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卿珏》 第一章 弃离 长乐年间,北漠君王效仿南萧,自立国号,尊封王弟陈许为“北漾王”,并为其下放兵权高达二十万,派他镇守边关,击退前来攻打的南萧以及各个部落,企图和凌泽、须真两个部落一统幽州。 年仅三年,日益强大的北漠铁骑,已由当初的二十万扩到三十万,不过五年,淮都百姓盛传北漾王一旦回朝,便会权倾朝野,凭他一己之力,可使朝堂动荡不安,那时便是整个大漠的不幸。 大战在即,陈许被一封密诏召回淮都,刚行至宫门,徐泽早已在此等候,见到他,隔老远就叩拜行礼:“老奴恭迎北漾王。” 陈许微微点头,随意看了几眼宫墙,远远看去,隐在悬梁上的龙纹栩栩如生,石阶高台上略有积水悄然滴落,细听之下还有种细微的喘息声,就像城墙上有禁军埋伏于此。 “王爷,您的剑需交给奴来保管。”徐泽似是怕他发现什么,赶忙出声将他的视线,移到自己身上。 陈许有种错觉,如果他今天不把剑卸下,周围潜伏的人势必,以谋逆的罪名将他射杀。 “来人。”垂在两侧的手将剑璏取下,交由亲兵手上,一并取下的还有遮住半张脸的铁皮面具。 铁骑带面具的用途多是为了震慑外敌,陈许本就不喜这些,这次密诏入城,是怕日后有心人借题发挥,特意佩戴,如若真有人上奏,只要没看清脸,他是不会认的,殊不知王兄对他早就起了疑心,既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毕竟,君王想定一个人罪,太容易了。 徐泽带他走的是后宫门,从宫门到现在竟无一人,走廊深处,幽静的小道和蝉虫低鸣的环境下,只能听到两人急促的脚步声,这让本就疑心的陈许不由得多了几分防范,好在不过五分钟,进了君王寝殿,见到上位穿着龙袍的人,才放下心来。 许是君王早已知道,他下意识的动作,特地开口:“北漾王,私下不必拘礼。” “臣弟参见君上。”听得此话,陈许并没有行跪拜之礼,只轻轻弯腰作揖。 “来人,赐座。”君王面色如常,见到他,或许很高兴,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 “谢君上。”陈许刚坐下,就见着上位的人起身,片刻,低语:“边关,近来如何?” 陈许也随之起身,再次作揖:“并无不妥,相反有凌泽部的相助,铁骑在上一战中损失甚微,”语落,上头的人没有接话,陈许只得开口询问:“不知君上连夜诏臣弟入宫,所为何事?” 陈许只觉得头上传来轻嗤,随后有声:“本君近来无事,听得一句话,觉得好生有趣,特召你入宫,想听听你的见解。” “是,何话?”陈许抬眸,轻言。 “岭北硝烟,连绵不断,幸得铁骑镇守,得以安宁,你说说看,这句话是何意?” 这些年出征,陈许都曾听过此类话,当时没觉得有何异样,前几年战事吃紧,这类话一听便忘,今夜从王兄口中说出来,倒是尤为诧异。 驻守边关前,陈许可以保证,王兄不是轻信谣言之人,现如今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他一年到头都回不来一次,对王兄的态度难能摸准。 想到这里,陈许便站不住了,猛的跪在地上,头落手心:“君上明察,铁骑宗旨以国家大义为上,绝无半分谋逆之心,近来逃难到北漠的难民日益增加,有人胡乱说话实属有异。” “起来!本君只是随意问问,北漾王何故如此?” “是,臣唐突了。”陈许垂立在一旁,恭敬出声。 “无妨,本君今夜急诏你,是为国师算的一卦忧心,思来想去,决意将三王子过继于你。” 君王的此番作为,一是用流言警示他切不可违逆谋反、二是为其子以后能名正言顺接手铁骑。 卯时,他带着八岁的王侄陈瑾之离开,刚走出宫门,前一秒还一片漆黑的王城,后一秒被初升的太阳照亮。 陈许收回视线,再不回望身后如染缸一般的王宫,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来,而他却想着如有机会再不踏进这趟浑水。 “将军,这...”候在宫门的亲兵作揖行礼,将佩剑及面具悉数交还给陈许,目光落到面前淡黄窄身长袍的少年身上,这少年与生俱来的贵气和不伦的轻浮感,看着冷漠得很。 “小将军。”陈许看出街墙有人偷听,眸色毫无波动,如是说给别人听,也是说给陈瑾之听,从今往后,铁骑和陈瑾之算是绑在一起了。 自王兄搬出铁骑那刻,他便清楚,君王的猜忌轮到他了,似是忌惮他手握三十万大军,深得民心,却不知掌权这差事,比谁都难做,稍有差池,便命丧战场。 如若不是当初王兄执意,他也不会接下这差事,只身一人去往边关,行军打仗,常年不得回城,十年里,和家人只见面三次,到头来,落得个疑似谋反的“罪名”。 “瑾儿,同王叔回铁骑做大将军吧。”陈许牵起陈瑾之的手,似在安慰亦是在告知他这个事实。 “孩儿,听父王的。” 陈瑾之敛眉抬眼,早在殿外陪在母后身边时,他就知道这个结局,因为王叔无意间说出口的“凌泽部”,把本该被过继的四王弟陈默,变成了他。 跟着王叔离开时,母后只一个劲在哭,也许她也不知为何,可我知道,父君怕铁骑和凌泽部结盟谋反,所以临时替换成了我,毕竟母后是发妻,亦没有其余妃子有自家部落帮衬。 无妨,就如王叔所说,做大将军,既能护自己,也能护子民。 第二章 阴谋 萧河战役在陈瑾之十一岁那年爆发,来势汹汹,北漾王被袭击而死,三十万铁骑被打得只剩十万,给了北漠重大的打击。 一干将府只留下统领军陈瑾之和世子陈仟行,远在淮都的王妃得知丧信,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后,卧床不起。 在众将士尸骨未寒的时候,铁骑的兵权早早被君王下旨交于陈瑾之,就像知道北漾王此役一定会亡,余下铁骑对此颇有微词。 站于高台练兵的陈瑾之得知这一情况,并无波澜,只责令三军于城墙下集合,接到消息,从四处赶来的兵卒汇集在黎城,声势浩大,却在陈瑾之出来那刻,戛然而止,谁都不知道这位新任将军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铁骑对王将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 少年一身孝服,手持佩剑缓步走下高台,神色淡得沾染不上任何情绪,他冷静的目光扫视在场三军,继而出声:“本将军临危受命,得此兵权,自知众将所忧,故今日起誓。” “王将陈瑾之以天为纠,以地为意,誓死守卫北漠,于国家大义,于百姓利国,绝无二心,若有违背,诸军得已株之。” “从今日起,铁骑更名王师,意为北漠王将,生于北漠,死亦复之,长夜破晓,王师踏之,为保北漠,以命搏之。” 尾音渐落,周遭响起兵器敲击盾牌的声音,响破整座黎城:“王师、王师、王师。” 幽州大地,以长城为界线,将南萧和北漠相隔开来,南萧以北的边防,是以大部分兵力驻守,不为防御,只为拦下北漠王师。 “世人皆赞誉,锦北王生得一副好皮囊,年仅十五岁,就战功赫赫。既有杀伐果决的身手,又有沉稳刚柔的风度,是唯一一位世间少有,无二心之人。” 北漾王战死当天,原本不对付的大臣统一进谏,边关无人镇守,将会大乱的奏折叠满御案,君王对此并没答复,提到此事也是草草带过,大臣们皆有不满,又不敢站出来与君王对峙。 在众人憋了七日后,传来两个消息,一个是王师首战大捷,破除“北漠无北漾王,便不可的传闻”,给了周围几个部落一个警醒。 第二个是君王特意求和,两年后将及笄的王女远嫁到南萧,以示交好。 而陈瑾之前段时间,在三军面前说的话,被传到淮都,君王龙颜大悦特传诏他入城。 这是陈瑾之八岁离开后,第一次回淮都,还如以往那般热闹非凡,城街两头的酒肆小摊没停下的叫喊声,孩童肆意欢笑打闹的身影,以及匆忙赶路的车马,黄昏的残霞微弱地洒在房檐楼阁之上,生生给淮都的夜色增加了些许粼意。 黄土之下,皆埋白骨,廖廖云烟,不过浮生若梦,如履平川。 陈瑾之看着不远处的宫门,想起每每王叔回城之后,心情都会低落几日,他突然就有些乏了,眉眼挥之不去的郁结。 正当陈瑾之停下脚步的时候,守在宫门的士兵纷纷作揖行礼,面前响起此起彼伏的尊唤,“殿下。” 陈仟行因为北漾王妃的病情,比陈瑾之提前回来了一段时间,察觉到身前的人迟缓抬眼,低声道:“王兄,你一定想问他们离那么远,是怎么认出你的?” 后者回头示意他接着说,“我们一行人腰佩刀剑,面颊皆带铁皮面具,除了我们王师,好像也没谁了。” 陈瑾之轻微颌首,将带来的士兵安置在宫外,自己带着陈仟行直往宫内去,淡意的眸色在看到四四方方的高墙时,冷了几分。 这五年乃至以后的日子,他都是宫里的一颗棋子,稍有不慎,也会落得王叔那般,自出生在帝王家,便无自由可言。 陈仟行比陈瑾之小了两岁,好歹是一起长大的,他略带思索,从他们进了宫,陈瑾之的眼神明显不对劲,“王兄,你怎么了?” “乏了。”陈瑾之没停下,自顾自的往目的地走,陈仟行紧跟在后,听到答话,刚想接话让他休息,一想到身处何处,生生憋了回去,应了一声。 从中宫过去,一路上的人多了起来,见到两人,清一色的跪了一地,陈仟行没见过这场面,脸上的笑意没停过,在陈瑾之的察觉下,陈仟行收了笑脸,只因他一贯觉得世人都是平等的,也就不许王师的士兵、将领觉得高人一等。 层楼耸立的嘉泽殿,在北漠算是一绝,初入淮都只需轻抬眼,便能轻易看到只能在画中一见的古楼,古楼位于王宫中央,以四层的层高为限,松柳扶檐、两江护集,当今君王多是用来宴请众臣或共赏家宴。 “臣,陈瑾之拜见君上、君后。” “臣,陈仟行拜见君上、君后。” 然后,就是复杂的一系列互相问候,陈仟行不知道陈瑾之累不累,反正他是脸都麻木了,还好君王不介戴面具进宫,半遮的铁面在宫灯的照射下,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生无可恋的表情。 以前在边关时,穿着盔甲没日没夜的打仗,最期待的就是着长袍的时候,现如今进了宫,没了厚重的盔甲,讲究坐姿、繁文礼节,倒是比练一天剑都累。 第三章 宿仇 这几年,陈瑾之带着王师,收复失地,走过四季、行过沙漠、看过日落东升,扛下一切苦难,只为还北漠一个安宁。 年仅十五岁,陈瑾之已手握五十万王师,从长城以西,一路南下,将南萧的边防生生打退几城,君王甚喜,封赏陈瑾之“锦北王”的封号,甚至拨发银两、牛酒,对三军实行“十日一犒”的政策。 长乐224年,严冬。 北漠君王驾崩,王太子陈询即位,远在黎城的王师得知消息时,锦北王已闭府不出五日,这几天不论是守城将领,还是各营将军都没等到他的出现,也实是敌军肃清,锦北王才难得有一分安宁,众将士也知晓,默契得谁也没去打扰。 在国丧期间,都城的民众皆着素服,罢饮宴、拒百戏,全都蒙着一层悲凉的气息,出殡日选在三日后,静默时分,漆黑的官道上,有一人披着黑色披风,骑着快马从刚启的城门驶入,等高墙上的王卫反应过来,街上早就没了那人的身影。 “王...殿下,您怎么来了?”