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 第一章 弟子孟清和拜见师尊 时值初春,料峭寒意未消,背阴的山道上,更是冷风阵阵。 江水拍岸之声犹在耳边,山路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孟清和靠在山石上歇息半晌,提起食盒继续赶路。 星落峰高耸入云,孟清和爬了小半日还在半山腰。 她不过就是练功之时偷溜出来钓鱼,却撞上到星落峰送饭的苟师兄。 苟师兄刚踏上竹筏,正要撑竿而去,远远传来一声急呼:“苟师兄,且慢!” 是龙头峰的李师兄,来传掌门的话。 苟师兄家出了事,老家来了人,让他立时过去。 苟师兄站在竹筏上愣了愣,低头看了眼竹筏上的食盒,这饭还送不送了? 这个时辰正是云山派弟子练功的点,李师兄还得去回话,除了偷溜出来的孟清和,鱼龙江边找不到第二个闲人。 这上星落峰送饭的差事便落到了孟清和头上。 在云山派,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攀爬星落峰。 孟清和来云山派一年有余,今个儿托苟师兄的福,第一次爬这高得没边的星落峰。 云山派七座山峰,独星落峰在鱼龙江左岸,乃是师尊清修之所。 听说云山派的师尊是位得道高人,随时都能飞升九霄的存在。 师尊一心问道,云山派的大小事务皆由掌门和各峰长老打理。 孟清和来云山派这么久,从未见师尊下过山。 不过孟清和的师父李飘飘,在一次酒醉后道出一個关于师尊的小秘密。 师尊并非不下山,而是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下山的时候无人知晓罢了。 去年连枝林魅妖作乱,江湖各门派争先恐后送人头,最后还得靠咱们师尊出手降服了那妖物。 孟清和初入云山派时也和云山派的弟子一般,对星落峰充满了向往。 但在李飘飘探过她的根骨,惋惜地说她是个废柴之后,孟清和便开始躺平了。 孟清和不是一个喜欢迎难而上的人,她更喜欢顺势而为。 当初她离开清河镇,拜入云山派门下,乃是因灵山寺的老和尚给她算了命。 老和尚说她命里有仙缘,若抛却俗念,潜心修行,他日定能悟道飞升。 孟清和信了,所以她来了云山派。 李飘飘说她是废柴,她也信了,但她没有走。 倒不是她赖着不走,而是李飘飘不肯放她走。 孟清和虽是修仙废柴,但她并非一无是处,譬如那一手厨艺,就甩了云山派厨子好几条街。 自从孟清和来了后,李飘飘愣是贴了好几斤肥膘。 一个愿意半夜爬起来给你做夜宵的弟子,你忍心赶她走? 李飘飘就时常摸着她这一年时间长出来的小肚腩感叹:仙界固然好,可少了孟清和的仙界是不完美的。 孟清和狗腿地问:那师父飞升之后能否对弟子提携一二? 李飘飘又叹:这个世界啊,正是因为不完美才变得有意思,不是吗? 孟清和能说不是吗? 她不能,就像面对苟师兄礼貌的问话:“这位师妹,可否麻烦你替我跑一趟星落峰?” 正要偷偷猫进树丛的孟清和也不能说不可以。 苟师兄这话说得客气,给足了孟清和面子,也堵住了孟清和的退路。 孟清和岂敢回绝? 她还想不想在云山派混了? 但孟清和在爬了半个时辰山路后,后悔了。 这星落峰真他娘的高啊! 孟清和平日练功不勤,爬个追月峰都是气喘吁吁,何况这高耸入云的星落峰? 苟师兄每日送饭,须得提前一个时辰爬山,待抵达峰顶,正好赶上师尊用饭的点。 但这一个时辰在孟清和这里那是万万不够的。 越往山顶走,孟清和越觉累得慌。 走五步歇十步,好不容易爬到星落峰峰顶,已是双腿颤颤,脚下绵软,半步路也走不动了。 孟清和靠着山道旁的歪脖子树又缓了好半天劲,才一步一步挪到了不远处的亭子里。 星落峰上有一道陡峭的山梁,将山巅划为两半,东边是练功的道场和弟子房。 据说很久之前,弟子房旁边还有鸡圈猪圈牛圈,不过如今的星落峰上没有弟子,只有师尊一人,什么鸡呀猪的也就没人养了。 西边的地势略高于东边,是师尊修行起居之地。 几间破草房临崖而建,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枝干上又搭了一间木屋。 对了,以前星落峰的主人大抵是个喜欢做饭种地的,草房前有间厨房,厨房后是半亩荒废了的菜地。 山梁上一棵梨树正绽着雪白的花,让原本萧索的星落峰更添几分凄凉。 苟师兄交代:到了峰顶后,将食盒放在草亭中的石桌上,你便可下山了。 孟清和也想下山,可她实在走不动了啊! 