你说的话,都算数。
一个穷途末路的杀手,爱上了抓他的女警察。
说出来都没人信,只是一天时光。那天,他伪装成普通人,和她一样正直勇敢的人。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是人生中一道迟来的白光,温柔照在他心上。他分明知道,她也曾期待过。哪怕只有一丁点,转头她就不认了。
可于他这么个社会渣滓来说,于他这样该死的禽兽来说,已经足够了。
顾天成抬起眼,有那么一丝泪光。尤明许看得一愣,看着他槁瘦的脸笑了。
顾天成定了定神,没忘了心中那卑鄙的目的。他压低嗓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明许,你听我说,那两份资料,是真的。”
尤明许只是盯着他,神色没有半点变化,看不出她有没有听清听明白。
“别爱上他。”顾天成说,“他是我的同类。”
猛然间,顾天成将手里的警察一推,尤明许连忙一把接住。可真因为这样,那警察挡住了顾天成的身体。景平和尤明许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听到“砰”一声。
顾天成仰头倒下,手握枪,太阳穴一个血洞,眼睛还睁着,嘴角带笑。
尤明许脑子里忽然就响起他说过的话:我就算死在外头,也不想再落入警察手里。
殷逢一个箭步上前,从尤明许手里接过那名重伤警察。尤明许持枪低头看着顾天成,殷逢转身将重伤的警察交给陈枫。
景平却没动。他的心忽然跳得极快,空气里仿佛有某种非常细微的动静,但又似乎只是错觉。那是属于一个常年走在生死刀锋上的警察的可怕直觉。明明那辆车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但是还有两个人,重伤的卫澜和另一名男子。
景平大喊一声:“卧倒——”离那辆车最近的就是尤明许,他朝尤明许扑去。尤明许条件反射往前一扑,同时看向殷逢的方向,景平却已将她扑在身下,抱着往外连滚数圈。其他人也都应声扑倒。
殷逢眸色一震,也往前扑去,涂鸦已飞身过来,结结实实挡在他身上。
“轰——”爆裂的巨响,整个车库随之一颤,火球从那辆车腾空而起,火焰如同毒舌往外喷射,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席卷而来。
尤明许这时被景平抱着滚到了一辆车旁,在爆炸的瞬间,景平猛地一转身,用后背挡着一切冲击,把尤明许的头一按,严严实实护在怀里。
——感谢大家的月票,无以为报,四章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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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尤明许的耳朵里“嗡”的一片,什么都听不见了。周围地动山摇,模模糊糊间,只看见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特别安静的一双眼,却带着暖意。能让人的心瞬间沉静下来。
爆炸产生的碎片如同一阵疾雨,朝两人袭来。然而尤明许被抱在这坚实有力的怀抱里,眼前只有他的胸膛,鼻翼间都是陌生气息。某个瞬间他的身体轻抖了一下,一声不吭。
景平一直护着她。
这于尤明许而言,是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自她从警以来,什么时候都习惯挡在搭档前面。因为她牛啊,她要保护别人。所以她给其他警察挡过,给尤英俊挡过,甚至曾经还给许梦山挡过。刚才爆炸的一刹那,她下意识就想翻身,把景平给护在身后。
哪里想到,他反应比她还快,把她给护住了。
因为短暂的失聪,景平蹙眉,也闭了会儿眼睛。尤明许靠在他怀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去抹平这人的眉心。
他却忽然睁开眼,四目凝视,在满是火光灰尘的这个角落里。
爆炸声似乎停止了,尤明许的耳朵也渐渐听到些动静,她从他怀里爬起来,他也一骨碌站起。
那辆车已经炸得不成样子,周围的几辆车也着了火,车上的人不可能幸存。后方的警察已经在打电话叫消防和救护车。
殷逢趴在地上,涂鸦有点踉跄的样子,满头灰土血迹,把自己老板从地上拉起来。
殷逢一抬头,就看向这边,和尤明许的目光对上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尤明许看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枪,和景平等人一起,稍微靠近那车,查看情况。
顾天成躺在地上,尸体还着了火,这回是真真正正死透了。车内情况更不堪入目,残肢、尸体、无一生还。
这群穷凶极恶之徒,以如此决绝的方式,面对警方的逮捕。
尤明许、景平、许梦山等人站在车子外围,看着还猎猎烧着的火光,一时都无声。
许梦山走过来问尤明许:“没事吧?”
“没事。你呢?”
许梦山:“我站得远,肯定没事。”
许梦山又转头去查看别处了,尤明许一扭头,愣了愣。
景平就站在她前面,夹克上还是被爆炸碎片划破了十来个口子,幸好冬天衣服厚。但他的脖子上就没那么运气了。白皙的皮肤上,添了几道口子。有一道比较深,还插着块拇指盖大小的碎片,这人似乎都没察觉。
尤明许说:“别动。”
景平站着不动。
她伸手飞快拔去那碎片,看着一滴血沿着脖子流下去,下意识伸手一抹,然后拿出张纸巾,替他擦去脖子上的血迹,说:“呆会儿去找医务消一下毒,看要不要打破伤风。”
“嗯。”他转头看着她,那单眼皮下,眸光浅淡。
尤明许笑了:“老景,你又添一道疤了。”所以人家才能成为功勋。
景平:“有什么关系?”
尤明许:“刚才谢了。”
景平:“小事。我们当前辈的,自然要护着小辈。”
尤明许:“滚。”
他看她两眼:“敢让我滚的,你是第一个。”
尤明许失笑,说:“你还挺嘚瑟。”
“怎么,看不惯?”
“等打过再说。”
原本景平对于和她的约架,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他是真的不愿意和女人打。女人天生体格力气都要弱于男人,打个屁。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尤明许的利落、机敏和果断,他都看在眼里。很难得的,竟有了几分棋逢对手的感觉。
人家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行。”他眼里有了淡淡的笑,低声说,“尽量不把你打哭。”
“你说什么?”
尘埃落定。
殷逢身披一条薄毛毯,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人说话,有时笑,有时互相打量。
其实尤明许和景平顶多只说了一两分钟话。可在殷逢眼里,感觉已经耗了很久。那两个人似乎只要靠近,就会非常投机,性格相契。
殷逢闭了闭眼又睁开,旁边的陈枫看着他的表情,说不出什么心情。有种你终于把自己玩成这样的幸灾乐祸感,但身为殷逢的奴仆,又为自己这种邪恶的心情感到歉疚。其实就算是陈枫,看着前头两个刑警,都感觉挺登对的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们身上真的有某种如出一辙的气质。
“阿许。”殷逢忽然扬声喊道。
尤明许转过头。殷逢招了招手,她便走过来。
两人眸光一对,尤明许的目光迅速下落,不着痕迹把他看了圈,没受伤。
她问:“什么事?”
殷逢忽然以手握拳,放到唇边,连咳数声。陈枫一脸紧张:“殷老师,没事吧?”
尤明许也紧盯着他的脸色,似乎是有点发白。
殷逢又揉了揉额头,说:“没事。头有点痛,刚才爆炸”他欲言又止,看向尤明许:“我不要紧,马上上楼。”
尤明许也有此意,但看着他眉头紧蹙,心里也有点烦躁,说:“你去医院,现场我们去看就可以了。”
“你们?”殷逢冷笑了一声,“害我的凶手老巢,我自然要亲自去看。”说完就先迈步朝电梯走去。
尤明许不知道他又抽的哪门子风,有点阴阳怪气。她叫上许梦山景平等人,一块上楼。
但因为殷逢刚才说头疼,进了电梯,尤明许就始终留意着他。然后看到他又用手按了按额头,她便靠近他身边,问:“没事吧?”
他嘴角似乎很勉强扯出个笑:“没事。”
忽然间,额头上一阵温软。是尤明许探手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
殷逢的额温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尤明许放下手,没说话。
殷逢低下头,看到灯光下,两人脚边都是道浅浅的影子,挨在一起。她一直站在他身边,没去管别人,也不说话。殷逢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愉悦感像是一口清淡的蜂蜜水,慢慢地浸入胸腔里。
景平和一名手下交代完一些事情,一抬头,就看到尤明许和殷逢站在一起。其实那两个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站着不动。但就是站得很近,莫名的,你就能感觉到他们俩之间,有种很亲密的旁人根本无法介入的气场。景平这样一双敏锐的眼,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看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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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电梯到了。
很容易就查明,刚才那六名匪徒,住的房号。房子是租的,更具体的信息,还需要查明。
一名警察上前撬开门,身后数名警察持枪直冲而入,很快查明房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看到任何危险物品。
众人收枪,开始打量这套房子。
第一眼望去,你绝对想象不到,这是一群变态杀手住的房子。
客厅很宽敞,布置得也很雅致舒适。对,就是这个感觉,雅致舒适。清淡的暖色调,布艺沙发,茶台茶具,杯子里的水还有一点温度。有电视,有书柜,书柜里放了些、杂记、心理学书籍等等。
尤明许甚至还看到了一排殷逢的书,半旧不新,她拿下一本翻了翻。殷逢走到她身边,接过看了看。尤明许说:“他们在研究你?”
殷逢把书丢回桌上,说:“谁知道呢?也许只是单纯地看书。毕竟我的书很好看。”
尤明许白他一眼。
墙上挂了副毛笔字,写着: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字迹遒劲、端正、大气。没有落款。
尤明许和殷逢都看了一会儿这幅字,对视一眼,没说话。
这大概是小区里最大的户型,足有200多平米。客厅一侧,是厨房、公用洗手间和一间健身房。尤明许先进了厨房,意外地发现火上还有一罐煲着的汤。水槽里洗了些菜。打开冰箱,里面也有一些食物、水果和蔬菜。
冰箱旁的墙上,贴了张表格,居然写着三个大字“值日表”。
下面是每周每天的人名或者外号。
老顾、曹头、大嘴、文哥
字迹有点丑,但是看得出写字的人,努力写得端正。
尤明许看着厨房里这一切,莫名发怔。
殷逢不知何时又到了她身边。
尤明许说:“他们这是在过日子呢?”谁能想到,在一群杀手的“家”里,看到的会是这么整洁甚至温馨的日常细节。
殷逢答:“我也没想到,他们还有生活。”
这话颇有深意,尤明许看他一眼,只觉得他的脸色,看着比平时还要静漠。
健身房里有跑步机、几台训练力量的器械,还挂着个拳击沙袋。这倒符合尤明许的预期,但凡悍匪,从不忽略体力的持续锻炼。所以他们当警察的,能不拼命折腾自己吗?你要是偷懒,匪徒比你还勤奋,转头就能完爆你。
第一间卧室里色调清冷简洁,放着床、衣柜和一张书桌。床叠得整整齐齐,衣柜里挂着几件男式衣物,还有双皮鞋。平平无奇。
桌面上压着块玻璃,玻璃下全是照片。
都属于同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女人三十来岁,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看样子是一对母女,好几张照片都笑得很开心。还有的照片,明显是从合影上剪下来的,边沿不太整齐,还能看到另一人的黑色衣角。
玻璃下有一小块是空的,桌面留着一圈浅浅的印记,显然是原本放在这里的那张照片,被人拿走了。玻璃也有点放歪了,取走照片的人,拿得很急。
尤明许一看就明白,他们刚才走得急,住在这间屋子的人,不知道是刚才哪一个人,只来得及拿走一张照片。
桌面一角,放着个小小的,已经很旧的小狗玩偶。尤明许注意到,其中某张照片上,小女孩就抱着一模一样的玩偶。
“看来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殷逢在她耳边说,“始终活在怀念里。”
“那也不是他为非作歹的理由。”尤明许淡道,转身出屋。
殷逢看着她的背影,笑笑,跟了上去。
第二间房一走进去,尤明许就愣住了。
墙上贴满了照片。
她的照片。
殷逢扫了一眼,脸色骤冷。
尤明许走近了,看着那一张张照片,克制住心底的寒意。她甚至不知道,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被人拍下的。她走出家门的样子;她和殷逢站在车前;还有从远处偷拍的,她站在警局办公室里,端着杯茶在喝;她在小饭馆里吃饭
足足有四、五十张。
两人沉默看了一会儿,尤明许扭头去看别处,殷逢挡在她面前。她抬头,殷逢的手已落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捏住。
尤明许:“干什么?”
殷逢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暗光在流动,捏了一下后,放下手,冷冷地道:“他倒是会搞事,死了还要恶心我们。”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顾天成了。
尤明许没吭声,转头看着桌上,一堆药瓶,东倒西歪,有的开着盖,桌上还洒了些药片,透露出那人发病时,有多痛苦颠倒。
桌上有个文件夹,尤明许打开一看,愣住了。
是一副铅笔素描画。绘画者明显有些功底,画得很像,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她。她穿着在西藏时那套冲锋衣裤,短靴,长发披散,背着个包。表情也画得很生动,眉眼冷冷的,隐隐带着笑,有一丝傲气。
她身边,还站着个男人。
那是个令尤明许感到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因为看相貌身材,赫然就是顾天成。但他穿着西装,手里还拎着个公文包。表情也不同,他笑着,显得很开朗,眼睛看着身边的女人。
两个人站在一起。
尤明许把画夹丢回桌上,面无表情地准备出去。殷逢一把搂住她的腰,低头就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尤明许一把推开他,却只看到他暗沉的双眸。他不说话,尤明许也不想同他说话,这是什么地方,他发疯亲她?
她转身就走。
殷逢站在原地,摸了一下嘴唇,又冷冷看一眼桌上那副画,到底是证物,理智克制了他撕毁它的强烈冲动。回味了一下刚才吻上她脸蛋的柔软触觉,心头一荡。他不由得笑了,又看了眼桌上的画,除了画那人还能得到什么?他双手往裤兜一插,也走了出去。
第三个房间的主人,却是个好学的。房间里除了床,只有书。桌上堆满了书,地上也是。、传记、科普、数学、地理、杂志、军事什么书都有。甚至还有几个笔记本,密密麻麻做满了摘抄。
许梦山见了,惊讶道:“难道这还是个学霸?”
尤明许也颇有同感,还真是,正常人都是一样的。变态的,各有各的变态活法。
一旁的殷逢却说:“恰恰相反,是个学渣。学霸才不会这样。”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看他一眼。没办法,这事儿殷逢肯定比他们更有发言权。
但也就是在这名伪学霸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叠照片。有的照片有些旧了发黄了,还有的是新的。每个照片上,都有一个男人,每个男人头上,都用红笔画了把大大的叉。
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尤明许微微色变,又叫来许梦山他们,传阅照片后,也没人能认出照片上的人是谁,顶多有人觉得眼熟,于是只能将照片都带回警局。
对这栋房子的搜索已接近尾声。
然而无论如何,这个地方,和所有警察的想象,都是不同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变态杀手组织。在他们的想象里,那些人的巢穴,应该阴暗、肮脏、血腥,充满变态气息。哪怕是看到尸体或残肢,警察们都不会意外。
谁能想到,除了一些照片,书籍,素描,透露出些许偏执的细节,这里看起来正常无比,那些人会饮茶做饭煲汤,会值日清扫健身。房间干净明亮,生活规律健康。他们把所爱藏于房中,日日月月相对。
离开这间房子时,尤明许走出玄关,忽然又回头,看向客厅正对的那面墙上。
那句话,就这么炽黑鲜明地跳进她的眼帘里:
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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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省公安厅。
这是间气氛非常严肃的会议室,只坐了20余人。除了丁雄伟带着景平、尤明许和许梦山来自下面警局,其他都是省厅各个专业领域的拔尖人物。
代号为“10”的这一系列案件,因为性质恶劣、罪犯人数众多,已正式移交给省里来领导。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侦专家,在台上讲述了最新的一些结论和发现:
首先,罪犯身份确认。
在停车场被炸死和击毙的六名嫌疑人,全都确认了身份。其中有四人和顾天成一样,都是身上背着命案的逃犯,来自各个省市。他们在在逃期间,还犯下的哪些罪行,需要进一步确认。
六人中还有一人,是警察,隶属于某分局,级别还不低。这也是令与会人员大大震惊的。根据这名警察的生平资料,他日常表现还非常优异,抓到过很多罪犯。但也有污点——他曾经殴打过嫌疑人,后来不了了之。他也曾有一名要好的搭档被犯罪分子打成重伤,不得不退出警队。为此,他还消沉过一段时间,后来又重新振作,办案风格更加严酷。
他们住的房子,也是由该名警察去租的。所以这才一直这样隐蔽,没有被警方搜到过。
这名警察如何落得与犯罪份子为伍,是值得深思的。
但也可以推断,警方内部的许多资料,都是这名警察泄露给该组织的,他们才能始终在暗处肆意妄为。
除了这六个人,鉴证人员还在那栋房子里,发现了其他四个人的指纹。通过指纹库对比,已确定其中两人为通缉犯,一人是名公司普通职员,还有一人指纹太过模糊残缺,无法确认。警方立即根据身份确定的三人的资料,在可能出现的地点进行追捕,但早已人去楼空。
也就说,目前已知的犯罪团伙,有10人。已死6人,4人在逃。不确定是否还有别人。
“第二。”发言的刑侦专家说道,“根据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那叠照片,我们有了惊人发现。一共12人,全都是历年来警方未破悬案的通缉犯,或者重点嫌疑人。”
前方投影幕布,出现12人照片。每张照片上,都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
“经过核实,其中有6人已经死亡,并且之前尸体已经被警方发现。死亡现场都呈现自杀或者意外特征,又因为他们都是重点嫌疑人或者通缉犯,所以都结案了,没有引起当时办案人员的怀疑。
我重新派人核对了这6人有关的所有资料,并与’10’号案犯罪组织成员的资料进行对比,在其中三个犯罪现场,发现了该组织成员的脚印;三个犯罪现场周边的监控里,发现了该组织成员,曾在案发前后出现过。”
台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刑侦专家没有像尤明许他们那样,一路追着这个组织,却能想到做这样的横向对比侦查,既令尤明许佩服;侦查结果,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换句话说,顾天成那伙人,很有可能根据那名警察内鬼提供的资料,一个个追杀别的通缉犯,然后伪装成自杀或意外,丢给警方结案。
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刑侦专家说:“还有4人,都已失踪一段时间。另外有2人,都是重点嫌疑人,还活着。”
众人又是一片议论声。
尤明许想,失踪的4人,只怕也凶多吉少。活着的2个,是被列入狩猎计划,还没来得及动手。
刑侦专家脸上也闪现几分动容神色,毕竟这样的犯罪组织,在大多数刑警的生涯里,都是闻所未闻的。他肃然道:“这起案子,最初是岳麓分局的人在追,我也和丁雄伟详细讨论过,同时,也听取了相关犯罪心理学专家的意见……”
尤明许抬了一下头。
今天某位搞犯罪心理的,并没有来到会议现场,也没和她联系。迄今为止,也没人提到过他。
“我们一致认为,可以对该组织,进行一个大胆的推测和定性:
这是一个’惩罚者’组织,由一群罪大恶极,又自诩正义的罪犯组成。他们有组织、有纪律,过着团体生活,信奉相同的扭曲价值观。他们一定有潜在的机制,去发掘、培养组织成员,并且锁定猎杀目标。他们计划周密、行动敏捷,个体突击能力强,反侦察能力好,行动效率高。他们是一群非法的’执法者’。
在法制社会,是绝对不允许这样一个组织出现。他们阴暗、扭曲的价值观,也必须铲除。我相信岳麓分局这一次的突击行动,对该组织造成了沉重打击,非常成功。我们必须乘胜追击。已经发现的窝点,是3名犯罪分子的居住地点。也就说,他们至少还有2个这样的窝点。省里会对这起案件重点督办,派出大量警力,严密打击、追捕,力争将该组织所有在逃人员,抓捕归案!阻止类似的’私自执法’案件,再次发生!”
——
省里散会后,回到岳麓分局,丁雄伟又给尤明许三人开了个隐秘的小会。中心意思就是说,他刚才也被省局副局长留下秘密谈话了。这起案子,移交给省里专案组负责。他们的工作很出色,告一段落。
但是,他们的工作还没完。
“惩罚者”组织与罗羽的关系,与凯阳集团的关系,还是个未解的疑点。凯阳集团又有与贩毒活动相关的嫌疑,但还没有任何证据。而景平派过来查毒的事,不能明着说,怕打草惊蛇泄露消息。所以刚才在省里也没说,暂时还是由他们仨人小组暗中查,负责这条线。缉毒的同时,一旦发现与“惩罚者”组织相关的消息,立刻汇报。
这也在三人的意料之中。郭兴身上丢的那份重要证据,还没找到。罗羽身上的双重嫌疑,暂时未明。
因这事儿,丁雄伟还特意拨了个单独的小屋子,给他们三人当办公室,让立马搬过去。
于是这一下午,三人就在往位于楼道角落的偏僻小黑屋里搬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三位大神被领导给发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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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尤明许正在整理新桌子上的文件,许梦山搬了叠卷宗过来,放自己桌上,说:“这要是搁古代,顾天成他们是不是就成梁山好汉大侠了?”
尤明许说:“还梁山好汉呢?他们是不是也诱导、培养了向容和陈昭辞?他们不仅惩罚罪恶,也制造罪恶,变态!”
许梦山一想也是,看向旁边夹着烟收拾东西的景平,说:“景哥,你说呢?”
景平吐了口烟,说:“我只认法制。”
连许梦山都觉得,景平这人可真酷,看着眉清目秀的,处久了,你发现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他特有的一股劲儿。
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许梦山今天约了人打球,问景平:“景哥,去打球不?”
景平在云南警队里年年拿mvp,眼睛看着许梦山,视线越过他瞥见尤明许拉开个抽屉,刚开始整理。景平笑了笑说:“打得不好,没什么兴趣,就不去凑热闹了。”
许梦山就走了。
尤明许正拿了块抹布,把抽屉里的灰擦掉,听到身后坐着那人问:“殷逢今天怎么没来?”
尤明许:“不知道。”
“小尤。”景平喊道。
尤明许动作一顿,转头。
景平手里夹着烟,看着她,笑了笑:“一直没机会问,殷逢是怎么发现,身边的那个人会和惩罚者组织有关系?你知不知道?”
尤明许看着他的眼睛,清澈,却不见底。明明是他在问你问题,却令你感觉到,他好像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他就是这样看着温和,内心深不见底的男子。
尤明许转过身去,继续擦。
殷逢身上那些说不清的事,该不该说,于尤明许而言,并不是个困难的选择。
殷逢和局长厅长都是呼朋唤友,他插手这个案子,也是得到上头首肯的。如果他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从程序上说,也是跟上头交代。不需要尤明许来对别人说出他的私隐和过去。
而且,尤明许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下雪那天,殷逢发现了在贵州有人冒充他,请她帮忙查一些线索。当时,他就是一脸冷淡地说:“我的事,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既然已经牵扯其中,自然是我最好的合作对象。”
不知为何,如今想起他那高傲冷酷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心寒,现在却觉得有点好笑。
对于景平的问题,她的回答点到即止:“殷逢确实帮警方破过一些案子,又宣扬警方的正面形象——这是局长原话,我想犯罪分子肯定是恨他的。他又是搞犯罪心理的,很了解他们。你看他们家里还有很多他写的书呢。他们也许想以某种方式毁了他。殷逢曾经的失智很可能就与他们的迫害有关。他怀疑到身边有内鬼,也是合情合理的。”
景平没有再问,尤明许听到他站起来,把屋内的一些东西归置整齐,就微微一笑。
终于都收拾完了。尤明许把头上的橡皮筋取下来,重新把有点散的头发束好。景平盯着她。
尤明许束好了,抬头,眼神示意:看我干什么?
景平问:“你和许梦山上次说的火锅店怎么走?”
尤明许说:“我发个位置给你。”
“好。”
发好后,两人一块儿往外走,尤明许锁了门,又说:“网上有团购劵,比较划算。”
景平:“怎么弄?”
“手机给我。”
拿过他的手机,却发现根本没有大众点评美团这样的app,这人是活在原始时代吗?
不,估计是活在云南边境的原始森林里。
她把手机还给他,掏出自己的:“我给你团。”
“谢了,我把钱转给你。”
两人一边走,她一边问:“几个人吃?”
景平说:“你去不去?你就两个人。”
尤明许一看,点评网上最小的团购都是两人餐,又看他一眼。回来后他还穿着那身被划破了一些小口子的夹克,都没换,脖子后头贴了一小块纱布。外头天已经黑了,非常寒冷。这人神色宁静。
云南来的功勋,安插过来的缉毒人员。今天在抓捕现场只有他觉察到炸弹提醒大家。现在下班了,他一个人去吃火锅。
尤明许团了个二人餐,说:“走吧,尤姐带你去吃好的。”
景平抬眼看她,微微带笑:“没大没小。”
火锅店隔得不远,两人步行过去。今天案子取得重大突破,尤明许心情不错,又因想到景平原来是客,一路就给他介绍些湘城的风土人情。景平脑子转得快,各地风土人情知道也多,两人竟聊得十分投机,不知不觉就到了饭店。
他们坐的是大厅,并不禁烟,热气蒸腾。景平问:“介意我抽烟吗?”
尤明许抬抬眼皮:“你看我像介意的样子吗?”
景平一笑,点了支烟,又把烟盒和火机推给她。不知为何,尤明许没什么抽烟的**。忽然又想起最近这段时间,自己似乎抽得少了。
脑子里闪过一张脸,那人夺了她手里的烟,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口,说:“以后看到你抽烟我就亲了一下,不管是在哪里。”
有点分神了。
尤明许摇摇头,示意不抽。景平吸了口说:“女孩子少抽点好。”
“那你还给我?”
“客气一下。没几根烟了,我还舍不得呢。”
尤明许看一眼烟盒,云南烟,她没见过的包装,显然是景平从那边带过来的,还剩小半包。她拿起来,塞口袋里。
景平:“哎?哎?”
尤明许说:“我今天请你吃火锅,你好意思白吃?”
景平失笑,抽了口烟说:“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兄弟间有什么好见外的。”
兄弟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令尤明许心头一暖,斜瞥他一眼,说:“那就是了,烟我就收下了,老景你真客气。”
灯光之下,烟火雾气中,女人凤眸微挑,似笑非笑,流光溢彩。
景平抽了口烟,越过她的脸,看向窗外清寂的夜色。
火锅和菜品陆续端上来了。
尤明许喜欢吃牛肉,不喜欢羊肉;喜欢土豆红薯叶,不喜欢粉丝白萝卜。这个套餐很划算品种丰富,吃着吃着,她就发觉和景平吃饭的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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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她喜欢吃的东西,锅里总剩着很多;她不喜欢吃的,景平似乎很快就都吃掉了。于是整个过程她都吃得很满足,到后来抬头看着他说:“我发现咱俩吃东西还挺搭的。”
景平笑笑:“有吗?”
尤明许说:“和梦山吃,他总是跟我抢牛肉和红薯叶,剩一堆萝卜鱼丸什么的。很好,以后要多叫上你吃饭。”
景平:“行啊。”
他其实哪有什么爱吃不爱吃的,只是吃什么都无所谓。她不爱吃的,剩一大盘,他就全扫空,不能浪费粮食。她一直夹的,索性就留着。
景平又笑了一下说:“好像是挺搭的。”
肉足饭饱,尤明许结了帐,两人对坐着,喝几口清茶解腻。
尤明许忽然想起来,顺口问道:“老景你结婚没有?”大老远派到湖南来,家里要是有老婆孩子怎么办?看他的样子……尤明许忽然发现看他的样子,你琢磨不出,他到底是个顾家的,还是不顾家的?
景平喝了口茶,说:“我连女朋友都没有,上哪儿结婚?”
尤明许打量他两眼,人高,长得帅,有个性,眼看还是个腹黑的,这种男人不该遇到合适的就手到擒来吗?他居然还是单身。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那样的工作性质,上哪儿找女朋友?普通女孩大概也不敢和他谈朋友。
“回头让许媒婆给你介绍。”尤明许说,“湖南漂亮妹子多。老景你有什么要求?”
景平笑了笑,说:“要求不多。漂亮,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个头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我不喜欢黑的,至少不能比我黑。独立,能干,我出任务不在她身边,她也能不让我担心,自己好好生活。性格要善良,不能贪心,明辨是非。干我这行的,身边的老婆要是容易被人蛊惑,那就是放了颗定时炸弹。大概就这么多。”
尤明许都听笑了:“你这还叫要求不多?这么好的上哪儿找?当我没说。”
景平提起茶壶,给自己添满,望见她的杯子空了,也给她添上,眉目清平,淡道:“是啊,这么好的,上哪儿找。”
尤明许忽然就怔了一下。她静静看着景平扣着茶壶的手,白皙、骨节分明,手背指腹都带着伤痕。细细的清澈水柱徐徐倒落,两人一时都沉默着。不知道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尤明许的手机响了,打破了这微妙晦涩的平静。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尤明许竟没来由感觉到心头一松,也不知松掉的是什么。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很冷淡:“喂。”
一天没露面的男人,嗓音低沉而矜持:“下班了吗?”
“嗯。”
“我今天亲自下厨,要不要过来尝一尝?”
尤明许倒是有点意外:“亲自下厨?”
殷逢说:“厨子不是死了吗?”
尤明许一时无语。
对面,景平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谁打来的了。他低头喝茶,神色淡淡。
尤明许说:“我吃过了。”
殷逢听她那头吵吵嚷嚷,就知道是在外面,心头一动,问:“和谁一块儿?”
尤明许答:“老景。”
这时景平开口:“火机和烟给我。”
尤明许从口袋里摸出,递给他,说:“一根啊。”
景平笑了,说:“这到底是谁的烟?”
尤明许笑了。
这才察觉电话那头的人始终沉默着,她问:“还有什么事?”
殷逢说:“你呢?有没有事找我?”
尤明许静了一瞬,说:“我待会儿来找你。”
他淡道:“行。”电话直接挂断了。
尤明许一怔,看着手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景平已站起来说:“走吧。”
两人走出饭店,这里离警局近,景平走回去就可以了。尤明许叫了个车,在路边等着,说:“你先回去吧。我的车很快就到。”
景平:“没事。”
刚刚在饭店里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这会儿却似乎都无话可说。静静地在街头站着。
车很快就到了,尤明许上车,看着车外的人说:“老景,明天见。”
景平站在路灯下,夹克敞着,双手插裤兜里,更显挺拔。他的眉眼却是清晰而温和的,带着一点温暖如灯火的笑:“明天见,尤明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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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其实尤明许今天,一定会去找殷逢。
她想殷逢也清楚,自己会去找她。
只是没想到殷逢还亲自下厨做饭了。这个人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走进别墅,就见小燕站在大门内等,一身寒凉的气息,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尤明许愣了一下,说:“你不用一直等着我。”就这么一小段路,她还能走丢了。
其实小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站在这儿等。殷逢之前提了句,人来了让他去接。他早早就跑来了,尽管干等着,可感觉挺开心的。
于是,小燕只好憋出句:“我没有其他事情做……”
尤明许恍然,对着这样个孩子般的青年,仿佛能看到尤英俊的影子,她就有点心软,微笑说:“那谢谢啊。”
小燕脸红了,低头藏进夜色里,说:“殷老师等你很久了。”
他一提到殷逢,尤明许的眉头不由自主就沉下来。远远望去,露台上没灯。估计天气越来越冷,那人再想要湖光月色晚餐,也顶不住了。心中暗笑,跟着小燕走进主楼。
殷逢正在二楼的小餐厅,独自用餐。
原本在尤明许的想象里,殷逢亲自下厨,大概是煎个牛排,喝杯红酒什么的,简单省事无需厨艺还装逼。没想到抬头一看,那人独坐餐桌前,手里拿着碗米饭在吃,面前放着四菜一汤。
红烧鸡翅、山椒炒牛肉、凉拌莴苣丝、清炒红苋菜、排骨冬瓜汤。看着倒也像模像样。
尤明许拉开椅子,坐在他身旁。
殷逢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就起身,说:“去书房。涂鸦,把剩的饭菜都倒了。”
涂鸦也不知窝在房子那个角落,声音远远传来:“哦。”
尤明许看了殷逢一眼,脸色似乎比平常还差,从她走进餐厅,就没正眼瞧过她。
尤明许并不感到生气,反而觉得可笑。他在发火?
他有哪门子的资格,冲她发火?
尤明许是为了正事而来的,神色淡淡跟进了书房。
她人来了,没有再和那个“灵魂战友”在一块儿,殷逢其实就感觉到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他在那超大书桌前坐下,开始泡茶,对她说:“坐。”
尤明许不动声色,看着他将一壶清湛飘香的茶泡好,又递了杯在她面前。
殷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往椅子里一靠。房子里开了暖气,他衬衫笔挺,发色乌黑,眉眼幽沉:“雀舌,尝尝。”
尤明许看他一眼,得,又正常了。
看那茶叶一根根绿嫩嫩的,竖立着,倒是分外好看,尝一口,也很香,她点头:“不错。”
他看她一眼,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尤明许说:“今天我们开会了,给惩罚者组织基本定了调。”
“嗯。”
“你怎么没去?”
“老段已经找我交流过想法了,没什么必要去。与会的人太多,省得麻烦。”
尤明许喝完一杯,把杯子放在桌上,刚要自己倒,殷逢的手已抬起,先一步拿了茶壶,给她倒满。尤明许看着那清澈的水柱,心想今晚一个二个怎么都要给她倒茶。
尤明许说:“惩罚者组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殷逢放下茶壶,直视着她:“我有什么好处?”
尤明许看着他。
殷逢笑了笑:“把我的意见告诉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尤明许:“你要什么好处?”
殷逢静了两秒钟,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
“亲我一下。”
尤明许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眼前人衣冠楚楚,英挺俊秀,眸色暗沉,说的真真切切就是那句话。
书房里一时无声。
“你可以不说。”尤明许淡道,“咱们之前的约定,就当作废。”她作势要站起,殷逢出声:“行了,可以先不亲。”
尤明许盯他两眼,他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神色,说:“坐着别动。”
尤明许轻哼一声,坐下,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占了上风的得意。
殷逢说:“能够基本确定、公开的结论,你们的人已经在会上交流过了。其实我认为,这个组织,还有两个显著特点。
第一,同样都是有罪者,其中一些,被组织吸纳进去,成为惩罚者;另一些,成为他们的狩猎目标。选择标准是什么?
第二,这个组织的领导者,是如何令成员们死心塌地、团结一致,去达成目标。甚至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是怎么办到的?”
尤明许眉头一沉。
第一个问题,选择标准?一路走来,她也接触了他们当中的好几个人。顾天成、陈昭辞、向容,还有在那个老巢里,看到的那几个房间主人的风格,答案隐隐约约的,似乎就要被她抓住……
而第二个问题,她之前倒未细想过,如今想来,那个背后的领导者,确确实实对组织成员的控制能力很强,而且控制的还是顾天成这样非常强悍的角色。这令尤明许的心中隐隐生出些寒意——那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逢深深看她一眼说:“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同一个。”
尤明许看着他。
他说:“就在那句话里。”
尤明许心头一震。
那句话……
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殷逢吐出一个字:“善。”
尤明许:“怎么说?”
殷逢站了起来,在房间里缓缓走着,说道:“那个组织挑选的,都是曾经遭受过不公平待遇、对社会失望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本来都是’好的人’,只是比较偏执。顾天成,才华出众,很有事业心,即使屡屡遭受不公正待遇,依然试图想要冲破现状,出人头地,成家立业;向荣,不必说,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儿子,许多年都走不出去,却遭遇飞来横祸;陈昭辞,最爱的女人,人生唯一的希望,死于校园贷,死于那些放贷的人手中……但凡能有一丝幸福的希望,这些人也许就会坚持下去。但最后,他们都走投无路了。
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组织想要挑选的。他们身上原本干净正直的’善’,已经被生活毁得面目全非。这时候如果有人对他们说:我们去干掉那些有罪的人吧。经过调~教和洗脑,就像溶解再重铸,他们会形成新的、扭曲的、坚实的善恶观。原本的好人变成坏人,只会比坏人更坏。他们会对’惩恶’这件事非常坚定,成为组织头目想要的完美’惩罚者’。所以他们才会信奉: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尤明许听得心头阵阵震动,不由得点头。
这时殷逢已踱步到她身后,嗓音传来:“反而是那些一开始就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坏人,不可能像他们这样心志坚定、义无反顾。所以组织不会吸纳他们,而是将他们作为狩猎目标。这个组织生于恶,却又去惩罚恶。所以才叫’诸恶奉行’。”
“嗯。”
一只手落在尤明许的椅背上,她感觉到他俯低身体靠近,他对她耳语:“阿许,我说的,你是不是觉得都对?”
那嗓音太低太缓,带着几分柔软的蛊惑,尤明许后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回头,手直接往后一伸,就按在他那张脸上,冷道:“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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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女人的手指细而软,殷逢感觉到很舒服,倒也听话,抬起身子,但双臂依然从后方按在她的椅背上,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们的首领……”殷逢说,“传递给他们的不是恶,而是’善’。他告诉他们,正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或许还告诉他们,这样是在赎罪。他告诉他们,通过这样的’惩恶’,会治好他们的心灵创伤。他给予他们的,全都是看起来积极、向善、美好的影响。所以我们才会看到,那些人能够宁静、安好地生活在一个房子里。他们会对组织那么忠诚、坚定、虽死无憾。他们以为’他’治好了自己,实际上却走上一条更加扭曲的人生之路。”
尤明许在手指间把玩着小小的空茶杯:“‘他’?”
任何群体,都一定有领导者。只不过这个组织的领导者,以前根本无迹可寻。你也根本无法设想他的模样。但现在,随着6名成员身死,刑侦专家的结论和殷逢的分析,那个’他’,似乎已有了模糊的轮廓。
尤明许又想到曾经尤英俊提过的那个人——他说总觉得有个人窥探着自己,威胁自己,令他感到压抑而恐惧。这个人会是曾经潜伏在他身边的卫澜吗?但是看殷逢抓住卫澜的一连串动作,她不信卫澜能带给殷逢这么大的威慑力。
那会是’他’吗?
殷逢感觉到过他的存在?会和他产生过交集吗?
殷逢回到对面坐下,像是觉察了她的疑虑,他说:“对于那个首领,我也有一些分析推断。”
“你说。”
“第二个。”他淡道。
尤明许没反应过来,皱了一下眉,他却已话锋一转:“他的年龄不会很轻。从他身边聚集的人的年龄层,还有他对这些成熟罪犯的影响力来看,至少在30-50岁之间。”
这一点,尤明许一想,就觉得同意。年龄代表的是阅历和思维结构的成熟性。一个年轻人,可以是个犯罪天才,但要理解顾天成、向荣这样的人的心理状态和人生起落,甚至还要对他进行洗脑和影响,那就必须是个具有相当丰厚人生经验的人,才能做到的。
“第二点,他极其仇恨有罪之人,一定遭受过非常不公正的待遇和打击。失去过人生最珍视的东西。”
尤明许点头。合情合理。
“第三点,他不信任司法和警察。但从该组织成员一直以来对待警方的态度来看,也不仇恨警察。”
尤明许想了想,确实。他们所有的行为都是暗中进行的,之前杀的6名有罪者,也伪装成自杀或意外现场,明显就是不想引起警方怀疑。
“第四点,他非常聪明,特别善于掌控他人的心理和情感。他还很有钱。”
“嗯。”
这时殷逢忽然笑了笑,说:“第五,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盯上我?还会在我身上花这么大的气力?”
尤明许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看着他衬衣上的纽扣,脖子的线条很清晰,还有他白皙的下颌。
“为什么?”她问。
“你不觉得他做的事,有点眼熟吗?”殷逢说。
尤明许抬眸看着他。
他嘴角有很轻的笑,眼神却是寂静的。
尤明许心中猛的一抖,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他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已想到了,端起茶喝了一口,说:“他在和我做相同,却又不同的事。”
涂鸦、老九、小燕、冠军……每一个都曾经是有罪之人,每一个都曾经心怀善念,却被生活击溃毁灭。是殷逢让他们重拾信心,殷逢“收集”了他们每一个人,让他们跟在自己身边,不再犯罪。所以尽管他身边这些人,又是还是邪气横生,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带内,但殷逢掌握了他们的心灵,殷逢就是那道枷锁,挡在他们与犯罪之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尤明许脱口问道,这也是她想问很久的问题。
殷逢静静地看着她,说:“大概我希望自己一生信奉的,是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尤明许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这么大道理的一句话,竟然从殷逢的嘴里说出来。他一向好像活得冷酷又任性,但当他真的这么说了,你又觉得,他说是这样,就是这样。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殷逢先说道:“所以,他盯上我,对我做那些事,不是因为我们原本以为的,他选中了我。而是他在同我比较、较量。”
尤明许一怔。
殷逢冷笑着说:“比较谁所信奉的,真理。比较谁才能带给有罪之人,真正的宽恕和新生。那么最好的测试方法是什么?就是拿我来验证,毁掉我,加害我。如果我扛不住,成为有罪之人,那么他们最重要的一步就达到了。犯罪之门一旦打开,就无法再停止。接下来,他们就可以引导我成为’惩罚者’了。所以,当他们知道我’杀’了你时,才会那么迫不及待露出马脚,因为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
尤明许沉思片刻,不得不说,尽管这种“较量”方式匪夷所思,可又有着奇特的说服力。
这样,才符合心理变态者的逻辑。
“你们俩的做法,确实有相似之处。”尤明许说。
“是啊。”殷逢转了转茶碗盖,发出清脆细微的碰撞声,“宇宙之大,人生百态,我偏偏和他殊途同归。就好像……我和他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
尤明许心头像是有根弦被他拨的跳了一下,沉默不语。他也只是静默地看她,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换了话题:“案情分析到此为止。上了一天班累不累,我陪你去下面走走?”
尤明许却不答,端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也给他满上,他盯着她的动作。
她笑了一下,说:“回到这次的事上来。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圈套给卫澜跳。那个被你抱着的女孩,只是为了激怒我,引起矛盾……”
殷逢打断她:“我什么时候抱了?”
尤明许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道:“那之前你对我说的话,也是计划之一,设计好的吧?”
她神色如常,殷逢却盯着她的眼睛,问:“哪些话?”
尤明许脸色都没变一下:“你想要重回我身边的话。”
殷逢静了静,慢慢靠回椅子里,也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桌上两人间的茶壶,说:“那的确是设计好的,为之后激怒你做好铺垫。但也是真的。”
尤明许不说话。
屋内一时极静。只有窗外风吹过的声音和依稀的远处鸟鸣。
然后尤明许就听到殷逢说:“我等了几天,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那两份报告,是不是真的?尤明许,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人。我可以生活得很好,很成功,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感受到过我的心,我也感觉不到别人。过去,我和女人一向相处不长,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带给我心动和安全的感觉。我和她们在一起,只是为了热闹,其实觉得枯燥至极。
这些年,我经受过很长时间的寂寞,始终克制着某种连我自己都不了解的冲动。我竭尽全力阻止自己走向它。精神长期压抑的结果,就是在他们的迫害刺激下,我成为了尤英俊。尤英俊是我最后走投无路的逃避,既是逃避他们,也逃避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可现在,我还是回来了。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经历了什么,但那些与生俱来的、强烈得令我无法掌控的、极其不稳定的**,突然就变得具体了。
我的**就是你。
所以我要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人。这样的我,你还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尝试和我在一起?”
——第四卷《莫回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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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有些出乎殷逢的意料,面前的女人没有惊讶,没有厌恶,也没有丝毫恐惧神色。她只是垂眸,手里转动着半杯茶,仿佛那里头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
殷逢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烦躁。
“不愿意也没用。反正我不会放过你。”他说。
尤明许这才抬头。
其实这段时间,对着这个殷逢,她时常会有恍惚的感觉。因为他无论一举一动、语气神态,都和尤英俊判若两人。偏偏顶着相同的脸,一样的身体。你会真的看不清他是谁。
可现在,他却说了这段话。肯定了那个尤明许早有猜测,却无法确定的可能性。他说他有两个人格,他说尤英俊的出现,是他最后的逃避。尤明许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终于能感觉到,尤英俊和眼前的男人,其实是一个人。尤英俊只是他的一部分。在被逼到绝路后,他没有如惩罚者组织希望的那样,堕落有罪,反而彻底忘了过去,忘了内心那长期无法克制的阴暗,成为了最纯洁最干净的尤英俊。
尤明许感觉到心口疼了一下。
男人幽暗的目光,还盯着她。既然挑明,他也不掩饰了,一副想要把她生吞下肚的困兽神态。
尤明许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我们在一起那天,你对我说了什么。现在想起来了吗?”
殷逢一愣。没想到在自己向她揭示了最深的秘密后,她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尤明许推开椅子起身:“既然没有想起来,那你还是继续……”她忽然笑了一下:“……被欲望折磨吧。”
转身就走。殷逢丢开茶杯追上来,握住她的手腕。
大拇指轻轻地在她手腕内侧摩挲着,他盯着她,说:“我也许永远也想不起来。”
尤明许说:“你让我想想。”顿了顿说:“我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也没想过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殷逢的脸色有了一丝苍白,但很快恢复沉静。他的手臂骤然一搂,就把尤明许给搂到了怀里,尤明许一怔,缓缓转头。结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就在她脖子上一亲,连着头发皮肤一起亲。那微凉的嘴唇,隐约的舌头,只亲得尤明许浑身一麻,他却已松开了。
“好好想。”他轻声说,“别让我太难熬。”
尤明许不想看他,走了出去。
——
接下来的几天,尤明许没有去找殷逢,殷逢也没找过她。
有关惩罚者组织的侦查,有了新收获。省里专案组根据之前遗留下来的线索证据,找到了他们另一个聚居点。几乎和上一个如出一辙的房子,看似宁静安好的生活方式。只不过这一次,对方显然早有准备,房子里所有东西几乎都带走,指纹足迹也清理得干干净净。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对方绝对不敢再露面作案,龟缩着躲避警方的大范围搜捕。这将是一场拉锯战。
那被确认指纹和身份的三个人,挂在通缉令上,暂时没有找到踪迹。
此外,尤明许对比过,两所房子里,都没有发现罗羽的指纹、dna。
而云南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凯阳集团和罗羽,这段时间也没有异样。这就好像野兽捕猎,尤明许景平许梦山这个充当先锋的三人小组,必须耐心等待着。
哦,对,是四人小组。但第四人最近一直旷工,无影无踪。
在与殷逢谈过后,尤明许也曾自己分析,惩罚者组织的首领,会是谁。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可能的人选:
一、殷尘。按照记录,殷尘死于十三年前的车祸,尸骨无存。可那天殷逢说,那个人,就好像跟他流着相同的血。尤明许一下子就想到了殷尘。她并不了解两兄弟的过往,但如果是哥哥,一定会对殷逢非常了解。那个首领也很了解殷逢。而且殷逢在还是尤英俊时,和她在腊猪脚火锅店,头疼昏迷中,曾叫过几声“哥哥”,神色非常痛苦。
只是,这个人如果当年真的是诈死,现在还活着,又怎么能做到十几年不露踪迹?他这样对自己的亲弟弟,真的就是为了一争高下、较量彼此所信奉的信念?
就好像黑夜里湖面上的倒影,一个在月光下,一个在黑暗的水底,彼此映照着。
第二个可能的人选,她写的是罗羽。目前没有发现罗羽和惩罚者组织有关的直接证据,但是惩罚者组织留下的线索,却不止一次指向罗羽。那么罗羽到底是他们的下一个猎杀目标,还是他们的成员之一?这个人是两个犯罪组织的连接点,是个非常奇怪的存在。
第三种可能,首领是他们还没有遇到过的,隐藏的另一人。深挖已经掌握的9名组织成员资料,或许会有收获。但目前,专案组那边,还没有传来进一步的消息。
既然和那个组织以及首领间,还隔着重重迷雾。那么尤明许和她的同伴们现在能做的,还是抓住唯一的线索——罗羽和凯阳集团。抓住凯阳集团的罪证,说不定就能搞清楚惩罚者组织和凯阳的关系。
——
这天,景平说:“下午咱们开个会,把凯阳集团主要成员的资料摸一摸。”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没有异议。
景平说:“殷逢是上级点头,可以参与这个案子的。要不要叫他过来?”
尤明许一时没说话,许梦山瞄她一眼,说:“叫吧,殷老师还是比较管用的。”
景平点头。他低头继续忙手头工作。
许梦山椅子一滑,到尤明许身边,低声说:“你叫我叫?”
“你叫。”
许梦山拿出手机就打。没讲几句,他就挂了,说:“他吃了中饭就过来。”
中午三人就在食堂吃。尤明许打了两份小菜,吃得很安静。许梦山说:“尤姐,有心事啊?半天不吭声。”
景平也抬头看她。
尤明许淡道:“哪那么多废话?我今天没话和你们说不行吗?”
景平说:“这连我也算上了?我几时惹你了?”
尤明许看他一眼,说:“你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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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许梦山:“啧啧!尤姐重色轻友,喜新厌旧。”
尤明许这才含着笑意看他一眼:“你也知道自己不算色?”
许梦山:“这饭没法吃了。”
这时有个人过来,是和景平认识的,和他聊了几句。许梦山便低头,轻声说:“你和殷逢现在是什么状态?我看你有点不对劲。”
殷逢的秘密,尤明许却不想对任何人说,哪怕是最好的兄弟。
她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状态。”
——
午后,天空中难得露出点太阳,空气里有了丝暖意。午休时分,局里比较安静,偶尔有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
三个刑警,统统靠在椅子里,闭目小憩。
短暂的半个小时,尤明许还是睡着了,睡得昏昏沉沉的。隐约感觉到身旁有某股熟悉的气息,但又分辨不清。
上班铃响,她睁开眼。旁边的景平和许梦山也动了。
那薄薄的白色日光,就从门口洒进来,洒在她面前那人身上。西装革履,发色乌黑,长腿交叠。他手里握着份卷宗在看,袖口整洁,手指白皙有力。
办公室不大,她的桌子在靠窗最里头。他就坐在她的桌边,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尤明许起身,去洗了把脸。身后的殷逢依然低头看卷宗,嘴角露出笑容。
景平、许梦山,都和殷逢打了招呼。殷逢放下手里的卷宗,看着尤明许走回来。
他的目光依旧幽暗寂静,但少了那天的暗黑涌动,显得宁静了很多。他问:“考虑得怎么样?”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旁边两人自然都能听见。尤明许说:“回头再说。”
她刚坐下,结果他的椅子就慢慢滑过来,一只手臂按在桌上。两人的距离有点太近了,尤明许绷起脸。
“我等了五天。”他说。
景平倒还好,低头在准备投影资料,许梦山在看电脑,侧脸分明却在笑。尤明许觉得很尴尬,冷冷扫殷逢一眼,小声说:“你闭嘴。”
殷逢打量了她两眼,淡道:“那我也不等了。”
尤明许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不想等她了吗?
“那你别等,最好。”
他没说话。
景平把资料都准备好,环顾一周,问:“可以开始了吗?”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说可以,殷逢单手往尤明许椅背上一放,点了下头。
许梦山见了,心里忽然一个激灵,想:又来了!真的又来了!曾经的殷逢,死缠着尤姐,形影不离的感觉,不就是这样的?他终于又开窍了?
不过瞧他现在这模样,可比当时更难缠了。
景平也看到了殷逢的动作,也不知怎的,一抬眸,就对上了尤明许的眼睛。
两人同时飞快移开目光。
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名年约五十的男子。咋一看,你觉得不会认为他像一名企业老总,反而觉得他像个学者。那男子高瘦,肤白,尽管双鬓已有些白发,却依然显得俊朗儒雅。他穿着西装,身材完全保持得像年轻人那么好。你完全可以想象出,他年轻时是很帅的,额头饱满,两道长眉,眼睛修长,微微上挑。鼻梁挺拔,嘴唇不薄不厚。
他就是邢几复。凯阳集团董事长,幕后掌门人。曾有传闻这人是黑道起家,家里三代都不清不楚。但现在他手里明面上的企业资产,都是清清白白的,房地产、金融、物流、环保……听说还捐建了很多希望学校,又给市里捐过不少东西。完全就是个富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形象。
在他的照片下方左手第一张,就是他的大儿子邢琰君。邢几复自己毕业于人民大学,邢琰君青出于蓝,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硕士在美国念的,刚学成回国不到两年。也是邢几复培养的接班太子爷。目前邢琰君作为集团副总裁,参与到很多业务管理工作里。
小儿子还在国外念书,据说念的是文学系,年龄还小,半点没沾家里的生意。
邢琰君旁边,是个染着茶色头发、二十八九岁的男子。他穿着件黑色外套,里头是灰色t恤,脸部线条很硬朗,眼神也显得冷冷的。
景平说:“这是邢几复的干儿子,叫黄珑。爸妈都死了,曾经都在邢家做事。邢几复手下目前说不清的业务有三块,一块是金融财务,一块是物流,还有一块就是一些法律事务的处理。黄珑就负责一家财务公司。他是邢几复的心腹之一。”
黄珑的照片右边,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个子挺高,身材也很结实,相貌普通,眼眸锐利。
景平说:“这是郭飞嵘,也是跟邢几复很长时间的,负责物流公司。其实表面看起来,这家物流公司主要负责一些集团内部物资的运输,但我查过,这家子公司人多,成本高,一直是亏的,但邢几复始终留着这家公司,郭飞嵘俨然也是他的心腹之一。所以我怀疑这里头有猫腻。”
景平缉毒经验丰富,他这么说,尤明许和许梦山都点头。事出反常必有妖。
下一张心腹的照片,就是他们都熟悉的罗羽了。
罗羽毕业于省政法大学,毕业后加入现在的律所,也不知道他走了什么门路,和凯阳集团搭上了线。现在他手握律所绝对股份,几乎就是为凯阳专职服务。凯阳集团的很多重要决策事件里,都有他的身影。他也算是邢几复身边,这几年爬得最快的一个人。
剩下的一些人,就是凯阳集团的中高层,大多身家清白,从事明面上的正当业务。也就是说,凯阳集团的业务,其实有两条线。一条是正常的;另一条,警方已经有了怀疑,灰色业务,擦边球,甚至可能还有非法勾当。但一直没有掌握到证据。
云南边境贩毒组织在华中寻求合作对象,这个对象有可能就是凯阳集团。那就意味着凯阳集团的水,有可能比警方原本以为的更深。
然而充当云南组织先锋的警方卧底郭兴,却意外被受害者家属杀害。目前双方都暂时按兵不动。而罗羽曾经出现过郭兴的死亡现场附近,是凯阳集团与云南组织有染的重要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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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接下来,就要看他们双方要怎么做了。云南缉毒警方那边,也正严密地盯着线人和嫌疑人。他们的一些查案手段,都是隐秘不能对外公布的。湖南这边,就只能等他们传回来的消息。
基本的人员关系梳理得差不多了,许梦山看着邢氏父子俩的照片,嘀咕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邢几复看着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新闻里见过?”
景平问:“你们怎么看?”
尤明许说:“等吧。罗羽这个人很精,从他身上很难直接挖出什么。只能等云南再次和他们联系,以静制动。”
景平看向殷逢。
殷逢说:“我同意阿许的话。只有能耐心的猎人,才能逮得住兔子。”后面那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景平笑了一下,说:“我也这么想。”
尤明许听着怪怪的,扫殷逢一眼,低声道:“废话那么多?”
殷逢:“那你给封上?”
尤明许不理他了。
就在这时,景平接了个电话,听着听着,眉头渐渐沉肃,但很快有了一丝笑意。
挂了电话,他说:“云南那边有动作了。”
湘城机场。
一架来自贵阳的航班,正徐徐降落在跑道上。
数名便衣警察,散落在这趟航班的旅客通道外。一下飞机,旅客就被带领着走了这条单独、僻静的通道。
景平、尤明许、许梦山、殷逢四人,站在通道旁的一面单向玻璃后,盯着远远走来的每一个旅客。
云南传来的消息非常紧急,并且只知道这名运毒人员是女性,并且是老手,缉毒警察把这类人称为“毒骡”。今天他们要抓的女毒骡年龄大概在30岁左右,云南人,只知道极有可能是用体内藏毒的方式运毒。而她的姓名、长相,却不知道的。
之所以要抓这人,是因为云南已经派了新的接头人来湖南。而这名女子是接头人的下线。很可能掌握接头人的情报。
一对老人兴冲冲走过去了,神色从容的一家三口走过去了,背着登山绳的女青年低头走过去了,还有一对对旅行回来的高声谈笑的年轻男女……景平的目光,却落在人群中的某个人。
那是个三十二三岁的女人,穿一件黑色外套、牛仔裤,戴了顶帽子,始终低着头,走在人群最里侧,很不起眼。
但景平那双逮过无数毒贩的眼睛,几乎一眼就找出了她。仔细端详,就会发现她的神色很紧张,脸色也发白。飞机里温度适宜,她的额头却有些细汗,似乎正感到不适。这完全符合体内藏毒的特征。
“穿黑衣服那个。”景平说道。
殷逢对于贩毒倒是没有研究,闻言看向那人,又看了眼景平。真的很不起眼的女人……他眼睛倒毒。
尤明许和许梦山也是一点就通。景平做了个手势,三人从侧门走出去,殷逢留在原地看着。
三人慢慢走入人群,接近那女人。女人走出飞机后不久,本就不愿意和别人靠的太近,渐渐落单。
只是头顶的灯光下,地上映出不止一道影子。
女人本就腹痛不止,精神高度紧绷,猛然间看到地上的影子,也听见了背后轻快的脚步声,心头一惊。
来不及了。
“不许动!”
景平一把扭住女人的手臂,将她按在了墙上。尤明许和许梦山护在两侧,有零星旅客见了,惊得赶紧跑远。尤明许一转头,就见景平一脸狠戾,哪怕是女嫌疑人,也没有半点手软。
人立刻被带回了那个房间。
那里有台x光透视仪。
几乎从被抓住那一刻起,这女人整个人就软了,半点不反抗,也不争辩。这更令大家觉得她就是他们要抓的人。
景平看了眼透视仪:“上去。”
女人慢慢爬上去。
景平冷喝:“快点。”
女人动作这才快些,站在了x光射线下。
屏幕上出现她整个身体的透视画面。
景平倏地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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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女人动作这才快些,站在了x光射线下。
屏幕上出现她整个身体的透视画面。
景平倏地一愣。
没有。
她的胃、腹腔、肠子里空空如也,没有预期中的包裹着毒品吞服下去的一堆胶囊。
殷逢一直站在机器侧面,打量着女人的神态。这时他分明见到女人脸上飞快闪过一丝轻松神色。
“不是她。”殷逢说,“调虎离山!”
女人神色一僵,心想,他们怎么这么快知道了!她下意识看向殷逢,却见这名警察出乎意料的英俊,可那双眼,冰凉锐利,看得她心头一颤。
尤明许和许梦山也反应过来,尤明许立刻给同事打电话:“剩下的旅客呢?”
那头的同事答:“已经走了一半了!”
“全都拦住!”
“啊……”
景平却低着头,脑子里如同放电影般,飞快掠过刚才每一个走过眼前的旅客的模样。老人、孩子、情侣、青年……他猛地抬头,从尤明许手里拿过电话,说:“抓住那个背着一捆登山绳的单身女人!红色冲锋衣、黑色裤子!”
那头答到:“收到!看到人了!”电话似乎被丢到一旁,隐约听到些惊呼和响动。
景平抬头,看到x光机后的女人,面如死灰。他冷冷道:“把她也带回局里。刚才她不争不吵也不辩解,就是为了给同伴拖延时间。她是共犯。”
——
在湖南这边缉毒警察的协助下,起初,搜索那名红色冲锋衣女子,也是一无所获。景平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那捆粗大的登山绳上。
最后,警方成功从登山绳里,分离出相当重量的海洛因。也就是说,运毒的那名女子,死刑没跑的了。为她掩护的那名女子,也会面临坐牢。
运毒女子名叫小兰,掩护的女子叫小艳,是她的亲妹妹。起初,面对警方的审讯,小兰只是低头哭,什么都不肯说。而小艳则只交代了小兰安排给她的任务,陪姐姐过这一趟“关”,她能拿到3000块酬劳,别的东西,毒品来源,上下线是谁,她一无所知。
所以突破口,还是在小兰身上。
但景平是经验多么丰富的缉毒警察,他端了杯茶进去,屏退其他人。他和小兰聊了两个小时,小兰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愿意戴罪立功,交代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争取减刑。同时直接给景平跪下了,哭着求他保住被贩毒组织威胁的年幼儿子的命。
景平当着她的面,就跟云南的同事打电话,让他们去救人。等他独自走出审讯室时,神色是凝重的。尤明许走过去,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边境上,很多’毒骡’都是这样的,本来都是普通老百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有的为了这一趟几万块的收入,铤而走险;有的则是欠了犯罪组织钱,家人被扣着,不干不行。有的,则是干脆上当受骗。”
这些事,尤明许都听说过,但不是这条线的,到底没亲眼见过。包括今天为姐姐打掩护的小艳,如果她真的体内藏毒了,那就是拿生命在冒险。每一个胶囊随时有可能破裂,分分钟就能要她的命。
“今天这个调虎离山的点子,是谁想的?”尤明许问。
景平看她一眼,问到点子上了。
“小兰说,是芸姐教她的。芸姐昨天已经到湘城了。”
芸姐?
尤明许微怔,小兰的上线,新的替代郭兴的接头人,又是个女的?
——
几辆不起眼的轿车,飞驰在公路上。
许梦山开一辆,景平坐副驾,尤明许和殷逢在后排。
其实对于缉毒这样的事,殷逢根本是没有半点兴趣的。这是前线冲锋,他即便想要查凯阳集团和惩罚者组织的关系,这种事,事后了解情况就可以了。毕竟,他只是个书生。
可现在,书生不得不换了身轻便衣物,还申请配了枪。未来老婆要冲,他有什么办法?更何况旁边还有一只碍眼的蓝颜知己。他就得杵这儿,让别人都不痛快。
这么想着,殷逢心里又愉悦起来。
尤明许却并不想他跟来。见他神色从容地坐着,她压低声音说:“待会儿你在楼下,别上去。”
殷逢看她一眼:“关心我?”
“嫌你碍事。”
他直视前方,不说话。
尤明许说:“听我的话。”
他却说:“尤明许,总有一天,你事事都会听我的。”
尤明许并没有感到生气,她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曾经的那些画面——他在椅子里坐得笔直,双手放在大腿上,她说什么,他都用力点头。听话得像只小狗。那双眼睛里,却好像藏着星星。
现在,他恢复本性了,却原来是这么难搞定的老男人。
景平的耳朵,那是在原始森林里练出来的,尽管不想听,却把他们说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想把殷逢揍一顿。而且他预感到,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小兰和小燕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那个“芸姐”大概三十三、四岁,云南人,她到底从事贩毒多久,小兰也不知道,只知道也是个头目。
芸姐这次是来湖南办事的,另外也带着手下人,运一批货过来。小兰就是其中之一。具体芸姐要办什么事,小兰不清楚。只知道她昨天就到了湘城,身边还跟着两个身手很好的手下。
本来小兰下了飞机,就应该带着毒品去见芸姐,同时领钱。景平让她照常与芸姐那边电话联系,拖延时间。自己则带着队人,突袭芸姐的落脚处。
所以这一趟,是有极高风险的,毒贩很可能有枪。
几辆警车,悄无声息停在一栋快捷式酒店楼下。已经确认,嫌疑人所呆的房间号,房间内有3人。
一行荷枪实弹的警察,沉默地上了楼梯。目标楼层的工作人员也已肃清。但还有同楼层还有几名住店旅客。景平打算速战速决,尽量不惊动旅客。
景平打头,许梦山紧随其后,殷逢跟在尤明许身后。
尤明许还是不放心,看了眼殷逢。
殷逢低头凑到她耳边:“你让我一个人留在楼下,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尤明许忽然决定他真要遇到危险也是活该,低声说:“躲远点,机灵点。”
“嗯。”
都是训练有素的警察,众人把步子放得很轻,慢慢向目标房间逼近。殷逢渐渐落在最后,远远看着。手机一震,收到了冠军发来的这栋酒店的详细结构图和地图,他快速扫了几眼,记在心里,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尤明许需要呢?难道别人能替她记住?
走廊里灯光暗柔,每个警察都像一把紧绷的弓。而在殷逢眼中,尤明许大概是最精致小巧那一把。殷逢发现她的脖子挺得很直,浑身上下都透着冷酷的劲儿。可偏偏腰肢细瘦双腿修长。殷逢突然觉得这样的她,也挺性感的。
殷逢脑子里闪过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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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乱糟糟脏兮兮的菜市场,深夜。他们两个站在一扇木门前,偷偷趴在门上听。尤明许还好,动作很专业利落。他自己半蹲着,姿态非常不雅,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窝囊劲。可那时候他不在意,她似乎也习以为常。她凝神听着,他却看着她,眼里是深深的爱慕和怜惜。
殷逢只感觉到心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又酸又涩。不知是为她,还是为那时的自己。他现在已经能很平静接受这股来自身体深处的情绪冲击,甚至有些享受。
享受她曾经带给他的甜蜜和折磨。
殷逢定了定神,目光回到远处的女人身上。心想,原来曾经,他们两个,是这样相处的——同甘共苦,相依为命。
那时他傻得不行,喜欢得不行。
警察们撞入那个房间。
短暂的混乱、呵斥、搏斗声后,尤明许微喘着从门口探头,朝殷逢点了一下头,示意安全。殷逢已经平复下来,眼里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帅得不像话。他快步跟了进去。
没有动枪,是最好的结果。
此时三名嫌疑人双手都被铐在身后,被几名警察押着,蹲在地上。关上门,景明几个人把房间搜了一遍,发现几包毒品。景平把毒品在手里掂了掂,坐到那芸姐跟前,问:“跑湖南来干什么?”
芸姐看他一眼,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某种熟悉的、令人恐惧的气息。她又看了眼门口,低下头,不说话。
尤明许和许梦山,则轻车熟路地搜索房间里一切可能有价值的物品,包括桌上的购物小票、停车票、垃圾桶里丢掉的东西……
芸姐不交代,景平也不急,带回局里慢慢审。他拿起芸姐的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直接进入,翻通话短信记录,眼角余光瞥见芸姐脸色一变。
看来他们双方已经建立联系了。
景平心里慢慢有了计策,叮嘱其他人:“动静小点,待会儿恢复原样。”
芸姐眸色一惊,就看到这名白净的警察,弯下腰,一双单眼皮,盯着自己。芸姐心里竟有些怕,那是一种被毒狼盯上的感觉……
“下去时别惊动其他人。”景平再次下令,看向芸姐,笑了一下。
芸姐于是知道,这回遇上非常了解他们的狠角色了。
景平去看大家从房间里搜出的其他东西,尤明许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景平往后看了一眼芸姐,说:“先带回局里,攻下来。再让她继续和对方联系。”
这是个好主意,尤明许眼睛一亮,笑了。景平也微微一笑,两人什么都不用多说,同时转过身,又同时敛去脸上笑容。
殷逢就站在不远处,这种抓捕搜索的琐碎事,根本用不上他插手。但这两人的眉眼官司,他却看到一清二楚,胸口一堵,酸气横生。可是尤明许根本就没看他。
就在这时。
门口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满屋子警察肃然一静。芸姐刚要动,许梦山和两名警察眼明手快,一把捂住三名嫌疑人的嘴,死死摁在了地上。
景平和尤明许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拔枪,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往门口逼近。
“笃笃——”又敲了两声。
景平递给尤明许个眼神,她捏着嗓子,含糊问了句:“谁?”
门外的人压低声音说:“是云南来的朋友吧?我们来了,和你们谈核桃和菌子的生意。”
尤明许看了眼景平,景平只有一瞬的怔忪,然后他的身体贴到墙上,同时对其他人打手势,迅速掩藏。好在芸姐等人定的是套间,空间比较大。殷逢也跟着许梦山,躲到了一扇门后,于是一屋子的人,全都隐蔽到门口看不到的角落里。
尤明许慢慢吐了口气。
对方打招呼的话,暗示着一条重要信息。他问是不是云南来的朋友,说明他们很可能还没有见过面。
而这种毒贩打交道,几乎不会在见面前,把照片发给对方,以防泄露。
更何况如果对方真的知道芸姐的长相,她也可以说自己是来送货的小兰。
尤明许把门拉开一道缝,枪插在后腰衣摆下,眸色淡淡看着来人。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来开门的是这么个大美女,愣了一下,问:“芸姐?”
尤明许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审视了他两眼,才点头。
来人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平头,方脸,相貌普通,穿着羽绒服牛仔裤。身后还跟着两个差不多年龄的男子。看着就像三个普通路人。
青年伸手:“我是阿华,老板让我过来接你。”
尤明许笑了一下,看了眼走廊左右,这时恰好旁边有个房间的门打开,有两个住店客人拉着行李箱走出来。尤明许脸色一点没变,压低声音:“进来说。”
她身后,数名警察持枪以待。
阿华却说:“不用了,不是约好了吗?老大在等你。坐我们的车走。”说完就转身走了,他身后两个青年看着尤明许。
尤明许愣了一下。
隔壁房间的客人恰好也走过来。
尤明许扫了一眼两名青年的腰间,至少可以看到有一人腰间鼓鼓的。
阿华转头看她一眼,似有点疑惑和不耐烦。
就在这时,尤明许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后背上,很轻地按了一下。她知道那是谁,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决定让她将计就计。
尤明许也在心中快速盘算,有了决断。
谁也没想到,接头人会在这时候派人来。看样子,芸姐早和他们联系过,定下了这个时间。所以刚才芸姐才那么紧张,左顾右盼的。如果现在警察动手,一是他们有枪,走廊上的客人很有可能被误伤,甚至有可能被他们劫持成人质;二是阿华说老大约见,如果这时候抓捕了他们,万一惊动老大,这条等了好久才得来的线索就又断了!再想得到情报,只会难上加难。
尤明许说:“行。”转头叫道:“阿山,阿平,跟我去见老大。”目光滑过许梦山身后的殷逢,他也盯着她,尤明许平静掠过。
许梦山和景平把枪收好,景平飞快扯开衣领,拨了把头发,原本冷肃干练的一个警察,瞬间就带上了几分放肆不羁的气质。许梦山看得一愣,心想卧槽,于是也依样画葫芦,冷着脸,跟在尤明许身后。
三人出门,带上了门。那阿华转头看到尤明许身后杵着两个男人,皱眉说:“你干什么?”
尤明许淡道:“我兄弟,都信得过。”
阿华说:“没这个规矩。我老大不见闲杂人等。”
景平开口:“不跟着芸姐,我们不放心。”
阿华嗤笑一声,索性不走了,往楼梯扶手上一靠,不阴不阳地说:“芸姐,云南的随老大,来见我们老大,都只带一个人。你只不过是……这是在湖南,不是云南。”
尤明许不知道他说的随老大是谁,肯定也是个犯罪头目,而且比芸姐江湖地位还高。见景平不吭声,尤明许就明白了,瞪了他一眼说:“谁让你多话的,行了你们留这儿。”看向阿华,笑了笑:“走吧。”
四人乘电梯下楼。
他们一进电梯,警察们就冲了出来,从楼梯跑下。殷逢也跟着跑出来,看到许梦山和景平两个还在,心一沉。他从窗户扫了眼酒店楼下的地形和停车分布,又回忆了酒店的结构图,瞬间有了决断,一转头,朝着和警察们相反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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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阿华他们带着尤明许,并没有直接从酒店院子大门走,而是绕了一圈,才走到一个侧门,他们的车就停在那里。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尤明许心中一喜,有这会儿功夫,景平他们必然已布置好,跟上来。她的神态更加放松自如。阿华的一名小弟开车,阿华坐副驾,另一个小弟和尤明许坐在后排。
“去哪里?”尤明许问。
阿华:“到了你就知道了。”
尤明许打量了一会儿他们,靠在椅子里,暗暗记下路线。
开了有半个多小时,也没见停。这时已远离市中心,沿着湘江,一直往上游开。此时天色也渐渐暗了,周围越来越僻静荒凉。尤明许更加警惕。她知道这里车少,景平他们不好跟得太近。这条路沿江,还在开发中。景平他们或是跟在平行的别的路上,或是远远缀在后头。她看了眼窗外,依稀能看到后面车的远光灯。
尤明许说:“你们老大,喜欢在这种乌漆麻黑的地方约见面?”
阿华答:“最近警察盯得紧。”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说:“你们那个兴哥,还没找到人?”
尤明许淡道:“没有。”
阿华说:“我们老大也吩咐帮忙找了,但是没有消息。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尤明许神色凝重。
阿华又问:“芸姐,你今年多大,我看你挺年轻的?不会比我还小吧?”
尤明许笑了一下,说:“打听我多大干什么?有些年头了。我们这样的人,很小就出来做事。”
阿华笑了笑。
这时,前方出现个施工工地,满地泥泞,还有几辆大卡车,亮着灯,还在施工。
阿华说:“开快点。”
司机一脚油门,车子从两辆卡车中间的空隙穿了过去。尤明许心一沉,略略回头,恰好一辆大运沙车,缓缓从工地驶出,挡在了路上。
也不知是不是偶然。
尤明许面不改色,直视前方。
她没看到,阿华朝司机打了个眼色,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离开公路,拐上一条小路。这里没有路灯,漆黑一片,草丛树林茂密。尤明许忽然感觉眼前一暗,是司机熄了所有车灯,一路开进了树林里。
身后,还没有车灯跟上来。
也就是说,如果景平他们被运沙车挡了一会儿,再跟上来时,不见得能马上分辨她去了哪个方向。
林子越来越密,离公路也越来越远。车上的三个男人都不说话。尤明许也沉默着,手慢慢往后移,握住了手枪。
现在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涉嫌贩毒的犯罪分子,的的确确比一般的罪犯更狡猾、更谨慎,手段更多,也更凶残。
车子一直开到一个水塘边,这才停下。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一点声音都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坐在尤明许身边的那人,拔刀就朝尤明许刺去。尤明许早有准备,一把扭住他的胳膊,他吃痛匕首落下。尤明许提起他的头,往前一挡。
恰好副驾的阿华拔枪,刚想往后打,结果正对上手下的头顶,他一愣,板机就不能扣了,尤明许把手上的人往前一推,前排一阵混乱,尤明许已经拔枪,“砰、砰”连射两枪,正中阿华的肩部和原来后排那人的腰部,两人痛呼出声。尤明许又是一个点射,正中阿华的小臂,他痛呼一声,手枪落地。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一脚油门,车子急速朝前方棵大树撞去,地面不稳颠簸,尤明许一下子摔回座椅,想要控制司机,却根本站不稳,而且腰部中弹那人挡住了她大半的射击路线。
“轰”一声巨响,撞上了。所有人都朝前甩去,尤明许身体腾空而起,撞在车顶上,又重重地摔了下来,她头晕眼花,浑身剧痛,挣扎着在座椅下方找丢失的枪。
然后她的动作顿住了。
一根枪管,指着她的头顶。
司机和腰部中弹那人都昏迷了,唯有阿华,头破血流,浑身颤抖着,身子斜靠在那里,手里的枪对准尤明许。他也是运气好到了家,原本他掉的那支枪,弹起后恰好落在他的肚子上,这就比尤明许快了一步。他满脸的血,睁大眼,骂道:“臭婊子……”
这是一场突然爆发的混战,没人能料到事态的发展,尤明许也不能。然而阿华的运气,显然比她要好。
尤明许脑子里快速转着。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马脚的,还是说阿华从一开始就没相信她,在酒店带她走,只不过是为了逃脱警方的埋伏圈并且挟持她当人质?否则怎么直奔这里而来还那么巧有大卡车拦住了支援的路?她的心中升起阵阵寒意这还只是接头人的手下而已,已经这么棘手。
阿华眸色一冷,手指扣动板机,尤明许转身扑倒,心底一片冰凉
距离太近,她根本没有把握能躲过这一枪。
“砰、砰。”
“砰。”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发生。她却奇异地听到了两个枪声,一个从车外射进来,一个却几乎就在她耳边。她已抓住了座椅的枪,飞快转身瞄准。
却见阿华已经中弹。
头部一枪,脖子上一枪,胸口一枪。眼睛瞪得很大,瞬间气绝。
尤明许却只觉得整个后背凉飕飕一片,车外已有人走过来,她却先转头,望着座椅背后的后备箱。
那里,藏着人。
阿华胸口那枪,只可能从这个角度射出。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开了枪。
后备箱与后排座椅间有个隔板挡着,这时隔板慢慢抬起了一道缝,她看到一双熟悉的、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失声:“你……”
殷逢是什么时候爬进犯罪分子的车后备箱躲着的!
黑暗里她看不太清殷逢的脸,他轻声说:“别怕。”搁板慢慢放下,他又躲了进去。
尤明许此时的心情难以形容,震惊、荒诞、心有余悸,还有因他出现突然就安心了很多的感觉。她定了定神,看着车外,来了七八个人。为首的那人,化成灰她都认得。
尤明许心里倒不怎么慌了,枪声已响,哪怕是荒郊野岭,景平他们必然很快赶到。说不定现在已经逼近外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发现殷逢。她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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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罗羽手里拎着枪,火硝味儿似乎都还没散,在黑暗里神色难辨地看着她。
“把他们带走。”罗羽下令。
几个手下上来,三两下就把昏迷的两人和被枪杀的阿华,拖走了。
尤明许下了车。
罗羽看着她。
他笑了:“宝贝儿,我救了你一命。打算怎么报答?”
尤明许心想,救我的是殷逢。脸上却非常适时地露出复杂神色,也不提他开枪杀人的事避免触怒。她咬了下唇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尤明许心中也有疑虑,阿华他们既然是凯阳集团派来的接头人,和罗羽就是一伙儿的。他为什么要开枪杀人?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救她?
罗羽:“你那么聪明,猜不出老公是来干什么的?现在要是换别的女人在这辆车上,我早就扔到塘里喂鱼。吗的,偏偏是你。尤明许,这笔帐要算在你头上。听着,你今晚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让我听到半点风声,我就杀了你。明天中午12点,来文山路23号找我。”
尤明许没说话,也没动,看着他们上了车,扬长而去。
他们一走远,周围草丛就有了动静,景平他们走了出来。果然如尤明许所料,他们暗中感到了,刚才大概是在静观其变。尤明许马上跑到后备箱,一把掀开。殷逢站起来,跨到车外。身后不少人跑过来。殷逢的模样和她一样狼狈,浑身脏兮兮的,额头有血,脸上多处擦伤,手里拎着把枪。
她还没说话,殷逢的身体就向她倒过来,尤明许一把接住。其实他哪里是站不稳,只是抱的动作太猛太快,把尤明许整个人都按进怀里。
其他人看到这情形,都没吭声。尤明许任他抱了一会儿,推开说:“好了。”
又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把他当成以前那个人了吗。
殷逢眸光幽暗。
刚才,黑暗、颠簸的后备箱里,还有那次痛不可遏的撞击,令殷逢的脑子里,又想起了一些事。
他想起了西藏。
想起那个虚弱、惊恐的灵魂,就是这样被关在后备箱里,又臭,又饿,又怕。
然后他听到了女人低柔熟悉的嗓音。
……
他从睡袋里钻出来,就看到了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像高原上的流云。她握住了他的手,她让他枕在腿上,她朝他脸上吐了口烟,呛得他五官都皱在一起,她却呵呵笑了……
酸楚、甜蜜混杂的情绪,快速充斥整个胸腔。殷逢再一次感觉到满腹柔情,甚至有轻轻喘息的冲动。他想要命,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诱惑他,怜惜他,而不自知。
被一个女人怜惜,被她当成宠儿一样爱护,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发现自己居然好想再品尝一次。
所以,当后备箱被掀开,眼前出现她的脸,看到她在月光下露出焦急、怜惜的表情,殷逢只感觉到心口狠狠一荡,她太会给甜头了,这么快就让他如愿以偿,令他浑身微微一颤。所以,殷逢几乎是无法克制地,将她拥入怀里。只想能将她彻底占有。
被她推开后,殷逢尽管情绪起伏,开口,却是淡淡的:“尤明许,你欠我一条命。”
尤明许想,你忘了,我何止欠你一条命。
手上却一推,把这高高大大的人形挂件推开:“起开!”
众目睽睽之下,殷逢倒也不再动手动脚,许梦山见两人脸上都带了伤,问:“没事吧。”
尤明许看一眼殷逢,他的额头还在流血,她说:“没事。”在口袋里一掏,掏出张纸巾,刚要递给他。殷逢却已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看向她。
两人目光都落在彼此打算伸出的手上。
殷逢忽然笑了。
尤明许转过头,用纸巾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迹。
景平看了一圈车子周围,说:“他们把人都带走了?”
尤明许点头。
景平说:“这事儿有蹊跷。我已经派了辆车跟着他们,回警局再说。”
已是深夜了。
回到警局办公室,尤明许和殷逢身上的伤都简单处理过,好在都只是皮肉伤。殷逢脸上贴了两块创可贴,尤明许也没好到哪里去,手臂膝盖各处还贴了纱布。
四人坐定。
尤明许说:“罗羽约我明天中午12点到文山路23号见。我查了,是一家比较私密的高级餐厅。”
殷逢眉头一皱。
景平说:“我刚才和芸姐谈过了,她已经招了,并且愿意配合警方,争取减刑。她说,昨天其实就和阿华见过面。所以阿华今天一来,就识破了我们的身份。”
许梦山说:“这阿华是个人物。”
尤明许心想,果然如此。阿华一看到她,就察觉了不对劲,但是没有露出半点异样。以阿华的经验,大概也知道屋子里都是警察。他顺水推舟,要尤明许跟自己走。警察们不可能把所有可能性都算到,当时还要考虑楼道里住店客人的安全,只能将计就计,跟着他走。
所以甩掉警察、制服尤明许的路径,是阿华在路上就设计好的。
只是没想到尤明许这么强,一对三还险些获胜。要不是最后撞了一下,阿华运气好捡到了枪,他们全落到警察手里也不好说。
尤明许这时看向殷逢:“你是怎么跑到后备箱里的?”
景平和许梦山也看向他,当时警察们一出动,就发现殷逢不见了,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事态紧急也顾不上了。谁知道他会从天而降似的,从后备箱冒出来。
殷逢却懒得解释自己是如何抄近路、爬屋顶、连滚带爬抢在阿华他们之前,撬开车锁躲进去的。他淡道:“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尤明许就不问他了,许梦山笑了,说:“殷老师还是很厉害的,以前只是脑子好使,现在身手反应都这么敏捷。”
殷逢现在看许梦山很顺眼,淡淡一笑,说:“算不上敏捷,勉强跟得上她。”
尤明许:“……”
景平这时说:“小尤,你认为罗羽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殷逢又看他一眼。
尤明许答:“我不认为,他是去接应阿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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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否则怎么会一枪杀了阿华,还把那三人无论死活都带走,罗羽脸上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有掩人耳目的嫌疑。
景平也露出笑意:“没错。如果不考虑惩罚者这一层,那我几乎可以肯定,罗羽是去黑吃黑的。”
许梦山:“黑吃黑?”
景平点头:“即使是犯罪组织内部,也会存在权力斗争,越大、越复杂的组织,越是如此。罗羽是这几年爬得最快的一个,我想他见不得光的手段还有很多。阿华去接芸姐,罗羽却半路跟随、埋伏、拦截。他一定别有所图。”
“如果阿华代表组织内的一股势力”殷逢说,“他现在出事,与云南的合作,会不会落到罗羽头上?别忘了,罗羽还曾经出现在郭兴钓鱼的地方,他一直盯着这条线。”
大家都点头。
“如果罗羽真的和惩罚者组织有关,那他这样的行为,就有可能还抱着别的目的。总之,他身在凯阳,却绝不是一心为公的。所以他昨天才对我说,我们就当没见过对方。”尤明许说。
景平和许梦山的目光,都落在尤明许身上。
殷逢转着手里的一支笔。
尤明许笑了一下,说:“我去,为什么不去。今天他都没动我,难道明天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芸姐及其同伙被扣押在局里,但他们被抓是机密的,手机通讯依然掌握在景平手里,这条线,说不定还不会断。
小组成员今夜暂时休息,明天一早再商量准备与罗羽见面的事。
尤明许打算走时,看到景平还坐在电脑前,脸映着屏幕的光。这人似乎总不知道累。
尤明许问:“不走吗?”
景平答:“再看一会儿凯阳的资料。”
尤明许笑了笑:“你这样让我和许梦山有点汗颜啊。”
景平也笑了,说:“你们已经很努力了。湘城这边的情况我了解的少,得补补课。”
尤明许说:“早点休息,别熬了,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景平点头。
尤明许转身走出去。
景平抬了抬眼,就看到门外还等着道人影,尤明许走向了他。景平看了两眼,低头点烟,抽了两口,注意力回到屏幕上。
尤明许看到殷逢等在那儿,并不感到意外,今天到底又被他救了一次,语气也算柔和:“还不走?”
殷逢说:“车在楼下,我送你。”
这大半夜不好打车,尤明许“嗯”了一声。
两人走到警局门口,涂鸦已经坐在车里等了。尤明许开门进了后排就坐下,殷逢等在门边:“进去。”
尤明许扫他一眼,挪到里面去。
车子发动。
涂鸦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俩,才发现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你们没事吧?”
尤明许对他一笑:“没事,皮肉伤。”
涂鸦默了默,说:“殷老师,冰箱里有饮料和甜点,饿了可以吃点。”
殷逢闻言打开小冰箱,看一眼涂鸦:“你准备的?”
“嗯。”
“谢了,涂鸦。”尤明许拿出瓶饮料和几块糕点,自顾自吃喝。殷逢只拿了瓶喝的,看了眼尤明许,身体忽然靠过去,耳语:“你对谁都像春风般温暖,除了我。”
尤明许嚼了几下,不紧不慢地说:“早点把案子破了,早点了结,我也不必在你面前碍眼。否则我们岂不是要继续纠缠下去?希望你理解,或许过去一段时间,我们有过感情。但那毕竟是在我失智失去记忆期间,情智并不正常。希望你不要再强求。话不是早说清楚了,我们俩之间,还吹哪门子的春风?”
这是他说过的话,刚醒的时候。她记得清清楚楚。
殷逢盯着她,忽然笑了,低声说:“饶了我还不行吗?”
尤明许淡道:“别,咱俩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这个男人,只要他想哄一个人,嘴里就像抹了蜜似的。尤明许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他却不知道,她偏偏不吃这一套。
她还是喜欢尤英俊那样,说不来太多华丽撩人的话,可是句句都是真的,句句都令她心动。
殷逢本就是有意与她**,见她不为所动,倒是沉静下来,索性在夜色流光里,欣赏她的容貌。脑子里又浮现她在西藏朝他脸上吐烟的轻佻样子,心也仿佛被她那时的笑容丝丝牵动着。
他握住她的手。
尤明许抽走。
他又抓住。
尤明许瞪他:“干什么?”
他低头就亲下去。
尤明许唇上一热,就感觉到他的脸贴上来,几乎挡住所有的光,自然也挡住了涂鸦的视线。他的吻,和身为尤英俊时的任性依赖完全不同,总是主导着,还有某种身为男人沉稳掌控的感觉。让你感觉到,他总是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尤明许躲了两下没躲开,索性咬他的嘴唇,他任由她咬着不动,她又不能真的把他嘴巴咬坏,于是他趁机而入。
吻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气喘吁吁松开,眼神都有些压抑。涂鸦的脑袋已经彻底低下去了,偷偷笑着。
殷逢也知道不能逼她逼得太狠,而且她提的条件,他现在也做不到他想不起来两人在一块时,自己说过什么。等到了她家小区外,殷逢把她送到门口。
尤明许淡道:“走了。”
他说:“晚安,阿许,好梦。”
尤明许脚步没停,也没有回头,一直走到楼下,她才转身,看到他还远远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兜里,灯光夜色都在他身后成为背景。尤明许忽然就觉得,其实现在的他,看着依然孤独。
和尤英俊如出一辙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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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邢几复今年已经54岁了,尽管他坚持锻炼,饮食健康规律,又有专人照料衣食住行,依然能感觉到年岁在逐渐流失。
所以这几年,他越发淡出集团的业务,希望能把大部分干净的产业,都交给大儿子邢琰君。只不过某些事,牵扯了邢家几十年几代人,很多事,也不是想断就能断。地下的势力,是不和你讲独善其身激流勇退的。你要退,别人说不定就会要你的命。所以那些事,他还是授意几个心腹照原样维持,甚至适当有所扩张,只是非常谨慎。毕竟强者才有话语权,才能保护白色的那部分产业。
他心里有计较,既然甩不掉,索性就彻底分离。这样既能保持邢家的子孙干干净净,暗地里也有力量支持护航。
只不过一盘棋,要慢慢下。他从年轻时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这一次与云南的合作,既是扩张新的业务通路,又是要取得华中地区彻底的话语权——他们并不是没有竞争对手。邢几复自己从不露面,从不直接沾手,但是非常重视,不允许手下人出半点岔子。
所以今天邢琰君来向父亲汇报一些工作时,明显察觉父亲心情不太好。他也隐约知道,大概是另一头的事,于是也不多问。
不过邢几复向来不是个愿意表露太多情绪的人,看起来神色如常,父子俩泡了壶茶,把邢琰君工作上的一些困惑、为难、一一梳理了。
每一次,父亲的点拨,邢琰君只感觉到茅塞顿开,令他看完问题的格局和视野都开阔了许多。身为一个留学归来,从小就优秀的好孩子,他是真心敬佩父亲。
两人聊完工作,邢几复笑了笑,问:“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好女孩?”
邢琰君答:“哪那么容易,遍地是美女,可没一个我喜欢的。”
邢几复说:“眼光不要太高。”
邢琰君说:“爸你眼光难道不高?我妈可是大才女、美女,我怎么也得找个接近我妈的吧?”
邢几复笑了笑。
这时有秘书的内线电话进来了,邢几复接起。邢琰君端着茶,慢慢喝着,看着父亲低头处理工作的样子。邢琰君看过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知道他那时候是很帅的。国外名校留学回来,高大白净,一身的书卷气。即使是现在,父亲穿着一身黑西装,看起来也远比那些企业家们清瘦、儒雅。
哪怕父亲手里沾着些不能见光的事,邢琰君也总是觉得,父亲身上还是有年轻时的书生气。他完全不能把父亲和那些残忍的事联想在一起。所以他总是想,肯定是他手下那些人干的。父亲日理万机,不一定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而邢琰君刚才对父亲的打趣,也并不夸张。母亲也是毕业于国外名校,著名企业家的独生女,两人结婚后感情似乎一直很好,父亲哪怕把家族财产翻了几番,也从没在外面乱搞。这不是对母亲忠贞是什么?
只不过,随着邢琰君年岁渐大,看着这么优秀的父亲,看着他和母亲在一起的样子,总觉得哪里还有一丝不对劲。有时候,父亲看起来对什么都淡淡的,好像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邢琰君甚至觉得,父亲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成功,那么平和快乐。
他还看不清是为了什么。
他想或者是因为父亲,天生就心思深沉。否则当年一个书生,怎么可能接得下家族数年基业,而且无论黑白,都稳稳接住了。又或许是因为,邢家这么大一摊事,还有所不足,所以才不能让父亲真正舒心畅意?
邢琰君正走着神,邢几复说:“你先走吧。他们几个要过来。”
邢琰君点头,走出去正好撞见黄珑、罗羽、郭飞嵘三人走来。他们三人一起出现,那就表示那一头出大事了。邢琰君犹豫了一下,问:“没什么事吧?”
他们三人都晓得老爷子的心思,和太子爷关系也都不错,郭飞嵘拍拍邢琰君的肩膀:“没事,有我们呢。”
罗羽甚至还笑笑:“琰君,明天去打球啊。”
邢琰君笑了说好。
等邢琰君走了,黄珑对罗羽说:“你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太子欢心的机会。”
罗羽说:“我那是和琰君投缘。”
黄珑哼笑一声。
郭飞嵘稳重些,神色凝重,隐有忧虑,也不掺合两人的斗嘴,三人走进邢几复办公室。
邢几复:“坐。”
三人坐下,却面色各异。
邢几复像是完全未觉,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才问:“还没有阿华的消息吗?”
郭飞嵘先答道:“没有。”
阿华其实算是他的嫡系。郭飞嵘几个情妇,其中有个最聪明也最得宠,阿华就是那个情妇的弟弟,算是郭飞嵘的小舅子。这几年阿华跟着郭飞嵘混,他人又机灵,办事又狠,郭飞嵘也看重,甚至在邢几复跟前都留了名字。却没想到昨天一夜,说是要跟云南那边接头,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黄珑和罗羽也说,没有收到消息。
邢几复眉头轻蹙,端着茶杯慢慢摩挲着。
黄珑说:“会不会是警察做的?”
罗羽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他一眼:“警察抓个阿华走干什么?他是个多大的角色?”
邢几复点头:“罗羽说得对,警察不会这么办事。”
郭飞嵘到底是最关心阿华的一个,迟疑道:“那会是谁?会不会有内鬼?”
四人都静了一会儿,还是邢几复先开口:“先不要这么想。接头的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不要自己乱了阵脚。”
黄珑哼了一声,说:“真要有内鬼,我第一个宰了他。”说了有意无意看了罗羽一眼。
邢几复将几个心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喝茶不语。这时他注意到,罗羽根本没搭理黄珑的挑衅,似在想事情,眉头皱着。
邢几复问:“罗羽,怎么了?”
罗羽犹豫了一下,说:“我是在想——最近湘潭佬安静得过分。”
湘潭佬的势力,一向与他们亦敌亦友,动过手,也互相卖面子。湘潭佬向来彪悍,这次似乎也盯着云南的生意,却被他们抢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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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他这么一提,邢几复露出几分深思神色。郭飞嵘也蹙起眉,黄珑若有所思。他和罗羽内讧是他们的事,但要是外人欺负到他们头上,断他们财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邢几复说:“都接着找阿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是。”“好的。”“是。”
郭飞嵘问:“云南那边怎么办?他们今早还在和我们这边联系,要不我亲自去接他们?”
邢几复目光在郭飞嵘身上转了两圈,尽管神色淡淡,却令郭飞嵘这四十来岁的男人脸色微变,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
其实也不能怪他心急,那么大的生意,那么大的市场,在场的三人,谁不想做主。郭飞嵘手里已经折了个得力的阿华,现在不站出来,万一事情不再给到他手里怎么办?
黄珑也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嵘哥,小舅子都折进去了,你再接手,万一你又……哈哈哈……”
郭飞嵘瞪他一眼,心里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黄珑才不在乎呢,他向来百无禁忌。而他心里也清楚,正是自己这尖酸的、容易得罪人的性子,邢几复反而会放心用他。
邢几复说:“好了,阿珑你少说两句。这件事说不定水深,云南那边先晾着,暂时不要见。我想一想,再拿主意。”
他一拍板,事情也就说完了。
邢几复说:“琰君也在,中午一块儿吃个饭。”
黄珑和郭飞嵘都说好,罗羽却笑着说:“老板,我就不去了,约了人。”
邢几复还没说话,黄珑先开口:“约了谁啊?”
罗羽这才露出几分得意神色,轻描淡写的说:“女朋友。”
罗羽现在成为了邢几复的新心腹,几年来却顶多在风月场里玩玩,身边从没正经女人。他这么一说,连邢几复都有些意外,问道:“是什么人?”
罗羽说:“先给老板交个底,是个女警察。就是我原先追过那个,尤明许。”
邢几复看他一眼。
黄珑哼了一声说:“别吹牛了,你不是追了很久没追到?人家一个警察能看上你?小心别被人抓进去。”
邢几复说:“你闭嘴,听他说。”
罗羽朝黄珑嗤笑一声,说:“老板,你别听他的。一开始是没追到,我最近顺手帮了她个大忙,她对我也有所改观,这不有戏了吗?今天我必须得去陪她,老板,对不住了。”
这话倒是令邢几复有了几分笑意,点了下头,问道:“她是个……什么情况?”
罗羽说:“就是个普通小警察,办刑事案件,仇杀情杀什么的,和咱们不沾边。”
郭飞嵘笑着说:“你真要找警察,怎么不去勾搭个局长、厅长的女儿之类的,更管用。”
罗羽说:“我就要她。”
邢几复点头:“去吧。不过阿珑说得也对,和警察谈恋爱——你也想得出来!小心别把自己玩进去。”
罗羽说:“我晓得。”
——
今天一早,尤明许就收到罗羽发来的一条短信:
“别带人,也别搞些没用的,好好陪我吃顿饭。”
尤明许当然不会听他的。
文山路23号是家叫做荣夫第的餐厅,私密豪华。他们想办法在罗羽预定的包间安排了两个警察,假扮成服务生。此外外围也埋伏了人。景平殷逢几个,罗羽都认识,便在隔壁楼上拿望远镜时刻瞧着,听着窃听器里的动静。
尤明许并不紧张——罗羽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在警察眼皮底下动她。她更好奇的是——罗羽约她的目的是什么?
中午12点,尤明许准时到了荣夫第门口。这里修筑成中式庭院,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几重月门,就到了一间古朴的木房子前,里头灯火明亮,有人已经在了。
尤明许走进这屋子,首先就看到站在旁边备菜间的服务生,服务生也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地继续准备。
屋内很大,装饰得古典雅致,低调奢华。罗羽就坐在一张圆桌前,身后站着一男一女。此外门口还守着五、六个人。
尤明许今天羽绒服牛仔裤就来了,罗羽却是一身簇新的西装,衬衫洁白,袖扣闪亮,衣冠楚楚。他看她一眼,朝身边那个女手下递了个眼色。
女手下走过来,示意尤明许搜身。尤明许神色淡漠地抬起双臂,女手下搜走了手铐、手机,和一支录音笔,回头看了看罗羽。尤明许一脸坦然。
罗羽说:“把她的手表摘了。”
尤明许脸色一冷,窃听器就装在手表里,罗羽倒是眼尖得很。
于是窃听器也被搜走了,尤明许在他对面坐下,罗羽抬了下手,他的手下就都走了出去,还把服务员都叫了出去,带上门。
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相聚百余米的隔壁楼里。
景平、殷逢、许梦山都举着望远镜,透过那间屋子的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那两个人相对而坐。
许梦山放下监听设备,说:“被收走了。”
景平说:“让第一组位置往前推,万一有什么变故,1分钟内必须到达那个房间。”
许梦山说:“好。”又笑了笑说:“不过应该没事,罗羽的身手我们都见过。尤姐能忍着脾气,不把他怎么了,就算好了。”
景平闻言也笑了一下。透过望远镜,他能看到尤明许神色如常,只是在罗羽面前,明显有些冷漠。这女人似乎早已习惯在刀尖上行走,和他一样。
许梦山一转头,就看到见殷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冷。许梦山哪能不知道他和罗羽的新仇旧恨,现在尤明许为了线索,居然去陪罗羽吃饭。虽然是虚与委蛇,但这位的醋意……啧啧,许梦山果断拍拍他的肩,说:“别吃醋,罗羽是渣男,尤姐最讨厌渣男了。”说完许梦山自己一顿——说错话了!
殷逢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嘴角冷冷一勾:“那是自然。”
包间内。
罗羽半点不心急,起身走到旁边茶台,泡了壶功夫茶,又走过来,为尤明许倒了一杯。尤明许坐得四平八稳,由他伺候。倒好茶,罗羽弯腰凑到她耳边:“喝。”
简单一个字,带着命令的口吻,又似乎带着男人对女人的挑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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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尤明许不怕他下药,里里外外都有警察。而且罗羽那么精,不会干这种授人把柄的事。她端起茶,慢慢品着。
罗羽微微一笑,走回去坐下,说:“咱们两个,很久没有坐下一起吃饭了。”
尤明许不答。
他也不气恼,继续回忆往事:“我记得上次在你家,我还做了酸菜鱼火锅给你吃,你说我手艺很好。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个伴了,然后我们俩……”
他停下不说了。
尤明许其实都记不清那天晚上和他干了啥,约莫是让他搂过摸过手占了点便宜之类的。毕竟那时候一个平头女警察,相亲相到这么个精英律师青年才俊,他还日日好好哄着,其实彼此也挺珍惜的。
尤明许:“闭嘴。”
罗羽笑笑,目光越过她,看向窗外寂静的树枝与屋檐,说:“不管你信不信,那段日子,我特别开心。那时候我想,如果真能和你过一辈子,其实我把所有事全都放下,洗手不干,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的不全是假话,尤明许知道。那时候罗羽不经意见看她的目光,是幽幽沉沉的,那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光。她还是有点印象的。
但尤明许今天不是来听他告白的。
她甚至隐隐有要发火的冲动。别搞半天,这家伙又是跟从前一样,就是借故来骚扰她恶心她的,其实什么情报都不会有。那她真的要把他拎起来揍。
这时有手下敲门,服务员推门送菜进来。罗羽说:“先吃饭。”
菜上齐了,两边的人都退了出去,于是又只剩他们两个。
罗羽说:“你那天怎么会在阿华车上?”
尤明许看他一眼。
所以这人提前并不知道自己在,却在看到当时的情形后,毫不犹豫开枪杀了阿华,救了她?
就算他当时要算计阿华,想必也没必要杀人。自己人死在他手里,总是风险更大。所以真的是为了她?
“那天谢了。”尤明许说。
罗羽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说:“不必。谁动你,我杀谁。”
尤明许愣了一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说。
他的问题并不好回答。关于芸姐,关于接头,尤明许并不知道,罗羽现在掌握了多少情报。
她说:“我也是收到命令,临时协助另一队人去xx酒店抓人,结果扑了个空。看到阿华他们几个,觉得可疑,我就跟踪着,假装一时失手被他们带上了车。想要顺藤摸瓜,后面的事你看到了。”
xx酒店正是芸姐落脚的地方。
她这话说得模拟两可,却没忽略罗羽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尤明许也是心中一动——原来罗羽今天也存了套她话的心思。
他动了动汤碗里的小勺,说:“知道是去抓谁吗?”
尤明许说:“你觉得我能告诉你吗?”
罗羽笑了一下,说:“知道你没几句真话。不过告诉我这些就够了。”
尤明许:“你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罗羽看她一眼,笑了一下。那眼神很明白,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你就不要再装着试探。
尤明许往后一靠,摊牌:“你约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罗羽脸上的笑,渐渐收了,眸色沉沉:“尤明许,我知道你想要得到什么。你大概也猜到我想要得到什么。不过呢,这世上想要得到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和风险。你我都一样,警和匪也一样。看着你今天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我就心痒!突然就想要赌一把大的,看看我们俩到底谁能吃得下谁。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说:“你来我身边呆两个月,给我个机会。你不是想查凯阳吗?跟着我,能查到什么,都看你的本事。要么,你把我送进牢里;要么,我把你送上床。敢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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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尤明许过了几秒钟才说:“你是在做梦吧?”
罗羽抓着她的肩膀,说:“明许,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能把你怎么样?不过是个念想,想经常见着你,偶尔陪我吃吃饭,说说话。就够了。说不定日子处下来,你的想法就改变了呢?”
听着似乎牺牲不大,尤明许笑笑说:“你这样,不怕我把凯阳连你一起端了?”
他笑吟吟吐出两个字:“不怕。”
尤明许:“坐回去,离我远点。”
罗羽倒也从善如流,坐回座位,依旧是一副衣冠楚楚模样,他说:“你考虑一天时间,如果愿意,明天就开始,下午2点,去扶风高尔夫球场,陪我打球。”
尤明许走出餐馆,上了街角的隐蔽指挥车,景平、殷逢、许梦山都在。
三人都看着她。
尤明许把罗羽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了遍。当然“你把我送进牢里、我把你送上床”这句没说。
这几个人里,许梦山算是最早就接触了罗羽,他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哪个犯罪者敢把个警察留在身边?要么太嚣张,要么别有所图。可尤明许身上有什么可图的?罗羽真的就是想她这个人?喜欢到这个程度了?疯魔了?
可许梦山转念一想,顾天成临死前对尤明许的痴情告白,又觉得要相信尤明许对渣男的吸引力。
于是许狐狸不吭声,不发表意见。
景平也很犹豫,哪怕他纵横缉毒界近十年,也从遇到毒贩提出这么色令智昏的要求。心底隐隐有些不快,但是理智占了上风。他衡量了一下利弊和可行性,最后对尤明许说:“你自己决定。”
三人下意识都看向殷逢。
这人长腿交叠,一派公子哥模样坐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脸色淡漠,也没说话。
于是尤明许就说:“我考虑一下。”
下午,回到局里。偌大的办公室里,尤明许坐了一会儿,拿着烟盒出去。只过了一分钟不到,殷逢起身也走出去。
景平和许梦山坐着没动。
到底局里也是人多眼杂,尤明许走出大门,一直走到江边,找了块草坪坐下,点了烟。才抽了两口,身边就坐下了个人。
尤明许纹丝不动。
殷逢说:“你不会真打算同意他的交易?”
尤明许说:“我考虑过了,其实不会有什么危险,罗羽如果想对我做什么,那天晚上就做了。既然我们怀疑,罗羽对凯阳不是一条心,他又给我丢出这么个破绽百出的交易,我想将计就计,搞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
夹着烟的手,被他一把握住。烟被取走,踩熄在脚下。尤明许瞪他一眼。
殷逢:“不准去。”
尤明许:“你凭什么不准?”
他深深看她一眼,说:“阿许,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根指头,都不想让人碰。”
尤明许一怔,看着他阴冷、俊秀的脸。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抬头看着她,连眸光都透着寒意。
这样的殷逢,和阳光灿烂的尤英俊南辕北辙。可她心中那一丝丝缓缓升起的怜惜感觉,为什么是一样的。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查案为重。
“你愿意不愿意我都得去。”尤明许站起来,“那是一整条运毒线路的线索,卧底郭兴刚为这事儿牺牲,和这些相比,殷逢,我们不算什么。”
“我不算什么吗?”他冷道。
尤明许不想和他吵架,可又不喜欢他这样强势的、企图将她当成所有物的态度,她只淡道:“你别干扰我查案。以前你都干涉不了,更何况现在?”
她走回警局,等上了江边的坡,回过头,殷逢站在那儿,面色依旧阴沉地望着她。
尤明许一回办公室,就给罗羽回了信儿:同意他的条件。
殷逢却一直没回来。直到他们下班,这人也没再出现过。
殷逢直接回了家。
看到他面色不豫,涂鸦一路开车都没说话。回到家,他径直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涂鸦只好把陈枫找过来。
陈枫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和尤明许有关,他也听涂鸦说了,这两人差不多又要好上了,于是也不顾忌,给尤明许发短信:“你俩又怎么了?殷老师回家后看起来特别消沉。”
其实殷老师看起来像个阴风阵阵的炮仗,但陈枫故意用了“消沉”这个耐人寻味的词。
过了一会儿,尤明许回了过来:“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想开。”
陈枫握着手机想:怎么感觉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尤明许讲话的口吻,有点往回拐的意思呢?尤明许就这么牛逼,难道还想把一个正常的殷老师调教得像尤英俊那么乖乖的?那他就真要死心塌地奉她为新主人了。
虽然在心里八卦着,陈枫到底关心殷逢,过了一会儿,端着些糕点,去敲书房的门。涂鸦也不放心,他现在自觉是个为了那两个人和好,暗中作出了巨大贡献的人,怎么能放手不管呢?于是也默默地跟着。
“进来。”殷逢的声音传来,倒听不出脾气。
两人走进去,就见殷逢打开了书房小阳台的门,坐在外头看夕阳。手边小几上放着瓶红酒,一个酒杯。
“先吃点东西垫着,晚餐马上就好。”陈枫说。
他们新请了个厨子,不过真的只是个厨子,看到涂鸦一身肌肉都会抖一抖的那种。
殷逢淡道:“没胃口,你们吃,不用等我。”
陈枫拉了把椅子,在他边上坐下。涂鸦左右看看,只发现个小凳子,拖过来勉强坐下。
他们既然来了,殷逢伸手从旁边柜子上,又取两个酒杯,三人碰了杯。陈枫本来只打算抿一小口,哪晓得涂鸦这熊货,一口干了,还嘿嘿一笑。殷逢本来也只打算抿一小口,见状忽地一笑,也仰头干掉。他干的姿态可比涂鸦漂亮多了,暗红的酒液残留在嘴唇上,他伸手轻轻一抹,连陈枫和涂鸦两个男人见了,都觉得又邪又帅。
涂鸦赶紧替三人满上,说话:“殷老师,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这话讲得有水平,又顺耳,虽然殷逢现在满腹阴霾的气,也感觉舒服了点。涂鸦又是一口干了,殷逢也有些想要发泄的情绪,一口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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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陈枫其实想要安慰殷逢,又不太好问,谁知道他又把人家尤明许怎么了?心念一转,说:“要不要邀请尤小姐过来,试试我们新厨子的手艺?”
殷逢还没答话,涂鸦就站起来:“我去接。”
殷逢忽然就火了,冷道:“谁也不准去,我看她要能耐到什么时候!”
鸦雀无声。
殷逢也感觉有点没面子,给自己添了杯,一口饮尽。
殷逢是很少很少醉倒过的,这些年,陈枫也就见过一两次。不过殷逢一醉,倒头就睡,不吵不闹,倒是乖得很。他和涂鸦对视一眼,心里想的都是:由他去吧。
却没想到还有人来凑热闹,老九带着小燕,在书房门口张望,被发现后笑着走进来,说:“殷老师喝酒怎么不叫我们陪?”
