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袅袅与你刚好》 第一章 现男友秒变前男友 二零一四年八月五日,今天是南堂卿的二十八岁生日,也是她和赵吟时在一起的第四个年头。 前不久在工位接听远在老家母亲的来电,收到的不是祝福,也没有一句“生日快乐”,甚至,母亲忘了今天的存在。 但没关系,赵吟时记得,就足够了。 她早几日和工友换了班,为的就是今天能早点回家。海娜师的工作极其费眼,为最后一位客户画好她心意的图案后,天悄无声息的黑了。 路灯斜斜地打亮了一半,她加快了脚步,怀中抱着赵吟时最爱吃的慕斯蛋糕。细微的雨丝终究还是湿了南堂卿的头发。 老城区,楼梯的声控灯很不灵验,时不时跺脚才能保持长亮。红色的铁锈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每层的栏杆扶手,墙壁是黑青色,南堂卿住在老城区的第三栋,朝北,房子潮湿阴冷。地面上久积的灰尘附着鞋底,从四楼开始,两行清晰的脚印一直蔓延至六楼。 南堂卿记得很清楚,清晨出门前她特意在门把手上沾了地上的灰,如今手一摸干净如初。掏大衣口袋动作立刻停住,她果断掏出手机,假装不经意地往下走。 却始终拨不通赵吟时的电话。 身后传来“吱呀”声,一个黑影将昏暗的灯光吞噬,蛋糕跌落在地... “呼...” 原来是黄大妈。 南堂卿自从搬来苏州起,一人独居在老城区多年,这一片住的都是老人小孩,还有外地来务工的农民。治安和环境都非常差,前几天一户被偷了钱财,好在人没事,就是小偷跑了。 四楼的脚印是楼下的黄大妈上来给她送点自己腌的酸豆角,见敲门没人回应就用手摸了门把,把灰给蹭了。 黄大妈见地上的蛋糕,喊住让她等下,转身回屋拿了袋夹着袋口的面包。 “吓着你了吧,这是孙女下课买来的面包,我个老婆子吃不惯,给你了。”说完就往她手里塞,有些愧疚,拿出用罐头瓶子装的酸豆角一同塞进南堂卿手里。 “对了,”老人家搓了搓手指,大拇指和无名指搓出一个爱心来,“我孙女教的,说是表达祝福,祝你生日快乐。” 南堂卿谢过跑上楼,匆忙打开门,架起手机支架,将变了形的蛋糕摆好。 正好,赵吟时的视频打来。 手机另一边的赵吟时穿着白t,运动短裤,额前细碎的刘海被汗水打湿,一张青春洋溢的帅气脸庞霸占她的整个手机屏。 “二十一岁生日快乐,男朋友。” “二十八岁生日快乐,南堂卿。” 赵吟时在燕山读大学,他的女朋友南堂卿在苏州打工。他们相识于朋友介绍,没有小说的桥段,第一次见面也不浪漫,甚至可以说很尴尬。南堂卿社恐偏文静,不喜欢热闹,讨厌人群。而赵吟时恰巧与她相反,他喜欢运动,喜欢热闹,对自己在意的事很执着,常爱为人出头,行侠仗义。 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在一起已经四年了。 南堂卿插好蜡烛,两个数字,是二十一。 “许愿吧,吟时。” “对不起,堂卿...” “怎么了?”她取下手机,紧紧握着,十分担心,“是生活费不够用了?” 赵吟时摇头,一手抹去额前的汗珠,转过镜头。 “南堂卿,我们分手吧。我没在开玩笑,你去苏州三年,我们在一起也不过四年,你会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工作,唯独不会在我身边。” “你知道燕山的物价有多高吗?” 南堂卿语气中都是隐忍,“我不得攒够钱才能去吗?” “对,我是可以等你,但你呢?你已经二十八了,而我还年轻。我给不了你未来,分手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又是一个为了你好,从小大到大,她听的最多的话就是为了你好。小时候父母逼迫,是为你好;朋友替你选择,是为了你好;长大了老板总是让你做额外的工作,是为了你好。 人对人说的话,最好的解释就是为了你好。 手机另一端传来刺耳的欢呼声,传来女生喊他名字的声音。 南堂卿租来的二十平米的小破屋格外安静,安静就的好像能听见心破碎的声音。 “赵吟时说实话,你是不是出轨了?” 她的语气平淡地不能再平淡。 