禁军首领王枭站至宫门,目光触到从马上跳下来的人影,怔愣开口,他记得送消息出宫的侍卫,是最后去的边关,这怎么比预计的时候早了几日。 陈瑾之卸下面具,提起的双眸掠过眼前的人,看向一片素白的王宫,似是猜到什么,缓缓出声:“什么时候的事?” 提前盖棺入陵,这么大的事,却是最后一个通知他,可想而知这场君王的夺位之争,从开始就将他划去,连见前君主的机会都被剥夺。 “半个时辰以前,殿下您还是...”王枭探寻的视线落到少年身上,忽而,又移开。 陈瑾之闻言,默不作声的上马往王陵赶,沿途的树林里传来鸣钟的声音,他离得越近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紧接着路途两侧的纸钱和壮大的送葬队伍出现在他的眼前。 也不过辰时,这些人就急不可耐的草草安葬,实是让人起疑,他亦是想到家宴后,陈仟行说的一席话,垂在两侧的手在袖内握成拳。 少年身着冰蓝束身长袍,内衬墨白刺绣打底,眸色渐深的背立而站,无声凝视着王陵前的情景,待众人散尽,他撩开衣袍,着地而跪,行稽首礼。 以前听太傅提起过丧葬类的习俗,那时还小,总觉得不似太傅所说的那般凄凉,现如今才明白一句话“君主驾崩,无论亲疏远近都要来,这叫亲其所当亲之义”。 若实在不得空,也是分三批前来,驾崩时、停棺时、护灵柩,唯独他是在王师回城路上,正好遇到送消息的人,这才知晓,否则他连看一眼灵柩都不能。 “浮生肆意,叹为何来。”照宫里那人的想法,所谓的忠其所忠,孝其所孝,他竟是未沾一二。 回黎城的途中,陈瑾之专挑小路走,一为避人耳目,二为验明身后所为何人。 身后那伙人,跟了他很久了,按理说要动手早该动了,可这都过了一个时辰,竟丝毫没有要动的打算。 “将军。”常深带了队兵一直跟在陈瑾之身后,见他弃马进林子,索性带兵现身。 “标下放心不下将军,故带人前来。” “出了何事?”陈瑾之没去纠结其义,可随意一听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明明是回家,倒像做贼一样。 “将军出城后,便有什人蒙古铁骑扮做“流民”跟着,标下刚好在淮西一带,离这最近,就带人赶来,另外...在离我们不远处有几个禁军,应该是从淮都出来就跟着。” 常深侧头看了眼他们这位威名在外,不论何事都一副冷静自持的锦北王,又看了眼往这边来的禁军,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等着他的吩咐:“将军!” “无碍,让他们跟着。”陈瑾之沉吟片刻,开口:“此事是本将军欠考虑,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索性就不管了。” “将军的意思是杀之?” 常深是果真部的大王子,早前犯了事,幸得陈瑾之救下,之后因送议和的同族族女,借此进了王师,幸而他不得宠,不然入王师,也应当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这两件事,明摆着淮都不信将军,国都不信了,一贯杀伐果决的人此时缺并无他心。 “一年未见,常将军倒是变了许多,唯独冲动的毛病还是没改。”陈瑾之找了个挡身的竹干,揶揄的出声。 见常深还欲开口劝阻,索性将心里所想都说给他听了,“有人想本将军坐实不忠不孝的名声,那便如她所愿。”何为不忠不孝,私自回都,乃不忠,未能祭拜,乃不孝。 她既想要我性命,那便任她拿去,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的。 浮华殿前,五六个手持棍棒的侍卫对立而站,奋力挥舞的木棍落到跪着的禁军身上,随意一棍都发出沉闷的响声。 “既然来了,为何不把殿下留下。”殿门前身着黑紫宽袖外袍的女人微微开口。 “太后饶命,殿...殿下带了王师前来,我等拦不住。” 若兰云脸色微变,凌厉的目光落到王枭的身上,嘴角微动:“是吗?王统领可说了锦北王只身一人,何来带兵之说。” “臣有罪。”王枭垂下眼,这些年锦北王东奔西走,生生一人把本该崩解的王师带了起来,剑指向何处,何处便俯首称臣,这不是夸大,实是确有此事,因为见过,也就不足为奇。 “你们是效忠北漠,不是某个将军。”若兰云站起身,面上退去笑意:“来人,把这些个欺瞒的罪士带下去,仗杀。” 第四章 局势 待一切尘埃落定,殿外没半点响声后,陈询带人从议事殿出来,宣城的军情和昭城的水患已然让他焦虑,本想着向母后说起这事,刚到殿门,听完了这场事由的前因后果。 “君上,今天怎得空过来。”若兰云常年念佛求缘,看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特地移开眼,看到了宫门前的陈询,走到他面前。 陈询目光微顿,听母后提起过,先前的几位君主都是幼时上位,偏偏他十三岁掌权,懦弱无能是长在他身上的标签,这些种种,致使他现在看到母后便心生惧怕。 六岁,他的王兄离都从军,终年不得见面, 十二岁,王兄得胜归来,只匆匆一眼,便离席离去。 十三岁,父王驾崩,王兄回都,却始终不肯入宫面见。 “母后,王兄除夕回吗?”陈询小心翼翼的出声,垂下的手揪着衣角,目光躲闪。 若兰云神色如常,笑着问了些其他事,却独独没接这话,即使陈瑾之是她十月怀胎生下,却是连她都不曾知晓的人,倒是他现如今的母妃,北漾王妃得了他的关心,家宴过后马不停蹄的去了王府,还将世子留在王府,陪上一二。 她知道,现下对陈询威胁最大的是功高盖主的北漾王府、世子陈仟行以及她的亲儿子陈瑾之,北漾王用了五年才有了三十万铁骑,而陈瑾之仅用三年,将剩余十万铁骑招至五十万,若是以前,她该替他高兴,那是从自己腹中出来的孩儿,可现下他用所作所为弃了王室,叫她如何不疑。 顷刻间,殿内的众人被散去,只剩若兰云坐在上位,思虑半刻才出声:“你父王许给南萧的承诺,是时候兑现了。” 陈询猛的抬头,声音压着震惊和轻颤:“母后!” “母后知道你要说什么,为了你,你阿姐会理解。”牵制王师,牵制陈瑾之最好的办法就是求和,这样既给了时间想办法灭了北漾府,又留了时间处理水患等事宜。 “下旨吧。”若兰云站起身,沉默良久,看向一脸呆滞的陈询,轻叹开口。 淮都北漾府,雍丽的府门前站守着数名侍卫,内门中,跪了一地的婢女和府兵,陈仟行站在一旁,眸光一直看向紧闭的房门,里面是突然前来的王太后和他母妃。 “太后驾到,王妃还不起身相迎。” 王嬷嬷搀着若兰云推门而入,尖细的嗓音很是刻意,床榻上的女人闻言,挣扎着起身,脸上尽是病态的白,眼底一片青灰,即使是病入膏肓也掩饰不住的雍容闲雅:“妾身拜见王太后,王太后万安。” 若兰云勾着笑意,转头假意斥责道:“不可无礼,哀家好歹是王妃名义上的王嫂,再说王侄还在门外。” 王嬷嬷从小服侍太后,跟着她从无到有,一步一步过来,连着她的心思也摸得一干二净,只道:“老奴知罪,老奴在这儿给王妃赔个不是。” 宽敞的偏房仅她们三人,房中的炭火还缓缓燃着,床榻前跪着的人漾着笑,低声道:“王太后不必介怀,王府里不注重这等礼节。” “王妃还真是大气,不虚南萧第一才女的称唤,可再怎么大气也不能,阻碍王侄的仕途,他也是时候回去了,毕竟北漾府数百条命不能因此丧命吧。” “妾身...明白。”肖洛云既得才女之称,当然明白她这次来的意图,在这乱世里,唯有顺从,才能保全北漾府。 若兰云满意的笑了笑,看了眼跪在身前,摇摇欲坠的人,冲着王嬷嬷说道:“还不把王妃扶起来,这弱不禁风的模样看着都让人疼惜。” 若兰云离开后,肖洛云在贴身丫鬟紫云的惊呼声中倒下,当晚就发了病,额头也热得厉害,在御医连夜的救治下,才保住性命。 新年的到来,使得淮都各大酒肆、店铺皆在店门前挂上灯笼,迎接新年,大街小巷的嬉闹声、叫卖声响作一片,今年的除夕北漾府难得的冷清,除了当值的府兵,其余人都被陈仟行放回家过年去了。 紫云看了眼床上的王妃,轻叹着打开窗户,自王爷走后,王妃的身子越发虚弱,她作为陪嫁的丫鬟,心里着实替主子难过,可再怎么样,这个日子也还得过。 “紫云。” 榻上传来细微的声音,紫云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床榻,愣住的眸中闪着泪,不一会儿,激动的跑到床前,“奴婢在。” “公子呢?”肖洛云扶着床榻,抬眼四处看了看,这一动又剧烈咳嗽起来。 “宫里来了话,世子爷进宫去了,留奴在这儿照看王妃。”紫云连忙把帛枕垫起,起身关了窗户。 “可知是何事?”肖洛云按压着眉心,听紫云说她这次倒了两天,而无力的四肢和疲惫的身躯都像在昭告她没多少时日了。 “回王妃的话,世子爷走得很匆忙,什么也没说。”紫云端着药碗,回想了一会儿,才开口。 第五章 割离 除夕日突如其来的小雪,导致进宫的马车慢了些,陈仟行到时,正好看到膳房端菜上桌,今年的除夕在北漠王宫算是件大事,新君上即位、除夕夜下雪,怎么看都是好兆头,除北漾府之外,朝中大臣系数到齐。 他站在殿外,鹅墨色的长袍即身,袖窄边湖蓝丝线打底缝制,身形硕长,常年佩戴的面具被他取下,肤色白皙深沉。 陈仟行没急着进去,在殿外站了一小会儿,他便注意到,光是这会儿,殿内的桌上皆摆放不下上百种菜品,还别等到结束了,他们的高兴能吃掉寻常人家几年的粮食。 明明是同一片土地,在外御敌的将士因为粮草的延误或短缺饿战几天,宫内的群臣却铺张浪费,饮酒作乐,这便是他和王师的将领为何不喜进宫的原因。 “世子,请随我来。”徐泽的声音在周侧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等他回过神,跟着徐泽离开。 一前一后的身影穿过长廊,经过御园,两人停在巍峨的偏殿前,此处幽静闲适,并无刚才门庭若市的场景,倒让陈仟行觉着不是君王召见他一样,许是前君王过于令他印象深刻,见到陈询的时候,他连基本的行礼都忘了。 陈君王在世时,是为体形臃肿的君王,而现下的君王,与陈仟行一般年纪,眉眼和陈瑾之如出一辙,若是要比,他还是觉得,王兄的面容简直完败这位年轻的君王。 “你就是王叔的嫡子,王师最小的将军?”陈询背手而立,明黄色的龙袍在宫灯的照射下,色泽更是明亮,绣制在身的九条龙纹栩栩如生。 “回君上的话,臣是北漾王府的世子,陈仟行,但王师最小的将军却不敢当,只是少时跟着将军打过几次仗而已,如一定要算,那应该算是王师的最小的士兵。” 话音未落,陈询嗤笑一声,他记得五淹赤峰一战表现尤为突出的除王兄以外,便是面前这位北漾府世子,当时武臣皆谏言,此人不俗,颇有北漾王的风范,果真是王师的人,脾性都与王兄万般无二。 父王曾在世时,犒赏给王师的金银和土地都被王兄退回,除不能拒绝的封号和粮草被留下之外,他用行动表明与淮都再无半点瓜葛,有的只是身上同种血脉。 许久,陈询才垂下眼,说起正事来:“本君听闻南萧景色宜人,年后,世子替本君送大王女去南萧和亲吧,到那儿也差不多春天,既不会冷也不会热,对了,让锦北王也一同前往,他会喜欢。”