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念九霄》 第1章 九转还阳 “系统提示:天元历476年,『常语心(道侣)』服用四品丹药『聚顶丹』,结婴成功率上升!” “系统提示:天元历477年,『狄桓』赠送给『常语心(道侣)』阵旗x12,成功布下天地三才法阵,心魔干扰强度下降!” “系统提示:天元历488年,『常语心(道侣)』尝试突破元婴失败,修为大减!” “系统提示:天元历495年,『常语心(道侣)』寿元仅剩11年。” 狄桓:“………………” 八次! 整整八次了! 我滴好妹妹!不是你老公我不疼你,可是连续八次突破失败,这、这也有些太离谱了吧。 看着空荡荡的储物袋,狄桓将其掂起,奋力甩了半天,终于还是掉了片五柳叶出来。 一身雪白素衣,容颜绝世的妙人亭亭而立,眉目低垂,似是在为这几番突破所耗费的巨额材料而羞愧。 不过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眼前漂亮的少女,不过是由计算机建模,所做出来的npc而已,本质只是一堆代码和数据罢了。 狄桓叹了口气。 “唉,要是那些『天骄』的话,现在都已经升到元婴后期去了。” 随着社会不断发展,商品经济模式引领领市场,资本的选择倾向出现了变化。 有别于网游,单机游戏大多是一次性买断,玩家持续性消费较少,制作难度却往往较大,若没有相当程度的复杂性便难以俘获玩家的心,因此越来越多的公司不愿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转而去开发网游与手游。 而狄桓作为万年单机游戏爱好者加仙侠迷,在这种大背景下,有幸找到了这样一款,十分符合自己口味的修仙游戏,实属不易。 作为该游戏的资深玩家,他已经重复游玩了不知道几十遍,对各种游戏设定与技巧了如指掌。 因此他目前所挑战的,也是该游戏的最高难度“向死而生”。 所有的敌对角色强的离谱不说,更重要的是,只要死亡一次,便会永久删档! 因此在建档时就需要十分注意天赋的选择,玩家的天赋点数有限,想要获取强大的天赋,就必须先选取一些具有负面状态的天赋来平衡来点数。 【绝脉之体】你天生静脉滞塞,能活下来便是奇迹(起始寿命-30年) 【先天残疾】你自幼跛脚,走路与跑步相较于常人十分困难。(移动速度-50%) 【羸弱多病】最大气血上限-20%。 在他选择了这三个负面词条后,开局简直是天残老祖青春版,坐轮椅怕是都要比走路快! 不过这几个词条也只是初期会带来些许麻烦而已,等到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后,便完完全全无所谓。 寿元不足?修为一突破不就有了。 速度不够?大不了御剑飞行。 至于血条太短……我能秒杀能无敌,还要血条何用? 从这些负面词条得到点数,被狄桓用来选择了如下天赋。 【天仙之体】全五种属性灵根亲和度最大值。 【过目不忘】初始悟性+50 【大道所钟】起始所有大道感悟等级达到初窥门径。 如此分配后,点数刚好用完,因此出身方面,只能选择高不成低不就的“炼丹学徒”。 至于他的道侣,之所以升级的这么困难,其实与游戏的系统设定有关。 在这个修仙游戏中,有着名为天骄的特殊npc存在。 他们与玩家同样,先天便带有许多极好的天赋,这使得他们的力量与修炼速度堪称恐怖。 但与之相对的,就有着天赋一般甚至极差的普通npc存在。 常语心便是其中一个。 两人相识的过程十分简单,仅仅是炼气期时的一次随机事件。 当时常语心与另一位修士发生争斗,一边是容貌仙姿的白毛小姐姐,另一边是光头魔道余孽,任谁也能看出来该帮哪边。 这种小事件,其实只会给一些灵石和便宜丹药,外加1点的好感度。 结果就是这1点的好感度,常语心从入宗比试,到修仙大会,再到除魔之战,一路跟着狄桓的步伐,紧随而上,不离不弃,两人的亲密度也随着各种事件水涨船高。 玩游戏讲究一个代入感,狄桓见大家如此投缘,干脆主动提出,不如二人结为道侣,共同成就大道。 但是常语心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新手村出来的npc,起始面板非常差,光是成就金丹便很勉强,耗费了狄桓不少功夫,现如今还要晋升元婴,基本无望。 看了看手里的天材地宝,狄桓索性将其全部投进了炼丹炉,这些材料眼下只供炼出一份延寿丹。 至于结婴的丹药与材料,也仅剩最后一份了。 虽然他自己也没有来得及突破元婴,靠着延寿丹拖至今日。 但他为的就是能和道侣修为并驾齐驱,共同进退,毕竟游戏的全部内容,他在普通模式已经全部体验过了,这一次开高难度,玩的就是一个挑战自我。 一阵光华闪过,血红的仙丹从炉中飞出,被他连同进阶材料一同递给了常语心。 后者默默接过,没有言语。 “一如既往,连句谢谢都没……唉,啥时候程序员能加个班,好好地把这个ai改下,起码别搞得跟个木头似的。” 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他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想了想,他还是操控自己的角色,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好了,咱家这次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除了灵石之外,穷得就剩片叶子了……我大限将至,必须去趟海域,准备些自己突破需要的材料,这一趟来回估计要30来年……你好好加油,成了,咱俩就是神仙眷侣,不成,就是阴阳两隔,来年上坟时给你烧最爱吃的红枣糯米糕。” 唉,想想自己开档这么多次,没想到这一回,却对这么个连特殊立绘都没有的普通npc如此上心。 只能说玩游戏太过上头。 告别自己的电子道侣,狄桓来到港口,踏上了前往海域诸岛的灵舟。 其实他心里对常语心这一回的突破还是挺期待的,毕竟在之前的八次里,他每一回都喂了一颗『九转还阳丹』,可以在突破失败之际保全性命的同时,将所有丹药的剩余药力用于体质的强化。 理论上突破失败的次数越多,到最后成功结婴时就越强。 显而易见,这大概率是程序员偷懒所留下的bug。 因而在玩家间,也有故意突破失败来刷数值的玩法。 虽然这丹名字叫九转,可目前还真没听说过有谁故意去刷九次的,实在是每次突破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太大,金丹修士寿元才堪堪三百年,突破一次就要花费二十年,九次就是一百八,还不算中间攒材料的时间。 也亏得狄桓这次玩的是“种田流”,一早把三大生产职业的等级全部升满了,然后把各个派系的好感任务全都刷了一遍。 除此之外,什么炼丹、炼器、阵法、比武的魁首,也统统是他,因此赢得了一笔“巨款”。 虽然现在已被挥霍一空。 罢了,千金散去还复来,一些材料而已,随便跑几趟拍卖行、秘境之类的,不就又有了。 “系统提示:乘坐灵舟前往十方岛,需要花费10年时间与8000灵石,是否同意?[是/否]” 这个游戏就这一点蛋疼,干啥都要花时间,虽然反应在玩家体感上,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但有时候还是蛮误事的。 瞟了一眼自己的人物界面,看到寿元那一栏清清楚楚的“70”两个数字,狄桓放心地按下了确定键。 一番过场动画结束,场景发生了改变。 “首先去百草阁看看药材吧,之后还得去别的岛找炼制阵旗的龙骨与阴兽皮革,时间还是蛮紧张的。” 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行程,狄桓将脚踏在了灵舟外。 蹬↓蹬↑蹬—— “系统提示:您的寿元已归零,无法继续冒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仙长请重新来过。” 突然间,屏幕一红,跳出了系统的提示框,紧接着画面中央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死』字。 “……” “………” “…………啊?” 什么鬼?! 我不是还有整整七十年的寿元吗?你这游戏怕不是又给我整了新的bug,闹呢! 话说我这连续打了一个多星期的档,容易吗,就给我这么删了,不行!我要去游戏商店界面给差评! 义愤填膺的狄桓,奋力敲打着键盘,瞬间一篇洋洋洒洒的百字短评完成,字字诛心的同时,又兼顾幽默细胞,任谁看后,都能感受到文字背后作者那深沉的无奈与痛楚。 就在准备点击发送按钮的那一刹那,狄桓突然看到,自己的屏幕上隐隐约约,粘着一根短毛…… (((′°Д°`)!! ……难道是! 随手打开一个旧档→打开菜单栏→人物界面→寿元。 原本正常的数字上,突然多出了一横,导致十位的数字“1”,乍一看跟“7”似的。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特么******……!!” 一番口吐芬芳,狄桓终于冷静下来。 然后接受了现实,默默把刚才码的字全删了。 天色不早,洗洗睡吧! 唉! 怀着抑郁的心情,把自己往床上一摔。 冥冥之中,他似乎做了一个梦,看到常语心终于突破成功,而且实力变得十分强悍,一跃成为元婴期中顶尖的存在,便是一般化神强者也不敌她。 自己伸出手去,试图给她一个鼓励的拥抱,却扑了个空。 不待做出反应,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闪耀着白光的漩涡,瞬间把自己吸了进去! 狄桓仿佛看见自己从万米高空飞速落下,却感觉不到一丝风的阻力,直直的,朝着一间缭绕着草药香气的小房子坠去…… 第2章 三绝宗师 一阵刺鼻的气味,将狄桓从睡梦中惊起,他下意识地开口骂街。 “这是谁把血乌头和广角怼到一起煮了?!连这血乌头应用冷水先泡三个时辰,再取滤液也不知道,这味儿乍一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茅房堵了呢……咦?不对,我啥时候对草药这么熟悉了?” 从床上立起,纸糊的窗户,令室内有些昏暗。 不知道是否因为许久未维护的原因,纸面上已有几个破洞,使得一束光线正巧透了过来,照在了狄桓脸上。 一瞬间的强光令他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哪儿?” 不但自己身上穿着陌生的衣服,所处的地方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家。 略显破败的房间内,摆放着三张木床与一张桌子,其余两个床位看起来已很久未曾有人使用。 整体可以说的上清洁,但却十分杂乱,各种瓶瓶罐罐、杂七杂八的物件随意摆放,除了出入的大门外,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仓库。 药味是从屋外传来。 推开门,只见一个颧骨低凹,约莫五十有六的瘦小男人,在院子里守着一座炼丹炉。 那男人手里扇子动得颇为懒散随意,十多息过去,才装模作样般地挥一下。 狄桓随意瞟了几眼,眉头便挤得像个梅干似的。 本来他是懒得理别人的闲事的,但没奈何,假如他再不插手,这一炉药怕是要炸开来,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 “你若不想那五柳叶,被文火煮成烂泥,致使药力尽失,就再烧快些,另外,那血乌头和广角,下次也先记得沿纹理切作细条,以清泉水浸泡取滤液……你这直接怼到一块儿,难道就不嫌齁?这气味,方圆八百米内,怕是一条野狗都见不着!” 正在看锅炉的老头怒而转身,甩着手里的破蒲扇,指狄桓的鼻子骂道。 “小东西,到底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一个学徒,刚来才一天,就睡到日上三竿,叫都叫不醒!赶明儿给我滚蛋……咦?不对!我这刚开的丹炉,五柳叶性属阴,以水煮制,应该毫无味道,而这血乌头和广角,理应刺鼻难耐,你又如何知道我用了哪味药的?” 狄桓却没细听老头的言语,因为他被对方的模样逗得差点笑出声。 原来,这老头也被熏的够呛,摘了两朵棉花搓成球,塞住了鼻孔,模样看上去相当滑稽不说,一开口更是犹如鸭子鸣叫。 待对方不耐,又重复了一遍问话,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五柳叶属阴,这一点倒是没错,可其叶面纹理,藏有细小坑洞,这才是药性聚集之处,若是以文火烧制,就会将其药性挥发,产生气体,虽然你用了那么大一块镇石,压住了锅盖,可难道就没听见,这锅炉一直在咕噜咕噜地响吗?” “——你!” “唉,等等,还没说完,你这丹炉怕也是有些年头了,这表面到处都是细小的裂痕,被你这么一捂,那药液都从缝里流出来了,诺,瞧见那锅底的绿色汁水没有?现在还往外渗呢。” 老头赶忙一看,确实如此,炼丹炉都漏了! 这急的他是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想要关火,又可惜这一炉的药材,不关吧,等会儿怕是要连着炉子一起炸咯。 “这、这……” “罢了罢了,就让我帮你一次。” 狄桓上前一步。 只见他夺来蒲扇,先是五息三动,紧接着一息一动,不多时,火苗飞速窜起,锅炉里的咕噜声也随之变大。 老头在一旁看得直抹汗,不由得后撤半米,怎想狄桓一掌拍开镇石,以竹杖轻敲锅盖,将炉中气体分次释放,顿时压力大减,这时他才停下手中的蒲扇,改为文火慢煮。 其实以他的标准来看,这炉药到这里,其实已经废了,不过既然答应了要帮忙,当然不能落了自己脸面,多少救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半柱香的功夫后,他打开药炉,取出瓷碗,将料液分装成三份稀释,再分剂量倒回炉中。 “去取二两苍石斛来,细细地磨成粉,颗粒莫要超过针眼大小。” “不对啊,这药方上,可没写这味药。” “你懂还是我懂?”狄桓头也不回,借着对方之前说过的话反问道。 老头一听,暴脾气蹭得一下,又上来了,正要发作,却被狄桓打断。 “不就是一炉培元散,瞧你那稀罕样儿,还舍不得,就你这炉药材,都够买一车苍石斛的了。” “——呃!” 一番言语,说得他心服口服,显然眼前这小子,确实有几分功夫,反正现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如就信他一信。 按照要求,将药材处理妥当,老头将其递给了狄桓,后者也不细看,一股脑倒进了炉中。 不多时,原本刺鼻的气味逐渐缓和,改为一股浓郁的药香,在院子里弥漫,光是吸上一口,便觉得精神一震。 最后一步了。 狄桓摆弄丹炉上的机括,使其来回颠倒翻转,速度时快时慢,然而用力始终均匀如初,那百斤重的丹炉,在他的操作下,竟如同一只活泼灵动的锦毛鼠。 ——定! 手中竹杖忽然间上下舞动,速度逐渐加快,到了最后已仅剩残影,那丹炉也随着竹杖的击打,逐渐慢了下来,最终归于静止,炉口倒立朝下。 ——啪!啪! 两下轻敲,炉盖被打开,从中咕噜噜地,倒出了两粒圆滚滚的药丸。 狄桓摇了摇头,培元丹已是基础中的基础,如今练出来的药丸,居然连个丹纹都没有,只是勉强做出了圆形,尚不能称之为『丹』。 可一旁的老头却是大惊失色,手里捧着两枚丹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这、这是!这是仙丹?!” “不,这只能叫做培元散,虽然比起培元丹,在药效上差不少,但起码够用了,”狄桓喘了口气,这才回答道。 现如今,一次花费半天功夫炼丹,对他而言颇有难度。 毕竟【羸弱多病】造成的影响,可不仅仅表现在血条上限,气血的衰弱,同样也会降低自身的精力。 狄桓:“……” 咦?等等,为啥自己会有这种游戏里的天赋技能? 狄桓瞅了瞅炼丹炉,又瞅了瞅刚做出来的培元散,豁的站起身子跑了两步,这才发现左脚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仿佛绑着重物踩棉花一般。 【先天残疾】:你自幼跛脚,走路与跑步相较于常人十分困难。(移动速度-50%) “我擦咧!这是穿了?!” ——狄桓,二十五岁,有着起床后低血压的臭毛病。 直到刚刚,他才意识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得产生一丝混乱,所幸狄桓性情欢脱,从不斤斤计较,又由于他双亲过世的早,没有什么需要挂念的亲人,因此很快就适应了眼下的状况。 “草!浏览器记录忘删了,我cornhub的账号还登着呢!” “干啥啊?突然间大吼大叫的。” 老头斜眼瞧着他,本来刚刚觉得,这个跛脚小子有些能耐,人不可貌相,不想突然间疯疯癫癫的,看来不是什么正经人,让他再多炼几次丹后,还是把他赶走吧。 狄桓懒得理他,只是默默整理着目前已知的情报。 乍看下来,自己是回到了建档初始时的状态,但不知为何丹、器、阵的知识与技巧还在,只是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恐怕难以完全发挥。 要知道高级一点的丹药,动不动,就要炼个七七四十九天之久,就凭现在的自己,做个培元散都累个半死,那铁定是会死人的。 当务之急,是找到提升体质的方法,以及寻找方法,前往大型城镇。 又是一番检查后,果然如自己所想,身上目前,只有炼丹学徒出身自带的两套功法,分别是最基础的《基本吐纳心法》,与用于控制丹炉火候的《控火术》。 《基本吐纳心法》,顾名思义,仅供新手使用,根本无法指望靠它突破筑基,最多练到第三层,就必须更换。 而《控火术》,则是一套攻击法术,筑基以前,使用效果尚可,倒是不急于更换。 眼下自己的修为,是初始的炼气前期,几乎与普通人无异,而且还有三个负面属性在,此消彼长下,可能还打不过有武术傍身的山贼,以及林间的野兽。 “黄老,你可知道,最近的城镇是哪里?离这里大概有几天路程?” 在整理完记忆后,他已经能够想起,这具身体前一天过来申请成为学徒时的经历,但再往前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 “那必然是凤口城了,只是这里穷乡僻壤的,想要过去,即便坐马车,也要半个多月才能到。” 没有听过的名字。 不过并不打紧,事实上每次开档时,除了几座关键性的“主城”外,其他地理位置,都是系统随机生成的,即便遇到了陌生的地名,那也并不能说明,自己就在远离中州的地界。 至于凤口城,眼下肯定是去不了的,且不说沿途的危险他没法对付,自己现在一穷二白,便是路费也凑不出来。 不过狄桓依然有些兴奋,毕竟自己丹、阵、器三绝宗师的本领,似乎很好的继承了下来,目前距离起飞,只差一笔启动资金而已。 第3章 紫金剑竹 塞外,大雪纷飞,十里银装,杳无人烟。 漫天的暴雪,令脚下的道路,也无法看得清楚,如此恶劣的天气,即便是寻常金丹修士,怕也难以支撑长久。 而今,却有一人一剑,在这苍茫大地上,独自前行。 一身白衣如雪,银发随风而动,那漫天风雪,被剑气阻挡,止步于周身两米开外。 近了。 居然是她! ——常语心! 便是连真元都未曾运起,她就这样,仅凭身体,苦苦支撑,虽然仙剑有灵,主动为她挡去了风雪,但却挡不住这冰天雪地的刺骨严寒。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块石碑,当她想要继续向前时,石碑上光华闪动,一道屏障阻挡了她的去路。 而碑上的文字,也在这一刻清晰可见。 ——天剑门! 常语心沉默不语,没有出手,仅仅将长剑收鞘,屹立在风雪之中。 这场风雪,仿佛没有止境。 也许是几小时过去,又或许是几天。 常语心没有选择离开,她在等一个答案。 终于,风雪似乎静止了半刻,一声悠悠地叹息,从石碑的另一侧传来。 “你走吧,师傅她并不想见你。” 来人的话语中,裹藏着深深的悲痛,仿佛至亲方才与世长辞。 “语心此次前来拜访,心中有愧,但望天剑前辈开恩,给在下一个结果。” “不必多言,你应该清楚,风雪一刻也未曾停歇,这便是师父她对你的态度。” “恳请前辈开恩!” “知道了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那答案不就在你自己心里,还需要特意跑来装腔作势,假情假意地问吗?” “恳请——” 刷!!! 一道剑光气贯长虹,将大地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莫要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雪在这一刻终于止住了,却不是因为怜悯,而是浓浓的恨意。 “狄师弟他,自小命途多舛,老天待他格外不公,令其降生在了一个,四体不全的残破之身,然而师弟,他却从未有过任何怨言,甚至凭此残躯技惊天下,被誉为神州百年来,第一天纵奇才,本应自此成就大道,却因为你!” 刷!!! 又是一道剑光,紧紧贴着常语心的身体划过,灵剑在鞘中振动,欲要飞出护主,却被她压下去了。 “若不是为了你,师弟早在两百年前,便证得元婴果道,又怎会需要拿丹药屡次续命?” “而你却不知好歹,整整八次未能证道,让师弟,沦为全天下修士的笑柄……呵、反而如今,在师弟辞世之后,你居然恬不知耻的突破了!” 常语心那即便刺骨严寒也未能产生一丝抖动的身躯,在这一刻却突然失力倾倒。 但她仍然怀有幻想,于是死咬银牙,依靠着剑鞘,稳住了身子。 “……聂师姐。” “不要叫我师姐!我没有你这种弟妹!” 从雪中传来的杀意,几乎令常语心昏厥,但她仅仅是默默承受,因为她知道,对方说的话,才是世间所见的真理。 而且,对方也有理由去仇恨她。 不仅是这位师姐,天剑门的掌门也好,中州林家的姐妹也罢,甚至是西域魔教的圣女,都是有理由恨她的。 因为占尽了她们目光的那个人,他的眼中,却没有这些人的影子。 自己只是小小的一介普通修士,既无家世,亦无天赋,何德何能,能与她们这些天之骄子相提并论呢? 不明白。 “最后一次警告,离开北地,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与师父的眼前!” 不懂得。 “如若不然,我便让你身死道消,去陪我那可怜的师弟!” 不清楚。 “你可听见我所说的话?!” 但唯有一件事,她是理解的。 即是,那个人选择的是她,而非其他人这一点。 因此,自己,也有应该履行的义务与责任。 “恳请前辈开恩!” “……” 没有言语。 回答她的,仅是一道狭长的剑光。 事不过三,这一剑既出,便不会回头,定是要取常语心的性命。 自始至终,常语心都没有退后半步,亦没有出手,只是静静等待着死亡降临,或许在她心中,也有一丝期盼,渴望有来世的存在,能够再续前缘。 ——叮! 剑光一顿,被什么东西阻止了。 是她的佩剑。 这宝剑并非用什么名贵材料铸成,能够勉强跻身法宝之列,也仅仅是因为其锻造者技艺了得罢了,此时那单薄的剑身,在那犹如大海无量般的剑意下瑟瑟发抖,似乎下一刻便会断成两段化为废铁! 又是一声长叹,席卷天地之间的杀意,瞬间冰消雪融般溃散而去。 “青萍剑,青枝绿叶,萍水相逢……如此有灵性的法宝,也只有狄小子才炼的出。” 从石碑的后方,飞出两块木片,落在常语心面前,依稀可辨是一块牌位,如今却已从中断开。 她小心地将其捡起,收入怀中,起身向着石碑的方位行礼。 “多谢前辈成全,多谢师姐开恩!” “滚吧。” 淡淡开口的两字,却响彻天地之间,风雪骤然提速,常语心这才意识到,那空中飘扬的,并非真正的雪花,而是凝实的剑意! 话音未落,万千剑意宛如波涛,只一瞬间,便击破了青萍剑的防护,将其连人带剑一同击飞,消失在了茫茫雪海。 风雪终于停止,万籁归于寂静,唯有石碑前的那一道深壑,记录着这小小的风波。 ……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这段时间以来,狄桓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黄老,作为周围几个小山村中,唯一的一个医生,虽然为人有些乖离和暴躁,但还是颇有人望的,因此自己的衣食住行方面,还算颇有保证。 而自从那日,狄桓小露了一手后,黄老对他的态度,便还算尊敬,最起码,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肆意辱骂,而唯一的要求,就是狄桓在其他人面前时,必须假装丹药是黄老自己炼制的。 这倒是没什么所谓,既然这老头如此好面子,那便给他就是。 唯一让人颇有怨言的,便是收入的问题,虽说就一般情况而言,学徒是没法领工钱的,但是如今大多的丹药,都是狄桓一个人炼制的,要点辛苦费,总不为过吧。 可黄老这人,又是铁公鸡一个,支支吾吾了大半天,才勉强同意给工钱,就这还克扣了一大半,到狄桓手里时,已所剩无几。 既然你不仁,那别怪我不义。 凭借自身过硬的本事,寻常炼药师需要四五份材料才能炼出的丹药,狄桓一次便能炼出。 因此他假借炼丹之便,私自扣留了不少药材,大多都用蜡封好保存了起来。 因为黄老的药铺,就只有那一台破丹炉,稍微高级一点的丹药都炼不了。 靠着平时积攒的材料,狄桓得以多多炼制一些基础的炼体丹药,碍于丹毒的问题,他不敢多吃,每每都是靠着控火术,将身体里的丹毒完全炼化后,才会进行下一次服用,如此下来,进度颇为缓慢。 但眼下,并不着急着前往凤口城,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不少准备。 “喂喂,大家快看!瘸子来咯!” 一来到村里,那帮没大没小的熊孩子,就开始叫唤,这个年纪的小鬼最欠收拾,打一顿就好了。 由于一些病人不便随意走动,他有时,便会像这样,客串行脚医生。 这也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一方面可以熟悉环境,另一方面,与村民打好关系,也方便收集需要的情报和材料。 毕竟他现在,还不具备独自进山采药,和打猎的能力,只能每月月初从行商那里采买,或是拜托村里的猎人以及樵夫,在闲时,从山里帮忙捎带些药草回来。 和一旁正和别人唠嗑的村民,说了村口那帮小鬼的事情,后者提着扫帚怒气冲冲地出门去了,过了一会儿,从外面传来了鸡飞蛋打般的哭喊声。 由于狄桓待人友善,颇具学问的同时,却并不傲慢自大,而且医术似乎比之前的黄老还要好上不少,因此,他在颇受附近各村村民的信赖。 “呦,这不是新丰哥嘛,这么早从山里回来了?”狄桓一边和周围的村民打招呼,一边将背上的药箱放下,准备调制药品。 “嗨呀,别提了,最近山里,不知从哪儿跑来了一只金睛兽,把周围的猎物,都吓得跑没影儿了。” “那现在岂不是没法进山?”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金睛兽虽说算不得什么强大的灵兽,却也不是寻常的猎户能解决的了的对手,如此一来,自己恐怕也很难获取一些所需的药材。 “这倒不是,那头畜生,似乎仅在晌午之后才会出来溜达,之前隔壁村的蛋头,傻愣愣地在山里待到了午后,结果正巧撞见了金睛兽,差点把命搭进去,辛亏他逃跑时,偶然找到了一片奇怪的竹林,那竹子通体颜色发紫不说,还异常结实,刀砍上去都不见痕迹的!” “难道是紫金剑竹?” 详细询问了那竹子的颜色以及叶片形状,新丰点了点头,肯定了狄桓的猜想。 “哎呀,还是狄老弟你懂得多,应该就是那什么剑竹,蛋头当时往竹林里一躲,金睛兽只能在外面干瞪眼,等了半晌功夫就溜了,那个傻货就觉得这竹子是个宝贝,还想砍几株回来,没想到一用力,把刀口都崩碎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金睛兽,剑竹…… 狄桓沉思半晌,有了一些猜测。 “新丰哥,有件事情想麻烦你,下一回你们进山的时候,能不能把我也带着?” 第4章 田家小子 紫金剑竹,顾名思义,是一种呈现紫色金属般光泽的特殊竹子,而且其硬度远超一般凡铁,稍加处理便可以当做兵器使用,因此被称之为剑竹。 但即便有如此特性,这种植物依然算不得什么天材地宝,因为其特性也仅仅是坚硬罢了,而比之更为结实,又有着各式妙用的金属尚有不少,何必去特意寻找一个连锻造都没法进行的竹子呢? 但唯独有一种情况例外。 紫金剑竹的生长力极其强大,很容易一长一大片,而当其总体数量达到某一个阈值时,便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催生出紫金剑竹王。 这种竹王,介于精怪与普通竹植之间,是一种较为罕见的天材地宝,除了其诞生的概率较低外,更大的原因是因为难以采摘。 因为竹王不仅与普通剑竹长得一模一样,更重要的便是:它会“跑”。 说是跑其实不太恰当,其移动方式更类似一种移魂之法。 一片竹林,每一株都可以是竹王,这种奇异的植物,会将自己的精魄隐藏在整片竹林的根系之中,一旦出现危险,便会飞速转移自己的位置。 而若是将整片竹林全部砍伐采摘,就会使得根系被破坏,竹王的精魄也会随之死亡,因为当其在根系中移动时,便会与整片竹林共享生命。 因此,以普通手段很难将其捕捉,假如没有足以震慑神魂等级的修为,便只有特殊的方法才能采摘到竹王。 巧合的是,狄桓便掌握着这种特殊的采摘方法,而且目前手头的资源,也足够他准备出必须的药剂与工具。 除此之外,让他确信这片林子里必有竹王的原因,便是那一头金睛兽的存在。 这种畜生酷爱以金属为食,却对紫金剑竹感到难以下咽,因此金睛兽挑选住所时,往往会特意远离这种植物,尽量避免自己的狩猎区中有紫金剑竹存在。 而这头金睛兽却反其道而行之,自然不会是因为它口味特殊,而是因为它感受到了竹王的气息。 所有的天材地宝,对于灵兽,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吸引力。 对于这些心智残缺畜生而言,天材地宝,是成为真正拥有灵智的大妖兽的一道天机,即便是最普通的灵兽,在吸收了天材地宝中的精元之后,自此开启修炼之门,最终成为一方豪强,证得永生大道,也未尝没有可能。 当日那个村民能够生还,并非依托紫金剑竹坚硬的竹身,而是因为那只金睛兽尚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每当月圆之夜,竹王会吸收天地精华用以修炼自身,届时其将无法使用那腾挪的天赋,如此一来,金睛兽便可以凭借野兽特有的嗅觉,找到其所在,伺机偷袭得手。 这也是修真界中,一些豢养了灵兽的家族最爱用的方法,成功率几乎百分之百。 但是狄桓却不打算这样做,因为这样,他势必会与那头金睛兽打交道,仅凭目前的自己和这一帮猎户,恐怕很难讨得了好处。 做好了准备工作,一周后,终于到了进山的日子。 猎户们都是来自周围各个村落的,因此对狄桓还算认识,虽然大多数人认同他作为药师的能力,抱有好意,可仍有少数人,对突然多了个“累赘”感到不满。 “我说新丰,你们新村这次怎么把那个瘸子也带来了,到时候不说金睛兽,万一遇到个狼群,就他那样,能跑得掉吗?” “听你放屁!” 面容憨实的猎户有些不愉。 “敢说药师的坏话,胆儿挺肥啊,还狼群呢,瞧把你能的,说得好像你平时打个兔子也能遇到狼一样。” 新丰说完伸手往旁边一指:“况且你们田村,这次进山不也带了个瓜娃子吗?就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儿,能干点啥?” 田村猎户扭头一看,赶忙把新丰的手按下来,不由分说把他拉扯到了一旁没人的角落。 “你不要命啦!” “整啥玩意儿,呜呜咋咋的,你还怕个孩子不成?” “那是俺们村村长家的娃——田斌!最近他啊刚被一位路过的仙长看上,传了仙法,打算收为关门弟子,附近村平日那几个恶霸,都被他整治的服服帖帖的,你个糙汉子,也想跟神仙斗不成?!” “啊?真的假的……” 一听这消息,新丰怂了,偷偷从树杈露出头,发现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才舒了口气。 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神仙是让他们又敬又畏的存在,顷刻间就能决定生死,由不得他不害怕。 而狄恒,则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个站在人群里的少年。 没办法,实在是对方太显眼了,想不注意都不行。 特意穿了个镶边长袍进山,在周围一众猎户小心谨慎地簇拥下,一脸的桀骜不驯,标准的初出牛犊不怕虎模样。 而观其面相,太阳穴微微鼓起,天庭饱满,脸色红润,可见气血之旺盛,已有炼气后期的修为。 如此一来,狄桓也便猜出,当日黄老那一剂培元散,究竟是给何人使用的了。 培元散顾名思义,乃是培元养气之物,然而效果低微,往往用于给初次进入仙途的修士洗髓之用,可以补充气血,增强洗髓效果。 此药以外用为主,将一份培元散溶于热水,受药者浸入其全身,同时口服洗髓丹,内外相辅相成,事半功倍。 只是这培元散,并非洗髓必须的药品,若是本身便气血旺盛,强行使用培元散,就会像田斌这样,跟吃了大补药似得,一看便知道,药力还没有完全散去,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狄桓亲自经手的丹药,质量还是很有保证的。 当然,这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后遗症,只是有一段时间内,田斌会长得比较像善财童子罢了。 “不过,若是三月前才刚刚洗髓,如今便几乎已达到炼气大圆满,这天赋虽不比那些天骄,倒也算是了得了……如此,他此行的目的,多半是那只金睛兽。” 筑基丹所使用的材料之中,必须有一味富含灵气的主料,可以是药草,也可以是兽材,而金睛兽就很符合后者要求,虽然并非妖兽,但它也是灵兽之中,体内蕴藏灵气较高的一类了。 这倒是省了自己一番功夫,原本还担心那头畜生出来坏事,有别人愿意帮手,那自然再好不过。 三个月来,自己已经将《基本吐纳心法》修炼到了第三层,修为也跟着提升到了炼气中期,同时依靠着各种丹药进补,身体能力颇有进步,虽然现在走起路来仍然一瘸一拐的,但速度上不会弱于这些猎户太多。 思考之间,各村猎户均已到齐。 其实平日里,倒不会进行如此大规模的狩猎活动,主要是时值深秋,再过些日子,便会进入冬季,必须尽快准备足够的毛皮以及食材。 然而山中又有金睛兽,单独行动,只会成为对方的口粮,这人一多,不说能否吓得住这猛兽,但起码生存几率会大上许多。 进山的路线由猎户们安排,狄桓很放心。 一个村落中,这些人虽不一定是最有地位的,但绝对是最会来事的一帮人,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他们势必会与铁匠、行商、医生等各个行业者打交道,因此为人处世大多比较圆滑。 既然新丰答应自己,会帮忙寻找竹林的所在,便不需要太过着急,先等他们忙完狩猎之事也不迟。 ——可事情进行得却并不怎么顺利。 在山里已有两日光景,几乎没有看到什么大型走兽,便是野兔都没找到几只,这只金睛兽颇为凶猛,竟惹得其他动物纷纷迁离了这里。 至于山鸡等飞禽,倒是通过陷阱抓了不少,但这对于过冬而言是远远不够的,山里的冬季相当寒冷,届时凡人根本无法外出觅食,只能呆在家里烤火。 而山鸡的肉质虽然鲜美,却是过于精瘦,缺乏脂肪这一关键的能量来源,想靠这点鸡肉,撑过足足四个月的寒冬,属实有点困难。 众猎户有些犯了愁,聚集在一块儿开会商量。 现在手头的干粮也不是很多了,眼下比较靠谱的办法,就是靠着这些山鸡肉,大家再走的远一些,兴许还可能猎到一些山猪、野牛之类的大型猎物,虽然这样一来,要多花上不少时间,但应该能勉强赶在大雪封山前回来。 新丰有些犯难,他是新村这边的领头人,村里的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决定。 他们村之前的狩猎,收获还算不错,打了不少野鹿,加上这次收获的野禽肉,大概率还是可以熬过冬季的。 况且,他也与狄桓有约在先,竹林的位置,也从隔壁村的田蛋那里问过了,距离自己村子并不遥远,回去的时候,稍绕些远路即可。 可若按其他猎户的意见进行远征,回来时,方向就会有些偏差,这样一来,时间便不足够,根本没有绕路的余裕。 而他也不可能让狄桓一人在林中晃悠,毕竟后者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迷路事小,若是被野狼叼走,那可就闹大了。 要知道狄桓可是少有的,愿意给他们这些猎户和樵夫好脸色的药师,甚至免费帮他们看好了,之前舍不得花钱藏着掖着的暗伤,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照顾他。 心中有了决断,他举起了右手,吸引众人目光。 “这次狩猎,我们新村打算退……” “且慢!” 便在这时,那一直端坐在众猎户之中的田斌发话了。 “我有一计,希望各位能够配合。” 第5章 自有决断 新丰心头闪过一丝不妙,但想起之前田村那个猎户的话,还是强装示好地问道。 “不知小兄弟有何高见?” “高见说不上,我只是好奇,为何眼下我们有这么多人,却不愿去面对一头愚蠢的畜生。” “难道说你是指……” “没错,我指的便是那头金睛兽,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假如那野兽,在这山里安了家,难道你们以后,都打算走上一两个月去打猎不成?” 众猎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没有吱声。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图的就是一个平平安安,若非必要,谁也不愿去冒生命之险。 虽说一头金睛兽而已,也不是什么杀不了的怪物,但在这过程中,必定会有不小的伤亡,没有人想成为倒下的那一个。 “正因如此,长痛不如短痛,我提议,就在此时此刻,大家一起去了结那畜生的性命,同意的,便随我来,至于贪生怕死的,大家也没有平白无故让其捡漏的理由——把自己村的狩猎区域分出一半,让给其他人,这就算扯平了。” “这怎么能行!” 新丰大惊失色,村里今年新增了不少吃饭的嘴,单单是现在的区域,养活全村就已经比较勉强了,需要另外从行商那里,购买不少粮食,已有些入不敷出,再砍一半,来年怕不是要饿死不少人。 “那么新村的意见呢?是进,还是退?” “我、我们自然不会怕那野兽,但是既然打算要对付它,那起码也得有个计划吧?” “这一点大家大可放心。” 似乎就是在等有人问出这句话,田斌面上的光泽更加红润了一些。 “既然是我发起的倡议,自然不会领着大家送死,实不相瞒,其实我近段时间,已被仙师收为座下弟子,师尊还将其法宝下赐给了我,只要到时候大家帮忙,稍微拖延那野兽几息的时间,我便有把握一举将其击杀!” 说完,为打消众人疑虑,他伸手一招,只见一柄狭长宝剑凭空出现,上面映照出五色光华,颇为耀眼,惹得众猎户难以直视。 手中掐捻几个法诀,田斌额角稍稍流汗,显然,要驱使这宝贝,对他而言并不轻松,但众人目光都已被那宝剑吸引,无人看得出他现在的窘态。 “去!” 只见他凌空一指,宝剑瞬间横刃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去,将不远处半米见宽的粗壮树木,拦腰斩断! 稍稍平复气息,田斌神情变回先前的自负模样,目光扫过,众人惊叹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如何?现在还有人不服吗?” “没有没有、不敢当,”新丰赶忙露出献媚的笑容:“小兄弟……不、不,上仙本领通天,小的有眼无珠,哪儿敢不服,这次就是有人拦着也不行,我们新村跟定上仙您了!” 听到新丰的话,田斌冷哼一声,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 “那就好,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自找麻烦,否则休怪我不讲往日情面。” “一定一定,”新丰连连应是:“小人绝不敢了。” “那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做准备吧!” 田斌轻喝一声,众猎户方才从刚才的震惊中惊醒,慌忙间作鸟兽状四散退去。 这一剑,令他们此行信心大增,甚至有人开始幻想,他们已经拖着那金睛兽的尸体返回村庄,在村人那羡慕与崇敬的目光中,昂首阔步。 “狄老弟,实在是对不住了……” “我刚才在河边采药时,听到了一声巨响,究竟发生何事?” 新丰将刚才所见全盘托出,引得狄桓稍作沉思。 虽然仅靠一般人的描述,难以确定真实情况,但那柄剑果真如此,威力已远在一般符器之上,而若是法器等级,又并非炼气期修士能驱使得了的。 难道说,会是本命法宝不成? 狄桓失笑,也不知是笑这位师父财大气粗,自家徒弟刚刚炼气期,就送了一件大宝贝,还是笑这田斌妄自尊大,连本命法宝都舍得拿出来显摆。 罢了,假如真如自己所想,一个炼气后期修士,外加一件法宝,还有这么多帮手在,处理一只金睛兽,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不知为何,心中却犹有一丝不安,这到底是是从何而来? “既然如此,那劳烦新丰老哥帮忙指点一下竹林的大致位置,我自行前往即可。” “兄弟不必担心,我已经和隔壁村的田蛋说好,他会带你过去的。” 只见一旁大树下,有个表情憨傻的青年人正在睡大觉,新丰过去给了他一脚,就刺棱一下跳起来了。 原本田蛋还不愿意带路,非要跟着大部队一起去“见见世面”不可,无奈之下,新丰只得允诺,不但会给他留出一人份的猎物,还附赠一条自家腌制好的鹿腿,这才谈妥。 “麻烦老哥了。” “兄弟真见外,平日里哥几个都麻烦你照顾,这点小事都帮不上忙,也太说不过去。” “哈哈,那以后你来黄老这里,我再给你些优惠好了,这你总不会拒绝了吧。” “这个……别吧,身体健健康康的多好,总不能没事儿就去看大夫。” 两人互相之间一阵打趣,话锋一转,狄桓从背箱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递了过去。 “虽说有高手带着,但在这荒郊野外,还是要多一份小心,这份驱兽香你暂且拿着,点着后,效果可以维持半个时辰左右,对那金睛兽颇有效果” “那就谢过兄弟啦。” 这回新丰倒不推辞,他们这些猎户十分懂得性命的宝贵,胜算能多一分是一分。 兴许的耽误的时间久了,田斌面色有些不愉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出发?” “上仙,是这样的……” 新丰低声下气地赔不是,把事情原委讲了个清楚。 “……于是,我们想借用田蛋兄弟一用,还望上仙允许。” “随意。” “多谢上仙!” 围观的新村猎户都松了口气,他们自小常听长辈说,仙人都是喜怒无常的,虽然田斌原本也是普通的村人,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在修仙后性情大变。 “且慢。” 却是狄桓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出声拦住了众人去路。 “我认得你,黄老那边的瘸子学徒,有屁快放,我们还有要紧事去做。” 假如是在这之前,田斌或许还会对药师这一职业略带尊敬,但自从随师父学习仙道,对丹药之术有了些许认知后,便十分看不起这些,连基本的炼丹知识都不怎么具备的“江湖郎中”。 若是那给他炼制了培元散的黄老,他倒还会留几分薄面,但一个瘸子、残废,有什么资格让他以礼相待? 狄桓微微眯眼,却是懒得与小孩子计较,语气直截了当。 “这金睛兽我以前倒是打过几次交道,虽然知道正常情况下,各位此行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若是遇到特殊的情况,还是需要注意一下。” “呵呵。” 一声嗤笑。 “真是唱戏的给自己喝彩,给你点脸,你倒还吹上了,一个炼药学徒能知道些什么。” “确实,假如仅仅如此,大家会有怀疑也是应该,但是若是加上这个呢?” 两束火焰,如盘龙般燃起,在空中婉转腾挪,又自手三阳经收回丹田。 控火术! 那田家小鬼似是吓了一跳,不由得后撤半步,可当细看火焰之时,却是嘴角翘起,一脸不屑。 “我道是如何,原来竟是一位炼气中期的道友,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言语之间,对于境界几字咬得格外真切。 “也没什么,众所周知,金睛兽这种畜生,一旦开战,便不死不休,简直是无脑莽夫一个,但若是各位遇到会逃跑的金睛兽,却是要格外小心,切莫追击。” “以阁下之见,不乘胜追击,反而要放虎归山不成?呵呵……罢了,多谢提醒,我自有决断。” 话音未落,田斌头也不回地领着众猎户离开了。 新丰独落在队伍最后,扭过头来,目光闪烁不定,似是有话要说。 “新丰老哥,切记保持警惕。” 一句告诫,让老猎户面上的迟疑顿时消散,郑重地点了点头,向狄桓行礼告别。 “走吧,劳烦田蛋兄弟带路了。” 那憨傻的青年愣在一旁,听到问话后,被吓得一声怪叫,再不似之前那副浑噩模样,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 “仙、仙长,请走这边!” 第6章 魔修弟子 却说田斌与一众猎户这边,顺着溪流一路向上游搜索,不多时便发现了金睛兽的踪迹。 队里擅长追踪的人不少,一眼便看出这踪迹是不久前刚刚留下,虽说有修仙者随队,但仍然难免紧张,毕竟有关于这头野兽的传闻,山里的居民,大都是自小耳濡目染,甚至有不少人的亲友,便是死于金睛兽之口。 “莫要慌张,按原先计划,一队在后路布置陷阱,以便万一逃跑之时扰敌使用,二三队前往侧面等待暗号,斥候从树梢上向前摸索,确定金睛兽的具体方位,切记不要跑到上风口!” 一套指令下得有模有样,田斌心头暗爽,这才刚刚成为修真者不久,就可以指挥这么多人,还是些平日里,只会看在那当村长的老爹面上,才给自己好颜色看的贱民! “真是……他妈的太棒了!” 田斌心里暗爽。 “一帮凡夫俗子,以前叫你们帮点小忙、收个稻子,都他妈的推三阻四,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真就是一帮他妈的贱种!非得拿着鞭子在屁股后面抽,才知道干点实事!” “活该,现在才知道悔改,晚了!” “等师尊把那《凶魔逐日大法》正式传给自己,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拿去喂养阴魔,即便如此,你们还必须感谢我呢!” “谢我什么?谢我还愿意废物利用呀!” 多年的郁郁不得志,让本就心高气傲的田斌心理极度扭曲,而收他为徒的魔修,自是看中这一点。 只不过魔修的弟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眼下资历尚浅的田家小鬼,自然无法认识到这一点…… “田……仙长,前面的人报告说,发现那头畜生了,它正窝在上游的一片小树林里打盹。” 来报的猎户还未习惯称呼的改变,被田斌冷冷地瞟了一眼,才骤然想起,唐突改口道。 “算了,给两侧的人打信号,叫他们等中路开始进攻时,用弓箭干扰拖延时间,以便我的招式完成。” “好、好的。” 继续向前。 不一会儿,众人便能透过树林,看到那头灵兽的样貌。 只见一虎首鹿角的怪物,靠着块巨大的岩石,双目微眯,从喉咙里传来低沉的轻哼,仿佛是在熟睡。 周围遍地都是野兽的残骸,或许是不合胃口,大多只咬了一两口,便随意丢弃,内脏、大肠之类的碎肉,流的到处都是,已隐隐开始发臭,所幸山中气温并不高,因此尚未腐败完全,气味堪堪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猎户,看到眼前景象,也有些发怵,两股战战之下,不自觉地踩到了枯树枝上面。 ——咔! 清脆的响声,惊醒了沉睡的猛兽,一双铜铃大眼骤然睁开,露出闪烁着异样光芒的金色兽瞳。 羊角形状的鼻子轻轻耸动,便察觉到了那些包围过来,不知死活的猎物们。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第一次的吼声是为了击垮猎物的心理防线。 至于第二声,则是它难掩心中残暴欲念的发泄! “哼!不过是头愚蠢的野兽而已!” 额角渗出一滴冷汗,田斌横剑于身。 他要以这畜生的鲜血,为自己的法宝开刃! …… 另一边,狄桓二人已来到紫金剑竹林前。 由于此地已离村落不远,自己一人便可以辨别方位,他便叫田蛋先行返回了。 从背箱中取出大小陶罐,以及线绳若干,狄桓细细打量着四周的布局。 真是好一处藏宝之地! 整片竹林沿着着山崖生长,恰巧位于一凹陷之处,假如远离个几十米,便会被树冠与山壁遮挡,无法窥得竹林所在。 那头金睛兽能找到这里倒也颇有能耐,不知是否与其习性或者天赋有关。 若是认真观察土壤,便能看出细如蛛丝一般的“金线”深埋其中,里面大量的灵气,流水般均匀地移动着。 这便是紫金剑竹的“脉络”,所包含的,是高浓度的金灵气,若是有身怀同类功法的修士在此修行,可以事半而功倍。 除此之外,擅长阵法之道的大能们,也颇爱将这些竹子种在自己的大阵之中,不过却会通过特殊的育种,改变其五行属性,以作为阵法中灵力的中继站。 狄桓对于紫金剑竹的了解,便是从此而来。 “好了!” 一切准备妥当,只见偌大的竹林间,盘错交叉着诸多丝线,若是用手轻轻一拨,竟能发出琴弦般的鸣响! 这自然是特制品,以羊肠为主材,药液洗去油脂,再经过一番仔细的鞣制搓捻,便可得到一般的弦线。 然而这却还是不够,为增加其刚性,狄桓又将星河砂这种炼器材料加入其中,最终得到了这柔韧无比,却坚硬如钢的细丝。 以双手星丘绕线,左二右三,共五弦,恰合宫商角徵羽,剩余两弦,却是分藏在少阳三焦经小指次指之端,合计七弦。 狄桓以气御丝,丹田与弦音共鸣,竟是生生将这整座竹林,化为了一架古琴! 转轴拨弦,此曲不辨兴与衰。 时而如金戈踏马,万里黄沙埋忠骨,千秋功名一世葬! 时而如深巷杏花,弈盘无客芳自落,骚人可煞懒思情。 时而如大鹏展翅,扶遥直上三万里,巨翼垂天五十州! 时而如雾里繁华,画毂雕鞍喧哗处,车如流水马如龙。 玉垒宫阙,山寺晴岚,乍一听已如飘絮般破碎,转眼又是一派康乾盛世。 到了临近曲终之时,万千意象尽数化为浓浓杀机,弦音渐渐刺耳难耐,代为龙龈的紫金剑竹再难保持静立,筛糠一般地抖动,落得竹叶漫天,秋风乍起,仿若无数剑光。 在这肃杀之气下,连地上的“脉络”中的灵气流动也有所凝滞,狄桓仔细辨别着流速的缓急,小指内扣,一点一点地收紧丝线。 ——断! ——断!! ——断!!! 从外围开始,随着他的动作,竹子应声切作两段,每每有一株断裂,脉络的流速便稍微倒转,这自是那竹王在其中腾挪闪躲。 终于抓到了对方的影子,狄桓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原本他还有些担心自己判断失误,看来倒是多虑了。 既然鱼已上钩,便是时候收网。 他两手交替,七弦作一,法印连连变换,然后稍作积蓄,奋尽全身之力一扯! 嘶——!! 竹林竟尽数被其斩断,仅留最中心的一根形单影只。 “成了!” 狄桓走上前去,用铲子轻轻刨除根系,将其取出。 只见竹身长约六尺,铜钱粗细,却是棵幼竹,正因如此,其根脉狭窄,易进难出,那精怪被一路逼入了这里,便插翅难飞,只得乖乖受擒。 紫金剑竹的竹节,较寻常竹子而言略小,整体笔直平滑,犹有暗金光华流动,在竹林尽数被毁后,没有了灵气供给的竹王,在几息之间便会死亡,但其全身精元,都会被灌输进这最后的一根竹中。 紫金色泽肉眼可见地褪去,不一会儿便变成了常竹一般的青葱色。 由于心中有数,狄桓对此异象并不在意,只是将竹王立于一旁,自己原地盘坐平复气息,刚才的那一番动作,已令本就身体欠佳的他有了些许内伤。 “以器御阵,还是太过于勉强,看来,在突破筑基,神识可以外放之前,阵法怕是很难经常使用了。” 正是如此。 狄桓其实对音律一窍不通,他刚刚所使用的,乃是一种奇门阵法—— 《七弦绝杀阵》! 据传说,最初创立这套阵法的,乃是一位以音律入道的大能,大敌将至,城门欲要失守之际,他以区区一介乐师之身,化毕生所学,顿悟出了一套惊世骇俗的战法,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立地成仙,以一己之力,绝杀百万雄师,所用的,便是这一套阵法。 也正因此,此阵杀伐之气最为强烈,却又暗含国仇家恨,而不至于落入魔道下乘,可谓十分难得,也是狄桓最喜用的招数之一。 约莫半晌功夫,休息完毕后,他细细打量着手中青竹,思考该如何最大化地将其利用。 “其实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炼制一柄趁手的兵器。” “枪乃百兵之王,眼下我并没有合适的功法,行动又多有不便,自是一寸长一寸强比较好,况且以紫金剑竹为杆,日后若拾得更高等的材料,还可以更换为枪头,不至于白白浪费这难得的竹王。” 青竹握于右手,狄桓提步转身,枪头与枪纂随身而动,速度快若流风,待其转去半圈,又改以披挂之势,连出数击。 只是左脚始终不离地面,难以跟上双手的节奏,因而使得画出的圆形稍有顿滞,不甚完美。 “虽然我能勉强模仿出曾经学过的招式,却无法发挥威力,看来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寻找功法书了,不过此竹虽还未炼制成器,当作打狗棍来使也是颇为趁手……咦!” 便在此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大一小两股气息,正在向他逼近! 第7章 那又如何 “为什么?!” 明明自己占尽优势,甚至一度将那野兽死死压制,若不是那小小的失误,本可以将其就地斩杀,哪里会给这畜生逃走的机会! 可谁曾想到,之后竟然会遭受那种意外,致使全军覆没。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身后的啸声越来越近,田斌赶忙加快速度,使得自己刚刚才稍微蓄出一点点的真元,再度消耗殆尽。 “啧!假如能有喘口气的时间的话!” 不过只要能到那个地方的话,一切就还有转机。 作为同村,他自然也听说过田蛋的事迹,本以为是发现了什么天材地宝。 但在那之后田斌到了地方才发现,所谓刀枪不入的竹子,除了硬以外无一是处,因此便对紫金剑竹失去了兴趣。 “不过,既然田蛋一个普通的猎户,都能靠着那破竹子逃过一劫,身为仙人的我没理由做不到!” ——呼呼呼呼呼呼 田斌如今仅靠着两条腿的力量苦苦支撑,已竭尽全力。 “该死的!这该死的畜生!” 虽然脸上焦急万分,但却无能为力。 在他身后一道巨响传来,他下意识躲了开去,可强烈的冲击波仍然将他撞倒,摔倒在地。 “啊啊啊!!!” 一阵钻心的痛楚传来,使得田斌发出凄惨的哀嚎。 ——噗嗤! 喉咙微热,哇得一口鲜血吐出,田斌眼神变得迷茫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 ——彭! 突然一声惊天轰响,那个逐渐靠近自己的巨大阴影突然消失。 “还好及时赶到,不知田小友伤势如何,要不要紧?” 一道懒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有人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谢,谢谢你……我……没事。” 田斌勉强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之人,不由得满脸惊愕。 “是你!那个炼药学徒!” “看来田小友还是没有听进我的意见,中了这畜生的诡计。” 狄桓冷冷地瞟了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田斌,随即将注意力放在眼前对手身上。 虽然金睛兽大多数都是莽夫,但也非绝对,约百分之一的几率,可能会诞生出拥有着智慧的特殊个体,被称为『觉』。 并非只有金睛兽会如此,所有的灵兽都有这一特性,『觉』有着很大的几率能够成为大妖,这一点,倒是与人族的天骄有些相像。 而成为『觉』的金睛兽,不仅战力直线上升,性情也会变得异常狡猾,即便自身实力强于对方,若是猎物有逃脱的风险,也会刻意隐藏实力,假意不敌逃走,待猎物追击而来,慢慢削弱对方体力,然后施展雷霆一击。 狄桓能百分百断定,对面的正是这样一只觉兽,其身上虽然有几道伤口,但都巧妙地避开了要害,仅仅是看上去伤势较重而已,对其战斗力没有半分的影响。 现如今的这只金睛兽,怕是需要有筑基期的实力,才能应付的了,自己刚刚的一击,也只是借着偷袭之便,勉强将其击退而已。 “不可硬拼!” 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蜡封好的驱兽香,这种特质的弹丸,可以在抛出后产生爆炸,生成大片的药雾,对嗅觉灵敏的兽类,具有极强的驱赶效果。 “去!” 狄桓把手中的香弹抛向空中,随着他的动作,金睛兽机敏地后跳开去,然而香弹的气味,仍能不受控制地刺激它的嗅觉,使得金睛兽被熏得止不住泪流满面。 一连几个来回,每当它想要瞅准时机进攻时,都会被狄桓的香弹阻挡。 原本它还觉得,这恼人的小东西终有用完的一刻。 直到狄桓丢完了手头的储备后,打开了背箱—— 满满一箱,全都是香弹的包装壳。 “呜呜……” 假如金睛兽现在能口吐人言的话,怕是要立刻开口骂街。 见眼前两个猎物实在是太费功夫,它为自己感到万分不值,尾巴一甩,直接溜了。 “等、等等!” 田斌仍有些不死心,他才刚刚攒够真气,恰巧足以释放一次法宝,怎么能让这野兽跑了呢? “算了吧,我们敌不过它,没必要死磕到底,况且用不了多久,它便会离开这片区域了。” 狄桓心里已有了计较,村庄附近显然不适合金睛兽生存,它死乞白赖地留在这里,无非是贪恋紫金剑竹王,现如今被自己截了胡,待其发现这一点,要不了多久就会迁移到别的区域。 “你我同为修士,怎能如此胆小!凭借你那奇怪的药丸,假如能够牵制住那畜生,我定能给它致命一击!” 这小鬼,着实是蠢得有些厉害了…… 翻了个白眼,狄桓从箱里随便掏了个香弹,丢向田斌。 后者想到那股子难闻的药味,赶忙闪身避开,却不想药弹就这样摔作两半,什么也没有发生。 里面竟然是空的。 “想送死你自己去,在下可不奉陪。” 田斌被怼得半天也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最后还是决定装哑巴。 也不管这小子心里作何想法,狄桓一边收拾背箱,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那些猎户怎么样了,大约有多少人受伤?” 在他看来,这头觉兽既然有灵智存在,自然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假如它选择追捕田家小鬼,那其它猎户便有了足够的逃生机会。 能在山林里摸爬滚打的人,哪儿能没些眼色,况且还有自己提前打了预防针,肯定不会选择冲在最前面和金睛兽比肌肉。 算算时间,现在他们应该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可田斌被如此追问,却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这、这我哪里知道,被那野兽一直追杀,怎么可能有闲工夫关注别人死活?” 本来这番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偏偏这小鬼目光躲闪,语气颤抖,似是隐瞒了什么事情的模样。 狄桓顿时心里一沉。 “最后问你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里竹棍虚握,他将田斌逼至死角,封锁其全部退路。 以这小子的个性,最恶劣的情况,极有可能将那些猎户拿来当做肉盾,以换取逃生的时间。 他不禁有些担心新村那些猎户,正常情况下,有自己给的驱兽香,即便被金睛兽追杀,也不会有性命之忧,除非有人搞鬼。 可即便他再三逼问恐吓,田斌却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这终于令他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 只见狄桓抡起手中竹棍,狠狠地一甩! ——啪!! “啊啊啊啊——!!” 田斌吃痛之下,喊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紫金剑竹何等坚硬,这一击下去,恐怕钢管都能打成两段,何况区区一个炼气期修士的手臂。 “别紧张……我这儿可还有不少药,效果相当之好,足够把你的骨头接回去,但你要还是不说真话……” 狄桓一把揪过田斌的头,强逼着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 “人身上总共有206根骨头,你刚刚才断了一根,依旧还剩不少,我们来做个简单的算术题,猜猜看,等一会儿直到你喉咙无法发声为止,你还要喊多少次?” “嘶……你、你敢……你怎么敢伤我,我可是——” ——啪!!! “啊啊啊啊啊——!!!” “不对,这不是我要的回答,接着说。” 肋骨断裂,田斌已几乎没了说话的力气,但还是强装镇定,语气微弱地嘴硬道:“……我师父、他、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狄桓闻言叹了口气。 “暂不论你个炼气期的水货,到底值不值得被救,况且,我管你师父是哪里来的臭鱼烂虾,便是元婴又如何?老子杀过的元婴难道还少了?” ——真是个疯子! 这是田斌的第一反应。 这种胡话他自然不会相信。 但没有人会不害怕疯子,尤其是他掌握着你的生命的时候!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终于确信,这个人,是真的敢杀他。 “我知道了,你听我说——” ——啪!!! “呃啊啊啊啊啊——!!我都愿意讲了……你!!你到底想怎样?!” “防止你胡编乱造。” 这一回,田斌算是完完全全认栽了,直奔主题,再不敢胡乱开口。 “有两头!那畜生有两头啊!!” “两头?” 狄桓楞了一下,然后倒吸一口冷气,看着田斌的眼神越发不善。 “他妈的!这个混账!!” 难怪不敢开口,因为田斌早就知道,那些人生存的希望渺茫,于是他干脆放弃营救的打算,准备假装一切都是意外,与自己毫无瓜葛。 “在哪个方向?!” 田斌被对方的表情吓住,颤抖地伸了伸手指。 时间宝贵,狄桓懒再和眼前的废人周旋,便是药箱都顾不得带,只是赶忙从中抽出几个药瓶和旗子塞进怀里。 以原先那种瘸腿的动作,肯定是赶不上的,于是他暂且将青竹当做拐杖,单脚点地,提着竹棍全力飞奔。 距离他与大部队分开已过去了两个时辰,刚刚被金睛兽和田斌拖去的时间,大概有二十来分钟。 “新丰手上的驱兽香,仅仅只能持续半个时辰!” 此时此刻,狄桓不知道是该祈祷另一只金睛兽动作慢些,还是祈祷田斌之前逃命时跑得足够快。 “希望还来得及……” 第8章 垂死挣扎 “——吼吼吼吼吼吼吼!!” 远处的树林深处传来震天的长啸,若是仔细听,似乎还夹杂着几声人类的惨叫! 死者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这一片盘根错节的树林,是天然的牢笼,到目前为止,所有试图跑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离开。 剩余的幸存者,已经渐渐意识到,那突然出现的另一只金睛兽,比起最开始的那只,更加的狡猾!残忍! 因为,假如它真的只是因为饥饿才进行的狩猎,现在少说有二三十人遭了毒手,作为果腹之用,已是绰绰有余。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它依然没有停止杀戮,甚至那些死去的受害者,也仅仅是被它随意剖开身体,然后将尸体丢弃在路边。 这仅仅是一场猫鼠游戏罢了! 新丰与其他新村猎户一起,躲在一块山石之上,努力地将身体贴附在地面,以躲避金睛兽的搜索。 但这只能起到一些自我安慰的作用而已,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对方那灵敏的嗅觉,所能感知到的区域,远远比它的视野更加广阔。 之所以还没有轮到他们,恐怕是因为,相较于其他猎物而言,他们更加“乖巧”吧。 他们被分在了负责从两翼包抄的三队,当田斌一击失手,发出追击的信号时,新丰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狄桓的告诫,下意识地慢了几步,刻意与大部队保持了一段距离。 因此,当第二只金睛兽突然发难,他们由于距离稍远,反应时间充足,立刻原地躲了起来。 这时候选择逃跑,只会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加快死亡的脚步。 而且,他们还有一个秘密武器。 “丰、丰叔,我看狄大夫,不是给了你保命的东西吗,为啥不用呢?” 一旁年轻的猎户凑了过来,小声问道,语气有些颤抖。 他才当猎户不久,今年刚刚找了老婆,本以为幸福生活正要开始,却不想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早知道,就应该跟着自己那卖糖饼的叔父,一起到附近的城镇,寻一份安稳的活计,虽然累点苦点,总要比现在大难临头要好得多。 “这畜生不太对劲,并非普通的灵兽。” 新丰到底是老猎户,眼界非同一般,他已经注意到,虽然这吼声听起来好像很遥远,却是在以他们为中心,不断绕圈。 一开始,他也是准备立即使用驱兽香的,可就在准备掏出包裹的一刹那,那第二只金睛兽立刻调转了方向,阴鸷地瞪着他,瞧那模样,似乎在准备使用什么不得了的招式一般。 它甚至无视了当时正拿飞剑瞄准它的田斌! 何等狡猾!何等机敏!哪怕说那是野兽的直觉,也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同伴,这次跟随他进山的八人中,有六人是新手,剩下的两个老猎户,也早已成家,各自都有儿女与父母,需要他们去关心、抚养。 反倒是他,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即使丢了性命,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新丰解下自己的粮袋和水袋,将其递给了另一位老猎户,众人携带的食物即将耗尽,支撑不了多久。 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他转身跳下了巨石。 “丰叔!你!” 那年轻的猎户,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以为新丰是要独自逃跑,便要伸手,去抓那装了驱兽香的包裹,却被老猎户死死按住。 “成大伯,你拉我干嘛!丰叔他要——” “闭嘴!” 老猎户在接过了储袋的瞬间,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在山里,大多数猎人的第一只猎物,既不是山鸡,也不是野兔,而是一种十分弱小的生物,名为雪负鼠。 只要了解其习性,便是七岁小孩,也可以将其捕获。 雪负鼠是一种群居动物,当遇到避无可避的危机时,它们中总会有一只成鼠站出来,舍弃自己,去吸引天敌的注意力,直到族群恢复安全。 因此对于猎户而言,只要看到有一只单独的雪负鼠,跑到他面前上蹦下跳,那就说明,附近必有一个巢穴,如此一抓便是一麻袋,而那只故意送死的,则被猎户们戏称为“负饵”。 “……等那畜生追去,我们就往反方向跑,不要掉队。” 老猎户默默开口,看似十分平静。 那年轻的猎户,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随即颓然地瘫坐在地。 哪怕身为弱小的猎物,也有着自己的谋生之道。 这对于人类而言,亦是如此。 可是,那身为“负饵”的人类,真的能吸引金睛兽的注意吗? 答案是—— 可以! 眼见原本守成一团不动的猎物,突然间跑出去一只,金睛兽本是不想理会的。 然而,它却是没想到,当自己发出吼声后,那只单独行动的猎物,非但没有远离,反而径直向自己跑来! “他奶奶的!个狗杂种!你不是很能吗?有本事来追老子啊! 新丰从背上抽出短弓,抬手便是一箭, ——咻! 只可惜,由于太过着急,距离不够,只堪堪够到了金睛兽脚边的地面。 “再来!” 又是一发射出,这次倒是成功地打在了对方身上,发出了金石交戈的声音,却并未造成伤害。 “呼呼~~” 金睛兽哼了两声,显然是在嘲笑新丰白费功夫,凭这种凡铁也想击破它的皮毛。 “再来!!” 即便如此,猎户依然没有放弃,见那灵兽并未如他所想,第一时间冲过来发动攻击,干脆立在原地,不断拉弓射击。 兴许是觉得对方造不成威胁,金睛兽玩心大起,干脆站在原地任其攻击。 新丰用完了箭,便开始丢石头,地上的石头捡完了,就脱下衣服裹成团,接着丢。 终于,他没有“弹药”了。 金睛兽看出了这一点,伸出前腿理了理被飞行道具打乱的毛发,也不理会面前那个脱得只剩一条裤衩的男人,转身离开。 而它的目标,便是那躲在石崖上的新村猎户们! “——啊啊啊啊啊啊!!!” 新丰再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抄起一根木棒冲了过去。 ——啪! 金睛兽一爪拍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挥开,却似乎刻意控制了力道,没有将其打死。 即便如此,新丰也断去了一根小臂,吃痛地用另一只手捂着,紧咬着牙关,不愿发出一丝惨叫。 “呼呼……” 见对方已无力追赶,金睛兽又发出愉悦的哼叫。 它如何看不出眼前的人仅仅只是诱饵,正因如此,才更不愿意杀死新丰,因为它对自愿赴死的猎物没有兴趣。 唯有彻底抹去对方的希望,在其万念俱灰的一刻,一边欣赏对方绝望的脸,一边缓缓切开其纸一般柔软的肚皮,才能给它带来快乐,以缓解它此时此刻腹中难忍的饿! 若不是为了那破竹子,它怎么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这么久,连块幽铁都没得吃。 想到这些,它的心情越发糟糕,必须赶快造成点杀戮,才能平复内心的愤怒。 却是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那个被它视为毫无威胁的猎物,脸上出奇的冷静。 “嘿嘿,尝尝爷爷的大宝贝吧!” 新丰猛的掏向裤裆,拿出了一个包裹,用嘴里暗藏的火绒点着,狠狠砸向了那畜生的后脑。 金睛兽没有在意,只是将尾巴一甩,打算就这样把那玩意儿拨开。 嘭! 包裹被瞬间切作两半,泄露出大片红色药粉,漫天飞舞,在金睛兽的头上、脸上、身上、尾巴上,落得到处都是! “吼吼吼——?!!!” 那畜生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那刺鼻的气味汹涌而来,几乎瞬间便让它差点昏厥。 可即便靠着毅力保持清醒,那滋味依旧不好受,令它恨不得把自己的鼻子都咬下来!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杀!杀!杀! 它要杀,不管是谁,杀! 杀的他片甲不留! 杀得他尸横遍野!! 杀得他死无全尸!!! 可待它回身,那个可恶的人类却已消失不见。 想要靠着嗅觉确定对方的位置,可不管怎么闻,都是那股比屎还臭上百倍的气味,令它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想法。 视觉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左眼不小心进了些药粉进去,现在火辣辣的疼。 不过,不用着急,它的听觉也同样灵敏! 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周围的动静—— 听见了! 露出残忍的狞笑,金睛兽高高跃起,向着目标全速冲去! 新丰全力奔跑着,小臂不断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如此的畅快淋漓!而他的心脏,简直、简直……简直要他妈的爆炸了! 甚至要忍不住,想要高歌一曲! 新丰向着漆黑的密林深处奔逃而去,口中发出尖利的声音唱着歌: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一大虫兮食我同哺。 我自弯弓兮一介莽夫,一夫独世兮无所忧乎! 两命相屠兮呜呼不孤。 一夫则无兮救得百夫!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第9章 半步成妖 “还不够远!” 新丰如此想着,便是被两旁的树枝划破了相也不自知,只顾着仰头长歌。 他要把这畜生尽可能地引向远处,带到它无法察觉到其他人踪迹的距离,否则以其脚程,只要那些猎户被找到,跑得再远也是无济于事。 但眼下却是有些来不及了! 身后传来大树倒塌的巨响,那金睛兽已离他不出百米距离,只要再有个七八息的时间,便会将他碎尸万段! “快些!再快些!” 前方豁然开朗,不知觉间他已冲出了树林,迎面正是一行人来时所见的那条小河。 小河深处仅堪堪过腰,河水清澈而无鱼,显然不是躲藏的好去处。 但身为山中猎户,他心中有数,若是顺水漂流,直达下游,便会与大河汇流,届时他就可逃出生天。 近了! 新丰使出浑身力气,纵身一跃,右脚已然没入水中。 ——轰! 突然一道气浪,将整条河流打散,几乎露出了河底的泥沙! 这一击,虽未直接命中,却仍是借着余波,将新丰击飞到了对岸,甚至落地的位置,离得河边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 而他亦被打断了两三根肋骨,瘫在地上,便是喘气都费劲,再难动弹。 “呸!他奶奶的……天要亡我……” 吐出来的口水满是淤血,他知道这是内脏受了伤的症状,自己怕是难逃一死,但此时此刻,心中倒反而却没有半分恐惧。 他已争取了不少时间与机会,足够村里的同伴逃离,如此,这条命,值了! 那金睛兽见对方已无反抗之力,不急不缓地在河中心躬下身子,打了个滚,试图将身上药粉洗去。 虽然并不能清理得干干净净,但恶臭与左眼疼痛感多少有些缓解。 现在是时候,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一些教训了。 它不打算一下杀死他,要用阴力,一点点按在他的肚子上,像挤牙膏般,把内脏从他的嘴里压出去,让他体会到无尽的绝望与痛苦! ——刷! “孽畜!休得猖狂!” 便在此时,一道人影落在了两者之间,将新丰牢牢护住。 “狄老弟?!” 猎户错愕地看着来人的背影,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感。 “你、你快跑!村里的大家都还活着,快去帮他们!不用管我……咦?你的腿?”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狄桓的双腿变得异常粗壮,甚至将宽松的裤子也撑破成了布条,挂在腰间,表面肌肉隆起,青筋毕露,明显不是正常状态。 新丰想得没错,后者之所以会有如此姿态,其实是『神行散』的效果。 这段日子,狄桓在修炼之余,自觉短时间内,很难获得自身实力上的提升,因此只能思考外力强化自己的方法。 除却『神行散』外,他还炼制了不少其他的基础丹药。 比如能够短时间增加气血的『玄阳散』,临时获得神识外放能力的『砺神散』,以及可以爆发出自身潜在力量,短时间越级的『鬼王灵丹』,等等…… 他将这些药品随身携带,为得就是防止意外发生,其中鬼王灵丹作为唯一的准一品丹药,耗费了他许多功夫与资源,自然不可能用在区区两只灵兽身上。 “果然如此,两只都是觉兽,而且还是一公一母。” 狄桓心下了然,他与这种畜生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仅从些微细节就能判断出对方情况。 也不知是否因为神行散的效果拔群,另一支追击田斌的公兽,反倒还没有跑回来,但估计也迟不了太久。 “先解决眼前这只母老虎再说!” 狄桓猛踏大地,健步如飞,举棍击向金睛兽的脑壳。 那畜生见此招来势凶猛,却也不是快到避无可避,微微歪头躲过。 却不想,狄桓这架势只是假动作,只见他半空中扭动身体,突然发力,反手将竹棒狠狠砸在了对方脆弱的脚趾上! “——嗷哦哦哦哦!!” 金睛兽吃痛之下,高高向后方跳起,与狄桓拉开了距离。 一击得手,狄桓趋势不减,紧追着对方的步子,压根不给金睛兽调整体势的机会。 对方目光凶狠,不甘示弱,迎面而上。 一来二去,这一人一兽,交手不下数十次。 金睛兽虽说体能远超狄桓,后者却因为神行散的原因,速度上要略快一筹,因此每次都能刚好擦着攻击的极限,完美躲开。 看得见,却打不着。 狄桓虽然无法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却像个飞虫一般,紧贴对方移动,时不时还抽冷子刺出一棍,不是打眼睛就是打脚趾,或是腹部这种没有鳞甲包裹的柔软部位,令金睛兽颇为烦躁。 没奈何,再次跃起,避开对方刺向自己咽喉的一击,面露一丝狰狞。 “——吼!” 它竟是抛弃狄桓不顾,转身往新丰方向冲去! 金睛兽自是看出,眼前的小虫子行动束手束脚,定然是有所图谋,既然如此,不如来个釜底抽薪,让他顾此失彼。 狄桓速度稍缓,反身跟上。 “吼~~” 那金睛兽见自己这招“引蛇出洞”的技法得逞,蝎尾以千钧之力猛然朝后一甩! 这一击若是打实了,以狄桓炼气期的修为,别说能不能接下,便是留个全尸都成问题。 “狄老弟!小心!” 一旁的新丰不由得呼喊,这万分危险的一幕,让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狄桓对金睛兽如此了解,又怎会被这种小伎俩蛊惑,他干脆将计就计,非但不后撤躲避,反而加速向前,举起了手里的竹棍,用力地一捅! “嗷?!” 那金睛兽本就试图故意卖弄破绽,引得狄桓大意,把自己整个后背都露了出来,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一击,刚刚好插进了它的屎忽里! 兴许是觉得还不过瘾,狄桓还特意用力在里头搅了一搅,然后大喊一声。 “控火术!” 炙热的烈火顺着竹棍盘旋而上,涌入到了金睛兽身体最为柔嫩的部位,直接把它烧了个“外焦里嫩”。 “——嘎嗷嗷嗷嗷嗷嗷!!!!” 轰! 这一击效果拔群,金睛兽一边屁股冒火一边跳起,跟个火箭似得直飞云霄,然后重重落地,烟尘滚滚。 可毕竟是灵兽之身,到底是比人的生命力顽强多了,要害吃了一发烧火棍,竟然还能摇晃地站起身来。 此时狄桓已将新丰拉到了背上,准备跑路,神行散的持续时间已所剩无几,光是一头金睛兽就如此难缠,若是第二只也在此时赶来,那可真是插翅也难飞。 不待金睛兽反应过来,他挥棍挑飞刚刚交战时被这猛兽打断的树干,将其落入水中,自己背着新丰,以木为舟,以竹为浆,准备走水路逃跑。 “吼吼吼吼!” 吃了如此耻辱的招式,那金睛兽如何愿意让他们轻易离开! 噼里啪啦! 只见它压低身形,毛发直立,一股恐怖威压,从体内迸发而出,与此同时,无数电流在其鳞甲之间跳跃游走。 “不好!” 狄桓见着这一幕,眼皮直跳,暗叫倒霉。 本以为一次遇到两只觉兽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居然其中一只,已有了产生异象的实力! 这只灵兽距离成妖,仅仅半步之遥! 只怕若是真的让其得到那竹王的灵力,便可一举突破,妖兽最低也是金丹实力,到时候自己别说将之击败,哪怕想要逃命,也是痴人说梦。 ——轰!! 一道白光从金睛兽嘴里喷涌而出,直向狄桓二人攻来! “控火术!” 无奈之下,他只得催动十成功力, 烈焰的高温让空气也偏折扭曲,随着他双手推动,将河流尽数蒸发! 漫天水雾,将二人身形掩盖得密不透风。 那雷光却不管不顾,直射而去。 ——唰! 一阵电闪雷鸣! 如此强大的力量,不仅贯穿了云雾,甚至去势不减,将后方的一片树林也轰成了碎片。 在这样的攻击之下,两人难道还能生还不成? 出现了! 借着水雾,对方无法精确地瞄准,狄桓则趁机和新丰一同,躲进了已经干涸的河床上。 因为低洼的地势,二人得以幸存,而水雾同时也将四散的电流引导,没有对他们产生二次损伤。 唯独新丰,不幸被一块飞石砸中头部,晕死过去。 可即便逃过一劫,狄桓的真元却已在刚才那一击中见底,神行散的效果,也好巧不巧地在这一刻完全消散。 “嗷?” 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另一只金睛雄兽终于赶到。 兴许它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向着河边狂奔而来! 而那只雌兽,显然没有因为刚才的一击油尽灯枯,浓郁的电能在它最终酝酿,第二发雷光炮很快便要完成! 逃跑,已然没有可能。 唯有一战,才能置死地而后生! “这次可亏大了……” 眼下,即便使用鬼王灵丹,强行拔高到筑基实力,没有真元,也无济于事。 不过,那也并非自己的杀手锏…… 从怀里取出药瓶,狄桓拔下瓶口的木塞,将里面的药丸一口吞下。 那雄兽已从身后冲出,立刻明白了眼下的局势,举起尖锐的利爪,冲向河中心的两只猎物。 ……离药效作用,还有一息! 拼着最后一口真元,狄桓将竹棒横在身前—— 刷拉!! 锋利的兽爪,将竹棒应声切为五段! 这强劲一击,虽未完全突破防御,也将狄桓的身体切出了几道血痕! 然而,借着这一挡的时间,他已重新获得了反击的力量。 只见狄桓凌空一指,万千灵光自他指尖飞出—— “七弦绝杀阵!!起!!!!!” 第10章 收获颇丰 【砺神散】 【-无品阶丹药-】 【效果:增加10点神识,持续三分钟,未达到筑基期使用时,将造成『思维枯竭』,三天内无法运转真元。】 狄桓的脑海突然一片空明,紧接着犹如爆炸一般,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那便是识海! 原本想要使用阵法,起码必须要有筑基期的实力,这时候若是修炼了某些特殊的功法,便可以神识外放。 但也有些丹药,可以在短时间内,赋予使用者神识。 但是如此一来,服用砺神散的代价也很明显—— “无法运转真元,这意味着当持续时间结束,自己将变得如同普通人一般,毫无抵抗之力。” 因此,他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同时服下的,还有一枚回灵散,为狄桓稍稍补充了一些真元,起码不至于连阵旗也控制不了。 “宫为君,帝皇既出,天地莫不俯首!” 一声长喝! 那扑来的金睛雄兽,脚步立时一顿,仿佛群山在背,将它死死按压在地,动弹不得! 金睛雌兽见此,再耽误不得,雷光炮堪堪凝聚成形,便间不容发地将其射出。 ——轰! 粗壮的光束飞驰而来,眨眼间便逼至狄桓面前!甚至连他额角的发梢,都由于那庞大电力的吸引而乍起! 但如今的狄桓,可是区区一头半妖级的灵兽所能阻挡得了的了? “商为吏,将在四方,守王土之社稷!” 右手虚指,阵旗随声而动,天地间金光大放,化作重重防护,那雷光击在阵上,将屏障打的不住震颤,却最终也未能击破。 防住了这雷霆一击,狄桓不敢怠慢,时间宝贵,他必须以攻代守! “角为民,商农工贾,立众生于百相!” “征为事,穷律恪法,俱寒士以温饱!” “羽为物,励精图治,使国泰而民安!” ——五律俱出,天地失色,一股强烈气息集于阵心,仿佛千秋社稷,尽在狄桓一指之间。 “五者皆乱,迭相陵,谓之慢!” “靡靡之音,国将亡矣!尸位素餐,天理不容!” ——呼! 忽而大风至,卷起重重飞石。 那雌兽面露惊恐,似是看到什么可怕之物,竟止不住地磕头请罪! 觉兽狡猾多端,欺软怕硬,即便现在跪地求饶,转眼便会化作吃人妖魔,狄桓当然不会相信。 他面无表情,高抬右手,用力砸下! “——起……大劫!!!” ——刷!刷!刷! 冥冥之中,好似看见无数持刀恶鬼,上下纷飞,肆意瓜分两头金睛兽的血肉,又好似见到天雷滚滚,乌云之中一行锁链降下,将这畜生的灵魂缓缓拉出,撕扯得灰飞烟灭! ——轰! 待一切幻象散去,两头金睛兽已沉沉死去。 “呼,好险,若是那两头畜生再坚持三息左右,恐怕我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狄桓长舒一口气。 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他起身将紫金剑竹的残片以及阵旗收起,这才叫醒了新丰。 以自己如今的修为,能使出五律,已经很勉强,至于能够直接造成物理伤害的文弦与武弦,恐怕需要到了金丹大圆满,才能用得出来了。 七弦绝杀阵的五律,是以大恐怖,直接攻击神魂的术法。 也幸亏灵兽的神魂,相较于同阶的人族修士而言,要弱上许多,假如今天遇到的是两个筑基期的修士,恐怕想靠这一招杀他们,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新丰悠悠转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还活着。 他左顾右盼,终于看见了倒在一旁的金睛双兽的尸体,脸色说不出的精彩。 “狄……老弟,你把它们杀了?” “是的,侥幸而已,若是这俩畜生再坚持几息时间,死的就是我了。” 他说的是实话,砺神散的持续时间所剩无几,撑不了多久。 新丰却只当他是谦虚。 不管如何,劫后余生,总是让人欢喜的。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的很,哈哈哈哈……嘶!” 老猎户放声长笑,却是忘了自己还伤的不轻,伤口一扯动,痛的是龇牙咧嘴。 狄桓无奈,蹲下身子查看他的伤势。 新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要说声谢谢,眼角的余光,却是瞅见了树林里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小心身后!” 刷! 一柄飞剑破空而来,直指狄桓胸口正中! ——当!! 新丰的额角留下一滴冷汗。 在千钧一发之际,狄桓侧身躲过了这一记偷袭,那宝剑贴着身体划过,撞在其背后的巨石上,竟是如同泥牛入海般深深没了进去,毫无阻碍!唯有剑格与岩石碰撞之时,才发出了一声金石交戈之响! 狄桓身形回转,毫不犹豫地捡起一根被切出斜口的紫金剑竹,反手丢了回去。 ——刷! ——咚! 锋利的竹尖,从偷袭者的眼眶穿进,直达后脑。 树林里传来尸体倒地的声音,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了过去。 那躺在地上的人,赫然就是隔壁村的幸运小子—— 田斌! 少年死不瞑目,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似乎从未想过,为何看似强弩之末的狄桓,仍然能爆发出如此力量。 田斌却是不知道,当狄桓神识展开的那一刻,便已经发现了正在准备偷袭的这个衰人。 原本他还以为,这个小鬼是在打金睛兽内丹的主意,但当发现对方死死盯着自己时,心里便有了些计较,暗自下了心眼。 于是他干脆假装不知田斌所在,故意按兵不动。 在阵法结束的刹那,他偷偷服下了最后一枚气血散,恢复体力的同时,也能在短时间增强他的肉体。 因此,才有了这次成功的反杀! “看来田斌是气不过,因此对自己起了杀心,这才偷偷跟来,打算等到自己和金睛兽斗得两败俱伤时,再出来收人头。” 却不想狄桓实力远超他的预料,因此才蛰伏许久,直到前者将两兽以雷霆之势诛杀,才不得不出手。 “自作孽,不可活!” “这、这不会有事吧,万一这小子的师父追来,可怎么是好?” 新丰虽然也对田斌没有好感,却记得他修仙者的身份,能送出那么强大的法宝,对方的师父显然不一般。 “无所谓,反正我也准备离开这里了。” 这次的经历,给了狄桓一个大大的教训。 原本他还想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地积攒资源,等到底牌充裕之后,再去行走江湖。 可没想到,仅仅新手村的两头灵兽,就让他底牌尽出,险些丧命。 修真之路异常凶险,非大智慧、大勇敢者,无以证得永生之道! 在这一刻,狄桓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令他彻底抛弃了之前的幼稚。 “修行本是逆天而为,与天斗,与人斗,与己斗,畏缩一隅,贪恋一时安稳,又如何能成得了大事?” 想到这里,他俯身搜寻,从田斌的身上,搜得了一个储物袋。 持有者已死,储物袋自动变为无主之物,狄桓再三确认上面没有附加什么禁制神识,才将自己的真元刻了上去。 令他惊喜的是,里面除了一些灵石和日用品外,竟然还有台崭新的一品炼丹炉,以及两本功法! 有这么一瞬间,他似乎觉得田斌也没有那么神憎鬼厌……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常用药材,以及一本《炼丹入门》,不过看起来,完全没有翻看过的迹象。 暂且不急着过多查看,狄桓将那几截紫金剑竹放了进去,同时取出了两套稍微宽松的衣物—— 如今二人,一个脱得浑身上下只剩裤衩,另一个穿得跟个乞丐似的,总归是不太好看。 处理完仪容后,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两具金睛兽的尸体上。 走到河的另一边,捡回了那把飞剑,果然不出狄桓所料,这是一柄下品法宝,甚是锋利,用来切肉刚刚好。 他可不敢把这剑也带走,这种法宝上,大多会有一些来自师门的禁制,一旦外人触碰,便会产生感应。 从金睛兽身上取下了一些毛皮、鳞片、利爪、牙齿、精血、部分内脏、一对犄角、两颗内丹,最让他惊喜的,应该便是那头雌兽,他居然在它体内,搜到了一枚半成型的妖丹! 要知道,妖丹可是金丹期才有实力搞到的好东西! 虽然是半成品,但对狄桓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了。 其余的大部分,他打算留给这些山里的猎户,这次死了不少人,即便只是些边角料,那些猎户的家属,依然可以从行商那里换些过冬的资源,勉强还能撑到来年春季。 狄桓在田斌的宝剑上多下了几道禁制,插在一块浮木上,让其顺水而下,以延缓田斌师门追查的速度。 “我也不准备再回村,就此别过吧!” “狄老弟,你真的要走啊?” 新丰刚刚死里逃生的喜悦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变得略有些低落。 “唉,也是,你这么厉害,定然不是一个小小的山村困得住的,待将这一次的事情了结,我也准备离开这里,去城镇谋个生路,过些安宁日子。” “如此,那就提前祝新丰老哥事业兴隆了。” 两人又寒叙一番,然后就此别过。 仙凡毕竟殊途,也不知下次相见,又是何年何月。 …… 狄桓见到城镇时,已是六天后。 由于砺神散的副作用,他无法运转真元,只能靠着最基本的脚力前行,使得在路上稍微耽搁了些时间。 若不是中途恰巧遇到了相熟的行商,捎带了后半程,只怕还要更久才能走到城镇。 如今已是十一月之初。 此时的天气,已变得有些寒冷,天空中有细小的雪片落下。 寒江镇,是前往凤口城的最后一站,由此在码头坐船,沿江行百里,即可到达目的地。 随便找了个酒家吃了顿热饭,狄桓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码头。 然而如今往来的船只,都在奋力卸货抛锚,进行入冬的准备,不再出航。 因为寒江镇附近的大雪,往往来得又猛又烈,初时方才毛毛细雪,转眼间便冰冻三尺、万里银装!届时江面便会被封锁,无法航行。 “小哥,眼下实在是没有哪家会出港,你就别白费功夫了。” “这位老兄,麻烦再好好想想,果真一艘也没有了吗?我确实必须要在今天离开寒江镇。” 在码头转悠了大半天,狄桓直呼倒霉,最后一趟前往凤口城的船,恰巧在两个时辰以前刚刚离开。 现如今镇子里唯一的客栈,也已经人满为患,没有房间,假如不赶在封江前赶到凤口城,那自己极有可能要跑到郊外的破庙里过冬了。 “我瞧那边不是还有一艘大船,似乎是在准备出航的样子,老兄可否清楚它的情况?” “劝你还是放弃吧。” 满脸胡茬的脚夫,掏出黑兮兮的烟管嘬了一口—— “那艘船,是林家的。” 第11章 刀光剑影 “林家?” 狄桓眉头一皱。 “不知这个林家,与那河桦州的林氏宗族有何关系?” “……我说小哥你,该不会是哪个避世隐居的村落里出来的吧?” “还望赐教。” “唉,那河桦州,早在七十年前魔教入侵之时,便被洪水淹没了。” “什么?!” “至于林氏宗族,则将本家搬迁到了铜水州,建立了如今的凤口城,那艘大船,便是林氏在寒江镇的分家所有,每过三年,他们都会像这样回一次本家。” 那脚夫把烟管朝一旁的石栏上敲了敲,才接着开口。 “只是这次却比较奇怪,以往他们都是每逢江面刚刚解冻之时,才会坐船前往凤口城,到了春暖花开之际,正好抵达,却不知为何,今年还没正式入冬,就如此着急,草草准备了一下便要离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 一旁,年轻的脚夫拖着一麻袋稻谷放下,正要休息,听见两人的对话,凑了过来。 “林家的本家啊,要换人哩!我听说,因为本家上一代当家一直拖着不成婚,因此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那些个长老们就商量着从各个分家里挑一个人出来,过继到本家当嫡子。” “你这消息哪里搞来的,可靠吗?小心人家听到你在散布谣言,把你嘴给缝咯!” “哎呀,我的好大哥唉,又不是我一人在说,这都传开啦,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狄桓稍作沉思,谢过两人,转身朝那林家大船走去。 就他所知,魔道入侵理应不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而且也没听说过剧情中有林氏迁都这一段。 “自己上一世的最后,正邪大战理应已结束了二百年才对,难道说剧情产生了暴走,这里已经不是自己所熟识的时间线了?” 很有可能……若真是这样,也不知道自己所记得的那些攻略,又有多少还用得上。 “但无论如何,眼下还是要想办法继续前进,找到一个修士较多的地方,自己眼下的寿元,只够活到四十岁左右,假如在剩下的十五年里没法成功突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从筑基升到金丹,若无诸多奇遇,踏实修行,起码也要十年光景,也就是说,想要抵达金丹突破寿元限制,保守估计,堪堪只有四五年的准备时间!” 即便凭狄桓的本事,只要没有外物干扰,突破起来并非难事,但修行毕竟如白驹过隙,光阴转瞬即逝,由不得他不谨慎小心,毕竟上一世,自己就是在寿元一事上出了差错…… 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准备去林家的船上问一问,兴许人家愿意看在药师的身份上,载他一程。 “你好,劳烦问一下,此船这可是要去往凤口城的?” 守在船下的家丁瞧狄桓穿着还算得体,虽然腿脚有顽疾且一脸病态,为人却颇懂礼数,一时摸不透底细,便笑着回答道。 “正是如此,但先生有所不知,这并非是寻常的渡船,而是林家的私人产业,不做拉人生意的。” “其实是这样,在下确实有急事,但眼下临近封江之日,其他的船夫都不愿出航,劳烦小哥通融,上报一下管事,看能否行个方便。” “这个嘛,恐怕行不通,您也别为难我们了,不是不愿帮忙,确实是这船只允许林家自己人乘坐,便是我们这些下人,也没几个能跟着的,您还是趁着时候早,赶紧找个过冬的地儿吧。” “唉,如此的话,真是不好意思,多有打扰,我再去别处问问好了。” 狄桓叹了口气,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便在此时,一个丫鬟急匆匆地从船上跑下来,拽住了两边的家丁。 “不好了,你们快来帮忙,赶紧找大夫啊!” “这天寒地冻的,上哪儿去找啊!鸢儿姐,这是发生啥事啦?这么着急?” “哎呀,老夫人旧疾犯了,现在一直喘不过气来!别问了,快去找人啊!” “啊!怎会如此,记得王大夫的家就在镇东头,离着码头不远,我这就上门去请……” “算了吧,上次王大夫来到林府,开了几味药,老夫人吃了差点没背过气去,还是恰巧路过的本家仙人出手救了命。” “那你说该找谁?!” 丫鬟与家丁一时吵得不可开交,突然有一人插入了对话。 “刚才在一旁无意中听到,你们似乎在找懂得医术之人,恰巧在下对此道略知一二,不知能否帮得上忙。” “……你是?” 鸢儿见狄桓貌生,摸不清对方背景,于是耐着性子问道。 “既然如此,你可有官府颁发的牌匾?” “没有。” “——又或是百草堂所赐的符牌?” “这……也是没有的。” 这两样东西,狄桓倒是知道来历。 前者是官方发放的“行医执照”,后者则是类似草药行会一样的组织,所颁发的一种药剂师证明。若是两者皆没有,在常人眼里,基本上就是一个野郎中。 那丫鬟鸢儿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如此一来我们可不敢让你动手,万一出了问题,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在下倒是觉得自己肯定能帮得上忙,可否上报一下家主或管事呢?” 鸢儿却是有些不耐烦了,本来这天寒地冻的,老爷让她找人,心中已有七分不快,如今还遇着个打蛇上棍的野郎中,更是令她难掩心中烦闷。 “若是您这么有信心,要不还是将自己腿上的顽疾治好,再来找我们吧。” 听到这话,狄桓脸色一变,眼神微冷。 本来他也只是稍微再试探性地问上一句而已,若是对方以礼相拒,自己倒也不会说些什么,可明明主动要求相助的是自己,却是被对面冷嘲热讽,着实令狄桓心中有些不愉。 “既然如此,那我恭祝令老夫人身体安康、长命百岁,这天寒地冻的,莫要一觉不起了才是。” 于是他淡淡地开口道,说完扭头便走。 “等等!死瘸子,可真是胆大包天!我家老夫人,那可是林氏本家当代家主的嫡系亲信,便是当朝宰相遇见,也要以礼相待,你居然敢下此毒咒!来人!把他丢进河里!我倒要看看,你个单脚的鸭子,该是怎么个从水里游回来!” 这丫鬟显然地位不低,一旁家丁虽是一脸的不愿,却也没有法子,只得出手堵住了狄桓的去路。 “对不住了兄弟,可谁教你非要贫嘴,为了哥几个还有口饭吃,只能麻烦你受累了。” 一番话说得倒是令狄桓颇有好感,他想了想,好言相劝道。 “无妨,只不过几位小兄弟恐怕并非我的对手,还是莫要白费功夫。” 那家丁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气乐了。 开玩笑,他们六七个人,难道还拿不下一个残废不成? 如此,他也不愿多做口舌,上前一步,伸手按向狄桓肩膀。 狄桓身为修真者,无论是反应、速度、力量,都远超常人一大截,便是当日那半妖级别的金睛兽,也难在他手下讨得好处,何况几个连功夫都没有的家丁? 一连几次,对方伸来的手,都被狄桓避了开去,看在其之前的态度还算友好,狄桓也没有出手反击,试图令其知难而退。 “你们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帮忙!” 鸢儿见这可恶的瘸子身手了得,仅仅一人不是敌手,赶忙招呼其他家丁上前。 可结果依旧如此,无论几个家丁左右来回,是扑是抱,却是连狄桓的衣角也摸不到。 后者仿佛花间飞蝶,身影鬼魅,在人群中穿行自如。 但由于左脚不便,这一来二去,狄桓多少是有些烦躁了,再一次闪身躲开家丁的追击后,他出手朝其后颈轻轻一掌,将对方击晕在地。 到了这种时候,鸢儿再怎么刁蛮,也是隐约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但她仍不死心,见那家丁被打得昏迷不醒,顿时心生一计,扯开嗓子大吼。 “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呐!有毛贼攻过来啦!!” 狄桓心头沉闷,着实有些想给这泼妇一点颜色瞧瞧,不自觉地产生了些许杀气。 “——谁敢放肆!” 一声大喝,林家大船之上突然落下一道身影,手中长刀挥舞,朝狄桓杀将而来。 这一刀借着地势与器利,来势汹汹,竟是一瞬间锁死了狄桓四方退路,十分精妙。 “来得是高手!” 狄桓不敢怠慢,袖口一甩,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节青竹,以竹代剑,不躲不避,硬是接下了对方的刀击。 “咦?” 对方心中惊疑,手腕一抖,长刀向后一拉,前一劈尚未力竭,便又是一斩。 ——刷! 如此下来,招式竟是连绵不断,宛如层层波浪,一击接着一击,精准地砍在青竹的同一处。 “好刀法!” 狄桓由衷赞道,却是剑招不止,来回之间不见什么高超的技巧,油然而生出一种大巧不工的剑意。 叮!叮! 当!当! 两人斗了不下数十回合,都感觉自己从对方的武技之中,受益匪浅,惺惺相惜之下,竟是逐渐变成了一种刀与剑的交流! 最终,还是狄桓先反应过来,一击退敌,横“剑”于身。 “虽然在下十分乐意奉陪,可若要再耽误下去,你家老夫人怕是性命难保。” 漫天刀光顿时一滞,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阁下看起来不似恶人,为何要与我林府相争?” 只见一苍髯如戟的披发大汉,一双眸子宛如鹰隼,身材高大健硕,手中金刀闪耀着夺目光芒,显然不是寻常兵器, “你不如问问那丫鬟,为何非要对我不依不饶。” 大汉皱了皱眉,他本来是在船上站岗,忽然察觉到一丝杀气,这才提刀而出,但他心思缜密并非如同外貌一般粗犷,如今状况,他一眼便看出是场闹剧,因此才与对方同时收了手。 “何事如此吵闹?” 从船上又走下一人,华冠丽服,颇有商贾之气,只是面貌之中多有褶皱,显然已有些岁数,不再年轻。 只见这华服中年仅仅扫了一眼,那几个家丁便纷纷低头,不敢与之直视,显然他在林家颇具地位,中年人向着持刀大汉微微点头示意后,这才看向狄桓,双手作揖。 “鄙人寒江分家家主——林厚!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第12章 悬丝问诊 “在下狄桓,乃是一普通的炼药师,之所以会产生争执,其实是这样的……” 狄桓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林厚又向一旁的家丁取证,这位家主显然颇有威望,虽然鸢儿在一旁屡次偷偷示意,家丁们却是不敢扯谎,将事实一一供述。 “混账!” 林厚大发雷霆,对着自家丫鬟和家丁一顿臭骂,后者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林厚叹了口气,躬下身子,向立在一旁表情平静的狄桓赔不是。 “难得先生有如此胸襟,我家下人却如此失礼,不但不领情,还口出狂言,以后老夫定会严加管教,还望多多包涵!” “无妨,一件小事而已。” 狄桓淡淡地回应道,看不出心中所想。 “好气魄!真英雄也!” 林厚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对狄桓颇加赞赏,如此一番言语后,双方仿佛解除了恩怨一般,气氛缓和了下来。 “不知先生是否还愿意为家母看病,鄙人保证,无论结果与否,都愿为先生保驾护航。” “这倒是不必,若是治不得,我又有何颜面坐这船,干脆跳进江中游过去得了。” “呵呵,先生说笑了。” 李厚仿佛未听出狄桓言语中的戏谑之意,道了一声请,在前领着狄桓向船舱走去。 一旁持刀汉子向狄桓微微点头示意,便回到甲板上站岗了。 “那位是——” “哦,他是我的一位好友,名叫泉虎,早些年受过林府一些恩惠,为了报答,如今在我家中担任教头,在寒江镇有着第一高手的美誉。” “原来如此,刀法确实了得!” “先生的功夫也不一般啊,以区区一节竹杖,便破了泉虎的刀,如此年纪实属罕见!” 狄桓瞟了林厚一眼,没有回答。 船舱里风格颇为朴素,仅有一些日常所用的家具,可如果细看便会发现,所有家具的制作材料都相当名贵,造型也出自名家之手,可谓是低调中透露着奢华。 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仰卧在房间一侧的床上,气息相当微弱。 有对年轻的夫妇守在一旁照看,眉宇间透露着浓浓的担忧。 李厚转身向狄桓介绍道。 “这是犬子林震,与儿媳黄氏——” “爹!大夫找到了吗?!” 那青年一脸地期待望着林厚,后者宽慰了他几句,又吩咐下人为炉子添火,方才给两人介绍。 “这位是见义勇为的狄桓先生,你二人快留出空来,方便先生问诊。” “不必,我在这里就好。” 狄桓一脸云淡风轻。 “老夫人千金之躯,我这粗人,可不敢动手动脚。” “……这可是发生什么事情?爹?” 林震一脸疑惑,身为商贾世家之子,他自然能够看出狄桓言行中的疏远之意,林震转身看着自己父亲,希望从对方表情里看出答案。 “这次事情,确实是我们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您能高抬贵手啊!” “我又没说不治。” “那您的意思是?” 狄桓并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段绳线,将其中一端递给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林震。 “把这个绑在府上老太君的手腕上,结绳之处,要在腕横纹往上半指,与桡动脉交叉位置,即手太阴肺经之处……” 家丁按照狄桓的指点,一一完成了他的要求。 鸢儿一脸阴沉地立在窗边,见到此情此景,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喃喃低语。 “野郎中,故弄玄虚!” 这话却立刻被林厚听见,转身狠狠瞪了一眼鸢儿,后者便不敢多嘴。 狄桓并没有反驳,某种意义来讲对方说的没错,他并不会把脉,这么做只是为了卖弄些手段,好教旁人信服,实则他却有别的办法看诊。 只见狄桓暗自将真元,顺着丝线传进老太君体内,绕了一圈又转回来,便已然清楚了对方的身体状况。 “原来如此。” 狄桓向一旁的家丁借来纸笔,行云流水间便写好了一味药方,然后将其递给林厚,后者赶紧吩咐下人去煮药。 找了个椅子坐下,狄桓一边喝茶,一边悠闲地等着药剂完成。 不多时,便有一瘦小家丁,托着药碗进入。 清爽的药香,令屋里的人为之一震,心里却是信了大半分,顿觉眼前这位大夫颇有能耐。 “且慢!” 却在此时,狄桓面色一皱,取来药碗,舀了一勺尝了尝,摇摇头,将其推回给家丁。 “不对,拿回去重做。” 那家丁端着药碗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幸亏,林厚及时上前询问缘由。 “先生,这药可是有哪里不对的,但说无妨。” “我的药方上,清清楚楚的写了,柊茯苓这味药材,要去皮取白,现在有人偷懒,没削干净就丢进去煮了,这味药,必须严格按照药方上写的去做,分毫不能改动!” 林厚转而看向家丁,后者诺诺地低头,嘴里嘟囔:“也没有留多少,表面上已经几乎看不见皮了,应该是没问题的……” 狄桓冷笑一声,淡淡开口:“若是林家主觉得可以,就把这碗药拿去喂下,吃死了人可不要怪我!” “还不快端回去!!” 林厚听见这话,哪里不知道对方的意思,赶忙呵斥道。 由于本来就不是什么困难的方子,林家随行又带了不少草药,没多大功夫,又一碗药端了上来。 在家丁忐忑地注视下,狄桓尝了一口,将碗递给了一旁年轻貌美的妇人黄氏,命其将药喂给老太君,又命下人去取些热水和毛巾,以及一个夜壶来。 后者躬身行礼,将药接过,仔细地将药送进对方口中,一滴也未遗漏。 少倾,一声闷喝,老太君面色恢复红润,悠悠转醒。 “娘!你终于醒啦!” 李厚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老妇人的手,表情激动,众家丁也赶忙表现出惊喜的神色,纷纷开口祝贺。 狄桓却不待众人反应,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间,来到了甲板。 那教头泉虎正盘坐在桅杆之下,手中金刀立在一旁,见狄桓走近,他方才起身抱拳。 “狄先生,刚才多有得罪。” “无妨,泉教头也是本分行事,尽职尽责,并无错漏。” 