镜头一闪,回到他那张毫不在乎的脸,“没有,就单纯觉得玩不起了。” 她还来不及多说,视频被无情挂断。她再打回去已无法接通。当蜡烛烧到底时,被巧克力慕斯的甜窒息而灭,矮小拥挤的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南堂卿手指敲的手机屏“咚咚”作响,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反复复。此刻清醒无比的她始终编辑不出一段话。一句辱骂的话,一句谴责的话,一句宣泄的话,又或是一句挽留的话。 她呆呆地望着手机屏幕,一双明亮的眼睛蓄满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而下,跌落的一滴泪水冲向手机屏幕,为她将编辑百次多的文字发出。 赵吟时,有话我们要当面说。 次日,她辞去海娜师的工作,退了住了三年的房子,拉着一款红色掉皮的行李箱,抱着一只分不清原本是白还是黄色的娃娃坐上前往燕山的火车。 十一个小时的站票,两个小时的汽车,终于到了。 双脚落地站在体育大学门口,此时的她双目红肿,满脸疲惫,风尘仆仆。 “你好,我找武术学院的赵吟时。” “你是谁?”看门的保安拉开窗户,“赵吟时我认得,那个天天打架的,你是他姐姐?” “不,我是他女朋友。” “啊?”保安眯着眼仔细了瞧,“我记得他女朋友,不长你这样啊!他女朋友又高又瘦,是舞蹈系的系花来着。” 南堂卿的心猛的一沉,碍不住身体的疲惫,笔直瘫坐下。一直被抱在怀中的娃娃跌落在地。耳边嗡嗡的,是下课铃声。 好心的保安邀请她到里面坐,还倒了一杯水。保安看到她手臂的纹身,沉默没有讲话,让她喝完水就走。 涌出校门的学生像海水涨潮,快而猛。南堂卿睁大了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 “哎!那不就是赵吟时吗!”保安手一指,“还有他女朋友。” 第二章 赵吟时 “我当保安这么多年不可能认错人,不就是他吗。” 南堂卿硬是愣着看了几秒,直到内心十分确定被女生挽着手臂的男人就是赵吟时。 “赵吟时!”保安冲着窗外大叫,“你外地女朋友在这!” 原本选择无视的赵吟时,在听见后面那句话后,将目光投向保安室。 他愣在原地,漂亮女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保安亭,碰巧与南堂卿对视。空气中湿漉漉的,昨夜一场大雨狂刷燕山,将高耸的建筑和平坦的地面冲刷得一尘不染。 云层被乌云胁迫而逃,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 南堂卿原本浮肿的双目更是睁不开眼。 国人最喜欢看热闹,从古至今如此。 保安手端一杯刚泡好的热茶,支棱起只有在领导来视察时才会戴的小眼睛,找了个最靠边的位置,怕被误伤,还特意在前放个矮木凳。 “南堂卿,这么远你来干什么?” 赵吟时先发制人,倒是质问起她来。南堂卿从他进来起便一直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反倒是赵吟时见她不回答变得紧张局促起来。 “她是谁?” “我叫南...”女孩想开口解释,被赵吟时制止。 他原本平和的脸生出愠怒,“不关她的事。是我要跟你分手,我说过我不想耽误你,南堂卿,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你会遇见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至少,跟你结婚的人一定不会是我。” “为什么不会是你?你为什么不可以?赵吟时,我供你都大学,给你生活费,给你买衣服买鞋子,甚至为了你我孤身一人留在苏州三年不敢回家。现在你跟我说你要分手?” 此刻的南堂卿还是清醒的,她想好好跟赵吟时谈,人年轻总会觉得世界很渺小只自己很伟大,有梦想有光明未来,人会犯错无可厚非,及时止损才是真。 “你说吧,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何必呢,何必为了他,牺牲自己。 “姐姐,让我来说。” “滚!”南堂卿将发黄的娃娃丢向她的脸,“赵吟时你哑巴了吗?!” 女孩被娃娃砸中,委屈地扑在赵吟时怀里哭。 “南堂卿,你压根不需要我,很多事你都一个人做了。你妈给我打了多少个电话,问我存款有多少什么时候买车买房,什么时候结婚!每当听到这些话我感觉窒息!你要的是和你结婚的男人,不是和你谈恋爱的男人!你没有我也可以活的很好,所以请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燕山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刚才还大太阳,现在就乌云盖天。南堂卿扯嘴角,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顶着鸡窝头,拖着破旧行李箱,她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美...小姐去哪?” “随便,去哪都可以。” “这...打车可不便宜,你不报地点我可就随便开了。” “怎么样都行,你开心你解脱了就好,不用管我。” 司机暗暗骂了句脏话,开着最慢的速度在车流不息的大马路瞎串。南堂卿理了理头发,掏出湿巾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这趟来的不亏,揪了贱人的头发,扇了前男友。这钱花的也不亏,难得来一次燕山,晒一晒这里的太阳,吹一吹这里的风。 “师傅到这就停吧。” “确定这?” “对。”南堂卿从口袋里掏零钱,想想打开行李箱,从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三张红票子,“不用找,多的就当你碰好运路上捡的。” 她拖着“咕咚咕咚”的行李箱,走进一家高档酒吧。 有人说,喝酒能忘记悲伤,喝的越多,就越不记得事。她从没喝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万事听说不如亲手做,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就像赵吟时说的,不和别的女人试一试,怎么才能知道南堂卿是真的不适合他呢。 在一起四年,他多多少都想碰她。可南堂卿是个保守的姑娘,以前可能没什么。但在现在这个社会,她这种要把第一次留到结婚那日的思想,多多少少显得“过时”。 当浑浊成为常态,清流也成了一种罪。 她把吧台上有的,除了贵的,都点了一遍。为什么越喝越清醒?为什么这么难喝的东西会有那么多人为之疯狂?为了短暂的忘记,她一口一口往嘴闷,吞咽下喉咙。火辣辣的,烧的她嗓子冒火。 “咳咳...燕山的酒也不好喝...” “哟,美女还纹身呢...挺潮的啊...” “你谁啊?”南堂卿摇摇晃晃地将那人推开,自己则跌倒在地。 迷迷糊糊的她指着那人的脸,大骂:“赵吟时,你以为你考上体大了不起啊!我南堂卿还考上美院了呢!要不是为了你,我犯贱辍学去打工,为了能和你结婚,我拼命攒钱,不舍得吃不舍得住...赵吟时你个畜生!吧啦吧啦,赵吟时变狗...” 想要揩油的人被她吓跑,周遭的所有的目光皆被她吸引。 “我都二十八了,还能再来吗...” 南堂卿掩面而泣。 午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窗,安静的落在南堂卿背上,淋浴间冲水的声音惊醒梦中人。她喉咙干哑,头痛欲裂,扫视陌生还是陌生的房间,一颗卡在嗓子眼的心彻底沉浸。 “完了...完了...” 她什么都没想,裹着被子拖下地,打开行李箱,塑料袋里的钱都还在。她纠结该拿多少时,淋浴间的水声戛然而止。 她甚至忘了呼吸,掏出自己攒的五分之一的嫁妆往桌上丢,抱着行李箱光速逃离不堪的现场。 她再次打车来到体大校门口,为的不是闹一场,走之前,她有些话必须对他说清楚。 保安见熟人,直往亭子拉。 “找赵吟时吧,他不见了。