平日苟师兄一个时辰的路程,愣是折磨了孟清和三个时辰。 眼看日渐西斜,趴在石桌上的孟清和心里咯噔一声。 师尊的午饭还没吃呢! 寻常人少吃一顿都饿不死,师尊这般即将飞升的大人物,便是饿上一个月,想来也不会瘦脱相。 所以……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堂堂云山派师尊,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杀人灭口吧? 孟清和暗暗吁了口气,撑着石桌艰难起身,她得逃命去了。 听说越是高人脾气越是莫测,孟清和不敢赌上自己的小命。 此地不宜久留,孟清和两条腿弹棉花似的抖个不停,踉跄往山道歪去。 她便是滚,也得滚下星落峰去。 也就是眼角那么随意一瞥,差点将孟清和的魂儿给吓离体。 星落峰东侧崖边的古松下,不知何时杵着一个白影。 这是大白天见鬼了? 孟清和惊吓之后再瞅,那人背对孟清和,从身量上看,是一名男子。 满头墨发披散,一身素白衣衫。 这要是晚上撞见,指定要吓死几个胆小的。 星落峰上不可能有鬼,星落峰上只住着师尊一人。 现在逃是不是来不及了? “弟子孟清和拜见师尊。” 师尊没有回头,没有说话,没有理她。 “师尊若无吩咐,弟子这便退下了。” “等一等”。 “等什么?” “等雷。” 啥玩意? 孟清和来不及多想,师尊翩然转身,“来了。” 天昏地暗,山河失色,从天际传来滚滚雷声。 而孟清和的脑子里也像是被惊雷碾过一般,整个人都麻了。 叶季白怎么在这里!? 第二章 师尊竟是我前任 她就说这人的声音听上去咋那么耳熟呢! “你你你你……” “天雷已至,你此时下山,非死即残。” 天雷? 他这是要渡劫了? 孟清和这是什么运气,竟撞上了师尊渡劫飞升? 等等……叶季白是云山派师尊? 云山派的师尊不是叫寂柏吗? 在云山派中,这个名字极少被提及,众弟子只知云山派中有个神秘的师尊,至于师尊的名号,那是万不敢随便挂在嘴上的。 孟清和也只是在李飘飘书房里关于云山派的卷宗上,偶然看到了师尊的名字,一个名字而已,她当时并没有多想。 寂柏,季白! 搁这玩文字游戏呢! 孟清和深吸一口气,呛了一鼻子灰。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孟清和被掀上了天。 “去树上躲着。” 打雷天你让我躲树上,伱这是怕我死得不够快吗? 孟清和被狂风推着飞过山梁,撞开了崖边古树上小屋的木门。 木门回弹关上,狂风戛然而止,孟清和跌落在地板上,半天爬不起来。 孟清和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李飘飘说过的一句话:扛下雷劫,师尊就能飞升成仙了! 他能扛下雷劫吗? 孟清和咬一咬牙,手脚并用爬到木门旁,手指扒着门缝,试图打开破旧的木门。 可无论她如何用力,木门始终不曾挪动分毫。 显然是叶季白做了手脚。 孟清和只能从门缝里往外瞧去,飞沙走石中,山梁那头的白影看上去十分渺小。 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闪电撕裂浓云密布的苍穹,雷声震耳欲聋,从天际铺罩下来。 白衣猎猎,墨发惊风。 孟清和看不清叶季白脸上的表情,但被雷劈的感觉想来是不好受的。 人要上天,那就得接受天道的考验。 叶季白今日若是扛过去,他和孟清和,日后就是一個天上,一个地上,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不对,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孟清和想起往事,心头酸楚,红了眼眶。 她一个清河镇的卖酒女,怎么可能高攀得上云山派的师尊? 不容孟清和胡思乱想,一道惊雷劈在树屋前的厨房屋顶上。 干枯的茅草屋顶瞬间起了火,火舌顺着风势往树屋燎来。 浓烟滚滚,炙热的火风穿过破旧不堪的木门,熏得孟清和眼泪直流。 完了,叶季白渡劫,却要拿她祭天,天理何在? 难道就因为一年前,她抛弃了叶季白? 冤孽啊! “我还没死,急着哭什么?” “你是没死,老娘快死了,你没看见……”孟清和猛然回头,叶季白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叶季白脸色惨白,唇角溢出一抹血渍,白色袍角被天火燎焦一片。 叶季白受伤了? “这屋子不能待了,先出去。”