殷逢笑了笑,陈枫又添了两个杯子。几个人倒是都没再提尤明许,老九说起了老家的事,笑呵呵的。涂鸦也开始炫耀以前打黑拳的经历。没多久,冠军也闻着味儿来了,一看这架势,说:“我那里有好酒。”他除了会种花,会下药,会当黑客,自己还酿酒,别墅有个屋子里堆满了他自己酿的米酒,平时还不肯给别人喝。
老九笑道:“你可别搞些乱七八糟的给我们喝。”
冠军怒道:“一群男人,我给你们下药,图什么?”
众人哈哈大笑。
殷逢也笑。
如果尤明许在这里,就会觉得,那是个她从未见过的殷逢。很放肆,也很随性,明明在笑,可浑身上下都透着疏冷的,甚至带着几分和那几个人如出一辙的颓靡气息。
她如果看到,大概只会望着他,沉默不语。
天黑了。
桌旁只剩下老九、涂鸦和陈枫还在喝,小燕、冠军两个不中用的,早就倒下了。
殷逢是第三个倒下的,他身边空了几个酒瓶,趴在桌上,头埋在手臂里,一动不动,显然已经醉死过去。
陈枫他们三个半点不担心他,喝醉酒的殷老师最乖了,待会儿直接丢回床上就行,他连哼都不会哼一下。
陈枫他们也喝得半醉了,冠军酿的酒虽然喝着清爽,后劲儿却大,此时几个人都觉得开心又兴奋,商量了一下,打算待会儿到花园里去捉迷藏。
三人正你来我往地吹着牛逼,这个说我剁人家耳朵时手脚多么快,那个说我实验过42种自杀手法,第三个说我曾经一拳打断人家的脊骨……
一个人影,在夜色昏暗的桌旁,慢慢抬起头来。
“小枫子……”
陈枫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浑身一抖,看了过去,撞见一双清澈无比、委屈无比的眼睛。涂鸦和老九也有点懵,看着殷逢跌跌撞撞从桌边站起。
“她人呢?”殷逢问,眼睛里已经快要泛出泪了。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一副又乖又倔的模样。
哪怕是旁边的这三个老变态,一时都有点接受不了这个冲击。陈枫定了定神,努力挥去脑子里昏沉沉的酒意,试探地问:“殷老师?尤英俊?”
眼前的这个,显然已经觉察了一些事,他点了一下头:“我是尤英俊,不是……”他没说完,忽然一扭头,跑出了书房。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陈枫当机立断:“追!”
他们一追下楼,就看到殷逢开了辆车,飞驰而去。涂鸦立刻跑去开了另一辆车,三人追了上去。
目的地是毫无疑问的。
他们很快就追到了尤明许所住小区,几百万的宾利车,车门大开,还点着火,就这么被丢在路边,人早已不见踪迹。
涂鸦迟疑:“我们要上去吗?”
陈枫现在酒意全被吓醒了,思考了一下,说:“先不上去,我们在这儿守着。”
尤明许今天与殷逢不欢而散,回家后,也是憋着火的。她是真的不想同他吵架,但现在的殷逢,比她还倔。
哪像从前……她只稍微皱皱眉,尤英俊就立马服软了,最怕她不开心,怕她不要他。
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天又要见罗羽,又是场硬仗要打,尤明许知道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情绪丢到脑后,索性如往常那样,打开平板电脑刷雷剧减压。管你殷逢还是尤英俊,都排在狗血无脑剧情后头。
终于,正看得灵台清明、心无旁骛时,她忽然间听到门口传来些细碎的声响。她抬头望去,半点不慌,心想难道遇到个闯空门的,瞎了眼跑到太岁头上动土?
有意思。
她好整以暇地等着。
“咔嚓”一声,门真的开了。
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尤明许心一跳,语气却冷下来:“你来干什么?谁让你乱开我家的门?”
“阿许……”
软绵绵的,带着哭意的声音。
尤明许整个人像被电流击了一下,讷讷无言。她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一次是尤英俊了?可……说不定只是那老痞子的一计,故意戏弄,要看她笑话。
可是那个声音,那个语气。
她就像个呆子一样,坐在原地不动,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只是一身酒气。脸有点红,眉头紧紧拧着,嘴巴嘟得很高,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像一根竹子似的,直挺挺站着。
尤明许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出来:“……尤英俊?”
他用力点点头,扑过来,抱住了她:“阿许……阿许啊……”他哭了,脸使劲埋在她肩窝,泪水滴落在她的睡衣上。
尤明许心里又急又痛又乱,身体已自动做出反应,紧紧回抱着他,抱得两个人都有点疼了,可谁也没松手。她哑着嗓子问:“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你……”
他不吭声,泪水还在流,尤明许不知道,他的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可一碰到她的脖子,那强烈的、压抑太久的情感,就好像一下子炸开了。他遵循本能,开始啃咬吸吮她的脖子,嗓音也含糊起来:“阿许……阿许……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尤明许把脸埋在他肩头,擦去眼泪,他不回答她的问题,是不知道,还是不懂?
猛然间,脑子里就响起殷逢曾经的话:
尤英俊是我最后的逃避。逃避他们的伤害,也逃避内心深处的那个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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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他喝了酒。
喝了很多。
所以,他又逃来了吗?
于是,尤明许看到尤英俊后的惊痛和难以置信,突然转变为另一种更疼痛的情绪,在她的心里蔓延。她看着他此刻单纯懵懂的模样,脑海里浮现的,居然却是他白天冷漠负气的样子。两个模样,同时在她眼前徘徊。
都是他,其实都是他,对不对?
可此时的他,眼前的他,是她的尤英俊啊。是陪伴了她那么多个孤独的白天黑夜,用一颗简简单单的心爱着她,爱得比生命还重的那个男人啊。尤明许哽咽出声,说:“你怎么才来?你怎么过这么久才来?”
他却说不出话来,他也在颤抖。他似乎已明白了什么,却似乎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明白。于是尤明许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更痛。
她想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真的是。他那么个人,那么个脑子,偏偏要来招惹我,偏偏要把我当最后一根稻草抓着。醒了糊涂了都不肯放过我。
她坐在床上,任他抱着,既不想推开,可又恍惚难过。
然而接下来迎来的,却是他急切狂暴的吻,他那么渴望,那么痛苦,又那么欢喜,想要从她身上需求什么,他把她摁在床上,开始脱她的衣服。
尤明许定了定神。
她的身体,久违地迎来他的触碰,既带着尤英俊的亲昵,又带着殷逢的霸道,他只一碰到她的皮肤,她就开始颤抖。
可是。
可是。
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在说:不能这样……不能……醒来后,他还会是殷逢。其实还是他,他这分明就是……作弊……
她用力推开他,说:“英俊,听我说,停下!”
他抬起头,说:“我不要。”
尤明许心头一软,摸摸他的脸,说:“别这样。等你完全想起来,我们再好,好不好?”
他怔怔望着她,也不知听没听懂,知不知道。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不再侵犯,而是趴下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说:“阿许,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记得,爱你的,是我的灵魂。而不是任何外在的东西。我爱你,崇拜你,我愿意为你而死。你要一直爱我,不要放弃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黑暗里。”
尤明许忽然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低头哭出了声音。可此时他却那么温柔,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摸着她的头发,呢喃道:“这是我的阿许,这是我的……阿许啊……”
尤明许胡乱点着头,说:“好,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永远。”
他含着泪笑了,说:“我抱着你睡。我知道你喜欢被我抱着睡。”
尤明许“嗯”了一声,这一刻,她才像个孩子,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四肢交缠。他真的不再做别的,只是抱着,紧紧抱着。
可他约莫是喝了太多酒,这样折腾一通后,没过多久,尤明许就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红着眼,枕在他的手臂上,把头和他贴得更紧。
殷逢再次醒来时,看到窗帘外漏进来一点光,天大概刚亮。
头很疼,很久没有过的,宿醉的疼痛。他知道自己脑伤未愈,知道自己不该喝酒的。但是昨天,他还是控制不住。
定了定神,才看到怀里还躺着个人,这里也不是他的家。
是她的家。
是曾经的,她和他的家。
她的头枕在他的手臂里,只穿着件睡衣,衣衫单薄,手臂、大腿的肉都和他的紧贴着。她还在睡。
昨晚自己干了什么,殷逢早已断片,完全不记得。然后他发现,自己被她枕着的那只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他揉开一看,是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他的。
写着:“永永远远爱尤明许。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爱尤明许。再也不要惹她生气,让她伤心。再也不要让她离开。”
他看了一会儿,把纸条又紧紧攥回手里。
另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殷逢轻手轻脚想把手放下,她却动了动,转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她已认出他是谁。
“你走吧。”尤明许的嗓音有点哑,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殷逢定定地看着她,她已转身,背对着他。
殷逢沉默地下床,从地上捡起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穿戴整齐后,把那张纸条塞进口袋里,又走回床边,在她的后脑落下轻轻一吻。
她一动不动。
殷逢走出房子,带上了门。
然后他用手按住了脸,闭了好一会儿眼睛。
是什么令我失控,是什么令我逃避。是我太想太想得到了吗?从什么时候起,我已沦陷成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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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次日是周末。
冬日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温煦,空气洗冽。尤明许拒绝了罗羽接送的建议,自己打车到了高尔夫球场外,一眼就看到罗羽已经等在那儿了,身边没有手下。
既来之则安之,龙潭虎穴,还是鸿门宴局,她都要去闯一闯。
她今天穿得保守普通,罗羽打量了两眼,嗓音含情:“你总是这么漂亮。”
尤明许佩服他的睁眼说瞎话,又想,倒是遇到个比殷逢还浮夸的人了。
两人并肩往场馆里走。景平和许梦山安排了人,也在里头,自不必提。
没多久,罗羽的手就搭上她的肩膀。
尤明许:“放下。”
罗羽:“和我那么生分,怎么去见老大?”
尤明许倒是没有再挣脱。好在他的手也规矩,只是轻轻搭着,并未趁机揩油。
两个人各怀鬼胎,走向场馆内一角。这高尔夫练习场位于市场中,寸土寸金,却占地广阔。四周用高高的竖网围着,已有不少人在练习。
那儿有四个人,尤明许全都见过照片。
邢几复和黄珑坐在一张桌前聊天,邢琰君和郭飞嵘在打球。见到真人,自然比照片更生动具体。尤明许首先注意的就是邢几复,那模样竟儒雅得很,一双修长微微上挑的眼睛,年轻时必然是个美男子。
罗羽带她过去打招呼:“老板,这是我女朋友尤明许。明许,叫邢老板。”
尤明许不卑不亢:“邢老板。”
邢几复点了点头,打量她的时间略长了点,然后问:“会打球吗?”
尤明许摇头。
邢几复说:“让罗羽教你,他打得好。”看着罗羽,倒是笑了:“你从来不带女人来,现在既然带了,就要好好照顾人家。”
罗羽笑着说:“那是自然,我多难才追到她啊。”
邢几复笑了,旁边的黄珑也意味不明地笑着。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尤明许,是那种让人挺不舒服的眼神,尤明许当没看到。
打了招呼,罗羽拉着她,在旁边的空桌坐下。
“喝点什么?”罗羽问。
尤明许说:“水。”
罗羽跟服务生点了瓶矿泉水,一杯鸡尾酒。尤明许情绪其实还挺兴奋的,脸上表现得很随意。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直接近距离接触凯阳集团的几个核心人员和掌门人。不过罗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暂时还搞不清楚,打算见招拆招。
“也不知道”罗羽忽然低笑,“把你牵扯进来,是对是错。但是尤明许,你既然答应了我,就要睁眼看认真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给我一个机会。”
尤明许静了一瞬,说:“行啊,你好好表现。”
罗羽陡然笑出了声,看着女人懒淡傲慢的样子,透着天生的妩媚。是他一向着迷的模样。
“我认真的,尤明许。”他说,“不然我还有什么办法,让你再看我一眼。身家、兄弟都拿出来陪你玩。也只有你能让我这样。你也要念我的情,别只想着利用我防备我,行吗?”
尤明许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俩在这边针尖对麦芒,落在旁人眼里,却是眉来眼去、窃窃私语。
黄珑看着他们,对邢几复说:“看来罗羽这次对那个女警察动真格的了,不会有问题吧?”
邢几复却说:“他有分寸。”
尽管黄珑一向看不惯罗羽,却不得不承认,这人比他们几个都要精,又怎么会在女人手里吃亏?
黄珑又打量着尤明许,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长得倒是不赖,看着挺有劲儿的。罗羽这个色胚。”
邢几复看他一眼:“谁是色胚?对兄弟的女人评头论足你也好意思!学学罗羽,早点正经找个女人,成家立业!”
黄珑知道老板对待男女关系一向严肃,嘿嘿笑着,也不说了。
那边,邢琰君和郭飞嵘打完球,郭飞嵘过来和老板坐,邢琰君却走向罗羽二人。
邢琰君比罗羽小2岁,笑着对尤明许点头:“嫂子。”
尤明许不答,罗羽笑着说:“别乱喊,现在还不是。”
邢琰君还是笑,罗羽对尤明许说:“琰君,这是尤明许。明许,叫邢哥。”
尤明许:“邢哥。”
邢琰君见她漂亮大方,眼神坦荡,不由得心生好感。在父亲的这些心腹里,罗羽是唯一一个高级知识分子,邢琰君本就和他最谈得来,现在看他找的女人,更觉得和黄珑郭飞嵘平时玩的那些女人不一样。邢琰君觉得这两人看着很登对,于是点头说:“你们玩,我不当电灯泡了。罗羽,有空多带尤小姐出来,大家一起玩,别整天忙工作冷落佳人。”说完又对尤明许友好一笑,拍拍罗羽的肩膀以示鼓励,又拿着球棒去一边打球了。
尤明许倒是没想到,太子爷不像其父深藏不露,看着这么亲切斯文,像是真把罗羽当兄弟。不过,人不可貌相。
这时罗羽说:“他人不错的。平常只管房地产、金融那些业务,别的半点不沾。你不必在他身上花心思。”最后一句话是压低声音的,尤明许看他一眼。
罗羽又笑了笑,说:“不过,没想到他对你印象不错。邢大少平时很少邀女人一起玩,他嫌麻烦,也看不上几个人。他觉得你不错。”
尤明许说:“我本来就不错。”
“那是当然。’很不错小姐’,能赏脸陪我去打球吗?”罗羽站起来。
尤明许以前是真没想过,自己和罗羽还能有这么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说话,甚至还一起玩的时候。不过众目睽睽,她想融入他们这个小群体,自然也得行动起来。她跟着罗羽去打球。
只是她从未打过,握着球棒,看着旁边别人的模样,模仿着。罗羽一看就笑了,走过来,柔声说:“我教你。”
看样子是打算走到她背后,手把手教课。尤明许一阵恶寒,说:“站着别动。碰我一下,打烂你的头。”
罗羽都到她身边了,看她两眼,居然没发火,拿着球棒,语气淡淡地示范。尤明许这才跟着学,有她姿势不对的地方,罗羽会上手纠正一下,但是手一碰即走,并不占便宜。
当然,他俩并肩而立的背影,落在旁人眼里,那又是耳鬓厮磨、亲密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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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尤明许上手很快。
没多久,就击打出一段非常漂亮的弧线。她微微眯眼,带着点笑意,抬头看着。罗羽抄手从背后看着她。
前方却传来掌声。
是邢琰君和另一个人,一块走了过来。
尤明许看清另一个人是谁,眼睛有点发直,迅速低头,看着脚下。这一刻,倒是想一棒子敲在那人的头上——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和邢琰君走在一起?
心念一动,她看向身旁的罗羽,罗羽显然也看见了那人,脸色阴晴不定,一时却没有发作。
鼓掌的正是邢琰君。而他身旁那人,今早才衣衫不整地从尤明许家里离开。今天她这里有行动,他也完全没和他们联系过,没说要来。此时他却一身打高尔夫球的装束,手里随意拎着支球棍,与邢琰君走在一起,两人竟是如出一辙的清贵高知公子模样。
殷逢看都没看尤明许一眼,还笑着低头和邢琰君说了两句什么话,拍了拍他的肩膀,邢琰君拉着他的胳膊,和他握了握手,殷逢这才转身走了。小燕一副随从模样,隔几步跟着他,也没看尤明许。
邢琰君这才走到尤明许和罗羽跟前,先对尤明许说:“你学得真快,不愧是警察!”
尤明许微笑:“过奖。”眼角余光,瞟到不远处那个继续打球的背影上。
罗羽的神色已恢复正常,将尤明许的肩膀一搂说:“我教得好。”
邢琰君笑了,又说:“我刚才遇到个很有意思的人,比我高三届。虽然他是北大的,我是清华的,一聊之下,我们都参加过同一个校际文学社团,算是半个师兄弟。他还说他现在是个作家,不过没有告诉我笔名。你们看到他没有?是个很有风度的人!”
罗羽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但显然不打算对太子爷提自己和殷逢的爱恨情仇,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尤明许,尤明许一眼就看到他眼底隐隐的冷意。
尤明许想的却是,这太子爷莫不真是个爽朗良善的性子,一直活在正常白色的世界里?不过,以殷逢的能耐,制造这一次球场偶遇,博得邢琰君的好感,本来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见他俩都不搭腔,邢琰君也不在意,坐下喝了会儿水,又走过去找殷逢打球了。
尤明许还和罗羽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但目光总是会不经意掠过那个方向。那是种奇怪的感觉。她本来孤身在此,也看不到景平的人埋伏在何处。她并不胆怯,但是整个身体始终都是绷着的,哪怕与罗羽半真半假演戏,也不敢有半点放松。
但现在那个人一来,哪怕根本不看她,只留一个背影给她,她的心忽然就安下来。就像那天夜里,他也是突然就出现在车后备箱里,低声对她说:别怕。
她其实并不会害怕,可他总是会出现。还和警方出现的方式完全不同,总是这样不循常规、胆大妄为、神来之笔
“你谈恋爱还习惯带着前男友?”罗羽在身边,不阴不阳地说,“买一送一吗?尤明许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尤明许头也不抬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这里,凑巧罢了。我和他是吹了,但我和你,也不是在谈恋爱,清醒点。”
罗羽静了一会儿,只冷冷说:“离他远点。”
尤明许转头走回桌前坐下,这时注意到邢几复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留下黄珑和郭飞嵘在打球。罗羽也跟过来,说:“老板上了年纪,应该是先回去了。累不累?我们去吃饭?”
尤明许点了一下头。
两人收拾东西,往球场外走。路过邢琰君和殷逢的位置时,邢琰君朝他们挥挥手,罗羽含笑点头,看都不看殷逢。尤明许和殷逢的目光遥遥一对,尤明许忽然发现他的目光比以往都要温和,飞快对她露出了一点笑容,转身又去打球了。
尤明许又想起今早他沉默离开的样子,心里感觉怪怪的。
罗羽开车,带尤明许去吃了个饭。
俯瞰江景的高级餐厅,人少,清净,环境优雅。罗羽拿着菜单低声点菜,尤明许知道自己的人必然还暗中跟着,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外头。
接受罗羽的条件,和他呆在一块儿,到底能换来什么情报,尤明许心里也没谱。到现在她也觉得有极大可能,罗羽就是耍她的。
如果换半年前的罗羽,提出这样荒诞的要求,她肯定不答应。可是那晚罗羽当着她的面枪杀了阿华,无论如何是救了她;他又掩人耳目地出现在郭兴失踪遇害的现场。直觉告诉尤明许,罗羽的确是别有所图。他不会只是为了耍她,就把她拉到邢几复面前去。
这人甚至可能与惩罚者组织有关。浑身上下,都是神秘。
罗羽点好菜,说:“还和以前一样,牛排要7成熟?”
尤明许最烦的就是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答:“随便。”
两人坐的是独立包间,他点了支烟,笑着说:“火气别那么大。觉得我今天球打得怎么样?”
尤明许尽管不懂高尔夫,也看得出他是个中高手,她答:“不懂。”
罗羽又问:“你看我和殷逢,谁打得好?”
尤明许说:“大概都不好。”
罗羽笑了,也不再给自己找不痛快,转而又问:“最近工作忙不忙?”
尤明许:“不忙。你呢?”
罗羽挑眉,说:“我也还好。你肯陪我,什么工作都丢一边去。”
尤明许笑笑:“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罗羽:“你是得惊一惊。”嗓音忽然压得很低:“老板正在让人查阿华失踪的事。”
尤明许看他一眼,不说话,慢慢喝水。
他往椅子里一靠,说:“为了你,我担了这么大风险,别的男人怎么和我比?尤明许,我记得很清楚,刚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很聊得来的。你也喜欢我。我曾经的念想,现在也没打消。要是你肯给我个机会,看得上我,我愿意为你,把手上现在所有事都放下。就做个老老实实的律师。什么都不再沾,也不再过这种生死难料的日子。你想要拿到的东西,我也可以适当的帮帮你。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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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尤明许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番话,愣住。
他说得波澜不惊,语气平淡,完全没有了平时那吊儿郎当的油腻味道,那张偏瘦的脸上,眸光淡淡。不知道为什么,尤明许竟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假话。
尤明许静了好一会儿,才答:“我们才处了两天,谈这些是不是太早?再说你真肯为了我把某些东西给我,那也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罗羽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似乎看穿了她不过敷衍,但也没有生气。这时服务员上了菜,他恢复了精英男子的温柔体面模样,一道道给她介绍招牌菜,替她盛汤盛饭,尤明许照单全收,不慌不乱。
饭吃得差不多了,他又抽上根烟,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再哄她,垂眸看着窗外。此时夕阳垂落,天色漫漫,一条江水缓缓向前。尤明许放下筷子,一抬头,就看到罗羽若有所思的侧脸。
这人不犯贱不使坏,安静的样子,看起来其实挺正派的。削瘦、结实,棱角分明,身上带着法律人员特有的知性与利落气质,相貌算得上清俊,眉眼又透着英气。
尤明许看着他这样安静眺望的模样,实在和平时的乖张可恶,判若两人。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升起。
然后,猛然间,像是有一道光,闪过她的脑子里。
她脱口道:“你不会是卧底吧?”
罗羽神色一顿,皱眉看着她,都笑了出来:“你说什么?”
看这反应,不是。
尤明许很快也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有太多事,站不住脚。
他要是卧底,当时为什么那么恶劣的追求她?什么下作手段都快用出来了。哪个卧底这么闲去招惹女警察?
而他对阿华,明显就是黑吃黑,毫不犹豫开枪杀人。如果是警方卧底,应该静观其变放长线钓大鱼才更合理。
他曾经出现在郭兴遇害现场,如果是卧底,怎么可能不出手相助?或者至少要把线索透露给警方。
而且郭兴身上失踪的那份关键证据,到现在还没找到。如果是卧底,应该早就交回来了。可现在上级还在为这份证据头疼。
尤明许面色如常,笑笑说:“随口一问。”
罗羽嗤笑一声,说:“别把警察想得那么伟大,这个世道,谁也不比谁干净。”又变了神色,显出几分轻~佻:“当然你要是真喜欢,我也可以洗手去考个法官做做。公检法一家亲嘛。”
尤明许不搭理他。
罗羽毫无疑问是黑的。可他暗地里,到底为哪一方做事,暂时还看不出任何端倪。不管他在对她算计什么,尤明许既然接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步步为营,不信不能逼近他的真实目的。
“来,碰个杯。”罗羽举起红酒杯。
尤明许也举起,两人脸上都淡淡笑着,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我送你回去。”罗羽说。
尤明许没有拒绝。
罗羽叫了个手下开车,自己和尤明许坐在后排。他似乎也有些疲惫了,闭目养神。尤明许乐得清净。
开了一段,罗羽手机响了,他睁开眼,眼里还有些未褪的血丝,接起时,嗓音却立刻变得沉稳恭敬:“老板。”
邢几复问:“在哪儿?”
罗羽:“送明许回家。”
邢几复“嗯”了一声,说:“送完后来我这儿一趟,有事交代给你。”
罗羽看一眼尤明许,说:“好。”
邢几复似乎察觉出他的停顿,笑了,说:“怎么不愿意,要美人不要江山了吗?南边的事。”
罗羽立刻笑着说:“哪有!我分得清轻重,送完她马上来。”
挂了电话,尤明许就见他在沉思,眉宇中不露半点端倪。
尤明许问:“怎么了?”
罗羽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是叫人有点看不透的,又瞟了眼前排司机,身体倾过来,在她耳边说:“邢几复刚才打电话,大概是要把某样东西给我了。猜猜看是什么?”
尤明许躲开,问:“是什么?”
罗羽却倏地笑了,眉眼间有得色,说:“想知道?我家还有个空房间,你明天搬来住,就告诉你。”
——
尤明许下了罗羽的车,走入小区,上楼,快走到家门口时,还在琢磨罗羽之前的神态举止。
罗羽不可能每天搜她的身,今天一整天她都带着监听器和跟踪器,所以罗羽,还有其他人和她的全部对话,景平和许梦山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景平就在四人小组的微信群里说道:“邢几复要交给他的,很可能是云南的事。”
许梦山说:“这小子手段确实厉害。尤姐,你不会真的考虑要去和他同居吧?”
尤明许有点头疼:“同居你个头!”
而群里第四个人,始终没动静。
楼梯一拐,她看到家门口站了个人。
殷逢已换掉了高尔夫球服,恢复黑色绒大衣,眉眼俊皙,立在那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手里还拎着个黑色袋子,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尤明许走过去,他让开门,她掏出钥匙开门,他的手就摁在门上不让关。她也没说话,他跟了进来,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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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尤明许进屋后,该喝水喝水,该换衣服换衣服,只当身后没这个人。
但也不能真这样,她只觉得后颈的汗毛还微微竖着,防着他突然干点啥。
毕竟,最近他经常这样。
却没想到他直接进了厨房,声都没吭一下。
尤明许在客厅磨蹭了一会儿,到底抵不过好奇心,走到厨房门外,远远看着。却见殷逢把外套脱了挂在门把手上,衬衫袖子挽起,眉眼低垂,正在水槽里洗菜。
尤明许:“你干什么?”
殷逢:“你说呢。”
尤明许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看他动作毫不生疏,冷道:“我吃过了。”
殷逢拿起旁边的刮刀,把洗净的莴苣头刮皮,答:“我知道,和罗羽。”看了她一眼。
尤明许居然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跳,也懒得理他,转身回房。
白天打球出了一身的汗,很不舒服,尤明许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就看到厨房已经消停了。殷逢双手环胸,倚在阳台的落地玻璃门边,玻璃门拉开一半,外头的灯光夜色,迷离映在他脸上。
尤明许忽然就想起了曾经。
尤英俊的站姿可没这么帅气,干脆席地而坐,背对着她,委屈又巴巴盼望着。
如今他回到了三十岁,只会沉默立在那里,满腹心事模样。
尤明许用毛巾擦着头发,在沙发坐下,问:“有什么事?”
他转头看着她,走过来,也不说话,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尤明许身子一僵,他已动作轻柔地开始擦拭。尤明许想要抓着毛巾抢回来,被他躲过,说:“别动。你也应付一天了,休息一会儿。”
尤明许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盯着他。他笑了,头发却擦得很是专业舒服,尤明许扭头不看他。
头发擦好了,他放下毛巾,按了一下她的额头:“往后靠。”
尤明许还没反应过来,那双手已按在了她的脑袋上,开始轻轻按摩。
尤明许:“”
手法娴熟,舒服无比。
尤明许腹诽,也不知道这人在外面被那些按摩女郎按过多少次,手法都学到了。
“殷逢你今天吃错药了?”她说。
他的双手往她肩上一按:“没有。”然后他就起身,又走进厨房了。
尤明许:“”
尤明许看了一阵子电视,就见殷逢端着几盘小菜走了出来,放在茶几上。都是些看着很可口的凉拌小菜,甚至还有碟油炸花生米,两碗粥。
尤明许今天和罗羽各怀鬼胎,哪里有真正吃好饭了,看着就觉得有点饿。但又拉不下面子去吃。
殷逢把一碗粥和筷子放在她面前,说:“给点面子,陪我吃顿宵夜。我一整天没吃饭了。”
尤明许:“你为什么一整天没吃饭?”
殷逢:“吃不下。”
尤明许静了几秒钟,拿起筷子。他在旁边坐下,变戏法似地从茶几下拿出一瓶茅台酒和两个小杯子。尤明许看着他倒满,他说:“喝一点,不喝多。”
尤明许其实有时查案压力大,或者寂寞时,自己也会小酌两杯。闻着浓郁的酒香,心头微动,便没出声。
于是,两人便一边看着奇奇怪怪的雷剧,一边吃着菜。一开始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殷逢放下筷子,端杯,尤明许举杯和他轻轻一碰,抿了一下口,他却干了,放下杯子,又给自己满上。
继续吃菜、看电视。
这部剧倒是雷出了新高度,看着反派脸都扭成麻花了,男女主角生死关头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天空飘落花瓣雨,尤明许嘴角微弯。
殷逢也露出笑意。
两人目光不经意间遇上,都看到对方的笑容。气氛就又有点古怪。
但殷逢没让古怪蔓延,他再次举起酒杯,尤明许和他再次一碰,将剩下的一饮而尽,他则又是一口干。
“别在我家喝醉。”尤明许说。
“不会。”他答,“这点还不够。”
两人就这么慢慢吃着喝着,几盘菜也快见底,一瓶酒下去了一大半。尤明许感觉到微醺,而他的面容似乎也放松了不少,脸颊泛红,眼眸却依旧澄亮。
“我的手艺怎么样?”他问。
尤明许点头:“不错。”
他笑了一下:“多谢夸奖。”见尤明许杯子里酒还剩着,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掉的酒,多半进了他的肚子里。
尤明许伸手按住他的杯子:“你别喝多了。”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然后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呢?”
“什么?”
“你”他慢慢地说,“希望我喝多吗?”
尤明许一怔,说不出话来。
他拿起她的手,放到一旁,又是一饮而尽。那乌黑的眉目仿佛都染上了酒液清亮的颜色,说:“阿许,你明天该去就去。我已经安排好了,涂鸦冠军和小燕,还有我,就在同一个小区里守着,24小时保护你。”
尤明许没说话。
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眼睛也有些红了,尤明许在他再次倒酒时,挡着他的杯口。他放下酒壶,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是想让我喝醉,还是不想?”
尤明许说:“殷逢,你够了,别再惹我。”
他却起身,坐到她身边来,搂住了她的肩膀。
她闭了闭眼说:“你今天发什么神经?”
他说:“你不愿意改,就只能我改了。爱一个人是不是就是这么回事?我没经历过,你多点耐心。”
尤明许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那是在她家楼下,他脸色冷漠无比,说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还有在他家,对着那两份检测报告,他说:我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寂寞。现在我唯一的欲望就是你。
“殷逢,我要的话,你还没有想起来。”她说。
他说:“我在努力。”说完就亲了上来。薄凉的唇含着酒气,亲得缓而重。尤明许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难受、甜蜜、欲~望、不安都交织着。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慢慢摸上来,抚着她的脸。两个人亲得特别沉默,就如同这个沉默相伴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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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尤明许却知道,这是他身为尤英俊时,从未带给过她的感觉,那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试图亲吻一个女人。
亲了一会儿,他的唇移开,眼中并未见往日涌动的欲望,只有清澈温柔的光,轻声问:“要我喝醉吗?”
如果需要,我就喝。让我成为尤英俊,令我再次忘却一切。使你没有半点不安、怀疑和犹豫,去拥抱你想要的那个我。
尤明许的鼻子忽然一酸,泪意冒上来,摇了摇头,嗓音也有点涩:“我要你想起来。”
殷逢胸口一阵收缩的痛,再次将她按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长发,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还要多久?”
他不说话。
尤明许:“一个月?三个月?一年?三年?”
这话就有点怄气了,殷逢还是头回见她这么娇蛮使性子,心中一软,脱口而出:“先来三十年。”
尤明许沉默着,他也不说话了。又抱了一会儿,她推开他,抬了抬下巴:“去收拾。”
殷逢竟也没有半点不满神色,起身把碗筷收拾好,修长白皙的手指干起这些事也沉稳灵活。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居然把碗洗了。
尤明许靠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窗外夜色浓重。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一个家,她以为因为他刚才的话,自己心中会起伏,却没想到迎来的是一片舒适的宁静。
他洗了碗走出来时,已经穿好外套。两人目光一对,他走到沙发旁,摸了摸她的长发,低头还是在她脑袋上亲了一下,说:“晚安。”
殷逢打开门,尤明许说:“喝酒了别开车。”
殷逢笑了一下,说:“涂鸦在下面。”
他关门走了,脚步声也渐渐远去。此时夜色已深,尤明许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都是他刚才的举止表情,他说过的话。明明还是那个清冷幽沉的男人,今天他的身上,却有了暖意。
——
同一个夜晚,罗羽见完邢几复后回到家,已是深夜。
陪老板喝了几杯酒,他感到微醺的畅快,又因为今晚终于实现了努力几年的目标,推开家门时,嘴角还带着残留的笑意。
只是一室清冷。偌大的房子,安静得像一座坟墓。只有月亮的清辉,透过窗洒进来。
他揉了揉发晕的额头,打开了灯。
洗完澡,人也清醒平静了几分。他坐在沙发上,泡了壶清茶,慢慢喝着。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早已收拾好的主卧。
其实也没太多要收拾的,除了必要的家具,本就空空荡荡。
她会上当吗?
罗羽笑笑。
会走入他设下的天罗地网吗?
罗羽端起茶,抿了一小口。
这一局棋,有多少人,都是执棋人。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走到今日,人人羡艳,人人厌恶。被多少人利用过,又利用过多少人。
这一票,玩得特别大。说不定把命都要陪上。
但如果这条路上少了尤明许,他也许,就要寂寞很多。
所以,从那天起,她误闯进他的深网一角,他就只能把她握在掌心里了。
——
罗羽经常失眠,这一夜却睡得很好。梦境是模糊的,也是温柔的。他似乎总是看到床头地上那一抹清淡的月光。
醒来后,昨夜的志得意满、渴望和些许焦虑,统统归位,他又恢复了多年来那个冷静、精明、人憎鬼恶的黑律师模样。不,现在他不仅仅是个律师了。
他已是那看不见的帝国里,最锋利最得力的爪牙。
因着邢几复昨晚的吩咐,罗羽一整天都在调整、布置、计划、密谈。到了下午三点,他正指点几个小弟暗中行动,手机进了条短信。
他看了一眼,一时静默。
小弟们见他神色不对,问:“老大,怎么了?”
罗羽收起手机,却笑了:“没事。”顿了顿,似乎有些按耐不住,笑道:“你们嫂子今天要搬到我家去。”
那手机里,赫然是尤明许发来的短信:“一个小时后搬到你家。”
罗羽找了个漂亮女警察的事,团伙里都传开了。他们可不怕警察,个个觉得罗羽牛逼极了。现在听罗羽这么说,都笑了起来。
罗羽点了个人,说:“你现在带两个人,去我家等着,帮嫂子搬家。就说我走不开,晚上回去再任她处置。办好后向我报告。”
罗羽现在的确走不开,门口还有几波小弟等着见他。那被安排这任务的小弟连忙应了,屁颠颠跑去讨嫂子欢心了。
于是尤明许押着搬家公司的车到罗羽家楼下时,就看到三个年轻男子翘首以盼。尤明许见过他们,也懒得废话,三人上来打过招呼后,就接过了搬家的活儿,指挥搬家公司的人上上下下。
尤明许则直接走进罗羽的家。
和尤明许想象中一样,但又不太一样。高档社区高度保安的高楼三居室,简洁到极点的冷色调,很精致,也很空。正是他这个年龄的单身男人该有的居所,却比他这个人克制内敛很多。
小弟们已经把整个屋所有的钥匙,都交了一套在尤明许手上,尤明许自然也不客气,逛了一圈,包括罗羽的卧室,抽屉都上了锁,没什么发现。尤明许也不在意,又去了书房,桌上放着些文件,尤明许大致翻了翻,有合法的,也有涉嫌违法的。但都是警方都有数的那些事。她又注意到墙角放着个保险柜,拿起那串钥匙看了看,自然没有保险柜的。
不急,她都登堂入室,踏进他的狼窝了,来日方长。
不过,尤明许也不指望能在里头发现什么。罗羽既然做好了让她入住的准备,能让她看到的东西,自然是能被他掌控的。
小弟们搬完家就撤退了。尤明许又呆了一会儿,也下楼,留意到没有人盯着自己,很快闪进旁边的一栋楼里。
尤明许搭电梯上到高层,敲了某户的门,门开了,许梦山看了一眼她身后,把她让进来。
这是小区里的一套空房子,被警方秘密征用了。几乎就在罗羽家正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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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几乎就在罗羽家正对面,架上望远镜都能看清罗羽家客厅桌上摆放的茶杯形状。
尤明许走到客厅,就见殷逢立在窗前,双手插裤兜里,也不知在看什么。景平坐在桌前,面前是一套户型图,尤明许看一眼就知道正是罗羽家。
见她进来,两人都回头。
尤明许的目光在殷逢脸上一触就走,落在景平身上。
她做出深入虎穴的决定,是经过上级同意的。景平昨天在丁雄伟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无论如何都会保她平安无事。但这保证,也只有景平和丁雄伟知道。此时景平见着她,只是扬了扬眉笑笑:“卧底同志来了?”
尤明许莞尔,这到底是她第一次做类似卧底的事,还是这么大的案子,也颇有些得意,在他对面坐下,说:“靠你多指教了。”
景平说:“没问题。你卧底的第一条原则——无论如何,先保护好自己。”
尤明许愣了一下,殷逢已在她身旁坐下,那似有似无的气息也侵袭过来,他说:“老景说得没错。”
许梦山也在方桌另一侧坐下,说:“有什么都和我们商量着来,别勉强。”
尤明许对着这三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却只是笑笑:“啰嗦。我知道。”
景平笑笑,看一眼许梦山。许梦山会意,说:“今天你刚搬过来,明天趁他家没人,我们的人会去安装摄像头,24小时都会有人盯着。”
尤明许:“嗯。”
“不必了。”她身旁的人说。
尤明许走进这屋子后,这才正眼看他。他的模样居然平静又温和,像极了昨晚那个染着暖意的男人,没有半点平时的戾气。
殷逢说:“摄像头我已经装好了,回头就把资源切给你们。”
许梦山反应也快,怔了一下之后没说什么。尽管殷逢这行为略不规范,但他也算是小组一员,许梦山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明许问:“你什么时候派人装的?”
殷逢说:“今天上午。”
许梦山点头:“装了多少个?”罗羽家有那么大,还有进出楼道等等,既是要24小时监视他,又是对尤明许的紧密保护,摄像头必须将他家完全覆盖,但又不能太多,避免被发现。以许梦山的经验,怎么也得装十来个,差不多了。
殷逢顿了一下,淡道:“33个。”
其他三人都是一愣,尤明许忽然感觉脸有点挂不住。景平也有点无语。许梦山干笑道:“是不是多了点?”
这是连犄角旮旯都监视上了!罗羽家里扬起一抹浮尘,他们都能看见。
尤明许说:“没必要吧?”
身旁人轻声说:“我偏觉得很有必要。”
景平说:“只怕容易被发现。”
殷逢说:“发现了,就再装。再说了,我相信冠军的手艺。刚才你搬家,发现摄像头了吗?”他转向尤明许。
尤明许刚才也巡视了一遍屋子,还真没发现。殷逢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微微一笑,眸光清亮。许梦山清咳一声说:“那行吧。殷老师设下天罗地网,这下看罗羽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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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这套房子已经布置成一个简单便捷的监控室,方便值守人员起居。开完会,尤明许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去厨房倒水喝。
“在罗羽家连口水都没得喝?”身后传来个声音。
尤明许一边喝水一边转头,看着景平含笑的样子。
“没顾上。”尤明许说,“光顾着参观了。”
景平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尤明许接过一看,木质的,扁平状,触手温亮柔润,一头还雕了只飞鸟,做工精湛。
尤明许:“这是什么?”
景平比划了个动作,但是显得比较生疏:“绾头发用的。”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那是类似发簪的东西,她笑笑:“干什么?”
景平看她一眼,眼神幽幽的,似乎看穿了她在顾忌什么,手指在那鸟头上一点:“拔出来。”
尤明许一用力,这才发现内有玄机。外头原来是个套子,拔出来是把薄如蝉翼的小木刀,光泽沉亮,极其锋利。尤明许一看就爱不释手,拿手里比划了两下:“这哪儿来的?”
景平这才笑了:“云南有朋友做这个。那天想起来,就让他寄了把过来。女卧底倒是用得上。”
尤明许很高兴:“谢了!”
景平示意她把刀给他。接过后,他在手里掂了掂,五指灵活得跟什么似的,薄薄的刀片在他手里翻飞,猛的手一挥,刀片飞出去,“咚”一声钉在了厨房的木门上。
尤明许挑了挑眉,看不出他还有这一手。她并不擅长刀具,肯定做不到。景平走过去,把小刀拔出来,还给她:“平时绾头发,谁得罪你你就拔下来削谁。”
尤明许眉眼飞扬,不急着插头上,又在手里把玩了一阵,眉一挑,手持小刀就朝景平刺去。景平笑了,非常轻巧地侧身避过。尤明许的刀中途转向,朝他横削过来,景平嘴里说:“你这就削上了?”手却一把擒住她的胳膊。他这一抓又快又狠,尤明许居然抽不回手,而他有点吊儿郎当地笑着。尤明许一脚朝他膝盖踢去,他原地一跳堪堪避过,一手就抓向她的喉咙,惊得尤明许猛的一缩。
他的手却在中途变向,转而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同时松开擒制她胳膊的另一只手,说:“没大没小!”
然后就看到这平时的冷美人,粲然一笑,说:“老景,咱们那一架,改天是必须打了!”显然她被勾起了斗性。
景平淡笑:“行。等破了案,再收拾你。”
两人正笑着,尤明许察觉景平目光有异,她也转头,就看到殷逢站在厨房门口,脸上没啥表情。
景平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尤明许把小刀插回套子里,三两下把头发挽起来,当发簪插上去。殷逢已走到她身边,摸了一下发簪,说:“是什么?”
尤明许答:“景平给的。他们云南有这个,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命。”
殷逢不说什么。
尤明许端起茶杯喝水,倒有点意外,平时这家伙早阴阳怪气地炸了毛。冷不丁脖子上忽然一阵软麻麻的湿热,竟是被人舔了一下!她连耳朵都麻了,瞪他:“你干什么?”
殷逢的脸色淡得很:“亲你。”
她就知道!搁这儿等着她呢。
舔脖子,他是狗吗?
心中骂了这一句,尤明许却忽然一怔。脑海中闪过许多个他还是尤英俊时地样子,巴巴地抬头望她,蹲在她脚边,伸手要抱抱。而她也不止一次腹诽过:他是狗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尤明许淡道:“我让你亲了吗?”
殷逢想起景平刚才敲她脑袋,她还笑的样子,心里就一股戾气往外冒,脱口道:“是你说过的,我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是一愣。
殷逢脑子里隐隐约约就有了画面,是在床上,两人耳鬓厮磨着,她眼睛还是红的,说:“以后我是你的了。还要什么奖励?想亲就亲,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那他呢?
他后来说了什么?
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场景,胸中就有股酸楚无比的情绪,顷刻就能把他吞没?
可是后面的事,他却死活想不起来了。
殷逢定了定神,看着她同样晦涩的目光,他却笑了,低头再次凑近她的脖子,这次换舔为吸,在她的脖子上一嘬就走:“你最好盼着我晚点想起来。”
尤明许:“”
她觉得这人不过安分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那讨人厌的邪气就又上来了。一把按住他的脸,说:“三十年呢,慢慢想。”
他低头笑笑,也不揩油了,正色说:“刚才和他们没完全露底,摄像头其实一共35个。还有两个在你卧室里面,资源我不打算切给他们。”
尤明许扫他一眼。
他继续说道:“一个正对着床,一个对着进门的衣柜。衣柜靠窗的那片是盲区。”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盲区就是留给她换衣服什么的。
尤明许倒不会因为跟他别扭就不顾大局,卧室里装了摄像头更安全。但是
“干嘛不切给他们?”
他双臂反摁在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神色淡漠:“不想给。”
尤明许:“”
——
天色稍晚,尤明许和他们一块吃了盒饭,这才慢慢踱回罗羽家。
罗羽还没回来,偌大的房子,一片空寂。但想到这房子里有35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尤明许既感觉无比踏实,又有点无奈。
她回卧室,靠在床头休息,忽然间想起殷逢的话,有个摄像头就在床对面。她抬头看着窗帘、窗帘上的横杆,还有书桌上的台灯、抽屉扶手等东西,忽然没忍住,笑了。
而在对面的楼上,那套监控室里,殷逢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一间卧室,作为自己和手下们活动用。此外,尤明许卧室的视频资源,还会实时记录在他的手机上。此时他就靠在椅子里,窗外的风轻轻吹过,他看着手机,尤明许进了卧室,靠在床上。
他就这么盯着看。
忽然某个瞬间,她笑了。
对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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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周遭寂静,殷逢却只感觉到心脏倏的一缩,甘甜的、苦涩的、酥麻的感觉,随着她那个调皮的笑,在他胸中瞬间流淌开,流得到处都是。
默了半响,殷逢用手按住脸,也笑了。
真是要命。
——
罗羽并非没有防着有人擅闯家中,或者布置下什么埋伏隐患。
但是今天他花重金购置安装的安保系统,除了在尤明许搬家时有了各种提示,并没有发出过任何异常信号。
大事当前,罗羽今天手中有千头万绪,忙完回家,已是夜里8点多。手下们请老大一起吃饭,他拒绝了。那个帮尤明许搬家的小弟朝大家挤眉弄眼,大家才顿悟,哈哈笑着让老大赶快回家陪嫂子。
看着他们真心替他高兴的眼神,还有一迭迭打趣的声音,明知道尤明许和自己“同居”是被自己强求的,也是各怀鬼胎的,可当罗羽驱车在回家的路上时,依然难以压抑心底那一缕期盼和甘苦交织的情绪。
掏出钥匙开门,屋里是亮着的,电视也开着,尤明许坐在沙发里,听到动静,只回头看他一眼,继续看电视。仿佛她才是这屋里的大爷。
罗羽不知怎的,就笑了,换鞋进屋,脱外套挂在玄关,走至她的卧室门口时,看了一眼,里头已归置得简单整洁,她带来的东西很少,几乎就没看到什么。但是床上换了他没见过的床单,床头柜上放着她的茶杯,书桌上也放了些东西。
罗羽慢慢吐了口气,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走到厕所洗漱完毕后,回屋换了套舒服的衣服,在她旁边沙发坐下,问:“吃了没有?”
尤明许其实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发觉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摄像头,相反明显心情不错,语气也柔和正常。她心想:难道真的是色令智昏?嘴里淡淡答:“吃过了。都什么时候了。”
罗羽这才看一眼手表,说:“我还没吃。能陪我出去吃吗?”
尤明许:“不去。”
他也不生气,笑了一下说:“行,我叫外卖。”
但罗羽即使回了家,事情也没忙完,不时有电话来。他并不避着尤明许,简洁地做出一些指令,简洁到她根本听不出什么情报。有时候他拿起带回来的公文包,拿出文件翻看,再给人打电话。
很快,外卖送来了。两菜一汤,很简单。他放下手机,不再忙工作,问她:“再吃一点?”
尤明许:“不要。”
他也不勉强,端起盒饭,抽出一次性筷子,安静地吃着。
尤明许忍不住看了他两眼。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他现在也算个黑道大佬了,却坐在她身边,吃盒饭外卖。
他头顶上却像长了眼睛,头也不抬地问:“看我干什么?”
尤明许说:“我现在已经搬过来了,邢几复给了你什么?可以说了吧。”
他夹了一筷子蒜苔,笑笑:“你不是猜到了吗?否则你怎么肯来?舍不得孩子,套得着狼?”
尤明许盯了他两眼,和这人说话总是很费神。她问:“他把云南的事交给你了?为什么给你?”
罗羽非常恶劣地笑了一下,说:“是啊,他把跟云南人买核桃和菌子的生意,交给我了。为什么给我?这么光明正大促进gdp的生意,郭飞嵘手底下的人却办砸了,自然不能再给他。黄珑呢,手里头卖苹果、香蕉、哈密瓜之类的事太多,如果再给他,集团内部就失衡了。而我邢老板现在很信任我,所以我自然是最佳人选了。你肯来陪我住,这个答案满不满意?当然,如果你愿意给我更多东西,我就给你更多。”
尤明许盯了他半晌,忽而笑笑,说:“快吃,饭菜都冷了。”说完还取了瓶矿泉水,递给他。
这约莫是两人分手以来,尤明许头一次给他好脸色,罗羽接过那瓶水,一口气喝掉大半,眸光深深看她一眼,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擦干净手指和嘴,拍了一下身边的沙发:“坐过来陪我说说话。”
尤明许脸色都没变一下,起身走到他身旁,隔了半尺远坐下。
这个距离,已经让罗羽满意,笑着低头,打量着她,正欲再撩拨,尤明许却皱了一下眉,说:“你身上有味儿。”
罗羽一愣,狐疑地看她一眼,提起衣领闻了闻。
是有味儿。
血腥味。
他今天还处理了点事儿。
她是警察,闻得出是什么味儿。
罗羽心里忽然感到不痛快,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这时又听她不太高兴地说:“以后回来麻烦先洗洗,我不喜欢这味儿。”
罗羽说:“好。”起身就去了浴室。
尤明许没想到他这么听话,倒是有点意外,听着洗手间的门关上,她几乎是立刻动了,拿起他丢在沙发上的手机,麻利地拆电池、电话卡,从口袋里掏出早准备好的同号电话卡,换上,再给他装回去,趴在沙发边上,角度精确无比地放回原处。
这卡有窃听跟踪功能。
扫一眼浴室,刚洗起水声,她又拿起他那个公文包,把里头东西都翻出来,快速查看。一叠文件,尤明许挑了几张感觉有用的,快速拍照。还有个名片盒,她翻了一下,放好。一包餐巾纸,一支钢笔,还有两个火机,都是什么洗浴中心的,尤明许看了一眼,都放好回原处。
罗羽洗完澡出来后,尤明许已经回房了,电视机关了,只留着灯亮着。她的房门紧闭,只有门下边漏出些光线。罗羽立在原处,看了两眼,这才走过去,收拾餐盒丢到玄关。
他点了支烟,坐在沙发里,慢慢抽着。她开了太亮的灯,他感到有点不适应,便关了大灯,只开了沙发旁的一盏台灯。橘黄的灯光铺满屋子,他坐在阴暗里,才感觉到舒适。
而她的门,门内的灯光,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默坐了一会儿,手机响起,他看了眼那个今天刚刚取得联系的号码,又看了眼尤明许的房门,起身走向卧室,反锁上门,这才含笑接起:“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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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罗羽有两支手机,一支是最新款的另一支却是老式的,功能很少,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尤明许的跟踪窃听器,就是装在那支老手机里。
罗羽与芸姐当晚的通话内容如下:
罗羽:芸姐。
芸姐:罗老大,终于和你们联系上了。
罗羽:抱歉,之前我们这边出了点事,耽误了。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麻烦?
芸姐:遇上一点,但是幸好我们反应快,现在躲在一个大学附近。你们要再不跟我们联系,我就回去了。
罗羽:别啊,生意不是还没做。之前那小子不顶用,以后我和芸姐联系。那批菌子,我们很有兴趣,给的价格也绝对合适。而且不止今年这一季,想和你们做长久生意哦。这一点老大们之前也有共识。你看什么时候见个面聊?
芸姐:呵,你们湘城这边的条子够厉害的,也没比边境上那些亡命的差多少。越快越好,老大那里也不是你们一家等着。我也想安安稳稳办成这件事。
罗羽:行,那就明天。时间地点我稍后发你手机上。
……
其实尤明许即使不在罗羽手机里装窃听卡,这番交谈,景平也能拿到。因为云南的接头人芸姐,已经被他控制并策反。芸姐如今两头联系,云南和湖南这边都没打草惊蛇,还以为她好好的,逃脱了警方的抓捕。
尤明许不知道罗羽是否真的相信了,但那天她提到没有抓获云南接头人,罗羽的神色没有异样。而且现在还联系上了。他好不容易从邢几复那里,把这条线抢了过来。尤明许想,大概他也极力想要建功。又或者他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试探芸姐这边,也不好说。
但芸姐这样的人,既然投诚了警方,那必然是没了退路,破釜沉舟。尤明许也不知道景平使了什么手段心计,反正芸姐现在完完全全就是他的线人,对他言听计从。
次日,芸姐就去见罗羽了。
景平也大胆得很,没有派人跟着,放任她一个人去,不过隐蔽的监听跟踪器是少不了的。
晚上回来后,芸姐就表示:这事儿谈成了。罗羽虽然精明无比,步步为营和她谈判,但芸姐也是个经验老道的角色,双方谈了整整一下午,寸步必争,最后约定了第一批货的交易时间、地点和方式
10天后,在云贵西北部,边界的毕节市附近的某个经纬度地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都必须派出得力的人过去。
芸姐得了景平嘱咐,眼界显得很高,金额低了根本看不上。而罗羽显得很有野心,也有胆量,但也不盲目答应芸姐的狮子大开口。最后双方约定了几种主要毒品的交易数量,加起来已经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足够把所有参与人判死刑。但如果成了,不仅云南赚得盆满钵满,罗羽背后的势力,也势必牢牢占据整个华中乃至蔓延到华北的供货市场。
干这一行的,不就是追求这种高风险高收益,搏命为权钱的滋味吗?
芸姐回来后,当着景平的面,给云南的老大打了电话。这么大的金额,老大略有些迟疑,但也不是没干过。过了一阵,那边给芸姐回了电话,拍板和湖南做这一桩生意如今云南的缉毒打击越来越严,内地相对还是松一点,但形势也不容乐观。他们也想打开新的市场。
于是这事儿,看着就这么定下来了。
到了这么大的交易数额,已经不是景平这一个小组的事。他立刻把情况,原原本本向丁雄伟汇报。局里马上召开专门会议,小组成员也全都到场。如果情报确认属实,那将是湖南历史上最大的缉毒案之一,并且需要贵州、云南两地缉毒警察协助,将交易双方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局长都出席了这次会议,显得很兴奋。大佬们商定了警力调配和布置,以及需要向贵州、云南两地警力寻求的援助。会后很快就会展开相关筹备工作,如果按照本案的需要,动用的警力可能达数百人,调动所有精英警察,甚至需要动用武警和特警。
会后,丁雄伟专程把景平和尤明许留下。这么大的动作,这两人神色却都很沉静,很稳得住,这让丁雄伟比较满意。这么大的案子,他也不敢托大,嘱咐道:“离行动还有几天时间,尽管你们得到的线报已经很准确,我还是希望你们更谨慎地确认。毒贩都是极其狡猾的,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能让他们逃脱。”
尤明许和景平都点头答是。
回到四人小组办公室,殷逢和许梦山都已回来了。许梦山说:“老丁有什么指示?”
尤明许答:“让我们确保情报万无一失。”
许梦山沉吟不语,景平坐下,点了支烟。尤明许看到殷逢占了她的位子他在这里没有单独办公桌她也不和他争,在边上坐下,想起自己也好久没抽烟,上次刚点上一支从景平那里剥削来的云南烟,就被殷逢抢了踩熄。于是她打开抽屉摸了摸,果然摸出那半包烟,抽了一根。
许梦山看了也伸手讨,尤明许丢了支给他,三个刑警,很快都抽上了。
殷逢冷眼看着她一副爷们儿脾性,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到底旁边有人,想着要给她留面子,漠然看着她抽。
尤明许也察觉到他今天比之前收敛了,没有妄图管东管西,她斜眼看看他,意味不明地笑笑。
凤眼微眯,波光流转,聪明又轻挑。
殷逢忽然也笑了。
心想这模样讨打,可还是讨人喜欢。
“你们怎么看?”景平问。
许梦山如实说:“得到这条重大线索,是挺顺利的。这么一想,心里倒是有点不踏实。但仔细想想,我们一步一步,都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并没有什么纰漏。罗羽不是神,不可能未卜先知。两个犯罪组织也都急着促成这次合作,走到这一步交易势在必行,好像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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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景平看向尤明许:“你呢?”
尤明许静了一会儿说:“确实太顺利了。自从罗羽和我交易,一切好像都尽在我们掌控。”
大家都安静着。
景平看向殷逢。
他的手搭在尤明许的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了两下,说:“罗羽还在图谋别的东西。”
尤明许看他一眼,他眸光沉沉。
景平说:“我也有同感,太顺利了。我从来没有这么顺利,得到这么大的交易线索。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局里那边让他们先布置着,还来得及。我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还做不得准。这几天我带着梦山去查证一下。小尤,你那边也再探探罗羽,看他有无异常。”
“好。”
四人散了,尤明许打算去罗羽家,再搜刮搜刮,殷逢跟在她后面下楼。
两人一前一后,都不说话。
到了楼下,“滴”一声响,旁边一辆不起眼的车开了锁,殷逢走过去拉开副驾的门。尤明许眉都没动一下,坐了进去。他笑了笑,去开车。
也知道她必然还要去那狼窝,他一只胳膊搭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车开得不急不缓。
尤明许想了想,说:“不合适吧?万一撞见罗羽,看到你开车送我去他家?”
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了?
殷逢倒也不乱吃飞醋了,大事为重,淡道:“隔一条街就把你放下。”
尤明许笑了一下。
殷逢问:“饿了没有?还没吃晚饭。”
尤明许:“饿了。”
他看她一眼,说:“要不我点个外卖,我们一人一盒,车上吃?再买两瓶水。”
尤明许起初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殷逢私下里,几时肯屈尊和她点外卖了?等听到再来两瓶水,回过味来。她嗤笑一声,故意说:“行啊。”
他也笑了笑,说:“坐我怀里吃,给我喂,我才能消气。”
尤明许万万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而且以那么冷感的语气,平平淡淡就说了出来。饶是她,脸上都被逼得一烫,答:“做梦!”
他平平稳稳开着车,说:“你就知道没那一天?”
尤明许不想和他说话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他却说:“我们以前,有没有那样过?”
尤明许:“没有。”
他笑:“我不信。”
尤明许没吭声。
其实,是有过的。
两人最火热的那段时间,尽管很短暂,她养伤呆旅馆,几乎不分白天黑夜黏在一起。有时候吃饭,他也把她抱怀里,他喂她,她也喂他,喂到最后一片凌乱,谁不是神魂颠倒?
可现在,他把那几天统统忘了,神志清明,一干二净。
殷逢似乎也从她的沉默里,觉出什么味儿来。车厢里陷入种说不清的寂静。过了一会儿,是他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什么话都没说。
两人就在路边小店,随便对付了顿饭。
等到了隔罗羽家一条街的地方,殷逢果然把她放下了。她下了车,就看到这男人的脸伏在方向盘上,一双湛黑沉敛的眼,望着她。
“适当地试探。”殷逢说,“这么大的案子,不是靠你一个人,也不是靠你我。自己安全第一。”
尤明许:“嗯。”
他忽然笑了一下,发动车子,开走了。尤明许想着他刚才的眼神,心里酸酸的,涨涨的。那是他还是尤英俊时,从未带给过她的感觉。现在他都要还回来了。
这天尤明许听到客厅有动静,已经很晚了。
罗羽似乎在客厅坐下,半阵没动。
尤明许就拿起茶杯,做出要倒水喝的样子,走到客厅,也不看他,倒了满杯水,慢慢喝着。
“过来。”罗羽说。
尤明许哪里会怕他干什么,十个罗羽都不是她的对手。今晚还是涂鸦和许梦山值班呢,他敢异动,揍扁。
她走到沙发旁,离他一米远,慢慢喝水,打量着他。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似乎喝了不少。他只开了沙发旁的台灯,一身考究的西装,人却陷在沙发里,单手支着额头,看着她。
那目光是有点危险的,但并不冲动。于是尤明许知道他并没有真的醉了。
“过几天我要出差。”罗羽说,“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尤明许心想给你点颜色你还开染房了,真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她笑了笑:“去哪儿?”
他微笑着,不答。
尤明许又问:“去干什么?要我等你,不给点甜头?你不是一直要拿情报勾着我吗?”
罗羽到底是有点醉了,揉了一下额头,语气竟然是温柔的:“你好麻烦,话这么多……既然这么想知道,可以。这一趟出差,敢不敢跟我去?”
尤明许心头一跳,迎着他的目光,那里却像一片海,幽深不可测。
“去就去。”她说。
已越发不知道,罗羽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是真用情还是恶毒的阴谋诡计。
他却只是笑笑,站起来说:“三天后出发,我们开车去,还有很多人。别使任何花招,否则你性命难保。”忽然又露出个更恶意的笑:“去了就得和我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起码在兄弟们面前,要做出我女人的样子。当然,我不介意你真的是。什么都听我的,不许妄动。这一趟如果能活着回来,你要我的命,都给你。”
说完他就进了房,关上门。
尤明许怔了许久,半阵回不过神来。
次日一早,殷逢还在睡,就被手机吵醒。
他接起:“嗯?”
尤明许听他嗓音沙哑:“还在睡?”
“嗯。”懒得不能再懒,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
这让尤明许想起了尤英俊,每天早晨被她叫醒时的别扭劲。她的心里没来由一软。
不过,那头的男人似乎已经彻底醒了,听着动静起了身,嗓音沉下来:“什么事?”
尤明许说:“让陈枫给我准备套衣服,参加pay用的,大方漂亮点。回头我给他报销。”
殷逢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罗羽昨天约了和黄珑、郭飞嵘,还有一些心腹人员,今天去一个地方聚会。邢几复说不定也会去。只不过那地点是黄珑名下的一份产业,警方根本不好安插监控。
“他让你去?”殷逢问。
尤明许答:“没有。昨天罗羽只说,过几天出差可以带我去。”
殷逢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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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尤明许知道他在想什么,事实上昨晚罗羽松了这个口,她心里也是波涛万千,一片迷雾。她说道:“殷逢,从罗羽和我交易开始,我们一直摸不清他的底细。他却频频提出要求。既然如此,名义上是男女朋友,那我也可以利用这个关系,主动出击。他们今晚的会面,我们不是打不进去吗?没关系,我去。我是那群小弟的嫂子,看谁敢拦我。”
殷逢说:“你是谁的嫂子?”
尤明许:“说正经事。”
殷逢这才说:“行。我和你一起去。”
尤明许:“你怎么去?”
殷逢说:“你不用管。衣服我会准备好,你按照原计划去。你在明,我在暗。必要时我会联系你。”
尤明许想起他手下那群鸡鸣狗盗之徒,约莫是没什么难度的,就说:“行。”
夕阳斜沉。
这是位于郊区的一座小庄园,两栋别墅,游泳池,葡萄架,还有几亩花田。此时正值盛冬,百花凋零,但是湘城地处南方,冬日树木也是绿的。于是整个庄园显得郁郁葱葱,宁静深远。
这是黄珑名下的一份产业,平时也对外开放,但多半是集团内自己使用。
今天,庄园就清了场,等候老大们的到来。
入口的车棚停满了车,一些小弟在游泳池边喝酒、嬉笑怒骂,很多人身边都坐着各色美女,气氛热闹。这些人不少是这次要跟着去做生意的,也都知道关系重大,这一趟极其危险,也极其挣钱,今夜老大体恤,极尽玩乐一番。
左边那栋别墅里,有不少游乐室,还有些小弟在打牌赌博,有的直接带着女人在房间里鬼混。右边那栋别墅,却很清静。老大们正在里面呢。
邢几复已经到了。
今夜的气氛还是比较轻松的,他们几个刚吃完饭,坐在一个房间里休息。身边都坐着女人。
邢几复从来不碰别的女人,但他也不会破坏手下们的气氛,所以他允许身边有女人陪着,给他端茶倒酒,但从不正眼看。
黄珑、郭飞嵘玩女人却没什么禁忌,时不时就摸上一把,逗弄逗弄,跟怀里多了只小猫小狗似的。
罗羽平时和他们也是一路货色,今天只是搂着女人的腰,偶尔喝人家喂的酒,却不怎么亲近。他是几个人里长得最帅的,女孩没骨头似的,偎在他怀里,但他看起来似乎兴趣缺缺,有时候女孩缠得厉害了,他还会皱眉把人推开。
这变化,旁人自然会发现。
黄珑嗤笑着说:“老罗,最近吃素了?”
罗羽只是笑笑说:“没什么兴趣。”
郭飞嵘说:“他女人不是刚搬过去和他同居吗,别的货色,怕是他看不上了。”
罗羽怀里的女孩不依了,嗔怪地推了他一把。
罗羽戏都懒得做了,淡淡地说:“滚。”
女孩气得起身走了出去,罗羽也不在意,给自己倒了杯酒。黄珑阴阳怪气地叫了声:“你这是被那女警察吃得死死的?”
罗羽哼了一声说:“我愿意。”
邢几复倒是笑了,说:“看不出来罗羽还是个痴情种。”
大家都哈哈大笑,罗羽也笑,说:“不是痴情,也是没办法。明许性格凶,现在既然跟了我,回家要检查的,口红印香水味都不能有。否则不让我上床。”
他这么一说,大家笑得更厉害,纷纷嘲笑他孬。他半点不生气,说:“怕老婆有什么孬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那几个笑完他之后,也不揪着了,自己找乐子,喝酒猜拳,男女厮混,每个人的脸,在这幽静的夜里,都显得放肆又沉迷。
倒只剩下邢几复和罗羽,在边上安静瞧着。
邢几复拍了拍身旁女孩,示意她离开。罗羽见状,替他把酒满上,两人碰了个杯。
邢几复说:“真定下心来和她过了?”
罗羽闷了口酒说:“嗯,等这趟做完,我会彻底把她留在身边。”
邢几复打量着他的神色,笑了,说:“看来平时是吹牛,人没死心塌地跟你吧?”
罗羽飞快闪过尴尬神色,说:“被你看出来了。她那么个女孩,性子太倔,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和女孩子相处过,我……”
邢几复静了几秒钟,说:“给你个建议:无论如何,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认定了,就别放手。”
罗羽一怔。
邢几复说:“有的女人,像猫,没什么反抗能力。你轻轻一捏,就能捏在掌心。那样的女人省心,消遣,但是不会有太久意思。有的女人,像鹰,带着爪子,你稍不留神,她就会抓你一脸,然后飞走。作为男人,要么,你要比她飞得更高,凌驾在她之上,她就跑不掉要么……永远牢牢握住她的翅膀,让她和你一起呆在地上。她的自由,和你的**,只能留一个。男人有的时候,必须做出选择。”
罗羽也有些发怔,修长眼眸里暗光涌动。
最后他说:“老大,你说到我心里去了。现在,其实是我把她强留在身边的,她确实不算死心塌地。我想要得到她,彻彻底底地得到她。我从没爱过别的女人,谁都没办法和她比。我想和她结婚。”
邢几复微笑,说:“祝你如愿以偿。”
两人正说话间,有人敲门,黄珑手下的一个小弟走了进来,看了眼罗羽,说:“珑哥。那个罗羽哥,嫂子来了,在门口,她非要进来,我们不敢不放。”
一时间,所有人静下来,都看向罗羽。
罗羽也是一愣。
邢几复忽然哈哈笑了,拍拍罗羽的肩膀:“快去接人。怕什么,她敢来,你就要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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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罗羽确确实实没想到尤明许会来,跟着小弟走出房间时,他的脸上飞快闪过一抹阴霾,再抬头时,已恢复沉静。
一路走向庄园大门,远远就看到一名小弟,领着个穿黑裙的女人,走过来。
看清她的容色,罗羽怔了怔。中规中矩的一条裙子,但是质地用料一看就非常考究,线条服帖流畅。罗羽一直知道她身材好,但两人恋爱时,她也没空穿裙子。今天这一眼,他才有了更直观的感受。不是弱柳扶风的那种好,是线条挺拔凹凸有致,健美鲜活的那种好。旁边的小弟全都在偷瞄她。
罗羽一走过去,就露出宠溺的笑:“你怎么来了?”
尤明许也笑,走到他身边,一把挽住他胳膊:“不是你非要我来,总算是抽得空了。”
旁边的小弟见状都散了。
罗羽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女人的手暗中掐他的力气有点大,居然让他痛了!他低头看了眼女人,突然伸手,在她那看着就很细韧的腰上,重重的捏了一把,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尤明许被捏痛了,吃下这亏,笑意宴宴不变:“陪你啊。不是要我跟你一起去出差吗?我先来熟悉熟悉情况。邢几复在哪里?带我去拜见吧。”
罗羽咬咬牙,把她的手一抓:“跟我来。”
众目睽睽下,尤明许不好公然反抗,任由他拉着,静观其变。
很快,罗羽把她带到别墅一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位置很隐蔽,周遭也无人。两人关门进去,他松开她。尤明许整理了一下略凌乱的头发和裙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罗羽都气笑了,说:“什么地方,你也敢来?里里外外全都是亡命之徒,可以让你死一万次。”
尤明许拍了拍衣领上的灰:“谁敢动你名义上的人?”
罗羽深呼吸几口。今夜他们确实还有要事,要商量贵州之行的一些细节,肯定不能让尤明许跟着。平时打打球吃吃饭无所谓,那屋子里头都是爪牙尖利的狼,但凡尤明许话语间露出半点不对,他们能放过她?以为人人是他,纵容着她这心怀不轨的小狼?
罗羽眸色阴霾地看她两眼,说:“你现在这里等着。人既然来了,总要和老板打个招呼。我先去说一声。”
尤明许一笑:“辛苦了。”
罗羽看着她极难得的巧笑倩兮模样,又有点气不起来,笑了,说:“听话,出差带你去。但是不准给我惹事。”
尤明许嗯了一声。
罗羽走了出去,带上门,做手势叫来个远处的小弟,拿了钥匙,“咔嚓”一声把门反锁了。
门内的尤明许抬头看了眼,知道中计了。罗羽根本就不会放她出去,也不会带她去见谁。
进门时,她身上的手机,所有东西都被小弟收走。她索性在沙发坐下,手托下巴,不慌不忙地呆着。
门外。
罗羽之所以把尤明许带到这里,就是知道这偏房的门窗都是封死的,还装了铁栏杆,只要锁死门,尤明许能耐再大,也溜不出去。他根本不打算今晚带着尤明许,正事为重。他也绝不允许尤明许对自己的计划有半点干扰。
罗羽叮嘱那小弟:“在这里守着,除了我,任何人来,都不要开门。”
小弟:“是。这么关着嫂子,合适么……”
罗羽笑:“女人不听话,欠收拾。我让她面壁思过。”
罗羽走远,上楼了。
小弟靠在门边打了个哈欠。
罗羽走回那个房间时,众人看到只有他一个人来,都愣了愣。
黄珑说:“那妞呢?还藏着掖着啊。”
罗羽笑:“我们还要谈事情,她来干什么。她也没兴趣,我找了个地方,让她休息,吃点东西。”
郭飞嵘倒是露出赞许的目光,尤明许怎么说都是警察,今天居然跑到他们大本营来了。大事当前,罗羽这么做是有分寸的。真要带个警察来,哪怕只看出一星半点的端倪,他们也只能把人杀了。
邢几复倒是什么都没说。
——
尤明许看着墙上的挂钟。
大概等到10分钟的时候,连个响儿都没听到,就看到门开了。小燕露了个脸,冲她一笑,就闪开。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
尤明许走到门口,殷逢一身黑衣等着她。小燕弯腰,飞快把地上昏迷的小弟给拖进房间里。
殷逢:“走吧。”
尤明许踢掉碍事的高跟鞋,赤脚跟在他身后。
这边位置确实比较偏,位于别墅背面,喧嚣声都在远处。虽然头顶就有摄像头,但是尤明许一点也不担心,有冠军呢。
殷逢显然已提前摸清方位,带着她,沿一条楼梯爬上去。刚上楼梯拐角,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尤明许的反应比殷逢更快,把他一拉,躲到楼梯下的阴暗处,两人屏气凝神,等脚步声走远。
这个角落很狭窄,还堆了些杂物,尤明许是搂着殷逢躲过来的,身体紧贴着,正聚精会神,就感觉到腰被他一搂,身体被迫贴得更近。
尤明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无声动了动嘴型:“干什么?”
他这个不要脸又不怕死的,头低下来,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说:“没用。一来就被人关起来。”
尤明许被他的气息弄得耳朵滚烫,心想那我不是知道你会来策应吗?伸手重重捏了一下他的脸。他很低地笑了。
脚步声走远,两人分开,尤明许打头,他稳稳当当跟着,继续往前探。
以尤明许的身手,要悄无声息躲过喽啰们,毕竟大佬们商谈的密室,不在话下。加上殷逢很可能还使了别的手段,路上不少小弟都去了另一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很快他们就到了别墅最高层。
有几个小弟守在走廊上,尤明许看了眼位置,避开他们的方向,趁着夜色,伏低身体,一路潜行到一扇窗下。殷逢不声不响,慢慢跟着,蹲到她身边。
此时屋里只剩下几个男人,女孩们早被打发走了。他们也不可能当着她们的面,商量什么事。
尤明许竖起耳朵听着。
隐约听到对话声断断续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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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罗羽的声音:“我有安排……真真假假……明面上……”
众人爆出阵笑声。
黄珑说:“……邢老大我只听你的……”
郭飞嵘:“……都是为了大家好……”
“……毕节……苗寨……想不到……”
“……速战速决……幌子……东边日头西边雨……”
“哈哈哈哈……没文化……什么东边日头……”
尤明许正努力分辨着,殷逢一拍她的肩,递了个眼神,有人往这边来了。两人飞快转身,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罗羽和他们几个说完,告了个假,下楼来。诸事已经商定,冷风吹过,酒意清醒,隐隐倒有些踌躇满志,步子不由自主也快了几分。
远远的,就看到那奉命守着的小弟,坐在地上,似是睡着了。
罗羽心里咯噔一下,走近了,一脚踢过去,小弟揉了揉鼻子,这才睁眼,看到罗羽,立刻爬起来。
罗羽:“睡着了?”
小弟摸摸头:“也不知道怎么的,特别困……”
罗羽从他手里接过钥匙,把他打发走。一开门,门锁似乎没什么异样。他抬起头,看到尤明许好端端坐在沙发里,冷冷瞅她一眼。
罗羽没什么好语气:“走吧,跟我回去。”
上了车,两人一路无话。
尤明许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始终阴沉着,也没正眼看她。尤明许静观其变。
到了小区,两人乘电梯上楼,进了家门,他径直进了自己房里。尤明许知道他还在为她今天擅闯的事生气。不过有点意外,这人生气居然不是急风骤雨,而是生闷气。
她也回自己房间,刚换下裙子,就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又重又急。
尤明许打开门,罗羽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个看着很漂亮的盒子,看她一眼,走了进来。
尤明许转身,抄手看着他。他在床边椅子坐下,把盒子丢在桌上,对她抬了抬下巴:“打开看看。”
尤明许掀开盒盖一看,是条很精致的钻石项链,她挑眉看着他。
罗羽说:“送你,戴着。”
尤明许:“我不要。”
罗羽:“你还要不要跟我去出差了?”
尤明许盯着他。
他却笑了笑,说:“既然是我的女人,就要有我女人的样子。穷得叮当响,身上什么都没有。这条项链,给我每天戴着。一天不戴,我把你丢路上。”
尤明许咬了咬,不知道这家伙今天抽哪门子风。但她很快展颜一笑,大丈夫能屈能伸:“那谢谢了。”
罗羽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笑靥如花,静默片刻,站起来,逼近她。
尤明许抬头看着他,寸步不退。
他突然伸手,一把就将她推倒在床上。
到底是太突然,尤明许没反应过来,他已扑上来,一把抱住她的身子,低头就乱亲,手也开始疯狂地扒她的衣服。
尤明许这下火了,一手肘打在他脸上,他闷哼一声,寸步不让,抓住她的手,低头还想亲。尤明许抓着他的腰身,一把掀倒,反骑在他身上,扣住他的双臂。
他忽然吃吃笑了,猛地抬头,撞向她的脸,还想亲,简直是发了疯!尤明许偏头躲过,他乘机挣脱了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想反击。尤明许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一拳狠狠击在他腹部,他吃痛,身子一缩。尤明许扯过被子,往他身上一覆一缠,然后半个身子一侧,使了力,就把他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你想死!”尤明许冷道。
罗羽微微喘着,那双眼就那么深深地望着她,没来由令尤明许心头一跳。但那幽深的目光转瞬即逝,他说:“想死的是谁?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今后你再瞒着我,擅自行动,我叫十个好手制服你,尤明许,我会强~奸你,会把你奸得下不了床!明白吗?”
尤明许一扬手,“啪”一个耳光落在他脸上。
他却哈哈笑了。
尤明许松开他:“滚。”
他慢慢从床上起来,什么也没说,走出房间,开了门,出去了。
此后,一夜未归。
尤明许锁上房门,坐在床上,微微喘着气,又抬头看见那首饰,只觉得厌恶无比。
就在这时,手机几乎是立刻响了。
她看着来电人,不想接,挂断,调整震动。
结果他一直打。
过了好一会儿,尤明许接起,没说话。
他也不说话。
两人静静对了好一会儿,尤明许没好气地说:“没事我挂了!”
他说:“别怕。”
尤明许静默下来。
殷逢又说:“这笔仇我记下了。贵州我不希望你去。”
尤明许说:“殷逢,我不怕。”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吻你。”
尤明许耳朵里像是有根弦一跳,挂了电话。
可真是奇怪,他一个电话过来,几句话一说,再大的事,好像也不算个事儿了。尤明许心里一阵轻松,冷静下来。
就和从前一样。
从前的尤英俊,是她的小太阳。任何烦恼痛苦,他总在旁边,温柔陪伴,替她排除万难。
现在的他,却是月亮。尽管不甜也不软,冷清又寂静,却也有沁人心脾的力量。
这连续几天的冲击实在太大,尤明许躺在床上,彻底冷静,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从罗羽第一个晚上枪杀阿华救了她想起,到他提出要她“陪伴”、同居,他带着她在一众老大面前演戏……
他神秘又讥诮地说:这一趟出差,敢不敢跟我去?
他在与芸姐会面时,一五一十敲定了这一次详细的交易路线——贵州西北部毕节。
还有今晚,她模糊听到的只言片语:
真假、明面、毕节、想不到……
东边日头西边雨、没文化、苗寨……
东边日头西边雨?
她翻坐起来,拿出手机看贵州地图。贵州苗寨何其多,但大部分集中在贵州东南部。
东边日头西边雨……
没文化?
真真假假……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
一直以来,因着罗羽曾经对她的觊觎,小组成员们都觉得他提出交易,是对她别有所图。她也这么想。
但如果,连她也只不过是他的“幌子”呢?
很多线索,是她从他这里听到的,窃听器是她装的,他在她面前表现得没有怀疑芸姐的安全性,甚至还和对方见面商谈……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罗羽从一开始就把她算计进去,假意相信了她,介意别有所图,假意要去贵州西北部交易,并且利用她让警察们确认了这个交易路线。
东边日头西边雨,东边出太阳,西边下雨。没文化的人会怎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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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想说的词,本来是“声东击西”吗?
警方调动了那么多的警力,如果布置在了相反的方向。实际上,他们交易的地点根本不在贵州西北部,而是东南部。等他们“速战速决”交易完成,警方根本鞭长莫及。
这么想,一切都得到了解释。为什么罗羽要冒险让她这个警察留在身边,他表现得深情款款,腹黑难辨。实则要利用她,布了这个局来耍警察。他真正与同伴的密谋和决策过程,几时让她看到过?
所以今晚,他才这么生气,因为她突然闯到了他们大本营,万一被她窥见半点不对劲,那就前功尽弃了。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还有小燕和殷逢的飞来一笔。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芸姐那一头,也被云南那边骗了。他们一定已经暗中派人,和罗羽密谋了这件事。将计就计,利用芸姐再骗警察。
那么罗羽为什么还要邀请她一起“出差”?这机会对一个警察而言太有诱惑力,于他而言,却显得太托大。
尤明许心中忽然生出寒意。
如果犯罪分子们真的声东击西,把所有警力引到西边,而她一人跟随着他们。哪怕到时候察觉有异,也是孤掌难鸣,那就会完全被罗羽控制。他想对她做什么,不能做?哪怕让她这个人从世界上毫无痕迹的“消失”,都是可以的。
这才是罗羽真正的图谋。前面这些天,哪怕“同居”,罗羽也根本不会对她做什么,因为知道警察一定会盯着。他等的就是后面这个能一击即中的时机。
如果警方真的按照原计划去布置,会怎么样?
扑个空,罗羽他们带着大量毒品扬长而去,华中华北市场被强势打通。
而她,很可能落入他的手中。
一箭双雕。
尽管尤明许现在没有实质证据,全是猜测。可她与罗羽已打过太多次交道,他这个人,本就无比谨慎、精明、心狠,有城府。她越想越觉得,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就算现在没证据,但有了怀疑,总比到时候一败涂地好。现在是在罗羽家,她要防着点。明天一早,就去找丁雄伟汇报。如果对方真打算声东击西,总能看出端倪,这时警方大部队提前有了准备,到时候不至于被动。
打定了主意,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想问问殷逢的感受。
结果就看到他几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没文化的东边日头西边雨=声东击西?不是黔西北,而是黔东南?”
尤明许看了两眼,回复:“同感。明天一早开会说。”
殷逢发了个红唇表情过来。
尤明许无语失笑,而后一怔,把两人的聊天记录往前翻,翻到几个月前。那时候殷逢的表情更丰富:红唇、亲亲、抱抱、扭动……她知道他下载了很多表情,经常乱发。不过两人在一起那段短暂的时间,他发得最多的,还是红唇。早晨醒来也发,中午吃饭也发,下午也发,睡觉前发一串。
他的偏好,倒是没有改变。
还是说,越来越靠近她的殷逢,也会越来越露出内心深藏的那一面。
这么想着,她的心口,暖意阵阵蔓延。
定了定神,她决定也要先给景平通个气。莫名的,她感觉到景平其实也觉察到了什么,因为昨天开会时,景平就说心里有个猜测,但是还需要带着许梦山去查证。
尤明许是天天和罗羽接触着,察言观色,加上还有今晚夜探的成果,才得出“声东击西”的结论。景平是一直在外围值守着,他看出了什么?要是这样他都能提前看出对方声东击西的计谋,那尤明许真的要送他一个大大的“服”字,五体投地的服。
可尤明许怎么就觉得,景平是真的已经看出来了呢?他是个神人,上回啥动静没有他就知道要爆炸了。一进毒贩的屋子熟门熟路就摸出藏着的毒品。看一眼就知道茫茫人海里哪个是背了毒品的毒骡。
她先给他发了条短信:“在不在?”
没有回复。
她索性给他电话。这倒没什么安全方面的顾虑,如果真的不方便接听电话,他一定提前就会设置好。
果然,电话打不通。不在服务器。
尤明许再打许梦山,也是一样。
她放下手机,抱着双膝思忖,这两人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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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罗羽摔门出去时,还是一脸阴冷。等下了电梯,到了车库,已恢复一脸平静。
他看了眼手表,10点半,被尤明许耽搁了一会儿,已经快到和人约定的时间。
罗羽驱车直至河东的一家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他是熟客,早有门童接过车钥匙,替他泊车,又有美貌小姐,引领他直早已安排好的包间。
夜虽深,这里却是生意兴隆,顾客不断。又怎么会有人注意到,一个罗羽走在其中?
他的包间在最里头。独立的汤池,独立的桑拿,专人按摩,还有单独安排的酒水宵夜。
罗羽一进去,就脱了西装,递给个服务小妹,挥挥手,让人先出去。走过屏风,就看到汤池里泡了个男人。一个年轻人跪在池边,正在给男人搓背。
罗羽笑了:“曹哥,这里还可以吧?”
那池中的曹哥点头:“还不错。湖南的妹子就是漂亮。”
两人相视而笑,罗羽去隔间冲了个淋浴,只裹了条浴巾回来,也进了热气腾腾的池子。曹哥说:“不用搓了,我们聊点事情,都出去。”
他身后的搓澡工恭敬答了声“好的”,起身离开。
罗羽随意看一眼那搓澡工,个子挺高,头低垂着,长得斯斯文文,背佝偻着,看姿态就是伺候人惯了的,老老实实。
闲人都出去了,两人泡着汤,罗羽还取了存在这里的红酒,倒了杯给曹哥,两人碰了个杯。
曹哥笑笑,问:“都安排好了?”
罗羽点头。
曹哥说:“以前就听说湖南这地方是出土匪的,湖南佬性格彪。这回算是见识了。把警察都耍得团团转,到时候带了大队人马去却扑了个空,哈哈哈,想想我都觉得爽。”
罗羽微笑,晃了晃杯子里的酒:“你们配合得好,弃车保帅。没你们那头,条子也不会轻易相信。”
曹哥说:“那是自然。小芸出卖我们,不过她的家人已经被警察保护起来了。不过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她全家都得死。”
罗羽不置可否。警方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云南那边,又秘密派了人过来,芸姐是他们将计就计的幌子。这计策是罗羽提出的,双方一拍即合,云南那边显然也对他这个负责人比较满意。
想到这里,罗羽一笑,说:“我们对这次交易很重视,不光我,郭飞嵘、黄珑都会去。你们也要拿出诚意。”
曹哥点头:“那是自然。我们几个主事的人,也会过来,亲自押货。放心,华中市场我们相当重视。”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泡了澡,蒸了桑拿,又吃了点东西,商谈了具体会面的一些细节,包括双方各带的人数、地点、现金支付方式。罗羽今天刚和邢几复等人会面,对于己方的底牌心里也都有数。两人都是老狐狸,但也都顾着大局,虽然各自步步为营,但也商谈得比较愉快。于是数天后的这一笔重大交易,细节基本全定下来。
曹哥明天就要回云南覆命,今晚就歇在洗浴中心了。
罗羽离开时,已是夜里三点。他拿了个洗浴中心的火机,点了支烟,打开包间的门,看到零星几个客人,还有几个按摩搓澡工走过。没有什么可疑面孔。
他出了洗浴中心,驱车驶入黑暗里。
次日一早。
尤明许刚赶到局里,就看到殷逢也正好下了车。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上楼。
上班时间,局里人来人往的,他还是捏了一下她的脖子,尤明许拍掉那爪子,他低声问:“昨晚怎么不回复?”
尤明许没反应过来:“回复什么?”
他眸光幽幽:“我的信息。”
尤明许不理他,快步上楼。他人高腿长,倒也跟得紧,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一进办公室,就见景平和许梦山已经在了。许梦山坐在桌后,不知为何,那张脸今天显得特别干净,就是很困的样子,他打了个哈欠。
景平正往外走,和尤明许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怔。
他就露出了了悟的神色,含着点笑意。
尤明许也笑了。
“你也想到了?”他问。
尤明许点头:“你昨天去了哪里?”
景平从口袋里摸出个火机,丢给她。尤明许接稳了,拿起一看,脑袋里那些细节迅速回放,最后回到自己刚住到罗羽家那天,从他的公文包里,翻出的那个火机。正是同一家洗浴城。
“你从那时候就开始怀疑了?”尤明许问。
景平答:“留了心,早前就去踩了趟点。后来怀疑罗羽另有计划,我认为很可能是声东击西,就顺手调了监控看结果发现他最近又去了那里。云南的一个被通缉的毒贩,也去了。昨晚,他们又去了,还见了面。我和梦山就跟着。”
身后的梦山说:“幸好景哥识破了,卧槽,罗羽简直蔫坏蔫坏的,把我们当猴耍吗?他们的真正交易地点,在黔西南的独山。”
这连交易地点都探听到了?尤明许精神一振,笑了:“老景你真有两下子。”
景平看一眼她和殷逢:“你们不也探出来了?我先去找一趟老丁,回头慢慢说。”
“行。”
景平和尤明许你一言我一语,思路飞快,心领神会。一旁的殷逢当然也是和他们心领神会的,只是完全插不上话,他也不想开口。等景平走了,尤明许进屋,殷逢跟在后面,在她身旁坐下。脸上倒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淡淡的。
尤明许和景平聊的都是案子,哪里能想到这家伙连这个都能动气。她又问了一会儿许梦山昨晚的细节,听到他俩居然扮成搓澡工,不禁笑了。
“你会给人搓澡?”尤明许怀疑。
许梦山:“嘿,我就打打杂,景哥装得像,他还给云南那毒贩搓澡了。你说他胆子大不大。”
尤明许:“将来那毒贩被抓进来,再看到老景,还不被吓死。”
两人乐了一阵,尤明许这才察觉身旁的男人格外沉默。平常他不是最毒舌的吗?正好许梦山有事出去了,尤明许看了殷逢一眼。
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幽幽的,难辨喜怒。
尤明许:“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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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他却将目光投向远方,宛如初见时那个冷傲不驯的男人:“人的一生,总会有几个知己。但是越像的人,越不适合在一起。爱情的趣味,就在于种种不确定性和碰撞,男女之间,说到底是被一种原始的冲动吸引。”
尤明许一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就觉出味儿来。她只吐出两个字:“瞎扯。”
他的手臂往她椅背上一搭,说:“别再招惹他。”
尤明许冷道:“说什么废话,我什么时候招惹了?”
殷逢伸手居然在她后脑勺弹了一下,还怪疼的。他笑笑说:“别对他笑,别反反复复刺激我。你以为我真容得下你身边有什么知己?一个许梦山,到头了!”
尤明许没好气地扫他一眼,她是非常不乐意被人管东管西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管她和同事相处?
尤明许说:“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要的那句话你想起来没有?”
这就是说,咱俩还不是那种关系呢,你管个屁?
殷逢静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尤明许我爱你。”
尤明许一愣,浑身不动。
结果又听到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要和你结婚?”
尤明许突然就反应过来:“闭嘴,不是。”
他眉头微沉,看她一眼,又说:“我要把一切都献给你?”
居然已经接近了。
尤明许:“不是!殷逢,猜中的不算。”
他盯着她,半晌,笑了:“哦。”
只是原本两人间有些僵持的气氛,不知不觉烟消云散。尤明许低头整理桌上的东西,不理他。他看了一会儿,抓起她的手,捏来捏去不放,说:“我是说真的,离他远点。”
尤明许抽回手,到底轻轻“哼”了一声,说:“工作中的接触我不会顾忌那么多。”
殷逢微微一笑,知道有这句话已然是稳稳当当建起防线了,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淡笑:“乖。”
——
在四人小组将发现的最新情况汇报给丁雄伟后,丁雄伟迅速向上级请示。上级立刻开会研讨,并做出决定:尤明许依然跟着罗羽去贵州。警方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做出警力往黔西北调动的假象,实则将精英部队秘密布置在黔东南独山县附近。
因为罗羽和曹哥的交谈里,只提到了大致的交易地点范围,并没有说详细位置。所有到时候还得伺机而动。
另外,丁雄伟也告诉尤明许,这次行动,目标是逮到双方大boss和他们的犯罪证据,如果能揪出邢几复当然最好。但想必对方也会很谨慎,不会轻易露面。所以尤明许的随机应变就很重要,因为不到万不得已,警方支援不会现身,避免全盘皆毁。也就是说,连许梦山和景平,都不一定能随时接应她。但她这一次的任务,又是必不可少的。一方面,可以作为内应,及时让警方掌握犯罪份子的动态;另一方面,也可以试探出罗羽的真实目的。
无人可替,势在必行。
尤明许对丁雄伟点头表示自己扛下了。
至于殷逢和他的手下们,是不在警方的部署范围内的。但尤明许知道,他们一定会跟去。
出发前夜,不光尤明许,景平、许梦山,很多同僚们,都对这一次的行动,充满紧张兴奋的情绪。对手不是普通罪犯,是两波最恶劣、残忍、聪明的恶徒,精英警察们心中拥有的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也是誓死周旋捍卫正义的强烈决心。
这天,殷逢倒没来警局。尤明许忙着筹备出发,也没空管他。手枪是不能带了,她一人深入虎穴,对方人多势众,带手枪也没意义。景平给的那个发簪,稳稳插在长发里。此外,警方一些最新科技的监听、跟踪、信号发射装置,都安装在她身上和随身物品里。她有罗羽这个防护盾,即使搜身被发现,那也是罗羽发现。顶多惹他发火一通,不会有性命之忧。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尤明许拎着同僚们给准备好的行李提袋,正要去罗羽家,下楼却看到微笑的涂鸦,坐在车里。
尤明许也早料到殷逢今天会来接她。
到了殷逢家,一进客厅,就看到陈枫和其他人在吃晚饭。尤明许眼尖,看到沙发上放着好几个行李袋,地上还有行李箱。显然装了大件。她不动声色。
陈枫笑着说:“尤小姐来了,殷老师在上面餐厅等你。”顿了顿,笑道:“他又下厨了。”
其他人听了,都看着她笑。尤明许是个多淡定的人,被这几个老变态盯着打趣,居然脸有点烫,脸色淡淡地上楼。
一上去,就见殷逢系着条看着就很骚包的围裙——黑色格子镶金边线好像还是名牌的——他端着碗汤从厨房出来,看她一眼,说:“洗手吃饭。”
尤明许依言去洗了手,脱掉外套搭椅背上,坐下,手撑下巴看着他在二楼小厨房里,还在炒一个菜。这人干如此居家的事,眉眼都是淡淡的带着冷意,动作却娴熟无比。看着看着,她就笑了。
殷逢解了围裙丢厨房,端着饭菜出来,尤明许立刻收了笑,一连淡然。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他问:“都准备好了?”
“嗯。”
又问:“明天几点出发?”
“罗羽说是早上5点。”尤明许看他一眼,“你其实不去也行,我们已经有很多人了。”
他哼笑一声。
尤明许也知道劝不动,就随他去,又问:“那你带谁去?”
“都带。”
难怪他们今晚也聚餐,这是要倾巢出动了。
“这回不是小打小闹,是真刀真枪,让你的人都要小心,不要再冲在警察前面。”她说。
“我有分寸。”
他说有分寸,就是有分寸。尤明许也不必废话。
“味道怎么样?”他突然又问起了这个。
尤明许心想,这人是不是对自己的厨艺有盲目自信?其实味道还不错,但也不是很惊艳,离卫澜的手艺差远了。
她中肯地答:“不错。”
“比你呢?”
“那比我强多了。”
殷逢就笑了,他吃饭的姿势是比较斯文的,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握着筷,夹了一小口,放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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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尤明许也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但心中也有一丝甘甜在偷偷爬升。有时候他并没有像她原以为的那么深沉,她想,有时候,他也很像尤英俊。只是不会轻易外露。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她问。
殷逢脸上的笑敛了几分,答:“上高中。”
高中?
这人那时也是稳稳当当的学霸,后来还考上了北大。他的家庭经济环境不是很好吗?父母就算经常在国外,也不至于还要他自己做饭吧?
尤明许按下心头疑惑,想着回头有时间,再深入了解他的家庭背景。
吃晚饭,殷逢说:“去我卧室。”
尤明许看他一眼,他把她的肩一搂,似笑非笑地说:“我还能吃了你?有事。”
那倒是。十个殷逢她都可以踩脚底下。参照罗羽。
殷逢的卧室也超级大,他让她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自己却拿起她的手,看了看。
尤明许:“干什么?”
殷逢用脚尖勾了个沙发凳过来,在她身旁坐下,又从旁边抽屉里,拿出套小工具,居然是指甲刀那些。
尤明许的手指洗得很干净,但指甲有些长了。她一把抽回手,无语地看着他。他却眉眼平和,再次抓起她的手,捏住大拇指,就开始给她仔仔细细修剪指甲。
尤明许:“”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他修完一只手指,又修另外一只。修完的指甲圆润齐整,摸着滑滑的。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干这个了?”她问。
他笑了一下,说:“满意吗?”
“还行。”
十个手指都修剪完了,尤明许举起看了看,心想这人果然是神经病一样。他却已走到门口,扬声喊道:“冠军。”
冠军不紧不慢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工具箱,不知道装的什么。
尤明许看着他,也不吭声。冷不丁殷逢把她的一只手一握,递到冠军面前。
冠军笑了一下:“让碰不?要不要我戴手套?”
殷逢说:“戴。”
冠军从口袋里摸出副薄薄的手套戴上,这才接过尤明许的手,打开工具箱,拿出瓶指甲油状的东西,开始给她涂。
尤明许:“”
殷逢眸光含笑。
尤明许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陪着耐心等。冠军涂完这一层,又拿出另一瓶刷第二层,而后用镊子,从箱子里取出极薄的灰片,覆盖在她的大拇指指甲上。
尤明许:“这是什么?”
“信号发射器。”殷逢答。
冠军的手艺果然极好,那薄片几乎是毫无空隙地贴了上去。尤明许心想,天才就是天才,干一行精一行,这比街头贴膜人手艺还好。
冠军由拿出瓶红色的指甲油状东西,给她继续涂一层。
尤明许:“这又是什么?”
冠军:“指甲油。”
等五根手指都涂好了,冠军坐到另一边,涂她另一只手,笑嘻嘻地说:“一只手装一个。万一被砍了一只手,还有一个备用。”
尤明许抬抬眼皮:“谢谢啊。”
她一直盯着冠军在另一只手上干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涂好的那只手一直被殷逢抓着。她回过头,结果就看殷逢跟把玩什么东西似的,捏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的抚摸把玩,眼神有点懒散,又有点入神。
尤明许把手抽回来。
他笑了一下,也不生气,一副已经摸够了的样子。
两只手都完工了,尤明许知道这是好东西,对冠军点头:“谢了。”
冠军嘿嘿一笑,对殷逢说:“先别让她乱动,等晶片粘牢了。你帮她吹一吹,干得快。但是可别含着。”说完就走了,带上房门。
剩下尤明许和殷逢四目相对。
尤明许偏头不看他,自己举起十指吹了吹,冷不丁他也把头凑过来,轻轻吹了几下。尤明许躲着不让,他偏要一路追。逗了一会儿,他就笑了。尤明许故意忍着不笑,突然间他头一伸,在她微嘟的红唇上亲了一口。
尤明许的指甲蹭到了他的衣服上,连忙喊道:“让开!我的指甲!”
他说:“赶紧把手举起来。”
尤明许下意识伸开双手,殷逢笑了,一把抱住她的腰,毫无阻碍地含住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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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次日清晨,天都还是黑漆漆的,尤明许就起来了,听到罗羽的主卧里也传来水声。
她拾掇完毕,看一眼手上的指甲油,平时她并不涂这些东西。她想了想,翻出化妆包,给自己画了个淡妆,又找出罗羽给的那条项链戴上。
项链已经给景平他们检测过,就是条普通项链,没有问题。
这样手上的指甲油就一点也不显眼了。
尤明许走出洗手间,正好罗羽也拎着行李袋出来,看到她,愣了一下,目光停在项链上,意味深长地笑。
尤明许这一年来和心理有毛病的人接触实在太多,从罗羽的一个笑容里,就琢磨出扭曲的味道——约莫在罗羽看来,挂上他的项链,就是打上他的印记。
这和殷逢昨晚突然扯开她的领子在肩上重重吮了一口,没有差别。虽然后来殷逢被她扣住脖子丢到了一旁去。
个个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时有人按门铃,罗羽去开了门,几个弟来接了。罗羽把自己的行李袋递给他们,尤明许回卧室拿行李,罗羽跟了进来。
“别带了。”罗羽说,“就拿几件换洗衣服,放在我的行李袋里。别的东西,你带了也会被他们撕开检查。你好好想想。”
尤明许的手停住。警方安装的跟踪器、窃听器,几乎都在行李里。
要冒险吗?
她突然想起那天和罗羽吃饭,他一眼就看出她的手表有异常。不知道为什么,尤明许有预感,如果自己带上点什么东西去,很可能会被发现。那么这一趟,就去不成了。
片刻之后,她已有了决断,只拿出换洗衣物。罗羽接过,仔细翻看了一遍,拿走了。
他们乘车直赴约定的出发地点。
是在一个高速公路入口附近。尤明许知道,他们要给警察虚晃一枪,一开始肯定明晃晃的露面,堂而皇之走高速,中途一定设计好了换路线。
公路旁的荒草地里,已停了几辆车。天还是没亮,一片幽蓝。有几个人靠在车上抽烟,尤明许认出了黄珑和郭飞嵘。但是未见邢氏父子。他们要是参与进来,警察才是求之不得。可惜人家这几年都很谨慎。
罗羽说:“呆这里别动。”
尤明许就没下车。
罗羽下车,走向他们。黄珑看他一眼,又看到他身后的车,变了脸色:“你带她来干什么?”
郭飞嵘也眉头紧簇。
罗羽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重要的事我会避着她。已经死心塌地是我的人了,放心。”
黄珑冷笑,压低声音说:“带个警察?脑子进水了吧?赶紧让她滚!”
罗羽半点不慌,点了支烟,说:“这趟是谁做主?我记得老板说的是我,你们俩都要听我安排。带谁不带谁,我说了算。”
黄珑快气死了,冷冷地说:“我不信老板会由得你胡闹,你他~妈真别害得兄弟们被这个女警察玩死!”说完就掏出手机,打给邢几复。
罗羽慢悠悠抽着烟,由他打。
黄珑和邢几复说了几句,就把手机递给罗羽,幸灾乐祸地笑着:“老板有话说。”
罗羽接起,走到一边去:“老板。”
“让她回去。”邢几复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太多情绪。
罗羽说:“我想带她去,我有分寸。”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老板,是你说的,要么,比她飞得更高。要么,握住她的翅膀,不让她飞走。咱们西边的那条路线,我是利用她透露给警察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里,不会让她坏我们的事。后面她还有用。这一趟走下来,我要让她回不去,飞不了。”
那头的邢几复静了好一会儿,说:“罗羽,你其实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对不对?”
罗羽沉默几秒钟,答:“一开始不知道,我和她之前好过一段时间,查过她的背景,知道她生父不详,当年她母亲还查过咱们凯阳集团,我就起了疑心。后来相处久了,我发觉她无论性格、长相,其实和你都很像。等你们第一次见面,站在一起,我心里就有数了。”
邢几复说:“那你更不应该带她来。”
罗羽说:“老板你有没有想过,警方正在查我们,总有查深的一天。一旦她的身份曝光,警方能容得下她?到时候她无路可去,更会和你决裂,会怨你。现在我来替您做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让她也牵扯到咱们的生意里,让她脱不了身。她是你的女儿,本来就该站在你这一边。老板,你让我试试。我真的很爱她,怎么都放不下。这事儿要是办砸了,你一枪崩了我就是。反正人我是不会放了。”
后面几句话说得多少有些放肆了,却没想到邢几复在短暂的沉默后,反而笑出了声:“我当年如果像你这样心狠一点,她应该从就会养在我身边了,而不是无父无母长大。行,我给你这个机会。出了岔子我要你的命。把电话给阿珑。”
罗羽把电话丢给黄珑,转头看着车里的尤明许,她也正目光深深地望着他。罗羽笑了,到底有些意气风发,用嘴型说了句:“你是我的。”
尤明许看出来了,冷冷地扭过头去。
后来,果然如罗羽所说,每个人的行李,都仔细检查,甚至要脱掉外套鞋袜。这帮犯罪分子有钱有头脑,很有组织性,还拿了一些手持检测设备,人人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被仔细翻查、摸揉和检测。尤明许的手机也被收走了,除了罗羽、黄珑几个主事人,都不允许拿手机。
队伍终于出发了。尤明许还是和罗羽一辆车,前排坐着他的两个心腹。她翘着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上,看一眼指甲,暗暗发光。
毕竟是很一片,只有追踪功能。此时,殷逢带着自己的人,和景平等人一起,在距离几公里外的车队上,远远跟着。指甲的事,殷逢也早和许梦山打过招呼,所以现在几辆车上的监控仪上,都显示着尤明许的行动轨迹。目前看起来,一切正常。
大家都起来太早,罗羽也没来招惹尤明许,阖眼睡。尤明许不敢睡得太死,迷迷糊糊打着盹,养精蓄锐。
开了有两个时,就到了湖南边陲。这时车队下了高速,开进了一个镇上。天已大亮,镇上人来人往,车也很多。车队就走得很慢。尤明许早就醒了,神色看似恹恹,实则精神高度集中,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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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等车队开到人流最多的市集附近,堵得只能一寸寸挪动,罗羽忽然说:“下车。”拉开车门。尤明许也下了车,他走过来将她的肩膀一搂,就朝旁边的一家汽修店走去。尤明许眼角余光一瞟,黄珑、郭飞嵘和一众手下,都在人流中穿行,走了过来。
又有一群陌生人上了他们的车,车子继续往前开着。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到,车上早已换了人。
即便是尤明许,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行动敏捷,计划细致。她知道,秘密改道就是在这里了。
一群人零零散散,非常不起眼地都走进汽修店,穿过店面,到了后头,早有几辆suv等在那里,还有些补充的人手。罗羽拉着尤明许上了其中一辆。
尤明许佯装微微慌乱,问:“这是干什么?”
罗羽答:“哦,那几辆车有点问题,换这几辆越野性能更好的。”笑看她一眼:“困就再睡会儿,路上有我。”
尤明许露出些许僵硬的神色,静默不语。罗羽满意了,抽起了支烟,轻轻笑着。
“我们这是去哪里?”尤明许问。
罗羽随口答:“毕节。”伸手一拉,前头就降下黑帘子,把前排和后排隔开。他又按了个按钮,于是后排车窗也降下帘子,这样尤明许彻底看不到外头了。
尤明许当然知道绝对不会再去毕节,嘴上却问:“你干什么?”
罗羽答:“暗一点好睡觉,别吵我。否则我只能弄你。”
尤明许咬着唇,到底沉默下来。随着踏上这条路,这人骨子里的戾气,似乎正一点点暴露出来。
罗羽阖眼靠了一会儿,睁开眼,看向身旁女人。她的脸色有点泛白,想必是已经察觉到什么。察觉到他们的计划,根本不是她打探到的那回事。罗羽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实在是很喜欢看她这副模样。
就像邢几复所说,看着她折断翅膀。
如果能留在他的身边,再也飞不了,多好?
尤明许很快镇定下来,在心中默默记住车的行进路线。然而车子似乎走了很多蜿蜒路,她只能放弃了。
的确如她所感受的,车队在县道、乡道,甚至不知名道路上,穿行了很久,与明面上的那个车队背道而驰。终于在两时后,上了另一条高速,直赴黔东南。
尤明许也感觉到上高速了,看一眼罗羽,伸手掀开帘子,明白了方位。罗羽看见了她的动作,也没阻拦,成功看到她脸色微变。
猛然间,男人的身体靠过来,在她耳边说:“明许,你跑不掉了。”
尤明许推开他,脸色变了又变,到底沉静下来,似乎已下定某种决心。罗羽不喜欢看她这个样子,仿佛正义使者,总是高高在上。他心念一动,半是诱惑半是威胁地说:“不是想看到我们的交易吗?乖乖的,什么都给你看,嗯?”
尤明许静默片刻,反而笑了,眼中冷光闪动:“行。”
罗羽哈哈大笑,说:“尤明许你也有今天,现在我让你生就生,我让你死就死。等那帮警察追上来,我们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接下来的路,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试图反抗。明白吗?”
尤明许似乎已经猜到了他将会有的险恶用心和嫁祸手段,她紧咬牙关,没吭声。
罗羽眸光幽沉地看着她:“现在,给我揉揉腿,捶一捶。让我舒服舒服。”
尤明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已踢掉皮鞋,一只腿放上来,放在她的大腿上,恶劣极了。
罗羽:“不想揉腿,那咱们就干点别的。”
尤明许的手重重的抓住他的腿,使劲掐了一把,他脸色一变,却舒服地哼了出来,嗓音甚至怪怪的。尤明许恶心死了,他说:“继续捏。我看你还傲,傲给谁看。”说完脚一动,踩着她的大腿,故意揉了几下。尤明许全身恶寒,扣着他的脚不让他再占便宜,冷着脸,咬牙切齿给他揉着。
罗羽嘴角阴笑未褪,眸光深深。
这么闹了一会儿,他把腿放下来,穿好鞋,尤明许面无表情。他却说道:“尤明许,逗你玩呢,咱们这才刚开始。”
尤明许没说话。
终于到了贵州东南部腹地,下了高速。这边山多路险,很多地方不通高速。此时路上的车已经很少了,车队沉默地行驶在群山中。
越来越往深山里开。路两旁的农舍越来越少,偶尔有车经过,有农村孩童在路边张望。
尤明许是在第二辆车上,前面还有一辆车开道。
这时车队开到一片农田边,远处只有一座农舍,停了辆车,路旁还停了辆大卡车。
车队经过。
就在这时。
那大卡车突然发动,从路旁直飙出来,完全是不要命撞上来的架势。领头的一辆车连避闪都来不及,直接被撞下了路旁的坡,连翻几下,终于不动了,也没有人爬出来。
后面的几辆车急忙躲避,尤明许被巨大的惯性往前抛去,好在系了安全带,又被狠狠拽了回来。罗羽也是一样。他们的车急刹在路旁,有一半车头都在公路外了。罗羽和几个手下猛地抬头、拔枪。这时车外枪声已经响起了。
尤明许直接脱了安全带,扑倒下来,心念转得飞快:不可能是警察,绝不可能现在就行动。是云南那边想要黑吃黑吗?还是别的仇敌?