同王兄住在一个殿的时候,听他提过,他喜欢暖和的地方,这次前去,他会不会高兴一点。 “臣接旨。”房檐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在这空荡的偏殿显得尤为清晰,陈仟行接话,刚才听得少年君主缓慢的出声,好似他铺垫了这么久,最后一句才是真话一般。 陈询眸光随着远去的朱顶雀定住,他迫切的想知道,连武臣都叹息的交战是何时:“五年二十三次交战,哪次最险?” 陈仟行目光停滞几秒,思索半刻,淡淡出声:“回君上的话,栖山七进七出,那时大军还在境外,斥候给了错误信号,导致殿下带着一千骑兵在栖山被十万敌军包围,我们赶到时,殿下的战甲上全是血水,这一役丢了半条命。”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一年前的所见所闻,陈瑾之持剑杀出一条血路,那屹立不倒的身躯成为了一千王师不降的底气,也让在座的所有人为之一震,若当时带兵的是他,别说坚守十五日,他连五日都守不住,更别说在粮草尽无的情况下。 而陈瑾之因这战成名,世人皆称赞,却不知这是他用半条命守下的城池。 陈询背过身,左手轻摆,示意他可以离开,陈仟行行完礼,大步走到殿门前,手刚触到门栓,身后的人突然问道:“十数次的受伤,疼吗?” 陈仟行脚步和手皆愣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坦然道:“如是臣,那的确很疼,可殿下毕竟不是臣,臣也做不到殿下那般不哼不叫。” 垂立的殿帘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随之响起的还有叩响的殿门,徐泽在门外提醒着该入席了,可不论他在外说何话,也不敢踏入殿门半步,毕竟这少年君王表面看起来懦弱无能,内心深处的不甘与猜忌已是深入骨髓。 宴会过半,嘉泽殿正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却迟迟未到,若兰云自是知晓前因后果,只叹陈询与她一般,太重感情,倒是陈瑾之随了前君王的果决冷淡,在这宫墙里,最不缺的就是感情,当年,她太重感情,相信奸佞导致府内几百条生灵被屠。 今年的淮都城难得一见的落了雪,随风飘扬的小雪像拂风而动的柳絮一般,胡乱的打在铺满青苔的院落内、支着大棚做买卖的棚顶和匆忙行驶的车顶上。 马车因为下雪难赶得很,等陈仟行冒雪回来的时候,被告知母妃已醒,便慌忙前往。 “母妃。”陈仟行推门进来,颌首行礼,注意到一旁疲惫的人,轻声道:“紫云,你先下去。” “是,世子爷。”紫云把药碗拾起,转身离开。 待门关上,陈仟行温顿的目光落到肖洛云憔悴的脸上,他顾不上脱下落雪的披风,快步走到床边,缓声问起:“母妃可好些?” 肖洛云轻轻点头,她这次昏迷算得上人尽皆知,王太后故知晓,在她昏迷的时候,召陈仟行入宫,如果她没猜错,定是为了昔日与南萧的承诺。 “年后,君上让儿子和王兄带兵,护送大王女嫁去南萧。”陈仟行不疾不徐的从袖口拿出诏书,递上前,声音微顿:“孩儿放心不下母妃,母妃可愿一同前往。” “不可,行儿是在说什么胡话,这一次母妃就当没听见,切勿再乱说话,也不用再等年后了,你即刻启程,回黎城告知殿下。”肖洛云眉头一紧,王太后早有想除掉王府的想法,在王府安插人偷听乃是易如反掌,倒是现下之事,她不能言语,只能凭陈瑾之定夺。 第六章 和亲 肖洛云是南萧文官的庶女,因南萧每五年一次的交涉宴,与北漾王相识相知,现北漾王一死,王府留与不留也只在太后的一念之间,只是寻不到一个机会,毕竟北漾府突然被灭,南萧追究起来也没好的说辞,所以王太后只能等,等一个时机,但她绝不能等着王府被灭门的那天。 毕竟,她和他的回忆也只有这座王府。 这次和亲的队伍大抵有数千人,从城墙上看过去,黑压压一片,守城将领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要不是队伍太过于喜庆,他都以为是敌国来犯。 黎城是北漠最边防的城都,百姓于它城而言,少了一大半,多是将领的家人和逃难来的流民,所以王师每次大捷,城门都会关闭三日,是将军给王师的犒赏,就算是他也没办法私自打开,黎城不似淮都,王师不认兵符,只认陈瑾之这个人。 “你,去知会将军一声,就说送亲队伍已到。”徐白枫招了招手,随意点了个士兵,开口。 “是。” “公主,前面便是黎城。”敛秋跟在马车旁边,将所看到的任何事物都讲给她听,淮都那些仗势欺人的王卫,和城墙上一个个站姿肃立的士卒完全不能比,“奴婢长这么大,还未看过边关要塞,今得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北漠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送嫁之礼,新娘不得下轿,除特殊原因,理因等到行处到时,这个礼才算完,才能下轿。 陈听只微微点头,也不出声,头上的纱罩遮住了她的眼,只略微看清被风吹起的车帘外景,白茫茫的一片,即使快到初春,远在大漠的黎城还未退雪,这便是王弟所驻守的地方。 听雨踏雪,行止慰沧籍。 还未等她们靠近,前面就传来吵闹的声音,再等一会儿,两边竟亮了兵器,“敛秋,发生何事?”陈听所在的马车在队伍的中间,声音能传到这里,说明前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隔了好一会儿,敛秋的声音才从车外响起,“守城的将军不愿开门,说是每年这时城门都是紧闭着,待他请示殿下后,再做打算。” “殿下何时到。”这次负责送亲的有王宫的侍卫,个个都嚣张至极,此事定是这边挑起。 “将军没说。”敛秋看了眼城门外剑拔弩张的两边,她刚刚过去看了一下,才问了几句,就被王卫呵斥:“公主,这可怎么办啊。” 陈听不能下车,只好撩开帘子让敛秋去请守将过来说话。 “臣徐白枫参见大王女。”因为甲胄在身的原因,只拱手行礼。 “徐将军免礼,这城门为何紧闭?”陈听隔着帘子,不解的问道。 “回王女的话,王师出征九死一生,很多士兵还没来得及回家一趟,就战死沙场,所以将军下令除重要将领外,士兵皆可让家人前来黎城居住,每年征战后,留三日时间陪家人。” “舍生死义,以民为矢” 王师整齐划一的呼喊声从城西传出,看出众人怔愣的神色,徐白枫开口解释道:“王师日行操练。” 将府前,拥着一群拿着粮食的百姓,陈仟行倚在门前,见怪不怪的收回眼,出声:“王兄,这次出征怎么这么久,可是遇到什么困事。”据接到的消息,十万王师前往栖城平乱,半年也该够了,可这次竟快到初春才回城。 “去了一趟宣城,所以延误了,王妃的病如何?”陈瑾之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执信,抬眼问道。 陈仟行记得,从宫里出来时,听武臣说过,宣城的刺史通敌,导致城内职守腹背受敌,失城之举在所难免,栖城与宣城,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难怪,初春了才返回。 “就知道王兄会问,母妃说多谢殿下关心,老毛病了。”陈仟行笑道,只字不提在淮都发生的事。 这次回淮都他算是看清了局势,能保北漾府的只有陈瑾之,他有私心的,不想屹立多年的王府败在他手里,所以他不会让淮都发生的所有事占据陈瑾之的心。 “仟将军,将军在吗?”守城小兵着急忙慌的跑进将府,看到笑意凛然的陈仟行,赶紧迎上去。 陈仟行回过神,看清是守城门的将士,接话道:“在,什么事。” “和亲队伍已到城门,徐将军差标下前来禀报。”小兵作揖行礼,气喘吁吁的说道。 远处黑漆铆钉城门缓缓打开,送亲队伍被放进城里,陈瑾之坐在马上,月白素衣在寒风的吹动下,随意飘摆,徐白枫见状,作揖告退。 如此庞大的送亲队伍进城,一下就吸引了围观的百姓,顺带着围在将府门前的百姓一并围到陈瑾之身旁。 “将军,犬子劳你护佑,你若不嫌,就收下吧。” “是啊,将军,收下吧。” “这是咱们的心意,将军,你就收下吧。” 王师打了胜仗,全城的百姓都激动得睡不着觉,自发拿出家里的好东西,献给陈瑾之,那年头,不似官宦送礼结交,百姓也拿不出钱财,都是些自家种的蔬菜、布匹。 “来人。”陈瑾之自知这次如果不收,和亲的队伍也无法安置,身子一晃,从马上下来,利落的给百姓们行了个礼,让人把东西抬了进去。 陈瑾之这一作揖,吓得围观的百姓纷纷回礼,“将军,这是做甚,可使不得。” 陈仟行在一旁笑意然然的说道:“各位拜完,就先回去吧,将军还有事。” 围观的百姓一共两批,一批是专程来送东西的,送完就离开了,另一批是想看看传说中长公主长什么样,这等了半天,马车帘都没掀开过,也就识趣离开。 第七章 初见 “大王女,可以下车了。”待人散尽,陈瑾之走上前,说道。 “还是劳烦将军送我去驿馆。”陈听来时,奶母有说过和亲礼仪,碍于现在陈瑾之的身份,不好明说。 敛秋站在一旁,接到陈瑾之的目光,轻声解释道:“殿下,嫁娶之礼有个规矩,新娘在嫁亲途中,是不得下轿的。”然后在收到陈仟行慵懒的视线后,敛秋下意识的接话:“除了用饭和睡觉。” 陈瑾之牵着马绳,沉吟片刻,说道:“下轿是吧?” “是。” “这是马车,何来下轿一说?” “这...” “黎城都是自己人,不会乱传,如若君上怪罪起来,本将军一人承担,所以,大王女不必,在意这些。” “王女?”自家主子感不感动敛秋不知道,反正敛秋自己是被说服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看向马车。 下一秒,陈听穿着朱红金丝绣花长裙,从车内出来,头纱盖在头上,使她只看得面前白衣硕长的身影,少年微微点头,带着她们往府内去。 “还有一事,刚才在城门前闹事的王卫,我已经让人将他们送回淮都,几人脾性不好,不适合留在您的身边。”陈瑾之将人带到后院,想起刚才的事,特意告知陈听一声。 “给将军添麻烦了。”陈听这才发觉不对,为何送亲名单里没有那几名王卫,而送亲的时候却有了,除非母后对王弟已经有戒心。 “明日辰时出发,大王女好生歇息。”陈仟行跟在陈瑾之身后,然后跟着他一起离开。 南萧国境内 “公主,你慢点些,可别摔着了。” “不行,我和五哥打赌,谁先看到北漠来的娘娘“沧海”就归谁!” 街角小巷,斑驳的树影映在石板上,我提着裙摆向巷尾跑去,待我眼前出现密麻麻的人群时,棉落早就不知被我甩到哪儿去了,中街的茶肆冷清至极,但由于茶肆离城门很近,二楼能一眼看遍整个中街,是个绝佳的看台,我没有犹豫,径直上了楼。 许是大家都得到消息,清一色的站成一排想看看北漠的公主是何模样。 过了一会儿,棉落神色焦虑的跑了上来,手里还不忘拿了一碟糕点:“公...