叶季白拦腰捞起孟清和,从木屋后面的窗户掠出去。 刚到窗外,一道天雷便直直拍了下来。 叶季白手里抱着孟清和,这雷若是落在她身上,只怕她当场就得毙命。 叶季白蓦地转身,用后背去抵挡千钧雷霆。 孟清和吓得一激灵,紧紧拽住叶季白的胳膊,“你在渡劫呢,能不能认真点?” 他虽有修为傍身,但要在瞬间阻隔窜到孟清和身上的雷电,难度相当大。 叶季白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脚尖轻点树干,借力往古树更高处飞去。 星落峰上这棵古树乃是上古神树,那些长了眼睛的天雷万不敢往这神树身上劈。 这也是叶季白将孟清和丢进树屋的原因。 但他忽略了一点,躲在树屋中可以不被天雷击中,可却防不了从外面灌入的浓烟。 叶季白将孟清和放在神树一截粗壮的枝干上,拧眉盯着孟清和的眼睛,嗓音喑哑,“凡人飞升,应天雷四十九道,你可知我现在接了多少道天雷?” “多,多少?”孟清和被叶季白盯得不自在,上一次他用这种眼神看着孟清和,是在孟清和提出分手的时候。 “七十五道天雷。” “嗯?” 这玩意还带赠送的? “你猜这是为何?” 孟清和迟疑道:“不会是因为……我吧?” 叶季白眉头松落下来,嗤笑道:“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老实待在这里,等天雷远去你再下山。” “叶季白。”孟清和一手搂着树干,一手去抓叶季白的衣袖,“这雷劫什么时候能结束?” 叶季白抬头看了眼天穹,“再有六道便要结束了。” 说话间,震耳轰鸣蓄势而来,白衣翩跹,叶季白又应劫去了。 乌黑的云层将星落峰拦腰隔断,鱼龙江江水咆哮之声被雷霆掩盖。 孟清和靠坐在树干上,专注望着灰黑天地间那抹与天雷抗争的白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红光。 孟清和在想叶季白方才说的话,凡人飞升,应天雷四十九道,为何他要挨八十一道? 是因为她突然出现在星落峰? 是因为叶季白道心不稳? 还是因为……他本不是凡人? 在第八十道天雷降下时,天又变了。 天河决堤,暴雨倾泻。 叶季白本就受了伤,此刻体力不支,像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半空坠落。 孟清和心头一紧,险些从树枝上掉下去。 李飘飘说过,如果在应雷劫之时晕厥,而劫数未尽,剩下的天雷将会击碎应劫之人的元神,日后再想飞升只怕是无望了。 历代飞升的人物,在已知扛不住所有天雷之时,便会敛起攻势,尽力防守,护住元神,从中汲取经验,以待下一次雷劫降临。 孟清和看得清楚,方才叶季白坠落之际并未布下防守结界,也就是说最后一道天雷降下之后,叶季白就算不死,也得残。 脑残也是残。 “叶季白!”孟清和的呼喊声被湮没在疾风骤雨之中。 远远躺在地上的白影一动不动,他这是晕过去了吗? 孟清和心系叶季白的伤势,但等她从树上爬下去,再逆风跑过山梁,第八十一道天雷怕是早已劈下。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叶季白被雷劈,孟清和到底于心不忍。 毕竟叶季白落得这副境地,孟清和多少有点责任。 说不定还是全责。 雨水顺着叶片滴落在孟清和的眼睫上,孟清和眸光微紧,从树干上站起身来。 第八十一道天雷滚滚碾过头顶,孟清和打开手心,从她手心缓缓浮起一块血红的石头。 血石在风雨中发出眩目红光。 上古神树震颤不止,树叶刷刷作响。 倏忽间,从神树浓密枝叶中散射出无数幽蓝光点。 灵鸟振翅,泛着幽蓝光芒的尾羽在空中盘旋飞舞,托着孟清和往山梁那头飞去。 与此同时,最后一道天雷应声而至…… 第三章 师尊渡劫失败 “孟清和,醒醒!” 孟清和打了个哈欠,懒懒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在被子上蹭蹭晕乎乎的额头。 但很快,孟清和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整个人猛然弹起来。 后背一阵凉意,弹起来的一瞬间,孟清和又极快地拉过被子,将自己给裹严实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酸痛不已。 孟清和揉了揉后腰,“你你你……你醒了!” 