这时她听到另一辆车上的黄珑厉喝一声:“是湘潭佬,吗的!赵纶我日你祖宗!”约莫是认出对方什么人了。
罗羽抬头射了两枪,一把拉住尤明许的手,往怀里带,同时贴着车门下车。尤明许自然知道车上不能久留,跟着他下车。他带着她翻下山坡,躲在草丛里,看她一眼说:“呆着别动。”
尤明许点了一下头,他便朝几个同样躲下来的手下打了个手势,伺机还击。
尤明许稍稍从草丛间抬头,只见那卡车旁、农舍后,至少有十来个人,在和罗羽这边对射。顷刻间对方已倒下三四人,这边也倒了一两个,还不包括被撞的那辆车上的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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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尤明许万万没想到,路上还能出这样的岔子,遇上黑帮埋伏火拼。也不知道对她的任务而言,是福是祸。她只能静观其变,同时瞄着身旁的罗羽。万一他们落了下风,出师未捷身就先死,她就夺了罗羽的枪,只她一人,逃脱保命应该不难。
尤明许只见过罗羽开一枪杀阿华,却没想到他枪法这么好,对方有五六人,都被他一枪毙命。渐渐的,这边就占了上风。黄珑和郭飞嵘也是狠角色,手底有人中弹,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压着火力往敌人那里逼。
湘潭佬们见势不妙,也知道不能得手了,剩下几人跳上车,飞驰而去。黄珑眼都打红了,刚要指挥弟们追击,罗羽喊道:“站住!”
郭飞嵘也冷静下来,按住黄珑的肩膀:“别耽误正事,回头报告老板,再找他们算账。”
黄珑目光阴霾地盯着前方,湘潭佬很快就跑没影了。到底没再坚持。
他们的计划,显然被打乱了,带来的三十来个弟兄,死伤一半。罗羽沉思了一会儿,就迅速下达指令:把人分成几拨,一拨收拾残局,不可能让尸体就这么躺路上,被警察发现,交易也就搞不成了。黄珑因此气死了,被湘潭佬袭击,还要替他们擦屁股,又在对方的尸体上捅了好多刀,才解气。
其他人将受伤的兄弟都扶到车上,就近找地方处理伤口。天已经黑了,找地方落脚,明天再上路也来得及。好在随行的本来就有一位医生,忙不迭给大家处理伤口。
很快,他们就在距离公路较远的山上,找到几间废弃无主的老房子,住了进去。
尤明许全程旁观,不声不响,也没做任何多余的事。毕竟,她比他们还希望交易顺利,现场抓捕。
等一切都安顿好,罗羽处理完一切,已是晚上八点多。尤明许呆在一个房间里,没多久就看到罗羽走进来,手里拿着两盒泡好的方便面。
尤明许自然不会跟肚子过不去,接过一盒,埋头就吃。罗羽在她身旁坐下,他身上还有血迹,都是别人的,很快也将方便面吃完。
尤明许还没放碗,他已接过,一起丢到了屋外。尤明许看着他的身影,也不吭声。
他似乎有些疲惫,回到屋里,这屋子里只有一张破烂的床和两把凳子。他在凳子坐下,点了支烟抽着。
尤明许说:“给我来一支。”
他弹了一支给她,尤明许含在嘴里,他已拿起火机给她点烟,尤明许眉都没皱一下,让他点,然后往墙上一靠,慢慢抽着。
“怎么回事?”她问。
罗羽只囫囵地说:“湘潭佬一直和我们有仇,想抢生意。不过也要看有没有本事抢去。”
尤明许冷笑了一下,脑海中闪现他们今天目无法纪火拼的场面,说:“你们都该死。”
罗羽半点不生气,笑着说:“是啊,我们都该死。”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罗羽说:“做个交易?”
尤明许看着他。
他笑笑说:“我这趟是要搏一笔大的。成了,今后邢几复见了都要高看我一眼。不成,命估计得赔上。看起来这一趟的风险,比我预计的还大。万一没成,麻烦你替我收个尸。条件就是这一路,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碰你。”
尤明许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出来。总觉得罗羽这个人,直至今日,还让她看不透。看不透他的目的,看不透他偶尔的静默和对她的放过。
“那要是成了呢?”尤明许问。
罗羽放声大笑:“要是成了,什么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想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有什么可说的?”
尤明许:“做梦!”
他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脸,被她避开。他也不恼,说:“是不是做梦,你很快就知道了。”
罗羽走出房间,农舍下就是一片片荒地,远山寂静,这深山里几乎没有灯火。天空渐渐飘起雨,一片宁静。周围的房子里,传来受伤兄弟的呻吟声,还有说话声。
他默立了好一会儿,任细雨扑在脸上,竟有种别样的舒服惬意。
手机响了。
他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是邢几复打来的。
这不是正常的事。
这一次的交易,实在太重要,所以邢几复把他们三个都派来了。他尽管没露面,却也来了贵州,远程操控,只是不直接参与交易,不露面。
不光是他,邢琰君也来了。大家都分开走。邢几复到底想退了,这一摊事虽然不会让邢琰君直接沾手,但太子爷将来终归是他们的新老板。邢几复估计是想让儿子提前有个准备。
刚才罗羽这边出事,一在农舍安顿好,就打电话给了邢几复汇报。邢几复虽感意外,也没说什么,和他们想的一样,表示湘潭佬的帐回头自然要算,让他们更加警惕,交易为重。
以往的交易过程,邢几复很少和他们主动联系。现在又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
罗羽接起,语气恭敬:“老板。”
邢几复的嗓音难得有一丝急躁:“罗羽,琰君出事了,他也遇到了湘潭佬,受了伤。他现在的位置离你很近。”
罗羽愣了一下,说:“我马上和他联系。”
邢几复说:“你看好琰君,明天一早就让他回湖南去。哼,湘潭佬,我要他们死。”
这几年罗羽很少看到邢几复动怒,心中升起股寒意。挂了电话,他立刻叫了几个人,又与邢琰君联系,跑到路边去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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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罗羽带着人在路边没等多久,就看到一辆黑色sv开过来。
等到了近处,司机罗羽不认识,副驾那人却令他眉头一沉,低声吩咐手下:“拿枪。”
手下们色变,手全按在衣服下的枪上,一触即发。
车在离他们两三米处停下,先下来的是个熟面孔,罗羽认出是殷逢身边的助理陈枫。这人也是个角色,背对着他们,半点不慌,从车上又扶了个人下来。
罗羽看清后来那人,瞬间色变,跑过去:“琰君!”
邢琰君全身是血,胳膊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被陈枫小心翼翼扶着,朝罗羽点了一下头。
副驾的人下来,正是殷逢。开车的是涂鸦,神色冷寂。
罗羽的手下连忙抢过去,接过邢琰君。罗羽看一眼殷逢,低声问邢琰君:“伤要不要紧,怎么回事?”
邢琰君回忆起今晚的经历,还是心有余悸。他答:“我们遇到了湘潭佬,跟着我的人伤的伤,死的死。我带着两个人逃了出来,正好遇到殷师兄,他把我送了过来。”
罗羽神色半点未变,点头说:“没事了,老板已经和我联系过,明天一早,派人送你回湖南。湘潭佬的帐,回头会找他们清算。”
邢琰君没说什么,罗羽让手下扶他先回屋里休息。邢琰君走了几步,转身说:“殷师兄,多谢。罗羽,殷师兄几天前就跟我说过,会去贵州采风,恰好碰到他们是我命大。师兄,回湖南我再请你吃饭。罗羽替我送送他们。”
邢琰君说完,越过众人,朝殷逢点了点头。
殷逢只是一笑,说:“举手之劳,湘城见。”
等邢琰君走远了,殷逢带着人刚要上车,罗羽使了个眼色,手下们就把他们连车带人围了起来。
殷逢慢条斯理地说:“罗禽兽,你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对待你们太子爷的救命恩人?”
罗羽冷笑:“救命恩人?我看是处心积虑吧!”
罗羽无从知道殷逢是专案小组的一员,但殷逢的底细,他差不多也摸过。殷逢曾经协助警方破案,罗羽是知道的。此外,这人不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和尤明许纠缠不清。罗羽自然不会信“他刚好遇到邢琰君顺手救了”这种鬼话。罗羽也不认为邢琰君就真的信了,太子爷虽然比他们单纯得多,但是不笨。然而临走前,太子爷还是发了话,放殷逢走。到底是干干净净的人,心太软。
这殷逢也太胆大包天了,敢跟踪他们到这里来,还堂而皇之出现。无论这人此行的目的,是于公还是于私,他既然跟到了这条路上,罗羽就不可能放他走。
“带走!”罗羽下令。
殷逢身后的陈枫和涂鸦同时色变,手下们来抓,两人挣扎了几下,寡不敌众,就被制服。
倒没人动殷逢,他那点三脚猫功夫,罗羽也见过,皮笑肉不笑地说:“殷老师,请吧!”既然他自投罗网,罗羽就遂了他的心愿。
三人很快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上贴了胶带,趁着夜色,押往民居的其中一间,关了起来。
由于涂鸦刚才表现得非常弱鸡,人看起来又笨笨的,那些手下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关在房子里,就出去了,门口守了个人。
这小破屋子里连张板凳都没有,殷逢就坐在地上,陈枫和涂鸦坐在他身后。涂鸦听得门口的人在吃东西,手腕一翻,一片薄薄的刀片就从袖子里掉出来。
这一招,还是殷逢告诉他的。
过了一会儿,他手腕上的绳子就磨断了一根,以他的力气,发了狠,剩下的也就挣开了,他撕掉嘴上的胶带,又替他俩撕开,说:“殷老师,现在怎么办?”
殷逢说:“就这样,我们俩的绳子不用解开了,免得待会儿还要缠。”
他的话,两人自然无条件信服。
这一路过来,警方远远跟着罗羽车队,他们不方便靠近,押后一段,干脆就跟着邢琰君。等邢琰君遇袭,殷逢决定现身相助。其他人劝殷逢慎重,一旦暴露就会有生命危险。
殷逢只说了两句话:
邢琰君还不该死。
自己一定不会有事。
果然,如殷老师所料,邢琰君和罗羽汇合后,开口保了他们。罗羽也没有对他们下手。
只不过……
陈枫和涂鸦对视一眼,陈枫说:“那我们也没必要把邢琰君送到这里来,远远放下就是。现在束手就擒,有什么好处?”
殷逢说:“尤明许在这里。”
陈枫:“可是你又没有见着她。”
殷逢哼笑一声:“以她的性格,会乖乖呆在房子里?罗羽不会绑她,她趁他不注意,肯定会出来踩点一圈,看看他们的人手、防御分布。那不就见着了?”
涂鸦笑了说:“见着又怎么样?你还能跟她说上话?”罗羽还不废了你?但这句话没敢说出口。
殷逢说:“用不着说话,她看到我就明白了。”
涂鸦和陈枫忽然觉得被塞了腻歪无比的一嘴狗粮。
为避免被人发现,殷逢又指使涂鸦把自己的嘴用胶带贴上。废弃的房子,自然没什么遮拦。他转头望着窗外,匪徒们大多在房间里休息,罗羽也不见踪迹,只有两三个人蹲守在外。
天色沉黑,远山匍匐。
一个人,从对面的一间房走出来。脸色寂静,眼睛飞快将周围扫了一圈,不动声色。
几个喽啰看见她,都没管,也没吭声。
殷逢心里忽然就升起一股怨气这是把她当大嫂了?尽管知道她不过是逢场作戏,虚与委蛇,他心里还是有强烈的所有物被人觊觎的怒意。
不过,在看了她一会儿后,那怒意又神奇地烟消云散了。
最近一直如此,总是如此。
屋外山坡上,只有一点黯淡的照明灯,从屋内射出来,正好照在她脸上。她向来会演戏,伸了个懒腰,脸色淡淡的,仿佛漫不经心,却把屋外都走了一圈,到了每间房,都瞟一眼。
走到其中一间时,她愣了一下,低头走过。殷逢猜她是看到了邢琰君。
等快到这间房时,她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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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尤明许的确是出来踩点的,她总要摸清他们现在的人手情况,心里有数。看到受伤的邢琰君,她感到意外。据说邢几复从来不让亲儿子沾手这些事,看样子这回也让太子爷跟来了,而且出了意外。她也在猜是不是湘潭佬动的手。
结果一转眼,就看到那人的面孔。
尤明许眼睛都瞪直了。
似乎每一次,殷逢都会在她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以她觉得完全不可能的方式,就冒了出来。龙潭、虎穴,都拦不住他。偏偏每一次,他还都能好好的,屁事儿没有。
看到她呆住的表情,殷逢忽然就感到了愉悦,笑了。
而尤明许只看到黑乎乎的窗口,向来冷傲邪气的男人,伸了个脑袋出来,嘴上还贴了块大大的胶布,头发和衣领也是乱的。他却在对她笑,这一刹那既有尤英俊的傻气,又有如今的他,所具有的沉稳笃定。
尤明许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这一刹那混乱不已。他只是一个笑,却令她浑身上下都感觉到了触电般的悸动。
两人沉默对望了一会儿,怕引起喽啰们的注意,尤明许转过头去,看向了另一边。
过了一会儿,殷逢看到她也笑了,眼眸低垂,嘴角翘起。他知道那就是在对自己笑,猛然间他只感觉到心脏漏跳了一拍,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心上爬。
尤明许回到房间,自然不会睡,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门一响,罗羽进来了,神色如常,走到床边,合衣躺下。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尤明许睁着眼留心着他。
他却已闭眼,一只手搭在额头上,说:“睡吧,明许。一切明天都会有个结果。”
过了一会儿,尤明许也闭上眼睛。
本来她只是半睡半醒,忽然某个时分,闻到了一阵很轻的香味。她脑子里一个激灵,想要睁眼,却发觉眼皮沉得厉害。猛然间香气逼近,什么东西重重按在了她的口鼻上,她急喘了两声,头晕脑胀,陷入了昏迷。
殷逢是被脸上的肉疼醒的,有人在扯。
他睁开眼,就看到昏暗的光线里,冠军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他们还在那废弃的农舍里,旁边的涂鸦和陈枫也在揉眼睛。
冠军递了杯水给他,说:“殷老师,你们被下药啦。其他人都跑了。可惜论下药,我是他们祖宗!”
殷逢从地上爬起来,说:“他们走了多久?”
冠军答:“半个小时。”
“阿许呢?”
“当然也被带走了。不过奇怪,除了你们,他们还留下了两个人,也被下药了。”
殷逢等人走到另一间屋子,果然看到两个人躺在地上,昏睡不醒。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护着邢琰君逃出来的好手。
陈枫问:“这药会让人昏迷多久?”
冠军答:“起码到明天晚上。”
陈枫:“交易就在今天,真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又看一眼地上的两人,昨天邢琰君在车上还提过,他身边,都是父亲亲选的人。偏偏昨天罗羽还说,今天一早要送邢琰君回湖南。
陈枫眸光一闪:“罗羽这是几个意思?”
殷逢却只微微一笑:“有意思。”
带走的人里,罗羽其实只迷晕了尤明许和邢琰君两个。尤明许丢在他的车上,邢琰君塞后备箱里。等一切处理好,他才去叫醒黄珑和郭飞嵘,告诉他们半夜马上要走。
黄珑问:“怎么了?”
罗羽答:“我怀疑湘潭佬动静太大,警方已经盯上我们了,早走早好。”
这话让人无法反驳。
郭飞嵘又问:“太子呢?”
罗羽笑了一下,说:“老板不放心,一个小时前就让他带人走了。走了也好,毕竟咱们这趟很危险。”
黄珑和郭飞嵘对视一眼,没说话。到底是亲儿子,邢几复对他们几个再推心置腹,这种亡命的事,也不会让儿子碰到一丁点。
于是两人也懒得问了。黄珑想起一件事,又问:“昨天送琰君回来的那几个人呢?不是和你有仇吗?”
罗羽说:“我下了药,会睡到明天晚上,不用管。”
黄珑看着他:“还是杀了省事。”
罗羽笑笑说:“阿珑,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杀人的。他有些来头,杀了只怕警察会往死里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他到底救了太子,太子发话了,放过他。今天我们要是真杀了,回头太子接班,心里到底会有疙瘩。”
这话说到黄珑和郭飞嵘心坎上去了,两人不再说什么,带着手下,趁夜色上车离去。
所以当尤明许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发现车队不再行驶在公路上,而是已经开入密林,颠簸穿行。罗羽在副驾,带了副墨镜,神色淡漠。
她和一个人坐在后排,正是邢琰君。只不过,两人的双手,都被绳索绑在了前排座椅上,绑得很紧,根本没法挣脱。
她冷道:“罗羽你干什么?”
罗羽往后看了她一眼,笑笑:“醒了,就快到了。”
她踢了他的座椅一脚,罗羽笑意更深,不为所动。这一番动静,身旁的邢琰君也悠悠醒转,看到车上的情形,一愣。
邢琰君并不笨,心慢慢下沉,说:“罗羽你想要什么,可以和我爸慢慢谈。”
罗羽说:“太子爷误会了,待会儿很危险,我是想让你们留在车上,别乱跑,免得受伤。万一被枪杀了,我怎么和老板交待?”
邢琰君:“罗羽!我爸怎么对你的?你真的要背叛他?”
尤明许没做声,看着两人脸色。罗羽静了一会儿,答:“是的,我要背叛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邢琰君的脸色又青又白,说不出话来。尤明许这时开口:“不管你投靠了谁,是哪一边的人,绑他来就算了。绑我干什么?”
罗羽笑出了声,说:“是啊,绑你来干什么?尤明许你那么聪明,想想看我把邢几复的儿子绑来,为什么还把你绑来呢?想想看,我为什么一定要追到你?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老板面前晃?因为只有得到你,我才能在他身边更进一步,得到这次的大生意,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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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尤明许脑子里乱糟糟的,罗羽的话令她似懂非懂,隐隐有非常不安的感觉,在往上冒。邢琰君也是一愣,转头看着她,两人都沉默无言。
罗羽扶了扶墨镜,说:“寄予厚望的儿子,还有最爱的女人给他生的唯一的女儿,两个筹码在手上,你们俩的爸爸,这回要叫我爸爸了。”
邢琰君难以置信地看向尤明许,尽管罗羽的话石破天惊,可种种念头在这时涌上他的心头:难怪他第一次见尤明许,就感觉到莫名的亲切,颇有好感难怪罗羽带着她出入,本犯了父亲忌讳,父亲却无意阻止难怪她的眉眼间,与父亲,与自己,颇为相似,都是丹凤眼,高鼻梁。甚至她眉宇间的气质,比自己更像父亲,冷冷傲傲的,叫人看不透。
邢琰君讷讷不言,尤明许的脸色却变得极难看,一脚又踹在罗羽椅背上,吼道:“放屁!”
罗羽却轻描淡写地答:“你们的,我已经拿去验过了,你确确实实是他亲生女儿。下次给你看,让你彻底死心。”
尤明许眼睛都瞪红了,这些年,她从未深想过自己的父亲,一闪过年头,就冷淡地搁下。在她心里,觉得那个人多半是负心。否则母亲不会只字不提。她只当那人死了。哪怕还活着,她也绝不相认。
可如果罗羽说的是真的,她父亲是邢几复!一个犯罪帝国的掌门人。她的母亲是警察,而且是个好警察,因公殉职,怎么可能和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
不,她不信。
她不可能有这样一个父亲。如果邢几复真是她的生父,她还当得了警察吗?她就完了!
她心中念头翻转,脸色煞白一片,片刻后,整个人已沉静下来。她对罗羽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我没有父亲。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认的一天。他也不会认我,你不必白费心机。”
罗羽笑了一下,说:“你不了解他。”
“他会认的”邢琰君忽然颤声开口,“他一直都想认,但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尤明许冷冷看他一眼,说:“我和你们没有关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太子爷,还是好好操心一下你自己的处境,这人背叛了你们,估计要拿你当筹码,和云南谈利益了,你最好盼着自己不要落到他们手里。”
邢琰君心一凉,低声说:“那怎么办?”
尤明许对这太子爷,其实一直没有恶感,淡道:“静观其变。”
罗羽笑笑,说:“公主这么快就开始关心哥哥了?我可真感动。”
尤明许说:“你闭嘴。罗羽,你真舍得把我丢出去当谈判筹码?我不信。”
罗羽看她一眼,女人到了这个境地,又听到了自己劲爆的身世,居然半点不显慌乱,眉眼轻佻而挑衅,竟然还半真半假来扰乱他的心。
罗羽说:“是舍不得。所以乖乖听话,别让我为难。”
尤明许和邢琰君都不说话了。
这时,车开到一处深深的密林里,出现一块空地,前方有几辆车,二十来个人,等在那里。
尤明许心一跳,只见那些人皮肤黝黑,面目冷冽,身材结实,一看就不是善类。
她又扫了眼指甲油,不知道景平等人,现在埋伏在何处。景平深谙此道,她抬头望去,周围都是茫茫山林,半点埋伏的迹象不露。
还有殷逢。
昨天只看到陈枫和涂鸦,其他几个没露面。就算罗羽算计了他什么,估计也不能得手。现在殷逢又在哪里?
她定下心神,把有关邢几复的一切都丢到脑后。
她是警察。
她的母亲也是警察。
不管邢几复是不是她的父亲,她也相信母亲当年一定也坚持着自己的信仰,一生无悔无惧。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灵活策应,帮助自己的兄弟们,抓住这两帮毒贩。别的都不重要,她是谁的女儿不重要,生死不重要。只有身为警察的职责,才是最重要的。
罗羽一抬手,车队停下。
对面的云南人,不动声色。
罗羽转头看了一眼,说:“太子与公主乖乖呆着,还没到你们出场的时候。”他下了车,司机拔枪留下,看着他们俩。
黄珑、郭飞嵘也带着人下车。这一趟,他们都是罗羽的副手。
罗羽衣冠楚楚,一副斯文败类模样,笑着走上前,说:“是辉哥吗?我是罗羽,终于见面了。”
那辉哥也笑,说:“罗总一表人才,坐下聊?”
林子里有块平整的巨石,云南人早在边上放好了几个木桩,权当凳子。双方坐下。
前面的司机虽然持枪,也不时转头关注着车外情况。尤明许一低头,手指捏住发簪,拔了下来。邢琰君注意到她的举动,没出声。
那边,他们聊了一会儿,显然比较愉快。辉哥抬了一下手,几个手下拎着箱子走过来。黄珑也示意手下拿钱,十几个箱子,整整齐齐放在草地上,打开,满满的成扎百元大钞。双方的人开始互验。
那头,辉哥、罗羽、黄珑、郭飞嵘几个,尽管在笑,神色都很警惕。
这一批货如果流出去,整个华中的毒品市场,就像打了针兴奋剂,不知会流到多远的人群里,祸害多少人。
双方验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尤明许抬头,周边林色深深,寂静无比。偶尔有飞鸟从林中跃起,风簌簌吹着,半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发出。
她知道,就是现在了。
“砰”第一枪破空而来,辉哥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腹部多出的血洞。双方毒贩反应极快,全都扑倒、拔枪。而周围的林子里,无数警察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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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就在第一声枪响的同时,尤明许手上绳索往前一套,就套住了司机的脖子,司机拼命挣扎,尤明许攻其不备,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崴,枪就脱手,尤明许提起他的脑袋往车门一撞,人撞晕过去。她拾起枪,邢琰君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尤明许一刀划开绑住他的绳索,说:“趴下,呆着别动,等警察过来。”
邢琰君慌忙点头,看着她推开车门跳下了车。
外头已混战一片。
毒贩已倒下了一半,剩下的全都找了掩护,举枪还击。能承担这样大型交易的,全都是悍匪中的悍匪,个个不输特种兵。一时间局面僵持不下。
尤明许躲在一辆车后,抬头望去,树林里也有警察不断被打中,令她心惊。她屏气凝神,自己的位置恰好在众毒贩的后方,距离又近,她开始瞄准毒贩,一枪一个点射。
几枪之后,他们也发现不对劲了,有几支枪口对着尤明许射过来,她立刻缩了回去,心想景平,我这一下子背后插刀,正是对方心神动摇的时候,你要是把握不住机会,就别怪我。
然而景平怎么可能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呢?
对方数人纷纷回头,惊惧写于脸上,以为背后也有埋伏,火力一时大跌。就在这时,数名警察冲出,为首的正是景平和许梦山。
尤明许看到两人都穿了迷彩,脸上也涂满油彩,手上拿的还是步枪。狭路相逢勇者胜,一阵猛烈的激射后,毒贩又倒下一半,只剩下为首几人,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景平已带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景平这边还有二十来支枪,个个都穿着防弹衣,毒贩却只剩四五把枪。枪声就这么停下了。除非罗羽几个想要死在乱枪之下。
景平的枪端得极稳,正对罗羽眉心,吼道:“警察!全都别动!放下武器!”
罗羽的脸色冷得像冰,黄珑双眼通红,郭飞嵘咬牙切齿。他们身后,只有两个人了。其他人,包括云南所有人,全部中弹,有的当场死了,大部分被打伤,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尤明许也站起,持枪逼近,来到景平身边。
罗羽看她一眼,眼神更加阴霾。
尤明许说:“罗羽,把枪放下。”
黄珑怒极,看着尤明许骂道:“他妈的一定是这婊子引来的警察,罗羽我要你死!”
黄珑掉转枪口就要射罗羽,许梦山就在黄珑背后,一把扭住他的手臂,就将他扑倒在地上。
罗羽回头冷冷看黄珑一眼,把枪丢在地上。郭飞嵘脸色僵硬,只好也丢了枪。两个手下也弃枪。景平抬了抬下巴,几个警察上来,将他们全都扣住,戴上了手铐。
景平这才收枪,看向尤明许,将她上下打量一圈,笑了:“没事吧?”
尤明许也笑了:“没事,一点事没有。”
景平迅速脱下自己的防弹衣,套在她身上,尤明许不肯:“别给我,你自己穿!”景平力气却比她大,硬套在她身上:“穿着!”尤明许没办法,只好穿上。好在枪战已经结束,毒贩也都抓到,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景平又拔出另一把枪,递给了她。
许梦山也走过来,尤明许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许梦山也笑。周围的警察们正在逮捕其他受伤的毒贩,大战之后,每个人脸上,都是既紧张又兴奋的神色。那么多的毒品、赃款,他们以血肉之躯,阻止了它们流向老百姓。
尤明许问:“咱们的人情况怎么样?”
景平答:“我们这一组一共50人。受伤的有一半,但有防弹衣,应该都没伤到要害。这次行动上山的警察一共出动了200人。但是你一进山,信号就没了。这一片山区太大,我们只能分成四组。我一路找过来,就撞见了他们交易,来不及通知其他人。现在我们马上出去,和其他人汇合,救治受伤的兄弟。”
尤明许点头。这一次的行动,可以算是非常成功了。毒贩们把交易地点选在这里,想必也是留了一手。然而天网恢恢,也只有景平这样老练的缉毒警察,才能在十万大山中找出他们的交易地点。
尤明许想到了殷逢,但是没问。事不宜迟,尽快收拾出发。
三人走向那堆钞票和货,许梦山嘀咕道:“可惜邢几复没有亲自来,不然当场抓了,他就怎么也跑不掉了。”
尤明许一怔,淡淡开口:“他亲儿子在这儿,三个手下都参与了这次交易,我不信他能跑得掉。”
景平和许梦山都说对。
“你家殷老师呢?”许梦山说。
尤明许停住脚步:“他没和你们一起?”
景平说:“没有。他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和我们联络过。”
尤明许转头,便撞上景平的目光。那白净的脸上涂着油彩,便显出比平时更多的硬朗气息。脖子上还有细细的汗珠,眼睛却又亮又深。
景平说:“你别担心。待会儿一和大部队汇合,我就派人……”
“砰。”
景平的声音突然没了。
他还看着尤明许,眼眸微微睁大,尤明许在他的侧前方,清楚看到他的身体一颤,背部多了个血洞。
在这一刹那,尤明许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已做出反应,一把抱着他扑倒在地。景平只愣了一刹那,脸上浮现痛苦神色,眼神却很执拗,努力配合尤明许,爬到一辆车后。
几粒子弹射在他们脚边,懵了一瞬的许梦山,猛然转身,朝枪射来的方向还击,掩护他们躲避。
枪声此起彼伏。
许梦山的身体也猛烈一颤,人跌倒下来,尤明许一把将他也拉过来,只见他左边大腿中了一枪,面容疼得扭曲,这下也丧失了行动力。
尤明许心中大骇,放眼望去,只见密林中似有数不清的人头,弹火密集,竟是从四面八方疾射过来。中间的警察们尽管都穿着防弹背心,但不可能防护全身,纷纷中弹,或是胳膊,或是大腿,甚至已有一二人头部中弹倒下,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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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尤明许眼睛都红了,不由分说将景平和许梦山护在身后,持枪反击,可是林海茫茫,对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哪里反击得过来。
“砰”一声,一枪擦着她的小腿射过,差点就打穿膝盖,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尤明许又惊又惧,低头暂避锋芒。
背后的景平喘着粗气,尤明许看他一眼,胸口血流如注,这么刚强的男人,紧咬牙关,脑门疼出了一层汗,却半点不吱声。他摸出怀里卫星电话,再度拨通,报告紧急情况。但他刚才也说了,山区这么大,援兵只怕不会来这么快。
尤明许心一沉,又看许梦山,他虽然腿中弹,靠坐在地,脸上肌肉绷得很紧,还在顽强还击。
尤明许又射了几枪,就快没子弹了。其他还站着的警察,大概也面临弹尽粮绝的局面。她又看向罗羽,却见他身旁的警察已中弹倒下,他尽管双手被拷身后,站得笔直,似乎完全不惧这情形,嘴角甚至带上了笑。
尤明许只觉醍醐灌顶这帮突然杀出来的匪徒,和罗羽有关。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站着的警察,已经没几个了。
几十个匪徒,从林中冲出。就像十分钟前,警察包围罗羽和云南毒贩一样,这帮人,包围了警察。
尤明许等人的子弹已经打尽了,这时她听到景平说:“尤明许,扶我起来。”
她没明白他的意图,但还是扶他站起。许梦山也站起来。偌大的场地中央,站着的警察,居然只剩下他们三人了。尤明许环顾一圈,牺牲的警察大概有五六人,其他的都受了伤,匪徒们正一个个靠近,夺走他们身边的武器。
为首的匪徒有两人。都是面目冷硬的中年男子。这时已经有人替罗羽解开手铐,他动了动手腕,笑了,走到那两人面前,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哈哈大笑。
黄珑和郭飞嵘也被拷着,趴在地上,见状一惊。黄珑喊道:“罗羽,怎么回事?”
罗羽回头看他一眼,又朝两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其中那名略瘦略黑的男子扬了下手,就有人压着黄郭二人上车。黄珑忽然反应过来,大骂道:“罗羽你他吗背叛老大!”立刻有人狠揍了他一拳,他吃痛没了声音,两人被丢上一辆车。
景平三人一直站着没动。
那名略瘦略黑的老大看向三个警察,目光最后落在景平身上,忽然笑了,说:“原来是景同志,我说最近怎么没在云南见到,原来跑到湖南来了。”
景平说:“雷宇,你也厉害,跑到湖南来乱搞一通,还和湘潭佬联手,坑了邢几复一把。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于是尤明许和许梦山就明白了,这雷宇是云南的。另一个男子正是一路追着他们的湘潭人。看情形,罗羽与他们里应外合,如今钱和货不全在这几个人手里?
尤明许心中突然一惊。之前警方认为罗羽声东击西,所以一路跟随,等着双方交易就出动抓捕。可这第三拨人来的时机这么准确,等到警方解决了战斗,放松警惕又无援兵时,他们才突然反扑一击得手。
难道警方的行动,跟踪信号的丢失,山区的广阔和警力的分散,也在罗羽的算计当中?他本就打算让警方和前面的人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和同伙再粉墨登场?
尤明许心中升起阵阵寒意。
越想越觉得如此。所以罗羽假意要她同居,惹她怀疑,步步勾引,似真似假。所以湘潭佬才能两次袭击他们,削弱实力,甚至还把邢琰君送到了他手里当人质。他图谋的,大着呢!
尤明许看着他。
恰好他也看向了她,那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轻狂的笑意。
可是!
就在这时,那叫做雷宇的云南毒贩,突然拔枪就对准了景平,脸色狰狞,眼中极恨:“景平,你也有今天。”
尤明许身形一动,就当在景平面前,许梦山也站过来。
景平冰冷的声音传来:“你们俩让开。”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没动。尤明许全身的骨头仿佛已僵硬,死死盯着那雷宇,盯着那沉黑的还散着硝烟味儿的枪口。
雷宇“哟”了一声说:“到了湖南,居然还有这么个美女给你挡枪了。太好了,景平,我先杀你,再玩你的女人。不,先当着你玩她,再杀你。”
话音刚落,一只手却握住他的枪,推开了。
雷宇不满地看向罗羽,罗羽脸上是比他还阴森的笑容:“雷老大,这警察既然得罪过你,怎么能简简单单杀了呢。警方援兵马上就到,先带走,慢慢折磨。至于这女人,不好意思,她不是景平的,是我的。而且,她的身份特殊,还有别的用处。”
他说得意味深长,雷宇又扫了三个警察一眼,放下枪,说:“行。她我不动。不过景平,先交给我,让我慢慢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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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终于到了。
车队停在一片暗绿色的山坡上。罗羽拉着尤明许,把她带下车。尤明许看了眼周围,就知道这地方绝对是罗羽早就计划好的。这是在群山之间,他们在最高一座山的山腰上。车已经开不上去了。众匪徒们已下车,推搡着几名人质。
尤明许首先就看到许梦山,他中弹的大腿被人简单包扎过,大概是不想他太快死。但包扎得非常粗糙,血还是把纱布浸湿了。许梦山的脸色非常苍白,遥遥看到尤明许,点了点头。
尤明许放下心来。
接着被推下车的,有面无人色的邢琰君,他倒没受什么伤。还有黄珑和郭飞嵘,两人鼻青脸肿,走路有些佝偻,看样子是被打过。
尤明许的心一紧,还没看到景平。
这时一辆车的车门打开,一个人被踢下车,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尤明许一下子呆住了,那人浑身是血肉模糊,只脱剩了一条内裤,才这么短的时间,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割伤、烫伤、刺伤都有。胸口却同样被毛糙缠了绷带,显然是要让他死得慢一点。
他闭着眼,显然已昏死过去。只是大概因为太过疼痛,身体还在无意识地颤抖着。
尤明许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想要跑向他,却被罗羽抓回来。他冷冷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他们折磨警察的手段多着呢,能让他吊三天三夜不死。”
尤明许强行忍着泪。罗羽的话虽然无情,她却听了进去。三天三夜。只要能拖得时间久一点,警察来了,景平就有救了。
“别让他死。”尤明许说,“否则我这辈子不会放过你们,哪怕死也要把你们抓回来枪毙!”
罗羽倒是没动怒,轻声问“你就这么在意他?那殷逢呢?”
尤明许吼道“他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
罗羽从没见过她流泪,这时却看到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淌出。女人抬头,死死盯着他,倔强不屈的面容,脆弱的泪水,竟然美得不可思议。
罗羽沉默了几秒钟,答“行了,我答应你,暂时不让他死。”
尤明许怔了怔,目光再度投向景平,却不忍再看,心如刀割。
那边的许梦山也被激怒,大喊一声“景哥!”想要冲过去,却被两名匪徒摁住,一顿乱揍,他顿时直不起腰来,又被踢倒在地。
尤明许已经不流泪了,眼睛是红的,跟着罗羽走过昏迷的景平身边,抬头不看。然后就听到有人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往山顶上带。尤明许看着远方,群山寂静,山林葱茏,雾气弥漫,几个警察,也许走在一条赴死的路上。但愿青山埋忠骨,没有一个警察会白死。会不断有更多的警察,走上这条路,把这些黑暗中的恶魔,送进牢狱中。
她的心竟变得无比沉静,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最寻常的执行任务。她摈除所有杂念和情绪,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他们到了接近山顶的位置。
不得不说,罗羽的这个位置,挑得极好。只怕她的跟踪器,在这荒山头,不会有信号。这里地势最高,四面陡坡,也就是说,有任何人逼近,邢几复有没有带人过来,他们都能一览无遗。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40分钟。山下,还不见任何人来。整片山岭,寂静得只有风声。
他们一共带了20来个人,安排一部分人把手四周,另一部分人则守着人质。尤明许被单独丢在一个位置,绑得结结实实,身边站着罗羽的两个人。
其他人,景平、许梦山、邢琰君、黄珑、郭飞嵘,全都被丢在一块地上,几把枪指着他们头顶。
罗羽、雷宇、孙元站在一块儿,商量了一会儿什么,全都带着笑。然后雷宇走过来,指间夹了支烟。尤明许看他走向人质,心一紧。
景平还昏迷着,趴在地上。许梦山见状爬到他面前挡着,旁边的匪徒一脚踢过去,踩着许梦山腿上的伤口。许梦山痛苦地叫了一声,动弹不得。
雷宇在景平面前蹲下,打量着这个宿敌。
没人知道这名来自云南的毒枭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景平这名前云南缉毒警察到底曾让他有多恐惧。雷宇的面容很得意,也有些扭曲,眼中全是恨意,他站起来,一脚踩在景平胸口的伤上。景平吐了口鲜血,睁开眼。
他的脸上竟然没有太多表情,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看着雷宇,一点也不惧怕。
雷宇突然就被他的表情激怒了,提起景平的脑袋,狠狠往地上撞了几下,嘴里骂道“死警察!景平,你不是很厉害吗!云南那么多毒贩子怕你!说你是毒蛇,哈哈,一个这么细皮嫩肉的警察居然被人叫毒蛇!你抓了我多少兄弟,嗯?你终于也有今天了,我要把你的头割下来,带回云南去,让所有人都看到,害怕吗?哈哈哈!”
景平抬起头,整个人似乎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然后他吐了口血水出来,正中雷宇的脸。
雷宇哈哈大笑,丢开他,给两边手下递了个眼色,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雷宇说“玩这么久,也差不多了。罗老大,你的面子我也给足了。这个警察厉害得很,不马上杀了我不放心。刀。”手下递来一把匕首。
尤明许眼见景平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整颗心仿佛被人紧紧揪住。他还被人揍着,像是感应到什么,抬头望她的方向看来。
尤明许泪流满面,沉默不语。
景平却微微笑了一下。那张脸其实都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可她还是看清了他平静的、温和的笑。
尤明许心中剧恸,猛的抬头“罗羽!”
罗羽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走向雷宇“雷老大,卖我个面子。这人自然是要杀的,我也不想放过他,他惦记着我的女人!不过,在他死之前,我再送他一份大礼好不好?”
雷宇有些不太高兴“怎么?”
罗羽一指尤明许“时间还早,兄弟们多无聊啊,来点娱乐。我要当着景平的面,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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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雷宇一愣,笑出了声。5s看一眼尤明许,他自然也知道,那是邢几复的千金。可那不就更有意思了吗?
“行,还是你们湖南人会玩。”雷宇放下匕首。
他们的对话,周围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罗羽转身走向尤明许,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尤明许全身冰冷,僵硬如木偶,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余光却瞥见他身后的战友们,生死一线。
地上原本被人踢来踢去的景平,突然以手撑地,差点就让他爬了起来。他猛地吼道:“不”那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从肺腑深处爆出来。旁边的匪徒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人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有力气。有人连忙一脚踩在他背上,把他踩趴下了。又有人狠狠甩了他一肘,把他甩得撞倒在地。可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还在拼命挣扎,脖子僵直抬起,望着尤明许的方向。
尤明许看到这一幕只感觉到全身仿佛都被山顶细细的风,割得发疼。她吼道:“景平你别动!”旁边的匪徒们却爆发出一阵笑声。
罗羽已走到她面前,“呵”地笑了一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不远处,一个人突然挣脱匪徒们的控制,直直朝尤明许的方向跑来。5s但是才跑到半路,就被人摁得死死的,脸被踩在地上。许梦山红着眼,大骂道:“罗羽你还是不是人?你敢动她!敢动她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罗羽抱着尤明许转身,脸上挂着淫荡的笑,答道:“我本来就不是人啊。先别杀这个警察,让他也看着,听着,我怎么上她。”
周围的匪徒们爆发出一阵狂笑,雷宇和孙元也看得颇有兴致。在他们眼里,罗羽实在太有性格,大事当前,居然还要玩邢几复的女儿。够狂,也够坏。和这样的人合作,才能真的把毒品生意做得更大。像邢几复那样保守的、胆的老东西,他们早就不想合作了。
黄珑和郭飞嵘与这事无关,只是冷冷看着,担心着即将赴约的邢几复。邢琰君失声喊道:“罗羽!你别动她!”但是根本无人搭理,罗羽看都没看他。
尤明许没有挣扎。
两条命在他们手里。
罗羽低头看着她,眸光幽幽。于是他看到,到了这个关头,怀里的女人居然还笑了一下,是那种非常嘲讽,非常鄙夷的笑。仿佛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生死福祸,都和她没有关系。5s
然后她抬起沉默的眼,看着悠悠蓝天。
罗羽就感觉到心脏部位这么疼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不怕吗?”
她答:“不怕。”
罗羽低下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下,她偏头避开。他的神色变得漠然,示意一名手下打开车门,将她丢了进去,自己也上车,车门重重关上。
车外的匪徒们笑得更欢,有的甚至想要凑过去,看里头的情形。然而只见罗羽手一拉,就把后排的黑色隔帘全都拉下。然而车里传来动静,车子摇晃,有人在挣扎,女人的呵斥声,还有被捂住嘴发出的模糊声音。
所有的匪徒,眼神都变得,变得有些心猿意马,连雷宇都挑了挑眉。毕竟一个顶级老大的女儿,谁不想玩,还长得那么美!陈元说:“罗羽还真是个会享福的。”
雷宇说:“他连邢几复的女儿都玩了,是真的投靠我们。”
陈元笑笑点头。
车子一直在震动,裸的,在所有人眼前,昭示着一场狂暴又邪恶的。
山岭上一时寂静,风吹过每个人的脸,冰冷刺骨。
景平躺在地上没动。他们已经不打他了,他也一丁点都动不了了。那辆车上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他努力睁开快要睁不开的眼,看着头顶的蓝天,蓝天上流云,与云南的景色,有几分相似。他一下子就流下了眼泪。当警察以来,除了头几年,他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
他想,那是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是他的生死同袍。可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落入了匪徒的手中。她是为了他才任由罗羽摆布的,本来他现在喉管已经被人割断了。她可真是傻,死则死矣,她却要为他抢这短暂的生机。
景平闭上眼,眼泪滚滚而下,落入身下的青草地里。这是他最怕的事。他不怕死,不怕痛,不怕被冤枉,不怕旁人不理解。只怕自己珍视的那些人,因为自己的牵连,落入犯罪分子手中。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孑然一身,父母远离,亲朋不知。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样的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现在它到来了。
他抓过多少穷凶极恶的毒贩,总是站在成堆的毒品前沉默。现在他却无能为力,看着她被人折磨。
他难受,难受得生不如死。
可他还不能死。
如果说刚刚被雷宇羞辱折磨时,他心知这次只怕难逃,萌生过求速死的念头。现在,却再也不肯死了。
他要带着那个姑娘回去。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抓这些毒贩。
他的命还在。她救了他的命。他怎么能死?
他还要继续做警察,扫黑除恶,守住正义和良知,同她一起。
此时同景平一样泪流满面的,还有另一个人。
许梦山还被人踩在脚下,浑身的力气却像被抽走了,四肢瘫着,紧紧闭上眼。可那车上的动静,还是断续传进耳朵里。他的心头梗得仿佛在流血,他想我已经失去樊佳了,难道今天连尤明许也要失去?那是他最好的兄弟,现在在被畜生糟蹋,只为了保他和景平的命。许梦山只感到痛不欲生,脸埋在泥土里,发出闷闷的低嚎。
他突然就想到了殷逢。
殷逢!
你为什么还没出现?你为什么没能找到这里来?你不是每一次,都把她护得好好的?为什么这一次,你没有赶来?
殷逢,你知不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你的阿许,她也许已经在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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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雷宇一愣,笑出了声。看一眼尤明许,他自然也知道,那是邢几复的千金。可那不就更有意思了吗?
“行,还是你们湖南人会玩。”雷宇放下匕首。
他们的对话,周围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罗羽转身走向尤明许,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尤明许全身冰冷,僵硬如木偶,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余光却瞥见他身后的战友们,生死一线。
地上原本被人踢来踢去的景平,突然以手撑地,差点就让他爬了起来。他猛地吼道:“不”那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从肺腑深处爆出来。旁边的匪徒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人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有力气。有人连忙一脚踩在他背上,把他踩趴下了。又有人狠狠甩了他一肘,把他甩得撞倒在地。可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还在拼命挣扎,脖子僵直抬起,望着尤明许的方向。
尤明许看到这一幕只感觉到全身仿佛都被山顶细细的风,割得发疼。她吼道:“景平你别动!”旁边的匪徒们却爆发出一阵笑声。
罗羽已走到她面前,“呵”地笑了一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不远处,一个人突然挣脱匪徒们的控制,直直朝尤明许的方向跑来。但是才跑到半路,就被人摁得死死的,脸被踩在地上。许梦山红着眼,大骂道:“罗羽你还是不是人?你敢动她!敢动她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罗羽抱着尤明许转身,脸上挂着淫~荡的笑,答道:“我本来就不是人啊。先别杀这个警察,让他也看着,听着,我怎么上她。”
周围的匪徒们爆发出一阵狂笑,雷宇和孙元也看得颇有兴致。在他们眼里,罗羽实在太有性格,大事当前,居然还要玩邢几复的女儿。够狂,也够坏。和这样的人合作,才能真的把毒品生意做得更大。像邢几复那样保守的、胆小的老东西,他们早就不想合作了。
黄珑和郭飞嵘与这事无关,只是冷冷看着,担心着即将赴约的邢几复。邢琰君失声喊道:“罗羽!你别动她!”但是根本无人搭理,罗羽看都没看他。
尤明许没有挣扎。
两条命在他们手里。
罗羽低头看着她,眸光幽幽。于是他看到,到了这个关头,怀里的女人居然还笑了一下,是那种非常嘲讽,非常鄙夷的笑。仿佛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生死福祸,都和她没有关系。
然后她抬起沉默的眼,看着悠悠蓝天。
罗羽就感觉到心脏部位这么疼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不怕吗?”
她答:“不怕。”
罗羽低下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下,她偏头避开。他的神色变得漠然,示意一名手下打开车门,将她丢了进去,自己也上车,车门重重关上。
车外的匪徒们笑得更欢,有的甚至想要凑过去,看里头的情形。然而只见罗羽手一拉,就把后排的黑色隔帘全都拉下。然而车里传来动静,车子摇晃,有人在挣扎,女人的呵斥声,还有被捂住嘴发出的模糊声音。
所有的匪徒,眼神都变得赤~裸,变得有些心猿意马,连雷宇都挑了挑眉。毕竟一个顶级老大的女儿,谁不想玩,还长得那么美!陈元说:“罗羽还真是个会享福的。”
雷宇说:“他连邢几复的女儿都玩了,是真的投靠我们。”
陈元笑笑点头。
车子一直在震动,赤~裸~裸的,在所有人眼前,昭示着一场狂暴又邪恶的性~爱。
山岭上一时寂静,风吹过每个人的脸,冰冷刺骨。
景平躺在地上没动。他们已经不打他了,他也一丁点都动不了了。那辆车上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他努力睁开快要睁不开的眼,看着头顶的蓝天,蓝天上流云,与云南的景色,有几分相似。他一下子就流下了眼泪。当警察以来,除了头几年,他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
他想,那是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是他的生死同袍。可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落入了匪徒的手中。她是为了他才任由罗羽摆布的,本来他现在喉管已经被人割断了。她可真是傻,死则死矣,她却要为他抢这短暂的生机。
景平闭上眼,眼泪滚滚而下,落入身下的青草地里。这是他最怕的事。他不怕死,不怕痛,不怕被冤枉,不怕旁人不理解。只怕自己珍视的那些人,因为自己的牵连,落入犯罪分子手中。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孑然一身,父母远离,亲朋不知。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样的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现在它到来了。
他抓过多少穷凶极恶的毒贩,总是站在成堆的毒品前沉默。现在他却无能为力,看着她被人折磨。
他难受,难受得生不如死。
可他还不能死。
如果说刚刚被雷宇羞辱折磨时,他心知这次只怕难逃,萌生过求速死的念头。现在,却再也不肯死了。
他要带着那个姑娘回去。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抓这些毒贩。
他的命还在。她救了他的命。他怎么能死?
他还要继续做警察,扫黑除恶,守住正义和良知,同她一起。
此时同景平一样泪流满面的,还有另一个人。
许梦山还被人踩在脚下,浑身的力气却像被抽走了,四肢瘫着,紧紧闭上眼。可那车上的动静,还是断续传进耳朵里。他的心头梗得仿佛在流血,他想我已经失去樊佳了,难道今天连尤明许也要失去?那是他最好的兄弟,现在在被畜生糟蹋,只为了保他和景平的命。许梦山只感到痛不欲生,脸埋在泥土里,发出闷闷的低嚎。
他突然就想到了殷逢。
殷逢!
你为什么还没出现?你为什么没能找到这里来?你不是每一次,都把她护得好好的?为什么这一次,你没有赶来?
殷逢,你知不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你的阿许,她也许已经在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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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车上的动静渐渐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罗羽下车,随手就把车门带上。
此时的罗羽,头发衣衫都凌乱,皮带还掉下来一截,没有系好。他慢条斯理地系上,脸色还有些潮红,眼里含着笑意。
雷宇笑出了声:“这么快?”又有不少人笑出声。
罗羽答:“谁快?雷老大,话不要乱说。才打了一炮,我还硬着呢。邢几复快来了,不能耽误正事。”
孙元看一眼车子,看不清里头情况,问:“她怎么样?”
罗羽笑了一下,说:“不听话,被我弄晕了。”
三人哈哈大笑。
这时,山坡下隐约有动静。有人来了。
雷宇打了个手势,手下们全都严正以待。一个望风的匪徒放下望远镜,报告:“来了一个人,老头子。”
孙元:“后面呢?”
手下:“没看到有人。”
但三名首领还是都露出凝重神色,仿佛来的是一百人。
这时没人在意景平和许梦山了,留下两个人看着。反倒是邢琰君、黄珑和郭飞嵘被押到前面来,数人看守。
太阳隐入云层,阴影笼罩住山岭。远远的,众人就见一个高高瘦瘦、五十来岁的男子,走上山顶。正是邢几复。
邢几复穿着轻便的运动衣物,外面是件防弹背心,手里拎着个箱子,里头装着他主要产业的账册、人员名单,还有些重要的不能见光的大额资产凭证。这些都是罗羽要的。有了它们,基本上邢几复的地下主要势力,也就易手了。
尽管如此,山顶上的众人,都是微微一怔。
因为老爷子孤身前来,却不见半点慌乱。神色安详,眉宇间的傲气浑然天成,一举一动都透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气质,仿佛闲庭信步。
孙元心里莫名慌了一下,脱口道:“他不会玩什么花样吧?”
没人回答他。
连罗羽都敛了惯有的阴笑,看着邢几复,神色显得凝重。
于是邢几复一路上了山顶,0多个匪徒,居然没有一个人举起枪对他。他走到距离那三人几米远的位置,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邢琰君身上,点了点头。
邢琰君眼眶红了。
邢几复又看向罗羽,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问:“为什么?”
罗羽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老板,你待我一直很好,但是我太贪心,要的东西太多。我比你,比琰君,比他们俩”他指了一下黄珑和郭飞嵘:“都更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
邢几复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说:“我女儿呢?”
罗羽这时才笑了笑,说:“老板,你放心,我疼她还来不及。你先把太子爷领回去,我和她随后回湘城。你把一切都给了女婿,这事儿合情合理。她不会有事,只是不会再当警察。我会和她结婚。”
邢几复静了一会儿,到底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雷宇和孙元身上。
那两人面对这日暮西山、积威仍在的邢老大,心里到底还是慎的,脸上却露出冷酷神色。
邢几复只轻飘飘说了句:“你们这个局,设得不错。”
雷宇说:“过奖了。能得邢老大一句夸,我还真是脸上有光了。”
邢几复只是笑笑,也不说别的,看向邢琰君:“琰君,你过来。解开他的手铐。”
罗羽冲手下点了下头,有人解开邢琰君的手铐,邢琰君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东西呢?”孙元想要伸手。
邢几复眉都没抬一下:“等会儿,让我儿子先下山。”
众人就都没动。邢琰君走到父亲身边,邢几复凑到儿子耳边,压低声音说:“往下跑,以最快的速度跑。一百米外,埋伏着我的人。”
邢琰君:“可是你”
邢几复微微一笑:“爸爸不会有事。邢家百年的根基不是说动就动的,他们不敢。”
邢琰君咬咬牙,他对父亲一向信服,知道自己留在这儿是多余,说:“爸,你一定要安全回来。”
邢几复点头。
邢琰君转身跑下山,很快就跑远了。
雷宇:“箱子打开。”
邢几复往前走了几步,离他们近了一点,不急不慢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然后人退开。
罗羽蹲下,只见箱子里满满放着的,果然全都是他要的东西。这些,可远比今天的这批货和钱值钱。雷宇和孙元见了,自然眼红,也都走近了,低头看着。
罗羽翻看完箱子里的东西,朝两人比了个手势,正要站起,忽然身子一僵。
他的手,刚才不经意间触到了箱子底部,才发现那里头是实的,而且明显比正常的夹层厚。里头还有东西。而他的手轻轻一摸,就摸到一些形状,那不会是
“都别动。”邢几复低喝道。
孙元和雷宇都是一愣。因为邢几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遥控器。他微笑看着他们。
孙元和雷宇同时拔枪对着他,罗羽低着头。
邢几复说:“这炸弹威力很大,整个山头都能炸平。不过,你们三个离得最近,应该会炸成粉末,飘到山沟里。”
孙元和雷宇都阴沉着脸,罗羽慢慢站起来,说:“可是邢老板,你要是按下去,你也要死,你的人也得死。你真的舍得按?”
邢几复说:“罗羽,你跟我的时间太多,大概见多了我的善心,并不够真的了解我。我这辈子,可以死,可以一穷二白,甚至可以杀亲人,杀朋友,什么坏事都可以做。唯独不受人威胁。所以我当年接班的时候,五个亲叔叔,我杀了四个。一个警察都抓不到的连环杀手,杀了我的女人,我活剐了他,让他全家灭门。你问我舍不舍得按阿珑、飞嵘,告诉他们,我会不会按?”
黄珑这一路早憋着股气,恨意满溢,哈哈大笑说:“老大,赶紧按,我可不想和他们谈什么条件,吗的死了那么多兄弟,去陪他们又怎么样?”
郭飞嵘也喊道:“老大,死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到哪儿都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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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面前,罗羽三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们不是没防备邢几复耍什么花招,但是谁能想到他会有同归于尽的念头,一个黑道超级大佬,比他们还不要命!
罗羽脸色缓了缓,说:“老板,有话好好说,我们可以再谈。”
雷宇哈哈大笑,说:“有意思!邢老板真有意思!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孙元脸色难看,没出声。
邢几复说:“罗羽,你向来是最会衡量利弊的。先放了他们俩。”
这个要求无关紧要,放了他们也就三个人。罗羽只迟疑了一下,就挥了挥手。手下们放了黄珑和郭飞嵘,两人立刻跑到邢几复身后。他们虽然也受了伤,但都不算严重。
邢几复说:“不如坐下慢慢谈?罗羽,你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心急,还搞出这么大一出戏。就像你说的,你将来是我的女婿,琰君不会沾手这些事,我不留给你,留给谁?”
罗羽立刻顺竿子爬下:“老板你看得开就好,反正迟早是一家人。我将来掌了权,肯定也会照顾你,照顾邢家的生意。”
邢几复笑笑。
罗羽看一眼孙元和雷宇:“要不就和邢老板坐下谈?”他打了个眼色。
在炸弹的威力下,孙元和雷宇两人精,自然也不愿意再撕破脸。邢几复真的一手指按下去,大家一起玩完,图什么呢?而且他们这一辈,谁没听过邢几复当年的名头,他说得出,就真的干得出来!他们本就是为利而来。这时,孙元和雷宇交换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如果情势走向真的不对,转而和邢几复结盟,丢弃罗羽,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暂时,静观其变。
罗羽招了一下手:“把钱和货都拿过来。”
有手下去搬了,罗羽说:“邢老板,你想怎么样?”
邢几复笑了笑:“自然是想要双赢,不,三赢,四赢。时代早就不同了,大家一起赚钱才是正道。”
孙元和雷宇面子上都笑着。
就在这时。
“砰”一声很轻的破空声,由远及近,瞬间就到四人耳边。邢几复浑身一颤,右大腿已中弹。
罗羽反应最快,扑倒在地。然而其他几人却没那么幸运了,“砰”“砰”“砰”“砰”接连几声,孙元、雷宇,还有旁边的几名手下,接连中枪。反倒是黄珑和郭飞嵘站在邢几复身后,逃过一劫。
众人简直毛骨悚然,他们在最高的山头上,四面无遮挡也无人,枪是从哪里射来的!
黄珑反应很快,一把扶着邢几复躲到块巨石后,看向子弹射来的对面山头,失声喊道:“狙击手!有狙击手!还不止一个!”
子弹声不断,不射要害,专射肩、腿、手臂各处,令匪徒们瞬间丧失行动能力。
这意味着什么?
在场谁还有不懂的!
雷宇按着肩膀的伤口,也躲到一棵大树后,嘶哑着嗓子大喊道:“他~妈的有警察!有内鬼!”
这时哪里还有人管许梦山和景平?许梦山浑身一震,喉咙哽咽,立马抱着景平卧倒在地,避过弹雨。但是子弹仿佛都长了眼睛,绕过了两名警察。
景平咳出口鲜血,努力抬头望去,山坡上的众人躲闪逃避,还有的在试图还击。所以那里面,居然有他们的同僚吗?
景平忽然笑了出来。
难怪他和许梦山,到现在还没死。
不是命大,不是运气好,不是犯罪分子心慈手软。
是那个人护住了他们。
简直就是鬼才,那个人,居然以那样令人意想不到的借口,护住了他们。
黄珑和郭飞嵘护着邢几复,邢几复指了一下后腰,黄珑会意,在邢几复身上摸到两把手枪,他和郭飞嵘拿在手里。
对面的山岭上,响起扩音器的声音:“你们已经被警察包围,全部放下武器!邢几复、罗羽、雷宇、孙元、黄珑、郭飞嵘,全部放下武器,不得抵抗!放下武器!不得抵抗!”
声音振聋发聩,只令山岭上每一个匪徒,都面无人色。他们知道完了,这回彻底完了。那么多的货、现金,足够判所有人死刑,警察出现的时机太好,埋伏得太隐蔽,他们烧掉证据都来不及了。
突然间,山坡下方一侧,传来新的响动,枪声、呵斥声,打斗声、奔跑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喊:“别跑!警察!”那正是邢几复带来伏兵的方向,也被警方清剿了!
邢几复闭了闭眼,又睁开说:“走!”
黄珑深吸口气,说:“可是琰君还在下面!”
邢几复露出痛苦神色,说:“他没碰过毒品,回头我再找律师想办法。”
三人当机立断,在山顶的一片混乱中,伏低身子,从另一侧陡壁下山。
许梦山看见了,说:“不好!邢几复要跑!”
地上突然弹起个身影,也跟着邢几复他们的方向跑下山正是罗羽。
许梦山和景平看到罗羽的身影,都是一怔。但转眼间,罗羽也跑得没了影。
就在这时,一辆suv的后座门打开,人影闪出。许梦山的眼睛都看直了,那人不是尤明许是谁?
只见她衣物整齐,神色警惕,眼神清明,完全看不出半点被人侮辱后的迹象。许梦山心里突地一下,狂喜涌出心头,果然
景平也看到了,努力抬头,望着尤明许,眼眶一阵发热。
尤明许看到他俩,伏低身影,慢慢跑过来。这时狙击枪声已经停了,匪徒倒了一地,包括孙元和雷宇。尤明许因为被关在车里,反而成了山头上,唯一一个安然无恙的人。
尤明许在他俩面前蹲下,许梦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
尤明许:“我没事,罗羽没对我做什么,只是把我关在车上。”她的眉宇间也闪过疑虑。
40分钟前。
当罗羽把她丢进车里,关上门和帘子后,尤明许抬腿就向他踹去。罗羽闷受了这一下,然后按住她的双腿,压上来,恶狠狠在她耳边说:“别乱动,我不动你!”
本来打算鱼死网破的尤明许,咬牙瞪着他。
他这才放开她,坐直了,在车门上踢了两脚,弄出动静,这才说:“我对你下手,能让孙元和雷宇彻底放心,相信我得罪了邢几复。而且我答应过你,不让那个警察死。怎么,当我说话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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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尤明许见他不像是说谎,他也没必要在如今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说谎。
“待会儿邢几复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罗羽说,“你想要保他们的命,就呆在车上。等一切结束,我带你出去。”说完又狠狠踹了前排座椅一脚。
尤明许静静坐着,不说话,也纹丝不动。
直至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笑了一下:“勉强说得过去了。”而后一扯领带,解开皮带,拉下半截裤子拉链尤明许冷冷看着,他却已转身下车。
尤明许的目光落到景平身上,许梦山的外套裹着他。景平也正看着她,然后慢慢朝她抬起满是血迹的手,尤明许一把握住。景平说:“你没事就好。”
尤明许看得心头一痛,点了一下头:“老景,梦山,坚持住!援兵马上就到了。”
她站起来,看到孙元和雷宇两个头目,已躺在地上呻吟。她找来两副手铐,将两人拷住,又捡来两支枪,递给许梦山和景平。
许梦山:“你要去?”
尤明许:“我必须去。”
许梦山和景平都没说话,因为如果换他们俩任何一个,现在如果还有战斗力,就一定会追上去。警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筹谋这么久,甚至还埋下了山顶这样一支奇兵。如果真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人在卧底,那走到此时的局面,毫无疑问是那人拿命搏来的。邢几复这些年从不直接插手违法生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这是唯一一次,一定也是最后一次。如果让他跑掉,以他的势力和神通,再要抓他就更难了!
尤明许又捡起把枪,最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居然还笑了一下,是一贯的傲气冷艳模样,眼中光芒仍在,转身下山。
许梦山忽然也笑了,虽然一笑就让他身上的伤口好痛,他喃喃道:“她会把他们抓回来的。”
景平:“是啊扶我起来。”许梦山犹豫了一下,慢慢将他扶起,靠在棵树上,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太多言语,都提起枪,戒备着周遭已经被狙击手们干翻的匪徒们。一旦有人想要逃,先问过他们手里的枪。
当然,对面山顶,埋伏着的狙击手们,看到两名重伤战友这样的举动,心头也都是滚烫的。他们都低着头,保持瞄准姿势,和许梦山和景平一起,沉默扼守着。
山腰上的特警们,在二十分钟后,就击毙、抓获了邢几复带来的数名手下,攻上山顶,抓捕包括孙元和雷宇在内的数名a级通缉犯、罪大恶极的毒贩,成功营救许梦山和景平,从而破获了近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贩毒案件,震慑整个华中地区,这是后话。
人一旦要逃命,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在山腰上的特警们,被邢几复的伏兵耽搁的这段时间里,黄珑和郭飞嵘轮换背着腿部中弹的邢几复,已跑出很远。
黄珑本就是乡野出身,擅长爬山。郭飞嵘沉稳果断,再加上有邢几复,聪敏狠辣,他仔细观察山上警察的进攻方向,又辨认山脉地形,三人合力,一路顺利下山,中途遇到一小队支援的警察,也被他们避过。
尽管中弹,但一个枪伤对于邢几复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趴在黄珑背上,仔细观察。前方就是山谷豁口,一定有公路。只要能逃出丛林,逃到那里,再想办法弄一辆车,就有希望从警察的包围圈中冲出去。
虽说这次,邢几复的主要势力,几乎被警方一网打尽,只怕再难回湘城,从此要过流亡生活。但只要能逃出去,云南、泰国、老挝、香港哪里不能去,狡兔三窟,他自然还藏了一些能力,警方再难把他抓捕归案。
三人跑到了一片坡度比较陡的树林中,黄珑已经力竭,大口喘气,郭飞嵘:“换我。”
“好。”
三人停下,黄珑把邢几复从背上放下来,郭飞嵘接过。
邢几复说:“阿珑,飞嵘,辛苦你们了!”
郭飞嵘笑笑说:“老大,我们刚跟你那会儿,比这更危险的也经历过。大不了东山再起。看样子孙元和雷宇都没跑出来,哼,让他们跟我们斗。这一次云南和湘潭佬,比我们更惨!”
黄珑恨恨道:“要不是罗羽那吃里扒外的东西,串通他们想要夺权,我们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邢几复:“你还以为他只是吃里扒外?呵呵”
黄珑一怔,郭飞嵘也看着邢几复。
邢几复不再多言:“赶紧走。”
三人刚要起身,却都同时定住了。
因为前方四五米处,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那人手中持枪,枪口正对邢几复。往日,这人身上,他们所熟悉的阴险、张狂、狠毒的气质,一扫而过。他持枪的动作原来可以那么标准,仿佛早已练习过千百遍。而他脸上,只剩下明明白白的果敢坚毅。
他在没有任何帮手赶到的情况下,独自拦在他们三人面前,拦在唯一的逃生通道前。
罗羽说:“邢几复、黄珑、郭飞嵘,放下武器!你们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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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尤明许紧紧抱着他,哭出了声音。
在她刚才脱衣服为他包扎伤口时,手里的枪,已经被人夺走。这时,邢琰君已带走人过来,黄珑和郭飞嵘也扶着邢几复站起。他们都看着跪在地上抱着罗羽的尤明许。
邢几复冷道:“把她带走,当人质。”
一个手下过来抓尤明许,她死死抱着罗羽不放,一脚就把人踢开。手下们又都看着邢几复,邢几复说:“你跟我们走,不许反抗。否则我让人打爆罗羽的头,不给他留全尸。你不是答应了要给他收尸吗?”
尤明许抬起头,眼眶是赤红的。然后她慢慢地,把罗羽放在了草地上,看着血染红了一片青草。而他已毫无声息。尤明许心中突然涌起铺天盖地的歉疚和悲痛,可她只能压抑着,死死压抑着,缓缓低头,在罗羽的额头上,印上最后一吻。
她站起来,有人拿了绳索,绑住她的双手。有人检查她的全身没有任何武器,她的长发依然整齐用发簪重新束在脑后。
她被他们推搡着,往林子走去。渐渐的,就要走出山谷了。
她忽然转头,望着已经看不清的那片草地。
他躺在那里,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战友。躺在冰冷的草地上,死在于一个卧底而言,漫漫长夜即将日出黎明的前夕。死在一个原本干干净净的人手上。
今日一切,全都是他拿命换来的。
有关罗羽的一切谜题,终于都有了答案。
也许这么些年,他是真的活得像个罪犯,言谈举止,思维方式,都是狠辣阴险的。
可他胸中的那颗心,到死都没有变,对不对?那颗属于警察的心。虽然直至死前,才被她知晓。
尤明许闭上眼,任由最后一滴眼泪流下。她用胳膊擦干眼泪,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必须做什么。
代替罗羽去做。
这几个人,全都是邢几复手里,精英中的精英。尽管被警察弄得元气大伤,依然骁勇机敏,远胜普通人。很快,他们就出了山谷,来到了一条偏僻无人的乡道上。
尤明许一路沉默,似乎还沉浸在失去罗羽的悲痛中,人恍恍惚惚的,任由他们推搡着前行。
暮色已然降临,群山寂静,荒野无人。只有这一群亡命之徒,在狂奔。尤明许很清楚,有了路,很快就会有人迹,甚至还会有车。他们只要抢了车,就有了彻底从警方围剿中逃脱的机会。
这也是她没有过于反抗,成为人质的原因。失去罗羽的剧恸,令她更加义无反顾,也更加的勇往直前。
出了山,就意味着会重新有信号。
之前,涉嫌罗羽这样秘密卧底的安全,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和火力对抗,殷逢和他的人,不被允许知晓和参与,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实在太危险了。这大概也是他今天全无音信的原因。他又失去了她的信号。
但她相信,他一定在不远的地方。
如果现在,他重新获得她的信号呢?
一群人沿着乡间公路,继续往外逃。又走了一段,就见前方出现几间孤零零的农舍,并无人烟。农舍前的路边,停了辆很旧的面包车。
黄珑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黄珑示意两名手下上前查探,他们跑过去,发现车里没人,就开始撬锁。
其他人也护着邢几复和邢琰君上前。
尤明许一眼就看到车轮印,心中一动。
乡道上黄土飞扬,那两道车轮印却很清晰,没有被覆盖或破坏,说明车子停在这里的时间不长。
她也被他们推到车旁,暗中抬头,路两旁的杂草都有一人高,茂密深厚,极为寂静。她的心跳加快,竟有几分期待。面上不显,全神贯注听着周围动静。
车门锁被打开,众人都是一喜,首先扶着邢几复和邢琰君上车。
就在这时。
枪响了。
非常密集、暗哑、猛烈的火力,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竟然是被包围了。
几乎是第一声枪响的同时,尤明许就扑倒在地,滚到车底。然而当她向外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枪枪毙命。
脑袋、心脏、腹部,来人专往要害部位打,毫不留情。邢几复那几个最忠诚得力的手下,全都中弹倒下,当场气绝。包括黄珑,尤明许听到他闷哼一声,重重摔在她眼前的地上,头部、颈部中弹。
尤明许一惊之后,立刻取下发簪,划断手上绳索,又重新将发簪插回去藏好。靠近车底另一侧,就见邢几复、郭飞嵘、邢琰君三人,抱头蹲在车旁,毫无招架之力。
尤明许心头狠狠一沉。
来的不是警察。警察绝不会这样行事。
也不是殷逢。
殷逢他,绝不会杀人。
那会是谁?
谁能这么准确的预知邢几复的逃生线路,设下埋伏?
谁在罗羽、云南人、湘潭佬、警察几方势力的对抗反扑,大局将定时,这才露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尤明许心中,忽然就涌出了答案。
他们现身了。
他们终于要现身了。
所以这一次,他们的目的,依然是惩罚?
惩罚凯阳集团,惩罚……邢几复吗?
枪声渐歇。
尤明许心念如同电光火石转过,对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此刻,就是她唯一抗衡的机会。她猛地滚出车底,就朝郭飞嵘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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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罗羽的枪是原本带来的,装了消音器,他说:“鸣枪。”尤明许会意,她拿的是普通枪,朝天开了一枪。
郭飞嵘和黄珑刚才在山顶也听到了尤明许的身世,此时不管真假,郭飞嵘开口:“大姐,老板是你的亲生爸爸。难道你要把自己的父亲抓进去?”
尤明许冷笑一声,说:“我可没爸爸。”
邢几复还是没说话。
黄珑说:“大姐!你不为老板想,也要为自己想!老板如果进去,你是他女儿,能不受牵连?警察都最死板了,你还当得了警察吗?说不定他们也会怀疑你!”
尤明许心头一震,喝道:“闭嘴!”
罗羽却在这时开口:“邢几复,我一定会抓你。但你要真的顾忌父女之情,进去后就不要提明许,让你的手下也不要提。”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怔。
尤明许看一眼罗羽,是了,这人的许多行为,向来就不合规。所以他这是要保护她?
邢几复答:“行。”
黄珑和郭飞嵘都露出愤然神色。
罗羽再次喝道:“丢枪!蹲下!”那三人终于依言做了。罗羽看了尤明许一眼,她会意,过去把两人的枪拾过来,丢远。
大局已定,只等援兵。
罗羽抬头望去,远处山坡上,有些响动。枪声已响,用不了多久,援兵就能赶到。而他的卧底生涯,终于可以结束了。
尤明许还和他一起,持枪守着三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罗羽望着她姣好冷艳的面容,低声说:“这回用不着你替我收尸了。”
那是来之前,两人说过的话。
尤明许答:“祸害遗千年。”
罗羽忍不住笑了。
尤明许看着他。这样的罗羽,其实是陌生的,眼中积累的阴霾仿佛全都散去,尽管疲惫,整个人却仿佛都变得明亮起来。
他卧底了多久?
这才是真实的罗羽吗?
尤明许突然就想起这几年来,两人相处的种种,他那些令人厌恶至极、痛恨至极的行为,都是伪装的?还是说,他身为卧底,早就已经被迫活成了那个模样?
一时间,尤明许的心情有些复杂。想起自己和殷逢揍罗羽的那几顿,想起他这一路明着欺负自己,实则利用自己,也保护了自己。一时间,竟有些歉疚。
两人相对无言,罗羽的心情也在翻滚。
终于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终于。
援兵还没到,他不敢有半点松懈,持枪而立。只是尤明许就在身旁,两人间那丝丝点点尴尬的气氛,似乎也在蔓延。
他到底还是压低声音说了句:“以前的事,对不住。”
尤明许轻哼了一声,并不答。
就是这一声哼,却令罗羽心头一松,知道尽管尴尬,但她是能够谅解的。
于是他又添了句:“不过我对你的企图,是真的。”
尤明许冷冷瞪他一眼,看到他眼里浓浓的邪气的笑,仿佛依然是那个黑心黑肺的律师罗羽。这人,她就知道他是本色出演,就算是警察,他也是这么讨厌的性格!于是她心中原本涌起的歉疚,倒是舒服了不少。
两人不再说话。
邢几复三人还是蹲在地上,并未耍什么花招。
罗羽正要举头再看山上情形,猛然间听到“砰、砰”两声闷响,而他的身体剧烈一颤,人就往后踉跄了两步。
尤明许骇然回头,就看到罗羽抬起头,正看着她,表情有些茫然。他的胸腹各中一枪,已有血涌出来。尤明许一把扶住他,但他已站立不稳,软倒在地。尤明许被他带着倒在地上,失声喊道:“你怎么样?你……”
罗羽喘着气,剧烈的疼痛令他脸色发白,身体不住颤抖。尤明许的泪一下涌出来,伸手去堵他肚子上的伤口,却堵不住血在流出。
她抬起头,看到几个人,站在林子里。为首的正是邢琰君,他举着枪,尽管一身狼狈,脸上却浮现决绝和痛苦混杂的神色。身后还跟着四个手下,全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邢几复留给儿子的必然是精英,众人显然是护着他,逃到了这里。
他们有八个人,好几把枪,尤明许只有一把枪,和一个重伤的罗羽。可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刻脱下外套,替罗羽绑在一个伤口上,又用手摁住另一个伤口,说:“罗羽,你坚持住!援兵马上就到,你给我坚持住!”
罗羽喘了口气,躺在她怀里。此时,他的视线快要是模糊的了,他能看到灰蒙蒙的天,还有些树,还有伊人模糊的轮廓。他的脑子里也变得昏昏沉沉,一时间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于是他笑了一下说:“还是要……你替我……收尸啊……”
尤明许望着他的神色,心头大恸,与他的前尘往事齐齐涌上心头,突然间她就难过无比,他有多委屈?这个卧底一直活得有多委屈?她吼道:“罗羽,你不许死!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出去!回警队去,就去我们的组里,听到没有?”
他吐了口血,气若游丝地说:“好啊……”
尤明许的眼泪流下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下意识将这个讨厌了好几年的男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罗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那是他从未真正得到过的,他突然也感到非常难受,比即将到来的死亡还要令人难受,那样一种情绪,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他在她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用残存的意志,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他们人多……不要反抗……邢几复不会杀你……等援兵……”
尤明许哽咽道:“我知道……你别说了,保存体力,听到没有?”
罗羽说:“我必须说……那个项链……盒子底层……是郭兴拿命换来的证据……我要抓邢几复……怕打草惊蛇,没交……回头……交给上级……”
尤明许泪流满面,用力点头。
罗羽轻喘了几口气。
然后尤明许就感觉到,他的嘴唇很轻很轻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又或者,根本只是轻轻贴了一下。尤明许低下头,看到罗羽已缓缓闭上眼,两行眼泪从他的眼中流了出来。而后他的手臂,从她怀里无力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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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尤明许紧紧抱着他,哭出了声音。
在她刚才脱衣服为他包扎伤口时,手里的枪,已经被人夺走。这时,邢琰君已带走人过来,黄珑和郭飞嵘也扶着邢几复站起。他们都看着跪在地上抱着罗羽的尤明许。
邢几复冷道:“把她带走,当人质。”
一个手下过来抓尤明许,她死死抱着罗羽不放,一脚就把人踢开。手下们又都看着邢几复,邢几复说:“你跟我们走,不许反抗。否则我让人打爆罗羽的头,不给他留全尸。你不是答应了要给他收尸吗?”
尤明许抬起头,眼眶是赤红的。然后她慢慢地,把罗羽放在了草地上,看着血染红了一片青草。而他已毫无声息。尤明许心中突然涌起铺天盖地的歉疚和悲痛,可她只能压抑着,死死压抑着,缓缓低头,在罗羽的额头上,印上最后一吻。
她站起来,有人拿了绳索,绑住她的双手。有人检查她的全身没有任何武器,她的长发依然整齐用发簪重新束在脑后。
她被他们推搡着,往林子走去。渐渐的,就要走出山谷了。
她忽然转头,望着已经看不清的那片草地。
他躺在那里,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战友。躺在冰冷的草地上,死在于一个卧底而言,漫漫长夜即将日出黎明的前夕。死在一个原本干干净净的人手上。
今日一切,全都是他拿命换来的。
有关罗羽的一切谜题,终于都有了答案。
也许这么些年,他是真的活得像个罪犯,言谈举止,思维方式,都是狠辣阴险的。
可他胸中的那颗心,到死都没有变,对不对?那颗属于警察的心。虽然直至死前,才被她知晓。
尤明许闭上眼,任由最后一滴眼泪流下。她用胳膊擦干眼泪,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必须做什么。
代替罗羽去做。
这几个人,全都是邢几复手里,精英中的精英。尽管被警察弄得元气大伤,依然骁勇机敏,远胜普通人。很快,他们就出了山谷,来到了一条偏僻无人的乡道上。
尤明许一路沉默,似乎还沉浸在失去罗羽的悲痛中,人恍恍惚惚的,任由他们推搡着前行。
暮色已然降临,群山寂静,荒野无人。只有这一群亡命之徒,在狂奔。尤明许很清楚,有了路,很快就会有人迹,甚至还会有车。他们只要抢了车,就有了彻底从警方围剿中逃脱的机会。
这也是她没有过于反抗,成为人质的原因。失去罗羽的剧恸,令她更加义无反顾,也更加的勇往直前。
出了山,就意味着会重新有信号。
之前,涉嫌罗羽这样秘密卧底的安全,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和火力对抗,殷逢和他的人,不被允许知晓和参与,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实在太危险了。这大概也是他今天全无音信的原因。他又失去了她的信号。
但她相信,他一定在不远的地方。
如果现在,他重新获得她的信号呢?
一群人沿着乡间公路,继续往外逃。又走了一段,就见前方出现几间孤零零的农舍,并无人烟。农舍前的路边,停了辆很旧的面包车。
黄珑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黄珑示意两名手下上前查探,他们跑过去,发现车里没人,就开始撬锁。
其他人也护着邢几复和邢琰君上前。
尤明许一眼就看到车轮印,心中一动。
乡道上黄土飞扬,那两道车轮印却很清晰,没有被覆盖或破坏,说明车子停在这里的时间不长。
她也被他们推到车旁,暗中抬头,路两旁的杂草都有一人高,茂密深厚,极为寂静。她的心跳加快,竟有几分期待。面上不显,全神贯注听着周围动静。
车门锁被打开,众人都是一喜,首先扶着邢几复和邢琰君上车。
就在这时。
枪响了。
非常密集、暗哑、猛烈的火力,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竟然是被包围了。
几乎是第一声枪响的同时,尤明许就扑倒在地,滚到车底。然而当她向外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枪枪毙命。
脑袋、心脏、腹部,来人专往要害部位打,毫不留情。邢几复那几个最忠诚得力的手下,全都中弹倒下,当场气绝。包括黄珑,尤明许听到他闷哼一声,重重摔在她眼前的地上,头部、颈部中弹。
尤明许一惊之后,立刻取下发簪,划断手上绳索,又重新将发簪插回去藏好。靠近车底另一侧,就见邢几复、郭飞嵘、邢琰君三人,抱头蹲在车旁,毫无招架之力。
尤明许心头狠狠一沉。
来的不是警察。警察绝不会这样行事。
也不是殷逢。
殷逢他,绝不会杀人。
那会是谁?
谁能这么准确的预知邢几复的逃生线路,设下埋伏?
谁在罗羽、云南人、湘潭佬、警察几方势力的对抗反扑,大局将定时,这才露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尤明许心中,忽然就涌出了答案。
他们现身了。
他们终于要现身了。
所以这一次,他们的目的,依然是惩罚?
惩罚凯阳集团,惩罚……邢几复吗?
枪声渐歇。
尤明许心念如同电光火石转过,对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此刻,就是她唯一抗衡的机会。她猛地滚出车底,就朝郭飞嵘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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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惩罚者组织不是神,不可能算到他们会从这里逃生。
除非有内鬼。和她一样,身上装了跟踪器。引得惩罚者们前来。
内鬼是谁,昭然若揭。
她的动作太快,那幸存的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扑至郭飞嵘跟前,钻出了车。
这个郭飞嵘的资料、身手,之前警方早摸过底。尤明许这一刺,按理说他根本不可能躲得开。可只见他眼中飞快闪过狠辣之色,脑袋极快地一偏,居然躲过了。然后他笑了一下,就去抓尤明许的胳膊,尤明许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中途变向,击向他的脸。然而他的动作和她一样快,举起了枪。
尤明许到底之前缩身车下,想要后发制人难度更大,身体猛地刹住,脑门儿就顶着他的枪口,不动了。
邢琰君原本躲在郭飞嵘身后,护着父亲,愣愣地看着。邢几复这时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枪。
可郭飞嵘背后就像长了眼睛,说:“老板,别动。想让你女儿脑袋开瓜吗?”
邢几复手一顿。
大势已去。
七八个黑衣男子,从小路旁边深草中现身。尤明许看一眼就察觉出,他们身上有某种和顾天成如出一辙的气质,冰冷、沉静,并不凶神恶煞,却让人感到心中发渗。仿佛他们身上的某种东西早已死去,某种东西却又活了过来。
他们手里的枪,对准邢几复三人。邢几复手里的枪,也被其中一人拿走。郭飞嵘慢慢站起来。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人平时给人的感觉,沉稳,小心,没有黄珑凶悍,不如罗羽阴险,显得平庸得很多。可此时,他只是简单地站直了,气场却为之一变,显得挺拔、冷峻,浑身上下透着某种让人心惊的气质。
他走回那些人身边,看着三名俘虏,笑了笑,说:“邢几复,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你们一家人在我手里团圆了。”
尤明许怔了怔,紧盯着郭飞嵘,心想: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
黑衣男子们从农舍后又开出一辆面包车,这样的车在山间乡下,非常不起眼。可见他们心思缜密。邢琰君被单独押上一辆车,邢几复和尤明许被带上郭飞嵘那辆。
面包车的后排座椅拆掉了,两人被缚住双手,坐在地上,旁边几把枪指着。郭飞嵘坐上了副驾。车子没有驶向城镇,而是往另一侧的深山里开去。
一个人过来,给邢几复处理了伤口,还打了针,也不知道是什么针,不过邢几复的脸色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
郭飞嵘则靠着前排车椅,也是席地而坐。眸光幽沉,看着他们。
邢几复:“为什么?”
郭飞嵘的双臂搭在大腿上,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偏偏显出黑暗阴沉的气场。甚至还有几分将他们生死握在掌心的闲适慵懒。
郭飞嵘答:“因为你有罪。”
尤明许这时忽然注意到,郭飞嵘相貌只能算硬朗端正,但那双眼,却极为深邃漂亮。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心中咯噔一下。
邢几复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郭飞嵘看了眼尤明许,答:“我就是郭飞嵘啊,跟了你十年。不过,十年前,我的确不叫这个名字。”
尤明许问:“那你叫什么?”
郭飞嵘笑了,表情清清冷冷的,说:“你猜?”他与她说话的语气,却透着逗弄。
尤明许的心思却转得飞快。
他让她猜。
那是不是意味着,应该是她知道的一个名字?
邢几复这时却笑了笑,即便落到这个境地,对手不明,他依然保持着平静和气场。他说:“十年前就接近我了,我们有仇?”
郭飞嵘淡道:“是啊,我们当然有仇。”
这下尤明许听不明白了,心想难道郭飞嵘是邢几复以前的某个黑道仇家,或者是被他所害的人,所以才加入惩罚者组织。这样也说得通了。
只是,看着郭飞嵘这通身的气度,还有他能指挥这么多的惩罚者。经过上一次警方的打击后,惩罚者组织应该没剩下多少人了,今天说不定是倾巢出动,那么,郭飞嵘就有可能是……
那个人。
尤明许按下心头疑惑,旁观他们两人交锋。
这时邢几复也陷入沉思。他纵横江湖数十年,记忆超群,十年前?却对眼前的人没什么印象。如果是仇家,他早年间赶尽杀绝,却不知道哪里冒出这号人物。
邢几复也不纠缠身份了,转而问:“你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谈。”
郭飞嵘笑了笑,拍了两下手掌,说:“邢老板还是这么直接。不过……明许,你来告诉他,我们要什么?”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他叫她“明许”,似乎他们应该是相识的。尤明许不动声色,冷冷地对邢几复:“他们自诩惩罚者,已经杀死不少逃犯。你说他想要什么?”
郭飞嵘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笑意不变。
邢几复听明白了,尽管匪夷所思,他的反应也十分干脆,说:“行,我跟你们走,任你们处置。但我的女儿儿子是无辜的,放了他们,我可以给你们很大一笔钱,大到你们可以去干任何想干的事。你们既然已经被警方盯上,想来也不容易。有了这笔钱,行事就会方便很多。”
饶是尤明许,都是一愣,忍不住看了眼邢几复。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视生死于无物,还在和对方谈判,并且敏锐抓住对方的弱点,诱之以利,目的也很明确,要保她和邢琰君的命。尤明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既不想感激他,可又无法视而不见。
郭飞嵘笑了一声说:“还真是舔犊情深!只可惜,我从来不和有罪的人交易。执法的人,怎么可以和惩罚对象交易?至于你的儿子女儿,还真不能放,我另有用处。”
尤明许的心一沉。
既然谈不拢,邢几复也就不再开口。
面包车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但惩罚者们个个凶悍,几支枪一直对着两个俘虏。尤明许一点脱身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木簪还在她头上,刚才袭击郭飞嵘时她留了一手,并没有暴露。她只能耐心等待。
还有殷逢,和其他警察。
惩罚者们刚出深山,又入深山。
殷逢还能追到她的信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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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这时邢几复转头看向了她,尤明许察觉了,不理会。
“明许。”他开口,嗓音有些哑,“是爸爸连累你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望着尤明许,脸上露出温柔而隐痛的表情。
尤明许说:“你不是我爸。不必自作多情,我也不是被你连累的,我是来抓你的。”
邢几复静了几秒钟,说:“当年是我对不住她。但我心里……”他不再说了。尤明许厌恶至极,喝道:“你闭嘴!”
两人的对话,郭飞嵘听得一清二楚。这时他抬起头,眸光也变得冷酷无比,盯着邢几复。
“没听到她让你闭嘴吗?你有什么资格提她?”郭飞嵘说。
邢几复和尤明许心头同时一震。
郭飞嵘却笑了,说:“你这些年来所犯下的罪,我一桩一桩,都记下了。等我对你实施了惩罚,她在地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尤明许的心中已起了惊涛骇浪,他在说什么?这个惩罚者组织的头目,他怎么可以这样提及那个人?
邢几复望着郭飞嵘那双漂亮的、幽暗的眼睛,突然间睁大眼,尽管相貌有些差别,眼前人远不如当年那个人英俊年轻,可轮廓分明是相似的,而且那双含恨的执拗的眼,分明是一样的。
“你是……当年缠着她的那个小子!是你!”
尤明许一惊。
郭飞嵘哼笑了一声,并不否认。
“你是……”邢几复几乎是从脑海的记忆深处,找出了那个只听过一两次的名字,“你是……殷尘!”
尤明许心头大骇,再次抬头看着郭飞嵘,居然真的看出几分与殷逢的轮廓相似,尤其是眼睛。
殷尘?他居然是殷尘?
为什么邢几复认识殷尘?
而且为什么……当眼前人提到母亲,邢几复才把他认出来?
那时候……缠着她的……那个小子?
尤明许忽然感觉到后背在冒冷汗。
郭飞嵘却猛然笑出了声,似乎遇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他用手按着额头,一直“呵呵”笑着。
然后,尤明许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郭飞嵘从两颊撕下一层类似于凝胶状的东西,又从口袋里掏出张湿巾,在眉骨上擦了擦,又撕下两条什么东西,最后,从脖子开始,整张脸撕下很薄很薄的几近透明的一层。
警队里也有擅长变装易容的人,能把清秀小哥化妆成个粗鲁大胡子,能把男化妆成女。然而郭飞嵘的伪装技术,明显很高超,这些都做完后,他慢慢抬起头。
按时间推算,殷尘至少有40岁了。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四五岁,其实还是郭飞嵘那张脸的轮廓,但是皮肤白皙很多,脸颊也要瘦一点。原本两道粗黑的眉毛,撕掉后变得眉清目秀。这样的容颜,就更像殷逢了。
尤明许也见过殷尘年轻时的照片,现在百分百可以确定,眼前的男人,真的是殷尘!
尤明许脑子里念头急速飞转
殷逢曾经暗示过,惩罚者组织的头目,和他流着相同的血。而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毁掉殷逢,而是要跟殷逢所信奉的善恶观较量。
兄弟俩天生都流着罪恶的血,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他们都要证明自己所追求的才是人生真谛。
如果这些年,殷尘一直化名郭飞嵘,潜伏在邢几复身边,潜伏在一个深度犯罪组织里,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能一直不现世如何拥有财力,豢养一批有罪杀手甚至他处于这样的组织中,寻找、训练、组织惩罚者的行动,都会方便得多。
变态的罪恶,藏于人性的罪恶中。黑暗藏在黑暗里,又怎么能让人轻易找到呢?
尤明许看着眼前人。
这人,比殷逢年长十多岁。他是殷逢的亲兄弟。
这么多年来,他将罪恶、人性、甚至罪犯,玩弄于掌间。
他当年还和邢几复、还有她的母亲,有着讳莫如深的关系。
尤明许突然就想起曾经在惩罚者的老巢里,看到属于她的满墙满墙的照片,心中生出个诡异的念头真的只是顾天成拍的吗?
殷尘似乎挺满意他们俩的震撼不语。他首先看向尤明许,嗓音不可谓不温柔:“我其实该叫你弟妹。”
尤明许不吭声。
殷尘也不在意,转而看向邢几复。这样的容颜,尽管与当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又所差别,邢几复还是一下子就认出,眼前人,真的就是那个男孩。
那还是十多年前,那个人还活着,尤明许只有8岁。
那年,她依然在做刑警,每天辛苦查案,不眠不休,像是想要将自己累死在岗位上。
那一年,他早就按家族吩咐,娶妻生子。她从来不肯见他。
他暗中一直派了人看着她。她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从不理会。
有一天,手下来汇报,说她正在查一起连环杀人案,在街头卧底。那块区域并不属于他的势力范围,人也不容易插进去,于是他皱眉。
手下还说,有个和她住在一栋贫民楼里的男孩子,总是缠着她。她似乎对那个男孩子也颇为照顾。
那个男孩子叫殷尘,二十出头,比她还小上好几岁,据说长得高大英俊,就是没什么正经工作和收入,是个走街串巷的小混子。躲在那栋楼里,似乎是为了躲债。总而言之,是个蝼蚁一样的人。
邢几复看到手下送来的殷尘的照片后,眉头皱得更深,对手下说:“杀了那小子。”
那时候,邢几复刚摆平了家族内外的仇人,一身血气。这样丢下一句话后,都没来记得追问手下是否已经办好。
因为没多久,她就出事了。
……
邢几复收回思绪,冷冷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殷尘说:“不怎么样。于公,你这些年犯下的累累罪行,早就该赎罪。于私,夺妻之恨,本来就是你死我活。我想怎么样,你会慢慢知道。来日方长。”
尤明许只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殷尘的话透露出好几层意思:来日方长,以他们的变态手段,看来是要慢慢折磨邢几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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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他为什么到现在才动手?是了,他这些年潜伏在邢几复身边,要暗杀他应该有不少机会。但是他一直忍耐着。他要的不仅是邢几复死,还有声败名裂,家破人亡,尤如丧家之犬。又或者,像惩罚者组织之前对待陈昭辞、向荣那样,殷尘要将邢几复的罪恶不断“养大”,再亲手剪除。这是变态者扭曲的“惩恶”逻辑。
所以直至今日,他才看准机会,借警察的手,沉重打击邢几复,打得他穷途末路,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否则,即便是惩罚者组织,汇集数十名顶级罪犯,只怕也无法与邢几复庞大的犯罪帝国抗衡。
还有……夺妻之恨。
他说夺妻之恨。
尤明许忍着怒意,下意识就想这绝对是殷尘一厢情愿,信口开河!母亲怎么可能跟他这样的人有关系!
但是……
殷尘显然是恨着邢几复的,邢几复也认出了他。两人的确有宿怨。
可是……
这时,邢几复却露出轻蔑神色,说:“夺妻?凭你?”尽管已落到对方手里,此时邢几复却完全不肯低头。
殷尘似乎也想起了往事,目光深深,淡道:“她死之前,和我相爱了。她已经忘了你。邢几复,你记了一辈子的女人,呵……她最后爱的是我。在她心里,你不过是垃圾。”
尤明许:“你住嘴!”
邢几复却只是笑了笑,闭上眼,靠在车壁上,说:“不可能的。她不可能爱上你。”这五十多岁,城府极深的教父,此时提及旧人,竟十分地温和平静。
尤明许心中忽然有些发堵。
今天这一幕,是她万万没想到的。眼前的两个男人,一个黑帮教父,一个变态杀手教父。可谁能想到,当他们俩交锋时,会谈论多年前的同一个女人!
尤明许心中有某些坚持已久的信仰,险些就要崩塌。可只是稍微一动摇,她就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可能的。她想,她相信自己的母亲,绝无可能。
如果知道这两个人有罪,母亲绝对不会和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有所牵扯。
母亲她尽忠职守,是最好的警察。她一生为公,到死都是因公殉职,所有和她共事过的人,谈及她,都只有钦佩和惋惜。她绝不可能知法犯法、容忍犯罪。
自己的存在……说不定是母亲一生,唯一的污点。尤明许闭了闭眼又睁开,就算她真的是邢几复的女儿,当年母亲也绝对是被蒙蔽或者被强迫的。那么正直,那么温柔,坚持信念的母亲。
她大概只是不想自己这个无辜的生命被扼杀而已。
尤明许心中一阵冷一阵热,眼眶发酸,意志却渐渐重拾坚定。
不管这两个社会败类,当年对母亲怀着怎样的心思。不管他们是她的谁。母亲死了,她还在。
对于一个警察来说,答案确切并唯一
她要做的,就是抓住他们。
心志一定,尤明许的情绪快速平复,她压根不想再听他们扯什么情债,看着殷尘,心念飞转,问道:“殷逢是你弟弟,你为什么要对付他?”
邢几复并不知道殷逢和殷尘的关系,闻言便也凝神听着。
殷尘笑着说:“你也说了,他是亲弟弟,我怎么会对付他?相反,我一直以这个弟弟为荣。这些年,我一直……默默地关心着他。如果有人敢伤害他,我会立刻要了那个人的命。不过,殷逢是个很固执的人,他让自己过得很苦,你不也知道吗?我心疼他,想要解放他,他从小接受的正规条条框框教育太多,把自己框在了里头。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大哥是对的,是他执迷不悟。明白吗?”
尤明许心道,果然如此。殷逢全都料中了。不过她嘴上并不反驳,避免激怒这偏执狂。她又问:“惩罚者组织,是你创建的吗?”
殷尘目光沉沉望着她,说:“明许,首先,你也应该喊我一声:大哥。”
尤明许不说话。
殷尘却又笑了笑,说:“不喊大哥也行,如果你母亲没死,我本来就是你的继父。这一层关系,我更喜欢。没错,惩罚者组织,是我创建的。”
尤明许听到他张狂的话语,却只觉得恶心恼怒。继父?若不是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真要骂一句:继你吗的头!
母亲哪怕就算曾经被邢几复这么个书生才子模样蒙蔽,一时上当,也绝对不可能喜欢上这个死变态、终极犯罪者。
一时间,尤明许看邢几复,都比之前顺眼了一点点。
尤明许正要继续套话,殷尘却说:“行了,叙旧到此为止。你想套我的话,慢慢来。咱们一块要在山里躲的日子,还长呢。”
尤明许心一沉,索性也半真半假地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弟妹,还不放了我?”
殷尘说:“殷逢从来对女人没什么真心,唯独对你,爱得神魂颠倒。就像当年,我爱上你的母亲,曾经一度,我愿意为她而死。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和他流着相同的血,有着相同的喜好和厌恶。我们会爱上相似的人,而且居然是两母女。所以你说,人生啊,每个人的命运,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其实都是注定的。”
尤明许说不清为什么,心头竟有些震动和隐隐的恐惧。也不知道恐惧的到底是殷尘话语里的什么,还是他未说尽的含义。
她忽然又想起了殷逢,曾经的尤英俊,含泪望着她说,我爱你,我愿意为你而死。
殷家人,都是这么的……疯狂吗?
不,一个声音在心中说,殷逢和眼前的罪犯,是不同的。
她想起来了,殷逢平平静静地对她说:大概我希望自己一生信奉的,是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如果说殷尘的话令她感到了寒意,殷逢的存在,却令她心头冒出阵阵温暖和力量。
“你们是不同的。”尤明许说,“他和你,生而相似,却选择了不同的路。他和你,从来都不一样。”
殷尘听懂了她的含义。他的眼里笼罩上一层情绪,用那捉摸不定地眼神,静静望着她。尤明许知道,自己也许触怒了他,甚至可能触到了他的痛点。她忽然心生快意,于是慢慢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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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半晌,殷尘却也笑了,低喃道“难怪他那么喜欢你。你和你母亲很像,正直、坚硬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把你摁弯,看你挣扎。”
尤明许心头一阵警醒,他的反应让她感觉到了某种危险。可另一个念头,却涌上心头殷尘以这样的语气,谈及母亲,分明充满了掌控和破坏欲。莫非……他刚才说的仰慕、相爱,根本就不存在?都是假的。他和母亲根本不是那样的关系,这么说,只是故意要激怒她和邢几复两个?
甚至会不会,他才是当年……害死母亲的真凶?虽然当年,被警方认定的变态杀手,被人发现死在了一所公寓里,死得很惨。
但殷尘此时谈及母亲的态度,隐隐的疯狂,令她感觉到不对劲。
按下心头疑惑,尤明许暂时沉默,不想再激起这变态的兴趣。殷尘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头望着窗外幽暗夜色,面目沉沉。
直至这时,尤明许才感觉到,身边一直沉默的那个人,靠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再和他说话。他的目标本来是我。”
尤明许抬起头,首先看到的依然是邢几复斑白的双鬓,关切的表情,和出乎意料的清澈双眼。她淡道“我有分寸。”
“如果有机会,你就逃,我会拖住他们。”邢几复又用很低很低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
尤明许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想过还要问这个人什么。现在忽然就有了冲动,但最终,她还是沉默。
一车寂静。
山路蜿蜒,没有半点灯光。夜色深了,只有他们,往着深山老林里开。偶尔有一辆车经过,也不会有人察觉这两辆车的异样。尤明许知道,他们正离警方的势力范围越来越远,甚至有可能又丢失了跟踪信号。
殷逢,还有景平、许梦山,他们能找到她吗?会追上来吗?
如今外面风声这么紧,警察全力出动,惩罚者们拦截了邢氏父子,加上听殷尘刚才透露的,他们一定会在深山里躲一阵。
如果殷逢今天找不到她……
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了。
可莫名的,尤明许又心生出勇气,莫名地就相信,他会来的。
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样。
而且,就算他不来,她也要想办法和这些罪大恶极的罪犯周旋!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三个持枪惩罚者,加上殷尘,这辆车上他们一共五个人。她注意到,不管之前,她,邢几复、殷尘,聊到多深的仇怨和私密,对面三个人,眉都没皱一下,他们只是尽忠职守,始终拿枪威胁着邢几复和她。这也是她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仅这三人,手掌都有茧,都苦练过枪法,而且身材结实,看着肌肉就蕴藏着力量。比那些黑帮毒贩们,还能让人察觉到威慑力。再思极顾天成和卫澜的身手水平,尤明许没把握能在他们三人枪口下脱身。
也可以看出,他们对殷尘极为信服,甚至有些盲从。尤明许相信他们是被洗过脑,不顾生死的要去追求殷尘所说的“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有点棘手。
只能静待机会。
关押着邢琰君的车在前面,尤明许和邢几复在第二辆车上。
夜色越发显得深沉,山岭寂静得没有半点别的声响。
变故,是在一刹那间发生的。
突然间,尤明许就感觉到前方射来两道强光,她立刻抬头,车上的众人也纷纷抬头,殷尘脸色微变转身——
那是两道极其耀眼的车灯,从前方路旁骤然亮起——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停了辆大型suv,并在第一辆车即将经过时,突然发动!
尤明许几乎可以想象出,一片黑暗里,第一辆车上的司机和众人,将被这骤然亮起的强光,照得眼前白花花一片,甚至短暂地失去视觉。剧烈的引擎声一下子轰鸣起来,那辆车如同猛虎出山,瞬间提速,朝第一辆车撞去!
殷尘脸色骤变。
第一辆车上的人,此时哪里看得清!只听“轰”然巨响,两辆车重重撞在一起!而第一辆车原本车速就快,那辆suv去势又猛,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姿态,这一下第一辆车直接就被撞翻了个儿,然后重重地撞在路旁岩壁上,不动了。而suv的整个车头也撞瘪了,几乎深陷在第一辆车的车体里,也撞到了岩壁上去。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两辆车上的人,都没了声息。他们几乎拦住了一多半的山路。
尤明许所在的第二辆车转眼就驶近,根本就来不及刹车,司机猛地一个急转弯,几乎是撞着那suv的车尾,开了过去,险些就撞成了一团。
可是这一招……
这样以命相博以车撞车的一招,尤明许实在是太熟悉了!那辆suv的司机,勇猛过人,毫不惧死,分明以一己之力,就干掉了一车的惩罚者!
就在与那辆车擦身而过间,尤明许猛地转身,透过车窗,果然望见一个熟悉的、健硕的身影,被气囊顶着,倒在那suv的驾驶位上,满头满身的血,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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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尤明许看到涂鸦,只感觉到心头又痛又热。
他来了。
他们真的来了。
可是涂鸦……你必须给我活着!别死!
对面的惩罚者们,也都在回望这惊人的一幕。尤明许的头飞快一偏,发簪落下,她用脚踩住。
殷尘此时的脸色已是一片阴霾。他自然也是认得出涂鸦的。那幽冷似狼的眼眸,盯着车子后方,下令“拔枪。留一个人,看着人质。”
惩罚者们都动了,掏出枪,移动布局,占据车厢的几个角,蓄势待发。
殷尘也坐回副驾,拔枪戒备。
尤明许也是全身紧绷。
现在对面只有一个人,拿枪指着她和邢几复。但车厢狭窄,他们人多势众,依然没有机会。她一眼看到邢几复,他亦是一脸警觉,身体微绷着,还好,不算拖后腿。
尤明许在心中快速盘算殷逢那队人的机动性是在警察之上的,而且冠军能够第一时间追踪到自己。看这情形,只怕只有他们几个,大部队还没跟上来。否则涂鸦不会冒死拦截。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很可能是更加激烈危险的对抗。
到底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凑到邢几复耳边说“待会儿枪一响就趴下。”
邢几复看了她一眼,说“好……谢谢。”
尤明许不再言语。
她不知道,经过刚才与殷尘的针锋相对,邢几复的心也打破了多年的沉寂。此时这黑道教父竟有些冲动,如果真有什么危险,他愿意用身体替唯一的女儿挡住。这么多年,他已经很少以身涉险,此时有了这个念头,居然感觉到一阵热血和柔情。
果不其然,后方又有灯光。
另一辆suv,追了上来。
惩罚者们举枪就射。
尤明许心一紧,从后车窗望出去,现在隔得还远,看不清车上的人。这辆车的司机灵活性居然不输涂鸦,于弹雨中、狭窄山道上左右迅速漂移。子弹只是零零散散射在坚固的车身上。
他们越追越近。
惩罚者们竟然没办法奈何他们。
尤明许忽然感觉到一丝快慰。
这就显出惩罚者们使用面包车逃亡的利弊来。优势是极其不起眼,容易隐匿在山村乡野中。而且他们开的都是山路,无论什么车型,车速本都提不快。
但如果遇上枪战硬撞,就远远不如后面这辆昂贵耐撞、提速飞快、越野性能极好的suv了。
这时,suv上突然冒出三个脑袋,举枪还击,惩罚者刚打完一轮,顿时被对方密集火力逼得缩了回来。
好在双方车速都快,面包车上的司机车技也很高超,左躲右闪,双方都还没有人被打中,只是不断地交换火力,抗衡着。
枪声一响,尤明许和邢几复就趴下了。不过,她很快察觉到,后面来的子弹,几乎都是朝车底轮胎,和车窗处冒头的惩罚者射,车身几乎没有中弹。
于是她心里就有了数,索性直起身体,通过后车窗,清晰看到,相隔二十余米远的后方,开车的司机,那嘴角永远挂着阴恻恻的笑,不是冠军是谁?
难怪车技几乎不输涂鸦!
而副驾位、后排左右窗那三个人,她看一眼,就能凭身材和脑袋的形状,辨认出分别是陈枫、小燕和老九。
后排正中那人,身体朝小燕那边倾斜着,脸被前排座椅挡住。他弯着腰,或许也举着枪。尤明许看到了他身上的防弹背心和一双长腿,心头忽然就泛起阵阵又甜又涩的情意。
他来了。
他带着他们,来了。
仿佛有心灵感应般,suv突然一个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冲了上来,几乎与面包车并驾齐驱。这也令惩罚者们一惊,反应过来,在心中痛骂对方阴险——刚才对打了那么久,局面僵持,他们自然以为这就是对方的能力极限,谁知道人家还保存着实力,突然来这么一下,让人猝不及防!于是面包车一下子就被撵上了!
suv刚一追上来,一阵猛烈的火力就朝面包车射过来,惩罚者们不得不避其锋芒,全都缩头。尤明许注意到,那个奉命盯着他们的惩罚者,已经快要坐不住了,虽然枪口还指着尤明许,已频频往车外看,仿佛恨不得也加入战斗。
尤明许忽然想到,这样下去,对殷逢等人并不是很妙。因为自己和邢几复在这辆车上,殷逢他们必然顾忌,不可能放开手脚射烂这车。可是惩罚者们却可以大开火力。双方都是高手云集,这样对抗下去,此消彼长,殷逢他们会吃亏的!
怎么办?
心中突然闪过个念头她能明白这个道理,殷逢自然也明白。那他……藏了什么后手?
尤明许下意识抬头望去,却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只见suv的后排车门突然在行驶中打开,一个黑色的轻灵身影,如猿猴般一跃而起,飞扑向面包车。尤明许只听见车顶“嘭”一声响,那人居然在这样快的行驶速度下、枪林弹雨中,徒手跳到了面包车的车顶上!
那熟悉的灵活身影,正是小燕!
他不要命了!
惩罚者们都没想到这一出,殷尘反应最快,喝道“杀了他!”惩罚者们全都举枪,朝车顶射去!瞬间弹孔无数,射成了马蜂窝。
尤明许突然起身朝对面的惩罚者撞去!那人躲闪不及,枪已脱手。尤明许刚要发作,猛然间另一把仍然滚烫着的枪口,已指在她的头顶上,她身子一僵,抬起头,是另一名惩罚者,对方的反应速度太快了!那人冷冷对她说“坐回去!”
尤明许慢慢缩了回来。
车顶那人,竟像是消失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时殷尘注意到,有几个弹孔里,已有染上了嫣红色。那人中弹了?殷尘的心稍稍放下,却不知道打死没有。
就在这时!
一个黑色人影如同鬼魅般,突然就倒挂出现在司机的窗外,枪声“砰”的响起。司机哪里来得及防备,一枪正中眉心,扑倒在方向盘上。殷尘怒不可遏,一枪射出,小燕就真的跟只被扯断了翅膀的燕子似的,从车顶掉了下去,滚落在路旁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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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尤明许惊痛回头,却只见那黑色的一团,趴在草丛里,再也不动。她的眼眶一阵刺痛,差点掉下眼泪。
然而面包车,失控了!
车速本就很快,司机被一枪打死,车头就直直朝路旁的岩壁撞去!殷尘一把掀开司机的尸体,伸手猛打方向盘!