姑娘,下次可得慢着点,我怕您摔着。” “好好好,我这不是着急嘛,你知道,我想要那把琴想许久了。”我拿起一块通体雪白的糍团,含混不清的答应。 以前棉落也随公主出来过,但都是跟着侍卫,这一次,是常远将军献来的古琴勾起了两位主子,这才打赌谁先看到北漠送来的女子,谁就能拿走拿把琴。 南萧中街的景在幽州是一顶一的美,我孩童时,随父皇出来过一次,当时只顾着吃糕,并没有细细欣赏,这才不过几年,中街的店肆、流淌的护城河,在这冬风掠起的日子里显得犹为矢丽,我看得出了神,丝毫没注意拥挤的人群里,七八个拿着刀剑的男子正四处观望。 “姑娘,已经戌时一刻了,我们何时回去,夫人那里瞒不了多久,况且公子也不见踪影。”棉落看着快黑尽的天空,说道。 我的心思均在桌上的酸枣糕上,吃了几口,听棉落这般说辞,顺手指了指拥挤的人群里,挪动的少年:“呐,五哥不是在那儿。” 我咽下糕点,看了一会儿,又道:“棉落,你说,我和五哥谁先看到北漠那位娘娘。” 等了许久,身边的人都没有说话,我放下糕点,疑惑的看向她,后者面露难色,身子轻颤起来,顺着视线,我才看到,她的身后站了一个脸戴面罩的男人,不知来了多久,大概是听到我的那番话,他将棉落打晕在地,然后说道:“多谢公主的提示,不然我们还找不到五皇子。”说完,他对着人群里的人扬了扬手指,又看了眼地下吓晕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会知晓我的身份,你想做什么?”我不由得慌张起来,茶肆的二楼平常不会有人上来,先不说,我的叫声有没有人听到,就算叫了没人帮忙也是白费,更何况我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而来。 男人收了剑,自顾自的坐在我旁边,似乎心情大好:“和亲的队伍到了,公主不看一眼?” 听他这般说,我尽是没了兴致,到底是太年轻了,在脑袋里想了好久,也没理个所以然出来,到底是谁会在北漠送亲的时候杀害皇嗣,如若这样,北漠和南萧就会再次开战,我和五哥是这次的突破口,引战的靶子,果真是一箭双雕。 一会儿功夫,送亲的队伍已经行至中街口,我不愿在想,也抬不起眼看繁华喧闹的街景,甚至能想象母后知道我死后会哭得多伤心。 “那是?”耳边传来男人震惊的声音,我抬起微红的眼,顺着视线往下看。 只见身着黑袍银甲的少年,侧身站在中街,深蓝的发带将发丝束起,未束住的发丝随着寒风飘动,只因那半张面具,我并未窥探到他的脸,只能大概看个局部,却也觉得好看的紧。 他轻轻抬手,利剑扫过,那人便倒下,再无声息,鲜血腥红一片,几乎染红我的眼,而他眸光无澜,橘色的黄昏撒在身上,整个人竟未沾染半分尘土。 随着百姓的逃窜,他的眼神越过数人,看向我,还未等我做出反应,他接过骑弓,箭架在弦上。 随后朝我身后扬了扬手,我的眼被覆住的那瞬间,夹着寒风而来的箭矢向我射来,我听得“噗呲”一声,刚才还在说话的人,应声倒地,再无气息。 棉落的手抖得厉害,不管我这么说,她都不肯把手从我眼前拿开,也许是怕我吓哭,她倒是替我哭了出来,我从未听过棉落哭得那样伤心,应当是太过吓人,我也没再让她拿开手,还贴心的闭上了眼。 “我十三了。”我虽看不见,但听得出那是五哥的声音,我刚想让棉落唤五哥一声,接下来的声音,让我愣在原地。 “十三就十三吧,来人,送十三岁的小公子回去。”他的声音掺了笑意,不甚在意的说了一句。 第八章 世子 后来,我才知道每次我出来身后都会跟两个侍卫,也是他们发现了不对劲,这里离官府又太远,只好找了还未进城的王师,恰好五哥又在一处,所以他们演了一出戏。 “南熹!”五哥带人上来寻我,见到这副场景,笑道:“你们主仆二人还真是一个“性格”,别哭了,跟五哥回去。”其实我是没哭的,只是棉落眼泪汪汪的侧面衬托出我一定是哭过了,才轮到她哭。 “五哥。”我轻唤。 “嗯?”身前的少年垂眼,慵懒的出声。 “你哭了?”我凑上前,视线在他微红的双眼停留。 “风沙太大,”他不在意的擦了擦眼睛,佯装不爽,“下去了,宫里知道,该急了。” 我被五哥带着下楼,也自然见到了他从在上面就说起的人,少年背对着茶肆,站姿肃立就像松柏一般,我拉着五哥的衣袖,问道:“他?” “应当是北漾府的世子爷。”五哥应了一声,目光落到少年身上,蹲着身子问我:“要过去吗?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去谢谢?” 我点了点头,随着五哥过去,快到他身前,五哥才停下脚步,说:“将军。”直到他转过身,眸间带笑的看着我们,我才看清,未盖住的面容,真的是很好看。 我一直都以为,北漠的人都长得壮实,如不然,怎么也如蒙古族那般凶神恶煞,可如今见到他,竟丢了神,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萧景钰在这里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将军如若不嫌,可否一同进宫。”萧景钰作揖道谢,又想到欠了人家这么大个情,怕是要好好谢谢一番。 “多谢五皇子盛邀,明日便是和亲截期,在下实在不便久留,明早将王女送到宫门,我们就要回程了。”他轻甲在身,象征性的回了礼。 “萧南熹在这谢过世子。”我全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看着他作揖,我也跟着他那般做,倒是把两人逗笑了。 我抬眼看眼前略勾嘴角的人,少年正年少,眉间挥之不去的正气,只听他笑道:“世子?” 萧景钰见他这样问,定是和他们一样身份不能明说,看向我说道:“南熹,叫将军,”又向他解释道:“被吓傻了。” 就在我了解五哥的意思,正准备开口的时候,他扬唇缓步上前,“这么叫也行。”他说得浅显,当时的我并不懂是何意。 身边的五哥还在喋喋不休的夸赞他,从北漾王妃的才女称号,到北漾王的风流倜傥,他好似来了兴趣,足足听五哥讲了半柱香的时间,期间,我好奇的问过五哥他为何带面具,被五哥一个眼神,我就闭了嘴,兴许是怕他再生气,我再没开口,只听他时不时应一声。 这晚,南萧出奇的下了雪,仿佛周遭散尽,迤逦的大街只剩我们三人,直到棉落出声提醒快到宫门关闭的时间,知道我们要走,他唤人牵了几匹马,然后进了官驿。 五哥的身形比我宽,我坐在他身前,看不得后面,我有些气,决心回宫后绝不帮五哥求情。 当晚,我和五哥偷溜回宫时,凤鸾殿一片漆黑,五哥本在疑惑中,许是下午的事给了他一记教训,他把我和棉落留在院内,只身一人踏进殿内,不一会儿,殿内传来他哀嚎的声音,其实,我从进门便知,父皇早在殿里等候,不管是我们俩一起进,还是五哥一个人进去,被打的还是他。 “公主,你不帮五皇子求情吗?”棉落也一副早已猜到的表情,但对于我第一次没帮五哥求情,她有些不解。 “七皇妹。”我刚想回答,被一道声音打断。 “三公主。”棉落对着一身梅花纹长袍的女子拜见行礼。 “皇姐。”我听得萧萱的声音,回眸笑道。 “七皇妹,你可算回来了,母妃同我讲的时候,我都担心得吃不下饭,生怕你出了什么事。”萧萱快步上前,拉着她四处看了看,确认完好无损才松了气。 墨黑格子门内萧景钰的哀嚎一声不断,惹得抿了口茶的萧萱侧目观望,不久后,终于看向我,问了一个相同问题:“皇妹,怎么没帮五皇弟求情?”见我抬眼,她可能觉得这么问,过于直白,又低声:“可是他惹恼你了,又或者今日出门发生何事?” 我望着皇姐担忧的脸,眼前始终萦绕着眸色无澜的少年,终于开口问出那个人:“皇姐,可知北漠世子。” 皇姐很聪明,一下就猜到缘由,“他救了你?”看着我求知若渴的模样,她伸出手,碰了碰我的头,才继续道:“先不说他是南萧第一才女的儿子,北漾王嫡子,就单拿王师巡防营将军来说,他的五淹赤峰、三进祁山等,哪一战不成名,听我外祖父说,此人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皇妹今此一见,世子爷可如传闻那般好看?” 以前有听皇姐讲过这等事,但都觉着没古琴重要,只听过一耳,便忘记了,现重提,我竟丝毫没有印象,脑海里泛着他让人捂住我的眼,射杀歹人的画面,还有被五哥带到他身前,看清那双拿弓的手,是何模样。 “儿臣参见母后。”萧萱没等来南熹回话,倒把皇后等了来,皇后穿着金红丝绸长袍,欲展翅高飞的凤凰被绣制得栩栩如生,袖口宽窄犹如祥云绘制,一支凤簪穿过墨黑长发,双手垂放在腰腹处,看着实是端庄秀丽。 “嗯,三公主怎么在这儿?”赵端燕刚得知两人回来,专门赶来,一进院门,便看到萧萱,眉头略皱。 我既知母后不喜皇姐,随意找了借口,让皇姐离开,“南熹参见母后。”我笑嘻嘻的拉过母后,又乖巧的倒了杯茶水。 “好了,母后已知晓今日的事情,熹儿没事就好,”赵端燕用眼神环视了几遍,略微放心下来,““沧海”我让人早早就放到你宫里去了。” 我点了点头,轻轻扬着笑,心里更是控制不住的想起皇姐说的话,想起那明明笑着却孤寂的人。 第九章 信笺 送嫁的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早膳都没用就带着棉落往宫墙上赶,按理说宫墙是不允许上去的,但我昨晚求了父皇的准许,可以站在宫墙边看。 同我一起来的还有三皇姐,三皇姐的母家是蒙古治颜族的,擅长骑射,从小我们都在习礼仪、练课规的时候,她在习剑,也许是父皇太过于喜欢辰妃,故准许皇姐可以同其他皇子一同去校场。 “公主。”我本在和皇姐交谈,棉落开口的同时,我一转头就看到了他,他还如昨天那样戴着面具,不只是他一人,送亲队伍的身后也跟着,数百名戴着面具的士兵,但只是远远的跟着,并没有上前的打算。 送嫁之举来得很快,街边静候的士兵、数十箱的红妆摆放有序,双方作揖、互相寒暄、平安入宫门,这就算完了,我攀在宫墙上,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离开了,三皇姐看出我的紧张,把揣在袖口的剑璏放在我手里,示意道:“不是要谢谢他吗?” 我先是愣神,但很快想起昨晚和皇姐说过想送个剑璏给他,“谢谢皇姐。”我把玉石般的剑璏握在手里,轻笑着开口:“棉落,给将军送下去。” 朱红宫门前,即将入宫的娘娘身着霞裙月帔,微风拂过,那身大袖襦裙式钗钿礼衣缓缓飘动,她好似并不在意,在众人的注视下,与北漠送亲的将军说话,棉落过去的时候,只听到尾声“世局动荡,只盼归期。” “奴婢拜见陈婕妤,世子爷。”是了,在北漠王女还未入宫时,皇上便下了旨,赐了离大殿最近的住所并封了名号,此举既能稳住北漠,还能震慑其它部落。 “我家公主命我把东西交与世子,特感谢昨日的救命之恩。”棉落叩拜起身,“公主还说,这只是薄礼,待下次见面,定送些不一样的。” 不知棉落说了何话,原本低垂着双眼谈话的人,忽地抬眼,清凌凌的双眸穿过宫墙的侍卫找到我,眉眼带笑的颌首。 “世子爷?”