天还未亮,窗外漆黑一片,有水珠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风好像是停了。 窗边小几上点了一盏油灯,是孟清和睡前点上的。 她不知道叶季白何时醒来,想着给他留盏灯,省得他半夜醒来以为自己死了。 叶季白果然在半夜的时候醒了。 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扒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没死也差点吓死了。 这個没穿衣服的女人自然就是孟清和。 孟清和对天发誓:“天地良心,我真不是要占你便宜,你伤势过重,又淋了雨,身上冷得跟冰坨子似的,咱俩毕竟好过,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伱英年早逝不是?” 撑手侧躺在床上的叶季白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薄唇紧抿,定定看着孟清和。 孟清和不敢看叶季白的眼睛,她目光游移,瞥向了叶季白不着寸缕的…… 差点忘了,被子被她给抢了。 孟清和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一片善心,不惜冒着败坏清誉的风险温暖你,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既然醒了,便快些离去吧。” 叶季白依旧不说话。 孟清和的眼睛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瞟了,既然不想说话,干嘛要喊醒她! 孟清和将被子匀了些边角出来,搭在叶季白的腰上。 她后悔点了那盏灯。 “哈,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用这种手段缠着你吧?”孟清和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好笑,复又问了一遍:“在你心里,我孟清和就是这种人吗?” “别说你是云山派的师尊,就算你是天上的仙君,本姑娘也不稀罕。” “本姑娘人美心善,今日便是一个陌生人受了伤,我也能放下清誉去救他。” “叶季白我告诉你,咱俩之间一年前就断干净了,再不可能有半点纠葛。” “你尽管放心,我就算没人要,也不会缠着你,你尽管做你的云山派师尊,我,我这就下山去……” 孟清和越说越气,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喑哑,眼角也红了。 “说完了?”叶季白眼中映着昏黄的灯光,那光却并不能让他黯淡的眸子多一丝暖意。 孟清和瓮声道:“你闭上眼睛,我要穿衣服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真要低声下气抱叶季白的大腿? 退!退!退! 叶季白没有闭上眼睛,长臂一揽,将缩在墙角的孟清和给捞了过来。 孟清和尖叫一声:“臭流氓,你干嘛?” 叶季白确实有点流氓行径了,他不是隔着被子去捞的孟清和,而是从被子里伸的手。 透着凉意的手掌抵在孟清和温软的后腰。 “我渡劫失败,又被你臭骂一顿,你还委屈了?” 叶季白的呼吸落在孟清和耳畔,酥麻的感觉直窜天灵盖。 孟清和反手捉住搭在她腰上的手掌,用力甩开,咬牙道:“好好说话,离我远点。” “你不是要给我温暖吗?你摸摸,我身上还凉着呢。” 叶季白拉着孟清和的手往他心口按,“你就当我是个陌生人,劳烦姑娘放下清誉替我暖一暖身子,救命大恩,在下铭记于心。” 这是什么虎狼之言? 偏偏孟清和无言以对。 孟清和一口气噎在喉咙,憋红了脸。 叶季白找回了场子,不再欺负孟清和,坐起身,从床尾床栏上捡了件衣衫披上,“是你救了我?” “嗯?”孟清和拍了拍滚烫的脸颊,以为他问的是“抱团取暖”这件事,“这事你能忘就忘了,千万别记在心上。” 叶季白下了床,回身瞥了一眼将自己裹成粽子的孟清和,“我指的是最后一道天雷。” 孟清和微微愣了愣,“天雷?你觉得我能替你扛下天雷?” “不是你?”叶季白也愣了愣,“难不成那雷还能劈岔了?” 孟清和摸了摸鼻子,“可不就是劈岔了么,天亮后你自己去看看,好好一个草亭,劈得连渣都不剩。” 叶季白沉默片刻,没再追问。 