只听“轰”,半边车头撞上了岩壁,到底是勉强避过了正面撞击,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往前甩去,又都跌了回来。
尤明许被撞得头晕脑胀,猛然抬头,却发现惩罚者们当真训练有素,已经有两把枪指着她和邢几复。
殷尘的头也撞在了方向盘上,流下鲜血。他慢慢抬起头,用衣袖擦掉脸上的血,只见那suv已在前方好端端地停下,完全挡住了路。
即使殷逢不挡,他们这辆面包车,也已报废,开不走了。
撞击的烟尘慢慢散去,山路上一片寂静。
suv上,没有人下车,仿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只有两道明亮的车灯,偏偏极为嚣张地朝他们的方向射过来。
这边,殷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疯了。为了你,还真是肯下血本。”
尤明许乖觉地不出声,静观其变。
殷尘示意手下们,带着尤明许和邢几复下车。
他们刚一落车,对面的车门也拉开,几个人踏着夜色走了下来,正是殷逢、陈枫、冠军和老九。
夜色已深,群山寂静,这是条非常窄的山路,坑洼破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迹罕至。再往前去,就是更密更深的林子,和更陡峭的山崖了。
两拨人,仿佛具有相同的属于暗夜的气质,隔着几十米,对峙着。
尤明许一眼就看到了殷逢。他穿着防弹夹克,身形修长挺拔,外头还套了件黑色大衣。他也正看着她,那暗冷的眼眸里,似有光在跃动。
不管现在形势是否还不明,也不管今天能不能回他身边,只是看到他的人,她的心就陡然安宁下来。耳边仿佛听到他如之前那样在说别怕。
殷尘也正看着自己的这个幼弟。他的心里,首先就是欢喜的,仿佛看到一个更年轻也更优秀的自己。不过,隐隐又泛起那想要毁掉他的冲动,毁掉他挺拔的姿态,熄灭他眼里的光。这样混杂的情绪,令殷尘轻轻吐了口气,身体深处都泛起丝丝点点的冲动和兴奋。
殷逢远远看着尤明许,看到她完好无恙,焦躁恼怒了一整天的心,终于也宁静下来。
他注意到,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脸上也有擦伤撞伤,但眼神清澈明亮,也就是说,应该没有遭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也望着他,目光里透着某种笃定的温柔。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已明白她想说什么。
你又来了。
是的,我又来了。
我总是会来阿许身边的。
谁拦路,有什么危险,都阻止不了我。
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正如尤明许所预料的,因为丁雄伟等人突然接到更上级的指示,不仅牵扯到一个绝密级别的卧底,而且调动警力数量又非常大,足有数百。所以殷逢和他的人,都不被允许参与今天的行动。
有些事,殷逢也是有分寸的,知道这样的决定,自己无力改变。不过丁雄伟反复向他保证,说自己也是刚知道那个卧底的身份,而且卧底也向上头保证过,一定会尽力保证尤明许和其他警察的安全。
殷逢在心中把整个案件的起因、发展、变化一串,大概就琢磨出那个卧底,最有可能是谁了。心中震惊之余,倒也生出几分由衷的敬佩。
只是,殷逢可以预料到,回头只怕又会多一个苦情刚毅的刑警,觊觎他的宝贝。大战在即,这种事以后再说。反正论争风吃醋,他从来没输过。到时候让那人放马过来就是了。他对那人,甚至还生出了几分以前没有的兴趣。
这时,殷逢并不知道,那人已经牺牲。
尽管警方这一反击,把殷逢等人排除在外,殷逢还是获准持枪,在外围支援。警方不告诉他具体计划和进展,没关系,有冠军在,警方的兵力调动,他们一清二楚。只是山区广阔,他们不知道准确的行动地点,
于是从今天一早开始,殷逢就带着人,一直在警方的包围圈外反复转悠,等待消息。
当尤明许的的跟踪器,再次出现信号时,殷逢他们,恰好在不远的地方。
殷逢立刻命令冠军向警方报告这一情况,同时追了上来。
然而尤明许的信号时断时续,随时有可能消失。并且,离警方的包围圈越来越远,反而往更深的山里去了。于是殷逢知道,只怕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
他不能失去尤明许的信号,也不能继续等着警方援兵,惩罚者们只怕会跑得没影。
殷逢立即决定,实施拦截!
只是山路陡峭,对手凶悍,这行动自然非常危险。几个人以最短的时间,定下最可行的计策和分工后,殷逢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看着他们,说“也许会有人死。”
涂鸦瓮声瓮气说“我不怕死!我要去救尤小姐。”
小燕说“我早就想死了。要是能救了她,我怎么觉得还赚了?”
其他人都不说话,年龄最大的老九哼哼笑了“一个二个把死挂在嘴上,想当英雄呢?咱们这样的人,就算为警察而死,还能被追封为烈士?谁要是敢死,我就把他的脸吃掉,让他死无全尸!”
殷逢揉了揉眉心“住嘴。谁也不准死!”
……
拦截成功了。
哪怕是对上最强悍的惩罚者,众人也是连续出击得手。一切都按照殷逢所预料的进行。
但代价也是惨重的。
一想到小燕和涂鸦还生死未卜,殷逢眉头紧皱,胸中一股戾气横生,隐隐疼痛。只有当触及到尤明许柔和明亮的目光后,那戾气才暂时压抑下来。
对方戒备心很重,将尤明许和邢几复推在前面,他们的人,都站在身后。
殷逢的目光,落在尤明许身后那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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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那人很高大,有些眼熟,乍一看会以为是郭飞嵘。但仔细一看,分明是另一个人。那人身形英挺,双手插在裤兜里,只是简单站着,就具备郭飞嵘所没有的迫人气场。
殷逢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五官依然是俊朗,尤其眼眸深邃。时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只是比起殷逢记忆中那个年轻人,棱角更加分明厚重立体,气质沉敛了很多。
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殷逢还是个高中毕业生,刚刚高分考上北京大学。殷尘那时候也不到三十,殷逢只知道他在北京,自己开了家小公司,与父母早已不来往,但他偶尔会和这个弟弟通电话,有时候还会见面。
那时候的殷逢,处于青春期的叛逆和傲慢中,与父母关系很僵,隐隐还觉察到自己的内心不同常人。然而那时候起,殷逢就是个太骄傲、心思深沉的人,那些困惑,那些模糊可见的压抑冲动,谁也没说,包括殷尘。
不过那时候,尽管一年只能见一两次面,殷逢对这个同父异母,父亲与前妻所生的大哥,还是怀着亲近之情的。那时候殷逢还不懂心理学,却已确立了这个学习志愿。他只是隐隐感觉到,大哥身上有某些气质,吸引着自己。譬如他分明是个商人,但不经意间,眉宇间总有冷酷狠意;譬如很多时候,大哥显得对人世间所有事都漫不经心,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看透和颓唐,对别人,对金钱,对自己都是。大哥他,和那些庸庸碌碌盲盲目目活着的世人,都不一样。
殷尘身上那宁静、孤独、神秘的气息,吸引着殷逢。他甚至觉得,自己所困惑的东西,大哥也许会有答案。毕竟,他们流着相似的血。
殷逢打算到北京上大学后,慢慢接近、了解这个少时就离家的大哥。
但没多久,就传来了殷尘的死讯。
殷尘死的时候,并没有通知家人。殷逢得到消息时,骨灰都已经放置到墓地。而他们的父母,那一对从殷尘小时候就不太喜欢他、时常呆在国外的夫妻,甚至都没有回国来看一眼。
殷逢那时候,也没觉得有多难受,毕竟兄弟俩的关系一直就不算太亲近。他只是去了殷逢的坟前,站了很久。他有些茫然地想,这世上与自己相似的人,又少了一个。今后的人生,他应该如何生活,如何面对心魔,没有人会告诉他。
只有他自己,继续做着世人眼中那个优秀、张狂的大才子。
继续安静凝望着,那漆黑的深渊。说不定哪一天,就纵身一跃下去。
……
所以,是假死么?
殷尘终于先他一步,跳了下去。
那个从小被父母遗弃、虐待,诸事都不如他优秀,看着吊儿郎当地活着,实则藏着许多世人都无法理解的睿智的大哥,终于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到了此时,殷逢的心中居然十分平静。这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命运注定的。他打量着十多年未见的兄长,心中不悲不喜不惧不耻。他注意到,即使露出了真容,与那郭飞嵘的相貌,其实还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之前,你看着郭飞嵘,气质迥异,是不会联想到八杆子都打不到的殷尘的。
于是殷逢也就像尤明许一样,立刻明白了,这些年,他是如何隐匿,如何行事的。
此时殷逢等人并不知道殷尘和邢几复当年的恩怨,但以邢几复在犯罪届的地位,殷尘在这时出手,坐收渔翁之利,作为惩罚者,狩猎这整个湖南最大的犯罪头目,也是合情合理。
……
真相就这样直接摆到了面前,殷逢反而笑了,清清楚楚喊了句“大哥。”
殷尘从尤明许身后走了出来。
两兄弟尽管相差了十多岁,可此时打了照面,身材、穿衣风格、甚至浑身气质,都很相似。黑衣黑裤,容颜阴冷似雪。
殷尘看着弟弟,慢慢笑了“殷逢。”
猛然间,殷逢脑袋一痛,闪过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躺在血泊里,赤身,有人拿着东西,在他的后背上做着什么,而他抑不住的颤抖。疼痛,暗无天日的疼痛。战栗,灵魂终于陷入恐惧的战栗。却偏偏还有某种想要爆发的情绪,在胸中回荡。
那样的痛苦……那样的煎熬和折磨……
即使此时只是回忆闪现,殷逢不知不觉,后背已起了一层冷汗。
而在那摇晃模糊的画面里,他分明看到了一双眼,一双深邃的,熟悉的眼,明明就是不远处站着的这个人,在对他低低笑着。
他抚摸着浑身是血的他,就像抚摸一头困兽,一只宠物,一只被剪去利爪的小狼,他在他耳边说“殷逢,爽吗?恨吗?想要报复吗?想要惩罚别人,安抚自己的痛苦吗?”
“他们都该死……你我也一样,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种人!”
“来哥哥身边,和我一起去杀掉其他人,这样才能得到救赎……我们是两兄弟,你最像我……”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忍耐着,过着一天天行尸走肉的生活。我知道你很痛苦,很压抑,很寂寞。你根本感觉不到快乐。”
“你收服了那些人,居然让他们跟着你,种花种草,做饭开车,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走上正路?你以为世上真的存在着善的宁静?你真的以为他们能获得内心的满足?你错了,你太令我失望了。堵不如疏,这么简单的老祖宗传下的道理,你一个大才子,居然不懂?只有以恶制恶,只有释放天性,才能既满足我们这样的人,又守护了真正的正义和公平。那是我一生寻求的。”
……
大约是那时,太痛了,太无助,也太恐惧。所以他才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对世界从此一无所知,对自己的心,也全部忘记。
而殷尘大概是玩腻了,又或者是想要继续观察这个弟弟是不是真的被玩废了,所以才把他丢出来,冷眼看他如何再面对这个世界。
……
身旁的陈枫等人并没有察觉,此时忆起那一段时日的殷逢,指尖都在不停地颤抖,脸色青白如纸。
殷尘看着他的样子,却仿佛洞悉了什么,慢慢笑了,说“乖孩子,想起来了?”
——
1、作者并没有觉得自己写崩了就偷偷摸摸删文,书评区看到这样的言论让我胸口一痛。大概有十几章被系统屏蔽,我会尽快联系编辑修改恢复;
2、罗羽的身份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不是强行反转。否则他刻意接近女主、伪装男女朋友、同居等种种行为都不合逻辑。前面也有很多伏笔暗示,可以倒回去看看;他的设定是有违法行为,但是没有真正触碰底线;有关他的传闻,真真假假,参见郭兴。
3、景平等50名警察,全部穿了防弹衣,文中描述在旁人眼中“看到”牺牲了几个人。犯罪分子离开后,剩下的警察留在原地交给罗羽处理,罗羽立刻通知人来救了。说实话,云南人和湘潭人也不敢真的杀掉这50人,谁敢?有些细节我心里清楚,书里没办法面面俱到,是我功力不够,还有些细节逻辑不够完善,我继续努力哈。
4、明天还是正文,后天更新罗羽番外,然后进入最终卷。请大家根据需要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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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尤明许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恶心压抑的感觉。她立刻看向殷逢,他的双眼就像两潭沉冷的水。明明他身后还站着他们,尤明许却忽然觉得,他看起来是那么孤独,孑然一身。而他的亲哥哥,也许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个人。
可转瞬间,殷逢笑了,眉眼中的邪气比殷尘还浓烈,他说“是啊,想起来了。大哥,你好像没有赢。”
殷尘脸上还带着笑,肌肉却轻轻翕动了一下。
而尤明许心中,那压抑疼痛的感觉,因殷逢的一句话,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一直是殷逢赢着呢。
赢了殷尘的考验,也赢了自己心中的黑暗。
就在这时。
车辆的引擎声在众人背后响起,瞬间由远及近。所有人都抬头望去,看到一辆已经撞得不成样子的suv,从夜色里开出来。开车那人,虎背熊腰,满头满脸的血,怒目横扫,赫然就是涂鸦!
尤明许的心重重一荡,差点笑出声来!太好了,涂鸦没死!甚至还顽强的追了上来。
……那小燕呢?
车上并没有看到第二个人坐着。尤明许心头一沉。
转眼间涂鸦的车就朝惩罚者们直冲过来,殷尘等人拉着人质,连忙往旁边一闪,涂鸦的车头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衣角,一冲而过,直冲到殷逢身边,轰然停下。
涂鸦跳下车,又一把拉开后座的门,拎了个人下来,丢在地上,却是邢琰君。
邢琰君刚才在被涂鸦撞毁的那辆车上,此时浑身的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昏迷不醒。
那头的邢几复,目光一震。
涂鸦说“小燕在后排。”那嗓音哑得像被碾碎了。
陈枫立刻就跑向车后排查看。
殷逢问“还活着吗?”
涂鸦答“我不知道……”话音未落,他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殷逢和冠军一把将他扶住,冠军小声说“交给我们。”殷逢重重握住涂鸦的胳膊,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这才慢慢松手。当他再抬起头时,眼眸里一片阴淡的光。
陈枫又跑到另一辆车旁,打开后备箱,取出急救箱,冠军一边盯着对面的动静,一面给他帮忙。
殷逢这头,尽管“一家人”团聚,但老九、殷逢还有冠军,始终持枪戒备着这边,所以惩罚者们并没有伺机攻击。殷尘也不屑。
只是殷尘的脸色并不好看。
这一次交手,殷逢虽然折损两人,看样子重伤濒死。可惩罚者却是被废掉了一整车人,两辆车被阻。论起来,还是殷逢手下的犯罪者们,赢过了惩罚者。
这时,殷逢站起来,开口“大哥,我一直想问,惩罚者组织,是不是你创建的?”
殷尘打量了他两眼,答“是。不过,这些问题,留到下次,哥哥再教你。你那些警察援兵,快到了吧?”
殷逢笑笑不说话。
殷尘看着弟弟这个样子,却是既喜爱,又想一刀插进他的后背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他这个弟弟,从小就爱耍小聪明,心思阴险得不像个犯罪大师。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装模作样想谈话拖延时间,等援兵过来。
殷尘冷下脸来,说“给我一辆车。我把尤明许还给你。”
殷逢说“加上邢几复。”
殷尘“不可能,你知道我就是为他而来。他落到警察手里,就是个死,落到我手里,只不过死得慢一点,惨一点。对于警方而言,结果没有什么不同,你们有什么损失?殷逢,你知道我的习惯,这个条件是公平的。不要试图和我谈条件,不要激怒我。”
殷逢静了静,目光遥遥和尤明许一对,点头“行。”
殷尘示意一名手下去拿车,与此同时,他自己用枪指着尤明许的后脑勺,慢慢往前走。
尤明许看着殷逢,两人的目光刹那交织,殷逢微微一怔,似乎已看懂她的眼神,他的眸光沉静不动。
冠军把车钥匙丢给那名惩罚者,惩罚者发动车子,往后倒车,此时其他惩罚者也押着邢几复往前走。
当殷尘走到与车平行的位置时,他停步,用枪口碰了碰尤明许的脑袋,轻声说“亲爱的弟妹,去吧。咱们一家人,来日方长。”
尤明许一步步往殷逢走去。
殷逢身后的老九和冠军,还拿枪指着惩罚者们。陈枫已经将涂鸦和小燕两人都弄到那辆破车上,至于邢琰君,丢在地上,无人理会。
惩罚者们已走至车旁,首先把邢几复丢进去,然后一个个上车,留着车下的人,持枪对峙。
殷尘拉开副驾的门就要上去。
尤明许刚走到他前方四五米的位置。
枪声骤然响起!
是冠军首先开了枪,眼眸都快眯成了一条线,一枪就准确无误的击穿车窗,在一个非常小的角度里,以极快的速度,击中了殷尘的右肩!殷尘身子一颤,就没能马上上车。
惩罚者们齐齐色变,纷纷躲在车门后,开始同他们对射!殷逢等人早有防备,也都闪身到涂鸦那辆车后,开始还击!
然而,就在冠军枪响的同一秒,尤明许的身体突然往后一倒,人已匍匐在地,连续两个飞快的后滚翻,四肢仿佛都没怎么沾到地面,就一掠而过,转眼间,人已到了殷尘背后。
她双手的绳索早就掉落在地。这次,用上了她最为纯熟的一招柔术,只见她双脚刚一落地,就跟条轻飘飘的弹簧似的,直接稳稳弹起,哪怕殷尘身手再好,这一招他也躲不过。更何况他还中了枪。殷尘只感觉到脖间一寒,尤明许已手持木匕抵了上来,瞬间见血。
殷尘肩部中弹,一时脱力。尤明许一把拽着他,在惩罚者们反应过来之前,就转了个向,以后背对着殷逢等人,将殷尘挡在身前,喝道“都放下枪!”然后她拖着殷尘,一步步往己方阵营退。
擒贼先擒王,殷尘到手,僵持局面大大扭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惩罚者们面面相觑。殷尘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谁能想到这女人胆子这么大,枪林弹雨中还滚回来抓他!而且她那一下,他根本来不及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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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枪声一下子停了,惩罚者们还举着枪,都看着殷尘,等待他示意。
殷尘哼哼笑了。
尤明许也狠,匕首飞快换到左手,右手抓着他中弹的伤口,令他闷哼出声,浑身疼得发抖,然后带着他,继续往后拖。
“哈哈哈——”殷尘痛喘着,居然大笑起来,“看来今天,是不死不休了。”
尤明许厉喝道“抓的就是你!全都蹲下!不许动!”
殷尘却说“你今天抓不了我。”
尤明许一怔,反而说道“如果妈妈知道我今天抓了你,会不会很高兴?一定会吧?”
殷尘脸上的笑没了,阴沉沉的,竟是任由她往后拖了两步。而那些惩罚者们,持枪逼近,亦步亦趋。尤明许身后,冠军和老九也在殷逢的授意下,缓步上前,持枪对峙,接应尤明许。
只要殷尘到手,惩罚者们群龙无首,警方大概也快要赶到了,这一次,他们就会被一网打尽!
殷尘忽然在这时开口“动手!”
尤明许心中一惊,猛然抬眸,却见对面的惩罚者们并未开枪,反而都望着她身后。
她的……身后?
猛然间,她听到了某种刀具入肉的声音,还有那人短促的抽气声。她下意识回头,却看到身后的老九和冠军,也都扭过头去……
殷逢原本站在最后,身后空无一人。此时,一把尖刀从他胸口透出,染满鲜血。殷逢的脸色有片刻的僵硬。而他身后,一直昏迷或者佯装昏迷的邢琰君,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低垂着头,手握着那把刀。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邢琰君一把抽出那刀,殷逢几乎是顷刻就要倒地,结果邢琰君一刀又朝他的腹部插入!
这哪里还是众人所认识的那个邢琰君?俊秀的脸此时是那么狰狞,浮现疯狂、喜悦的神情,朝地上的殷逢插完第二刀,他才低头笑了,喃喃道“诸善已死、诸恶奉行……呵呵……诸恶奉行!”那嗓音似喜似哭,明显情绪已极为压抑,不太正常了。
对面的车里,传来邢几复震惊的声音“琰君!”
邢琰君根本就没听到。
他只是望着地上重伤的男人,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短暂二十多年来的人生……旁人提及父亲时的恐惧和厌恶;从小父母间看似完美实则冰冷的婚姻;他隐隐约约听说的父亲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他在国外读书,结识的那群人。他们信奉的是以恶至恶;他们让他看到,被他们所惩罚的有罪者们,曾经伤害过的受害者的照片;他们也给他看,曾经被父亲伤害过的那些人的资料。那些恐怖、血腥、罪无可恕的照片,让他在美国,也一夜一夜睡不着觉。
他也知道警察一直查着父亲,知道父亲有一天必死,会为自己所犯下的事赎罪。
“可是,你们邢家的家业,是拿别人的鲜血和生命当成垫脚石,积累起来的。你真的能够安心去做所谓的白道太子爷?”惩罚者们问他。
“……那我应该怎么办?”
“如果你也去惩罚罪恶,那就不一样了。你可以为自己,为你的父亲赎罪。”
“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我们这一次要狩猎的目标,就是你的父亲。我们会旁观警方击溃整个犯罪集团,只要你把父亲交给我们,你的罪恶就已经洗清了。你就可以忘记一切,一切都扯平了。你可以去过干干净净的新生活。”
“你再也不是他的儿子,你是惩罚者。”
“你当然可以继续爱他。正因为爱他,所以才要惩罚他。”
以罪之子,去惩罚罪恶。这既是殷尘对付邢几复的底牌,也是他对殷逢留的后手。因为他知道,殷逢一定不会滥杀无辜,一定会连邢琰君一起救。
……
尤明许望着摔倒在地的殷逢,刹那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眼睛里也有一瞬迷茫,而后身体痛苦地缩起,很低很低地开始喘气。
尤明许一下子就受不了了。这时殷尘早已趁她分神逃脱,一拳狠狠打在她的腹部。尤明许闷哼一声,松开他,踉跄两下,就朝殷逢扑去。
旁边的老九和冠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左一右也扑过去。陈枫脸色铁青,丢下小燕和涂鸦,从另一辆车里冲过来。
他们一团大乱,却有人伺机逃走。
远处,已传来密集的警笛声。
殷尘捂住肩膀伤口,看一眼那一地混乱,不再纠缠,命令所有惩罚者立刻上车离开。邢琰君刚跑了两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个苍老尖细的笑声。邢琰君吓得毛骨悚然,一转头,看到个老头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举枪朝自己冲来,正是老九。
尤明许扑倒在殷逢身前,看着他满身的血,身体微微颤抖着,嘴里喘着气。他也望着她,目光既不欢喜,也不恐惧,只是执拗地盯着她。尤明许完全没意识到眼泪已掉下来,想抱他,却不敢抱,哽咽着,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他连手都是脱力的,尤明许听到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鬼样子……我又没死……”
“你别说话!”尤明许吼道,旁边的冠军和陈枫哪里顾得上别的,从急救箱里抢出纱布和药物,实施急救。
车子的引擎声轰鸣,尤明许一把抓起冠军丢下的枪站起,正要射击,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她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邢琰君刚跳上车,suv一脚油门,就要飞驰而去,车门即将关上——
可是有一个人,还紧紧追着。
是老九。
他“啊啊啊”大叫着,张牙舞爪,那么苍老佝偻的身躯,此时却跑得如同一头猎狗!他举着枪,嘴里大喊着“你敢杀殷老师!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哭意。
尤明许看着这一幕,胸膛如遭重击,她立刻开枪,朝轮胎射击,可是有老九挡着,车子又开得急,连续几枪都没有打中。
可是,当一个压抑太久的疯子,疯起来的时候,会爆发出多么惊人的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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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可是,当一个压抑太久的疯子,疯起来的时候,会爆发出多么惊人的力量呢?
老九居然追上了急速奔驰的车,而他手里的枪极稳,“砰砰砰砰砰——”朝尚未关上的车门里,连开数枪,于是里面传来好几个痛呼的声音。
尤明许大喊出声“老九!”
冠军和陈枫也抬头,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九——”“老九回来!”
来不及了。
尽管老九也穿了防弹背心,但只能挡护胸腹。惩罚者岂是任人宰割的,吃了这么大的亏,车厢里很快传来数声枪响还击。于是尤明许等人,眼睁睁看着老九的头部、双臂、颈部、大腿连续中弹。
老九脚下一个趔趄,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倒下时,他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扑,半个身子扑进了车厢里!
“啊——”车厢里传来杀猪般的惨叫,然后又是一轮激烈的枪声。尤明许等人只看得肝胆俱裂,因为他们只能看到老九还伸在车外的双腿,原地乱弹、挣扎了几下,就彻底不动了。
suv一个加速,开得更远。
老九被丢下了车。
可他不是一个人被丢下车的。
他和另一个人,以极其诡异的姿势,一起被丢下了车。
老九的脸,埋在那人的大腿上,那里一片血肉模糊,老九的嘴,还咬着一大块血肉。那是邢琰君,身中数枪,双眼惊恐地瞪大,早已气绝。
两人就这么一块儿掉在灰扑扑的路上,不动了。
冠军突然“啊啊啊——”尖叫着,那叫声竟与老九那么相似!他一下子弹起,朝老九陈尸的位置跑去。可只跑了几步,突然站住,然后慢慢地原地蹲下,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枫只看得目眦欲裂,嘴里喃喃道“蠢……蠢死了!谁要你去的,谁要你去的!”他的眼泪流下来。
尤明许也是满脸泪水,在殷逢的这些人里,老九其实是最不起眼的,看着既无所长,又不讨人喜欢。谁能想到,他会在殷逢遇袭时,以这样自杀式袭击的方式,和邢琰君同归于尽,甚至还打死打伤了别的惩罚者!
可他就这么死了!
像个被欺负的孩子似的,冲动而惨烈的,死在他们面前。
可谁不是孩子,人生这条迷茫而甜蜜,痛苦而永远怀着希望的路上,谁不是个委屈的孩子?
冠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老九的尸体,一边走一边哭。尤明许转过头,红着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殷逢。他的伤太重,根本直不起身体,所以也没看到刚才的一幕。尽管陈枫泪流满面,双手还是压着他身上的出血口,不肯松开。
殷逢的眼已快要睁不开了,脸色更是白得吓人。尤明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他眼神定定的,望着天空。
“老九……出什么事了?”他轻声问,“他干了什么?他……人呢?”
尤明许整个人一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握紧他的手,把脸埋进去,任由泪落在他的掌心。
——
明天不更新正文,更新罗羽番外,请酌情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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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罗羽番外《本应是一对》(1)
从六年前起,罗羽就在想:邢几复的弱点是什么?
那时候,他还是刚刚在司法界崭露头角的“黑心律师”,刚替一个故意伤人的有钱人,打赢了一场艰难的官司,赢得很多非议。当然,这起案子,是警察暗中安排的。
也因为这个有钱人,罗羽搭上了凯阳集团的线。见过了黄珑,但还没能亲见邢几复的面。
那时,邢几复还像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他,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刺客,怀匕在胸,不动声色。
当年上级挑选罗羽作为卧底,游走于湘城黑白两道,就是看中了他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与别的警察不同的狠心。但是上级也有担忧,对他说:刚极易折,慧极必伤。愿你永远不忘入警队的誓言,永远站在人民这一边。
他点头答好,又笑笑说,头儿,我知道人心难测,但你可以信我。
成为凯阳集团的法律代言人没多久,罗羽就察觉出,邢几复身上有隐藏的故事他的夫人常年在国外,虽然过年过节他会携太子出国探望,但几乎从不听他主动提及,与外界所传伉俪情深,根本不同他也从来不沾别的女人,有一次,有合作方带了小明星想讨好他,他不动声色拒了。那天集团的几个高层也是喝多了,有一个失言说:“听说咱们董事长,很多年前有个很爱的女人,死了”才说了两句,就被人给劝住了。
于是罗羽知道,那应该不是什么能够死藏住的秘密,只是邢几复的忌讳。于是他暗中动用警察内部的力量去查,得到的结果,却令他大为震惊
多年前因公殉职的一名女刑警,曾与当年的黑道太子爷邢几复,有着讳莫如深的关系。他们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女儿。邢几复是否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不为人知。
而这个女儿,现在继承母业,居然也在警务系统任职,而且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刑警。
一般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被允许的事。
罗羽明白了,当年的事,也是警方不愿提及的辛秘。
起初罗羽接近尤明许,就抱着借她上位的心思。他不信以邢几复的精明,查不到这个女儿的存在。只不过无法相认罢了。
原本这样近乎“卖身”的羞耻行为,罗羽算是擅自行动,都没跟头儿提,丢人,但罗羽不在乎。哪怕邢几复的女儿,是个又胖又丑又蠢的极品,他都打算忍辱负重、一往情深了。
却没想到档案拿到手,看照片是个清艳苗条的女孩。罗羽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赚到了。
后来,他对尤明许说,两人相亲之后,相处的那段时光,是他这些年,最快乐的日子。真的没有骗她。
那段时间,他真的没有任何负担,尽管存了别的心思,却像个普通男人,去追求一个普通女人。完完全全,做回他自己。他接送她上下班,给她送花,请她吃饭。这些俗气老套的手段,一一做了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太糟糕。尤明许是个太傲气独立的女人,明明清纯干净,眉眼间却都是风情。他追了才发现,她和自己接触过的女人,都不太一样。
她像一只鹰,一心只想着展翅飞翔,活得干净坦荡,明明白白。
和他真的,很不一样。
虽然,尤明许对他的感觉似乎没有那么强烈,有些犹豫,并不轻易交付真心。可罗羽那一回,追着追着,就起了劲儿,根本不想再放手。他想,自己的身份,几年内只怕都不能对她说。但要真的追到了她,有了感情,将来完成任务,表白身份时,她同为警察,一定会理解。
有时候,他也想,是不是老天爷在帮自己,才让她也是个警察。
哪里晓得,老天爷不是在帮他,是在玩他呢!
没过多长时间,他都没能和她正式确定名分,尤明许就把他的底查得一清二楚,毫不留情地丢在他面前。
他以为,念在两人的情分上,她多少会有些犹豫挣扎,哪里晓得她是比他还坚定的人民警察,明确表示永无可能,干干脆脆一刀两断。
那天晚上,罗羽一个人在家里,坐了很久,喝了很多酒,最后发了条短信给她:
你其实从没喜欢过我,对不对?
她没有回复。
从此再无回复。
那次,也是罗羽头一次,恨自己卧底的身份。恨自己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看着她分道扬镳。
只不过第二天一早,罗羽已“恢复本性”。他不见半点受挫模样,反而开始频繁骚扰尤明许,干脆把张狂坏心的一面,统统暴露在她面前。
一是心里终究有气,气她的薄情心狠。她既然让他这么不痛快,他也要给她添添堵!
二是尽管尤明许现在不可能接受他,但和邢几复终究还没相认。自己和她扯上关系,染上绯闻,总没坏处。将来万一真的走到邢几复身边,需要利用尤明许的身份,也好有个说法。哪怕通过上级,命令尤明许配合他行动呢?一想到也许会有那么一天,罗羽的心突然就好受了很多。他总有种感觉,这些天尤明许的离开,只是暂时的。
将来,将来等他可以公布身份的那一天,她就会理解。她就会回来。
却没想到,她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身边有了别人。
一个傻子,曾经的大作家,现在连话都说不太利落,傻乎乎地整天缠着尤明许。
罗羽一开始注意到殷逢,只是皱皱眉,当成个笑话尤明许那样高傲的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智障?
但他还是去试探了。
其实罗羽不知道,那时候他自己,心里多少是委屈的。
那段时间,他做了多少事,手上沾了多少血,而其中某些事,是说不清黑白的。有时候他半夜睡着会突然惊醒,脑袋里一片空空,然后就再也睡不着。那是一种非常寂寞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坐在那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发现,他中枪陈尸街头。但他取得的成效,也是非常惊人的邢几复已经开始看重他了。
可这时候,把他甩了的警察前女友,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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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罗羽番外《本应是一对》(2)
所以他干脆进一步坐实自己的黑心黑肺,带着人,去尤明许家门口拦截。只是本想把那傻子揍一顿,却被尤明许揍了。
罗羽的身手,本来是不错的。否则上级也不会指派这样危险的任务给他。若是正儿八经和尤明许对打,即便没有必胜的把握,也绝对能令她头疼。可现在,还不能暴露一个律师,怎么能有那么好的身手呢?
所以那天,他带的人,被尤明许揍跑后,他回了家,一个人坐在车上,想起她刚才燕起蝶落的伶俐身手,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
等到尤明许查青少年交换杀人案时,罗羽只是叮嘱手下们再找机会教训教训傻子,却没想到,手下们下手那么狠,差点把殷逢给溺死。这让罗羽很头疼。
接到消息后,罗羽开车,提前来到尤明许家门口。
一个顶级卧底的潜伏,连尤明许也发现不了。
更何况,那天晚上,她大概也无暇顾及。
罗羽站在光影暗处,看着一辆警车驶进,看着后排的两人,抱着拥吻,缓缓分开。看着殷逢眼中的痴迷,尤明许脸上的温柔。而后她牵着他的手,慢慢走进小区,就像两个刚谈恋爱的大孩子,一路牵着手,红着脸,走上了楼。
罗羽在阴暗处,站了很久。
烟头落了一地。
然后他转身离去。
她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
原来,是这样。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罗羽一反常态,再没有纠缠过尤明许。他甚至打算放弃这条线了。
而这时,他留意已久的贩毒线,终于也有了动静。他知道邢几复打算干一票大的就收手,算是为他们这一辈人,奠定黑白两道的江山,也给太子爷邢琰君留好一个牢固的助力。
那些天,他早已将尤明许丢到脑后,他连做梦想的都是,要怎么把邢几复给抓住。
抓住黄珑不算什么,抓住郭飞嵘也不算什么,哪怕抓完凯阳集团所有涉案人员,都不算什么。
他要抓邢几复。
只有抓住他,他的卧底任务才算圆满完成,潜伏在湘城的这个巨大的犯罪毒瘤,才能连根拔起。才能予以犯罪势力致命打击,真真正正把他们打怕了。让这一片土地上,充满那庄严警徽的威慑,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涉法,因为你看,连稳坐湘城黑道头把交椅的邢几复,都被警察抓了。
这几乎已经成了罗羽的一个执念。甚至超过了他身为卧底本身的意义。
因为在这些年里,他虽未亲手杀过无辜的人,可也曾伤人,冤枉人,为罪犯一次次洗脱嫌疑,打过警察,枪杀过黑道分子。上级曾经说过他心狠,没错。某些事,换别的卧底,只怕根本不敢做,只怕早已露馅儿被剁成了好多块抛尸街头。可他做了,能巧妙做的,尽量巧妙做避不过的,只能硬着头皮上。
渐渐的,他已习惯一个黑道大佬的生活。他抽着最贵的烟,喝着最好的酒。上上个月与上级秘密见面碰头,上级丢了包以前他最喜欢的芙蓉王。他当时没想什么,接了,回去后看也没看,丢给了手下。他和他们一起玩女人,对湘城各大夜总会哪里的妞儿最有风情,了熟于心。有人稍有违逆他的意思,他心中就戾气横生,总是要想方设法算计回去,一解心头之恨
他不止一次,抽着烟,站在城市高楼的办公室里,看着账户上一天天增长的金额,看着跟着自己的小弟们,越来越趾高气昂,看着邢几复那张脸越来越熟悉,看着黄珑郭飞嵘等“老人”,都再也不敢看轻自己,连太子爷都对自己青眼有加他的胸中,也有蠢蠢欲动的野心和得意。
他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做警察,而是真的混了另一条路,是否今日,就不会有任何挣扎和煎熬。他也许真的能坐到湘城第一把交椅上。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他实施这一次的庞大计划前,他最后一次见上级。
他们约在湘江的一条小渔船上见面。
黑灯瞎火,满江寂静,辽阔的江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实这时,上级已经调任北京,另有重任。接下来,将是别的人,接替与他的联络。
可今天,上级还是亲自来见他了,一见面,就拍了桌子:“你打伤了一个警察?!重伤!后半辈子那警察也许都要瘫在床上!”
罗羽沉默了一会儿,答:“当时我如果不先开枪,他就会死。”
上级:“可是唉!将来你回来了,这事也说不清楚!”
罗羽:“可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一直清楚。”
上级看他一眼,没说话。
罗羽拿出包和天下,递给上级。上级接过,看了眼,什么也没说,烟还是收了。
罗羽问:“您马上调去北京,接替您的人,我怎么合作?合作不来!”
上级怒道:“说什么屁话,难道做卧底还要挑上级?放一百二十个心,谁和你接头,都是一样的。再说了这几年,你很多事难道不是自己拿主意,什么时候服我管了?”
罗羽这才笑了。
上级又说:“我就算调去了北京,这起案子也不会彻底放手,会盯着的。必要的时候,可以从我这里调人帮你。”
罗羽终于得到他想要的话,笑着点了点头。
“你打算怎么做?”上级问。
“我打算收网了。”
罗羽编织的这个网,甚至超过了上级原本的预期。
早在去年,他就和云南毒贩、湘潭佬暗中勾结。也就是说,在卧底的身份之外,他还担了一层内鬼的身份。他巧舌如簧,行事又果断心狠,频频向那两方示好,令他们相信,罗羽实在极有野心的家伙,早就想把邢几复取而代之。这些年,邢几复身边有黄珑和郭飞嵘,一直是密不透风无法渗入的。而这个新近崛起的罗羽,不仅颇得邢几复青睐,行事还颇为大胆狂妄。而他与那两方结盟,出卖邢几复,就意味着将来大家会一起瓜分邢几复的势力。那两边早盼着这个机会,于是与他越走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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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罗羽番外《本应是一对》(3)
其实那段时间,罗羽就没有一天晚上睡得好,几乎都要靠酒精麻醉自己,床头摆着两把枪。因为,实在是太险了。内鬼的身份一旦暴露半点,他毫不怀疑邢几复就会要他的命而警察的身份如果暴露,三大黑帮势力都不会放过他,只怕天涯海角都会把他砍成肉渣。
那时,他真正理解到,上级说过的,卧底就是在刀锋上行走的含义。那薄薄的锋利刀片,密密麻麻就在他的脚下。他只有很轻很轻,极其小心地走,走错一步,就是万刀穿心,死无葬生之地。
郭兴有可能是卧底,随时会被云南人灭口这消息,是从云南人内部传出的,罗羽得知这个情况,比湘城任何人都要早。
他不能轻易通风报信,因为很可能连累自己暴露身份,那样全盘计划就会失败。于是他立刻联络上级,确认了郭兴的身份。上级立刻有了决定,让郭兴把自己收集的那份证据,交给罗羽,由罗羽来定夺全盘计划。
于是,罗羽原本与郭兴,会有一次秘密见面。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罗羽来到那家鱼庄时,看到的却是满地凌乱脚印,郭兴不知所踪。他一路追踪过去,却恰好看到三名少年从深山一个湖泊紧张离开。他心头猛震,那一刻,对着平静的湖面,却好像看到的是自己的结局。
他跳下湖,看到了被束缚的尸体。
他从郭兴的内衣口袋里,摸出被隐蔽藏好的盘。
最终,他决定一切保留原样,并且抹去自己到过此处的所有足迹。而盘里装着的,只是云南毒贩的犯罪证据。如果现在拿出来,势必打乱他全盘计划,所以他决定暂时留在手里。
当他离开那湖泊,站在远处的山头上,沉默回头时,朝那片陈尸地,敬了个礼。
那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尤明许。
只是,曾经的隐约期待,曾经的委屈心酸,早已散了。他只是想,将来哪天,轮到我了,尤明许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难过呢?
应该,会的吧。
突然间,又不希望她将来知道了。
不止一个晚上,罗羽坐在棋盘前,一步步梳理自己的计划。
他丢掉第一颗黑棋。那是阿华,郭飞嵘的得力臂膀,原定的这次交易的接头人。对于郭飞嵘,罗羽总觉得有些看不透。看着,他是跟邢几复时间最久,最沉稳也最不出挑的。罗羽抓不到什么他的把柄,只能继续留心。
却没想到,在踢掉阿华后,棋盘上多了颗白棋,尤明许。
她又一次,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带着人跟着阿华,来到江边水塘边,正要露面,就看到阿华准备开枪杀尤明许。罗羽想都没想,直接开枪杀了阿华。
反正他手上沾染的人命,早已不止一条!
他现在已是举足轻重的黑帮大佬,他对她说的话,也是真的:谁动她,他杀谁。
只是,那么多心腹手下看着,他却放过了尤明许,没有灭口,必须有个解释。
而他也没想到,自己早已沉寂许久的心,在再见到那个女人后,竟又生出焦躁不甘的涟漪。
就把她也牵扯进来。
就让他也任性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更何况,如今他要在邢几复身边,快速上位,还有什么,比准女婿的身份,更能打动即将金盆洗手的老头子?邢几复心狠手辣,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却很重情。这一点,这些年,罗羽看得很清楚。
于是,罗羽抛下诱饵,给尤明许,给警察,也给邢几复。
半真半假,和尤明许演戏,伪装情侣。尤明许自然摸不清他的底,但却被他料准了性子,甘愿深入虎穴。他又多多少少漏了消息给她,实则,警方起初打算往黔西北扑,他一清二楚。后来警方以为他是声东击西,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尤明许是他的棋子,邢琰君也是。云南佬、湘潭佬都是。
甚至连景平许梦山这一拨警察,都是。但是,他会尽力保全他们的性命。所以在这些警察被俘后,他对云南人和湘潭佬说:交给我处理。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毕竟,谁愿意手上沾这么多警察的性命?现在罗羽要揽下来,他们求之不得。
在他们先离开后,罗羽立刻拿出卫星电话,通知上级来救人。然而这些警察,好保下来,景平和许梦山却很麻烦。好在,他一向表现得张狂,还是利用尤明许,保下了。
他都演到了这一步,没人会怀疑他是卧底。他让那三方势力加上警察,四方俱伤,最终人、赃款、货俱在。云南佬和湘潭老以为胜券在握。而罗羽还要加上尤明许和邢琰君两个筹码,他知道这样,邢几复一定不得不露面。至于邢几复露面后,几方是和谈还是火拼,都不重要了。
因为只要邢几复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交易现场,他就可以抓他了。抓住他们所有人。
也就是那时候,曾经的上级,从北京秘密调集的支援警力,才终于浮出水面。
他卧底八年,几乎以一己之力,连环布置,一举打掉三个重大犯罪团伙。
卧底当到他这个份上,也算值了。
当罗羽中弹倒在尤明许怀里时,他的思绪其实有片刻的空白。他努力睁开眼,看着灰蒙蒙的天,耳边是她哽咽的声音,是她身上的气息。他忽然想起,这一路,其实还是有很多美好温柔的记忆。
她坐在他的家里,递给他一瓶水。那是她唯一一次给他好脸色,尽管转头,她就在他的手机里装了窃听器。却不知道,是他故意放任的。
他们坐在车上,她快要气死了,他还是把脚踩在她的腿上。其实也不是想占便宜,就只是想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还有他抱着她,进了车里,人人都以为他要侵犯她了,而她就像头忍着怒火的母狮子,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他撕成碎片。她傻啊,他怎么舍得侵犯她?不这样,怎么救她的兄弟?也是他的兄弟?
罗羽感觉到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在逐渐流失,不受控制。他感觉到她的手,平生第一次,那么紧地拥抱着他。
他的脑海里,最后闪过个画面
那是那一天,在江边的那家酒楼,他抽着烟,转头看着窗外,流水迢迢,无比寂静。
她似乎在打量他。
忽然间,她问:“你不会是卧底吧?”
他的心仿佛被刺蜇了一下,差点缩成一团,抬起头时,却是无比轻蔑的、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她信了,再也不提这话。
突然间,罗羽就觉得难受极了,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眼中淌了出来。
他想,我终于还是不能和她一起穿着警服,站在阳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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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没有尽头的夜(1)
一辆残破的面包车,行驶在荒芜的夜色里。
那些警铃声和光线,渐渐远了。前方依然是茫茫深山。
惩罚者向来计划周密、极少失手。警方螳螂捕蝉,他们总是狡猾的黄雀。这一次狩猎邢几复,本应该如此。
却一败涂地。
殷尘按住受伤的肩膀,那里剧痛着,还在流血。沉黑寂深的山景,在他眼前掠过。他的脸色冰冷。
这一次,他带了8名惩罚者出来,亦是他手中的最后精锐。上次殷逢引蛇出洞的诡计,就令他们元气大伤。可现在,只有两名手下还活着。
邢几复倒是没事,被一名惩罚者拿枪逼着,趴在车里。这名昔日的枭雄,这么多年来殷尘最恨的人,被他冷眼旁观一步步“养成”罪恶之首、今日终于时机成熟被摘落的人,他还急急地喘着气,眼眶赤红,难以平静。
原本心情很糟糕的殷尘,突然就笑了。
是啊,任谁一把年纪了,以为儿女双全,富可敌国,可以功成身退。如今家破人亡,儿子背叛、女儿不认,心腹不死也都被警方抓了,自己也沦为通缉犯。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部化为乌有。
这些年,殷尘杀邢几复其实有不少机会。但不仅杀了他,还要看着他的犯罪帝国崩塌,看着他从云端狠狠跌落地狱,受尽折磨,才是殷尘想要的。如今,这个机会终于被殷尘把握住了。就算损兵折将,但惩罚者组织,还有别的“火种”就快要培育好,可以点燃。而邢几复,最后也落到了他手里。
充满血腥、火药味的寂静车厢里,响起殷尘堪称温柔的声音:“邢几复,以后呢,要乖一点。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哪怕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早就能笑看生死的邢几复,此时听到殷尘的话,却也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他的喘息渐渐平息,盯着窗外浑浊的夜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谁也没能想到,曾经于华中叱咤风云、纵横半生,令警方棘手多年的犯罪教父,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而他即将面临的折磨和赎罪,也是他自己,无法想象的。
殷尘看着邢几复的反应,满意地笑了。只是他盯着前方夜色,神色也慢慢变得寂静。
他不会善罢甘休。
殷逢想必也是。这一次,弟弟不一样在他手里栽了大跟头?以殷逢有仇必报的性子,此后只怕会如同恶狼般盯着他撕咬。就像他这个哥哥一样。
是该有个决断了,新仇旧恨,善与恶,悲与乐。彼此所信奉的,彼此所痛恨的。
那个人,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是他仅剩的所爱,那样邪恶,那样聪慧,却那样纯洁,那样坚定。
殷尘想,上天在让他们成为兄弟时,就一定是有寓意的。让殷逢成为天之骄子,独享父母那微薄的关爱,却始终走不出心底的深渊也让殷尘尝尽世间冷暖,被人践踏成泥后,涅槃重生。
要么,是他毁了他。要么,就是他毁了他。
剩下那个,才是唯一的真理。
殷尘的嘴角,慢慢露出微笑。
他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贵州当地医院。
已是后半夜了,整个医院却人声鼎沸如同白昼。一个接一个的担架,被推进抢救室。一批又一批从别处抽调过来的医护力量,陆续赶到这家医院。
其实受伤的警察几十人,还是占少数。更多的是被抓捕的犯罪分子伤员。都要第一时间救治。
但是,警方还有数人,正在手术室里接受抢救。
这个夜晚,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尤明许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身边时而有人跑过,担架被推过。医生护士们间短急促的交流声,伤者的哀嚎痛呼声,都在耳边。
她身上还是白天的那套衣服,脏得不像样子,血、灰、泥都混在一起。最多的还是血,殷逢的、景平的、罗羽的,甚至还有殷尘的……
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麻木,直挺挺地坐着,任谁经过,都没什么反应。
也有护士经过时,看到她的模样,担忧地问:“你是什么人?怎么坐在这里?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处理?”
尤明许答:“我没有受伤,不用处理。”嗓音又低又哑,护士便不做声离开了。
尤明许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手术室的红灯始终亮着。殷逢、景平、小燕、涂鸦都被推进不同的手术间,还没有一个人出来。好在许梦山和其他她熟悉的同僚,虽然多少都有受伤,却都不致命,陆续都进了病房。
一个人来到她身边坐下。
尤明许纹丝不动。
那人今天也格外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放心,殷老师向来命大,死不了。其他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尤明许这才看他一眼,都这种时候了,这人还能拿自己主子开玩笑,倒真的令尤明许心情略松。
尤明许问:“冠军呢?”
陈枫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在楼下,车里,陪老九喝酒。”
尤明许静了静,转过脸去,望着窗外漆黑无边的远方。
陈枫也安静了一会儿,说:“老九就是个神经病,做事不过脑子。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他觉得自己死得值,就行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快乐和幸福从来都不是活得安安稳稳长长久久,而是到死终于过了心里那道坎儿,赎了罪,干了件让自己满意的事。我看老九到了地下,心里也一定开心着呢。”
尤明许“嗯”了一声。
两人便再无言语。
直至手术室门开,第一个被推出来的就是涂鸦。两人立刻站起来,涂鸦全身缠满绷带,人还睡着。陈枫问医生:“他怎么样?”医生答:“没有生命危险,继续观察。明天麻药过了就会醒。”
陈枫和尤明许都松了口气。陈枫跟着医生,去涂鸦的病房了。没多久就回来,和尤明许继续等。
第二个被推出来的是小燕。他中了枪,伤势比涂鸦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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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没有尽头的夜(2)
第二个被推出来的是小燕。他中了枪,伤势比涂鸦要重。医生说非常惊险地抢救过来了。陈枫连连叹气,又笑了,对尤明许说:“我说吧,祸害遗千年。”
尤明许听到这句话,只是沉默。
她也望着小燕苍白削瘦的睡颜,心头一软,陪着陈枫把小燕送到病房,和涂鸦是一间。尤明许看了他俩好一会儿,才继续去手术室外等着。心底那柔软疼痛的感觉,始终没有停歇。她想是从什么时候起,殷逢手下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也成了她所牵挂的同伴?
第三个被推出来的是景平。他的脸色白得吓人,人也无声无息的。医生说他失血太多,中弹的部位也凶险。好在身体底子实在是好,要继续观察一个晚上,只要不出意外,就算挺过去了。
尤明许陪着护士,把景平推到另一间病房,和昏睡的许梦山一块儿。看着这两人皆是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浑身伤痕累累,却都活了下来。即使在昏迷中,俩人的轮廓都是如出一辙的坚毅倔强。尤明许想起之前还听别人提起,这两个受了重伤,还持枪守在山头,盯住了那些想要逃跑的犯罪分子。
尤明许在两人床前站了好一会儿,低下头,居然忍不住笑了。心里特别酸,可也隐隐藏着欢喜。
“赶紧醒。”她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你们两个,别让我等太久。”
她再次回到手术室门口,就看到陈枫盯着那里,神色凝重。看到她,他倒是露出轻松的笑:“我说了,这些人都命硬,死不了吧?”
尤明许也看了眼手术室紧闭的门,还有个人在里头,静了一会儿说:“对,他的命最硬。”
两人重新坐下,却都没再说话,似乎谁也没心思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中途陈枫起身,又去看了两趟小燕和涂鸦。他已经有点坐不住了,可是殷逢还没有被推出来。
“医生行不行?”陈枫的脸色已经有些阴沉,“不行再找医生过来!”
尤明许说:“坐下。给他的医生是从贵阳调过来的专家,你现在还想上哪儿找更好的?”
陈枫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抬头看着窗外说:“天都快要亮了。”
尤明许也瞧见了那变得灰蒙蒙的天色,脑海中却想起殷逢遇袭的那一幕,透过胸口的刀尖,满地的鲜血,还有他那仿佛快速流走的生命力。一想起这一幕,尤明许心里就像多了个洞,深深幽幽,她这一夜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不要一头栽进那洞里去。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固执的信念,仿佛也变得不确定了。
陈枫到底是个极有城府的人,慌了一会儿后,很快冷静下来。他看着尤明许尽管沉默,却越来越冰冷的脸色,开口道:“你去睡一会儿,等殷老师手术结束醒了,第一个肯定想看到你。我守在这里就可以了。”
尤明许只低声答:“不用。”她闭上眼,头靠在墙上。看到她这个样子,陈枫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也学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当清晨的阳光射在尤明许脸上时,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一下子睁开眼,看到医生和护士推着个病床出来。
陈枫也惊醒了。尤明许第一眼就看到病床上的白布,并没有覆盖在那人的脸上。而医生的神色,尽管疲惫,但不见惋惜。她的心这才一松,连忙迎上前。
陈枫的嗓音破天荒有些抖:“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顿了顿,才答:“我们已经尽力了,血已经止住,伤口也缝合了。他伤得太重,能不能活下来,现在还不能保证。送进重症监护室,情况可能恶化也可能好转,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陈枫半阵没说话。
尤明许跟着他们,目光一直凝在殷逢脸上。他看起来真的只是像睡着了,只是那张脸太没有血色,嘴唇也是白的。明明那么高大一个人,此时躺在那里,却忽然显得十分的小。
尤明许和陈枫跟进了重症监护病房,起初只能远远看着,等医生护士安排好一切,输上液,接好各种医疗设备,才被允许靠近。
陈枫的脸色也有些茫然,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说:“我打电话去问问,湘慧医院的专家还有多久到。不行我再想办法,从北京请医生。”
“好。”
陈枫走出病房去打电话。尤明许在病床边坐下,在非常柔和的一抹灯光下,望着殷逢。他的五官真的非常英俊好看,看一眼就能叫她心动。她默默地坐着,一时间似乎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一切。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按住自己的脸,眼泪流在掌心。然后她很小心,很小地握住他的几根手指,说:“殷逢,你一定要活下来。你要是不挺过这一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尤英俊也好,殷逢也好,今后对我而言就是个屁。我转头就去找新的男朋友,就找又高又帅又渣的,把你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殷逢,你说过的话,要算数。永远爱我,崇拜我。我不要你为我……出事,我只要你为我活着。”
直到这天中午,殷逢还是没醒,只是情况既没有好转,但也没有继续恶化。
好消息是湘慧医院的专家赶到了,立刻和之前的医生一起,展开新的会诊,制定治疗方案。
殷逢再度被推进了手术室。
尤明许和陈枫守在门外时,接到了丁雄伟的电话:“我和几个领导都到市里了,其他事专案组都安排妥当了。只有那个人……下午我们打算内部搞个简短的遗体告别仪式,你也过来吧。”
尤明许放下手机,脑子里感觉有点空,过一会儿回过神来,对陈枫说:“我去趟市局,完事就回来。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电话。”
陈枫说好。
尤明许经历过两次遗体告别,一次是樊佳,一次是郭兴。
这是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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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没有尽头的夜(3)
她离开医院时,许梦山和景平都还没醒,也不可能出院参加。
地点是在本地市局安排的一间偏僻的、不起眼的屋子里。尤明许到的时候,丁雄伟和几个领导已经到了,有的尤明许见过,有的没见过。
屋子里布置得也很简单,有一张遗照,照片上的罗羽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看着比现在年轻好几岁,还透着点青年的稚气。照片前放着一束白花。
尸体躺在一副棺材里,旁边放了一圈的花。即使条件限制,这个简单的告别仪式,显然也是用了心的。
尤明许隔着几步远,看着罗羽。除了脸色有些异常的苍白僵硬,看起来和活着没什么两样。
丁雄伟走过来,打量了她一会儿,说:“没事就好。景平和梦山怎么样?”
尤明许答:“都动过手术,没有生命危险。”
丁雄伟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说:“这次行动,你们都做得很好。我们之前都没想到,能抓到这么多大鱼。上级说,不止湘城,乃至华中地区的扫黑除恶活动,都会有个崭新的面貌,进入新的阶段。你们功不可没。”
尤明许又看了眼罗羽,没说话。
丁雄伟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叹了口气,说:“系统内已经恢复了他的身份,记了功,但不会对外公布,包括他的家人,也不会知道。”
尤明许说:“为什么?”其实她心里知道答案。
丁雄伟答:“怕犯罪份子报复他的家人朋友。”
尤明许静了一会儿,又说:“你说他是个好警察,还是坏警察?”
丁雄伟想了想,答:“或许……他是个坏人,好警察。”
尤明许沉默了几秒钟,反而笑了,说:“也许吧。功过都已不重要,我永远不会像他那样做事,但他的的确确,是拼了命在扫黑除恶。他利用了我们,也救了我们几个的命。他就是这么个说不清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是真正说得清的。”
这时,低沉的哀乐响起,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默哀沉思。
尤明许的心里一片空寂,隐隐还有些酸涩。曾经与罗羽相处的种种,似乎都有了另一个答案。她忽然间似乎就明白了,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有些东西太深,她不愿去想,并且做了决定,今后,都将这个胡乱闯进自己生活,掀起一番又一番风浪的人,深深放在心底。并且,再也不回头看。
她注意到,前面有个陌生的领导,深深低下了头,一只手扶在罗羽的棺木上,泪如雨下。
尤明许离开市局时,正是傍晚。
手机突然响了,是陈枫打来的。
尤明许的心突地一跳,已经预知到了什么,一时竟没有接起,任它响了十多声,才飞快按下接听。
她不吭声。
那头的陈枫却终于有了笑意:“殷老师刚才醒了,吃了药又睡着了。医生说,情况在好转。”
尤明许放下电话,看着天边不知何时浮起的一片彩霞,心仿佛也随着那彩霞柔和的颜色,变得宁静而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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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他想起了多少(1)
尤明许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数字,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殷逢总是在她身边的。
无论是尤英俊还是殷逢,他总是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失忆也好,脑子时好时坏也好,受伤、昏迷、冒险……不管遭遇了什么,她都已经习惯——
他总是会在她身边。
可经历了这一次的事,尤明许忽然意识到,他和自己,明明是不同的。他不是警察,没有她那么好的身手。他也许可以凭借着脑力和心机,一次又一次找出罪犯、陪她抓捕真凶。可说不定出了什么意外,任何偶然的机会,哪怕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罪犯,都有可能令他受伤,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就像今天,他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有一些,于她而言,理所当然的事,譬如说昨天就算把命交代在山上了,也是死得其所。可于他而言,不是的。他本是个书生,充其量是个心理学顾问。甚至还是惩罚者组织的受害者。可现在,两人重新认识第二次,他依然为她舍生忘死得天经地义。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尤明许垂下眼眸,掩去眼里的一些涩意。
答案,已经在她心里了。
她想,是她这段时间固执了,是她对于他中途的失忆抽离,太过耿耿于怀。
那句话,他是死活想不起来。
可是,他已经在那样做了。
她还非要等那句话吗?就像他说的,等上个三十年?
想到这里,那满心的苦涩里,居然还涌出了一丝莫名的甜意。
电梯门开,两排病房,重症监护病房就在尽头。此时正是晚饭时分,人来人往,医院里竟有几分热乎的生气。尤明许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飞快跳动着,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刚走了一小段,就听到旁边的病房里有人喊:“明许?”
尤明许回过神来,脚步一顿,才注意到身旁正是许梦山和景平所在的病房。里头就两张病床,两人都醒着,看着她。尤明许连忙走进去。
许梦山伤势轻一些,已经坐起来了,只是神色还有些憔悴,看到尤明许,眼里闪过柔和沉静的光,如同之前每一次,望着自己的搭档。
景平还躺着,床头挂着好几瓶药水,身上也缠得紧巴巴的,只有一张脸露在外头。脸上还都是伤,眼睛和脸颊上的肿都没消,那样子看着就让人心里难受。他也看着尤明许,居然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尤明许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前,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衣服是陈枫找来的,他就是有这样变戏法一样的本事。所以尽管一天一夜没好好睡觉,此时她看起来还是整洁完好的,只是脸色差得很,可两双眼里,分明重新燃起了清冷明亮的光。
许梦山根本没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打量了尤明许几眼,就笑了:“上哪儿去了?急匆匆的。一切都好吧?”
尤明许答:“都好,老丁过来了,专案组善后。我刚才……”她顿了一下,“去参加罗羽的遗体告别仪式。”
许梦山也静了静,脸色复杂。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旁边的景平忽然动了,他把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很慢很慢地举起,放在了脑袋边。他敬了个礼。
许梦山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隐隐还有些酸涩的,让人不想面对的情绪,涌上心头。半晌后,他却莫名又释然了,也对着窗外,举手敬礼。
尤明许坐着没动。
两人的手放下了。
尤明许像是刚才什么也没看到,问景平:“老景,你怎么样?”
景平似乎用了一下力,才发出声音:“还好,死不了。”那嗓音沙哑脆弱无比。
尤明许起身走到他的床边,握了一下他的手,说:“好好养伤,赶紧好起来,好了咱们就打一架。”
景平扬了扬嘴角,答:“好。”
许梦山问:“其他人呢?我听说殷逢他们后来赶来,撞上了惩罚者,都受了伤。殷老师怎么样?”
尤明许答:“小燕和涂鸦和你们一样,受了重伤,但是都活下来了。殷逢……听说他刚刚也醒了。”说到这里,她脸上带了笑。
许梦山看了她两眼,狐狸性子不改,眼里也染上笑,说:“听说?行了,左右我们俩死不了,你也看过了,赶紧去吧。晚了殷老师没见着你,该多伤心啊。”
尤明许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点头说:“行,我去他那里看一下。有什么事你们随时叫我。”又朝景平点点头,走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许梦山慢慢躺回去,抽了两声气,这才躺平了。
屋里两个人都静了一会儿,许梦山开口:“天涯何处无芳草,其实她也就那样,我估计还是因为咱们都是警察,见识过的女人太少,是吧?而且她和殷逢……两个人牵扯太深了,神仙也插不进去。真的,那就是块铁板。其实咱们这次能活着,已经是撞大运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以后呢,有机会再找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就已经是万幸了,景哥,对不对?”
景平静了一会儿,才答:“啰嗦。”
许梦山就不吭声了。
又过了一阵,景平的声音再次低低响起:“我知道那是块铁板,没想过要踢。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看不得她有事。”
这话忽然让许梦山胸口有点发闷,一时竟无言以对。
——
尤明许走到重症监护病房外,脚步一顿。
这是她第几次,走到他的病房外了?
可每一次,竟都有近乡情怯的感觉,而且这感觉,居然越来越浓烈。
她敲了敲门,里头响起陈枫的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就看到陈枫立在床尾,还有两个医生两个护士,围着那人在打转。那人当然还坐不起来,平平地躺在那里,听到动静,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往她看了一眼,目光里透着清冷,飞快移开。
尤明许一怔,也不做声,走到陈枫身边,听医生交代。但眼睛却一直打量着他,并不掩饰。l0ns3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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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他想起了多少(2)
尤明许发觉殷逢的气色比早上第一次做完手术时,似乎好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人色。他的整个胸口都缠着绷单,被子下露出一截白皙结实的肩膀。医生正在跟他说下一步的诊疗方案,他似乎听得非常专注,会简短地问几个问题,嗓音沙哑中透着冷沉,依然是那副冷僻深沉的男子模样。
可尤明许却感觉出不对劲。
昨天,他带着人出现,拦截惩罚者时,望着她的眼神,她还记得很清楚。即便隔着那么多人,也能望见他眼中的温柔、笃定和坚决。
可现在,她怎么觉得……他有点在躲着她?
尤明许一进来,陈枫也察觉出殷逢的不正常了。哪怕不是尤英俊,之前每次他看到尤明许,不是双眼放光,仿佛孔雀开屏。
不过,殷逢醒来后的这段时间,陈枫虽然高兴,但心情其实是不太好的。此时察觉到殷逢情绪不对劲,陈枫也觉得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看一眼尤明许,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他走出房间。
没一会儿,尤明许也出来,质询地看着他。
陈枫说:“刚才殷老师一醒,第一句话就是问你,第二句话就是问老九。然后发了好一会儿呆。后来他让冠军把老九带上来,见了最后一面。”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她以为今天他们会办老九的后事,没想到听这意思,冠军还把老九带在身边,还带进病房让殷逢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躲过监控和医生护士的。
不过,这确实是他们这帮人会做的事。
包括殷逢。如果醒来后,并不想要见老九一面,那就不是他了。
难怪殷逢……情绪不太对。
尤明许心头一软,答:“我知道了,我会安抚他。”
陈枫笑了,说:“有你陪着他,我们就放心了。其实不管遇到任何难关,只要有你陪着,招招手,再随便给点甜头,我们殷老师就会好的。”
尤明许看他一眼。
陈枫也知道自己说得太露骨了,立刻笑着说:“看来殷老师这回死不了,我去办老九的后事,也该入土为安了。殷老师这里,就交给你了。”
“嗯。”
陈枫走了,没多久,几个医生护士也出来了,尤明许再次进去,那人明明察觉了,却依然只是静静躺着,目光垂落,整个人已不是死气沉沉,却是死水无波。
尤明许还是觉得有点怪异,即使是为了老九,他对自己的态度,依然有点奇怪。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多想,在床边圆凳坐下,问:“感觉怎么样?”
殷逢的嘴角这才噙起一丝笑,哑着嗓子答:“……很糟糕。”
尤明许看着他的样子,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起身,双臂按在病床上,身体俯下来,离他的脸只有半尺远,低头温柔地看着他。
他也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那漆黑的,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有无形的吸引力,令她的心抑不住地颤抖。而他,分明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的脸上突然浮现痛苦悲哀的神色,闭上眼说:“下来。”
尤明许的心还在发抖,慢慢靠近他,他一直看着她,直至两人的脸挨在一起,唇也覆盖在一起。
他开始轻柔地吻她,她也是。过了一会儿,彼此都变得更剧烈。可她担心他的伤势,不敢亲太久,很快移开,移开时他还不肯,含着不放,被她强行抽离。
他这才睁开早已氤氲的双眼,深深地望着她。
她静了一会儿,握着他的一只手,说:“别难过。我想他心里其实并不后悔。还会有我,和其他人,继续陪你走下去。”
殷逢的眼眶发红,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尤明许心里一阵疼,也累极了,把头枕在床边,闭上眼。
殷逢说:“别趴着,回去睡。”
尤明许说:“你别管我。”
他说:“那你睡沙发上。”
尤明许看着床边的沙发,“嗯”了一声,说:“你呢?想不想吃东西?要喝水吗?”
殷逢答:“刚才吃过了,不用,我想再睡一会儿。”
尤明许就到沙发上躺下,望着他说:“睡吧,有事就叫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殷逢也望着她,答:“好。”
尤明许望了他两眼,忽然笑了,闭上眼。殷逢却没笑,盯着她,目光幽暗不清,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昏昏沉沉睡去。
——
尤明许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早上。
阳光大亮,护士和陈枫都在。她坐起来,揉了揉头,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陈枫正在给殷逢喂粥。殷逢躺着,眼睛却盯着她。
尤明许起身去洗手间,体贴的陈枫早准备好洗漱用品。等她走出来时,已是精神一振,接过陈枫手里的碗,在床边坐下。
陈枫指了一下床头柜:“还有一份早餐。”
尤明许:“谢谢。”
陈枫便出去了,没多久,护士也走了。
尤明许一勺一勺给殷逢喂完,他一直没说话,很配合地吃着。尤明许放下碗,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嘴巴。他就盯着她。
刚擦好,就听到他轻声说:“像新的一样。”
尤明许一顿,心跳突然就急促起来,看他一眼,他依然目光幽幽望着她。
“你想起多少了?”她问。
那还是刚认识他没多久吧,他的嘴擦不干净,她给他擦了,他美滋滋地说:“阿许擦过的就是不一样,我现在的嘴巴就像新的一样。”
想到这里,尤明许不由得就笑了。
殷逢也笑了,过了几秒钟,却止了笑,答:“很多。”
于是尤明许的心又跳了跳,心想很多到底是多少?不过以他的性格,要是想起了那句定情的话,此时只怕早就丢出来,要她认账,逼她就范。所以,看来还是没想起来。
但是尤明许也不提这一茬了,只是微笑说:“现在知道你以前有多傻了?”
他答:“我只知道那么傻,还是把某人给弄到了手。”
他这是什么话?l0ns3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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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他想起了多少(3)
尤明许头也不抬地说:“是我把你弄到手的。”
他淡道:“嘴硬。”
尤明许叹了口气说:“还是以前的尤英俊可爱,我说东某人不敢往西。”
殷逢到底笑了笑,说:“别想了,再没有那种事。”
尤明许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也笑了。殷逢望着她的轮廓,一张脸干干净净不施粉黛,却依然透着天生的艳丽。一头黑发,只随意梳了个马尾。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坐在他的床边,和他斗着很无聊的嘴。可他胸中的甜意,却如同那阳光般泛滥成灾。他心想自己可真的是中了毒,胸中的情绪,就快要压抑不住。她说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眼神,他都感觉是在和自己调~情。他的脑子甚至有微微的晕眩感,心口涨涨的,有点难以忍耐又欲罢不能。
他想自己真的是完蛋了。
这一次醒来后,想起了那许许多多的事,再看到这个女人,就要彻底完蛋了。
这样濒临失控的感觉,令他感觉到危险,兴奋,可是,还有一丝丝莫名想要逃避的情绪。
尤明许并不知道,某人看似清冷的面容下,其实正波涛隐隐翻滚着。她想起了正事,说:“殷尘没有被抓到,邢几复也不知所踪。”
殷逢定了定神,答:“只怕邢几复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尤明许并不想去深谈这个话题,转而说:“现在老丁正在集中全力抓捕剩下的惩罚者,你有什么看法?”
殷逢摇了摇头:“殷尘躲了这么多年,反侦查意识很强,他如果不想露面,只怕是抓不到的。”
尤明许盯着他,说:“再一次见到他,什么感觉?”
殷逢淡道:“他怎么还没死?”
尤明许:“……”
不过,即便年少时殷逢对这个哥哥有过孺慕之情,现在只怕也被殷尘亲手折磨成了痛恨与势不两立。尤明许想起昨天两人刚一见面时,殷逢那无法掩饰的震痛表情,再想起有关贵州的事,心里就酸酸软软的,摸了一下他的脸。
殷逢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看着她,目光说不出的沉暗。
尤明许以为他是因为哥哥不高兴,收回手,说:“如果人抓不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殷逢轻哼一声,说:“不会抓不到的。”
尤明许感到疑惑。
他说:“他会来找我。这一次,他在我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一样。”
尤明许看着他眼中闪过冷厉的光。
“他会怎么找上你?”她问。
殷逢静了静,答:“我想,他会等一个机会。一个足以毁掉我,也毁掉他的机会。他会拼尽剩下的生命和力量,向我,甚至向世人证明,他所信奉的,才是人间至理。他已经放弃蛰伏了。”
他顿了顿,又说:“我会等着他来。因为我也想要毁掉他。我想要把他所信奉的东西,踩在脚下。我也要向他证明,自己一直坚持的选择没有错——我们这样的人,即使身在深渊,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仰望太阳。”l0ns3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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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他的别扭(1)
殷逢吃完早饭,精神倒是不错,也无事可做,尤明许问:“要不要看电视?”
殷逢答:“不看。我不是你,不看那些没营养的东西。”
尤明许也不生气,心想是谁当年在我家,天天看奥特曼天线宝宝。嘴角不由得就带上了笑。
结果就看到殷逢看一眼她,就移开目光。尤明许心中一动,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可再看他,神色如常,冷冷清清。
他到底想起了多少?
于是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怎么觉得他这次受伤醒了,比起前一段时间的黏糊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却要更冷傲一点呢?有点别扭的感觉。
可如今的殷逢,是多么成熟阴沉的男人,别扭?应该和他不沾边吧。
尤明许也不动什么声色,问:“那你上午想干点什么?”
殷逢想了想,说:“给我念书吧。”
“念什么书?”
殷逢说:“把我手机拿来。”
尤明许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按照他的指示操作,很快翻到了一本电子书,看样子是本畅销的短文集,她拿起来,说:“那我念了。”
殷逢闭上眼,嘴角到底带了丝笑:“念。”
命令的口吻。尤明许不和别扭的病人计较,开始诵读。
身为一个刑警,她除了偶尔看点心理学、刑侦手段方面的书,多久没读过这种文邹邹的东西了?清了清嗓子,看着那些优美轻灵的词句,虽然读得没什么感情,倒也嗓音低沉柔和,十分流畅。
殷逢听了一会儿,就睁开眼。书挡住她半张脸,只露出白皙的额头,和一双清澈的凤眼。殷逢不由得心想,两人好了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她这么乖顺听话,几乎是他用一身血换来的。心里有些得意,有些柔软,还有些莫名的委屈。怎么想,今后和她的事,都是他吃了大亏了,是他被她给困在了网里。
于是,等她念完一个短篇,抬眼看他,他就淡淡开口:“以后每天晚上没事的时候,就念给我听。”嗓音也听不出喜怒。
尤明许翻了一页书,说:“做梦。伤好就自己看。”
殷逢的胸口就被什么轻轻堵了一下,却又慢慢地笑了,说:“我读给你听也行。都是一样的。”
明明是在说读书,却又似乎不是在说读书。
尤明许静默片刻,伸出拳头,在他额头上摁了一下,淡道:“安分点。孔雀开屏也得等尾巴长好。”
殷逢不说话了。
尤明许又读了一会儿,从书后斜眼看,却发现他脸色看着更冷淡了,可是脸颊却染上些许薄红。
尤明许的心不由得也是荡了荡。又想,这回他醒来,阴阳怪气的毛病分明更严重了。难不成那千疮百孔的脑子,又撞出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患了?
她也只是腹诽一下。
读了半个多小时,尤明许放下书,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悠长。到底伤重,又和她斗了那么久的嘴,也该睡了。
尤明许就和护士打了个招呼,先去看了一下许梦山和景平,陪两人聊了一会儿,又去看了其他几个相熟的兄弟,最后却是去看涂鸦和小燕。
从殷逢醒来,尤明许就一直寸步不离。这还是涂鸦和小燕动完手术后,她第一次去看他们。
两个人占了一间屋。尤明许走进去,惊讶地看到涂鸦居然已经坐起来了,健壮的身体缠满绷带,一脸无聊地在调电视遥控。小燕还躺着,嘴里居然叼了根吃了一半的冰激淋。
看到尤明许,两人都是一愣,不约而同露出喜意。
尤明许的心就这么软了一下,比看到殷逢还要软。不过……
她先走到小燕身边,小燕一呆,她已把那半根冰激淋抽出来,丢进垃圾桶,问:“谁给你的?”
小燕的嗓音低得跟蚊子似的,哪怕面无血色,依然露出几分羞赧:“冠军……”
尤明许:“不准再吃。”
小燕:“唔……”
涂鸦看了眼小燕,幸灾乐祸的笑一闪而过,而后瞪着双牛眼巴巴望着尤明许:“殷老师怎么样?还好吧?”
尤明许答:“他挺好的,在逐渐好转,刚刚睡着了。”看一眼他身上的绷带,冷道:“谁让你坐起来的?”
涂鸦:“……”
小燕一看很高兴,立刻告状:“护士说不让他起来,护士一走,他就起来了。”
涂鸦讷讷到说:“尤小姐,我身体很好,不是很痛……”
尤明许眉一沉:“躺下。”
涂鸦默默地躺平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尤明许其实是来探病加道谢的,如果不是他们俩冒死相救,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可是刚骂了两人,道谢的话一时也有点说不出口。
于是她先问小燕:“伤口还痛不痛?”
小燕往被子里缩了一下,只露出半张脸:“还好。”其实很痛,可也不想说出来。
尤明许点点头,又看向涂鸦:“你呢?”
涂鸦说:“我真的不痛了。”
鬼才信。
尤明许这才说:“谢谢你们。但是下次,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冒这样的险。”
涂鸦和小燕都沉默了几秒钟,涂鸦笑笑说:“我乐意。”
小燕飞快地说:“我也是。”
尤明许知道这两人和殷逢同样固执,也不再劝。只是她身为警察,见过很多的壮烈。但昨日两人的模样,涂鸦浴血撞车、小燕无声掉入草丛的画面,她知道从次将深深刻在自己心里。
大恩不言谢,尤明许也不愿对他们说什么煽情肉麻的话,只是心中,已把两人当成和许梦山景平一样,可以依赖信任的同伴。
她说:“你们好好休息,我下午再来看你们。”又看了圈两人的脸色,说:“如果再被我发现,就去告诉殷逢,让他来惩罚。”
涂鸦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说:“知道了。”
尤明许又看向小燕,他飞快说了句:“知道了,老板娘。”然后头缩进被子里。
尤明许脸上一热,涂鸦倒是笑了,心想小燕可真机灵,等尤明许转身走出房间时,涂鸦又喊了句:“老板娘慢走。”
尤明许走出几步,也忍不住笑了。
第265章 他的别扭(2)
她回到病房,结果到了中午,殷逢还没睡醒。她就先吃了陈枫送来的午饭,靠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
等她一觉醒来,看到殷逢已经醒了,陈枫刚给他喂完饭,收拾好餐具,笑着说:“老板娘自己睡得舒服,害得我一边喂一边被嫌弃。”
尤明许脸上又是一绷,心想他们小团体里什么话倒是传得飞快。她只当没听到,走到殷逢身边。陈枫出去了,尤明许问:“感觉怎么样?”
刚才陈枫的话,殷逢自然听到了,淡淡地答:“感觉还行。他们叫你老板娘是什么意思?”
尤明许看他一眼。
他目光幽幽。
尤明许却只觉得,这人真的比以前更恶劣了,故意冷冷地说:“我答应了吗?没答应。”
殷逢说:“难道你更喜欢他们叫你师娘?我觉得还是老板娘顺耳点。”
尤明许有点想笑:“滚。都叫姐。”
话音未落,手已经被他捉住,虽然力道很轻,尤明许没有挣脱。
他盯着她:“那你以后叫我什么?还干巴巴地叫殷逢吗?我不喜欢。”
尤明许从善如流:“殷老师。”
他的手握得更紧些:“好好叫。”
尤明许别开脸,不想理他。
殷逢轻声说:“有人的时候,叫我阿逢。没人的时候,叫老公。”
尤明许抬起头,就望见他清亮的眼眸,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那两个字在舌尖仿佛跳动着,她喊了句:“阿逢。”
殷逢的眼里,像是有暗光在闪动,他“嗯”了一声,说:“靠过来。”
尤明许依旧不和受伤的他计较,小心地靠在他怀里,他抬起只手,抱住她,摸了一会儿她的头发,说:“乱叫。现在没别人。”
尤明许:“不要得寸进尺。”
他说:“我岂止想要得寸进尺。”
尤明许有点接不上话了,直起身子,看着他自从醒来后,就似乎总是透着几分阴沉的脸,说:“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之前不是好好的,我哪里得罪你了?”
殷逢也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淡道:“你没有得罪我。我只是最近……身体和心情,都不是很好。”
他这么一说,尤明许立马想起老九,信了几分。而且她虽然总觉得殷逢哪里别扭着,但对她的态度,似乎又没什么变化。他眼里那涌动的情愫,并无改变。
于是尤明许也就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又给他念了会儿书,他说身上不舒服,要擦洗一下。但他受伤这么重,肯定不能沾水的。尤明许问过了医生,便打了盆热水来,给他简单地擦一下。
尤明许说:“是不是觉得很爽?有没有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殷逢突然发觉,原来尤明许也有嘴贱的一面。像他。
这么想着,嘴角倒是弯起,他答:“还不够。”
尤明许轻哼了声,手里动作却轻柔无比,用热毛巾替他先擦了脸,又擦脖子和肩膀。他的身体,她曾经一度很熟悉。但确实很久没有这么细致地碰过。尤明许面不改色,又替他擦手臂。身上有伤不敢动,两条腿倒是完好的,她替他把病号服裤腿撸起来,仔仔细细擦着。
殷逢也没想到,被她这样照料着,会是这样一种感受。特别安静,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那种细腻的、舒服的感觉,从皮肤,慢慢浸到全身。而后那压抑了一整天的浓烈情绪,又有抬头的趋势。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来了句:“要是哪一天你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
尤明许手只顿了一下,继续慢慢擦着,说:“少胡思乱想,也少威胁我。这是讨打。”
殷逢不说话了。
擦完了身体,尤明许打量着他:“有没有舒服一点?”
他“嗯”了一声,指了一下床:“躺下陪我。”
尤明许看一眼病床,本就不宽,她顶多只能勉强侧身躺着,肯定不舒服,就不干。
殷逢皱了下眉:“这都不肯?”
尤明许觉得他真的有点吃错药了,虽然不太明显,但是有隐隐抽风的感觉。看他一直垮着脸,尤明许莫名想笑,到底还是小心翼翼靠在床边躺下,依偎在他身旁。
两人隔得很近,他转头看着她,那目光让尤明许心跳加速,于是闭上眼。
“宝贝,亲我。”他说。
尤明许脸上一热,冷道:“有完没完?”头伸过去,覆在他唇上。
他亲得很猛,现在他全身上下,大概也只有嘴巴能猛。
过了一会儿,两人微喘着分开,尤明许的脑子都有点晕眩感,盯着他看了几眼,又伸过去,在他鼻子、眼睛、下巴,都亲了一下。
到这时,他才笑了,是那种很满意很愉悦的笑,虽然淡淡的,可是整张脸都在笑。尤明许心里也跟浸了蜜似的涨涨的,这样的感觉,尤英俊曾经带给过她。可眼前人给她的,分明更露骨更浓烈。
两人默默对了一会儿,他轻声问:“宝贝,爱不爱我?”
尤明许眉头一跳:“别喊这个,太肉麻了。”
他静了一下,说:“语言之所有具有魅力,是因为那些特定的、经过文化演变和积累的词语,能够相对准确地表达出人类复杂的心理活动和情绪。我找不到更确切的词,只有这个比较接近。”
尤明许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然后脸有点红了,低声说:“你就叫阿许不行吗?磨磨唧唧跟个女人似的。”
殷逢脸色一冷,说:“过来点。”
她凑近了一点儿,他的嗓音就在她耳边,低沉含糊:“阿许宝贝……我的……心肝啊……”
尤明许脸上更烫了,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又低头亲他。
当敲门声响起时,尤明许一个翻身跳下床,动作敏捷得像只兔子。殷逢意犹未尽,不悦地皱眉。尤明许飞快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床边坐下。
陈枫推门进来时,看到屋里的氛围,还有殷逢隐隐的厌弃,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心想尤明许其实也是个猛人,殷老师都这样了,两人看样子还在想方设法亲热。老天爷啊,这两人真好得蜜里调油了,以后伺候可要更小心了,免得被占有欲极强的殷老师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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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他的别扭(3)
待我有罪时第266章他的别扭不过,陈枫脸上却不露分毫,也不看殷逢,直接对尤明许说“老板娘,丁雄伟和几个领导,来看望殷老师了,马上就到。”
尤明许看殷逢精神还好,刚才亲的时候……还挺给力,便点头说好。她呆这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不知道他们俩的破事?她和陈枫一起准备好几杯茶,丁雄伟和几个领导就进来了。
尤明许退到一边。
丁雄伟看她一眼,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和几个领导走到殷逢床前。
尤明许发现,殷逢在外人面前,还是非常能装的。哪有刚才和她在一块时,那时萌时酷、时冷时热的傲娇模样,只见他尽管脸色苍白,却已噙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应对自如。
领导们关心完殷作家的伤势,又问了一些有关惩罚者的问题,殷逢一一作答。至于惩罚者的首领就是他亲哥哥这事儿,几个领导没提,他也不多解释。大家都绕过了这个话题。
末了,几个领导也看到了尤明许,也都认识她,一个说“明许,好好照顾殷老师。”个个都微笑着。
尤明许点头说好。
等他们都往外走了,尤明许正要送,一眼看到殷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微微笑着。尤明许心想,领导们这么一表态,这人的尾巴别翘上天。故意不看他,走了出去。
丁雄伟走在最后,对她说“又好上了?”语气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失望。
丁雄伟是很难得这么八卦的,尤明许“唔”了一声,干脆又添了句“一直好着。”
丁雄伟看她一眼,目光很难形容。
然后他又说“明天你得归队了,现在他们几个都伤着,案子要收尾,其他工作也要靠你顶着,明天能不能跟我回湘城?”
尤明许怔了一下,立刻答“好。”
送完他们,尤明许回到病房,一眼就看到殷逢直勾勾盯着她。
等她走近了,他脸上到底浮现笑容,说“你的上级、上级的上级、上级的上级的上级,都让你……好好照顾我。”
原来是在得意这个。一句客套话。
尤明许沉默了一瞬,摸摸他的脸,说“刚老丁说,让我明天先回湘城干活。我得回去了。”
殷逢盯了她几秒钟,冷声道“你要回去?”
尤明许不太喜欢他这样的语气,但还是忍了,说“现在队里很多人受伤,景平许梦山一时都走不了,这个案子有大量收尾工作,加上还有别的案子。老丁手底下没人了,我不能不回去。殷逢,我是个警察。”
殷逢转头看向一边,只留给她一个线条清晰的侧脸。
“我这伤,起码一个月才能下床。”他说,“行,你去吧。我有陈枫。”
那语气,冷得都要掉冰渣了。如果不是彼此已经这么熟悉,尤明许一定又会把他当成刚苏醒的那个殷逢,一个冷漠执拗的男人。
尤明许有点想笑,心里也有点发软,握住他的手,他没动。
她说“我一得空就过来看你。我会给你打电话。”
他近乎嘲讽地轻嗤了一声,似乎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尤明许却凑近了,低声说“阿逢,你已经对我撒了一整天的娇,还不够吗?”
殷逢没说话,那和她握住的手却一下子收紧,而那冷酷的侧脸上,却再度染上绯红。
“你说什么?”他极慢地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
尤明许却在那极罕见的红了的俊脸上,轻拍了一下,说“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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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当年的事(1)
尤明许一回湘城,就陷入了铺天盖地的工作里。
这次的案件,有大量的后续工作,足够忙一两个月。他们组现在兵力空虚,很多案子她也要帮忙。于是头一个星期,她几乎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忙得气都喘不过来。直至夜深人静时,终于可以休息,想起殷逢,但一看时间,他肯定已经睡了。
尤明许也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以前和尤英俊好时,也是他天天追着她。所以她也不太给他发段信说什么肉麻的话。
显然,如今的殷逢,也是和她差不多的性子。
到了这周六的晚上,尤明许第二天终于可以睡个懒觉,才想起来一个星期了,两个人也没联络过,殷逢连短信都没给她发一条。
哪怕他还下不了床,这也不太正常。
尤明许想起离开贵州时,殷逢别扭的样子,她也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了什么。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老九的牺牲,他心里自责愧疚,连带着不想面对她?
深夜里,尤明许靠在床头,想了一会儿,笑了。
决定等他自己想通。
“要是哪天你离开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
有这句话,她心里就是踏实的。
过了两个星期,尤明许手里的工作,总算没那么多了。她有了空闲时间,就得去查某一件案子。
一件十九年前,在她八岁那年发生的案子。
尤明许斟酌了半天,决定先请丁雄伟喝顿酒。他曾经是母亲的同事,她一直是知道的。
这天下了班,两人进了家餐厅的包厢,尤明许把菜单递给丁雄伟,他向来强势,也不推辞,点了几个菜,尤明许又给他倒了查。
丁雄伟面色如常地喝了几口,说“这顿我来,算是犒劳。”
尤明许当然不会跟钱过不去,干脆地答“好。”
丁雄伟笑了笑,说“怎么想到请我吃饭了?俗话说得好,有了媳妇忘了娘,咱们队里,个个都这样。”
尤明许手里捏着个杯子,慢条斯理地说“我有了媳妇,也没忘了您啊。好久没跟您联络感情了,吃个饭不行啊?”
丁雄伟说“有屁快放。”
尤明许笑了一下,正色道“老丁,我想知道……关于妈妈的事。”
丁雄伟又喝了口茶,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
尤明许被惩罚者劫持那一段路,殷尘说的话,她一五一十全都写进了报告里,没有半句隐瞒。报告交上去后,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丁雄伟叹了口气,说“具体想知道什么?”
尤明许说“她和邢几复、殷尘的关系。还有她殉职的那起连环案件。”
丁雄伟说“你是不是挺奇怪的,她如果和那两个犯罪分子有关系,为什么还可以做警察,你还可以做警察?”
尤明许没吭声,一双冷清的眼,直视着他。
丁雄伟看懂了她的眼神,笑了,点头,嗓音柔和了几分“你想的没错。你的母亲,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是个优秀的警察,从始自终都是。”
尤明许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丁雄伟却陷入了沉思,说“其实当年的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但殷尘也和当年的事有关,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那时候,丁雄伟才二十出头,和尤明许的母亲——尤蕤雪一样,是警队新人,两人在同一个队里,关系还不错。
丁雄伟还记得,尤蕤雪的性格,可没有尤明许这么嚣张,她是个沉静柔和的性子,但也很聪明,骨子里那股傲劲儿,和尤明许是一样的。相貌也比尤明许甜美一些。
这样一个女警,局里自然很多人追。丁雄伟当时都有点动心思,但是不太敢。只不过尤蕤雪明显是个眼光高的,连局草——某位英俊潇洒的副队长,都婉拒了。于是像丁雄伟这样的宵小,也就默默歇了心思。
局里有一组人,开始打击区里的涉黑犯罪行为。那时候,还没有凯阳集团,只有几个犯罪团伙,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尤蕤雪也加入了工作组。
丁雄伟不在工作组里,所有后来的事,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说尤蕤雪一开始,是和个不相关的人谈恋爱了。美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商家之子,俊秀文雅,两个人感情很好。
而局里的打击犯罪行为,一直在按部就班推进。
后来有一段时间,丁雄伟偶尔注意到,尤蕤雪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有一次大家聚餐时,尤蕤雪突然干呕,脸色很难看。当时大家面面相觑。
又过了几天,上级把尤蕤雪叫进办公室,两人说了一个小时,尤蕤雪出来了。第二天,她就从扫黑工作组调离,回到普通刑事岗位。
那时候,尽管有各种传言,但到底已经九几年了,人们的思想也都开放了,顶多背后说几句,也就算了。
丁雄伟听说,尤蕤雪男朋友有急事回了美国,才留下她一个人。也有人说她是被抛弃了,有人说她被骗了。但那时候,丁雄伟就自认为是个不会偏听偏信、耳聪目明的人,他甚至还暗中打量过,发现明显怀了孕的尤蕤雪,神色平和,眼中有光。于是丁雄伟断定,人家和男朋友说不定好着呢,只怕那人是被什么耽搁了,一时回不来。
那么既然尤蕤雪是丁雄伟这样的菜鸟青年,心中的女神,他自然也盼着女神能够幸福。
但直到尤蕤雪请了假据说去生孩子了,也没见那人回来。
丁雄伟再见尤蕤雪,已是两年后。
在下面的一个小派出所。
听说她是自请调离的。
可再见到她,丁雄伟发觉,她还是曾经那个模样。尽管是警校高材生毕业、警察世家出身,从分局最吃香前途无量的重案组,贬至了一个偏僻的派出所,可她看起来依然那么宁静温和,傲骨内敛。只是眉宇间,似乎添了几分初为人母的柔和光彩。
丁雄伟因为公务,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听到她接到也许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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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当年的事(2)
“嗯……宝宝又发烧了?”她的眉头焦急地皱起来,“妈我实在回不来,去四医院,儿科比较好。我明天休息就坐车回来……”
丁雄伟当时什么也没问。
等尤蕤雪挂了电话,眉眼间有愁色,但是很快恢复平静。
丁雄伟说完工作,又加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给我打电话。”
尤蕤雪笑着说谢谢。
但后来无论她遇到什么,也没有打电话和曾经的同事求助过。
后来的事,丁雄伟还是听别人说的。
听说尤蕤雪虽然去了基层,可是一步一个脚印,越干越好,很快又得到重用,加入了另一个区的刑警队。
听说她一直没有结婚。
还听说,她和某个黑帮组织的小儿子,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传言有鼻子有眼,说那小儿子本是国外留学回来,根本不沾家里的事,也没跟她提自己的身份。她也是被骗了,那个儿子,就是跟那人生的。
结果后来出了一连串的变故,小儿子不得不接班。而且他身为书生,居然十分了得,传言他以铁血手腕,把对头全都收拾了。还收拾得特别漂亮,后来警方重拳出击时,那些对头全都证据确凿,反倒是小儿子手里,抓着的只是房地产、金融公司这些干干净净的生意,一点事没有。
但都是只言片语的传言而已。毕竟尤蕤雪多年来始终独来独往,而那小儿子已经进军实业,结婚生子,生意越做越大。怎么看,两人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离得很远很远。
……
“你妈妈那些年,挺不容易的。”丁雄伟叹息。
在尤明许的记忆里,童年虽然和外祖父母住在一起,但母亲只要有时间,机会从湘城去江城看她。母亲总是温和的、平静的,对她有无尽的爱,从未表现出任何不甘和怨埋。这也是尤明许第一次听人提及,那些年,母亲过着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谣言、怀疑、谎言、背叛、对立……
尤明许忽然就不再想要知道,母亲和那个人之间,当年是真心还是欺骗;母亲是否会后悔。
已经不重要了。
母亲其实已经给了她答案。
两个答案。
一个答案,是直至殉职,母亲都是一名最称职的警察,克己奉公,勤勤恳恳,立下许多不会被磨灭的功劳。
另一个答案,是母亲对于她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后悔和怨言,她对她倾注了一个母亲全部的爱,并且也影响她,继承母业,成为了一名警察。
尤明许眼眶一热,垂下眼眸,喝茶遮掩。
丁雄伟看着她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说“有关这件事,还想知道什么吗?”
尤明许答“不用了。”她长吐了口气,语气淡然下来“说说殷尘吧。”
丁雄伟皱眉“殷尘……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当年,谁也没注意到这号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尤蕤雪的。后来尤蕤雪殉职那个案子,我记得档案里,也没有殷尘这个人。”
尤明许沉思了一下,说“我要看当年的卷宗。”
殷尘既然提到了,邢几复也说,殷尘是“当年缠着她的那个小子”,也许从那个案子里,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丁雄伟答应了。
这天下午,一叠厚厚的,纸页已经发黄的卷宗,到了尤明许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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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娶了个媳妇(1)
待我有罪时第269章娶了个媳妇一盏柔和的台灯下,尤明许独坐在办公室里,翻着卷宗。
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经手过不少残忍可怖的案件。但当她看到十九年前那起连环杀人案的现场照片时,还是会有恶心难受的感觉。
五次作案,五名受害者,四死一伤。尤蕤雪就是在最后一起案件里牺牲里,救下了那名受害者。
作案时间大致分布在半年内。凶手于深夜跟踪、袭击单身女性。那个年代,监控摄像头很少,虽然面临经济快展,城市里荒地、空地、工地也很多。
凶手将受害者拖至无人处,性侵后勒死,以刀具重创官,并割下带走。尤明许看了几张照片,长吐了口气,很不舒服。
受害者有的只有二十多岁,是单身女性;也有三十多岁,已经结婚生子的。孩子当年才一两岁,就失去了母亲。
凶手名叫许霸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警方在两起犯罪现场,现了他的指纹和,有目击者看到他在一起案现场出现过。
还有一项非常有力的证据,是在某个银行分理处门口的摄像头,拍到了他尾随一名受害者的画面。
但是当警方确认这名重大嫌疑人的身份,实施抓捕时,他已潜逃至乡下。于是警方布通缉令,并调集大量警力,展开搜查。
大概十多天后,正是尤蕤雪所在的小组,现了许霸坪的踪迹。只是当支援警力赶到时,所生的事,令所有人震惊。
从现场痕迹看,尤蕤雪和另一名警察,与许霸坪生激烈搏斗。尤蕤雪当场牺牲,另一名警察重伤。但另一名乡村女孩和她的母亲,活了下来。按照她们的口供,许霸坪当时情绪非常激动,拒不认罪,并试图劫持母女俩。正是为了救她们,尤蕤雪意外牺牲。许霸坪逃走。
但这时,许霸坪已是穷途末路。
两天后,警方就在山里找到了许霸坪。
但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而且是一具面目全非、非常可怖的尸体。
他被剥了皮。而且是活剥的。
连环凶杀案,算是破了。
但许霸坪被杀的案子,这些年却始终没破。因为警方找不到这样一个有动机、有作案时间的嫌疑人。那些受害者的家属,都排除了嫌疑,有动机但是没有时间和能力。所以这起案中案,就一直悬了下来。
尤明许合上卷宗,默坐了一会儿。
证据非常充足,许霸坪应该就是连环案的真凶。
她也知道虐杀许霸坪的凶手是谁,那人亲口说过。
而现在,殷尘在逃,那人也不知所踪,不知道是否还活在世上,还是正受尽折磨。
但是尤明许把所有涉及案件的相关人员,都捋了一遍,没有现任何和殷尘有关的线索。
难道说,殷尘和这起案子,没有关系?
那他又是怎么认识母亲,“缠”着母亲的?
时间隔得太久,母亲当年又独来独往独住,要查下去,只怕不容易。
尤明许蹙眉想了一会儿,放下卷宗,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只能慢慢来了。
她看了眼时间,夜里九点多,算是这些天很早的时间了。
想了想,她给殷逢了条短信“睡了吗?”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她都把桌面收拾好,才收到回复“没有。你在干什么?”
这些天他不闻不问不联系,尤明许虽然也没空,心里到底是有点不舒服的。只是此时看到他过来的话,心里才柔软了几分,索性直接打了个视频过去。
两人都到这个份上了,现在打个电话,听着“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等待接听的声音,尤明许居然有几分不自在。
他接起了。
画面里出现天花板,病床,绷带,病号服。殷逢坐在床上,静静望着她。
尤明许一时也不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他。脸色看起来似乎好多了,头也干干净净的,脸还是瘦,因为缠着绷带要换药,没穿衣服,只是披了件病号服在肩上,露出肩膀和胸口。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深深暗暗的,没有半点温和可爱,似乎也在打量她。
还没等她开口,他先说话了“瘦了。”
尤明许愣了愣,说“最近太忙了。你能坐起来了?”她有些高兴。
殷逢很冷地哼了一声,说“一个星期前就能起来了。”
尤明许盯了他两眼,淡道“厉害啊。”
他接得很顺口“那是当然!”
尤明许就忍不住笑了,眼眸盈盈。
殷逢看了她一会儿,倒是没笑,人又往下靠了靠,倒是显得慵懒了几分。
他说“你都在忙什么?”
尤明许就把这些天的工作大概说了说,想起刚才看的卷宗,和一并和他说了。
殷逢沉思了一会儿,说“扫描一份给我。”
“行。”尤明许说,“当年的案情算是很明朗,只是不知道……你觉得殷尘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殷逢答“当年他才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比……伯母还小了七八岁,在我的记忆里,他那时候还比较正常,只是过得不太好。惩罚者组织,那时候他也没有能力创建。我想或许是和伯母有关的什么事,那起案子,给他带来比较大的精神冲击甚至创伤。所以他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复仇、惩罚的善恶观,或许也是从那时就开始积累成型的。”
尤明许其实也有相同的感觉,其中肯定还有隐情。甚至她想,会不会正是母亲的因公殉职,才让殷尘不再信任司法,决意成为惩罚者呢?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殷逢问“你有什么打算?”
尤明许摇摇头“不好查,我会再想想办法。如果殷尘真像你说的,会再现身,最好是从他身上入手。”
“嗯。”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尤明许感觉已无话可说,就说“那你早点休息,有事给我电话。”
他盯着她,眸色难辨。
尤明许“怎么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说“你急着去干什么?”嘴角露出讥诮的笑。
尤明许“……我什么时候急了?打算下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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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娶了个媳妇(2)
“回家干什么?”
“宵夜,睡觉!”
殷逢又问“吃什么宵夜?”
尤明许早已觉出味儿来,脸上就带了似有似无的笑,答“随便点些外卖。你呢?今天吃的什么?”
他不紧不慢把中饭、夜饭菜都说了。
尤明许又问了他的病情,还有多久康复。他也一一答了,说恢复得还可以,大概还有两个星期就能下床,只是不能剧烈运动。
尤明许心里有股甜甜涨涨的情绪,在无声流动,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湘城?”
他也只是盯着她,眸光幽幽,答“再过一两个星期吧。”
尤明许想了想,说“不要一个星期就回来,还是等好全了,再动。”
殷逢说“我自己有数。”
尤明许又想到了另一个话题,问“涂鸦、小燕、景平、梦山都怎么样?”
其实那几个人的情形,许梦山经常有发短信给她说,据说康复得都很快,所以尤明许都没有细问。
殷逢却默了一下。
尤明许“怎么了?”
殷逢的语气淡得很“他们都下床了。满意了吗?”
尤明许差点笑出声,努力忍住,心念一动,放软声音说“那是因为他们的伤都没你重。你不要急着下床,我想你恢复得更好一点。”
两人对视片刻,他的神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柔和下来,那目光直勾勾的,竟令尤明许又不自在了。
他把手机移得离自己近了一些,问“有没有想我?”
尤明许还真的没怎么想,实在是没有时间精力。
她立刻反问“你呢?想我没有?”
他答“如果你不是个警察,现在早被我锁起来了。”
他讲得平平静静,尤明许却心头一跳,心想,又阴阳怪气上了。她淡道“你少把那套用我身上。我看这么多天,我不主动给你电话,你也没找我。看来你真的是很想。”
殷逢冷笑一声,说“那你找过我吗?两个星期了,我在住院,你到今天才想起我?”
尤明许盯着他,心想我到底和他在干什么?为什么在争这种事?
一想不对啊,他虽然住院,整天躺着,他才是闲的那个啊。尤明许斩钉截铁地说“不对。我忙天忙地,这几天都是半夜才睡,那时候你早就睡了。天一亮我就忙着上班,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你整天在忙什么?忙着接受输液吗?忙着让陈枫给你喂饭吗?你为什么不找我?”
殷逢不说话了。
换尤明许冷笑了“说话啊?”
过了几秒钟。
他忽然笑了,那干干净净的笑意,从眼睛里,从唇畔,刹那荡漾开。他什么话也不说。
尤明许原本还攻气十足,这一下感觉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到了。脸也热起来。
他笑完了,说“阿许,想我的时候,就找我。别憋着。”
尤明许“谁憋了?”
他说“晚安,宝贝。”
尤明许又滞了一下,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她说“晚安。”挂断。
尤明许放下手机,往后靠进椅子里,心想,多么珍贵的话语,到了他嘴里,简直就跟口水一样不值钱,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口。
想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笑了。
他是个神经病,她早就知道了啊。
只不过从第二天起,殷逢开始时不时给她发短信,有时候问她在干什么,有时候说点那边的事,有时候则干脆发一段他今天在读的书中句子给她。
尤明许倒是不知道,他谈起恋爱来,原来是这个样子,既不会太黏你,可也绝不允许人冷落,不像尤英俊那只火热的小太阳,倒像一轮冷冰冰的月亮,必须占据你的视线一角发光。
尤明许还是每天干着干不完的活儿,忙着那些血腥滞涩的事。可是每一天的感觉,又有些不一样。像是有一股热热的、甜甜的情愫,在心口扎根。时不时,就要挠她一下。忙碌的孔隙,她会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他有没有新的短信过来。
有时候也给他发段信,说说今天遇到的案子,两人有时候的短信内容活脱脱就像刑警和心理学家讨论公务,没半点私情。有时候,某人却成了偏执的幼稚鬼,冷言冷语地问她今天有没有想自己,有多想?甚至带着几分诱惑问,想不想和他亲热。尤明许从容得很,也没半点羞躁,一句话就给他堵了回去“你不是还下不了床吗?下了床也不能剧烈运动吗?”
殷逢两天没理她。
尤明许于是摸摸鼻子想,丁雄伟说得没错,有时候她真感觉自己是娶了个媳妇,明明她才是女人,为什么他闹别扭,还是得她来哄?跟从前他还是尤英俊时没什么差别。
又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更加暖和的春日午后,许梦山和景平回到了湘城。
那天尤明许正坐在桌前,做着堆积如山的文档都是这次凯阳集团一系列案件的。猛然间头就拍了一下,抬头一看,许梦山和景平两人,笔挺地站在跟前,两人都笑吟吟的。
尤明许立刻站起来,好好把他俩打量了一番景平几乎没什么变化,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看不出什么伤了。许梦山居然还养胖了一点。
“总算回来了。”她说,“伤都好了吧?”
许梦山说“我一个星期前就能出院了,老丁让我留着照顾景哥,和他一块回来。”
景平说“好全了。”
尤明许怀疑地看着他,当时他的伤势,大家都看在眼里,和殷逢一样奄奄一息。现在殷逢还在贵州躺着呢。
景平说“你这什么眼神?我除了那颗子弹,别的都是皮肉伤,枪伤好了,自然就好全了。”
尤明许不能回想他当时被折磨的模样,但确实,那些伤意在折磨,看着恐怖,必然也令人疼得死去活来,但确实都不致命。的确有可能好得更快。
景平和许梦山显然也想到了当时的情形,景平只是微微笑着,神色温和。
这时,办公室里其他人,也围过来,对两人嘘寒问暖,每个人的话语都是热乎乎的,并且最后说定,今晚其他人请他们两个大吃一顿,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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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娶了个媳妇(3)
而且找餐馆订位子的活儿,还落在尤明许头上谁让她和他们俩是铁杆兄弟。尤明许一口应下,然后问“梦山,老景,你们俩想吃什么?”
许梦山说“什么贵吃什么。”
尤明许不理他,又看向景平。他也正看向她,白皙的面皮上,那两道长长的眼睛,眸光比过去还要沉静。
两人对视了一瞬,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光一闪而逝,而后答“我都可以。”
尤明许不再看他,笑着说“行。”
尤明许就定在一家湘菜馆,还点了些烧烤和锅子,又去丁雄伟那里,搜刮了一箱白酒。一群警察在包厢里胡吃海塞,吹牛跑马,好不热闹。
因为景平和许梦山刚出院,许梦山倒是想喝白的来着,被尤明许缴了杯子,最后给他们俩上了啤酒。
其实吧,对于一名刑警而言,心里藏着的东西,也许比普通人更多。所以当他们喝得兴起,喝得有点高的时候,你会看到,有的人放声大笑,意气风发;有的人眼眶含泪,惜字如金;还有人义正严辞,滔滔不绝虽然平时他或许是个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
尤明许并不好酒,偶尔参与起哄,灌谁几杯,偶尔被劝喝着一两杯。而对于这群喝得有点疯的男人,她向来是不管不顾,任他们自生自灭。
不过今天,她断断续续喝了也有半斤,感觉头有点来劲了,就让服务员给自己上了杯茶,慢慢喝着。
包厢里闹哄哄的,她喝了一会儿茶,感觉脑子还是有点晕,一转头,却看到许梦山端着杯啤酒,眼睛红红的。
尤明许把他的肩膀一按,问“怎么了?”
许梦山抿了抿唇,答“想佳佳了。”
一句话就让尤明许眼睛里涌起酸意,她不说话。
许梦山低声说“其实现在已经很少想起她了。今天只是突然想起,要是她在这儿,肯定跟个小炮仗似的,气氛会更好。”
尤明许叹息道“是啊。”拿起旁边的酒瓶,给自己倒上,和许梦山碰了个杯,各自干了。
眼看吃喝得差不多了,尤明许走去吧台结账。结完账,她也没急着回包厢,坐在走廊的沙发上,透透气,休息一会儿。
没多久,包厢里有人出来了。
景平的脸喝得有点红,步子却稳,眼神也是清明的,走到她身旁,也坐下了。
尤明许记得刚才对他敬酒的人最多,哪怕是啤酒,估计也下肚了好几瓶。看样子,他酒量倒是好得很。
他靠在椅子里,手摁了摁头,也不说话。
尤明许问“喝了多少?”
景平答“四瓶。”
尤明许皱眉“你和梦山倒是逍遥得很!”
景平笑了笑,说“小意思,你别管。你喝了多少?”
尤明许答“小半斤。”
景平“啧”了一声。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景平说“明许,我打算回云南了。”
尤明许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你要……回去?”
景平笑了笑,点头“我本来就不是干刑侦的,这次只是过来配合缉毒。现在案子破了,我也该回一线了。那边等着我。”
尤明许不知道说什么好。挽留吗?没什么可挽留的,他们的确分属不同警种。大概于景平而言,更习惯于遥远边境,去拦截一个个毒贩;就像她和许梦山,更擅长去保卫这城市里许许多多人的人,让犯罪离他们更远。
他们是城市上空的鹰,他却是丛林里的狼。
尤明许只是问“什么时候走?”
“这周日。”
也就剩一周不到时间了。
尤明许想了想,非常真诚平和地对他说“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侦破更大的案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景平靠在沙发里,走廊里柔和的光,打在他脸上。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温和得像邻家兄长“嗯,但愿。也祝我们尤姐,立下更多功劳,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两人静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笑了。
尤明许说“要是再来湘城,一定得来看我们。”
景平说“那是自然。你们要是来云南,一定通知我。带你们去玩去吃。云南气候很好,你们去了,说不定都不想走了。”
尤明许说“那真的要去看看。”
景平盯着她说“不过,我走之前,还有个心愿未了。”
尤明许失笑“什么?”
“咱们那一架,说几个月了,还没打。”
尤明许以前可能还有点怵他,现在却是大刺刺地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圈,说“你确定?刚出院,你能打吗?”
景平说“收拾你,足够了。”
尤明许冷哼一声。
景平又说“这样吧,你要是不放心,我再养几天,这周六晚上,咱们局里搏击场见。晚上没人,分局排名第一的尤姐就算输了,也不会没面子。打完我第二天就走了。怎么样?”