昨天被你打了之后连宿舍都没回,现在全校都在找他。” “哎,”保安压低声音,“你不会把他给咔了吧?” “你想什么呢,就他也配我赌上一辈子。” “那就奇怪了,他手机和身份证钱包全在寝室,这人会去哪呢?难不成凭空消失了?” “不是有监控吗?” 他不在,南堂卿等的也没意思,她刚要离开,后背有人揪她的头发。 第三章 回到家乡 “你个贱人!赵吟时是不是去找你了?” “找我?”南堂卿冷哼,“你才是他女朋友,他去哪你能不知道?” 身材高挑的女孩一时被她怼的哑口无言,揪头发的手渐渐松开,见南堂卿要走,转而抓紧她的衣袖。 “你还不能走!” 南堂卿觉得此事愈发好笑,她来这不过是说几句话,看看赵吟时没有自己的幸福生活。看看谈恋爱和谈结婚的差别究竟在哪里。 南堂卿抽开手,收起唇角那丝冰冷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你先告诉我赵吟时在哪。” 女孩不依不挠,拽着南堂卿的衣袖生怕她逃。 “不知道也罢。” 南堂卿冷冷说道:“赵吟时他变狗了,你信不信?” 以前赵吟时不见了,她会担心的吃不下饭,睡不了觉,没日没夜的担心他会不会遭人报复,毕竟他一打架后几天不见是常态。离开后,南堂卿会坚持每周给他打电话,都是固定在中午或是晚上,怕耽误他上课。 在一起时担心他欺负别人,分开了更担心他被人欺负。 就像一个母亲同时拥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母亲总是更担心女孩些。譬如谈恋爱,母亲会十分抗拒自家女儿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儿子就不一样,她们更多希望自家儿子能谈个女朋友。 有些甚至多个。 “我不信,但我肯定他一定去找你了。” 女孩用笃定的眼神死死盯着南堂卿,盯得她后背发凉,盯得她差点信以为真。 她没时间在这跟无关紧要的人白白耗着,南堂卿推开那女孩,倔强地拖着卡轮的红色行李箱,一步一步离开体大,离开那个她以前最爱的人所在的地方。 燕城的雾霾很严重,天气也不好,看不到风景,都是高的让人心发颤的大厦。抬头没有星星,只有霓虹灯,扎的眼睛疼。乌泱泱的全是人。 南堂卿走前,女孩抬手,往耳后捋了捋头发,站的笔直,好像自己是个胜利者。 她在脑海中搜索着贫瘠的词语,没有什么能准确形容赵吟时的词。人什么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就算恋爱四年,南堂卿也不敢妄自称知晓赵吟时的一切。 来燕山很亏,浪费了时间,花了钱,还没了第一次。 酒店逃跑前,南堂卿特意瞥淋浴间的透明玻璃,那身材,结实有腹肌人鱼线,目测一米八多。虽记不起昨晚的种种,到底是赚了。 但钱给的还是有点多,回家的路上南堂卿暗自心疼。 望着前坐的一对夫妻带着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孩,脸上洋溢的幸福,恨不得将眼珠子装在小孩身上。小孩争着要吃父亲手里的辣条,母亲不让,于是父亲便拿着辣条逗小孩子玩。 母亲虽是责备的语气,但空气中流动的,是满满的爱。 所谓恐婚的人,害怕的不是婚姻本身,而是和他或她结婚的那个人婚前婚后的改变。如果人人都能找到心仪的另一半,谁还会恐婚? 当然,找到心仪的另一半,等同大海捞针。 南堂卿以为自己幸运,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对的那根针。 在这四年,这根针一直扎在她心窝;四年后,她强迫自己将扎了四年的针拔出。心血淋淋的,四年的时间针早已与身体相融,就算拔出,心里的那个窟窿又该如何愈合。 成年人的悲伤不掉眼泪,他们的泪神经系统被生活琐事堵塞。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在一件小时候从不会为此哭的小事上。 南堂卿嘴里塞着黄大妈送的两块原味切片面包,腮帮子鼓鼓的,像死了的金鱼翻着白肚。头耷拉在肩膀上,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那是她的青春。 