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潮湿的寒风扑进屋内,灯芯被斜斜压倒,火苗很快熄灭。 “下雪了。”叶季白一身单薄衣裳站在窗边,探手去接飘到窗框上的雪。 天将破晓,浓墨般的天穹似被泼了水,那墨慢慢晕开,浮上来些许灰色。 油灯虽然熄了,但灰暗天光透进来,依稀能看到模糊的影。 孟清和趁此机会摸到床尾,挂在床栏上的衣衫潮湿冰凉,她顾不得许多,掀开被子就往身上套。 昨日将叶季白扔到床上后,孟清和已是筋疲力竭,哪里还有力气去烘烤湿透的衣衫。 “哎,你站住,别过来,转过去,转过去!”孟清和才系好肚兜的绳结,抬眼就看见叶季白走了过来。 讲真,她真想一巴掌拍过去! 从孟清和这边看叶季白,都能隐约看清他的眼睛鼻子嘴,从叶季白那边看孟清和,可就看得更清楚了。 如果说叶季白昏迷之时,孟清和舍身救人,那是出于良心未泯。 而叶季白醒了之后,他这般毫不避讳,那就是心怀不轨。 日后掰扯不清的时候,吃亏的可是孟清和。 叶季白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没有站住,没有转身,他朝着床边走过来了! 要不是打不过,孟清和一定会将叶季白按在地上揍。 叶季白走到床边,弯腰从衣箱里翻出一堆衣裳,丢到孟清和脑袋上,“换上。” 孟清和磨着后槽牙,“叶季白,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我是云山派的师尊,我做事,需要跟你打招呼?” “……” 叶季白背对孟清和站着,“我记得你离开清河镇的时候说过,你命里有仙缘,有朝一日是要飞升成仙的。” “能不提这茬了吗?” “你说,让我也找个地方修仙悟道,待你我飞升之后,再续前缘,也非不可能之事。” 这一听就是孟清和为摆脱叶季白纠缠说的哄骗之言,敢情他还当真了。 叶季白的衣裳穿在孟清和身上颇为松垮,但比潮湿的衣裳舒服多了。 “你既记得这句话,应该也记得我还说了,你不得和我拜入同一个师门,误了我清修,我咬死你。” 孟清和当时不想叶季白跟着她,确实是怕美色当前,误她修道。 她是万万没想到啊,她特意挑选的离清河镇最远的云山派,竟是叶季白的地盘。 叶季白转身看着坐到床边正要下地的孟清和,问:“你真觉得你能飞升成仙吗?” 这话扎心了。 孟清和支支吾吾,“功,功夫不负,负有心人,我勤加修炼,总能飞,飞……啊!” 孟清和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刚刚站起,脚下一软,整个人朝叶季白扑了过去。 她昨日爬星落峰,两条腿酸疼难忍,躺着不觉得,这一下地,便感受到了。 叶季白堂堂云山派师尊,反应能力那是相当快,眼看孟清和扑倒过来,他闪身往后那么一躲,孟清和便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你如今是云山派弟子,这一大礼,我倒也受得,起来吧。” “叶!季!白!从今往后,我们之间一刀两断,再无纠葛。” “若我没记错,这句话一年前你也说过。” “……” 第四章 还敢逃吗 云山派师尊渡劫失败,苟师兄为此十分自责,他觉得师尊定是因为中午没吃上饭,饿得没力气才会在渡劫之时身受重伤。 苟师兄不曾料到,云山派中竟有人需要三个时辰才能爬上星落峰! 而那个需要三个时辰才能爬上星落峰的废柴,第二日被李长老背回追月峰后,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個月才下地。 星落峰高耸入云,没有人知道天雷降下时发生了什么事,亦没有人知道那一晚星落峰上发生了什么事。 自然没人敢去问师尊,孟清和躺在床上这半个月,向来清净的追月峰变成了八卦聚集地。 云山派七座山峰,除了鱼龙江对岸的星落峰,其他各峰弟子没事就往追月峰扎堆。 从师尊相貌到天降雷劫,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争相发挥丰富想象。 毕竟不管问什么,孟清和都闭口不言,除了想象还能咋地? 孟清和倒是没受什么伤,不过就是爬山后遗症,待腿不疼腰不酸了,她便下地了。 下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孟清和打算离开云山派了。 被她狠心抛弃的前任,竟是云山派的师尊,这云山派她还能待得下去? 叶季白若是渡劫飞升了倒也罢了,仙家总不至于与凡人计较。 