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王妃》 1|第1章 第一章——(梦做到这么细致入微,李娇觉得自己是个人才。) 李娇有个怪癖,从未与人说起,她……喜欢做梦。 并且从小到大只会做一个梦。 这梦是从小时候就开始做,梦中的李娇和‘自己’一起长大,梦里的自己锦衣玉食,嚣张跋扈,恣意妄为,有爸爸,有妈妈,有一大家子,每一个她都认识,都了解,对梦中的生活感同身受。 李娇并没有与别人分享过这个梦境,因为旁人不会相信,而她自己也认为,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大抵因为现实太无趣,便希望梦中的自己变得有趣些,现实中她是个备受期待的‘别人家的孩子’,富足、乖巧,漂亮、聪慧,一流的家世,一流的学校,所有人都羡慕她人生顺畅,不知愁苦,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平静无波的生活有多没意思。 而现在,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没有意思的世界了。 是的,她从咖啡店出来,在马路上遇见一个对怀孕妻子施暴的男人,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勇气,居然冲了上去阻止,她学过柔道和跆拳道,甚至拳击,然而在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魁梧男人面前,她的花拳绣腿根本不够看,被人从旁边抄起一个可移动垃圾桶就砸在了脑袋上。 她捂着后脑倒在地上,鼻子和口腔里的血甜腥甜腥的,眼睛开始模糊,没想到人生第一次叛逆管闲事的结果这样惨烈,幸好在闭上眼睛前,看到围观群众擒住了仿佛有暴怒症的凶徒,行人道上乱作一团,脚步纷踏,与她一同倒地的还有一个冒着热气,被人踩了几脚的煎饼果子,加香菜的…… ********* 李娇再睁眼,是被后脑勺上的剧痛给痛醒的。 恍恍惚惚的眼前,影影绰绰,空气里的气味仿佛变了,脑子有种缺氧的感觉,虽然摇摇欲坠,但她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起来了。 周围同样的嘈杂,同样的混乱,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尖叫声,李娇捂着后脑勺,感觉手心湿润一片,眼睛稍微恢复些清明,将手拿到面前,果然殷红一片,那么大个垃圾桶照脑袋上砸,不流血就怪了。 正要让人给她打120,可一抬头,李娇就傻眼了。 街不是那个街,人不是那些人,世界不是那个世界。 这……是梦中的世界? 古色古香的建筑群,发髻长衫,酒肆旗幌,青石街道…… 那一垃圾桶,给她打到梦里来了。而很显然,梦里的李娇,也正在挨打。地上带血的板砖足以说明一切。 “呀呀呀呀呀呀——小姐,奴婢来救您了。” 山呼海啸一声吼,李娇眼前闪过一道壮硕身影,行走间的狂风差点把李娇给二度掀翻,衣裳裙子颜色大胆,上红下绿,品味奇特的高壮胖妞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像一座可靠的小山,随着胖妞的到来,一行两队拿着棍棒的家丁也涌上来,将她和胖妞团团保护起来,凶神恶煞,一致对外。 这些人应该就是梦中自己家的家丁了。 嗯,这梦做得确实很真实,李娇甚至连这些家丁分别叫什么名字都知道。做梦的最高境界,细致到极点。 家丁们凶神恶煞的冲着一个方向叫嚣,李娇从缝隙中看过去,带血的板砖后头,站着两个满脸惊恐,瑟瑟发抖,抱做一团的美少女,看她们那表情,活像被打的不是李娇,而是她们。 家丁们七嘴八舌的对那两个古风美少女叫嚣,大抵概括为几个问句:你们什么人?为什么要打我家小姐?你们有何目的云云。 其中一个美少女梗着脖子回话: “你们小姐,不,不知廉耻,我,我们是为,为民除害。” 声音颤抖,听起来没什么底气,可见身份一般。 胖妞上前,叉腰辩解:“胡说八道,我家小姐虽然小气、鲁莽、霸道,偶尔抢我东西吃,连家门口的阿黄都怕她,但她绝非不知廉耻之人。” 李娇捂着后脑勺,为这胖妞的智商默哀。 对面两个美少女的帮手也赶了过来,声势没有这边浩大,就来了两三个小厮和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老头先看了看阵仗,分辨了下来者何人,然后上来赔笑: “我家小姐年纪小,还请李小姐高抬贵手,莫要纠缠了。” 那老头看着挺老,说的话倒是很幼稚。给人开瓢的人是她好不好……跟他小姐年纪小有毛关系。 很显然,胖妞也是这么想的,她旁边的家丁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就跟那不要脸的老头儿争辩起来,所以,三个姑娘面对面的时候,上演的还是全武行,如今人多了,却开始打嘴仗了。 李娇脑袋疼的厉害,没心情在梦里跟别人动口角,约莫现在她应该已经被送到医院了吧,可能正在手术台上缝合伤口,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居然做起了梦,心可真大。 也不知道那个打人的男人有没有被警察拘留,他怀孕的老婆有没有事,她被打的时候,好像看见有人用手机在旁边拍视频了,可能会上新闻吧,也许还能上热点,爸爸妈妈,亲戚朋友们看见了一定会很震惊吧,也不知道社区会不会给她颁发一个见义勇为的小勋章。 李娇脑袋后头疼的厉害,脑子里头胡思乱想,周围群众指指点点,耳边声音越来越空洞,底盘也越来越虚软,到底这些人要吵到什么时候,到底她什么时候能从手术台上醒来。 眼前一黑,人扑街了。 ******** 李娇真是服了自己,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居然能晕倒两回,每一回还都挺真实,真实到她扑倒在地上的时候,居然还能闻到青石板上泥土的气息。 梦做到这么细致入微,李娇觉得自己是个人才。 脸上一凉,有水润感,李娇一惊,身体感官渐渐恢复,醒了醒了,终于要醒了。 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她睁开眼睛以后,肯定插着氧气,在重症监护病房,爸妈围在一旁,有记者,有鲜花,有赞美,有感激……有病啊。 李娇睁开眼睛之后,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师徒四人,心瞬间拔凉。 两男两女将脑袋凑在一起,凝神聚气盯着自己,看见她睁眼,又往她更靠近一步,吓得李娇往后倒去,可后面是椅子背,退无可退。 “醒了醒了,大姐醒了,我就说这法子管用吧。” 说话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郎,炯炯有神的眼睛叫人一看便觉得憨厚,他是李娇梦里的弟弟,叫李晁,一个看似憨厚,实则奸诈的臭小子。 他旁边的是李娇梦中的妹子,叫李莞,生的精巧可爱,此时正瞪大了眼睛盯着李娇。 他们身边另外两个人,男的叫李本道,圆圆胖胖,典型中年发福的大叔,女的叫崔素,平日里别人都称呼她做崔氏,容貌堪比明星,看起来秀外慧中,贤良淑德,他们是李娇梦里的爸爸妈妈,哦,在梦里,似乎是叫爹娘的。 此刻他们全都围在李娇身旁,像看猴子似的看着她。崔氏将她那好看的眉头蹙起,声音堪比黄莺出谷: “怎么瞧着还有点晕乎呢。” 李晁自告奋勇,拿起茶壶:“我再喷一口。” 说完就着壶口,喝了一大口,作势要喷上来,被李娇一巴掌拍开,嘴里的水顺势喷到了旁边的李本道身上,李本道大叫一声,往旁边退去,边退边骂: “臭小子往哪儿喷呢。” 崔氏和李莞也吓得往后退去,李娇从椅子上站起,因为起来的太急,后脑一阵抽痛,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缠了绷带,看来是包扎过了。 呵呵,这像话吗?梦里她受伤了,居然还给包扎了。 “我怎么还在做梦。”李娇脱口而出这句话,使得一旁的几个人全都惊愕的看着她。 崔氏上前小声喊了她一声:“娇娇,你在说什么呢?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李娇回头刚要开口,就听李晁在一旁咋呼起来:“娘,大姐能说什么呀!您瞧她打我那一巴掌,像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样子吗?您给我瞧瞧,我这脸是不是肿了?大姐下手可太狠了,您得罚她。” 说完,李晁就献宝似的把自己那半张给李娇拍开的脸凑到崔氏面前,一副求抱抱,求亲亲的谄媚模样。李娇差点遵循本能,抬脚去踹他。她梦里这个弟弟,没别的爱好,喜欢告状是一条,尤其喜欢告李娇的状。 李娇看着他们,再次摸向了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怎么回事?居然还没醒。 “大姐,你不该打二哥的,史记有云‘兄友弟恭,夫义妻贤,中外和乐,以致祯祥’,你身为长姐,就应该上恤父母,下怜弟妹,怎可如此暴烈,殴打手足呢。” 李莞容貌与崔氏相当,看着温婉贤良,实际上一张小嘴巴巴的特别能说,在她眼中,她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总想用道理感化自家姐姐,希望她走上正途。 李娇梦里对他们就挺无奈的,现在就更无奈了。脑中还在想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还没醒过来呢。难道被那一垃圾桶给打成植物人了? 2|第2章 第2章 崔氏上前,拉着李娇的手:“娇娇,怎么不说话?有哪儿不舒服,一定不能憋着。” 李娇看向崔氏,自然而然的回道:“我没事,娘。” 在梦里,李娇就是这么说话的。 梦里的她出身显贵,父亲是个大官儿,母亲出身名门,就是家风有点浮夸,主要因为她梦里的爸爸李本道,据说是个挑拨离间,中饱私囊,排除异己的弄臣,职场上人际关系不是很好,而梦里的李娇,从小在父辈的熏陶之下,没有丝毫意外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女,不学无术,整日里策马玩闹,惹是生非,恣意妄为,不知矜持为何物。 这种感觉太真实了,如果不是她从小就做这个梦,简直要怀疑自己穿越了。 “今儿到底怎么回事,无端端的上街怎么就给人开了瓢?” 李本道不愧是一家之主,开口就问到了关键处,李娇愣了一会儿,正在思考的时候,就听一旁李晁咋呼道: “还能怎么着呢。不就是为了安公子嘛。” 安公子…… 李娇努力在脑中回忆这个人物,没怎么费力就对上了号,安平怀,今年科举考试中风头最劲的探花郎,面如冠玉,学富五车,别问她怎么连这号人物都知道,从小都在做这个世界的梦,对梦里的事情,李娇知之甚详,就连昨天晚上她还梦见过呢。 李晁绘声绘色的演讲,将她今天被打的来龙去脉说的有板有眼,让李娇知道,今儿打她的两个姑娘,一个是著作郎家的张小姐,一个是太学博士家的高小姐,李娇自问与她们无冤无仇,实在不懂怎么会招来今日的无妄之灾。 而按照李晁说的,张小姐和高小姐今日之所以会在街上打她,正是因为安平怀其人。 “还不都是大姐,死皮赖脸缠着安公子,招摇过市,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喜欢人家。” 李晁的指认让李娇愣了片刻,然后调动了一番记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见李本道调转目光,李娇从容解释: “不算喜欢,顶多欣赏。” 安平怀风姿绰约,确实是个谦谦君子,李娇哪怕是在梦里,也是有审美观的。 李本道胖虽胖,却是个英俊的胖子,可见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个英俊少年郎吧。此刻他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说,可还没等他开口,妹子李莞又来了: “大姐,你这又不对了,女子当矜持庄重,你如何能将此等不耻之言挂在嘴边呢?” 李娇看着李莞那小丫头一本正经劝人向善的样子,很想赏她一个白眼,不过今天没心情。 “你们说的,是哪个安公子?”崔氏是第一次听说,得问清楚才行。 “就是那个,那个……” 李晁和李莞在旁边一唱一和的解释安公子的来源,李娇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就算是做梦,也没有做的这么细致,后脑勺的疼痛感特别真实,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不像李莞那么飘逸,倒像是李晁穿的,女扮男装四个字,钻入李娇的脑中。 对于梦中的事儿,李娇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从小到大发生了什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无一不深深刻在脑子里,就跟她真实经历过一样,也正是如此,她才觉得可怕,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等着今天这个契机实现。 “你们聊着,我先回房。”李娇觉得有必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番。 李娇的离去,并没有让厅中讨论的声音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崔氏听了女儿在外的所作所为,忧心忡忡,对一旁李本道问: “老爷,此事你怎么看?” 李本道正要喝茶,听到夫人问话,便停了喝茶的动作,抬头不解:“夫人指什么?” “安公子呀。”崔氏如画的眉目一拧。 李本道恍然大悟:“安公子啊。这个,据我了解,学问好,人品正,容貌也属上等,挺好一位有才少年郎。” “谁问你他好不好了?” “那夫人问什么?” “问咱娇娇。” “哦,不得不说,咱娇娇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一点,随夫人。” “……”牛头不对马嘴,问不下去了。 崔氏扶额,不想与这个永远状况外的丈夫多言。 **** 相较于厅中的热闹,李娇独自回房以后,坐在她那张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紫檀千工拔步床的床沿上,看着房内古色古香的布置,房间外鸟语花香,兰花沁脾,鸟声清脆,甚至连外头走廊里下人们扫地的声音都一清二楚,试问谁做梦是这么做的? 站起身,李娇来到房间东南角放着的梳妆台前缓缓落座,头上缠着绷带,镜中的自己,脸是没变,就是年纪不同,毕竟梦中她才十六岁,看着与自己毫无二致的五官,李娇深吸一口气,伸手捏上了自己的脸颊,重重的捏了一下,真实的痛感使她心寒。 她这哪里是在做梦,根本就是穿了吧。穿到了平行空间里,身在远古时代,方才十六岁的自己身上。 梦中的一切经历,也许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 这就恐怖啦…… 她在这里也叫李娇,这里是大月国,她爹叫李本道,是大月国的丞相,素有恶名在外,简言之:不是一个好官。李家祖上在常山起家,也就是浙江境内,常山李家祖源赵郡,五姓七族之后,当世名家,李本道是李家三房嫡子,娶了同样名门望族的清河崔氏为妻,受两族先贤举荐,入仕为官,开始的时候只是在六部行走,后来去了户部,李本道这个人吧,其实若要单论文采的话,很是一般,但他也有他的本事,李本道的本事就是赚钱。 大月朝的现任皇帝重文抑武,即便相同品级的文官地位都比武官要高一头,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前几代皇帝穷兵窦武,消耗了大量国力,让现任康德帝反思,打仗并不能让国家更兴盛,眼看国库赤字,就要被掏空,这个时候李本道的出现,可以说大大的解决了皇帝眼前的难题。 李本道善商事,一番大动作后,将原本集散各地的盐政,粮政皆拢入朝廷之手,再大肆开河引水,发展漕运,南货北调,北货南销,适当减免农事税收,发展商税,七八年的功夫,国家经济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将国库之银,翻了好几番,李娇觉得,就凭这一点,她如果是皇帝,也会爱上她爹的。 所以,李本道的官途十分顺畅,从户部侍郎,做到户部尚书,再从户部尚书直接越过秘书省,成了大月国的丞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然后像某些杰出历史人物一般,李本道也难逃膨胀的厄运。渐渐的有了私心。 李娇从出生开始,耳中听入的都是她爹如何结党营私,如何中饱私囊,如何排除异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各种脏水都能泼到她爹身上,群踩李本道仿佛成了朝堂上的保留节目,天天上演,年年不变。 最难熬的那两年,所有人都觉得李本道肯定要玩完了,但他风雨飘摇,愣是挺了过来,这其中康德帝功不可没,康德帝对她爹特别信任简直比城墙还要坚硬,无论谁上奏弹劾,一律被皇帝压下,有证据没证据通通压下,两人风风雨雨十多年,流水的谏臣,铁打的李本道,皇帝对李本道的宠信,有时候让身为女儿的李娇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就是这些年,朝中的谏臣们才渐渐冷了兴致,毕竟出拳再用力,底盘再稳当,对于棉花墙而言,根本毫无意义,反而因为弹劾李本道,这几年清流损失了不少死谏悍将…… 身为大月国第一权臣的女儿,李娇从小就是金雕玉贵,谁也不敢得罪,几乎没什么悬念,就成了长安城内纨绔界的中坚力量,小时候招猫逗狗,弄得街坊四邻鸡飞狗跳,再大一点就欺负小朋友,非得把人家欺负的回去告状,家大人找上门讨说法的事儿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李娇十三岁之前,长安城的百姓,基本上隔几天就能在街上看见李本道提溜着她耳朵,去登门给人家道歉,谁家有这么个熊孩子,家大人都不好过,丞相也是一样。 李娇十三岁之后,倒是提溜的少了。不是她性情有所收敛,而是她开始长脑子了。 欺负人知道躲到背地里去欺负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李娇是朵世间少有的奇葩,让李家在备受诟病的环境中,更添严霜,谁都说呀,李家家学渊源,欺负人的本事是祖传的,李家大小姐就是丞相李本道逃不过的劫难。也正是李娇的存在,让那些费尽心力,竭尽所能弹劾李本道都不成功的官员们心中有了一点点的慰藉。 李本道你再厉害,再牛x有什么用?还不是生了个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成天惹是生非的祸害精嘛。 能够为那些因为扳不倒李本道而郁郁寡欢的大爷大叔们做一点力所能及的鼓励,李娇还是感觉很欣慰的。 3|第3章(改错) 第3章 可欣慰归欣慰,恐怖的是她在这里的人物设定啊。 一个叛逆成性的空心大草包,生在一个众矢之的,树敌无数,只凭着皇上一时宠信才得以存活的相府,这要是哪天皇上不愿意罩着李家了,就是李家死到临头的时候。 只是在脑子里想象着那个画面,李娇就忍不住打哆嗦。 老天爷这是玩儿她呢吧。好好的一次见义勇为,怎么就把自己见到坑儿里来了? 正抹着脸崩溃,房门外响起巨大敲门声: “大小姐,张家和高家派人来了?” 李娇面无表情打开房门,就看见胖妞——她的贴身丫鬟绿珠的大胖脸,肉呼呼的,笑起来两个酒窝,倒是挺讨喜。 李娇蹙眉:“他们来干什么?找麻烦?挨打的是我好不好。” 要今儿是李娇打了她们,现在指定已经被李本道给提溜着耳朵去给人道歉了,可今儿不是她挨打了嘛。好端端的上街去,给人掀了一板儿砖,莫名其妙的。 绿珠连连点头:“可不是您挨打了嘛。张家和高家是来道歉的。您没瞧见他们带来都是些什么歉礼,我一点儿不夸张,就这么大两盒小点心。他们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绿珠从小跟着李娇,说话匪里匪气,浮夸嘚瑟,李娇对着她欲言又止,干脆转身,从门边离开进屋,绿珠跟着进门,还喋喋不休的: “老爷也是,太好说话了,居然给他们好脸,还让管家亲自送他们出门去。咱往常上别人家道歉,可没这么好待遇。” 李娇从小到大,只有李本道拎着她去给人家道歉去,让人家找上家来道歉还是头一回,李本道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为难人家。 猛地起身,李娇往房门口走去,绿珠拦住:“小姐你去哪儿?” “我要出去。”不管怎么着,她得去问问那俩小姐今儿为什么打她。平日里也没个来往,甚至都不记得见过她们,怎么着也得问个究竟吧。 绿珠堵着门儿,严严实实:“不行,老爷说了不让您出门儿。” “你让开,我得出去一趟。”李娇坚持。 绿珠无动于衷,李娇看着她那张大胖脸,想起梦里以往两人相处的模式,忽的抬手,正要冲她脑门儿上打下去,还没碰到她,绿珠就识时务的让到一边儿去了。李娇收回手,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精明的问: “我爹让多少人看着我?” 李娇是个混不吝,打骂不怕,道理不听,李本道拿她也没辙,除了让人看着不让出门,也没别的法子了。 “……上上下下所有人。”绿珠觉得自己是个俊杰。 李娇双手抱胸,眉头一蹙,就把绿珠吓得心肝儿颤:“我若一定要出去呢?走哪儿啊?” 绿珠支支吾吾,李娇的手再次抬起,这小胖丫头看着敦实,却胆小如鼠,立刻变节,给李娇指了条明路——翻墙。 李娇循着以往的经验,在绿珠的掩护之下,来到了相府厨房后头,这墙不算矮,大概有个两米高,妙就妙在,墙跟厨房后面的墙壁离得挺近,李娇记得梦里的自己是会武功的,从小就学,身手还不错,借力攀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三两下就翻上墙头,怪不得绿珠指路这里,因为这墙外面正好长了一株歪脖老槐,让李娇踩着下去。 李娇穿着一身男装,头上的绷带拆掉了,头发重新盘起,用一根簪子固定,从墙头跳下来,轻轻松松的,连发型都丝毫不乱。 从小巷子里出去,李娇左看右看,越看越心寒。 丞相府位于安平巷东阳街,出门儿拐个弯儿就是东市,街面上行人熙熙攘攘,小孩儿打打闹闹,吆喝买卖的,讨价还价的,开铺子的,挂幌子的,甩糖人儿的一应具有,喧闹繁华,充满了生活烟火气,而这一切如果对李娇来说是陌生的,兴许她还没有这么害怕,关键是,这里的一切李娇都很熟悉,甚至连街角酒楼的跑堂叫什么她都能想起来。 她真的穿过来了。从二十一世纪穿到了这个地方。 站在街道中心,李娇抚了抚后脑的伤,虽然是被板砖拍的,也流了点血,可那俩姑娘到底没敢用太大力气,回想当时的情况,李娇就听见后面几声杂乱的脚步,不知道怎么的,一晃神儿,后脑就给她们拍了。 李娇会拳脚功夫,一般人难以近身,但那一刻她忽然魔怔了,明知道后面有人要袭击她,身子却动不了,直到后脑给拍了一记,她才反应过来,一个短暂失神,就被穿了。 所以,那俩姑娘为什么要袭击她? 还有李娇她今儿出来是干嘛的? 对了,安公子。 李娇想起来了,今日她是和安平怀约了在城东陶然居见面来着,安平怀是新科探花郎,生的风流俊俏,年轻有为,他是周太尉夫人的远房侄子,去年才到长安,凭着出色的外貌与学识,在长安士子圈中很快有了些名气,李娇和他在太尉府后花园见过两回,他都客客气气,文质彬彬的。听说李娇手上有严春澜的真迹孤本,便主动约她在陶然居见面,说要一睹孤本风采。 李娇答应了,今儿出门就是赴约的,那劳什子孤本此刻还在她袖袋里放着呢。 要说李娇吧,生在奸相之家,先天条件不好,虽然容貌还说得过去,可她那样的性格,长安城里被她欺负过的人多了去了,蛮横无理,凶残成性二世祖的名声在外,稍微能入眼的男人都不会搭理她。安平怀光明磊落,李娇对他印象挺好的,所以才会跟他来往。 李本道曾经给她说过两回亲,第一回是国子祭酒家的小儿子段旬,段旬李娇见过,文文静静的,性子有些闷,不过对李娇却从未有过恶言,段大人和她爹说定之后,李娇也没表示不满,反正是要成亲的,嫁给谁不是嫁,嫁个闷葫芦今后也少个人管她,可谁知道,段大人回去以后第二天,段家老夫人就在府里以死相逼,说宁愿上吊也不要她的乖孙子娶个女煞星回家,段大人总不能亲眼看着自己老娘吊死在门前,定亲之事,告吹。 受挫一回,李本道不气馁,紧锣密鼓又给李娇说了第二回,就在今年正月里,虽然两家还没下定,不过风声已经传出去了,对方是南平郡王府的三公子袁守业,从前跟李娇也没过节,只不过这事儿一出,袁守业居然跑到李娇面前恶言恶语,被李娇和她那些猪朋狗友一起暴揍了一顿,然后那孙子当天晚上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连夜跑了,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要去边关参军,不在军中混出点功绩就不回长安了。儿子被打跑了,南平郡王妃跑到李家门上哭闹,指着李娇鼻子骂她是祸害,咒骂她没家教,一辈子嫁不出去,李娇那个暴脾气,要不是有人拉着,估计连郡王妃都得挨揍。 这下李娇的恶名更甚,原本还有那不怕死的人家,愿意牺牲个把儿子,巴结巴结丞相,可这两桩事情一出,但凡上点道的人家,谁要再跟李家定亲,那可真就是推儿子入火坑了,一时间,李家小霸王的名声俨然赛过夜哭郎,都说她是母夜叉、女阎王转世。 李娇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从前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回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陶然居外,李娇算算时间,跟安平怀约好的是未时三刻下午一两点钟,折腾到现在,已经快申时,安平怀肯定已经走了。 李娇将袖袋里的那本书拿出来看了一眼,遗憾的收回去,双手拢入袖中,一转身就看到一张笑吟吟的脸。 周欣婷优雅端庄,钟灵毓秀,亭亭而立,她是太尉府的嫡长女,素有才名,她与李娇的名声简直就是两个鲜明的对立面,李娇无恶不作,周欣婷乐善好施;李娇霸道无礼,周欣婷知书达理;李娇胸无点墨,周欣婷文采斐然;李娇名声狼藉,周欣婷美名在外…… 认识她们的人都不禁觉得奇怪,两人出身差不多,怎么人品会差那么多。 