陈听眉眼带笑,打趣道,仿佛不知道接下来的自己会遇到什么,又或许什么都知道,只想让自己能看开些,凭着性子再看看属于北漠的独景。 “认错了,”面具下传来少年漠然的声音,很快,淡了去,“王姐,若今后不如愿,别委屈自己。” “好。”应下的那刻,陈听隐去了悲怆的神色,转身离开。 “恭送王女!”沿路的王师叫喊响彻了整座皇城。 我就那样站到他离开,看着他脊骨直挺的转身,再没回望一眼,就像这里于他来说,萧条破败,何人何事都惹不得他一眼。 回去的路上,三皇姐提起刚才的事:“世子的旁边还有一人,长相也挺秀气,皇妹可留意了?” “那位锦北王?”我不好说我眼里只看了他一人,也许是他救我一次,亦是他清凌凌的目光,我眼里再看不清任何人。 皇姐挽着我,笑着说起传闻中的锦北王,说起她过两年想去北漠见一见的人,再与之切磋一二。 自那天以后,我再没听人提起过他,也许两国对立的原因,少有人说起这些,但陈娘娘的到来,我也能听到有人念起他,但最多还是听她说起“锦北王”,王师的大将军,也许是察觉到我喜欢问起世子,慢慢的“锦北王”这个名儿我再未从她嘴里听过。 陈娘娘人好,声音不似各宫娘娘尖锐,长得一副异域风情的国色,眉眼都是惯有的温和,她常常坐在院子里,看着高墙边向外生长的垂丝海棠默默忧愁,我曾问过她,可有中意之人,她闭口不答,可能以为我是父皇派来的,所以不愿同我说话,但见我常常来找她,也就放下戒心,柔着笑给我讲她眼中的北漠。 说起故乡来,陈娘娘眼里有着柔情,也能活泼几分:“要塞为前,王城为后,以狼烟为歃,以民矢为引,白暮不期而至,王师连战连捷。”她看我不懂,解释道:“是百姓编纂的。” 我点了点头,心里认同极了,北漠与南萧交好后,王师的事迹便流传到了南萧,还有大胆的人在喝酒谈笑间说起北漠,这些都是宫里的人偶尔说起,我听到的。 “娘娘,北漠是何景色?”我趴在石桌上,轻声道,她的眼还未从海棠树上收回,听到我的问话,下意识的说:“贫瘠之地,荒烟大漠,淮都沙湖,波光粼粼,护城湖泊,乃我岭北。” “北漠,很美吗?”陈娘娘说了很多我不是很懂的话,“美。”她将桌上的糕点推到我面前,温顿道。 “贫瘠之地?荒烟大漠?”我随意挑了个看起来好吃的咬了两口,不解的出声。 “那才是真正的北漠,危机弥漫却入矢甚美。”她扬着笑,脸上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陈娘娘自从进了父皇的寝殿后,心情就大不如前,可我分明见过,从父皇那里出来的娘娘都很高兴,唯独陈娘娘,没有一丝笑意,有的全是无尽的忧愁。 母后说她的性子与我一样,温婉中带着坚韧,我却觉得我和陈娘娘不一的,她能为国为民牺牲自己的幸福,委身在自己不愿的地方度过此生,而我是万万不能的。 自从我每日都去钟翊宫被母后知晓后,她对此很不满,觉得我不愿亲近她了,也不许我再去见陈娘娘,就连其他皇兄皇姐也这么说,还笑着打趣北漠是不是有奇术,能蛊惑住一向清若如许的小公主,只因我的琴技乃一绝,可我从不辩解,因为蛊惑我的真真是北漠的人。 那天,夕阳初升,万物还未苏醒之时,有一人闯入我的眼眸,从此,再未离开。 两月后,萧国三年一次的交涉宴随着我的生辰一并到来,只相隔几日,父皇便下令一起筹办,我看着礼物一批又一批的送入殿来,心里欢喜不起来,因为在这之前,陈娘娘托敛秋求我将竹信,交与五日后为交涉宴而来的锦北王,又怕我以为她所写不实,让我看了交给他也是一样。 棉落说我看完陈娘娘的信与昨日不同,我正在抚琴听律,听完也只是一笑,那人救我一命,现在他有难,我理因还他一个情才是。 第十章 习武 次日,南萧各城下了很大的雨,造成了水坝横流,周围的房屋淹了一大半,父皇最是忧心,也不来广文堂了,那时我并不知道,除了水灾,南萧附近的部落也在蠢蠢而动。 “五哥。”看着因为前段时间,我未帮忙被打得几天下不来床的人,声音稍稍带了点愧疚。 还在摇头诵书的五哥转头看清是我,冷哼一声,傲娇着不愿开口,我急急的走上前,讨好道:“五哥,我把“沧海”拿来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一般见识了。” 看着五哥动容的表情,我冲棉落使了个眼色,院外候着的侍卫很快抬着“沧海”进来。 “沧海”是幽州成名古琴之一,此琴音域宽广,余音悠远未止,外形长中窄细,琴弦是为色泽洁白的蚕丝做成,琴身乃梧桐木赶制,用时五年之久,从西凉流出世面,尚未破损半分,也不知大将军是如何得来的。 五哥这才咧嘴笑,明明刚才还一副理你我有病的表情,许是见我第一次让东西给他,他很快退去笑意,目光深深的看我:“说吧,南熹此举何意?”果真是一个肚子出来的人,一下就猜到我有事。 我自知瞒不过他,试探着开口:“我想习武。” 他绷着脸,从榻上起来,围着我转了几圈,又碰了碰我的额头,自顾自的说:“没害温病啊?到底是哪儿不对劲?”看我一脸认真,他嘴角抽搐,越抽越厉害,随即大笑起来,我瞅他这副模样,没好气的抿紧唇,再次开口:“真的,没骗你。” 他收回手,笑得更起劲了,我气得转身就走,走老远了都能听到他的笑声。 也是,我自小就对音律感兴趣,会走路了也是去碰琴弦的路上,长大些,便以古琴为伴,要他们相信我,好像是不大可能,但我告知他们了,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我都会找到父皇求他同意。 这个念头,是看到那封竹信后起的,母后常说,女子到了合适的年龄便会嫁给自己心爱之人,男在外,女主内,可我不想,我想见见陈娘娘口中常年硝烟的黎城,想以要塞为前,以王城为后,这个念头一旦涌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交涉宴来得很快,而我因为这几日练琴到深夜,有些困顿的托腮看着赴宴的人,直到快到尾声锦北王也没有来,准确来说北漠没有任何人赴宴,父皇脸色很黑,我知道他肯定是见北漠无人前来,心里不大高兴。 随后我便在大殿上抚了一手琴,原本寂静的大殿响起猛烈的喝彩声,我一直记得要和陈娘娘回话,没有多耽误,私下同父皇说了习武之事,他没有过多的问询,只当我玩心大发,点头同意。 以前陈娘娘是不住钟翊宫的,不知所为何事,被父皇移居这偏僻幽静的偏殿来,我那时刚好过来找她,知道这件事,气鼓鼓的想去找父皇,为她打抱不平,谁也拦不住的那种,可她却笑,笑得很开心,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除了说起北漠,笑得这么开心。 她不喜欢父皇,我一直都知道。 钟翊宫就在冷宫的对面,我过去的时候,陈娘娘正站在门口等我,见到我,她并没有急着问,只是替我擦了擦汗,她虽不问我,但我还是在进门前就和她说了。 她知道以后,只是垂着眼,不再说话,我知道她担忧什么,她怕她的母后因为昔日的恩怨,会对北漾府出手,所以才会嘱托我,将信交给锦北王。 对于我知道北漾府和北漠君后旧怨一事,陈娘娘并不惊讶,还让我把听到的讲给她听听,看是否一样。 “不用担心我,没关系的,说吧。”陈娘娘见我想张嘴又盯着她看,轻笑着开口。 我瞧着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学着那两个宫女的语气复述给她听。 “陈婕妤的故乡可是北漠,我听同乡小篆子说,北漠的君后可是咱们郡县刺史的嫡女,因为一次意外,满门抄斩,只剩下她一人逃了,这一逃就是数年,最后竟是成了北漠的君后,皇上固然气,但也不能派兵把她抓回来吧。” “这和陈婕妤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俗话说父债子还,况且陈婕妤眼里心里都是北漠,把自己糟蹋得只剩半口气,如若不是不能死,哪能活到现在。” 我一口气说完,没有喘气,然后偷偷抬眼看她的反应,果然,她虽然笑着,眼里的悲凉是骗不了人的,我看不过她这副模样,告知她我明年生辰会去北漠,还同意想办法替她将竹信送出去,五哥有只信鸽,到时候找他借来一用便是。 只有我去了,才能救北漾府,不然北漾府被灭,南萧和北漠势必会开战,沿途的部落得知此事,幽州定会大乱。 而我,其实没那么伟大,我只想救他,用自己这双抚琴七年的手,执剑习武,拜他为师,我身后是整个南萧,北漠便不会轻易动他了。 棉落还记得,长乐225年,中街奇迹般的下了雪,在南萧可算是难能一见,但更让她震惊的是,喜琴犹舞的小公主在回宫后的三月后,让人收了所有的古琴,和三公主学起了剑。 在我习武的半年里,南萧时常下雨,烟雨朦胧,绿砖青瓦,我就站在树下,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空,第一次感到迷茫,我到底是为何弃了琴,又是为何要为只见两面的人背井离乡,去往神秘莫测的北漠。 也许是他给了我一种,与别人不一样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他救了我,我不知南萧的女子对舍身相救的人是何谢礼,我只知如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我说服了自己,就能更好说服前来劝说我的人。 自我决意习武后,母后因不忍看我时不时就磕着碰着,来劝了很多次,就连一向“瞧不上”我的六皇姐,都亲自送了很多药效好的伤药,她说我不听劝,倔,但是要是我真喜欢,也无妨,还说她回去,要让大皇兄和四皇兄多传授我不会受伤的防身术。 五个皇姐皇兄里,最懂我的还是六皇姐,虽然她常常同我拌嘴,可她知道我一贯的作风,不论我们俩为何事、何人吵得多厉害,她总归是为我好。 十一章 终见 去北漠一事,除了陈娘娘和敛秋便无人可知,所以当父皇召我询问此事是否真假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大的震惊,更多的是怕他不同意,父皇是喜欢陈娘娘的,所以在她宫里安插了人,那样,钟翊宫的所有事他都会知晓。 我低下头,轻声道:“回父皇,是真的。” 反正早晚都会知道,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也就没那么重要。 “南熹,不悔吗?”那时的我并不懂父皇话里的深意,后来想起,才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当时我的回答有一点被逼迫的样子,他定是不愿我去的。 “不悔,南熹心甘情愿,”我叩拜行礼,借着前夕理由,出声:“那日在中街被世子救下,已是万幸,现如今北漾府有难,如若放任不管,南萧也会受到牵连,女儿也会良心不安。” 高位上的中年男人,我的父皇看了我很久,最后什么也没说,点头算是同意了。 