她没有回苏州,在火车上,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回家。 回到出生的地方,回到父母身边。她的内心十分渴望回到熟悉的地方,却又害怕自己尚未功成名就,何谈荣归故里。 拖着唯一家当,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木头船在河沟往前驶,远山如黛,仙气缥缈。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周杰伦的一首《青花瓷》,唱的正是南堂卿的故乡——景德镇。 景德镇因瓷器而闻名,北宋时期,宋真宗景德年间,因昌南镇造瓷器品质极佳,特御赐“景德镇”。南堂卿的父亲是景德镇有名的烧窑老师傅,她的母亲则是一名工笔画师。祖辈原是读书人,被贬昌南。为讨生技,特拜师学艺。 南堂卿的爷爷,为瓷器出过不少书,说南家是书香门第也不为过。 到了南堂卿这一代,等天青色的手艺即将失传。南父只生了南堂卿这么一个女儿,从小让她学画画,教她如何将泥巴玩出高水平。本该女承父业,可南堂卿的性子像极了她母亲,倔的像头驴,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为了赵吟时,南堂卿考去远在北方的美院。中途更是说不读就不读,辍学去尼泊尔学海娜,回国后四处奔波,终于在苏洲落脚。 她一心奔波为未来,即将登峰他却临阵脱逃。 “爸...” 南堂卿这一声爸叫的还不算太晚,南父已经六十二岁,佝偻着背在院子揉泥巴。年纪大了耳背,南堂卿连着叫了好几声,南父这才扭头看来。 父亲浑浊的眼珠暗淡中生出一抹星辰的亮光,即使腿脚不好有随时摔倒的风险,南父还是拖着腿揪起泥巴团往南堂卿身上砸。 “额...额...” 南父激动地说不出话,满是皱纹的脸泪水堆积,半晌憋出一句完整话:“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对南父来说没有什么比南堂卿回来还要好的。 南堂卿弯腰将地上一个个泥团子捡起,搓在一起,不用拉坯机徒手拉坯,南父原嘟囔的小嘴气消了,将闺女往房里拉。 南堂卿回来的悄无声息,南母还在窑厂监工,有一批最新的瓷盘要远销欧洲,这几天特别忙。年迈的南父也常常往窑厂跑,南堂卿掀开桌上的纱罩,两个馒头,一包榨菜一碗白粥。 她打开行李箱,拿出黄大妈送的酸豆角,扭开满屋的酸味。南父喜欢吃辣的,南堂卿从院子摘了几个灯笼椒,钝了的刀剁个辣椒都费劲。 第四章 暗流波涌 父女俩简单吃几口,天色已晚,南父抄起一把磨的抛光的镰刀,走在南堂卿前面,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倔强的小老头。但在女儿眼里父亲永远是坐大山,庇护子女遮风挡雨。 田埂上的草垛有半人高,半轮弯月高挂枝头,明亮的月光下一台大型打田机在来回作业,原本杂草丛生看似荒芜的稻田,终于恢复了原来的面貌。 “老南啊!”张叔叔黝黑的皮肤满是褶子,坐在操作室里头往外伸,“哟!小卿回来了!” 打田机的轰鸣声也掩盖不住张叔叔的大嗓门,老张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大喇叭,以前在学校负责喊上下课,全村的小孩即喜欢又讨厌他,小孩喜欢张叔叔站在国旗下喊下课了,讨厌他站在校门口喊上课。南堂卿也不例外。 老张吭哧吭哧地上下抬车门,粗壮的胳膊肘猛烈撞击车门,满是铁锈的门被撞开,老张拐着脚,淳朴地笑道:“老南你要享清福了!” “张叔叔好!”南堂卿礼貌地打招呼。 “哎,怎么不见小赵啊?你和小赵啥时候领结婚证啊?” 南堂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护在她前的父亲囔囔道:“我南家可是书香门第,烧窑手艺一绝,那小赵只能入赘我们南家!” 老张点头听着,胳膊肘暗戳南父手臂,“瞧这话让你说的,城里的人来了好几拨吧,你那窑厂下雨天漏水不说也这么多年了,该放就放,推了拿补偿金得了。” 