周欣婷穿着一身月白底散花裙,弱质芊芊,仪态万千,她身边还有两个姑娘,一个叫杜月兰,穿着一身绾色襦裙,她是永宁伯府八小姐,还有一个叫钱秀芝,穿着浅绿底的百褶裙,是振威将军府的三小姐,这三人都是长安贵女圈中人人称道的风雅人物。 一般只要遇见了李娇,都会摆一摆她们清高的姿态,优越感十足的跟李娇搭几句话,今儿也不例外。 “李小姐这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怎的这副打扮?” 杜月兰亭亭而立,说话也是轻声细语,话音落下,一旁的钱秀芝就秀气的掩唇笑出,李娇将她们上下打量一遍,连搭理都懒得搭理,目不斜视往前,李娇今天心情不好,实在没心情跟这些小姐们说话。 “李小姐你……” 李娇的漠视让杜月兰很不满,还想说点什么,刚一开声,就见李娇恶狠狠的对她瞪过来一眼,煞气十足,吓得杜月兰立刻将满肚子的嘲讽给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李娇拽拽的离开。 4|第4章 第4章 杜月兰没拦住李娇,一旁的钱秀芝接上,将一条纤细的藕臂拦在李娇面前: “李小姐,杜家姐姐与你说话,你却这般冷待,好生无礼。” 钱秀芝声音极细,跟夜里出没的女鬼似的,出气多过吸气,李娇真害怕她话说一半就憋死过去。 李娇放下抱胸的双手,将拦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给按下去:“我若不冷待,就该动手了。” 钱秀芝警惕的看着李娇,生怕她真的突然犯浑,在一旁始终不说话的周欣婷也跟着开口了: “大家相识一场,兰儿与秀芝也是关心你。”她的声音轻柔温婉,听着便知她是大家闺秀出身。李娇和她并无交恶,甚至还曾去过几回太尉府做客,所以,尽管她看钱秀芝和杜月兰不爽,但对周欣婷还是多些耐心的。 周欣婷解围,钱秀芝附和:“就是,若是不相识之人,我们才懒得与之说话呢。” 李娇今天心情复杂,不想多费口舌,冷笑:“那合着我还得谢谢你们?” “谢谢倒是用不着,李小姐别跟我们动手就好,我们可禁不起李小姐拳脚。”杜月兰从旁凉凉开口。 李娇深吸一口气,努力遏制体内自带的脾气。 钱秀芝看李娇这副不爱搭理的脸,只觉得李娇就算性子粗野,不为人喜,可这张脸却生的极好,可谓占尽便宜,既有男子的英气俊美,又不失女子秀丽精致,不论男装女装,都能很快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有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心中不忿,冷哼一声:“真是不识好歹,我们不过听闻你被人当街打了,既然瞧见你,自然是要过来搭话,问问你的伤势,原是好心,你却这般不领情。” 钱秀芝说完,就被杜月兰暗自拉了一下衣袖,钱秀芝也意识到什么,抿唇轻咬。 李娇的目光在她们三人身上回转:“你们听谁说我被人当街打了?” 从她被拍了一板砖到现在,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就算是风一样的速度,也不能传播这么快吧,双手抱胸,缓缓逼近钱秀芝,强大的气场让钱秀芝吓得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周欣婷也察觉出李娇的异样,从旁阻拦:“你要做什么?莫要犯浑。” 李娇步步紧逼,眉头紧锁,周身都带出一股子痞气,周欣婷知她做事素来不顾后果,因此才慌忙拦着的。 周欣婷的阻止对李娇而言没什么意义,可身后传来的一道声音却是成功让李娇停下了逼近钱秀芝的脚步。 “小姐,相爷请您回去。” 李娇回头,只见一个英挺卓绝的年轻护卫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前,他一身青衣,身形挺拔,面容冷峻,身后还跟着几个其他相府护卫。 这是相府的护卫头领赵玉林,是管家赵叔的儿子,赵叔是李本道的朋友,据说祖上就跟着李家先祖做事,到如今已经快三辈人了,家族服务性质使得赵玉林在府里的地位仅次于公子小姐,李本道把他当半个亲儿子对待,就是李娇平日里也不敢对他恶言相向。 赵玉林来到李娇身前,对李娇比了个‘请’的手势,李娇无奈,往她身后三个姑娘又看了一眼,这才双手抱胸,跟着赵玉林离开了。 李本道一般不动用赵玉林来逮她,可一旦出动,就说明李本道来真格的了,若再浑下去,指定挨收拾。虽然不至于挨打挨揍,可李本道有他自成一派的惩罚方式。 李娇抱胸走在最前面,赵玉林与相府护卫全都跟在她身后两步处,李娇往后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慢下脚步,来到赵玉林身旁,跟他并肩而行,边走边目不斜视的问道: “我爹真生气了?” 赵玉林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句:“相爷是关心小姐。” 李娇往他瞥了一眼,话不投机半句多。 想着自己有可能今后都要在这个环境下生活,李娇就感到绝望,哪里还有心情跟赵玉林死磕。 因为她的‘配合’,回到相府以后,李本道也没有为难她,李娇因为自身原因,干脆在房里睡了七八天,满心期待希望可以通过睡觉把自己给睡回去,然而根本没什么用,睁开眼睛看到的全都是一些她不想看的。 李娇这一睡不打紧,可把崔氏给急坏了,以为她伤着脑袋,时不时的就过来看她一眼,大夫也日日过来请脉,非要大夫再三保证李娇没事儿,崔氏才肯让大夫离开。 “不是娘说你,今后少出门儿,这外边儿坏人多着呢。” 李娇正在喝鸡汤,听崔氏这么说,随口答了一句:“谁还能比我坏了去?” 崔氏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别人不知道,我这个亲娘难道还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绿珠在门外回禀:“小姐,北阳王府小郡主来了。” 李娇一愣神的功夫,就见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从门外跑了进来,一瞧见坐在门口的崔氏,小脸一白,就要退出,崔氏喊回了她:“小郡主来的正是时候,陪娇娇说会子话,我前院还有事忙,就不招呼了。” 北阳王府小郡主柴紫云不知道为什么,对崔氏有些怵,就是在李本道面前,她也能没大没小的,可对上崔氏就像老鼠见了猫,平日里能避则避,不能避也是规规矩矩的,半点没有私下里的撒泼样儿。 送走了崔氏,柴紫云一抹头上的汗珠子,就这么会儿功夫,一手的冷汗。 李娇抬眼瞥了她一眼:“胆小那样儿,瞧不上你。” 柴紫云怕崔氏,可不怕李娇,横了她一眼后,就一把夺过李娇手里的鸡汤碗,也不嫌弃,用勺子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成,毫不客气的站起来从汤瓮里盛了两大勺,美滋滋的坐在那里喝起了汤。 李娇懒得和她计较,她和柴紫云算是臭味相投,旗鼓相当,李娇人憎鬼厌,柴紫云胡作非为,性子同样爽直,看不惯虚伪做作,平时凑在一起欺负欺负别人,交情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你娘就是个笑面老虎,她……” 柴紫云夸张的评价还未说完,就被李娇打断了:“说什么呢。” 李娇喝止之后,柴紫云也觉得背后议论别人的母亲确实不太地道,将碗里汤喝完后,心满意足的擦嘴:“哎呀,来之前我还担心你真病入膏肓了,现在还有力气骂我,想来没什么问题。” “本来就没什么。”李娇没好气的说。 柴紫云一巴掌拍在李娇的胳膊上:“没什么你不会出去啊?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担心吗?前几天听说你给人开了瓢,脑袋砸一窟窿,麟子当场就把手里的茶碗给摔了,差点带人把张家和高家的屋顶给掀掉。” 李娇揉着胳膊:“我这不没事儿吗?你们要担心来家里看我一眼不就得了。” 李娇虽然不是个好人,但身边还算有那么几个知心朋友。要说这世上看见她倒霉,除了家里人,也就这帮朋友们心疼她了。 “你恶人先告状。”柴紫云对李娇控诉。 见李娇爱答不理,蔫头耷脑的,想她这些天在家里肯定没少挨训,就不跟她争辩了,凑过去问:“说说吧,张家和高家那俩小妞怎么回事?她俩可不会拳脚,你这功夫能在她们俩手上吃了亏?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提起这个,李娇更不痛快,凭她的伸手确实不应该被打,可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另一个世界里的她挨了一下重创,这里感应到了,然后愣了片刻的神儿,就着了两个姑娘的黑手。 当然这些肯定不能跟柴紫云说了,她铁定把自己当疯了对待。 “能有什么隐情?肯定是受人指使的。” “唉,怪就怪咱们平日里树敌太多,关键时刻都猜不准谁会在背地里下黑手。哪个都挺有嫌疑的。” 这倒是实话,她们这帮人到处折腾,仇人多了去了。 “不过这事儿你放心,我和麟子他们已经在查了,哼,敢对你动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柴紫云拍着胸脯保证会给李娇一个交代,李娇没拦着,这事儿本来就要有个说法。 “对了,李相准备关你几天?三天以后就是芙蓉园的开馆日了,要是错过,又得等一年。” 芙蓉园是长安城内最大的牡丹园,占了半山,算是皇家园林吧,一年只对寻常百姓开放一回,一回开七天,错过了的话,若没有特别的门道,就真得等明年。 李娇对赏花没什么兴趣,不过惦记芙蓉园里的那道芙蓉鲜疏羹,是御厨做的,一年里就只有那七天能吃到,错过花期不可惜,但错过那道羹的话,能让李娇后悔一整年的,所以她说什么也要去。 这几天她躺在床上已经想明白了,反正穿已经穿了,就是再怎么郁闷,也改变不了什么,所幸穿来的这个世界,不算陌生,周围的人和事全都清楚,只不过换了个环境生活罢了,不管怎么样,要么去死,要么只能继续顶着李娇的恶名,坚强的活下去了。 5|第5章 第5章 李娇在家里关了好些天,倒不是李本道派人盯着不让出门,是她自己没有想清楚不想出门,如今想清楚了,府里也就困不住她了。 根据约定,芙蓉园开馆那天,李娇早早的就到了门口,远远看见柴紫云和刘文曦,两人瞧见李娇下马,开心跑了过来,刘文曦拉着李娇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半天,才在李娇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没事啊,害我担心了好些天。” 刘文曦是大将军府的大小姐,生的一双大眼睛,灵动忽闪,很是可爱,跟李娇她们混在一起,臭味相投。 李娇往旁边看了看,问道:“麟子和小志他们呢?今儿没来吗?” “谁说没来?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少了我们呢?” 身后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李娇回头,果真瞧见一个华服少年往她们这边走来,他叫陆瑞麟,是永宁侯世子,穿着一身锦衣,手持纸扇,要不是因为步履浪荡,单就长相而言,还是说的过去的;他身旁还有一个始终笑吟吟的男孩,穿的倒是很有书卷气,随身一个书袋子斜跨着,容貌生的周正,叫张秉志,太师府的小少爷,是太师府里读书最不成器的嫡孙。 平日里跟在李娇身边胡闹的,大抵也就这四人,如今都来齐了。 大月民风开放,女子虽不可考科举,但与男子一同上街游玩却也不是什么新鲜禁忌的事情,有些人家在意这个,有些人家不在意,所以百花齐放的芙蓉园里,不少年轻男女并肩共行,有说有笑的画面,因此李娇她们这一行人倒也不算扎眼。 李娇走入园子,虽说脑中有往年来过的记忆,可这般身临其境还是头一回,走进芙蓉园的大门,入眼之处都是盛放的牡丹,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各种假山奇石,亭台楼阁,令人仿佛置身仙境,不愧是皇家园林。 陆瑞麟早就托关系在芙蓉园的芙蓉楼里订了个雅苑,芙蓉园里的雅间很多,可雅苑就那么十多处,建在半山,花团锦簇,眺望远方,可以将整个芙蓉园的景致尽收眼底。所以这雅苑特别挑来者身份,一般平民商贾,根本连踏进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便是身份够得上,还得拼其他条件,永宁侯府沾着皇亲,陆瑞麟的姑姑是宫中贤妃娘娘,平日相当疼爱这个侄子,因为这层关系,陆瑞麟才勉强拿下一处雅苑。 “我订的时候,这是最后一处了,得亏我下手快,要是慢一些,今儿咱们就得在下面的雅间里凑合了。”陆瑞麟洋洋得意的摆弄他手里的扇子,一副‘快来夸我’的神情。 柴紫云随即拆台:“雅间有雅间的好处,后头还有碧波潭,可以钓鱼玩儿呢。” 陆瑞麟收起扇子,指着柴紫云:“你少得了便宜卖乖。” 两人惯性斗嘴,其他人都习惯了,刘文曦给站在栏杆前的李娇送来一杯茶,跟李娇一起坐在栏杆前的横凳上,靠着栏杆对陆瑞麟问: “哎,高家和张家的事儿怎么说?