二人一番交手,皆是惺惺相惜,尤其是狄桓,他明显能看出,泉虎没有半分真元傍身,却能以凡俗之躯与修士一战,甚至在技巧上稍赢一筹,不可谓不强悍。 相聊数语,两人便开始以兄弟相称。 “不知泉兄有如此本领,却为何要安于这小小的寒江镇,若是拜入朝堂,这天下间怕是又要多一名将。” “狄兄弟言重了,实不相瞒,在下祖上确实是为朝廷效力,在这贡海国中,也是世家之一。” “哦?那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产生如此转变的呢?” 泉虎沉吟半晌,似是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七十年前,魔教入侵,我等凡人虽奋力顽抗,可对仙人而言,没有法力的凡人,只不过是一群炮灰喽啰罢了。” “当时泉家家主,也是我的祖父,在河桦州的永淮关担任太守,却因中了那些魔头的调虎离山之计,被其攻破城门,使得当时前来助战的正派修士,腹背受敌,惨遭虐杀,全关将士以及我的祖父也战死沙场。” “泉家犯下滔天重罪,怨不得他人,理应满门抄斩,然而当时与我父亲相识的一位林家外门供奉,却在这中间游说调和许久,费尽周折,方才保住了我父子二人的性命。” “后来,大战结束,这位林家供奉便举家搬迁到了这安宁祥和的寒江镇,建立了分家,见我父子无家可归,还收留了我们。” 狄桓点了点头:“那位供奉,应该就是如今屋里那位老太君的伴侣了。” “正是如此。” ——嗒、嗒、嗒。 便在此时,甲板的另一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狄桓扭头看去,竟是一个粉白黛绿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年纪,模样煞是惹人怜爱,此时便已能看出,其长大后必将是国色天姿。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跑着,忽然一抬头,看见狄桓在看自己,兴许是怕生,嗖的一下躲到了船舱的门后,露出一双小眼睛细细朝这边打量。 “那是林老爷的独孙,林震与黄氏二人膝下再无其他子嗣,因此她颇受林老爷宠爱。” 泉虎在一旁解释,原本因旧事而紧皱的眉头稍宽,似是轻松了不少。 林暮雪见着狄桓与泉虎相谈甚欢,犹豫片刻,慢慢挪了过来。 “你好,我叫林暮雪,今年七岁半!” “你好啊,我叫狄桓,是来给你的曾祖母看病的。” “知道!我都看见了,你还和泉二爷打了一架,你真厉害!镇里的那些捕头和侠客,没有一个人能接住泉二爷的刀!你却能和二爷打得不分高下!” 狄桓失笑,这小姑娘颇为有趣,于是有意逗她一逗。 “老太君现在已经醒了,你不去看看她?” “不去!” “为什么?” “因为、因为……老奶奶在屋里拉臭臭,熏死了人!” 林暮雪小脸红扑扑的,似是对自己的发言有些害羞。 “——哈哈哈哈哈!!” “这是怎么回事啊,狄兄弟?莫不是你搞的鬼?” 狄桓笑着摆了摆手。 “无须担心,只是正常生理现象而已,老太君体内的这颗石头,着实憋的有些紧,现在终于排了出来,自然要一泻千里,之后我再开个养气的方子就没事了。” “嗯……老太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泉虎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一众身影从船舱挤出,脸上都是青一阵紫一阵的,刚跑到外面,便开始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其中一个家丁被熏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忍不住开口吐槽:“呼呼哈……呼呼哈……我的老太君唉!您这龙凤之气过于强劲,可太折煞小的们了!” 见此情形,泉虎却是再也憋不住,放声大笑。 林暮雪虽然也忍俊不禁,但她自小家教良好懂得笑不露齿的道理,掏出一条小手绢,捂住了嘴,才敢乐出声来。 林厚连着干呕了好几下,这才喘过气,一脸的苦相。 “先生,你自己一言不发地走了,倒是把我们给害惨了啊!” 第13章 赏罚得当 “林公被我摆了一道,还愿意称我为先生,倒是在下小肚鸡肠了,不知老太君可还安好?” 狄桓的态度变得温和了许多。 他其实是看出,林厚原本一直躲在船中窥伺,故意看戏,直到他与泉虎二人双双收手,方才站出来打圆场,而面对那些家丁与丫鬟,林厚也只是无关痛痒地做了些口头责骂,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可见他对狄桓并非真如自己所表现的那样尊敬,表里不一,因此难以博得狄桓的好感。 可如今看来,这林氏分家虽然自上而下都带着些商贾之族特有的精明,却也是在乱世之中谋求安宁的众多普通百姓中的一员,若是自己还对这小事斤斤计较,倒是显得气量狭隘了。 “多谢恩公操心,老身一切安好,寒江分家林姚氏,在此有礼了。” 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从众家丁身后响起,只见林家老太君拄着龙纹手杖缓步而前,老夫人如今恐怕已有九十高寿,刚刚醒来,便已能下地行走,真令人惊诧不已。 “老夫人平日里,还是要注意饮食才是。” “先生可否将这病因说与我等,日后也好多加小心。” 林厚好奇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倒可以说是一种‘富贵病’了。” “此话怎讲?” “我想老夫人平日应该喜食粗粮,可有说错?” “这种小爱好竟然都被先生发现了,老身确实爱吃些窝窝头之类的干粮,莫不是因此酿成大患?” “非也,只是这食材却有讲究,我们一般所用的面,大抵有去壳与不去壳两种磨法,后者便是我们常说的粗粮的一种,又称全麦面,这种面不但不会造成什么危害,反而还颇有益处,只是,有些贫苦人家,为了节省开销,亦会将秸秆也磨成粉,加在面中,以作充饥之用。” 林震听了稍加思索,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似有些不好开口。 “秸秆粉、秸秆粉……这、这不是用来喂牛的饲料吗?!” “不错,没想到林少爷竟对农学也有研究,真令狄某佩服,这秸秆虽然也十分富含营养,却无法被人、猪、鸡等动物消化和吸收,少量食用尚可,若是吃得多了,就会‘有苦说不出’,尤其是老太君这种,临近白寿之年,身体机能退化,极易憋出病来,也就是寒江镇这里豪绅较少,高寿之人较为罕见,这附近的大夫即便看出问题来,也把握不住下药的剂量。” “可是这秸秆粉究竟是从何而来?我林府的粮食,可都是高价从京城买来,怎会有如此问题?” “这个嘛……我可就不方便开口了,只能提醒各位,这秸秆粉加与不加,在价格上可差了七成还不止。” 众人皆是面露疑色,不知此话含义。 他们虽说是分家,可经商已久,可谓家财万贯,老太君又颇有名望,怎会为几百块灵石斤斤计较?而且老太君的日常伙食,从食材选买到烹饪,都是由府内专人负责,难道还能有纰漏? 却是林厚先反应了过来。 ——啪! 一声轻响,众人顿时望去,只见林厚手臂高抬,怒不可遏。 而那瘫倒在地捂着脸上红肿的,不作他人,正是丫鬟鸢儿! “老、老爷——” “住口!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夫人的生活起居,都是由你一人操办,也唯独只有你,每月需要独自前去账房领钱,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厚再怎么说也是一世经商,家中财政虽不细看,可也知晓每一笔钱的来去之处,狄桓的提示对他而言已十分清楚,自己如何猜不到,定是有内鬼在其中贪污敛财。 鸢儿见难以瞒去自己的罪行,只得跪地求情。 “老爷,您明鉴!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苦衷?你身为府中天字辈的丫鬟,每月的工钱本就比一般家丁高上几倍,还有着额外照顾老夫人的奖金在,难道你还能缺钱不成?” “虽然府上待我不薄,可鸢儿确实入不敷出啊!我家中尚有一个残废的弟弟,如今患了恶疾,每月都需要花去高昂的药费,已经让我欠下了不少债务,恳请老爷看在我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吧!” 一时间,林厚也难以分辨对方的真假,但见其哭喊地如此凄惨,又是贴身的仆从,众人也早已将其看做半个家人,不免心头一软。 却是狄桓眯了眯眼,开口说道。 “姐弟情深,又有如此忠义之心,可悲可叹!狄某不才,愿意免费为令弟治此顽疾,想来并不会费太多功夫,还望鸢儿小姐现在便将人带到此地,这病,可拖不得啊!” “这、这……就不劳烦狄公子了,我一个人就——” 见此情形,人群之中的管事也站了出来,怒斥道。 “胡说八道!你当年进府之时,可是自述身为家中独子,为雇人照料父母,要林府另加一成工钱,契约之上,白纸黑字,写得是清清楚楚!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弟弟?!” 事已至此,林厚如何还不知晓她在狡辩。 一想到亲信的手下,不但让自己出尽洋相,还差点害死了他亲娘,气得他是捶手顿足,怒火中烧。 “来人!把她赶下船去,逐出林府!将其事迹在寒江镇广而告之,看这方圆百里,谁还会用她!” 没有要求报官,林厚已经是留了情面。 鸢儿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便是那种喜好白日做梦之人,常常幻想自己能一飞冲天,野鸡变凤凰,为人极其好赌,欠了不少钱,因此才兵行险着,打起了老太太伙食费的主意,若是眼下再没了收入,怕是要被那些钱庄找上门,把她整个人卖了来抵债! 而她平日里,仗着林家人的宠爱,作威作福,对许多地位低下的家丁肆意屈打谩骂、极尽侮辱,到时候,怕是会有不少人,愿意关照一下她的新生意呀! “老爷!饶命啊!老爷!万万使不得啊——!” 两边家丁却不管她如何喊叫,脸上颇为痛快,一人一边把她拉起,抬下了船,丢到了远处。 待到呼喊声渐止,林厚才长舒口气,转身向狄桓作揖。 “让先生见笑了!” “林老爷恩怨分明,赏罚得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是莫要太过生气才是。” “哈哈哈!说的好啊!” 泉虎叫好道:“这一次可是不打不相识,说什么也要和狄兄弟喝上几杯,大哥,你说呢?” “如此甚好!来人呐!尔等速速去准备一桌酒席,今天我林府,不仅解决了老夫人的顽疾,又结识了先生这样的英年才俊,可要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既然林老爷如此大气,狄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几日之后,大雪临江。 狄桓独自在船舱中,打算趁着船上的这段时间,好好提升一番自己的修为。 此时他的手里,正握着两本功法,皆是当日从田斌手中得来的。 这第一本,名为《三分剑法》,是修真界一套非常基础的剑谱,招式讲究大繁若简、大巧不工、以意持剑、剑随心生。 相传,其创立者归一剑圣,在临近坐化之时,将自己毕生感悟,尽数融合在了这本剑谱之中,并将其散布天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有人从中得到其真传,将剑招发扬光大。 因此,这套剑谱也引得许多剑修钻研学习,由于练习简单,极易上手,即便并非以剑入道的修士,往往也会学上几招。 毕竟万法归一,有教无类,可谓修行者之间的探讨,便是各自大道理论的碰撞,在互相学习之中进步,才是修道的本质。 《三分剑法》共有九层,分三大境界,分别为『庶人剑』、『诸侯剑』以及『天子剑』。 狄桓在赶来寒江镇的路上,已稍微进行了学习,由于天生高超的悟性加成,他很快便将《三分剑法》提升到了第三重境界,也就是『庶人剑』大圆满。 而在之前与泉虎的交手中,通过实战,他已隐约摸到了第四重的门栏! 此剑法十分依靠剑意,因此对修习者的悟性要求较高,而这对于拥有【过目不忘】体质的狄桓而言,再适合不过。 并且《三分剑法》的优势还不止这些,其最大的特点,便是其核心性质—— 万法归一! 纳万千剑意于一式,这便是归一剑圣穷尽毕生追求的道! 只可惜,便是这位创立者,也未曾达到这传说中的境界。 不过即便如此,依旧不能改变此剑法泛用性极强的事实,由于剑法威力随个人境界而变,即便日后步入元婴,甚至是化神之境,它依然可以发挥出强大威力。 唯一遗憾的是,这本《三分剑法》,目前只是上册,另一半,还需要自己日后再去搜寻。 而另一本功法,名为《烁影鬼卷》,乃是天魔宗的入门心法。 狄桓眉头一皱,他一向对魔道功法不太感冒,其原因便是,几乎百分之百的魔修,都不怎么干人事…… 烧杀劫掠对他们而言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以人炼丹、炼器,收集处子以作炉鼎,提炼十月怀胎之妇的灵魂炼制魂幡,取童子精血豢养鬼怪…… 如此种种,无所不用其极,可谓人人得而诛之! 只是眼下他确实少一门主修的心法,用以突破至筑基,仅靠那一本《基础吐纳心法》,吸收天地灵气如同龟速,那可不知要练到猴年马月去了。 “这魔功,到底是练,还是不练?” 第14章 十年之约 无论是哪种心法,只要避免炼至第三层以上,便不会对自身修为心性,造成永久性的影响。 想到这里,狄桓还是下定了决心。 这本《烁影鬼经》依然是残本,只有前四层的内容。 此法讲究得乃是以身化鬼,入道九幽,初时可以借助天地至阴鬼气隐蔽气息,再然后便是连身形也隐藏,练至最高境界,可以转化肉身,成就真正的九幽罗刹不灭体,不受任何外物伤害。 将舱门紧锁,狄桓在床上盘膝而坐,一面观想幽魂鬼蜮罗刹图,一边勾连天地间的至寒至阴之气。 兴许是天时之便,狄桓很快便进入了冥想状态,一缕缕阴森的灵气,从四面八方向其丹田汇聚。 这种鬼气十分的隐蔽,常人难以捕捉其形体,最多在不小心触碰到时,会有一丝阴寒之感,因此倒也不担心船上的其他人察觉到异常。 随着时间流逝,狄桓的身形逐渐若隐若现,一缕缕黑色流光在全身经脉游走,眼下他便是要将自身真元与这满身鬼气勾连,以便对取得对后者的运作。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便找到了这其中的窍门,已能对鬼气收放自如,成功炼成了《烁影鬼卷》的第一层。 如今已不用他特意收集,周围的鬼气便会自动聚集到他的身边,汇入体内,转化为自身修为。 而炼气中期与后期的壁垒,也因此有些松动,相信不到一个月,待其将这魔功练到第三层的当口,就是突破筑基的时候了。 “魔道功法确实有其独到之处,正道颇为著名的敛息隐身的法术,一本是莱山岛的《含沙溯月》,另一本则是佛门的《避尘决》,前者需要特殊的血脉,后者则在需求一定佛学功底的同时,还必须到金丹期才能发挥有效的力量。” “而这《烁影鬼卷》,仅仅在筑基期,便可以练至第三重,不但可以在黑暗处几乎完全地隐去形体,甚至在元婴强者的神识搜索下,若是静止不动,也可支持半柱香的功夫,不被发现” “只可惜,若没有什么有效压制这玄阴鬼气的手段,待修炼到完全境界,轻则影响心智,使术者如鬼怪般渴求生灵血肉,重则直接逆转阴阳,将人变作半人半鬼、不男不女的形态,当真凶险异常!” 仔细看了功法中的说明,狄桓背脊一片发凉,这魔道手段,真是轻易碰不得! ——咚咚! 忽而有人拜访,狄桓却并不慌张,待他挥手间将周围的鬼气与真元尽数收进体内,方才微笑着打开了门。 “大小姐,你不去跟你爹娘一起在大房间烤火,为何反倒来这冷冰冰的船舱里找我来了?” “我不叫大小姐!我叫林暮雪!阿嚏——” 小姑娘揉了揉鼻子,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随着狄桓与林家人日渐熟悉,由于狄桓的知识面十分广阔,了解不少各地的传闻轶事或是精怪神话,随口几句便让林暮雪听得心驰神往、如痴如醉,于是乎,小姑娘偶尔会像这样主动来找他玩。 “看来今天的修行只能到此为止了。” 狄桓摇了摇头,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袋子。 “给你的。” 林暮雪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许多糖块,于是迫不及待地丢了一粒到嘴里。 这是狄桓闲暇时炼制的,特意在其中加入了一些具有抗寒功能的草药。 “怎么样?味道如何?” “嗯、酸酸甜甜的,好吃!而且吃完后有一股热热的感觉,现在不冷了。” “那就好,喜欢吃的话,之后我就多给你做些,今天你想听些什么故事啊?” “我不是来听故事的……” 林暮雪表情有些忐忑,小心地观察着狄桓的表情,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狄叔叔,你可以做我的师父吗?” “若是教书的师父,林府应该已经为你请过了才对。” “不是那种、是……是……是做神仙的师父!” 狄桓挑了挑眉,揉了揉林暮雪的小脑袋。 “可是林老爷说与你的?” “嗯……” 小姑娘诺诺地点了点头。 他对此倒是并不奇怪,想来是自己取出紫金剑竹的瞬间,被躲在船上的林厚瞧见了,如若不然,也难解释,为何一位腰缠万贯的豪绅,会突然对一个毛头小子这么礼貌,甚至十分相信自己能够治得了老太君的病。 这倒是令他想起,之前泉虎与他谈过的一些事情。 七十年前魔教入侵,正邪大战,无数修士身死道消,被灭门的宗族数不胜数,战到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 之后天下以中州为界,魔道占据西域南疆两地,正道则死守东海与漠北,各执一方,僵持不下,直到今日。 也正因此,现如今的修真界,仍未摆脱大战所造成的疲态,人才凋零,相较于以前那种修士随处可见的情形,差的远了。 原本依照狄桓的记忆,即便是寒江镇这种小地方,以老太君在林氏家族中的地位,怎么说也会有一两个筑基期的修士,愿意收钱担任家中供奉。 可事实却完全并非如此,这东海之地,各大仙家,都将宗门搬到了海外的灵山之上,门下弟子若非事务,极少踏足内陆。 “不过从之前田斌的情况来看,现在看来,怕是已有不少魔修渗透到东海境内了,也不知这些正道修士到底在搞些什么。” 这种世道之下,一些世家大族,也不复往日的荣光。 若是以前,林家子弟中但凡是家中长子,每逢十五岁时,都会拥有进入本家进修家族术法的权利,但是现在—— 狄桓命林暮雪伸出手。 后者欣然答应,一脸期待的表情。 他将真元顺着经脉一番查看,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叹。 林暮雪的天资并不出色,甚至可以说是较差的那一类,仅比普通人略高一线而已,灵根五行只占水系一种,且还有所残缺,即便强行修炼,日后顶多也只能到金丹之境。 而据其父亲林震所说,本家目前的标准,起码必须是双灵根,或是单属性天灵根,才会被允许接受传承。 如此,小姑娘恐怕无法学习到林家仙法,只有另寻师门,可是凭她的资质,只怕也是少有人愿意收其为徒。 “……” ——可话又说回来。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无数修士废寝忘食,将自己置身于九死一生的境地,为的便是改变自身命运,与天同寿。 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权利轻易断定一个小姑娘的前途。 “修行一道,要历经千难万险,重重考验,你可做好准备了?” 林暮雪面上一喜,当即撤身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莫要急着行拜师之礼,我可是有要求的。” “还、还请师父赐教!” “在抵达凤口城前,我会尽力教你一些修行的基本法门,能学多少,便看你自己了,之后,我便会与你分开,游历四方。” “啊这……师父难道是在消遣我不成……” “你且听我说完,待到十年之后,若是你坚持不辍,便可来找我,当然,在这期间,你亦可选择改拜他人为师。” 林暮雪摇了摇头。 “不!暮雪的师父,就只有您一人而已,可、可到了那个时候,我又要到哪里去找您呢?” “不必担心,我与你约定。” 狄桓洒然一笑。 “届时,我必将扬名天下,如此,你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了。” ……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 狄桓将《基础吐纳心法》与《三分剑法》残卷抄写下来,交给了林暮雪,后者虽已经过了最初的洗髓,可自始至终仍未能感受到灵气,因此连炼气期也无法进入。 对于这方面,狄桓只好尽心宽慰,眼下,除非能找到什么天材地宝,补齐林暮雪的灵根,否则后者的修行速度将异常缓慢。 这也是他定下十年之约的原因,反正林暮雪短时间内很难有所成就,倒不如先把自己修为炼上去,如此也好搜寻秘境,为她准备些脱胎换骨的材料。 凤口城已近在眼前。 大船终于是赶在大雪封江以前,勉强抵达了目的地,一行人都舒了一口气。 寒江分家在林氏外围分家之中的地位不低,根据林厚所说,其母亲林姚氏,曾是林家两位老祖的贴身侍女,这次之所以带病也要强行赶来此地,便是听到了消息,两位老祖出了关,双方有很大几率能见上一面。 毕竟普通人与修仙者的寿命相差太大,这次若是没见到,可能就再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林厚等人打算前往本家暂歇,于是邀请狄桓一同前往。 “还是不麻烦了,这段旅行,狄某受了各位颇多照顾,就此别过吧,若是日后有缘,定与诸位再度把酒言欢。” “如此,那就祝狄先生一路顺风!” 林暮雪可怜兮兮地揪着狄桓的衣角,说什么也不放手,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假如能再聪明一点,兴许师父就愿意带她一起闯荡江湖了。 狄桓蹲下身子,鼓励了她几句,同时从怀里拿出了一块令牌。 “师父现在身无长物,没什么好宝贝能送的,这个牌子你暂且拿着,里面有为师刻下的法阵,能每天施展一次护罩,保护你平安。” “师父……我是不是很笨,到现在,也还是炼气都达不到……” 林暮雪小脸哭啼啼的,模样惹人怜爱。 “修行本就不是易事,唯有勤能补拙,只要你自己始终坚持如一,不放弃,为师亦不会弃你于不顾,定能让你成为当世顶尖的大能!” 第15章 暗流涌动 林暮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令牌小心地抱在怀中,待回去后,准备向母亲黄氏讨要条丝带挂在脖上。 “不知狄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我或许会在这凤口城待些时日,备齐一些物品,接下来,就会前往海外仙山。” “如此还望先生稍等片刻——” 林厚从身旁家丁手中,接过了一个小盒子。 “这里面是一些灵石,以及我在这城西所拥有的一处房产的地契与钥匙,那里乃是一个僻静且适合休养的歇脚之所,还望先生能够收下!” 狄桓摆了摆手。 他眼下确实十分缺少资源,但拿人手短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而且他本来也不愿收什么所谓的拜师礼,。 狄桓将盒子推了回去便要开口拒绝,却被林厚阻止了。 “我知先生看不上这俗物,不想与凡间多有因果,可是这也是我等,唯一能想到的报答之法了。” 这位老家主面色凝重,双手略微颤抖。 “其实早几年时,已有位路过的本家真人,为暮雪瞧过了根基,我自知这可怜的孙儿仙途渺茫,却还是忍不住,因此才出此下策,命暮雪主动接近,博取好感,可先生却未显露不悦,甚至愿意为我这孙儿的仙途留一丝希望,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我林厚一辈子经商,见过不少颠沛流离、甚至骨肉相食!这世道,便是富甲天下又有何用?一日不成仙,没有力量,依旧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世人皆以为我林氏家大业大,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等做买卖的,平日里多会随意安排些眼线,这一次来凤口城,便是侥幸得到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自知恐怕是祸非福,若是林某有何三长两短,我这孙儿,就麻烦先生照顾了!” 狄桓沉吟不语,见对方所言不似虚妄,才开口问道。 “如此,林老爷为何还要知难而上,不选择远走高飞,反而带着全家老小一起来这是非之地呢?” “是祸躲不过,我得到消息,函谷关前线已然出现异象,今年要求的粮草又加了三成,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寒江镇便已是大后方,我等实在是再无路可退,您瞧,就连那些大宗大派,不也都心知内陆危机四伏,尽数迁居海外了吗?而那些海外仙山,光是豢养自己的门人家属便有些吃力,又怎会给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凡夫俗子安排生养之所,因此倒不如来到本家这里仰仗两位老祖神功盖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番发言,说得狄桓心惊肉跳。 他难以从这一片祥和的市井之相看出有何异象,可林厚在这件事情上,显然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 “假如林厚所言属实,为何这城中仍有如此多的平民百姓?若是我所知晓的那些颇为道貌岸然的正教修士,应该不会将如此多的凡人当作弃子,另外,海外又发生了什么?魔道真有这么强,能把正道逼得迁移山门?” 心中有诸多疑问急于寻找答案,狄桓也不愿在这种礼节方面多费口舌,干脆接过了小木盒。 “既然如此,那我便承此厚礼,谢过林老爷了。” 见狄桓将盒子收下,林厚这才舒了口气。 时局困难,林厚身为族中长辈,不得不尽一切手段,为后代谋取后路。 虽然如今的狄桓看上去并不像实力高深的修士,但世事难料,又有谁能说得清其中因果呢? …… 群山之中,当日狄桓屠灭两只金睛觉兽之处。 一道黑雾从天而降,静悄悄地落在了树林之中。 待那浓浓的雾气散去,却见一个面色苍白、颧骨凸瘦的中年男子现出身形。 他眼神阴鸷地观察着周围环境,突然之间一道神识打出。 ——嗖! 从几里之外,传来破空之声,光华一闪,飞来一柄宝剑,乖巧地停在了男人面前。 “知道把法宝丢弃,而非就地销毁或带走,看来并非是被那些正道发现了蛛丝马迹……嗯……此处有些打斗痕迹,看此情形,应该是两只灵兽,在追捕什么人。” 自语之间,他已来到了小河旁。 “有血迹,两人都是凡夫俗子……不,其中一个似乎有灵力傍身,但并不深厚……” 伸出手,男子将周遭灵气尽数吸引了过来,细细品味其中所能读取到的讯息。 “嗯,中正平和,却隐隐带有一丝煞气,而且五行比例颇为均匀……有趣!有趣!还是一位懂得阵法之道的小朋友!” “只是可惜了,虽然只是随性找的弟子,打算作为预备炉鼎,以解心中烦闷,但被人这么轻易地杀了,哼!想我道化天尊,好歹也是元婴强者,身为魔教中人,睚眦必报,岂有不追究到底的道理?桀!桀!桀……” 道化天尊。 这一名号,无论正邪两道,都可谓臭名远扬。 原因除了他那元婴中期的强横修为外,更多的是此人那变态至极,有着一种怪癖,那就是:喜欢童子——即那种相貌如同年画里的,白里透红,带着些许肥胖的小儿。 道化天尊喜好乔装成正道修士,将这些童子收为弟子,待其按照自己的安排,修为提升到了一定程度,便会被他当做炉鼎之用,榨干全身精元而惨死。 然而他一身的修为,其实并不需要这种伤天害理的邪门手段来提升,只能说此人天性如此,凶残无道,若论淫邪的程度,即便在魔修之中,也属罕见。 “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几日,如此,正好找些消遣活动,也是极好的……嗯?” ——刷! 突然间,道化天尊面色一变,紧接着,神识将周围环境密不透风地一一扫过,来回好几次,他才有些疑惑地开口。 “奇怪,难道是错觉不成?刚刚似乎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的视线窥伺。”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却并未有何异常出现,他摇了摇头,再次化身黑雾,离开了这里。 寒风渐起,松叶攒动。 万籁俱静之间,忽有一丝丝暗影,从四面八方而来,不断聚集。 没有丝毫声音发出,影子缓缓移动,忽然在一块从河面凸起的岩石附近停住了,那上面,正有刚刚道化天尊所发现的血迹之一。 那影子在血迹旁盘旋许久,似是在确认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始剧烈的抖动! ——嘶!嘶!嘶! 大地被一瞬间腐蚀成了黑色,一些卵石木桩统统化为了齑粉,烟消云散! “……找……了!” 隐隐约约从黑影中传来了声音,却教人并不能听得清楚。 那漫山的黑影,随即将那块沾了血的岩石切下,裹进自己体内,然后消失不见。 “什么人!” 道化天尊本已走远,忽然从后方感觉到一股令人心悸的波动,但转瞬即逝。 待他赶回河边时,只有满目疮痍。 整片大地,到处充斥着剧毒与烧焦的痕迹,原先平整的河床与森林,已尽数被毁! 而他甚至才离开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道化天尊脸上阴晴不定,虽无从判断这到底是由何人、哪种功夫造成,却也从种种痕迹中,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 自己恐怕并非敌手! “好一处是非之地,看来魔教此次行动,可不太平。” …… 中州,函谷关。 此处正是中州与东海之间的交界,位于万涂山脉之中。 方圆八百里,处处是如同壁垒一般的群岭,一般人根本无法通过,即便是拥有飞行能力的修真者,也没有办法不经过关口来往东西两地。 因为在这万涂山脉之上,就是无数雷云,哪怕元婴强者想从这里面经过,若没有特殊法宝或者功法,也会受到无尽雷霆的洗礼,身死道消。 而即便有魔修能够从此越过,也会被正道之一的无间阁,在万涂山脉后方布下的无数阵法捕捉到,届时负责镇守的元婴强者便会前去阻挡。 依靠着如此天险,正道勉强将魔道的大军拒之于函谷关外,保全了其后方无数凡人的安宁。 直到七十年前,魔道以雷霆之势攻破了关口,一路推进到了河桦州与铜水州的交界。 正道各派联手布下了癸水大阵,在最后一刻,成功消灭了魔道大部分的进攻主力,夺回了函谷关。 然而花费的代价也十分高昂,不但河桦州因此淹没,造成了许多人流民失所,也有众多修士为维持大阵牺牲性命。 因此正道也无法乘胜追击,双方可谓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占的便宜。 自那以后,正道便加大了在函谷关的力量布置,如今他们以海外七岛的为首,建立了所谓的『武盟』,并轮流派选元婴期修士前来守关,每二十年轮换一次。 而眼下离最近的轮换之时,还有两年。 现任函谷关太守的,是来自青霞宗的柳崖子。 只见函谷关城墙之上,有一白衣儒士,正一脸担忧望向远方阴沉的天空。 黑云压城,老天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令柳崖子难掩心中不安。 最近一段时间,魔道的小股试探越来越频繁,对方仿佛在试图搞清楚函谷关的兵力情况。 虽然柳崖子已刻意打乱了士兵布置,每次皆以崭新的人员组成示敌,令对方摸不清虚实。 可这样终究只能缓一时之急,军队之中已有了些许混乱,个别的士官开始搞不清自己的番号,甚至站岗的排班也出现了轮空的情况。 柳崖子已经将消息发往武盟,希望可以尽快得到援助,然而却迟迟得不到后方的回复。 便在此时,一位华服女子从天而降,坠落之间步步生莲,轻巧地落在了地面。 柳崖子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微笑着转过身来,开口道。 “怎样,师妹?之前新来的各派弟子,可还听从指挥?” “那帮老家伙,倒像是把这函谷关当成了育儿所,尽派来些公子千金,衣食住行还要童子伺候,也不知是来旅游还是来打仗的!” 第16章 断魂冥砂 眼前女子乃是柳崖子的同门师妹兼道侣——徐青娥。 起初柳崖子在前来函谷关时,并不想让自己的师妹也跟来这种是非之地,偷偷留下了一封家书便不辞而别,可谁知徐青娥在看到书信后,毫不犹豫只身追了过来。 待两人见面,柳崖子苦口婆心地进行了一番劝说,希望她能回心转意,毕竟他们夫妻二人膝下已有子女,尚需要人照顾,两人没有必要共赴险境。 而当时徐青娥却是这么回答他的。 “我已退出宗门,自此无依无靠,你还要赶我走不成?” 听此发言,柳崖子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无奈。 便在此时,来自青霞宗掌门师兄的传信也刚好到达了。 得知真相的柳崖子哭笑不得,夫妻两人竟然来了个“夫唱妇随”,徐青娥亦是随手留了封信,什么也没说便突然离去,搞得青霞宗上下鸡飞狗跳,甚至还有传言,说徐长老叛逃进了魔教! 柳崖子只得将事情原委告诉宗里,方才平复了这场闹剧。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这件事情使柳崖子不由得想起两人还是普通同门之时,亦有一次类似的经历,只不过当时的自己才是追的一方…… 而当年尚且是炼气菜鸟的两人,如今都已是元婴修士。 明明在这场正邪大战之中,元婴修士的地位已举足轻重,可谓牵一发动千钧,徐青娥却仍如当初那样爱耍小孩子脾气,也不知她是怎么好意思说那些后辈闲话的。 “我们不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吗,要多给小辈一些机会,他们才会成长起来,而身为前辈应该做的,便是当好守护者,莫要让邪魔钻了空子才是。” “好哇!漂亮话都被你说了,倒显得我像个小气鬼似的!” 徐青娥娇嗔道,旋即叹了口气。 “若不是那一道『九霄天劫』,师傅师伯以及其他前辈尽数飞升仙界,我们才是那被保护的‘小辈’才对。” 柳崖子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打趣道。 “若是前辈们仍在,这场仗怕是压根打不起来咯。” “那倒也是……唉!你说,既然有仙界和魔界之分,那些个化神境界的妖兽,它们又该去了哪一边呢?” “叫你平时多看点书还不听,宗门的典籍之中有一本《百物志》,据其作者柳斋居士所言,妖兽的传说中曾有一处世外桃源,名叫百兽妖界,如此看来,那些实力通天的大妖多半是去了那里吧。” “我又不像你似的,书呆子一个,咦?不对,这柳斋居士,不是你的祖父来着吗?行啊你,居然耍起我来啦!” “可你确实没怎么看书,这点我倒是没说错……唉唉,停停!莫要动粗!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恰巧此时也无旁人,两人嬉戏打闹了一阵,如此倒是将柳崖子心中阴霾吹散了不少。 “如何?派出去的斥候,可得到了什么消息?” “还是瞒不过你。” 柳崖子叹息一声。 别看徐青娥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内心却十分纤细,总能第一时间看出他内心的苦恼。 “斥候队发现了大量辎重经过的车痕,但却没有找到太多敌方部队的脚印。” “难不成是鬼兵?”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鬼兵本身没有形体,在正面战场上实力较弱,之前几次战役中,也仅仅被魔道当做奇兵使用,将这些鬼兵配在需要重兵防守的辎重部队,显然不符合常理。” “可魔族最近不是加大了骚扰的力度吗?兴许这些辎重只是在转移我们注意力也说不定。” “我不这么觉得,假如说是陷阱,也太过明显了。” “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避实而击虚,乃胜利之法……唉!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这批辎重,我们无论如何还是要打下来的,否则一旦魔教的补给线建成,后续势必会进行大规模的进攻!而与魔族的妖兵及傀儡相比,我们这边凡人占据多数,眼下也已步入寒冬,来自凤口城的后勤难以跟进,一旦陷入到消耗战中,对我们将极为不利!” “我也是这么想的,嗯!看来兵书你倒是没有落下,如此若是我有个万一,也能放心地将指挥权交给你了。” “呸!少说不吉利的话,既然决定好了,我这就去把司徒空见叫上来,看看我们该如何组派人手。” 按理说元婴修士神识浑厚,虽不说千里传音,一座小小的要塞倒还是能覆盖得了的。 但由于凡人大多不喜欢神识直接传入他们脑海的那种感觉,因此如今函谷关的通信,都是先用联络了负责传令的修士,再由专人口耳相传进行通知。 徐青娥发出号令不久,便有一个须眉髯发、身形魁梧的汉子,只身来到了城墙之上,此人正是函谷关守将——司徒空见,并非修士,只是寻常武者,负责全城凡人士兵的调配。 “太守大人!” 司徒空见向柳崖子问好,又转身向徐青娥行礼。 “司徒将军不必多礼,想来你也看过了最新的战报,不知对于那批辎重,将军有何想法?” “关于此事,我正要与太守大人详谈,据当时现场的斥候所言,辎重的车痕断断续续,可见魔教使用的仍是基本的浮空车,但奇怪的是,车痕最深之处,入地约有十二多寸,推测其承载之物可达三百万斤!总共又有十七车左右,以浮空车的运载量,即便一整车都是铁石,也难以有如此重量,我身为凡人,不懂得仙法奥妙,恳请太守大人解惑,这究竟会是什么物件?” 所谓浮空车,乃是一种军用运输载具,可以快速而高效地运输各种补给。 而储物袋造价过于昂贵,承载力还颇为有限,显然无法在行军打仗中派上太大用场。 至于真正能“容纳天地”的法器也不是没有,比如芥子盒或者纳戒,但却需要最起码化神境的修为才能炼制,因此其制造技艺,也已经随着那些大能的飞升而失传,已有许久未曾在当世出现过。 魔教如此奇怪的动向,令柳崖子一时之间也没能想通这一问题的答案,幸亏他学识渊博,思忖再三终于是还有了些头绪。 “这世间比铁石还重的物件不在少数,但仅仅三百万斤的重量,若是浮空车满载而行,却也并未超出铁石太多,大抵高了三分之一左右,再结合魔教可能使用的材料,最有可能的是断魂冥砂!” “断魂冥砂?不知此物又有何用?” “断魂冥砂形似铁砂,但颜色更加黝黑深沉,在魔教众多法器炼制中都有用到,与我们正道常用的星河砂有些类似,断魂冥砂虽更加沉重,性质却十分稳定,且对阴寒属性的灵气有较高亲和力。但几千万斤的断魂冥砂,假如用来锻造铠甲武器,怕是武装五百万军队都绰绰有余,若是魔教有此等规模的兵力,早就将这函谷关平推过去了,何必还拖到现在?”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研制出了什么新的攻城利器?”徐青娥思考片刻,开口询问。 “倒是可以从这个角度去思考,但是,据那些斥候所言,这批辎重最终目的地,离着函谷关有七百里之远,且与函谷关之间有群山遮挡,而以断魂冥砂铸成的大型兵器,移动会无比困难,这样做根本是得不偿失。” “无论如何,想必那些妖魔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必须想办法阻止!”司徒空见总结道。 “既然大家都这样想,那便尽快决定派遣的人手吧,我打算命两名元婴修士领队,再带十余名金丹弟子,以及百余斩魔卫,如此力量,即便遇到什么埋伏,也能支撑到援兵赶到,两位意下如何?” “眼下函谷关,除却大人与令夫人外,还有元婴高手五名,不知您准备派谁前去。” “既然决定知难而进,就不得犹豫,需一鼓作气才是上策,也正因此,我打算派实力最强的封魔堂长老广德真人,以及擅长防守的庄严谷圣僧司空大师,二人一攻一守,即便是十二魔将亲临,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们。” 听到二人姓名,司徒空见面色略显尴尬。 “不知将军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这位封魔堂长老的弟子,最近一段时间,与城中凡人士兵有些纠葛。” 柳崖子表情一肃。 “胡闹!战场之上,不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反而要窝里斗不成?!” “可是,此事牵扯到元婴修士,我虽为三军统帅,却也难以处置,还望太守大人能出面,如此一来他们肯定会不计前嫌重归于好。” “……好吧,待我前去看看,究竟所为何事。” 相较于凡人士兵,修真者在战场上拥有着能够左右战局的决定性力量,因此两者之间的待遇也有所不同,函谷关所有的物资供给,都会以修真者优先。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哪怕底下士兵已吃不饱饭,后勤仍会以修士们日常修炼所需的资源为首进行运输。 这种行为其实也说得过去,毕竟一名金丹期修士,与一百名全副武装且身怀武艺的凡人士兵,两者间若是一战,胜负基本上毫无悬念,后者只会如同羔羊一般被前者宰割。 正邪两道无论正面战场输赢如何,只要修真者间的对决中落败,那便是输了。 而凡人在战争之中的作用,基本只有处理杂兵、后勤,获取情报,最好的情况,也仅仅是使用千机炮等大型兵器,给予敌方修士一定的干扰。 炮灰—— 无论对正道还是魔道,凡人的意义就是如此,当然,正道起码还会顾及颜面,给予凡人尊严,不会像魔教那样,直接把凡人如牲畜般饲养,做成妖兵与傀儡然后再丢到战场。 也正因此,函谷关内修士与凡人士兵间的矛盾,也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其实武盟也有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试图平衡两者间武力上的差距。 通过不断发展炼器技术,武盟已经研发出了可借由灵石供给能源,凡人也能够使用的法器。 譬如现在的斥候部队,便配备了可以适当遮蔽气息与身形的『墨云披风』,以及能快速移动的『神行靴』等等。 至于武盟最顶尖的技术成果,便是所谓的“斩魔卫”了…… 第17章 军令如山 斩魔卫,是在七十年前魔教入侵之后,才出现的特殊兵种,与其他士兵最大的区别,便是他们那一身造价昂贵至极的斩魔戍装—— 散发出高频灵力震荡,最大功率下足以切开金丹期修士护身罡气的斩魔剑。 可以完全抵御一般筑基等级法器攻击的御魔甲。 在中距离有着强杀伤能力的破魔铳。 能够快速移动、甚至短距离飞行的魔行翼。 ——全副武装下的斩魔卫,身高可达八尺,即便是金丹初期修士,也有着一战之力! 即便是离开装备,斩魔卫的个人武艺足以压制炼气前期甚至中期修士。 而斩魔卫的成员,大都是一些战争孤儿,从小开始便被作为死士培养的他们不会有任何忠诚度上的问题,与此同时,这些孩童至少都经历过十年时间以上的药液淬体,可以完全免疫元婴期以下等级的媚术与幻术! 彻头彻尾的战斗机器,可以说除了还保持着人类的意识外,斩魔卫便是与魔教的妖兵或傀儡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那么他们的存在,究竟能否像武盟期盼的那样,缩小凡人与修士间的差距呢? 结果上不能说毫无作用,但影响确实微乎其微。 众所周知修真者的强大,不在于法宝是否犀利,而在于其自身的实力。 大多数修士并不认可斩魔卫,毕竟他们的武装必须依赖海量灵石来保持战力,而哪怕在最佳的情况下,依然只能与金丹期中最弱者拼个来回,可其所耗费的资源,用来培养两三个真正金丹修士都绰绰有余。 同样从斩魔卫的角度来看,他们在经历过常人难以忍受的严苛训练后,却并未真正拥有理应获得的力量与尊敬,一般士兵也对他们敬而远之,如此一来,反而使得斩魔卫与修士间的隔阂更加严重。 因此这一计划还未进入大规模普及的阶段,便很快夭折了,也就在函谷关内,尚留有一队千人左右的斩魔卫编制。 ——柳崖子回忆着上述资料,思考着该怎么处理此事。 在来到兵营时,他恰巧看见一群斩魔卫的士兵,在一个长官模样的年轻人的带领下,堵在驻扎着众修真者弟子的后山的大门前。 一名督军在旁试图阻拦他们,却没有丝毫效果。 司徒空见皱了皱眉头,将那督军拉了过来,开口询问。 “这里发生何事?” “哇!将、将军阁下!还有太守大人和徐夫人,你们怎么都来了啊。” 那些斩魔卫看见司徒空见三人,不再吵闹,却是原地单膝跪下,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 柳崖子挑了挑眉,伸手指向坐在最前头的那个年轻长官。 “我记得你,斩魔卫的队长羿升,是个实力与勇气兼备的年轻人,你为何要领着自己的士兵在此闹事?” 羿升抱拳屈膝,故意低头不去看柳崖子的面容,一字一句咬着牙地说道。 “请太守为我们主持公道!” “如今这函谷关内,难道还有不公了?” “其、其实是这样的!” 旁边的督军擦了擦汗,站出来解释道。 “昨日稍早时候,有两个金丹修士从城中偷跑了出去,想要进入魔教的地界,为的是寻找一味炼丹的材料,得知此消息后,就有十几名斩魔卫自作主张,前去追捕,虽然最后双方并未发生什么摩擦,两名修士见材料已经到手,也主动跟他们回来了,只是……” 司徒空见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由于未通报上级长官私自出城,那几名斩魔卫因此受了军法的处置。” “两个修士呢?” “没、没有责罚。” 柳崖子看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羿升,摇了摇头。 “你恐怕还有事情没有说吧?” “这……还有就是,两位修士,在出城时,打、打伤了几名守夜的士兵。” 督军汗如雨下。 函谷关的军令本就严格,原本若是按照禁律,这几人怕是都难逃一死,他为了缓和中间矛盾,已是将斩魔卫那几人的责罚降低,改为了杖责,打算息事宁人。 可谁知这帮小子却不领情,居然还在此惹事,非要让那两名修士出来给受伤的守夜士兵赔罪,同时按对等的程度进行责罚。 柳崖子双眼微眯,城中大小修士的名字与性格他都谨记于心,结合司徒空见之前所说的话,他已猜到此事背后的始作俑者。 只见柳崖子运足真气,张口便是一道震天怒吼! “——邵良!荀虎!快快滚出来见我!!!” 这一吼用上了元婴期的修为,一时间整座函谷关内的所有人无论在做何事,都听到了这震耳欲聋的声音。 两道白光随即从洞府所在后山飞起,落在了众人面前,化作了一个清瘦的白衣青年,以及一个眉宇间颇有傲气的黑衣男子。 “柳崖子前辈!!” 邵良、荀虎此时脸色苍白,浑身如同筛糠一般抖动。 别看柳崖子平日里儒雅随和,一副好好先生模样,这回却是动了真火,刚才的那一吼大半力道都集中在了他二人身上,直接将躲在洞府闭门不出的他们震得口吐精血! “知道将你们两人叫来,所谓何事吗?” “……知道。” “知道便好,随督军前去领罚吧,那几名斩魔卫总共受了多少杖责,加一倍落在你们头上,受罚期间不得使用真元抵抗,亦不得运作锻体功法,可有疑问?” 二人虽然心中惶恐,却是平日里作威作福得惯了,一番思考,觉得柳崖子虽为太守,却是青霞宗的长老,与二人并不同门,且若是论起辈分,他二人的师父也与柳崖子同级。 皮肉伤事小,若是真挨了板子,万一师尊也因此落了颜面,那自己日后仙途又该如何? “前辈,我们出城,是受了师父广德真人的允许,兴许是他老人家忘了和您知会一声,才闹了这样的误会。” 邵良出身商贾世家,口齿兀得伶俐,几句话便大事化小,又将主要责任推到了广德真人头上,打算借其名号傍身,让柳崖子投鼠忌器。 “那将守夜的军士打得遍体是伤,也是广德道友首肯的?” “啊这……” 此时那跪地的斩魔卫中站起一人,怒目圆睁,指向邵良。 “休要狡辩!你们两个溜上城墙,却不想遇上了火器营的兄弟换岗,他几人好声询问你们去处,以及有无通关令,你们却是闭口不答,见此情形,火器营的兄弟才心生警惕拦住了你们去路,你二人见事情败露,便打起了杀人灭口的主意,若不是我等斩魔卫恰巧路过,怕是就要让尔等得手了!” “聒噪!” 一直沉默不开口的荀虎瞪了那站起的斩魔卫一眼,后者顿时心神恍惚,不再说话。 “哦,五蕴夺心瞳?好手段,但在元婴修士面前眼前施展这种雕虫小技,你难道不觉得太托大了吗?” 柳崖子轻喝一声,那士兵双眸立即恢复了清明,反倒是荀虎闷喝着退后一步,眼角溢出淤血。 “……呜!好深厚的修为!自己这一招五蕴夺心瞳已然炼至化境,且又有洪荒吞天蟒的血脉加成,凭如今半步元婴的修为,便是师父广德真人他老人家,恐怕也无法直接喝破我这瞳术!” 荀虎当即拜服,不再倨傲。 “前辈明鉴,那小子分明是在搬弄是非,若是我等有杀心,别说几个杂兵,就是全副武装的斩魔卫,怕是也不是我二人一合之敌。” “你!” 那名斩魔卫咬牙切齿,却是再想不出言语驳斥。 司徒空见瞧着此情此景,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到这里为止,事情其实基本有了结果,其实不只是邵良与荀虎,来到函谷关坐镇的修士,年年都有不少会偷偷跑出去,到函谷关的另一边寻找天材地宝,究其原因,便是一些药材矿石仅生长在关外,东海区域却没有任何分布,因此在正道修士之中,这样的材料根本是有价无市。 如此一来,会有人偷偷出关,就并不稀奇了。 对于这种做法,修士们其实大都心照不宣,虽然明知军令中对此有明文禁止,但只要自己小心一些,不被人发现不就行了? 也就是邵良、荀虎的师从颇有来头,使得两人太过自大,便是连躲都懒得躲,大摇大摆地打算从城墙上直接跳出去,然后撞见了守夜士兵,言语威胁不成,恼羞成怒改为殴打,又见引起的动静越来越大,情况失去控制,这才选择直接走人。 而另外一方面,函谷关受到各位元婴修士的轮流看守,常年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神识监视之下,因此一旦有弟子想要偷跑出去,一定会和当班的元婴强者打声招呼。 因此邵良、荀虎的行为,说是得到了广德真人允许,多半也是事实。 ——这才是令司徒空见感觉最棘手的地方。 “仙凡殊途,两者之间当真难以互相理解吗?恐怕此次,也会像之前那样不了了之罢!” 他如此想到,但望着柳崖子的眼神中带着几许期冀,也许在他的心中,亦渴求着现状能发生一些改变。 “肃静。” 淡淡的两个字,让荀虎与斩魔卫同时安静下来,不再争吵。 柳崖子看着荀虎,语气依然平和。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便再重复一次,将守夜的军士打伤,可是广德道友首肯的?” “……不是。” “如此一来便是罚当其罪,你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另外刚才光天化日之下,你竟胆敢无故对战友发起偷袭,谅在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多加一倍的板子,去吧!” 一旁的邵良已是看出来了,柳崖子这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 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也就挨顿板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的责罚,况且自己本来也是被荀虎拉过去当苦力的,可谁知荀虎为人太过霸道,非要堂而皇之地出城,因此才和那守关的士兵发生了争执。 “既然你一心作死,在下可就不奉陪了!” 邵良当即起身行礼,然后一溜烟窜到了督军身旁。 “柳崖子前辈赏罚得当!晚辈心甘情愿受刑,麻烦督军阁下了!” 督军表情微妙,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回答,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见已有一人伏诛,柳崖子转过身,双眼微眯盯着荀虎。 “现在到你了,荀虎,我这太守的决断,你可领命?” 第18章 顾此失彼 “我不服!那么多人都违反军令,凭什么就惩罚我一个?!” 荀虎仰起头,直视柳崖子的目光,不闪不避,惹得一旁的邵良直翻白眼。 合着小爷我就不算人是吧,亏老子还辛辛苦苦帮你打圆场! “荀虎这厮当真觉得自己修炼得比别人快些,就算个人物了,若不是蒙师父他老人家厚爱,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跪在地上的羿升此时也抬起了头,他要看看眼前这位一向儒雅的太守大人如何应对。 “大人……” 然而情况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柳崖子不再多言,直接抬起手,猛然一掌按向荀虎的天灵盖! “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荀虎拼尽全身力量抵挡死亡的到来,他不是不想躲开这一击,只是身体已被对方雄浑的真气压得无法动弹,没奈何,唯有眼睁睁看着那手掌越来越近! 若是这一记掌法打实了,以其区区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只怕立刻要饮恨西北 “——尔敢!!”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在半空中便将长剑舞得飞起,直刺柳崖子后背! “呵。” 柳崖子冷哼一声,却并未收回那一掌。 只见他身形横转,真气翻涌,道袍鼓动之间,万千光华闪动,天地顿然失色,如同被撕扯的画卷,在众人的眼中,只留下他那平凡的一指,点在了剑锋之上。 ——叮! 强劲气浪翻滚,将来人震得退开数十步,一直退到由玄铁制成的城墙边,然后猛地撞了上去,将那玄铁都砸得粉碎,这才稳住了身体。 “怎么可能!这怎可能只是元婴后期的力量!他怕是离着元婴大圆满,与那几个巅峰之人,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了吧!” 来人心头掀起滔天巨浪,便是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广德道友,你这是何意?” 刚才出手偷袭的,正是荀虎的师父——广德真人。 封魔堂一直以来,主修战场攻杀之法,行事之间往往大开大合,对人情世故极为不讲究,少有圆滑迂回,因此当日荀虎犯下过错之时,广德真人虽用神识瞧见了,却也没当回事,只是在其返回后训斥了几句。 不想今日柳崖子竟然主动挑起了事端,要将荀虎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重刑责罚。 那邵良倒也罢了,其行事畏手畏脚一点也不像他,自己无非看在他的家世背景上,才勉强愿意收其为徒。 倒是这荀虎,颇有广德真人年轻时快意恩仇的模样,因此深得他的喜爱。 广德真人原本也只是暗中躲在一旁,稍稍留意这边状况,本以为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情,却不想这柳崖子胆大包天,不顾昔日道友情面,竟是直接下死手! 无奈之下,他只好现出身形出手相救,原本他的修为便差柳崖子一阶,仅是元婴中期,以弱对强,即便是偷袭,对封魔堂的修士而言倒也没有什么丢人的。 倒是自己明明出手偷袭,却仅仅一招便落了下风,这才是真正令他觉得颜面尽失的地方! 广德真人幡然醒悟,柳崖子恐怕早已发现了自己,刚刚打向荀虎的那一记杀招定然有型无实,目的只是要令自己现身罢了。 思及至此,广德真人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善。 看来这柳崖子,是铁了心要给他们这些“不讲规矩”的修士上一回眼药了。 “太守阁下,你既已达成目的,何必再苦苦相逼,大不了我代劣徒荀虎,向诸位陪个不是,今日你我各退一步,此事就这么了结了,可好?” 在广德真人看来,自己被柳崖子算计,丢了天大的面子,已是吃了大亏。 况且大家都是除魔卫道的战友,大敌当前,柳崖子身为函谷关太守,定会有所顾忌,不如自己先行开口,给他一个台阶下,也好结束这闹剧。 柳崖子却并不看他的脸,反而转向司徒空见开口问道。 “将军阁下。” “属下在。” “荀虎按照函谷关的军法,该当何罪?” 司徒空见沉吟片刻,望了一眼立在远处的广德真人,摇了摇头,说道。 “蔑视禁约,驰突军门,妄为是非,挑拨军士……还有,不服管教,怒其主将,这每一条,都可当斩!” 柳崖子点了点头。 “广德道友,你可都听见了?” “即便如此,法理不外乎人情,何不命我这孽徒保留有用之身,戴罪立功?” 说话间,广德愤而指向荀虎。 “你这孽障!还不赶紧知错伏诛,向太守阁下赔礼道歉!” 荀虎瞧见即便是自家师父,也难保自己太平,虽然心中不忿,但只好跪地认栽。 “太守大人,晚辈知错了!” 到此为止,事情已告一段落。 瞧见尘埃落定,暗地里围观的众修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那道吼声惊动了不少闭关修炼的人,使得他们纷纷将神识探向此处,想要探一探柳崖子的底线,却不想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想必在闹出如此事件后,他们日后会安分不少罢。 “师兄?” 唯有徐青娥发现情况不对。 因为柳崖子,依然没有散去掌心的真气。 “迟了。” 当着无数人的面,他反手将真元打向荀虎,隔空击在了对方丹田,这一掌又快又狠,全场竟是无一人阻挡得了! “——不!!” 广德真人的反应可以算的上迅速,身形腾挪宛如疾风,便要出手相救,却被柳崖子另一只手阻拦,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子化作一道流光,撞进了一旁空荡荡的马厩,埋在废墟之下。 “我的好徒儿呀!!贼子!我和你拼了!皇极破天拳!!吔!!!” ——轰! 澎湃真元自广德真人周身喷涌而出,将地面都削去一尺! 徐青娥见着不对,伸手招出一道屏障,护住了一众凡人,其他围观的元婴高手暗道不好,亦纷纷出手化解广德真人招式的余波。 “这柳崖子忒不讲情面,视如己出的徒儿被其所伤,广德老儿怕是要气疯,这架势,看来是要动真格的呀!” 柳崖子见此凶恶至极的一拳,却是不闪不避,抬手间层层涟漪向外浮动,隐约可闻龙吟之声,一掌既出,那广德真人的拳风顿时如同泥牛入海,漫天杀意被尽数破去。 “好一记混元两仪手!竟能轻易化解老夫这一击,但那又如何了?!今天你我必须分出一个生死!” 眼见不敌,广德真人仍然不肯退缩,一身修为施展到最高境界,整个身体猛然胀大起来,仿佛山岳一般,接着一股庞大威压铺天盖地席卷四方,漫天无形气流,冲击着柳崖子的身影。 “哼!” 柳崖子只轻喝了一声,随即双手合十,双目紧闭,一道粗如碗口的青冥光束从双掌射出,直接与空中那座山岳般的广德真人撞到一起。 ——轰隆! 两道绝强力量相撞,产生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柳崖子脚下的大地猛然塌陷,块块石砖被震得粉碎,遍地满目狼藉,唯有他周身三尺之间仍维持完整。 广德真人却是倒飞出去数丈远,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噗!” 广德真人今天已是第二次被击飞出去,而且一次比一次惨,孰强孰弱一眼便知。 但他却是毫不放弃,欲要再次扑向柳崖子。 ——阿弥陀佛! “广德道友莫要冲动,太守阁下一言九鼎,你还是快快去看看你那徒儿吧!” 便在此时,忽然漫天梵音传来,手持降魔杵的金色佛像自天而降,双眼怒瞪,面容肃穆庄严,拦住了广德真人去路,从那佛像脚边幻化出一道身影,乃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他身上袈裟散发出浓郁的神光,照耀得整片天地一片金黄。 围观的众修纷纷松了口气。 “司空那个老秃驴终于还是出手了!” 若是广德真人与柳崖子真的生死相拼,函谷关内怕是难以有人能从正面阻止,无论谁输谁赢,都会极大影响军中士气。 好在司空和尚突然出现,一语点醒了广德真人,后者幡然醒悟,一跃而起冲向马厩,将荀虎刨出一看,果然还剩一口气,若是救治及时,确实可以留得性命。 只是其经脉俱损,金丹破裂,即便治好了外伤,想要恢复以前实力,怕是需要几十年的功夫,甚至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日后结婴。 他想到之前柳崖子那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冷哼一声,抱着荀虎,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司空和尚叹息一声,转身向柳崖子一众行了礼,随即坐着莲台飞入云端,他要去看看荀虎的伤势。 “佛门颇多治愈之法,兴许自己能帮上广德老友一些小忙,只是二人如今产生如此大的隔阂,却是老朽难以化解得了的咯。” 其余一干人等表情各异,任谁也未曾想到,这样一件小事,竟差点引发了两个元婴强者间的战争。 ——咚!咚!咚! 羿升临走之前,以头抢地,狠狠磕了十下,直到额头一片鲜血,方才在一众斩魔卫的搀扶下离开。 邵良看得是心惊肉跳,将督军叫到一旁,偷偷耳语,命其等下对自己的杖罚,要往死里打,若是柳崖子突发奇想要来查验一番,也好有交代…… 此时,忽又有一道流光飞来,化作一位白衣少年,他一落地,瞧着此情此景,心知自己来得迟了,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徐青娥身旁。 “青远,你小子这时候还跑来干什么?之前都去哪儿晃悠了?” “徐师叔祖,我去查看那被打伤的兵士的情况了啊,所以没留意这边情况,不知结果如何?” 徐青娥表情稍缓,叹息一声。 “要是这帮臭小子,都像你一般有心就好了,那几名士兵情况如何?” “不是很好,荀虎那呆子下手有点狠,但我的医术可是得了您的亲传啊,这点如何难得倒我,轻轻松松便治好了,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 徐青娥点了点头,显然她对自己这个师侄颇为满意。 想当初掌门师兄,让两人帮忙照看一下他的独孙时,自己还颇为头疼,要知道,青远在青霞宗里,可是远近闻名的捣乱分子,也不知道让他来了这函谷关,会整出多少幺蛾子。 谁想这小子反而在这边荒之地,混得风生水起,不仅和普通士兵关系交好,与各宗修士也颇有往来,就是为人依然散漫,虽然天赋极好,但一直不喜修炼,因此哪怕青远与荀虎同岁,目前却只是金丹前期的修为,差了对方整整两个小境界。 思及至此,徐青娥只得出口告诫。 “莫要成天东奔西跑,需好好修行才是,眼下时局不稳,我和你柳师叔祖可没法一直保护你。” 青远感受到徐青娥语气中的严肃意味,心知对方并非夸大其词,连忙回应道:“徒儿明白了。” “莫要再搁这里添乱了,去吧!” 待白衣少年离开,天地终归于沉寂,残垣断壁之间,仅剩夫妻二人。 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柳崖子先打破了宁静。 “你是否觉得我做错了?” 徐青娥摇了摇头。 “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柳崖子深深地望着自己的妻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 “对与错,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若是不这样做,只怕还不等魔教大军压境,这函谷关便要不攻自破了。” “就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或许有吧,但我的话,却只能想到这种笨办法。” 柳崖子在做太守的这么些年里,为人处事小心谨慎,总是三思而后行,慢慢便陷入到了的一种负面循环之中,无法自拔。 “或许是太迟了也说不定,又或许在之前的十八年里,自己便不该犹豫,应果断地快刀斩乱麻才是。” 恍惚间,柳崖子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即便动了手,自己却仍改不了婆妈的习惯,若是换作那人,恐怕会做的更加彻底、更加果断,仿佛一切都运筹于自己掌心一般,若他才是这函谷关的太守的话……” 然而,柳崖子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那个能令自己心甘情愿称其为大哥的人,如今却已不在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了。 第19章 嗜金老鬼 凤口城,林家旧宅。 狄桓用从林厚那里得来的灵石,购买了一些炼器工具,眼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但若是想要现在就前往海域,旅途之中并恐怕会遭遇各种凶险,自己还未准备完全。 “只是,这么些个材料的价格,普遍都比原先翻了将近三倍还不止,一盒子中品灵石才买了这点东西,就快见底了。” 狄桓摇了摇头,试图将心中的那一丝肉疼抛之脑后。 眼下他有两件事需要解决。 第一,便是赶紧找到一把趁手的兵器,这点倒是好解决…… ——刷! “成了!” 一阵灵气直冲云霄,五色光华之中夹带着一丝紫气,此乃宝器出世之兆。 法宝按照品质自下往上,又分为符器、法器、宝器、灵器、灵宝、神器。 其中宝器便是第三等级,已经算是颇能拿得出手的法宝了。 狄桓原本打算将紫金剑竹炼制成一柄长枪,但由于紫金剑竹被金睛兽一爪切作了几段,长度上短了不少,只好改为铸剑。 他以最长的一段剑竹为主剑,然后分别炼制出了四柄短剑,共同组成了一件法宝。 法剑一共五柄,暗合五行之道。 狄桓又在五柄剑身上附加了几个强大的剑阵,然后暂时封印了起来,需要时可以消耗中品灵石来发动。 “既然是用竹子制成,又以五行生克为基,干脆就叫『青云五行剑』好了。” 但是五行剑毕竟只是依靠着成套法宝间独特的联系,才将等级堪堪拔升到了宝器阶段,只是临时之用,狄桓并不打算将其作为自己的本命法宝,如此一来,便只有修为达到筑基期时,才能真正发挥『青云五行剑』的威力。 五行之术虽然基本,可若到了一位阵法宗师的手上,也能发挥出相当可怕的力量。 尤其紫金剑竹在铸成剑后,剑刃恢复了金属的质感,遇敌之时若施展剑阵,即便对方拥有阵法相关知识,也定会下意识地认为『青云五行剑』的主剑属金,而试图以火行法术克制,殊不知剑竹虽然以金属性灵气为食,本身却是实打实的木属性,届时木火相生,反而能极大催动剑阵威力,达到出其不意的战果。 他将四柄短剑收入储物袋中,又从院子里找了截普通的竹子制成剑鞘,将青云五行剑藏入,二者贴合得天衣无缝,表面看上去如同手杖一般,恰巧他腿脚不便,平日里握跟拐杖在手里,旁人也不会觉得古怪。 而第二件事,便是筑基丹的炼制问题。 虽然凤口城中平日里也能见到不少修士,甚至还有专为修士提供租赁服务的临时洞府,但只要和修行相关的事物,就没有便宜的。 筑基丹的材料也是如此。 “似乎是因为河桦州被水淹没的影响,现如今许多草药的产量大幅下降,价格也水涨船高啊。” 起码现在的自己是买不起的筑基丹所需药材的。 不过凡事皆有两面性,与材料涨价相对应的,法宝的价格也出现了上涨,这样一来,自己倒是可以靠炼器来赚取一些灵石。 狄桓将金睛兽的皮从储物袋中取出,又佐以其他几样兽材,炼制出了一柄法器级别的法宝—— 『幻武兽图』。 此套法宝每天一次,可以召唤出两只幻兽出来对敌,实力在筑基中期左右,效果在法器级别里,算是相当不错的。 说实话要不是缺钱,他还真舍不得把这『幻武兽图』拿去卖。 那可是半妖级别的兽魂呀!还是觉兽!当真可遇不可求!有这幻武战图在手,他甚至都不用依靠自己那点微薄修为,便可以在一众筑基修士中横着走了。 不过若等自己炼制出了筑基丹,修为成功突破,倒也用不着这种小玩意了。 带着幻武战图,狄桓来到了城中心的一所雄伟的建筑物前。 只见一雕栏玉砌的大殿,玄武岩制成的大门之上,挂着一块金字招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 《大乘轩》。 “名字倒是起的颇为霸气。” 狄桓点了点头,凤口城里没有拍卖行,他在城中转了好几圈,对比了诸多商会和当铺,才最终选定了这一家店,毕竟这店面看上去颇为正规,应该是不会闹出什么问题…… 一进门,便有小厮上前问询,待得狄桓是修士后,毕恭毕敬地在前带路,将他领到一所大厅,里面又分着有十多个窗口。 除了自己,还有七八个散修模样的人在其他窗口前办理业务。 走到其中一个窗口前,柜台之后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性修士,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狄桓一眼,当瞧见狄桓的面容时目光顿了几许,方才微笑着开口。 “不知道友此次前来大乘轩,是打算以物易物,还是换取灵石?” “哦?还有易物的服务,说来听听。” “道友可将自己的物品寄放在我们这里,同时表明所需换取的物件,一旦交易完成,道友支付一些寄存费用即可。” 狄桓询问了一下价格,觉得颇为合理,便将幻武兽图取出放在了柜台上。 “麻烦帮我记下,我准备用这一件法器级别的法宝,换取紫猴花一株、玄冰花三株,以及天灵果与幻心草各一份。” “好的,想不到道友如此年纪,竟然懂得炼药的知识,这玄冰花我倒是晓得,是筑基丹的主材,那可是三品丹药,而这附近三品的炼药师,除了偶尔路过的百炼门弟子,可就只有林家的了。” “在下确实对药草之道略懂一二,可打听了一番,才发现如今药材的价格兀得昂贵,奈何囊中羞涩,只好忍痛割爱,就有劳仙子为我这法宝另找一个好人家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请仙子指点迷津,不知这附近何处方便打听消息?” “哪里的话,我等可不是就干这一行的,至于道友想要打听消息,不妨在这交易所多多走动走动,会有不少其他同道愿意在此地聊上几句的。” “那就多谢仙子了。” 这位女性修士做接待工作也有不少时日,所遇见的除了那些喜好遮掩面容的愣头青外,就是总爱斤斤计较的老油条,像狄桓这样礼貌又俊俏的顾客,可是寥寥无几,因此令她颇具好感。 而她亦发现了狄桓腿脚不便,便下意识觉得眼前少年亦可能出身贫苦,不由得心头一软,于是将装有幻武兽图的盒子,放在了身后货架上稍微靠前的位置,以便自己记得之后主动为其寻一个好买主。 若不如此,依照大乘轩每日经手的物品数目,这『幻武兽图』怕是要等十天半个月后才有人问津。 事情既已了,狄桓拄着手杖起身准备离开。 便在此时,一个干瘦的老头挤了过来,动作粗鲁,险些撞在他的身上,被狄桓转身避开。 那老者见对方竟然躲了过去,也是楞了一下,随即模样凶狠地叫嚷道。 “小子!事情办完了就赶紧走,别磨磨蹭蹭的!” 也不等狄桓回答,老者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如此野蛮行径,令柜台内刚刚接待狄桓的女子面容有些抽搐,却没有开口呵斥。 狄桓摸了摸鼻子,也懒得与此人过多计较,转身离开了。 “老鬼,大乘轩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若是碍着其他客人,可讨不得好果子吃!” 女子望着眼前这个粗野的老头,难掩脸上的厌恶之色。 此人绰号嗜金老鬼,为人极其贪婪吝啬,传言他做过不少坑蒙拐骗的勾当,但每回都能轻松逃避追查,在散修之中的名声可谓过街老鼠。 “少说些有的没的,大爷我混得风生水起之时,你这女娃怕还没生出来呢,而论修为你还要叫我一声前辈!不过爷深明大义,懒得与你争吵,快快把六子叫出来!我手上可是有大买卖要和他谈!” 他口中的六子,乃是这大乘轩掌管这大殿的总管,真名赵六,亦是女子的顶头上司。 嗜金老鬼近段时间经常跑来大乘轩,每次都必定指名道姓的要找赵六,而令人惊讶的是,那位大殿总管居然还愿意见他。 不过既然有别人愿意帮自己应付这种棘手的客户,女子也乐得轻松,立即起身离开找人去了。 “——嗯?这味道是!” 待女子的背影刚刚消失于走廊一角,嗜金老鬼忽然像是嗅到了什么一般鼻翼颤动,转眼便盯上了柜台后方货架,视线前方,正是装有幻武兽图的盒子! 嗜金老鬼有一个超出常人的奇异能力,那便是能够“嗅”到各种宝物的气味,靠着这种异能,他才得以每次都能轻松地找到价值连城的宝物,然后想方设法将其偷走。 见着周围没人注意,他悄悄打开怀里的御兽袋,从中竟钻出一只浑身长满肉瘤的小鼠! “吱吱!” 在得到嗜金老鬼的指示后,小鼠嗖的一下爬上柜台,一顿啃咬之下,坚固的禁制居然它被生生啃出了一个大洞! 不待禁制恢复,小鼠动作电光火石,转瞬之间便把装有幻武兽图的盒子叼了出来,放在嗜金老鬼手上,在后者往它嘴中丢了两块灵石后,心满意足地钻回了御兽袋中。 “嘻嘻,这铁狂鼠真是厉害,也不枉我高价买了回来,且让我看看宝贝先……唔!好家伙,居然是一件上品法器!这下赚大啦!” 兴许是嗅到了某种异常的气息,嗜金老鬼最近也起了远走高飞的念头,但在真正离开凤口城之前,却是打算再好好赚上一笔路费。 不一会儿,大殿总管赵六的身影从走廊转角出现,他面容紧绷,看得出是在极力掩饰心中愤怒,瞧见此情此景,嗜金老鬼赶紧将幻武兽图藏好,然后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已警告过你,不许再来大乘轩找我!你这厮莫要欺人太甚!” 赵六一出现,便对老鬼拍桌子瞪眼,一副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的架势。 “别那么见外嘛,六子,你我二人之前几次合作,不也是颇为愉快?还是说,堂堂大乘轩的总管,觉得即便被人知道自己吃里扒外,偷偷挪用官家财产,也没有关系?” “——你!” 赵六虽想立刻将眼前老者挫骨扬灰,却是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他本就出身低微,天资低劣,全靠后天吃苦耐劳,才蒙大乘轩看重,一路混到了今天的地位。 然而在他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一时鬼迷心窍,偷偷隐藏了身份,打算与嗜金老鬼一起谋算大乘轩的财宝,却在中途便被对方识破伪装,被对方抓住把柄,在那之后,便总是跑来这大乘轩强买强卖,命赵六花大价钱收购一堆破铜烂铁。 可赵六却不敢不从,毕竟一旦事情败露,依照大乘轩对内鬼的处理方法,他将不会有半分生还的可能。 “最后一次!我只再帮你最后一次,之后你我两清,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20章 颠倒黑白 “好好好。” 嗜金老鬼也不愿逼得太紧,嘴上敷衍道:“老子恰好也准备去行走江湖了,看在咱俩熟识的面上奉劝你一句,这天啊恐怕又要变喽,你最好也赶快跑路吧!” “不用你操心!” “嘁,好心当作驴肝肺。” 老鬼也不多说,掏出一个玉镯放在柜台上。 “老规矩,五倍价格!” 赵六恨恨地盯着对方,最后还是一咬牙,掏钱付了账。 “你最好能说话算话!” 嗜金老鬼并不回答,点清灵石后,揣进怀里,起身哼了一声,踢踏着八仙步走了。 在经过大门时,嗜金老鬼恰巧撞见了正与一旁散修聊天的狄桓。 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狄桓便按照之前女子所建议的那样,在大厅里打听消息,因此对凤口城、海域七派以及武盟的了解多了几分。 谢过相谈的修士,狄桓一转身,便看到了刚才那个差点和自己撞满怀的老者。 嗜金老鬼自负行事隐秘,丝毫不担心被对方瞧出破绽,对着狄桓冷笑一声,便准备堂而皇之地离开大乘轩。 “偷了别人的东西,还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 “什么?!” ——刷! 就在两人身形相错的刹那,一点寒芒先到,将嗜金老鬼拦了下来,不待他反应过来,便穿过了他的外衣,将其怀中之物挑出,正是那被偷的幻武兽图! “发生何事?!” 狄桓突然动武,令周围的散修都是一惊。 这些散修大多修为低微,因此彼此间没有什么隔阂,即便是初次相见,也能相谈甚欢。 前一秒,狄桓给他们的印象还如同一个饱读圣贤书的儒生,谁想转眼之间,便化作剑中厉鬼,如此雷厉风行的一击丝毫不见拖泥带水,令不少人眼中流露出奇异之色,对狄桓也高看几分。 能步入修行一途的少有愚笨之辈,结合狄桓所说的话,众人自然能猜到事情缘由,更有甚者还上前询问道。 “狄道友,可是遇着什么麻烦了。” “无妨,只是一个小贼罢了。” 狄桓收剑入鞘,将那兽图握在手中,微笑地看着嗜金老鬼。 就在刚刚,他突然感应到一股熟悉的真元波动,再看一眼来人,稍加思考,心里便将事情猜透了十之八九。 “卧槽!遇上硬茬了!” 夜路走多了总要遇见鬼,嗜金老鬼人精一个,如何看不出狄桓才是那法宝的正主,更要命的是,两人刚对过脸,哪怕自己转而伪装成大乘轩的人,对方多半也是不会相信的。 “这里发生了什么?谁敢在此闹事?!” 大乘轩的总管赵六发现不对劲,领着一众侍卫向这边走来。 嗜金老鬼眼角余光瞧见他,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救、救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拦路抢劫还动兵器,大乘轩的人都死哪儿去了?没人管的吗?” “……” “……” 围观修士们面上皆是一囧。 众修虽不知这老鬼用了什么秘法,竟能无声无息破了大乘轩的禁制,但就他偷盗宝物一事,却没有一人怀疑。 主要还是嗜金老鬼平日人品太差,做事不积阴德,城里的不少低阶修士都吃过他的哑巴亏,偏偏此人滑溜的很,又很擅长拉帮结派为自己找靠山,因此即便有人想要报复,也难有机会得逞。 现如今嗜金老鬼被事主当场人赃俱获,来自大乘轩的一顿刑罚定是跑不了的,如此一来大家自然是拍手称快。 “嗯?!” 赵六走到半路方才看清嗜金老鬼的脸,顿时立在原地,看其架势大有转身逃走的意思。 “嘿!你们这大乘轩,都有人跑到脸上来闹事了,仍要装聋作哑,也不怕哪天自家出了内鬼,让这凤口城大小势力笑话!” ——这个混账东西! 赵六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回来,面上倒是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怎么的,你这厮为何要在我等的地界大吵大闹?!” “哎呦,是六爷!失敬失敬,这不有人把我东西抢了嘛,我便寻思着,可不能让外人落了咱大乘轩的招牌,才赶紧招呼你们过来啊!” “你说这位道友抢了你,可有证据?” “不信你问问,大家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是他突然出手抢我法宝,还把我衣服捅破了,你说这可气不可气!” 嗜金老鬼一面捶胸顿足,一面对狄桓指指点点,演技甚是了得,倒好似真有那么一回事般。 赵六扭头环视了众修,凛然道。 “在下是这大殿的总管赵六,现在麻烦各位帮忙作证,此人说这位道友抢夺他的法宝,可有人亲眼看到?” 众散修你看我我看你,虽说他们情感上更加偏向狄桓,但若只论事实,嗜金老鬼倒确实才像被抢的一方。 而修士又大多心机近妖,谁也不愿摊浑水,一时间竟没有人开口回答赵六的问题, “……” 狄桓不作任何辩驳,仍是微笑地看着嗜金老鬼,那平淡的模样不禁令后者脊背发毛。 “各位不否认的话,赵某就当确有此事了,这位道友不知如何称呼。” “狄桓。” “原来是狄道友。” 赵六微微抱拳,随即眼神微眯。 “不知你又为何要抢这老者的法宝。”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但奇怪的是,我半柱香前才将它交与你们保管,现在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身上找到了它,呵呵,狄某万万没想到贵轩的办事效率竟然如此之高,只是不知这交易来的灵石,何时才能落到在下的兜里?” “哼!道友不必阴阳怪气,我大乘轩做事,还不需要一个散修来指指点点!” 赵六本就不愿理这诨事,想着赶紧息事宁人,却没想到对方敬酒不吃吃罚酒,言辞尖锐字字诛心,因此心中极为不爽。 “索性随便找个理由,将这二人领走,然后找个机会把嗜金老鬼放了便是。” 至于那个叫做狄桓的散修,反正也只是区区练气期的菜鸟,还是个残废,若是识相,放他离开也未尝不可,若是嘴硬到底,哼哼…… “既然双方各执一词,还请二位随我走一趟,待事情水落石出,我大乘轩自会放人。” 话音未落,赵六打了个响指,身后一众侍卫上前一步,爆发出强烈气息! ——哗! 这十几名侍卫,竟全都拥有筑基前期修为! “我相信六爷你的判断,虽然麻烦些,但老子问心无愧!走一趟又如何?只是那法宝,是不是该先让他交还给我?” 嗜金老鬼见自己占得先机,得理不饶人,心里又开始惦记那一件好宝贝来了。 赵六眉头一皱,厌恶地瞧了他一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呼喊。 “道友还请将法宝交出!” 狄桓依然面色平静,并不回应。 见对方毫无交出法宝的意思,众侍卫又是向前一步,将气势压向狄桓,欲要令其屈服。 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众散修也是齐齐后退,他们虽对狄桓颇有好感,却也没到为其挺身而出的程度。 宽阔的大乘轩内,十几名散修,其中达到筑基后期之人也有两三个,可竟是没有一人愿意站出来伸张正义。 转瞬之间,状况直转而下,狄桓反而变成了众矢之的! 他环顾四周,在人群里瞧见了那个帮他办理业务的女子,本打算开口呼唤,却不想后者在与他对视的刹那,慌忙低下了头。 “对不住了道友!轩内法纪森严,若是让上头发现,是我擅离职守,才令那老鬼偷得法宝,小女子恐怕要饭碗不保啊” 女子心中忐忑不安,她一眼便看出嗜金老鬼与赵六二人狼狈为奸,如此一来即便她站出来说实话,多半也会被赵六颠倒黑白,最后自己也讨不得半点好处,因此她才装作不知,心甘情愿当一只鸵鸟。 对女子的决定,狄桓并未开口指责,只是默默地把剑抽了出来。 “呵,怎么,这位狄道友,莫非是想抗法不遵?” 赵六轻蔑一笑。 然而狄桓并没有搭理他,抬手将幻武兽图高高举起,让众散修看得清晰,这才大声说道。 “诸位,这件上品法器,乃是我最近炼制而成,本想将其拿来换取一些药材,若是有哪位道友愿意,现在便可与我商谈。” ——寂静无声。 在大乘轩的地盘里堂而皇之地进行叫卖,这种行为已经是在砸场子了,因此即便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散修,也没人敢接茬。 更有甚者,还刻意压低声音好声劝说。 “狄兄,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大乘轩可不止这些筑基的打手,背后还有金丹强者坐镇,你可要三思啊!” “这位兄台说得不错!” 赵六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他也是筑基中期的修士,这点耳语如何会听不见? 只是这也提醒了他,此事绝不能拖延,虽然按理来说轩主今日不在阁中,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但我等办事,何须劳烦那位大人,此人抗法不遵,尔等速速将其拿下!” “是!!!” 众人得令,为首的侍卫嗖的一声从袖子里抛出锁链,直逼狄桓面门,不想狄桓借着长剑一挡,将锁链旋风般卷起,接着轻轻一震,竟将这玄铁制成的兵器削成数段! ——铛!铛!铛! “好小子!当真有几分手段!” “……” 狄桓没有回答,一剑破了对方招式,却是得理不饶人,竟转守为攻,迎着众侍卫冲去。 “那柄剑不简单!” 众侍卫瞧出青云五行剑的锋利,无人胆敢硬接,只好暂时退避,可狄桓的剑法宛如盘蛇游走,虽然跛脚,身形却移转腾挪自如,剑法奇快奇狠,十几个筑基期的侍卫,一时之间竟被他反过来死死压制,不得出招! “狄兄年纪轻轻,没想到剑法竟如此了得!难道说是哪个大家族出来历练的弟子不成?!” 散修中有些眼界颇为了得的,自然看出狄桓是靠着剑招的凌厉,才有如此神威,不由得大为震惊,不由得有些后悔,之前不该只顾自身安危,当时哪怕开口为其说一句好话,兴许自己便有机会成为某个古老家族的座上宾了! “散开!结阵对付他!” 为首侍卫一声令下,众侍卫得令退开,留得他自己一人应对狄桓,只见侍卫首领身体猛然涨大几分,一身真元鼓起,竟是准备凭借高一级的修为硬破狄桓的剑招! “狮子吼!” ——轰! 没想到对方发出的这一式并非仙法,反而只是平平无奇的俗家招数! “好手段!” 狄桓却暗自点了点头。 “这大乘轩倒是真有些东西,手下武者的对敌经验颇为丰富,这狮子吼虽不是什么精妙的法术,可眼下的确是最能发挥对方真元优势的招式!假如我亦以自身真元硬接,敌强我弱,一击之下,便会受到重伤,经脉寸断!” 围观的众修已然退至几十步开外,睁大了眼睛翘首以盼,好瞧清狄桓如何破局! 第21章 兽灵显威 却见狄桓手中长剑荡起,青芒闪烁,剑气分光化影。 转眼间万千剑气交织成海,浮光掠影之间虚实难辨,仿若流星雨落,形似孔雀开屏,当真是天仙下凡尘,一剑之威震慑四方! 此乃三分剑法中庶人剑之境大成后,所诞生的至强奥义—— 『化贷万物』!! 早在前来的船上,狄桓便开始修行此招,终于在几日以前,将这一式的剑意融会贯通,虽还未曾经历实战,却已对其中各般变化了如指掌。 而原本讲究平衡的三分剑法,在狄桓手中使出时,更有着别样意味,剑法中隐藏无数杀机,攻守交替轮换自如,明明是后手出招,却是后发先至,竟比对方的狮子吼还先半步完成了攻势! “去!” ——叮! 一阵清脆悦耳的响音,围观众修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血气涌动。 旁人尚且如此,那接招的大乘轩侍卫更是不济,虽然狄桓破的只是他的招式与护体罡气,没有痛下杀手,他却面色苦痛,身体猛然一颤,直接吐出七八两鲜血! “——噗!” 且这一剑所造成的冲击,竟是直接将对方撞出十余丈远,而那些试图接住他的其他侍卫,也是来不及化解剑招中的后劲,口鼻出血倒地不起,其面如黄纸,显然是受了内伤。 “好强的一剑!!” 围观众散修不禁惊呼出声。 “这大乘轩的护卫,虽然实力比我等差上一线,但好歹也是同为筑基期的修士,竟然被一击击败,难道狄道友一直在隐藏修为,其实真实实力早已在我等之上不成?!” “不,你看这一击后,他身上气息起伏不定,真元运行紊乱,显然使出那一剑已十分勉强,可见仍是炼气修为,若是借着招式之利,以炼气大圆满击败刚入筑基的修士也未尝没有可能。” “那、那这到底是什么剑法?竟如此厉害?!” 一时之间,众散修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有人说狄桓是被林家退婚而不世出的天之骄子,有人说着他手中剑法乃是失传已久的天剑决,还有的则认为,狄桓其实原本是一名大乘期高手,因某种缘故修为暴跌,这一剑便是他压箱底的功夫…… 却在此时,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突兀地插入到了他们的讨论声中。 “这是三分剑法!” 如此笃定的发言,令众修忍不住扭头看去。 只见一须发老者伫立于人群之中,面色淡然,浑浊的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摄人心魄的锋芒。 “这位老先生,你可莫要说笑,在场的大家谁没练过这三分剑法,可又有谁有自信能使出如此一剑?” 一个满脸胡渣的散修忙接过话茬。 “就是就是,那剑法我也会,也不见得有什么精妙,最多就只能练出一道青光聚在剑上,走夜路时用于照明倒确实不错。” 说着,他还做出了提灯夜行的动作,样子颇为滑稽,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毕竟按照老者的说法,就好比有人学了九九乘法表,却破了无间阁以阵法无上真意布置的珍珑棋局一般,可谓天方夜谭。 那老者却也不开口辩驳,只是微微一笑。 然而他心中,却亦是掀起惊涛骇浪。 “虽然我话是这么说,但其实便是老夫自己也不敢打包票,唯一能确信的便是,这小子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可如今天下,能将一套简简单单的三分剑法运用至大成者寥寥无几,而在此之上,又可借剑招将自身剑意挥洒自如,做到人剑合一的,老夫更是只见过一人而已,莫非,他就是最近海上盛传的,那位年轻的天剑门传人?” 然而,老者自然不会知道,狄桓能使用出三分剑法的奥义化贷万物,是取了巧的。 当日他在铸造青云五行剑时,便故意将自己的一缕剑意刻了进去,若是一般铸造师绝无法做到这点,但狄桓不同,在铸器一道已然大成的他,能将天地之间玄之又玄的道念融入到锻造的过程之中,只是这样一来要消耗他不少气血,仅仅是将微不可见的一丝剑意融入,便让他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然后才有力气起身,完成了铸造的收尾工作。 赵六和嗜金老鬼也是看得傻了,两眼瞪得犹如铜铃。 原本他二人亦是认为狄桓隐藏了实力,却是突然被旁观散修点醒,方才注意到对方已然真元不济、神态萎靡。 赵六慌忙大声叫嚷。 “你们还愣着干嘛?他已经没力了,还不快上!” 尚有余力的侍卫们见此情形,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一咬牙,提起了手中兵器。 “不要给他恢复的时间,一鼓作气干掉他!” 狄桓见此倒是并不紧张,掏出两枚丹药服下,然后托起幻武兽图,将之甩向空中。 “吼——!!” “嗷——!!” 两道巨大身影自虚空中跳出,浑身闪耀着半透明的蓝光,正是化作魂体显现的金睛双兽。 金睛双兽刚显现,就发现自己的主人被人围攻,顿时怒气勃发,仰天咆哮起来。 “吼!!!” 随着它的一声咆哮,周围的气温瞬间低了几十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令围攻他的几个侍卫纷纷脸色苍白,心神颤栗,连忙退出几步远。 “嗷呜嗷呜!!!” 金睛雄兽见状大喜,一边嚎叫着,一边冲向那些侍卫,兽爪拍向地面之时,立刻裂开一道深深沟壑,无数碎石四射而出,激荡飞溅! 那些侍卫连忙挥舞兵器格挡飞射而来的石块,但由于飞石快如闪电,抵挡不及,顿时哀嚎一片。 狄桓将幻武兽图放在地上,让金睛双兽自己去战斗,他则借机调整气息。 双兽见此更是大展拳脚,一副凶猛无比的模样,左右腾挪之间,很快便将那些侍卫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逃窜而去。 “这是金睛兽?” 围观散修瞧见眼前这一幕,皆瞪大双眸,一时间便是脑袋也如短路一般。 这也太夸张了吧?两只小小的魂体,居然把十几名筑基初期修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跑都跑不动? “金睛兽不是只有筑基实力吗?而据我所知,在被炼制成魂体后,灵兽原本的实力应该大打折扣才对,怎么会如此强悍?” “不对,这两只魂体已有筑基中期实力,如此推算,它们的本体,恐怕已有筑基后期、甚至半步金丹的程度!尤其是那一只,你看它身上电光浮动,怕是离着大妖兽,也只有一步之遥啊!” 而一个书生模样的修士瞧得更加仔细:“不仅如此,这两兽往来之间配合默契,丝毫不见拖泥带水,极有可能是两只觉兽,而且这法器的铸造者也极有水平,竟是保留了两兽的神智,这种奇技淫巧,便是善于铸造傀儡与妖兵的魔道修士,能做到的恐怕也寥寥无几!” 到此为止,事情已告一段落,狄桓却仍然眉头紧锁,内心警惕更甚于刚才,加快了对手里中品灵石的吸收。 一旁的散修们见这兽图如此神奇,顿时有些蠢蠢欲动,不一会儿,便有人开口向狄桓搭话。 “狄道友,你这法宝——” ——刷! 忽然一道刚猛剑气冲天而起,在那一众侍卫后方,冲出一位白衣青年。 金睛雄兽见此,顿时大惊,赶紧躲避,但是还是被锋利无匹的长剑刺伤。 “嗷呜嗷呜!!” 另一只金睛雌兽愤怒无比,张口喷吐出一团雷光,欲将对方烧成灰烬。 但是那位白衣青年见此,嘴角扬起一抹傲然的笑意,手中的剑又快速挥动起来,凌厉无匹的剑光一道接着一道地迸射而出,射向那团雷电。 ——轰隆隆!! 那雷电瞬间爆炸开来,形成滚滚黑烟,遮天蔽日,不见其中事物身影。 待黑烟散去,只见华服青年手持长剑,傲然而立,而两只魂兽却是不见了踪影,显然已被他给斩杀。 啪!啪!啪! 大殿之中响起清脆的掌声。 是狄桓! 他将地上变得黯淡无光的幻武兽图收回,表情平静无波,乍看之下云淡风轻,两眼却死死锁定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好剑法!阁下莫非就是这大乘轩的金丹期高手?” 此人出现的无声无息,一众散修包括狄桓自己,没有一人发现其到来,若非修炼了某种特殊的功法,那便是对方的修为已高出狄桓自身太多。 “如今我还真拿金丹期的高手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如先和他聊一聊,探探虚实。” 心里如此计较,狄桓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在下名叫白仇,算是与这大乘轩的轩主相识。” 白衣青年虽然表面看上去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对着狄桓竟没有丝毫倨傲的意思,这让后者一时看不清他打算。 “不知白道友此时出场,有何贵干?想来以阁下金丹期的修为,总不至于以大欺小才是,” 人群里的老者,原本还想着是自己出面收场的时候了,瞧见白仇出现,抬起的腿又收回去了,同时一脸便秘的表情。 而原本在之前的战斗中变得残破的大殿,在白仇刚才的一击之下,直接开了一个大大的天窗,如此情形,令老者露出无奈的苦笑。 “倒是把这小子给忘了,每每遇到这种事,他确实是来得比谁都积极!” 白仇摇了摇头。 “我乃是受人所托前来拜访,并不插手今日的是非,只因忽而感知到一股极好的剑意,见猎心喜,便想与道友切磋一番。” “不干!” 狄桓话都没听完,直接收剑入鞘。 白仇脸上笑容一僵,本以为大家都是剑修,互相切磋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对方不会不给自己这个面子,却没想到这拒绝来得如此突然。 “道友若是担心你我二人修为过大,我自会把力量压制到炼气期,你我可只凭剑招比试。” “还是不行。” “这又是为何?” 狄桓扭过头来,长叹一口气。 “白道友,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大乘轩的交易所啊。” “那交易所是干嘛用的?” “自然便是,以物易物,各取所需……” “正是如此。” 狄桓不耐烦地用脚踏着地板:“想象一下,你今天早上去菜市口买菜,钱包被人偷了,好在你及时发现拿了回来,可谁知却被那小偷反咬一口,还诬陷你当街抢劫,伙同捕快把你打一顿,你会怎么想?” “菜没买到,还平白挨一顿打,大概……很不爽!” “是了,在下如今就是这么个感受,道友觉得这时候相邀,合适吗?” “可能……不合适!” “很好,看来白道友已理清了个中缘由,在下还有事在身,恕难奉陪,告辞!” “这……道友且慢!待我好好想想!” 不怪白仇焦急,身为金丹期修士,他多少看出狄桓能够使出剑意是取了巧的,但是其中那股人剑合一的气势却是做不得假,不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我已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却都没有修炼出如此酣畅淋漓的剑意,为何一介炼气修士竟能先我一步?!父亲常说我缺少某种要素,因而对剑之真意才总是求而不得,莫非这一难题,今日便可从这位小兄弟身上找到答案?” 第22章 打入深牢 赵六和嗜金老鬼一时间头脑有些发懵,还未能理解现状。 本来自己这边占了极大优势,突然之间局势反转,那炼气的小散修摇身一变,大杀四方,仅一人便将十几名侍卫全灭。 便在此时,突然又跑出了一个自称白仇的金丹强者,出手救了他们一命,但对方看上去却和狄桓相谈甚欢的样子,显然和他二人又不是一伙的。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为上!”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嗜金老鬼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仇身上时,偷偷溜到了大门口准备就此跑路。 “你这小贼,想跑去何处?” 左脚刚刚踏出去,一只大手按在了嗜金老鬼的肩膀上,瞬时之间他全身真元皆被锁死,立刻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费尽力气,才通过眼角余光看清了对方的面貌,顿时汗毛乍起。 “是你!不、不、您……章太爷,我的好太爷呦,您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今儿天气好,出来散步呐?” 眼前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大乘轩轩主,金丹大圆满强者—— 章鸿天! “这老不死的,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不在店里啊!为何会——” 嗜金老鬼心中焦急,只希望对方仅仅是因为刚才那场的闹剧,才出手擒住了自己,如此倒还有一丝生机,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与赵六的勾当…… 没等他想完,章鸿天下一句话便令他如坠冰窖。 “我的人可多亏你照顾了啊。” “这这这这这……章章章太太太、太爷!有有有有话好好好好说!” 章鸿天不屑与他废话,一掌按在其天灵盖,正要结果了这恶棍,忽然间闻到一股恶臭,迅速收回了手掌,眉头一皱后退了半步。 失去了他真元控制的嗜金老鬼,竟然就这样两腿一软,昏了过去,下半身哗得流出一大片黄色液体,裤裆后头鼓起了座小山包,竟是被当场吓得屎尿齐流! “真是恶心!” 被如此扫了兴致,章鸿天也不愿再为这种小人脏了自己的手。 念头微动,不一会儿,几个黑衣护卫从阴影中现身,朝着章鸿天半跪行礼。 “把这只肮脏的老鼠丢到深牢里去,至于赵六,唉……等事情了结后,也一并送进去罢。” 对于赵六的背后所做的那些龌龊事,章鸿天早已查得水落石出,只是念在其寒门出身,曾经又为大乘轩付出良多,才有意想要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可这一回,赵六的行为,却是触及了章鸿天的底线。 “可惜了。” 大殿中央,赵六瘫在地上,便是脸上灰尘都忘记擦一擦,傻愣愣地盯着白仇身上的一块腰牌,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一个大大的『白』字。 “有这腰牌,又轩主熟识,难道说……但、但是,假如是那个白家的人来了,岂不说明,轩主今日并没有去江心修炼,反而一直都呆在轩中?!” 赵六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仿佛被瞬间掏空,以至于当章鸿天从人群中徐徐走出,来到赵六的面前时,他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一尊雕塑。 狄桓皱着眉看着突然出现的老者。 “又是一个金丹期……但没有杀气,瞧着赵六的表情,估计便是这大乘轩的轩主了!” 白仇听见脚步声,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看向来人。 “章伯父!你怎么也过来啦。” “我再不出来,你小子怕不是准备把我这半大家业都拆光咯。” 白仇看了一眼周围那一个又一个的深坑,以及天花板上的大洞,都是自己刚才与那两头兽灵交战时留下的,似乎相较于狄桓,自己造成的损坏确实略大那么一些,他不禁伸手挠了挠头,露出歉意的一笑。 “给伯父添麻烦了。” 章鸿天摇了摇头,随即望向狄桓,说道。 “老夫乃这大乘轩的轩主,章鸿天,此次事件,是老夫御下不严一手造成,本人难辞其咎,定会赔偿小友的全部损失,多加补偿!” 狄桓深深地看了老者一眼,既没有同意,也未拒绝,伸手一指赵六,开口道。 “这位总管阁下,还有刚才那个蟊贼,不知前辈打算如何处置?” “他二人会被打入深牢,永世不得超生。” 赵六本来刚刚恢复了一些神智,正想向章鸿天求情,听到这话,整个人又瘫软在了地上,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连忙向着章鸿天磕头道:“轩主饶命,轩主饶命啊!” 章鸿天气定神闲,淡然说道。 “会有今天的局面,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你那老娘我自会托人照顾,亦不会将此事真相告知于她,你便安心去吧!” 赵六的眼睛瞪圆了,知晓章鸿天这话,是真真正正对自己感到失望,想起章鸿天往日对自己的恩泽,心中顿时涌现出无限悔恨。 “轩主大恩,小六我……来生再报!” 话未说完,便被闪现出的黑衣侍卫套上枷锁带离了。 狄桓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轩主这是什么意思,那位总管可是要被关进牢里,监禁终身?” 章鸿天微微一笑。 “看来小友是从外地而来,不知这深牢为何物,倒也正常,且听我一一道来。” 或许是对狄桓颇为欣赏,这位老轩主讲得极有耐心—— 在凤口城还未建造之时,此地原本乃是一座矿山。 忽有一天,人们在矿洞深处,发现了一个方圆百米的大洞,事物只许进不许出,一旦有人离得近了,便会被洞口吸入,尸骨无存。 几百年来,人们也尝试过将那洞口填堵,可大洞的容量却仿佛没有尽头,无论向其中投入多少物品,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甚至亦有元婴期的修士,以为其中存在什么灵宝,想要进入洞中一探究竟,竟是一去不返。 后来在凤口城建成之后,那大洞便被列为禁地。 由于大洞的吸引力会随着时间出现周期性变化,便有高人在其外围边缘,加建了一圈略大一点的围墙,而围墙与洞口之间长达数百米宽的环状区域,便是所谓的『深牢』。 每当凤口城出现作奸犯科的修士,又不方便立即处死之时,便会将其封印全身修为,装进铁笼,顺着通道丢入这深牢之中。 当洞口的吸引力变强,这些罪人便会被吸入其中,三魂七魄尽不得出。 受此刑者,在死亡之前,会历经短则数时辰,长则数十年的缓刑期,恐惧亦是与日俱增,因此,忍不住这种煎熬,提前自我了断的修士也不在少数。 狄桓向身旁的散修确认了一番,面露狐疑之色。 “若只是偷盗的话,犯不上动用如此刑罚吧?” “小友有所不知,老夫也是最近才将事情真相查明,赵六与嗜金老鬼二人狼狈为奸,不但联手偷盗大乘轩的财宝,还暗地谋害了不少轩中护卫以及散修,抛尸深牢毁灭证据,我原本打算,若是赵六有所悔改,主动认错,念在他只是从犯,给他一个干脆的死亡未尝不可,然而结果却是——” 章鸿天摇了摇头,虽然没有接着说下去,众人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今日若不是狄桓技高一筹,只怕也会如之前的散修一样,落得尸骨无存的惨痛下场。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罪有应得。” 狄桓的表情却是云淡风轻,好像丝毫没有把自己的生死安危放在心上。 “至于赔偿,还请送至西城淀怀长街帝庙旁的林氏老宅,狄某今日先行告退,之后就有劳前辈收拾残局了。” “唉等等,还有我呢!” 白仇眼见着狄桓要走,赶忙出声拦下。 狄桓停住脚步,回答道。 “若是白兄真有意以剑会友,十天后,麻烦带上三分剑法全本,亦可到老宅来找我。” 白仇听此话,顿时心中一喜。 这剑谱的全本他身上少说带了三册,别说是十天,现在都行。 但他见狄桓真元尚未恢复,又是以弱敌强刚经历过一番苦战,想来是需要一些时间休养,便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 “如此甚好,届时白某定会携好酒登门拜访!” 狄桓点了点头。 他对这白仇的印象倒是不错,不以修为论英雄,一柄长剑交四方,这等胸襟在修真界颇为难得,况且其背景似乎也颇为雄厚,与之稍微加深一下往来也未尝不可。 “对了,还有件事。” 狄桓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向着章鸿天说道。 “之前那位接待我的女道友,还望前辈莫要太过为难,她也不过是迫于形势罢了。” 人群之中的那名女子听见这话,刹那间愕然无语,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章鸿天不着痕迹地瞟了女子一眼,微微点头。 “如此,便依着小友的意思。” 待狄桓走后,章鸿天不由得一声长叹。 “……真是英雄出少年。” “喂,伯父,你这话可从没有用来夸过我。” “你若是每次出手都能把握分寸,不要动不动就砸东砸西,让我少收拾些烂摊子,夸你两句倒也无妨!” “额,剑修嘛,不都是这样的。” “你瞅瞅人家。” “兴许是我二人的道有所不同……” “你呀,唉,也不知白玉郎那老小子是怎么教你的,看人只见其表不见其里,对于那位小友,你还是瞧得浅了!” 章鸿天望着满目狼藉的大殿。 明明已经散场,可那些散修们仍三五聚集地在一起讨论刚才的那一场斗法,所说的内容大抵是狄桓的剑法何等精妙。 然而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幻武兽图的不凡之处。 一个炼气修士手中的上品法器,居然还能在金丹强者手上过上几招,简直不可思议。 “你可注意到,那能召唤兽魂的法器,与他手中的剑,皆是出于他自己之手?” “什么?可那岂不是说,狄道友的炼器水平,还远远在其修为之上,这怎么可能?他今年才多大岁数?!看上去也就和我相仿吧!” “不仅如此,他之前所要之物,乃是用于炼制筑基丹的药材,可见他在炼丹方面也颇有建树,最起码也有三品炼丹师的功夫,若是再加上炼器与剑法上的造诣,他的悟性称得上是万中无一!而若是将钻研副业的时间用去修炼,他怕是也与你一样,早已是金丹期的强者了!” 章鸿天深吸口气,心中又默默地添了一句。 “这少年……若假以时日,不知我正道能否在百年之内,再诞出一位元婴大圆满!” 第23章 君子之交 大乘轩当天便把章鸿天承诺的补偿,送到了狄桓府上,只是除了原本的筑基丹的材料外,还多出了许多的药材与矿石,其中最为贵重的,莫过于一块千年剑灵精,这可是能用来炼制灵器的天材地宝! “好大的手笔!” 狄桓对于章鸿天能瞧出自己炼器师的身份并不感到意外,而且本身他也没有隐藏的意思,毕竟他还打算靠着自身的技术赚取灵石,日后定要和诸多人士打交道,只要稍微控制一下,莫要让他人瞧出自己的能力上限即可。 另外,便是还有一尊三品的青木纹鼎,以及一台地火熔炉、和整一套紫金工具。 “这位章老太爷倒也不妨结交一番,如今小小一波装备升级,起码有段时间,不用再巧妇难为无米炊了” 狄桓先是取了一些材料,为青云五行剑进行了增强,一下子便将其品级晋升到了上品法宝! 至于幻武兽图,限于主材的问题,以及金睛兽本身位阶较低,对于该如何提高其对自己战斗时的辅助作用,狄桓一时没有头绪。 