从浮华殿出来,五哥已经在外等着了,我本来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是身后的古琴栓了我的目光,其实我知道,母后是不愿意让我往日奔波校场和宫里的,所以让五哥来劝,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带着我送给他的“沧海”找来的。 “五哥。”我慢吞吞的走到他面前轻轻叫了一声,他没说话,只点了头,就带着我往御园去,实是棉落在门前跟我说,今日的五皇子有点不一样,叫我千万别招他,我原是不信,可抬眼触到他的脸色,就没了声。 “你们都先下去吧。”五哥示意我跟他走,见我像个鹌鹑一样走到他身边,随后开口散退了所有人,我只能默默的看着棉落和几个小宫女、小太监的离开。 “父皇...”五哥把目光从我身上收回,许是见我从浮华殿出来,随便问了句。 “嗯?问我五日后的生辰想要什么。”我乖乖应答,即便我们俩有时候会打打闹闹,但五哥笑和不笑是两个样子,我还是有些怕他的,只能在心里祈祷他收着点脾气,虽然我这几天也没惹他。 我们俩从殿前阶梯到宽敞石板路,再到花季盛开的御园,身边一言不发的人突然说道:“别去了。” 我微微侧目,反复思考是哪里露出了马脚,直到五哥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冷淡:“我说校场别去了,剑也别练了。” 看我始终垂着头,他像往常一样放下身姿,仰头看我:“五哥会无条件的站在你身后,若是有人伤你,第一个冲到你前面护你。” “五哥就你一个妹妹,你真要为了一把破琴与我置气?” 斑驳的树影遮住我的神色,我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五哥那么喜琴的一个人,竟会如此说话,还让人将琴带来给我,只为了让我别赌气伤害自己。 待我反复点头承诺不再去校场后,五哥才点头,放我离开。 我靠在凉亭一角,回想五哥知道我不去校场后,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如果知道我不去校场改去北漠,他会如何。 御园很大,两个偏殿加起来的大小,园里以碎石为路,将园中的长亭团围住,从前路过来,便能瞧见这满园春色,甚是好看。 就在我起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凉亭尾角传来细碎的声音。 “皇上为何对钟翊宫那位娘娘这么狠心,连最后一点寄托都要抹灭。”我听到这句话,瞬间停住不动。 我体形小,四周的假山刚好将我遮住。 “嘘,小声点,背后议论皇上,可是要杀头的。”一个宫女抱着洗净的外袍,往四处看了看,生怕从哪里冒出个人来。 “没事,刚才我就到处看了,没人,这个点皇子公主还在习课是不会来的。”绿色素衣的宫女声音大了点,为了向她证明这里的确没人。 “害,陈娘娘的寄托不就是那颗海棠树,当初因为不从,被皇上赶至偏殿,她欣喜那颗树,带着一同过去,就种在钟翊宫墙角,怎知发生何事,上个月就让人砍了去。” 听到此处,我没了多想,走过略带湿意的青石阶梯,经过破败的残桓,入目是一片光秃秃的杂地。 果然,海棠树真的被砍了。 敛秋坐在钟翊宫门前的石凳上抹眼泪,兴许是来钟翊宫的人太少,直到我走近,她才慌忙起身,行礼:“奴婢拜见七公主。” 她看出我的焦急,连忙推开紧闭的宫门,“公主随奴婢进来吧。” 我跟着敛秋进屋,不过半年,床榻上的女子竟消瘦得如此模样,我总想着父皇喜欢陈娘娘,派人暗中护她,即使移居偏殿,可该有的赏赐一样也不会少,也就放下心来,这半年忙着习课、温书、练剑,根本没时间过来看一眼。 “陈娘娘。”我忙不迭地上前,伸出去的右手却又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收回,她实在瘦得厉害,合身的云花烟罗上裳已经空了许多,我怕自己动作太大会弄疼她,只站在一边,我能看见她,她能看见我就够了。 “南熹,别让...让其他人知道我的情况。”陈娘娘艰难的开口,她没有叫我七公主,也没有自称娘娘,只是很随和的叮嘱我,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让北漠的人担心。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有些事是不能两全的,大概是离开钟翊宫的时候,敛秋同我说起海棠树被砍去的经过,也自然而然的说起令陈娘娘倾心的男子,两人相识于北漠,相知在淮都,因身份的差异,那男子自愿离开,在同年娶妻。 可还有另一个结局,那男子早就死了,死在了他们相知的淮都巷口,这事敛秋没和任何人讲起,连陈娘娘都是瞒得死死的,我问她为什么跟我讲,敛秋笑了笑,“奴婢快不记得了,但仍想告知公主,此去北漠,事事小心。” 五哥和母后都不喜欢我拿剑,但还有几日才到生辰,每晚待他们睡着,我才起来练练。 十岁生辰在我略渐精湛的剑技中到来,阴雨多日的南萧难得放晴,应该是见我要走了,给我送行。 十二章 偏向 落雨纷纷,淮都王城。 “瑾儿来了,怎么不叫醒本宫?”若兰云悠悠醒转后,听王嬷嬷说起君王召锦北王入宫商议国事,不悦的开口。 “君上来过了,见您还睡着,特意不让任何人来打扰。”王嬷嬷是跟了两代君后的老嬷嬷,虽服侍的时间不长,但若兰云一眼就瞧上了她,这一跟就跟了十几年。 王嬷嬷眼也尖,见若兰云起身,连忙让人进来伺候梳洗,“殿下见着太后,定会高兴的。” “他...会高兴?” “自然,殿下毕竟是太后的嫡子,在王城也生活将近八年,怎会这么容易割舍这份情。” 细雨如丝的雨点不大不小的,落到这座远在北方的王城,将乾正宫的房檐淋得嘀嗒嘀嗒直响,宫里的暖阁中,陈询负手而立,黑眸里有些隐忍着不快,许久,他转过身,目光落到并排而站的两人身上。 “这件事,世子怎么看?”陈询似是迟疑,但还是出声问起。 陈仟行卸了军甲,着一身鹅墨直襟长袍,多日的征战让他看起来身形硕直,他刚把眼神从密柬上收回,书案一旁的人看向这边, “臣以为,萧国此番送人前往,确有目的。” “你倒是专挑知道的说。”陈询冷哼一声,颇为不满的开口。 “君上,臣倒觉得无妨,萧国既想将公主当做世家女送入北漾府,那便收着,日后必然知晓其中用意。”陈瑾之看完徐泽递过的柬书,抬起眼,目光未变的说道。 此前陈听派人传信于他,这才将他心中的疑虑升到极致,果真,太后还是想动北漾府,可这一动却将几十万王师和远在萧国和亲的阿姐置于何地,所以,这个公主必须入北漾府,不管她是何目的。 “既如此,便应了锦北王,只是今后世子可别委屈了人家。”陈询眸色渐深,从进门,陈瑾之没说一句话,倒是自己开口冷讽世子时,才开口为其解围,他这王兄当真是绝情。 陈询慢步到陈瑾之面前,微张的唇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随意的说:“用雪煎的茶很好喝。” 待陈瑾之看向他,才继续道:“萧国的公主不日便到了,正好锦北王的生辰亦如此,那就留在淮都喝口茶,择日再回。” 陈仟行听得恼怒,这虽是在商量,可言语间可是下了命令,最近战事吃紧,周遭部落伺机而动,如若明天不赶回去,恐有不妥。 “是。”陈瑾之屈身应下。 若兰云来时,陈瑾之早已离开,只剩下陈询一人在宫内烹煮茶叶,眉目低垂看不清是何神色。 “君上。”若兰云端着笑,走到他面前,在连叫了两遍后,面前的让还是没人反应,若兰云听了脚步,挥了挥手散尽了所有人,宫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儿...儿臣拜见母后。”陈询这才回神,慌忙起身,热茶在他不小心下撒到脚背上,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伸手去擦,任由着茶水所覆住的地方红肿一片。“见过了?”若兰云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语气甚是不好。 “是。”陈询说。 “说说吧,召他回来商议何事?”若兰云找了个位置坐下,也没开口让他起来。 “儿臣记着锦北王生辰快到了,特召他回城办生辰宴,毕竟他一年在外也没回来过,所以...”陈询还想说些什么,被若兰云冷冽的话击得骨若冰凉。 “同是一母所生,你王兄带兵深入荒地,为你守住这江山不受外来入侵,你王姐远嫁南萧,为护你这个位置能坐得长久,你呢?少时懦弱无能,等到了中年定是昏庸不堪,如何撑住这偌大的北漠。” “南萧国公主一事,不必商议,让她入北漾府就是。”若兰云起身离开,因是她吩咐过,宫门外的徐泽敲门将烫伤药放在门口,没有出声打扰。 自从前君王死后,后宫的妃子该遣送的遣送,该殉葬的殉葬,留下的不过是些部落送来的和亲的妃子,都是不能动的,让若兰云紧张的不过是北漾府的几百口人,既然南萧此次送人前来,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十三章 不灭 南萧皇宫中殿,墨黑龙纹牌匾,悬挂在殿中央,上端鸾翔凤翥地题着几个大字“龍泽殿”,作为今日生辰的重要人物,我怎么也踏不进这眼前的高门,父皇和母后还有各位娘娘已经落座,在门后便是她们欣喜的神色,可我... “怎么了,不舒服?”五哥从侧殿出来寻我,见我脸色发白,伸出手探了探,又喃喃道:“是有点烫,近来气温骤降,待会我让阿辞给你送点药来,先进去坐会儿,里面暖和。” 这次的生辰几乎动用了各宫的闲杂人,所以殿外安静极了,静谧的月光撒到耸立高岭的宫梁府墙上方,留下一片净意的三无台殿,五哥拉着我进去,我一时着急,扯住五哥的袖口,憋了好久的话顺着虫鸣四起脱口而出 “五哥,过完生辰,我就去北漠了。” 生辰宴从中殿延至后殿,各宫的娘娘和皇子公主们都是相隔开来,除了常远大将军和丞相,其余大臣皆坐至后殿,中间虽隔了一道门,但从外面看还是拘束得紧,父皇应也是察觉到,特地发话让大家随意就好,宴间这才辗转热闹起来,琴竹丝弦声余音绕梁,歌舞升平的殿间,言语各易的交流声,算是给这个生辰题上完美的开始。 殿内虽然热闹至极,可我能看出来,外祖父和大将军互相看不惯,总是时不时吵上两句,而父皇只是听他们俩吵,从不去劝上一二。 “五皇兄,我都看你一晚上了,你一直拉着小皇妹干什么?”萧可隔着两个位置不解的问道,见没人理她,又以为是隔得太远的原因,硬拉着大皇兄和四皇兄和她换了位置,我看了看人家三兄妹,再看了看我和五哥,后者面目冷淡,根本不看我,反倒是用左手擒着我的双手,不让我离开。 我觉得五哥应该在等离宴的到来,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果真看见他转头,微张唇瓣的动作,却被久未出声的父皇打断,“南熹,准备何日动身?” 我只感觉五哥放开了我的手,才得已站起来回话:“全凭父皇安排。” “朕早已让人给寺庙递了话,明日就去吧。”