那俩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们娇娇。今后看见她们一回打一回。” 刘文曦一边说话,一边捏拳头,她是将军府的大小姐,长得英气,说话和动作都很爷们儿,她爹大将军刘昭,常年征战在外,管教不到她,亲娘也去世的早,府里只有个继室夫人管家,平素自由惯了,什么女工女德对她来说,通通不放在眼里。 跟李娇那也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特别义气,特别铁。 “这事儿我和小志查了,那俩丫头这些天都不敢出门儿,也不敢跟谁说话,这样子倒像她们被人打了似的,不过还是让我们查出点蛛丝马迹。”陆瑞麟来到李娇身旁,倚靠着栏杆。 李娇端着茶眺望远方,一边喝茶一边感慨芙蓉园的美景,对现在大家谈论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 陆瑞麟见她这么漫不经心的,又喊了声问: “娇娇,跟我们说说,你和那安公子怎么回事儿?” 提起安公子,李娇回头看着陆瑞麟,没有说话,只是扬了扬眉,柴紫云就迫不及待发问:“什么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说张家和高家吗?又说安平怀做什么?” 陆瑞麟看了一眼张秉志,只见张秉志把手中习惯性把玩的几根算筹放下,跟她讲解起来: “那俩丫头之所以跟娇娇动手,据说就是为了安平怀。那个安平怀,长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仗着读过几本书就招摇过市,偏偏有些傻女人还就喜欢他那样儿,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开口就是之乎者也,烦死个人。” 张秉志的爷爷是太师,文官之首,年轻的时候凭着好文采入阁,一路高升至太师,门生遍布,太师府出来的才子那就跟身上镀了层金似的,太师府的其他子孙也都在文坛颇有出息,唯独到了张秉志这里,从小读书那叫一个费劲,只对算术感兴趣,特别瞧不上那种张口闭口八股文的老学究,很显然,他对安平怀的这番评价,夹杂了太多个人主义色彩。 “因为……安平怀?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刘文曦蹙眉,看向李娇,李娇耸肩回道: “谈不上‘看上’,最多欣赏。” 李娇这一开口,周围立刻炸开了锅,大家面面相觑,张秉志夸张的嚎叫一声:“娇娇啊——安平怀那小子……哎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陆瑞麟也是意外:“你说真的?” 李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陆瑞麟看向柴紫云和刘文曦,两人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两个姑娘坐到李娇左右两边,将她包夹住,柴紫云开口: “娇娇,这事儿可别开玩笑。直接关系到咱们今后对别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不用说,柴紫云话中的‘别人’,指的就是安平怀了。 刘文曦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这事儿你可一定得说清楚才行。” 李娇被她们左右夹攻,有些无奈:“不是,你们这反应忒大了些吧。我也没说什么,就是欣赏而已,就好像我也挺欣赏你们的。” “呸。”柴紫云一声呸,淋了李娇和刘文曦两人:“安平怀能跟我们相提并论?” 李娇抹了把脸:“意思差不多。” “什么意思?”陆瑞麟狐疑发问。 “就是没什么意思的意思。”李娇摊手,自认为已经解释的相当清楚。 四个人全都用质疑的目光看着李娇,李娇站起身:“大好时光,别看我,看花儿啊!” “对了,芙蓉鲜疏羹订了吗?我今儿可是特意来吃这个的。” 李娇推开一脚踩在凳子上的陆瑞麟,将喝完了的茶杯放在桌上,不放心的追问一句。 陆瑞麟虽然还没听到想听的话,却也拿李娇没法子,一声叹:“自然是订了的。” “去催催,今儿早饭都没吃,饿死了。”李娇抬眼看了看他,很明显不想再继续安平怀那个话题了,陆瑞麟想发作,最终却只白了她一眼,口嫌体正直的出去了,苦命的给这位大小姐跑腿去,刘文曦觉得有趣,跟着一起。 李娇坐在那儿满怀期待的喝茶,芙蓉鲜疏羹,妙就妙在一个‘鲜’字上,这道菜是宫里御厨独创,汤料要用三十多种鱼虾蟹熬制而成,普通人家,光是凑齐这么多种鱼虾蟹就很难,更别说里面的配菜,就是折腾出来了,价格也绝对高的离谱,而芙蓉园推出这款羹,算是保留特色,价格贵不贵还在其次,关键是限量。 在雅苑里转了一大圈,陆瑞麟和刘文曦都没回来,柴紫云出去找,也没回来,李娇逛完了园子回到厅里,就见张秉志坐在圆桌前摆弄他的算筹,跟个算命先生似的,嘴里念叨着什么,神神道道的。 “他们人呢?”李娇问。 张秉志往苑门努了努嘴,李娇心中纳闷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走到栏杆处往下探望,就看见下边雅苑中心的花园里人影绰绰,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直到听见陆瑞麟的怒吼声,李娇才知道出事儿了。赶忙循着声音追了出去,张秉志也听见了,收拾他的宝贝算筹,手忙脚乱跟着李娇出去看个究竟。 “姓周的,别他妈给脸不要脸。这东西说了是老子先定的,你丫抢东西抢到老子头上来,打不死你!” 在入雅苑的半山门前花园里,围了好些人,陆瑞麟嗓门儿大,是个一点就爆的性子,李娇穿过人群,果然看见陆瑞麟撩高了袖子,一副炸毛的模样,指着对面的人。 他对面那人,李娇认识,太尉府周家嫡长子周璞,身边站着几个年轻人,其中有一个温润公子,在那帮人里特别显眼,李娇一眼就看到了,不正是新科探花郎安平怀吗?他一身石青底兰纹长衫,做寻常书生打扮,容貌俊逸,气质非凡。但最为人称道的并不是他出色的容貌,而是他的才学,二十出头便已入得殿试,点做探花。 安平怀是太尉夫人安氏的娘家亲侄儿,保定安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安平怀是安家的嫡出次子,如今考中了探花,地位已然超越长兄,他跟周璞是表兄弟,一起出现没什么不对,只不过安平怀出众的气质,周璞他们就是拍马也追不上,李娇觉得,如果她是周璞,才不愿意跟安平怀这样的人走在一起呢,凭的遭人埋汰。 “陆瑞麟,你嘴巴放干净点,你是谁老子?”周璞是太尉府的嫡长子,长安城里数得上号的贵公子,哪能在人前吃了亏。 “就是你老子!” 陆瑞麟一冲动,基本上就告别了理智,谁碰他一下手指头,他就能冲上去跟人拼个你死我活的那种人,对周璞就没在怕的。 周璞一副被陆瑞麟气笑了的表情,他跟周欣婷是兄妹,可容貌相差有点大,周太尉是武将,但长子周璞是在周家老夫人身边长大的,练武这事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什么成就,反而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眼底泛青,脚步虚浮,一个字概括那就是——虚。 跟陆瑞麟的英气勃发相比,周璞确实有点不够看。但像他们这种出生的公子,最忌讳的就是明面上失了面子,所以就算陆瑞麟看着强势些,周璞也不甘示弱。 上去就要要跟陆瑞麟动手,周璞这样的,陆瑞麟一个能打十个,用不着人帮忙,所以刘文曦和柴紫云看见李娇,就走过来,刘文曦把事儿跟李娇说了一遍,大抵就是陆瑞麟订的芙蓉鲜疏羹被周璞给截胡了,陆瑞麟咽不下这口气,拦了周璞一行人的道儿,想把东西抢回来,谁料周璞非但不配合,还上赶着刺激陆瑞麟,在李娇来之前,两人已经吵过一番,彻底把陆瑞麟的脾气给激发出来。 那边陆瑞麟跟周璞动手,芙蓉园的管事闻讯赶来阻止,被周璞一巴掌给掀翻在地,算是殃及池鱼了,芙蓉园的护卫们也只敢在边上看着,谁也不敢动手,毕竟能在这雅苑里有一席之地的,绝非普通人家,帮哪边都有可能惹麻烦,他们能做的,就是不让其他看热闹的客人被殃及。 周璞不是陆瑞麟的对手,过了几招以后,就知道斤两,不住躲避,他身边有两个练家子的帮手,见周璞不敌,上来帮手,陆瑞麟双拳难敌四手,眼看要败,李娇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冲上去帮忙。 要说李娇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能,也就只有打架斗殴这一项了,李本道是丞相,做的是文官,可他在做文官之前,常山李家给他规划的人生道路是武将之路,所以别看李本道现在圆滚滚的样子,可他也是从小习武的。长大以后,入了官门,误打误撞在文官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顺,不过即便他成了大月朝的文官头子,可对待子女的要求却还是要习武,所以李家三个孩子,多少都会点拳脚功夫,其中又以李娇的功夫学的最好,为她横行乡里,为非作歹创造了难能可贵的条件。当李本道意识到这点以后,想要遏制,已经晚了。 6|第6章 第6章——天子脚下,这般猖狂。 陆瑞麟对付周璞轻轻松松,但周璞身边那两个练家子不好对付,等李娇救他的时候,脸上已经挨了两三下,李娇把打陆瑞麟的那个人来了个过肩摔,重重摔在花园里的鹅卵石上,光是听声音周围的人都觉得疼。 周璞本来还在打酱油,趁着陆瑞麟被人打的时候,从旁边偷袭,也是没想到李娇会这么快解决那练家子,所以当李娇把人撂倒之后,他还没来得及撤退,被李娇扯住了胳膊,扭到身后: “疼、疼、疼!” 要周璞是个美男,李娇就放开手了,偏偏周璞一点都不美,看着还很讨厌,娇羞喊疼只会让她下手更重。 杀猪般的嚎叫从周璞口中发出。 “李小姐,手下留情。”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安平怀走出,来到将周璞压到弯腰的李娇身旁,即便在这种不和谐的环境中,安平怀依旧能保持他翩翩公子的气度,让李娇及周围的人感到十分佩服。 李娇抬眼看他,只见安平怀动作不紧不慢,虽然出声替周璞求情,但嘴角却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俊目含情,风流雅致。 “表弟无心冒犯,都是误会,还请李小姐高抬贵手。” 陆瑞麟在旁边揉着脸上的伤,对李娇咋呼:“娇娇,别听他的。不给他个教训,他就不知道悔改……嘶……哎哟,打人不打脸,简直可恶。” 李娇手底下被捏住脉门的周璞不住挣扎:“李娇,你放开!” 李娇没理他,手底下的力气又加重一些,疼的周璞嗷嗷直叫,李娇的目光在安平怀和陆瑞麟之间回转,犹豫片刻后,便看着安平怀,手上一松,将周璞放开,周璞突然失了重力,摔倒在地上,旁边的人赶忙过来扶他。 安平怀对李娇拱手:“多谢李小姐。” 李娇也跟着拱手,笑嘻嘻:“不谢不谢,安公子太客气了。” 两人四目相对,安平怀露出浅笑,又一拱手,才转身去看周璞的伤势,李娇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一直挂着,陆瑞麟从旁瞧着李娇,用肩膀撞了撞她,让她回神。 柴紫云和刘文曦过来扶陆瑞麟,周围看热闹的人见事情解决了,也就慢慢的散了,陆瑞麟把收拾残局的管事喊来,这时候还没忘记要把属于他们的那份芙蓉鲜疏羹讨过去,怎么说也是胜利的果实,不要白不要,脑子里还想着待会儿回去,该怎么数落李娇见色忘义的行为。 一行人走向楼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 “李娇,你给我站住。” 李娇回头,就见周璞揉着肩膀,色厉内荏的站在离他们老远的地方,陆瑞麟再次回身:“你是没挨够打吧?” 说完,陆瑞麟佯做要上前的样子,吓得周璞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见陆瑞麟是吓唬他的,这才冒头,将刚才没说完的话,扯着喉咙喊出来: “你,你们别得意。有种三天以后城外十里坡再打过。老子等着你们,够胆就应下,我敬你是条汉子。” 刚刚说完,周璞头上就被拍了一只迅疾如风而至的绣花鞋,刘文曦脚力不错,甩的相当准确,飞快跑到抱头哀嚎的周璞身边,捡起自己的鞋子,随手拍了拍,穿上之后,指着周璞的脑袋恶狠狠的说了一句: “汉什么子?骂谁呢?” 周围的群众一片哗然,李娇也为刘文曦的举动震惊,好吧,李娇是个小太妹,又怎么能期望身边的朋友是个淑女呢。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看热闹的人哪儿来哪儿去,管事赶紧调配人手收拾,虽然被殃及了池鱼,但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就谢天谢地了。今日的冲突,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虽然两边闹事的都是权贵之后,可毕竟是两帮半大的孩子,即便动手了,有些损伤,也都能以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为由打发了,管事的是宫里出来的,替皇家管理芙蓉园不是一天两天,芙蓉园一年开一回,一回开七天,这段时间,人头攒动,这么多人凑到一起,磕磕碰碰,吵吵闹闹都是在所难免的,只要不出人命,对付过去七天就成。 