不过之前的战斗,也给他提了个醒,兽灵使用起来即便有诸多限制,可是万一遇到需要逃跑的情况,放出几只出来阻挡追兵,也是极好的,看来以后需要稍加留意一下合适的强化之材。 而那唯一一块千年剑灵晶,狄桓还没有现在就使用的打算,对于一般修士或炼器师而言,剑灵晶用来做飞剑的剑骨是第一选择,但他却是知道另外一种,能够最大发挥这剑灵晶力量的方法,只是目前手头尚缺几样比较关键的素材,怕是很难在东海之隅遇着,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边将药草投入到青木纹鼎,狄桓一边回忆章鸿天所说过的话。 “那个所谓的『深牢』,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他的记忆里,东海并没有这一号地方,便是在其他地域亦是未曾听说过有这种奇观存在。 “这个世界,真的如我之前所想的那样吗?” 狄桓摇了摇头,将心中困惑抛之脑后,轻车熟路地炼制出了一枚筑基丹,随即仰头服下。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提升实力,有力量一切便都好说,例如今日大乘轩所遇之事,若是刚到寒江城的自己,怕真要九死一生,甚至说,假如章鸿天与白仇,并非如此好说话,即便我能击败那十几名侍卫与嗜金老鬼,也难以从他二人手中幸存!唉,如此一来,倒也不知该说自己的气运是好还是坏了。” 不过无论如何,仅一个小小的盗贼,就能够对自己造成潜在的威胁,可见修真界当真是危机四伏! 林府已经被他布下了阵法,不用担心会有旁人窥伺的情况下,狄桓得以潜心突破。 从炼气期进入筑基,靠得只是对真元的储备与压缩,《烁影鬼卷》好歹也是魔道屈指可数的几个堪称精妙的法门之一,因此突破起来并非难事,只是过程仍需花费不少时日,因此,待狄桓从入定之中醒来,已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感受着丹田之中那如液体般流动的浓厚真元,狄桓心中大定。 筑基期! 终于! 回想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不禁令他感慨万千,即便自己处处谨慎小心,以礼待人,也遇到过几次性命之危。 但是从现在开始,便不一样了! 狄桓没有休息,再次入定,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真元,将其凝聚成一根细丝,然后沉下心来,感受自己神魂的所在。 “找到了!” 他将细丝一点点地靠近神魂,避开其中敏感的部位,寻了一处相对安全的位置,果断地刺了下去。 “——嘶!” 神魂受创,给他带来的痛苦,仿佛要将他撕碎般,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的眼睛依旧紧闭,脸色越发苍白。 “还不够!必须再深入一些!” 忍受着千刀万剐般的疼痛,狄桓一点点地将真元刺进神魂之中,直到整根细丝完全没入,然而整个神魂依然古井无波,没有丝毫反应,就在他都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之时,忽然感受到一股清流,顺着细丝般的真元向外流出。 “成了!” 他不敢大意,小心控制着那道微弱的清流,令其环绕着神魂开始缓慢盘旋。 渐渐的那原本微弱的清流,化作了一个小小的涡流,而此时狄桓也除去了对它的控制,任其运转,不多时便扩大成了一团星云般的模样,将整个神魂尽数包裹了进去。 ——这便是识海。 “假如没有专门修炼神识的功法,就只能像这样,通过刺激的手段,来人为地制造。” 这种法门凶险异常,毕竟神魂乃是万千生灵体内中最为薄弱之处,一点点的损坏,都有可能产生不可逆的严重后果,譬如当日的金睛兽,便是被狄桓借助阵法,用大恐怖直接震碎了神魂,当场去世,哪怕徒有一身半步金丹的修为,只要还未证得金丹大道,没有道念傍身,便依然只能枉死于狄桓之手。 当他醒来时,自己浑身已被汗水湿透,所幸屋内炉火颇为温暖,倒是没有因此感染什么病疾。 唯一要紧的问题,便是身体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动一动手指都十分困难。 他只得无奈苦笑一声,慢慢挪动着身体,从章鸿天送来的草药里,找出一株养魂草,一点点送入口中含下,然后慢慢等待神魂恢复。 “以后如非必要,还是少冒这样的险比较好……” 先是手指,然后是小臂、肩膀,以至于上半身,最后又经过了三天,才终于获得了完全行动的能力。 整整十多天不吃不喝,他虽已是筑基修士,还是有些顶不住,腹中的饥饿感几乎要令他发疯。 狄桓站起身,耐不住浑身瘙痒之感,赶忙对自己施了一个净身咒。 刚到凤口城时,他便在一处坊市,用五块灵石,向一名炼气修士买了本《实用法术大全》,里头记载了不少像这样方便又实用的小戏法。 换了件衣服,狄桓打算出门找些东西吃。 “也不知这凤口城大冬天的,有没有类似火锅这种既顶饱又暖和的美食。” 可是刚一打开屋门,眼前景象却是让他一呆。 便在院子之外的围墙上,伫立着一道熟悉的背影,仿佛罗汉石雕那般一动不动,肩上的白雪已有半寸之余。 “白兄,真是不好意思,一时忘记时间,竟是麻烦你来护法了……” “一点小事不足挂齿,我前日来此,见屋子中央天地灵气聚集,想起道友前些日子去大乘轩换取筑基丹一事,想来是在修为突破之际,便自作主张在这里看门了。” 白仇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这倒是令狄桓有些不好意思。 闭关以来他未曾感受过院中的阵法有任何激活过的迹象,想来白仇竟是连大门都未踏进半步,独自一人在外面天寒地冻地等了两天两夜! “我正要去找些吃食,白兄可愿与我一道,你我二人一边饮酒一边论剑,岂不美哉?” 白仇突然哈哈大笑。 “想我当初刚突破筑基之时,也是如饿鬼投胎一般,因此我早已在这凤口城最大的酒楼定好了位子,就等你出关咯!” …… 三洋酒家,雅间『君子兰』。 红木方桌之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酒食,最中央的羊肉汤锅,热气腾腾地散发着缕缕油脂之香。 狄桓与白仇相对而坐,桌子上下颠倒摆放了不少酒坛,都已空空如也,显然二人已共饮了有些时候。 若是一般的酒,对于修士而言不会有半分作用,而三洋酒家既然敢在这凤口城稳坐第一交椅,往来顾客又多是修仙者,自然不会在美酒方面落了下乘。 这一坛坛的,乃是用了不少灵果酿造,上好的猴儿酒,味道恬淡清雅,初时只觉入口一丝甜蜜之味,几息之后便能令人如坠云端,宛若误入西山王母的蟠桃园,尝一口仙桃羽化登仙,故又有好事者,将此酒唤作“仙人醉”。 白仇已是金丹修士,平日里极少再贪这口舌之欲,却是因为今日兴致高昂,也跟着狄桓一起饮了不少。 两人自剑开始,说到天下正邪两道相伐,再聊及古今兴衰,骚人墨客,好不尽兴,一时彼此之间都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酒过三巡,白仇伸手入怀,将一本册子放在桌上。 “这便是狄兄要我送来的《三分剑法》全本,实不相瞒,在下出身剑修世家,这天下的剑招,不说见识过大半,却也说得上知晓其中二三,这位归一前辈的剑,让我颇为折服,在我心目中,古今剑仙,他当是第二人!” 狄桓一边运作真元卸去些微酒气,取过全本细细翻看,一边开口问道。 “那这第一又是何人?” “狄兄真是幽默,若是把这问题丢到外面,寻一众剑修,问个百十来遍,想来答案也不会有变化,这古今第一剑仙的名号,自然要数那位了不起的天剑前辈!” 白仇随手揭开坛猴儿酒仰头痛饮,然后长叹一口气。 “只可惜,该死的九霄天变,若是天剑前辈尚在人间,那些魔修有何胆量如此猖狂,要知道,便是天剑前辈在漠北留下的那一道滔天剑意,便直接将方圆一千八百里的雪原与世隔绝,如今仍无一人能通得过那漫天飞雪,这该是何等伟力!” 九霄天变与那深牢一样,是狄桓闻所未闻之事。 “这个世界已发生了太多的变化,看来以后不可过于依赖往日经验。” 狄桓心中如此思量,手中《三分剑法》亦已翻到末页,其中内容尽数记于脑海,他将书本递回给白仇。 “若是白兄敬仰天剑前辈的威能,便一定要勘破这本剑谱,因为三分剑法,原本便是天剑门下弟子的必修剑术之一。” 第24章 无家可归 “还有这种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更准确来讲,是天剑门最先开始将此剑谱作为门下必修,后才延伸到了九州各剑修仙门,于是乎大家都倾向于用三分剑法来为弟子奠基,为的就是日后诞生剑心之时有一个扎实的基础。” 剑心! 白仇注意到了一个令他难以忽视的词语。 “剑心到底是什么?我曾问过家父伯父,问过师父师叔,他们都只是摇摇头,曰不可说,一说皆是错,可若是错的,他们的剑心又从何而来?我不明白!” “白兄大可不必如此急躁。” 狄桓斟酌着语句。 “即便是归一剑圣,他勘破魔障悟出自己的剑心,也已是成名已久之后,而另一位天资卓越的西元剑尊,生而为剑,八岁学剑,十二岁大成,天生便有那虚无缥缈的剑心,因此可见剑心一说,因人而异,对修行突破没有太大的影响,不必过于强求。” 听了狄桓这话,白仇笑了笑,却是有些勉强。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若是论天资,剑道反而是他最为薄弱的一个,但他却偏要逆天而为,与家族无关,仅仅是因为他对剑法无比钟情罢了。 “如此,剑心可真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令人徒增烦恼啊。” 思及至此,便是美酒仿佛也饮之无味,他索性将其丢之一旁,酒坛在地上翻滚几下,坛口歪向一边,溢出浓烈的香气。 一时间,二人皆是静默不语,唯有窗外忽地吹起风雪,将闭锁的栅门晃动作响。 许久,狄桓方才叹了口气,将酒坛放下,喊话门外的小厮。 “小二!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他先是打开壶盖,夹出了几片茶叶,规则地摆在杯中,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水倒了进去。 “狄兄,你这是?” 白仇从后者的动作中,隐约间似乎觉察到了某种神妙。 “若是白兄真的那么在意剑心这玩意儿,狄某倒不是没有办法。” 白仇只当狄桓在玩笑,但当与对方视线相交时,却发现狄桓的眼神颇为认真。 一瞬间,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回到初进入仙途的那个夜晚。 “狄兄,你可莫要诓我!” “是真是假,试了便知,若是白兄信得过我,便封印全身真元,将神识探入此杯中。” 白仇半信半疑。 他倒不担心狄桓加害于他,而是这小小的一杯茶,能有什么玄机? 但最终,他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在神识接触到那半盏茶时,白仇脑海中忽然天旋地转,四周景物人影恍若碧波荡漾,自己好像化作一叶扁舟,跃入一片滔滔大海。 心神一震,白仇条件反射下便要运作真元,心头却是突然浮现出狄桓的告诫,硬是止住了动作。 “这莫非是某种幻术?可是,能够作用于已是金丹之境的自己,他真的只是刚刚筑基的修士吗?” 不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他竟是落在了一处海面之上。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水天交接之处,一轮巨大的明月升起,映照四方,光暗交横错杂,白仇顺着月光看去,不远之处慢慢显露出一张低矮的桌台。 而狄桓已坐在桌台另一端等候。 “狄兄,这到底是——” 对方却并不回答,只是抬手示意,命他与自己进行对弈一局。 白仇无奈之下,只好乖乖落座。 衣袖挥舞,桌台上瞬间摆放好了一个棋盘,而在天元星位,已有颗黑子落下。 “请!” 狄桓微微一笑。 黑子为先,如此一来,便是要白仇执后手。 后者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还是乖乖地从棋篓中取出棋子,迟疑片刻,落子在了棋盘的西北角。 初时两人你一手我一手,各执一方,并不相交,可随着时间流逝,八个星位都已做了挂角,却始终不见双方正面交战。 终于还是白仇先坐不住了。 见西北方高挂如今已成,白子不断做劫,大肆开疆拓土,转眼间便成就一支庞然大军,如此劲头,黑子只得避让,转眼间便落入下风。 明明只是一局游戏,白仇却仿佛真的置身于尸山血海的战场,驾一匹白马,携百万之军,压向黎明之中一座小小的黑城。 可优势越是巨大,他的心中却越是不安。 果然,黑子突然间提了两步,堂而皇之地攻入白子阵中,白仇的攻势,竟是轻易之间,便被狄桓破了! 局面霎时反转,从黑子兵临城下,到白子四面楚歌,仅仅过去了十手! 无奈之下,白仇只得想办法突围,可是他先前冲得太狠,现在开始做活,为时已晚,而且黑子渐渐形成厚势,仿佛突然间天降神兵,举目皆营,白仇虽然仍旧兵强马壮,却是远水不解近渴,那一只漆黑的奇兵毅然冲至帐前,紧接着迎接白仇的,便是兵败如山倒! 白仇汗如雨下,他每错一手,脊背之上便沉重一分,渐渐的,已积累了万钧之力! 哪怕如今已然有些直不起身,他仍然谨记着狄桓的话,不动用真元,仅凭身体来对抗这股力量。 可是,那重量的增长,仿佛永无止境,若是按照现在的提升速度,不出片刻,他便会被压做两段! 于是乎,到了某一时刻,白子再也无法落下。 白仇眼神涣散,他知晓是自己输了。 “我……” 然而,“输了”二字还未说出口,白仇身上却陡然一松。 待其抬起头时,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棋盘与桌台,一切仿佛镜花水月。 他似乎有所明悟,低头看去时,湖面如镜,倒映出满天繁星。 然而映入他眼里的,却并不是那璀璨的星光,因为倒影之中,与他身影对仗的位置,有一柄剑在那里。 “原来如此。” 天旋地转,那原本坐着的“狄桓”站起身,走了过来,伸手握住了剑。 “是我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看它,然而——” 他抬起手,借着月光,剑身映照出了白仇的身影。 “却是不知,我方才是那镜中之人。” ——刷! 顷刻间,万千星辰化作九天银河,将他卷起沉入海中…… 待白仇再次回过神时,已回到酒桌之上。 ——咔! 一声清脆的响动,茶杯从中裂开,而其中的碧螺春,仍然冒腾着热气,仿佛刚刚棋局星海,皆是南柯一梦。 狄桓仍然面带微笑,只是他原本就病态的脸色,如今更是多了几分憔悴,显然消耗甚多。 “白兄可是寻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一眼看出,白仇的气质内敛许多,有了极大的变化。 “不知狄兄所使得是何仙术?” “小小阵法而已,却是学艺不精,东施效颦,搞得如此狼狈,令白兄见笑了!” 狄桓咳了两声,将咽喉处的血水强行咽下。 白仇毕竟是金丹修士,即便没有运作真元,单是其神魂之强横,便不是狄桓如今应对得了的。 以狄桓现在的修为,想要朝对方施加阵法,自己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了却了我心中一桩惑事,果然,剑法进步如此神速并非没有原因,实则是因为我的剑心与剑意仍在!” 狄桓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终于确信一个事实。 与自己对丹阵器方面的造诣类似,只要是自己以前曾经“修炼过”的功法,其感悟与境界也被一并保留了下来!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必须要见过完整的剑谱后,才能彻底恢复这一部分的记忆。 至于刚才的阵法,其实背后则有一段颇为有趣的往事。 三分剑法的创立者归一剑仙,乃是与天剑同一时代诞生的修士,可世人有所不知,这二人其实颇为熟识,就在剑谱即将完成之际,归一剑圣曾特意拜访天剑,希望能从她那里获得一些意见与指点。 而当时的天剑,对于当时刚刚完稿,加起来也不过半寸的剑谱,却是如此评价。 “你这剑法太过复杂,如何拿来教育弟子?” 三分剑法的剑招,说是天下间最简单的也不为过,怎么会复杂,实则是因为大道至简,三分剑法承载万千剑意于一身,仅以了了几式,却将如此多繁杂的剑意融于一种,对练习者悟性的要求太过于苛刻。 因此天剑虽然认同归一剑圣的道,便是一向对门下要求严苛的她,都愿将此剑谱拿来育徒,却也不得不另想他法,以简化练习的难度。 便是以自己的剑心为镜,来催生他人的剑心,这一术式后又被简化成了阵法,在天剑门中流传。 只是得了天剑此话的归一剑圣却产生了奇怪的误解,以为对方笑自己的剑谱连教徒都困难,于是她干脆把三分剑法广传天下名山大派,这才有了后来三千剑修人手一本的盛况。 “此阵叫什么名字?” “师父她老人家并未给其命名,倒是我的一位师姐喜欢称它为……魁星踢斗!” “魁星踢斗?这倒是颇为形象!” 经此一事,白仇越发觉得狄桓的背景神秘至极,况且对方为了点醒自己的剑心,消耗了大量心力,即便狄桓表现得如何轻描淡写,他也知晓其中该是何等困难。 “狄兄,我有一个提议,不如你我二人,就此结拜为异姓兄弟,不分长幼平辈而交,可好?” “难得白兄看得起在下,狄某又岂有拒绝的道理?” 白仇对这结拜看得颇为郑重,并没有简单地行那八拜之礼,而是当即向店家讨要了红纸与天地牌位,作了金兰谱,焚香叩拜天地,诵读誓词,两人自今日之后,便是异性兄弟,不分彼此。 由于狄桓神识枯竭,两人又在三洋酒家歇息了许久,直到店里已经开始打烊了,才起身离开。 “咦?” 在归家的半途,狄桓突然感受到,自己布置在林家老宅的阵法有稍许异动。 “怎么了,狄兄?发生何事?” “无妨,只是家中似乎进入了几个宵小,也不知所为何事,兴许是觊觎章前辈所赠的那一批礼品吧。” 察觉到对方似乎在屋内翻箱倒柜,狄桓如此猜想道。 “还有这事?不过狄兄你尚未恢复完全,不如就由我代劳给他们一些颜色?” “如此甚好,那就麻烦白兄了。” 白仇点了点头,飞身而上,不一会儿,远处便传来阵阵打斗之声。 狄桓心中甚喜,如今自己有了个金丹期的兄弟,人身安全颇有保障,日后行走江湖之时,倒也可以说自己背后有人了。 …… 半柱香的功夫后。 狄桓看着眼前的废墟,满脸的阴郁之色,恨不得时空倒转,回到过去一拳打晕自己,好制止自己做出那愚蠢决定。 “哎呀,没想到得了狄兄的指点,修为一下子涨了如此之多,一时没有把握住力度,实在是不好意思!之后我会叫伯父派人来修缮,狄兄不如先与我一道,在大乘轩住些时候?” “……” 白老兄,我叫你抓人,可没叫你拆家啊!!! 第25章 粮也命也 当日在大乘轩时,狄桓曾自报了家门,原本他并未太过在意,毕竟自己当时好好秀了把肌肉,哪怕真有筑基修士想要占便宜,估计也要好好地掂量一二。 “只是没想到真有大聪明,估计是认为我使用某种秘法,消耗严重,因此才打算趁人之危吧。” 这样一来,当白仇一个鹞子翻身跳到院子时,对面几人便一言不发杀将而来,连双方实力差距都未看清,会如此愚钝,倒也说得通了。 于是乎,白仇就出了一剑…… 嗯,反正据某位当事人所说,自己在出招前,已经是留了手的。 但从当时那通天的光柱来看,狄桓认为他是盲人纺纱——纯属瞎扯。 “没办法,自己认得兄弟,再怎么坑也……也得找个机会坑回来!” 颤抖着双手,狄桓一点点拨开瓦砾,想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完整的东西在,漫天大雪中他的背影,看上去异常萧瑟…… “咦?” 便在这时,他在废墟的下方,忽然感受到了一片空间。 掏出青云五行剑,狄桓将眼前的杂物尽数斩断,然后切开地基,果不其然,眼前露出了一条向下的阶梯。 “有点意思,看来倒是自己误会了,那帮宵小来此恐怕是另有所图,此处看起来似乎有些年代了,也不知林厚知不知晓……嗯,估计是不知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爽快便将地契送出来了。” 思来想去,狄桓还是决定下去一探究竟,若是有什么重要的物品,大不了之后再还给林厚便是。 “狄兄,你家地下居然还有宝贝,不如一起去看看?” “那不然呢?难得你还这么辛苦,给我省了挖地板的功夫。” “呃。” 阶梯并不长,两人很快就到达了尽头,两旁的烛台中仍留有不少燃料,狄桓用控火术将其依次点亮,朦胧的烛光下,显露出一扇造型朴素的石门。 石门之上刻着许多的符文,乃是某种用于隔绝神识窥探的禁制,只是在白仇刚才的一击中,似乎受到了损毁。 “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误打误撞?” 石室内的陈列十分简单,一张木质的矮桌,一个摆放整齐的书架,外加一张蒲团,仅此而已。 书架上的典籍,其油墨基本都已氧化发黄,内容也即便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有矮桌上放着的一本名为《栎卯乡记》的薄薄册子,倒像是用特制的纸张编扎而成,手感颇为柔软。 狄桓将其拿起,随手翻看了几下,倒像是一本普通的游记。 可狄桓在仔细凝视“栎卯”二字时,却是眉头一挑。 “走吧,只是间普通书屋罢了,待我之后通知原先屋主,让他来认领一下这些典籍。” “城里的巡查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我去和他们打声招呼。” 待白仇离开了石室,留下狄桓一人在此,他不禁叹了口气。 那一剑之下竟是无一活口,他可没法从死人嘴里问出消息来。 “栎卯乡、栎卯……我看倒应该是乐柳乡才对,只是为何会在此处见到这个名字?” 狄桓摸索了一下手中的册子,沉默良久,方才将其收回了储物袋。 …… 凤口城,大钟驿站。 这里乃是全城大小商会装卸货物的地方,往来之间马车川流不息,其中货物大部分都将运往港口。 凤口城往东二十里,便是港口,沿江而下不出三四个时辰,便可自江入海。 隔着大中驿站一条街外,有一家颇具规模的茶楼,唤作雪安阁,各商会的掌柜们,往往在等待货物完成准备工作时,便会来雪安阁歇息歇息。 貌美如花的侍女托着茶点,来到了茶馆二楼的包厢前,向里面问了声好。 推开门后,只见眼前一屋子人,坐的是满满当当。 在墙角边有几位从隔壁搬来了椅子坐着,表情稍显紧张,他们论起资历来,与中间圆桌上的那些人比,有着不小的差距的,当然,即便如此,这几位却又是比在楼下大厅吃茶的那些行商尊贵了不少。 如此一来,一桌宴席,三六九等倒是分的细致。 圆桌的主位之上,显露出章鸿天的身影,此刻正与面前的一小盘乳鸽较劲。 每每开会以前他总要先吃上这么一盘,才会说话,一是为了给后来者留些方便,二则是因为这雪安阁的乳鸽烤制得确实不错,久而久之变成了他的习惯。 商人里大多是凡夫俗子,此刻都噤若寒蝉地缩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即便侍女已经摆好了一桌子的茶点,连杯中茶水也因为变凉换了好几回,依旧是没人动筷。 只因为这次章鸿天细嚼慢咽,吃的比以往都要慢。 于是乎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章太爷今天心情很是不好,就连平日里爱吃的酒食,都嚼的不顺口了,也不知是谁那么大胆,触了他的霉头。” 时间久了,自然有人坐着不舒服,就要动一动换个姿势。 如此细微动作便能看出各人的资历来,桌上的人一个个跟雕塑似的,都是在用暗劲慢慢地往外挪,墙角那些就不行了,例如此时一个样貌年轻的商人,一时动作有些大了,好巧不巧地屁股离了椅子。 ——噗! 一道闷响, 众掌柜听了没人敢笑,都是冷汗直流,那放屁的小生更是脸色煞白,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当啷。 章鸿天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瓷盘发出了轻响,像把重锤似的砸在各家掌柜的心头。 有人偷偷瞧了一眼,那乳鸽还剩下一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些话不用我多说,你们自个心里有数。” “好比说这碗米,上个月,它还是一斤卖三块,现在的价格是多少?赵掌柜,你能给大家说说吗?” 同福粮庄的掌柜赵飞,听到这话,不由得拿出手巾,擦了擦自己胖脸上的冷汗,陪着笑说道。 “章太爷,您这话多生分,我们在坐的不少人,还不都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像以前那样,叫我阿飞就行。” “阿飞已经死了!!!” 章鸿天一声怒喝。 木质的房梁,都被这吼声震落了不少灰尘,掉在众人头顶,没人敢去擦。 楼下大厅里吃茶的几个小掌柜,被吼声吓得手上一抖,茶水撒了一桌,他们自是心里有鬼,本是想来探一探章鸿天的口风,现在倒也顾不得了,结了账匆匆离去。 包间里,章鸿天瞧着众人被他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面前的餐盘,沉默了一会儿,出手把有肉的那一半切除,只留下全身残羹剩骨的一盘,推到了赵飞的面前。 “吃下去。” 赵飞不敢拒绝,在同行们同情而恐惧的目光里,取下一根鸟骨头,放在嘴里嗦着,脸上依然带着促狭的笑容。 一时间,包厢中只剩下赵飞的咀嚼声,茶楼的大厨们将乳鸽料理得很好,便是骨头也可以轻松咬动。 “好吃吗?” 待赵飞不多不少吞了一半下去,章鸿天才轻声问道。 赵飞知晓老爷子最讨厌阿谀奉承,因此在他面前不敢说假话。 “嘿嘿,没、没有多少味道。” “哦,你也知道,别人吃过的残羹是没有味道的,但是自上个月起码头有多少船,是装着你同福粮庄的米,运往海外的七岛?又有多少船,里面放着你们这帮人的全身家当,娇妻美妾?” 章鸿天叹了口气。 “我来说这话或许有些不妥当,毕竟你们中不少人,都知道我也是七岛出身的,但是在你们大部分人还没出生的那个年代,东海沿岸,别说经商,能吃饱肚子,都算不错的了,打退了魔修却没有饭吃,饿死或者被魔修抓去炼药炼器,对一般民众而言相差的不大,都是死路一条。” “七岛呢,风调雨顺,不说有良田万顷,起码也是顿顿有鱼有肉,可装着七岛粮食,前来东海的船,又有多少了?他们不缺你的粮啊!赵飞!但你为何还要送呢?!” ——啪! 送餐的侍女听到动静进来,恰巧撞见章鸿天正在怒吼,吓得失手将一旁的花瓶打碎在了地上,顿时立在门口左右为难。 还是茶馆的掌柜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将侍女拽了出来,嘴里慌忙解释。 “不好意思,章太爷,她是从外地的来的,不知道咱这儿的规矩。” “唉,这天冷了,城外的人要进来过冬,却发现城里头的拽着大包小包要往外逃,人都要走光了,哪里还来得规矩?” 说罢,自己也有些心烦意乱,挥了挥手,让众人动筷。 “我以这商盟盟主的身份,最后给你们下一道命令,这剩下的粮食物资,不许再往外送,我大乘轩按着市价一并收了,除此之外,年前最后一次运往函谷关的物资,你们该出钱的该出力的统统不能少了,把这些事情办完,是走是留,由你们自己决定!” 在章鸿天的注视下,各家掌柜完成了这味如嚼蜡的一餐,纷纷起身告别,赵飞是跑得最快的一个,最后,偌大的厅里,只有两人留了下来。 一个是大钟驿站的站长林犇,另一个就是之前不小心放出屁的小子。 “章太爷,刚才我一时没控制住,实在对不起!” “我记得你,徐家的大儿子,回去和你的老爹说清楚,若是自己不想来参加聚会,也不必为难自己的子女。” 徐家长子听了这话,脸色有些黯然。 “回太爷,我爹他……他在两周前,已经病逝了,临行前特意嘱咐我,若是太爷有什么吩咐,我徐家,一定要不惜一切鼎力相助!” 章鸿天顿时哑然。 第26章 仙道凡途 “这就是仙道啊。” 章鸿天没有对徐家长子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去。 驿站站长林犇,如今也已五十有六,他虽出身林家,却也只是个凡人,岁月已开始在他身上体现出烙印。 “太爷,其实若是你开口,我想大家都会下定决心的。” “……” 章鸿天沉默着,似乎是在发呆,好一会儿后才用着怀念的语气说道。 “徐家的老家主,是叫徐帆来着?你们两个的年龄是不是差不多?” “徐老兄确实比我年长三岁。” “我记得你二人当年,和那个放屁的小子差不多大的时候,可是要能惹祸的多了,出来做生意,既不懂得提前打探消息,也不知道认个山头给自己撑腰,结果傻愣愣的抢了鲸头帮的生意不说,还把人家的千金小姐给拐走了,呵呵,气的人家老帮主,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亲自出山追杀你们。” 林犇从一旁提起茶壶,为章鸿天倒上了一杯。 章鸿天透过升腾的热气,眼神迷蒙。 “然后你俩就窝在我大乘轩的门口,呆了三天三夜,来求我解围,那鲸头帮帮主,也就等了你们三天三夜,后来下面的人和我抱怨,你俩一直不走,还总是和他们讨吃的,吃了又闹肚子,占着茅厕大半天不出来,嘿嘿嘿。” “确实,当时做了不少丢人现眼的事,如今想起来倒也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你从那时起,就抢不过徐帆那小子,闹肚子抢茅厕抢不过,后来鲸头帮的千金也跟了他,老婆也没抢着,现在,阎王爷的传票,他也先你一步抢走了。” “徐帆比我要聪明,有能力,当时鲸头帮老帮主被魔修暗算杀害,是他想办法引蛇出洞,然后才由林家出手,为老帮主报了仇,阿敏跟了他,我很安心。” “挺好的,生老病死,这才是应该有的人生,我年轻的时候跑出了七岛,逃出了白家,在这东海一呆就是七八十年,直到许多年后,便是当年的恨与悲都有些淡了的时候,白玉郎那老小子,竟然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当了族长,把害死我双亲的杂种们割了脑袋,又遣了自己的儿子来找我,可我还回去干嘛?我连仇人也没有了,孤家寡人一个,回去看他显摆自己的天伦之乐么?” “白公子不也是您的亲侄子吗?” “可我不姓白,当初,我娘按着我的头,跪在我爹的坟前,让我一辈子跟着她姓的时候,以及我母子二人受尽追杀,不得不逃离七岛的时候,我体内白家的血,就已经流干了。” 章鸿天深吸了口气。 “而且,哪怕没有这些,我也不能走。”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串古朴的佛珠,灵气波动肉眼可见。 “旧恨没了,但还有新仇啊,没把那帮畜生杀净以前,我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行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在外面晃悠太久,平白让子女挂念,就先回去吧。” “您多保重,太爷。” 林犇喏了一声,向章鸿天行礼告别。 来到茶馆掌柜面前时,他把账结了,并特意嘱咐了几句,让掌柜莫要打扰了老爷子,等听到包厢的窗户打开时,再派人进去打扫便可。 走出了雪安阁的大门时,他忍不住抬起了头,回首来时的街道。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小雪,路上没有行人,仿佛他成了天地间最孤独的那一个“人”。 林犇是知道的,章鸿天自己没有子嗣,却是将他们这些出来打拼的“小商小贩”,视如己出,若非如此,章鸿天便没有必要特意去训斥赵飞。 毕竟章鸿天可是金丹大圆满的修士,执掌黑白两道,在这座城里,便是林家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若是其他修士,遇见与自己犯冲的凡人,一剑杀了便是,又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米商大动肝火? 因此,章鸿天亦不会强迫他们留下。 假如赵飞运走的不是粮食,而是改为在凤口城将粮食全部变现为钱财,恐怕章鸿天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没准赵飞还会奇怪,为何无论他拿出多少粮,都会被别人采购一空。 “徐老兄,平日里你总是说我不懂人情,现在我可不会再被你嘲笑了。” 雪越下越大。 四寂无人,唯有北风萧瑟。 忽然,茶馆二楼的窗响了。 掌柜依着林犇的意见,起身前往包厢,见已人去楼空,便招呼伙计来收拾。 经过主位时,他有意看了一眼餐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嘿,今天的乳鸽做的不错,太爷依旧很爱吃。” …… “这鬼天气,怕是不会再有人进城了。” 大雪不仅将湖面冰封,就是连路也埋得是白茫茫一片。 看城门的士兵,最是讨厌这样的日子,明明入城的人没几个,却偏偏一定要有人站岗。 张武今年已过不惑,却仍是老光棍一个,最瞧不得队里的一些小年轻,早早地就成了家。 每逢有人说起他的私事,张武总是会信誓旦旦地说,他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凤口城,即便只是份看门的活,也值得他骄傲一辈子。 张武确实有这么说话的本钱。 他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从南方逃难到这里的,亲眼看着凤口城在林家与贡海国皇室的共同努力下,从一砖一瓦垒起,慢慢地有了烟火气,然后又有了各路英杰的参与,才有了这座堪称是目前东海陆上,最繁华的城市! 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 现在的东海,完全可以说是“准”战场。 “想想七十年前,那场魔族入侵所造成的破坏有多大!一旦函谷关被破,下一个尸横遍野的便是这座凤口城!你瞧,便是贡海国的国君,都已经带着皇子皇孙,逃往了海外!别光看函谷关还有世家和宗门的子弟,可它们的山门祖地,不也早就搬走了么!也就我们这些没亲没故的凡人,还在抱持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殊不知,早就是别人的弃子啦!” 但对于这些话,张武向来是不屑于听的。 众所周知,这凤口城真正的主人,除了林氏一族,不做二选。 “林家一日未走,这凤口城便一日不破!” 作为资格最老的守卫,他常常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讲得他的同伴耳朵都生了茧子,现在,也就一些刚刚入队的新兵,听了他的话,还会附和着笑笑。 “话说这小七,去买个酒,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老子我都快冻成球了,嘶——” 张武冻得直哆嗦,手里的花枪颤得跟柳条似的。 老半天,才又有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小守卫,从西城的官道一路小跑回来,模样颇为白净,看上去年龄不大。 “对不住了武哥,阿兰快生了,她一个人在家我总不放心,刚路过时回去瞅了一眼,耽误了些时间。” 张武本来憋着一肚子气,被这话一堵,又是没处撒了。 “没事,我孤家寡人一个,有的是时间,不像你们这些有家室的,唉。” “别生气啊哥,你瞧,我给你捎了什么回来了?” 老守卫眯着眼,从饭盒的缝里瞧了瞧,顿时双眼一亮。 “好小子!够意思啊,这么肥的烧鹅,哪里顺来的?” “这……先不说这些,天这么冷,咱们难道还要守在这儿不成?” “守个球!休息!” 张武大手一挥,他思量着这种天,估计校尉也懒得过来巡视,便领着小七回营房吃酒去了。 几杯下肚,两人已有些醉意,待小七把两人的酒杯添满,张武才道:“莫要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这只鹅是王安给你的吧!” 小七道:“确实是他前几天送了我一只鹅,今天我叫阿兰宰了当下酒菜,这不是怕武哥你怪罪,我才没吭声嘛……” “还不是因为他突然间说要离队,招呼也不打一声,害得哥几个平白要给他顶班!” “确实是这么个理,但王安他那情况,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平日里看见个三姑六婆的,腿肚子都打颤,心里一直想讨个媳妇,却总是因为那张笨嘴谈不成,这次机会难得,还遇到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他上点心,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上点心,也不知道他上的哪门子的心!怕不是想要借着讨老婆的幌子,准备跑路了,这帮人一听到些风吹草动,就立即联想到要打仗,紧接着便开始收拾行李,也不想想这天寒地冻得能跑到哪去,林家从各地召人,是处理自己家事,和我们又有何关系……算了,不提也罢,来,喝酒!” 小七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因为酒气,还是其他原因,嘴里念叨着:“唉,可那位女施主真是漂亮,就我当时所见,怕不是比许多林家的大小姐们都漂亮不少,尤其是那身段,虽然罩在袍里看得不仔细,不过想来也是一等一的好,若我是王安,肯定也是夜夜笙歌,还当什么差啊?” “这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回头我就去找兰妹打小报告,说你锅里的还没煮熟,就惦记着别人的相好了。” 小七赶忙摆手。 “别别别!那她肯定得提刀来砍我,咱大老爷们儿受了伤也就算了,万一她动了胎气可不好了,之前找接生婆来瞧了瞧,说是快临盆了,我啊,可能来年春天,就要当爹咯!” 第27章 天劫往事 赵武道:“行啊,小七,那老哥就提前祝你家庭幸福,万事如意喽!” “谢武哥的吉言!” 小七再饮过一杯,忽然不说话,盯着着桌上的火烛愣出了神,赵武瞧出他不对劲,朝他脑壳敲了一敲。 “想啥呢?老婆要生了还不开心?” 小七道:“不是,武哥,我在想,这到时候家里又多了张嘴吃饭,我还有同住的老母,眼下这当守卫的俸禄少的可怜,可又不知该找什么新的活计,要不我来年干脆搬回山里住得了,虽然一开始可能辛苦点,但起码也能养活得住家里啊!” “你!唉,你小子是不是瞧不起你哥,缺钱你倒是说啊!” 赵武扶着桌台起身,到门口取下大衣,从衣服的夹层里抠出了几张灵宝钞,拍在了桌上。 “拿着!” “这、这是?!武哥,你哪来这么多钱啊!” 所谓灵宝钞,就是银行专门给凡人用银票,用于较大额度灵石的交易,毕竟他们不像修士那样可以使用储物袋。 一般而言,灵宝钞的面额都较大,最起码,也是千元起步,而赵武如今拿出的,都是万元的灵宝钞,整整五张,加起来一共五万! 这几乎相当于一个守卫,不吃不喝七八年才能拥有的俸禄,也难怪小七会惊讶。 赵武笑道:“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这看城门的活计可是个肥差!别看每月也就几百块灵石收入,可一旦遇到些小商队,若是他们既没有关系,又想带些不太合乎规定的东西进城时,就要交一些所谓的‘过路费’,这下你懂这钱是哪里来的了吧?” 小七道:“可、可这不是违法的吗?!” “别急,你听我慢慢说,咱们这些守卫啊,说到底也就是撑个门面,干点杂活,至于真正负责守城的,乃是上头的仙人!” “那不是更糟?万一私自收取过路费的事被神仙知道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赵武摇摇头:“事情没那么复杂,这事还是上届老守卫告诉我的,如今我说给你听,你可要好好记着,传说林家的仙人们,修习有一种神功,可以知古今观未来,这凤口城中大小琐事都逃不出他们法眼,换句话说,我们拿这些小恩小惠,完全是得了人家的默许的,只要别做的太过分,沾染一些极其不干净的行当,便不会有人怪罪下来。” 小七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望着桌上的灵宝钞,咬了咬牙,推了回去。 “武哥,这钱我不能收。” “怎么的,你还嫌弃不成?” 小七摇了摇头。 “并不是,我明白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继续留在凤口城当差,可是这几年来,尤其是在成了家后,我越发觉得,自己恐怕适应不了这种城里的生活,什么神仙,什么妖魔的,这些事情和寻常百姓家相距太远,我只想找一个清净地方,凭着这双手,养活一家人,过些安稳日子而已。” “你可想清楚了?在城里,这些神异的事情也就是听一听聊一聊,大抵上自己是安全的,性命无忧,可到了乡下,饥荒、猛兽、洪水,那都是要死人的!总得要为自己的子孙着想,你想让他们日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吗?” “我、我也不清楚,但是想当初,我告别乡里来到大城市,是想出人头地,但现在,一家老小窝在城南的小破长屋里过活,平日做事还要看校尉的脸色,我就是希望我的娃儿,以后能站着养活自己,不用活得这么憋屈!” 赵武沉默良久,觉得嘴里的烧鹅是越嚼越柴,食之无味,终于是把手上那半只鹅腿放下,长叹口气。 “你老家是哪里的?” “阮廊村,在芦河和覆卮山交界的地方,往北六七里地就是。” “覆卮山,好地方啊!以前有个小贩也是从那儿来的,还给我们塞过几颗从家乡带出来的脆桃,甜的很,那你回去后打算干啥行当?” 小七搔了搔脑袋:“倒是没想好,以前跟着叔父学过几天木匠的活,可是当时我一心想进城,没把手艺学干净,不过混口饭吃,应该是够的。” “挺好……挺好……” 赵武一掂酒壶,已经空了,索性从腰间抽出了烟管,搓了点烟丝往里头塞。 “这钱,你先拿着。” “不行,我——” “别婆妈!哥让你拿就拿!” 小七见赵武语气里似是动了真火,只得点了点头,将灵宝钞收下。 见此,赵武才道:“回头,等会儿交完班之后,你和我一起,去看看王安那小子,也得给他些好处,不能白吃他一顿的。” “武哥,你的意思是?” “你俩以后出去自立门户,总得需要些家底,我孤家寡人,又老又挫,没啥花钱的地方,就是去喝花酒都没女人看得上我,至于校尉那边就由我去知会,你专心搞好家里的事情,到时候孩子喝满月酒的时候,记得给我发请帖就行!” 小七面露喜色,道:“多谢!多谢武哥!” 赵武摆摆手。 他端起烟管吸了一口,一缕青烟,顺着他半白的须发,袅袅上升。 …… 三天后。 “天元历723年?!” “是啊,狄兄,看来你的家族门派避世的程度不一般啊,就连这都不知道。” 狄桓苦笑一声,这穿越一事便是他自己也解释不清其中的缘由,又不好现编什么出身设定,所谓撒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去圆,长久了难免会叫人看出破绽,因此只得模棱两可地顺着白仇的话接了下去。 “白兄说的是,看来我确实是少了许多基本常识。” “那狄兄可否听过那『九霄天劫』之事?” “还请白兄赐教。” “哈哈哈哈,风水轮流转啊,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有求于我了!” 白仇放声大笑,两人这几日以来已经颇为熟络,因此谈吐之间常带着几分打趣意味。 “唉,可话又说起来,这『九霄天劫』也是一件烦心之事,一切灾厄都因它而起,话说一百年前,天地大变,一场绝世浩劫降临人间,无论修炼者还是妖兽,正道或是魔道,只要是存活着的,都被波及,死伤无数,史书记载中,有无数山河破碎、大地干涸,为了应劫,众多大能纷纷出手,最终成功地阻止了灾难的降临。” “然而,人间的祸事已了,修真界的大劫却才刚刚开始,此方天地重新修复之时,却不知为何,将所有化神境以上的强者尽数排出其中,传说那一日,无数大能白日飞升,破碎虚空前往仙界,镜像颇为壮观,自然的,有仙界便有魔域,那些大魔头自然也不能幸免,按理来讲,能够脱凡入圣自此与天地同齐,理应是一件幸事,可是对于人间而言,却产生了一个任谁也没想到的结果。” “原本正道的大能,无论数量和实力,都远远强于魔道,因此以前那些魔修往往只能夹起尾巴做人,躲在深山老林里抓些灵兽活祭修炼,如此下来,那些魔修虽然能够依靠着功法优势,很快地修行到金丹甚至元婴,但想要再进一步,便难上加难,可如今所有的大能尽数飞升,使得正邪两方的实力差异一下子发生了天大的逆转,正道反而成了稍逊一筹的那方!” 狄桓眉头一挑。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正道被那些邪魔打得满盘皆输?” “其实在一开始,双方还是打得有来有回的,只是正道修士毕竟过惯了太平日子,一帮人不是埋头苦修就是勾心斗角,比不得那些终日活在尔虞我诈之中的魔修,甚至一开始结盟之时,各派还要抢夺那捞什子的盟主之位,还才被魔道钻了空子……” “那些魔修就有那么团结?” “不,但他们强者为尊,且信奉利益至上,在烧杀劫掠方面比谁都有干劲,压根不怎么需要指挥,而且其中又有许多魔头擅长诡道,喜欢暗中布局,令人防不胜防。”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个麻烦。” ——吁! 随着车夫一声叫唤,马车缓缓停下。 “走吧,狄兄,伯父应该在等我们了。” “白兄先请。” 在凤口城的南区,居住着一些做小买卖的平民,以及一些军队的家属,今天难得是一个好天,昨日的积雪尚未融化,一轮暖阳当空,恰是游玩的好时候。 街上到处是商贩的呦呵,离晌午尚有些许时间,卖早点的铺子还未撤下,空气中弥漫着香喷喷的炸食的气味,令狄桓一时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原先的世界一般。 “这样祥和的市井景象,也只有在这种大的城邦才瞧得见啊。” “然而我在七海,也极少能见到如此闲暇的凡人街市。” “哦?七海可已是修真界的区域,不知那里仙凡相融,又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呢?” “该怎么说呢,七海繁华的多,也匆忙的多,但确实有不少值得一看的地方,若有机会,白某定要亲自为狄兄导游一番。” “那就先谢过白兄了。” 白仇在前,狄桓在后,两人步入了一条幽深的小巷中,远远地可以听到孩童嬉戏打闹的声音。 地上的白雪被脚步踩得凌乱不堪,看来先前已有不少人经过。 在巷口踌躇了片刻,狄桓方才再次迈出了脚步。 因为就在刚才,他忽然地心神一颤,眼前的小巷仿佛化作妖魔血淋淋的大口,但转眼之间一切景象又恢复了正常,依然是原本那个充满市井气息的羊肠小道,而身边的白仇则一脸淡然,仿佛什么也曾未察觉。 “由来鬼物招人怕,不想这小小的市井街巷,也能引来些邪魔外道……” 天生第六感极强的他,自然不会忽略那从巷子的深处,向外蔓延出的淡淡气息。 那是血的味道! 第28章 大典在即 护城司。 作为凤口城的一般警卫机构,有着颇深的历史,其最早诞生,可追溯到当年水淹河桦州,林氏举家搬迁至铜水之时。 当时凤口城初建,百废待兴,其中鱼龙混杂,来自各方的难民诸多,虽然大多数都安分守己,但随着时间推移,久而久之,城内拉帮结派、欺男霸女之事便开始层出不穷。 为解决治安难题,凤口城从凡人中调配出了一些个中好手,由贡海国设立官级体系,林氏负责日常管理,组建了暂时性的警卫部门,用以遏制城中种种犯罪事件。 后来城市发展步入正轨,百姓安居乐业,庞大的生灵气息,却又使得一些牛鬼邪神躁动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事态便远远超出了护城司的能力所及。 可由于修士往往专注于修行,大多不愿处理刑侦调查等琐事,因此每当近郊出现邪魔作祟时,仍需要护城司先派人调查备案,然后再将对现场的判断,交给由实力高强的修士所组成的武力组织——麒麟院,令其派遣夜翼卫到现场摆平。 好在发生于城中的祸事,从凤口城建立起后的几十年间,都未曾有过。 直至今日…… 护城司现总教头林炳,也曾是一名颇有实力的凡人武者,可早年时候在一次行动中,不巧撞见了尚留在原地的邪魔,差点丧命,虽侥幸活了下来,却在身体里留下了暗疾,因而无法剧烈运动。 自那以后,他已很少再亲临现场办案。 然而这一次,却是由不得他不来。 “唉,目前凤口城周边各地异变频发,妖兽横行,麒麟院那边已没有多余的人手了,但这回的案子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我做教头这么多年,如此惨绝人寰的尸体还是第一次见到。” “所以你就把我找来了?” 章鸿天撇了撇嘴。 “瞧您这话说得,太爷,您能赏光来此赴约,已经超出我的意料了,可不敢劳您费心,只是若是太爷在看过现场后,能够给小的指点一二,或是给我引荐几位得道仙师,那就再好不过——” “行了行了,瞅瞅你那样子,大字不识两个,几句恭维话都说得满头大汗,我还不了解你?” “嘿嘿嘿,俺粗人一个,确实不擅长说这些。” 林炳咧嘴一笑,满是伤痕的脸肌肉抽动,显得颇为狰狞。 他毕竟是武斗派出身,若是真懂得这些官场客套,又怎么会都过去几十年了,却仍在一个小小的护城司当教头? “没办法,俺每次去麒麟院请人,不把态度放低点,都没人愿意搭理的,别看教头这位子看起来威风,但也就是个样子货,屁事儿不顶用!” “我知道你有难处,但也别找我抱怨,这样吧,正巧我侄儿过来串门,他最近又结交了一个不错的年轻人,是个挺机灵的小子,等会儿我把他俩人交于你帮手便是……哦?真巧,刚说完他们就来了。” 恰逢此时,拄着竹杖的狄桓与白仇,一同出现在了街角。 由于林炳怕惊动太多凡人引起不必要的混乱,此行并未带太多人手……其实他原本还是领了几个人的,只是见过屋里的场面后,那几人受到了不小的刺激,都请假回家歇息去了。 也正因此,如今街道空空荡荡,也就剩下几个顽童,不顾官差的劝阻,在离得稍远的地方玩蹴鞠,打打闹闹喧哗得很。 砰。 便在这时,或许是那踢球的小童用力过猛,球一下子失去控制,竟朝着狄桓的脸面飞来。 “业精于勤荒于嬉,玩乐需适度才是。” 狄桓缓缓抬起手中竹杖,将飞来的皮球轻轻敲了回去,语气温和地开口道。 那为首的灰衣小儿把球捡起,看了狄桓一眼,抬头做了个鬼脸。 “呸!假夫子!” 由于狄桓与白仇都刻意隐藏了气息,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区区几个孩童自然瞧不出他二人的深浅,因此才有胆量进行喝骂。 林炳心头一惊。 他下意识地联想起自己往日里见的那些个修士,个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对凡人的态度极其恶劣。 虽说这两个年轻修士是章太爷介绍的人,但凡事都有万一,若是他们真的迁怒于那几个熊孩子,恐怕官府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任何处理。 以仙为尊,乃是世俗常理。 可事情却有些出乎林炳的意料。 在林炳忐忑地注视下,狄桓只是笑笑,没有理会,身旁白仇眉头一挑,却被狄桓注意到,悄悄伸手拦了下来。 不再理会那几个顽童,狄桓与白仇径直走来。 “见过章老前辈,这边这位,恐怕就是之前所听说的林炳林教头了,在下狄桓,身旁这位则是白仇白公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白仇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咦、咦?哦哦,狄公子客气了!俺只是一介寻常武夫,受不得如此大礼!” 林炳慌忙躬身回礼。 白仇他是认得的,单论对方贵为章鸿天至亲的身份,便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衙吏可以轻易相与的,更不必说白仇年纪轻轻,却也已是金丹强者。 林炳身为凡人,虽对修士的境界强弱没啥概念,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一位金丹修士,放眼整座凤口城,不,是整个东海,恐怕也是无数大小家族的座上之宾!” 正因如此他才越发感觉古怪。 因为这白公子言行之间,居然对那位狄公子颇为尊敬! “这狄公子确实如章太爷所言,为人颇有涵养,至于实力,恐怕也不简单!” 林炳暗自想道。 倒是章鸿天的表情有些奇异,他自然也发现自己这个侄子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虽然便是他自己,也曾对狄桓赞赏有加,可二人修为仍可以说是一天一地,白仇平日里又是个嗜剑如命的“莽撞”性格,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两人真的能够做到平辈之交。 章鸿天忽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旧事,眼中一瞬间有些恍惚,不自觉将手放在了怀里的佛珠之上。 “罢了,白仇这性子,年轻一辈中能忍受得了他的恐怕并不多,人生所贵在知已,就由着他们去吧!”章鸿天心中暗想。 “好了,闲话稍后再讲,现在便抓紧时间将事情结果,我之后也有些事务,没法子在此停留太久。” “太爷说的是,三位请随我来!” 茅屋门口,立着一老一少两名守卫模样的官兵,此时正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你二人还不快快拜见三位仙师,将自己所见所闻尽数告之!” 听着“仙师”二字,那名年长些的守卫眼中有了神采,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几、几位仙长贵安,小人乃是西门守正户部主事林昌发手下的城卫,名叫赵武,旁边这个名叫小七,是小人的后辈……我等与那屋内的王安本是同僚,那王安最近几日认识了位女子,双方眉来眼去,颇有谈婚论嫁的意味,我二人因此携着些酒食,前来祝贺,不想却撞见如此惨状……呕!” 兴许是想起屋内的惨状,赵武又开始不住干呕,好在他肚子里的东西之前都已吐了个干净,如今啥也没流出来。 林炳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将两名守卫赶到一边。 “我们赶到之时,屋内就只有王安那小子的尸首,至于他们口中的那名女子,不知是被掳走还是如何,并没有瞧见。” 说着将门前立帘掀起,领着狄桓三人向屋内走去。 忽然之间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不由得令几人面色一顿。 “三位进去的时候小心脚下,那两个愣头青一时没忍住,留了不少污秽之物在里头——” 空气中夹杂着略带酸味的腐臭,只见昏暗的茅屋中,空空荡荡,仅仅摆放着几件桌椅和床铺。 “嗯?!” 狄桓向屋子的深处扫了一眼,瞳孔骤然紧缩。 在他视线的尽头,一个早已死去多时、骨瘦嶙峋的男人跪坐在地,周身贴满了各种黄纸,都是些用朱砂书写的符咒。 但三人关注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对方的身体。 对方胸前肋骨从中断裂,如牙齿一般向外凸起,腹内空空如也,瞧不见一块完整的器官。 此情此景,便仿佛从那尸体的肚子上,凭白长出了张血盆大口! “魔教的手段?” 白仇眉头一挑。 “俺也是这么想的,除了那些魔头,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对一介平民下如此毒手。” “虽然不能排除是寻常武者所为,但是那些符咒又确有着些许真元附在上面,据我所知,某些修炼了奇异功法的妖魔,会特意选择具有特殊血脉的凡人,吸食其精气供自己修炼,依我看,这具尸体的情况很有可能便是属于此类,伯父、狄兄,你们怎么看?” 章鸿天眉头一皱,摆了摆手。 “我与你想法不同,林氏一族的本家极其擅长筮卜之法,此地虽然远离闹市,但若有妖魔悄然入城,仍会在第一时间被其暗中出手驱除,更何况,四周并没有太多真元残留,想必只是某个心狠手辣且狡猾多端的贼子,行恶之后,假借这些符咒干扰试听罢了。” 林家擅筮卜,便是城里的寻常官兵百姓,都对此知晓一二,而这话从章鸿天的口中说出,却是更具有说服力,其所作推测未尝没有道理,只是林炳面色之间有些忧虑。 “林炳,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无需顾虑我这老家伙的颜面。” “这、唉!此话该如何讲起呢……” 林炳不自觉地瞧了瞧周围,确信除了自己几人外再无他人,这才小心地开口道。 “其实,本家自半年以前开始,便开始逐渐封闭宗门,如今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出来了!” “还有这事?!” 章鸿天十分惊讶。 他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自己这段时间里,都在忙着调合安抚各大小商会,而林氏本家一直以来行事都颇为低调隐秘,这才遗漏了如此关键的消息。 “我来凤口城前曾听说过,本家即将从分家过继子嗣,这才命散落在各地的族中子弟于此集结,此事可否当真?” “狄公子所听到的,应该只是民间的讹传,至于各分家子弟会这么早就聚集而来,乃是因为,林氏百年大典临近,最近族中事务繁忙,谢绝外人拜访……只是不知为何要连宗门都封闭起来,连与我等护城司之间的往来也断了!” 第29章 千足蜈蚣 “原来如此,我说为何前几日寄信给林厚家主,至今也未收到回信。” 狄桓露出一丝明悟,虽然林厚将地契交于了他,但这还未过多久,房子便遭了如此劫难,于情于理总是要知会对方一声。 况且他也很在意林暮雪如今的状况,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第一个弟子,虽说小妮子短时间内在修为上估计难以上进,但自己这里还有不少“旁门左道”,有空之时给她补补习也是挺好的。 一提到祭典,白仇便来了兴致。 “这大典只有林家人才能参加吗?可有用剑好手在?” “这个嘛,俺仅仅是来自一个旁枝末节的分家,既没修为又没地位,自然不清楚其中细节的,所知甚少,不过听说若是有长老级以上的人作保,即便是外人,倒也可以进去游览一番。” “伯父,你看要不咱们……” “你个臭小子,罢了!我确实也需要找林家问问情况,明明是一族大典,却关闭宗门连一点消息都不传出,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到时候带着你一同前往便是,对了,不知狄小友可对此有兴趣?” “多谢前辈,正巧我也有些熟人想要一见。” 章鸿天知道他是想起了林氏寒江分家的那些熟识,毕竟白仇砸了别人房子,负责修缮的却是他,那原屋主是谁他还是知道的…… “太爷、太爷!俺这边的事儿还没定论呢。” “我们在聊的便是这个。” 章鸿天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尸体,摇了摇头。 “假如本家真出了问题,没了长久监视,现如今很可能已有妖魔潜入城中,想要阻止对方,唯有尽快与林氏一族上层取得联系。” 若是真有大魔头暗度陈仓,那可就不仅仅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的事了。 章鸿天眉头紧锁,心中渐生出无数忧虑。 就在此时,狄桓似是在房间的角落发现了什么,拄杖行至灶台旁边。 只见破旧的陶罐与墙壁的夹缝之中,零星散落着几点黑乎乎的颗粒,狄桓将陶罐打开,往里瞧了瞧,结合之前所见所闻,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果然是那帮人做出来的好事。” 他不动声色地将盖子放回原位,向章鸿天说道。 “前辈,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这就前去麒麟院请些人马过来吧。” 还未待章鸿天回话,林炳却是焦急地说道。 “可如今一点线索都没有,这叫俺如何向那些夜翼卫交代啊?” “林教头不必着急,毕竟我等也没有时间走那繁琐的程序,有章前辈在此,他老人家的面子,麒麟院那帮人估计是不敢不给的!” 听见这话,章鸿天先是眉头微皱,随即发现狄桓表情严肃,眼中顿时精芒一闪。 “那就这么着吧,恰巧昨日大中驿站的站长还送了我一块枣糕,有脸盆那么大,我倒是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呢。” “前辈,枣糕这种甜点可是难以消化的很,只怕加上白兄与我,都是一顿吃不完啊。” “……真的吃不完?” “太硬,容易把牙磕掉。” 章鸿天转身,见着白仇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正看着窗外发呆,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如此我便联系一下后厨,叫他们把这枣糕煮的烂一些好了!” 林炳似乎还有话要说,却是被章鸿天瞪了一眼,不敢再开口,四人随即一道走出了茅屋。 转瞬之间,屋内只留下一个蝉蜕一般的尸体,窗外偶有黄毛小儿的嬉笑传来,听起来却是无比刺耳。 …… 日渐黄昏暮色起。 街道上人群开始变得稀薄。 那几个玩球的孩童,如今也到了该相继归家的时候。 “哎呀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去就要被阿婆骂了!咦?阿桑呢?” “诺,搁那边墙角呆着,也不知道在干嘛,感觉他今天怪怪的,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家正准备搬走,估计以后都见不着咱们了。” “啊呀,还有这事?” 听到这话,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满脸震惊,远远看了眼灰衣男孩,对方抱着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寂寥的背影。 女孩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初次产生这种情绪的她,无法理解其中的真意,因为他们年龄尚小,尚不懂得什么是遗憾终生。 鼓起勇气,小女孩朝着男孩高喊。 “阿桑,即便你走了,也要记得给我们写信啊!” 或许是因为害羞,男孩并没有回应女孩的期望。 “阿桑?” ——啪嗒、啪嗒。 一个皮球滚落到了女孩的脚下。 “咦?奇怪。” 女孩将球捡起,疑惑地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少年,便在上一刻,球还是被对方拿着的才对。 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涌上了她的心头,冲散了她脑海中仅有的那一点点不舍与眷恋。 “你们快看,阿桑的样子好奇怪啊!你们……咦?” 等她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经变得静悄悄的,便是远处商贩的吆喝声也没有了,明明天空还泛着晚霞的微红,自己却仿佛置身黑暗的九幽之下。 小女孩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颤抖着转过身来。 “你、你们都是坏人!别吓我啊!快说句话,我好怕鬼的……” 然而没有人回答,唯有尚未干燥的青石板路上,四双小小的脚印,证明她白日之时的游戏并非虚幻。 “忧……妹……” 低沉的呢喃之音响起,叫唤着自己的名字,引得小女孩低头看去。 “忧妹……为什么……” 只见那个女孩平日里总是喜爱偷看的背影,如今残缺不堪地被她抱在怀中。 “……我们做错了什么?” “为何……你要杀掉大家?” ——啪嚓! 那已看不出模样的肉球掉下,发出了如碎肉落在了冰凉案板般的声音,女孩恐惧地用双手捂住面颊,泣不成声。 “呜呜……我不是、我没有……好奇怪,好奇怪呀!” “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 “呜呜,好痛!手好痛……头也好痛……咦,我的指甲有这么长吗?” “眼睛之间好像也变得好宽,看东西都看不清了……” “而且……” 女孩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捧起曾经名为“阿大”的肉块。 “为什么……阿桑,还有大家,看起来会如此好吃呢?” ——刷! 一道凛然的剑光打断了眼前怪物的低声喃语,头戴面具的黑衣修士从天而降,在其身后,紧紧跟随着一众相同打扮的黑衣护卫。 瞥了眼地上那颗半人半鼠模样的怪物头颅,众护卫纷纷皱了皱眉头。 “影大人!” 被称为『影』的黑衣修士摆了摆手,众人得令,纷纷散开,在附近布置下天罗地网。 “你这妖魔还不快快现身?难道还要我逼你出来不成?” 嘿嘿嘿嘿…… 空气中传来阴冷的诡笑。 一个皮球从阴影之中滚出,在『影』的面前停了下来。 “让我费了这么多功夫,你们终究还是沉不住气跑出来了,可瞧瞧这几个原本惹人怜爱的小孩,如今却变成了如此德行,尔等不认为自己出手有些迟了吗?” 『影』冷笑一声。 “就你那蹩脚的荒唐戏码,是想骗得了谁,那几个孩童早已往生,只有尸身被你控制玩弄,作诱饵之用罢了,小小妖魔真是好胆,竟敢在凤口城放肆,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等夜翼卫岂能饶你?!” “嘿嘿,倒是个机灵的小子,只是,假如林家真有那般神通广大,又怎会令我这妖魔入得了城呢?” “……” “不开口?沉默未必不是一种肯定哦。” “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想知道老夫的名号,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刷! 忽然之间,皮球从中炸开,烟尘四起,未待面具人反应,突然从中窜出一道无比巨大的身影! “千足蜈蚣?!” 瞧着眼前这光是头颅便有马车大小的异兽,影不敢大意,迅速将长剑抵于身前,阻挡这雷霆一击! “死吧,小虫子!” ——轰!轰!轰! 那蜈蚣一甩触须,携着千钧之力冲将而来,瞬间便将十数条街道尽数毁灭,砖瓦房屋化作齑粉! 咚、咚、咚…… 蜈蚣之尾的甲壳之上,仿佛有什么生物要从中破体而出,凸起了一个巨大的鼓包,隐隐之间,浮现出一个丑陋至极的人脸。 它摇晃着脑袋,瞧着满目的疮痍,撇了撇嘴。 “这般程度的小喽啰,还需要劳烦本尊出手,这帮老鬼未免太过警惕,当真信了那人的话不成——咦?不对!” 就在它准备再使把力,好把动静再闹得大些时,却是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动不了那蜈蚣之首分毫! “嘿嘿,有点意思!” 烟尘逐渐散去,只见远方废墟尽头,面具人泰然自若,立在千足蜈蚣身前,令其再难以越雷池半步,仔细看时,却见空气之中仿佛有无数丝线,死死绑在了大蜈蚣的身上。 『影』没有第一时间予以还击,反而回首看了一眼。 “呼,呼……” 狭窄的破木床上,一对幼小的姊妹相拥在一起,此时此刻睡得正香甜,仿佛外面天崩地裂,都与她们无关一般。 可这又怎么可能?虽有影的阻挡,蜈蚣的冲撞并未伤害到姊妹二人分毫,但那惊天动地的响声,理应也能将其惊醒才对! 忽然一条大红棉被从天而降,盖在了姊妹二人身上,原本因为房屋坍塌而灌入冷风,浮现出苦闷神情的她们,却因这失而复得的温暖,表情归于宁静。 “计算有点问题,疏散的范围应该再扩大一些才是。” 护得姊妹二人性命,影方才看向眼前妖魔。 “从这一击的威势看来,你这魔头少说也有半步元婴的修为,难怪敢如此猖狂。” “可明月依依,为了莫饶他人清梦,只好请你尽快往生了。” 晦明之间,缕缕暗影流光从影的脚下喷涌而出,向四周飞速扩散,转眼间覆盖了方圆百米之境。 恰逢此时晚霞散去,明月初升,原本突兀的黑,顿时与天色相得益彰,远远看去,身形巨大无比的千足蜈蚣,竟如同一条砚台里的青虫,正缓缓沉入到无边无际的浓墨之中。 静! 无比的安静! 明明如此规模的法术,竟是未产生一丝一毫的蚊蝇之声,那近百米长的千足蜈蚣,眨眼之间便被碎尸万段、不见踪迹! “道界!你是元婴修士?!这怎么可能!” 迷蒙中传来一老者的惊吼。 它想破头皮也没想明白,为何自己明明只用了一个凡人当作“鱼饵”,试图试探一番林家的底线,却莫名其妙突然跑出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元婴强者,出手如此狠辣果决,竟让自己一时大意,不小心步入了对方的道界,无法自拔! 可即便失误如此细微,决定生死却已绰绰有余。 片刻之后,老者终于是恢复了镇定,冷笑一声。 “好小子!道界关乎元婴修士的本源安危,往往只有搏命之际才会使用,一上来就用此绝技的,老夫毕生所见唯你一人,这等魄力,倒是足以知晓我的名号,老夫名为九——” 一道剑光阻断了老者的话语。 “不必。” 影将长剑立起,霎时间分出万千透明细丝,朝其所指虚空杀去,从中传来一道怒吼,之后便无任何音讯。 “我已没了兴致,不想再听你废话。” 第30章 臬桀鬼府 “属下办事不周,还请大人责罚!” 影摆了摆手。 “无妨,想来尔等也未曾料想这妖魔有如此修为,究其原因,是我没有重视章盟主的告诫。” “呵呵,承蒙这位小长老看重,可老夫修为浅薄,亦是没有看穿这妖魔的真身啊。” 便在此时,章鸿天领着白仇与狄桓现身,向面具人作揖。 虽然章鸿天将狄桓的警告,原原本本交给了麒麟院,但三人唯恐此事不受对方重视,便特意躲在暗处见机行事。 在那只大蜈蚣显形之时,章鸿天本有出手相助之意,却没想到影的修为如此强悍,道界一开,诸法皆伏,竟是眨眼间就结果了妖魔。 “夜翼卫中何时出现了这等高手?世道当真变化无常,便是老夫也有些力不从心,消息开始有些不灵通了。” 章鸿天心中如此想到。 但对于凤口城而言,明面上多一位元婴级别的战力,于官于民,都是极好不过的事情,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林家果然天骄辈出,还未知晓小长老的名讳?” “章盟主客气,在下林似影,最近才刚刚接手这夜翼卫统领一职,还未来得及与章老打声招呼。” “哪里的话,我等还要多谢林长老雷厉风行,如若不然,今日此处怕是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章老亲自前往麒麟殿,哪敢有不重视的道理,只是适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有何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另外,不知章老可有闲暇,还请移步殿中,补全事件的来龙去脉,事后必有丰厚补偿送上!” 章鸿天一捋胡须,面有笑意。 “老夫可不敢随意居功,这勘破真相的另有其人,我也只是代为传信罢了。” 随即身形一侧,露出一旁的狄桓。 “便是这位狄小友,发现了那妖魔的跟脚,林长老有何疑问,不妨向他寻求解答。” 狄桓拱手作揖,正要开口自我介绍。 “在下——” 突然,一道神识袭来,电光火石之间,便锁住了他百骸九窍。 “不好!” 狄桓心中警铃大作,忽然想起一事。 “难道是烁影鬼卷?!” 虽然这套魔道心法至今为止,他仅仅也止步于第三层境界,若不全力运作,基本不怕被他人看出破绽。 但坏就坏在,刚刚的那场大战之中,他为了隐蔽气息,一不小心使用了半成左右的功力。 而狄桓敢打包票,对方所持功法,又定是以神识修行为主,如此一来,若说偶然间察觉到自己身怀魔功,倒也不无可能! “魔道害人不浅啊……” 他的额角流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冷汗。 林似影死死盯着狄桓的脸,从面具之后透过来的眼神异常凌厉,就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生剐活剥一般! “果然还是不该着急,炼那劳什子天魔教心法,好歹还剩个四五年,若是从现在开始慢慢积攒灵石,倒也足够找到本合适的心法了,只怪自己乱了分寸,太过急躁,这才兵行险着……嗯?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多少杀气,莫非事情还有转机?” 他眼中灵光几转,便要出言转移视听,却是发现连嘴巴也动弹不得。 这倒不是李似影刻意为之,实在是元婴与筑基境界之间如隔天堑,即便他并未动用真元,就连神识也是无意间放出,却已令狄桓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好在章鸿天及时发现情况不对,眉头一皱。 “林长老?” 李似影的思绪被一打断,顿时回过神来,狄桓立刻浑身一松,收回了对身体的控制。 “啊!失礼,刚才瞧着这位道友面容颇为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乱了方寸,多有得罪!” “道友?”白仇表情诡异,但斟酌了一番,还是未开口吐槽。 章鸿天却并未多想,他早已认定狄桓是某个隐世不出的大家族子弟,而在世家之中,长幼相像的情况并不少见。 “想来是林长老曾见过狄小友的家中长辈,这才有此错觉罢。” “……是么?” 李似影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迟疑,转而看向狄桓。 “你叫什么名字?” 迎着狄桓疑惑的眼神,林似影出声问道,语气莫名变得柔和,便是其自身也未察觉。 “见过前辈,在下狄桓,目前在章前辈家中叨扰,至于能瞧出这妖魔的跟脚,其实是在别处曾有过些许耳闻,不知几位对蛊术可有了解? 他一开口便如连珠炮般,旨在转移话题,随即忐忑地等着旁人接过话茬。 沉吟片刻,白仇率先答道。 “造蛊之法,以百虫置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经书之上确实是如此说的。” “正是如此!” 好兄弟,不愧是你! 见白仇如此懂事,狄桓顿时松了口气,接着说道。 “据传九州西南一带,魔妖两道交接之处,有一奇诡门派,名曰臬桀鬼府,其中魔头虽个人修为并不怎么厉害,却能驱使得了比自身强几十、乃至百倍的虫妖毒物,所凭的就是高深的蛊术,而臬桀鬼府所使蛊术的基本,便在于对四害五毒之物的控制,这等术法施展起来往往极其隐蔽,也就难怪当时林教头摸不清头脑了。” 至于林炳则并不在场,在得知事件背后确有妖魔作祟那一刻,他便早早打道回府了,因此狄桓说起他的坏话来,倒也毫无心理障碍。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位林家长老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总带有一丝温情的笑意,但隔着面具无法看清其面容,狄桓只得当作自己过于紧张,产生了胡思乱想。 林似影微微颔首,循循善诱道。 “那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在下侥幸在那王安家中米缸角落,发现了些许新鲜的鼠粪。” “原来狄小友当时突然色变,乃是这般因果,可平民家中有硕鼠偷粮,不是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吗?” “若按常理,这样思考倒也不错,只是如今寒冬腊月,又刚下了几场大雪,这样情况下,老鼠必是因为没有储粮,腹中饥饿,才会离巢出来觅食,可当时地上撒落了不少新鲜的谷物,却是和米缸之中的粮食一样,没有鼠物动其分毫,不仅如此,那几个被蛊术控制的小童也是破绽之一,且不说有谁家的孩子,会在又湿又滑的雪地上踢蹴鞠,光是林教头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竟然没把他们吓跑,就已经十分古怪了。” 白仇听到这里,突然一拍手。 “原来如此,我本来忽地察觉到一丝阴气袭来,就觉得情况有异,你却将我拦下,便是已看出古怪来了。” “我一是怕白兄打草惊蛇,放跑了正主,二是臬桀鬼府的魔修,所豢养的蛊物往往强横无比,也亏得我以前……以前听师父讲过,这才看出了那妖魔跟脚,否则恐怕也难逃对方的蛊术控制。” 听见这话,林似影眼中寒芒一闪而过,不自觉露出些许杀意,令旁人频频侧目。 狄桓话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见到李似影忽然杀气四溢,不禁感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对方很快恢复了平静。 “如此可真是千钧一发,凶险异常,狄道友以后可要小心,莫要轻易招了妖魔的道!” “多谢前辈关心,在下自会注意。” 章鸿天见其中过程因果都已交代详细,满意地点了点头。 “狄小友此番立下大功,想必各种奖赏是少不了的,此事虽然已了,老夫倒还有一问,听闻林氏百年大典在即,本应是件天大喜事,却不知尔等为何要特意封锁信息,关闭宗门,甚至连自己的下属也不知会,若非如此,这妖魔又怎会如此轻易便潜入进来,途生杀孽?” “……” 林似影沉默不语,直到章鸿天面色有些不耐之时,方才开口回答。 “具体原因恕我不能相告,唯一可说的,便是林家如今运行已恢复正常,亦已开始向各方豪杰发送邀请,只是时间紧迫,也不知有多少人能如约前来,对了,不知三位对我族大典可有兴趣?尤其是狄道友,这大典期间,也会有诸多坊市开业,其中不乏精妙功法售卖,倒是对初入仙途的修士极有益处!” 狄桓心头猛然一跳。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不过这位林长老既然没有当场揭发,还好意指点迷津,兴许是看在我揭发妖魔有功,选择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见林似影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狄桓只得开口回应。 “如此甚好,狄某定会如约参加。” 又见章鸿天与白仇,也同样表明了肯定意愿,林似影点了点头,取了三份邀请函交于众人。 “如此便承蒙诸位捧场,我还需要将此事禀报老祖,就不多打扰了。” 李似影抱拳行礼,随即带着一众夜翼卫离开,临走时又有意无意地瞧了狄桓一眼,但很快便转过头去。 不一会儿,四周便有许多官兵出现,开始清理现场,安排受难住民的食宿,此情此景,已是不需要三人继续操心。 待林似影的背影如大雁般消失于天际,白仇方才长叹一声。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位林老兄估计也不会年长于我太多,却已是元婴修士,也不知他是如何修行的。” 便在白仇说出此话时,章鸿天与狄桓的表情都变得古怪无比,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莫名意味。 “你们看我干吗?我是认真的!” 狄桓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微微勾起。 “我们自然知道你真心夸赞那位长老,但白兄啊,你有一点却是错了,对方的真身,可是位妙龄的女子呀!” “什么?!” 白仇大惊失色,表情颇为精彩。 “可、可是,我明明见她胸怀如此坦荡,可谓是一马平川、古井无——” ——砰! 忽然之间,白仇全身绷紧,脑袋仿佛挨了记重锤,当场昏厥! 章鸿天与狄桓一老一少双目相对,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哎呀,差点忘了,林犇送的枣糕还没来得及吃,走了走了!” “还真有枣糕?” “那必须的,顺带他还给了我不少海味,都够办桌酒席了,狄小友可有兴趣?” “有的有的,一起一起!” 夜空之下,万家灯火璀璨,一老一少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上去是那样的温馨。 就连躺在地板上的白仇,也好似梦见了什么美好的景象,时而脸色扭曲,时而满头大汗,想必他是勤于修行,在睡梦之中,也在苦练剑法吧! 第31章 行踪暴露 “包子嘞,热腾腾的包子嘞,再不买就收摊咯!” 集市之上人头攒动,各路商贩的叫嚷之声此起彼伏,有一白发苍苍的乞丐,兴许是饿的急了,朝着临街的包子店靠了过去。 “掌柜的,给挑个包子,要馅儿厚实点的。” “好嘞,半块灵石一个!” “能、能饶一回不?” 卖包子的年轻掌柜抬头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随手从蒸笼里夹个肉包子丢了过去,大抵是因为天寒,乞丐的手被冻得有些不听使唤,那包子在他怀里弹了几下,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唉这,不好意思,您——” 乞丐唯唯诺诺地张了张嘴,却见掌柜早已经扭过头去,叫卖的嗓音更大了几分。 “包子嘞,热腾腾的包子嘞,再不买就收摊咯!!” 咕噜噜。 乞丐腹中叫得山响,他只得缓缓蹲下,将那沾了灰沫儿的包子捡起,又可惜外面那层面皮,不舍得揪,于是乎伸出粗糙的舌头,在包子表面仔细地舔着,然后一边朝外走,一边朝地上吐唾沫。 恰逢此时,从街道的另一头,撒欢似得冲出来几个顽童,那为首的壮硕少年手里举着一红彤彤的串串,边跑还边扭头招呼同伴,一点也不看路,因此险些与乞丐撞了个满怀。 可这样一来,却是让他手里的糖葫芦被甩在了地上。 如今刚下过雪,官道上仍有不少泥泞,那鲜艳的山里红,转眼之间就成了泥里红。 没了吃食的少年一脸愤慨,这时身后三五同伴也跟了上来,几人相互招呼一声,堵住了乞丐的去路。 “你赔我!” 那少年大声嚷嚷道。 却见乞丐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参差不齐的豁牙。 “小娃娃兀得猖狂,那东西原先被你拿在手里,又是从你手中掉落,关我个老叫花子什么事?” “你这没长眼的狗乞丐,就因为你在路中间挡道,害得小爷我刚买的东西不能吃了,想不赔倒也可以,只是要让哥几个教训一顿,好从你那破嘴里敲下几个狗牙!” “谁说不能吃了?你瞧——” 乞丐将糖葫芦捡起,在嘴里唆了几口,那糖葫芦瞬间变得锃光瓦亮。 “这不是跟原本的一模一样嘛!” “……你!” 见着这如此恶心的一幕,几个少年脸上说不出的厌恶,撸起了袖子正要出手,那老乞丐却是突然间动作飞快,豁地甩出几块飞石,朝着少年们的面上砸去。 “这狗乞丐好胆!竟敢先动手打人!” “他哪里来的石子?!” 老乞丐指哪儿打哪儿、百步穿杨,手里的石头,仿佛怎么丢也丢不完。 少年们来不及还手,只得四处躲避,本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是在地上摸索半天,也没找着一块石头来。 于是他们只好暂避锋芒,一边逃走还一边叫嚣。 “你个老杂毛给小爷记着,回头定饶不了你!” 却是没有一人注意到,在他们身上,被石子砸出的淤青之中,有一条细小之物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即消失不见。 ——轰! 便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巨响。 街坊百姓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纷纷翘首观望。 “看什么看!别搁这儿凑热闹!” 人群中钻出一众表情凶戾的巡捕,几下子便驱散了民众,并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从房顶上拽了下来。 而那老乞丐,却是寻了条无人的巷子走了进去。 忽然间,他顿在原地,躯体略微抽搐,随即从身上落下一圆滚滚之物。 ——咕噜咕噜。 乞丐抬起脸,他的右眼眶已空空如也,如今正往外渗出鲜血,模样看起来极为恐怖! “真没想到,居然还钓上了一条大鱼,甚至反而把老朽钓鱼的杆子折了,真是得不偿失。” 他微微躬身,从地上捡起了眼珠。 却见那眼珠从中向外展开,露出了里面整齐的三对足,竟是一只通体金黄的蝉虫! 金蝉稍微又蹦跶了两下,终于是一动不动,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老乞丐也不感到可惜,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只金蝉,用手轻轻这么一搓,将其装回了眼眶中。 ——啪、啪。 “金蝉不死身,果真玄妙非凡!” 身后突然传来的人声,使得乞丐全身骤然绷紧。 可转眼间他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面上的褶子一抖,笑嘻嘻地看着对方。 “天魔宗的道法却也是了得,便是离老夫如此距离,都未曾泄露出半分气息,能以元婴中期的修为,接近后期修士不被发现的,恐怕也只有你季道元了。” 阴影之中,渐浮现出一颧骨凸瘦的中年儒士的身影,正是道化天尊! 而季道元正是他的俗家姓名。 毕竟他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并不怎么“藏头露尾”,因此颇为知名,当日他曾现身于狄桓诛杀二兽河畔,如今却也已抵达了凤口城,不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九蛊道兄言重,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雕『虫』小技?” 季道元一愣,忽地将手中折扇朝脑壳一敲。 “失敬失敬!道兄莫要误会,在下一时失言,可是没有领教一番阁下蛊术的意思。” “呵呵,瞧你紧张的,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倒是当真了。” “九蛊道兄的玩笑,普天之下也是少有人能担待得起,此事暂且不提,季某有事相谈,道兄请随我来,详情我们路上再说。” 小巷尽头,早已有辆马车停在那里。 那拉马的车夫见着九蛊真人的乞丐模样,本不愿令其上车,季道元于是从怀中又多掏了几块灵石交给他,车夫方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道兄,请。” 被凡人如此轻视,九蛊道人也不见生气,大大咧咧地往车厢里一躺,甚至还有闲心,从手里的糖葫芦串上咬下一颗,含在嘴中不住舔舐。 季道元摇摇头,随手打出一道禁制,将整个车厢封锁,防止声音漏出。 “道兄如此游戏人间,可真是好雅兴,只是不知这侦查之事办得怎么样了?” “在你游山玩水的这段时间里,老朽可是干了不少活,不过尔等的消息倒确实灵光,林家的『眼睛』不知为何失去了作用,我那些个可爱的孩儿们,已经在地下工作了好些时日,那帮人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仅如此,就连我在城里大大方方地杀人,都能险些被当做是凡人行凶,真是可乐!” “这几日我在城外驱赶妖兽袭击村镇,派来的修士也只是一些泛泛之辈,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开始着手下一步计划了!” “我只答应你们破坏癸水大阵的运转,以及侦查敌情,除此之外的事,一概与我无关!” 九蛊真人眉头一挑:“要知道,尔等如今的对手,乃是当世顶尖的两位大圆满,若不是顾忌这些屁民的性命,她二人怕是早已飞升仙界,凭你我两个小小元婴,光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动土,已是如同茅坑里点天灯般的行径,修行几百年属实不易,你可莫要没有自知之明,白白交代了性命!” 季道元却仿佛听不出九蛊言语中的告诫之意,自顾自地开口道。 “只可惜,牢山道友的阵法还需些时日才能完善,如今便只有你我二人,成功跨过了函谷关那道天险,我知九蛊道友不愿冒这风险,不过——” 季道元唇齿微动,将一道讯息以真元波动的形式打入九蛊真人耳中,后者脸色徒然一变。 “开什么玩笑,他们怎可能请得动那一位?若没有参透天剑的剑意,他是不会走出北境的!” “正常情况自然如此,但是如今却有一人主动找上了我们,用自己的命,换得那一位出手!” “……莫非是!” 九蛊真人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于魔道之间流传已久的传说,眉头一挑,却是满脸的戏谑。 “嘿嘿,若是果真如此,那可真是有趣至极!杀亲又杀己,不愧是魔中之魔,可只凭他手中的刀,仍是不足以取城外仙山上那两位的人头。” “道兄莫急,除此之外,尚在前线主持战局的缫丝鬼母,以及血魔老祖和煞面罗汉,这次都会参战,至于十二魔将,也会有五位愿意出手。” “呵!好大的排场!绝世的魔刀,外加三位大圆满,确实是有极大的胜算了!嘿嘿嘿,不过,血魔老祖?” 九蛊真人面色古怪。 “听说在两百多年前,他还是元婴中期修士之时,被一个金丹期的小子,用阵法关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受尽屈辱折磨,道心受损,自此隐世修行去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可假如你知道,那个金丹期的小子,乃是天剑的亲传弟子,估计也就见怪不怪了。” “原来如此,这倒是合理了许多……况且话说回来,血魔老祖终究是成名已久的大魔头,修为深不可测,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九蛊真人微微颔首。 若论起神通境界,这『滴血重生』,可是比自己的『金蝉不死』还精妙百倍的道法,即便九蛊真人达到与血魔老祖相同的修为,亦没有把握能够在他手上讨得多少好处。 如此来看,天剑门这一脉的传承,不可谓不恐怖! 假如对方在凡间哪怕留有一个弟子,魔教的日子都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滋润。 “好了,既然如此,老朽便不妨跟你们一起拼上一次,现在说说看你的打算吧。” 季道元将手中折扇合起。 “道兄如此善解人意,真是我魔门幸事!其实我等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是来自于一位‘弃明投暗’的道友,而这位内应阁下,前不久传信于我,说是林家最近即将举行百年大典,邀请我等前往一聚,共商天下大计,因此想请九蛊道友为我护行。” “依你的性格,会信这种鬼话?” “自然是对方给了我足以信赖他的理由,虽说如此,我等倒也不会任其摆布,只不过是颗稍有利用价值的弃子罢了,随时都可以抹杀。” 九蛊真人眯了眯眼,盯了季道元良久。方才长叹口气。 “罢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东海已安定太久,不能再给七岛喘息的机会了。” “如此甚好,只是,由于道兄刚才在城中闹出那般动静,我恐怕林氏本家会加紧防范……” “哼!还不是你们让我做些动作,好探一探林家的虚实,罢了,这个好说!” 只见九蛊真人张开大口,季道元瞳孔顿时一缩。 他这才发现,对方口中的并非是舌头,而是一条长着人脸的青蟒! 那青蟒忽如气球般膨胀,探出头来,血口一张,竟反过来将九蛊真人整个身体吞下! “还是这幅皮囊用得更加习惯。” 九蛊原本苍老的声线,渐渐变得如同百灵鸟般悦耳。 他随即蛇尾一摆,竟是直接化为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 有那么一瞬间,季道元甚至认为这才是对方的真身,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如何?” 九蛊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朝季道元招了招手。 “或许我该改称阁下为仙子才是了。” “呵呵,嘴倒是挺甜。” 九蛊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根烟管,夹在了纤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吸了一口,余烟袅袅,眼神迷离。 “换成这个样子头脑清醒多了,倒是让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手持竹杖的青年身影。 “原本还当是那小子命大,碰巧避开了我的蛊术,如今看来,他怕是早已猜出我的跟脚了。” “这世上还有人能看破臬桀鬼府太上魔主的伪装?倒是让在下好生好奇。” 季道元见猎心起,九蛊只得将当时的情况一一道来。 渐渐的,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直到九蛊说完,方才伸手默默扶额。 “我等魔教中人,倒确实没有几个,会对孩童间的嬉戏了如指掌的。” “嗯?什么意思?” “没事,季某就随口这么一说。” 九蛊没有多想,吐了个烟圈接着说道。 “虽不知那小子是如何看出的破绽,但更令我奇怪的是另一件事,在你二人身上,不知为何,我闻到了相同的味道。” “……哦?” 季道元原本那副儒士般的嘴脸,忽然间消失不见。 只见他半边脸变得仿佛脱水的干尸,嘴角裂开直至耳根,那面貌宛如九幽恶鬼! “这一点,还望仙子详细道来。” 第32章 镜椛水月 林氏的本家,位于城北凤驰山。 广袤的平原之上,一座仙山巍峨而起,这种奇观,自不可能是天然形成。 凤驰山原在河桦州境内,却是在七十年前,被两位林氏老祖施展移山填海的大能,搬来了这铜水州。 载着季道元二人的马车,自城北门而出,又行有二三里路,终于来到了风驰山脚下。 眼前是一座小小的村子,在平日里主要用于过往行商歇脚之用。 许是因为庆典临近,如今却是停泊着三辆中型灵舟。 若是在天劫以前,灵舟或许不见得是多么稀罕之物,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铸造灵舟所必须冲虚神木,在大劫中几乎灭绝殆尽,而残余的大部分灵舟,也基本在后来的战争中被魔教毁于一旦。 也正因此,车厢之内,季道元的眼神微眯,许久后才移开视线。 “罢了,几艘小船而已。” ——吁! 如今离着大典还有些时日,两人需找家客栈住下。 离开马车之时,季道元却感觉到了一丝古怪,他回首看去,才发现那车夫竟是一脸呆然,对于九蛊真人的变化熟视无睹。 仔细一瞧,却见对方瞳孔涣散,这才意识过来,那车夫已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人下了蛊! “‘师弟’,发生何事?” 瞧见季道元突然止步不前,九蛊出声问道。 道化天尊与九蛊真人,皆是易容化形方面的好手,外貌与修为自不必说,便是言行举止也难以被旁人看出破绽,两人如今所伪造的身份,乃是某正道小门派的同门,因此平日里需以姐弟相称。 “见到师姐道法高深,季某有些自惭形秽罢了。” 九蛊顺着季道元的目光看去,立时微微一笑。 “我当是何事,本来师姐我有意逗你开心,便在你随身的钱袋里放了一颗宝贝,不想师弟时运不济,却是让宝贝落到了别人手里,可真是暴殄天物。” 说完九蛊也不理对方如何感受,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向灯火阑珊的街市中走去了。 “蛇蝎毒妇……” 季道元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九蛊出身臬桀鬼府,一个地处人间却宛如九幽恶土的地方,有如此喜怒无常的个性,再正常不过。 况且魔修之间,没有所谓的信赖。 季道元心知肚明,九蛊此举,是在给自己一点小小的警告。 可是他却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天魔教向来讲究睚眦必报,只希望自己这位“师姐”能够始终如一,莫要让他瞧出了破绽。 “哦?” 便在此时,一道流星划破天际,直向凤驰山顶飞去,能如此视林家空禁条例于无物,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九蛊透过袅袅余烟,静静瞧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目光微冷。 季道元眼轱辘一转,便猜到是怎么回事。 “师姐,可是那人斩了你心爱的小宠物?” 九蛊瞥了他一眼,妖媚的眼中,已然看不出丝毫怒意。 “冤家路窄罢了。” …… “快开门!” 对那飞来的流光,把守阵眼的供奉随意瞧了一眼,便命人打开禁制。 林似影未与他人打招呼,几乎是马不停蹄地顺着索道扶摇而上,往来的子弟只觉得一缕清风袭来,转瞬之间便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山顶之处,乃是一池清潭,湖水清亮宛如明镜。 凤驰山高耸入云,星空自是难以被遮挡,夜色之下,池水中央漂浮着小小的月牙。 可若是有人抬头望去,却是会发现,在那遥远穹顶之上的,却是一轮巨大的银盘。 林似影对着弯月的影子撞去,刹那间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将那唯美的星夜撕得粉碎。 天地反转,云水交融。 不一会儿,李似影自水中跃出,却是来到了一个与之前山顶相仿的地方。 湖面依旧平静无波,视野的尽头伫立一树巨大的海棠,如今花朵大半未曾绽开,因而稍显萧条。 ——刷! 忽然间,那水中的弯月,竟化作无数利刃,向着林似影袭来! 她却是眼神坚定,还未动用半分真元,全身便已包裹上了千丝万缕的神识,那密集如雨的利刃,轻而易举便被她躲去。 一息过去、十息过去……直至半柱香后,那利刃依然仿佛永无止境。 她已不知躲过了多少必杀的一击,却仍是闲庭信步,甚至还有余裕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不错。” 随着一道温婉的话语,从池水中央,渐浮现出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体态雍容样貌倾城,眉宇之间,却是透露着一股不容分说的清冷与霸道。 若说太阳乃是照耀九州的帝皇,她便如那阴晴不定的明月,虽偶有清风拂案之时的静谧,但永远是黑暗中那摄人心魄的冷光。 林似影眉头紧皱,不紧不慢拔出了剑。 ——刷!刷!刷! 同时的出手,同样的剑法。 自白衣女子手中挥出时,每一剑都仿佛混杂着月华,令人目迷五色,银海生花。 自林似影手中挥出时,每一剑却如同沉淀着丹青,意似风檐夜雨,雁点青天。 “可以了,见真章吧。” 听闻此言,林似影退后一步,脚下开始泛起黑潮! 道界! 明明是同一样招式,却是比白日之时更加威猛!范围也更加广阔! 可这片水月洞天,亦是见不着边际,长达三千米的黑夜,在这一池秋水中却仿佛小小的斑驳! ——哗、哗。 海棠轻轻摇动,对二人间的生死争斗不管不顾,只是落下了几瓣朱红,将黑夜阻挡在自身七尺开外。 而在树下,却有一道青石长椅,上面摆放着一本画卷,许是之前正有人在阅读,如今画卷平铺展开,被微风吹拂,书页阵阵翻动,露出了画中人的身影…… 黑夜无声。 静。 无比的安静。 ——本该如此。 啪! 一声清脆的拍掌,那夜色顿时冰消雪融,明月的身影再度回归到湖水的怀抱。 白衣女子青葱玉指微曲,离着林似影的额头仅有半寸。 “合格了~~” 啪嗒,弹指轻轻打在了她的额头,令她微微有些痛楚。 林似影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远处的海棠,眼中有一丝波动,随即躬身作揖。 “禀告老祖,今日城中出现了妖魔,已被我斩杀。” 眼前之人,乃是当今世间的无上巅峰,元婴大圆满修士,林氏一族如今的二当家—— ——林水月。 也唯有她,才有这种盖世修为,能够弹指之间,破除一位元婴后期修士的道界,甚至不伤林似影本人一分一毫。 “你刚刚的道界中犹有一丝躁动不安,可是之前便使用过了?” 林水月将一缕真气渡进了对方的体内,助其尽快调理气息。 “我的一切,老祖难道不是清清楚楚?” “……若没有你点头,你的一言一行我又怎会去窥伺?” 听得这不近人情的言语,林水月苦笑一声。 林水月不知该如何与对方相处,只因她心中有愧。 百年前,九霄天劫方休,在这五行失体灾祸四起之时,林家的绝代双骄——镜椛与水月,承担起了复兴家族的大任。 乱世之中,唯有强横的实力才是一切根本,为保全全族安危,姐妹二人为尽快提升修为,各自修炼了一门族中禁法。 而林水月所选择的,便是这《紫霄太玄妙衍法华宝抄》。 此乃当世筮卜之法的集大成之作,可谓直至大道!若是修炼至大成,将无所不包无所不为,足以知古今观未来,算尽天下仙凡生死吉凶。 但林家需要的不是一个天上的仙人,而是一个强大的战士。 因此,为了压制修为增长,减缓自身突破至化神的速度,林水月仅仅将《紫霄太玄妙衍法华宝抄》,练到了第五重圆满,便主动停止了修炼。 可就是这第五重,却也使她拥有了足以左右百万人的命数的力量,仅仅是一座凤口城,监管起来可谓绰绰有余。 然而,《紫霄太玄妙衍法华宝抄》的修炼方式,却是古怪之极。 常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即是天地命,七魄又分天地人,除却天地双魂游离在外,剩余魂魄尽数归于七大命轮内。 而此法能被冠以紫霄二字,便是因为其至尊至上,要求修行者在三魂七魄的基础之外,再以日月成阴阳两魂,以六气五行各铸一魄,组成九五之数。 若仅仅是修炼者自身,当然无法容纳多出来的这两魂两魄,如此一来,便需要施行那类似斩三尸的法门,凭空造出一个身外化身,来替自己承担这多出来的两魂两魄。 按理来说,这身外化身受控于本体,本应没有多少神智。 可或许是上天捉弄,偶然之间,竟然从中诞生出了林似影这一独立的人格个体,她虽然生于林水月,两者却并非同一人,亦是没有共同的记忆。 林水月平日里,都禁止李似影离开这水月洞天,因此族中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直到今日。 “姐姐她仍在闭关,我亦需要尽全力相助,没法再监视城中的宵小,外面就麻烦你了。” 最近,林镜椛终于是压制不住那一道迫在眉睫的天劫,可为了再拖延些时间,好让族内百年大典顺利落幕,因此将族中大权交给林水月,然后闭了死关。 林似影冷淡地点了点头,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那画中的人,究竟是谁?” 这是林似影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对自身以外的东西产生兴趣。 “你很好奇?” “与我说说吧。” 听到这话,林水月似乎颇为开心,她忙拉着林似影的手,在石台上坐下。 林水月轻抚着自己一笔一划绘成的丹青,将其中故事缓缓道来。 从自己年轻时行侠仗义时,与那人萍水相逢;到族中事变,姐妹二人被迫作为联姻工具,却被那人大闹礼堂,以区区金丹修为,顶撞化身修士也丝毫不惧…… 她说着与那人的点点滴滴,林似影也就静静地听着。 当提到那人的道侣,并非姐妹中任意一人之时,林水月肉眼可见地冒着一道黑气,可等说及那人不久之后,便身死道消时,又是一声长叹,表情说不出的苦闷。 “他已经死了?” “是啊。”林水月轻轻说道。 “……” 林似影刚想要反驳些什么,却是瞥见了林水月身前的丰满,眉头一皱,硬是把嘴闭上了。 “罢了,是真是假,不如由我亲自去试上一试。” 她心中如此想到。 …… 凤口城外围,群山之中。 面容沧桑的樵夫,胆战心惊地走在归途之上。 这几日以来,灵兽害人之事缕缕发生,由不得他不警惕,只是生活所迫,家中已无可以取暖的木材,为了他那七十多岁的老娘能顶过这个寒冬,他不得不冒险进山。 忽然间,他听到雪地里发出飒飒的响动。 再往前百米,便是自己温暖的家,他却是半步都不敢走动了。 樵夫扑倒在雪中,身体紧紧贴着地面,暗中向诸天神佛道祖祈祷,保佑自己性命。 过了许久,那声音终于消失不见。 樵夫心中好奇,掏出酒壶灌了一口壮胆,悄悄靠近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 只见皑皑白雪消失不见,大地仅余一片焦土,仿佛有什么穷凶极恶之物,从中游走而过一般。 第33章 大典开始 又七日,林家百年大典终于如期举行。 李似影的话说的到底还是谦虚了,即便如此仓促,受到邀请的世家宗门,仍是欢天喜地前来赴约,几乎没有人缺席。 甚至还有些中小宗门的老祖,在从弟子手中接过玉简的瞬间,却也是顾不得再闭关,慌忙整理仪容,呼朋唤友赶往这东海弹丸之地。 一时间凤驰山脚下,人头攒动。 林家于是只得暂时放宽禁空令,这才令一些修士得以在空中有了落脚之处。 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些修士却是为了落脚处的高低起了争斗之心,这大典还未开始,山门外却已经摆起了擂台。 当然,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对决基本是点到为止,也没人真的大打出手,往往是双方各执一只纸鸢,以气相御,代为比拼,这样一来,即不伤了和气,又颇有观赏性,而每每有人使出精妙绝伦的操作时,都能博得围观群众一片叫好。 这种特别的比赛,还使得凤口城内的小作坊迎来了一阵“春天”。 脑袋秃了瓢的老工匠,一边摩挲着脑门上那几根唏嘘的鸡毛,好奇为何会有人在冬天放风筝,一边满面红光,将一叠叠的灵宝钞塞进裤袋。 城里城外都充满了节日般的气氛。 虽然城北如今布置有结界,凡人无法窥见仙人的身姿,可百姓却依然能感觉到邻里之间的变化,一条街里住的,无论是贫是富,皆一改往日里死气沉沉的模样,变得活络不少。 气运之说虽然虚无缥缈,却也是客观存在,一人得道都能可鸡犬升天,更何况如今聚集了如此多修士,会对人间产生些许的影响,再正常不过。 而原本的三艘中型灵舟,即便全力运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现场又临时调动了两艘大型灵舟,这才勉强足够宾客运输之用。 狄桓、章鸿天与白仇三人,此时便在这样的一艘大型灵舟之上。 “为何林家不直接打开空中的禁制,这样不是更加便捷吗?” 从甲板上望着下方热闹的景象,白仇不禁好奇道。 章鸿天却是神秘一笑。 “这件事,你等下自会理解其中缘由。” 灵舟逐步上行,穿过厚重的云层,云开而日初起,一片绚烂夺目。 忽而飞来群群白鹤以及鸾鸟,各色飞禽争奇斗艳,在云海之间腾挪婉转,与世隔绝无忧无虑,众修士只听得耳边传来阵阵鸟鸣,便是道心也仿佛坚定了几分。 这些自然都是被豢养的灵兽,在围着灵舟滑翔片刻后,它们便来到灵舟前方,原来是在为一行人指引前路。 远处的云海中,耸立着凤驰山的主峰,其中仙光缭绕,瑞气冲霄。 只是还未待灵舟靠近,众人却是听见了一声鹤鸣。 随着鸣声,船前忽地泛起层层涟漪,一转眼间灵舟已如鲛人入水,消失其中不见踪影。 众修士只觉神魂一阵恍惚,下一秒,皆是被眼前景色迷住眼睛,久久难以回过神来。 峰峦叠嶂,万紫千红,画桥流?飞花舞,鸟语花?渐溪明。 这满眼风和?丽、春意阑珊的山水,哪里还像是寒风刺骨的腊月。 “居然是秘境?!” 白仇瞧得清晰,那些花草树木,每一株每一棵,都看起来灵气逼人,起码有近百年的道行,便是最寻常的一株野草,恐怕也已有了药性! 秘境一般关乎各大家族的根底,轻易不会让外人进入,不想这林家如此大手笔,竟愿意将其拿出来作为祭典主场! 离得老远众人已能看到,就在船行进的前方,峰峦之上,一座恢弘城市拔地而起,其中亭台楼阁、树木山石,装点得美轮美奂。 狄桓瞧着眼前这绝世美景,不自觉地掏出一瓶仙人醉,又取了三盏酒盅,分别为自己与章鸿天及白仇满上。 周围的修士有见着他的动作的,一时兴起皆纷纷效仿。 偌大的灵舟甲板,转眼间便化作了酒宴现场。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高喊。 “敬两位老祖!愿林家天长地久,日月同光!” 有人开头,便有人跟风效仿。 “敬天下豪杰,饮尽天上人间酒,万古悲愁都作无。” “那我便敬这世间众生,愿天下有德,我道不孤!” “敬我贯清书院,愿匡扶正道,还我太平盛世!” “唉!