萧远清执着酒杯,说完又看了看我,待我点头应允,才偏头和身边的大将军聊了起来。 萧可云里雾里的听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没等我和五哥说话,她提着长裙挪到我身边:“皇妹,父皇的话,是什么意思?” “皇姐以为乾安寺如何,又或者王师如何?”我没接话,垂着眼不敢抬起,恐怕看到母后难以置信的眼神和五哥敛神微淡的眸色,只得轻轻问道。 “那自是很好,无论军纪、实战都算得上幽州上阶了。”萧可虽极少出宫,但两位兄长都有说起过,况且那日的送亲,王师的庄严肃穆成了中街的一道风景线。 “我要去北漠,拜世子为师。”我低声道,这一次有皇命在先,周遭的皇姐皇兄都只能作罢。 他们亦是知道,这北漠不是人人都去得,若让幽州百姓和部族人知晓,怕是以为南萧与北漠即将联手,所以这一次,只能以南萧世家小姐的名头去,这去,也要讲个方法,以南萧公主入寺祈福,来盖过世家小姐入北漠习武一事,最好不过。 因为一早要启程的缘故,父皇特让我提早离席,一路上六皇姐都在劝我,说以前是不愿看我和北漠来的人走得近,怕以后万一出了事,定全部推到我的头上,现在既然我要去那里,也只能告诫我别学坏了,北漠的人都蛮横至极,她怕我受委屈,我不知怎么解释,怎么告诉她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个道理。 “公主,你回来了。”知道日子将近,我便没让棉落跟我去生辰宴,她心思细,知晓需要带些什么东西。 我应了一声,早早的让人关了房门,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就留了棉落一人,在所有人都问询的时候,只有棉落一声不吭,她说:“只要公主乐意,做什么奴婢都跟着。” “与黄烟做伴,同雁群而归。”我脱了鞋,和棉落一同坐在床榻上,忽然就想起陈娘娘说的一句话,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 棉落侧头看我,虽不懂何意,却也跟得我笑起来,五哥总说只有我笑起来才像个女孩子,很好看,可刚刚他抬眼时,我对他笑,他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径直离开。 第二日辰时,我站在宫门前母后把我拥在怀里说了很多话,“母后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舍得你受伤,不舍得你受苦,也就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这一次才依你。” “去看看也好,不满意就回来,北漾王妃也是我们南萧的人,肖侍郎也没空去,南熹此举,也算帮你父皇拉拢人心了。”母后说到最后,像在说服自己,这一刻,我才知道,我同陈娘娘是有些像的。 最后是三皇姐萧萱将我送到一千轻骑的面前,垂在一旁的右手被她塞进一把佩剑,“照顾好自己,过段时间,皇姐会来北漠看你的。” 我点了点头,看了眼宫墙上眼眶微红的六皇姐,她应该是怕我走了没人和她拌嘴了,所以偷着难过。 待我转头,我的母后就站在那儿,朝我挥着手。 最后是空无一人延伸至中殿的直道,那抹墨蓝的身影没有出现,五哥才不会不舍得,他肯定是太高兴了,才...起晚了,可是我左等右等也没能等来他,倒是在上马车的时候,看到了江辞。 “主子让卑职跟在公主身边。”江辞是外祖父收养的养子,后被送到五哥身边,一待就是十年,我记得江辞是有官职的,五哥怎么让他来跟着我。 “阿辞,你上车来,我有事问你。” 我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问完才知,昨晚我离开后,母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父皇收回承命,因此激怒父皇,连带着五哥也被禁足了,后因外祖父在旁边,母后的禁足才算了。 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我没起去北漠的心,父皇还是有意将我和三皇姐,其中一人送至北漠,无数个原因中最重要的,还是北漾府与南萧城的恩怨,经久不息。 十四章 错认 漫长的严寒,使人觉得压抑,这不过才初春,北漠沿途的风景也不似南萧那般好看,白雪还未退去,整片沙湖都被渲染得神秘漠染,这一行我们竟用了大半月。 直到高直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北漠的城墙和南萧一样,同是平砖砌筑,不同的是北漠墙身本身已伤痕累累,不难看出,这战国很难和平,果如陈娘娘所说“硝烟不断,士行为民。” “四方荒漠,无尽黑暗,城池掠夺,重兵护佑。”这是我第一眼见到此景的想法。 “黎城闭门,将均回都,请绕道而行。”站于城墙上的将领高声道,这两次闭城一次遇到王城队伍,一次遇到南萧队伍,倒是将他这辈子的运气都磨完了。 “姑娘。”江辞从城门前退回,向我解释了黎城首领的意思,“黎城有闭城三日的规定,没有锦北王的意思,我们皆不得入内,况且锦北王和世子均去了淮都,除了等三日,现无人能让他开门。” 我撩开一直遮住我视线的帘布,目光在黎城的牌匾前停住,“黎城”这就是陈仟行所在的地方,“日行千里,乘胜追击”他就像生来就是上战场的人。 “没关系,让将士们坚持一下,我们绕道去淮都便是。”一连赶了半月的路程,江辞的意思大抵是想进城歇息半日,吃口热饭,再去淮都面见君王,我倒无妨,既然他在那儿,我便去那儿。 许是接了命令,初入淮都,便有人前来迎接,我压着兴奋掀起一角,远处的高楼房檐上,洒下一片朦胧冷粼的光,由于视野的狭窄,我只看到了街口两边的小贩和肆意喧闹的孩童。 这座荒漠里的都城和黎城不一,黎城是寒意,淮都恰巧相反,越往里走,越暖和,因为轻骑不能入王城,江辞便让军队驻扎在城外,幸好只有一千,若再多些,怕是不妥,还以为要里应外合占了这星原大地。 下车步入王城的时候,我抬眼就看到了耸立在面前的高楼,楼侧是为护集的河流,我在南萧看过中街的护城河,可独独没见过王城里汇集的这类,宏伟又壮观。 “姑娘,这位是北漠的四王子。”江辞让开身给我说道。 “四王子。”我不紧不慢的移开眼,看向从城门就跟在一旁的少年,微微行礼,细瞧这下,他面色微红,视线一直盯着我,“有何不妥?”我顺着他的视线左右察看,发簪没掉、藕荷锦裙没乱、锦白色鞋靴也未脏,他在看什么? “无事,本王子只觉着今晚月...月色甚是好看。”陈默抬起的双眼悄然垂下,在王城的十五年,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女子,清许如莲,笑意然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高楼,她也许是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很好看,所以才对着他勾着笑意,只无意间的那一眼,便入了他心。 “公主,为何从南萧来到北漠,这里闲杂无趣,战乱永留,倒不是一个玩闹的地方。”陈默走得很慢,他声音偏低,我留着心跟在他身后,全然没入耳听到此话,等棉落俯在我耳边将他刚才的一席话说我听后。 “四王子,请等一下。”我停下脚步,拧着眉不悦道:“我并不是你们所见这般废物,习剑、骑马、箭戍我均会,明里拜世子为师,暗里只不过想挨于王师能偷点学,自然不似你们所想带着目的而来,不论四王子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还请别在当面唤出。” 待他先行一步,我还是拉着棉落替我细祥片刻,确认的确没什么异样,才跟了过去。 “北漾王妃病重,世子也就赶不及接公...姑娘,但应该也快到了。” “没关系。”我点了点头,王妃病重一事若不是进宫后才知道,我定是要先去北漾府看一看,毕竟我的目的就是为保府邸前来。 陈默带着我们穿过开满鲜花的苑子、宁静的园中小道,最后是歌舞升平的楼宇,抬眼望去淮都的天空满是星辰,和眼前这蔚为大观的场面相融合,惊艳了我好久。 陈默见面前少女目光微闪,不忍打扰,待她收回眼,才微张唇瓣:“锦北王生辰,所以闹了一些,姑娘随我来,君上和太后也在此处。” 我回头看了眼江辞,等他点了点头,才跟着过去,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棉落和江辞便是能让我心定的人,见不到陈仟行,我就放不下心来,进了大殿都还在想太后是不是提前动手了,那我岂不是来晚了? “君上万福,太后万安。”陈默比我先到一步,屈膝行礼。 “萧南熹见过君上,太后。”我谨记母后的话,一叩跪于地,额头俯至手心,再与心平拱手,低下触地,二次叩首亦下垂触地,双手不予分开,待停至几秒,被叫至起身。 身后的棉落亦是如此,我端着手,不敢到处看,只浅浅记得御桌前的太后和君王脸上缓和很多,随后太后还招我过去,亲切的问询了几句,大多都是官话,最后才说到正话上来。 “南熹此行,既是为拜师前来,本宫便不久留,以后随世子一起就是,但需得注意安全,这可不是儿戏。” “是。” 嘉泽殿里,左侧武将,右侧文官,前席是各位王子、王女,这点倒是南萧差不多,所以我被候在太后身边的嬷嬷带过去的时候,才敢微微抬眼,这一眼便看清了这雄伟甚美的殿堂,是由七根金柱撑起,这座画中难得一见的楼宇,殿间楼梯位于入殿左侧,往上看去,就是悬于顶端的梁木。 时隔一年半,我再次见到他,他已不似在南萧那时笑意显露,除了还戴着面具外,就剩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酒杯浅抿上一口,神情寡淡得如春雨渐入,无人能惹得他看上一眼。 “师傅。”我作揖行礼,稍顿快意的轻唤,没听到久违的声音,倒是周围一直观望的群臣轻声笑起,“姑娘,怕是太紧张了,所以行错礼了。”带我过来的嬷嬷替我解围。 直到殿外下起雨来,我才惊觉,这里是王城不是军营,理因着三叩首才是。 我抬眼看他,恰好对上他提起眼,隐在面具下的声音漠然冷淡:“不是我。” 十五章 膳食 “姑娘?”见我没了动作,连表情都不自然起来,嬷嬷适才开口:“您面前这位是锦北王,旁边这位才是世子,这人认错了无妨,现下都看着呢,还请姑娘在世子旁边落座。” 我僵在原地,平缓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原来年前初见的那句“这样叫也行”是这个意思,好在名义上的师傅蓦地起身,让棉落招我过去。 “坐我这里。”陈仟行将位置让开,把离他很近的方桌让给我。 