事情闹起来之后,他就派人去打听了两边孩子的身份,知道都是些素日里就不太平的主儿,过来劝架时就做好了准备,孩子闹腾无所谓,可千万不能惊动了园子里的贵人。 芙蓉园最豪华的雅苑里,两个俊挺男子一直站在凭栏处,将园子里发生的冲突尽收眼底。 “她就是李相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儿?” 左边男子,身姿卓绝,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袭暗金雪青波纹直缀,头戴银冠,腰配玉石,华贵不凡,饶有兴趣的指着园子里问。 他旁边的男子,看着比之年轻些,二十出头,穿着一身葱碧绸袍,生的虎头虎脑,一双剑眉仿佛倒插而下,眼神囧囧,听了身旁男子的问题,果断点头回答: “是啊,李娇嘛,二哥从前没见过她?” 左首之人从凭栏处走开,边走边摇头:“没见过,这是第一次。当真名不虚传。” 掀开帘子,露出一双透着精明的眼睛,清高中带着傲气,这是谦王裴修,他旁边的年轻人是成王裴琥,两人兴之所至,便相约前来凑个热闹,昨儿个便在园子里住下,想体验体验与民同乐的感觉,竟没想到,正好看见了一场热闹。 裴修一句‘名不虚传’让裴琥哈哈笑了起来: “二哥点评的真不错。李娇那小妮子当真是豁出去了,怎么折腾怎么来,别的大家闺秀,恨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怕名声坏了,将来配不到好人家,可您瞧瞧她……一点儿不带害怕的。” 若是以前有人跟他这么形容李娇,裴修还不怎么相信,一个女子就算再折腾,又能折腾到哪里去呢,不过是人云亦云的口舌诡计罢了,可今日见了,那洒脱不在乎的劲儿,当真让他开了眼界。 “周璞那小子也是没用,被个丫头制住了,回头二哥好好训训他,也忒不长进。”裴琥到现在还没忘记周璞被李娇押着动不了的画面。 裴修随意一笑:“我那舅舅都不管他,我管他那闲事作甚?” 裴修的母妃是淑妃,淑妃是太尉周长东的嫡长女,周璞是周家长房长孙,从小养在周老夫人身边,护犊子般护着长大的,文不成武不就,还没成亲就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外室,早早把身子底子给弄坏了,要不然凭他一个二十左右,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会被一个小丫头轻轻松松的制住? 对于这个表弟,平日里来往少,没什么感情,周璞又是那等朽木不可雕的颓败样,裴修可没有替舅舅栽培他的心思,遇事能不管就不管,让他自生自灭去。 想到李娇那凶悍的样子,裴修不禁由衷感慨:“怪不得父皇总说李相不容易,有这么个成天惹是生非的女儿,李相怕是夜里睡觉都不得安稳吧。”男子纨绔些也就罢了,只要浪子回头,不至于因为这个影响将来的前程,可女子就不同了,轻易的行差踏错,将来影响的就是一生。 裴琥听了直拍桌子:“没错没错!现在朝里反对李相的声音稍微小了些,好些个老臣就指着李娇给李相多惹点乱子出来呢。” 裴修听了,也是难得摇头发笑。 裴琥跟着笑了会儿,把先前搁下的话题又重新提了出来:“对了,三哥马上回来,父皇这回是铁了心要留下三哥了。我听吏部的人说,皇上前阵子就连夜召吴老去宫里说话,两人说了大半宿,说的约莫就是三哥回来后的去处。” 吴老指的是吏部尚书吴德忠。 裴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感慨道:“唉,三哥从小长在军营,骨头比心硬,可如今的世道,谁都知道带兵打仗的反而落不到好,父皇早就不想三哥把时间耗在军营里了,这回怕是要要用铁链子栓了。不过话说回来……三哥若实在不想留在长安,只怕就连父皇也拿他没办法吧。” 裴琥兀自分析着形势,而对此,裴修有不同的看法,高深莫测的摇头:“若是从前,父皇确实没办法,但这回却未必。” “哦?”裴琥心念一转,两眼放光:“二哥何出此言?” 裴修身兼刑部要职,一般朝中有大事发生,他都能提前知晓一二,只见裴修抿唇沉吟片刻,模棱两可的吐出一句:“兵部出事儿了。” 可到底出什么事儿,裴修就再不透露半句,把裴琥勾得百爪挠心,听话听一半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可不管他再怎么问,二哥就是一句话都不多透露。 ***** 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倒是没有损坏李娇的游园心情,费尽力气争取回来的芙蓉鲜疏羹终于被送上了饭桌,李娇心满意足的吃了两碗,记忆中鲜美的羹汤和软绵q弹的鱼脯如今就在她肚子里,那种满足感简直无与伦比。 可有些人就没心情了,陆瑞麟把手里的碗重重放下,对李娇蹙眉冷道:“见色忘义。你说你丢人不丢人。” 李娇夹了一筷子麻油凉拌莴笋丝送入口中,一边吃,一边看向陆瑞麟:“我丢什么人?” 陆瑞麟拿起筷子数落他:“你说你丢什么人?你那双眼睛就恨不得长到安平怀身上去,瞧着他那股子花痴劲儿,也不嫌腻歪。他说一句让你放人,你就放了。也不想想你现在吃的这羹是怎么来的。” 李娇食欲全开,对陆瑞麟的控诉不以为意,以话答话,半点不见生气,还有心思跟陆瑞麟调侃:“怎么来的?” “周璞嘴里抠下来的。”陆瑞麟没好气的说。 李娇终于放下碗筷:“别说的这么恶心好不好?” “我说的是事实。娇娇,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听安平怀的话呢?”陆瑞麟耿耿于怀这件事情。 李娇想了又想:“大概,也许,可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吧。” 柴紫云和刘文曦忍不住扑哧笑了出声,陆瑞麟的脸色更难看了。 笑够了之后,还是张秉志冷静,问道:“哎,三天以后周璞约城外十里坡,咱去不去?” 李娇想起还有这茬儿,没说话,陆瑞麟就先咋呼起来: “去!不去让那孙子笑话!” 所有人都看向李娇,刘文曦提醒:“周璞有备而去,肯定喊了不少人,咱可不能犯傻单枪匹马的去。” 这个建议获得在场其他人一致赞同,李娇看着他们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去打群架的样子,心中一叹,终于体会了一把‘一入江湖深似海’的感觉,不管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事情就总奔着她来,想避开都避开不了。 吃完了饭,走出雅苑,李娇对赏花没兴趣,走马观花绕了一圈,就打算回去。 出了芙蓉园大门,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赵玉林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李娇的马车旁等候,双手抱胸,挺拔孔武,刘文曦和柴紫云跟他早就混熟了,跟着李娇叫,一口一个‘玉林哥’,原本一行人还约了去茶楼听曲儿,可赵玉林亲自来接李娇,听曲儿的事只能作罢,几人分别在李娇耳边嘀咕,都叮嘱她别忘了三天之后的十里坡之约,然后才依依不舍的分道扬镳。 他们离开之后,赵玉林帮李娇掀马车帘子,顺便问了句: “三天之后十里坡有事吗?” 李娇提着裙摆,本来想上车的,可赵玉林这么一问,她又不想上车了,走到一个护卫牵的马儿旁边,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抚了抚马鬃,对赵玉林回道: “周璞约我们三天以后十里坡见。他今儿被我打了,憋着气呢。” 赵玉林听到李娇说她又打架了,眉头蹙起:“你可真行。” 顿了顿,只听赵玉林又道:“近来朝中不太平,周陈党又在联名上书,诬告相爷圈地敛财,你就不能消停点?” 所谓‘周陈党’指的就是太尉周长东与尚书令陈昭,以两人为首的周陈党近年来沉珂一气,到处搜刮所谓李本道的敛财证据,处处跟李本道作对。 李娇没说话,一个劲低头薅马鬃,等赵玉林说完之后,才问:“那十里亭还去吗?” 赵玉林难得对李娇冷下声:“我的话你听没听见?相爷最近烦得很,更何况你别成天打打杀杀的,一点女孩子的样儿都没有。” 李娇老老实实听训,脑子转的飞快,想着能不能以家里不给人这理由,说服陆瑞麟他们三天以后不要打群架,做个积极向上的阳光好少年,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就听翻身上马的赵玉林狂拽酷炫的抛下一句: “给你三十护院,不能再多了。” 李娇:…… 这位大哥,你精分玩儿的可以啊。 **** 既然应战了,那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反正已经混了十多年,没头脑的事情干了一桩又一桩,不在乎这一件两件了。 三天之后,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两伙人见面了。 李娇这边出了大概有一百多个人,赵玉林说到做到,一大早李娇本来想瞧瞧溜出门,可打开后门一看,三十个人整整齐齐的守在后门外,而对面周璞身后也是一百来号,黑压压的人群。 脑补一出古惑仔当街砍人的画面,李娇左右看了两眼,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冷笑道: “周璞,那么多地方你不选,偏选一块菜地,不嫌磕碜吗?” 老远开外,只见两帮剑拔弩张的人,站在一块平壤的菜地上,脚边一棵棵大白菜长得水灵灵的,老乡大概刚给这菜地加过餐,那味道叫一个销魂。 周璞虽然脑子不好,但嗅觉还算灵敏,从进菜田开始,一条帕子就捂着他那塌鼻子没放下来过,听见李娇开口说话,周璞用另一只手指着李娇叫嚣: “要你管!老子就喜欢这儿。” 说完,周璞吸入一口粪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臭晕过去,忍着恶心,瞪了一眼身边的小子,这地方就是这小子找的,周璞瞪他,他还理直气壮,挺无辜,周璞托人不淑,怪只怪当初自己对斗殴场地只提了两个要求——地方要大,要平。 十里亭那边就是官道,这边是村庄,在村庄和官道之间,确实只有这么一块菜地能达到周璞‘要大,要平’的要求。 两边的人本来有很多恩怨要控诉,打群架有打群架的规矩,得掰扯出一个子丑寅卯,谁对谁错,这一架才打的让人心服口服,可是现在因为地形环境的关系,谁也不愿意讲道理了,一声令下,就是干。 两百多号人二话不说,连口号都不喊,直接冲上去你一拳我一脚,谁也不多话,只想安安静静的替主子打好这一架。 两帮人开打起来之后,惊动了村里的人,村民们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菜地被人糟蹋,招呼了邻里相亲,抄起锄头,镐子,钉耙,笤帚就冲向菜地,解救自家小菜。 比起安静无声就是干的古惑仔们,村民的战斗力就明显激昂许多,带着乡间俚语的话从村民口中说出,意思大致是说他们糟蹋粮食,要遭报应什么的。 周璞那边的人都是些地痞流氓,没什么涵养,对着村民们又踢又踹,李娇赶紧让自己这边的人去阻止,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李娇和陆瑞麟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赶忙指挥自己这边的人撤出菜田,只要他们离开了菜田,老乡们情绪就没这么激动了。 可有些村民瞧出李娇他们是带头的,以为他们要跑,说什么也不让,其中两个老伯揪住了陆瑞麟,陆瑞麟怕他们,又不敢真的打他们,好说歹说,把人拉上了官道,好几个村民要来救那两个老伯,陆家的家丁也要救他们家少爷,在官道上跟村民们又撕扯起来。 护卫们凶神恶煞,一看就像是鱼肉乡里的坏人,村民们衣衫不整,狼狈不堪,一看就像是被坏人鱼肉的乡亲,李娇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瞧见柴紫云和刘文曦她们还被困在菜地里,李娇心急如焚,大喝一声: “都不要命了吗?给我放手!” 李娇抬脚就想冲上去,混乱间仿佛听见身后有一阵马蹄声,可她救人心切,没有去管,继续上前,却没想到,刚走两步,腰间便是一紧,她整个人双脚离地,居然被人拦腰抱了起来,直接甩到了马背之上。 这一变故让李娇措手不及,忍着腹部被挤压的疼痛,看着下面马蹄纷踏,艰难的把头往后扭动,想看看到底是谁居然把她直接掳到了马背上。 这人想干嘛? 绑票?灭口?劫财?劫色? 无数个想法在脑中闪过,李娇想看看背后是谁,可她费足了劲,也不过就看到了那人的前襟,穿的仿佛是一身请便软甲,腰间有剑,马腹有弓,就连马蹄都和别的马不一样,金黄质地,却又泛着点铜光,沾了些灰尘,看不太真切,但即便如此,也能一眼看出其奇特之处。 李娇被掳上马之后,马借着惯性又窜出去一段距离,一大波整齐划一的士兵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将官道上,菜田里仍对村民‘纠缠不休’的护卫们尽数制服,这帮人是专业打仗的,跟李娇,周璞临时组建的散兵完全不同,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风卷残云的功夫,就全都制服捆绑起来。 