偏偏他渡劫失败,偏偏孟清和目睹了他渡劫失败。 跑路吧! 孟清和留信一封,背起包袱连夜跑路。 夜深人静,孟清和刚摸到鱼龙江边,江中亮起一点灯火。 “孟师妹,你这么快就收拾好啦?上来吧,我送你过江。” “嗯?” 孟清和满头疑惑。 苟师兄也疑惑,“我看你这速度挺快啊,我前脚才吩咐值夜的师弟去追月峰送消息,你这后脚就下来了,怎么那日……算了,不提了,你快上来,师尊还等着你去做早饭呢。” “嗯?” 直到去到江对岸,孟清和才搞明白,原来是师尊要调自己去星落峰。 孟清和抬头望着夜间漆黑的星落峰,欲哭无泪。 她就知道叶季白不会放过她! 苟师兄划着竹筏远去:孟师妹,伱现在开始爬山,正好赶上天亮前给师尊做早饭。 孟清和:我真的会谢。 她腿脚刚好利索,这一趟上去,又得废了。 鱼龙江左岸没有竹筏,孟清和就算想逃,也无路可逃。 孟清和认命了。 如果说以前的叶季白是面冷心热的,那如今的叶季白就是冷心冷肺的。 孟清和即便腿脚酸痛,也不得半刻空闲。 与其说她是云山派的弟子,不如说她是叶季白的仆役。 仗势欺人,不过如此。 星落峰上的厨房被天火烧塌了半边,孟清和每日除了洗衣做饭、种菜浇地,修补厨房的事也落在她头上。 好在叶季白渡劫之地是在山梁东边,东边的弟子房尽数化作废墟,连草亭也没能幸免。 对于这种毫无修补价值的东西,叶季白自然也没必要那么明显的为难孟清和。 没了弟子房,孟清和晚间宿在上古神树下的茅草屋里。 这茅草屋本是叶季白歇息之所,如今孟清和来了,他便搬到了树屋里。 总不好叫孟清和没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落下个虐待门下弟子的恶名。 孟清和顶着云山派弟子的名头,对于叶季白诸多命令,并不敢明面上反抗。 背地里自然是没少骂的。 不管是从辈分还是实力,叶季白全方位碾压她。 叶季白抬一抬衣袖,就能将她掀飞。 委屈,憋屈! 叶季白渡劫那日受了伤,平日窝在崖边的树屋里极少出门。 就算出门也没拿正眼瞧过孟清和。 孟清和忍着腿脚酸痛辛苦忙活了几日,终于受够了。 这日将食盒放在树屋下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攀着木梯踹开了树屋的木门。 “叶季白,那日该说的话咱俩都已经说清楚了,你如今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叶季白盘膝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懒懒抬起眼皮子,瞥了眼叉腰站在木门边的孟清和。 “我们之间的事是说清楚了,但你既是云山派弟子,自当听命行事,怎么,是我不配使唤你?” 你配,你配,呸! 孟清和当下就跪了,“求求你了,你把我逐出师门吧,弟子感激不尽。” “云山派门规,逐出师门者,当挑断手筋,废去修为,你若是考虑清楚了,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云山派有这条门规?” “你在云山派这一年,除了吃喝玩乐,有认真看过云山派门规?” “呃……”孟清和没得反驳,但她本事没学到还得被砍了手筋,这个亏她不能吃,“等等……你监视我?” “我没那闲工夫,那日李长老来星落峰找你,我随口问了几句罢了。” 李长老实话实说,一点没给孟清和留面子。 “以咱俩的交情,你总不至于砍断我的手筋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俩之间已经没有交情了。” “……” 孟清和老实爬下树屋。 她是看出来了,叶季白就是个记仇的小人,今日栽在叶季白手里,算她倒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给老娘等着! 孟清和天资极差,实非修仙良才,她在追月峰时,李飘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惹事,便随她去了。 但叶季白眼里容不得沙子,将孟清和从追月峰提到星落峰,亲自教导,羡煞云山派一众弟子。 李飘飘却是替孟清和忧心不已。 云山派师尊性情孤僻,不问俗事,迄今只收过三个徒弟,而那三个徒弟最后都被他给杀了。 孟清和害他渡劫失败,他却要收孟清和为徒,这安的什么心,别人不知道,李飘飘却是能猜到的。 孟清和也觉得叶季白是想弄死她。 