尤明许确实心痒,又想大不了点到即止,不打伤他,就答应下了。
倒是许梦山,后来知道了两人要打架的事,心想我景哥就是我景哥,情场失意,拳场还是要得意。又想,景平要是真能赢了尤明许,那也是这些年唯一赢过她的男人,在她心里,到底也成为了特殊的一个。慢着……景平打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主意?这缉毒老警察,到底还是够阴啊。
本来许梦山还想着那天晚上去观战的,想了想,在心里比较了殷逢和景平,觉得还是和景平兄弟情深,于是就没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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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景平走了(1)
待我有罪时第272章景平走了却没想到,周六上午,许梦山接到尤明许的电话。
尤明许“晚上来搏击馆,我和景平打架,你当裁判。”
许梦山“……我没时间。”
尤明许“你有时间。”
许梦山慢吞吞地说“尤姐啊,人家明天一早就走了。”
尤明许叹了口气,说“你还是来吧,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他就算走了,以后也是你我的兄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梦山也不能逼良为~娼,答“行。你是怕殷逢吃醋吧?”
以为以尤姐的一身血性,肯定不会承认。哪里想到她竟然轻笑了一下,说“嗯。本来我和老景就没什么。但我答应过殷逢,说到就要做到。”
这下许梦山半点脾气都没有了,又想,果然还是殷逢能搞定尤姐,过去是装疯卖傻小奶狗,现在是臭不要脸大狼狗,连和别的男人见面都管着。尤姐,还真是被吃得死死的,瞧着还挺心甘情愿的。
于是傍晚时分,许梦山吃了晚饭,慢悠悠到了局里搏击馆。果然是没什么人,尤明许和景平已经到了。
敞亮的灯光下,许梦山站在场边,远远看着两人,倒是有点发怔。
两人各据场地一角,已脱了外套,都在像模像样的热身。两人上身不约而同都穿了深色警装t恤,下身都是休闲裤,光着脚。
同款的衣服,穿在尤明许身上,显得英姿俏丽,依然难掩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穿在景平身上,却是身高腿长,猿臂蜂腰,连许梦山这男人见了,都要赞一声好身材。
两人见到许梦山进来了,都点头打了招呼。许梦山见两人眼里都有笑,同样白皙的两张脸,都映着微光。
许梦山暗叹口气,干脆在场边中线坐下,把带来的一袋子矿泉水放地上,说“什么时候开始?”
景平看一眼尤明许“看她?”
尤明许轻轻一掰腿,脚尖就到了头顶上,看得两个男人都有些沉默。她说“老景,咱们先说好,今天就点到为止。比招式,少用力。你要是伤口不舒服,咱们就停下。算我输也没事。”
景平笑了,对许梦山说“看她说的,我难道还要占她便宜?知道了,点到即止,和你干架,还不至于让我伤口不舒服。”
尤明许“梦山,你看着,我要让这个云南的家伙,躺在地上叫姐姐。”
许梦山哈哈大笑。
景平和尤明许也笑着,许梦山宣布开始,两人都慢慢敛了神色,隔着一米远摆出搏斗姿势。
既是切磋,尤明许很放得开,毫不磨蹭,欺身而上,主动进攻!她一脚就踢向景平头部。景平身子灵巧地一矮,就躲过了,反手一肘就击向她的背,毫不怜香惜玉。
尤明许本就以柔术擅长,拳脚功夫只是还不错,见状身子一甩,比他躲闪的动作还快。景平眼前一花,这家伙不知何时居然跑到了他身后,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腰,然后一股极柔韧的力量朝景平袭来,他的双脚后跟已经离地她竟然是要把他直接放倒!
景平心中的斗性一下子被激得老高,心念一转,此时他已失去平衡,无法正面对抗,索性脚尖在地上一点,借力打力,让身体随着她的力道方向,腾空跃起。
尤明许吃了一惊,妈的,这家伙学得好快!他真的没学过柔道?她快速变招,改为按着他的肩,还是将他按倒在地,刚要用身体压上去。可是景平刚才跳那么一下,已经卸去大部分力道,此时一落地,就飞快爬起,尤明许扑了个空。
尤明许冷哼一声,一步逼到他身旁,也不施展柔术了,而是拳脚同时上去,开始和他近身快速搏斗。
景平心想她来得好快!拳脚已与她对上,两人你来我往,快速拆了十多招。
尤明许本就是想打他个猝不及防,一击不得手,就又想耍花招,卖了个破绽,想要引他进攻,自己却打算变换方位,再次以柔术偷袭。
哪里想到景平看得分明,目光一扫,将计就计,假意进攻,等尤明许要跑时,突然转身,一把抱住她的腰,就往地上掼去!尤明许一个起落,轻飘飘得跟燕子似的,双脚一落地,就要弹起、想要滑脱。谁知景平那双臂跟铁钳似的,她一挣,纹丝不动;再一挣,手臂居然被他抓住,反剪在身后。尤明许打架数十年,几时被人以这样的绝对优势压制过,脸“腾”一下热了。景平在她耳边笑了一声,突然就放开了她。
尤明许连退好几步,弓着身子,气喘吁吁瞪着他。
景平也有些喘,微弯着腰,全身紧绷,蓄势待发,仿佛一只老鹰,要去捕食灵活的鹿。他的眼中也是光芒四射,含着深深的笑意,说“再来!”
尤明许一拳又打了过去!
……
许梦山盘腿坐在场边,拿着瓶矿泉水,看着场中的两个人,有些发愣。
从没想过,会有两个人打架的场面,漂亮得像副画。男的俊朗,女的冷艳。却是同样的敏捷、聪颖和霸气。时而像一头小鹰和一头大鹰,彼此虎视眈眈、互不相让;有时候又像两只燕子,同样的灵活诡谲,你起我落……
两人的身手应该是不分上下的,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许梦山还是能看出,景平终归还是占了上风。可他明显并不急着取胜,而是耐心地与尤明许缠斗着。许梦山看着看着,就琢磨出味儿来。因为他注意到景平看尤明许的眼神,每次占了优势,又放过或是卖了个破绽时,那是什么眼神?那分明是宠溺柔和又沉默的眼神啊。
只是尤明许打得兴起,一心想要反败为胜,根本就没注意到。
她大概也不会去注意景平看自己的眼神。
许梦山看着这两个兄弟,忽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想叹气。
其实这两个人,真的很配。
别说短短几个月,查案时的默契。同为警察,两人同样的聪明、优秀、坚定,知世故而不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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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景平走了(2)
尤明许嚣张,景平内敛。她会破案,他会缉毒。两人在警队都有些曲高和寡,少年成名。连打架都打得这么默契,这世上还有哪一个男人能把尤明许打成这个样子?尤明许要是展现今天的武力值,殷逢只怕连她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许梦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是真真正正体会到了“没缘分”这个词的含义。
尤明许哪里能想到,搭档一个人坐在场边,操心了这么多?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打架上。甚至连景平,脑子里也是空明的,全神贯注的。他虽然占了上风,可对手却是尤明许,稍不留神就会吃亏。
他并没有意识到,当两人身形交错,她被他制在手中时,自己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
尤明许又是一个偷袭,正中景平的背部,景平吃痛,突然伸手向她抓来。这一下又快又狠,尤明许也已累极,万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有这样的速度,一下子她就没避过。人刚落入他手里,她顺势一扑,扑倒在地,就想滚走。
哪里知道景平有样学样,反应快得惊人,直接也扑倒在地,压在她身上。
尤明许一拳打向他的脸,他飞快一躲,从内侧扣住她的手臂,压在地上;尤明许怒了,另一拳跟上,他如法炮制,竟生生将她两只手臂压住,低头看着她“服不服?”
尤明许这回是真被打趴下了,气喘吁吁,又被他压得死紧,使不出劲儿。但她还不想放弃,喘着气,眼睛转着,不说话。
于是景平也不动,手脚将她压得很死。
一滴汗,从景平额头滑落,滴在了尤明许的脸颊上。而他的眼眸,漆黑、真诚,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尤明许忽然一怔。才意识到两人离得这么近,几乎是肢体交缠。他一身的热气,快要把她包裹住。他的双手不知何时,改压为抓,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臂。
尤明许想要起身,刚一动,就感觉到他的力量,被他按住,一丝也动不了。
“服不服,尤明许?”他又问了一句,嗓音说不出的低哑。
“……服了。”她说,“我认输。”
景平不说话,也不没有松手,尤明许是那么敏锐的感觉到,他握着自己双臂的力量,隐隐加大了一些,她心头一跳。可景平依然只是盯着她,压着她不让动,不说话。
“起来。”尤明许说。
一旁的许梦山,眼睛已瞪得直勾勾的。虽说是比试,这样的压制,他不知被尤明许压过多少回,根本不算什么。
可景哥压着不动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了?
而且,氛围莫名有些不对。
说不出是为什么,许梦山在旁边看着,那两人似乎没说什么话,可气氛隐隐就是有些不对。
许梦山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却见景平松开了尤明许,起身,还伸手把她也拉起来。两人都是面色如常,朝他走来。
许梦山就松了口气,笑着把那两瓶水递给他们。
尤明许一口气灌了一大瓶,景平则干脆灌了一整瓶,两人脸上都是汗,也都带着笑。
许梦山一拍景平的肩膀,故作得意地说“麓山分局这几年阴盛阳衰,景哥,你终于给咱们男同志出了口气啊。”
景平笑着说“和女同志打,本来就胜之不武。”看一眼尤明许说“承让了。”
尤明许“哼”了一声说“等我练两年,再找你打。”
景平“好,我等着。”
三人在场边坐下休息,尤明许则干脆躺下,景平也双臂撑在地上,平复呼吸。两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仿佛刚才的那点小暧昧,根本就不存在。
许梦山说“明天景哥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先说好,哪怕天南海北,咱们三个,一辈子做兄弟。尽量多走动。”
尤明许和景平都“嗯”了一声。
这时景平说“梦山,你再去买几瓶水吧。”
许梦山说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场馆。
馆内一时寂静。
尤明许躺着没动,心里一片平静。
坐在身边那人,也没有回头看她。汗水湿透了他的整个背,他的背影挺拔精瘦。
然后,她听到他问“如果没有他,或者我先遇到你,我们两个,有没有可能?”
尤明许沉默了一瞬,说“这种事没有如果。”
景平却笑了,说“不,如果有如果,我们两个,是最有可能的。我心里清楚,你也明白。那样我怎么可能放过你?我一定能赢过所有人,把你追到手。”
尤明许什么话也没说。
“我还是来晚了。”他说,“今天该认输的人是我。别放在心上,说不定我还是得娶个云南媳妇,温柔听话的,比较适合我。将来你们要是结婚,记得给我发请帖。”
第二天一早,景平就回云南了。
尤明许和许梦山把他送到机场,景平表示等夏天了,空运新鲜的菌子给他们。尤明许则表示要以小龙虾回礼。
最后,两人站在安检口外,看着景平走进去。他回头,朝他们笑着一挥手,人就走远了。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许梦山叹了好几口气。
尤明许受不了了,说“你叹什么叹?有屁快放。”
许梦山说“你看,唯一一个喜欢你,还不是渣男的人,也走了。”
尤明许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许梦山一躲还击,两人差点在出租车里打起来。
远在贵州的殷逢,也收到了景平离开的消息陈枫报告给他的。
殷逢已经能下一会儿床了,他站在窗边,望了一会儿远方,笑了,说“眼不见心不烦,现在谁还能抢得赢我?”
陈枫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而且还说得如此露骨。不过他还是哄道“尤明许心里本来就只有你,其他人根本不算什么。”
殷逢淡道“那是当然,她心里只能有我。”
他说这话时,嗓音沉沉的,带着不容分说的口吻。陈枫心中一动。其实自从殷逢“回来”后,陈枫眼睁睁就看着,他越来越在乎尤明许,甚至能为她出生入死。可这次醒来后,陈枫总感觉他对尤明许的感情,少了以前的随意和耐性,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忍耐和偏执。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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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景平走了(3)
又过了一个星期,这天正是周五,尤明许一大早,就收到殷逢发来的讯息“晚上7点,来我家。”
尤明许愣了一下,回复“你回来了?”
“我下午到。”
“好。”
她放下手机,心跳居然有些急,还有隐隐的喜悦,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不安。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虽然隔三岔五打电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他要回来了,她莫名又有些不对劲了。
她收敛心神,专注于工作,还和许梦山去抓了个抢劫犯,押回局里。只不过当时一看手机,才下午3点多。今天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的慢。
下班的时候,许梦山约她去吃饭,尤明许头也不抬“不去。”
许梦山“墨迹什么,我请客。”
尤明许这才看他一眼,到底还是说了句“殷逢下午回来了。”
许梦山突然有种胸口中箭的感觉,叹了口气,想了想,脸上又带了笑意,说“也好。这回,你们俩是怎么也分不开了吧?祝贺你,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尤明许却淡淡道“那也不一定,万一他又渣了,我把他修理一顿还是要踹走的。”
许梦山哈哈大笑,笑完后说“他不会的。”走出了办公室。
尤明许也笑了,又忙了一会儿工作,看时间差不多了,下楼。
——
自从这次回湖南,因为殷逢不在,尤明许没来过别墅。此时站在门口,看着小燕笑嘻嘻同自己打招呼,而他身后,别墅里灯火幽幽,宁静整洁,仿佛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她心头一暖,和小燕一块走进去。
天气已经转暖,远远的,她就看到那个风景绝佳的露台上,亮着灯,还有人影。不由得腹诽生死线上走了一回,那家伙浮夸的劲头,倒是半点没变。就她和他两个人,还搞这么多形式,尴尬不尴尬。
一进客厅,就看到涂鸦、冠军、陈枫三人,坐着在吃饭。他们面前也摆了一桌菜,放着几瓶酒。看到尤明许,陈枫微微一笑,先喊“老板娘。”
涂鸦又憨又响地也喊了声“老板娘。”
冠军抬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一字一句地说“呦,老——板——娘——来——了。”
饶是尤明许,也被他们喊得脸颊一热,非常淡定地点了下头。
小燕留在楼下吃饭,她一个人上楼。
心里又把殷逢骂了一通,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走到那露台的入口,首先闻到的是一阵幽幽花香。放眼望去,露台的凉棚上,挂满小灯,光线盈盈。正中放着张小餐桌,两把椅子。殷逢就站在桌边,身上还系了个围裙,刚刚放下手里的盘子。
而他身后,露台的四面地上,放着一丛丛的花,颜色大多粉嫩柔和,刚刚的香味,就是从花丛飘来的。
尤明许不由得一愣。
他说是下午到湘城,约她晚上见面。
难不成回来后,就是在布置这些事,准备晚饭?
心里有某个地方,就这么软软的塌下去一点点。
殷逢也抬头看着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说“过来。”
露台上燃着壁炉,他穿了件深色毛衣,外头搭了件薄外套,人比去贵州前,清瘦了几分,重伤一场,却似乎又不苟言笑了几分。冷冷清清的,英俊得像副暗色的画,却又隐隐映着某种柔和的光。
尤明许信步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说“彻底好了没有?这么快就下厨,行不行啊?”
他的回答,是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搂得有些紧,尤明许的脸埋在他的毛衣里,闻到淡淡的香水味。
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慢慢上移,按在她的后脑,五指很轻很慢地摩挲着。尤明许突然感觉到又开心又难受,鼻子也发酸,伸开双臂也搂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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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偏执狂(1)
尤明许可没想到,和殷逢一见面,就会被他拉着,坐在腿上。
明明有两把椅子。
她不太习惯,想要推开他起身,手刚碰到他胸口,被抓住,他说:“别推,万一碰到伤口出血怎么办?”
尤明许顿时不动了。看他一眼,忽然想,那景平伤好刚出院,就邀她打架,还扬言收拾她,根本就不用顾忌伤口。事实上也是如此。这家伙,碰一下就怕出血,死皮赖脸要抱着她。你看,他还一脸理所当然目光幽幽。
尤明许突然就笑了。
自己选的,再弱鸡再厚颜,也只能受着了。
“这样我怎么吃饭?”尤明许说。
殷逢抬了抬眉:“把那盘也拿过来。”
尤明许干脆地答:“好。”
殷逢这才松开手,结果人一离开,立马在对面坐下,拿起刀叉。
殷逢怀中空了,有点不爽,但也不急,慢慢吃着。
两人说了一会儿彼此这段时间的事,他说了伤势,她说工作。不知不觉,饭就吃完了。
殷逢说:“不用收拾,待会儿让小燕来。我们下去走走,消食。”
尤明许看他一眼:“你能走吗?”
殷逢说:“只要不是过于激烈的运动,都可以。”
尤明许看他一眼,手已被他抓住,牵着下楼。
楼下的四个人,还在喝酒。看到他俩,再次齐刷刷地喊:“老板娘。”倒是没人喊殷逢。尤明许眉头跳了跳,殷逢却露出笑容,轻声对她说:“老板娘,走吧。”
尤明许伸手到他的外套里,掐了一下腰。他只是看着她,完全不反抗。尤明许就收了手,扭头往外走。
今天天气很好,朗亮星稀,空气暖和。两人漫步于花丛间,很快,离房子远了,周围都是树与花,夜色弥漫,离门外的世界也很远。
周围静悄悄的,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殷逢说:“你明天搬过来,好不好?”
尤明许看着路旁的一丛花草,答:“我还是习惯一个人住。”
殷逢的手便收得紧了些。
于是尤明许旧事重提,也有打趣的意思,说:“那句话呢?想起来没有?就想让我搬过来。”
殷逢静了一会儿,眼睛里像是有什么在涌动,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他说:“惩罚者组织,一定会报复我。别墅的安保系统更好,又有涂鸦他们在,你住过来,我才放心。”
原来是为了这个。尤明许想了想,点头:“行,给我单独准备个房间。”
殷逢却没吭声,又走了几步,指了指前方说:“那边有几束花比较稀有,我从国外弄回来的,过去看看。”
尤明许一抓他的手:“听到没?”
殷逢却笑了笑,说:“明天再说。”
尤明许的心惴了惴,有些莫名的情绪,似乎随着夜色也在偷偷蔓延。她面上不动声色。
两人看了花,一路走到了池塘边,殷逢拉着她,在一把长椅里坐下,尤明许也怕他累到,转头看他的脸色。
殷逢就把她拉到怀里,人带到了腿上来。
这回尤明许没有拒绝,反而是将头靠在他肩上,和他一起安安静静望着夜色。周围静极了,全是花草围绕,池塘里偶尔有鱼弹起,发出扑通声响。
殷逢摸了一会儿她的头发,一只手就往她衣服下摆探进去,低头亲了下来。
等两人牵着手,回到别墅里时,夜色已经很深,房子里安安静静的,那四个人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
殷逢没有开灯,拉着尤明许的手上楼,一步一步,周围黑寂一片。尤明许也没想要开灯,黑暗里有种让人想要沉迷的气息。
直至殷逢把她拉进主卧,关上了门,尤明许也没有多想什么。因为殷逢刚出院,她不觉得他能对自己干点什么,所以她打算再陪他一会儿,就回家去。
结果两人走进房里,他还是没开灯,尤明许看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背影,没出声。
他一直拉着她,走到了床边,开了盏台灯,而后他坐下,把她拉进怀里,就像在池塘边一样抱着,嗓音也哑哑的:“我下午洗过澡了。”
尤明许说:“你疯了吧?刚出院,打算干什么?”
他的容颜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迷离,眼睛里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笑,说:“不太激烈就行,大不了这次我还在下面。都多久了,你就不想?”
尤明许这辈子心跳没这么快过,突然间心念一动,抓住了他话语里的漏洞,从他腿上下来,坐在了边上,问:“你想起来了?”
这句“想起来”的意思,她说得不明确,可两个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摸了一下她的脸,又凑过来亲了一下,说:“嗯,我全都想起来了。”
尤明许的情绪突然就变得难以平静,甚至有些激动,她问:“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殷逢搂着她的腰,说:“动手术那天晚上,有一段时间一直在做梦。醒了,就全想起来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心里有数就行了。”他的手又摸进她的衣服里去,尤明许却挡住了。
两人静默对视了一会儿,殷逢干脆双手环抱她的腰,微一使劲,她就被他推倒在床上。
黑暗中,他亲了一阵子,刚想解开衣服,再次被她拦住。
他离她很近,低头看着她:“阿许,不愿意?”
嗓音沉沉的,可又有些软,带着尤英俊式的委屈。尤明许心里突然就翻江倒海了,想,他说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也就是说,和英俊相处的那么多日子,他的小心讨好、死缠烂打,她的若即若离、纠缠不清,还有英俊的沉默守候,英俊全部的欢喜和哀伤,眼前的男人,全都想起来了?
尤明许的眼眶突然一热,一个翻身,双臂一带,非常轻巧地就将他反压在了身下,他还是抬头看着她,眸光显得更加的深沉。
“如果想起来,你这段时间为什么”尤明许欲言又止,“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不痛快?而且到今天才承认?”
他的目光有些闪动,并不说话。
尤明许于是更加确定,这次醒来后,他分明有哪里变得怪怪的。这都一个多月了,也没和她说实话。可尤明许也想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于是她问:“难道你是觉得过去的英俊太丢人了?所以想起来后觉得很失望?”
殷逢喉结动了动,答:“我那时候都被人害成那个样子了,能成为英俊,还帮你破案,还是我本身比较出色。有什么可丢人的?大多数的丢人,也只有你看见。”
这人的自恋,倒是不分场合。尤明许心头松了一些,又问:“那到底是为什么?你是想起了别的什么吗?”
也许以尤明许这辈子对感情的坦荡和明快,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殷逢这段时间有些郁郁寡欢的原因。
而殷逢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她清澈关切的双眼,慢慢的吸了口气。
要对她说吗?
要对她说,自己醒来后的压抑和不安,只是因为害怕失去吗?所以根本不想面对。
因为我从来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
一旦说出口,我怕自己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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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偏执狂(2)
“你就不肯跟我说吗?”她缓缓地问,目光中有隐痛。
于是殷逢的心也有了一丝痛,还有淡淡的委屈。他按着她的后脑,让她的脸靠得更紧,哑声说:“真的想要知道?”
“当然。”
殷逢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说:“有些话,说了我们就回不了头,必然有人要付出代价,你明不明白?”
尤明许却只沉默了几秒钟,说:“我想要听,就自然付得起。”
殷逢的五指张开,按住她的脸,这样的姿势让她有些不舒服,可他坚持。
他说:“知不知道,那天和顾天成在山顶,我最后一次作为尤英俊,昏迷前在想什么?”
“什么?”
“我想,只要能继续和你在一起,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我害怕自己会忘了你,也害怕醒来后你不再爱我。那才是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比在贵州那段日子,还要令我恐惧。那样无能为力的感觉,原来就像一把刀,深深刻在我心里。”
尤明许心中一震,她不知道
“我全都想起来了。”殷逢说,“想起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说不出的喜欢。想起我每天小心翼翼,想要讨好你。你一开心,我就很快乐;你不高兴,我就惴惴不安。如果你流露出一丁点在意我的意思,我半夜都高兴得睡不着觉。你亲了我,又把我踢开,骗我说那只是个奖励。我呵呵,明知你是看不上我,还是用尽一切努力,想要得到你的再次’奖励’”
尤明许心里一阵酸苦,又感觉脸上挂不住,低声说:“怎么,你这是要翻旧账?”
“旧账以后再算。”他说,“是要让你知道,曾经有一个人,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傻,只是非常卑微地爱着你。尤明许,知不知道我想起一切时的感受?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我就已经毫不犹豫地把一颗真心送到你面前,你践踏也好,丢弃也好,爱惜也好,我竟然都甘之若饴。”
尤明许万万没想到,会听到他说这样一番话。以殷逢的骄傲,会承认这些事。她的眼眶不知不觉红了还说不翻旧账,这不是旧账是什么?!
哪里想到他静了一会儿,以讥讽的语气说:“这样的感情,我听说过,但从不相信,也没见过。怎么能想到,会落到自己头上。”
尤明许心里发涩,可又有点想幸灾乐祸地笑,嘴里却说:“说得好听,哄我呢?谁信。”
“不信吗?”殷逢说,“你当然是不信的。因为你永远不会像我爱你,那样爱我。”
尤明许说:“扯,继续扯。”
他抓住她的手,说:“我扯?要是有半个字假话,让我明天出门就被惩罚者弄死。”
尤明许:“”
他又说:“你不信,是因为你不是偏执狂。”
尤明许感觉到心颤抖了一下。
“那你是吗?”她问。
殷逢笑笑,说:“这些天我一直不想说,不想让你知道我恢复了记忆,因为我也没想到,要怎样控制这样一份感情。但好在这段时间,我已经慢慢适应和接受。你非逼我说出口?尤明许,以后你别想回头。”
尤明许说:“我怎么就不能回头了?”
殷逢轻轻抱着她,说:“知道我这段时间看着你,想起你的时候,心里在盘算什么吗?我那么喜欢你,现在我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那天在山顶上,痛苦无助的滋味。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别的男人。我就杀了他。如果有一天,你打算离开我,我就用尽手段,把你关起来。再如果有一天,你在我先死,我能怎么办?我想自杀并不可怕。人生无常,人心也无常。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完完全全得到你。”
尤明许说不出话来。他的话平静而疯狂,可她知道,在他安静沉稳的模样背后,住着一个怎样固执孤独的灵魂。
“别这样。”她说。
“已经这样了。”他说,“阿许,你害怕吗?想要退缩吗?你一直盼着我想起来,但以前的我,并不明白,这样的感情意味着什么,一头就栽了进去。现在我想起来了,却不会像尤英俊那样,不求回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偏执,或许还很幼稚。我曾经说过,今后你就是我的**。原来不仅仅是!在我陷入深渊的时候,你是我唯一的光。是你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的,我尝过了你的温暖和明亮,怎么可能再放开?你必须一直陪伴我,只陪伴我一个人。”
话一说完,他的情绪似乎就有些冲动,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开始沉默的进攻。
尤明许却双手捧着他的脸,说:“你疯什么?冷静一下。听我说,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尤英俊,才是真实的你。你并不自私,也不幼稚。你是个很好的人,善良、正直、勇敢,那么艰难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很多人都比不上你。你只是用很多东西,把自己挡起来,保护起来了。
阿逢,日子还长着呢。我并没有想离开你。我想要和你好好过下去。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我知道你偏执,可这世上谁心理还没点毛病呢?多大点事儿?没有人会离开,也没有人会背叛,会死。只要你认真对我,我也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守在你身边。就像你还是英俊的时候,不分缘由地守着我,好不好?”
殷逢低垂着头,不让尤明许看清他的表情。也许对他这样一个男人来说,这样剖白自己的心,本就是件艰难的事。
尤明许看着他的样子,心头狠狠一软,说:“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顿了顿,说:“殷逢,以后我是你的了,想亲就亲,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做。”
他慢慢把头埋下来,埋在她的肩窝里,说:“原来,那不是喜欢,不是依赖,不是别的。换个人不可以,这世上别的人都不可以。尤明许,我只爱你,崇拜你,我愿意为你而死,只要你爱我。只要你永永远远爱我。”
尤明许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哽咽着说:“好。”
两人很安静地抱了一阵,然后他开始亲她,沉默而热烈。尤明许的感觉,就像是有一种颓靡而温柔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慢慢将她吞没。她想,原来他说得没错,彼此把心都摊开了,竟真的有种再无退路,从此只能一起粉身碎骨跌落那茫茫深渊的感觉。
可她是愿意的,总是愿意陪着他的。
后来他说:“阿许,陪我。”
“你今天真的可以吗?”
他哑着嗓子说:“可以。我这个偏执狂,等你的安抚,等很久很久了。”
(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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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甜(1)
第二天,尤明许醒来时,时间不算太晚。
毕竟殷逢刚出院,有心,也无力。两人昨天12点不到就睡了。
窗帘拉着,只透进来一缕日光,她转头看着身边人,还没醒。毕竟,再怎么着,也是他累一点。
睡着了的殷逢,既无昨晚的执拗,也无平日的高冷。眉眼安详,英俊中透着点莫名的傻气当然也可能是尤明许的心理作用。
她爬起来,从地上捡起衣服,去洗漱过后再回来,发现窗帘被拉开了一半,殷逢已经醒了,披了件衬衣,靠在床头,双臂枕在脑后,看着他。
尤明许浑身上下,有种餍足后的懒散感,她感觉到,殷逢似乎也是一样的。干脆走到窗前,彻底把窗帘拉开,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说:“还不起来?”
殷逢一直看着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去洗手间了。
没多久,他也穿好衣服回来了,从背后抱着她,低头亲她的脖子。
尤明许突然发现,这其实是种很好的感觉,两个人,很安静,也不做别的什么,就感觉到了某种沉湎。
不过过了一会儿,一阵“咕咕”的叫声,打破了两人沉默的依偎。
尤明许摸了一下肚子,说:“好饿。”
殷逢失笑,牵着她走出房门。
原来外头的太阳已经很大,整间别墅都是明亮的。但是很安静,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对此,殷逢很满意。
两人走到楼下餐厅,殷逢让尤明许先坐,自己去了厨房,没多久,端了些吃的出来。尤明许一看:海鲜粥、牛奶、蟹粉包子都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有人一直替他们备着的。
“倒是知道我需要补充营养。”殷逢说。
尤明许斜他一眼。
尤明许照例比他吃得快,很快放下筷子,抬头望去。殷逢穿了件浅色毛衣,黑色长裤,赤脚穿着拖鞋,起来冲了个澡,更显得头发乌黑柔软,脸庞白皙俊朗。见尤明许打量自己,他扬了扬眉,微微一笑。
只是看这么一眼,尤明许就感觉出,他和前一段时间不一样了。前段不总是别扭着吗?眉眼间总藏着阴郁。可现在,他的气质明显温和沉敛下来,变正常了!
甚至,比以前还要神清气爽一些。他本来就白,五官立体,此时隐隐含笑,整个人就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似的。说不出的温润动人。
尤明许忽然就笑了。
以前听说过一些诨话,说什么女人闹了别扭,只要被哄上了床,就能翻篇。她以前对此嗤之以鼻。可现在看来,反倒是某些男人,印证了这个说法
殷逢察觉到了她的讥笑,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尤明许神色淡然地答,“所以以后你不会再要死要活了吧?”
殷逢语气一冷:“我什么时候要死要活了?”
尤明许也难得顽皮,垂眸,抿唇,学他昨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阿许,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能怎么办?自杀!”
说完她就笑了。殷逢可没笑,盯了她半晌。以前,这样阴暗的眼神,多少会让尤明许心里打个突,但现在嘛
尤明许夹起最后一只蟹粉包子:“你吃不吃?不吃你的阿许可就吃了。”
瞧瞧,尤明许嘲笑起人来,连自己都用上。
殷逢站起来,走过来,尤明许眼明手快将包子塞进嘴里,起身想躲,但其实也不是非要躲过,殷逢就一把抱住了她,按进怀里,上下其手。尤明许笑着挣了好一会儿,最后被他狠狠捏了几下,脸燥了,老实了,他才松手,但也不坐回去了,就在她身边坐下,说:“待会儿陪你回家收拾一下,下午搬过来。”
尤明许有点犹豫,就没有马上回答。
殷逢凉凉地看着她:“还想反悔?”
过了一晚上,尤明许也想不起昨天是怎么答应他的了,眼看他浑身的气压又要往下降,尤明许说:“好。”
他看着她。
她说:“我说好。”
殷逢眼里浮现浅浅的笑意,身子往前倾了倾。尤明许也不知怎么就懂了他的意思,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说起来,殷逢倒是有很久,没有回过尤明许的家了。
到了下午,两人领着涂鸦和陈枫,开了辆车到尤明许家楼下。
陈枫递了个眼色,涂鸦就似懂非懂了,陈枫说:“我们在楼下等,收拾好了叫我们。”
殷逢不置可否,牵着尤明许上楼。
等他们上去了,涂鸦问:“我们为什么不上去帮忙?”
陈枫点了支烟,笑笑说:“当初殷老师是怎么头也不回从这儿搬走的?连滑滑梯床都拖走了。现在重回旧地,还要老板娘搬去和自己同居。老板娘想起来,一定会跟他算账。殷老师呆会儿肯定没脸。他一直是我们尊敬的精神导师,我们要是在边上,他怎么方便跪?”
涂鸦顿悟,受教,憋了一会儿,哈哈大笑。
殷逢一踏进尤明许家,就愣了一下。
算起来,他“醒来”后,这还是第二次来。第一次,人都没上楼。只在楼下给来拖行李的陈枫压阵。当时为什么不上楼?现在回想,大概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情怯。
可这一次怎么会一样?属于这个“家”的记忆,如今全都历历在目。
客厅几乎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当初陈枫为他添的一些装饰、绿植,都还在原位,原来她并没有丢掉。
殷逢不由得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女人,她神色平静,好像没什么异样。
殷逢却能感觉到丝丝点点酸楚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尤明许说:“你坐会儿,我去收拾行李。”便走进卧室。
殷逢在沙发里坐下,看着周围,脑子里想起的,却是无数次,自己学尤明许的样子,抱着双膝,蜷在沙发里。对她撒娇也好,偷偷看她也好。有时候她像是没察觉,任由他蹭着有时候,却只准他坐在原地,不准乱动
想着想着,殷逢就笑了,原来那滋味,当时懵懵懂懂,如今回味才知,甜得让人意摇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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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甜(2)
突然间,就很有冲动,脱掉鞋,再靠在这充满记忆的沙发里。
殷逢瞟了眼房内,她正从床下拖出箱子,忙着呢。
尤明许想起洗漱袋在客厅的柜子里,信步就走出来,结果刚到卧室门口,就看到那人脱了鞋,抱着双膝,窝在沙发一角里,脸还搁在膝盖上,背弓着。
这模样实在太熟悉,尤明许一愣,心跳居然快了几分。
殷逢听到动静,转头,两人相对无言。
尤明许笑了出来:“你在干什么?”
殷逢慢慢放下双腿,穿上鞋,依然是那副成熟矜冷的表情,答:“温故而知新,不行吗?”
尤明许真是服了他了,居然还给她蹦出句冠冕堂皇的成语。不过,他也是在怀念,做英俊的那段时光吗?
尤明许心头轻轻一荡,故意装作不在意,去客厅取了东西,回房继续收拾。
殷逢又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向那个空房间。
殷逢家里什么都有,尤明许只带了应季的衣物和常用的东西就可以了。她向来利落,没多久就收拾好了,走到客厅,却发现他不在。
那个房间他让人搬空了,尤明许就一直保持原样。原本他来之间,放在这房间的杂物,始终堆在隔壁那套房子,没有让陈枫拉回来。
尤明许走进去,看到他站在窗前,望着外头。
她家哪有他家风景好,铁栏杆外,是一幢幢楼房挤在视线里,只能看到小小一角天空。
尤明许走到他身边,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答:“我还记得那时的感觉。有很多天,我躺在床上,看着外头的一小片天空,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认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太大了,一切都是未知的。我总是会害怕,有时候半夜也会惊醒。但只要想到你还在隔壁,只要有你,什么妖魔鬼怪,都打不过你。我就不怕了,我就能睡着了。我就有了,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勇气。”
虽然当时尤英俊的彷徨依赖,尤明许一直看在眼里,但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的感觉,却又完全不同。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尤英俊在黑夜里,缩在被子里,一双清澈而茫然的眼,望着窗外天空的模样。
她心里一疼,嘴上却说:“我知道,你那时候就把我当妈,当保姆。”
殷逢笑了一下,说:“胡说八道。我那时候就算傻,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却是开窍的。”
尤明许不信:“怎么可能?”
殷逢看她一眼,说:“有一段时间,我挠心挠肺就是想睡到你。”
尤明许:“”
她啐了他一口,却想,这必然是殷逢故意撩自己的。当时的尤英俊,那么单纯可爱,怎么可能有这种放肆的心思?
殷逢又说:“不过,我许诺你的事,还是做到了。”
“什么?”
他却把她扯到身前,从背后抱着,两人一起抵在窗台上。哪怕昨晚有过亲密关系,这样毫无间隙的亲呢,也令尤明许心头微微一颤。
他柔声说:“我的城堡,只有你能当女主人,只有你能上去。以后,陪我看人生风景,四季变幻。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不准离开。”
尤明许也想起了往事,静静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忽然挣脱了,问:“既然如此,你的城堡呢?”
殷逢一怔。
尤明许转身,指了一下空得不能再空的房间:“装满咱们俩甜蜜回忆的城堡,怎么不见了?”
殷逢明白过来,这是找茬儿呢。想起当初搬离的事,他确实无话可说。又想起当时行李家具拖走了,陈枫还问过他:“放哪儿?”
他头也不抬:“丢掉。”
陈枫当时没做声,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话照做。
不过殷逢脑子转得快,心想哪怕丢了,再买一套就是了。哪怕不愿意被她瞧出来,要做点旧,弄点划痕磕碰什么的,不是还有冠军吗?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回答:“急什么?都在我家,车库里放着。不过咱们俩接着睡那个床,肯定不合适,空间太局促。偶尔去睡一下,倒也有情趣。”
尤明许没想到东西还在,心里倒是一暖。只是怎么又被这人借机调戏了?她转身就往外走。
殷逢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
尤明许慢条斯理地说:“我突然发现,搬去你家,可能不太合适。”
殷逢眉一挑,听她说道:“万一哪天,你脑子又坏了,不记得我了,感到抱歉可又无能为力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岂不是要被你扫地出门?这样脸可丢大了,我不干。”
殷逢笑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腰,往怀里一抵,两人就紧紧贴在一起,说:“又翻旧账?没关系,这个好办,现在陈枫他们眼里不是只有老板娘,没有我了吗?回去跟他们说,真要有这么一天,让他们把我赶出去,房子留给你。就让我在家门口风餐露宿,改过自新。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才准回家。”
尤明许差点被逗笑,神色却严肃:“一言为定。”
殷逢没想到她还真会答应,有点不爽了,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你倒是心狠。”
尤明许:“论心狠,谁比得上你啊,一言不合就一刀两断,毫不拖泥带水。”
殷逢:“”这是还没有翻篇。只不过想起当时自己的态度,尤明许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应该很难受。殷逢心头一软,牵了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一下说:“阿许,那件事,你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是我欠你的。”
他这么说,尤明许倒有点不好接话了,本就是开玩笑的。于是她想了想,眉一扬,说:“行,那就罚你自己去车库睡一个月城堡,我心里就彻底舒服了,保证以后再也不提。”
他定定看着她。
尤明许转头往自己卧室走,嘴角带着笑。
过了一会儿,他跟进来,淡淡地说:“尤明许,漫天要价,也得有那么一丝可行性。这种要求是不可能的。”
“你不是说我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吗?”
他静了几秒钟:“我什么时候说过?”
尤明许抓起个枕头就砸向他:“滚!”
就这么磨磨唧唧,说说话,闹一闹,不知不觉又在沙发啊、床上啊,拉扯一阵。等他们收拾好行李下楼,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陈枫正靠在车边看手机,涂鸦蹲路边玩手机游戏呢,远远看着殷逢拖了个箱子,尤明许空手走过来。涂鸦先笑了,打量着殷逢,说:“看样子没受什么伤。”
陈枫也看了一眼,说:“内伤懂不懂?你看老板娘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再看殷老师,乖乖拖着箱子跟在后头,眼睛都不往别处看。现在知道,这个家,以后谁做主了吧?”
涂鸦再次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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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一家人(1)
洛婷感觉到头昏昏沉沉的,很疼。她想,自己这是在哪里?她明明记得,自己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夜里2点半,街上连个鬼影也没有,因此她走得很急,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路灯几盏亮着,几盏暗着,春日的街道,仿佛还浸着寒气。她一溜烟儿的往前走,似乎听到了身后有些动静,但根本就没在意。
然后她就搭电梯上楼。
电梯门开,她心里还想着明天中午约了同事吃饭,心想去吃点什么好,不能太贵了,但也得让对方吃得开心。想着想着,她就走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刚要按向墙上的灯,同时顺手关门。突然间,那门仿佛被一股很大的力量牢牢抵住了。
洛婷一愣,一下子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全身发僵,完全动不了。
然后,她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从门口映进来,几乎和自己,紧贴在一起。
而她立刻也感觉到了。
感觉到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
洛婷猛的睁开眼,首先看到了一片非常惨淡的光线,然后是熟悉的房间、天花板、床……灯光是床边的台灯发出的。
她的脑子还糊涂着,像是被人灌进了几斤浆糊,迷迷糊糊地想所以,刚才,是做梦吗?梦到了在家门口,被人闯入。
她刚要松一口气,伸手揉自己的脑袋,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是被绳索绑住的,绑得很紧,根本动弹不了。
她全身剧烈一颤,彻底清醒过来,同时看到,自己的一双脚踝,分明也被绳索给绑住了。
不是做梦……
居然不是做梦!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一只被捆住的木偶,脸色煞白。
猛然间,她就像是被电了一下,给惊醒了。
她察觉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看到床边放着张板凳,板凳上坐着个人。他戴着鸭舌帽,穿一身冲锋衣,双手戴着手套,拿了把匕首,似乎正非常感兴趣地看着她。一抹灯光打在他身上,露出清秀的五官。只是那双眼却藏在帽檐下,隐隐有光,让人看不清楚。
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恐惧的时分了。
洛婷全身都开始发抖,巨大的惊恐像是一只黑色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脏,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即将发出嘶哑的呼喊。可就在这时,那人身子往前一倾,那把匕首,就抵在了她的喉咙上。洛婷泪流满面,却不敢动了。
“嘘……”他几乎是温柔地说,“我只是要跟你说几句话,不会伤害你。我就会放了你。答应我,不发出声音,不然我只能……”
洛婷流着泪,连忙点头。他满意了,放下匕首,双臂搭在膝盖上,十指交握,认真打量着她,仿佛在打量什么心爱之物。他又皱了一下眉,说“唔……该从哪里聊起呢?要不,就从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说起吧。”
洛婷一呆,讷讷不言。他却非常耐心地看着她,眼睛里又带了笑,哄道“要说哦。不说的话,我会很生气。我一生气,就会伤害你。”
洛婷呜咽起来。
他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又哄了几句什么,洛婷终于渐渐止住哭泣,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讲述。
……
殷逢的家,尤明许虽然来过好多回,但真要在这里住下,还是挺有陌生感的。
一进别墅,殷逢就从涂鸦手里接过箱子,上楼。尤明许跟着他,一直走到主卧门口,他看她一眼,把箱子拉进去。
尤明许低头笑笑,跟进去。
主卧自带个衣帽间,别说,这家伙的衣物、鞋什么,还挺多的。殷逢又转身看她一眼,把一边衣架上的东西都拿走,然后替她把箱子打开。
尤明许说“我自己收拾,你去吧。”
殷逢搂着她亲了一口,这才离开。
他下了楼,尤明许手里拿着衣物,转头望着好大好大的主卧,今后就要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了吗?同睡同起,同吃同喝。
不过,以前他们俩不也这样吗?只不过以前没睡在一张床上。这么想着,又没什么可以彷徨的。万一两人吵了架……尤明许想了想,不由得笑了,她怎么觉得,涂鸦、小燕一定会帮自己,陈枫谁也不敢帮。冠军……说不定也是站在她这边呢?
等她收拾完,日头也偏西了,她下了楼,看到殷逢和他们几个都在。客厅也是超级大的,殷逢坐在张单独的沙发里,拿了本书在看。这时候倒是满身的书卷气,看着完全就是个作家。
小燕和冠军,头靠着头,躺在沙发里,一人手里举了个手机,嘴里说个不停,应该是在打游戏。
陈枫反倒是最像主人的一个,他坐在沙发后的一个工作台前,面前堆满报表和文件,戴了副金丝眼镜,应该是替殷逢在打理公司的事。
涂鸦在看电视,尤明许瞟了一眼,倒是高兴——他居然也在看她正在追的雷剧,那么憨个汉子,坐在沙发里,双臂搭在腿上,看得很专注,脸上带着微笑,眼睛放光。
尤明许走到涂鸦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一起看。涂鸦立马坐直了“老板娘。”然后把遥控器交给她,尤明许抬抬下巴“就看这个。”
涂鸦眼中闪过惊喜,于是两人一起专注地看。
小燕也注意到尤明许来了,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姿势不雅,起身坐直了。冠军却动也不动,继续一个人占着一长条沙发。
殷逢从书后抬起双眼,看着女人,如今她就真的活在他的眼皮底下了,他感到心头一阵舒畅,喊道“阿许。”
以为她会起身到自己身边来,她是他的女人,不是吗?结果尤明许看都没看他一眼,“嗯”了一声,继续和涂鸦一起看电视。两人一起笑了,又一起冷着脸皱眉,然后尤明许说了句“卧槽,好白莲!”涂鸦点头“嗯!气死了!”
殷逢丢掉书,走到尤明许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尤明许眼睛还盯着屏幕,顺势就靠到他怀里。殷逢心里那一点点被冷落的微酸感,突然就被她这个小动作给治愈了。身为一名无论文学素养和品味都很fashion的高级知识分子,殷逢是没什么心情看这种电视的。不过,这样靠在她的身边,摸摸她的头发,闻她的味道,感受到她的顺从,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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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一家人(2)
只有陈枫,坐在众人身后,在忙碌工作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大家都玩得挺开心的,那么漫长的夕阳落在屋里,莫名就有种静好的感觉。
陈枫忽然就感觉到眼眶发热,扶了扶眼镜,定定神,真是的,跟了殷老师,现在又多了个一往无前的尤明许,搞得他现在都有点感性了。那些厌恶人生渴望毁灭的念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来找过他了。
他们,应该也是一样吧。
还有地下躺着那个人,待会儿大家一块喝酒的时候,要记得给他也来一杯。
没多久,一个穿着白色制服、身材高胖的厨师,笑呵呵端着几盘菜,往餐厅走来。
尤明许不由得望过去,这应该就是殷逢新请的厨子,说完全就是个厨子。果然是个看着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据说平时住在花园里的那排平房里。没事不会来别墅。
小燕和涂鸦也起身帮忙,没多久,就摆好了满桌的菜,厨子就走了——大概也已经习惯为这群奇怪的人服务,不该多问的,从来不问。
冠军立刻丢下手机,第一个在餐桌旁坐好,等着吃。涂鸦也坐下,小燕去给大家盛饭,同时也喊陈枫。陈枫又飞快地在电脑上敲下几行字,这才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起身过来。
殷逢拉着尤明许过去,他在主位坐下,尤明许自然坐在他身边。人都到齐了,冠军又突然起身跑进房,提了一个至少有5斤重的塑料酒壶过来。
小燕“哇,今天舍得把你酿的酒拿出来喝了?上次我要喝你都不肯。”
冠军看一眼尤明许,笑笑不说话。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几个玻璃杯,往桌上一个个放。
殷逢问尤明许“要喝点吗?”
尤明许“喝点吧。”
冠军眉头扬得更高,很快就把一排酒杯倒满,给每个人发一杯。
陈枫看一眼大家,他自认为是几个人里最体面讲究的,率先举起酒杯,说“殷老师,我来说几句。今天,欢迎老板娘回家,祝殷老师和老板娘甜甜蜜蜜、长长久久,今后有什么需要的,老板娘尽管吩咐我们去做。以后这个家里……”他笑了笑“你说了算。”
冠军先笑出声“你这么说,把咱们殷老师放在哪儿?嘻,夫纲不振吗?”他却最快举起酒杯。
涂鸦瓮声瓮气地说“我看陈枫说得挺好的。”
小燕嘿嘿一笑,说“嗯。”
殷逢只是眉眼含笑,看着他们闹,手却悄悄在尤明许腰间一掐,尤明许没有防备,抖了一下,他淡道“祝福你呢,说句话。”
他们几个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是多么热切地盼望着她欺压到殷逢头上呢。
而他居然也敢任由她说。
两人目光一对,似乎都看到彼此眼里的微光闪动,尤明许举起酒杯,笑着说“谢谢大家。不过,这个家,还是殷老师说了算吧。我可不敢惹他,都听他安排。”
所有人都是一呆,谁能想到,尤明许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唯有殷逢垂眸,虽然嘴角只挂着浅浅的笑,可尤明许分明觉得,他整张脸都彻底舒展开,每一缕线条,都写着满意。
尤明许淡淡笑着。她又不是什么单纯冲动的小姑娘,哄男人嘛,谁不会?他还真能做她的主?在他的人面前,给足面子罢了。
“我也谢谢大家的祝福,干了吧。”殷逢淡道。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陈枫笑而不语,冠军也是阴恻恻地笑,只有涂鸦和小燕,看着殷逢的眼神,流露出新的景仰。
大伙儿干了第一杯,开始吃菜,尤明许夹了好几筷子到碗里,刚想尝尝这新大厨的手艺,殷逢却搂着她的腰,凑过来耳语“说话算话,以后在这间屋子里,听我的话。”
尤明许眉也不抬“我什么时候说过?”
殷逢眼眸微睁。
这还真是现学现卖,立马就还给他一次。
殷逢也不生气,低笑着说“这么多人听到了,怎么抵赖?”
“人多不多,和我抵不抵赖,有什么关系?”
“这是对我耍上赖了?”
“不行吗?”
……
不知不觉,两人就开始窃窃私语,对面坐着的人都觉得辣眼睛。陈枫和冠军碰了个杯,瞟那两个一眼,说“以前只知道尤英俊喜欢缠着老板娘,当时好的时候,也没见这么黏糊啊。没想到正主好上了,是这个样子。”
冠军呷了口酒,又叹了口气,说“天生一对嘛。”
陈枫没想到他狗嘴居然吐出象牙来,琢磨了一下,笑了“有意思。”
涂鸦一喝酒就有点上脸,脸红扑扑的,虎目微笑眯着,说“多好,真好,再没有比他们俩更好的了。我跟你们说,其实有些事,全靠我……”他开始絮絮叨叨拉着陈枫说。
小燕也捧着杯子在喝酒,又倒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几杯下去,几个哥哥还没事,他倒是有些晕乎乎的了,看见殷老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老板娘碗里,老板娘嫌弃地夹还给他,殷老师也不说什么,自己吃掉。小燕一下子就笑了,说“将来要是老板娘和殷老师生了小孩,一定漂亮又可爱!”
他喝醉了,声音就很大,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尤明许到底是个未婚的姑娘,虽不至于脸红,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而殷逢根本没想过要孩子这种事,听到这话,也没出声。
反倒是冠军,眼睛一亮,点头“说得对。”然后直接望尤明许腹部看了一眼“等孩子生下来,我来带,想学什么,我就教他什么!”
小燕“我也要教!我要教他翻墙和开锁!”
涂鸦呵呵笑,似乎已经看到那美好的场景。
陈枫见他们越说越过分,不耐烦地扶了扶眼镜“各位,带孩子的事,到时候还是交给我吧。”
殷逢含笑不语,看着尤明许的目光,倒也若有所思,幽幽沉沉。
尤明许心想你若有所思个屁,“哐”一声脆响,手里的酒杯放下,她冷冷环顾一周,说“我才二十几岁,谁要生了?就算将来我真的生了孩子,带孩子的事也是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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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杀手归来(1)
那几个都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喝酒。
殷逢这时终于出来打圆场了,摸摸她的头,说“好了,都听老板娘的。不过到时候可以给你们玩。”
尤明许“……”
那几个全笑了,冠军甚至阴阳怪气地来了句“还是殷老师疼我们。”
尤明许再次“……”
这顿饭是吃得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嘻嘻哈哈,到最后涂鸦、陈枫和冠军全喝趴下了,殷逢因为刚出院,被尤明许管着,不让多喝,他也不让她多喝——喝醉了谁陪他?小燕是喝不了多少。最后,三个清醒的,把三个醉倒的,都弄回房间去。
尤明许回卧室洗了澡,就换了睡衣,坐在床上看手机。没多久,殷逢也洗了澡出来,爬到床上,拿走她的手机,丢到一旁,俯视着她。
尤明许也睁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等着。
过了几秒钟,她笑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搂下来。两人抱着,一块儿躺进被子里,连脚尖都轻轻抵着彼此。
他低声问她“搬过来开心吗?你喜欢他们吗?”
她答“开心,喜欢。”
“为什么喜欢?”
她亲了一下他的鼻梁“因为他们是和你一样的人。”
这个答案令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和她一起缩在温暖而幽暗的被子里,轻声说“但愿你同我在一起,能够一直这么开心,喜欢属于我的一切。从来没有人,真心喜欢过。”
尤明许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心想,还真是有点偏执啊。她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嘴里却说“那得看你以后的表现,今天才第一天呢。”
第二天上午,尤明许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爬起来抓手机,殷逢也醒了,人还迷糊着,就把她往怀里拽。尤明许够不到手机,一脚踢开他。
电话是丁雄伟打来的。
坐在一床凌乱里,尤明许接起顶头上司的电话,还有点不自在,于是嗓音格外严肃正派“头儿。”
丁雄伟说“怎么这么半天才接?观沙派出所发现了一具尸体,很可能是连环案件,你马上带人过去。”
“是!”
挂了电话,尤明许扭头看殷逢,他已经坐起来了,手摸着腹部,脸色不善,那是刚才被踢了。尤明许笑了,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两口。他的手也在她后背游走着,感觉到那实实在在的柔软,眉头这才舒展开。
尤明许安抚好了人,跳下床,飞快穿衣洗漱。等她弄好时,殷逢也起床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先笑了,他也笑。
“我走了。”
“让涂鸦送你去。”他说,“早点回来。”
于是直至坐上涂鸦的车赶赴现场,尤明许的心里还是暖甜的,说不出的畅快。这和以前,匆匆赶赴现场时,心中一片沉寂冷肃的感觉,完全不同。
涂鸦把她送到就走了。
已经上午10点多。案发地点在一幢普通的居民楼里,这样的楼房城市里随处可见。楼房不临街,比较僻静,周围都是狭窄小路。
尤明许到楼下时,许梦山也刚好赶到。此时楼下已围了不少人,议论纷纷,警戒线也拉起来了。
尸体是在五楼的一套房子里发现的。
在两人赶过来的路上,基本情况已经发到手机里。
死者名叫洛婷,今年21岁,单身,在一家洗浴城做按摩技师。她和一个女性朋友,一起租住在这套房子里。周末,朋友回老家了,她一个人在。
洛婷是周五半夜2点下班,搭乘夜班车回家。周六一整天,洗浴城同事都和她联系不上。直至今天早上,同居室友回来,发现尸体,报警。
尤明许和许梦山走到门口,一名辖区刑警就迎上来,双方打了招呼,见许梦山打量着大门,刑警就说“门锁是完好的,没有发现强行入室痕迹。”
许梦山和尤明许点头,跟着他走进客厅。
这是一套常规大小的二居室,乍一望去,客厅干净整洁,没有什么东西是乱的,地上也没看到什么别的痕迹。
刑警解释说“我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有打斗痕迹,初步勘察,也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足迹、血迹和指纹。如果不是看到尸体,就像没有第三个人来过一样。”
许梦山和尤明许对视一眼——这是个棘手的。
尤明许说“你们怀疑是系列案件?”所以才上报到麓山分局。
刑警的眉头皱起来“是的。十天前,在另一个小区,也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还在查,没有头绪。两起尸体的情况……一模一样,一定是同一个人做的。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尤明许脸色更沉。刑警如此肯定,这意味着尸体一定比较特殊。
三人走进其中一间卧室。
看第一眼,这卧室没什么异样,和客厅一样,干净整洁。
如果不是床的正中,躺着个人的话。
尤明许和许梦山在看清尸体的一刹那,都陷入沉默。
洛婷是个身材苗条、中等个头、相貌清秀的女孩。她笔直躺在床上,双臂放在身侧。长发并不凌乱。
她的嘴上被贴了张黄色胶带,脖子上一圈深深的勒痕。上身穿的是件衬衣,衬衣被解开了,露出身体。短裙被撸到腰上,内裤褪到了脚踝处。此外,手腕脚踝还有明显的捆绑过的痕迹。
她的身上有很多血。
尤明许有些看不下去,抬头望了望窗外。
花朵一样的女孩,死得这样惨烈。她的父母亲人,怎么受得了?
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心头那滞涩的感觉压下去。
许梦山懂法医,一声不吭地仔细查看,然后说“死因应该就是窒息,从脖子上的痕迹看,凶器是绳索。死亡时间超过了24小时。”他顿了顿说“此外,两侧~被割掉,y~bu~遭受了严重的锐器伤。”
尤明许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你没看错?”
许梦山“我又没瞎。”
尤明许立刻离得更近,仔细查看,果然如同许梦山所说。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强烈的寒意,也想到了那些发黄的旧照片。
第282章 杀手归来(2)
周围还是一片肃静,同事们都压着气儿在紧张忙碌着。她却有种突然就置身在不知何处的荒野里的空寂感。
许梦山察觉她脸色不对“怎么了?”
尤明许答“不好说。回头给你看些资料。现在,我们必须仔仔细细把这里查一遍!”
负责现场鉴定的同事和法医都已经赶到了,整个房子都笼罩在一种沉肃的氛围里。
尤明许和许梦山习惯从头开始,理清楚逻辑。
首先,洛婷是在前天夜里2点下班,搭乘夜班车回家,到家在2点半左右。昨天上午10点半之前,她已经死亡。更准确的时间,还要等法医结论。
尤明许说“你去问问那个室友,洛婷最近有没有和什么男人走得近?”
许梦山下楼。那名室友在楼下,和警察呆在一块。
在他下楼这段时间,尤明许把大门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又给小燕去了电话,发了照片,确定大门不仅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也没有被人利用工具开锁。
许梦山回来了,说“室友说洛婷是单身,最近没有和什么人走得近。如果有,她一定会知道。我看她没什么可疑。”
当然,室友是否有嫌疑,以及她的话是否可信,警方随后还会从别的角度验证。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就意味着很可能不是熟人作案。
许梦山和尤明许都陷入沉思。如果不是熟人,又没有开锁,那段时间洛婷又在睡觉,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两人都想起了以前经手过的一起入室抢劫案,就有相同的情况。
“尾随入室?”尤明许说。
许梦山眼睛也是一亮“很有可能。这栋楼里住了不少人,如果他在天亮后进出,风险很大。但从现场看,他逗留的时间不短。如果是尾随受害者进屋,是最好的犯罪时间段。我会让人去查2点半前后附近的监控,看能不能发现目击者。”
尤明许点头,说“如果真的是尾随进屋,没有明显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别的外伤,说明凶手在一瞬间就制服了受害者。”
许梦山“有没有可能使用了迷药?”
尤明许“有可能,看尸检结果。”
三言两语间,简洁清晰的逻辑,就确定了第一条可能的侦查重点凌晨2点半前后监控里的尾随者。
两人又到了客厅,仔细查看一番后,没发现什么线索。所有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典型的两个单身女孩的温馨住所。鉴证人员这时也表示,确实没有在屋里发现任何可疑足迹、血迹和毛发。至于指纹,绝大多数属于两个人,应该就是两个女孩。他们对于能够发现第三个可疑人的指纹,不抱太大期望。
继而回到卧室。
第一次进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尸体吸引。这一次,尤明许的注意力则更多集中在房间里别的东西上。
窗帘是浅粉色的,透着少女感。房间里还有张书桌,主桌旁的墙角放了把椅子。桌上没书,有本印着动漫的台历。尤明许拿起翻了翻,发现洛婷把每周的上班轮休安排,都标在了上头。还有些特别的安排,譬如上个月,就有母亲生日、同事聚餐等等。显然是个很细致认真的女孩。
尤明许又拉开衣柜,里头除了两个背包,就是衣物。从款式看,都比较保守,没有任何跳脱或暴露的风格。
她正蹲在床头,翻看床头柜里的东西,负责鉴证的一个同事走过来,说“有个情况。”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站起来。
鉴证的同事把他们带到墙角,指着那把椅子说“凶手一定非常仔细,除了床,房间其他地方,都没有血迹。只有这张板凳的椅背上,我发现了一滴血迹,比较新鲜,我们已经提取了。”
许梦山摸着下巴。
尤明许也凑近那椅子看,果然在椅背上看到一滴鲜红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但就像鉴证人员所说,还算新鲜,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前天晚上留下的。
这个发现,令尤明许和许梦山精神一振。
如果是凶手的血迹,那就太好了。
不过尤明许感觉这个可能性不大,屋内的情况没有表明,凶手有受伤。如果是洛婷的血迹……
尤明许站在椅子旁,看了眼床,隔了至少一米半,有意思,血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而且只有一滴,那肯定就不是溅射的,而是不小心蹭到的。
——
这天下午加晚上,警方迅速做完了现场勘探及初步调查。
首先,洛婷是本省人,来湘城打工,做按摩已经有两年。她上班的洗浴城距离家有3公里,每次下夜班,她都是一个人坐夜班公交车回家。
室友的嫌疑被确切地排除,她拥有不在场证明,并且毫无杀人动机。洛婷的遇害,对室友的冲击也很大。室友的话也被证实属实——无论是父母、洗浴城同事或者其他朋友,都表示洛婷没有男朋友,最近也没有和任何男生走得很近。
洛婷的性格十分老实,上班勤勤恳恳,安分守己,待人温和忍让。她在洗浴城并不算出色,但是从不和人结仇。她的家庭关系也很简单,父母都是小城市老实普通的工薪阶层。
遇害时,她的银行卡里还有十多万存款,既无经济负担,也没有借贷行为。
也就是说情杀、抽杀和经济纠纷的可能性,都排除了。
另外,法医给出了详细的尸检结果证实洛婷的准确死亡时间是在昨天的4点半到5点半间。死因就是窒息,并且是由绳索造成的。但从勒痕纹理推断,是市面上最常见的一种粗麻绳,很难查清楚源头。
双侧~被割掉,带走,现场没有发现。y~bu~的伤是类似于匕首的锐器造成的。这两种伤,都是在死后造成。
没有性侵痕迹。
此外,法医还在洛婷体内发现少量的神经麻痹性药物残留,推断由鼻腔吸入。
只不过,这种神经麻痹性药物,各大医院都有,虽然需要处方,但一些私人诊所和黑市也可以弄到。所以一时间,也无法查到药物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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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杀手归来(3)
于是,尤明许和许梦山有关凶手入室方式的推断,得到了证实——
凶手应该是在凌晨2点半,尾随受害者入室,以神经麻痹性药物制服。
他在现场至少逗留了2个小时。
许梦山立刻去安排,重点排查当日凌晨2点半前后、4点半至6点间,附近可用的监控。
只不过,楼宇位置偏僻,比较老旧,监控摄像头数量比较少。还有很多摄像头照不到的小路和死角。目前,还没有发现。
鉴证科的同事也传来消息——现场除了洛婷和同居室友的指纹、dna,没有发现属于第三人的线索,足迹、指纹、血迹、头发丝……统统没有。这意味着,凶手进入房子时,几乎是全副武装的,手套、胶套,甚至发套,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这不是激情犯罪。
而洛婷卧室椅背上的那滴血迹,被证实正是属于洛婷。
——
辖区刑警队,之所以将本案上报至麓山分局,是因为就在十天前,本区内的另一个小区里,还有另一名女孩遇害了。
该受害者名叫彭丹,23岁,也是本省人,是另一家洗浴城的按摩技师。她一个人居住在家中一套小房子里,十天前的清晨,父母过来探望,发现她死在家中。
彭丹同样是个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从不惹什么麻烦的单身女孩。
死亡时间也是在前一天夜里。尸体的情况和洛婷几乎一模一样。并且,现在已得到证实,两人遇害前,体内都吸入了同一种神经麻痹性药物。
警方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凶手是同一个人,并案调查。
丁雄伟当即拍板,由尤明许牵头,许梦山为副手,带领一组人,负责这起连环案件。
——
这天晚上,尤明许回到别墅,已是夜里1点多。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任何人都能意识到这次案子的棘手,大家也都做好了打持久攻坚战的准备。也不能一下子把身体累垮了,得不偿失。所以今晚,各自回家补眠,明早再全力侦查。
昨天尤明许搬进来时,冠军就给她录入了指纹,并且笑嘻嘻地说“现在你的权限和殷老师是一样的,房子里任何未知的角落……你都可以去窥探。”
尤明许心想我窥探个鬼!
不过现在倒是方便,一按指纹,也不用惊动他们,大门自动开了,又在她身后关上。
院子里一片静谧,她远远就看到,主卧似乎还有些灯光。这家伙!才刚出院几天,还不早睡。
尽管这么想着,心中却是一暖。
她走进客厅,没有开灯,一眼就看到小燕坐在平时陈枫的工作台上,电脑里传来打斗的声音,居然是在打游戏。小燕全神贯注,尤明许走过跟前,他都没发现。
尤明许笑笑,也不打扰这长不大的孩子。转头望去,皱眉。
沙发上横着两个人,不是涂鸦和冠军是谁?
怎么睡在这里?
冠军还好,身上裹了条毛毯,平时那么邪气不羁的人,睡着的时候,却紧紧蜷成一团,缩得小小的。脸深深陷在沙发里。
涂鸦的睡姿却糟糕多了,一条腿搭在沙发背上,另一条腿掉在地上,双手摊开,腰间搭着的一条薄毯,几乎都要掉地上了,呼噜声还很大。尤明许走过去,把毯子抖开,重新盖在他身上,这才上楼。
陈枫的房门紧闭着,估计是睡了。这家伙向来比其他几个都规矩,甚至还挺注重养身的。否则只怕这别墅里早就乱了套。
尤明许推门进了主卧,就看到殷逢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本书。
其实也是种挺奇怪的感觉,不管你尤明许,今天在外面忙得多么焦头烂额。可现在回到他家里,看着这么个人,俊秀如玉,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心里就一下子平静下来。
尤明许于是想,老话讲先成家后立业,又讲百炼钢成缠指柔,也不是没有道理。
殷逢可不知道自己在尤明许心里,又当了一会儿“小媳妇”。他抬起头,问“怎么样?”
尤明许答“挺麻烦的案子。”脱了外套,把包扔床边。
殷逢说“过来。”
尤明许走到床边坐下,被他一把搂进怀里。他也不吭声,手臂搂得紧,那仿佛凝着风雪的目光,就将她从头打量到尾。尤明许于是立刻想起昨晚时间不长但是激烈的那些画面,居然有点脸热。
他像是看懂了什么,低低笑了,又低哄了几句什么。尤明许就在他脸上亲了几下,还没亲完,他已反客为主,肆意妄为。
好半天,她才把他推开,说“好了,我身上脏死,去洗澡。”他倒也暂时放了手。只不过想起昨晚的事,两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没多久,尤明许洗完澡,换了睡衣,从浴室出来。就见他已将台灯开得很亮,盘腿坐在床上,在看她带回来的案件资料。她拿了块毛巾擦头发,坐他身边。殷逢手一拉,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拿着资料。
别说,尤明许其实还挺喜欢这种感觉。以前的尤英俊,虽然也很喜欢粘着她,但最多从背后抱她,总归少了那么点意思。如今的殷逢,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成熟男人的气场,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主导欲望。
见他盯着现场照片,眉头紧锁,尤明许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从包里拿出十九年前那起案子的照片,放到一起。于是今日鲜亮的照片,和十九年前的发黄照片,尸体的情况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凯阳集团的案子结束后,殷逢一直在养伤,景平也走了,四人小组等于解散。这些天,尤明许也是一直独自在忙工作。不过,今天她回来前,丁雄伟就发话了,这个案子,比较特殊,可以听听殷逢的意见。所以,尤明许才带了一叠复印的案件资料回来,就是给殷逢的。
“你觉得会是同一个人吗?”尤明许问。
殷逢答“现在还不能判断。”
尤明许又说“我回来之前,问过老丁,他很肯定地说不会是同一个人。十九年前的真凶一定是许霸坪,证据非常充分,不可能出错,也不可能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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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杀手归来(4)
殷逢没说话。
“具体的破案思路,先放下不提,还有个问题——”尤明许的神色变得更凝重,“这个凶手,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会和惩罚者有关吗?”
殷逢这才放下资料,看着她“你说的有关,是什么概念?”
尤明许立刻就明白了他在问什么,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觉得都有可能。”
殷逢摇摇头,说“如果你怀疑凶手是惩罚者的成员,这是不可能的。迄今为止,惩罚者坚持做两件事一、培育遭受过不公正待遇的’种子’,成为惩罚者;二、猎杀有罪之人。他们并不会直接杀害无辜的人,这也违背了殷尘’以恶制恶’的原则——他认为自己是道德的审判者,是为了弘扬正义。”
尤明许点头。
“不过,就像你说的,这个杀手,在这个时机出现,确实耐人寻味。”殷逢说,“为什么他的作案手段,恰恰和十九年前一样。而殷尘也提到过那起案子……”
尤明许立刻说“会不会是殷尘’培育’的?”
殷逢说“有可能。”
以那一位的变~态,确实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当年尤蕤雪不是死于这样一名杀手吗?结果被邢几复杀了。那我再培养一个出来,自己杀掉,或者让他赎罪成为惩罚者,从此听我驱使,不也验证了我的道义才是真理吗?
“说起来,我那个哥哥,也休养生息挺长时间了。”殷逢说,“如果这名凶手和他们有关,毫无疑问我们必须抓住他,才能揪出背后的惩罚者;即使无关,出现了这样一位杀手,你认为我哥哥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尤明许心头一动,说“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殷逢点头“他会忍不住,他会想要得到那个人。而他也知道,我一定会料到这一点。”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就听殷逢说“所以,这个杀手出现,我和哥哥的对决,就开始了。谁先找到这个杀手,谁就占了先手。”
尤明许静了一会儿,却笑了“让他来呗,看谁能先找到。”
殷逢眼中的厉色隐去,摸了一下她的脸,说“好凶。”
尤明许奔波了一整天,到底累极了,打了个哈欠,说“好困,睡吧,明天再说。”
殷逢的目光却回到资料上,说“你先睡,我再看看。”
话音未落,手里的资料却被人抢走了,殷逢抬头,看到尤明许略显严厉的表情“我没记错的话,你才出院3天吧,不准熬夜,睡觉。”
以前的话,殷逢遇上本有趣的书,或者有意思的案件资料,一定会一口气看完。要是有女人敢拦,立刻变脸。此时,他手里的东西被夺走,本来心里升起一丝不悦,可看着她的模样,忽然又有种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的感觉。
他不吭声,也不动。尤明许先躺下,说“关灯。”命令的语气。
殷逢却只把灯光调暗一半,才躺下。尤明许以为他要留着灯睡,也没管,结果就有个身体贴了过来。
尤明许“我累死了,要睡觉!”
他语气淡淡“你不在家,我睡一下午了,精神很好。你睡就是了,又不用你动。”
尤明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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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干掉这碗鸡汤(1)
闹钟响的时候,尤明许痛苦万分的醒来,一扭头,身旁的男人睡得格外地沉。
毕竟他昨晚累得很!比前天晚上累多了。
尤明许起床洗漱,看到镜中的自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更是气闷。回到卧室,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殷逢还没醒。
只见他还保持伸出一只手臂,侧卧的姿势——之前尤明许是枕在他手臂上的。被子堪堪盖在胸口,露出肌理匀称的肩膀。五官英俊,线条分明。这么沉沉睡着的模样,哪有半点昨晚的阴狠霸道。
尤明许脑子里冒出“秀色可餐”四个字。
又走过去,轻轻扯起被子,盖到他肩膀,这才蹑手蹑脚走了。
——
到了局里,众人到齐,丁雄伟也来了,大家开本案的第一次碰头会。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着本案的十多个骨干刑警。气氛非常严肃,因为谁都明白,这是一起性质多么恶劣,又多么棘手的连环案件。
交流完各自手头的情况和意见后,尤明许说:“两名受害者的情况都基本摸清了,排除了情杀、仇杀、财杀的可能性。目前,也看不到两名受害者有什么明显的关系。所以我建议,接下来从三个方面入手查:
一、洗浴城。两名受害者,虽然在两家不同的洗浴城工作,但是相距不超过1公里。她们接触的人,就有可能有交集。重点调查在她们遇害前,接触的客户、同事。看是否有嫌疑人。”
众人都点头。
尤明许继续说道:“第二,监控。我们已经判断出,凶手是采用尾随受害者入室的方式,并且极有可能在天亮前完成整个犯罪活动。除了案发前后,洛婷案为2点半至5点半;周丹案为2点至4点半——这个时间段前后,案发现场周围的监控要查。凶手明显掌握着两人作息规律和居住环境,作案前肯定有过跟踪观察,所以在两人遇害前几天,日常行动路线附近的监控,也要查。
第三,目击证人。尽管凶手都是在夜间作案,但受害者所住位置算不上偏僻,仔细寻找、查问周边住户和往来行人,说不定能找到目击者。”
大家都没有异议。
丁雄伟满意地拍板:“就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查!尤明许,来我办公室一趟。”
尤明许还以为丁雄伟找自己有什么机密的事,结果一进去,他说:“你的查案思路没错,不过,这个案子挺古怪的,凶手很可能是随机杀人,并且手法缜密,常规手段会很难抓到线索——殷逢今天怎么没来,他什么意见?”
尤明许掀了掀眼皮:“他才刚出院,在家休息。”感觉自己这话好像有点怪丁雄伟使唤殷逢,于是又补了一句解释:“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醒。”
丁雄伟静默片刻。
以他的老脸,听到女下属这么说,也有点尴尬。
还有强烈的女大不中留的感觉。都几点了,她还让那位犯罪心理学者睡懒觉?
丁雄伟轻咳一声说:“案子特殊,可以听听犯罪心理方面的意见。不过,也不能盲从。”
尤明许说:“我心里有数。”
——
与犯罪心理学的天马行空神来之笔不同,传统的刑侦工作,往往是细节见真章。刑警们的工作没有那么多的戏剧化转折,而是从大量枯燥重复的工作里,抓住那一两条关键的、不起眼的线索。
到了洛婷案发第二天的中午,许梦山顶着两只发花的眼睛,把一段宝贵的监控视频,送到大家面前——案件有了非常重大的突破。
原本案发现场附近,路上就几个监控。有两个拍到了受害者,却根本没有嫌疑人的影子。可许梦山咬定了这条线不放,又把周围车辆上安装的行车记录仪、住户私人安装的监控摄像头,都收集起来。结果真让他发现了东西。
那是楼下一家住户门口自行安装的监控摄像头,虽然距离稍远,却正对着洛婷回家的一条必经之路。那凶手就算再缜密,也不可能料中所有事。所以,才有了这段短暂而珍贵的视频。
案发当晚,半夜2点34分。
幽静的庭院,只有两盏暗暗的路灯,树枝轻摇,楼宇寂静。
一个女孩,从右前方走进画面里。也许是因为到了家楼下,她的步子并不快,走得很平稳。从背影和衣着看,正是洛婷。
她上楼后大概十几米秒钟,一个男子的身影飞快闪出来,几乎是几步就上了楼。
一切发生得很快,看到视频的众刑警们都是一愣。许梦山按下暂停、后退、慢放键,那男子退了回来,画面定格在他走到楼下那一刻。
刑警们一时静默。
一个人的体态特征,在有经验的刑警眼里,是很容易分辨的。刑警们很快有了一致结论——
该名男子的年龄在20-30岁间,身高180左右,体重70公斤上下。足长42-43码。
他穿了一身黑色冲锋衣裤,头戴鸭舌帽和口罩,从画面角度根本看不清相貌。
毫无疑问,这个人,九成九就是他们要找的凶手。尽管看不到脸,却也缩小了嫌疑人的年龄体型范围,甚至知道了他那晚的衣着。这样就更方面警察们接下来查找监控和寻找目击证人。
众人都有些兴奋,议论纷纷。尤明许盯着画面里的男子,神色却变得凝重。尽管嫌疑人的体型削瘦,与顾天成完全不同。而且顾天成早就在她眼前死得不能再死了。可她看到那身黑色的冲锋衣,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了顾天成,想到惩罚者组织。
不过,有关这一点,昨晚殷逢已经跟她讨论过,所以她的念头并没有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另外,尤明许还有些许奇怪的感觉,觉得画面里男子的背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又不是很确定。
散会后,尤明许想了想,把这段视频发给殷逢,然后给他打电话。
才响了两声,殷逢就接起了,嗓音里仿佛带着轻快的笑意:“喂?”
尤明许说:“刚刚发给你的视频,看到没有?”
“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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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干掉这碗鸡汤(2)
“看来老丁他们是对的,凶手是个年轻人,不可能是当年的案犯。”
“嗯。”殷逢说,“你在哪里?”
“我还在局里,一会儿就打算出发,去洗浴城。”
“吃饭了吗?”
“过去再说。”虽然现在已经中午了。
尤明许想起丁雄伟上午的叮嘱,心念一动,正好昨天看到的案发现场,她和许梦山还有疑点未解。于是她说:“有一个地方,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嗯。”
尤明许就把在案发现场,距离床比较远的墙角那把椅子上的血迹说了,然后说:“受害者是被勒死的,死后才见血。可为什么单单有一滴血,沾到了椅子上呢?凶手碰过椅子?他那么缜密,为什么要去碰椅子?受害者在进门时就被他弄晕了,也不可能是在卧室打斗碰到的啊?”
结果殷逢想都没想就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和受害者谈话。等谈完话,杀了人,再把椅子放回原处——那滴血是不小心沾上的。”
尤明许微怔:“谈话?你怎么知道,凶手和她谈过话?”
殷逢笑了一声说:“受害者既然一进屋就被制服、迷晕,凶手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把她的手脚都绑上?因为他后来又把她弄醒了,和她有过交流,交流完才杀死。他计划周密,精挑细选,掌控全局,现在猎物落到他手里,这样的精神折磨才是高~潮!绝大多数有组织能力的连环杀手,都喜欢这个过程。”
尤明许说:“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坐在椅子上,他也可以坐在床边。”
殷逢的嗓音有些轻~佻:“坐在床上容易沾到血迹,而坐在对面的椅子里,更有掌控感和对峙感。”
这下尤明许没话说了,不得不说,他说得对。尽管现在,警方的侦查思路是清晰的,也有了重要进展,不过尤明许总感觉还少了点什么,仿佛跟凶手的意图之间,还隔着一层云雾。于是她说:“你在哪里?我想和你见面,再聊聊案子。”
他说:“你猜。”
尤明许不由得就笑了:“到底在哪儿?”嗓音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嗔怪,听得旁边的许梦山起了起皮疙瘩。
殷逢说:“你们楼下。”
两人都静了几秒钟,她若无其事地说:“一会儿见。”
他低低笑着:“一会儿见。”
殷逢在局里早有大名——谁都知道他是尤明许的人,而且还占了个调查员的编制,所以现在,来来往往的警察们,看着他不急不缓往里走,早已见怪不怪。
只不过他今天穿着件黑色薄外套,黑色长裤,却没有刑警身上的肃杀冷酷,反而更显得肤白清冷,透着矜贵气息。偏偏手里又拎着个浅绿色保温饭桶,像是来送饭的,于是来往的人不由得地都看了两眼。
殷逢目不斜视,单手拎饭盒,单手插裤兜,走进了尤明许所在的会议室。
除了尤明许,许梦山和其他几个骨干都在。看到他来,都抬起头。显然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殷逢心里讥笑了一声,暗想:自个儿老婆使用他,倒是用得毫无含糊。也不知道先和他见一面,让他把厨子熬足8小时的鸡汤,给她喂了再说。
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把鸡汤放在一旁,尤明许看了眼许梦山,许梦山心想怎么你老公来了还要我开口求援,脸上却笑了,说:“殷老师,坐!尤姐说这起案子的资料你也看过了,比较特殊,我们目前正打算集中全力查几条线,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殷逢见尤明许身边的位子都坐满了,一副大姐头带着一群兄弟的派头,笑了笑,就在桌子这边坐下,问他们是从哪几条线着手查。
许梦山一一说了。
殷逢又问:“对于凶手,你们现在了解多少?”
几个刑警交换了眼色,尤明许说:“20-30岁,身高180,足长42-43码,体型偏瘦。他对周围环境非常熟悉,计划周密,行事细致,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我们怀疑他非常憎恨女性。而且他完全模仿十九年前的案件,我们认为他或许会和当年的案子,有一定的关联。也安排了人,去找当年负责的警察,并且收集了更加详细的资料。”
殷逢点头,直视着她说:“我正是为这个而来的——我想看看十九年前更详细的资料,做个对比。至于凶手,我同意阿许的观点,不过,还有几条提醒你们注意——
第一,任何一个对犯罪心理学有一定涉猎的人,就能够发现,这个凶手,是非常典型的’有组织能力’连环杀手。这和’无组织能力’杀手是相对的,也就是阿许所说的那种人——计划周密、行事仔细,他的犯罪很有目的性,他知道怎么满足自己。可是,我有个感觉,他的行事,太标准了。”
“标准?”许梦山重复。
殷逢答:“是的。从目标挑选,到跟踪观察,再到制定计划、实施犯罪,以及模仿十九年前的标记行为、带走’纪念品’,你们不觉得,他完成得非常好吗?除了那个监控的背影,几乎没留下任何漏洞。这几乎是一起完美的犯罪。他做得很完整,我觉得离犯罪大师风格还差得远,毕竟他没有体现出任何创新性。但是算得上是有工匠精神,不,应该是学徒精神——一丝不苟,细致严密。”
几个刑警面面相觑。
尤明许听到殷逢这么具有文艺气息的总结,也抬眼看着他。其实她领会了他说的意思,就像当年去怀诚,查装在黑色箱子里的少女,他也说过——凶手是具有市井气息的手工艺者。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而现在,标准,完美,完整,学徒精神,意味着什么?
尤明许立刻问:“那你认为他会是什么身份?”
殷逢的眸光流动,刹那就带上了点说不清的意味,当然几个糙刑警是注意不到的,尤明许却心想:这时候你还眉来眼去干什么?简直没一刻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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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干掉这碗鸡汤(3)
不过殷逢很快就恢复了冷淡作家脸,说:“身份还无法确定。但是,一个拥有这样一颗心,刚刚犯下了两起案子的杀手,就像刚刚完成了不为人知的处女座。我认为他从外表看起来,会有一些特征:譬如他看起来会比较抑郁沉闷,这样的作品,怎么能和人分享呢?他必须压抑着。但是他偶尔会显得趾高气昂甚至情绪激动,什么人都看不起。他会对一些与犯罪有关的事,很感兴趣。甚至当你们找上他时,他会夸夸其谈或者主动为你们提供线索。”
几个刑警都没说话。
最后是尤明许说:“我都记下了。后面排查的时候会注意。你刚刚说第一,第二是什么?”
于是殷逢又瞥了她一眼,答:“第二,在你们查的三条线里,第一条线——去查洗浴城和受害者生平关系,要特别留心。因为他对受害者的挑选,是非常’精准’的。两个女孩除了相貌、工作单位不同,性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想这正是他所偏爱的,而且是最容易掌控的一种。问题是,他是怎么把她们挑出来的?”
尤明许心中一动,听到殷逢继续说道:“也有过连环杀手,就是在路上跟踪几天,随机凭感觉选择对象,那样挑出来的,更多是相貌气质上的相似,哪里挑得出性格?他挑得这么准,说明他对她们不止片面的了解。可是两名女孩最近又没有跟男人走得近,那他到底是从哪里发现、了解这两个女孩的?所以你们去查洗浴城,不仅要查顾客名单,员工名单,任何只要沾点边的,可能和女孩有接触的人,都要查,譬如维修工、清洁工,甚至那个片区的外卖员、快递员、物业管理人员……这非常重要,因为前两次的案件,只间隔了十天。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你们如果能找到了个这个隐藏的规律,就能预知,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才勃然动容。连尤明许都是心头一跳,看着殷逢似乎还淡淡笑着,却分明透着锐利的目光,她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事不宜迟,众人马上动身,尤明许落在最后,问殷逢:“你和我们一块去吗?”
殷逢摇摇头:“我不去了,我想再看看十九年前的资料。就像你们说的,凶手说不定和当年的案子有某种关系。”他就是为了这个来警局的。
尤明许点头:“那我走了。”
这时会议室里就剩他们俩了,尤明许转身刚要走,被殷逢拉住,然后把那装满鸡汤的保温桶,挂在她手上。
尤明许皱眉:“不用了。”
殷逢盯着她说:“我刚才的两点意见,有用吗?”
她笑了一下:“有用,多谢。”
殷逢说:“不用谢。不过你想要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吗?我专门送碗汤来,你不喝,还想要我跑?”
这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云淡风轻,意思还绕了个圈,尤明许看着他,感觉都有点不认识了。
这又是在……撒娇吗?可他有必要连撒娇都这么高冷?
迎着他清淡的目光,尤明许突然就感觉心头一阵热,还有些莫名的痒,淡淡地说:“我喝。我喝光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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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梦中圣人(1)
十九年前更详细的资料,已经调来了。
殷逢想看,还得和丁雄伟打个招呼。
尤明许赶时间,直接把殷逢往丁雄伟办公室一丢,人就走了。
丁雄伟抬头看着殷逢,殷逢也看着他,隔着两米的室内距离,气氛莫名有点古怪。
其实殷逢一直感觉得出,丁雄伟不太喜欢自己,却不知道原因。
本来,他是不会在乎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的。不过现在……眼前这不苟言笑心思难测的中年男人,是他老婆的顶头上司,管着她的日常任务升迁荣誉。
殷逢自己在办公桌前坐下,露出个完美得体的笑容:“丁队。”
丁雄伟打量了他两眼,说:“我刚才已经给尤明许开好权限了,你就用她的账号登陆档案系统。还有一些纸面资料,我待会儿让人给你。”
殷逢笑意不变:“多谢。”
丁雄伟沉默了几秒钟,觉得这文化人的笑容特别假,到底还是问了出口:“和明许相处得怎么样?”
殷逢有点受宠若惊,说:“非常好。”
丁雄伟突然就不想和他说话了,翻看面前的卷宗,笑笑说:“我待会儿还有重要客人过来,你去忙吧。”
殷逢起身离开。
身为一个心理学者,倒是很快就揣摩出丁雄伟的心态——他当自己嫁女儿呢?殷逢低头笑笑,女大不中留,老家伙没听过吗?而且尤明许……向来就只护着自己,丁雄伟斗得过他?
那以后就不和他计较了。
殷逢走到尤明许所在的办公室,人都走了,空荡荡的,他索性关上门,在尤明许的桌前坐下,乐得清净。
凶手模仿十九年前的案件手法,一定有某种原因。尤明许他们也清楚。只是年代久远,往细里查人际关系,只怕要费些功夫。两具尸体压在面前,还可能出现第三具,刑警们只能选择先扑到最直接的线索上去,旧案反而往后放。
但殷逢不一样,他反正不受谁管,所以就先来替刑警们补这个缺口。
不过,这么大义凛然的付出,回头自然也是要尤明许“亲自”补偿的。
午后一室寂静,殷逢翻看档案簿,打开系统,渐渐看得入了神。
说来也巧,十九年前那起案子,也是发生在春天。
凶手许霸坪,是个无业青年,整日游手好闲。偏偏家里有几个闲钱,他就越来越不学好,打牌赌博、吃喝玩乐,把家里的钱败了个精光。本来给他介绍的对象,也吹掉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许霸坪一日外出时,出了车祸,倒没有缺胳膊少腿,却也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就经常说脑袋痛,脾气就变得更暴躁。出了院,窝在家里,有时候甚至对父母动手,打得两个老人如又气又怕。狐朋狗友们也渐渐少了和他的来往。
后来,许父外出时,失足跌进沟里,死了。
几个月后,许母上吊死了。
许霸坪就越发没人管束,也没人知道他整天在干什么。据邻居说,有时候好几天才看到他出门一次,蓬头垢面,浑身很臭,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样子怪怪的,模样还凶得很。谁都不敢和他说话。
所以说,一个人活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一旦失去了希望,不自救就会变得无人救,人生的坠落,别人拉都拉不住。
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许霸坪每次作案,都会把自己弄得整齐干净,露出削瘦却端正的五官。他也是这副模样,去侵~犯、虐~待、杀害那些女性。
殷逢看到这里,觉得这许霸坪,虽说是二十年前的人,手段也远不如现在的罪犯高明,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精神病态,一个懵懂追求着什么的杀手。反而比他们现在要抓的“学徒杀手”,多了几分奇怪的个性。
许霸坪的犯罪手段,是真的算不上高明。
据当时负责侦查的刑警笔记记载,许霸坪决定作案的夜晚,就会梳洗打扮一新,潜伏在家附近的几条小路旁。他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也了解深夜里,还有那些地方,最有可能出现落单的下班的女性。
从这一点看,“学徒杀手”和他选择目标的方式,大同小异。
跟上了落单女性后,行至无人处,许霸坪会动手,直接将受害者拖至草丛、工地、荒地等黑暗处,实施墙~jian后,勒死受害者。之后,割去受害者的双侧茹~tou,以一把20厘米长的匕首,伤害xg~qi~官,之后逃之夭夭。
殷逢拿起现场的其他一些照片来看,乌黑的眉头轻轻拧着。
这是一个很脏、很乱的现场。几名受害者除了以上的伤势外,身体上都还有不同程度的外伤。有的脸上还被打青了,显示出凶手的暴戾。到处都是血,受害者的随身物品有时候还掉得到处都是。
而许霸坪除了曾经在现场留下过血液和晶~液,还留下过几枚指纹、头发,甚至一只鞋。只不过当年的dna数据库和指纹库远不如现在庞大完善,所以警方没那么快锁定他的身份。
但后来,还是确认了,通缉、追捕,尤蕤雪牺牲,许霸坪被人杀害剥皮,这是后话。
说到许霸坪的死,有了上次与惩罚者和邢几复的交锋,因为有过邢几复亲口说的话,这笔账自然也算在了他头上,算是19年前最后的悬念,终于水落石出。不过殷逢怎么觉得,动手剥皮的人,不一定是许霸坪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倒是像他哥哥的风格。这说明他哥当年是真的有可能与案子有关系。
这个疑点暂时放着。
卷宗的最后,还附了一张当时的专家,对许霸坪做出的犯罪心理画像。殷逢看了眼画像的专家,笑了,是他的导师范淑华教授。
再看画像的内容,几乎与他想得一致。
许霸坪是典型的无组织能力变态杀手。他本来脑子就不聪明,又受了外伤,变得暴躁易怒。家中独子,从小惯溺。
他的作案没有计划,全凭冲动。步行至犯罪现场,有时候他会戴一副工装手套,有时候连手套都不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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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梦中圣人(2)
他从不打扫现场,犯罪现场一片狼藉,痕迹累累。尸体就丢弃在现场,根本不考虑掩盖。他的家里又臭又脏,像个垃圾堆,完全像个精神失常的人的居所。
但你说他完全没有组织能力吧,又不是。他会在作案前,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他还有自己明确的标记犯罪行为,带走纪念品。从这两点上来看,他是很有仪式感的。在躲避警方的抓捕时,他硬是从重重包围中灵活地逃了出去,翻山越岭,机变谨慎,逃亡了很长时间。
殷逢手里拈着支笔,在卷宗上敲了敲。这说明许霸坪本身的犯罪天分和思维素质,是很不错的。如果不是那次车祸让他伤了脑袋,变得容易暴躁、情绪失控,他会把作案完成得更好,那样警察只怕更难抓到他……
殷逢心里有什么地方,猛地动了一下,感觉即将要抓到什么。他又拿起本次“学徒杀手”案的卷宗,将两份资料放在一起,眉头紧蹙,沉思,半晌后,露出笑意。
也许那样做,可以出其不意地抓到那个人……而不用像现在,大海捞针。
殷逢主意已定,放下卷宗,连着看着一两个小时,他也感觉到有些疲惫,见桌角放着瓶矿泉水,便拿起喝了。而后靠在椅子里,望着窗外。
下午阳光寂静,走廊里不时有人走过,他似乎听到了丁雄伟的笑声和说话声,还有几个人的脚步声。重伤初愈,昨晚本就睡得少,又花费了大量体力,他感觉到有些疲惫,就阖眼靠在尤明许的椅子里,想起她刚才无可奈何眼角又藏着笑意,说“我喝还不行吗”的样子,就微微笑了。
想抱她,想弄她,就想要看她被逼得脸红想要反抗又不忍心反抗的模样。
就像只野性极强的母鹿,从此被他抱在怀里了。
殷逢没想到自己会做梦,而且梦到了在贵州被人囚禁的那段时间里。
在这次重伤醒来后,他想起了很多事,包括和尤明许的相识相知相爱。而贵州的那段经历,断断续续也记起了不少,但并不完整。他隐隐约约总感觉自己还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如果再深想,脑袋就会作痛,索性就丢下不管,等着记忆和大脑,随着时间,自己恢复。
而尽管那段记忆,令他的潜意识讳莫如深,他却很少梦到过当时的情形。就像有一道屏障,把他和那段时间的秘密,给隔绝了。
却未料到,这样一个看了很多凶杀案资料、脑子里全都充斥着血腥画面的下午,他又梦到了。
那是一个特别安静的房间,就和这个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下午,一样安静。
他仿佛闻到了血腥味,感觉到身体很痛,睁开眼,看到满地血迹。
而他穿了件近乎破烂的t恤,趴在地上。
他抬头望去,房间里无人,不远处有个桌子,上面放着各种刀具、锯子、电击棒、打火枪……不少工具上还沾着血迹。
那是他的血。
殷逢慢慢爬起来。即使邪气刚硬如他,此时看到那些曾经在自己身体上“伺候”过的工具,也不禁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
而此时,无人看守,他却知道,自己根本走不出这地狱。但他既然站起来了一刻,就想要出去走走。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阿许呢,他的阿许呢?
这样深陷在旧梦中的殷逢,一想到尤明许,感觉到胸口深剜般的疼痛。那无尽的黑暗、孤独,又如同一只怪兽,在他身后站立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垂落在椅子边缘的手指,牢牢攥紧。
他沿着阴暗的走廊,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一段。触手粗糙冰冷的墙壁,栩栩如生,看着是那样熟悉,分明是刻在他记忆深处的画面,他知道自己来过这里,真的来过这里。
殷逢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慢慢转过头。
他听到了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很耳熟。两个声音,他都听过。
这个房间有窗,于是也有光,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站在一张书桌前。那背影是那么熟悉,高大、挺拔,喜欢和他一样,穿着黑色清冷色系的衣物。听到动静,那人回过头来,殷逢再次看到了那双冷酷、氤氲,仿佛藏着许多思考的眼睛。和殷逢酷似的那张面容上,露出了浅浅的残忍的笑。
殷尘。
他说:“殷逢又不乖了,都敢偷偷跑出来了。昨天哥哥那样陪你玩,你不是很喜欢吗?为什么不乖乖等着,殷逢……可是哥哥的心头宝,是哥哥想要证明的意义啊。”
殷逢听到自己嚅喏喊了句:“哥……”
然后,他看到殷尘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说:“你看到了,对吗?你知道了。”
殷逢慢慢转头,看向半个身子,都被殷尘挡在身后、坐在桌前的那个人。
“他总要知道的。”殷逢听到那个人说,声音明明是熟悉的,可他却分辨不出,那人是谁。
他只看到,那是个青年男人,身材高瘦,穿着黑色衣裤,戴了副眼镜,坐在那里。殷逢心中却如遭重击,他是……他是……
可在梦中,像是有一层日光围绕的云雾似的,殷逢总是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熟悉感扑面而来,那是他认识的某个人。某个……让人根本无法忽视的人。
那人站起来,脸依然像藏在云雾里,拍了拍殷尘的肩说:“顾天成我看上了,他的转变吸收,就交给你了。”
殷尘答:“行。”又看了眼殷逢,笑了,说:“那他怎么办?”
那人说:“既然已经快废掉了,就丢出去吧。”
殷尘笑着说:“你舍得?”
那人说:“舍得。人格就是个贱东西,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殷逢有些恍恍惚惚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那个熟悉的嗓音在说: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
隐隐约约,像是有一桩极大的被遗忘的事,一个深藏的秘密,就要被他窥见一角,却又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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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梦中圣人(3)
然后他看到殷尘走向了自己,一个手刀,落在了他颈上,昏迷前,他看到屋里那人,静静站着,不悲不喜,不怒不滞,他只是安静站着,身上仿佛藏了半生的寂寥,又仿佛将世间的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睥睨着那些渺小的生命。
……
殷逢猛地睁开眼睛,还是尤明许的办公室,还是一室倾泻的日光,他却感觉到脑袋一阵深深地疼痛,全身已是冷汗淋漓。
梦中的一幕一幕,是那样清晰、熟悉,简直就像有人用刀,刻在他的脑子里。他坐在原处不动,低低地喘了一阵气,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那不是梦。
那是记忆。
他想起了在贵州追击惩罚者时,问过殷尘:“惩罚者组织,是你创立的吗?”
殷尘当时笑了一下。
他笑了一下,才答:“是啊。”
不是殷尘。
殷尘或许对人生已经失望,或许遭受了尤蕤雪事件的打击,从此奉行以恶制恶。他聪明、冷血、熟知人性、善于组织进攻和撤退,他就像是惩罚者们的将领,一把好用的刀。但是从惩罚者们的坚定来看,从他们曾经的居所,那甚至透着岁月静好的生活方式来看,分明透露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偏好和思考。殷尘还做不到这样。
殷逢之前就感觉到,惩罚者组织隐匿多年,上次殷尘就这么露面,还宣称自己是创建者,实在太容易了些。
如果还有一个人,一直藏在殷尘身后呢?
而从梦中的情形看,殷尘和那个人的关系,像搭档,像同伴,在精神和信念上,甚至是臣服于那个人的。
殷逢心中忽然就升起阵阵寒意。那么现在殷尘做出的所有举动,都可能只是那人的授意和试探。
那个人,想要得到什么?
无法否认的是,经过多次交锋,惩罚者组织已在殷逢和警察手中,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且面临着长期通缉,大势已去。就这么下去的话,只会逐渐式微、销声匿迹,最终被警察彻底铲除。
但现在,那人和殷尘手里,显然还握着最后的力量,能够殊死一搏。
那个人对于人生与善恶,有着非常牢固、完善的思考,殷逢忽然就想到,那个人,和殷尘应该是不同的,在意的根本不是和他殷逢的输赢。他一定在图谋更深的东西。
那么学徒杀手的出现,是否有别的深层含义和企图?
这一次的交锋,会是那人心中最后的盛宴与表达吗?
殷逢要感谢今日自己那场突如其来的梦,和拾落的记忆片段,至少让他,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只是,他们在明,对手却在暗。
殷逢的眉宇变得更深。
那个人,一定是他见过的人。
甚至,有可能在他身边出现过。
只是,是谁呢?
——
不知不觉,尤明许就在洗浴城忙到了华灯初上时分。
然而要找出那个隐藏的规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家洗浴城所有员工和两名受害者近期服务过的顾客资料,警方都从他们的电脑系统里得到。还真让他们找出十几个人,是同时认识两名受害者的员工,或者是曾经找两名受害者都服务过的客户——毕竟两家洗浴城隔得不远,又是同行。
可这些人的年龄、身高、体型以及不在场证明,都被一一排除了。
尤明许其实也早有预感,凶手计划那么周全、行事谨慎,如果是同事或者顾客这么简单,很容易就会被警察抓到。他不会那么蠢。
只是要像殷逢说的,把任何可能有关的人,都排查一遍,工程却更浩大了。于是尤明许在心里腹诽,殷逢到底是专家,只动动嘴皮子,他们却要在这里累死。那些外卖员、维修工、保洁员,你知道谁曾经私下和两名受害者都打过交道?知道凶手是否潜藏在其中,暗中窥探过受害者?
好在尤明许和她带的人,也都不是吃素的,一个一个,观察揣摩、抽丝剥茧、逻辑盘问,甚至还按照殷逢对那人言行特点的描述,依样画葫芦判定,倒也一个个水落石出,到了这天夜里,也没有发现有明显嫌疑的人。
洗浴城十分配合,出了几间屋子,供警察们喊人盘问。尤明许刚送走一名不善言辞极其紧张的维修工,这么累了一整天,只觉得头晕脑胀,她极其不雅观地趴在桌上,放空大脑,叹了口气。
心想:也不知道殷逢在干什么?
又想:自从他恢复记忆神智,虽然还和她一起查案,却比以前有主意多了,根本不是她的跟屁虫了。上次抓卫澜,把她,把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现在他可是个心志极其坚定、心思深沉难测的家伙。
想着想着又笑了,她很清楚,这样的殷逢,其实是更对自己胃口的。
她趴着摸摸鼻子,怎么有种对不住尤英俊的感觉?
又想起殷逢现在时常模仿以前的语气,软绵绵喊阿许,心更是软得没边了。
正放任自己瞎想着,就听到有人敲了敲门。
尤明许立刻坐直,脸沉下来,恢复冷酷女警模样。
门被推开,殷逢走进来。尤明许顿时一松,靠在椅子里,问:“你怎么过来了?”
殷逢拉着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下,说:“接你下班。”
尤明许:“我下不了班,还得回局里继续干活儿,大家碰头商量明天的对策。”
殷逢说:“我陪你去。”
尤明许不再推辞,伸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殷逢望着她就笑了:“今天怎么样?”
尤明许摇头:“这边的事暂时结束了,可是还没有收获。”
殷逢手指敲了敲椅背,说:“别急,那么容易被你们找到,那这个学徒也出不了师了。说不定,规律就藏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尤明许被他说得心念一动,点了点头。
殷逢又说:“我也有些重要发现,回去了再和你说。”见他神色郑重,尤明许答“好”,又问:“先告诉我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殷逢想了想说:“有一个是好消息,还有一个,听着是坏消息,但我们也许能把它变成好消息。”
得,又开始绕着圈子说话,不动声色地卖弄了。
尤明许就笑笑,说:“废话。”
他看着她,说:“过来。”
尤明许不动。
他刚要起身,尤明许说:“呆着别动,这还在外头呢,我还要不要脸?”
他笑了,倒是坐了回去,而后一把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尤明许抽了一下没抽走,他捏着慢慢地摸,说:“你就是爱顶我,嗯?就不能软点?”
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语调,尤明许居然被哄得心头一跳,用力把手抽回来,然后把自己东西收拾进包里,淡道:“要软和找你那些嫩模啊?”径直往门口走,殷逢嘴角噙着笑,跟着出去,说:“扯那些不相干的干什么?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尤明许都气笑了:“年纪小!”
他紧紧跟着,两人又斗了几句,到底又并排走,他搂着她的肩膀一起下楼。
两人身后,是一条幽静的走廊,洗浴城的两排包间。他们走后,走廊里恢复寂静,深棕色地毯、金黄色墙纸,幽暗的吊灯,没有任何异样。时而也有工作人员进出通过。
走廊最深处的、房顶的角落里,一个监控摄像头,漆黑晶亮。而在摄像头的背后,在一个四壁空旷如工地的房间里,一个人坐在电脑屏幕前,正看着监控摄像头里的画面——尤明许和殷逢离开了洗浴城。
那人还是那身黑色冲锋衣,只是没戴帽子和口罩,露出白净的一张脸。
他推开电脑,自言自语般笑了起来:“尤明许,殷逢,好久不见哪。”
笑了一会儿,他回过头,看到对面的地上,放着的几个玻璃瓶子。那还是他精心从商店里淘来的瓶子,精致又特别。而他的“纪念品”,就泡在那些瓶子里,此时随着透明的福尔马林溶液,浮浮沉沉。
他咧开嘴,笑了,念叨道:“杀人,原来是一件这么有意思的事。”
————
以后每天的更新时间为晚上8点前,如果晚上8点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明天周日,有更新哈~祝大家假期过得愉快。
一点存稿都没有每天裸~奔的感觉,真是心塞。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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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全面优化(1)
尤明许和殷逢走下楼,才发现不仅涂鸦在,冠军也在,都靠在一辆车旁。
涂鸦憨憨笑着叫老板娘,冠军则抽着烟,抬抬眼皮,算是跟尤明许打了个招呼。
殷逢说“这些天,我把涂鸦给你,你只管出任务,他会开车跟着。他身手好,有什么事可以照应着你。”
尤明许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天又是学徒杀手,又是隐在暗处的惩罚者,殷逢是想给她派个保镖。
说起来,尤明许还没跟涂鸦打过架呢。但涂鸦是赢了许梦山的。而且他体型高大健壮,有先天优势。如果上回对付屠夫杀手,有涂鸦这样的力量型选手在,说不定比尤明许更有优势,更容易收拾对方。
尤明许问“那你呢?”
殷逢答“冠军跟着我。”
尤明许看了眼冠军削瘦的身材,冠军就笑了,说“老板娘,虽然我没有涂鸦的一身憨肉,可是用枪啊、下药啊,我是他爷爷。”
涂鸦立刻骂了他一句脏话。
尤明许说“两个都跟着你。我和梦山他们在一块,不会单独行动。”
殷逢扫了她一眼,说“不行,我就喜欢我的人看着你。”涂鸦和冠军就都笑,尤明许被他说得脸一热,也懒得推辞,反正她也挺喜欢涂鸦的。
四人就开车回了警局,涂鸦和冠军今天开始就守在楼下,尤明许和殷逢上楼继续加班。
许梦山他们也回来了,尤明许刚要去找,殷逢却说“我有话对你说,找个安全的地方。”
尤明许愣了一下。
安全的地方,警局里哪里不是安全的地方?
她突然就想起,曾经被他们揪出来的,那个进入惩罚者组织的、嫉恶如仇的警察。她以为殷逢顾虑的是这个,想了想,干脆带他去了楼下的搏击馆。夜色已经深了,里头不会有人。
尤明许打开灯,带着殷逢走到搏击馆正中,这样四面八方都是空的,两人讲话不可能有人听见。当然,尤明许也有点小题大作,故意笑话一下殷逢的意思。
尤明许在场地正中盘腿坐下,殷逢也学她的样子坐下,第一句话就是说“上回景平走之前,就是在这儿打赢你的?”
尤明许心想,他怎么会知道的?也不在意,又想这人讲话还是当初那么讨人厌,明知故问,还很会抓重点。
她答“是啊。”
殷逢又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尤明许看他一眼,说“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殷逢说“不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殷逢先说“算了!听了也只会让我生气。说正事。”
他这么一说,尤明许倒是有些心疼,伸手摸摸他的脸说“你生什么气,我人在这里,不在别的地方。”
他看着她,而后手一拉,就把人给拉进怀里。一顿不动声色实则狠厉地亲,半晌后,尤明许挣开,说“还说不说正事了?”
殷逢其实也不光是吃景平的醋才亲,今天做了那个梦,想起那些记忆片段,明白了大敌在侧,他并不会慌乱,但心中也有些戾气和阴暗在飙升。刚才下意识就想在她的身上寻求些什么。而事实上,他也得到了。只是抱着那熟悉的身体,闻着气息,那颗躁动冷厉的心,仿佛就安宁下来。他又成了那个沉稳锐利的男人。
殷逢沉吟片刻,略去自己被折磨的细节,把在梦中,或者说是记忆中所见的画面,告诉了尤明许。
尤明许半阵不做声。
殷逢问“你怎么想?”
尤明许说“你确定是你认识的人?”
殷逢皱了皱眉,答“他让我有熟悉的感觉。做完那个梦我就想起来了,我是真的在贵州见过他。只是想不起他是谁。”
尤明许想了想,说“确实,其实殷尘突然冒出来,并且声称是惩罚者的创建者,我也感觉到很突然,总感觉和他们一直的行事风格,有些不一样。如果殷尘只是个幌子,那么感觉就对得上了。你说殷尘会不会就是为了向邢几复报私仇,同时惩罚凯阳集团这条大鱼,才自己跳出来?”
殷逢点头“有可能。”
两人又静了一会儿,尤明许才说“你还觉得,有可能是我们身边的人?”
“嗯。我有这种感觉。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尽管记不清他的脸,我却清楚记起了当时看到他时的感觉,很震惊,甚至还有些难受。只是再往深了想,头就会痛。”
尤明许的手抚在了他额头上“没事吧?”
殷逢一双幽凉的眼望着她“没事。你晚上多亲……我几下,我就没事了。”
尤明许的脸一下子红了,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冷笑着说“我看你这个脑子,没回真是要什么缺什么。一会儿忘这个,一会儿忘那个。”
殷逢淡淡答“是啊,如果不是有阿许,我现在说不定已经疯了。”
尤明许愣了愣,怎么觉得他的眼神和语气有几分认真。难道他心里真的这么认为的?
“疯了更好!”她没好气地说。
殷逢一把搂住她的腰“疯了我也要得到你。”
“等一下。”尤明许再次推开他,心想这算什么事儿?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他从贵州回来,两人好到一起,往往说着说着正事,就不知道歪到什么地方去了。来个搏击场谈机密,怎么就歪到他疯了也要她这种假设上去了?
就好像两个人说两个人的事,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尤明许严肃起来,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是你身边的人,意味着什么?”
殷逢静默不语。
尤明许说“我们身边的最近的人,就是许梦山、涂鸦、陈枫、冠军、小燕,还有我队里的几个骨干。”
殷逢接口“还有丁雄伟,去了云南的景平,死掉的罗羽。”
尤明许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他们中间的每一个,我都不相信会是那个人。”
殷逢则看着她说“我的四个人,我也完全相信,不会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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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全面优化(2)
两人又都沉默了一会儿,殷逢说“但如果是我们身边的人,就解释得通了,他为什么要隐藏着。为什么每次我们俩查案子,惩罚者似乎都能洞察先机。当然,也有几次,我们和惩罚者交手,占了上风的。但这会不会是那个人为了不泄露身份,弃车保帅呢?”
尤明许心中一下子涌起深深的冷意。
这时殷逢搂着她说“也说不定,只是我见过的,或者以前认识的某个人。”
尤明许点了点头。
殷逢说“这件事先保密,你我心里有数,暗中观察,静观其变。先集中全力,抓住学徒杀手,说不定,能把什么人给引出来。”
——
尤明许和殷逢回到办公室,许梦山和几个骨干也在,都在整理交流今天的侦查工作。殷逢说“去会议室吧,我有些新想法。”
大家都看向他,殷逢笑笑,对尤明许说“刚才是坏消息,现在这个,是好消息。”
大家走到会议室里,都是一愣。
因为那一面墙的黑板上,画了一张表格,还写满了字。许梦山读了出来“左边……许霸坪,右边……学徒杀手!这是他们的对比分析?为什么?殷老师,你找出他们的关联了吗?但老丁之前已经说了,当年的凶手100是许霸坪,这个肯定是模仿——难不成当年的许霸坪,还留下了个徒弟?”