李娇还被按在马背上,哪会不知今日倒霉遇上了硬茬儿,试图解释: “这位将军,我们不是坏人。” 这人穿着软甲,腰佩剑,马配弓,手底下那么多精兵强将,整齐划一,出手狠辣,必然是什么征战沙场的将军,途经官道,看见李娇他们欺负乡民,如何能坐视不理,擒贼擒王,只怕李娇在这位将军眼中,就是那强盗头子。 “爷,全都捆上了。怎么处置?” 一道坚毅厚重的声音响起,李娇被按着背,不能抬头,就从马脖子那头看去,对那拱手回禀的硬汉笑道: “不是,我们真不是坏人。各位将军误会了,我是李家……” 自报家门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身后上方传来一道清冷低沉之音: “天子脚下,这般猖狂,全都锁了,送去巡城御史台。” 7|第7章(改了设定) 第7章 话音落下,李娇就觉得脖子一紧,身子被提着往上抬,然后直接从马背上抛了下去,李娇一个没站稳,脚底打滑,跌坐在地,尾椎巨疼,抬手指向马背上的人,正要开骂,可抬眼的瞬间,她就放弃了这个野蛮且没有修养的想法。 马背上那俊美如画的男人仿佛神祇一般高坐云端,随意瞥下来的一记眼神将李娇鞭打着李娇的羞耻心,他的背后仿佛有柔光双摄,照亮他的美,这张脸刷新了李娇一直以来对‘颜值’这个词的概念,她忽然能体会那种眼里冒心心的感觉,屁股确实很疼,但如果时间可以静止,她愿意就这样坐在地上,看他看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他一身轻甲,黑发如墨,双眸含冰,虽冷犹热……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李娇直愣愣的盯着马上男子,直到自己被人从地上拉扯起身才回过神来,周围一看,大多数人都已经被结结实实捆绑起来,周璞和陆瑞麟他们还在做垂死挣扎,一边连珠炮似的骂人,一边循环播放自己的身份。 然而这一切都没什么用,这些绑人的士兵,仿佛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顾着执行军令,才不管周璞和陆瑞麟他们口中喊的什么太尉府,侯府之类的话。 李娇也被押到跟陆瑞麟他们一起,感觉身后那马追行而来,李娇忍不住回头又看了那男人一眼,忽的眼角处一闪,周瑞麟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力,忽然挣脱开了钳制住他的两个士兵,往一旁那副将撞去,谁知道还没撞到人,马背上就甩下来一条马鞭,直卷陆瑞麟的脖子,这要给脖子上抽一鞭子,不死也残了,李娇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拦到陆瑞麟身前,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鞭子往自己的脸抽下来…… **** 恭王裴湛亲自将这些在官道上欺压百姓的纨绔子弟们押送去了巡城御史台,御史台胡大人听说他的身份,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从后堂跑了出来,等他出来的时候,裴湛等人已经离开,只留下个副将跟御史台交代当时案情,御史台看着这些灰头土脸,被绳索捆绑的孩子们,尽管狼狈不堪,可一看便知全都非富即贵,这要都给收监,肯定麻烦不断。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人是恭王殿下亲自送来的,难道他还能私下做主把这些孩子都给放了去?他就是个小小的御史台,可没这份胆量,跟一个王爷作对。 所以,尽管这些孩子们会给他带来麻烦,但胡大人左右权衡,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收下,关到御史台的牢房去了。 裴湛骑马慢行在朱雀街上,长安城的风貌已然多年未见,副将木少卿随行左右,斟酌片刻后才决定开口: “王爷,先前送去御史台的那些孩子,全都有些来头,就这么送去牢房,会不会惹得那些孩子家里不快?其中好像还有李丞相的女儿,就是最后被王爷抽了一鞭子的那个。” 裴湛目光从街边的酒肆幌子上挪开,不苟言笑回道: “既然撞见了,如何能置之不理。” 木少卿知道自家王爷的脾性,不再多言,想起那个拦在小伙伴身前,抵挡王爷一鞭子的小姑娘,木少卿多少还觉得有些钦佩,感慨道: “早就听闻李相有个纨绔不堪的女儿,今日一见,属下倒觉得流言兴许不能全信。” 一个愿意为同伴出头的人,总不会是传闻中那样不堪的人。 木少卿心中这般想着,只见自家王爷夹了夹马腹,沉声说:“入宫。” 语毕,扬鞭而去。 ******* 巡城御史台的牢房,自从建成之后,就没怎么用过,里头还算干净。 李娇和陆瑞麟他们关在一起,陆瑞麟和柴紫云、刘文曦全都不知疲倦般,巴着牢房的木头桩子喊人,自报了家门之后,那巡城御史台胡大人就慌慌忙忙的亲自赶到了牢房,在外面听了许久,越听脸色越差劲。 牢头上前询问,胡大人没好气的压低声音:“还问怎么了?你没长耳朵吗?咱们这牢房,如今关的都是些什么祖宗?” 有大将军府的小姐,有侯府的公子,还有王府的小郡主,太尉府的公子……外加丞相府的……想到这些孩子脑门儿上刻的字,胡大人就觉得自己官途一片黑暗,哪里敢再耽搁,赶忙派人去各府报信去了。 直接放人他怕恭王怪罪,只能先好生伺候着这些小祖宗,让他们家来人接,这样就不算是他放走的,恭王若是问下来,他还能交代。 陆瑞麟喊累了,摸着喉咙干咽了两下,看见李娇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手臂,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是被马鞭抽的,想起那时候李娇二话不说就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陆瑞麟感动不已,坐到她身旁,探头看了看伤口,先前牢头已经给拿来了金疮药,涂抹上去之后,血止住了,但看起来仍旧很恐怖,皮肉都外翻了。 “放心吧,等出去以后,老子找那人算账,非得替你报仇不可。” 李娇一动不动,眼神似乎有些空洞,陆瑞麟以为她是被吓着了,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李娇才回神,看向陆瑞麟,陆瑞麟问: “你想什么呢?” 李娇眨巴两下眼睛,她的眼睛特别亮,黑白分明,不见半点污染浑浊,就算是在昏暗的牢房里,亦能闪现出熠熠之辉。饶是看过很多回,陆瑞麟仍不禁感叹,李娇哪儿长得都好,但都没有她这双眼睛长得好。 “我在想……恭王怎么突然回长安了。” 陆瑞麟一愣:“啥?恭王?他什么时候回长安了?”见李娇面上带着思索,陆瑞麟脑中灵光乍现,咋咋呼呼惊呼。 “啊啊啊,你说的不会是……我就说,放眼整个长安城,谁敢这么对付咱们。” 陆瑞麟这么一吼,将牢房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柴紫云和刘文曦离开木头桩子,张秉志收起摊了一地的算筹,除了被孤立的周璞,其他人全都围到李娇和陆瑞麟身边来了。 今天使得他们遭受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曝光,接下来的话题就开始围绕这个人转了。 “娇娇,你怎么猜到那人就是恭王来的?”柴紫云纳闷的问。 恭王裴湛,与太子裴瑾皆为皇后姬氏之子,皇后姬氏出身镇国公府,大月朝中再没有比她地位更崇高的女人了,与太子不同的是,恭王从小便被镇国公带去边关军营里养着,那时候当今康德帝还没有即位,天下仍旧是武人的天下,镇国公那时候的想法很美好,大外孙当太孙,将来治理国政,小外孙当大将军,将来平复外壤,一文一武,一内一外,两兄弟配合无间,开创盛世未来。 怎料今上即位之后,发动了几次重文轻武的变革,武人地位直线下降,就连功勋赫赫的镇国公,也都被换了兵权,美其名曰,留长安颐养天年,可是眼看着那些文臣地位一升再升,武官地位一降再降,打了一辈子仗的镇国公心里实在有点不是滋味,留在长安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镇国公这么一去不打紧,就苦了这位自小送去军营里磨炼的恭王殿下,从小被当成武将培养,即使后来皇帝屡次想要拨乱反正,让恭王回长安任职,可每每都被这位恭王殿下拒绝,他执意镇守边关,领兵苦寒。而这些年虽然战事不多,但每回战况皆告捷,恭王殿下用兵如神的美名传扬四方。 只可惜,这位屡战屡胜的恭王殿下没有赶上一个好时代。重文轻武,对于一心保家卫国的武将和士兵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李娇刚开始瞧见他的时候,为他容貌所惑,脑子成了浆糊,没一下子猜出他的身份,还以为是哪个东郊,西郊哪个大营里的将军回城,可后来在他手里的鞭子柄上看到了一个‘湛’字,那时李娇才反应过来,久未在长安露面的恭王殿下,单名似乎就是一个湛。 裴湛。 8|第8章 第8章-李莞那张嘴确实,碎碎念起来,清心寡欲的佛都想打人。 裴湛自边关回长安,第一件事便是入宫觐见。 康德帝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儿子,是一路小跑着赶到太和殿的,太子裴瑾亦随其后,看见长身而立,萧萧肃肃的裴湛,太子首先扑过去给了裴湛一个大大的拥抱,捏拳在他肩膀上砸了两下,笑的特别开怀: “你小子终于肯回来了。” 两人是嫡亲的兄弟,就算聚少离多,仍割不断骨子里那份亲近。 裴湛笑着给父亲和兄长请安,康德帝也挺激动的,但他是皇帝,又是长辈,总得压抑着些,端着些,就是鼻头有点酸,眼睛也涨的厉害,片刻过后,康德帝整个人挂在儿子身上老泪纵横。人就是这样,不管有多少孩子,只要有一个不在身边,就想的厉害。 父子感触过后,三人坐下,康德帝对裴湛说道: “这回你定要留在长安。如今长安城里事情太多,你倒会在边关躲清静,不想想父皇与你哥哥弟弟们有多累。” 裴湛低头不语,太子怕自家父皇把刚回来的弟弟吓到,岔开话题,问起了裴湛边关之事。 “已经全然交与刘将军,都安排好了。”裴湛说完之后,抬眼对康德帝和太子问道:“不知兵部那案,进展如何了?我始终不愿相信孙将军有那嫌疑。” 提起兵部的案子,太子脸上愁云惨雾,一声叹息: “只怕要让湛弟失望了。孙将军虽不是祸首,但他绝对参与其中,兵械之事,素来由他经手,那几个皇商已经招认,只不过幕后牵连之人还在调查,你回来的时机不错,我手头好些事积压着,兵部的案子交给你去调查也好,你总要亲眼看过,验过才能放心。” 裴湛眉头微蹙:“若证据确凿,我亲眼看不看,验不验,又有什么区别?” 孙将军是军中老人,曾经跟着镇国公打江山,裴湛是真不愿看到他走上歪路,晚节不保,可事实摆在眼前,又不容他置疑,心中深感无奈。 父子正在谈话,其他几位王爷听闻裴湛回来了,也马不停蹄赶入宫中,谦王裴修,顺王裴然,成王裴琥,除了去江南办事的慎王裴清不在长安,其他兄弟全都来了。 一个个跟裴湛见过,不管怎么样,走到哪里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自家兄弟,和乐融融。 李本道与内阁于大人有事求见,康德帝没有避讳,让人请了李本道和于大人进入太和殿。 李本道瞧见太和殿内热闹,一眼就看到了容貌十分出众的恭王裴湛,李本道笑吟吟道:“不知恭王殿下回了长安,有失远迎。” 裴湛还未开口,康德帝就说了:“李相不必多礼,再怎么样都是后生。” 裴湛也顺势而言:“丞相客气,实不敢当。” 李本道捻须发笑,圆滚滚的和气样,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这竟会是个朝野相传的奸相,坏人。就冲他笑的这么和蔼可亲,忠厚老实,也很难把他和奸臣画为一条线。 李本道与康德帝回禀国事之时,太子与几位王爷就去了内殿里说话,李本道和于大人回禀完了之后,裴湛也正好从内殿出来,跟康德帝告退,说要回王府换身衣裳,康德帝让他在宫里住些时日,裴湛温言拒绝。 与李本道一同跨出太和殿大门,李本道瞧着这位虽在边关长大,可面皮却丝毫不见粗糙,反而别有一股子冷厉的恭王殿下,李本道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裴湛主动开口了。 “丞相是否有一女,名叫李娇?” 裴湛的声音很好听,李本道眼珠子一转,不懂这位刚从边关回来的恭王殿下怎么一回长安就提起娇娇,心上一凉,脸上挂起了招牌笑容,刚要答话,就听裴湛紧接着说道: “她今日与人在城外十里坡斗殴,被本王撞见,扭送到巡城御史台牢房去了。” 李本道:…… 裴湛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说的很清晰,让李本道想假装没听见都不成,对裴湛拱拱手之后,李本道就提着官袍衣摆,急急匆匆往宫门走去。 与李本道的焦急相比,裴湛的缓步而行就显得悠哉许多。 ******* 李娇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李本道亲自前来接她的,她脑中想过,也许会是赵叔,也许会是赵玉林,甚至,也许会是崔氏或者李晁,但怎么也没想到李本道身上。 当然了,李本道虽然亲自来了,但他并没有露面,只是在御史台报了一下名号,御史台的人就殷勤备至的把李娇给请了出来,直到爬上李家的马车,李娇才发现,马车里原来竟然已经坐了一个人。 李娇看见李本道就头皮一麻,下意识想要离开,谁知道,知女莫若父,她这边刚一动作,李本道就看在眼中,冷声制止: “还想上哪儿去啊。” 李娇认命的爬上马车,乖乖巧巧坐在边边角上,不敢先开口说话,也不敢去看李本道的眼睛,干脆掀开车帘子往外看,想看看陆瑞麟他们的家里有没有派马车过来接人。 这回他们惹了这么大的事儿,回去只怕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刘文曦可能会好些,毕竟家里没人管她,但其他人嘛,约莫少不得一顿打骂了。 “爹,您觉得这回的事情,我娘会抽我手板子吗?” 马车里安静的气氛实在让李娇憋得难受,打算从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开始。 李本道冷脸瞧着她,牙缝里吐出:“你觉得呢?” 李娇厚着脸皮赔笑:“我觉得娘不会的。” 李本道抬手想给女儿一记爆栗子尝尝,忽然瞧见她右手衣袖上的大片血迹,李本道面容一紧,问道:“他们打你了?” 李娇低头看了看手臂,在李本道面前晃荡几下:“没,是我硬要给麟子挡的,已经上了药,不碍事了。” 李本道本来还想好生教训一番女儿,可瞧见她手臂上的伤,再多的教训之言也都咽下去,最终汇聚成一句话。 “周家的人,今后都给我少来往。” 李娇喊冤:“我本就没与他们多来往。” 见李本道神情有异,李娇试探问道:“他们这回又找了些什么证据,每回都端着个热乎乎的屎盆子过来,非要说是您的,可等扣下来之后才傻眼,这种花样,不知道他们还要玩几回。” 李本道眉头蹙起,对女儿这粗鄙的形容很是不满:“这事情不是你管的,我自有分寸。” 李娇耸耸肩,不置可否。 “爹,那个恭王殿下您今儿见着了?您说皇上把他召回长安城,为的是什么?我瞧他那个人,太耿直,长安城里的弯弯绕绕,他未必能应付。” 李娇对李本道问,李本道蹙眉:“你又知道了。成天脑瓜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头没脑的。” 父女俩就这么一路闲扯回了家,马车一停,李娇就飞奔下了马车,李本道后下,看着女儿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要教训她的话,愣是一句没说出来,一路上尽跟她扯那些有用没用的淡了。 李娇自知惹了麻烦,这几天就在家里躲着,派人去打听其他人的下场,和她早前估量的也差不多,除了刘文曦之外,其他人全都无一意外的给关在家里面壁思过了,包括周璞也是,听说被周太尉亲自打了一顿,然后又给送去韶关的老夫人身边反省悔过去了,不悔清楚,不许回长安。 **** 风和日丽,李娇和李晁,李莞,陪着崔氏到城门口接人,他们的大伯母邢氏从常山过来长安小住,带了一个女儿李凤芝,一个儿子李岚和还有另一个娘家族里的侄子邢方。 邢氏也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颇有风范,李家三姐弟一字排开,接受这位大伯母的检阅。 崔氏与邢氏虽然接触不多,但两人出身相当,学识相当,礼仪品貌相当,因此尽管不多来往,却也有不少共同话题,她们一同坐在前面的马车里,男孩子们在外骑马,女孩子们坐在后面一辆马车里。 李莞能说会道,一张小嘴成天巴拉巴拉的,待客也很热情,有她在的场合,李娇基本上都不用开口,李凤芝今年十七,是个大姑娘了,还没有定亲,李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并不流行将女儿早嫁,得多在家里留一留,方显女儿精贵。 这位表姐性子还不错,与她说话时,嘴角总噙着笑,是个人都会对李莞那张说不停的嘴有点意见,却也隐藏的很好,不叫李莞为难。 相比于李莞的热情,表姐似乎更喜欢不怎么说话的李娇。 李娇可不敢跟族里的姐妹多说话,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自己的名声不太好,若是与她接触多了,没准还会连累族里姐妹,因此,不管族中姐妹谁来长安,她都会下意识与她们保持距离。 马车外,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孩谈兴正旺,李晁是家里独子,平日没个兄弟在身边,稍嫌寂寞,如今来了两位哥哥,开心都是写在脸上的。 马车停下之后,李娇率先下了马车,转身去扶李凤芝,就觉得身旁有一道打量自己的目光,将李凤芝扶下马车后,循着那感觉望去,又并没有看见什么。 李凤芝与她手牵手进了丞相府,她脚步迅速,这是大家闺秀进门时的标准步伐,那种走的很慢的,就是头上戴了帷帽,若是没戴帷帽,便要迅速通过大门,方显规矩。 崔氏亲自命嬷嬷出门来拿女眷的行礼,各种服务到家。 丞相府位于长安城东城区,这地界儿,左右邻居都是一、二品官员府邸,规格大小差不多,丞相府也就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李本道身边只有妻儿,没有妾侍,所以丞相府还勉强能一人一个独立小跨院,可一旦客人上门,院子就稍微有点少了。 李岚和邢方与李晁回院子居住,李晁欢迎之至,剩下李凤芝,崔氏让她选择是跟李娇一起住还是跟李莞一起住,崔氏委婉的提醒她,跟李莞住会比较好,原因嘛,大家心照不宣,对于李娇的种种恶名,早已经冲破长安结界,扩散在常山老家了。 谁对她都避之唯恐不及。 可李凤芝最终却还是选择了跟李娇住一个院儿,这让李娇很意外,以至于崔氏百般叮嘱,让她一定不要犯浑时,李娇都没有往常那么反感了,主动帮着李凤芝搬行李去她的常青苑,一路上从李凤芝的口中,终于问出了她会选择李娇的原因——她喜欢安静。 李莞那张嘴确实,碎碎念起来,清心寡欲的佛都想打人。 作者有话说: 表姐不是坏人,么么哒。今天简直太牛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继续。】 ps:第5章发红包哦。等后天更新的时候发。 9|第9章 第9章 李娇的院子叫翠微,李本道取的,苑如其名,内里绿植环绕,生机勃勃。苑中有八间雅房,外苑四间是奴婢婆子们居住的,内苑四间,李娇住一间,位于最东首,其他的便是家里来客时居住的。李凤芝来者是客,李娇将她安排在中间的雅房。 李凤芝左右看了两眼,对李娇奇道:“这中间的雅苑倒像是主苑格局。” 李娇领着她进屋,绿珠她们正进进出出,替李凤芝将随身行李搬进屋子,李凤芝带了一个婢女伺候,叫竹桃,此时正跟在绿珠后头忙活呢。 “不是像,这就是主苑。”圆桌上已经沏好了茶,李娇过去给李凤芝倒了一杯,送到她手中,李凤芝听了李娇的话,心中更是惊奇:“这就是主苑?那缘何你……” 后面的话没说完,李娇愣了愣,随即明白李凤芝的意思,她不懂为什么在李娇自己的院子里,她不住主院。 李娇咽下茶水,不打算隐瞒:“哦,我住东苑,那儿离街近些。”后边就是小厨房,翻墙开溜什么的比较方便。 李凤芝一开始没听懂李娇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想起这位堂妹的传闻,忽的便明白过来,与之对视,掩唇一笑,笑的李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什么……姐姐要是没事的话,别去我东苑,姐姐好静,我自然也不会常来烦姐姐,咱们虽住在一起,但只要保持距离,想来旁人也不会说姐姐如何如何的。” 李娇很有自知之明,不想这位堂姐被她连累。 “娇娇无需妄自菲薄,家中规矩虽大,但我也不是那种古板之人,你无需刻意回避,咱们正常来往便是。” 李凤芝说完这些,竹桃正好过来问她事情,李凤芝便起身,对李娇福了福身,吓得李娇也赶忙放下茶杯起身回礼,李凤芝见李娇这样,笑容更深。 心中只觉得这个传闻中无礼暴戾的堂妹,似乎并不是那么难相处,相反看起来性子纯粹,毫不做作,比那些口蜜腹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之人,不知要好多少。 将李凤芝安排好了之后,李娇就被崔氏派人喊去了主院。 “家里有客人,这些天不许犯浑,你大伯母既然放心让芝姐儿与你住一处,那便是信任你,你若将芝姐儿带坏了,别说旁人不饶你,就是我也饶不了你!听到没有?” 李娇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聆听训示的准备,如今听来不觉意外,捣蒜似的点头,崔氏瞧她这吊儿郎当的模样,佯做抬手要打她,李娇先了一步,闪到旁边,顺手拿了一只果子递到崔氏面前: “娘,吃梨。” 崔氏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别给我嬉皮笑脸。” 李娇对白眼习以为常,将手里的梨子在袖口擦了两下,便坐到一旁啃梨去了。 崔氏见她这般随意,觉得有些话还是告诉她比较好,免得她不明缘由,坏了别人好事。 “你可知你大伯母这回带你堂姐来长安做什么?” 李娇几乎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相亲呗。还能干什么?” 崔氏讶然:“你怎知道?芝姐儿与你说的?” 李娇将一块梨子皮从口中吐出:“她怎会与我说?我猜的。相的是哪家公子?” 崔氏被自家姑娘这耿直的问题问住了,心中纳闷,丫头今儿居然变聪明了,干咳一声:“这你别管,你只需知道,这些天定要安分些,对方是知书达理,极其重规矩的人家,若因为你胡来连累了芝姐儿,咱们可没法与你大伯母交代。” 崔氏一长串话说出,李娇听得摇头晃脑,心不在焉,崔氏蹙眉:“听见没有?” 李娇将口中的梨肉咽下,对崔氏说出了内心真实感受: “娘,我觉得对方也未必就有多重规矩。咱家是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咱娘儿俩还不清楚吗?对方明知堂姐是我爹李本道的侄女,居然还愿意相看,放眼长安城,但凡清贵人家,巴不得与我们李家断绝来往,怎么可能让自家子嗣与我李家之人相看?” 崔氏愣愣的看着李娇,总觉得这闺女自从那天在街上被人打了一下脑壳之后,整个人好像开窍了,虽然举止依旧放任,但至少遇事愿意动脑子了。 “去去去,这些话旁人说就罢了,你居然还好意思说,也不想想咱李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咱李家的女儿怎么就不受人待见呢?” 崔氏逮着个机会,就想教育教育走上歪路的大女儿。 “合着都是我的错呗。”李娇摊手,主动承认错误。 崔氏懒得和她耍嘴皮子:“不管怎么着,也不管这事儿能不能成,你都不许坏事儿,具体如何,自有你大伯母主持。”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口中说的天花乱坠,实际怎样,见一见才知道。 李娇明白崔氏的意思,对方的想法约莫就是李娇所猜测的那番,正经清贵人家,早就被李家的名声给挡在联姻墙外头了。剩下一些不正经的,打着重规矩的名头,装模作样,沽名钓誉,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原则,权看利益够不够。 只不过,这事儿她们不好出面评说,坏人亲事,那是要遭雷劈的,这年头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伯母是堂姐的亲娘,好坏自会考量,哪个亲娘也不会看着自家女儿入火炕,今后过苦日子的,李娇一点都不担心大伯母邢氏会看走眼,这种百年家族里培训出来的当家夫人,看着文弱,可谁也不是傻的。 就比如说崔氏。 **** 从主院出来,李娇嘴里叼了根从园子里摘下来的草,欢快的走在回廊之上,经过花园的时候,想着这时节海棠花开,可以给堂姐摘两束海棠回去养在房里。 悠哉哉的走过去,看见一株繁茂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个人,穿着青衫,戴书生帽,两缕飘带在身后随风摆,李娇认得他,便是随大伯母一同前来的娘家侄儿,叫邢方。 李娇走过去的时候,邢方忽的转身,与李娇对上一眼,李娇率先扬起笑脸,对邢方摆手打招呼:“兄长好,真巧了,你也来赏花的?” 相比较李娇的热情,邢方忽然脸色一变,将负于身后的手抽出,对李娇拱手,拘束一揖:“李小姐好。” 打完招呼,邢方就要离开,李娇以为是自己扫了他的兴,有点过意不去,便去拦他:“兄长这就走了?” 李娇伸手拦住邢方,吓得邢方慌忙向后退了两步,面上有些愠色:“李小姐自重。” 李娇满头问号。 她……怎么就不自重了?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虽然不上档次,可也没有不自重啊。这人读书读傻了? 疑惑着指了指他身后的海棠树,难得李娇还能对他笑出来:“那个……我摘一些海棠花就走,你不必离开。” 难道是自己打扰他赏花了,所以他才不高兴了?