南父心生不悦,挥着手中的镰刀往前砍去,表情变得狰狞,“滚!要想拆窑厂就从老夫尸体上踏过去!滚开你们这群强盗!” 老张不料眼前这弯腰勾背的瘦老头力气如此之大,银色的狗尾巴草头被砍断,随一阵风头栽进稻田里,一头泥。南堂卿拉着父亲往前走,老张毫不客气地指着他们背骂,“都说南家人脑子不正常,都什么年代了还当自己是皇亲贵族了...我呸...” 别人的话入耳不堪,我们不听就好了,可人长着两只耳朵,可不就是拿来听的吗!南堂卿不在的这几年,这种话南父听得耳朵生老茧。 堂卿抬头望望月亮,低头看着父亲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心中仿佛千万只蝗虫飞向稻田。父亲的指甲盖里都是泥巴,拇指的茧子比砖头还厚。 烧窑的场子离父亲的院子两三公里,途径稻田和一座木头桥,母亲就在桥的那头,越来越接近窑厂,父亲的手也越握越紧。 大二寒假那年,南堂卿扛着麻袋——里面装了几件衣服和一双鞋,攥着口袋里一把零钱要去北方找赵吟时。父亲就是站在这座桥上拼命喊她,她没有回头,咬着牙闷声哭着往前走。 那是她第一次去燕山,碰巧赶上春运,她口袋里的几张零钱被扒手偷了,下了火车,她一步一步走到北体校门口,燕山的风很大,刮得树干弯了腰。南堂卿蜷缩在墙角下找他,最后好在赵吟时发现了她。 “嘿,小子这乞丐是你女朋友?” “哈哈哈哈,你的口味也太独特了吧!” “砰!”赵吟时一拳下去,嬉笑声戛然而止,南堂卿的肩上搭上一件厚厚的羽绒服,他将她搂在怀里,寒意被驱散,红彤彤的大饼从地平线上往上爬,赵吟时告诉她不要害怕,有我在。 “堂卿?堂卿?”南父手一掐,南堂卿瞬间从记忆中拉回现实,心底落寞无比。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她开口才发觉话里带哭腔,不知何时眼泪滑过面庞。南堂卿委屈道:“是父亲你揪疼了我...” 南父信以为真,给她吹了吹,“我们到了。” 窑厂的温度很高,既干燥又炎热,干活的男人赤裸着上半身,肩膀上搭一条湿毛巾。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她感觉像孙悟空踏进了火焰山,南堂卿脑袋一阵眩晕,脑海里闪过陌生的房间,停留在淋浴间的透明玻璃上。 母亲头裹围巾,一手拿账本,一手指挥,嗓门催促着快点快点,干活的大老爷们干劲十足,搬起瓷器来没轻没重。 “哟!老板娘你快看谁来了!” “你可别贫嘴,有这功夫把活早点干完,里面那批还等着出窑嘞!” 南堂卿往前走几步,双手蒙住母亲的眼,“猜猜我是谁?”她感觉到手掌都是泪,母亲推开她,“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母亲叫来工头,招呼让他来监工,拉住南堂卿的手说闺女回来了,赶着回去布置布置。 回去的路上,父亲默默跟在母女两身后,母亲将她搂在怀里,边走边说:“我算算你研究生快毕业了,都怪你爸非要让你考什么美院,复读了三年浪费了多少时间啊,前几天我给小赵打电话,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给挂了,这孩子真的是...” 南堂卿插不上半句话。 南母回头看了看父亲,压着嗓门道:“正好你研究生毕业,趁暑假和小赵把婚事给定下来,都谈了四年也够了。妈妈有一个朋友,在国外开公司卖瓷器,介绍你去那里工作,镀个金,明年回来。” “回来了就把婚事风风光光给办了,你爸这窑厂也正好拆了,赔的钱一半给你当嫁妆,另一半我和你爸爸留着养老。你就不用担心我们了,你过得好爸爸妈妈才心安。” 南堂卿始终低着头,只是麻木地点点头。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第二天早上,两名身穿便服的男人敲开南家的门,举起证件,“你好,我是高新区警察局的钟警官,我们找南堂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