她现在不仅要干苦力活,早课晚课,日常修炼都不能落下。 这种日子孟清和受不了,她需要自由,她连夜收拾包袱准备溜下山。 她已经想好了,到了山脚捡根木头,顺着鱼龙江漂也能漂出几里地。 可惜刚出门就被在月下饮酒的叶季白给捉住了。 “想下山?” “不……” “为师送你一程。”叶季白随手一扬,杯中酒水泼洒,而孟清和被一阵劲风掀飞出去。 “叶季白!师尊!师父!啊!” 孟清和往崖下坠去…… 崖下是鱼龙江,就算是会划水之人,从星落峰的高度掉下去也非死不可。 急速坠落,孟清和闭上了眼睛。 她还不能死。 孟清和指尖掐破手掌,一滴鲜血溢出,孟清和手心朝下,蓦地睁开眼睛。 但她很快又闭上了眼睛,一抹红光从她眼尾隐去。 她感觉到叶季白的气息在靠近,她握紧拳头,藏起手心血渍。 即将坠入鱼龙江之际,叶季白欺近孟清和,“还敢逃吗?” 孟清和咬唇不答,滚烫的眼泪蹭了叶季白一脖子。 “叶季白,你放过我吧。” 她后悔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叶季白的。 叶季白身子微僵,原本只需轻点水面,他便能揽着孟清和飞回星落峰。 可在身体接触到汹涌的江水时,叶季白却没有动用修为止住坠落之势。 两人跌入雨后浑浊的鱼龙江中。 放过她吧! 谁来放过他呢? 第五章 我真想夸你 一年前。 清河镇。 清河镇近来出现了不少外乡人,多是江湖人士打扮。 镇上的客栈纷纷挂上“客满”的牌子,唯有城东醉梦居门庭冷落。 醉梦居是前两年新开的酒楼,楼下卖酒,楼上住客,老板娘茹娘是个徐娘半老的寡妇。 茹娘是清河镇上有名的泼辣户,公狗在她家店门口撒尿都得挨几句骂,更别提那些满腹花花肠子的臭男人。 原本凭着茹娘的美貌,醉梦居的生意不可能差。 可惜耐不住人家脾气火爆啊,但凡哪位客官多瞟了她一眼,她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得啐得人家没了面子才肯干休。 本着有其母必有其女的想法,茹娘的女儿孟清和在清河镇也是相当不受待见。 孟清和也确实不负众望,上树掏鸟下水摸鱼,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 这对母女来到清河镇不到两年,已是悍名远播。 清河镇以酒闻名天下,来来往往的酒商与好酒之人,听到醉梦居没有不摇头摆手的。 这样的性子可不好找婆家,别说媒婆不敢上门,就连城中的泼皮无赖都不敢上门找乐子。 足见这对母女的厉害。 眼看身边同龄的姑娘相继找了婆家,孟清和却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摸过。 她急了。 孟清和趴在窗边看着大街上的小伙子淌哈喇子,茹娘仰头痛饮一杯烈酒,嗤笑道:“不过一副臭皮囊,扒了倒还能解解馋。” 孟清和瞬间就没了兴趣,回头瞪一眼茹娘,“你能别在我思春的时候说这种恶心的话吗?” “我的好主……好姑娘唉,世间男人皆薄幸,你可别被那些口蜜腹剑的家伙给骗了,到头来后悔都来不及。” 孟清和挑眉,“咱们不就是喜欢在刀尖舔血么,既是口蜜腹剑的家伙,本姑娘又怎会让那把剑扎在我身上?” 茹娘叹气:“你没和男人好过,你不懂,那是把伤心的剑,无影无形,却能让你痛不欲生。” 孟清和转头又看向窗外,“真这么厉害?我倒是想试试。” “你要真想尝试情爱滋味,不如先去找连枝林魅妖学习一二,最近折在她们手里的男人可有数十人了,精力可真是好啊。” “呸,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狐媚之术。” “偏偏男人就是喜欢那些不入流的狐媚之术。” 孟清和双手在窗框上一撑,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大门外走去,“不跟伱闲扯了,这几日清河镇不安宁,叫他们都打起精神来。” “你不搁家吃晚饭啦?” “我找魅妖学习狐媚之术去。” 茹娘笑啐了一口:“呸!” …… 清河镇外连枝林,魅妖喜雨坐在枝头,满天繁星,仙府藏踪。 “清和,你去过仙界吗?” 孟清和双手枕头,仰面躺在树枝上,嘴里嚼一片树叶,“仙界?没去过。” “仙山阆苑,琪花瑶草,祥云萦绕……” 孟清和听得不耐烦,“仙界这么好,你来凡间作甚?” 喜雨被噎住了,仙界那么好,她来凡间作甚? “魅者,终是妖族,仙界如何容得?” 孟清和望着遥远天际的星子,叹道:“不能容身之处,再好也是地狱。” 