李娇不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一来他们喜欢拽文,二来有好些读书人的脾气挺怪,清高自负,傲气凌霜,从这邢方的表情来看,他定是后者,自命清高,不愿与李娇这等名声的人多言。 李娇也不打算和他纠缠,正要上前,就听邢方出声阻拦: “万物皆有灵,花在枝头开的好好的,你为何要摘?” “……”李娇不知道说什么,看着面前这自带圣父光环的男人,愣了片刻,便收回目光,傻笑两下,然后就把这人当背景墙,目不斜视从他身旁经过,李娇抓住一根树枝就踩上了海棠树的主干,挑了两把开得最好的花,从主干树上,直接跳下,所有动作行云流水,潇洒畅快。 邢方看她这般,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指着她,一张脸居然涨的通红,手指颤抖,羊癫疯似的,李娇觉得这人真有病,她不过就是摘了两朵花而已,至于反应这么大?更别说,这还是在她自己家后院儿。 邢方见李娇捧着花却不思悔改,失望透顶,果断甩袖离开。李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丈二摸不着头脑,这人莫不是真有病吧。 李娇虽然年轻,但见过的人不少,像这种有病的书生,外头一抓一大把,要没什么好奇怪的,美滋滋的将两束开的正娇艳的海棠花拿去翠微苑。 主院里,李本道从外头回来,边走边擦汗,崔氏迎上,给他更衣奉茶,李本道对崔氏问: “大嫂她们安顿好了没?” 崔氏浅笑:“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大嫂住在客院,芝姐儿自己愿意跟娇娇一起住。” 李本道放下茶杯,对侄女愿意跟谁住没什么兴趣,倒是两眼冒精光:“大嫂娘家侄儿,你可瞧见了?” “瞧见了。风度翩翩,出类拔萃的样貌。”崔氏将李本道换下的衣裳交给婢子去放好,与李本道坐到一起说话。 李本道听了崔氏的评价,高兴的一击掌,崔氏不解:“老爷这是怎么了?” “确实如夫人所言,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人品好,家风正,自己又好学。我是特意写信请嫂子将他带来长安的,两个孩子见见面,培养培养,若是能成……哈哈哈,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李本道的如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崔氏微微愣了愣,立刻明白丈夫的意思,不禁笑着摇头,她丈夫在外面挺精明,可是有些事情上的想法,却天真的很。 10|第10章 第10章 李娇有早起的习惯,起来之后,沿着院子走两圈,活动活动筋骨,回到院儿里准卯时三刻,再收拾收拾吃早饭,十分规律。 今儿也不例外,只是她院子里多了些人住,堂姐是常山李家嫡出大小姐,虽说父亲没有入仕,不如李本道位高权重,却也是当世名儒,在修养气度方面,长安的李家可远远比不上常山李家,李凤芝的人品相貌,修养学识,绝对不输京城任何府邸的名媛。 只要出门儿见人,那便定然打扮光鲜,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 李凤芝瞧着李娇依旧做男装打扮,李娇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的,四肢修长,窄脸盘子细腰身,一双眼睛生的特别好看,黑白分明,炯炯有神,五官也很漂亮,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老爱穿男装的缘故,举手投足看着很是英气,若不是胸前有起伏,活脱一个陌上少年郎。 “娇娇每日都早起吗?”李凤芝亭亭玉立,温婉如水,给李娇送了一方帕子,李娇这才意识到自己额头有汗,抬手用袖子擦了擦。 “是啊,起来走一圈,人精神些。” 李娇没用帕子,反倒用自己的衣袖擦汗,李凤芝也不介意,兀自收了帕子递给一旁的丫鬟竹桃。 “这习惯真好。” 李娇嘿嘿一笑:“姐姐稍等,我去洗把脸,待会儿就来,咱去主院里吃早饭。”李家人少,一般都是在主院里吃饭,今儿也不例外。 说完这些,李娇便抬脚往东边的房间去,回廊上看见绿珠,让她打热水过去。 李凤芝的目光一直看着李娇,竹桃在旁边小声说道:“小姐,您瞧她像什么样子,怪道咱们出来的时候,老夫人叮嘱。” 竹桃的话刚说完,就发现自家小姐幽幽的目光盯着自己,李凤芝淡淡然的对竹桃来一句:“记十个嘴巴子,回去之后找刑婆子领罚。” 竹桃一惊,顿时明白自己犯了错,赶忙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李凤芝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青葱郁郁,虽不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却别有一番高洁雅趣,幽静大气,常年住在这样格局里的人,又怎会如外界传闻那般不堪呢。 李娇洗了脸,换了身衣裳,依旧是男装,刚洗过的脸颊,白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五官看起来更加清晰明亮,那双黑眼珠子仿佛像是世间珍宝。 李娇在前面带路,领着李凤娇去主院。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到了主院外头,还遇见了李莞,李晁他们,李莞跑过来跟她们说话,李晁与李岚和邢方走在另一边,李娇感觉身后有人在看她,没有犹豫,立刻回头,果真让她捕捉到了一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邢方蹙眉盯着她的样子让李娇觉得莫名其妙。 邢方也没有料到李娇会突然回头,十分尴尬,将目光调转一边,但深锁的眉头却始终没有展开,眼底有些发青,有可能昨晚都没睡好。 李娇心里带着疑惑,跟一众兄弟姐妹们进了主院,按照规矩,跟几个长辈行礼请安,然后一家子便围在一张大圆桌旁吃早饭。 李家人的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因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李晁变着方的告自家姐姐的状,就连她在街上撞翻了谁家的招牌,此时也被拿到桌面上说,李本道象征性的批评两句李娇,顺便让李娇给他拿个花卷儿,崔氏瞪李娇一眼,手底下给丈夫添了些粥,李莞说几句语重心长的鸡汤,再将李娇要的醋碟递过去,至于李娇嘛,反正群嘲她已经成了李家饭桌上的保留节目了,她早就习惯了,她该吃吃,该喝喝,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李凤芝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中惊讶的同时,居然还有点小羡慕。 邢氏虽不制止李家众人的习惯,但她自己却恪守规矩,李岚,李凤芝和邢方自然也与她一般,以至于饭桌上就呈现出两种极端,一边热闹,一边安静,倒也相安无事吃了一顿饭。 饭后,崔氏让李娇带李岚,李凤芝他们上街去看看,添置些用品。 李晁李莞也随行,邢氏有些担心,这么多孩子一起出门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李本道换了官服要去衙门,正好听见了邢氏的担忧,随口安慰: “大嫂放心,有娇娇在,放眼整个长安大街小巷,谁也不敢惹他们的。” 这是实话,李娇那深入人心的混世魔王人设,就是一块活盾牌,谁敢找她麻烦?只不过邢氏听了李本道这话以后,似乎更加担心了…… ****** 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当属长安街了,一条长安街,绵延数百里,串联东、西、南、北四市,今日她们要去的便是位于东市的长安街,东市的物件儿,西市的吃食,南市的花鸟鱼虫,北市的三教九流,其中以东市和西市最为繁华,人以食为天,衣食住行,总是排在前边的。 相府的马车停靠在朱雀街的街口,李凤芝戴上白色帷帽,李莞都打算下马车了,还返回来学着李凤芝的样子将帷帽给戴起来了,一边下车一边感慨: “唉,此时我才知,家中有一位能够做表率的姐姐有多重要。” 李凤芝掩唇浅笑,没说什么,李娇冷冷瞥向李莞,抬手打算去拧一把李莞,就见李莞机灵的闪开,帷帽后的小嘴又开始巴巴。 “姐,你也戴上吧。女则有云女子之容……” 见她又要啰嗦,李娇自觉惹不起,收起想拧她的冲动,主动认输:“得得得,别说了,你愿意戴着就戴着,千万别管我。” 李莞娇气的哼了李娇一声,便挽着李凤芝的手,往前走去。 李莞带着李凤芝,李晁带着李岚和邢方,李娇则走在最后头,东看西看,虽说常山李家规矩大,可到底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在家里端着,出门后就没那么讲究了,李岚对长安的东西很好奇,才逛了小半条街,他身后小厮手里就堆满东西了,比女孩子还喜欢买买买。 反倒是李凤芝,路过书局会进去看两眼,买两本书出来,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什么的,她倒是没太多兴趣,最多陪李莞去看。 李莞遇见喜欢的首饰,先看价格,若是价格能够接受,才会跟掌柜的要求拿出来试戴,这一点让李凤芝感觉很意外,世人都说丞相李本道阿谀奉承,中饱私囊,家中财富堪比国库,但从他这些子女的出手阔绰程度来看,似乎传言不可信,就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子女出手都比李家的人大方些。 逛街的时间过得相当快,眼看就中午了,李莞终于买好了她看中的首饰,李晁提议说今儿中午不回家吃饭了,他们虽是堂姐弟,但素日不常聚在一起,便想在城中找一处环境优美的酒楼雅间,享受一番难得的清闲聚会。 这个提议让李岚举双手赞同,看向李凤芝,李岚比李凤芝小一岁,出门在外还是愿意听长姐的意见,李凤芝瞧着弟弟妹妹全都一副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若她说不同意,这些小的只怕该说她扫兴了。 李凤芝首肯之后,李晁欢呼一声,便跟李岚凑到一起,对李岚讲述城中一些酒楼的情况,李凤芝看向李娇,过来笑道: “兴之所至,便放肆一回。” 李娇爽朗一笑:“顿饭而已,算不得放肆。” 李娇与李凤芝走在后头,看着前面几个小的叽叽喳喳,最终决定去西市的墨香楼吃,这酒楼不同于一般酒楼,酒菜未必最佳,但却是最有书香气息的酒楼,常有文人骚客在那以诗会友,讲文论稿,李晁兴致勃勃过来问李娇墨香楼怎么样,李娇对他说了个十分中肯的评价: “一帮酸儒,酒薄菜淡。”这是李娇的真心话。一个面向读书人的酒楼,注定了是赚不到钱的,读书人清高,视钱财为粪土,大多囊中羞涩,一杯薄酒在他们那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下,让人感觉就像是琼浆玉液,可实际上谁喝谁知道,酒的味道,就跟他们的兜子一样干净。 可即便酒菜再怎么一般,却还是有太多附庸风雅的人趋之若鹜,以至于墨香楼的名头越来越大,就是那帮文人炒出来的。 李晁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李娇暗叹忠言逆耳终归的是不好听的。 最终李娇的意见并没能左右李晁的建议,大家伙儿还是去了墨香楼。 到了西市,远远就看见一处白墙黑瓦,楼高两层的雅致建筑,李晁领头走入,跑堂上前招呼,一打听,说楼上只剩一个小间儿,他们六个人坐不下,李晁一脸遗憾,李凤芝将帷帽稍微掀开看了一眼大堂,见那楼梯旁边还有位置,便主动对跑堂提起坐那里去。 坐下之后,李凤芝亦不摘下帷帽,端正而坐,她不摘帷帽,李莞便也没有摘的道理,李娇坐她旁边,听她小声嘀咕来一句:这也太不方便了。 李娇穿着男装,像个大爷似的靠在桌面上,她忍着笑,暗自扯了扯李莞的衣袖,李莞回头看她,见自家姐姐一脸看笑话的神色,李莞懊恼不已,扯回自己的衣袖,将身子往旁边转了转,不再打理李娇的骚扰。 11|第11章 大家好,这篇《我的王妃》进展十分不顺利,我暂时想不出与以往古言不同的梗,为避免雷同,所以本文做暂停处理。 虽然我写古言这么多年,但是自问每一本都有创新,《将军夫人》是女主奋斗从商,《梅夫人》是宅斗+鬼怪,《蒋国公府》是不走寻常路的穿越宅斗,《赠君》是重生主仆恋,《韶华》是传统重生,《美人》是画皮画骨双重生复仇,《帝台娇宠》是心理学穿越,《天定福妻》是好运搞笑穿越文,《嫡妻在上》是破镜重圆,成绩有好有坏,算各有各的特色,但我的王妃这文,我找不到一个比较有特色的中心思想,可能是到了瓶颈期,纠结了好久,才作出这个决定。 其实我个人而言并不是很敢去现言闯荡,毕竟没写过现言长篇,心中忐忑不已,但既然决定做这一行,每种题材都得尝试一下,不管成绩好坏,试过才不后悔。 对正在追这篇文的读者,在这里统一说一声抱歉。我们下篇文见。要是有看现言的读者,也可以去看看我的现言,肯定有不足之处,欢迎大家指证。具体链接,可以看作者有话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