许梦山这个说法可谓是石破天惊,说得大家都是一呆。尤明许也蹙眉——她对许霸坪的资料,比谁都熟悉,他家道落魄、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到最后更是精神濒临失常,疯狂作案。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收徒弟?
却没想到殷逢挑了挑眉,说“你脑子转得还挺快,谁知道呢?说不定当年,真的留下了这么个人。各位,先看看他们的行为分析对比表格吧。”
众刑警都睁大眼看着——原来这玩意儿叫行为分析对比表格。
现在的殷逢可不是当年的尤英俊,有什么发现,就炮仗似的一股脑说出来,这些刑警还不一定服气。他会玩心眼多了,就像现在,明明有了发现,却不明说,而是先把线索,放到刑警们面前,最好是让他们自己发现,这样,不是好使唤多了?
于是殷逢气定神闲地先坐下来了,还在旁边的饮水机,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尤明许也抬头看着。表格的第一项,也就是第一个对比项目,是“标记行为”。
两个杀手的标记行为,都是“割去茹~头、重伤xg~器官”,对比结论是“相同”。
第二项“目标”。
许霸坪20~30岁女性,随机。
学徒杀手20出头的按摩女郎,性格老实保守、交友不多。
结论目标选择更精确、更易掌控。
第三项“性~侵行为”。
许霸坪有。
学徒杀手无。
结论前者通过直接性~行为达到高~潮,后者通过犯罪过程本身达到。
看到这里,尤明许怔了怔,似乎是更加品出两个杀手的区别了。
第四项“计划性”。
许霸坪没有计划,随机选择,简单跟踪,激情作案。
学徒杀手制定计划,挑选目标,周密跟踪,计划作案。
第五项“现场”。
许霸坪不打扫,留下非常多的痕迹和证据。
学徒杀手打扫,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第六项“受害者反应”。
许霸坪有的反抗,有的没有反抗。比较多的肢体接触和伤痕。
学徒杀手全无反抗,没有任何多余肢体接触和伤痕。
第七项“时间间隔”。
许霸坪不定。
学徒杀手10天。
第八项“主要工具”。
许霸坪绳索、匕首。
学徒杀手绳索、匕首。
第九项“其他工具”。
许霸坪无。
学徒杀手迷药、手套、胶套、口罩、头套。
第十项“有无谈话”。
许霸坪无。
学徒杀手有。
……
这时,一个刑警说“我看,这怎么能是徒弟呢,明明每一样,做得都比许霸坪高级!”
大家纷纷赞同。
尤明许心中却是一动,殷逢不会无缘无故强调这个,意义何在?而且这么看起来,学徒杀手,真的是把许霸坪每一项做得有纰漏的地方,都做到位了……等一下,这本身,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殷逢看着她的表情,仿佛明白,她已经想到了。他露出盈盈笑意,尤明许却觉得他笑得太邪气,转头不看。
殷逢见她兔子似的躲开了,又是微微一笑,再看众刑警,应该都已察觉了不对劲,他开口“在你们眼里,某一项实物证据,背后一定对应着特定的原因。指纹对应身份,足印对应身高体型行走习惯,血迹喷射方向对应着行凶手段……其实行为分析也是这样。变态杀手的某个不寻常的行为,一定对应着他的心理特征。
这不是凑巧。学徒的标记行为,完全和许霸坪相同,核心凶器也是一模一样,作案手法和过程大体一致——他是有意的。
可是,古往今来,连环杀手那么多,许霸坪算不上有个性,也算不上出色,他为什么挑中了许霸坪模仿?这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他并不只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全面优化’。许霸坪每一个做得不够好的点,他都优化了,完善了,做得完美。换句话说,他是否是觉得,当年的许霸坪,做得不够好?”
大家都是一愣。
许梦山脱口而出“学徒也和当年的案子有关?”
一个刑警说“可是当年的话,学徒应该只有几岁……”说到这里,他自己一怔。
尤明许说“我们立刻查一下!当年是否有和案件有关,甚至目睹过案件的儿童!对了,我想起有一名受害者的孩子,就只有几岁。”
另一个刑警却说“受害者?受害者的孩子,怎么还会觉得,杀死母亲的凶手,做得不够好,自己再做一遍更好的?”
尤明许却没说话,看向殷逢,而他目光幽幽,显然是赞许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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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全面优化(3)
她也想起陈昭辞案时,殷逢就说过正因为受害者,更容易走不出伤痛,转身成为加害者。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惊了一下如果学徒真的是受害者身份,那样就更符合惩罚者组织的要求。
许梦山却是和殷逢、尤明许相处的时间多了,也有些心领神会,点头说“我马上派人查。”
殷逢这时说“这是可能性之一。还有一个可能,学徒不一定和当年的案件有关,他只是个狂热的犯罪爱好者。但因为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他对这个许霸坪案情有独钟,所以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做得更完美更好。你们先查第一条线吧,如果没有结果,我们再想办法从这个角度入手。”
许梦山去查当年与案件有关的适龄儿童,很快就有了结果。
因为情况非常简单明了。
当年,有两名受害者留下了孩子,一个5岁的男孩,一个2岁女孩。5岁男孩已经查到,无论外形体态,与凶手都不符合,并且也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而许霸坪那边,他独来独往,身边怎么可能有孩子?亲戚家倒是有几个孩子,与他们家早就疏远。案件发生时,那几个孩子也不在本市。许梦山还非常仔细地查了那几个孩子的条件和不在场证明,也都不符合。
也就是说,这条线,没有收获。
许梦山把结果告诉殷逢时,也说“时间过去太久,至于还有没有别的无法预知的情况,譬如说有没有儿童意外目睹过现场,或者当年凶手和受害者家的邻居有没有孩子,这个就没法细查了,好多都拆迁搬离了。”
殷逢倒没有感到很意外,点点头说“让你们查这个,本来就是想看能不能走个捷径。查不到也没关系。无论他是否与当年的案子有关,他都是个犯罪爱好者。他对许霸坪那么熟悉和关注,我想一定留下过行为证据。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讨论怎么查。阿许,受害者的规律,找出来没有?”
尤明许答“还在查。”
殷逢笑笑,点头“我想,应该快了。”
这话一说,许梦山和尤明许心头微震。
确实,他们也有同感。原本,这是个无头无脑相当棘手的案子,凶手完全就藏在茫茫人海里,看不到任何与受害者的明显关系。但如今他们多线并进,殷逢一次次的描述,尽管还没有找到明确线索,可凶手的轮廓外形、偏好、人格、心态似乎都已经在他们面前,逐渐成型。那感觉就像周围糊了一层窗户纸,说不定哪个地方就会一插而破,抓到凶手。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高瘦,看似寻常,实际自视甚高。
他通过某种潜在的手段,盯上了洗浴城的女按摩技师。并且有某种门路,熟悉了解受害者的性格习惯。
他也许和多年前的案子有关。
他是个狂热的犯罪爱好者,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完美优化这个案子。
……
“接下来……”殷逢说,“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咱们头脑风暴一下吧,之前都是根据学徒杀手已经做出的行为,去归纳他的性格特征。现在,我们根据他的性格特征,预测一下,他会做出一些什么样的行为。一旦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行为,说不定就能想到办法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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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假如我死(1)
偌大的会议室里,灯光通明,就坐了殷逢、许梦山和尤明许三个人。
尤明许望着殷逢嘴角噙着的笑意。
她怎么觉得,他今天有点古怪呢。格外的耐心,温柔,还主动提出要和他们这两个臭皮匠头脑风暴。
许梦山也不是外人,尤明许就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好?”
许梦山噗嗤笑了。
殷逢也觉得许梦山不是外人,手越过桌角,将她脖子一捏,揉了两下,说:“那我不是看你面子?”
许梦山轻咳一声,过分了啊,撒狗粮时简直不把他当个人。
尤明许打掉殷逢的手。
殷逢说的是实话。因为尤明许的缘故,他一直看许梦山就挺顺眼的。而且现在尤明许终于同他好了,虽然才几天,他的心却仿佛始终被一层淡淡的愉悦给笼罩住。心情好了,对着她的兄弟们,也多用了几分心思。
殷逢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叫做“盲目讨好”。
殷逢又说:“也不光是看你面子,既然要预测学徒的行为,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人做不到的。多个脑袋,多个想法,说不定能碰撞出收获。”
尤明许和许梦山点头。
殷逢说:“那开始吧。”他往后靠在椅子里,双手交叉胸前,跟大爷似的,睥睨着他们俩:“你们俩随便说,不必在意对不对。再不合理都没关系。”
刑警们分析查案,一向逻辑为先,讲求严密,这样的头脑风暴,尤明许他们还真的很少做。他们管这样叫“瞎琢磨”。不过两人还是听殷逢的话,开始瞎琢磨了。
许梦山皱眉思考:“他既然是犯罪狂热爱好者,会不会买很多刑侦方面的书和小说?”
殷逢站起来,走到黑板前,记下这一条:“继续。”
尤明许说:“他会很关注历年来发生的案子,关注这一类的新闻。”
殷逢眉一挑,接口:“甚至有可能积极发表对案件的评论和看法。”
许梦山说:“他既然对许霸坪案那么感兴趣,会不会想办法接触当年办案的警察,打听消息?”
尤明许:“有可能!”
“他也许会对作案的凶器很感兴趣,购买很多类似的东西,譬如望远镜,手套,放大镜,抛尸袋、解剖刀……”
“那他会不会解剖过尸体?”
“即使没有解剖过人的尸体,有没有可能解剖过动物的?”
“他第一次作案,就这么大动静。之前肯定有过积累和演练的过程。他会不会虐待动物?攻击过女性留下过案底?会不会强行入室过?”
“他会怎么处置纪念品?风干?拿瓶子装起来?吃掉?”当殷逢说到这个可能性时,尤明许和许梦山都脸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他神色平淡,若无其事,继续头脑风暴:“风干不好看,吃掉,以后就见不着了,他舍不得。说不定他会拿福尔马林泡起来,色泽好看,毕竟很多电视剧和书里,都是这么做的。当我们找到他住的地方时,说不定会发现几个漂亮的玻璃瓶子。”
……
三个人无拘无束地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殷逢在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又划掉很多大家觉得无法查或者没有价值的可能性,最后,留下了五条
1、他有可能接触当年办案的警察需要找到当年的警察询问
2、他有可能极其关注凶杀案新闻,并且公开发表评论看法,企图引人注意可以在网上搜集类似线索,看是否有可疑人员
3、他购买过违禁刀具和物品
4、他有可能攻击过女性查实近期区域内的跟踪、qiang奸未遂或者攻击女性案件
5、他有可能强行入室查实近期区域内的此类报案线索。
这样讨论完一番后,许梦山和尤明许竟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许梦山看殷逢的目光,甚至多了几分欣赏,把殷逢的肩膀一搭,说:“殷老师,你可真行啊。现在我觉得你和尤姐是真的好配!”
尤明许瞅许梦山一眼,倒也不反驳。
殷逢眉眼间漾起深深的笑意,说:“那是当然。”又看一眼许梦山说:“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学妹?”
许梦山哈哈大笑,尤明许却白他一眼,呵,学妹都介绍上了,浪荡公子的劲儿又上来了?他敢!还有,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都开始一起讨论女人了?
尤明许淡道:“笑够了吗?还不接着说正事?”
许梦山冲殷逢挤挤眼,殷逢身子往前微倾,看着尤明许说:“当然要说正事,都听你的。”
许梦山都快被酥死了,转头望着一边,尤明许依然不给殷逢好脸色,说:“那接下来怎么查?”
这几条结论,可以说是天马行空,没有任何实证,却是他们认真讨论出来的,觉得凶手很有可能做的事。
殷逢说:“第二、第三点,涉及网络,我这边让冠军去查。”
许梦山点头:“那第一、四、五,我来落实。”
话一说完,三人互相看着,却都看到彼此眼里挡不住的光。
这天,等殷逢和尤明许回到家,已经夜里1点多。
殷逢去洗了澡,出来时,就看到尤明许趴在床上,还在不知疲惫地看卷宗。
他目光微敛。
灯光暗柔,光影闪动。某人只穿了条睡裙,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苗条又健美的身材。
他走到床边,也不做声,开始慢慢地摸。尤明许被他摸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打掉他的手。
他却直接趴到床上,从背后压着她,头埋下来。
尤明许被他压得全身都有点颤,说:“你发什么疯?”
他淡道:“看到你就想发疯。”
尤明许说:“ing虫上脑。”
殷逢却说:“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对那种事,并没有多狂热。”
尤明许想想这几天某人伤重初愈的表现,冷笑一声,骗小孩呢?
殷逢自然也想到,笑了,说:“我只对你狂热。”
尤明许转过身,这样就和他抱在一起,两个人无声贴着,周围却仿佛有某种宁静而柔软的气息在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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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假如我死(2)
尤明许说:“现在我们同时在查7个疑点。”
她一说,殷逢就明白是哪7个,点头说:“总会有一两个灵的。”
尤明许笑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类似要碰运气的话,殷逢却秒懂她在笑什么,说:“行为分析,本来就是推测出从心理学上来说,可能性最大的结论。你听过没有,美国一位犯罪心理学专家,甚至还推测出,抓到凶手时,他会穿着一身双排扣的西装。这个你要怎么解释,人家真的就穿着这样一套西装,被抓住了。”
尤明许摸摸他的额头,说:“好了,我知道你有道理。”
他说:“又把我当尤英俊了?摸狗呢?”
尤明许哈哈笑,结果被他翻身压着,狠狠又收拾了一顿。
……
而后,殷逢把她搂在怀里,两人都有点喘,也有点心猿意马,殷逢忽然握着她的手说:“我有预感,学徒杀手,很快就会露出原型。我们离他不远了。”
“嗯。”
殷逢说:“如果抓到他,惩罚者说不定也会露面。那个人,我们不知道是谁。这一回,他也许要拼尽全力,去实现自己的目的。我们都是挡路的,我大概,是最大的一颗挡路石。”
尤明许心头一紧,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
然而殷逢却想起贵州的那些断续回忆,想起他们对他的折磨,还有曾经差点毁掉他的那些恐惧、仇恨和疯狂……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怎么向尤明许描述那样的感受,某些罪恶,某些偏执,或许连尤明许都无法想象。而他,本来和他们是相似的,现在却站在对立面上。他毫不怀疑,他们想要拉着他坠落。就好像同时堕入地狱的人,跑脱了你一个,那么剩下的,一定会拼了命把你拉回去。尤其是殷尘,爱他,也恨他,想要得到他,想要毁了他。如果有机会和他同归于尽,他想殷尘绝对不会犹豫。因为殷尘那样的人,也早就想要得到一个解脱了。
而那人是他认识的,或许就在身边。他却根本无法怀疑身边的任何人。那样,也意味着信念的崩塌。在这一点上,他和殷尘是一样的。死可以,信念不可以崩塌。如果崩塌了,他一直以来的反抗,将没有任何意义。
对方,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吧?
所以……这条与恶对抗的路走下去,他自己都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他们是否还有针对自己的计划?而他是否又会不慎坠落,就像那天在贵州被邢琰君袭击一样,在她面前坠落。当然他一定会倾尽全力反击。但如果,又有意外呢?
以前殷逢从来不想这样的问题,那个生活放荡,始终对抗自己的殷逢,生死本来就是一场笑话。就像陈枫曾经抵抗不了自杀的诱惑,就像小燕总是悲观的觉得自己会死在血泊里,他其实也觉得,死真的没什么可怕的。他甚至希望有一天,自己死得特别一点,让人印象深刻,死得不平庸乏味,就够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还是不惧死,可他要和尤明许在一起。他甚至觉得时间不够用,有时候想想,觉得哪怕活到百岁,还有70年的人生,也少了点,还是有尽头。他有时候甚至想,人生为什么要有尽头?人的**,他对阿许的**,根本没有尽头。
可如果,这一战里,他出了什么事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自个儿讥讽地笑了,居然开始患得患失了吗?
“在想什么?”尤明许问。
殷逢低头,看着她,问:“阿许,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尤明许一愣,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答:“你死了我能怎么办?”
殷逢想象了一下,发现如果自己死了,她也自杀追随,他的心里得到的不是满足,而是疼痛和不舍,他不愿意。
不过,这女人压根儿也没提殉葬的事。而他和她定情那晚,情绪激动时,分明已对她表白心迹。她是不是根本就没听进去?
于是他狠狠捏了她一下,才说:“如果哪天我出了事,你要记得我,永远记得我。”
尤明许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出事,我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自杀,我又不是为你活着的。但是,我从此不会再想起你,不会再见陈枫他们,不会再去别墅。我提都不会提起你。什么犯罪心理学行为分析的结论,我再也不会听。看到姓殷的我就绕道走。”
殷逢一听,就知道她明白自己在顾虑什么。他静了一会儿,从背后紧紧抱着她,说:“够小气的。”
尤明许却转头,一把按住他挺拔的鼻梁,按得他的俊脸都变形了,她说:“你敢出事?好好让冠军他们保护你,别让我操心!什么乱七八糟的,殷逢你居然也会杞人忧天。有我在一天,那一天就永远不会来。尤英俊,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尚方宝剑,可以击退一切妖魔鬼怪,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殷逢眼眶竟有些热,而他已分不清,令他心潮这样涌动的,是曾经属于尤英俊的情绪,还是现在的自己。他将她紧紧按在怀里,说:“谁说我怕了?我会狠狠收拾他们,给我的阿许看。”
各方面的调查,各有进展。
首先,许梦山那边传来消息。他想尽办法找到了当年负责本案的两个老刑警,提起许霸坪案,两人记忆深刻。这些年,说到和他们谈起本案的人,不知有多少。
但其中一名老刑警,在许梦山的循循善诱下,记起有一位年轻人,他对那人有些不同寻常的印象。
退休的老刑警记得,那是有一回,他去楼下的餐馆喝酒,喝得差不多了,迷迷瞪瞪摸钱包,邻桌有个特别斯文的年轻人,替他倒茶,帮他叫人结账,还和他聊天。
老刑警性子开朗豁达,见那年轻人长得秀气,像个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也就多了几分好感。两人干脆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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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假如我死(3)
没想到年轻人对于刑侦啊、犯罪心理还有些见解,两人聊起最近几年轰动全省的几起案子,年轻人居然都知道。一个老刑警,最喜欢干什么,最喜欢喝了酒说自己破过的案子,吹牛逼啊。两人相谈甚欢。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许霸坪案。
年轻人说:“你觉得许霸坪厉不厉害?”
老刑警下意识就说:“厉害。”在他的概念里,杀了那么多人,狼心狗肺的,可不是个狠厉人物。
年轻人却笑笑,说:“我看他也就不过那样。其实他的作案手法很简单,又粗暴,根本就没花什么心思。一是陌生人作案,实在太难侦破了,要不然建国以来,那几个臭名昭著、杀了几十个人的杀手,不过是小学毕业,有的干脆是农民,为什么抓了几年才抓到?二是当年的刑侦手段还是落后,要把他放在今天,监控马上就拍到了,一天就能抓到。”
老刑警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认,年轻人讲得是有道理的。
不过那个年轻人,态度转换也特别快,又特别好奇、耐心地,问起他当年一些案件的细节。因为案子早破了,凶手抓到了,只要不涉及受害人具体身份,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老刑警就一五一十对他说来。
最后老刑警都喝糊涂了,还是年轻人把他送回家的。
但他也就见过年轻人一面,再也没有见过。
……
尤明许听得双眼直冒精光:“那位老同志还记不记得,年轻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许梦山答:“那人没说叫什么名字,又过去了两年,只见了那一面,长相,老同志说只有个大概印象了。不过死马当成活马医嘛,嘿嘿,我已经把老同志请回来了,待会儿就去请画像专家。”
这里说的画像专家,就是画肖像的。
尤明许听了很高兴,哪怕只有个大概轮廓,也有了方向。而且听老同志这么说,那个年轻人是非常符合监控里的凶手模样,以及殷逢对那人的犯罪心理描述。
而许梦山查的第四条线,是最近是否有袭击、跟踪女性的报案。一查查出十多起,但有的已证明是搞错了,有的已经抓到罪犯。倒是有那么两起,单身女孩也是半夜下班回家,感觉有人跟踪自己。但是女孩比较机警,赶紧跑了脱身。尤明许就让许梦山去查相关监控,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第五条线,查强行入室。这条线倒没有什么收获。
而尤明许手里那条线,两家洗浴城所有员工、顾客,都被她查了个遍,并没有嫌疑人。连那些经常来送外卖的人员、维修工、保洁……也都捋了一遍。她也感觉这么查一下不是办法,她还是有那种感觉,其实规律应该就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应该跑那么远的,应该是有什么关联性,被她忽略了。
殷逢也这么想,并且对她说:“不如我带你去按个摩,你熟悉一下流程,再找个按摩技师好好聊聊,看她们从加入公司第一天开始,是个什么样的流程,会接触那些人,一天到晚是怎么过的?”
尤明许说:“去你的!”虽然知道两家都是正规洗浴城,过去的殷逢也不止于那么堕落,但她听到他提吃喝玩乐消遣的事儿,心里就不满,心想现在人到了她手里,自然由不得他,给他牢牢管死了。按摩?让冠军学了给他按吧!
殷逢自然不知道尤明许的心思,见她冷言拒绝,也不以为意,转念一想,吩咐陈枫去查一套好学的按摩手法来,发给自己。他聪明,拿手机看几遍就记住了,想着晚上回家了……脸上便露出笑意。
不过,尤明许虽然不打算去按摩,殷逢说的那番话中,却有句话打动了她。她感觉到有一条原本不起眼的线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不过,能不能查出东西,还为时尚早。于是她转头请了一位信息技术部门的同事协助,去查证一些东西。
于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最先提供突破性线索的人,是编外人员、殷逢家的园丁冠军。
是在殷逢把任务分配给冠军第二天的晚上,也是离第二名受害者遇害,过去第5天时,冠军把一堆网络上的帖子目录,和几个ip地址追踪结果,发给了大家。
他不肯进局里,于是还是只有殷逢、尤明许和许梦山在电脑上看。
冠军按照殷逢的吩咐,把各大论坛上,讨论一些著名连环杀人案的帖子,都整理起来。此外,还整理了三个帖子,在网络上也有比较高的人气,却是专程讨论许霸坪案的。直至上个月,这三个帖子,还有人回复。可见,关注暴力的东西,是人的本性。
冠军从这些讨论内容里,甄选出了三个ip。
尤明许问:“他是怎么选出来的?”
殷逢答:“我让他把觉得说的有道理的,选出来。”
尤明许一滞:冠军本来就有点不正常,让他选有道理的可不正是歪打正着吗?
三人拿起资料看。
第一个ip的主人,对网络上好几个连环杀人案,都发表过很多次看法,对许霸坪案,也说过一两次。他的看法是:许霸坪是个很有才气的杀手,虽然出身很差,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能连做好几起案子,可见机敏灵活。而且他的话语里,透着意思,觉得许霸坪根本不在乎被抓,他寻求的是解脱。
殷逢看到这里,赞了句“说得没错”。
此外,这个ip的主人,在几个论坛,用的都是同一个i,所以在这个讨论圈子里,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
殷逢说:“不是他。”
第二个ip的主人,像是个对犯罪心理和刑侦有所研究的,每次对案件发帖,几乎都是把案件推理一遍,或者把已知的作案手段分析了一遍。虽然他的分析有对有错,但很多地方,还是都说对了。许梦山看着就摇头:“高手在民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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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假如我死(4)
对于许霸坪的案子,那人也发表过看法,但是侧重对许霸坪的犯罪心理分析,分析出他是家中独子、遭受心理和生理双重创伤,他的变态有两方面因素。而对于许霸坪的作案手段,只提了一句:粗暴简单,运气好。并没有多谈。
许梦山舔舔舌头:“会不会是他?”
殷逢说:“再看看另一个。”
第三个ip的主人,很有意思,几乎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i,有时候用马甲,所以他的发言,有的很有热度,有的根本没人注意到。只不过有冠军在,这几十个i统统被放到了一张纸上。
中间甚至还有个i,叫做“许霸坪的祖师爷”,看得三人眼睛都是一亮。
再看那人的发帖内容,他对于各大连环杀人案,也发表过看法,但发表最多的,就是许霸坪案。几乎每个有关本案的讨论帖下,都能看到他的马甲。
他在一个回帖里说:“许霸坪的标记行为,很有意思,割去女性的茹头,代表剥夺其女性特征重伤xing器官,却代表着对女性的憎恨,和爱。别看他出身草根,也没学过犯罪心理学,可是他要表达的东西,却很深刻。”
又在另一个回帖里说:“许霸坪的手段,放在今天,根本就不够看的。”
还说:“可惜了。他的立意很好,却连基本的杀手素质都没有。这起案子,本来可以做成类似于南大碎尸、重庆红衣男孩那样的悬案,当时破不了,永远就破不了。”
而对于他这样的言论,网友有骂的,有好奇请教的,却也有赞美仰慕的。
只看得殷逢三人神色越来越凝重。
“看这里!”许梦山指着其中一条内容说。
尤明许定睛一看,是那人提到:“……我外婆就和许霸坪住在一个小区,我小时候有时候去外婆家,就经常看到他。有一次,我还看到他拿着个包,尾随一个女人。可惜后来就被我外婆抱走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去杀人了。可惜没有亲眼看到,只能凭新闻报纸想象。不过,我外婆也认识他,和我说了很多他的事。”
这样一来,这个人就符合殷逢做出的另一条画像条件了!
看到这里,殷逢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许梦山则干脆拍了他一下,说:“我靠!不会真的就是这个人吧!果然是曾经见过许霸坪,还差点目睹了他作案!又是个犯罪爱好者,他对许霸坪的看法,也和你的分析一模一样!”
殷逢微微一笑,只说了句:“条条大路通罗马。”
尤明许也很高兴,问:“冠军有没有弄到那人的地址?”
殷逢看她笑,眼里的笑意更深,往那叠资料最后一张最末尾的一行手写字上一指:“冠军抄在这儿了。在这里,他昨天还在这个位置上网。”
尤明许心头一震,再看那行手写字,居然写得龙飞凤舞很有功力,比她和许梦山的字好看一百倍。她不禁一愣突然也想骂一句卧槽!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冠军学不好干不了的事!
“出动!”尤明许说。
许梦山点头,倒也有点犹豫:“这样行吗?咱们没有任何证据就跑过去,只不过因为人家在网上发了有关这个案子的帖子。”
尤明许斜眼瞥他:“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老同志的画像做出来没有?”
许梦山精神一振:“应该快了!我再催催,要是这么多事,都撞在同一个人身上,不是他是谁呢!你说得对,咱们先出动,万一不是,就当是和人了解情况,再回来就是了。”
尤明许点头,立刻点齐人手,下楼出动。
殷逢跟在她身后,神色很沉静。尤明许想了想,私下问他:“你有多大把握?”
殷逢看她一眼:“十成十。”
尤明许顿时有些高兴,又有点莫名的不爽。看起来这么棘手,这个严重,这么难搞的案子,要是被他这么天马行空凭借一条行为预测给破了,感觉确实诡异啊。那他们前面做了那么多工作,岂不是都没什么用?
哪里想到殷逢简直就是个人精,她一沉默,他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伸手捏捏她的脸,安慰道:“不必气馁,我只有推理,没有证据。就算找到了人,还得靠你们辛苦点儿去收集证据。”
尤明许:“……”
她是该荣幸呢,荣幸呢,还是荣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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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学徒身后的人(1)
夜色已经很深了,临近半夜。
尤明许等人来到那个ip地址指向的位置时,都有点意外。因为这是个看着很普通的居民小区,保安齐全、一片宁静。
他们还以为会找到个深山孤屋、废弃仓库之类的呢。
可见,大隐隐于市,不是没有道理。
众人搭乘电梯上楼,来到目标住户门口。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大家都没拔枪,许梦山上前,看了一圈没有安装门铃,就敲了几下门。
无人回应。
那么是没人,还是不应?
案情严重,殷逢又说过“十成十”的话,尤明许也觉得此人非常可疑,当机立刻,看向殷逢,递了个眼色。
殷逢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个半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盒,打开,里头是一小卷铁丝,还有铁片、万能钥匙、胶带之类的。
除了尤明许和许梦山,其他刑警呆呆殷逢蹲下开锁,完全没有办法把他和之前在办公室里带着他们推理的那个殷老师,联系在一起。
没一会儿,锁应声而开。
既然已经闯了空门,尤明许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带着人鱼贯而入。这居然是一套没有装修的房子,四壁光秃秃的,他们头顶有一根电线牵过去,天花板上挂了几个灯泡。
许梦山摁开墙上的点灯开关,一室通亮。
然而当大家看清客厅的一切,却惊呆了!
依然是光秃秃的墙和水泥地面,没有半点装修和家具。正对着他们的那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至稍微一看,就知道照片分别属于两个女人。
一个是洛婷,一个是周丹。
从角度看,照片全都是偷拍、抓怕的。有她们各自在路上行走、餐厅吃饭,走出洗浴城、走到家楼下……
尤明许心中涌起一阵冷意。
而照片墙的旁边,还挂着块黑板,上面画着许多条路线图,标记着时间、地点。
殷逢还在她身边说:“看,他做得多标准,都可以当模板了。”
尤明许不知道殷逢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这句话的,她的脸色越发的冷,继续巡视屋内情形。
窗户上挂着窗帘,全黑,很厚,此时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完全隔绝了外头的所有视线。
房屋正中,那个电灯泡下,放着个小方桌。此时电线悬着灯泡,灯光亮起,照亮书桌周围一小片地方,不知怎的,看着就有些渗人。
方桌上有个水杯,留着个外接键盘、鼠标、鼠标垫,却没看到电脑。网线插口丢在桌上。电脑被人带走了。
这应该就是那个ip的位置。
尤明许又抬头望去,地上还堆着些东西一个行李袋,许梦山打开看了,说:“是些衣服。”旁边还有黑色大塑料袋,许梦山蹲下打开一看,却是一愣,立刻叫尤明许过来。
原来里头放着的,有一捆绳索,绳索上还染了一点血迹。还有成捆没用过的口罩、头套、脚套、手套……
“妈的就是他!”许梦山兴奋地喊道,“板上定钉了!”
其他刑警也很激动,没想到仅凭殷逢几句分析,就摸到了凶手的老巢。虽说他们之前没有证据,现在满屋子都是证据。
尤明许也露出笑意,立刻给丁雄伟打电话汇报,请求鉴证班和警力支援。
挂了电话,尤明许却看到许梦山凝重地神色:“尤姐,这里还有东西。”在装绳索手套那个袋子后面的墙角。
尤明许和殷逢走过去一看,都是一怔。
靠墙放着五个精致的玻璃瓶子。两个里头有东西,瓶身上还贴了死者的小照片。三个是空的。
尤明许突然感觉想吐,说不出的恶心难受和愤怒,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殷逢也盯着那几个瓶子,神色波澜不惊:“他还真准备了漂亮玻璃瓶子……”察觉到尤明许的异样,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口,说:“阿许,忘掉这个。”然后瞪了眼许梦山。
许梦山也看得心里难受,可被殷逢瞪了一眼,又觉得委屈,这是重要证据,尤姐不可能看不到。刑警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他们已经看到太多不想看到的画面,可还是要继续看下去。
尤明许挣脱殷逢的手,说:“我没事。”
许梦山想了想,说:“现在证据确凿,那个人还没回来,我们要不要……”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在这里守株待兔抓人?”
尤明许思索片刻,却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一角,许梦山和殷逢也抬头望去。
墙角,装了个监控摄像头,并且是正对客厅的大门方向。那么他们踏进屋子的第一秒,对方说不定就察觉了。
尤明许说:“只怕已经打草惊蛇,他看到监控,就不会再回来。我们尽快核实他的身份,主动出击抓人!”
三人的神色却都变得凝重。核实凶手的身份,不是难事。这里是他的老巢,指纹、na提取后就能确认。但是需要时间。如果凶手已经被惊动,出逃,只怕又要费一番周折。
不过,现在已经是事半功倍的结果了。
就在这时,尤明许的手机响了,她看着心头一喜正是她之前托的信息技术人员打来的。
想当时,殷逢邀她去按摩未果,还没得到她的好脸色。但殷逢的某句话,却触动了尤明许
“看她们从加入公司第一天开始,是个什么样的流程,会接触哪些人”。
尤明许突然意识到,公司的人事办公系统,是会把所有员工的基本资料、照片、住址,甚至每个季度的考核评价结果,都放在里面的。
如果凶手能进入这个系统,岂不是根本不用冒险和受害者直接接触,就可以准确选定符合他要求的目标?
但是,两个洗浴城里,所有员工尤明许都盘问过了,当然也就包括了能够接触到这个系统的员工,没有人有嫌疑。这也是她之前没有联想到,从这个角度去查的原因。
殷逢的话,却令她想到一句话: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结果即使在不可思议,也是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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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学徒身后的人(2)
既然别的方面,都没有找到那个规律,凶手会不会就是登入了这个系统,锁定目标呢?
沿着这个假设想下去,除了已经被查过的公司人事人员和管理者,还有谁,能够自由进入这个系统,还不被警方注意到呢?
……
尤明许立刻让信息技术同事去查,这两个办公系统,是谁做的。结果现在,同事有了回应
是同一家软件技术外包公司做的!这种洗浴城,不可能自己还养一个技术成熟的信息部门,所以电脑系统都是外包的。只不过这种外包公司,人员流动比较大。但尤明许的同事也是个狠角色,大面积扫荡排除、顺藤摸瓜,就让他查到了有一名员工,3个月前从外包公司离职,但是经手过两个洗浴城的系统构建工作。
并且,同事还查到,那个员工近期还一直频频从外部ip地址登录洗浴城的系统,昨天晚上还在登录!
尤明许只听得心“怦怦”跳,慢慢吐了口气说:“他的ip地址是不是……”她报了一串数字。
同事:“咦?你怎么知道的?”
来不及解释太多了,尤明许说:“你马上把这名员工的照片、资料发到我手机上。还有,他昨天的浏览记录你能看到吗?在看哪个女按摩技师的资料?”
同事:“卧槽尤姐,你连这个都知道!他昨晚反复浏览了两名女员工的档案,最后还下载了其中一个的全部档案和照片。我马上把这个,连同他在外包公司登记的资料发给你!”
下一个目标,就是那名女员工!
为了即时共享消息,尤明许开的是免提,挂了电话,就见殷逢和许梦山都看着自己,一番话说下来,他们也听明白了。
尤明许一笑,又扫了眼周围的各种犯罪工具和物品,对殷逢说:“看来你之前说反了,是我抓人,靠你辛苦点给我找找证据。”
殷逢看着她微扬的凤眸,澄澈的光,心头也是一荡。他发现自己就是喜欢尤明许这样威风八面势不可挡的模样哪怕是在他面前也耍威风。以前,他可是最烦女人想要爬到他头上。
可现在……让她爬吧。
殷逢微微一笑:“夫人英明。”
尤明许哼笑一声,许梦山确信了尤姐在家中的地位,暗生敬佩。这时,信息同事把资料发给了尤明许。
她拿起手机一看,愣住了。
首先看到的,是那名频频登入系统的外包技术人员的姓名和照片。也就是他们新鲜出炉的嫌疑人。
明韬。
照片应当是他在外包公司的入职照,蓝底1寸。照片上的明韬,看起来与一年多前,是有些不同的。依然白净、清秀,但是那总是挡着眼睛的刘海,被剪掉了,于是露出略显深沉的一双眼。只是那嘴角,依然微微翘着,带着几分不羁和冷傲。
尤明许抬起头,对上殷逢那双幽沉的眼,彼此都有些心惊,却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西藏时,有关明韬的一幕一幕,猛然就涌进尤明许的脑海里。那个声称大学刚毕业的男孩,无论身高、年龄、体型都对得上。难怪当时她看监控时,觉得那背影有点眼熟。
明韬的刘海永远遮住眼睛,抬头对他们笑,你永远看不清他眼里的光。见到他第一面,他就哈哈大笑,说:有意思,有意思,说不定连环杀手,就在我们当中呢?
他对犯罪学的兴趣,对连环杀手的狂热。他在哪那个对峙的夜晚,一会儿指证这个,一会儿说那个是杀手,是胡搅蛮缠,还是有意为之?
尤明许越想越心惊,又忆起另一幕,她和顾天成坐在帐篷边说话,风中却隐约传来那人冷哼的声音:“虚情假意、真没意思,难怪他喜欢杀人。”
顾天成也听到了,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而当时,尤明许以为,明韬说的“他”,是指那个身份不明的公路连环杀手,也就是顾天成。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是明韬自小就心心念着深觉遗憾的另一个连环杀手呢?
……
尤明许定了定神,不管明韬这一年经历了什么,也不管他当初在西藏是否有所隐瞒,甚至他的出现,是否都是有隐情的。现在,他就是本案的头号嫌疑人,而且盯上了新的目标,且随时可能察觉警方意图逃跑,他们得马上去抓他!
抢在也许可能出现的惩罚者前头!
殷逢却仿佛一眼就看穿她心中所想,看一眼外头浓黑的夜色,说:“现在正是洗浴城下班时间,也是他的活动时间。我想他应该正在一丝不苟地做跟踪勘查工作,充满新的兴奋和激情,不一定会立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我们马上去拦人!”
确实,已经凌晨2点了。
尤明许立刻做出部署:
一方面,与洗浴城联系,确认第三名目标一个叫蒋湄的女孩,已经于10分钟前下班。同时从与她交好的同事嘴里得知,蒋湄回家的具体路线这是最快的方式。
另一方面,通过手机信号定位,确定蒋湄正在一辆夜班公交车上。在确认她安全后,警方并不打算立刻与她取得联系,避免她露出马脚打草惊蛇,反而引起明韬注意陷入危险。
明韬,会不会也在那辆公交车上?
公交车沿线的警力,已经在迅速调集。
20分钟后。
尤明许和殷逢躲在路边的花圃后,其他警察也暂时埋伏着。公交车将于2分钟后抵达本站台,也是蒋湄下车的地方。
尤明许屏气凝神,殷逢站在她身后,也是无声无息的。尤明许习惯性叮嘱:“待会儿别出来,他手上可能有凶器,抓到人再说。”
“嗯。”殷逢说,“都听阿许的。”
尤明许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尤明许就感觉到他的胸口,几乎要贴到自己后背上,呼吸也就在耳边,她转头一看,他正往远处眺望着,似乎极为出神。
他也收回视线看着她:“小心。”
“嗯。”
两个人之间,似乎不用说太多的话,哪怕现在是她要冲在前头,那种亲密得仿佛一个人的感觉,却依然那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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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学徒身后的人(3)
车来了。
尤明许全神贯注。
远远的,可以看到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乘客。然后车在十几米外的公交站台停下,一个苗条的女孩走下车,不是蒋湄是谁?
周围埋伏的十多个警察,几乎全都紧绷起来。
车门在蒋湄身后关上,没有人跟下车。蒋湄并没有察觉,走向警察们所在方向。
尤明许一愣。
她当机立刻吼道:“拦车!”已像头母豹似地冲了出去。
殷逢立刻就露出赞许目光。反应可真快,他如果是明韬,也不会跟那么紧,可以在前一站或者后一站下车,避免被受害者发现毕竟最近女按摩技师们都人心惶惶。只要踩好点,下次计算好时间,直接到这一站附近来尾随就可以了。
公交车司机和车上的乘客,看着突然冒出的警察,把车团团围住,都吓傻了。刚下车的蒋湄也吓了一跳,立刻有警察跑向她身边。
许梦山带着一队人,直接冲上车。
尤明许带另一队人,车下戒备,同时警惕观察周围。
许梦山很快下车,神色凝重:“不在!”
尤明许目光沉凝,下意识就往公交车开来的方向望去,结果就那么巧,一眼看到几百米开外的路口,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尤明许突然就明白过来来的路上,她看过公交线路图,附近都是居民区,小站多,500米就设站。难道明韬是在前一站下车,抄小路尾随过来?
“那边!追!”尤明许喊道。
尤明许和许梦山立刻带了几个人,拔腿就追。其他人见状,转身跑回隐蔽停在小路上的警车,双管齐下。
结果除了现场留了两个警察善后和护送蒋湄回家,人一下子都跑完了。殷逢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眼见尤明许跑得没影了,他就算多长出来一条腿也追不上,也不急,拿出电话:“涂鸦,在哪里?”
“距离你200米的一条平行街道上。”
涂鸦和冠军一直远远跟着他们。
“来接我,去追你们老板娘。”
尤明许和许梦山刚跑到路口,就看到几百米外的街角,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过,只留下车屁股的影子。
这下两人都是一惊。
有人接应?还是说,明韬本来就是开车过来的?
按下心中惊疑,尤明许刚要打电话轿车接应,一辆sv就从旁边的岔路冲出来,涂鸦和冠军都在前排,都在冲她笑。
尤明许心念一转,不是警车更好,可以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她带着许梦山上车,让其他警察等别的警车过来。
殷逢就坐在后排,一上车,尤明许就给丁雄伟打电话:他们这队人去追那辆可疑的车,沿线警力全部出动在附近搜捕明韬,万无一失。
丁雄伟立刻同意了,去布置安排。
涂鸦笑了一下,说:“坐稳了。”使出吃奶的劲儿,开始全速飙车。车速一下子提升,所有人的背都往后撞去,尤明许骂了一声,开始系安全带。冷不丁一只手臂伸过来,紧紧搂住她的腰。
她和殷逢对视一眼,说:“没事。”
殷逢:“嗯。”
手臂还是搭在她腰上。
尤明许原本仿佛被冰雪和热火双重浇灌的心情,突然就平静澄澈下来。
她心想这可不好,都习惯查案有他在身后压阵,形影不离了。
果然是涂鸦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才过了几分钟,就看到前方路上,那辆嫌疑车辆。因为这条路是主干道,半夜了还是有零星车流,他们的跟随倒不是很显眼了。
殷逢想了想,说:“涂鸦,正常车速,隔两辆车跟着。”
涂鸦虽然不解,立刻照办。
尤明许马上明白了殷逢的意思,他是想看看明韬还有什么后招呢,还是想看惩罚者会不会出现?不管是什么,如今天罗地网已经撒下,明韬不可能跑掉。于是她看向许梦山:“让后面的警车远远跟着,最好从外围包抄。”
许梦山也会意,立刻电话联系。
于是后方的警车,很快散开了,看起来,这只是条普通的公路,稀疏的车流行驶着,没有半点异样。
“明韬会察觉吗?”尤明许问。
殷逢答:“他没那个脑子。不过,我们现在并不能确认,车上的人是不是他?或者,是不是只有他?”
两辆车隔着几百米,平静行驶。
这样开了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城市北部,路上的车更少了。冠军这时“咦”了一声说:“殷老师,这是往湖边开的。”
殷逢眸色微凝。
尤明许也认出来了,殷逢家对面就是个湖,这不正是开往那个湖的路吗?尤明许下意识就望向窗外,这附近地势低,密林很多,殷逢家位置又高,远远望去,竟真的能望见几公里外,别墅区的一片稀疏灯光。
尤明许一怔。
此时,尤明许已经百分百确定,前头车上的人有问题了,否则凌晨三点,往没有半个人影的湖边开干什么?
可是,对方为什么往这里开?
殷逢说:“静观其变。”
很快就进入了湖区,他们只看到前头那辆灯都没开的车,一闪而过。
尤明许对许梦山说:“让其他车跟上来,从湖的两头堵。”
许梦山:“好。”
然而时值半夜,这片湖区又是完全开放的,灯都没有一盏。并且湖边树林茂密,岔路也很多。他们开到湖边,却只看到黑茫茫一片,能听到隐隐的引擎声在远处,一时却看不清车在哪儿。
冠军忽然说:“会不会有埋伏等着我们?我可不想再看着谁死了。”
殷逢看向尤明许,目光清宁,这是让她做决定。如果她决定现在就上,他也会跟着。
尤明许心里突然就软了一下,想起他那天晚上对她说,他是他们最大的挡路石。还问她,如果他死了,她怎么办?他是很认真,很平静问她的。其实他心里,是很难受的吧。
结果现在,他无惧无畏,还是让她决定。
尤明许收敛心神,就算要冲,也是她和许梦山。尤明许会让涂鸦冠军把他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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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学徒身后的人(4)
尤明许也相信,他们会听自己的话。
她冷静想了想,支援马上就到,明韬只怕要上通缉令,早晚会被抓住,就有了决定:“再等一等。只要那辆车没开出去,就是瓮中捉鳖。”
支援果然很快就到了,几辆警车,从湖边的路开过来,闪烁的警灯照得湖边仿佛染上了奇光异彩。
众人汇合。
很快,就有一辆警车,在湖边密林深处,发现了那辆车的踪迹。涂鸦马上开车过去。
几辆警车,停在湖边一座小山丘旁。周围黑灯瞎火,天空呈现深深的幽蓝色。
那辆黑色的车,也停在山丘下。
夜色里,众人下车。许梦山带着几个人持枪靠近,很快发现车是空的。
尤明许抬头望去,那山丘不过二十余米高,树木掩映,有一串石阶上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山丘上的屋顶。
原来上面还有套房子。在这么个地方,即使开车从湖边经过,也很难注意到。颇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
“上去看看。”尤明许说。
她带着许梦山和两个警察走在最前头,然后是殷逢,然后又是几名警察。涂鸦和冠军则留在车上。这样的安排,她也比较放心。
他们爬上台阶,迎面就看到一座灰色木屋,看着已有些年头。周围一圈高高的铁丝网,还装了监控摄像头。不过此时,铁丝网上的小栅栏门,是虚掩着的。
他们走进院子,发现屋门也是半掩着的,里头黑漆漆一片。
许梦山打了个手势,几名警察往两边散去,很快检查屋子前后,没有异常情况。
众人又再次汇集到屋门口。
尤明许和许梦山交换了个眼色,许梦山扬声道:“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无人回应,一片死寂。
尤明许:“进去!”
她和许梦山最先持枪而入,数道手电筒的光,照得屋内明晃晃的。许梦山一进屋就在墙上摸了一会儿,摸到电灯开关,摁下去却发现不亮。
先不管了。
首先是一间二十平左右的客厅,里头有张黑色沙发、桌子、椅子,冰箱,东西不多,但倒是有居家的样子。尤明许就想:莫非这里是明韬的另一个落脚点?可是看屋里的东西,也有些年头了,并且要在湖边弄这么个房子,明韬有这个能耐?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众人检查客厅没有异样,还有一间卧室,里头放着床和书桌,没有衣物和日常用品。
“这里有楼梯!”一名警察喊道。
尤明许等人立刻冲过去,手电筒一照,果然看到客厅的一角,有条黑洞洞的楼梯,直通下方。
尤明许心头一凛,刚要带人下去,殷逢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来了,将她肩膀一按,说:“小心。”
“好。”尤明许和几个同事,缓步而下。
楼梯大概20来个台阶,下来后,四处是光秃秃的水泥墙,闷塞而不通风。一条通道,往前延伸。
众人缓步上前。
可以看出,这水泥墙也有些年头,天花板上偶尔有蛛网,还有积灰的味道,似乎很久没有见过日光,也很久没有好好打扫过了。
通道不过十几米,很快走到了头,面前出现一个更大的石室。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警察突然“啊”了一声,大家都是一惊,他的手电已往地上照去,众人这才看到,地上赫然躺着个人。
那人一声黑色冲锋衣,戴着鸭舌帽,身体紧紧蜷缩着。尤明许看到这身形打扮,心里就咯噔一下,许梦山的手电直射那人脸庞,白净清秀,面孔呈现不正常的绯红色,不是明韬是谁?
许梦山反应很快,别的顾不上了,去按他脖子上的动脉,又探鼻息,愣愣地道:“死了!看样子是氰化物中毒,刚断气不久。”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一路追过来,就是为了抓这个学徒杀手。可他跑到这么间隐蔽的屋子,却中毒死了。是知道自己走投无路了?
还是被别人下了手?
尤明许按下心头惊疑,下令:“立刻通知局里,再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古怪。”
“是!”
众人四散开,在这阴气森森的地下室里搜寻。尤明许也举起手电,四处照着。然而光线射过去的第一秒,她就是一惊对面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排染血的刀具,剁骨刀、匕首、锯子……还有绳索、电钻、皮鞭。为这地下室,更添几分血腥鬼魅。
尤明许骤然就想起了屠夫杀手的那间屠宰室,心中阵阵寒意浸透。难道这里不止是明韬的落脚点,还是什么别的地方?惩罚者……
她的手电筒沿着墙壁,慢慢往里照,看到墙边放着一张单人床,被子没叠,床边地上还有双拖鞋。然后在墙角转弯,是一个衣柜,透过衣柜的缝,可以看到里头挂着东西谁住在这里?
直觉告诉她,不是明韬。
然而当她的灯光继续往旁边移动时,却看到一张陈旧的木书桌,书桌上趴着个人。尤明许只感觉到心仿佛被什么给敲了一下,可那人影那么熟悉,她差点就脱口而出:殷逢……
不对!
她脑子里的弦一紧,殷逢,不是在他们后头跟着吗?
突然间,某种彻骨的、惊悚的寒意,沿着她的脊椎骨,开始往上攀升。她定了定神,手电筒的光往后一退,再次退到书桌上,那个人身上。那人穿着黑色毛衣、休闲长裤,乌黑的短发,线条清晰的下颌。端端只是一个背影,就再次令她感觉到熟悉无比。她看到那人手腕上干涸的血迹,也看到那人双腿脚踝上挂着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从桌下往墙角延伸,不知道会延伸到哪里。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屋里这个人了,都是一惊,慢慢包围过来。
尤明许太阳穴突突地跳,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很不对劲,可具体是什么,又无法说清。她往旁边侧了一步,这样,就不止是能看清那人的身形轮廓。
她手里的灯光,落在那人侧趴着、半埋在手臂里的那张脸上。
尤明许愣住了。
你们太牛了,我真的一点马脚都没露啊,只是一两句似是而非的描写,你们就猜出是明韬,还把几百章之前的明韬那句“虚情假意,真没意思,难怪他喜欢杀人!”给扒出来了。这让作者怎么活啊!现在可比6年前写他来了请闭眼难多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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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真假殷逢(1)
那是一张算得上英俊的脸,两道乌黑的眉,挺拔的鼻梁,轻抿的薄唇。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与殷逢的长相,分明是不同的。
刚才她为什么看一眼这人趴在这儿,会想起殷逢?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有好几次,殷逢趴在她身边睡觉的姿态,那身影几乎就要和眼前的陌生男子重合在一起。
于是她心中,惊疑的感觉越来越浓。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并不说什么。脑海里突然想起殷逢曾经给她看过的一段监控视频
贵州,滴水的屋檐,背对着镜头的男子,穿着殷逢的衣物,背着他的包。那身形姿态,连陈枫和其他人都瞒了过去。但是殷逢看出了异样。
是个替代者。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锁链锁着,仿佛已经有一段时日,他还有床,有桌子,桌子上还有电脑和一叠纸张,旁边还有书柜。
他在这里干什么?
尤明许脑子里突然涌出个古怪的念头难道那些人,就是这么训练他的?连殷逢的起居写作习惯,都要模仿?
在这个时候,尤明许只感觉到深深的诡异,却还没有察觉到巨大的危机,即将来临。
其他几个警察,和殷逢也是熟悉的,不过他们看到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只是感觉到眼熟,也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并未联想到殷逢。
倒是许梦山,皱着眉,下意识往后看一眼,找殷逢。
结果这一看,许梦山就是一呆。
殷逢是跟着众警察身后,走进这间密室的。前后都有警察,所以他一点也不紧张。
只不过看着这幽幽深深的密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梦,还有曾经支离破碎的自己被折磨的记忆。也是类似的走廊,类似的密室,他看到了殷尘身后那个人,也看到了满墙血淋淋的工具,和被囚禁的自己。
不过,这也不一定就是那里。如果有人刻意布置,是很容易做到的。
静观其变。
然而当他跟着众人,走进这间屋子,也看清书桌上趴着的那名男子时,他就愣住了。
他的反应比尤明许更快,转瞬间就想起了贵州,想起那个站在屋檐下的男子,想起身边人全无察觉,以为他还过着逍遥傲慢、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却已被那些人拖进黑暗里,而这名男子,却代替他,成为他,安安静静出现在那间宅子里。
殷逢心中骤然就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与无法言喻的恶心透顶的感觉。代替他?谁人能够代替他活在这个世上,剥夺属于他的一切?而现在,替代者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他面前。
这男子,毫无疑问是惩罚者的人。
甚至有可能,他会不会是那名令他感到熟悉的创建者?
在脑子里还没有明确答案前,殷逢的身体已先动了,他一把拔出身边一名警察的枪,最先瞄准了书桌后的男子,眼露杀意,面如霜雪。
许梦山一回头,就看到殷逢这个表情,所以他吃了一惊,只觉得殷逢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但他也反应过来,心想莫不是殷逢察觉了这人的身份,也立刻拔枪,对准那名男子,以防万一。
其他几个警察也拔出了枪。
尤明许也转头找殷逢,看到他的模样,也愣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恨意,她心头一软,递给他个安抚的眼神。在昏暗闪动的光线里,他看清了,微微朝她点头,示意自己会沉住气。尤明许心中一安,但是还有许多疑惑明韬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显然警察们是被引到这里来的。这名替代者,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
他现在,是死是活?
从外表看,看不出异样。
许梦山再次上前,探那人脉搏呼吸,结果手刚搭上那人的脖子,那人竟微微动了一下,许梦山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举枪。
那人慢慢睁开眼睛,眼神似乎还是茫然的,待到看清眼前的一片光和人,他竟像受到非常大的惊吓,一下子弹起,往后靠进椅子里,脸色煞白,嘴唇甚至还哆嗦着。
“你们……是什么人?”他的嗓音哑得就像几年没说过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抠了出来。
许梦山答:“我们是警察。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警察?为什么会有警察?是来抓我的吗?我没有犯过罪,没有杀人!是来救我的吗?你们终于来救我了吗?”
他的言语明显混乱,情绪非常惊恐激动。尤明许和许梦山对视一眼,尤明许心念一转,上前一步,柔声说:“你别害怕,我们是警察,警察当然是来救你出去的,没人会害你。”
那人怔怔望着她,约莫是感觉到她的柔和与善意,他本就长得英俊清秀,这样沉默缩着,就显出几分怯怯的乖巧。尤明许的心头又是一撞如果不是那张脸长得不一样,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尤英俊呢!
然后那人的视线,越过她,往她身后的人看去,众刑警们都已判断此人没有攻击力,慢慢放下枪。
只有一个人,还持枪对着他,眸色冷凌得吓人。
那人也在这时,看到了殷逢。他的脸陡然变色,原本像是呆滞下来的眼眸,突然惊恐地睁大,整个人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开始往椅子后面缩:“啊、啊、啊……你来了!我听话!我一定听话!好好写,马上写!最新的一本小说就快完成了!求求你,别打我,别再那样对我!我保证好好写!保证比上一本写得更好,求求你,求求你……”他就像是被吓破了胆,全身发着抖,哭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愣,下意识看向殷逢。
殷逢眸色沉沉,盯着那人,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尤明许也愣了愣,那种隐隐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这人到底在说什么?谁让他写东西了?他为什么一看到殷逢就表现得这么害怕?
她心头一惊:难道是故意的?故意想往殷逢身上栽赃什么?可是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栽赃得了殷逢?那不是异想天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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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真假殷逢(2)
就在这时,外头支援的警力也赶到了,响起阵阵警笛声和脚步声。而那人战战兢兢缩在地上,一副惊恐无措的样子。
殷逢这时放下了枪,很讥讽地笑了一下。
尤明许说:“先把他带到车上。”
于是所有警察都动了起来,那人此时到极为配合,或者说根本疲软无力,仍由警察替他弄开脚链,带了出去。只是在经过尤明许和殷逢身边时,那人依然是一副极害怕的样子,根本不敢抬头,甚至打了个寒颤。
殷逢任由他经过,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那个人。
尤明许很清楚他在想什么,问:“还在生气?”
殷逢冷冷道:“这笔账,迟早要跟他们算。”
尤明许见他对那个人看到他后的胡言乱语,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她也没有在意。两人抬头望去,警方的探照灯已经拿进来了,终于照得满室通亮。
二十几平米的房间,四面灰墙,水泥地,阴暗,墙上只有半扇窗在地面以上,隐约能看到院子里的青草和铁丝网。
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一把椅子。衣柜里堆满了书,心理学、犯罪学、社会学、历史……各类都有。但最多还是犯罪类的书目。
书桌上一边放了台笔记本电脑,甚至还配了专门的打字键盘。一边却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纸页,上面写满了字。而纸页旁,还有个紫砂茶杯,里头有半杯没喝完的茶水。
殷逢眉头轻蹙,尤明许也没说话。
因为刑警们已经连续紧张查案好几天了,这一夜更是忙了个通宵,带回了明韬的尸体和全部物证,也带回了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大家都累得精疲力尽,丁雄伟也知道众人扛不下去了,大手一挥,让大家回家休息半天,那名男子放在局里看管着,派其他人先审审,让破案的同志们下午再来继续干活儿。
殷逢、尤明许就带着涂鸦和冠军,回别墅去。
陈枫早让厨子准备好丰富的饭菜,四个人都饥肠辘辘,和其他人一块儿吃完后,各自回房休息。
冠军还叨咕了一句:“破案可真累,自从殷老师有了老板娘,就把我们当牛使。老子现在也想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了?难道我这辈子要做个无名英雄了?把我惹急了,我就把你们分局的网络给黑掉!”
胡言乱语的,没人搭理他。
殷逢和尤明许一回卧室,匆匆洗了个澡,洗去一身血腥和汗水,倒头就睡。只不过殷逢又要紧紧抱着她,让她睡得不很舒服。但到底困极了,也懒得和他纠缠,就这么在他怀里睡去了。
等尤明许醒来时,都快中午了,一看,殷逢就跟只大八爪鱼似的,四肢紧紧缠着她,她挣还挣不掉。结果他也被弄醒了,一双黑幽幽的眼眸,隔得很近的距离看着她。
明韬的案子既然破了,尤明许的心头也轻快几分。虽然肯定还有隐情,但也得一步步来,否则还不把警察都逼死。于是她的语气也变得颇为轻松,带着隐隐的挑逗:“看什么?想干什么?”
殷逢原本眸色沉凝,闻言便笑了出来,低声说:“很会说话。我不上都不行了。”
尤明许也是心头一跳,只不过此时睡够了,精神饱满,被窝里又有他身上暖和好闻的男人气息,还真是心猿意马。她摸摸他的下巴:“来。”
殷逢就没见过她这么狂的女子,搞得像她要临幸他似的。分明之前情到浓时,她受不了时,那脸红闷哼的模样,是被他驱使征服的。
他翻身就压了上来。
……
……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都轻轻喘着气。谁也不想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仿佛这样就能回味得久一点,那极致美好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尤明许轻轻抓住他放在身侧的手,自己笑了。
“满意吗?”他微哑着嗓子问。
“嗯。”
他又侧过身来,把她抱在怀里,静静抱着。
尤明许莫名有些失神,说:“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么好?”
他说:“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殷逢,你是阿许。”
尤明许突然就感觉心头涌起一阵沉沉的热意,也伸手抱紧了他。
你是殷逢,我是阿许。
我们走过了那么那么多的路,尝过那么多的甜,吃过那么多的苦。你转身又回头,你发誓崇拜,我始终不舍。现在我们终于踏踏实实在一起了。
我走的路很苦,可你就是要陪着。现在想想,这样过每一天,其实也不错。安安静静,血影陈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爱你。”尤明许温声说。
她就是这么个人,从不刻意,很少直白。可一旦想说,就会毫无顾忌。
殷逢静了好几秒钟,陡然间又将她压在身下,疯狂地吻下来,嘴里还重复着那句誓言:“……我爱你,崇拜你……不是依赖,不是别的……崇拜你……爱你……”
尤明许想笑,眼眶却发热。这样的他,又仿佛变回了一头犟驴似的尤英俊,压在她身上不肯走了。只不过他的手臂更有力,眼神更沉稳,他那有些偏执失控,却还非要努力压抑着的男人模样,xing感得发狂。
于是当两人下午来到警局时,同样的神清气爽、眉眼含光。惹得许梦山这样的单身狗,一看到了,就有种莫名自惭形秽的感觉。但一时又不明白是为什么。
接下来的审讯和收尾工作,是不需要殷逢参加的,也不合适。于是尤明许就把殷逢留在办公室,自己去和丁雄伟碰头。知道他派了两名老刑警,正在审那个被关在地下室的身份不明的男子。一问,还没有结果。虽然心里关切,也不好中途插手,她就先去忙学徒杀手案的收尾工作毕竟这才是他们这段时间工作的重中之重。
学徒杀手案的证据,已经非常充分了。所有证物都在明韬的居所发现,上面验出了他的大量指纹和na,他还有频频登录洗浴城办公系统、下载受害者资料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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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真假殷逢(3)
此外,许梦山那边也得到消息,那个曾经在酒馆偶遇打探消息年轻人的老刑警,画像也做出来了,就是明韬。
铁证如山,罪无可恕,虽然身死,却难解两名受害者家属的愤怒和痛苦。这是后话。
而本局已最快的速度破案,不到几天时间,既找出了真凶,又阻止了新的遇害者出现,丁雄伟上午打电话汇报时,还获得段厅长的连连赞许。丁雄伟并不居功,把几个人的功劳都提了,也说了殷逢的关键作用。段厅长很高兴,嘱咐丁雄伟多照顾他这个脾气桀骜的小师弟。段厅长甚至还打趣丁雄伟说:“他现在是你那边的上门女婿,你不护着谁护着?”
丁雄伟嘿嘿笑,到底是火速破案,提到殷逢,也感觉顺眼多了,勉强配得起他们尤姐了。
而此时,尤明许在本案水落石出后,也拿出其他同事调查所得的明韬详细履历,仔细看着。
明韬父母健在,家境不错,但是工作很忙,所以他从小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据说从小就极为骄纵,被两个老人惯得不像样子,是左邻右舍有名的小皇帝,和他玩的小孩很少。不过看后来的资料,明韬长大后,和两个老人也不亲近,很少去看望。尤明许甚至都能想象出明韬不怎么耐烦的模样。
明韬是聪明的,否则也考不上一所不错的大学,顺顺利利毕业,拿到一份程序员的工作。但在他的中学、大学期间,同学们和老师对他的评价基本是一致的:
“人太傲了,又不太会和人打交道,总是弄出误会和问题。”
“总是一个人闷在那里,有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嘴巴很毒,所以得罪了不少人,自己还不知道,以为自己很有面子。”
“他那时候被人打过,估计是看不惯他吧。他蔫了好几天,哪里敢反抗?也不敢告诉老师,后来全班都瞧不起他,看他笑话。”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总是天一口地一口的。有一次我看到他和一个同学吵架,他就阴沉沉地看着别人冷笑,然而说:我有一百种方法……呵呵……怪渗人的,所以到现在也印象深刻。可是直到毕业,他也没把对方怎么样。我看他其实挺怕别人欺负自己的。”
……
中学老师说:“明韬本质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聪明,比较敏感,他也想和同学们搞好关系,只是脾气倔了一点。我觉得他的父母,不是负责任的家长。我从来没看到他做生意的父母,来过学校看他,或者接送。家长会是爷爷来的,爷爷连字都不认识,一味地不敢惹明韬生气,这样怎么教孩子?”
……
而按照履历记载,明韬毕业后,又在经历了西藏那起案子后,就如同所有普通的毕业生以后,进入了一家收入不高、朝九晚五的软件公司。只不过他踏入社会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工作表现不好不坏,也没什么深交的同事朋友。而同事们对他的感官也一样,觉得他的情绪波动大,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会变脸或者兴奋,很喜欢看犯罪类的书和小说,每天工作忙完了没事就坐在那里看,完全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他所追求的,好像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又或者说,没人知道他在追求什么。
明韬已死,他短暂的一生似乎总是活得咋咋呼呼,连杀人都杀得轰动全省,却又好像雁过无痕,没有在谁心中留下深刻的痕迹。
而他是否与惩罚者组织有关,是否受到过他们的“培育”,又或者是否因他们狩猎而死,暂时没有答案。
接下来,就要把目光投向与明韬同处一间密室的那名神秘男子了。
尤明许处理完案件工作,估摸那边审得也差不多了,就去了审讯室。
刚走到门外,就看到许梦山和另一个同事在那儿,低声在说什么。
“问得怎么样?”尤明许问。
他们俩看着她,表情却有点奇怪。然后许梦山朝她递了个眼色,尤明许就转身进了一间空的会议室,没多一会儿,许梦山进来了。
尤明许直接问:“出了什么事?”看他们的样子,难道是什么都没问出来?那个人那么棘手?看起来不像啊。
许梦山的表情就像被人打了一拳,说:“他说了,一开始哆哆嗦嗦的,什么都问不出来。后来他们安抚了,又耍了些心眼,他就说了,自己叫李明棣,30岁,五年前就被绑架囚禁了。”
尤明许问:“有没有说是谁绑架了他?”
许梦山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觉得可笑,用一种荒诞不经的语气说:“他说绑架的人是殷逢!所以刚才看到,才吓成那样子。”
尤明许一脸错愕地看着他:“怎么可能!”
许梦山的两道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干脆一吐而快:“是啊,我们都觉得是瞎扯!他还说殷老师绑了他,关起来,经常折磨,让他写小说,当枪手,他还说五年来殷老师的作品,都是他写的,殷老师作家的身份不过是个幌子……”
尤明许怒极反笑,骂道:“见过乱咬的,没见过这么乱咬的,这么没脑子!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是啊!”
尤明许却很清醒,盯着许梦山:“还有什么?否则你们刚才不会那个表情。”
许梦山就说:“这事儿很蹊跷我们今天进屋的时候,是戴了手套的。刚刚鉴证班报告,现场除了李明棣的指纹和na,还发现了另外两个人的。并且都有好几处。”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谁的?”
许梦山直视着她,眼眸中也透出浓浓的疑惑:“一个是殷逢。还有一个,我们也已经对比出结果。”他停了停,说:“你也见过,是个女的,叫苏子懿,当初和陈枫去西藏接过殷逢。后来殷逢跟你回家,就把她给疏远了。据说苏子懿是他的前女友。”
尤明许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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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连环中人(1)
待我有罪时第305章连环中人尤明许一下子就火了,说“什么前女友?你从哪儿听来的?”
许梦山看着她的脸色,有点为难“李明棣说的。”顿了一下还是说“之前西藏那回,大家都是这么以为的。”
尤明许脸色铁青,又问“那个李明棣,还说了什么?”
许梦山这回答得顺畅多了“他还说,平时殷逢不过来,苏子懿负责日常看守,一守就是好几年。他被关在那里,按照要求写了……稿子,苏子懿就拿走。他还说自己曾经是富家子弟,从小就热爱擅长写作,当年就是被殷逢绑架的。”
尤明许冷笑“苏子懿是替殷尘看守吧?这个李明棣,本来就是惩罚者的人,说的话能当真?”
许梦山也听她提过贵州的事,闻言安慰道“你也别上火,这事儿怎么听都是欲加之罪,现指纹怎么了?殷逢不是也被绑架了一段时间吗?肯定是那时候被迫留下的。兄弟们还不至于这点伎俩都看不透。就是现在有了物证人证,麻烦了点。咱们查清楚就好了。”
尤明许点头,又问“传唤苏子懿了吗?”
许梦山答“传唤了。我们的人找上门时,她带着行李正要去机场,已经在带回来的路上了。”
尤明许轻哼一声。
许梦山说“只不过……他们现在要咬殷逢……”
尤明许懂他的意思,说“我明白。暂时让他不要插手,免得你们为难。”
与许梦山聊完,尤明许回到办公室,就见殷逢坐在她的桌子后,百无聊赖地在翻一些卷宗。
他抬起头,问“怎么样?”
尤明许突然就感到一阵心疼和不甘,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屈服于心中恶念,扛了这么多年。现在却被人污蔑成那样恶心猥~琐的样子。她拽了把椅子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殷逢察觉了,问“出了什么事?”
尤明许冷静下来,把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有时候,殷逢端坐在那里,不笑,也没有表情的样子,看着就挺吓人的。譬如现在。
半晌,他冷冷笑了“手段虽然拙劣,可是还挺有用的,弄一个受害者出来,捅到警察面前,警察就不能不理。他们这是想把我排除在案件之外,免得挡他们的路。”
尤明许也有同感,最了解殷尘如同了解自己的人是谁?唯一一个见过惩罚者真正创建者的人是谁?令惩罚者元气大伤支离破碎的人,又是谁?少了殷逢的帮助,警方要将剩下的惩罚者一举歼灭,肯定要难很多。
尤明许握着他的手说“既然我们都明白,就不惧怕他们还耍什么花招。你先回家去,现在你不适合做什么。我会看着,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不会让他们得逞。”
殷逢盯了她一会儿,见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说“我知道。我有阿许,替我伸冤。有什么可担心的?”
见他还开玩笑,尤明许笑了,心想对方来这么一手,不见得是坏事,否则他们始终躲着,能拿他们怎么办?现在主动撞上来了,干脆顺藤摸瓜,谁知道能查出什么来呢?
殷逢回家去了。基于流程,许梦山派了两个警察,去他家外头守着。尤明许挥挥手,也没当回事。
苏子懿很快被带回来了,许梦山和另一个同事负责审她。尤明许则站在隔间里,现在涉及殷逢,她反而不方便直接插手。
尤明许想想,离上次见到苏子懿,大概有一年多了,从尤英俊时期起,这个女人除了在殷逢面前晃过几次,就再也没出现过。尤明许也只当苏子懿是殷逢以前的感情债,后来殷逢只怕想都没想起过这人,尤明许也就没把她当根葱。
可现在,这根看似柔弱无害的小葱跳出来了,作为前女友,被人指认是殷逢的帮凶,涉嫌绑架、囚禁、伤害。
审讯室里。
苏子懿看起来和一年多前,没什么变化,秀美、安静,眉宇间似乎总有淡淡的愁绪。她坐在那里,无论许梦山他们怎么审,都只是低头不语。
后来许梦山说“我们在咸嘉湖附近的一桩木屋里,现了属于你的大量指纹?你怎么解释?”
又把李明棣的照片推到她面前“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苏子懿眼眶一红,眼珠在里头打转,咬唇不语。
尤明许眉一皱。还真会演戏!这副模样,等于告诉警察们,真有其事!
许梦山和同事对视一眼,两人内心的想法却是不同的。许梦山和尤明许一样,心想卧槽,装,再给老子装!最毒妇人心。
另一个同事,却是敏感地心生疑惑了。
许梦山眼珠一转,突然问“你最近一次见殷尘,是什么时候?”
苏子懿静了一下,才答“殷尘……不是死了有十几年吗?最后一次见,当然是他死之前了。”听着滴水不漏。
可许梦山微微一笑。
隔间的尤明许也在心中叫了声好,紧盯着苏子懿的表情。许梦山这么问,苏子懿如果心中没鬼,应该露出错愕表情——被问到一个死去十多年的人。可她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的反驳。反而不对。
苏子懿知道殷尘没死。
显然,苏子懿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了,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狼狈。许梦山在心中冷笑,正要乘胜追击,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尤明许也皱眉,只能推门出去,审讯室在二楼,就看到楼下院子里,两个头花白的老人,正在哭哭啼啼往里冲,旁边两个警察好言相劝拦着。
其中那老奶奶突然痛哭起来,大喊道“子懿!子懿!你在哪里?怎么会被警察抓了!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尤明许只感觉到太阳穴直跳,突然就听到隔壁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冲了出来,正是苏子懿,她一下子冲到了阳台旁,喊了声“爸、妈!”泪水滚滚而下,分明是一脸悔恨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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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连环中人(2)
尤明许心中暗叫不好,这时,许梦山他们也追出来,刚才苏子懿突然就开门冲出去,他们谁也没想到毕竟人刚带回来,还没有证实嫌疑,所以没把人拷上。
这时,就听到苏子懿的父亲哭道:“怎么回事!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帮殷逢做事吗?他不是说过要好好照顾你吗?人呢?你是不是受他牵连了?”
尤明许简直就要骂人了,递给许梦山个眼色,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拉着苏子懿,想往屋里拉,可现在,局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苏子懿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哭着趴在阳台上,怎么拽都拽不动,她喊道:“爸、妈……你们回去吧!我不后悔,我跟了他不后悔……”
如果现在不是在警局里,尤明许一脚就踹过去了,她手里使上了十成力,不由分说就把苏子懿拽回屋里,苏子懿惊呼一声,却也没有办法。
许梦山和另一个同事交换个眼色,也跟进屋里,关紧了门。
尤明许紧握着苏子懿的胳膊,她吃痛,咬唇含泪不语。尤明许冷冷对她耳语:“为了他,连父母都骗都利用,你还是不是人?”
苏子懿嗓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
尤明许手一松,把她丢回椅子里。
接下来的发展,顺利成章。
有了李明棣的指控和现场指纹na证据,苏子懿起初保持沉默,不愿配合。在父母到来后,又在警方的反复盘问下,心理防线崩溃,“交代”了所有的事。
她家与殷家是邻居兼世交,从小就与兄弟俩交好。殷尘过世后几年,她来了湘城,就跟在殷逢身边。她是殷逢最信赖的人,也是他的女人。
殷逢起初出了两本书,名声大振,可紧接着的,是精神情绪的起伏不定,和心理压力过大,他再也写不出来了,并且人也变得阴霾。
殷逢是在一个偶尔的机会,认识了李明棣,两人年龄相仿,李明棣也热爱写作,并且拥有很多令人叫绝的灵感思路。可这时,殷逢却陷入心理问题和灵感枯竭的双重问题。
谈到这一点时,苏子懿的表情灰败:“我劝他放弃,就算钱少一点,也没关系。一个天生精神病态的人,怎么可能继续当作家?可是他不听。”
一来二去,此消彼长,最终,殷逢暗中绑架了李明棣,将他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逼迫他写作,让他成为自己的枪手。而他获得名利,也陷入犯罪的深渊。苏子懿作为他身边跟了最久的女人,也回不了头……
连许梦山听完,都愣了好一会儿,因为苏子懿的口供,逻辑完整、有理有据,细节充实,而且和他们在地下室里发现的指纹证据,都是一一呼应的。
许梦山之前甚至没好和尤明许说,鉴证班在那一堆所谓的“手稿”上,也发现了殷逢和李明棣两个人的指纹。许梦山当然相信这一切都是伪造的,只不过这样一来,很是麻烦。
许梦山干脆冷笑着对苏子懿说:“你口口声声自己是殷逢的人,还说他常和你去地下室。可这一年多,他从没提过你,也没找过你,这一点,他身边朝夕相处的人都知道。你怎么解释?”
苏子懿静了静,并不慌张,而是说:“因为他忘了。他从西藏回来后,就忘了那些事,也不再理我。我手里还有李明棣,也不敢对别人说,只能继续替他守着人,不被警察发现。”
许梦山一愣,心里骂道:草,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
接下来,还发生了一件事。
李明棣既然被找到,就要查实身份、通知家人。结果他的家人来了,父亲是本省有名的企业家。一家团聚,泪流满面。李父看到儿子饱受折磨的模样,更是痛不欲生。确实像李明棣所说,他已经失踪五年。李父痛定之后,发誓要追究凶手。他立刻让人去请本省最有名的律师,扬言一定要让殷逢把牢底坐穿。
再加上苏子懿和父母闹那一出,警局里和殷逢相熟的人还好。不熟的,都开始议论纷纷。因为这起绑架案看起来证据很有力,他们也难免对殷作家心生怀疑。
尤明许在旁边冷眼旁观。看着因为久未见人,依然战战兢兢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李明棣,看到李明棣最后被车子送去了医院检查调理身体,她想起了邢琰君。
这没什么稀奇。惩罚者能给一个像邢琰君那样的人洗脑,就能洗第二个。她甚至想,会不会正是因为李明棣和殷逢气质极为相似,才会落入殷尘手中,既可以放肆折磨,又能在需要的时候当替身。而李明棣哪怕原本是个正常人,五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只怕殷尘想把他塑造成什么样,就能塑造成什么样。甚至让他相信什么,就能相信什么。
只是现在,殷逢的名声被败坏,又背上了犯罪嫌疑,又有苏子懿这个共犯的有力指控,事情已经闹大,比她预计的,要麻烦很多。甚至一个不查,殷逢真的会背上罪名,难以洗脱。
尤明许想了想,去找丁雄伟。
发生的事,丁雄伟已经全知道了,他让尤明许坐下,自个儿给自己倒杯茶,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把枪和证件先交了,回家呆着。”
尤明许抬头:“你不会也怀疑殷逢吧?”
丁雄伟冷着脸说:“我傻吗?这么明显的针对,在我们对付惩罚者的档口跳出来,我看不出来?只是现在情况有点麻烦,按规定,你也要回避。也好,免得再惹麻烦。”
尤明许心里很不舒服,也不乐意,但她知道丁雄伟说得有道理,就把东西交了。
她说:“老丁,关键时刻见真章了。你不是号称自己是上一辈最牛逼的刑警吗?可别被别人绕进去。你要是洗脱不了他身上的委屈,赶紧找更厉害的人来。”
丁雄伟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砸过去,骂道:“用你教?赶紧滚,回去看好殷逢,别让别人再抓住把柄。当我老了没用?苏子懿的指控虽然明确,听着有力,可她也曾经是殷尘的女友,当然也有嫌疑。殷尘现在还是头号通缉犯呢,难道我不会抓住这一点反击,让她的口供变得无效?还有当年的绑架,口说无凭,李明棣是在什么场合被绑架的,有没有监控,殷逢那天的行动路线是什么样的,有没有用车,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只要我找到一个漏洞,绑架就不成立。老子当年大破奇案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回家等着!”
尤明许这才放下心来,心情大宽,从口袋里掏出包烟孝敬给丁雄伟,回家去了。
:今天作者依然是忍不住给自己加戏的丁雄伟。今天更新2章少了点,明天会更新5章9000字左右,主要不太好断章。今天我才明白作者在正文说几句,不超过200字不会收费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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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惩罚者(1)
尤明许心事沉沉地回了别墅。
一走进客厅,却看到大家跟平时一样打游戏的打游戏,加班的加班,痴迷电视剧的痴迷电视剧。旁边的餐桌上,摆满了一桌香气扑鼻的饭菜,正等着她回来。
殷逢则跟往常一样,靠坐在沙发上,手里拿了本书。
尤明许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心想那些见不得光的污蔑手段,最后不可能得逞。
殷逢看到她,笑了笑,跟没事儿人似的。尤明许也不露声色。冠军把手机游戏一丢,说:“总算回来了。”招呼大家吃饭。
殷逢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定定看了两眼,然后低头亲了一下。尤明许突然很想要靠近他,也不管那几个还在,一手抱着他的腰,把脸埋进去。他只是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轻笑着说:“受委屈了?”
嗓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只不过旁边那几个,哪里见过尤明许这样小鸟依人的样子,统统瞪大眼,觉得尤明许今天是不是脑袋发热了?
尤明许松开他,说:“我能受什么委屈,也就是回家陪你两天。先吃饭再说。”
殷逢听明白了,看来连尤明许都受了牵连,情况发展只怕是更糟糕了。说实在的,对方的这点手段,他还真没看在眼里。他也没想到殷尘突然玩出这一手,内心隐隐对惩罚者接下来的动向,已有个猜测。不过,尤明许回家了,在他看来更好,两个人在一起,总比分开无法互相支持好。说不定丁雄伟让她回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难道还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任惩罚者抹黑,不会暗中去查证?他是小绵羊吗?
尤明许这么说,他便拉着她走到餐桌旁,脚一勾,把她的椅子勾到自己身前,让她坐下,再搂进怀里。这旁边还有人呢,尤明许要挣开,他低声说:“管他们干什么?我想让你贴着我。”
尤明许突然心一软,想起今天他不在,别人对他的议论纷纷。又想,有的时候,他分明还是尤英俊那样,心中对她有依赖,只是很少承认。于是她依从了,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别人。
除了小燕反应迟钝,冠军几个是什么人?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女场面都见过,所以大家根本就没注意到两人比平时更靠近一些。
冠军最快吃完,放下碗,说:“外头怎么多了两个警察?难道是来盯着我们的?”大家都看着尤明许,尤明许想,看来今天发生的事,殷逢还没跟他们说。她看一眼殷逢,见他没有阻止,就以尽量平静陈述的语气,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件件都说了。一直说到自己卸枪回家。
冠军“腾”一下就站起来,阴恻恻地咬着牙。
殷逢:“坐下!”
冠军和殷逢对视了几秒钟,这才脸色铁青地坐回来。
涂鸦“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到桌上,一张虎脸因为愤怒已涨红了:“殷老师,需要我们做什么?他妈的我以为自己已经见过最卑鄙无耻的了,没想到堂堂惩罚者,还能这么无耻!”
小燕脸却是白的,吓的。他这辈子最怕警察冤枉,他知道警察冤枉意味着什么。他小声说:“我们应该怎么办?殷老师要怎么洗脱罪名?能不能洗脱罪名?我们要不要走?”
一直沉默的陈枫,这才开口:“都慌什么!听殷老师和老板娘说!我们照做就是了!”
大家这才一静。
尤明许见殷逢没说话,就先开口,看了看陈枫,又看殷逢:“苏子懿自称是殷逢的前女友,还说殷逢从西藏回来就忘了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枫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殷逢。
这两个人的关系,当时他还真的没弄清楚。殷逢当时也不是事事都跟他说的。
殷逢开口,平静无比:“听她瞎扯,不要脸。她是殷尘的人,当年来了湘城,我才顺手照料一二。后来我怀疑殷尘的死有问题,就借机试探她一二,只是没什么收获,所以就不远不近放着。”
尤明许一听就明白了。难怪苏子懿敢借机声称是前女友,模糊两人关系。以殷逢当年的花名,说不定外界很多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想了想,又说:“李明棣呢,你们有没有见过?或者有没有印象?”
殷逢干脆地说:“没见过。”
冠军冷笑:“要是见过,早就剥了他的皮,还等现在?”
小燕摇头。
涂鸦也冷冷道:“没见过!要是见了,我也会杀了他!”
这还是尤明许第一次听到涂鸦这么冷酷地说杀人,微微一怔。
陈枫也摇头,看着尤明许说:“我也没见过。”
殷逢说:“谁说你们可以去杀人了?”
一时间,大家都没了话。
尤明许见状就打圆场:“局里正在查,这种时候,我们反而不宜轻举妄动,到时候说不清就更麻烦了。如果有需要,肯定要请你们帮忙的。就像之前那样。”
几个人脸色这才松弛下来,却都很怕殷逢发火的样子,不太敢看他,匆匆吃完饭,全跑回房间了。
吃完饭,尤明许牵着殷逢的手去院子里散步。
两个人安静走了一会儿,她说:“现在心里是不是不好受?”
殷逢冷笑一声,说:“他们不是盼着我这样?我偏不让他们如意,当我是什么刚极易折的人吗?”
尤明许本来心里还压着事,闻言失笑,殷逢有时候的骄傲还真的透着幼稚劲儿,可他偏偏又能是个很有心机的人。
她温声说:“详细的口供,各种资料,我这里都有,老丁他们也不会瞒着我。回头我们再仔细琢磨,找到击破他们阴谋的办法。”
殷逢“嗯”了一声,却似乎并没有很在意。
尤明许就问:“在想什么?”
两人走到了那片小鱼塘边,暗暗的水面映着一抹灯光,晃晃悠悠的,四周很静,树枝摇曳,仿佛也藏着什么寂静的秘密。殷逢拉着她在长椅坐下,把她抱在怀里。
尤明许其实是挺不习惯被人当个小东西一样抱着的,哪怕殷逢坐她大腿上,她也觉得舒服。可是殷逢就喜欢这种姿势,又执拗得很,一来二去,她也就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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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惩罚者(2)
殷逢在夜色里,摸着她腰和手,低头无声亲着,说:“我在想,这么一张好牌,埋了这么久,现在他们打出来了,宁愿牺牲两个人,只为了牵制住你我,意味着什么?”
尤明许心念一动,说:“意味着,他们要做出最后的反击了!”
殷逢赞许地亲了一下她的脸,说:“阿许,总是明白我在想什么。那将不止是一次反击,是他们倾尽剩下的全部力量,想要做的事。也许会有很多人死!”
尤明许心一沉。
殷逢握着她有些冷的手,在掌心轻轻揉着,说:“就让丁雄伟他们去给我们洗脱嫌疑,慢慢拖着,最好对外把情况说得严重点,譬如我们俩被关起来了之类的,当然也不能太过,他们会不信。让惩罚者放心动手。咱们俩现在能做的,就是等。一旦惩罚者有所动作,咱们就和丁雄伟打个配合,把他们一网打尽。”
尤明许没想到,他今天一个人被“驱逐”回来,还被警察看管着,居然还在算计这个。也是,是她关心则乱,一心想着怎么替他洗脱罪名,却没想到将计就计,以攻为守。她立刻给丁雄伟打电话,把殷逢的想法说了,丁雄伟也觉得可行,会去安排。
但挂了电话,尤明许还是安慰道:“你放心,老丁和梦山心里都有数,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一定能帮你洗清嫌疑。”
殷逢神色却是淡淡,说:“等抓了惩罚者的创建者,自然水落石出,证明了我的清白。”
尤明许心中不知怎的浮现个念头他就是这么倔,这么骄傲的性子。心中软软的,转头亲他。可殷逢的吻,却比平时要凶很多,强势很多。于是尤明许心想,他说得头头是道,被人冤枉,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的。末了,她全身发软,瘫在他的臂弯间,他还在轻轻啃咬着,意乱情迷,脸上就带了一丝邪气,他逼问她:“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你就半点没有怀疑过我?”
尤明许想都没想,就说:“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尤明许骤然想起,尤英俊抬头冲她笑时,那澄澈的眼睛想起老九死时,殷逢痛苦的表情还有他说自己是个偏执狂非要得到她时,那落寞孤独的样子……她摸摸他的脸,说:“因为你是我的殷逢。”
两人回到房间,夜色已深。尤明许今天情绪大起大落,疲惫至极,很快就睡着了。殷逢搂着她,却半天没有睡意,到了半夜,才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毫无预兆地醒来,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房间里昏黑一片,家具的轮廓影影绰绰。他们睡前没有拉窗帘,此时窗外的树影,模模糊糊映在床对面的墙壁上。
殷逢睡不着了,看一眼尤明许,她低头蜷首,靠在他的手臂旁,睡得正香。殷逢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她全无知觉。
殷逢干脆坐起来,双臂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有的时候,人反而是在半梦半醒间,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或者一些细节,印象变得更清楚鲜明。譬如刚刚,他想起今晚大家吃饭时的情形。
当时,他们谈及苏子懿,谈及李明棣时,每个人的表情、反应,殷逢都尽收眼底。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可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的,表现得过于激动。或许是因为情绪濒临失控。
有的,却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几乎没有存在感,也没有平时与他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
一股寒意,自殷逢心头缓缓升起。他知道自己今晚,忽略了一个人。
殷逢下床,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又回头看了眼尤明许。如果有人隐瞒了什么,又想要做什么,说不定就是今晚了。
整个别墅,每个角落,都在冠军的监控安防系统之下。殷逢决定去书房,看看他们每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谁知道刚把主卧的门,拉开一条缝,他就看见对面的楼梯上,闪过一道黑影。
殷逢静默不动,一双眼,透过门缝望着。
那人平时很少这么打扮,穿了件黑色外套,黑色长裤,戴了顶鸭舌帽,几乎和夜色溶于一体。他闪身就下了楼,飞快走出大门。
殷逢静立片刻,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到书房,拿出把枪,下楼。
别墅占地很广,尽管大门外守了两个警察,可别墅里的人想甩开警察出去,是轻而易举的事。
殷逢推开别墅院落一角的侧门。这侧门平时被繁密的树枝挡着,颜色又与墙体相近,外人根本注意不到。
没多久,殷逢就上了辆出租车,此时是夜里3点。殷逢如果想跟踪什么人,是不可能被人察觉的。更何况前头那人,已跟了他好几年。他了解那人的心细周密,就像了解自己。
那人搭乘的出租车,在一家医院的住院部停下了。
殷逢让司机把车停在门诊楼这边的回廊下,远远望着那人,压低帽檐,下车上了楼。行色匆匆,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殷逢抬头看了眼医院楼宇上方印着的院名,正是尤明许今天提到的,李明棣被送来的那一家。那人和警务系统熟,又拥有他的专家证权限,如果要查到李明棣入住哪个病房,轻而易举。
殷逢下车,尾随而入。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避免有什么突发状况,打草惊蛇。
深夜里,医院的电梯也没人了。殷逢走到电梯间时,看到只有一架电梯往上,数字不断攀升。他按下电梯,耐心等待着。最后,电梯停在了15楼。
殷逢上了电梯。
“叮”一声,殷逢慢慢步出电梯,打量周围环境。右前方,是一条走廊,有护士站。后方,是灯光幽暗的一排病房。他慢慢走到墙角,刚要转身走向护士站询问,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一头的走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背影,不是他要跟的人,可却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殷逢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追到了走廊转角,这边却已到了尽头,只有几间紧闭的房门,没有看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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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惩罚者(3)
殷逢看一眼几间屋子:设备室、维修间、储物间。他没有犹豫,一间间去拧门。设备室打不开,从里头锁着的,维修间他一推就开,只不过是间10来平米的屋子,放着几个柜子,墙角堆着一些工具,柜子都上了锁,无人。
他又推开储物间,里头黑漆漆的,又是几间柜子,堆满整叠整叠的毛巾、医护服,还有几大包全新的医疗材料。他看了一圈,不可能藏人,可刚才那人影仿佛还在眼前。
或许,是进了别的病房。
殷逢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去了两分钟。他不能再耽搁,必须追上那个人,掉头就走。
殷逢走回护士站。
他的专家证自然还在,向护士出示了,护士立马明白过来,说:“还有两个警察在那儿守着呢,就在1553病房。”殷逢点头致谢,走向1553。头顶,医院走廊上的摄像头,正对着他,他的神色平静无波。
这医院很大,医疗力量雄厚,否则李明棣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殷逢走到这边走廊的尽头,又转了个弯,只见两边所有病房的门,几乎都紧闭着,灯光熄灭,只有走廊上,有着暗暗的光。
1553病房就在前方,门口有两把椅子,一把空着,另一把上歪着个警察,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殷逢顿时知道,情况已经不妙。他几乎是立刻拔腿冲过去,首先一按警察的脖息,幸而还有力跳动着,他注意到警察脖子上有个小红点,看来是中了麻醉枪。冠军那里不缺这些东西。
病房的门在他面前虚掩着,殷逢拔出枪,抬头望去,就见光线扑朔的房间里,黑衣黑裤的那人,举起手里的枪,几乎是无声地射入床边守着的,应当是李明棣父亲的脖子里。李明棣父亲本就是睡着的打着呼噜,中了麻醉枪后,哼都没哼一声,头歪得更低了。
那人将麻醉枪插回腰间,换了另一把枪,沉默地装上了消音器,走向病床边。
床边,只开了盏暗暗的台灯。李明棣的脸洗得干干净净,睡得死沉。
那人慢慢举起了枪。
殷逢缓缓推开门,举枪,走了进去。
那人听到动静,浑身就像是僵住了。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露出清俊斯文的一张脸。只是今夜,那张脸上,阴冷,杀气沉沉。
看到殷逢,他露出惊愕、慌乱的表情,放下了枪,喃喃道:“殷老师……”
殷逢看着陈枫这个样子,心头也是念头百转。但他也放下了枪,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陈枫闻言神色又是一狠,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殷逢一步上前,揪起了他的衣领,冷笑,压低声音说:“到底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明白,如果你现在杀了李明棣,你是我的人,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怎么,你打算把我送进牢里?还是说,你在图谋别的什么?”
陈枫几乎是立刻低吼道:“不是!”
殷逢盯着他,他的脸色却渐渐变得惨白,慢慢地说:“我不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是完全清楚,曾经的你想要什么。可我知道,他如果不死,你就真的要去坐牢了!”
殷逢的心,渐渐往下沉。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深色的湖,开始在自己足下蔓延,而他其实并不清楚,湖水里,藏着什么。但他已感觉到了,一丝刺骨的冰凉。
“什么意思?”殷逢缓缓的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陈枫猛地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渗出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泪光来,他一字一句地说:“三年前,一个晚上,你不要我跟着,和苏子懿走了。”
殷逢心一震,他根本就没有印象。
陈枫接着说道:“我记得,那是你的母校的周年庆,你去大礼堂见了师弟师妹,还参加了学校的晚宴,然后你让我先回去,我看到苏子懿上了你的车。”
殷逢仔细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没有周年庆之后的记忆。他轻声问:“然后呢?”
陈枫闭了闭眼,又睁开,说:“后来我发现一份重要的合同,拉在我这里了,当晚就要签了传真给泰国出版方,可是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就开车追了上去。我看到你和她,开车去了湖边。”
殷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枫流下泪来,说:“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又觉得没什么不能我不能看得,就跟了上去,我看到你们进了那间房子,门没关,我跟了进去。”
殷逢反而冷笑出声,嗓音冰凉得可怕:“你看到了什么?嗯?”
陈枫低下了头:“我跟下了楼梯,看到你和苏子懿在接吻,李明棣被锁在椅子里。”顿了顿,说:“他身上,有新鲜的鞭痕和血。”
殷逢的心里,就像有什么,轰然崩塌下去。
如果陈枫从未去过那个密室,就不会知道有楼梯,也不会知道,李明棣是被锁着的。密室墙上,确实挂着一支染着陈年血迹的鞭子。
可他根本就无法相信陈枫所说的话。他的嗓音冷得如同被寒霜浸没:“如果真像你说的,我做过那些事,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那时候我可没被惩罚者带走,贵州之前的事,所有的,我一件一件都记得很清楚。难道从前,我会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陈枫一怔。
殷逢说完后,也静默下来。
病房里的气氛,僵硬得可怕。两人沉默相对。
陈枫下定决心,咬牙道:“总之,他必须死。我杀了他,就去自首,这是我做的,和你没关系。”
殷逢说:“你闭嘴。我不需要谁替我送死!”
两人说话的声音或许大了些,床上的李明棣轻哼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陈枫的反应快如闪电,转身手枪就指上了李明棣的太阳穴。李明棣看清病房里的情形,只吓得魂飞魄散。殷逢就站在床前半米远处,背光而立,脸色显得越发阴沉难辨。突然间,李明棣全身开始发抖,如同丧家之犬般,喉咙里几乎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再折磨我……你们不要再折磨我……诸善已死诸恶奉行……我愿意我信服!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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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惩罚者(4)
殷逢脑子里骤然“轰”的一声,眼前一幕瞬间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在一起,而有关贵州的记忆片段,刹那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那是个下雪的天气。湖边,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他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呼吸了一口冰凉彻骨的空气,那感觉,仿佛还在昨天。
一转眼,他就走下了楼梯,来到那间冰凉的地下室。
他看到苏子懿站在桌前,一身黑色绸缎短裙,露出白皙纤细的胳膊,正在整理一些书稿,转过头来,对他甜美的笑了。
他又转头,看到一个人,趴在地上。只穿了条内裤,全身上下都是伤,脚踝上系着细细的锁链。
猛然间,那些出现过很多次的记忆和感觉,同时涌上心头。殷尘的折磨,轻笑,鞭打,割肉。黑夜中的战栗和彷徨,痛苦和畏惧,仿佛铁烙般,清晰就在他心头。
这时,殷逢想,惩罚者们折磨的,就是地上这个人吧。
那人仿佛察觉到什么,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殷逢看清了他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形、轮廓,也看清了他的脸,英俊、清秀,却赫然是李明棣的面容。他如同之前那样,一看到殷逢,就露出惊恐而痛苦的表情,仿佛这样的囚禁与折磨,永远没有尽头。
殷逢心里就像有什么秉持已久的信念,骤然就被他抬起的这张脸,撞得四分五裂。
他一直以为,记忆里,在贵州,被囚禁,被折磨的人,是自己。
原来不是。
是李明棣。
那么囚禁折磨李明棣的人,是谁?
殷逢突然就不敢去想答案。
紧接着,又是一幕画面,涌至眼前。
他又看到了那个人。
他坐在书桌前,只穿了件白色衬衣,黑色长裤,面目清冷干净。他手里看的,原来是一些刚刚写出来的书稿。有的纸页上,甚至还沾着新鲜的血迹。那是李明棣的血。那人看完后,摘下平光眼镜,放在桌上。
然后殷逢看到了殷尘,站在那个人身后,说了句什么,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殷逢听到那人模糊的嗓音,那嗓音越来那么熟悉,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
那人说:“……在我沉睡的时候,就好好教训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还自以为是抵抗住心中**的正义英雄,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其实我早就身在其中了……”
他又看到了曾经身为尤英俊时,就看到过的画面,一只手,那个人的手,握着笔,在一张纸上打叉,说道:“他们都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包括你,包括我,殷逢。因为我们都是……”
殷尘在他身后哈哈大笑,兄弟俩同时转头,两张面容,清晰可见。
……
殷逢只感觉到脑袋如同炸裂般的疼痛,恍恍惚惚间,已不知身在何处。他一下子摔倒在地,耳边是陈枫震惊的声音:“殷老师!殷老师!你怎么了!”他一只手去搀殷逢,另一只手,还拿枪指着李明棣,令他根本不敢动弹。
陈枫却看到,倒在地上的殷逢,慢慢爬了起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陈枫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有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
而后殷逢手扶着床边,站了起来,抬起头,他的眼眶通红,脸上挂着眼泪。他盯着床上的李明棣,突然间,面容变得十分扭曲,他一把掀开陈枫,扑了过去,双手就扣住了李明棣的喉咙。李明棣本就体虚,突逢惊变,根本无力反抗,双腿徒劳地在床上瞪着,拼命想要扯开殷逢的双手。可殷逢神色狰狞,脸色惨白,眼睛盯着李明棣,却分明像透过他盯着别的地方,他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双手却越收越紧。
只有李明棣,能听到殷逢嘴里以极低的声音,含糊说道:“我不是……不是!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没人可以毁了我,哪怕我自己,也不能!”
陈枫被殷逢刚才那一下猛力,推倒在地,呆呆看着殷逢掐着李明棣的脖子。眼见李明棣进气多出气少了,陈枫就像被针猛地扎了一下,冲过去抱着殷逢的腰,将他往后拖:“殷老师你不能自己动手!不能在这里!”可殷逢显然情绪已经失控,转身一脚踢开陈枫,再度死死掐住李明棣的脖子。
陈枫摔倒在地,刚要挣扎爬起来,猛然就听到身后的门被“哐当”一声撞开,他骇然回头,就看到许梦山和尤明许站在门口,全都望着殷逢,满目震惊。陈枫心中大痛,一下子居然感觉爬不起来了,又看到他们俩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正是涂鸦冠军和小燕。
是察觉了他和殷逢一前一后离开,都赶来了吗?
却偏偏看到了这个!
陈枫已经神智破散,许梦山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甚至闪过个念头,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亲眼看到殷逢正在杀李明棣!
许梦山原本今夜值班,和一个同事,守在李明棣门口。刚刚不过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尤明许,身后跟着殷逢的几个人。他心知有变,却不敢相信是自己隐约想到的那样,连忙跑了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许梦山只感觉到眼眶一阵刺痛,心跳如雷,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来他的动作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他猛地拔枪,瞄准殷逢,厉吼道:“殷逢!住手!马上放开李明棣!否则我开枪了!”
殷逢的身形这才猛地一顿。
而尤明许看着这一幕,却只觉得有些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也是在不久前,她突然口干醒来,才发现身边早已无人。她心中不安,起床寻找,才察觉殷逢今天穿的衣物都不在他半夜出门了。
尤明许立刻把全屋的人都叫起来,这才发现,陈枫也不在。并且,冠军说,家里少了两支手枪,一支麻醉枪。
殷逢和陈枫,想干什么?
尤明许立刻打两人的电话,却都无人接听。她心中越来越不安,既怀疑殷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想他或许只是自己提前在布置什么,就像上次抓卫澜一样。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两人说好了要共同进退,他又怎么会一声招呼不打私自行动?
第311章 惩罚者(5)
她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冠军说他有办法,几分钟时间,他就追踪到了殷逢和陈枫的手机信号,一前一后,在某条路上,十分接近。
于是尤明许当机立断,带着他们几个赶了过去。
只是,当殷逢和陈枫的信号停下不动,目的地也越来越明确,尤明许的眉头却越皱越深。当她抬头,看见医院的招牌时,心就像一叶弯舟,浮动在这辽阔无边的夜色里。你根本就看不清,前方,会是什么等着你。
直至此刻,尤明许才看清,那是什么。
陈枫被殷逢一脚踹开,瘫坐在地,阻止不及许梦山拔枪怒斥。她身后的几人,不约而同诡异地沉默着。
尤明许看着殷逢的背影,陡然一僵,手也慢慢松开。
他手下的李明棣,就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突然漏气,大口大口粗哑地喘起了气,奄奄一息。
谋杀未遂。尤明许脑子里闪过这四个字。
在所有人沉默而晦涩的注视里,殷逢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他就像是个疯狂的暴徒,突然被惊醒又像是个走投无路的孩子,缓缓抬起了低垂的头。
尤明许看到他的脸色苍白无比,眼眶却是红的,脸上,流着两行泪。
尤明许不知道怎么的,她的脑子里明明什么都来不及想,眼泪也唰地流了下来。
殷逢的目光就像没有焦距,滑过所有人,最后,却停在她脸上。
他只看着她。
他的嗓音,沙哑得仿佛已经死去:“阿许,原来是我。”
尤明许哽咽道:“什么……是你?”
他非常惨淡地笑了笑,那双眼仿佛早已失去光泽:“惩罚者组织……是我创建的……”
尤明许就像脑袋上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昏昏沉沉,只余那惊涛骇浪般的痛楚。她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像是被什么,堵在了喉咙里。她突然好像别人丢进了荒芜一人的沙漠里,而殷逢是她眼前所见唯一的绿色。此时,那片新绿,慢慢地染上灰暗眼色。
尤明许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摇着头,非常缓慢地摇着头,她听到自己碎片般的声音:“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的……”
殷逢又望了她一眼,眼里盛满泪水。
可说完那句话,就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骤然闭眼,向后倒去。
陈枫离他最近,一个箭步上前就抱住了。许梦山只看得目呲欲裂,吼道:“别动!尤姐,不准插手!”
尤明许僵硬如石。
却只听到陈枫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要响应他的动静,尤明许只感觉到后颈一痛,眼前瞬间发黑,就失去了知觉。冠军放下手,一把抱住她的身体,慢慢放平在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涂鸦如同野兽般从许梦山背后扑出,扣住了他的身子,许梦山大急,转身刚要反抗,却被压得死死不能动弹。陈枫抱着殷逢,在许梦山身后举起麻醉枪,许梦山应声软倒在地。
涂鸦脸色铁青,走过来,蹲下,背起了殷逢。冠军头一次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尤明许,露出不忍神色。小燕眼泪已经落下来,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陈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说:“走!”
四人带着殷逢,连护士和摄像头都不再避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医院,上车,径直驶进夜色里,从此失去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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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阿许(2)
尤明许回到家,已是这天的晚上。
她自己的家。
上楼时,她一眼瞥见不远处停着辆不起眼的轿车,车上两个人影,没半点动静。他们约莫是怕她尴尬,安静守着。她也不想和他们打招呼。
尤明许已经很久没回来住了。推开门,闻到灰尘积累的味道。而她手里,只有个简单的行李提袋。
她把提袋丢在地上,倒在沙发里,闭眼靠了好一会儿,起身去打扫卫生。
房子整洁,面积不大,很快就草草收拾一通,她又看了眼殷逢那个空荡荡的房间,最后回到卧室,倒在床上。
窗帘半掩,黯淡无光,一室清冷。
她忽然就想,殷逢现在在干什么?他也在想她吗?是否还在痛不欲生?贵州的事,他到底记起了多少?
他应该已经很清楚,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麻烦。
他会怎么做?他将何去何从?
他,真的是惩罚者的创建者吗?
殷逢,你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
你还看得见阿许吗?
——
那是山间的一幢屋子,处于湘城与株洲的边界。因为前面一座山,就是旅游风景区。这幢房子藏在这里,有人入住,反而不引起旁人注意。
屋子是全木修筑的,像个结实的城堡,也像个牢笼。门口有一段铺着防潮木板的路,连接着一片小池塘。周围树木茂密,杂草丛生。池塘里新荷初长,如同有人掬了满怀的绿意,送到房屋的主人跟前。
这房子,是涂鸦刚回国时置办的。那时候,他身上还背着事,但依然幻想着某天无债一身轻,来这世外桃源,像个野人似的过一辈子。后来坐了牢,又跟了殷逢,房子就丢在这里。没想到今天,却用上了。
从昨天半夜到今天,换车又换牌,换了无数交通工具,花钱请人分散警察注意力,篡改路上监控录像……直至中午过后,他们才安安生生感到这里。
殷逢在逃亡的路上就醒了,一直沉默,也没有阻止他们的行为。
而从中午到现在,殷逢就一直坐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更没有和谁说过一个字。中饭陈枫端进去了,到饭后去取餐盒,发现根本没动。陈枫也没吭声,退了出来。
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烈了。
几个人坐在树荫下,各自发呆。
冠军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甚至还嬉皮笑脸地,不时逗弄小燕一下。小燕心里堆着块巨大的石头,根本不想理他,却又招架不住,两人没多久又打起来。
涂鸦闷闷地抽着烟,身体看起来像一座沉闷的山。这种时候,连冠军都不敢惹他。
陈枫也抽烟,身上的衬衫西裤早已皱巴巴,脏得不像样子。他盯着水面后的远方,眼里阴沉沉的。
听到冠军和小燕又在闹,涂鸦心头火气,烟头摔在地上,吼道“够了!当不存在就真的能不存在吗?接下来我们到底要怎么办?殷老师怎么办?”
大家都是一静。
冠军最先冷冷道“有什么可气恼的?殷老师是警察那边的,我们就是警察那边的。他是惩罚者,我们就是惩罚者。杀人而已,被杀而已。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陈枫骂道“你闭嘴!殷老师怎么可能是惩罚者?他带着我们和警察,干掉了多少惩罚者,还差点被亲哥弄死!惩罚者组织,怎么可能是他创建的?”
冠军几乎是立刻说“那你怎么说,看见了他和苏子懿,囚禁了李明棣?这件事,他不是也想不起来吗?”
陈枫痛苦地伸手抓着头发,他多希望自己根本没看到那一幕。可是,就算他没看到,还有什么差别吗?昨晚殷老师已经对李明棣动手,还亲口承认……
一直沉默的小燕,忽然开口“如果他确实是惩罚者,只是自己忘记了呢?以为自己是正义的?”
大家都沉默下来。
小燕那白净的脸紧紧绷着,接着说道“有的时候,人如果经历了很强烈的刺激,是会忘掉一些事的。譬如我……到现在也记不清,父母被杀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如果殷老师只是忘了,殷尘他们就会逼不得已和殷老师对抗,甚至有可能……他们伤害殷老师,却不致命,只是为了保护殷老师的身份呢?”
几个人听得脸色一变,却谁也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涂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低声说“你们明明都听到了,他说自己就是惩罚者。”
——
陈枫走进屋子,看到殷逢靠在张藤椅里,望着窗外。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一路沾了不少泥迹,而他恍然未觉,神色平静。
陈枫心头发酸,把又热了一遍的饭菜,放到他面前,说“殷老师,你得吃东西。”
殷逢就跟没听到似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枫又说“尤明许要是知道,会担心的。”
殷逢这才看他一眼,又看了眼食物,哑声说“放着吧,我待会儿会吃。”
陈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者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他在殷逢身边坐下,一起望着那扇两尺见方的窗玻璃外,映着的树枝和水面。
“事到如今,你怎么看?”殷逢开口。
陈枫却笑了笑,很清淡的表情“刚才我们都商量好了,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是什么,我们就是什么。这就是我们的看法。”
殷逢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好。”
陈枫却差点落下泪来,也不知是因为兴奋、难受还是孤独。
可他没有看到,当殷逢望着窗外时,那深邃如井的眼底,分明也有泪色,一闪而过。
殷逢忽然笑了,一只手背抵着唇角,很有平时冷酷肆意的模样,他轻轻地问“陈枫,三年前的那天,你真的看到了,我和苏子懿、李明棣在一起?”