你这书生,怎么光夸自己家啊!” “道友莫要再敬了,贫僧可不能破戒。” “少装了,你这秃驴之前躲在船舱里偷吃鸡腿,大家可是瞧得真真切切!” “唉!谁踩我的脚!” 一时间,灵舟之上好不热闹。 便在此时,一位身披紫色绶带的富态中年,领着两个披甲护卫,朝着狄桓三人所在的一角走了过来。 “大老远我就瞧见你这老小子的身影,怎么?遇着老友也不来打声招呼?” 章鸿天抬眼一瞧来人,顿时哈哈大笑,赶紧起身。 “哈哈哈!我倒是谁,这不是万大人吗?!” 二人紧紧相拥,互相寒暄几句之后,章鸿天开始为众人介绍。 “这位来头可是不小,乃当今贡海国的相国——万傅平,大家快快行礼。” “免了免了!如今这船上的哪一个不是权贵显赫,你少拿我来寻开心!” 万傅平为人随和,倒也不太讲究礼数。 两个小辈里,狄桓因为修为浅薄,并没有引起万傅平的太多注意,反倒是白仇让他多看了几眼。 “我说这次大典,为何不见白玉郎那小子,原来他是把世侄你派来了。” 白仇一作揖:“万伯父取笑了,临行前家父可并未将此事嘱托给我,我能来此还是沾了章伯父的光。” “咦?你们两个见过了?”章鸿天惊讶道。 万傅平瞥了他一眼:“也就你这个老杂毛,一转眼几十年半点音讯皆无,三兄弟里就剩我和老白二人,那可不是要多多往来一下?” 章鸿天老脸有些挂不住,赶忙摆了摆手。 瞧见老友神色尴尬,万傅平知他心中有愧,也就不继续揶揄了,转而将话题改向别处。 “这样的排场,世侄还是第一次瞧见吧?” “嗯,没想到林家的家底竟如此深厚,便是自家的秘境也敢轻易拿来示人。” “呵呵,这你就错了,若说这便是林家的底蕴,恐怕还差上不少。” 万傅平微微一笑。 “难道说。他们有两个秘境不成?!” “正是如此,昔年林氏举族搬迁至此,便是看中此地亦是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虽说如此,他们会舍得将它拿出来,也是出乎我的意料,除非……” 万傅平眉头微皱,没有接着说下去,挥手支开身后的守卫。 “我与章掌柜许久未见,有些闲话要谈,如今离着灵舟抵达还有些时间,你们先去别处转转吧。” 狄桓与白仇察言观色,知晓二人准备谈些要紧的事,不便继续叨扰,便也先行告退。 待周围没有他人,万傅平悄悄布下隔音的禁制,随即开口说道。 “你拜托我的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在背后蛊惑人心者,并非来自七岛。” 章鸿天不动声色,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寒芒。 “难道真是祸起萧墙?”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以前,一切都不好说,但眼下最起码林家的两位老祖,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如今大典会选择在秘境中举行,恐怕也是无奈之举。” “所以你这位相国才亲自来此一探虚实,可是圣上派你来的?” 听得此话,万傅平苦笑一声。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贡海国因迁都一事,圣上与林家两位老祖闹了不少矛盾,此行若是能顺利见到那两位,自是最好,若是不然,起码我也要取得与函谷关的联络,与柳太守知会一声,现如今我虽空有相国的名号,可人生地不熟,就只能仰仗你这位商盟盟主的恩威咯。” “唉,事关重大,说不得可能就需要我亲自走一趟了。” 听得这话,万傅平细细打量了对方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问道。 “你现在仍是金丹?” 章鸿天左顾右盼,见避不开万傅平的目光,犹豫着点了点头。 万傅平叹了口气。 章鸿天的天赋,他是知晓的,远比自己这个相国要强得多。 可如今他已是半步元婴,章鸿天反而仍在金丹打转,难不成这商盟盟主,还会比当朝宰相事务繁重吗? “我与老白确实不知道你这些年在东海有何经历,现在又是在想些什么,但作为自小长大的兄弟,你那倔脾气我们知根知底,你确实失去了很多,但有时候也该回头看看,我可不想百年后兄弟几个喝酒,还需要在你的牌位前上一炷香,你不愿回白家,可以!不愿回七岛,也可以!只希望你的心中有杆秤,凡事掂量的清楚,莫要因为自己一时固执,坏了大事!” 对于这话,章鸿天想不出一句反驳,只得用力点了点头。 他无论面对谁都能够趾高气扬,唯独万傅平不行,若不是对方当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为自己两肋插刀,他恐怕连七岛的海域都走不出去。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沉闷。 ——唳! 便在此时,甲板上传来一声鹤鸣,灵舟到站了。 “万伯父,你二人的事情可是谈妥了?” 见白仇两人走了过来,万傅平脸色瞬间由阴转晴。 “真没啥可谈的,该劝他的,想必贤侄都已经和这老小子说过了,你都说不通,更别提我了。” “章伯父腹有乾坤,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解,他倒是该反过来教我这个小辈才是。” “哼,他最好如此。” 灵舟缓缓放下登船梯,船下已有各位长老在此接应。 而立于狄桓等人面前的则是—— “林长老?” 狄桓一脸的惊讶,林似影怎么说也是元婴强者,在族之中地位肯定不低,若说是来接万傅平的倒也正常,但是现如今,对方却是拦在了自己面前,多少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狄道友,别来无恙。” 没有顾忌其他人,林似影却是首先与狄桓打了招呼。 今天的她依旧是那副夜行衣的打扮,脸上仍带着面具。 白仇在看到对方身影的瞬间,腿肚子就有些打转,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当日他一直在地板上躺到第二天清晨,才被大乘轩的人用马车拖了回去,那一觉睡得可不怎么安稳。 见周围人没有应答的意思,狄桓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林长老可是来接应我们的?” “不,我只是要来接你而已,章盟主,不知狄道友可否暂时交于我照顾一阵子?” “这倒是无妨。” 章鸿天没有想太多,以为林似影只是要与旧人之后叙叙旧而已。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万傅平也终于是注意到了,这位之前有些不起眼的小修士。 林似影的名头,他倒是已从章鸿天嘴里听说过,可今日一见,却是又改变了自己之前的印象。 不为别的,正是由于周围的长老们,看向林似影的目光中,都隐隐带着一丝尊敬,单是这点,对方便绝不可能是一个泛泛之辈。 而如此人物,却会瞩目于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不得不说令人十分好奇。 “那位少年是?” “哦,他名叫狄桓,是白仇最近刚刚结拜的兄弟,别看这小友年纪轻轻修为不深,却是颇为博学,知晓不少秘辛,其中一部分,甚至我们这些老人都不见得有了解,应该是某个世家出来的。” “狄桓?” 万傅平面色古怪。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第34章 真亦假来 狄桓跟在一言不发的林似影身后,头皮感到微微发麻。 此情此景,令他联想到了那种在头上插了稻草,被拉到市场上贩卖的小牛犊,前一秒还在哞哞地叫唤,转眼之间就成了桌上的美餐。 “莫非她还是在怀疑我是魔教的奸细,于是先让我大意自投罗网,然后再刑讯逼供?” 狄桓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悄悄打量着四周,寻找一切逃跑的可能。 大典的到来,为秘境也带来了不少人间烟火气,毕竟修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衣食住行并不见得有何特殊,街道两旁的商铺,往日里都是由一些凡人在打理,如今却是也有不少修士,走上街头,沿街叫卖着自家琳琅满目的商品,而平日里的长幼尊卑,如今亦是被淡化。 这一路走来,狄桓已是看到好几个长老,正和管理摊铺的童子讨价还价,言语之间火药味十足。 “哼!莫要以为大典期间就能坏了规矩,这一株百年份的无影藤,我只会掏五块下品灵石,一个子儿也不会多,今天你是愿意也得卖,不愿意也得卖!” “林放!莫要欺人太甚!便是一株普通的无影藤,起码也要一块中品灵石!你身为族中长老,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横行霸道,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嘿嘿嘿,区区一个配药的童子,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你可是要想清楚了,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让你在百草阁中寸步难行,生不如死!” “……你!” 少年一脸愤慨,目眦欲裂,终是忍不住,伸手摸向了腰间长剑。 便在此时,忽然从他身后跑出一粉白黛绿的小姑娘,将他拦腰抱住。 “师兄!不可!” “小师妹!放开我!这一株百年灵草,可是要为你换取灵丹治病的,如何能贱卖给了这恶人!” “就算老天眷顾,使我这顽疾得以痊愈,若是得罪了林放,日后你我也难以在族中立足啊!” 听到这话,少年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怒火肉眼可见地降了下去。 围观的群众此时也对少年博以同情的视线,却是无一人愿意出手相助,只因对方可是金丹大圆满的修士,自己这几个菜鸟又怎会是对手。 “唉,可惜,那小伙子真是时运不济,竟是被林放这个无耻之人盯上。” 在林放一脸戏谑地注视之下,少年双手不住颤抖,将那乌黑漆亮的草药抵上。 “哼哼,现在才懂得识时务,晚了!一块下品灵石,我便愿意买下这破草药!不仅如此,我还要你跪下来,把我的鞋底舐干净,求着我卖下才行!如若不然,嘿嘿嘿,我房中恰巧缺一位暖房的丫鬟,不如就……” 听见这话,少年再也忍不住,啪的一声将无影藤丢在桌上,随即长剑出鞘—— 却是没有对准林放,反而转手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师妹,为兄无能,无法护你周全,只是师父常言,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如今我便毁了这株百年灵草,再自绝于此,但愿你我来生能够再见!” 说罢便要横剑自刎。 周围群众都是义愤填膺,敢怒不敢言。 眼看少年要血溅当场,人群中却是忽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且慢!” 只见一风流倜傥的俊俏书生,凌空一指点在了长剑之上,将其震脱手。 “这草药,我要了!” 围观群众见书生虽然修为低微,却是一身浩然正气,丝毫不惧林放的淫威,纷纷拍手称快。 林放却是眼骨碌一转,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发出一声嗤笑。 “我道是谁敢出来逞能,原来只是个刚过筑基期的小瘪三,那可是值五块中品灵石的灵草,就凭你这穷酸样,掏的出吗?” 卖药草的少年见自己大难不死,心中略宽,却见救命恩人被如此刁难,赶忙开口道。 “这位师兄,你有如此胸襟胆魄,小弟没齿难忘,但如今我兄妹在劫难逃,却是不能让你白受牵连,这株百年无影藤就免费赠与师兄了!” “去去去!这里哪有你开口的份!好吧……我林放今天就放一回水,莫叫他人说我以大欺小,草药你可以拿走,这对亡命小鸳鸯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只是价钱嘛,好说!十五块中品灵石!你若是掏的出,我便当场走人,决不食言!” 书生脸色一僵,却是立即正气凛然地回应道。 “我信这天地间定有正义常在,在下身上虽只有五块中品灵石,不足以将这草药买下,可若有哪位壮士愿帮我凑齐剩余的十块,在下愿将这百年灵草拱手相让,不仅如此——” 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物,高举过顶。 “还会再将这本我家传绝学《披云神剑掌》双手奉上,若是觉得不够,我这里还有本《道玄心法》,先到先得!童叟无欺!大家走过路过快来看看嘞!” 狄桓:“……” ……吸溜。 “这位公子,您点的糖醋腌蛋好嘞!” “哦好好好。” 狄桓从大爷手上接过小碟,将腌蛋连汤带汁浇到了手里的阳春面里,随即猛吸一口。 “嗯!真香!” 李似影走上前,握着剑鞘的手青筋毕露。 咚!咚!咚! 那药店兄妹、百草阁的长老、卖秘籍的书生、以及围观的群众…… 一个不少,每人头上都是一个大包。 “你们在搞什么鬼?” 为首的林放揉了揉脑壳,之前那副奸猾的样子顿时烟消云散,嬉皮笑脸地说道。 “老礻……不不,影长老!这不是封闭了快半年嘛,我百草阁平时的俸禄较低,本来都是靠着与外界的商贸往来维持日常运作,如今大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听闻七岛的修士都喜好这种戏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嘛!” 他一说完,周围那一大帮子人赶紧赔笑。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对卖药少年手里的长剑连刃都未开,而“师妹”更是把头套一摘,露出了里面锃亮的光头。 “您瞧,演出过程绝对安全!有保障!” 林似影翻了个白眼,可是隔着面具,众人倒是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 “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林放招了招手,卖秘籍的书生赶忙把书皮一撕,只见两本秘籍上,一本写着《凡人炼丹传》,一本写着《七岛传说》。 李似影将书本接过,在众人忐忑的注视下翻看了几眼。 “书本没收,罚你们三个月的俸禄,自己去刑罚堂报到吧。” 说完,便朝着狄桓走了过来。 狄桓赶忙拄杖起身,正要把手里的面碗还回去,却是扑了个空。 扭头一看,哪里还有推车与老汉。 “?” ——当啷! 便在这时,碗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响,狄桓低头看去,只见油灿灿的空碗中央,一块中品灵石正在滴溜溜打转。 “??” 恰巧两位面容娇俏的女修走过狄桓的面前。 “唉,瞧他一身药味,定是那帮百草阁的弟子啦,年纪轻轻就出来讨饭,啧啧啧。” “不过他模样倒是俊俏的很,兴许只是误入歧途,这回就便宜他了,希望这位小师弟早日迷途知返吧!” 狄桓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一手拄拐,一手托着空碗,造型不可谓不别致。 “???” 噗嗤! “嗯?” 狄桓赶忙看向林似影,对方依旧一脸云淡风轻。 “……” 不对,刚才那算不算是跑路的机会来着? 狄桓一脸的纠结,思考片刻,还是决定不要太过在意的好,毕竟自己一个小小筑基,想从元婴修士眼皮子底下逃走,颇有些不自量力的意味。 他把那块中品灵石取出,擦了擦,装进了自己口袋,虽然面子丢了一些,但天上掉的钱,不要白不要。 “话说这个碗……” 他想了想,也随手收了起来。 不知为何,刚才那个卖面的大爷令他有些在意,能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兴许这面碗里有什么仙缘也说不定…… 不多时,林似影领着他,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门前。 “影前辈,不知你单独将晚辈叫出来,到底有何吩咐,实话实说,若是有关于狄某家中长辈的事情,便是晚辈自己也有些不清楚,恐怕无法如您所愿。” “嗯?我只是带你前去住处而已啊?” “……啊?” 眼前大门豁然打开,只见一条长长的甬道,大红地毯铺的整齐,四周镶嵌着典雅的宝石灯,散发出璀璨迷离的光泽,将整个大厅照耀的宛若水晶宫一般,十几位貌美的侍女在甬道两旁亭亭而立,恭敬地低头行礼。 狄桓悄悄发出一道微弱的神识,发现眼前这些侍女的修为,竟是没有一人他能看得透的,心中暗惊。 察觉到了狄桓的探查,侍女中甚至有几位稍微调皮的,还偷偷向他眨了眨眼。 “这是——” 他扭过头来,正想向林似影问个清楚,却发现对方早已不在,不知去向何方了。 为首的侍女看出狄桓的窘迫,上前一步行礼。 “小奴名为采萱,是这间主殿的总管,狄公子舟车劳顿,不如先行歇息片刻,待午膳之后,再由小奴带您到处参观。” 采萱不容分说地从狄桓手中接过竹杖,仔细收好,扶着狄桓的手,一步步向大殿深处走去。 大殿足足占据了数百米的空间,里面摆满了珍贵稀有的玉器,价值连城,远非普通物件能够比拟的,便是狄桓向来自认道心坚定,一时之间也有些如坠梦幻。 两人走过一处屏风之后,眼前一片云牵雾绕,狄桓顿时瞳孔微缩,而采萱一开口,更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还请小奴来服侍公子沐浴更衣~~” 第35章 久别重逢 “这位姐姐,万万使不得!” 狄桓死死拽着自己的裤腰带,试图守住自己身上的最后一条防线,采萱修为深厚,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几乎将其扒了个精光。 假如对方有半分强迫的意思,自己今天恐怕就要“贞洁难保”了。 采萱抿嘴一笑,娇俏地瞧着狄桓。 “狄公子莫要紧张,我只是一个下人而已,您乃是族中贵客,将我看做一个物件就好。” “这人便是人,怎能被当作物件呢。” 他再怎么说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正常人,还没法适应异界这种主仆尊卑的等级秩序。 “唉!狄公子这话的意思,难道也不需要小奴侍——” “不需要、不需要!话说你怎么话还没讲完,衣服就没了一半了啊!!” 采萱哀怨地瞧了狄桓一眼,极不情愿地把侍女服又披了回去。 轻薄的丝绸划过吹弹可破的肌肤,将那令人迷醉的雪白遮掩,留下了若隐若现的神秘美感,让人遐想万千,穿衣的动作优雅而妩媚,采萱似乎刻意减慢了速度,一双美眸含羞带怯地瞪着狄桓,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般。 作为世家自小培养起来的贴身侍女,采萱身材高挑丰腴、玲珑有致,论起姿容身段,凡间女子恐怕无人能及,便是修真界中,也少有能与之相比的。 “可主子分明说过,要采萱好生服侍公子,假如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地走出去,恐怕就要受主子责罚了。” 狄桓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并未注意到对方那娇羞欲滴、楚楚可怜的模样。 “既然如此,狄某的腿脚多有不便,就辛苦姐姐你了。” 采萱眼中闪过一丝窃喜,连忙上前几步,托着狄桓的手臂,将其搀扶到浴池旁边。 随即身体微微前倾,用自己的浑圆挤压向了狄桓的手臂。 “公子,要不要——” 一个闪身,狄桓将手臂抽了回来。 “多谢姐姐帮助,剩下的狄某已能自行处理,还请在门外等候。” 说罢,也不待对方反应,自顾自跳入了水中,沉在池底不出来。 见到狄桓态度坚决,采萱终于认栽,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狄桓长舒了一口气,冒了几个气泡上来。 水中的灵气,顺着奇经八脉涌入到他身体之中,单是这灵气的浓郁程度,便不知超过了多少仙家洞府,狄桓却是没有兴致修炼,靠在水池边,仰头看着天花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采萱的挑逗也确实让他感到心痒难耐,只是如今一头雾水,尚未搞清楚状况,又如何有得心情沾花惹草了。 忽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莫非……” …… 待狄桓整理好衣衫,采萱将他领到了一处楼阁之上。 尽含暗雪役风雷,未是霜浓与尔时。 只见白衣胜雪,浊酒一壶,雕栏明月,美人如霜。 望着那略显消瘦的伊人背影,狄桓长叹了一口气。 “水月姑娘,许久不见了,可还安好?” 酒沽成七转,杯盅锦中飞,当啷一声,那衣袖断了清风,也断了百年的思情。 “当真是你!” 林水月瞧着狄桓,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狄桓苦笑一声。 事已至此,他又怎会猜不出,自己恐怕是来到了两百年后的九州,只是未曾想到,自己曾经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如今也一点不漏地保留了下来,林水月会记得自己就是最大的证据。 “如此说来,莫非语心她也……” 便在此时,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总是在自己炼丹炼器之时,总是乖乖地站在一旁,一声也不吭的妮子,倒是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成功证道。 若是没有,也不知道这两百年都过去了,还能否再找到她的冠冢,大钟驿站的枣糕味道不错,到时候若是去上坟,也可以买些来当贡品。 可若是她还在这人间…… 想到这里,狄桓摇了摇头,前八次都失败了,第九次成功突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免得到时候徒然黯自神伤。 “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 林水月凭栏而立,轻声问道。 “个中缘由,恐怕让我自己来讲,也是说不清的,只是百年以前,我应该的确是死了的。” “那……你现在是人是鬼?” 狄桓脸上一窘。 “要不你摸摸看?” 林水月上下瞧了他几眼,摇了摇头。 “不必,采萱那丫头已经替我摸过了。” “还真是你搞得鬼啊,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当成炉鼎,吃干抹净了都!” 第一次“他乡遇故知”,狄桓心中莫名产生出一种亲切感,甚至一时都忘了对方已经是…… “哦对了,你现在都已是元婴大能了,我这样的态度是不是不太合适?” “先代长老修为通天,一个个起码都有化神境界,往日你在他们面前时,不也没大没小的吗?” 不不,今日不同往日,那会儿作死大不了读个档,现在人没了可就真没了! 突然他眼角余光瞟见一物。 “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何那位影长老要特意寻我开心,原来是你假扮的。” 林水月身形一顿,将桌上的面具拿起,翻看了几下,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我那时也摸不定你的身份,才没有与你相认,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什么了?” “怪我不近人情,明明你我已有百年未见面,久别重逢,本应是人生一大幸事,结果我却如此冷淡。” “这怎么会呢?” 狄桓苦笑一声:“你瞧我现在的样子,一个刚刚筑基的菜鸟,你愿意认我这个老朋友,我便心满意足了,倒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性子淡雅,偶尔却喜爱开些玩笑,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和以前一样……吗。” “嗯?哦,对了,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姐姐,镜椛她莫非是不愿意见我了?” “姐姐她尚在闭关,并不知晓你回来了。” 林水月左顾右盼,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 “正好,恰逢大典之际,这几日就让我好好领你逛一逛,如何?” “哈哈哈,有这样一位实力强悍的护花使者,那我心里可真是踏实不少咯。” 狄桓笑着答道。 …… 地底之下,深牢。 平整的地面上干净无比,除却几个铁笼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 这里没有一丝的光明,若是置身其中太久,那无垠的黑暗,便令人逐渐忘却自己的肉体与精神,将灵魂吞噬殆尽, 忽然间,在这黑暗之中,微微亮起了一道光,仿佛蜘蛛产下的细丝般,从天空中垂了下来。 ——咣!咣!咣! 顺着光线,天上掉下了几个重物,吹起一阵沙尘。 嗜金老鬼随着铁笼落地,脑袋挨了一记重击,有些昏沉沉的,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开始打量着周围。 然而随着天井被重新关上,四周又恢复了黑暗,在一点光源都没有的情况下,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狗日的,这次真是倒了血霉了!” 刚被扔进来的几个牢笼之中,有不断地传出叫骂的,有在轻声哭喊的,然而无论是谁,他们的心底都清清楚楚,只要落在了这片地狱,便永无升天的可能。 若是仔细聆听,除了他们之外,不远处的旧铁笼里,仍有细微的喘息声,只是对于那些“新来者”,他们却并未有何反应,或许已经打心底放弃了希望。 “开什么玩笑!老子岂会死在这种鬼地方!” 他拼尽全力,试图牵动出一丝真元,然而身上的禁制坚如磐石,任他如何运作,都是毫无反应。 无奈他只好放弃,由于手脚皆被枷锁固定,嗜金老鬼只得在狭小的铁笼里一点点挪动着身体,将屁股撅了起来。 然后只见他脱下裤子,脸憋得通红,慢慢从自己屎忽里头,挤出了一个小小的竹筒。 “幸亏老子留了一手。” 他强忍着竹筒上面的恶臭,用力咬了上去,将贴在外面的符咒撕下。 “吱吱!” 铁狂鼠嗖得一声从里面钻了出来,小眼睛细细打量着四周,作为奇珍异兽,区区一点黑暗根本无法阻挡它的视野。 瞧见自己的主子如今被五花大绑地困在铁笼里,它急忙将对方手脚上的镣铐解开,又将铁笼咬出了一个大洞,这才将嗜金老鬼解放了出来。 “好小子!真有你的!” 他凭着声音,将小鼠抓来捧在了怀里,也顾不得对方那一身的腥臭味,放在鼻尖逗了一逗。 可如今动是可以动了,情况却依然没有太大的好转。 靠着天生灵敏的嗅觉,嗜金老鬼发现周围并没有多少犯人,大多数还是刚刚和他一起被丢下来的。 如此一来就说明,深牢里恐怕才刚刚经历过一次大扫除,这多少算是个好消息,起码自己不至于立即命丧黄泉。 但无论如何,留给他的时间仍是不多的。 至于赵六,则是在运送来的路上,便偷偷买通了看守,自绝身亡了,这并不算是什么稀奇之事,事后看守也会把他的尸体烧成灰烬以抹去证据,想要靠着借尸还魂这一招越狱几乎不可能。 既然没有他人帮手,嗜金老鬼又信不过其他同样被关在铁笼里的犯人,只好咬了咬牙,自己寻找出去的办法。 他从囚衣上抽了几根线,搓成了根长绳出来,一头绑在铁狂鼠的腰间,一头系在自己的手上,然后开口嘱咐铁狂鼠朝着远离大坑的方向走,自己则心情忐忑地跟在后面,一点点匍匐前进。 也不知爬了多久,或许是一两个时辰,又或者一天两天,他终于是摸到了一面墙壁,心中顿时一宽。 “哈哈哈!天不亡我!” 铁狂鼠的咬合能力,世间少有兵铁能够阻挡得了,只要时间足够,它定能从此地挖出一条通道直达地表,而嗜金老鬼也就能借此逃出生天。 “挖!快挖啊!出去后你想吃啥,老子给你买啥!” “吱吱!” 小老鼠张开大嘴,对着墙壁就是一口,再一口,小脑袋甩个不停。 滚滚碎石落下,嗜金老鬼笑得跟朵菊花似的,瞧这速度,虽说不上太快,可自己能从这鬼地方逃出去,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咣! 突然一声闷响,铁狂鼠捂着牙从土石之间滚了出来。 “吱?!吱吱!!” “怎么了?发生何事?可是咬着了什么硬东西?” 就在嗜金老鬼刚摸着小老鼠之时,浓烈的铁腥味扑鼻而来,随着一阵金铁交击之声,眼前忽然间闪起两道强光! 嗜金老鬼经不住这强光照射,当即失明。 “哇啊啊啊啊!” 强忍着眼中的痛楚,他缓缓睁开了眼,当看清了面前之物时,他的表情充满了恐惧。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啊啊啊?!” 巨大的金属手臂,在白光的映照下,缓缓向他伸来。 ——咔嚓! 一声轻响,光芒散去,深牢中再度恢复了黑暗。 第36章 魔道埋伏 “禀告太守大人,前方便是魔道此批辎重抵达的终点。” “我知道了。” 柳崖子点了点头,眉头紧锁。 原本应该出阵的广德真人闭门谢客,身为其好友的司空和尚亦是借口给荀虎治病,推辞不愿出面。 至于剩余的三位元婴修士,百炼门的耕柱老人守城御敌尚可,正面对决实力稍显不足,贯清书院的寡益星君,则在柳崖子与广德真人间摇摆不定,毕竟按照轮次,下一届的太守将从封魔堂选出,而贯清书院一向奉行中立的原则,不偏袒其他五派中任何一方,在两人和解以前,他估计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徐青娥身为全关仅有的两位元婴后期修士之一,无论如何是必须留在关内的,如此一来,柳崖子便只好亲自走这一趟, 至于唯一一位自愿跟他来此的则是—— “白冥道友,这回倒是让你为难了。” “柳道友不必如此,大敌当前,我辈修士岂能因为勾心斗角,误了大事。” 九州之中以往大小宗门林立,名山大川皆有所属,可是在天劫之后,大多数的宗门都惨遭灭门之祸, 为求香火延续生存,侥幸逃得一命的各派子弟,只得在一些相对保留了完整传承的宗门的指引下,重新进行了合并,譬如现今的百炼门,便是由以往诸多擅长炼丹炼器的修士聚在一起组成的工会性组织,而曾经的中州六院,则是合并成了贯清书院,依旧在贯彻自己的圣人学说。 六派之中,除却资历最老,延续最完整的青霞宗外,唯一自始至终一脉相承下来的,便只剩下佛门圣地庄严谷了,至于封魔堂,则是从原本庄严谷的戒律堂分化出来自成一脉的。 而六派中的最后一个——白虹剑派,则是以白虹山庄为首,秉承着唯剑是道的理念,统合了众多剑修组成。 白虹剑派掌门的长子白冥,一身修为十分深厚,便是离着元婴后期也仅仅只有一线之差,而剑修向来以攻伐迅猛著称的,论起战场厮杀的能力,白冥恐怕与一般元婴后期修士相比也不逞多让,有他在此,柳崖子倒是安心了不少。 这一路行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甚至可以说平静的可怕,便是一次伏兵都未遇到,十分轻松地摸到了魔道的驻地边缘。 然而,正因如此,柳崖子心中总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实在是太过于顺利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在不停地往前方的派出斥候,但打听来打听去,却依然只是打探到了前方没有丝毫异常这一结论。 魔教的傀儡与妖兵没有任何动作,偶尔能看见到几个魔道修士,其行动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仿佛他们真的没有注意到柳崖子一行般。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就算之前浮空车的痕迹是对方无意之举,但那么多物资被运来,眼前却只有这点守军,根本不合常理。 就在柳崖子一时迟疑,是再派一批斥候好,还是由自己与白冥亲自出马,速战速决,将这一片魔道驻地拿下时,突然从前方传来了好消息。 “报!太守大人,我等在距此地二十里开外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洞窟,那些冥砂便是被悄悄地运往了那里。” “嗯,果然如此,眼前的营地只是一个幌子,目的恐怕是为了使我等大意罢了。” “既然已经探清了对方的底细,柳道友,事不宜迟,我等还是尽快行动吧!” 柳崖子点了点头,随即命白冥领着一众斩魔卫,隐蔽在魔道驻地正面待命,力求不放过一个妖魔,他则率领十余名金丹修士,悄无声息地从侧方绕向山洞所在位置。 ——嗖! 一道青芒闪过,柳崖子眨眼之间,便将山洞前的哨兵解决,与此同时,周围的暗哨也被其他修士悄无声息地抹杀干净。 山洞中一片寂静,狭长的甬道直达地底,越往里面走,温度便越低,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 此时在另一边的山头,已响起了杀伐之声,得到讯息的白冥,也已经领着一众斩魔卫,着手开始了进攻。 如今再继续隐藏气息,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柳崖子等人因此加快了步伐。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石室,四面八方伫立着许多漆黑而巨大的铁柱,前面的空地上有一条长长的阶梯,顺着阶梯向前,直达尽头,竟然是一座巨型的石门。 在这巨型的石门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只是没有灵气供给,便如同普通的雕刻一般。 “传送阵?” 柳崖子眉毛一挑。 这倒不怎么令他感到震惊,毕竟眼前的传送阵,一看便知,是大劫以前的产物,上面的符文都已经黯淡无光,显然是许久未曾被启动过。 现如今天地法则动荡,若是魔道想要依靠这传送阵,将大军运过涂山,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单单启动阵法,都是十分困难,而即便成功开启,能传送到何处也是一个未知数,最糟糕的情况,极有可能把人送到虚空之中,被空间裂痕撕成碎片,遇到那样的情况,即便是化神修士,也难逃一死。 “这些魔头究竟在耍什么花招……嗯?” 便在这时,柳崖子眼神微眯。 “你们先出去,随白冥道友尽快解决外面的妖魔。” 众金丹修士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到自家太守表情严肃,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领命而去。 柳崖子真气蓄势待发,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直到所有同伴全部撤离,他这才瞧向洞穴深处。 “没想到我柳某人的面子如此之大,在这荒山野岭,竟有三位魔将在此恭候。” 话音刚落,阶梯尽头闪现出三道身影。 左边一人肥头大耳,视线飘忽不定,嘴角边还有着些许唾液流出,表情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念。 右边那人则目有血丝,乃是一名女子,虽然看起来貌美清秀,但长发披散,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为首的是一名壮汉,表情如怒目金刚,头皮乍起,一根根毛发竖的笔直,完美阐述了什么叫做怒发冲冠。 那肥佬与女子并不与柳崖子直视,反倒是站在最前面的怒汉先开了口。 “我们也未曾料到,太守阁下居然敢以身犯险,亲自光临此地。” 别看他表面上云淡风轻,怒汉此时心里却是在犯嘀咕,他虽来前线仅仅只有三年之久,却是曾经亲自领教过柳崖子的厉害。 别的不说,对方仅凭元婴后期修为,却是在那位缫丝鬼母面前,依然能在战场间来去自如,令后者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单是这一点,就让怒汉提高了十二分警戒,便是在刚才柳崖子将一众小辈送出之时,他也是不敢随意动弹。 原本他们只以为,自己行事严密,又是在魔道地界,函谷关最多只会派一两个元婴修士过来探查情况。 若是事情真的如此进展,他们倒不怎么畏惧,甚至还打算将计就计,让对方好好吃一番苦头。 谁料—— “贪魔、嗔魔、痴魔,就凭你们,也配与我争锋?” 眼前的三位魔将,都是是元婴中期的修为,遇着柳崖子,自然是没有多少抵抗之力的。 贪魔却嘿嘿阴笑几声道:“我等有胆量在此恭候,便是有把握与太守阁下斗上一斗。” 说话间却是袖口一卷,猛然弹身而起,双脚一蹬,竟直接将空气踩踏得炸裂开来,整个人竟如同炮弹一般冲出。 见到贪魔率先发难,嗔魔与痴魔二人也是应声而上。 只见嗔魔双眼中闪烁着红色光芒,两臂猛然挥舞,一条巨型血蟒从其体内窜出,张牙舞爪,嘶叫着冲向了柳崖子,而痴魔手中更是浮现出一柄漆黑的长刀,猛然挥斩而下,一道漆黑的刀气呼啸而去。 三人一上来便使出全力,敌强我弱,他们不得不如此。 至于道界他们却是没有胆量使用的,柳崖子在道的理解上高出他们太多,随意使用,只会使得自己受到反噬,被柳崖子按在地上一顿摩擦。 “哼!真是找死!” 柳崖子冷哼一声,却并不躲避,身形竟刹那间消失在了原地。 三人顿时心中一惊,只觉得一阵劲风袭来,柳崖子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而他们的那些攻击,则竟全部击打在了空气之中。 柳崖子身形不停,一掌拍落,掌风如巨浪翻涌。 为首的贪魔心知不妙,急忙翻滚着朝后退去,可是他的速度终究比柳崖子慢上一步,掌风已然击中他的胸膛,将贪魔的身体轰飞,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上,生生轰出一个大坑,半天也没有从里面爬出来。 嗔魔与痴魔面色一凛,贪魔已是他们三人中炼体最好的一个,仅仅从表面看来,这一掌的威力并不如何,贪魔理应承受的住才对。 可不一会儿,却是从坑洞中听到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喊,只见瓦砾之间忽然升起一道火柱,炽热无比,便是将周围的石头也烧成了岩浆,贪魔的躯体被烤得“滋滋冒油”,再也忍受不住痛楚,竟是直接元婴出鞘逃了出来。 “哼,想走?”柳崖子冷笑一声,身形一晃便拦住了贪魔的去路。 “不好!” 事态紧急,嗔魔顾不得其他,大喝一声,手中血蟒忽然从中爆开,化为万千血光,铺天盖地,瞬息之间周围尽是赤红蛇影,既好似被无数毒物包围其中,又如同置身于一条通天巨蟒的腹中。 无数蛇影忽而首尾衔接,柳崖子眼前的金色元婴却是转眼间与他相隔了数十米,被嗔魔握在手上。 他知晓对方这是用出了道界,因此才扭曲了空间。 但是柳崖子却一点也不着急,积蓄已久的一记混元掌瞬间击出,嗔魔不敢硬接,只得操纵空间,拉远彼此间的距离,想要借机逃窜。 却不想那道掌印竟然越来越大,眨眼间便覆盖了整个蛇腹,随即一声轰然巨响,嗔魔的道界被直接从中击碎,化作了漫天血雾。 他哇地吐出一口精血,神情萎靡,赶忙奋力拉住一旁准备替他报仇的痴魔。 却见嗔魔面色狰狞,高喊一声。 “缫丝鬼母!我三人已按照你的指示,将他引出,你为何迟迟不出手!莫不是要等到我兄妹三人身首异处才愿出来不成?!” 话音刚落,一股极端邪恶、冰寒的气息,忽然自四面八方涌现而来。 第37章 玄天秘宝 只见在那邪恶的冰寒气息上下翻滚,竟是凝聚出一位浑身披挂鳞甲,手执利刃的女魔头身影。 “哈哈哈哈!好!好啊!没想到你个柳崖子居然如此托大,竟亲自跑到此地来送死!” 柳崖子面露警戒之色:“缫丝鬼母,果然是你这个老妖婆在背后搞鬼,尔等在此,究竟在搞些什么阴谋诡计?” “嘿嘿。” 缫丝鬼母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 忽然间一道强悍无比的气息急速靠近,直接将石壁破开,冲入了山洞之中。 “柳太守!” 来人正是白冥,他快速地扫了一眼贪嗔痴三魔与缫丝鬼母几人,面色有些难看。 “我等已将对方所有的辎重补给尽数破坏,却是发现了这女魔头从北方飞来,可竟是对我们毫不理睬,直直朝着山洞方向飞来,我怕你双拳难敌四手,便赶忙前来相助。” “其他人呢?” “已下令让他们分散逃走,撤回关内禀报情况,相信援军很快就会赶到。” “很好。” 柳崖子微微颔首。 忽然之间,一只手掌穿过了白冥的身体,将他体内生机尽数搅碎。 “柳崖子,你!” 白冥一脸难以置信,瞧着柳崖子的眼中饱含怨毒,后者却是没有丝毫表情,静静地看着白冥的尸首灰飞烟灭。 柳崖子甩去手上的火苗,瞧了缫丝鬼母一眼,讥讽地道:“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以为,凭这种小伎俩,也骗得倒我柳某人不成?” 却见尸首的余烬之中,飞出几条银丝,飘回到缫丝鬼母手中。 缫丝鬼母脸色一变。 刚才那个被柳崖子一掌击毙的,自然只是她编织出来的傀儡而已。 可缫丝鬼母何许人也? 即便只是她临时作出的假货,也能够完美再现出本尊的八成功力,除却无法使用道界之外,这傀儡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柳崖子能够看出破绽,这一点缫丝鬼母倒是不怎么感到意外,可对方竟然能够凭着正面一击,直接斩杀了拥有本尊白冥八成功力的傀儡,这份实力不得不说令人胆寒! 思考间,缫丝鬼母又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嗔魔手里的那有些黯淡的光团,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修为?” 无论是广德真人,还是缫丝圣母,都是对于柳崖子的修为产生过强烈的怀疑,毕竟对方明面上所表现出了力量,实在是高于自身境界许多。 不过若是狄桓在此,定会将这一问题的答案脱口而出。 天骄! 没错,唯有天地气运所钟的天骄,才会拥有如此不合常理,化腐朽为神奇的成长进度! 而身为天骄的柳崖子,其真实实力自然无法用常理来形容,虽然缫丝鬼母也是成名已久的大圆满境界的强者,可面对她,柳崖子未必没有一敌之力! 然而即便如此,现如今柳崖子的内心亦是焦急万分。 正魔两道争斗时日已久,可以说彼此间都有不少了解。 缫丝鬼母的功夫虽然了得,却依旧无法凭空而造,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她炼制傀儡之时,一定要事先取得傀儡本尊之人的血肉! 由此推理,白冥如今的情况,只怕是凶多吉少! 冷哼一声,柳崖子欺身而上,一道青芒凌空,耀眼霞光裹挟着无数道法令符,在空中化作一面巨大光轮,一股至圣至玄之力,凝聚天地灵力,汇集成阴阳两仪,朝着痴魔所在位置压下。 “妖魔受死!” 他要尽快将贪嗔痴中的最后一魔抹杀。 贪魔被他打碎了肉体,嗔魔道界已碎,短时间内亦是再无还手之力,若是将痴魔诛服,他便得以有机会与缫丝鬼母单打独斗,如此一来自己倒还有不小的生机! 但是,这种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痴魔的修为虽然与柳崖子相差一重,但毕竟也是修行百余年的老怪物,便在柳崖子动手的那一刻,便看穿了他心中的计较,毫不迟疑的祭起法宝。 ——咚! 一座山峰凭空落下,堪堪抵挡了光轮半息,却是转眼间被击得粉碎。 随即虚空中又是一柄长刀显现,斩向柳崖子的脖颈处,只见刀锋之上万千怨力凝结,如蛛网般遍布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笼罩住了柳崖子周身,欲要将他束缚。 痴魔心知自己实力低微,无论如何也敌不过柳崖子,她只得不求自己这一击对柳崖子造成什么伤害,只要能拖延些时间即可。 然而柳崖子右手曲指连点,一连串彩光如同七星连线,形成一道光环,将那长刀牢牢卡住,随即稍一用力,便将其绞得粉碎。 道法被破,痴魔面上一白,眼睁睁瞧着那两仪光轮逐渐逼近没有半点办法。 “找死!” 另一边的缫丝鬼母,见到柳崖子非但不逃跑,反而主动迎战,脸色顿时极为难看。 她虽然并不怎么在乎痴魔的生死,却是极其在意自己的脸面,若是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在这里被柳崖子杀死,那岂不是令她堂堂缫丝鬼母颜面尽失? 想到这,她眼中寒光乍现,双手间魔光流转,含着无尽的魔气,宛如要吞噬一切,轻易之间便将那两仪光轮吞噬。 随即她法诀一收,那魔气在她的操控之下,转而向着柳崖子所在位置飞去。 柳崖子瞧着眼前那一道道黑芒,连忙挥手,双掌燃起熊熊烈火,将周围空气都烤得扭曲起来,随即奋力向前击出,只听轰的一声炸响,所有魔气尽皆崩散。 柳崖子不禁皱眉,他本以为凭自己的实力,对付一个痴魔绰绰有余,但如今有缫丝鬼母从中阻挡,想要将痴魔灭杀,怕是需要花费不少功夫。 如今他必须速战速决,否则等到敌人的援军赶来,眼下只要再多一位元婴后期的大魔头,他想要逃脱恐怕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柳崖子眼神一厉,双拳紧握,猛地砸在地上,瞬息之间,便见到地面龟裂,裂纹中满是三昧真火,朝着外面蔓延而出。 感受到神魂中的躁动,缫丝鬼母心知不能硬拼,甩出道道银河交织成网,瞬间组成一道铜墙铁壁,拦在了身前。 一声巨响,缫丝鬼母被爆炸的威势震得向后退了几步。 “是时候了!” ——轰! 见这一击逼退了缫丝鬼母,柳崖子拔地而起,整个人傲立苍穹,一道光束从天而降,破开重重山峦,带着骇人波动聚集在他的身上。 “发生了什么?!他怎会又爆发出如此力量?” 缫丝鬼母脸色大变,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双眼瞬间变得无比凌厉,紧盯着光芒之中柳崖子的身影。 “那是!!” 至强至圣的光芒之中,柳崖子手中高举一物,通体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仿佛是一轮小太阳,一股股强横的法则之力,自其内涌现而出。 仔细一看,乃是块小小的令牌,正面刻有“太乙”二字,背面则绘制了许多玄之又玄的道纹,通体散发出古朴而神圣的气息。 玄天秘宝·太乙问天令! “没想到青阳子那厮竟将镇宗之宝交于你手,难怪你这般嚣张!” 柳崖子却懒得与她多做口舌,手臂猛的用力,朝太岁问天令一按。 “天问!!” ——嗡! 伴随着柳崖子这一拍,虚空震荡,太岁问天令散发出的光芒更加璀璨,更加炽热,瞬间便照亮了整个黑暗虚空,无尽的光辉从令牌上爆射而出,化为一片浩瀚的光海,一路向外蔓延,朝四面八方冲去,所阻碍在这光海之下的东西,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被消弭掉,不留下半点痕迹! 一时间整个黑夜虚空中只剩下无尽的金光闪烁着。 便在此时此刻,忽然从天边飞来一道剑光。 金色光芒微微一滞,随即将剑光卷进了自己的保护之中。 “白冥道友!” 来者正是白冥,他侥幸从缫丝鬼母手上逃得一命,却又担心柳崖子的安危,因此才没有走远,当远远看见问天令的威势之后,便急忙赶来与柳崖子汇合。 只是他如今的状况并不好,一条袖子空空荡荡,右手已消失不见,显然是被缫丝圣母夺了去。 白冥沉痛地说道:“我发现得晚了,被那女魔头偷袭没来得及阻挡,使得斩魔卫被她瞬间屠杀大半,便是金丹修士也有两人身死道消,其余人则在我拖住缫丝鬼母之时趁机逃了出去,现在生死未卜……” 柳崖子勃然色变,强行压制住内心怒火,说道:“唉!没想到这次虽然成功摧毁了妖魔的补给,却也损失惨重。” 见到柳崖子大有为死去将士复仇的意愿,白冥赶忙劝诫道:“虽然这些妖魔兀得可恶,但我等还需得冷静行事,虽然你手持玄天秘宝,但那女魔头毕竟道法了得,不可轻敌,眼下此行目的已然达到,不如先暂且退守关中,从长计议!” “我知晓你的意思,不过……” 柳崖子眼神微眯。 只见两人脚下的坑洞之中,一个巨大的茧缓缓打开,从里面显现出了缫丝圣母的身影,衣衫破碎狼狈不堪,显然是吃了不小的苦头。 然而引起柳崖子注意的,却是在缫丝鬼母身后之物。 只见那道巨大的传送门,如今却是被蛛丝严密包裹了起来,显然是对方出手进行了保护。 “难道说这些魔头,当真有启动它的法门不成?!” 第38章 万古长青 见到柳崖子仍有些迟疑,白冥一脸焦急地说道。 “柳太守!大丈夫当断则断,你怎么能如此婆妈?!” 心中焦躁之下,白冥的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有些凌厉。 其实白冥私底下,也未尝没有唾弃过柳崖子的为人处世,可自从旁观了之前那起纷争,他本以为柳崖子终于狠下心来,与广德等人划清界限,行事变得干脆了不少,自己这才自告奋勇来帮忙,谁想到柳崖子如今仍是一幅柔懦模样,不由得有些心寒。 “不必着急,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然而柳崖子却仿佛没有听出他话语间的恶意。 他指向缫丝鬼母身后的大茧,一脸平静地说道:“我刚才在山洞之内,看见了一道废弃的传送门,原本以为那扇门只是个残缺废品,可如今这女魔头的动作,却是让我改变了想法,必须想办法毁了它。” 白冥却并不赞同柳崖子的看法:“这只是你一厢情愿,没有绝对的根据,妖魔奸诈狡猾诡计多端,兴许她只是在引诱你罢了!” 在白冥看来,柳崖子无非是在意自己太守的颜面,毕竟此行损失惨重,可收获缺缺,如今想要多增加一些战果罢了,不禁更加感到不齿。 却不想柳崖子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诚恳地说道:“想必白冥道友,也是觉得我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宵小之辈,但无论如何,还请助我这一回,我柳崖子愿以自身大道立誓,所作所为皆是为大义着想,绝无半分私心!” 见到对方说话至此,白冥也不好反对,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另一边,缫丝鬼母见太乙问天令的法光渐渐消散,以为他二人准备就此逃离,却突然看见柳崖子转身朝着她俯冲而来,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沉,眼中黑芒流动,一股阴邪之气弥漫全身。 “哼,不识时务,终究只是小角色,干不成大事!” 伸手一招,身旁的蛛丝中吐出一个白色虫茧,缫丝鬼母利刃出手,将那虫茧连同里面的傀儡一同砍作两半,其中的血肉精元,顺着利刃被她飞速吸收,眨眼间伤势便恢复了半成。 这把长刀,乃是她从一只化神级别的成年凝尊血蛛的尸体上,取下尖牙炼制而成,能够吸收其他生物的血肉供养自身,与她的功法十分契合。 太乙问天令虽然威力巨大,但只要不是被其贴身攻击到,缫丝鬼母便仍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全力。 “既然你执意去死,我便成全你好了!” 昏暗的天空下,屏息而立,缫丝鬼母周身无数银丝宛如触手般浮动,眨眼间飞向天际,由内而外编制成一只巨大的手掌,紧握成拳,其所蕴涵力量之强大,一举震碎了空中的浮云,迎上了柳崖子那一记混元掌。 如此强劲的一击相撞,瞬间山河破碎星辰无光,柳崖子被这一拳震出百米开外,右手止不住的颤抖,而那蛛丝形成的巨手却也在下一秒分裂成了七八块,从里面迸射出炽热火焰将其焚烧殆尽。 对方刚刚借助傀儡再生自身的场景历历在目,柳崖子没有再随便动用太乙问天令,而是取出一杆长枪法宝,开始了第二次的冲锋。 白冥一剑挡开眼前纷飞的蛛丝,正要报断臂之仇,却是眼神微凝。 漫天的烈火消散,从中走出了十数个身影,腾云驾雾仿佛神兵天降,一股冲天霸意从他们身上迸发而出。 是缫丝鬼母的傀儡,其中大半人的修为,都与白冥相当! 然而身为剑修,白冥又怎会惧怕这种伎俩,他周身白光乍现,身形腾挪之间,数不清的剑气如雨而至,化作一道剑轮朝着那十几名傀儡绞杀而去。 那些傀儡虽然有一身修为,功夫步法也不见半分凝滞,却是缺少趁手的兵器,而白冥作为白虹剑派宗主之子,手中长剑自然并非凡铁,剑芒所到之处,无往不利,那些傀儡不敢与他硬拼,如此一来,双方虽然人数相差甚大,但短时间内,白冥却也不见败迹。 只是这样一来,就只有柳崖子一人来对付缫丝鬼母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四周动静,却是在寻找贪嗔痴三魔的踪迹,心知那三人定不会死得如此干脆,而痴魔如今仍留有一丝战力,肯定是躲在一旁伺机而动,随时有可能发动雷霆一击。 然而转眼间,他已与缫丝鬼母交手不下数十次,甚至他还偶尔使用败招,却始终不见痴魔出现。 白冥由于失去了惯用手,十几个来回之后,在傀儡的攻势之下已是苦苦支撑。 至于缫丝鬼母,她久攻不下,本就有些不爽,又见柳崖子左顾右盼,一副没把她放在心上的模样,更是大为恼火。 她一声怒喝,正在试图打破白冥剑气防御的傀儡,转眼间调转枪头,齐齐朝着柳崖子杀去。 白冥感觉到压力瞬间变小,心头稍稍一松,却是立即发现不对。 “柳太守!小心!” “晚了!与本尊对阵也敢分心,甚至连道界都未曾使用,当真傲慢的可以,今天就先送你归西!” 缫丝鬼母一声狞笑,手中的利刃突然加速,眨眼便洞穿柳崖子的漫天枪影,逼得他只好转攻为守,恰逢此时,那十几名傀儡已经攻到,一时间柳崖子前有猛虎后有狼,竟是陷入险境。 然而此刻,一股庞大而恐怖的力量,更是从那十几个傀儡体内爆涌而出,一瞬间就充斥了整座山头,竟然是缫丝鬼母瞬间引爆了傀儡内所储存的灵力,使之化作毁灭性的能量冲击向四面八方。 ——轰! 巨响惊天动地,一道道恐怖的余波四散飞射,如同锋锐无比的刀刃,狠狠切割过四周的一切,将地上的青草和树木纷纷切割成两半。 柳崖子口喷鲜血,身形倒退,衣衫上尽是被切开的伤口。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却是依然冷静异常。 “本想将那三个魔将顺道斩杀的,罢了……不过缫丝鬼母,分心的可并不只有我一个,你又怎知我没有开启道界了?” “嗯?!” 对方听闻此言,脸色忽而大变,却已经迟了。 柳崖子一身真元忽然暴涨,天地风雷际会,狂风怒卷,苍穹之下隐隐显露出一尊千丈法相,一股威压如同万重山岳般涌现而出,与此同时,目之所及的一切树木、植物尽皆枯萎,化作一缕缕青芒飘向法相的眉心。 缫丝鬼母却是看得真切,那法相原先便已在柳崖子身后,只是如今被他激发出的天地异象带动,因而才显露了出来。 “这厮好生狡猾!我等交手数年,他从来都未曾动用过自己的道界,原以为此人性子谨小慎微,没想到却是不显山不露水,能耐不小啊!可恶,不知他究竟修的是什么道,如今施展的招式又到底是什么……等等,难道说!” 缫丝鬼母毕竟人老成精,瞬息之间便理清了来龙去脉。 柳崖子是在故意等待时机,直到傀儡爆炸的瞬间,将所有的能量全部都吸收积攒,这才有了如此威能。 这便是将青霞宗的无上功法——《青冥帝尊上玄真决》练至元婴境界,方才能够拥有的青帝法相! 而柳崖子更是了得,甚至借助着太乙问天令的威势,无声无息间便发动了道界,便是离他最近的白冥都未曾察觉。 “万古长青体!” 双手合十,背后青帝法相亦是紧随他的动作,掌心相对,一团闪烁着霹雳雷火的光球凭空出现,停留在青帝胸口,方才爆炸中的能量被他吸收凝聚之后,威力又是翻了整整一倍,化作一道弥天神雷,朝着缫丝鬼母发起了毁灭性的进攻! 骇然的看着这一切,缫丝鬼母不敢托大,连忙召唤出一尊巨型蜘蛛法相,将自己笼罩得严严实实。 头顶雷光突然而至,化为一股灭世之力,狠狠击在了蜘蛛的背上,令其身体猛的一僵,与此同时,本尊缫丝鬼母也是哇得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了许多,令她赶忙又取出数个傀儡吸食其中血肉。 “好恐怖的招式,威力恐怕比雷劫也要高上一筹!” 一击得手,柳崖子也是不住喘息,显然消耗许多,但他却来不及恢复,猛然喝道。 “快动手!” 就在缫丝鬼母恢复之际,白冥已经从天而降,瞬间斩出剑光无数,他自知即便对方此时身受重伤,以自己如今的实力,依旧很难将其诛杀,因此目标从一开始便是她背后的大茧。 在缫丝鬼母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大茧被斩作了无数碎屑,而里面那道黑漆漆的大门也被彻底轰破! “走,快离开这里!” 柳崖子大吼一声,话音刚落,他就一把抓住了白冥,朝远处逃遁而去,转眼就消失了身影。 只因他已经看到,另一边天空之下,已有一队黑压压的魔道大军正向这边飞奔而来。 “鬼母阁下!” 嗔魔领先魔道大军一步,来到缫丝鬼母面前,原来刚才贪嗔痴三魔自知不敌,又是贪生怕死,便悄悄跑去叫人了。 “该死!” 缫丝鬼母一脸怒容。 她的伤势恢复得极快,但如今那两人已经跑远,再去追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而且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她眼神微眯,瞧着一众妖魔之中,那一辆巨大的车撵,上面坐着一个黑衣判官模样的年轻人。 “……牢山君。” 第39章 大闹灵堂 车辇前头拴着六个体型壮硕的妖兵,满身都是系着铁索的长钉,从它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如此酷刑定然是无比痛苦,却是没有一只妖兵胆敢有任何逾越之举,眼中都带有浓重的恐惧。 当车辇落地时,台座之上摆着一樽纸人,而原本那个判官模样的年轻人,却是消失了踪影,。 身后传来窸窣之声,缫丝鬼母眉头一皱回头望去。 只见那个黑衣判官,正在废墟间不断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来翻找几下。 “怪哉……怪哉……” 废墟间还有不少傀儡遗骸,可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路过之时直接一脚踩了下去,血肉横飞。 啪叽、啪叽。 “怪哉……怪哉……应该是在这里才对,到底去了哪里呢?嗯?” “牢山,你在发什么病?” 缫丝鬼母冷喝一声,声音如雷霆般炸响在空中,周围的众妖魔皆是被震得一阵哆嗦,不敢与她对视。 黑衣判官闻声,歪了歪头。 “哦,鬼母阁下也在这里,那可真是奇怪了,我记得在下之前曾经说过,要你去看守传送门,莫要让宵小钻了空子,可如今门不见了,却为何会在这里遇着你呢?” 闻言,缫丝鬼母眼中寒芒一闪,随即恢复平静:“柳崖子察觉到了我等的计谋,领着人打了过来,我与他们对敌,却被他突然爆发出的力量打了个措手不及,门自然也被他们毁了。” 听闻此话,牢山君眼睛顿时瞪得跟铜铃似的,他三步并作两步爬回了车辇,耳朵贴在那纸人的唇边,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嗯嗯……什么?你说函谷关只分别各派了一个元婴后期与中期的修士,带着一群炮灰,却把手下有三个魔将的鬼母阁下打了个落花流水……嗯嗯。” 牢山君先是不住地点头,忽然又一巴掌将纸人的脑袋拍得粉碎,喝骂道:“你这贱婢在胡说什么!鬼母阁下何许人也,那小小的柳崖子也配与她争锋?!想必是对方用了什么阴谋诡计,这才侥幸赢了半分……” 说完朝着缫丝鬼母一扭头,微笑道:“我说的对吧?” “……” 拉车的妖兵忽然听到水滴之声,忍不住好奇心瞥了一眼,只见纸人的脖颈处,正往外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只是这样下去可不好办,我掏空了三座矿山的冥砂,好不容易才将门修复到堪堪可用的地步,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缫丝鬼母冷哼一声:“那又如何,不过才传了两个废物过去,就用了十万赤子的精血,即便能修的好,又有何用?” “……啊?” 牢山君一歪头,作沉思状。 “什么意思?” “你辛辛苦苦搞出来的破玩意儿,却必须用大量的精血才能启动,根本只是没有用的烂货!” “但是它明明可以正常使用啊?哦,我懂了,鬼母阁下是在担心能源的问题,但是不必慌张,我手下有足足六个牧场,哪怕再传送八九个人,靠着那些牲畜自我繁殖,只要区区两年左右的时间,就可以补上这部分消耗……不过啊,我原本是打算直接把尔等都传送到山的另一头,解决掉那两个女人,再趁乱夹击函谷关,一举攻下整片东海,这一计划现在却是行不通了。” 牢山君言语之中,似乎完全不在乎他人生死,即便是缫丝鬼母,也因此感到些微的寒意。 此人可是说魔道中性情最为诡异的一个,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很少有人能分清他究竟是在犯病,还是在正常地与他人交流。 无论是凡人、一般修士、还是元婴强者,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些消耗品罢了。 甚至牢山君在一开始,还打算故意吸引函谷关的元婴修士至此,然后设下陷阱捕捉,提取其精血,来启动传送门,这也就是为何缫丝鬼母一开始并不坐镇营地当中,反而是等到柳崖子动手后,才展开伏击的原因。 虽然她失败了。 “罢了,这样只好再另寻办法,强行破关,至于剩下的冥砂,嗯……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哦,剩下的事情已经与你无关,你可以走了。” 只一瞬间,牢山君感觉到一阵狂风向自己袭来,随即整个人像个鸡仔一般被拽起,喉咙被死死卡住,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缫丝鬼母眼神寒冷如冰:“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既然如此我便再说一遍——” 牢山君嘴角露出一抹戏谑。 “——废物!贱货!一道破门都守不住,就连三个魔将也差点被人杀了,你活着还有什么用?” 缫丝鬼母握在牢山君脖颈上的手毫不犹豫地用力,将狠狠其捏碎,可却是瞳孔紧缩,立刻发现,在不知何时,自己手中已被替换成了那个残破的纸人。 而真正的牢山君,则是老神在在地端坐在车辇之上。 “唉,罢了,看在大家都是同道的份上,我便不计较了,你先去前线待命吧,暂时就不要出战了。” 说完,也不等待对方回答,他朝妖兵挥了挥手。 拉车的妖兵会意,赶紧调转车头,领着大军离开了。 望着牢山君离去的背影,缫丝鬼母脸上阴晴不定,沉默许久,终于是压制住了心头的怒火。 “看在你还有些用处的份上,这次便饶你一条狗命,但不知你的好日子,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 几日后,函谷关中。 突袭作战颇具成效,在失去一大批物资后,魔道近段时间的骚扰频率大减,就连如今城墙上的守卫,都是望着平静的关口,悠闲地打起了哈欠。 虽然如此,关内的紧张气氛却是一点也未减少。 只见几个僧人打扮的修士,大大咧咧地在军营中央摆起了灵堂,整日吃斋念佛,祭奠在之前的作战中死去的战友。 “司空!你什么意思?!” 厅堂之内,几道人影比邻而坐。 除了柳崖子与白冥尚在休养,耕柱老人负责守关亦不在场,函谷关的其余元婴修士都在屋中。 徐青娥脸色难看,眼神不善地看着对面的老和尚。 司空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杀气,双手合十道了声法号。 “阿弥陀佛,老衲身为出家人,自是慈悲为怀,我那两位师侄为了正道牺牲自己,保全一众战友性命,死得其所,老衲自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可他二人毕竟是客死他乡,连尸首也没法找回,我庄严谷麾下弟子情同手足,不忍他二人成为孤魂野鬼,因此擅自开坛作法引导其往生极乐,不便之处,还请夫人谅解。” “就算如此,现在是在战时,丧葬事宜一切从简,你的弟子却在军营正中央大摆灵堂,成何体统!” 贯清书院的寡益星君面色有些尴尬,思量片刻后,还是诺诺地开了口。 “夫人,此言差矣,依贡海国的律法,金丹修士若是为官,最起码也是从二品,即便是在战时,按如此流程举办丧葬事宜,也是合乎制度与礼数的。” 寡益星君毕竟是读书人,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徐青娥一时之间百口莫辩。 便在此时,广德真人淡然地笑了笑,开口道:“寡益道友莫要多怪,只因平日里太守大人过于关心将士性命,镇守边关近二十年以来,主动出击还是头一次,青娥夫人恐怕也是初次见到如此伤亡,对丧葬礼数知之甚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广德老道,你若有话想说,大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呵呵,贫道的爱徒刚刚经历人生大劫,在下心中苦闷,若有失言之处,还望夫人谅解,可夫人亦是要明辨敌我是非才对,如今夺了众多将士性命的,分明是那可恶的魔道,可并非贫道我啊……对了,还有白冥道友的胳膊,不知道青霞宗,又如何会向那位白宗主交代呢……嗯?真是无巧不成书,我这才刚一开口,人就来了。” 说话间,屋门打开,白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表情淡漠。 “两条老狗,我可不像太守大人那般慈悲,容得了你们在此吠叫,尔等若是再信口雌黄,休怪我的剑不讲昔日同道情分!” 广德真人闻言面色一冷:“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让你们莫要太过嚣张而已,函谷关将士恩怨分明,尔等使出如此卑劣手段动摇军心,即便太守大人懒得管你们,却也会有人站出来,粉碎你们的狼子野心!” 此时厅堂之外一阵喧嚣。 灵堂之上,一众斩魔卫推开人群鱼贯而入,开始收拾写有凡人士兵姓名的牌匾。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放肆!” 一个僧人急忙出面制止。 由于有荀虎的前车之鉴,他并不敢对斩魔卫的士兵使用太多暴力,只是随手召出一道气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同伴的后事,自有我等斩魔卫去料理,不必劳心几位仙人。” 羿升冷然说道,随即伸手一挥,从人群中走出两个全副武装手持斩魔剑的士兵,大喝一声,将气墙狠狠地劈作两半。 “……你们!区区凡夫俗子,欺人太甚!” 情急之下,那僧人也顾不得军中律令,他双手相对,一道金光凭空出现,欲要将眼前几人打翻在地, 却是忽然之间被一只手搭住肩膀,心中顿时一惊,慌忙撤去了招式。 “这位小师父,你们出家人,本着慈悲为怀的道理开坛作法,又怎能动手动脚的呢?” 只见徐青娥的徒孙青远,一脸嬉皮笑脸的模样,与僧人勾肩搭背,两人看起来颇为亲昵。 然而那僧人却是流了一头冷汗,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此时此刻正有一道剑气,精准地抵在自己的命门之上。 屋外所发生的一切,自然逃不过一众元婴强者的眼线,广德真人脸色一怒,喝道。 “好一个小辈,竟然敢大闹庄严谷的灵堂,也太过无法无天!” 说着便要起身,却是忽然之间,一道重如山岳的杀气笼罩在他身上,令广德真人无法动弹。 “是白冥!不好,他、他不是受了重伤吗?怎会突然之间强了这么多?!” 广德真人心头一惊,不敢动作。 毕竟白冥并非柳崖子,剑修做事向来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说要动手便绝不含糊,眼下对方占了先机,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退一步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见到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司空和尚也开始打圆场:“阿弥陀佛,两位道友快快住手,是老衲考虑不周,惹出如此事端,还望诸位原谅!” 见到司空主动认错,寡益星君也是舒了口气,他心中不愿偏袒任何一方,两人没有打起来自是最好。 白冥见广德真人没有动手的意思,冷哼一声,将气势收回,向徐青娥微微点头行礼,随即拂袖而去。 转眼间,众人不欢而散,只剩下徐青娥呆坐在桌旁。 “……唉,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最终,她也只得一声长叹,带着自己那满腹的心事,身影消失于窗边。 第40章 梅园惊梦 狄桓这几日来,可以说过得相当不错,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林水月对他百般体贴,可谓有求必应,甚至他想要瞧一瞧林家的典籍珍藏,她也是打开了万宝阁的大门任他翻阅,搞得狄桓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原本他还想趁机去拜访一下林厚一家,可是稍稍打听了一番,才发现他们都在的凤驰山上暂住,并没有进到这秘境之中来,因此只得作罢。 期间他也见过白仇一次,不过兄弟俩却是隔着铁窗,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会儿,白仇才一脸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个,闹了一点误会。” “……细说。” 经过白仇好一阵子轻描淡写地解释,外加一旁稍有些憋不住笑意的守卫添油加醋,狄桓终于是搞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原来他这位好兄弟,在路上偶然撞见了一位长老,光天化日之下“欺男霸女”,于是脑袋一热,当街大打出手,结果造成了一整条街的商铺被毁,好在那些店铺的店员的修为也不低,瞧见情况不对及时躲了过去,因此并没有人员伤亡。 而那位百草阁的长老,被白仇一顿海扁都没还手,在事后,得知一切损失由他自己买单后,老泪纵横地表示,创业有风险,入行需谨慎,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至于白仇为什么找了狄桓,而不是章鸿天替他做保,其实是因为……人家章太爷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果断做出决定,大义灭亲,打算让自己这个傻侄子多吃点苦头,改一改这走到哪儿拆到哪儿的坏毛病。 狄桓:“……” 当然,在尽情享受了大典带来的休闲之余,狄桓也是没有忘记正事。 先后两次遇到魔道之人,很难说得上其中有多少是巧合成分,于是乎,他也是将田斌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林水月。 “天魔宗?” 林水月握着手里那本薄薄的《烁影鬼经》,眼神微凝。 “七十年前函谷关被破之时,有大量魔道之人涌入到了东海,虽然事后我等进行了清扫,但如今依然是有不少余孽……只是天魔宗的弟子,我似乎还是第一次听说,毕竟他们极其擅长隐蔽之法,能够躲过我等的追捕,倒也并无不可能。” “但据我所知,天魔宗可不是一个小门小派,如今在关内出现他们的踪影,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再加上前几日,凤口城里甚至出现了臬桀鬼府的魔修,这些事情汇集到一起,背后恐怕有极大的问题,不知你怎么看?” “在此之前,万傅平也与我见了一面,他提醒我说,这段时间里,很可能有人在暗中散布谣言,挑唆事端,因此希望由林家派些人手出面调查,我虽然立即进行了安排,可是收效甚微,这几日来一无所获。” 狄桓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正道中出了奸细?” 林水月微微一笑:“此处只有你我,大可直说无妨,你无非是在怀疑我族中有人暗自勾结了魔道。” 狄桓叹了口气:“你呀,我可是正绞尽脑汁避免把话说得太过直白来着。” “呵呵,那真不好意思,但其实我与姐姐也是这样想的,只可惜对方隐藏得过于严密,没有露出丝毫马脚,这才是最令人头疼的地方。” “难道凭你们俩如今的修为也找不到?” 林水月摇了摇头:“那人用秘法隐藏了命星,即便使用卜术,卦象上也只能看到一片混乱。”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别担心,起码如今秘境之内是绝对安全的,这里的所有宾客的底细,我等都已调查的一清二楚,而那些族人,也都是些常住在秘境中从不出的,姑且算是值得信赖。” “你就这么放心?” 狄桓挑了挑眉:“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陪我一起来看戏?” 只见小小的河道之中,停泊着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舶,远处的戏台上,锣鼓声阵阵,面容姣好的戏子穿梭在众人的眼前,唱腔清脆悦耳,引来观众频频叫好。 河道一角,小小的船舱中,两人相对而坐,甚至在这个距离,狄桓已可以感受到对方吐息的温度。 林水月为了免得总是被族人遇见躬身行礼,今日用了易容之术改变了样貌,甚至衣装也换了一身,不过仍然还是无法掩饰她那绝世风华。 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把团扇,不断轻摇,目光一直盯在狄桓的身上,似乎是要把他看透一般。 被如此一位美人这般盯着,狄桓颇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掩饰住内心的尴尬,试图转移话题:“这戏叫什么名字?我从未听过。” 林水月幽怨地瞧了他一眼,随即淡然道。 “此曲名为《梅园惊梦》,剧写大劫以前,中州安楠城太守杜笙之独生女儿泪娘,私出闺房,于梅园偶遇书生柳如梦,一见钟情,后泪娘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嘱托梅园花妖,求其化作自己模样,代替自己与意中人长相厮守……” 便在此时,戏台之上,故事已经接近了尾声。 书生柳如梦,借一位云游四方的修士之手,辨认出了花妖的真身,而与此同时,泪娘也显现出了自身魂魄,凄婉唱道。 “艳质久尘埋,冷落泉台下,身在桐棺伴冷霞,由来鬼物招人怕,试问谁甘夜接鬼回衙,一梦死三年,一见了三生,只剩得一段人鬼相思,留……留佳话……” 那书生瞧见此情此景,也是震惊异常,却是想起两人过去的如胶似漆,当即回应道。 “泪娘!作鬼也不惊怕,我抱膝惨唤泪娘向地爬,你为我死,香销镜花,我哭句曲终线断空抱琵琶,拜艳尸抱落霞!” 花妖见到两人情比金坚,虽对书生心生情愫,却也是暗自落泪:“抱君惨唤血泪瑕,破棺重接再生花,兀的一对好人儿,怎可由她一抔冷土,风吹雨打!” 说罢身上霞光一闪,与泪娘的魂魄相融,二人变作一人,自此与书生长相厮守。 “哈哈哈,好!好!好!” 台下观众掌声一片,皆是为这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献上祝福。 看了一出好戏过后,各个船舱中都是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却唯独有一艘船中静悄悄的。 林水月将二人的酒盅满上,独自先饮了一杯。 “来得有些晚了,只赶上了最后一出,真是遗憾。” “你常来听戏?” 林水月朝狄桓神秘一笑:“当然,我可是常客,这里的戏台,每月的十五号都是最热闹的一天。” 随即只见她玉口轻启,唱道:“绝代娇娃,似锦年华,梅园寂寞,葬玉无瑕,只剩红莺声未化……” 一时间整条船都是她的歌声,她的唱腔给人的感觉如春风拂面,又如夏雨淅沥,如秋菊凋零,又如冬雪初绽,渐渐地,周围船只间的叫嚷声变得稀疏,直至消失,只有那歌声依旧在流水间回荡。 狄桓望着那张绝美倾城的容颜,心中有着一丝异样的情绪在翻滚着,不知道这种情绪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 只是听得久了,他却是突然分辨出,林水月曲中所唱的,分明都是梅园惊梦中那位花妖的唱词。 林水月一直唱着,从第二出花妖登场,直到刚刚方才结束的最后一幕,却是在到了花妖与泪娘合二为一,整首曲子抵达高潮之时,声音变得有些酸涩。 她来回反复了一两次,却怎么也唱不下去了。 旁听的众人等待了许久,依然不见那位陌生的“伶人”继续,只当对方是突然忘了词,仍旧纷纷出声叫好。 林水月将杯中酒洒向窗外,化作一道彩霞,算是回了礼。 曲终人散,夜已深,众人离去,唯留下林水月与狄桓所在的孤舟,静静地飘荡在河面上,此后的时间,二人陷入了沉默,谁也不曾多话。 直到狄桓忽然察觉到有一柔软之物,轻触自己的衣衫。 仔细一瞧,原来是林水月眉眼低垂,口吐幽兰,将纤纤玉足搭在了他的大腿上,已是有些醉意。 “假如你是那书生,又会如何选择?” 对于这个问题,狄桓心中早有答案,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会向那位云游的修士求法,证得长生大道,然后为泪娘重塑肉身,与花妖三人成行,一同遨游天地。” “唾!你倒是好打算。” 笑骂了他一句,林水月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但她二人如今融为一体,不分你我,依然可以与书生长相厮守呀?” “非也非也,泪娘是泪娘,花妖是花妖,怎会是同一人呢。” “可那花妖不曾与书生有过共同的回忆,她只是按着泪娘的嘱托,奉命行事,与那两人本就是殊途,你又何必照拂她的想法呢?” “因为我并非那个书生,自然是不用管他们之间的是非对错,所作所为只要顺从本心便好。” “可……” 狄桓打断了林水月的说话,起身来到了船头,将那灯笼提起,丢进了水中。 秘境之中虽没有日月,却有着依然有着昼夜更迭,只是如今悬挂在天上的,又不知是哪一颗星辰。 它的光芒照亮了漫漫长夜,在水中留下一个影子,适才已被那灯笼打散,化作了朵朵涟漪。 林水月蜷缩在暗处,并不去看那明亮的星光,而是将头埋得低低的。 然而,她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却是令她全身为之一颤。 “你若是厌恶了做那水中的月亮,当这天下间是非已了之时,便再做回影子吧。” 狄桓转身看着她,背后是晴朗的夜空。 “只不过你需得等一等我,为你荡平了多余的灯火,才好让你更加清晰啊。” 第41章 道侣行踪 “你……” 一束光照亮了狄桓的背影,将他的影子拉长,令林水月有些迷醉,仿佛在自己遥远梦境另一头,那无与伦比的孤独,亦是被那说不上是健壮的身影所笼罩。 但她随即忽地清醒过来,这才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束光来自于水面之上,只见原本被丢弃的灯笼,如今被另一人提在手中。 “你是何时发现的?” 虽提着明灯,这位如明月般的女性所散发着清幽光芒,却远远要比区区一点点烛火要来得更加闪耀,以至于将林水月那刚刚打开一条缝隙的心灵再度封闭。 ……不,如今她已经不是林水月了。 她不是绝世无双的强者。 ——她只是那个人的影子。 “果然是这样,好久不见了,水月姑娘。” 狄桓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可人儿。 那位女子眼神朦胧,眸子里仿佛蕴含了一整片夜空的似水柔情,仅仅听到是对方的声音,便让她感到无上欢喜。 上一次两人这样面对面,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有些想不起来。 记忆仿佛笼了一层薄纱,模糊的让人感到迷茫,这对以星辰为大道的她而言,理应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当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真正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那一整片苍穹的星辰,所有光芒、色相都隐退了,一切色彩斑斓的词汇也就失去了效能,只留下茫然一片。 而心中的千言万语,亦是化作一句肤浅的对白。 “狄大哥……你倒是越发的年轻了呢。” 她微微笑道。 为了这一次能够切实地留住他,林水月轻轻地弹指一挥。 世俗的喧嚣被一瞬间熄灭,山林间的鸟兽悄然归位,死心塌地得在黑暗的包围中默默端坐,外界的一切全部成了想象,梦境变得特别专注而遥远,难以从中醒来,天上人间只剩下了被明月统一的安宁。 这片秘境早已被她们姐妹两人炼化,一沙一石尽在其掌控之中,也许明朝早起之时,会有拥有大智慧者发现,亭台之上的露水多了几厘,而昨夜似乎比以往的都要漫长。 或许是一盏茶,或许是一炷香,又或许是一场雨的时间。 她算得清天上有多少繁星,但算不出这种宁静会持续多久,因为这取决于她那颗零落不堪的心,何时才能再度掀起波澜。 不待狄桓反应,她已经紧紧抱住了对方。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你终究还是修炼了那一道秘法。” “……嗯。” 林水月刻意把头埋在对方胸前,不去瞧他的脸,害怕从那双眼中瞧出一丝一毫的愠味。 而那胸膛又如同一道厚重的山岳,将她与林似影隔开 她在山阳的这一头四季如春,独留自己那位形单影只的“姐妹”,在山阴的角落化为一道泡影。 ——林似影在不知何时,便已经离开了。 她那一方小小的世界,经不起这样打击,瞬间已变得支离破碎。 因为那两人重合在一起的身影,使她意识到,即便是月亮这样柔和的光,也要比冰冷的影子要来得温暖。 “你抓得我这么紧,是害怕我离开呢?还是担心我转过身去?” 狄桓伸手托起了怀中伊人的脸,迎上了一对水波荡漾的眸子:“这可让我如何是好了。” 林水月眨了眨眼,水雾瞬间烟消云散。 “你若不喜,那我便不这样了。” “要我说啊,你还是赶紧把法术撤去,免得明日早起之时,都没公鸡打鸣了!” “怎么会呢。” 然而虽然嘴上如此说,林水月还是老老实实地撤去了对秘境的闭锁,天地再度恢复了运转。 狄桓瞧着这一幕,不禁有些感叹:“想当初,你的修为还差我不少,我还是金丹大圆满的时候,你才堪堪初期而已,如今却已能够将这诺大的秘境也掌控自如了。” “狄大哥若不是心中有所牵挂,只怕也早就到我如今的境界了。” 林水月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波澜,却是隐约间有一丝不忿,令狄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怪我自己粗心。” “这不是狄大哥你的错!是、是她……她……” 一瞬间,林水月的声音高了几分,可她又是害怕自己说那人的坏话,会引得狄桓不开心,只得诺诺了几句,没有接着开口。 这一幕若是让林氏的家族子弟瞧见,怕是会道心受损,好一阵子抑郁寡欢,毕竟被自己往日奉为神明的老祖,如今竟如一个小女孩般,害羞而又无助! 而她的语气,亦是让狄桓注意到一件事情:“水月,有一件事情,还想请你老实回答我。” “你不要问,我不会说的!” “我这话还没说完,你怎知道我想要问什么了?” “你无非是想问,你那位一诺千金的道侣现今如何了,我说的对吗?” 这一下子,便连狄桓天生榆木脑袋,也闻得出其中的醋意来了。 “不好,先前与林似影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没察觉,莫非两百年过去了,水月这妮子对自己的好感度仍是满的?!” 狄桓心里不禁一突。 天见可怜!这可是他万万没有想过的,不,假如说不仅仅只有林水月,甚至还有其他那些曾有过交集的红颜知己也…… 这可不太好,感觉好像再多个十几条命也撑不住,区区一个筑基小儿,却是位窃取了诸多天之娇女芳心的“采花大盗”,那可真是叔叔忍得,婶婶也忍不得了! 可话又说回来,谁叫原版游戏里规定了只能娶一个道侣的,还连双修的选项都没有,自己与常语心之间现如今可是冰清玉洁的好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多了几分底气。 “好了,你这妮子就让我省些心吧,好不容易瞧见你如今一切安好,我这悬着的心放下了几分,可又是想起语心,也不知她如今是死是活,我本就体弱多病,若是因这忧虑而……” 一只玉葱般的手指抵在了狄桓的嘴上。 “可不许胡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若是你这次还敢像百年前那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我便是潜入九幽,也要把你的魂给捞出来!” 这一番如此直白的情话,听得狄桓面红耳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对方的眼睛了。 “那你便快快将事情告诉我,好让我安心。” 林水月长叹了一口气,将故事缓缓道来。 “在狄大哥你了无音信后不久,常仙子很快便成功突破到了元婴,到了如此修为,自是会对自己至亲之人心生感应,于是她也料到了你可能惨遭不测,在海域深处苦寻十余年未果,便去极北之境寻找天剑前辈,希望对方能将生死相告……之后的事情我便不知晓了,可无论是天劫以前还是现在,都未曾在北境之外听说过她的踪迹,现如今应该是仍旧留在那里才对,假如常仙子没有跟随天劫前往仙域的话。” “咦?她成功了?” 林水月白了狄桓一眼:“是啊,我那时还当是因你在天有灵,保佑她长生不死来着。” “哈哈哈……” “而且常仙子那可是一鸣惊人,才刚刚步入元婴,修为实力便远超一众同阶修士……然后啊,当年狄大哥你身死的消息传出后,有不少你曾经得罪过的仇家幸灾乐祸,诋毁你的名声,说你是个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蠢货。” “别乱说,我俩之间冰清玉洁。” “真的?!” “……嗯?” “……咳咳,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没别的意思,先不说这个,常仙子在得知有人诋毁自己的亡夫……嗯,那会儿却是亡夫来着……她一人一剑血洗了整个修真界,哪怕比起狄大哥你在世那会儿,闹出的动静只会更大不会更小。” “哦,所以你才会知晓她的动向。” “总之,若是她曾经从北境走出来过,便肯定会被仇家看到,有消息传出才对。” 狄桓微微一叹:“这么些年,也是苦了那丫头了。” 听得此话,林水月有些不忿。 “那我呢?我和姐姐两个弱女子,不仅要在乱世之中求存,还要保全全族安危,我们就不苦了?” “你们俩也是不容易了。” 狄桓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却是忽然想起,如今自己怀中的,可是一位能引起天地动荡的大能,动作顿时一滞,引得林水月才微微翘起的嘴角又撅了回去。 “怎么了,狄大哥?” “啊不,我是突然想起那位似影姑娘,原本我只是以为她是你的一个化身,是你在背后操控她的一言一行,可久而久之,却是看出了端倪,水月,你老实跟我说,她如今应该与你并非同一人才对吧?” 聊及此事,林水月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唉,是我的错,一见你瞧出了我的真身,便控制不住内心喜悦……也不知刚才那一幕,又会给那孩子造成多少的伤害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那孩子……” 林水月表情有些迟疑,带着三分害羞,七分自责地说道。 “那孩子,应当是我的一道情劫!” 第42章 月之狂乱 “情劫?为什么?” 林水月白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某人的关系,本来身外化身的炼制法门,便是要破去执念,斩灭自身的三尸九虫,以成就完美无缺的真仙之体,而将这被剔除下来的部分再组合,就是所谓的身外化身了,然而,在正常的情况下,化身之中,几种执念相互之间差距并不会太大,几乎是分权制衡的状态,若再加上紫霄太玄妙衍法华宝抄的控制,本不应从化身当中诞生出神智,然而,却是因为我的情念深重,彭矫之虫过于盈满,打破了平衡,于是就……” “……你这又是何苦?” 林水月依靠着狄桓的胸膛,呆呆地瞧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流水。 “嘛,虽然变成了如今这种不完整的形态,但是我并不后悔,反而在清楚了似影的诞生原因后,感到了许多的欢喜……我所喜爱的那个人没法陪伴在我身边,与我共度此生,但那一份思念,却是给我带来了一个新的生命,没错,似影她,就仿佛是我们两人的骨肉一般。” “……” “自九霄天劫以来,这一百年间的跌宕起伏,真的很难熬,百丈门、日月宗、天蝎楼、玄月楼、紫霞山、凌霄五派……许许多多曾经叫得上名字的名山大派,如今已是一抔黄土,而那些曾经照顾过我的人,爹爹、母亲……还有大长老、师父,我都已经快要记不得他们的模样了……在九州最为混乱的那十几年间,世间根本毫无正邪之分,势力版图被重新打乱所带来的,是人人都在烧杀劫掠的惨状,只要是有一些实力的修士,便都想要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逆天改命,因此整片九州,除了被天剑前辈飞升之前一剑隔绝开来的北地,每一寸土地,无时无刻,不是在上演着人吃人的把戏,而对于那些嗜血的鬣狗而言,我林家,便是一块最为熏香肥美的羔羊。” 狄桓很难想象,到底是怎样的人间炼狱,才会让如今已是一族之主的少女,至今想起之时,仍止不住颤抖。 他唯有将身体贴的更近了一些,试图将自己的体温分给对方一些。 似乎是身后之人给她带来了些许勇气,水月接着说道。 “而眼下这一次的战争,与修真界四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不同,根本没有哪一方拥有真正的大义,七岛六派虽然自称正道,但也不过是些得了好处的秃鹫,自以为是地找了一片安稳树梢,落在上面,冷眼旁观,丝毫不顾世人的死活,至于天魔宗、臬桀鬼府之流,难道因为他们是魔修所以才邪恶?不,可不是这样的呢,被七岛六派称之为魔的那些东西,被拦在函谷关之外的,那一片辽阔的土地上所发生着的事情,那才是如今九州真正的样子!” 叹了口气,狄桓黯然说道:“所以你们两人没有选择作壁上观,而是宁愿在这狭窄的沿海之地,造出了一片小小的乐土,大庇天下寒士,毕竟我这一路上走来,虽然也遇到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总的来说,所见所闻的,还算是太平景象。” “我可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只是在担心若有一天,狄大哥你突然间回来,发现这个世界变得如此陌生,一定会不知所措,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谢谢。” 这时他才意识到,为了自己仍能够用常识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这两个女孩到底做出了多大的努力。 “只有嘴上道谢可不够哦?” 突然之间,林水月将整个身子压向了狄桓,将他推倒在小船之上。 如猫科动物一般绵软柔韧的细腰,凹凸有致而温暖的双腿,仅仅与狄桓相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衣。 月有阴晴圆缺,亦有着血一般的疯狂。 此时此刻,她的眸子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那如夜空般漆黑而闪亮的长发荡下,遮挡住了狄桓的脸,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呐,狄大哥,我已经忍了太久太久,几乎快要疯了……” ——就让我在这里吃掉你,好吗? 强猛如烈酒般的刺激,涌上了狄桓的脑海,在其中爆炸成一团,几乎将他的所有的理性粉碎。 然而当这股浪潮如同决堤之水般,轻易便抵达了最高点时,却突然如冰雪消融般的消失了。 “这样真的好吗?” 他在心中反问自己。 没错,他确实是水月记忆中的那个他,而她亦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水月,与和似影在一起时不同,仅从两人相遇之时,那种强烈的熟悉感,便使他确信,如今依靠在自己身上的,的的确确,货真价实,是一个真实的林水月。 可狄桓呢?他还是曾经那个虚拟的自己吗? 林家姐妹,面对几乎举目皆敌的窘境,却仍死心塌地打算为他保留一片安全的港湾。 而从荧幕后来到现实的狄桓,却不再能够如同全能的神明一般,俯视这世界间一草一木。 他还有那种直面生死的勇气了? 有!!! ——狄桓自然是会这么回答的。 但如今只是一路打打山林野兽,偶尔欺负小小盗贼的自己,是没有说出这个字的资格的! 他,狄桓,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需要足以打破得了这魔障的力量! 除非如此,他才能够更加坦荡地站在水月的面前,接受她的光芒。 时间过去了一息、两息…… 那一对泛着赤红光泽,如同月兔一般美丽的眸子,依然在燃烧着欲念。 可在捕捉到对方眼中的那一缕转瞬即逝的黯然时,火光却瞬间便熄灭了。 虽然并不完全,但那仍是对她的拒绝。 “果然,你还是忘不了常仙子呢。” 然而水月却产生了些许的误会,认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狄桓仍对常语心存有眷恋。 但是这并未让她感到灰心丧气,上百年的沉淀,让她的道心更为坚定的同时,也让她的那份心意,仿佛被海浪击打的礁石,变得更加凝实而厚重。 她是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挫折而放弃的。 因为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的机会,而这一回,她占尽先机! 虽然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只要她有一丝一毫强迫的意思,凭狄桓那点微薄之力,绝无半分反抗的可能,但是她并不想赢得这样不光彩。 一生一次的战争,她要胜得体面,胜得堂堂正正! “那么……最起码,也要这样才行。” 身上的那股柔软忽然间退去,林水月微笑着跪坐在一旁。 狄桓忽然感觉到后脑一阵温存,抬起眼,望见了对方那一对清澈的眸子。 “水月,你……” “没关系,眼下这样的关系就够了,而且如果像这样独自偷吃被姐姐发现了,之后可是大概率会被收拾一顿的呢。” “……啊,说起来,你姐姐她现在怎样了,镜椛她还是在闭关吗?” “不是的,姐姐她……嗯,你绝不能和现在的她见面!” “为什么?” 林水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为你若是出现在她眼前,她便会将你杀了的。” …… “太上无情心法?” “嗯,正是如此。” 在狄桓的万般追问下,水月终于是告诉了他事情真相。 “镜椛她怎会选择了如此麻烦的功法?” “嘛,姐姐她的心魔可一点也不比我小,比起像我这样,将情感分出一部分储藏在外,她则是选择了直面自己的心结。” 狄桓苦笑了一声。 “听起来她应该蛮恨我的。” “才不是那样的,我们两个也是没有选择,族里的无上秘法之中,能够解开情字一劫的,便只有这两套了,而祖训又禁止同一时代中出现两人同炼一套秘法的情况,于是,姐姐便将紫霞秘法让给了我,自己主动先拿走了另一套。” “……”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罪业深重,属于是还没有出家门口,就有一堆一堆的情债堵上门了。 “不过既然都已经练了太上无情心法,恐怕她如今再见到我,也已经像是看见陌生人一般了吧?” 忽然他眼前一黑。 只见水月低下了头,眼神微眯,一脸不满地盯着狄桓的双眼,纹丝不动,不禁让他感到有些发毛。 “……那你猜猜姐姐她现在为什么还要闭关?” “嗯,对不起……我想大抵,应该,可能,又是我的错了。” 叹了口气,水月无奈地摇了摇头。 “姐姐她舍不得切掉最后那一丝执念,大道便有了残缺,不像我,可以完全抑制住自身修为增长,她只好将自己的本体转化,封闭了绝大部分的思考,来伪造出一种古井无波的心境出来……但假如这个时候你出现在了她眼前,已经自成体系的太上之道,为求自身圆满,会在一瞬间摆脱姐姐的控制,将阻碍最后一块碎片归位的你彻底抹去!” “这是不是可以说,我这堂堂筑基修士,却已经有能耐招惹元婴大圆满的强者追杀了?” “不可以油嘴滑舌哦,而且,姐姐的事情暂时不用你去担心,由我去注意就好,眼下狄大哥你还有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罢,水月抬起头,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远处,几乎依稀之间才能瞧见小河的地方,一道身影屹立在高楼之上,在注意到了水月的视线后,那人沉默良久,然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你之前故意在别人面前耍了一波帅,可不能就这样翻脸不认人呢。” 第43章 腾蛇九变 凤驰山秘境。 修炼场。 狄桓盘膝落坐,心神凝聚,一道雾气从他的胸口涌现而出,又自奇经八脉遍及全身,如此往复九次,他口中方才吐出一丝浊气。 不多时,狄桓的全身上下便已是一片通红,血管之中仿佛有蚂蚁在爬动般,时不时鼓起一个个小包。 又闭目运气了一阵后,他才缓缓睁眼,然后将面前一本打开了的书册合上。 而在他身旁,还散落着许许多多其他的典籍,都已经是被翻阅过的状态。 “这一本吞月松静法练完后,全身经脉确实扩宽了少许,只是练功期间,却必须按时服用对应的丹药,若不是有水月帮忙,恐怕我连最简单的入门,都要花费许多功夫。” 那天晚上,狄桓与林水月两人聊了许久,一直到了天亮。 在得知狄桓之后打算前往海域,绕过天剑留下的剑关,找办法进入北境,林水月不禁表现出了浓厚的担忧。 “狄大哥,据我所知,现在唯一进入北境的方法,就是从东海北部,跨过不老峰,进入冰台州,这一路上势必会经过海族腹地,那里的海妖与人族交恶已久,其中也存在着比我弱不了多少的绝顶强者,想要顺利通过可以说九死一生,而即便你能侥幸隐藏身份,成功突破海妖的包围,要想通过不老峰上那永不停止的暴雪,以你如今的炼体水平,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 “我当然不会一上来就去不老峰,在海域深处,我还拥有一处洞府,若是这百年间没有人突破我布置在洞府之上的禁制,那里应该有着可以让我穿越暴雪的关键道具。” “可是,即便如此,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狄大哥你以前树敌众多,虽然常仙子当年为你解决了不少的仇家,但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存在,如今的修真界更是今非昔比,若是没有实力,只会任人宰割,我担心你路上恐怕会遭遇不测呀!” “总不至于到寸步难行的程度,你可要对我再多有些信心啊!” 见到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他,林水月只好叹了口气。 “唉,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会强求,只是在你走之前,我必须确保你有着足够自保的力量才行,不然我是绝不可能让你踏进港口半步的!” ……而这,这便是他面前的这一堆高高垒砌的小山的由来。 各式各样的炼体功夫,从筋骨、皮肉,到内脏、经脉、穴位,再到指法、拳法、掌法、腿法,可谓是应有尽有,林林总总加起来,将近有三百本! 甚至其中还有一些比较稀奇古怪的功法。 比如像是他手里这一本《赤尻连拳》,便是需要练习者将自己的臀部肌肉修炼到刀枪不入的境界,挥拳之时气沉丹田,以大腿根部发劲,可以轻易之间开山碎石。 但这样却有着一些问题,就是由于需要使用屁股发力,裤子会在挥拳的那一刻变得破烂不堪,赤尻二字便是由此而来。 而另一本《亚拉武神枪》就更奇怪了。 狄桓初看之时,还以为它是一本枪法,结果却…… “???” 妹啊,你到底是打算让我学一些什么功夫? 但狄桓又不能把这些奇葩的武学丢到一边,因为水月确实是在很认真地在给他挑选。 比如说赤尻连拳,在对后门的防御方面,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假如修炼到大成之境,自己那两瓣肥桃,估计能比一些神兵利器都要来得更加坚固,更加强大! 至于亚拉武神枪,也是一门旷世奇功,相传其创立者阿部仙尊,甚至凭借自己那坚不可摧的神枪,无往不利,在升仙大会上,一举击败了创造出赤尻连拳的那位祖师,成功夺得了当年九州兵器谱排行第一的位置,那一战打得可谓是日月无光,遍地菊…… ——啪! 狄桓猛地将书一合,目视前方,两眼无神。 “想来凭着我等肤浅的见解,与这些大能的境界还是相差太远,难以揣度他们心中所想,如此奇功,还是暂且观望一番,以后再说罢!” 不过,虽然每一本功法都十分优秀,但哪怕以狄桓如今的悟性与天资,单单是要将这所有的秘籍统统入门,恐怕也需要个十年半载的了。 而他如今寿元有限。 虽然林水月已经给他凑齐了修行所需的种种物资,大大减少了他的工作量,但即便如此,时间依然说不上很宽裕。 因此,他也只好先将这些典籍记忆到脑海之中,等以后再慢慢研究了。 至于步法方面,由于他腿脚的问题,并没有太多选择,林水月把自家的万宝阁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到了唯一一本合适的。 ——《腾蛇九变》 相传这套步法乃是一位妖族大能所创。 这位真身是某种禽鸟的妖族大能,曾与腾蛇一族有着血海深仇,被对方斩去了一足,为了能够重返昔日境界,它便日夜观察自己死敌的移动方式,再结合自身种族,创立出了这一绝学,可借由上肢的动作,平衡自身,补足自己失去的那一只脚所带来的影响。 靠着腾蛇九变,它也是最终复仇成功,将腾蛇一族屠了个干净。 而这位妖族大能本就是禽鸟化身,因此,当腾蛇九变炼制臻境之时,亦是可以令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一整本书看完,狄桓也不禁暗自惊叹于对方的智慧。 这一门功法虽然看似简单,但却是极为难练,需要有超人的耐性和坚韧意志力,如果在修行中稍有差池,那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为了林水月能更加安心地放自己离去,他还是决定尝试一番。 闭目盘膝而坐,狄桓将《腾蛇九变》中所蕴含的内容牢记于心,按照书中所教,开始调整呼吸。 随着呼吸越来越慢,他周身的气息,竟渐渐地与周围的空气融合在一起。 突然,狄桓眼中精芒一闪! 只见他双臂大张,身体开始飞速旋转起来,同时双手如蛟龙般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化作残影,一道道劲风也随之刮起。 不多时,他已能如秘笈中所说的那样,感受到天地间那一条玄之又玄的翼之大道。 “看来这腾蛇九变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练。” 睁开眼睛,狄桓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按照这个进度,只要再需得半日左右,我便能彻底掌握这腾蛇九变的中的第一变,腾——” 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突然间,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呕吐声,浓烈的酸臭味道弥漫四散开来。 由于身体仍在高速旋转,狄桓这一吐可是相当不得了。 便好似正月里来百花斗艳,大红的牡丹、白嫩的铃兰、淡黄的芍药,姹紫嫣红的一片,一朵朵地都顺着喉管喷涌而出。 他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置,痛得他整张脸通红,整个人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挣扎不起。 心知这是练功走火入魔的症状,狄桓赶忙运气调息,慢慢压制体内狂躁的真气。 过了半柱香左右,他才强撑着站起,将口鼻清理干净。 “怎么会这样子?难道是我哪里记错了不成?” 将功法书拿来,反复翻看了好几遍,狄桓百分百确认,自己的动作绝对是万无一失的。 于是他更加疑惑了。 便在此时,狄桓忽然感受到了门外有人到访,便赶忙运作控火术,将房间内打扫了个干净。 “公子,该用膳了。” 采萱提着一个大大的饭盒推门进来,忽然间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顿时眉头一挑。 “公子,可是修为又有精进?是否需要在用膳前先行沐浴一番?” “额……不、不必了。” 毕竟自己刚才化身人肉喷泉的那副模样,属实有些丢人现眼,狄桓不禁老脸微红。 而采萱身为侍女,狄桓不愿多说,她自然也不会多问,只是稍稍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忽然间,她瞧到了狄桓手中的秘籍。 “哎呀,公子,那本功法可不是按着书中那般就能炼成的,创立此功的巽羽前辈本就是妖,身体构造与人族不同,若是公子强行修练此功,轻则上吐下泻——” “……等等!上吐什么?” ——咕噜噜噜! “!!!” 忽然腹中一阵强烈痛意,让狄桓有些直不起腰来,他也顾不得与采萱打招呼,便撒丫子般冲向了修炼场的一角。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折腾了大半天,狄桓终于一脸苍白地从茅厕走了出来,一脸的苦兮兮。 “感觉我这一世英名,都是在今日给彻底毁了……” 采萱倒也不嫌弃,领着他去了澡堂,细心地服侍他洗净了全身气味,还给他渡了许多真气,助他调理内息。 “采萱,为何你会知道腾蛇九变的事情?” “这是当然的啊,因为我也是修炼了这个的嘛,而且……” 采萱将耳边的秀发稍稍提起。 只见她的耳根之后,竟有着些许白色的绒毛。 “由于家中长辈的关系,我也算是半个妖族之人啦,而原本老祖的意思,就是要我陪着公子一起修行的,没想到公子你这么勤奋,竟然不声不响,自己就先一步开始练习了。” “……” 你倒是早点说啊啊啊啊!!! 不过,有着采萱的帮忙,狄桓也终于将腾蛇九变的第一变——腾云变,修炼成功。 只见他脚下凭空产生出一道气旋,竟是将身体微微抬起了半寸,随即身体稍微前倾,整个人便如同溜冰一般在地面滑动起来。 这还是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不用神行散的情况下,第一次跑得这么快,心中不禁有些感动起来,情不自禁地绕着修炼场跑了四五圈,直到一不小心滑了一跤,被采萱扶起,这才作罢。 “对了公子,还有一件事情。” 采萱一脸微笑,而紧接着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令狄桓为之精神一震。 “老祖要我告诉你,你请求的阵师一职,她已经给你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