四方方桌两两相隔,我被棉落搀着坐下,抬起的双眸静静的,盯着面前的炙羊肉,怪我自己没有认对人,还闹了这么大的笑话,要是五哥知道,肯定要笑足一个月,棉落瞧见我面色不佳,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 “姑娘。”她劝着我多少吃点,北漠的饮食和我们那边完全相反,多是油脂极浓、味道极重的炙肉,我吃惯了南萧的淡食,就一口也尝不了面前这满是油光的燔肉。 大殿里,数十个宫娥在琴筝弹奏下翩翩起舞,袖口的花瓣随着轻盈的舞姿落到殿内各处,琴筝结合下,音律由轻变重,舞动的身子也丝毫不逊色,就像月光下的萤火虫,绚丽而颂致,夺目又弥洺。 幸得宫娥的遮挡,我得已看向身旁的人,他身前的食盘里并无吃食,摆放的席筷工工整整,好似并没拨乱,除了手里的酒杯,时不时的送到嘴边,再无其他动作。 我突然就记起陈娘娘的那句“陈氏皇姓,瑾上年华,袅袅行止”因为这句话里有个“行”字,我便以为是陈仟行名字的由来,殊不知心里的杂乱,早已暗示这段差错,我绞尽脑汁的去想陈娘娘同我讲过的话,丝毫不明高位上那抹复杂的视线。 “王兄,她可一食未进。”自从萧南熹坐到他身边后,陈仟行的目光就没停过,毕竟身份尊贵,这还成了他徒弟,可要好好看着。 “嗯。”陈瑾之负手站于殿外,说着回头看了眼坐姿端正的人,缓步离开。 “公主,走吧。”我入北漠这件事,淮都知晓此事的很少,而陈仟行便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他笑容温和,揭了面具,锦绳环绕在手腕处,露出眉目疏朗的面容,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稀里糊涂的带了出来,江辞见到我们,抱拳行礼。 我来北漠这几日,天气还未转暖,末冬的雨也时而落下,倒是比南萧更像南萧了,以往总听人提起北漠的吃食、军队、牛羊,却独独不知道这里的天气变幻莫测。 这才半柱香的时间,雨就落了下来,陈仟行带我们寻了个亭子,没等我坐下,面前的人停了脚步,回头:“公主认识王兄?” 他记得,当时他也跟着去了南萧,怎么不记得有见过她。 “见过两次,次数不多,殿下也许认不得我了。”我一五一十的将南萧发生的事,同陈仟行一说,他很快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没接话,只不过看我的眼神没那么“戒备” “仟将军。”幕帘后面走过来一个人,那人身着铠甲,高大魁梧的站至我们面前,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入王城到现在,这是我见过最像北漠将军的北漠人。 “常将军?你不是在淮西?怎么得空过来?”陈仟行似是对常深的到来颇感困惑,多问了几句。 常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虽离得稍远,也能看出来,所以识趣的找了个,离他们远点的石凳坐下,对面的棉落抬眼看我,又垂下,再抬眼,却始终不出声。 “怎么了?”我目光虽是看向远处的宫屿,但也发现了棉落忧心忡忡的样子。 “姑娘,实在不行我们回去吧,看这些人的神色明显不欢迎,何况他是王爷不是世子,也用不着...”棉落是看着小公主日复一日的练剑,纤细的右手起泡、擦破、结痂,为南萧,也为...自保。 “好。” 这是棉落第一次劝导成功,总觉着不真实,果然。 “五年后就回。”这次北漠一行,两国的期限是五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到时候到了嫁人的年纪,回南萧便是。 常深还在和陈仟行道淮西战事,顺便提了一下想回黎城的事。 陈仟行在斟酌淮西的状况,下一秒就听到了常深想回王师,嘴角还未勾起,看了眼常将军的身后说道:“王兄。” “又来,你骗我多少次了。”常深因为话太多的缘故被陈瑾之调离黎城,放到淮西那鸟都不叫的地方去,现下正烦,听到陈仟行经常的说辞,无奈道。 陈瑾之从小路尽头过来,看着陈仟行应了一声,然后偏头问道:“骗你什么?” “将...将军,没什么没什么,我和仟将军开玩笑呢。” “是吗?常将军看着挺哀怨的,当真没事?” “真没有。” 陈仟行抱拳倚着亭柱,远远就看着十数人端着锦盒往这边来,“干嘛的?” 绅仄鞠着身子,说清来意后,陈仟行才把路让开,“殿下,饭菜都已备好,您看是送到北漾王府还是锦北王府。”今日宴席本就是为陈瑾之所办,当看到他只身来找自己的时候,还觉得受宠若惊。 只见,绝少说话的锦北王,边与世子交谈,边指了指坐于右侧的少女,绅仄瞬间明了。 “姑娘,这是太后让准备的,北漠的吃食过于重口,怕你吃不惯,特让奴才做些清淡的送过来。” “谢谢公公。”我看着放满整张石桌的糕点和素菜,下意识的看向亭口身形硕长的人,他和那位将军的谈话已经结束,现正在和陈仟行说话,也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轻轻抬眼:“吃吧,不急着出宫。” 十六章 失踪 在微风拂过的初雨时节,他着一身墨蓝重襺衣裘,束起的高马尾垂落在后肩,犹是混在这副景色,忽抬的双眼闪过一丝笑意,让人无意间沦陷其中。 陈瑾之收回眼,继续解答他的疑问:“淮西一带地形崎岖,附近多山坡、碎石,如果治颜族有意攻打淮西,对我们而言是件好事,怕就怕在,他们绕后西南方,改淮西投宣城。”面前的人明显不在状态,他伸出手,敲了敲木柱,“陈仟行?” 陈仟行回过神来,“王兄,太后刚刚找你了?”宴席之上,太后和王兄一同离开,在人前锦北王是从北漾府出来的,可人后,陈瑾之只在北漾府待了半年不到,就跟着父王去了黎城,持剑杀敌,用血肉征服了王师众人,这才成了王师名正言顺的统领军。 “常深,你先去。”陈瑾之双眉拢着,待人离开,才重新开口,随便三言两语便消了他的顾虑:“陈仟行,你在怕什么?” “有我在,没人动北漾府,太后不会、君上亦不会,君上还是顾念王爷当年的护国之恩,断不然无理由屠了北漾府。”刚才偏殿之内,他用承诺暂时护住北漾府,誓言一日不破,王府便得已存活。 “如果你觉得跟我委屈了你,可以说出来,王师不会没了你又或者没了我,就不叫王师,更何况,你现在是当师傅的人了,也有了自己要护的人。” “你能护她,她亦能护你。” “王兄...”陈瑾之说得很直,也间接的磨平了他心里的尖刺,“对不起。” 大致一盏茶的时间,我再次抬眼,陈瑾之已经离开了,也是,他说的是不急着出宫,可没说他不急。 刚出拱门的陈瑾之步伐放慢了些,想到刚才在偏殿时,太后说起只要他离南萧来的公主远点,北漾王府就能保住。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真让他想,倒也想不出来。 “锦北王乃北漠常胜将军,亦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将领之才,有他,北漠何其有幸。” 这句话是我闲暇之余在淮南门听到的,淮都一共三处城门,分别是淮南门、西宿门、北澈门,其中最为热闹的当属,靠近北漾府正门的淮南门。 淮南门是南北贸易的通口,各部落商贩都聚在城门空地上卖些稀奇的玩意儿,每月城门大开之时,我都拽着棉落混迹在商贩之中,听他们说起他。 北漾府的下人见到我都是尊敬行礼,从不与我多说话,除开王妃、陈仟行,就是陈默来得勤,我不喜欢和他说话,连带着他送的礼物我都不喜欢,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琴技甚好,待我进宫之时,竟送了一把古琴给我,还害得我当众抚了一曲,从此我就更不待见他。 在南萧我每日都会给母后请安,虽然王妃没提,可我总觉得不妥,每日早早的去给王妃请安,即使她每每看到我都恨不得给我跪下,还喃喃道“谢谢”,我虽听不懂,但看到下人的态度明了了许多,她是谢我带了肖侍郎的家书给她吧。 自那天看完家书后,王妃的身子就越发虚弱,我不知道上面写了何话,也不好去问,于是将每月出去一次增加到两次,许是因为王妃每次见到我都想起身行礼的原因,实是这王府里有他人监视。 我不敢去想,王妃远嫁至北漠,没了夫君,昔日的恩怨又被强加到她的身上,而她只能拖着重病的身子能熬一天是一天,毕竟如那竹简上所说,“世子未成器,王府若灭,南北硝烟必起。” 因为我的缘故,陈仟行也去不了黎城,整日不是练剑就是待在王府,美其名曰在等淮西的捷报,可我却知道他的命脉捏在太后手里。 好在,他不似官宦子弟喜欢饮酒作乐,常做的就是负手站在王妃门前,一站就是半天。 在王府的半年里,我常常听到有关王师的赞誉,而陈瑾之这个名字也随着我的生辰一起到来,生辰前夕,我想着南萧会送些什么贺礼,断不知此次生辰是在去往黎城的路上过的。 生辰前日,北漠的上空出现了枉矢滑落,我恰好蹲在一位卖狐皮的商贩面前。 “公主,快看。”棉落压着声音,兴冲冲的拽着我的袖子,待我抬眼,落入眼里的便是如弯曲的折箭从上空划过,顷之而落,周遭的喧闹随着枉矢的到来停下,有人说这是禨祥灾异的前兆,有人亦说此景甚美,却不得多观。 “大家伙也都别看了,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寒食节了,早些回去,我看这枉矢的说法也不可信,现北漠安平,能发生何事。” “是啊,有锦北王在,国之无虞。” 我还蹲在地上,听他们这般说,心情大好的想多挑些御寒的裘衣,北漠的初春还如去年那般寒风凛冽,正如淮都的风能吹到黎城,但我不是风,我也再没见过陈瑾之,本是为他而来,却真成了带着“目的”而来。 江辞跟在我和棉落的身边,熟练的接过商贩递过来的衣物。 在我起身想走的时候,寂静的淮南门前突然有人低声开口 “害,你们竟不知锦北王,失踪几日了。” 直到我快到王府,刚才那些不容置疑的话还回荡在我耳边。 “我带着妻儿就是那边逃过来的,治颜族狡猾阴险,守着淮西康衢生生的,歼灭了小半部分的王师兵卒,随后锦北王连着一同前去的常将军下落不明。” “这这这可乱说不得。” “对啊,这种话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我亲眼所见,你们看,这右手的箭伤就是这么来的。” 清凉的晚风吹得我四肢发冷,眼前的百姓都围观在内,独我一人不得上前,中街那提眼一见,勾了我心,从此盘根错节,深陷此城。 “姑娘,我们回府吧,殿下只是失踪,会没事的。”棉落小声的在我身边说道。 “他没事。”我垂下眼,压着疑虑认真说。 “姑娘...”棉落还想劝我,“他没事!”我抬眼看去,那人的手臂确是箭伤,竟在缓缓流血,还记得五哥学箭时就被伤过,也如这样,只是他是擦伤,而不远处的人是箭矢刺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