陈枫垂眸不语。
那就是默认了。
殷逢缓缓地说“一双眼睛所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陈枫心头一震,不明白他的意思。
殷逢却不再解释,话锋一转“其实,严格的说,尤英俊并不是我的第二人格。他只是我现有人格的一部分。那个时候,我大脑受伤,兼之心理受创,但主要还是生理受伤的原因,令我失去神智,变得像孩子似的。医学上有很多类似的案例。当我的脑伤恢复后,就痊愈了。他做过的事,我全都能想起来。只有等我醉酒时,神经系统受到麻痹,才会又露出那一面。如果尤英俊真的是我的第二人格,那么他做的事,我永远都无法主动意识到。我最多只能在潜意识里,看到有关第二人格的一些记忆片段。”
陈枫理解着他的话,骤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陈枫只觉得心头骇然,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
殷逢的脸却静静的,仿佛已沉浸在一片清冷的水潭里。他说“如果那些事真的是殷逢做的,就是他。这是唯一的解释。”
陈枫失声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殷逢闭上眼,仿佛终于感觉到困顿。他靠进椅背里,哑着嗓子说“去问问冠军,有没有办法,绕过警察,联系上尤明许。”
——
这几天,尤明许一直在翻来覆去想那个晚上的事。在她到病房前,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否则殷逢那么沉得住气的一个人,不可能情绪失控,要掐死李明棣。
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殷逢最后望着她的模样,绝望又痛苦。她恨不得现在就插翅飞到他身边,看看他怎么样了,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可他却带着他的人,消失了。
尤明许并未就此消沉,她不可能这么做。她又想办法,把历年来只要有可能与惩罚者有关的案子,都拿回家,仔细翻阅查找,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丝线索。
除了干这个,白天她还出门跑步,做大强度的体力训练。两个负责看着她的警察,只是默默跟着,有时候还跑上来递烟给她。
到了夜里,她终于无事可做,坐在空荡荡的家里,才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寂寞。她只好拾起平板电脑看电视剧,看到夜深困极,倒头就睡。
殷逢失踪第三天。
夜已经很深了,这个城市仿佛也寂静下来,唯有黑沉沉的夜色,像是要从窗口扑进来。
尤明许把平板电脑放在床上,人靠坐着,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看。
突然间,屏幕黑掉了。
她一怔,心里骂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刚要拿起平板,就见屏幕上自动闪现什么程序,像是飞快运行着,一秒钟后,重新黑屏。
然后,漆黑的近乎肃穆的屏幕上,慢慢浮现两个白色的字“阿许。”
尤明许盯着这两个字,突然间泪盈于睫,悲从中来。
————
周末事情比较多,要接待台湾出版编辑,还要参加同学婚礼,明天不更,星期一争取能更新一点,下周努力写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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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时,她一眼瞥见不远处停着辆不起眼的轿车,车上两个人影,没半点动静。他们约莫是怕她尴尬,安静守着。她也不想和他们打招呼。
尤明许已经很久没回来住了。推开门,闻到灰尘积累的味道。而她手里,只有个简单的行李提袋。
她把提袋丢在地上,倒在沙发里,闭眼靠了好一会儿,起身去打扫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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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半掩,黯淡无光,一室清冷。
她忽然就想,殷逢现在在干什么他也在想她吗是否还在痛不欲生贵州的事,他到底记起了多少
他应该已经很清楚,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麻烦。
他会怎么做他将何去何从
他,真的是惩罚者的创建者吗
殷逢,你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
你还看得见阿许吗
那是山间的一幢屋子,处于湘城与株洲的边界。因为前面一座山,就是旅游风景区。这幢房子藏在这里,有人入住,反而不引起旁人注意。
屋子是全木修筑的,像个结实的城堡,也像个牢笼。门口有一段铺着防潮木板的路,连接着一片小池塘。周围树木茂密,杂草丛生。池塘里新荷初长,如同有人掬了满怀的绿意,送到房屋的主人跟前。
这房子,是涂鸦刚回国时置办的。那时候,他身上还背着事,但依然幻想着某天无债一身轻,来这世外桃源,像个野人似的过一辈子。后来坐了牢,又跟了殷逢,房子就丢在这里。没想到今天,却用上了。
从昨天半夜到今天,换车又换牌,换了无数交通工具,花钱请人分散警察注意力,篡改路上监控录像直至中午过后,他们才安安生生感到这里。
殷逢在逃亡的路上就醒了,一直沉默,也没有阻止他们的行为。
而从中午到现在,殷逢就一直坐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更没有和谁说过一个字。中饭陈枫端进去了,到饭后去取餐盒,发现根本没动。陈枫也没吭声,退了出来。
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烈了。
几个人坐在树荫下,各自发呆。
冠军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甚至还嬉皮笑脸地,不时逗弄小燕一下。小燕心里堆着块巨大的石头,根本不想理他,却又招架不住,两人没多久又打起来。
涂鸦闷闷地抽着烟,身体看起来像一座沉闷的山。这种时候,连冠军都不敢惹他。
陈枫也抽烟,身上的衬衫西裤早已皱巴巴,脏得不像样子。他盯着水面后的远方,眼里阴沉沉的。
听到冠军和小燕又在闹,涂鸦心头火气,烟头摔在地上,吼道“够了当不存在就真的能不存在吗接下来我们到底要怎么办殷老师怎么办”
大家都是一静。
冠军最先冷冷道“有什么可气恼的殷老师是警察那边的,我们就是警察那边的。他是惩罚者,我们就是惩罚者。杀人而已,被杀而已。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陈枫骂道“你闭嘴殷老师怎么可能是惩罚者他带着我们和警察,干掉了多少惩罚者,还差点被亲哥弄死惩罚者组织,怎么可能是他创建的”
冠军几乎是立刻说“那你怎么说,看见了他和苏子懿,囚禁了李明棣这件事,他不是也想不起来吗”
陈枫痛苦地伸手抓着头发,他多希望自己根本没看到那一幕。可是,就算他没看到,还有什么差别吗昨晚殷老师已经对李明棣动手,还亲口承认
一直沉默的小燕,忽然开口“如果他确实是惩罚者,只是自己忘记了呢以为自己是正义的”
大家都沉默下来。
小燕那白净的脸紧紧绷着,接着说道“有的时候,人如果经历了很强烈的刺激,是会忘掉一些事的。譬如我到现在也记不清,父母被杀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如果殷老师只是忘了,殷尘他们就会逼不得已和殷老师对抗,甚至有可能他们伤害殷老师,却不致命,只是为了保护殷老师的身份呢”
几个人听得脸色一变,却谁也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涂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低声说“你们明明都听到了,他说自己就是惩罚者。”
陈枫走进屋子,看到殷逢靠在张藤椅里,望着窗外。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一路沾了不少泥迹,而他恍然未觉,神色平静。
陈枫心头发酸,把又热了一遍的饭菜,放到他面前,说“殷老师,你得吃东西。”
殷逢就跟没听到似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枫又说“尤明许要是知道,会担心的。”
殷逢这才看他一眼,又看了眼食物,哑声说“放着吧,我待会儿会吃。”
陈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者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他在殷逢身边坐下,一起望着那扇两尺见方的窗玻璃外,映着的树枝和水面。
“事到如今,你怎么看”殷逢开口。
陈枫却笑了笑,很清淡的表情“刚才我们都商量好了,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是什么,我们就是什么。这就是我们的看法。”
殷逢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好。”
陈枫却差点落下泪来,也不知是因为兴奋、难受还是孤独。
可他没有看到,当殷逢望着窗外时,那深邃如井的眼底,分明也有泪色,一闪而过。
殷逢忽然笑了,一只手背抵着唇角,很有平时冷酷肆意的模样,他轻轻地问“陈枫,三年前的那天,你真的看到了,我和苏子懿、李明棣在一起”
陈枫垂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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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逢缓缓地说“一双眼睛所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陈枫心头一震,不明白他的意思。
殷逢却不再解释,话锋一转“其实,严格的说,尤英俊并不是我的第二人格。他只是我现有人格的一部分。那个时候,我大脑受伤,兼之心理受创,但主要还是生理受伤的原因,令我失去神智,变得像孩子似的。医学上有很多类似的案例。当我的脑伤恢复后,就痊愈了。他做过的事,我全都能想起来。只有等我醉酒时,神经系统受到麻痹,才会又露出那一面。如果尤英俊真的是我的第二人格,那么他做的事,我永远都无法主动意识到。我最多只能在潜意识里,看到有关第二人格的一些记忆片段。”
陈枫理解着他的话,骤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陈枫只觉得心头骇然,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
殷逢的脸却静静的,仿佛已沉浸在一片清冷的水潭里。他说“如果那些事真的是殷逢做的,就是他。这是唯一的解释。”
陈枫失声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殷逢闭上眼,仿佛终于感觉到困顿。他靠进椅背里,哑着嗓子说“去问问冠军,有没有办法,绕过警察,联系上尤明许。”
这几天,尤明许一直在翻来覆去想那个晚上的事。在她到病房前,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否则殷逢那么沉得住气的一个人,不可能情绪失控,要掐死李明棣。
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殷逢最后望着她的模样,绝望又痛苦。她恨不得现在就插翅飞到他身边,看看他怎么样了,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可他却带着他的人,消失了。
尤明许并未就此消沉,她不可能这么做。她又想办法,把历年来只要有可能与惩罚者有关的案子,都拿回家,仔细翻阅查找,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丝线索。
除了干这个,白天她还出门跑步,做大强度的体力训练。两个负责看着她的警察,只是默默跟着,有时候还跑上来递烟给她。
到了夜里,她终于无事可做,坐在空荡荡的家里,才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寂寞。她只好拾起平板电脑看电视剧,看到夜深困极,倒头就睡。
殷逢失踪第三天。
夜已经很深了,这个城市仿佛也寂静下来,唯有黑沉沉的夜色,像是要从窗口扑进来。
尤明许把平板电脑放在床上,人靠坐着,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看。
突然间,屏幕黑掉了。
她一怔,心里骂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刚要拿起平板,就见屏幕上自动闪现什么程序,像是飞快运行着,一秒钟后,重新黑屏。
然后,漆黑的近乎肃穆的屏幕上,慢慢浮现两个白色的字“阿许。”
尤明许盯着这两个字,突然间泪盈于睫,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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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门徒(1)
他说:“阿许。”
尤明许强行把眼泪忍下去,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周围,想起既然有冠军在,也许警方根本就没察觉。
即便察觉了,事无不可对人言,她该说什么,还说什么。
屏幕下方,出现一个供打字的对话框,她输入:“我在。”
屏幕却沉寂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人人都判定我有罪,你呢?”
尤明许回答:“也许吧。”
他又静了静,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尤明许鼻子一阵酸,眼前也浮现水雾,字却一个一个,缓慢清晰地打了出来:“寻找证据。要么,给你洗清冤屈要么抓你,再等你。”
他说:“要是等不到呢?”
尤明许:“那就等不到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复:“好,说定了。”
尤明许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用手按着脸,泪水滴落在屏幕上。
而那一头,殷逢独坐在冠军安排的电脑前,如果此时有人看到,就会现这个多少年前似乎早已没了泪水的男人,深深的眼眶里,仿佛盛满了整个星空下寂寞的水光。
他再次输入:“阿许,听着。现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我拥有第二人格。是他创建了惩罚者。我在记忆片段里看到了,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人,是我。”
尤明许已隐隐猜到了这个答案,她却不知道要回复什么好,最后只打了两个字:“明白。”
殷逢对着屏幕,却慢慢地,露出个无声的笑。他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她总是明白他的。哪怕是他身上的肮脏和黑暗。
殷逢说:“如果最后真的证实是我,我会自杀。这样,就两清了。”
尤明许用力捂住嘴,一时间看到自己的指尖,都在细细的颤抖。她一个字也打不出来了。
可他还要说:“你以后,看到姓殷的,就绕道走吧。”
如果你出事,我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自杀,我又不是为你活着的。但是,我从此不会再想起你,不会再见陈枫他们,不会再去别墅。我提都不会提起你。什么犯罪心理学行为分析的结论,我再也不会听。看到姓殷的我就绕道走。
昔日的赌气话语,恍惚还在耳边。原来他记得那么清楚。
尤明许只回复了两个字:“够了。”
他沉寂了一会儿,说:“对不起。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件,会令我自杀的事。”
尤明许想要痛哭,却不出声音。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想要问他,却什么也打不出来。她想从第一天遇到殷逢起,他就是个混蛋,他就欠着她,现在还想永远欠下去了。说好了喜欢又忘记说好了再不招惹她,却又抱着她说自己是偏执狂要她回来。
说好了不准她再有别人,却让她从今往后遇到姓殷的就绕道走。
尤明许慢慢打出一行字:“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那头的殷逢,转过头去,望着窗外。下颌的线条僵硬得像石雕。
那寂静的空气,隔着屏幕,仿佛也在无声蔓延。尤明许突然间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静静地问:“殷逢,这就是你和我的结果吗?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从西藏到贵州到湘城,从尤英俊到殷逢,从相离到相伴,我们一路越过了多少山,抓住了多少有罪的人,救了多少无辜的人。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你终究只是我生命里的过客,你原来不会永永远远陪着你的阿许。
殷逢过了好一阵子,才回复:“不,不是。我还不想认输。”
尤明许一愣,眼泪滚滚而下,却又傻傻地笑了。她就知道,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认输。这大概已经是他心底最恐惧的结果,他对她说了出来。只是不安在尤明许心中蔓延,即使不认输,他们还能做什么?如果真凶真的是他的第二人格。
殷逢说:“我不相信。”
尤明许:“不相信什么?”
他说:“我不相信这个灵魂早已堕落。不相信我早已生活在罪恶里而不自知。不相信我一直以来承受的折磨和坚持,只是一场笑话。最重要的,我不相信,如果真的有一个他存在,我却毫无抵抗就输给了他。这不可能。”
尤明许心头一震,殷逢的话可以说,已经纯粹是他的主观意志和信念了,可她居然觉得相信,犹如漆黑的谷底,突然就窥见了一丝光,那光细而亮,狭长如月牙,却让人忍不住就要伸手,紧紧抓住,用它撕开黑夜与深谷,回到光明而清晰的世界里。
“你接着说!”尤明许甚至有些急切。
那头的殷逢,看着她的话语,也缓缓了。只是那笑意,依旧显得苍白沉寂。
他说:“阿许,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我。包括陈枫的目击,包括我脑子里的记忆。可如果,这一切就是污蔑呢?
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很不讲道理,可也很有道理你说,如果某个假设,会把我们带向我们根本不想看到的结局,那我们为什么要去考虑它?如果一切真的是我的第二人格做的,一切就已结束,我的人生一败涂地。
所以我决定,不管理智和证据怎么告诉我,我也要当这个假设不成立。
陈枫虽然看到了,我和苏子懿凌虐李明棣。我想起了自己和殷尘站在一起。但如果这些仅仅是表象,另有隐情呢?或者这就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相信的。如果我根本就没有第二人格,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阿许,你愿意按照这个假设,继续陪我查下去吗?”
理性在说这种可能性也许很微感性却迫不及待地要追随。尤明许脱口而出:“愿意!”
殷逢看着这两个字出现,心就像一片破败的废墟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红得像火的花。
他陷入沉默。
那个晚上,当他听到陈枫的指控,又窥见记忆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它们突如其来,却早有伏笔,顺利成章。他的信念与理智,几乎轰然崩塌、无法阻挡。巨大的愤怒和痛苦,一瞬间就要将他淹没。
红着眼,却看到了病床上的李明棣。
这个看似无辜柔弱,却令他厌恶至极的男人。
一个声音骤然在脑海里说:
杀了他,所有人证物证就会失效。
杀了他,当一切都没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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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门徒(2)
这念头是那么疯狂,却像骤然降临的黑暗里,唯一的火光,照亮他的心。汹涌的愤怒和痛苦,挟使着他,将手扣上李明棣的脖子。他感受着李明棣的挣扎和生命力的逐渐流逝,异样的快感和终于即将解脱的感觉,在心中无声滋生。他明明站在原地,却像一下子往后跌出了十几米,即将跌入一个寂静空旷的世界里去。
直至身后的嘈杂动静和许梦山的喝止声,令他猛然惊醒,再转身,大错已经铸成,定局已在眼前。
可是,有的地方,你的心如果曾经抵达过,它就永远也不能真的离开。
有的事,如果你终于做了,你也将永远记得指间颤抖的感觉。
这几天的逃亡生涯,手下们的焦急和拼命,警察的追捕,路途的颠沛,既令殷逢心烦意乱,又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耻辱。他不一言,任他们带自己到哪里去。可那个寂静的念头,竟然时不时自己钻进脑子里。以前它也曾经这么缠过他,却从没像现在这么顽固强韧,仿佛重获新生。
它说:就这样吧,承认吧,屈服吧。既然已经做了,既然再也无法摆脱罪名,何必再扛下去。就像背了三十年的沉重枷锁,终于要放下。你本是什么样的人,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当你杀人时,当你放开自我的本性时,分明也感觉到久违的快乐和另一种自由。虽然这些感觉,伴随着蚀骨的疼痛。
只是如果,没有尤明许。
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些日子。
没有涂鸦、小燕、冠军、陈枫和老九,他们一心一意追随他去证明正途。
他也许真的会想要放弃。
这些都是他的光。在那个晚上,差一点就从指间全部熄灭。灵魂在拷问他,是要轻松地跌入黑暗,还是要承受更大的折磨,从脚下埋满尸骨的泥沼中,爬回温暖明亮的人世间。
其实他从未有过别的选择。
从未有过别的答案。
殷逢的鼻子阵阵酸,心却像是回到了那一个个宁静的,亮着橘色灯光的夜里,在和尤明许说话。只是与她这样短暂的交谈,甚至还只见文字不见面,却令他奇异地恢复成原来那个人。那些邪念、那些被克制太久的**,在她面前,却渐渐沉入冰凉的水底。
他说:“我不会让你为难。如果最后查证的结果,真凶依然是我的第二人格,我们其实也没走什么弯路,把他当成我们的对手,送到监狱或者死亡那里去。”
尤明许本来听他假设第二人格不成立,心里好受了些。可现在他又绕了回来,语气还这么沉静无情,她忽然又感到阵阵刺骨的寒意,丝丝缕缕侵袭。
原来他,也没有什么把握。
尤明许说:“好,我明白了。”
殷逢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
平时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废话,如今却总是无语凝噎。
那头的殷逢,定了定神,看着满屏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突然间,原本空荡荡的心,仿佛也被什么无声无息填满了。他笑了,这一瞬间,英俊的脸上,深邃的眼,仿佛已恢复平日里冷冽幽沉的光。
他说:“我和阿许联手了很多次,这一次,也会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现在,你和我都被惩罚者摘出来,当成障碍扫平了。我想这正证实了我原来的假定他们就要行动了。那不是培养几颗种子,猎杀几个罪犯那么简单。针对我的这步棋,他们埋了这么久,都舍得牺牲掉。说明他们会有大动作。如果我是惩罚者的领,那会是一件可以彻底贯彻表达我的意志的事,一件可以影响很多人,甚至让世人都知道惩罚者宗旨的事。这样,他们的殊死一搏,才是无悔的,值得的。我想,他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而且,这件事如果最后做成了,还可以栽到我头上我不是在逃吗?而真正的惩罚者领,根本没有现世。那么他们的组织,就可以永续下去。再过些年,他又可以培养出新的惩罚者。”
他语调平静,尤明许却听得惊心动魄。她不得不承认,殷逢说得有道理。对方不惜牺牲掉苏子懿和李明棣,等于是图穷匕现。一定是要展开最后的反击了。只是,就算能猜到对方的意图,我在明,敌在暗。俗话说得好,有百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天大地大,这城市的一千万人口,都有可能成为惩罚者的目标。神仙也无法预知,他们的具体犯罪计划,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尤明许的心突然一沉。殷逢今天找她,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必然已有了打算。
她立刻问:“你打算怎么做?”
那头的殷逢,沉默了半分钟,才回复:“并不是没有办法,去探知他们的计划。”
尤明许说:“不行!我不同意!如果第二人格的存在,真的只是栽赃嫁祸,他们就更加不会相信你。甚至有可能你这么做,也在他们的计划中,把自己给赔进去!别忘了殷尘有多想毁了你!”
殷逢静默不语。
尤明许的脑子急飞转,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以殷逢狂傲的性子,又被惩罚者磋磨成现在这样,真的有可能去做以身饲虎的事。伪装也好,欺骗也好,他会冒极大的风险,去获取惩罚者的信任。甚至有可能真的被打上惩罚者标签,从此无罪也变得有罪,再也洗不掉了。他也许已经不在意。可她怎么能看着他走向一条同归于尽的路?
那是她的殷逢。纵然他一身邪气横生,她也要拼死守着那颗分明干干净净的心,不要看着他染上淤泥和腥臭。
可是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又要怎么对付惩罚者的计划呢?
尤明许这个人,一旦被逼急了,反而胆气横生。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那是她刚入行时,师父们常说的一个道理:别看有的时候,案件全无头绪,根本无从下手。这时候呢,你就要回到源头。往往事情在哪儿生,哪儿就藏着犯罪的根源。
尤明许心中一动,劝道:“殷逢,你先不要急着去送死。我们先搞清楚,他们对你,到底是怎么得手的?”
那头的殷逢静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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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门徒(3)
又听尤明许继续说道:“如果第二人格不成立,惩罚者的创建者另有其人。那么现在的局面,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不管是陈枫看到的也好,你的记忆片段也好,既然是伪造的,就应该有漏洞。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你们做了手脚?”
这个问题,殷逢当然反复思考过。
第一种可能,他脑子中的记忆,是被人提前植入的。但是,以现在的脑科技术,根本无法做到。而且他做过这么多次脑科检查,也没现过什么异样。
第二种可能,催眠。但心理学上真正的催眠,和电视剧里的扯淡,完全是两码事。没人能对他打个响指,就让他被驱使那样是魔术。当然,真正的催眠大师不是没有,可就算惩罚者弄了个过来,对方如果不能近他的身,如果不能获得他的信任,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这一条道理上也是行不通的。
第三种可能,就是他刚才对尤明许说的,那些事确实生了,他和陈枫看到的都是真的,只是另有隐情。但说实在的,他真的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让他能和殷尘并肩,还和苏子懿那个女人狼狈为奸。除非他拥有第二人格,根本找不到别的合理解释。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一来,就开门见山,对尤明许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自己拥有第二人格。
逻辑早已不通,只是他还不肯认输而已。
然而尤明许的另一句话,却令殷逢心中微动。
她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你们做了手脚?
“你的意思是?”殷逢问。
尤明许答道:“我不知道,也不懂,你们心理学,或者神经学上,有没有可能做到让人信假为真。但既然我们要坚持没有第二人格这个假设,那相应的,就要假设他们就是做到了这一点。
没有人真的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在我们刑警眼里,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线索。你仔细想想,最近你的身边,还有三年前陈枫看到你和苏子懿的那个夜晚,有没有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有可能,只是很不起眼的细节,真相往往藏在细节里。你一定要仔细回想一下,也许,只有你能觉,只有你能推翻他们。”
在我们刑警眼里,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线索。
既然是伪造的,就一定会有漏洞。
有没有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只是很不起眼的细节。
其实殷逢一直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
但更多的,他在意的,是人的行为细节,而不是刑警们在意的物证和常理逻辑。
所以,在追捕学徒杀手时,他会得出杀手乐于在络对罪案表言论的“行为预测”,近乎天马行空,却不会太在意常规逻辑。常规逻辑也得不出这个结论。
而且,那夜生的事,对他的精神冲击实在太大。他一想起,情绪就难以平静,他会一下子就被带入陈枫所描述的,或者自己所看到的情景里去。
此时尤明许的话,完全的刑警思维,却和他是相似而不同的思维,他的脑子里“嚓”的一声,就像有一支小火柴,亮起了一束微弱的光。而原来他身在其中,周围都是迷雾,却隐隐仿佛看到一些藏于其中的黑色、纤细的脉络,一闪而过。
直觉告诉他,分明还遗漏了什么。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们不可能毫无痕迹地对他下手。
细节。
异常的细节。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门心思认定惩罚者存在另一个创建者,并且认定那是个自己感到非常熟悉的男人的?
陈枫的目击,是三年前的事。他当时是怎么描述的?还说了哪些细节?
警局的办公室厚厚的卷宗墙上的挂钟有人抬头时,眉眼泄露些许笑意楼道里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医院拐角那眼熟的黑影空无一人的储物间凭空消失
晚宴之后下雪的湖边他走进密室陈枫的尾随地上的李明棣似曾相识的皮鞭陈枫走到楼梯苏子懿转身白色衬衣、眼镜黑色绸缎短裙
那些画面,一幕幕仔仔细细闪过殷逢的脑海。渐渐地,迷雾散去。而那些黑色的、狭长的纹路,逐渐变得清晰可见。而那一道火柴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把每个场景里,不合理的细节,都串了起来。最后那些纹路分明交织成嶙峋凸起的脉络,赫然就在眼前!
殷逢坐在电脑前,却如同骤然跌落寒冷冰窖里,心也开始激烈的跳动着。
如果他执意坚持没有第二人格的假设。
那么,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
剩下的那个人,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惩罚者,真正的创建者和灵魂所在。
他沉默太久,尤明许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
她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岂止是想到了什么。越是不合理的事,越窄的、几乎就像一条缝隙的路,一旦走过去了,就会得到最不可思议的精准答案。
殷逢连喉咙都开始涩,缓缓输入:“阿许,谢谢你。我想我不用去送死了。”
尤明许:“什么?”
“我已经知道,惩罚者组织的创建者是谁了。”
尤明许浑身一震。今天她的感觉就像坐过山车,刚刚才减像是要到一段平缓却看不到目标的下坡了,他却突然又将她高高抛向天空了。
“谁?”
“我也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了。”
他在屏幕上,打出了一个名字。
尤明许的眼睛骤然睁大。
殷逢的脸上,却已满是寒霜。打出那个名字,他闭了一会儿眼,才睁开,喊道:“冠军!”
冠军推门而入,瞥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气都不出来了:“殷老师,不是我说你,你当恋呢?还没说完?警察也不是吃素的,我都快要藏不住了。”
却撞见殷逢满目寒光,仿佛浸在冰水里,看得冠军心头一晃。他心想卧槽两口子就是两口子,刚才还半死不活的殷老师,和尤明许聊了几句,怎么就又满血复活了?这么大的坎儿,两人居然也要跨过去了?
然而,他听到殷逢说:“给我盯着一个人。从现在开始,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个人,做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我都要知道。那个人现在全无察觉,又要隐藏身份,一定不会设防。
这个人即将带领惩罚者们,实施最后的犯罪计划。盯着这个人,就等于扼住了惩罚者们的喉咙。轮到我报仇雪恨了,这一次,我要让他们有去无回,把惩罚者组织连根拔掉!”
今天的章节不知道为什么好难写,我重写了2遍,生无可恋。
另外,我感觉可以完结倒计时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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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结局篇(1)(从本章开始看新内容!!)
清风拂面,月朗星稀。
这是一座老房子,院子不大,独门独户。在这个城市里的位置,不远不近,周围稀疏有几户邻居。
院子里有一棵上了年头的老槐树,密密的树荫遮着黑瓦白墙,庭院干净。路灯下,枝叶的影子在墙上摇晃,透光窗,可以看到屋子深处,依稀有盏灯光。
所以你若是站在屋子门口,会有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车队在距离房子一段距离就停下了,人们四散开,顷刻就没入夜色里。尤明许和殷逢也下了车,慢慢走向那座房子。
尤明许说:“真的不用我陪你进去”
殷逢:“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尤明许又看了他两眼,比一些天前,削瘦不少。那双眼沉沉的,看不清喜怒。曾经一度,她觉得他整个人热乎了不少。可此时,他又像变回了最初那个殷逢,冷峻而不可接近。
两人走到了院门口。
尤明许解下手枪,递给他。他接过,说:“她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她并不想杀我。”
尤明许说:“我不管你们玄来玄去。一旦情况不对,我会冲进来抓人。”
“嗯。”
殷逢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转身推开院子栅栏,走了进去。
他走到房子门口,也不敲门,直接开锁,推门而入。
门在他身后虚掩上。
尤明许凝望不语。
自从那天,两人在网络上取得联系后。足足有四天时间,他又销声匿迹。
直至昨天下午,他突然出现在她家楼下,惊呆了值守的警察。当她跑下楼时,他正被他们带上手铐,抬头冲她微微笑着,而后一扬手里的东西,说:“带我去见丁雄伟,这是证据。”
一夜之间,乾坤扭转,化险为夷。
而在他的执意坚持下,今天的抓捕行动里,就多了他这个孤独前行的背影。
尤明许突然想,这家伙成长到今日这样子,真的很不容易。
现在,他又要多失去一样东西了。
许梦山小跑过来。
尤明许:“都安排好了”
许梦山神色凝重:“好了人都埋伏好了,网络切断,手机信号切断。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殷老师进去真没事”
尤明许:“他说没事,我信他。再说有咱们盯着,随时能把这屋子给掀了。”
许梦山笑了:“好。”又往两人身后望了望,语气含糊:“还在车上呢”
尤明许答:“在。”
其实范淑华隐约听到了动静,但她正在看一本书,不想分心。而且她确确实实是没想到。
直至脚步声传来。
有人不请自入,脚步沉稳。而当她抬头,看到窗外隐约有光线掠过。
范淑华耳中的时间,仿佛有片刻的凝滞。
然后她低头继续看书。
那人走到了桌前,自顾自在对面坐下,轻唤了一声:“老师。”
范淑华慢慢地叹了口气,放下书。
在殷逢眼里,导师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差别。深夜,孤灯,一本书,一杯茶。白色衬衣,眼角细致的皱纹。那是一种沉淀在书海里的宁静气质。所以此刻,哪怕两人对视,导师的眼睛里,也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有了一分如往日般慈祥的笑意。
“什么时候猜出来的”她问。
殷逢答:“逃亡第三天的晚上。后来收集证据,又花了点时间。”
范淑华露出惊讶神色:“比我想象的快多了。”又皱眉说:“只要再晚一天,过了今天晚上,我要做的事情,其实就做完了。”
殷逢说:“你做不完了。”
两人都安静了几秒钟。殷逢说:“不是单靠我自己。您算得挺准的,那天晚上之后,我差点就信了有第二人格。您是知道我的,呵我们都是站在深渊边上的人,一旦触到这个心里的禁区,就容易被情绪左右,看不清真相,也不够自信。身上要是本来就插了把刀,碰一下就会疼的。而且您设置的逻辑也是完整合理的。”
“那为什么”
殷逢微笑:“您算准了我,却没算准尤明许。她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天塌下来都要维护我。是她提醒了我,还是用的老刑警的那套逻辑。她说事情在哪里发生,哪里就藏着最隐秘的根源。而且往往就藏在不起眼的细节里。您看,那些细节,就算是您,也不可能抹平的。结果我就像个做梦的人,一下子被惊醒,看到了真相。”
范淑华恍然:“她呀哎,这些刑警,还真是勇气可嘉。”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一怔。
殷逢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神色显得特别平和,依然是平日见师长的模样。许多与他俩有关的往事,交织成某种沉甸甸的感觉,凝在心头。他想起了第一次上范教授的大课,这位声名显赫的心理学导师,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温文尔雅,浑身上下都闪着睿智的光芒。而不像此时此刻,她已隐约露出某种冷酷怪戾的气质。
还有很多次,他们讨论心理学专业问题,范淑华有没有流露出对于善恶的偏好应该是没有的。她非常谨慎,滴水不漏。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都没人知道惩罚者组织还有一个“她”的存在。但,是否就在师徒俩那一次次的答疑、解惑、碰撞过程中,她完成了对他的观察,和选择
后来,殷逢博士毕业,他也选择了一些人,收留他们,改造他们。并不刻意隐瞒,有心人都能知道。再后来,他就察觉到身边有一双眼睛存在,跟随着、窥探着,无处不在。可他怎么查也查不出来,有时都被逼得近乎狂躁。那是毒蛇的眼睛,阴暗渗骨。
原来那双眼睛的主人,是她。
殷逢望着她在黑夜中也不减清亮的眼睛。
他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陈枫三年前参加校庆吗”
范淑华露出赞许表情,说:“还要再早一点。”
殷逢点头:“那时候陈枫到我身边时间不长,利用校庆的机会,催眠一个心理扭曲的他,对您来说,轻而易举。所以他才会看到我和苏子懿在一起,看到我囚禁凌虐李明棣。也许您还给他看了真正的凌虐视频,看到了那个密室,让他相信,那是真的。难道从那时候起,您就开始计划让我做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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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结局篇(2)
范淑华笑了一下说:“没人能预料到三年后能发生什么,但在你身边埋一个不定时炸弹,一定是件有趣的事。”
尽管她的语调还很温和,殷逢却感觉到眼前的人,越来越陌生。
“哦那利用丁雄伟呢也是因为有趣”殷逢笑了笑,“他对你,似乎痴心一片。”
范淑华脸色平静:“谈不上利用,我恰好去警局拜访他,他恰好因为二十年前的案件我是画像者想要询问,而你恰好独自在隔壁而已。”
殷逢问:“催眠我费不费劲”
范淑华微笑:“很容易。我了解你,你的心里,欲望太强了。”
殷逢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午后,他只身去警局查阅20年前的案件资料,有关那段时间的记忆,丁雄伟提及有客来访时的笑容,走廊里的脚步声,墙上的时钟,不知不觉推移的时间
“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殷逢说,“如果我没有追着陈枫出来,你们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
范淑华答:“不会落空。你如果不去,陈枫就能顺利杀死李明棣,你照样脱不了干系。我也可以找别的机会再对你催眠一次。让人惊喜的是,你去了,让我完成了对你的记忆和身份塑造。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真是个好孩子。”
“所以走廊里引我过去那个人是你”殷逢说,“其实你在那个角落的房间里,已经对我催眠了。”
殷逢脑海里浮现那个晚上的某个细节:他追着那个眼熟的身影,到了走廊拐角,却空无一人。打开储物间的门,却只见一片漆黑。就是那时。
“是的。”
窗外闪烁的灯光,越来越密,脚步声也越来越明显。有很多人,正在侵入这座房子。可屋内的两人,仿佛都没听到。
“为什么,老师”殷逢问,“为什么你相信诸善已死、诸恶奉行惩罚者们所做的事,难道您看不到他们肆意妄为,猎杀逃犯。他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不仅如此,他们还培养罪犯,培养惩罚者。这些培养的背后,是无辜的人命。这样的惩恶,早已扭曲。恶中反而生出了更多的恶。难道您看不到吗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
面对殷逢冰冷的质问,范淑华却显得很沉静,她说:“一种新的理念、新的社会生存方式的推行,本来就是要付出代价的。生存还是死去,并不重要。探究真理,才是最重要的。”
殷逢摇头:“不,生命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范淑华突然哈哈大笑,从殷逢走进房间开始,头一次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她边笑边说:“我听到了什么一个天生心理病态的孩子,告诫我生命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你不是对很多事很多人都没有感觉吗你不是看到再残忍的凶案现场都心无波澜吗现在你想干什么,成为善的教父吗可惜善只会令人懦弱,恶才能保护我们。”
“可我还在尝试去爱人”殷逢断然说道,“也有人愿意爱我。老师,你呢你这个生命,曾经经历了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信仰,说真理。可你眼中的真理,从何而来人的心理总是有成因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提醒。那么您这个生命,曾经遭受过什么才让您认定了生命不再重要您说我的心中充满欲望,难道您不是您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证明所谓真理,因为您这个生命,原本的信念已经被毁掉了吧”
范淑华冷冷地望着他。
原本平静如冰封的脸,终于出现一丝龟裂的表情。
她是不信他的话的。他是她的弟子,所学都是她教授,难道还来训导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幼年的事早已如同宇宙中的尘埃般遥远,在她心里掀不起半点波澜。她也自认早已痊愈,早已克服,他以为她是心理学一年级生吗她的信仰还源于童年的伤害
可是,当殷逢这样质问时,她第一时间还是想起了那些事。母亲的痛哭和懦弱,陌生人的拐带,父亲的冷漠。满地的尸身,满地的鲜血。其实每次想起,还是会有奇怪的感觉。她那时候只有两三岁吧,事都记不全,当时的事也全无印象。反倒随着年岁渐长,5岁、6岁、10岁那个孩子,傻傻站在血泊中的一幕,甚至尸体的形状,母亲胸口的血洞,父亲狰狞着死去的脸,都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记忆里。到后来,她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源于记忆,还是她的想象添加。
“够了。”范淑华说,脸色是殷逢从未见过的阴沉,“他们快要进来抓人了吧看来你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了。是丁雄伟让你来的”
殷逢答:“我提出要来,他没有反对。证据确实如您所见,那三次关键的催眠,我们都找到了监控视频,您在犯罪现场出现过。这几天,我还让人监控了您的通话,录下了您和殷尘的电话内容。”
范淑华露出一丝笑:“谋定而后动,有我的风范。你要是肯加入惩罚者,我又何必退而求其次找殷尘又还能有那些警察什么事”
殷逢叹息:“您还是执迷不悟。”
范淑华笑笑。她转头望向窗外,透过那些光和黑暗,似乎望着另一个地方。
殷逢说:“那边应该已经动手了。”
范淑华的眼里泛起泪光:“他们,可惜了。”
两人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有人来到了书房门口。
殷逢站起来,深深鞠了个躬,说:“老师,您真的错了。”
范淑华恍若未闻。
殷逢转身离去,看到门口站着那人,破天荒拍了拍那人的肩。那人沉默如山。
猛然间,范淑华一把拉开抽屉,取出个东西就往嘴里扔去。说时迟那时快,门口的丁雄伟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她的手,又捏住她的下颌。丁雄伟怒目而视,一把拍掉范淑华手里的东西,范淑华脸色苍白,说:“老丁,给我留点脸。”
丁雄伟深吸口气,摸出手铐,给她拷上,说:“范淑华,你被捕了。”
许多警察跑进屋子,殷逢独自走出来。
尤明许站在院子门口。
他走过去,不管不顾把她抱进怀里,如同一座寒夜里的山,朝她倾压下来。
尤明许问:“很不好受”
殷逢“呵呵”笑:“有点。我一直把她视为长辈,她给我的感觉温暖、有力量,像你。我从没见过她这么扭曲的样子。”
尤明许说:“你还有我,你还有很多。”
殷逢抬眸看她,暗光浮动。
“我还有你,我还有很多。”他慢慢重复她的话,手臂收得很紧,让尤明许都有些难受了。
许梦山和另一名警察,押着范淑华走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她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上了一辆警车。
丁雄伟站在屋子门口望着。
这时,一名警察跑到门口,说:“发现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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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结局篇(3)
这是房子里的一个小房间,范淑华并未对此做什么掩饰。
有一排书架,放了些书。还有一排白色矮木架,有点类似书店的陈列架。每一格上,都贴着个人名,放了个黑色软皮笔记本。有的笔记本很旧了,有的还有八九成新。黑白分明,有些醒目。
开头几个格子上的几个人名,尤明许不认得,但很快就看到了熟人:
顾天成、向荣、陈昭辞、李明棣、李必冉、明韬
每个人,一个黑色软皮本。
尤明许和殷逢各拿起一本翻看。
里头全是手写字,殷逢说:“是范淑华的字。”尤明许翻的是顾天成那本,暗吃一惊。里面非常详细地记录了顾天成的生平,从出生年月、出生地、父母情况,家族有无遗传病史和犯罪史记起。
也包括了顾天成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学习成绩、师长评价,获得的荣誉和处罚。还有几次暴力打架和严重犯错的经历。
范淑华在这之后,写了满满几页纸的人格特征和心理分析结论。
再之后,就是顾天成每一次作案的详细记录。包括他是如何挑选目标、跟踪目标,现场特征,杀人手段,尸体处理。还有范淑华对每一起案子的效果,与顾天成心理需求匹配度的分析语句非常冷静客观,仿佛不是在描述杀人,而是在记录观察结果。
这么翻了几本,尤明许一阵胆寒。
原来每一个惩罚者,不过是一个被写就的本子。
殷逢的脸色亦越发沉凉。
他说:“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善恶之争。人性何时是几句话,一个观念可以概述的惩罚者这个组织的真相是,创建者早就面目全非了。打着寻求真理、明辨真理的旗帜,连她自己都相信,也让那些陷入绝境的追随者们相信。其实,那不过是他们最后能抓住的一根稻草。但那根稻草,也是假的。根本的问题,在她心里,也在他们心里。
她和顾天成,和明韬、陈昭辞和我们见过的每一个精神病态,没有什么不同。通过控制他们去犯罪、去杀人,她获得强烈的满足。这些笔记本,就是证据。
但她太聪明,太有知识,太懂犯罪心理。她无法忍受自己和他们一样,所以,才竖起诸善已死,诸恶奉行这杆大旗,让自己相信,自己不是病态的犯罪者,而是拯救者。她活在一个气泡一样,颜色明亮的黑暗谎言里。”
尤明许笑了笑说:“照你这么说,惩罚者组织,其实什么都不是。可还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啊。”
殷逢也露出微笑:“这本来就是所有罪恶的真面目。看着张牙舞爪,血腥残忍,可是挑破那一层皮,里头住着的都是怯懦卑微的灵魂。”
他的手指继续滑过木架,倒数第二格,是空的,贴人名的位置,有被人撕掉的痕迹。两人对视一眼。
少了一本。
而最后一格,贴的不是人名,而是地名“电视台”。
殷逢取下这本,尤明许和他一起翻看。里面记录了一起非常详细的犯罪计划。放在这个位置,就意味着这是范淑华和惩罚者们的终极犯罪企图。
两人抬头,望着窗外,某个方向。
有关惩罚者的一切,今夜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早在殷逢成为替罪羊时,就已经断定,终极惩罚计划,即将到来。
监听到范淑华和殷尘的通话记录后,殷逢就已初步掌握了他们的计划。
所以今晚,与对范淑华的抓捕计划同时展开的,还有对“电视台”的全面收网。
而拿到那个黑色软皮本,对于警方来说,更是如虎添翼。
湘城电视台位于湘江之畔,是一座极恢弘的大厦,在夜色里灯光熠熠。
此时,大厦门口,人流如梭。
将有200名观众,进入大厦,参加某个综艺节目的录制。他们手持门票,列队安检,欢声笑语,气氛热闹轻松。
大厦周边,停着许多辆车,一片寂静。
观众们到得差不多了。几个保安过来安检通道处换班。
其中有两个被换下的保安,径直往大厦走去。两人目不斜视,仿佛与周遭的热闹无关,也毫不引人注意。
两人搭乘电梯,上到50层。这里是今晚即将录制节目的演播厅。
观众们走出电梯,正在往演播厅里涌。两人走向一侧步行楼梯,拉开防火门,闪身进去。
今晚,两人值守的位置,就在这里。
谁料到防火门刚才两人身后合拢,原本阴暗寂静的楼梯上下,突然跳出一堆人。两人大吃一惊,转身想跑,可防火门就像被电焊住纹丝不动。
眨眼间,那些人已扑了上来,动作粗暴又凶悍。两人就像被丢进鱼篓里的虾,只能原地蹦跶。很快,他们的手、腿、后背、脖子,全都被人压制住,动弹不得。有人冷冷在耳边说:“你们被捕了”
与此同时。
一楼大厅。
一部正在上升的电梯里。
50层演播厅外的步行通道里。
观众们热切交谈,兴高采烈。可是,人群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身材精壮结实,衣着普通不起眼,戴着鸭舌帽,不与任何人交谈,浑身气质肃冷。
而周围的观众们,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那人或许心生奇异的危机感,缓缓抬头。却看到周围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实在没什么异样。
于是他重新低下了头。
几个地点,不同人群,同时发动
那些人不知何时就移动到目标的身边,将他和普通观众远远隔离开。甚至一整个电梯里,就没有一个普通观众。有人轻咳一声,目标猛然抬头
晚了
警察们就像一群恶虎,猛扑过来,两秒钟就将人摁倒在地。
“你被捕了”
演播厅后台,控制室。
中年导演坐在转播屏幕后,抽着烟,脸色沉肃。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满了。
年轻的女助理导演,站在他身后,目不转睛望着那一个个摄像机传来的画面。
控制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两个陌生男子走了进来,举起手里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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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结局篇(4)
导演二人都是一惊,但是没有动。
他们的反应,倒让两个持枪男子,愣了愣。
情况不对
门内门外,同时扑出许多人,将两人直接掀倒在地,枪不知何时就被夺走,两人气喘吁吁,每个身上起码压了三个强壮的警察,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你们被捕了”
当尤明许一行人,赶到电视台时,警察已经收队,观众也疏散得差不多了。
楼下,黑压压的一片警察。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将大厦团团围住。
尤明许说:“看来进展很顺利。”
殷逢站在她身旁:“当黄雀的感觉是不是很不错”
尤明许就想,几天前,你还是那只奄奄一息的蝉呢。绝望于这个男人而言,仿佛只是一瞬间。只要他直起腰,形势就在身后陡然逆转。
尤明许最终只是低喃:“天网恢恢。”
他们的运气也是不错的,两个地点的抓捕行动都很顺利。否则,如果真的让惩罚者们混进演播厅,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里可有200名观众又是个封闭空间。可见惩罚者原本的计划,真的很周密。
这时,丁雄伟已经和现场负责指挥的副局长碰头了,副局长说:“一共抓捕12人,其中6人在通缉令上,6人身份不明,全都携带武器。这次,算是大获全胜”
丁雄伟立刻转头问尤明许:“她那本黑色册子上今晚布置了多少人”
尤明许记得很清楚:“13人。”
大伙儿都是一静。
殷逢率先开口:“殷尘在不在”
人刚抓到手,副局长立刻派人去仔细核对,很快有了回话
“没有殷尘”
这次不用殷逢再问,副局长立刻下令,在整栋楼里再次搜索殷尘。
殷逢突然转身就走,尤明许追上去,看到他的冷脸。
他说:“他们抓不到他的”一咬牙:“他向来机警过人,也许警方一露面,他就跑了;又也许他有别的方法,察觉到了范淑华那边的动静。”
尤明许的感觉也有些窝囊,但她也知道今晚能取得这样的成果,已经算得上极大的成功。她抓着他的手说:“好了别发皮气结果已经很好了,就剩他一个人”
殷逢冷笑两声,触及她的目光,到底被安抚了,淡道:“斩草要除根,春风吹又生”
尤明许不知怎的,被他说得笑了,拉着他的手说:“我只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殷逢转头就在她额头上,极重地亲了一口,跟啃似的,有点凶。尤明许愣了愣,他已转过脸去。
这个夜晚,警方对惩罚者组织最终的抓捕,落下帷幕。
惩罚者组织的创建者、首领,著名犯罪心理学家范淑华教授,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除此之外,拒绝提供任何线索,也拒绝与任何人接触交谈。
12名惩罚者组织成员被抓,按照范淑华的笔记本记载,这已是惩罚者仅剩的力量。
殷尘确认在逃,警方发布全国通缉令,湘城境内更是加大搜索力度,投入大量警力,对其进行天罗地网般的追捕。
惩罚者组织,被宣告彻底铲除。警方大获全胜,在省警察队伍扫黑除恶的历史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几天之后。
警局那群小兔崽子,难得被放假3天,都去喝酒庆祝了。
丁雄伟推掉了一切饭局酒局邀请,呆在办公室里。夜深了,这一层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周遭静悄悄的。
丁雄伟打开台灯,坐在办公桌前,面前堆着的,是有关惩罚者案的厚厚一叠资料。
左手边,是那些黑色软皮手册的影印本。他翻看了一会儿,其实这些罪犯的作案过程,他早读过卷宗,了熟于心。渐渐的,他不再注意文字的内容,而是看着字迹本身。那一行行熟悉娟秀的字迹。记载的,却是一个扭曲邪恶的灵魂。
丁雄伟低头,点了支烟,静静地抽。
右手边,却是一叠从未公开过的资料。那是他们从当晚行动的惩罚者手里缴获的。
惩罚者们居然还带了一群演员过来,打算在演播厅里表演,真的已经疯狂至极。不过那群演员并不知道对方的罪犯身份,还以为是电视台邀请。丁雄伟拿到的,就是惩罚者们给演员的剧本。
他们要在舞台上,在电视机观众面前展现的,是一个多年前的故事。
故事里,有一个被拐走的无辜小女孩。
有自私薄情的父亲,懦弱善良的母亲。有人怀着多年冤屈来复仇,也有人是暗藏黑心的衣冠禽兽。于是,就有了鲜血,恐惧、死亡和坚持。
故事最终的画面,是那个小女孩,站在一地血泊里,站在亲人的尸体前,嚎啕大哭。而所有的罪恶,都被杀死。
范淑华拒不交代,想要在世人面前展现这个故事的用意何在。加之惩罚者的计划已经失败,所以对于这个故事,也没有人能够再去深究。
丁雄伟却仔细看过故事背景,他发现那个幸存下来小女孩的年龄,如果长大成人,现在就应该是
除此之外,按照那本标记为“电视台”的黑色软皮手册内容,表演这个故事,只是惩罚者计划中的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还策划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犯罪行动,将以200名观众为人质,质问善恶、拷问灵魂,手段残忍阴暗但现在,随着惩罚者组织的破灭,那一幕幕献祭般的演出和犯罪,都将永远尘封,不会被世人知晓。
这对于警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丁雄伟慢慢抽完这一支烟,最后,将所有资料都锁进柜子里,嘴里哼着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悲伤小调,独自下楼回家。
丁雄伟想的没错,今晚,对于这些追着惩罚者许多日子的刑警们而言,是一次难得的、酣畅淋漓的庆功和放纵。
地点也没特别挑,就在距离警局不远、物美价廉量大的火锅店,尤明许和许梦山这组人,齐整整坐了一桌。光羊肉片、牛肉片就各堆了10盘。没办法,丁雄伟说他会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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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结局篇(5)
组里除了尤明许,还有新进的一个小姑娘,看着老实又乖巧,坐在下首帮忙递菜倒茶,组里的兄弟们对她都颇为照顾。其他人,自然就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
只有一个编外人员,穿着纯色衬衫领t恤、黑色修身裤,面目白皙俊秀,气质清贵中透着精致,显得和一桌子糙刑警们有些不搭。
不过,他本人似乎半点没在意,就坐在主位旁的位子,挨着尤明许。一只手臂还搭在尤明许的椅背上,虽然话不多,可是气场十足,叫人无法忽视。
曾经麓山分局那个最大的谜团,如今有了答案。
谁能抱得尤明许这个浑身是刺的火焰美人归,还能让一众她手下败将的刑警们服气,心甘情愿让他当上门女婿,就是眼前这位了。
其实他还是半傻时,每天软绵绵叫阿许,跟进跟出,甚至被尤明许呼来喝去,刑警们就觉得杀出这么个人吧,虽然出乎意料,可看着这两人在一起,好像又没什么不对。
如今殷逢彻底恢复了,不说他抓向荣、逮卫澜,使得惩罚者组织彻底暴露在警方眼皮底下,并且重创之;他仅用一天时间,就抓住杀死功勋卧底郭兴的凶手;又舍身从殷尘手里救回尤明许,差点死在贵州;而后他又于茫茫人海里,天马行空般抓出学徒杀手。
到最后,他就跟个传奇般,先是亲口承认自己是惩罚者的创建者,令众警察们一片哗然。结果没几天功夫,火速翻盘,不仅洗脱嫌疑,还帮助警察,把整个惩罚者组织一网打尽,揪出了谁都没想到的可怕首领,立下最大的一份功劳
再看眼前人,英俊、成熟,有钱有名气,原本没有的脑子现在也有了,由他坐上尤明许身边的位子,还真让兄弟们心服口服了。
于是就有人朝殷逢敬酒。
“殷老师,这杯敬你,名不虚传”
“哈哈是啊,难怪能追到咱们尤姐。”
尤明许斜眼看了看殷逢。他不是个喜欢寒暄的人。当然,她也是见过他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别墅,天台,长腿雪胸女孩,搂腰。
殷逢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尤明许忆起那事了。虽然他在跟尤明许之前,很少和这些基层刑警打交道,他和段厅长喝酒时,尤明许的局长是坐下首的。
他微微一笑:“多谢。也敬你,麓山分局刑警队,虎狼之师,名不虚传。”
两句话夸得对方都害羞了。
殷逢把酒一饮而尽。许梦山就坐他另一侧,看热闹不嫌事大,立马给他又倒满。
以往在队里酒局上,尤明许不会大杀四方,她才没那么憨,但也是个别人不敢轻易惹的狠角色。今天,倒是都不冲她来了,吃了大半天,总共才喝掉两杯酒,殷逢那头,倒是喝了七八杯了
结果那群人根本不在意,还在拉着殷逢喝。连新进队里的小妹妹,都红着脸端酒,说:“殷、殷老师,我是你的书迷我还去过你的签售会我今天带书来了,待会儿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
殷逢微笑不语。那完美英俊的模样,让尤明许想起:哦,对了,他还有这一面。
看把人家小妹妹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许梦山重重一拍殷逢的肩膀,殷逢微不可见地一皱眉,许梦山说:“哎呀小玲玲,都是自家人,以后这就是你姐夫,客气啥签名书要多少有多少殷老师可是要嫁到我们队里”话没说完被旁边人一扯。
小妹妹捂脸笑,开心死了。
尤明许也只是淡淡地笑,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心里涌起一丝燥意。冷不丁有人在耳边说:“我要嫁给你,我怎么不知道”
尤明许低头笑了,随口道:“怎么委屈你了”
那人嗓音低沉得像蓄势待发的动物:“就怕你不来委屈我。”
软和的甜意,慢慢在胸口荡漾开。尤明许心想,终于啊。终于干掉了让警方头疼,对他而言也最危险的惩罚者组织,如他所说,几乎是连根拔起。那双暗中窥探他几年的眼睛,如今被他亲手关进了牢里。他还好好的,她也好好的。身边还有很多人,也好好的。尤明许想得心中激荡,身子一歪,靠在他的肩上。
她虽然是个大方爽辣性子,当着这么多人,还是很少主动对他亲昵。殷逢感觉到肩上一软,身子就朝她的方向倾了倾,让她靠得更舒服。两人动作并不大,无声,旁人见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于是两人就这么在热闹的饭局上,静静依偎着。
又有人来敬他们俩酒,尤明许下意识起身,腰却一紧,殷逢已经一边搂着她,一边和人交杯换盏,神态自若。尤明许突然想起,之前有一次他和队里人喝酒,那时候还是尤英俊,全程就跟个小媳妇似的守着她,只被允许乖乖舔了几口酒。
现在,他换了副模样,感觉好像也不错。
又吃了一会儿,尤明许见他的脸有些红了,问:“你没喝多吧”
他瞥她一眼:“没有,我还很清醒。”说完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尤明许心里就这么一颤。
期间,刑警们又说起件趣事,尤明许和他们一块嬉笑怒骂,还干了两杯酒。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身边人没了动静。
殷逢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许梦山也喝得半醉,笑嘻嘻地问:“尤姐,你男人不行啊,这就倒了。”
尤明许张嘴就骂:“你才不行那么多人都灌他一个”
众人哈哈大笑。
尤明许凑过去,轻拍他的脸:“你没事吧”
“唔没事”
“喝点水”
“不要”
众目睽睽下,尤明许的心跳莫名有点快。
大伙儿也吃得差不多了,尤明许从家里叫来了涂鸦,和许梦山合力,将像是睡着的殷逢给架上了车。
尤明许的头喝得也有点晕,但不至于醉,靠在后排,摸着殷逢的手。见他虽然闭眼不动,但脸色还好,呼吸也正常,就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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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结局篇(6)
开车的涂鸦倒是笑了,说:“殷老师今天很开心啊”
尤明许想起饭局上的他,笑了:“嗯,看样子是。”
涂鸦说:“我就知道,他除非很开心,或者很难过,才会喝多了。这种时候都很少。”
尤明许闻言,看向殷逢。醉酒的他看起来乖极了,眉眼平顺,嘴微微抿起。平时凌厉的五官,此时却更显清秀。
回家后,听说殷逢喝醉了,冠军几个都跑过来,倒没有多担心的样子,反倒像是来看热闹的。陈枫微微笑着,上来帮忙。小燕倒是站得远,他不喜欢醉酒的人。冠军则一贯的阴阳怪气:“殷老师以前可不这样,很有分寸。现在跟了某人,动不动就玩一醉方休,红颜祸”
话没说完,尤明许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冠军一脸错愕。她打他的头尤明许居然打他的头从来没人敢
尤明许:“少废话,不帮忙,别挡路。”
冠军还傻傻站在原地,他们已经扶着殷逢走到前面去了。冠军连忙追上去,就跟在尤明许屁股后头,想说什么,可又气得要死,什么也说不出来。憋死了
一行人把殷逢丢在主卧床上,就走了。
尤明许听着殷逢均匀幽长的呼吸声,估摸着他今晚就会这么睡过去了。她去洗了澡,精神不少,看着时间还早,就拿了个平板电脑,戴着耳机,趴在他身边,刷新出的电视剧。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夜更深了,黑漆漆的窗外,天上悬着几颗明亮的星。楼下隐约还能传来那几个的动静。尤明许看得全神贯注,连放三天假呢,她今晚要看到饱。
树枝在窗玻璃上,轻轻摇动。除了床头台灯,一室柔和的昏暗。
尤明许双眼紧盯屏幕,神游天外。冷不丁,一个身体突然扑过来,双手更是将她抱了个结结实实,尤明许低呼一声,感觉到那人的身体从后背将她覆盖住,温热的气息,也喷在她的脖子上,脸在她后脑勺上用力蹭了蹭:“阿许”
这语气
尤明许想要转头,一时居然转不动,这人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她给压住了尤明许笑了,那心跳加速的感觉又上来了,还有些隐隐的激动。
脑子里冒出个念头:清醒的殷逢要是知道我更喜欢该气死了。
她还是成功转过身,就看见了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睛。他的脸上写满欢喜,还有某种强烈的、即将爆发的情绪。
尤明许有些迟滞。
殷逢已经告诉过她,有关第二人格的推断。严格来说,尤英俊算不上他的另一个人格,只是他性格的另一面。所以他们的记忆才会逐渐交融。也就是说,一个人有一段时间傻了,后来不傻了,就这么简单。但殷逢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上次一醉酒,尤英俊又冒出来了。
“也许我喝醉酒,大脑的某个区域就罢工了。”他当时臭着脸说,“有的人喝醉酒,就会变得比较简单快乐。”
尤明许那时闷笑不语。
这时殷逢的脸已凑过来,嘴巴嘟起要亲,手也开始往衣服里摸,尤明许:“等一下。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你记得多少”
殷逢瞅她一眼:“都记得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不是第二人格,那就是我。别浪费时间了,我们”
尤明许吃了一惊。所以真如殷逢所说,两个性格的记忆,已经完成了融合眼前的人,是尤英俊,也是殷逢。
正出着神,眼前人已自动闭上眼,嘴巴高高嘟起,送了上来。
所以说,眼前这人,就是今晚那个清贵骄傲的男子他已经康复了,现在只不过,单纯在发酒疯,和芸芸众生没有差别
尤明许突然哈哈大笑。
殷逢睁开眼,不满地望着她,愤然扭过身子。尤明许还在笑,实在止不住,转身就去摸手机想录下来,心想殷逢你也有今天。
结果刚打开摄像,就被拍掉,人也被抱住,他冷下脸的模样,倒有几分清醒时的倨傲:“想干什么”
尤明许说:“喜欢你,想拍你。”
尤英俊是多好哄的人啊,立刻笑了,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真的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啊。尤明许心口泛起一股浓烈的、蕴藏已久的甜意,还有写说不出的心疼。她轻轻地在他脸上一亲,他转过来,狂风骤雨般降临
气喘吁吁,热烈又温暖。
人都说男人醉酒了要么不行,要么会更狂。可他不一样,醉酒了,从那个邪气老男人,变回了老实肯干的青年尤明许脑子里胡乱想着,这才开始没多久,某人又玩上瘾了。
等尤明许气喘吁吁都要开始抗拒时,他抬起有些晕沉的眼,不知为何,表情有些窘迫。
尤明许摸摸他的脸鼓励:“怎么了”
“我”
“到底怎么了”她下意识往下看了看。
殷逢捏着她的手劲就加大了:“你这是什么眼神”居然还给了她头上一个爆栗。尤明许捂着头,冷笑:“翅膀硬了。”
“我是想”他又吞吞吐吐。
“不说拉倒。”
“哎”他按住她的肩膀,汗水从额头流下来,一双眼却晶亮无比地望着她,带着某种坚定的决心,“这回被冤枉到处逃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念头。”
“什么念头”
他的眼神变得宁静,像一片黑色寂寞的森林里,藏着星星。
“我想和你结婚。”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觉得想了。觉得如果我能安全回来,洗脱嫌疑,就一定要干这件事。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尤明许也有些发怔。
是吗
原来你一直在想我吗
自从那天你拿着证据,出现在我家楼下,一层层见警局领导,众人商量行动计划。时间是那么紧迫,情况是那么危急,我们俩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也没有。即使说,也是在说案情,说罪犯,说别人。我们两个,什么也没有多说。连拥抱都来不及有一个。有许多次,我只是从背后,望着你的身影,冷峻得像棵笔直的树。而你的眼神,我看到,感觉得到,一直覆着寒霜。
却原来在那寒霜背后,藏着还未说出口的心意。
其实殷逢,我也一样。起起伏伏,枪林弹雨,携手并肩,什么话也不用多说。我们两个早已经是
看到她失神不语,殷逢居然感觉到一丝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是没跟人求过婚,但他是谁男女之间什么情形搞不定这样想着,他一把抓紧她的双肩,用极其认真、极其渴盼的眼神盯着她,慢慢地说:“阿许,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尤明许的心就这么猛跳了几下,这一瞬,她也感觉到整个世界好像静下来。
只不过
她笑了,气急败坏地笑。他的手,还紧紧扣着她淌着汗水的手臂上。
她一巴掌就拍在他头上:“哪有人这个样子、这种时候求婚的你是要把我气死吗下去我不同意”
当然,最后,殷逢并没有“下去”。他讪讪地,又哄又求,就像只癞皮狗一样,很快干起了别的,终于让尤明许歇了火气。求婚的事,自然也没来得及再提,他也没脸提。
天亮了。
殷逢醒来时,感觉到宿醉的头疼,他揉了揉脑袋,转头,看到尤明许趴在身边,还在呼呼大睡,露在被子外的肩上,有不少痕迹。
殷逢微微一笑,继续揉着脑袋,下床去冲澡。
等他洗完,一身清爽地出来,就看到尤明许已经醒了,抱着双膝坐在床上,看了他一眼,目光晦涩不明。
殷逢走到床边坐下,刚想搂她,她就躲开下了床。
殷逢盯着她的动作,语气平淡:“怎么昨晚我让你不满意”
记忆可以融合,喝酒却会断片。殷逢只隐约记得昨晚的激烈,好像两个人很开心,具体说了些什么,却不记得了。
尤明许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不记得了。心里骂了句脏话,冷冷一笑,去了洗手间。
这倒让殷逢一愣。
不过这种事后翻脸的事,尤明许也不是第一次干。八成是他昨晚干了什么过激的事,让她羞恼了。殷逢微微一笑,这种事作为男人,他是不会让步的,更不会道歉,要让她接受并习惯。
他走到洗手间外,问:“早上想吃什么”
“面条。”尤明许的声音听不出生气还是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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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结局篇(7)
殷逢答:“好,我也吃面条。”就下了楼。
等尤明许下来时,厨子刚把几碗香气诱人的面条做好。他俩吃面条,冠军他们就也要吃面条。殷家的男人,都像狗。
其他人都开吃了,殷逢还拿着本书在看。尤明许在他身边坐下,他才放下书,拿起筷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小细节,尤明许突然就感觉到神清气爽了,原本故意摆出的脸,不知不觉也柔和下来,低头吃面。
刚吃了几口,他的手就摸过来,在桌子下抓着她的。尤明许没有挣脱。
小燕年轻气盛,第一个吃完,放了筷子,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说道:“我发现,这是我们有老板娘后,她第一次休假待在家里,还是三天”
陈枫失笑,涂鸦连忙点头,冠军斜瞥尤明许一眼,还记着昨天被拍头的仇:“哼”
殷逢柔声问尤明许:“这几天想去干什么”
尤明许想的却是别的。小燕不说,她都没意识到。所以殷逢自从跟了自己,就是查案。她身为女友,是真的从没好好陪过他。
“你想去干什么我陪你去。”尤明许说。
小燕几个,眼睛都亮晶晶的。冠军又嗤笑一声,却竖着耳朵在听。他也想去玩。
殷逢看着她:“好。”看一眼周围:“想不想带他们”
“他们”全都转头看着尤明许,动作整齐得像一群大狗。
尤明许笑了。
三天时间,出国有点赶,尤明许也不能随便出国。
陈枫的办事能力向来无敌,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六个人已下了飞机,站在贵州的土地上。
尤明许是没想到殷逢会带他来贵州,这里有太多不好的记忆。殷逢却说:“贵州风景不错,人也不多,清净。要不我当初闭关写作也不会来这里。”
冠军在旁边插嘴:“还可以来看看老九。”
小燕说:“老九不是埋在湘城了吗”
冠军说:“白痴,魂在这里。”
尤明许看他们个个神色如常,是真的已经放开了吧。她也抬头,望着贵州碧蓝通透的天,心想,那个人的魂,应该回湘城了,回警队,回家了。
租车早已安排好。这晚,他们驱车来到一个温泉小镇住下,明天再玩。
晚上,酌酒美食,温泉驱乏,欢天喜地。
尤明许和殷逢的房间还有个很大的私人温泉,两人胡天胡地,精疲力竭,两相尽欢,自不必说。
翌日,两人慵慵懒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倒是其他几个,已经把镇上跑了一圈,还捎回来特色小食。尤明许吃得很满意,心想难怪殷逢喜欢他们,除了偶尔疯了点,实则都已恢复了一片赤子之心。是殷逢让他们活出生命本来的样子。因为他的心,其实也是一样的。
于是吃饱喝足后,凑过去在殷逢脸上亲了一下。
殷逢微微笑。不明白奖励从何而来,但多多益善。
他们去了一处大峡谷。
因是淡季,游人稀少。陈枫去买了票,几个人沿着山谷栈道,徐徐往里走。沿途水泼溪溅,大河潺潺,景色秀美,山空人静。
小燕是个善奔袭的,转眼跑不见了。冠军想追跟不上,骂骂咧咧也跑了。陈枫和涂鸦倒是稳稳当当跟在尤明许和殷逢后头。
没走多久,前方出现个大瀑布,轰轰隆隆,白练宽阔,在阳光下壮观绮丽。观景台上人不多,殷逢牵着尤明许走过去。虽然离瀑布还有一段距离,很快就能感觉到水雾往人身上扑,湿意弥漫。
尤明许凭栏而望,下方有个石潭,水色深碧,巨石圆润。她下意识说:“好想跳下去。”
殷逢:“猴子吗你”
尤明许笑,指了下水潭:“在那里洗澡肯定很舒服。”
殷逢:“不准。”
尤明许也就是说说而已,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嘴上却不饶:“胆大包天,还管起我来了”
殷逢漫不经心地说:“我管你,就管你,管定了。”
一样的话语,完全不同的语气。
到底是老手,尤明许居然脸上一热。
就在这时,听到下方有人“哎”了一声,两人一看,不是小燕是谁这家伙早不知什么时候就翻过安全围栏,站在一块圆圆滑滑的大石头上,浑身湿漉漉的,在冲他们挥手笑。
尤明许也笑了,冲他挥手。
结果也没看到他怎么爬的,一会儿工夫,就沿着护栏爬了上来,翻到看台里,笑嘻嘻地,手一摊,露出块浑圆白色晶莹的小石头,在阳光下,表面折射出一点彩色微光。
“老板娘,送给你。”他说。
尤明许有多久没收过礼物了,还是这么可爱的男孩子送的,干脆收下:“谢谢”
拿起石子看了看,就听到身旁人问:“我的呢”
小燕一愣。
没听说还有人送白色漂亮小石头给三十岁的男人。
殷逢已朝他伸出手。
“送她不送我我难道是附带的吗”
尤明许哭笑不得,小燕却是想笑又不敢笑。
而后小燕讪笑,却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急智,理直气壮地说:“殷老师,她的不就是你的,她可是你的人”一说完就跑向栏杆,翻身跳下去不见了。
“嗯。”有人懒洋洋应了声。
尤明许拉起他的手,把石头放在他的掌心:“喜欢就送你。”结果手被他顺势一拉,人搂进怀里,嘴在她脸上亲了几下。准确地说,是“蹂躏”了几下。
“你明白就好。”他说。
尤明许心想,他到底酸的哪门子劲儿
这时陈枫走过来,笑着问:“殷老师,我给你们拍张照吧你们好像从来没有合过影。”
尤明许和殷逢都没说话。
殷逢心想,其实合过的。那还是尤英俊的时候,有好几次她睡着了,他举着手机趴在床边,把两个人都拍进去。痴汉一样,不忍直视。
尤明许的肩一沉,是殷逢的手搭了上来:“拍吧。”
尤明许也微笑,大大方方往他怀里一靠。
陈枫笑着蹲下取景:“一、二”
他数到“三”时,殷逢忽然弯腰、低头,轻轻吻在尤明许的额角。
尤明许的心狠狠一跳,那温热的气息一触就走,世界却仿佛因之一静。
陈枫放下手机,看着面前的两人,不知谁开的头,或者是心有灵犀,无声相拥,亲了起来。殷逢转动身体,几乎挡住周围视线,只留个后背给人。瀑布在他们身后坠落,漫天阳光和水雾笼罩,一地湿漉漉,宁静又潮湿,像极了爱情。
陈枫笑着先走了,一个老单身狗,真是没眼看这样放肆盛放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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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结局篇(8)
傻笑着的涂鸦也被陈枫拉走了,只剩他们俩。天空一团云彩飘过,峡谷里阴下来。
两人沿着狭窄湿润的木栈道走着。
尤明许问:“你以前来过这儿没有”
“没有。”
“那怎么定了这儿的”
“陈枫在网上找的。”
她站定,说:“挺出乎意料的,你会带我来这里。”
“是吗那你觉得我应该带你去什么地方”
尤明许笑笑未答。说不好该去什么地方,但以他那样的性子,要么是纸醉金迷极具奢华之地,要么,也是个无人知晓天旷地静的去处。而不是现在,来个普通景点,像普通游人,普通情侣那样,游山玩水。一切都太寻常,反而让人感觉不同寻常。
“我跟陈枫说,不必刻意找,我只想带你去个热闹又不吵的地方。”他说。
尤明许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握住他的手,说:“好,我很喜欢。”
他又说:“而且,这里气候凉爽,晚上空调都不用开,空山林语,气氛多好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你也不会一身汗嚷不舒服。”
“滚。”
前方,出现一段黑漆漆的山洞,一眼倒是望不到那头。洞壁上不断有水珠滴落。殷逢拉着尤明许往里走。尤明许自然是不可能有一丁点害怕的,就是地面湿滑、光线近乎全黑,又有台阶,两人便走得慢一些。
殷逢忽然说:“这要是个小鸟依人的女人,现在人应该挂在我身上,瑟瑟发抖喊老公要抱了。”
尤明许笑笑说:“这要还是尤英俊,现在人应该挂在我身上,瑟瑟发抖喊阿许抱抱了。”
殷逢笑出了声,也不知他摸黑怎么凑到她耳边的,轻咬着耳垂说:“阿许,抱。”
尤明许一把推开他。
哪里想到力气大了些,地面又滑,他一个趔趄,听着要摔。尤明许连忙伸手去拉,两人都滑了一下,最后殷逢的后背撞上了石壁,闷哼一声,也把尤明许抱进怀里。
尤明许急问:“疼不疼”
话音未落,人就被他抱着转身,扣在了石壁上。然而后背触感是柔软的,那是他的手,垫在那里。饶是尤明许拥有一颗铁血汉子心,也被这老男人那一点点细腻的体贴所打动,心头一热。但又想:他果然对女人是很有手段的。
他却已在黑暗中亲下来,那么准确就找到她的唇。他嘴里的气息,冷冽又温柔。
“我爱你。”他嗓音低沉。
尤明许搂着他的脖子:“我也爱你。”
他一边亲,一边低低笑了:“太少了再多一些阿许你眼里只要一没看到我,我就”
“唔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两人走出这一段山洞时,尤明许感觉脚步有点软,心也是软的。而他稳稳当当搂着她,除了俊脸染上一抹绯红,没有别的异样。
后来,两人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好像什么也不用说,某种不动声色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萦绕着。那股气息,似乎又将他俩,和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无形,无声,无处不在。
尤明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人都好了这么久,可接下来的这段路,殷逢一个静静的眼神,轻声只言片语,还有他偶尔的伸手触碰,都叫她心浮气躁,隐隐羞窘。
没多久,他们走到了景区最深处,这里有最大最宽也最气势磅礴的瀑布,数条白练齐齐奔腾而下,仿佛千军万马,声势夺人。
饶是尤明许和殷逢,也驻足静静看了一会儿。
涂鸦四人早到了,他们也有点兴奋,在观景台上走来走去,小燕和涂鸦最皮,摆各种造型拍照。不过小燕摆的都是心啊,猴子啊,士兵啊。涂鸦却多是装深沉,一会儿沉思者,一会儿眺望者。尤明许看得连连失笑。
这时陈枫说:“让人给我们拍个合影吧。”
小燕咧嘴笑了,跑过来。冠军哼了一声,倒也没走远,站着不动。涂鸦憨声说:“好啊”
殷逢没吭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尤明许笑了,把他拉过去,又对冠军招招手。冠军这才慢吞吞过来,小燕、涂鸦也跑过来。
陈枫找了个路人,便也跑过来,站在最边上。
路人是个看着很爽朗的青年,虽然他看着眼前这群人,有老男人有少年,有俊男美女还有阴沉沉的叔叔,这个组合感觉有点奇怪。青年喊道:“我数一、二、三,茄子”
镜头里的几个人都笑了。
密密的水雾,从四面八方往他们身上扑。瀑布奔腾,阳光灿烂,绿树爬满山谷。
小燕是咧开嘴笑,陈枫笑得温煦,涂鸦笑得憨直,冠军要笑不笑。
尤明许和殷逢站在正中,他搂着她的肩,两人也都在微笑。
后来,冠军把这张“全家福”冲印了大大一张,挂在一楼客厅。其实每次他们几个看到吧,都有点莫名的不好意思。但有时候又忍不住看几眼。
再后来,过了好几年,别墅里多了个小人,穿着精致的小小绅士衬衣和西装短裤,手摸下巴看了一会照片,语气平淡地指出:“冠军伯伯,你笑得最僵硬。”
冠军怒道:“小兔崽子今晚别和我睡”
小人儿嗤笑:“说得我多想和你睡似的,每次都是你强行把我从爸妈床上抱走的。”
冠军:“嗷”
这是后话。
在贵州这日,他们游玩了一整天,晚上,开车进入一片高山草原,住在山顶上的一个帐篷民宿里。
暮色渐渐降临,草原上已没有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很高,这里拢共也只有十几顶帐篷,十分清净。
从帐篷里往下望,可以看到倾斜的山坡,满山的绿树和五颜六色的花丛,雾气在山脊上跳舞,他们人在此处,却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里。
于是连冠军涂鸦这样的人,赤足在帐篷酒店的木廊上行走,都带上了几丝慵懒惬意。而尤明许坐在木廊上,望着远处,又看到身旁的他们,才发觉他们分明是和殷逢一样,安静又冷漠的男人。连独坐在走廊尽头,沉默不语的小燕,都是。
殷逢的体力果然是这群人里最逊色的。等尤明许返回房间,发现他洗完澡,就趴在床上睡着了。床本来就是铺在地上的,那么高挑的男人,像孩子似地趴着,不管不顾,睡得香甜。
尤明许看着就感到窝心,走过去给他盖上被子,调暗房间灯光。而后笑了,想,完了。怎么到头来,还是有当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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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结局篇(9)
尤明许去冲了澡,索性发短信告诉他们,不用等两人吃饭,然后也钻进被子里,抱着他的手臂。他“嗯”了一声,眼没睁开,将她捞进怀里,继续睡。
尤明许醒来时,天都黑了。屋子里暗暗的,只有墙角,开了盏小灯。
一个人影,坐在床铺边,仿佛一抹暗色的影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尤明许坐起来:“殷逢”
他转头,说:“醒了饿不饿”
尤明许答:“有点。”爬起来,去洗了把脸,感觉清醒了,走回来时,发现他还坐在原地不动。
尤明许也不想动,这样颓靡的光线,周围寂静得像空谷,人仿佛也不知不觉怅然。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抱着他的胳膊。
殷逢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抱进怀里,径直就倒向了床。
她意志迷离地问:“你叹气干什么”
“想占有你。”他轻声说,“怎么就这么想占有你让你没处逃。”
尤明许低骂:“神经。”
他说:“神经不行吗”
她推开他:“我饿了,先吃东西。”
他“嗯”了一声,说:“知道你会饿,我已经准备好吃的了。就在桌上。”
尤明许有点意外,他还挺能的,她睡着一点动静没听到,估计是叫厨房送来的。
昏暗的光线里,她看到房间一角的小方桌上,影影绰绰是放着什么东西。
殷逢说:“你开个灯,看得清楚些。”他的嗓音又慢又低。
尤明许突然间就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擒住了心脏。周围还是很静的,什么异常都没有。他静默坐在身旁。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变得很快。她知道他在看自己。
“哦。”她应道。
手摸到墙上,又开了个灯,房间里顿时变得半明半暗。
这回她看清了,那小桌上放着个半圆形的大水晶罩子,隐隐可以看到里头放着东西,却看不清晰。
尤明许转头看了眼殷逢。
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也没有看她的眼睛,看起来特别平静地注视着墙。
尤明许心里突然软得一塌糊涂。那点因他此时的阴郁而生的紧张感,烟消云散。
她忽然笑了,说:“真的想让我看想好了”
殷逢慢慢地看她一眼,忽而也笑了,说:“我自然是想好的。你呢,敢看吗”
尤明许说:“我有什么不敢的”
她刚要起身去掀那盖子,殷逢的视线也牢牢黏在她身上,却在这时,手机响了。殷逢皱眉,说:“尤明许你敢接”
尤明许失笑:“不准发脾气”拿起手机,却是一愣。
丁雄伟打来的。
丁雄伟在休假期来电话,从来没好事。
她抬起头,看到殷逢寒冰似的目光,飞快说了句:“对不起,等一下。”接起电话,刚听了一两句,神色骤变。
丁雄伟说:“梦山家里出事了”
日头偏西,照在木地板上,映出金灿灿的黄。篮球场里“咚、咚、咚”的拍球声,敞亮回旋。
许梦山擦了把额头的汗,坐在场边大口灌水,盯着场上还在打球的人,脸色有点呆。
一个发小走过来,在身旁坐下,撞撞他的胳膊:“人怎么样”
许梦山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不远处的场边,几个女孩正在看球,其中有个身材苗条长得也不错的,似乎也朝这边望着。刚才他也注意到,女孩有双清澈的眼,人很秀气。
几个哥们儿都成家了,就剩许梦山单着。
许梦山仰头把水喝干净,暴力地一捏矿泉水瓶,说:“再说吧。”
发小不依了:“什么再说啊,你都一把年纪了,叔叔阿姨天天盼着呢。人家对你印象也挺不错的,虽然你在女孩子面前闷了点,努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许梦山笑了一下,我闷我曾经能在女孩面前多耍宝欢脱,你又没看到。
见他沉默,发小干脆拉着他的胳膊:“走吧,大伙儿一块去吃晚饭,处处试试呗又不是要你今晚就奉献贞操。”
许梦山不动,似笑非笑:“得了,今天就别拉我了,要回我爸妈那儿吃饭,都说好的。刚忙完个案子,好久没回去了。”
发小:“真的”
许梦山:“指天发誓。”
发小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下次一定要去。”
许梦山“嗯”了一声。
许梦山的父母也住在本市,只是城里房子太贵,买不起,就住得偏一点,快到临县了。许梦山到父母家楼下时,天刚刚黑。他哼着歌上楼,看到熟悉的家门,心里一阵踏实,掏出钥匙。
门开了,许梦山想着下午那女孩看自己的眼神,心里有点焦躁,有种想要掉头跑的冲动,也没抬头,往屋里走了几步,突然间浑身一个激灵。
血腥味。
他闻到了浓重的、弥漫的血腥味。
许梦山猛地抬头,一瞬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血。
无处不在的血。
墙壁上。
桌上。
地上。
红的寂静,静得刺目。
父母家的客厅并不大,平日洁白的墙壁,此时却被染遍。一片片、一滴滴的红,像是被一只罪恶的手,四处涂抹过。又仿佛无数株嫣红妖异的花,在他周围沉默盛开。
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许梦山心底往上涌。他感觉到手脚都发僵,几乎是从喉咙最深处挣出嘶哑的怒吼:“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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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结局篇(10)
两辆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尤明许和殷逢等人连夜下山,驱车回湖南。当他们驶入湘城时,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
尤明许打了个瞌睡,猛然惊醒,察觉手还被人握着。
殷逢睡得极浅,也睁开眼:“到哪儿了”
尤明许:“到湘城了。”
他又捏了捏她的手:“别急,到了才知道发生什么。”
“我明白。”
可是怎么可能不焦急,尤明许去许梦山父母家蹭过好几次饭,那不过是一对非常老实腼腆的老人,对许梦山的同事都客气得不得了,一心想要早点抱孙子
见她面如寒霜,殷逢突然也有点烦躁,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按着她的头在心口。尤明许要挣,他按着不放。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下来,闭眼靠着不动。
“总让我心疼。”他低声说。
到了。
楼下停了几辆警车,拉上警戒线。殷逢让涂鸦等人先回去,自己跟着尤明许上楼。
两人接过同事递来的脚套等物戴好,走进案发现场。
首先注意到的,依然是血。
大部分的血迹,都集中在墙上。有的大片大片,像是被泼上去的,然后垂直流下,留下一条条长长的血痕,在墙角有一滩滩小血泊。有的是一串串血珠,令尤明许一下子联想到被割开的血管,飞溅出的形状。但是太多了,到处都有。
血迹早已全干。
屋内没有明显打斗痕迹。
许梦山的父母不知所踪,手机留在屋内。
桌上有几个菜,早已凉透。桌上只有一副碗筷,残留着几颗米粒,筷子上也沾了油污。
尤明许和殷逢对视一眼。
地上的血泊里,留下了清晰的第三人鞋印。43码。
尤明许问同事:“梦山呢”
同事答:“他在小区监控室。”
尤明许和殷逢走到小区保安办公室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蹲在门口,正在抽烟。
尤明许走过去,才一夜功夫,许梦山整个人看起来糟糕透了。他抬起发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看着他们。
尤明许问:“怎么在这儿”
许梦山的嗓音也是哑的:“之前在查监控,眼睛有点糊,歇口气。”
尤明许心口一疼。
殷逢开口:“那不是你父母的血。”
许梦山的眼睛就像两口井似的:“我知道,看第一眼就知道了。血液分布形状很特殊,人的血溅出来,不会是那样的形状,也溅不到那么高。那些血是一股股浇上去的,还有些是用工具喷射上去的,所以才一串一串。”
尤明许蹲下,拍拍他的肩:“叔叔阿姨一定不会有事。”
许梦山很难看地笑笑,点头,说:“血液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血里头掺加了防止凝固的成分,所以从人体中取出有一段时间了。”他的目光落在两人脸上,一字一句地说:“dna匹配结果,那些是邢几复的血。”
尤明许和殷逢皆是眸色怔然。
来的路上,两人就有心理预期,事情会和殷尘有关。
“他想干什么”许梦山压抑地吼道。
就在这时,旁边的门“呼”地被拉开,一个警察冲出来:“我们找到嫌疑人了”
许梦山是在昨天中午2点多,和父母通过话。当时父母已买好菜,在家里。约定许梦山晚上过来吃饭。
许梦山到家的时间是6点55。
监控有4段,来自两个摄像头。
第一个摄像头是小区车库入口。嫌疑车辆进入的时间是下午3点20。那是辆非常普通的面包车,车牌号清晰可见。面包车很干净,车体上没有任何痕迹,车轮清晰。阳光灿烂,车玻璃闪着光。这个视频没有拍到驾车者。
第二段视频时间是3点28分,来自小区的一个电梯里的摄像头。画质不太清晰。在负一层地下车库里,首先进来一对母女,母亲30来岁,女儿3、4岁模样。然后进来了一名男子。母女俩连忙往后退,因为男子搬进来一个非常大的纸箱,体积大概1立方米。
而后男子站在纸箱旁,按下的楼层数,正是许家所在。
该男子穿着黑衣黑裤,身材颀长结实,头戴一顶鸭舌帽,一直低着头。所以监控只拍到一抹脸部轮廓。
但这一抹轮廓,尤明许等人都有些眼熟。
男子把纸箱搬了出去。
下一段视频,是大概20分钟后,3点50分。
电梯在该层停下,一个纸箱被慢慢推了进来,那名男子走进来。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他按下负一层。
他静静站着。
他偏了一下头,手指伸进耳朵里揉了揉,像是有点痒,继续站定。
电梯门开,他弯腰,将纸箱缓慢而平稳地推了下去。
然后他头也不回,突然伸手,朝着电梯顶上的摄像头,比了个中指。
看到这一幕的许梦山,眼眸如火,紧紧握拳,微微颤抖着,指甲都快要陷进肉里。
第四段视频,4点12分,回到小区车库出口。
那辆面包车开了出来。
这一次,清楚拍到了驾车者帽檐下的大半张脸,分明就是殷尘。他在岗亭缴费,然后脸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又偏了一下头,抬手揉了一下耳朵,而后转头向前,驱车离开。
电脑前的警察将画面定格,放大,再放大,鼠标并未停在殷尘身上,而是他身后车厢里,隐隐可以望见一片纸箱的顶部。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此时,小小的监控室里,全是警方的人,都是尤明许和许梦山最熟悉的战友。看完这些,大家不约而同都沉默着,那沉默像是覆着冰雪的火山,压在每个刑警的肩头。
他们有人一把按住许梦山的肩膀,想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有的用力抓住桌面,仿佛像要生生掰下一个角来。因为今日,殷尘抓了许梦山的父母,明日,就有可能抓他们的亲人。这样狂妄凶残、卑鄙无耻的犯罪挑衅,哪个警察能忍
“殷尘想干什么”终于有人愤怒道,“报复我们吗”
许梦山低着头,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开始凸起。
尤明许沉冷不语。
“是报复。”殷逢开口替他们回答,于是所有人都望向他,只见他站在那里,衣冠楚楚,面目白皙、眸光清寒。他说:“因为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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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结局篇(11)
嫌疑人确定。
嫌疑车辆确定。
作案动机明确。
目前最明确的线索,就是那辆面包车。尤明许等人立刻杀到交通指挥中心,以许梦山父母家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寻找那辆车。
如今的天眼,无处不在。只要那辆车上路,就一定会留下踪迹。
但尤明许隐隐也明白,殷尘只怕是有恃无恐。
交通指挥中心。
许梦山和一个同事坐在一台电脑后,在追一条线路。他红着眼,脸色铁青。
尤明许坐在另一台电脑后,殷逢在她身旁。
殷尘的踪迹并不难找,很快,他们就找到附近好几条路上的摄像头,拍到了那辆面包车。再从时间判断,很容易分辨出作案前和作案后。他们发现殷尘来去是两个不同方向,于是先沿着去路,继续追踪。
尤明许正看得全神贯注,猛地被人一拍肩膀,转头看到丁雄伟。
殷逢也看到丁雄伟,微微一笑,点头:“老丁。”
丁雄伟顶不喜欢殷逢这一点自从这厮翻身洗白后,总是用这样亲切而不失倨傲的态度,和自己打招呼,颇有种豺狼虎豹登堂入室的姿态。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丁雄伟看了眼不远处的许梦山,示意尤明许跟着自己出去。
两人走到屋外,丁雄伟沉默了一瞬间,才说:“就算现场没有留下尸体,梦山的父母只怕凶多吉少。”
尤明许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殷尘躲在暗处,防不胜防。就像殷逢所说,殷尘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能干出任何令人发指的事。
“需要我怎么做”尤明许径直问。
丁雄伟苦涩地笑笑:“梦山也挺倒霉的,这种事,别人一辈子经历一次都够了,他却你看好他,真出了事,拦着点,别让他再亲眼看到了。谁的心也不是铁打的,我不想看着这孩子被毁掉。”
尤明许说:“我明白。我不会让任何人毁掉他。”
尤明许走回房间时,发现殷逢不知何时,挪到许梦山后头坐了。走过去,听到殷逢在说话:
“据我对殷尘的了解,叔叔阿姨暂时不会有事。”
他说话,许梦山真的会信服,扭过头,目光闪动:“殷老师,你不是在安慰我”
殷逢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安慰你你又不是尤明许”
很不合时宜的冷笑话,却令许梦山心中真的一轻,连忙问:“怎么说”
殷逢说:“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关心则乱罢了。殷尘到达你家时,时间还很充裕。如果要杀人,当场就杀了。何必废那么大力气带走反而专程带了邢几复的血液,在你家涂鸦。换句话说,他带走了你的父母,留下了尤明许生父的血迹。他不是冲你一个人来的,别有所图。”
话一说完,殷逢自个儿微微一怔。
尤明许蹙眉。
许梦山默然。
殷逢站起来,揉了一下尤明许的头,走到门外,刚要打电话给陈枫,结果陈枫永远和他心有灵犀,先打过来了。
“我们发现了殷尘的踪迹”
殷逢听他讲完,说道:“马上替我查一件事。”
“发现新的踪迹了”一名警察喊道,所有人都凑过去。
他们在许家附近找到面包车的一条条动线后,越往后,越难追,因为城市太大了。所以已经有好一阵子,失去了殷尘的踪迹。现在终于又找到了。
那是一个路口的监控视频。
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5点05左右,距离殷尘离开许家大约48分钟。
一条林荫路,并不特别宽敞,双向道,车流不断。干净如新的面包车就夹杂在车流中驶来,快到路口时,徐徐停在路边。
尤明许一看到这个画面,就愣住了。
这里是
许梦山也觉得这条路看起来眼熟极了,好像就是
车停好了,而且还是端端正正停在车位里。因为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殷尘的脸,但毫无疑问就是他。他背了个黑色的包,下车。
大概15分钟后,他就回来了,上车离开。
“这条路叫麓野北路。”发现监控的警察说道。
“这是我家小区侧门外的那条路。”尤明许开口。所有警察都是一愣。许梦山却恍然一惊,转身就要往外冲,结果门先从外面推开,殷逢走了进来,目光沉沉环顾一周,最后落在尤明许身上,说:“殷尘去过你家了,我有视频。”
许梦山脚步一顿。
尤明许顿时明白了。自从去年殷逢住进她家,陈枫他们就在门口、各个窗口,都安装了严密的防盗网和监控摄像头,客厅和两个房间也有。不过当时两人在家时,屋内的摄像头是可以关闭的。他们不在家时,摄像头机会自动启动。
视频片段被投射到众人面前的巨大显示屏上。
第一个片段,是尤明许家门口的楼道,寂静无人。
殷尘出现了。依旧是那副装扮,黑衣黑裤,鸭舌帽,低着头。
不愧是亲兄弟,视频中只看到殷尘立在门口,背对摄像头,手里有动作。片刻后,门开了,他闪身进去。
他依然不怕被拍到。
第二个片段,切到客厅。
客厅里半明半暗,一室俱静。殷尘走到客厅正中,四处看了看,从背包里掏出个东西,似乎是个小方盒,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抬手揉了一下耳朵,放下背包,取出几样东西。
两个撕去标签、非常普通的矿泉水瓶,只不过,里面装满红色粘稠状液体。
还有一把玩具水枪,巴掌长的用来装水的“弹匣”里,装着某种暗红色液体。
然后殷尘开始有条不紊地往墙上泼洒红色液体,一片一片,一条一条,无数红液沿着墙壁缓缓下淌。很快,那放着小方盒的桌子周围三面墙,都被浇满了。
两瓶浇完后,他把瓶子丢回包里,拿出那把水枪,作画似的,在墙上开始喷射。于是一串串红色血珠,在那一片片恐怖的深红里穿行,就像是血海里翻起的一滴滴浪珠。
他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的动作看起来流畅极了。令你感觉到他整个人很放松,像是在闲庭信步,又令人感觉到某种对生命的极端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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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结局篇(12)
这些事几分钟就做完了。他收拾好东西,背起包。地上、他的鞋上,还有手上,都溅了血迹。可他全不在意,而是缓缓抬起头,往摄像头望了过来。
冠军在尤明许家安装的摄像头都是顶尖的,非常清晰。所以此时,警察们可以清楚看到,帽檐下那张英俊的脸,比数月前削瘦了许多,剑眉挺鼻,肤色略白,更显得那双眼深邃。
他盯着这边,足足有半分钟,脸上没有表情。
尤明许愣了愣。
她突然发觉,此时殷尘的眼神,没有狂戾,没有嗜血,犹如深海,所有狂风暴雨都偃旗息鼓,唯余湛湛。竟莫名让她感觉和殷逢的眼睛,有些相似。
为什么,殷尘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在看什么
殷尘低头,离开她的家。
尤明许想起了殷逢的话他是来报复的。因为他什么也没有了。
只剩他一个。所有人锒铛入狱,从此世间没有惩罚者。他知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范淑华无数黑色软皮本中的一个
最后一个。
尤明许站在自家门外。
门锁是完好的。
她掏出钥匙开门,身后的警方人员,小心进入。
尤明许和殷逢缓步走进去。
即使已在视频里看到,此时亲眼目睹,尤明许还是能感觉到一股寂静的寒意,弥漫在屋子里。
前方,满墙血色,如同怪兽张牙舞爪,又像是一片神秘丛林,静静生出。
殷尘留下的那个盒子,就放在桌上,已有鉴证人员上前先行打开,脸色骤然一变。
尤明许走过去,看到他手里的盒子。
那是个非常普通的小木盒,半个巴掌大。盒子里,放着一根手指。断面血肉模糊,已经干涸,盒子里全是血手指是被新鲜砍下,放进盒子里的。再仔细一看,尤明许就瞧出了端倪手指比较瘦,修长,更像是男人的。皱纹明显较深,指背上有几点老人斑。
她的心里哐当一声。
许梦山走过来,接过盒子,仔细看了看,说:“这根手指是从活人身上砍下来的,时间应该不到24小时。”现在是上午9点,也就是说,手指是昨日9点后砍下的。
尤明许的肩膀一沉,被殷逢按住了。
“阿许,第二个是你。”他说。
尤明许眉头微颤,说:“我没什么关系。”
这话,殷逢和许梦山都懂。
殷逢只轻轻摸了一下尤明许的头,他知道她不需要人多说什么。
殷逢转头,放断指的桌子对面,是一面墙,靠墙放着柜子,这正是刚才殷尘离开前凝望的方向,也是摄像头暗藏的方位。
柜子上供奉的是尤明许母亲的遗像。尤蕤雪相貌甜美而不失英气,眼眸清澈。
他在看她,用那样的眼神。
殷逢心中一动,暂时按下不提。
尤明许抬头看着那些浓烈的血迹,问:“梦山家的血,是邢几复的。这又是谁的血”
许梦山静默不语。如果这是从他父母身体里抽出的血,虽不致死,也不一定好活。
殷逢的嘴角突然浮现讥诮笑意:“也许不是梦山父母的。”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望向他。
也就在这时,殷逢的手机响了,又是陈枫。
“殷老师,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查到了。他们三个月前回国,住址也找到了,就在湘城。但似乎,没有和什么人来往你知道的,他们即使几个月销声匿迹,也没什么奇怪。住址我发过来了,已经让涂鸦过去查看。”
殷逢放下手机时,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也没察觉到旁人的目光。他静静站了一、两分钟,才把地址发给尤明许和许梦山。
“马上让人去查这个地址。”殷逢说,“看看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许梦山一句话不多问,转身就去。
尤明许看着殷逢的眼睛:“那是什么地方”
殷逢平平静静地答:“那是我父母最近在国内的住址。”
尤明许心头一震,殷逢突然讥讽一笑,说:“阿许,我和你一样,也没有什么关系。”
警方的渠道,比涂鸦亲自去查看更快。
因为就在昨晚,那个地址,有人报案。只不过因为不在同一个区,所以麓山分局这边还不知道。
许梦山很快就把初步案情报告拿到了。
报案人是小区保安,时间是昨晚9点多。
那是一片别墅区。
殷氏夫妻就住在其中一栋里。
夜里9点30分左右,该栋房屋突然起火,小区物业连忙报告消防,并且组织扑火。大概在10分钟后,消防赶到,20分钟后,火被扑灭。
已查明,着火的不是别墅主宅,而是院子里的一座单独的两门车库。火被扑灭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主宅,那一面墙壁被烧得灰黑一片,但是还没烧到主体。
被烧毁的车库里没有发现尸体。
消防员冲进主宅,发现空无一人,却在主卧的墙壁上,发现遍布的可疑红色液体,甚至没有全干。
许梦山手机上有现场图片。
寂静的房间,满墙鲜血,狰狞盛开。血海里泛起串串浪珠。
和前两个现场,一模一样。
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当地辖警到达现场后,根据现场痕迹判断,这座房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而那些血迹,他们已经取样,正在做dna对比。只是数据库太大,又没有方向,还没有得出结果。
“梦山。”殷逢开口,“让那边的警察,比对你父母的dna。”
许梦山的心口像被长长的针猛刺了一下,说:“好。”
殷逢看着尤明许背后墙上的那些血:“这里就比对我父母的。”
尤明许突然就感觉到愤怒,冷冷地说:“他想干什么玩游戏吗还是故弄玄虚”
殷逢淡道:“不,是仪式感。”
尤明许从没听殷逢提起过父母,一次也没有。
她也没有主动问。
某些方面,她和他是一样的人。
所以,现在听说殷逢的父母回国了,而且很有可能遭遇不测,尤明许都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一行人迅速从交通指挥中心下楼。
尤明许匆匆去上了个洗手间,下来时,就见到殷逢立在警车旁等着,许梦山坐在驾驶位上。殷逢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甚至还对她笑了笑,带着点暖意。完全看不出有半点亲生父母被挟持后的惊惶。
想来讽刺,她不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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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结局篇(13)
他替她拉开车门,上车坐在她身旁。她看着他的侧脸。在他三十年的人生里,因为父母到底遭受过什么,暂时无从知道。
也许,以后,等过去结束,将来静好。哪天哪个时候,他会愿意在家中跟她说吗
尤明许握住他的手,自己都没察觉,握得有点紧。
殷逢看她一眼,忽的笑了,说:“尤明许,我不要你的这种可怜。”
尤明许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冷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车厢里的气氛似乎也有点僵了。
她静默片刻,抽手直接就在他头上敲了两下:“又阴阳怪气给谁看你还要不要”话语一顿。
他却明白了她所指的,看她一眼,吐出个字:“要。”
尤明许笑了。
气氛就这么又让人舒服了。
过了一会儿,殷逢把她搂进怀里,手在腰上摸了几把,暗暗用力,叫她麻得很,还有一点点不过分的疼。尤明许在心里骂了句“神经”,却忍不住抓着他另一只手,一下下捋着他的一根根手指。过了一会儿,就有种感觉,觉得他整个人是真的放松下来。
警车一路向第三个犯罪现场疾驰,正是中午,太阳明晃晃地刺眼。尤明许想:
什么是家庭的原罪
到了最后,一无所有的殷尘,留下的是这样仿佛孩童胡闹般的残忍仪式。
也许,我们每个人,总以为随着年岁的增长,会离家越来越远。
其实,任何人,无论有罪无罪,无论是活得困顿罹痛,还是如鱼得水。
无论身在天涯何处。
一抬头,谁不能看到那年那天,家中那盏柔和的灯光下,那个孩子沉默矗立的影子
终其一生,无法改变。
这是惩罚者组织被连根拔起后的第五天。
三起案件,发生在短短6个小时内。
就像一堵黑色的爬满毒藤的墙,被坚硬的坦克撞倒。满地散落的砖头和藤蔓中,你却发现还残留着最尖锐的一根木桩,稍不留神,已被刺得满手鲜血,疼痛不已。
当天下午,在勘测完殷逢父母的居所后,所有骨干刑警,赶回局里开碰头会,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那天负责电视台行动的副局长,主持了会议。
一名负责监控组的同事,汇报了迄今为止殷尘的作案时间线
昨天。
下午3点20分:殷尘进入许梦山父母家所在小区。
4点12分:殷尘挟持许父许母,驱车离开。
5点05分:殷尘来到尤明许家所在小区。
5点20分:殷尘留下邢几复断指后,驱车离开。
6点55分:许梦山归家,报案。
晚上8点20分:殷尘进入父母所居住小区。
9点20分:殷尘驱车离开。
9点33分:保安发现火情报警。
另一组交通组的同事,在墙上的地图上,画出了4条箭头,所有人都睁大眼睛。
第一条箭头,是从城南某建材市场,指向许梦山父母家。
第二条箭头,从许梦山父母家,指向尤明许家。
第三条箭头,从尤明许父母家,指向殷逢父母家。
第四条箭头,从殷逢父母家,指回城南某建材市场。
这名同事说道:“沿途的监控显示了殷尘的上述动线,在时间上也是符合的。只不过,到了城南建材市场附近,就失去了他的踪迹。接下来,是否重点搜查该区域”
许梦山发言:“不光是这个区域,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就藏匿在这里;二是他在市场换车或者套了车牌,去了别的地方。”
副局长点头:“无论如何,线索是在这里断的,重点搜查。”
大家又议论纷纷,商量着搜索方向和对策。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他很快会和我们取得联系。”
众人肃然一静,全都看向殷逢。
殷逢还是那副模样,灰衣黑裤,简洁英俊,眼里丛生着冷意:“他到底要对我们的父母做什么,一定会让我们看到。缺少观众,就太无趣了。”
尽管有了殷逢的“预言”,警察也不可能坐着等它实现,大批警力被调往城南市场,开展一场疾风暴雨又细致入微的搜索。
尤明许并没有像许梦山跟着去,而是选择留在警局。她坐在电脑前,一帧一帧仔细看着殷尘出现过的视频。
殷逢也没去,留在她身边。
尤明许埋头干了一会儿,抬头说:“你有什么想去查的,可以去,不用管我。”
殷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脑袋,说:“在查,我在想事情。”
尤明许笑了,说:“其实我觉得他们去城南,只怕很难有收获。殷尘只要想,就不会留下线索。”
殷逢点头:“这对于他来说,不过雕虫小技。他能让我们拍到车,就有把握让我们找不到。”
尤明许继续盯着屏幕。
殷逢问:“你想找什么”
尤明许答:“我还不知道。但这次,殷尘的作案,和从前很不一样。即使是学徒杀手明韬,都很谨慎,没有被摄像头拍到过正脸。这大概是高智商罪犯的基本职业素养。
可殷尘现在已经不在意了,脸,车子,指纹,到处都是。他也许觉得,我们知道这些,也无关大局,他有办法脱身。可是,他不是警察,一个罪犯哪怕反侦察能力再强,也永远不可能像一个警察那样思考。”
殷逢眼睛一亮,说:“这个观点很有意思,接着说。”
尤明许淡笑道:“一个警察,对着这些监控,看到的却是:他留下的痕迹越多,细节也就越多。存在即合理,细节越多,就意味着背后的逻辑关系越多。找出这些关系,说不定就能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一个犯罪者,却不可能像这样去思考。”
殷逢听明白了她的话,甚至感觉有所启发。
这体现了一个刑警缜密的思维和敏锐的洞察力。
这样的尤明许,面对如此急迫的情况,依然冷静、自信且顽固。哪怕素面朝天,凤眸依然闪着寒光,恍惚间又让他看到了西藏那个胆敢与狼共舞、以一己之力就抓住顾天成的女人。
哪怕这一路经历了那么多悲欢离合,她也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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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结局篇(14)
他的。
这样的尤明许,是他的。
一股强烈而刺激的满足感,涌上心头。他脸上却不露分毫,非常不合时宜地说:“有点意思。叫声老公,我就告诉你,他要去哪里。”
开完碰头会后,丁雄伟并没有马上跑去一线,而是转头去了另一个地方。
看守所。
丁雄伟和所长打了招呼,没多久,他就坐在了一间见面室里。因为即将见的嫌疑人罪大恶极,所以看守所特意派了好几名警察,荷枪实弹,内外戒备。
丁雄伟默不作声看着,其实觉得没有必要。
那个人厉害在脑子,在控制人心,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从今往后,她的心中是否充满绝望
所以她永远都出不去了。
等了几分钟,门被拉开,一个穿着囚服,手脚全带着锁链的女人,慢慢走了进来。丁雄伟一眼就看到她的短发,依然像平时那样干净利落,还有身上堪称干净整洁的囚服,突然间眼眶有点刺痛。
但是当他再抬起头时,已是一副滴水不漏的平静表情。
范淑华也显得很安详,在他对面坐下,不发一言。
丁雄伟说:“殷尘在哪里”
范淑华轻叹了口气,答:“他终于还是走上那条路了”
丁雄伟:“哪条路”
范淑华:“也对,一切都结束了,他也想要结束。”
两人仿佛在各说各的。
丁雄伟忍耐了一下,几乎是低吼道:“范淑华你曾经是令人尊敬的高级知识分子得到过我们警方的尊重和信任,也得到过那些受害者的感激。你做下这些事,难道没有半点愧疚和犹豫你、你到底有没有人性有没有对我说过半句真话”
范淑华只是微微笑着,乍一看依然如同过去那样,安详睿智,眉眼覆光。可你若仔细看,分明能看到她唇畔那一丝不羁,和眼中隐含的戾气。
“成王败寇,老丁,不用说了。你根本不理解我。”
丁雄伟沉默了一会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说:“昨晚,殷尘绑架了许梦山的父母。邢几复,还有殷逢的父母,也在他手里。牵连无辜的人,尤其还是警察的父母,这是你们惩罚者的教义吗你们不是标榜着惩恶扬善吗
许梦山、尤明许、殷逢,哪个不是好孩子哪个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守护着普通人结果现在,殷尘的报复,落在他们的父母头上。这公平吗范淑华,我就问你一句,这公平吗这是人能做的事吗我们要是不能把他们的父母救回来,还做什么警察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告诉我,殷尘会把他们带去哪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许有的父母,不是个人。有的父母,却把孩子当成世上的唯一。譬如梦山的父母亲。范淑华,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范淑华看了他一会儿,却忽然笑了,说:“老丁,你根本就不懂犯罪心理,也不懂那到底是什么,是你不明白。”她顿了顿,说:“你搞错了,惩罚者组织,早已不存在了,一切都成空,再也无法追寻。殷尘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现在干的事,和惩罚者,和我完全没有关系。那些只是他的个人诉求而已。我不是他,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她站了起来,转头看着押送自己过来的警察:“走吧。”
丁雄伟一直望着她走远,而后面无表情地也转身离开。
范淑华跟着狱警,走向一扇铁门,脑海里却浮现一个黑色软皮本。笔记本在她的脑海里打开,一行行字迹如同幽灵般在眼前跳动。
她忽然低头笑了,喃喃低语:“他想去哪里他的路早就被写好了,他想回家啊”忽然间她的眼底竟泛出泪水:“一个想回家的孩子,他最后的愿望,我怎么能拦着他呢”
尤明许迎着殷逢灼灼的目光,很想照着那俊脸抡一拳头,让他正常一点。
但他好像真的不是在和她调情,而是情真意切地提出了这个交换条件。
神经病。
尤明许干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别唧唧歪歪,破案有奖励,快说。”
殷逢微微一笑。
“他想回家。”
尤明许松开他的衣领:“回哪个家”
殷逢的眉头一挑,和聪明女人讲话就是不费劲。
他说道:“殷尘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小遭遇父母虐待,没有任何正面肯定,野生放养,非常孤独。对我这个曾经夺走了父母疼爱,后来又和他同病相怜被虐待的弟弟,感觉也很复杂又爱又嫉又恨。成年后,他干的是坑蒙拐骗的事,混迹于社会底层。我不知道他和我岳母间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在他跌入人生最低谷时,岳母是他唯一的光。”
尤明许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不要一句一个岳母。”
殷逢接着说道:“但是这束光,被连环杀手毁掉了。他因为她,而憎恨邢几复,混入凯阳集团。这期间与范淑华有了接触,或者是被范淑华发现毕竟当年的案子,真凶画像是范淑华做出来的,她发现殷尘也不足为奇。殷尘成为惩罚者,从此在复仇的目标之上,还有了更高的人生信仰。一个人有了信仰是可怕的,哪怕这信仰其实是虚假的纸衣,所以他可以在凯阳一呆数十年,所以他表现得那么疯狂暴戾,无所畏惧,因为有信念支持。
但偏偏,在他们就要完成终极惩罚之前,在他以为把我这个弟弟踩在泥里大获全胜时,一夜之间,惩罚者组织被一举歼灭,他的精神教母锒铛入狱,惩罚者彻底宣告失败。邢几复早就落到他的手里,仇也报了。那我问你,他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可以追寻”
尤明许说:“所以他找上我们,想要报仇。”
殷逢点头:“以他凶戾的性格,报仇是肯定的。但他其实也明白,这世上的警察千千万,光这次逮他们的警察就出动了300,他永远不可能真正报仇,也无仇可报。
一个人数十年来的精神支柱被摧毁了,他还剩下什么他会想到哪里去报复我们几个人的手段有很多种,他却选择了现在的,恰恰反应了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欲望他是个没有家的人了,所以想要毁掉我们的家。”
尤明许默然。
殷尘的家,不正是殷逢的家
而他此刻说到殷尘无家可回,却仿佛一个旁观者,冷静,理智,无情。
殷逢继续说道:“可是,他并没有当场就杀掉他们,把尸体丢给我们,这样明明可以达到最好的报复和摧毁的目的。他却带走了他们。
还有两个非常明显的行为,印证了他的内心从时间推算,许梦山家桌上是中午的剩饭剩菜,他坐下吃了一碗家常饭。他坐的,是否是许梦山的位置他在另外两个地点,都是办完事就走,行动非常紧凑,不浪费一点时间。唯独在他的父母家,呆了1个小时。只是放把火,浇点血,根本花不了这么长时间。他逗留在父母家里,从现场痕迹看,别的什么他都没干。那么他在那段独处的时间里,在想什么
种种迹象都证明,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渴望,是回家。只不过,他这半辈子,颠沛流离,有很多种身份,于他而言,到底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尤明许眸光沉沉。
殷逢十指交握,抵在嘴唇之下,说道:“有四个地方,对他而言,拥有家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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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结局篇(15)
一、他的父亲和前妻,也就是他的生母,在他幼年生活过的地方;
二、曾经惩罚者们群体生活的巢穴;
三、他和范淑华相知的地方;
四、你的母亲和他相遇的地方。
阿许,犯罪心理学的逻辑,和大批赶往城南市场去搜查的警察,完全不同,和你的层层抽丝剥茧也不同。我不会等你们的结果,现在就去找这四个地方。等我的消息。”
尤明许走出办公室,站在楼道里,望着殷逢和匆匆赶来的陈枫、冠军和小燕汇合。
旁边还停着另一辆车,涂鸦站在车旁,望着他们,又抬头望了望尤明许的方向,挥了挥手。
涂鸦被殷逢留下,贴身保护她。
就像殷逢所说,犯罪心理与传统刑侦各有各的逻辑,从未像此刻,泾渭分明。她理解了他的思路,也有自己的思路和强烈直觉,所以不会拦着他去。
殷尘只剩下一个人,殷逢有三个人跟着,尤明许倒不会太担心。
冠军开了辆普通的黑色轿车过来,车身洁净,刚洗过的样子,在夕阳下折射着光。
殷逢的手握住车门把手,回过头。隔得远,尤明许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在看自己。如同之前他们每一次的短暂分别。
只是这样寻常的一个凝视。
尤明许心中却像有什么在涌动。她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嘴唇上按了一下,放下。
就看到殷逢也抬起一只手,在唇上按了一下。
尤明许笑了,低头不看他。过了几秒钟抬头,人已经上车,那辆车驶出警局大门,夕阳在车身淌出一道流光,有点刺眼。
尤明许移开目光。
突然间一愣。
猛地转头,只看到一个车尾巴,黑色,埕亮,干净,转瞬不见。
尤明许的脑子里,就像有一道火光,“呲溜”一下闪过,照亮她之前反反复复看的灰暗监控画面,也照亮了殷尘所驾驶的嫌疑车辆。
她知道监控里有什么不对劲了
许梦山往城南市场方向去,才跑到半路,就被尤明许叫了回来。
他毫不犹豫地掉头。多年搭档,早有默契。
尤明许给许梦山看了一小段视频。
那正是殷尘驾驶面包车,驶入小区的一幕。尤明许将画面定格,问:“看出有什么不同了吗”
许梦山蹙眉打量:“旧车车速平缓,路线熟悉,四个车轮看着都无异样”
尤明许眸光闪动:“你觉不觉得,车子太干净了”
许梦山眉一扬:确实阳光之下,车身反光,洁净无比。那是刚洗过的车。许梦山心中一动,看着尤明许,已明白她意有所指。这不正常
尤明许偏头一笑,说:“他们前几次行动时,并没有特意洗过车。”
许梦山想起阻击卫澜时,那两辆黑突突的轿车;还有在贵州时,殷尘同样喜欢使用的半旧面包车,他的目光如电:“是的车都是脏的,看起来毫不起眼。那样才符合职业罪犯的习惯,大隐隐于市。可这一次,殷尘为什么特意把车洗干净这反而说明了,他想掩饰什么”
尤明许赞许地点头:“他还有什么可掩饰的除非,车上有会暴露藏身地点的痕迹。”
许梦山心头急跳,眉头紧蹙:“可是要怎么找”
尤明许斩钉截铁地说:“找到那家洗车店他在哪儿洗掉的,我们就去哪儿找。”
许梦山眉头顿时一展,击掌道:“这个容易。”他拿来地图,指着说:“车是从城南建材市场开始有踪迹的,从这里到我爸妈家沿途的监控,都拍到了他。只要查查路上有几家洗车店,他的行动路线覆盖了哪一家,就知道了。”
许梦山说得没错。
半个小时后,监控组的同事,就给了他们答案。
又过了20分钟,尤明许和许梦山已赶到那家洗车店。
那家店就在路边,是家不起眼的小店。其实这家店并不在前往许梦山父母家的必经之路上,而且比较偏僻,没有摄像头。殷尘当时拐了个弯,来这里洗车,可见其谨慎。
只不过他百密一疏,另一条岔路上的监控,又斜又远地拍到了殷尘的车,停在洗车店门口。若不是警察们心细如发,很可能就会忽略。
所以模糊的监控画面本身,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尤明许和许梦山去找洗车店店长。
店长一脸为难:“我们这里每天洗车的人有好多,我哪里记得清啊”
许梦山拿出车和人的照片,店长和两个店员还是摇头。
尤明许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念头:要是殷逢在这里就好了,这种情况,他最有办法。
她思索片刻,对他们说:“你们仔细想想,对他,当时肯定是有印象的。他戴着鸭舌帽,一直低着头。他的气质很特别,即使不说话,你也觉得他很凶,是个厉害角色。他也许还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对了,说不定,他还拿你们的水管,冲洗过自己的鞋子和双手,说不定还洗了把脸”
一个店员突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漂亮的女警,他激动又颤抖地说:“我想起来了真的有这么个人店长我想起来了,很高,不怎么说话。我们洗车的时候,他一直站在一边,也不坐。后来我还看到他用水管冲洗鞋底,冲了好一会儿。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尤明许和许梦山心中也是一喜,尤明许心想我怎么知道的近墨者黑呗。她连忙问:“你们好好回忆一下,那辆车,还有那个人,有什么特征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个问题,却又把店员们给难住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一天洗掉的车上百,对他们而言,是枯燥机械的重复,谁会去注意任何一辆车
一个店员突然说道:“我好像在那辆车上,闻到了一股臭味。”
许梦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臭味”
店员想了半天,挠头:“那我不知道,就闻到那么一下下。”
早在几年前,殷逢就查过殷尘诈死前的资料。所以,对于那些年殷尘的生活轨迹,他掌握得一清二楚。
殷逢对尤明许说,殷尘有四个可能的“家”。但他没有说,其中有一处,他直觉最强烈,认为可能性也最大。
那就是尤蕤雪死前一年,殷尘暂居的房子。
眼前大概是这个城市里,最老旧脏乱的地方。一座五层小楼,起码有几十年年头。墙皮剥落,墙体上喷着大大的“拆”字,还有各种小广告。楼里许多户人家已经搬空,整栋楼透着股颓败气息。
可以看得出来,即使在二十年前,这里也不会是什么繁荣精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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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结局篇(16)
殷逢带着几个人站在楼下,静立片刻,说:“陈枫,你上去探探那套房子,现在还有没有住人。冠军,你想办法去查看附近监控,小燕,你转一圈,看附近有没有别的能藏人的地方。”
那套房子。
那套二十年前,殷尘租住的贫民屋。那时候的殷尘,正处于人生最低谷,因为诈骗,被人追债,躲到了这里,过着暗无天日蝼蚁般的生活。
而殷逢虽然不知道当年尤蕤雪的详细资料,却能查出她那一年参加过几个案子,其中有一个案子,就是在这附近活动。
两个人很可能就是在这里相遇相识,开始产生交集。
殷逢脑海中,浮现殷尘站在尤明许家中时,望着摄像头,又或者根本不是看摄像头,而是望着尤蕤雪遗照的眼神。
最珍视的家吗
这个地方,荒屋无数,藏人,似乎是很不错的选择。
强烈的直觉在殷逢心中回荡,他似乎已预感到了什么。
许梦山和尤明许返回警局。
路上,尤明许反复看手机上的监控视频。
洗车、鞋底、臭味她觉得,离答案更近一步了。那个地方的特征如此明显,以至于殷尘都必须专门掩饰。
她的手指一点,画面停在某个瞬间。
殷尘偏了一下头,手揉着耳朵。
这样的小动作,在所有监控里,出现了至少三次。
又一个不寻常的细节。
正发散思索着,手机响了,是警局一名同事打来的:“殷老师料得没错殷尘真的发视频过来了梦山的父母、邢几复,还有殷老师的父母,都在视频里”
一群警察,围着一台电脑。
半个小时前,警局的官方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附件为一个1分钟的视频。
许梦山和尤明许赶了回来,丁雄伟也来了。
视频播放。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灰色的空间。灰色的墙,灰色的地面,灰色的天花板。都是粗糙水泥。那空间似乎比较大,镜头里没有照出边界。
五个人,依次排开,被绑在墙上,像五捆即将散落的柴火棍。他们衣服上都染着血,垂着头,脸色全都煞白。但警察们依然可以辨认出,五人分别是许梦山父母、邢几复、殷逢父母。
五人头顶上方,有两个排风扇“呼呼转着”,外面有明亮的光,于是在地面投下变幻光影。
许梦山一拳狠狠打在桌上,脸涨得通红,吼道:“爸妈”
尤明许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一名警察喊道:“水有水”
众人这时注意到,画面一角,有一股水流正汩汩往里淌,缓缓在地面蔓延开,并且完全没有流走或渗漏的趋势。水流得不快,但势不可挡。
视频在这时终止。
丁雄伟几乎是立刻开口:“追查到ip地址了吗人过去没有”
电脑前的那名警察马上站起来,答道:“查到了15分钟前辖区片警就赶到了,是家网吧,但是人跑了,他们正在查监控。”
大家都没说话。
尤明许脑子里念头极速飞转。视频是半个小时前收到的,如果水一直在放,现在没到了哪里有没有没到那五人的脚踝还是到了腰上
所以这才是殷尘为那些父母准备的下场:活活溺死,一分一秒慢慢溺死而且让警察们知道,却无能为力身为人子,身为警察,还有比这更残忍的惩罚吗
现在该怎么办
找到画面中这个地方。
来不及在这个城市里一寸寸搜索了,必须马上找出这个地方。
可是,要怎么找
尤明许脑子里正盘算着,经验丰富的丁雄伟已果断下了一连串命令:“小周,马上叫信息技术部精英支持,把这个视频的每一帧,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声音,都给我分离出来,我不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尤明许许梦山”他眼中仿佛要喷出两道厉火:“你们俩也给我盯这个视频,推理,给我好好推理殷尘在那么多视频里出现过,留下了那么多痕迹,一定有什么关联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留下呢没有绝对完美的犯罪,给我仔仔细细用尽全力去找”
这话与尤明许的观点不谋而合,两人答:“是”
丁雄伟去协调安排警力,加大对网吧周边的搜查力度。尤明许、许梦山和几个刑警留在屋里,一人一台电脑,个个瞪大虎眼,几乎要将视频画面盯出个洞来。
“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样的排风扇”许梦山问道。
尤明许转头看他,眼眶还是红的,整个人像是张紧绷的弓,但眼神已恢复锐利沉静。这让尤明许稍微放下心。
旁边一名警察答道:“仓库”
大家都点头,这样的水泥灰地面,排风扇,充满烟尘的光影,确实很像仓库。可就算真的是仓库,也毫无方向。
这时尤明许补充道:“我们查过了,昨天作案前,殷尘专程去洗了车。我想车上、车轮上,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痕迹,他才特意去洗。那种痕迹一旦被看到,就能让人推断出,他藏身在何处。”
众人都是一静,皱眉沉思。
尤明许说:“他的鞋底也有那种痕迹。”
许梦山:“臭味。店员说他身上有种特别的臭味。”
特别的痕迹
特别的臭味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警察朗声说:“垃圾场难道是垃圾场”
有人眼睛一亮:不错城市的垃圾场都在郊区,如果藏人,根本无从发现。
尤明许想了想,却摇头:“不是垃圾场。垃圾到处都有,就算车轮里嵌进什么垃圾,也是正常的,没有特定指向性,他不会特意去洗。而且湘城的大垃圾场都是公共的,人多、车多,管理也规范。他要带着五名人质进去,还要控制那么个仓库,很难不惊动别人。而一些小的废弃垃圾场,不会有那样宽敞明亮干净的仓库。”
逻辑清楚,条条反驳。
众人不由得点头。
垃圾场的可能性被排除。
许梦山沉思道:“会不会是地下室、地下道之内的”他看了眼尤明许,尤明许明白过来,他想到了陈昭辞那个案子,没人能想到能把人藏在怀城建国前后的废弃防空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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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结局篇(17)
这点,尤明许答不出来。如果是什么特殊的地下空间,或许水质土壤就和地面有差异。以殷尘的谨慎,洗去痕迹是有可能的。
“要不要安排人去市政建设部门查一下”有人提议道。
许梦山看着尤明许。
尤明许却是一愣,说:“等等。”她滑动鼠标,在电脑上调出了昨天殷尘出没在犯罪现场的监控,而后停在某个画面上。
也正是她在回来的车上,琢磨的画面。
“你们觉得殷尘在干什么”她指着殷尘放在耳朵上的手指。
几乎所有人都憋足了劲儿,盯着画面。
因为殷尘的动作很小,很快,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也就是说,这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就像要是有根头发落在你脸上,你痒,一定会去拂一下。但你也许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过这个动作。
现在尤明许一指,大家也都注意到了。
“他的耳朵不舒服。”许梦山沉声说。
尤明许点头,是的,他的耳朵当然不舒服。可为什么
有个警察说:“中耳炎”
另一人认真解释:“中耳炎是持续的不舒服,不会这么突然来一下,看着不像。”
“痒”
“他没有挠,而是揉了几下。”
“耳朵进水”
“会在哪里进水”
“进水不应该拍两下吗,越揉越进去。”
大家的头脑风暴,尤明许都听在耳里,可她总觉得,他们说的都不是。总觉得殷尘的样子,看起来哪里有点怪怪的。
仿佛有一道闪光,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她迟疑开口:“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幻听”
大家都一愣。
许梦山咀嚼这个词:“幻听为什么”
莫名的直觉,驱使着尤明许继续说道:“如果他曾经呆的地方,很吵呢持续不停地吵,那么他的耳朵就会不舒服,即使离开了那个环境,也会时不时幻听,所以才会有那样不起眼的小动作,才会下意识去揉耳朵,让自己听得更清楚。”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殷尘那时的动作,给她的感觉,不是不适,而是听到了什么,被惊了一下。才会有异常。可能有什么声音,在几个犯罪现场,都伴随着他令他感到不适
尤明许接着说道:“前几次我们看到殷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小动作。可不可以认为,是他最近呆的新地方,对他造成了影响”
“持续的很吵的地方”有人顺着许梦山之前的思路想下去,“会不会是铁路或者地铁附近的地下室”
众人精神都是一振,还有一人接口道:“所以车上鞋底的痕迹,会不会是机油,或者铁路上的碎石之类,才害怕被发现臭味,是下水沟的味道”
大家都有些跃跃欲试,连尤明许都有些动容。只不过,总感觉还有些不妥。
铁路附近的地下室吗似乎已经接近了,但还是有些牵强。时而经过的列车噪音强度,足以造成如此明显的幻听吗身上粘的下水道的臭味,能明显得让洗车小弟都闻到吗车站附近的痕迹有那么明显,使得殷尘不得不去清洗一通
尤明许的掌心,沁出了细细的汗。现在说不定,那个仓库里还在灌水,说不定水位已经到了那五人的胸口。也就是说,他们其实只有一次机会,集中全部力量,按照这个方向去查,万一错了
“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尤明许开口,“这个答案总让我感觉有问题,似乎每一个条件的满足,都需要凑巧刚刚好。独特的必须洗掉的痕迹、臭味、持续的噪音环境”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
“农舍”
“养猪场”
两个声音同时说道。
是尤明许,和另一个警察。尤明许完全是直觉使然,她心头一震,看着那名同事,而他露出些许赧然神色,说:“我家是农村的,你说的这些,我们老家的养猪场安全符合,臭味,满地的屎啊糠之类的,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并且,那些猪总是哞哞叫,人在那儿呆上几个小时,脑袋就是晕的,耳朵是花的。而且你说水管啊,排风扇啊,还有这样的空猪舍,是很常见的。”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恍然大悟,再一琢磨,每个人不由得都激动起来可不正是如此,就像尤明许所说,铁路旁的地下室要符合几个条件,其实还需要凑巧。可如果是养猪舍,那就是完全满足这些条件的
许梦山更是激动地一拍桌子:“就是这种地方不会错”
所有刑警眼里都放出狼一样的光芒。因为单是几段监控,加上一个1分钟的视频,没有别的具体线索,却让他们群策群力,推导出一个如此合理的答案,能不叫人兴奋吗
这时又有人看向尤明许。
耳朵、臭味、洗车,这些关键细节,都是她发现的。在大家都倾向于铁路时,她却保持着清醒,不急不躁,不放过其他可能。而且那名农村的同事能想到养猪场不奇怪,她却也同时想到了,这脑子的敏锐度、细腻程度还有爆发力,能不叫人佩服吗
“尤姐就是尤姐。”有人叹道。
“可是”有人说,“就算知道,那可能是间农舍,就算是湘城,农舍也有很多,郊区更多,现在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要怎么找”
大家都看着尤明许。
她也蹙眉沉思,片刻后,眉头舒展开,说:“不,太好找了。”
大家一愣。
许梦山也若有所思,看了眼屏幕上定格的仓库画面,喃喃道:“是的,他有顾虑”
尤明许会心一笑,说道:“没错。你们看,殷尘这几天要住在这里,不担心泄露行踪;他要带5名人质回来,还要关进仓库,放水,外出发视频,短短的时间,做这么多事他一定要保证对这个地方的绝对控制力,不会被人发现,中途也不会有人误入,发现人质报警。所以,这不会是个大农场,大农场他一个人控制不了。他已经被通缉好几天了,满场密集的警力都在找他,却没有发现。所以他也不会到处乱晃去碰运气,不然早就有人报告他的踪迹了。这个小农场,很可能是他以前就去过的,并且非常熟悉,甚至有可能和他存在某种关系。而且原本守着农场的人也很少,所以他能够轻松取得农场的控制权。”
这一番推理可谓是巧思,却又让人不得不信服。大家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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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结局篇(18)
许梦山和尤明许对视一眼,已明白她的想法,他说道:“无论是殷尘和郭飞嵘名下的产业,我们早就查封了,没有这样的地方。马上去查,和他有关的人,名下有没有这样的小农场”
警察们立刻分头行动,挨个筛查殷尘尤其是郭飞嵘的社会关系。
仅仅20分钟后,如同中了头彩般,他们找到了答案。
许梦山看着眼前的农场登记资料,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转头对大家说:“还记得那个被罗羽干掉的阿华吗他姐姐是郭飞嵘明面上的情妇之一。他的名下没房产,可是他父母就有个养鸡场就在湘城南郊”
殷逢站在那栋荒屋之下,看着陈枫匆匆回来。
小燕和冠军,也都回来了,站在他身后。
陈枫对他摇了摇头。
没有发现。
无论是二十年前殷尘租住的房子,还是附近监控,抑或是其他可能藏人之处,都没有发现。
殷尘不在这里。
早在20分钟前,警方那边,把殷尘发过来的视频,也发给了殷逢。这也让他们的搜索目的更明确。
几个人都看着殷逢,等待示下。
殷逢却在沉思。
四去其一。
殷尘居然没有回到和尤蕤雪相遇的地方。
那么,还剩下范淑华、殷尘生母和惩罚者老巢。
这和殷逢最初的直觉是相悖的,令他微微有些不悦。不过,事实就在眼前,他也必须相信,冷静下来,去推理其他可能性。
相比之下,殷逢觉得第二个,也就是殷尘和生母一起生活过的家,可能性更大。
因为无论是范淑华还是惩罚者老巢,或许曾经令殷尘重获新的人生意义,可现在,惩罚者覆灭,范淑华被捕,殷尘走投无路。换句话说,惩罚者失败了。一个失败的组织,还能带给殷尘安全感吗不能。还能让殷尘想要归去吗也不能。
当他的双眼已看不到接下来的人生意义,就会回头寻找曾经被他丢弃的避难所。
“去殷尘当年和生母住的地方。”殷逢说道。
也即殷逢出生前,生父、前妻、殷尘一家三口的住所。
一行人上车。
夕阳落入地平线以下,暮色已开始降临。灰衣黑裤的殷逢靠在车后排,整个人在暮色里也显得面目模糊,只见俊朗轮廓。
当车子驶离这片区域时,他回过头,看着那栋承载着风霜和困苦的荒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的感觉依然不对劲。他依然觉得,尤蕤雪才是殷尘最渴望得到的归宿。依照尤明许所说,殷尘、邢几复和她呆在那辆逃亡的面包车上时,提及尤蕤雪时,向来沉稳的殷尘,是那么失控失态。
只不过,对于殷尘曾经一家三口的那段过往,殷逢作为后来者,确实不了解。而父母的生性那样怪异,他也无从知晓。所以,如果他的判断有误,实际上殷尘是想回真正意义上童年的“家”也不一定。更何况殷尘还在殷父殷母的住所,呆了足足一个小时。这或许是最有力的例证,比他的直觉还要有说服力。
这么想着,殷逢的心沉静下来。他决定还是先去下一个地点,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是尤明许打来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振奋有力极了:“殷逢,我们也许找到人质关押的地方了”
殷逢一怔:“在哪儿”
“你还记得阿华吗他的父母名下有个养鸡场。”
尤明许简要地把整个推理过程和他们的查证工作,说了一遍,而后说道:“我们现在就出动或许,还来得及救人”
殷逢却沉默下来。
阿华父母名下的养鸡场
强烈的直觉再次直扑过来,他淡笑着摇头:“不,殷尘不会在那里。你们弄错了。”
这下,换尤明许愣住了,心也突突地跳,万没料到自己和同事们费尽力气云破月来般得到的激动人心的答案,被他一句话否定。
可是,怎么可能不是逻辑那样清楚,推理出的结果独一无二。不可能是巧合。
“为什么”她立刻问。
殷逢答:“这个地点,与他不相干,没有任何家的意义。阿许,他不止是为了报复我们,杀掉人质,这一点我们早就有共识。杀人和掠夺我们的父母只是表面目的,他真实的诉求,想要捏造一个虚幻的、足以的家。那是他这个卑微的生命,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他的目的,怎么可能只是把那些父母关起来,慢慢杀掉。这样他得到了什么除了许梦山会伤心,谁会难过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一定还有别的仪式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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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结局篇(19)
尤明许紧咬着下唇,一股寒意,开始嗖嗖从心底冒上来。
她对殷逢向来是信任的,他也比其他人更了解殷尘。一时间,她也犹豫了怀疑了。
然而片刻的糊涂后,尤明许心中胆气横生,很快恢复清明。
不,不是这样的。
她身为一个刑警,就应该遵循刑警的逻辑。不管殷尘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前的结果,是他们依据各项线索和实证,推理出的可能性最大的答案。那么她就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义无反顾。
她又看了看周围也不可能因为殷逢的一句话,就不顾这么多刑警共同努力的结果,叫停集体行动。
她必须相信一群刑警的直觉。
心意一定,她说道:“殷逢,我们现在必须去。我相信大家的判断,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头的殷逢也怔了怔。
两人有片刻的沉寂。
这不是第一次,两人思路相左。
却是第一次,在这样危急的关头,互不见面,南辕北辙。
他一口否定了她的推理,她却毅然坚持不肯动摇。
而这种彻底的分歧背后,是五条人命。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
尤明许忽然笑了,带着点笃定,带着点漫不经心:“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殷逢答:“阿许,我也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冷傲如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透着毫不相让的、沉稳的坚持。
尤明许也就不试图去说服他了,只有拿到结果,才能证明一切。她一边与殷逢通话,一边跑下楼,准备上车。
她说:“那你打算去哪里”现在警方不可能有兵力分给他。
殷逢:“四个可能的家排除了一个,我打算去下一个。很可能,就是正确的答案。”
尤明许神色一整:“注意安全,有任何发现,叫支援。”
他“嗯”了一声,说:“你也注意安全,必须让涂鸦寸步不离。”顿了顿,他又说:“阿许,打个赌吧”
那头尤明许已坐在疾驰的车上,唇角上扬:“什么赌”
殷逢说:“谁先抓到殷尘,对方就必须答应一个条件。”
尤明许静了几秒钟,心想我本来就准备答应你,又来这一招干什么你是多想摁着我的头答应你更喜欢强迫的结果而且,这次我可有很大把握会赢。
“嗯,好啊。”
他轻笑了声,说:“我输了也没关系,你可以对我提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尤明许无声笑了,说:“回见。”
“回见。”
这条路上,我有我作为刑警的坚持,你有犯罪心理的坚持。我们俩头一次分道扬镳。谁对谁错,真相到底是什么令我浑身的血仿佛也要燃烧起来。
有关于殷尘一家三口曾经的住处,殷逢早将小区和楼栋号都查清楚。
但是当他们赶到那个小区所在的位置时,发现已面目全非。曾经的小区几年前被推掉,建起了新楼,看起来稀稀拉拉只有不到一半的住户入住,售楼部还有尾房在销售。所以曾经掌握的信息,没有用了。
陈枫为了难:“殷老师,现在要怎么找”
时间紧迫,那五位老人说不定已经被水淹到脖子了,要是一家一户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殷逢沉思片刻,有了主意。
刚才尤明许来电话时,提到他们把所有和殷尘有关的人员,名下的房产都筛选了一遍。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于是他又给尤明许去了电话:“阿许。”
那头的尤明许见他这么快又打来,心里突地一下:“出什么事了还是你有什么发现”
殷逢笑笑,说:“我不如阿许,暂时两手空空。请你帮忙,在你们刚才筛选的房产目录里,查一查,有没有”他抬头看了眼新的小区名:“芳竹雅苑的房子。”
尤明许果断说:“好,一会儿回信给你。”
“好。”
“注意安全。”她又叮嘱了一句。
他说:“知道,你也是,爱你。”
清清淡淡的语气,随口就来的告白,尤明许的心却像是被什么给浸了一下,明明刚才还被他冷漠无情地否定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重要线索,心里有点堵。她无声笑了。
殷逢干脆在小区门口的花圃旁坐下,神色平和,极有耐心模样。其他几人也坐下。他们倒无所谓,跟着殷老师,什么地方,什么关头,没有走过。殷逢也已习惯了,习惯这样孤独安静的等待和观察。
没几分钟,尤明许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语气迟疑:“你怎么知道郭飞嵘曾经的一个手下的妹妹,在这个小区,有套房子。门牌号是5栋1801室。”
殷逢握着电话,一边听,一边往小区里走去,眉眼清亮。
“所以我才说”他不急不缓,“你们找的养鸡场,哪怕真的关着人质,也不会是殷尘的归处,不是他真实的目的。因为那个地点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而芳竹雅苑这个地点,是他幼年和父母住的地方,是他很有可能想要回的家。不过,坦率地说,我对那几年一无所知,所以也不能确认,却看看再说。阿许,你到哪儿了”
“就快到养鸡场了。”尤明许说,“一有消息我就和你说。”
挂完电话,两头的人,都深吐一口气,各自继续前行,朝着同一个目的,完全不同的方向。
尤明许和许梦山带着二十余名警察,在10分钟后,抵达位于近郊的那个小型养鸡场。
此时天刚黑下来,养鸡场位于一片山脚下,占地不大,用围墙围起,看起来总共不过千余平米,周围是一些农舍。确实如尤明许所料,是个小型的农舍。
远远望去,鸡场里黑灯瞎火,竟似毫无动静。
事态紧急,警察们再无迟疑,也不叫门,持枪涌入,从各个方向,向院中的几间房屋包抄过去。
满地黄泥,一路可见散落的米糠,到处都有鸡屎,一不留心就会踩到。地上还有几道凌乱的车轮印,但是院子里没有看到车。而当他们离鸡舍近了,听到里头一片片叽叽喳喳的鸡叫声,越来越近,那些声音就跟魔音似的持续在人的耳边吵着。
可刑警们没有因此烦躁,反而个个眼睛放光这正和尤明许的推理,一模一样。人要是在这个环境,睡上个几天几夜,只怕离了这里,耳朵里都会“嗡嗡嗡”不停,以为耳边还有鸡叫声。
处处都得到了印证
眼前是三间齐整的水泥鸡舍,后头还有间屋子。
警察们先进入前面的鸡舍。
结果一群人刚闪入第一间,就大吃一惊,数人惊呼出声。尤明许和许梦山本在另一间鸡舍外准备进入,闻声连忙赶过去。
鸡舍的灯被打开,中间养着很大一群鸡,都被惊动,叫得更大声。而在墙壁一角,赫然躺着两个人,是两个老人,脖子上都有一圈勒痕,面目异常。许梦山连脉搏呼吸都不用试,就摇了摇头:“已经死了几天。”
大家都是一静。
有关养鸡场的详细资料都到了警方手里,大家很容易就辨认出,这一对老人,是阿华的父母。
尤明许看了几眼老人,神色更加肃然,对一名警察说:“把情况汇报给老丁,马上派更多人过来,我们接着搜”
只不过,她的心中一动,殷尘把这个鸡舍作为落脚地,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一回,殷逢竟是完全料错了吗
她对这个地点很有把握,可还是有不对劲的感觉。
殷逢什么时候错得这么离谱过她有点不敢相信。
按下心头疑惑,她继续带人快速搜寻。
很快,前头的三间鸡舍都搜完了,没有发现人迹和人质。
他们迅速来到后头的那间小屋外。
从外表看,这间小屋毫不起眼,灰墙,灰顶,旧旧的,里头也没有亮灯,而且外面看,面积也不够,比殷尘发来的视频里的仓库,面积小多了。
难道人质真的没有关押在这里殷尘虽然来过,逗留过,还杀了人,人质却转移了尤明许心中冷汗都要下来了,如果这头错了,殷逢那头很可能就对了。他带了三个人过去
警察们却提起了百分之二百的警惕性,一群警察呈双扇形在小屋门口列开,中间一队冲锋的警察,全都荷枪实弹,穿着防弹衣,手握防爆盾牌。尤明许和许梦山也在其中。
“嘭”一声,小屋的门被狠狠撞开,前头的两个警察一脚踏空,差点摔倒,被尤明许和许梦山眼明手快拉住。一束探照灯,直直往小屋里照去,周遭亮如白昼。
而众人也清晰听到了脚底“汩汩”的水声,看清眼前的一幕,全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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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结局篇(20)
与此同时。
殷逢和几个手下,站在5栋1801室外。
屋门紧闭,门口没有任何装饰,看不出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刚刚上来前,陈枫也想办法去物业打探清楚了,因为小区入住率本就不高,这套房子上下左右,有的卖出,有的还没卖出,都空置着,无人居住。所以如果这里是殷尘的落脚点,只会更加方便他行事。
殷逢:“小燕。”
小燕上前,如同一只轻巧的兔,身体紧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说:“没有声音。”
“开门。”
小燕掏出工具,三两下就“咔嚓”一声开了锁。他没有马上推开门,又仔细听了听,转头,对殷逢点头。
小燕率先推门而入,殷逢等人紧随其后。
入目,是一套阴暗的、近乎全灰色的房子。
灰色天花板,灰色墙壁,灰色地板。分明还是毛坯,无人入住。放眼望去,屋内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唯独门口玄关上方,垂下来一根粗糙的电线,挂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
小燕的手刚摸向墙上电灯开关,殷逢吼道:“别碰”
小燕如同被针刺般猛地缩回手,明白过来,心里竟有些后怕。
几人打开手电,慢慢往屋内走去。
客厅空无一物,也没有任何异样。
陈枫刚想走向一侧的洗手间和厨房查看,被殷逢叫住了:“不要分散,一起行动。”他如此郑重,令几人心头一凛,陈枫和冠军交换个眼色,以殷逢为中心,三人侧面保护,将他护在当中,四人缓缓往两间卧室方向移去。
夜色越来越浓,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殷逢一步步走向其中一间卧室,门是关着的,侧耳倾听,里头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殷逢眉头紧蹙。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今日种种情形,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首先想起的,是尤明许所说的推理,还有她笃定的语气。客观地说,她的推理全部合理,如果换他,也会得出相同结论。那就是说,尤明许的推理不会有错。为什么却和他得出的完全不同的方向这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是第一个不合理。
其次,他想起幼年时仅有的记忆。殷尘几乎不提起生母,看到殷逢父母时,目光中也只有淡漠。他想起殷尘提起邢几复夺妻之恨时,那冷酷阴霾的语气;也想起他们刚离开的上一个小区,荒屋人在,物是人非。
尽管殷尘在许梦山家吃了碗家常饭菜,尽管他还在殷逢父母家逗留了超过一个小时就是这些细节,让殷逢相信,眼前这个地点,才是他最珍视的那个家,超越了尤蕤雪,所以才直接找到这里。
可殷尘当时盯着尤蕤雪的目光,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
殷逢的心猛地一颤殷尘的行为相悖,这是第二个不合理。
是否还有别的原因,被他和尤明许都忽略了呢
殷逢的目光回到面前的门上。
也许推开这扇门看看,就知道答案。
殷逢的手抓住了门把手。
身后,陈枫、冠军和小燕,下意识都屏住了呼吸。
20分钟后,接近夜里8点,芳竹雅苑这个新建成的小区里,一片寂静,人也很少。刚刚降临的夜幕上,开始有依稀星光闪烁。楼下小区里,偶尔有几个人走过。
仿佛平地惊雷,“轰”一声巨响,响彻小区上空。很多住户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有的看到了,有的却不明所以。
而地面上,小区周围的一些行人,抬头望去,却全都惊呆了
只见其中一栋楼房的18楼,一户人家的窗户冒出滚滚浓烟,黑红的火舌几乎要将房子给吞没。于是周围的人全乱了,打电话找消防的找消防,报警的报警,小区保安吓得鸡飞狗跳,连忙组织那套房子周围的住户疏散,以防火势蔓延。
20分钟前。
尤明许一进入那间小屋,就感觉到一股热浪,朝身上扑过来,里面的温度竟很高。但是她顾不上了。
众人定睛一看,都是目瞪口呆。原来小屋一进门,就是一段下行楼梯,屋子往下挖了个比地面建筑更宽广的地下室。此时,靠近地面的一排排风扇,已停止转动。一侧墙壁上,有根极粗的铁水管,正汩汩往里灌着水。而在地下室对面的那扇墙上,绑着的五个人,不正是许梦山父母、邢几复和殷逢父母
他们此时都醒着,晃荡的水面,已经淹到他们的嘴巴上了,几个人徒劳地挣扎着喘息着,脸色煞白,看到闯进来的警察们,却连一声求救都无法发出,只是瞬间挣扎得更厉害。
可以想象,他们只要再晚来几分钟,等着的,就是五具活活溺死的尸体。
“扑通”一声,一个身影跳进水里,大力朝被缚着的老人们游去,不是许梦山是谁
“扑通”、“扑通”接连又有几个警察跳进去。尤明许解开身上的防弹衣,丢掉武器,刚要往下跳,却被拦住。
涂鸦一路一直沉默地跟在这群警察身后,他一进这屋子,就热得满头大汗,三两下也扯掉防弹衣说:“我替你去”说完不等尤明许开口,就先跳了下去。
眼前这大池子里的警察已经够多了,最前面的许梦山已经游到自己父母面前,替他们解开绳索。尤明许微一思索,就没有坚持,目光在邢几复脸上一停。若不是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是他了。几个月不见,他瘦得吓人,脸上轮廓还在,却只剩皮包骨,仅仅是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臂上,全是伤痕。已经有一名警察游到他身旁,替他解开绳索。
或许这几个月,邢几复已受尽非人折磨,今日得到营救,等待他的依然是下半辈子的刑罚。
她又看向一侧的殷逢父母。也因为被折磨得不像样子,只见两个骨瘦如柴伤痕累累的老人,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尤明许心中叹息一声。
这时已有警察找到水阀,将注水管关掉。尤明许又安排了几名警察,仔细搜索房子内外,确保没有其他陷阱和危险。
人救出来了
仅用几分钟,警察们就将五名人质,迅速救出了“水牢”。也许因为惊吓过度、体力不支,五人被救后,都昏迷过去。
尤明许走出那间小屋,才感觉到出了一脑门的汗,口干舌燥。刚刚她也注意到,小屋上方的几台热风机,在往里吹风。对于殷尘的这个行为,尤明许暂时推测不出其真实用意。难道是打算将人溺死后,置于高温环境里吗那样尸体的腐化速度和样貌就会不同。这样诡异的心思,她只能回头问殷逢,或许能给出变态者的原因。
涂鸦也跑了出来,浑身是水,完好无损,还是一丝不苟地跟在她身后,不离开半步。虽然他刚才在水里泡着,脸被热风吹得红红的,憨憨的样子,似乎也有些热燥。
尤明许看到他满头大汗的样子,笑了:“你不用一直这么跟着我,要不要先上车去休息一下”
涂鸦摇头:“他让我寸步不离看着你。”
尤明许心头一热,便不再说什么。
救护车和更多的支援,正在赶来的路上。几名警察,扶着几名受害者,正在看护。许梦山这样的男儿,此时终于一脸的泪,守在父母身边。
还有一支警力,在对鸡舍周围做最后的搜索。
人救出来了,可是他们没有发现殷尘的踪迹。
刚刚他们和丁雄伟通话,他下了明确命令:所有人守在原地,保护好人质,同时立刻对现场展开详细勘察,争分夺秒寻找殷尘踪迹,并等待支援。
只不过,殷尘去了哪里
尤明许心中如同有一道雪亮的光劈过。
殷逢没有错,她也没有错。
人质在这里,殷尘却不在这里。
他要掠夺了他们的家,然后回自己的家。
必须马上把这里的发现,告诉殷逢
尤明许拿出手机拨打。
“嘟嘟嘟嘟”短促的盲音,电话无法接通。
尤明许握着手机,突然出了一身冷汗,看向身旁的涂鸦,吼道:“我打给陈枫,你打冠军小燕快”
涂鸦一呆,马上摸出手机,按她说的做。
“嘟嘟嘟嘟”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四个人的电话,同时打不通。
涂鸦瞪大眼,整个人如同头急躁的老虎,紧绷起来。
尤明许放下手机,明明身上还燥热得很,心却如同落入冰窖里,冷得寸寸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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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结局篇(21)
“老丁,能不能马上往芳竹雅苑派一队支援”
“出什么事了”
“我和殷逢联系不上了。”
“我会尽快安排。”
挂了电话,尤明许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忙碌,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时半会儿分不出人手。她就去对许梦山说:“这边你看着,我去个地方。”
许梦山今日大悲大喜,刚安抚好父母,眼眶还是红的,闻言警觉:“出什么事了”
“还不确定,我和殷逢他们联系不上了,过去看一看才放心。”
上级的命令早已一层层下来,这边确实离不了人。许梦山点头:“这边有我,少你一个不少,去吧。小心行事,有任何状况先叫支援。”顿了顿说:“别为他不顾死活。”
“我知道。”
涂鸦的车就停在养鸡场外,几辆警车外围,独自隔了段距离。两人上车。
虽然已入了夜,空气中依然有一丝炎热。从热浪滔天的鸡舍出来,尤明许只觉口干舌燥,涂鸦更加。车刚稳稳开出大路,他就拧开中控台放着的一瓶矿泉水,咕噜噜整瓶灌下去。
尤明许也拿起座位旁的水,一口气喝掉半瓶,才觉解渴。
尤明许又拿出手机,拨打殷逢电话,还是无法接通。她开的免提,两人神色越发凝重。
“殷老师他们”涂鸦问,“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尤明许却答:“不会。我相信他。”
相信即使殷尘设下陷阱,他也有办法对付。每一次,他就是要比殷尘更厉害,更技高一筹。这一次,一定也不会例外。
涂鸦的心放下一半。
尽管这么说,尤明许转头望着窗外。夜已深了,在涂鸦高超的车技下,他们正急速逼近城市万盏灯火。远方就像一头蛰伏的兽,渐渐露出轮廓。
“还有5分钟就到。”涂鸦说。
尤明许抬眉,两个地方,居然离得不远吗这样的话,他们俩应该比丁雄伟能够派出的支援到得更早。只不过丁雄伟手里的警力也是有数的,只怕不能来得像他们这样及时。
远远的,终于看到一片崭新的房子,矗立在夜色里。尤明许的眉却一皱,失声道:“那是什么”
涂鸦心神一震,眯眼望去,果然也看到其中一栋高楼之上,某一层正冒出滚滚浓烟。
“起火了”
虽然不知那是几栋,尤明许心里一估计楼层,暗叫不妙。哪能有那么巧的事她的心倏地一紧,虽说对殷逢有信心,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涂鸦一脚油门,车直往那栋楼下冲去。
眼前一条笔直的车道,两旁停着些车。路的尽头,楼下已围了不少人。此时距离爆炸刚过去3分钟,消防还没赶到。
尤明许直勾勾盯着起火的那套房子,继续拨打电话,接不通。正紧抿着唇,打算换个人再打,突然间感觉车身一个急拐,刺耳的刹车声传来,竟朝路旁花坛撞去
尤明许一把抓住前排椅背,稳定住身形,只听“嘭”一声哑响,车好歹刹住了,却还是撞在了花坛上。她惊出一层冷汗,定睛一看,涂鸦不知何时倒在了方向盘上,如同一头昏厥的熊,一动不动。
尤明许连忙起身推他:“涂鸦涂鸦”
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尤明许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和胸膛起伏,仿佛一下子就睡得死沉。
怎么回事
尤明许一只手按在昏迷的涂鸦肩上,独坐在车里,整个人有刹那的停滞。
车已急刹,还没熄火,发动机低闷持续地响着。四周车窗完好,刚才那一瞬间,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周围停着很多车,但是附近没有人靠近。前方高楼上,黑色浓烟夹着火焰还在翻滚,人群离他们还有百余米距离。
尤明许一把扯掉安全带,刚把车门推开一半,就感觉到一阵沉甸甸的晕眩感,袭上头部。她扶着车门踩到地面,却感觉地面软得像棉花。她一咬牙,站稳了,再抬头望去,却发现那栋楼在视野里仿佛被蒙上一层模糊的光,周围的一切都在晃。
水。
是车上的两瓶水。
涂鸦喝掉了一整瓶,她只喝了一半,所以发作得更晚。
仓库里异常的热风,口干舌燥的两人。一整盘计划,藏着一个几乎不起眼的细节。难道五人做饵,真正的毒计在这里
那个人不在别处,一直就跟在她身边。如同潮湿森林里的细蛇,藏在颜色灰败的树叶之下,伺机而动。
尤明许跌跌撞撞,往那栋楼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摸向腰间,拔出枪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想要打给许梦山,可是手指几次都点不到屏幕上。
只不过走了十几步,她已走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非常恶心,想吐,想睡。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摔在地上的,直至地面阵阵冰凉的触感传来,她才勉强清醒了一分,然后感觉到有人把她手里的东西取走了。她的大脑非常迟滞地反应过来,努力睁眼一看,才发现双手早已空空,手枪和手机都不见了。
可尤明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双手撑着地面,慢慢又爬了起来。惹得身后那人,轻轻“啧”了一声。
尤明许自知无力,刚爬起来,就撞向旁边的一辆轿车,身子倚在车上,勉强支持不倒地。她努力睁眼望去,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衣身影,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短靴在地上发出轻响。
他一把扣住她的腰,就往怀里带。尤明许迷迷糊糊的,手沿着他结实的胳膊,直接攀援上去,反手一握,腰一扭,人竟然就从他怀里滑了出去。
殷尘“哼”了一声,再无怜香惜玉,一个手刀就往她的后颈劈去。尤明许反应迟滞了太多,隐约感觉到危机,身子一弯,但是弯得太慢,那一击错过后颈,还是落在背上。她闷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往前方撞去,撞向一辆斜停在那里的摩托车。
那摩托车,却是尤明许刚才晃晃荡荡看到的,并且拼命靠近的。
“哐当”一声,她把摩托车撞翻在地,人也不像样子的倒在地上。可是那辆家用摩托,立刻发出一阵阵尖锐高亢的报警声,几乎响彻小区上空,惹得前面围观的不少人,都纷纷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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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结局篇(22)
殷尘抬起头,鸭舌帽下的脸,露出不耐神色,他再无迟疑,一把将尤明许从地上捞起来,打横抱着,往旁边停着的另一辆车走去。
尤明许全身的力气仿佛已被抽走,连眼睛都不太睁得开,只努力睁开一条线,看到漆黑的天色背景,一晃而过的路灯,还有殷尘下巴硬朗的线条。
“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也无力极了。
“想带你回家。”殷尘哑着嗓子说。
我心爱的女人,早就死在二十年前。
人生中唯一遇到的光芒,被人掐灭。
从此我憎恨罪恶,却又活在罪恶中。
现在连坚持十余年的信仰,都一败涂地。我们被证明是失败的,是错误的。连我最尊敬的导师,都将在监狱度过余生。
这么大的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特别想回到一个地方。一个像家一样温暖,无人打骂,无人鄙视,也无人害怕我的地方。
可世上,早没有这样的地方了。
然后,尤明许,在某个漆黑的下着雨的吵闹不休的夜里。我突然想起了你。
想起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流着她的血,最最像她。
如同已经降临的漫漫长夜里,突然燃起唯一的火光。已经潦倒不堪昏昏沉沉的我,差点就打算一颗子弹结束生命的我,就这么又清醒过来。
只要得到她,他就失去了她,失去了家。
而我的人生,就不算一败涂地吧。
这世间只有她,不会瞧不起那个一无所有、如贱草般活着的少年。会叫他弟弟,会劝他向善。会扰乱他的心还不自知,只是那样温和宁静地笑着,仿佛他这一生所见最柔和的秋光。
他不想要失去她。
他从没有得到过她。
他什么都没有了,已然二十年过去,四十岁的殷尘,一身罪孽心狠手辣张狂凶戾,突然间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带着那个女人回家。
于是,他翻开了手里那本,黑色的软皮本。
20分钟前,殷逢站在那扇门前,手握把手。
身后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
殷逢忽然一怔。
仿佛一道诡异的轻盈的亮光,瞬间在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了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知道自己和尤明许,漏掉什么了。
那个黑色软皮笔记本。
在范淑华的住处,只有一本黑色软皮本,不见了。
少了殷尘的那一本。
黑色软皮本,记载了每个惩罚者的成长过程,记录了他所犯下的罪,他的渴望,也分析了惩罚者的行为模式和心理特征。
以及,范淑华量身为他们打造的犯罪计划。
换句话说,如果像电视台计划一样,范淑华也为殷尘分析和制定了一个终极犯罪计划呢那么她也一定知道,他想要回家。
如果有范淑华的帮助
如果站在这一系列犯罪行为后的人,除了殷尘,还有范淑华。
殷逢心中阴云散去,一片清明。
范淑华能不能算准尤明许的行为,他不知道。毕竟尤明许经常出人意表,但自己的行为,自己的犯罪心理分析,却是师承范淑华。想到这里,殷逢心跳得更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可不可以认为,他算准殷尘的心理模式、甚至找到这个地方,都在范淑华的计划中,也即殷尘的计划中。
那么这扇门后藏着什么,似乎已不难预料了。
他,永远是那些人犯罪路上、得偿所愿路上的绊脚石。
殷逢忽然笑了,笑得邪气又冷凛,他慢慢松开那把手,往后退了两步,说:“走。”
他们还是不解,但还是跟随。等退出这套处处透着阴暗的空屋,退到楼道里,殷逢若有所思:“冠军,如果房间里有炸弹,你有办法安全地查明并且引爆吗”
冠军一挑眉:“当然。”
“那就做吧。”
那样近的距离,有限的空间里,要保证能够杀死进入房间的人,最好的工具,就是炸弹。
这套房子前后左右都是空舍,亦不会累及他人。
将计就计,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谁不会现在轮到他佯装被炸死,躲在暗处,看殷尘到底想干什么。
于是十五分钟后,他们四人,站在矮一层的步行楼梯里,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热浪和震动几乎让每个人都快站不稳。
片刻的耳鸣后,殷逢最先直起身子,说:“走吧。”转身下楼。
刚下了几层楼梯,殷逢摸出手机,想问问尤明许那边的情况,发现还是没信号。之前就发现这栋楼里信号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爆炸的缘故,此时更是一格信号都没有。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
下到第八层时,楼下突然隐隐传来突兀、尖锐的鸣警声。隔着一段距离,这声音,会让人立刻联想到一辆不小心被碰到的廉价摩托车。
陈枫等人耳朵一竖,就没太在意,继续下行。
殷逢却是一怔。
他抬起头,楼道里恰好有一扇对外开的窗,可以望见小区里的情形。满眼绿色,几条路,一些车,一些人。他目光一转,就追向那报警声传来的方向。那条路被树荫遮住大半,隐约可见停着不少车,摩托车也不少。殷逢的目光沿着路游巡,突然间就停住
隔得太远,那个男人只是一抹黑色背影,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人,朝与楼栋相反的方向走去。眨眼间,就隐入树荫里,消失不见。
尤明许此时,应该在鸡舍,无论是否救出人质。她不可能在这里一个声音在殷逢脑子冷静地分析。
可奇异的直觉,却在心中升腾,种种细节浮上心头计划中本该杀死他的爆炸、没有信号的手机、突然响起的报警声,抱着人离开的男人殷逢猛地转过头,站在他身后的陈枫,接触到他的目光,心神一凛。
殷逢脸色沉冷:“陈枫冠军,马上去开车,把这里情况通知丁雄伟。小燕跟我走。”
小燕响亮答了声“是”,越过那两人,窜到殷逢身后。殷逢开始拔足往楼下狂奔,小燕紧随其后。冠军和陈枫一愣之后,也连忙跟上。
殷逢的徒步翻墙和开锁技术一样,是跟小燕学过的。否则曾经尤明许被阿华等人带走,他也不能那么快翻下楼,摸到人家车后备箱躲起来,比许梦山他们还快很多。于是很快,他和小燕,就与身后的冠军陈枫拉开距离,连下数层楼。
没两分钟,两人就跑下楼,殷逢一辨方向,带着小燕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片刻后,陈枫冠军也下来了,看一眼他们跑走的方向,两人对视一眼,转头去拿车,双管齐下。
殷逢刚追出一半的路,就见前方路口,一辆黑色轿车骤然驶出,往小区出口方向去了。驾驶座那人的轮廓,依稀可见,极似殷尘,一闪而过无法仔细分辨。殷逢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抓了一把,然而隔着深色玻璃,根本看不清后排是否还有人。
“小燕”殷逢喊了一声,小燕也望见了那辆车,目光飞快转了一圈,手一指:“殷老师,走那边”两人立刻抄近路,往人行出口跑去。
他们身后几百米远出,冠军脸色阴沉,开着辆车冲出来。陈枫同样一脸难看,正在疯狂地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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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结局篇(23)
尤明许的脸挨着车座椅冰凉的皮质,感觉被人喂了口水,而后胳膊上刺痛了一下,有细细的清凉液体,被注射进体内。
她脑海里警铃大作,可眼睛依然只能睁开一条缝,感觉到殷尘摸了一下她的头。
她说:“你给我打了什么”
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就在耳边:“神经麻痹剂。感觉好点没有你差不多应该清醒了。”
尤明许没说话。
身上依然没有半点力气,就像一团塌下去的棉花。也不知道他还干了什么,原本濒临涣散的意识,倒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她闭眼躺了一会儿,慢慢呼吸,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车子在夜色里不疾不徐地行驶。殷尘在开车。
从周围景物看,他们还在秀竹雅苑小区附近,这似乎是小区外的一条路,路窄,路旁车多,开不快。尤明许的心中仿佛雪落般寂静,手指用力而无力抠进皮椅里。
“害怕吗”他问。
尤明许没理他,努力调整呼吸,想要找回一点力气。
他似乎也不在意,与之前所见的张狂狠辣不同,嗓音听起来很沉:“想去哪儿去江城,你的老家,好不好”
江城,尤明许外祖父母家。
她依然不做声。
有迹可循,总好过了无踪迹。
殷尘又问:“你讨不讨厌我恨不恨我”
尤明许尽管脑子还是沉的,却忽然明白过来。面前这人,只怕已经接近疯魔了。
她又没答话。
他柔声哄道:“你说话啊。”
尤明许不想惹恼他,干出什么偏激的事,答道:“我不知道。”
他反而不吭声了。
车子继续往前开。眼看就要开到宽敞的大路上,而路上车水马龙,一旦汇入,只怕就如鱼入大海,更容易逃脱天网。
“我难受”尤明许突然喊道,“我喘不过气了咳停车你停车”
然后她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无声收紧,人却纹丝不动,车也没减速。
“我知道你难受。”他的嗓音更沉了,仿佛含着某种晦涩涌动的忍耐,“你再忍忍,在我身边,不会有事”
妈的尤明许在心里咒骂道,疯子
她也懒得再装难受了,脑子艰难转动,想要找其他脱身办法。然后她又想起了殷逢,心里突地一下,什么也顾不得了,问:“殷逢呢”
殷尘的语气比刚才冷了很多:“你不是看到了吗他被我炸死了。范老师说,他一定会对我做行为分析,会去找那些家。你看,他真的去了。呵我该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真是太好了,在我们走之前,把他送到了该去的地方。其实你知道的,我早就可以杀他。不过他今天死,也刚刚好。”
尤明许的心听得越来越凉,凉得仿佛被黑色风雪一下子给吞噬掉。潜意识里,她根本不肯相信殷尘的话,不信殷逢就这么死了。可他说得没错,对于他的行为,殷逢的确是这么分析并认定的。原来制定这个计划的人是范淑华而且刚刚那套房子确实发生了爆炸,殷逢能在关键时刻逃脱吗如果他真的尤明许突然不敢想下去,只感觉到视野里一片刺目的茫然。
“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尤明许静静地说。
殷尘哼笑一声。
车内陷入寂静。
眼看就要驶出小路,天宽地阔了。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两个人影从路边蹿出,殷尘背上如同长了眼睛,大手一伸,抓起尤明许,尤明许从后座跌落下来,再回过神时,半边身子被他拖到了前排,还有半边落在后排,仿佛一条横陈的鱼,只能任人刀俎。他的一只手摸在她的脸上,她的头几乎就在她怀里,有一点微薄的重量,按在头顶。尽管尤明许看不到,却瞬间明白了,那是枪。
同时殷尘一脚急刹,车停住了。
这个认知,令尤明许的心跳突然极快。
他被拦了。
是谁拦的车
尤明许慢慢在他的桎梏中,用尽全力转了转脖子,努力抬眼望去,殷尘似乎察觉到怀中人的举动,并没有按住她的头,反而用手抬了一下她的脖子,让她看得更清楚。
通过车玻璃,她看到两道熟悉的人影,站在十余米开外。小巷幽暗,玻璃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脸色,只能隐约看到他们手里都拿着枪,正对着车。这大概也是殷尘被逼停的原因。差一点就同归于尽。
尤明许只看到那一道身影,眼眶刺痛得厉害。狂喜和疼惜感,同时没过心头。
他没有被炸死,而且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活着追来了。
他什么都看穿了,然后再一次不要命地跑到了她的面前。
殷尘的脸色,却可以用严酷来形容了。看到活生生的殷逢出现在眼前,还能刚好拦在他回家的路上,殷尘的感觉就像被人再度甩了个狠狠的耳光。所以,连范淑华为他制定的复仇计划,都失败了吗殷逢明明已经如同她所预料,追到了这个小区,明明半只脚都踏进了死亡陷阱里殷逢对殷尘做行为分析,范淑华对殷逢做行为分析。最后,殷逢却没有推开那扇门吗他这个弟弟,心思竟比范淑华教授还要深沉比范教授还要厉害他们的又一次较量,又输给了他
殷尘心中,还涌起一阵熟悉的挫败感。这是伴随着他的成长过程,殷逢始终带给他的。他冷笑一声,用力一提,尤明许就被他整个提到了前座来,半个身子在他怀里。他一下下虚拨着手枪板机,嘴里却轻声哄道:“别怕,他没有办法把我们分开。”
尤明许只感觉到颈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车外。
汗水沿着殷逢的额头滴落,差点就落入眼睛里,可他纹丝不动,手里的枪,精准地对着殷尘的额头。他甚至不想去细看尤明许的模样,看一眼就会令他无法忍受。于是他的脸色显得越发冷酷,两道乌黑的眉,清晰沉落,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极其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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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结局篇(24)
所以,这就是殷尘终极犯罪计划的答案
这就是他想要回的家,想要得到的人
他算准了殷尘想要回家,并且非常认定和尤蕤雪有关。却没想到,殷尘已疯魔狂妄到这个程度,是要将尤明许夺走作为替身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强烈的怒和恨,就快要将他的理智吞没。
一旁的小燕,脑子里却有点懵。他在想,殷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他的徒步翻越还是自己教的,也就只学了个七八成。可今天,殷老师带着他,抄近道、翻墙、奔袭,动作竟比他还快。别说那些还未赶到的警察,连冠军和陈枫,此时都被甩得没影了。是因为,要拼命吗才会爆发出这样惊人的力量。
小燕看着前方昏黑车厢里,落入殷尘怀里那人,突然觉得眼眶发酸。他压低声音、怒不可遏地说:“我去杀了他”
殷逢却冷静无比,同样低声说:“你杀不了他。听我命令。”
小燕抿唇不语。
而后殷逢就看到,玻璃背后的殷尘,慢慢笑了,眼中有某种决绝的情绪,一闪而过。殷逢心知糟糕,知道殷尘已萌生死意,很可能拖着尤明许一块“回家”殷尘的枪有多快,他和小燕加起来也及不上。
转瞬间,殷逢已有了决断,他慢慢放下枪,笑了起来,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迎接他的,是殷尘越发阴沉不定的眼神。
而被他捉在怀里的尤明许,尽管浑身肌肉麻痹,神志正一点点恢复清明,清楚听到这笑声,她听出了殷逢笑声里的张狂,也听出了一丝悲凉,她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可转瞬间,她忽然又像明白了什么,她看着窗外那个模糊的难得大笑的身影,慢慢苦涩地也笑了。
他在同她说话呢。
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让她不要怕,无论今天会发生什么,也不要怕。
殷逢,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既然你早就心意已决,那我也不管了。
从我们相遇开始,你就不再是孤独一人,坐在风光无限的黑暗山峰之上。
你给我记住了。
殷逢笑罢,看着殷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喊了一声:“大哥。”
殷尘的嘴角浮现一个诡异的笑,手枪在尤明许头上敲了敲,仿佛敲一头宠物。
殷逢的目光,无法不随之落在尤明许身上。不知何时散落的黑发,遮住她的半张脸。她一动不动,不知中了殷尘什么算计。可他还是看到了那双眼,沉静的,坚定的,倔强的美丽凤眼。就像平日那样,依然闪动着清亮的,令他爱慕崇拜的光。
殷逢的心就像被一团苦水淹没。他真的不敢再看她了。
他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和果断。
于是他依然直视着殷尘,眼眸中有情绪闪动,他用尽一切意志力,精准控制着自己,使得那情绪色彩与殷尘眼中的阴暗,如出一辙。
殷尘静默不语。
殷逢开口:“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要回家,你要找回一些失去的东西。但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殷尘摸了摸尤明许的头发,那细长的生着薄茧的手指,就沿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说:“她是她的女儿,还曾经是你的女人。”说完他就笑了。
殷逢说:“可她和她,完全不一样。你明知道她们的长相、性格完全不同。你把她带回去,只会发现越来越找不到她的影子。而且你是否忘了,她身上流着一半邢几复的血,你想要天天对着他的女儿吗”
殷尘一低眸,就看到了尤明许那双与邢几复如出一辙的凤眸,与尤蕤雪的眼睛完全不同。他的心中无法克制地升起一丝厌恶,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仿佛查知了他的心意,殷逢接着说道,“你如果带她走,恰恰不能如愿。因为她是个警察,是个好警察,所以她宁愿死,都要抓住你。你此去一定会遇到警方无数轮的拦截追捕,她会愿意牺牲,而你会被击毙。这是毫无疑问的结局。你哪儿也去不了,最后一个惩罚者,只能窝囊地、无声无息死在逃亡路上。而且,大哥,你真的想让她死吗想让那个人最后的一点血脉,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你想没想过,如果有朝一日黄泉相见,她会有多恨你”
一句一句,如同一块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往殷尘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堆。
殷尘的眼眸越发沉暗,脸色也阴晴不定。因为他能判断,殷逢的每句话,都是真的,而且会成真。
“可是”殷逢话锋一转,“你如果带我走,就不一样了。”
话音刚落,殷尘眉头一挑,小燕立刻转头看着殷逢,尤明许耳中却仿佛闪了个无声的雷殷逢在说什么
殷尘眼神暗暗地盯着弟弟,却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甚至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了车:“哥,我和她不一样,我怕死,绝不会为了什么正义牺牲。而且我比她更有名,更有分量。如果把她换成我,你一定可以顺顺利利过关。”
殷尘“嗤”地一笑:“你打的好主意。”
殷逢却不为所动,在距离车前仅仅三米处站定,连枪都不举,说道:“惩罚者那个家,与你而言,已经毁掉了;尤蕤雪早已不在人世,一个根本不像她的替代品,终究不是她。你其实还有一个家,最初的家。那其实才是你最珍视的,否则你也不会在爸妈那里,停留了一个小时。”
殷尘冷笑:“呵爸妈。”
殷逢说:“我和你一样憎恨他们。所以,你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亲人了。”
殷逢看着他。
殷尘也看着他,起初还在笑,渐渐的,那笑意隐去了。他听到殷逢说道:“你总不愿意承认,除了尤蕤雪,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真正关心过你,也让你牵挂过。在他幼年的时候,把你当成真正敬仰的兄长,他觉得你神秘而成熟,他总想窥知你的心里,是否和他一样藏着秘密。他是那个家中,唯一牵挂过你的人,唯一对你好的人。所以你才想毁掉他,折磨他,战胜他吧。哥,你根本不用去找别的家。因为你的家,从来不在别的地方,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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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结局篇(25)
尤明许听着殷逢一句句似劝似诱似乎真情款款的话,却只觉得脑袋里一阵阵的疼。这个神经病,这个狂徒为了救她,他甚至不惜去讨好殷尘,这个傻瓜
却又感觉到,殷尘的枪口,在她的头顶,缓缓移动着,仿佛暴露出主人此刻正在斟酌的内心。她听到他慢慢地问:“照你的意思,我非得把尤明许换成你,才能如愿了”
而后,又听到那人不紧不慢地说:“我承认,提出这个解决方法,是要把她安全换回来,可你不是也不忍心杀了她吗你带我走,浪尽天涯也好,进地狱也好,有个和你相似的灵魂,有个和你流着相同血的人,陪着你。你难道忘了曾经在贵州,囚禁我、折磨我时的快乐我会让你如愿的,我会屈服的,只要你也让我如愿。”
尤明许听得心肝剧痛,他疯了这样引诱殷尘。到底是权宜之计,还是真心打算这么做他真的要为了她,以身饲虎殷逢你这个疯子
兄弟俩说了这些话,也不过两三分钟功夫。尤明许突然明白过来,殷尘的逃亡路线,必然是经过设计的,难以追踪,所以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援兵赶来的迹象。
所以,殷逢是认真的。
“不要换。”尤明许忽然对殷尘说,“别听他的,我跟你走,立刻开车走你不走警察马上就要追来了”
却没料到,这话更加令殷尘坚定了心意,他低头看着她,手却慢慢离开她那纤细的脖子,尤明许听到他冰凉的声音说道:“他说得对。你不是我想要的,你不是她,只会让我最终一无所有。”
疯子
这个疯子
这个疯子的心态,已被殷逢拿捏得稳稳的了。可拿捏的结果,却是由他来替她下地狱。
“小弟,过来。”殷尘哑着嗓子说,“到哥哥这里来。”嗓音里竟有了一丝兴奋笑意。
尤明许用力抬起头,看到车外那道身影走近,突然间视野模糊了。他没有半点犹豫。
尤明许喊道:“殷逢你敢”
那个人没说话。
小燕隔着几步远,跟了过来。这孩子眼睛都红了,死死盯着殷尘,枪也没有半点偏移。
后排的车门被人拉开,殷尘扬手丢了个东西,殷逢接住。殷尘说:“上臂注射,然后爬到后座来。”
殷逢喊道:“小燕。”
小燕快步跑到副驾外,拉开车门,瞄准殷尘的脑袋。
殷尘笑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殷逢已在往手臂里注射肌肉麻痹剂。小燕也注意者殷逢毫不犹豫的动作,都快哭出来了,强忍着不出声。
此时,格外的寂静,落在尤明许耳朵里,她却能猜到正在发生什么。一股没顶的冷意,不知从何处而生,直扑向她的脸庞。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牙关却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轻轻撞击。
然后她听到“哐当”的声音,有什么重物撞在了车身上,然后后座传来了动静,有人挣扎着爬了上来,后座的门“嘭”一声,并不重地被带上。
她听到有人低低唤了句:“阿许。”
尤明许强忍着,却不能回头,心里恨极。
然后有人从外面,急忙抱住了她的腰,把她往外拖。她抬眸,看到殷尘的枪口,始终对着自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已要驾着这辆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终于能看到殷逢了,他真的就躺在后排,静静看着她,眸光暗沉如水,微微发红。
尤明许的眼泪一下子掉落来。
她恨死他了恨死他了谁让他换她的她是个刑警,他却只是个文弱书生,还是殷尘所憎恨的人,他疯了
尤明许被小燕抱出车。
几乎是同一时间,小燕抬枪就射,可果然如同殷逢所料,殷尘的反应比他快太多,一脚油门,车就像离弦的箭,直扑出去。小燕把尤明许往地上一放,拔腿就追,疯狂射击。可眼看车出了小巷,上了大路,只听得来往车辆鸣笛声不断,殷尘的车却依然像一条箭鱼,直插入水,连闯两个红灯,顷刻就远去了。
小燕追出七八百米,却连车影都看不见了,他一咬牙,转身跑回去,看到昔日生龙活虎的尤明许,还是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他眼泪唰地流下来,浑身都在打摆。隔近了,看到尤明许脸色苍白,脸上有泪痕,她也看着小燕,那样的目光,是小燕从没见过的。
小燕眼泪狂流,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哭着打电话。
冠军和陈枫本就离得不远,只是因为发生爆炸,消防警车全部赶到,小区附近一片混乱,他们被车流阻在了路上,加之殷尘的行车路线太过缜密,一时才被甩掉。
没多久,冠军和陈枫就开车赶到了,依然昏迷的涂鸦被他们捡了丢在后座。看到眼前的一幕,两人眼睛感觉都要炸裂了
小燕抱着软弱无骨的尤明许,坐在马路牙子上,哭的稀里哗啦。
还没等车停稳,冠军就推门跳下来,三两步冲到他们跟前,眼神一寒:“殷老师呢殷老师呢”
陈枫一脚刹车,也跑了过来。
小燕哭道:“他说服殷尘,拿自己换了尤小姐。打了一针,就不能动了,像尤小姐这样。他们两个都他已经跑了,跑远了,追不上了”
冠军怒吼道:“闭嘴跑哪儿去,老子都追得上”接过小燕怀里的尤明许,看她脸色漠然,眼眶红着,眼中凉意渗渗。连冠军,都感觉到心口一痛,抬头看一眼外头的大路,心知小燕说得没错,让殷尘挟持着殷老师给跑了。
他问尤明许:“注射了什么”
尤明许答:“一种神经麻痹剂。”
冠军又提起她的手臂,很快找到那个针孔,从到鼻子旁边,用力闻了闻。他刚才抬头就看到路对面有个药店,恨恨道:“我来想办法,把她先弄上车,我马上配药。”
陈枫亦是寒霜满面,看着尤明许的目光,全是惊痛,他接过她,抱到车上,放在涂鸦身旁,看着她全身无力地和涂鸦歪在一起,陈枫忍了忍,尽量缓声说道:“放心,我们一定会救殷老师回来。他不会有事。”
“嗯。”尤明许的嗓音听起来异常平静,却分明下定了某种无可阻挡的决心。陈枫心里难受,不再多说,也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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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结局篇(26)
天已经黑透了。
临近午夜的街上,车辆稀少,几无行人。
尤明许睁开眼,慢慢扶着前排座椅,坐直了。四肢还是酸麻的,但力量却渐渐回来了。陈枫开车,冠军在前排。她身边坐的是小燕和涂鸦。见她起身,小燕立刻低头:“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尤明许答:“好了。”
旁边的涂鸦也侧头,他不知何时清醒,一双虎眸红红的,望着尤明许,欲言又止。
“不关你的事。仓库、热风、水、炸弹,都是殷尘算计好的。”她说。
几句话,让涂鸦又红了眼眶,扭过头去,死死望着前方。
前方。
他们行驶在国道上,并且即将驶出湖南边界。二十分钟前,警方通报,曾在附近发现殷尘车辆的痕迹。但人还没被捉到。
沿途稻田沉默,树木矗立,远山寂静。只是远处的山路上,隐隐有许多束车灯。那是追踪殷尘的警方车队之一。在尤明许醒来前,陈枫就跟着警方行动。
“陈枫,手机。”尤明许说。
陈枫立刻把手机交给她,她打给许梦山。
电话那头的许梦山,都快要疯了。今夜,在尤明许离开鸡舍后不久,他就收到丁雄伟的消息,说她去的那个地点,发生了爆炸。而尤明许和殷逢的手机,却同时关机了。
等他们赶到发生爆炸的小区,和陈枫联系上,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此时,陈枫等人已带着尤明许,疯狂地追着殷尘的踪迹跑了。
丁雄伟立刻下了指令,调集手头能动用的所有警力,查监控、设路障,全面追击围堵。
尽管殷尘反侦察能力极强,一路避开了绝大多数监控,行车路线也全无规律和趋势可言。但殷尘的尾巴,是被殷逢带着小燕咬过一口的。这一口非常关键殷尘的车暴露了。于是,在警方绝对兵力优势组成的天罗地网之下,那辆车的踪迹越来越明显。
包围圈,越收越拢。
只不过,这个局面可以说是殷逢拿命换来的。换回了尤明许,也换到了抓捕殷尘的关键线索。所有现在所有刑警都被激怒了,不救回殷逢誓不罢休。
尤明许很快和许梦山通了气,得到更多线索,也对警方的兵力布置,很快掌握。她沉思片刻,就开始指挥陈枫的行车方向。他们没有半点质疑,按着她的指令继续追。
这种感觉,和跟着殷逢时行动时不同。殷逢的任何命令,他们都会毫无疑问去执行,哪怕明知是傻是错的。因为他们的命,本来就是殷逢的。
而对于尤明许,不仅因为她是殷逢的女人,此时她身上沉静如山的气息,还有她寒冷迫人的眼神,莫名就折服了他们。有一种跟着她,才能救回殷逢的盲目信任感。
殷逢躺在车后座上,暂时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他眼眸微垂,望见车子前方近乎暗淡无光的天空,心情居然异常平静。甚至想:原来刚才阿许是这样一种感觉。
这样的无能为力。她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想到这一点,殷逢心中才有某种滞涩的感觉,渐渐在发胀。
开车的殷尘,也很沉默。殷逢不用看,都知道他肯定能轻易逃出警方包围圈。但这一次,殷尘最终能不能逃出生天,还不好说。倘若他当时带走尤明许时,一点线索都无,或许还有机会。而现在,车辆信息、逃亡方向都暴露,丁雄伟许梦山也不是吃素的。
心念一转,殷逢开口:“哥”
殷尘:“嗯”
大概兄弟俩多少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和谐的时刻。
殷逢:“去哪里”
“不知道。”
“当年你和尤蕤雪,到底是怎么回事”殷逢又问。
殷尘有片刻的静默。
他哪怕是个顶级犯罪高手,也不是神。一整晚的神经紧绷,此时太阳穴一突一突疼着。而前方漆黑无边的路,就像个黑暗的口袋,随时会将他们吞没。他不知道最终自己将要去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真的还能拥有什么。哪怕此时,他一直想要弄死的弟弟,就在掌心。
只不过殷逢比他想象的,还要心平气和。
他提起尤蕤雪,在这样寂冷的深夜里,这个名字落入耳中,殷尘脑中就像有根弦,轻轻跳了一下。往事如同云烟,涌上心头。
那时候,他才23岁,大学毕业才一年。但那时的他,日子有多糟糕呢他开了家小商贸公司,东挪西借,弄了一大笔钱,结果为人所骗,血本无归,而那些债主也不是好相与的。当然他本身的生意和钱的来路也不正,于是只好跑路,从北京跑回家乡湘城,被追债的人打了好几顿。最后,躲进当时租住的那个贫民屋中,才得到喘息。
结果,因为旧伤未愈,又劳力劳神,他生了场大病,就在那巴掌大的又脏又乱的屋子里,奄奄一息。也许就这样病死,也不会有人知晓了。
他就是在那时,看到尤蕤雪的。
对面房间的阳台上,一个相貌清丽的女人,正在晾晒衣服。她看起来比他大了几岁,黑发雪肤,莫名就带给人一种纯洁温柔的感觉。当时殷尘病得都快死了,于是也就趴在阳台上,肆无忌惮地看她。
她察觉了,回过头来,那一霎那竟然眼神凌厉。可在看清只是个瘦不拉几一脸病容的大男孩时,她愣了愣,隔空问道:“你没事吧”
殷尘理都没理她,转身进屋,摔上了屋门。
彼时,一名杀人犯,在附近出没,并且专挑独居的红灯区工作女郎下手。
殷尘从楼栋门房那里套出话,“得知”她是个200块钱就能买一夜的女人时,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而尤蕤雪有一次在楼顶晾晒衣物,看到默不作声也上来晾衣服的男孩时,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说上了话。只不过,她语气温柔平静,他却每句话都带着刺。
“你什么时候搬来这里住的”
“关你什么事。”
“你吃火药了”
“我买不起火药。”
“再见。”
他也跟着她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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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结局篇(27)
殷尘尽管潦倒,脑子却依然好用,否则之前他也不能弄来那么一大笔钱,只是运气不太好。很快他就注意到,这个女人,有点奇怪。
她是干那份工作的,他却从来没见她带过男人回家。当然,有时候是会看到她浓妆艳抹,穿得惹人。于是那样的夜里,他站在阳台上,冷眼望着她不知道陪谁喝得有些醉了,脚步蹒跚地上楼。
但是翌日,当他捧着几个新鲜的苹果,冷着脸去她家敲门时,看到的她却是神色清明,姿容柔和,与昨晚那个混乱的女人,判若两人。她会拿起个苹果,轻咬一口,说:“谢谢小尘。”而当他从她家出来时,手里往往多了她给的一瓶牛奶。
那时候的殷尘还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体型、年龄完全不符合那名杀手的特征,所以尤蕤雪才对他宽容以待。在31岁的尤蕤雪眼里,20出头的殷尘,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可他并不想被她当成个孩子。
那段时间,他有意无意,开始对她跟进跟出。他是个穷光蛋,曾经连饿2天滴水未进。也不知道怀着怎样一种报复和无赖的心理,他开始去她家蹭饭。但是吃完饭,会默不作声抢过工具,把她家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而一旦他从外面弄到了钱,就全扔到她家里。那时候,尤蕤雪就会用大人看小孩那种无奈的眼神,看着他,最后念了句:“我替你存着。”
只是这笔由她存着的钱,后来再也没有机会交给他。
独自一人在湘城伪装身份查案的尤蕤雪,其实也是孤独的。她是个单亲妈妈,即使和同事们共生共死,也不见得和谁亲近。而殷尘这样一个漂亮、孱弱,仿佛浑身长着刺的男孩,填补了她心中的某处空白。而且说实话,她也有私心,潜伏在这凶手可能出没的贫民窟里,有殷尘这样一个小子陪着,她可以少受到很多不必要的骚扰,并且不显得怪异。至于周围对两人有些风言风语,她根本不在意。
殷尘似乎也不在意,一口叫她一个“尤姐”。偶尔楼里有不长眼的男人,想要调戏尤蕤雪,高大的、已经养回了些肉的殷尘,阴着脸往前一挡,倒是能令不少人却步。
于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仿佛一对异性姐弟,就这样互相照料着。
有一次,忘了是聊到了什么,殷尘不经意地问:“你有男朋友吗”
尤蕤雪平静地答:“我结婚了。”
殷尘:“哦。那怎么从没看到过你老公”
尤蕤雪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都有孩子了,是个女孩子,今年7岁,只不过没带在身边。”
提到孩子,尤蕤雪脸上浮现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仿佛那是件极美好的事。殷尘也不知怎的,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一点。她有孩子了,是个女孩,7岁了。
所以,殷逢说得没错。尤明许永远无法真的替代她,也不是他的最佳选择。
他也不确定,如果真有那一刻,是否真的能动手杀死她的孩子。
她是他对待这个世界唯一的温柔。
思绪一整,殷尘才察觉到自己的分神,暗自警醒。再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殷逢,见他还是瘫软无力模样,神色无异,看不出是有意引诱他说话。殷尘心中冷哼一声,却不再分心想往事了,一双冷冽的眼,凝神望着前方的浓黑。
谁知过了一会儿,殷逢又开口了:“哥,你恨爸妈吗”
殷尘笑了一下,说:“你呢”
“我恨。”
殷尘并没有回答。
“这是我们俩的命运。”殷逢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喃。
殷尘哼笑一声:“你信命”
“我信,但是不服。”
殷尘静默片刻,没有搭腔。
过了一会儿,殷尘问:“你就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殷逢答:“求仁得仁,有什么可担心的。”
殷尘哼笑:“你对她倒是一心一意。”
殷逢说:“就像你对尤蕤雪一样,20年后,甚至一辈子,我的心也不会改变。她无可取代。”
殷尘又是一阵沉默。
现在他真的确定,殷逢就是故意的。这小子向来这么阴。不动声色就对人下狠手,哪怕现在落到他手里,爬都不能爬一下,也不会真的安分。
他是跟着范淑华,学过一段时间心理学的。他也很清楚,在遭受惩罚者覆灭这样的巨变后,自己的心理波动,情绪易于起伏,都是正常的。而殷逢再度提起尤蕤雪,再度令他的心思有些恍惚。求而不得痛苦,年少时满心的爱恨,还有最终看着她躺在担架上,被白布覆盖住脸,满身染血的模样,依稀就在眼前。殷尘突然就感觉到喉咙一阵发堵,那些久远的原本都淡若无痕的感觉,原来还能够那么清晰痛楚就在心头。他定了定神,吼道:“闭嘴。再说一个字,我先打断你的腿。以后只能在我眼前爬,是不是很有意思”
殷逢乖觉地不做声了。
车内顿时陷入沉寂。
唯独殷逢一双幽沉锐利的眼,在殷尘看不到的后方,若有所思。
于是在这样一个注定不平静的夜里,一辆车,兄弟俩,一个为刀俎,一个心甘情愿为鱼肉,各有所思,又寂静地往前开了很久。
久得连殷逢都有一丝晃神,心生念头:殷尘已近癫狂失控,随时有可能玉石俱焚。今生也许,真的无法再见到尤明许了
但这阴郁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转念间,他又想到自己和尤明许交换时,她那仿佛凝结了冰霜寒雪的目光,想起她眼角的那滴泪。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找到他。他要做的,只有相信和等待。
等待她的归来,等待天亮,相信警察的能耐。甚至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等待那个女人的爆发,如同过去那样,大显神威大杀四方,替尤英俊,赶走一切妖魔鬼怪,把他带回安全的地方,从此再也没有恐惧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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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结局篇(28)
殷逢在车上昏睡了一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殷尘开了大半个晚上的车,事实上这些天来,他也没有好好睡过,此时也是形容疲惫,双眸中却始终绽放着异样的阴沉的光。
天还没亮。
天就快要亮了。
他们是在逃亡6个小时后,被警方重重包围在江西境内山区。
原本,殷尘是打算绕路江西,回江城。
车也快没有油了。
这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就这样停在一段偏僻省道的正中。道的两旁,是南方绿葱葱的水田,在暗蓝色的即将明亮的晨色里,显出一种无边的旷静。前后百米,都停满了警车,超过50名警察,持枪戒备,蓄势待发。
殷尘将车熄了火,默坐了一会儿。
殷逢也醒了,看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刚刚路上,殷尘又给他加了一针,所以他的身体依然没有感觉。他也沉默着。那些警察中,茫茫晨色里,他不知道尤明许是否赶来,是否就在其中。他忽然意识到一个矛盾:自己现在是想要见到她,还是不想被她见到
还是,想见更多更多。
因为他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男人。
“我们回不去了。”殷尘忽然开口。
殷逢却突然说:“你还想见到范淑华吗最后一面。”
殷尘沉默过后,笑出了声:“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更坏,更阴险。难怪我们最终会栽在你们手里。到这个时候了,你的命我伸手就能捏死,你还在和我谈判你在拿条件引诱我”
殷逢仿佛听不出他话语里的讽刺,平平静静地说:“我能够安排,你们见最后一面,包括那些被捕的惩罚者们。”
殷尘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然后放下来,一边拔枪,一边从储物格里拿出样东西,答道:“不,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小弟,我们其实都不能回头了。”
殷逢静默不语。
前方。
丁雄伟从车里走出来,看到远处那辆车,面沉如水。
“狙击手还有多久到”他问。
有人答道:“还得20分钟。”
丁雄伟抬眸望去,因为天色还是昏暗的,只能依稀望见驾驶座上那人的轮廓,车厢里是黑的,完全不知道殷逢的境况。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强攻射击,谁也不能保证殷逢的安全。就怕殷尘狗急跳墙,临死前拖个垫背。殷逢要是在这里死了,他们也没脸再当警察了。
更何况尤明许、许梦山,还有跟着他们屡破大案的,他手上那些爱将。
然而丁雄伟能走到今天,其冷静和机警程度,远非常人可比。他心思飞转,接过属下手里的扩音器,以一辆车为依仗,喊话:“殷尘,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避免再铸成大错。”
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丁雄伟眉目冷凝,继续说道:“殷尘,我来之前,见过你的导师。她说还有一些话,要对你说。继续对抗,没有任何意义,你放下武器,放了殷逢。我可以考虑安排你们见面。”
丁雄伟听不到,车上的殷尘,“哈”了一声,语气极为讽刺。
殷尘说道:“小弟,在你们看来,我的弱点,那么容易被抓住吗”
殷逢淡道:“不是弱点,而是人之常情。在我们眼里,你不管犯了多少罪,还是个人。”
殷尘静默片刻,说:“你不必再白费心思,答应我的事,该算数了。既然你已经拿自己的命,换了尤明许的命。哥哥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你信不信,就算外头有一百个警察,一百把枪,呵呵,我也有机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你,陪我上路。”
殷逢轻声说:“真的要这样结束我们两个死得没有任何意义。”
殷尘说:“谁说没有意义死亡本身于我而言,就意味着永恒的平静。其实我想想即将发生的事,还挺期待挺高兴的。终于可以结束了,我也走不下去了。我这辈子,什么都没有真正拥有过。你是不是还舍不得你还有尤明许。想想最后你和我一样,什么都没得到,我死了一了百了,你却心有不甘,我就觉得很快乐。这一回,小弟,我终于没有输。准备好迎接死亡了吗倒数10声,和你的人生,你的所爱在心中告个别,咱们就走。没人能救得了你,没有人了。”
殷逢一怔。
他知道殷尘说的是真的,刚刚从储物格拿出来的,是遥控器。
所以即使警察强攻或者狙击,殷尘在咽气前,也能按下遥控开关,把他们两人炸上天。谁也救不了他,就算尤明许真的在这些警察里,也将是鞭长莫及。
这是殷逢平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接近死亡。他的脑子里有片刻的茫然。
然后他就想起了尤明许。
想起她的面孔,她的眼,她的手,她的声音,她靠在他怀里的感觉。一个人如果清晰地知道自己即将在数秒后死去,是无法不感到害怕的。殷逢也能感觉到,那埋藏在心中依旧的恐惧,再一次慢慢冒头,就像是车外的夜色,从四面八方,朝他包围过来。
那感觉,和他曾经扪心自问,痛苦挣扎时一模一样。也和他躲在尤明许家中,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住,恐惧窗外不知名的黑暗时,一模一样。
他轻咬着下唇,闭上眼,闭了一会儿,又睁开。
他喃喃低语说:“她会来救我的阿许会来救我的”
这么如同咒语般默念着,忽然间,心中那凶兽般的恐惧和懦弱,就如同潮水般,崩塌散去了。只剩下一片清明的平静。
他的嘴角慢慢溢出一丝笑,重新闭上了眼睛。
“阿许,不要来。”
不要来。
就让我一个人坠入黑暗里。
尤明许是在半个小时前,和许梦山等人汇合的。他们抄的是殷尘的后路。
天空的暗蓝色,似乎又淡了些。
尤明许站在一辆车后,涂鸦、陈枫、许梦山等人,都已纷纷下车,拔枪以待。每个人脸上,都是紧绷得不能再紧绷的表情。
清晨的风轻轻吹着,尤明许望着那辆车。后车窗里一片阴暗,只能望见座椅靠背和殷尘隐约的侧面,看不到殷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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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结局篇(29)
尤明许脸上一片冷意,轻轻一挥手,包括许梦山、涂鸦在内,再加上两名警察,身手最好的五个人,如同五只蹑足的猫,开始向前毫无声息地逼近。她是领头人。
这正是之前和丁雄伟商量好的对策,他佯装谈判,她这头伺机强攻救人。
一口气跑了几十步,丁雄伟还在喊话,还在带着前头的警察,佯装要逼近,务求吸引殷尘的全部注意力。车厢里一片寂静,殷尘一句话都没说,似乎也没怎么动。
然后尤明许就看到一只手,从驾驶座伸出来,动了一下后视镜,然后缩了回去。尤明许的心猛地一跳,如果不明白殷尘此举的含义他已经看到他们了。
尤明许手再次一挥,五人同时停步,静观其变。
尤明许全身每一个细胞,仿佛都涨得满满的。里面涨的是愤怒,是疼痛,还有苦涩柔软的情绪。她从后方约莫五十米远处,望着殷尘隐约的背影,那车辆里的另一个人,依然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个认知令她的心如同刀切般疼痛。她甚至不知道,殷逢是否还活着。
他一定还活着。她对自己说。
他在等她,再一次去救他。
就像他每次,死心眼地要救她一样。
许梦山是她身边这些人里,枪法最好的,比她还要好。她压低声音问:“从这里射殷尘,你有多大把握”
许梦山嘴角难看地抿着,说:“不好射,清晰度太低,没有角度。”
尤明许牙关紧咬,急速在心中盘算别的办法。这样的偷袭,原本就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既已被殷尘发现,她就不敢轻举妄动,怕他一受刺激,拿殷逢开刀。
然而晚了。
就在这时。
五十余名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天罗地网的包围当中。
殷尘从车里丢出个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即使是在晨雾当中,所有人还是能清晰看到,那是个遥控器形状的方方正正的东西,上头的红光一闪一闪。因为这条路上极静,所以那急促的计时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丁雄伟的脸勃然变色,吼道:“全体卧倒尤明许”最后一声,几乎是惊怒的声音,因为此时尤明许站得离那辆车最近。
尤明许身后的两名警察同时卧倒,许梦山一犹豫,也趴下了,唯有涂鸦,傻站着不动,盯着远处地上那个炸弹遥控器,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一道身影,快得几乎诡谲,原地拔起,朝车的方向冲去。许梦山只看到心肝欲裂,吼道:“尤明许”他一下子也从地面弹起来。
涂鸦一呆之后,也开始往前拼命跑,可前面那人的速度,比他快很多,快太多了,顷刻就将他们都抛远。
所有人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地上的遥控器,还在一声声急促地响着,每个人都在心中想,还能剩多少时间十秒甚至几秒这是送死,她在送死
更何况车上还有殷尘,近距离手握枪支,一心拖着殷逢赴死,她要怎么救人
转眼间,尤明许已经跑到车旁。此时尤明许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念头,也没有任何恐惧和斟酌。她甚至连就在脚边不远处的炸弹遥控的声音,也听不到。她刚才跑得实在太快,快得一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竟没有任何感觉传来。强烈得不可思议的意志,如同一根巨大的铁钉,钉进她的脑子里,而后贯穿全身。她一把拉开后座的门,看到横躺着宛如死尸般的那个人,眼睛突然火辣辣的疼。
那人也在此时一惊,抬眸,看见了她。
几乎是转瞬之间,那阴沉死寂的眼睛里,阴霾褪去,云破日明,绽放出夺目光芒。尤明许手一捞,就将他拖了出来。
就在这时。
一根黑色枪管,从前排伸了过来。
这时尤明许已将浑身瘫软的殷逢扶在肩上,拼命往后方拖。而在她的前方,许梦山和涂鸦为首,几名警察跟着,正不顾一切地狂奔而来。
殷尘的枪口,就正对在尤明许的后背上,左后背,心脏部位。这样兵荒马乱的最后的场景里,他持枪静静望着她,脑海中却浮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殷逢说:你永远不会杀她。
因为她是她的孩子。
殷尘忽然勾唇一笑,手指慢慢扣上了板机。
一声尖锐的枪声,仿佛一支诡秘的轻箭,破空而来。殷尘的身子一晃,握枪的手,也缓缓垂落,他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表情也很安详,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如果不是右脑门上,多了一个血洞的话。
他慢慢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数米之外,许梦山一手稳稳托住另一只手,枪口还是滚烫的,眼神冷凝如鹰,心跳在开枪之后快得如同鼓擂。他飞快放下枪,望着前方的尤明许和殷逢,他也不要命了,发足狂奔过去。
此时,包括涂鸦在内,他们距离尤明许和殷逢,还有十多米。
而尤明许搀扶着殷逢,跑离那辆车,不过三、四米远。
尤明许突然感觉到一阵奇异的凉意,从尾椎骨直蹿而上,瞬间就麻木了整个背。她霎时就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第一反应是双臂抱紧殷逢的身体,护着他往地面扑去。
“你走”殷逢几乎是肺腑里吐出这两个字,想要推开这个女人,却根本没有力气,听她冷冷吼道:“做梦”
炽热的巨浪,排山倒海般向两人直撞过来。车身骤然绽放火光,那辆车瞬间四分五裂,被炸上了天。而浓烈如同红云般的火光,张开血盆大口,瞬间将地上两人,吞入其中。
许梦山和涂鸦等人还在往前扑,看到这一幕,只觉撕心裂肺。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波,就将他们狠狠撞翻在地,撞出三、四米远,往后横飞出去。外围的警察们齐齐色变,丁雄伟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爆炸外围的许梦山等人尚且如此,必受重伤,爆炸核心区附近的尤明许和殷逢,哪里还能有活路
这两个人那两个孩子终于还是丁雄伟的眼泪一下子迸出来,悲痛欲绝。
就在这时。
几乎就在许梦山等人被爆炸余波撞飞的同一瞬间,那核心爆炸区的火焰,如同恶魔般,正狰狞地往外伸出爪牙,笼罩着一片广阔的空间一团人影,以车轮般的速度,从那火焰的正下方,滚了出来一连滚了十多圈,居然毫不减速,敏捷灵巧得不可思议。你再仔细看,那分明是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紧紧抱着,宛如一体。
他们一连滚了十七八圈,滚出了爆炸中心区域,速度这才缓缓减慢,停下不动。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看呆了,丁雄伟更是看得眼眶发疼,爆炸的余光已在此时往天空升腾,满地灰烬残骸,他嘶声吼道:“快救人快”
好样的丁雄伟只想抹眼泪,真他妈两个都是好样的他拿自己换回了她,她居然也把他从死亡边缘给弄出来了丁雄伟一看就明白,这样凶险得几乎没有生路的爆炸里,只有尤明许这样的柔道高手能够做到。也只有她,能怀着决心赴死的勇气和相当的聪明胆色,当机立断为两个人抓住了这一丝生机
摔倒在地的许梦山和涂鸦,跌跌撞撞爬起,在他们身旁,丁雄伟、小燕、冠军、陈枫,还有许多警察,齐齐往地上那两个人所在的方向冲去。
爆炸的热意还笼罩在地面,天空不知何时已明亮起来,一道阳光,斜斜照在远处的山峰上。他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她趴在他怀里,双手还搂着他的腰身,即使早已失去知觉,那双手也抱得很紧很紧。
第346章 结局篇(30)
火舌张牙舞爪,仿佛一只狰狞怪兽,朝他们扑过来。
尤明许拼命伸出双手,想要抱住他。
却怎么也够不着。
反倒是他,在火焰的灼烧中,还是那副冷清孤傲模样。
她看到他眼中的黑暗涌动。
然后他毅然决然一把推开了她:“你走”
尤明许伸手一抓,抓了个虚空。而他转瞬就被火焰和热浪吞没。
尤明许猛地睁开眼,一背冷汗。
她望见白色天花板,闻到医院特有的气味,周围光线黯淡,没有开灯,也不知是什么时间。
她一动,才感觉到浑身皮肉疼得厉害。记忆也慢慢回到脑子里她记得自己抱着殷逢,使出全身力气往外滚。
活了。她活下来了,殷逢呢
她手撑着床坐起来,才看到床边黑乎乎的角落里,坐着个高大的人影。也不知他原本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察觉到动静,他也抬头。
四目在昏暗中凝视,尤明许能看到他也穿着病号服,脸上、手上贴着几块纱布。唯有那双和梦中相同的眼,定定地望着她。
“你没事”尤明许开口,才发现嗓音沙哑得厉害。
殷逢此时的语气居然淡淡的:“我被你那么紧的抱着,挡住了大半的伤害,当然没事。”
尤明许想笑,彻底放下心来,只觉得快活极了。于是这一笑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有点疼,憋住了。这时他已从椅子里起身,坐到床边来。尤明许用手按了按脑袋,感觉昏沉沉的,又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殷逢答,“我已经醒大半天了。”
尤明许看他的样子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放下心来,又感觉自己身体除了些皮肉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但还是问道:“咱俩没什么事吧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殷逢双手搭在腿上,答道:“都有轻微脑震荡,别的没什么。不过我这个脑袋你知道的,说不定会震出什么奇怪的毛病。你多担待。”
尤明许“呵呵”笑了,然后呲牙疼。隔着窗帘透进来那点光线,覆在他脸上。他也笑了。
然后他伸手抱住她。
尤明许扑进他怀里。
两个人紧紧地无声抱着。
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毫不含糊。
尤明许:“你有病吧谁让你拿自己换我的”
“难道让我看着他把你带走”
于是尤明许将他搂得更紧。
察觉到她流露出的依赖,殷逢的心感觉更加沉溺,沉溺进那团迷迷惘惘的汪洋里。静静抱了一会儿,仿佛怎么呼吸她身上的气息都不够。
尤明许想要推开,他却不放,把脸埋在她的肩窝,瓮声瓮气:“谢谢。”
“谢什么”
他却沉默。
尤明许其实明白,他会对什么耿耿于怀。她轻轻摸着他的脑袋,说:“谁让我牛逼当时根本没想到那么多,就是觉得自己一定能救出你。”
他依然沉默,手臂一扣,将她按在胸口,他的下巴正好抵着她的头顶,继续轻轻地无声蹭着。尤明许被他这么“蹂躏”得微微笑了,又问:“殷尘死了”
“嗯。”
“所以惩罚者组织,彻底被毁掉了。”
“当然。”
尤明许慢慢叹了口气。
“丁雄伟上午还来看过你,跟我说会让你好好养伤休息,半个月后再去上班。”殷逢说,“不知道他现在的话为什么变得这么多。”
尤明许莞尔:“因为他接受你了。老丁只有对着自己人,才会啰嗦。”
殷逢嗤笑一声,听到尤明许耳中,实在欠扁。
不过能放半个月的大假,真是好消息。而且惩罚者已灭,纠缠他们近两年的宿敌从此不存在。颇有种从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觉。
尤明许心情越来越轻松,干脆也学他的样子,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殷逢低沉地笑了,再度恢复阴阳怪气:“以后不能再这么冒险了,嗯”
尤明许一巴掌轻轻拍在他脸上:“这家里谁做主,你可别忘了。更何况现在我还救了你一命,以后鞍前马后、唯命是从,懂不懂”
他立刻反驳:“我不是也救了你一命”
尤明许微笑:“那不一样,你的命更值钱。”
两人又低低说了会儿话,尤明许指使殷逢去拉开窗帘,原来正是暮色降临时分,外头笼罩在一片宁静的天色里。又让他开了灯,给自己喂水喝。两人都不想马上叫医生来,急什么,反正死不了。这样的小伤相对于他们之前受过的伤,就跟挠痒痒一样。
等尤明许整个人都被他伺候得舒坦了,两个人就并排挤坐在一张病床上。尤明许的脑袋歪在他怀里。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儿,她问:“要不我们接着去贵州,把没度完的假度完”
她心中始终有歉疚,从没好好陪过殷逢。反倒是他,无论脑子好坏,都跟头撵不走的驴似的,真真是鞍前马后,跟着她破案。
殷逢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着。
尤明许又用头顶了他一下,他伸手将她搂住,低声问:“去度没度完的假,做没做完的事”
尤明许默了默,“唔”了一声。
他却说:“可是我连几天都不想等了。阿许,这次干掉惩罚者,谁出力最大还被冤枉成了通缉犯,差点去坐牢。那你该不该给他奖励”
他的嗓音不急不徐,却有一丝诱哄味道。哪里像当年的尤英俊,只会直愣愣地喊“我要奖励我要奖励”
尤明许靠在他怀里,温暖又坚实,她望着窗外那抹暗蓝的天色,城市的灯光林立。她说:“说说看,你要什么奖励。看看我是否给得起。”
他忽然松开她,下了床。尤明许静静看着他,穿着颜色寡淡的病号服,头发也乱糟糟的,脸色苍白,脸上还贴着块纱布,一身药味,没有平时一半的帅。可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在床边单膝跪下,头微微垂着,那俊脸竟有几分难得的薄红。
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个蓝色丝绒小盒子,打开,放在了病床上。尤明许不吭声,他也低了一会儿头,才抬起,染着绯色的脸庞上,眼眸清亮如初:
“尤明许,我要得不多。艰难险阻,生死祸福,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有你是天大的事,给我痛苦给我快乐,令我崇拜令我向往。所以我只要一个你。
但是我可以给你很多。我的人,我的钱,我的门徒,还有我的疯狂、懦弱、勇敢和善良,全都给你。换一个人不可以,这世上别的人都不可以。
把戒指戴着,以后的事,就说定了。”
尤明许擦了把眼泪,拿起那枚戒指,往右手无名指一套,说:“作家就是作家,一套一套,都是编好的词吧以前就算了,以后敢对别人这样甜言蜜语,照样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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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结局篇(31)
半年后。
快过年了,正是盛冬时分,湘城极寒。尤明许扶着腰,慢吞吞走下楼。尽管穿得厚,还是能看出腰身比以前臃肿了几分。
由于她多年来在局里横行无忌,如今见到她暂调文职,连走路都这样斯斯文文模样,一群大老爷们儿颇有些不习惯。于是在局里碰到时,都下意识和她离得很远。
于是尤明许如今慢悠悠走到哪里,身边都能自动清出条道,排场更胜当年。
她走到警局门口,涂鸦已早早在那里等了,接她下班。她刚走近,涂鸦就跳下车,替她拉开车门,还伸手挡着上方,厚实的嗓音透出僵硬的温柔:“慢点。”
尤明许看他一眼,说:“够了,哪那么容易碰坏”
涂鸦搓手笑笑。
两人上了车,涂鸦就照例,先向她汇报,殷逢今天一天都干了什么。其实也不是尤明许要求的,不过有几次路上无聊,她问起。结果涂鸦渐渐就养成了这习惯。
更何况向老板娘汇报殷老师一天的动态,他总有种此事很有意义的感觉。
“你去上班后,殷老师睡到10点才起,早上不想吃东西,就去看书。中午吃了饭。下午在书房写稿。晚上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等你回去吃。”
尤明许上了一天班,也挺累的,微阖着眼,听涂鸦唠叨着。末了,她“嗯”了声说:“挺好。”
涂鸦便笑了。
笑完后,又反应过来,得尤明许一句“挺好”,有什么可乐的他怎么有种老板娘像这个家的慈禧太后,殷老师像个小皇帝的感觉
不过,他从后视镜里扫了眼尤明许的肚子,殷老师怎么可能是弱者要知道半年前他刚求婚成功,没几天就让老板娘怀上了。
殷老师果然干什么都很强。
这样无边无际奇奇怪怪想着,没多久,涂鸦就把车开回了家。
一进门,就见那几只躺的躺,靠的靠,没个正形,都在沙发上。迎面走来个人,弯腰就向她的肚子靠过去,尤明许眼明手快,一把推开他。
冠军冷笑一声:“都五个多月了,怎么还不让我听胎动”
尤明许也语气冷然:“又不是你的孩子,闪开。等我哪天有心情了,说不定让你用胎心监测仪听一听。”
一旁的小燕喊道:“我也要听。”
陈枫依然在电脑前忙着工作,闻言抬了抬眼镜,他才没有那么幼稚,还要去听什么胎动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不过,后来过了一些天,尤明许允许陈枫也把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感觉到被人踹了一脚,陈枫的手生生抖了一下。
冠军又问了句:“许梦山呢我不是叫他来吃饭吗”他现在和许梦山,莫名其妙地成了不错的朋友。
尤明许答:“他晚上要去相亲,没空。”
不再理这聒噪的几只,上楼。
推门进入书房,就见殷逢坐在电脑后,戴了副防蓝光平光镜,一派斯文沉静模样。她犹豫了一下,刚要退出去,他已听到动静,望向她说:“过来。”
今天的稿子,也写得差不多了。
尤明许走到桌前,就被他抱在怀里。这姿势不太舒服,尤明许挣了挣,没挣脱,也就随他去了。
他什么也不说,低头就细细密密在她脸上吻了一阵,又问她今天都干了什么,在警局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不觉,暮色降临,将书房也笼罩在一层柔和的色彩里。
尤明许想起一事,踢掉鞋子,脱了袜子,给他看脚:“肿了,鞋都快穿不进去了,又丑又难受。”
话音未落,她就被他放在椅子上,他蹲了下来,将她的双脚抓在怀里。尤明许老脸一红,想抽回来。他拽着不放,慢慢揉着。
“放手。”她说。
“不放。”他慢慢地说,“我喜欢。”
尤明许脸皮一烫:“你喜欢什么”
“你身上的什么,我都喜欢。肿了也挺好,白白胖胖软软的,多可爱。”
尤明许干脆一伸手,戳在他的脑门上,他恍若未觉,被戳完接着盯着她的双脚,力道适中地揉着。眉眼专注,仿佛这是什么重要的事。
尤明许看着看着,心头泛起阵阵甜暖滋味。又想,得亏他是个偏执狂,认定了就钻在牛角尖里打死都不愿出来。两个人这才到哪儿呢,今后这漫长的人生,或许这家伙,永远也不会让她失望。
直至天都全黑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
今天石头剪刀布输了的是小燕,像根竹子似地杵在门口,清清嗓子喊道:“殷老师,老板娘,吃饭了。”
过了几秒钟,只有殷逢的声音传来:“我们马上来。”
小燕嘻嘻笑着,下楼去了。
尤明许被殷逢拖着手站起来,他看她一眼,皱了皱眉,低头替她整理衣服。尤明许任他多手多脚地伺候,站着不动,抬眸望去,在他身后,黑色的天空中,有雪花阵阵落下,茫茫如同一点点微光。尤明许目不转睛看着,看着看着,突然伸手抱住他,把脸埋进他怀里,忍不住笑了。
许梦山坐在这家餐馆靠江的卡座里,尽管是寒冬,他却觉得这里的空调好热,扯了扯衣领,又灌了一大口茶。
然后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和人家约好的时间,还有15分钟。他到早了。
自从他在惩罚者案件里立功,又成功击毙殷尘,后来连升两级,现在队里的人见了他,谁不叫一声老许他受丁雄伟和尤明许耳濡目染,在局里越发磨练得深沉稳重。
不过今天要是有同事小弟来,看到许老大桌下不断晃动的双腿,大概会张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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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结局篇(32完)
其实许梦山也是没办法,他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别说身边发小、警局大姐们,特别希望给他这大龄优质青年做媒,父母更是眼巴巴望得都快坐不住了。这一回,还是丁雄伟出面,向他父母保的媒,说是个知性清秀还温柔的小学老师,女孩特别重情义懂事,保管他们满意。三座大山迎面压下,许梦山只好来了。
其实哪怕到了现在,要面对这样的事,许梦山面上不显,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还是会有点烦的。
一杯茶很快喝完,他叫来服务员加水。手指正在桌上敲着,他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就在这时,听到邻桌的几个年轻女孩,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许梦山握着添满茶的杯子,却没马上喝,静静看了一会儿,抬头望去。
是好几个陌生的女孩,都只有二十出头年纪,却透着特有的青春洋溢。许梦山望了一会儿,突然间眼眶发热,低头笑了。
那原本躁动的心,仿佛受到了某种安抚,渐渐变得宁静,心情突然也好起来。甚至,对于即将见到的那个陌生女孩,有了一丝好奇和期待。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到对面走廊里,有个苗条年轻的身影,正走过来。隔得还有段距离,人来人往,店里热气蒸腾,一时他还看不清那女孩的样貌,却不知怎的,心中那静好的感觉,还在蔓延。
眼看着人越走越近,相貌也看得清了,许梦山突然就紧张起来,脸也热了,轻咳两声,站起来,心里居然有些七上八下的。
同一个夜晚,云南边境的天空,却下着瓢泼大雨,淋湿了整片郁郁深深的热带雨林。
景平一身迷彩,双手垂落持枪,和几个同事,藏在密林中,无声无息,仿佛几头等待狩猎的猎豹。
没有人说话。
没有一个人说话。
雨水、汗水,沿着他们的脸颊滑落,极痒,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抓。而这其中,眼神最狠戾阴沉的,莫过于指挥本次行动的景平。
阵阵大雨,不断落下。
那声响,是藏在大雨当中的,如果不仔细倾听,根本听不见。可景平的耳朵,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养出来的,听得一清二楚。他两道浓眉一蹙,比了个手势。几个缉毒警察更如同紧绷的弓,迷彩服下的每一寸肌肉,都蓄积着力量。
目标出现了。
两个青年,似乎完全没察觉自己处境。两人都背着个包,戴着顶毡帽,盯着头,在树林中跋涉。腰间都是鼓囊囊的,藏着枪。
景平此时更加仿如石雕,靠在冷硬潮湿的树干上,斜瞥着他们,一步步走入包围圈。
几乎是在一瞬间,白日昏暗的雨林里,灯光大作,数名警察,如同猛虎般扑了出去。枪声响起。
这次的抓捕行动,非常成功。
虽然对方只有两人,却是两个臭名昭著、经验老道的毒贩,这一次因为运货量大,亲自上阵,却没料到,警方早有布置,将两位老餮一锅端了。
雨已经停了,警察们的皮靴在林子里踩来踩去,发出清脆的折叶声。几名警察,押着两名毒贩,往不远处停放的警察走去。两人面如死灰,完全放弃挣扎。只是当走到林子边缘时,其中一人突然扭头,歇斯底里地大吼道:“景平你今天抓了我们,坏了勃哥的大事,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被悬赏被追杀吧妈的”他的嘴被旁边的警察堵住了。
在场的警察们都望过来,有的望着那名匪徒,有的望着景平,但是没有任何人说话。
景平埋伏了一整个晚上,刚才又亲手追捕抓人,早累坏了,他正靠在一棵大树旁,旁边是几个共生共死很多年的兄弟。他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抽着支烟,眼睛微微眯着,仿佛没听到似的,依然是那副极其懒散却又冰冷的模样。他又给兄弟们一人分了支烟,几个人说着后续的安排。
两个毒贩被押进了车里,耳朵也清净了。
景平抬起头,看着雨后渐渐明朗的天色,蔚蓝为底色,白云流动。就在那些树木的高处,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鹰,展翅从天空翱翔而过。
景平也不知怎的,心怀突然变得畅快无比,抬着头,笑了。
你看到过天空的鹰吗
当然看到过。
我们刑警,就像天空中的鹰,只能展翅翱翔。所有的逝去,离别,伤痛,振奋,无畏与悲喜,都是这条路上注定的风景。
哪怕被折去翅膀,断了手足,血泪浸染,也只能坚定地继续往前飞。
这条路上,人人有罪,人人无罪。
欲壑难填,赤子犹在。
那让我陪着你一起飞,好吗
好。
请看见我的爱和崇拜,遗忘与刻骨铭心。那个人一直是你。换个人不可以,这世上别人都不可以。
只有你。
耀眼如星辰,寒光照我行。
能够打败一切妖魔鬼怪,
带我去往美好善良的世界里。
正文完
谢谢大家的理解和等待,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一直很开心,我很喜欢两个主角和一众配角,衷心希望你们也喜欢。
今年居然从春天陪伴你们到夏天,却又像一眨眼结束了。特别感谢一路投推荐票、月票、打赏、订阅的姑娘们,你们永远是老墨最坚强的后盾。
别的不多说,每一年,都要继续努力。明年新书再见。出版、新书、改编等消息皆可关注我的微博:丁墨。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可以在书评区或者微博给我留言。
再见
丁墨
2019年7月21日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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