喜雨也叹:“这人间,又何尝能容得下妖?” “你们要是躲在深山老林里吃素,那些人还能撵过去收拾你们?” “既入凡,又怎能不在红尘里打个滚?” 孟清和哼笑:“你们打個滚,压死了多少凡人?” 喜雨掩嘴娇笑:“那些臭男人心术不端,我们这是为民除害。” “我真想夸你。” 喜雨绵软无骨的身子靠向孟清和,细长的指尖轻轻刮过孟清和的脸颊,“清和,最近清河镇来了好多坏人,我好害怕。” 媚音如丝,缠得人心肝儿直打颤。 别说男人,孟清和都快犯迷糊了。 “喜雨啊,我也害怕,你能离我远点吗?” 喜雨嗔了孟清和一眼,“哼,不懂怜香惜玉。” “我看上去很像男人吗?”孟清和一脚踹出去,喜雨跟一块柔软的绸布般从她身上滑了下去。 “你不是男人,你也不懂男人。”喜雨又爬了上来,挨着孟清和坐下,“你啊,总有一天要栽在男人手上。” “呸,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这世上的女人,大多栽在男人手上。” 孟清和翻身坐了起来,“你这么懂男人,不如你教教我,怎样让男人栽在我手上。” 喜雨摇头,“没有人甘愿认栽,除非是付出真心,可真心这玩意太他娘稀罕了,那些死在我们手上的男人,但凡有一人付出真心,我也要多留他两日。” “两个人在一起,开心不就好了,待不开心的时候一别两宽,各不相扰,多少自在,求什么真心实意?傻不傻?” “你才傻,等你真心喜欢一个人,更多时候并不是开心。” “那是什么?” “是……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呢,你要是不想变成傻子,就不要靠近男人。” “那些俊俏公子贼招人喜欢了。”孟清和眼睛里映着繁星,扑闪扑闪的。 喜雨仰天长叹,“你没救了,我没什么可教你的,喏,我这里有一样宝贝,今日拿来与你抵酒钱。” “什么宝贝?” “相思蛊。”喜雨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白瓷瓶,“你如果相中一个男人,又害怕他背叛你,你便将这相思蛊种到他身上,不过……” “不过什么?” “相思蛊的母蛊须得种在你自己身上,那人若与你离心,你与他都将受噬心之痛。” “副作用这么大?” “相思蛊虽能将那人困在你身边,却也困住了你自己,你想清楚,要还是不要?” “我说不要,你能把酒钱结一下吗?” 喜雨将白瓷瓶塞进孟清和怀里,“这相思蛊千金难求,也就是你,我才舍得拿出来,清河镇不容我,今夜之后,我便要离开这里了,你多保重。” “你要去哪?”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喜雨要去帝都。 孟清和不留她,身在红尘中,在哪都是过客。 “走,请你喝酒。”孟清和起身,看向清河镇的方向。 清河镇点点灯火错落,酒香十里,晚风醉人。 …… 第六章 拿捏了 子夜时分,清河镇的街道上仍有醉醺醺的游人。 醉梦居的大门半敞着,有人推门。 来人一袭黑衣,腰间别一支短萧,抬眼往半人高的黑漆柜台看过来。 茹娘来清河镇这么久,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以至于挂在嘴边的脏话都忘了泼出去。 冠面如玉,剑眉星目,骨相绝佳,人间极品啊。 好看是好看,就是那双星目之中好似藏着两汪深潭,给人一股子冷漠疏离之感。 黑衣男子站在门外,并不进来。 “公子喝酒还是住店啊?”茹娘扭着腰肢从柜台后迎出来。 清河镇的夜是不眠的,即便是大半夜出来喝酒,那也是常见之事。 但大半夜来醉梦居喝酒的人,却是不常见。 这位公子眸光冷冽清亮,不像贪杯之人,那便是住店的了。 住店你倒是进来啊,难不成是怕这醉梦居里有吃人的妖怪? “捉妖。” 简单干脆的两个字从黑衣男人微抿的薄唇中蹦出来,重重落在茹娘的心底。 近日来清河镇的人,有几个不是来捉妖的? 但来醉梦居捉妖的,这是头一个。 “公子说笑了。”茹娘拍着心口嗔怒道:“这半夜三更的,可不兴提那妖魔鬼怪。” 黑衣男子并不理她,也不进屋,他站在醉梦居门槛外,抬手在身前的虚空中画了一道符。 指尖划过之处,金光闪烁。 茹娘没见过世面一般瞪大了眼睛,“公子……会变戏法?” 黑衣男子手指顿住,掌心朝上,托住金光符咒,只见他的手腕微微一震,那符咒便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推送着,朝天花板上扑去。 紧接着,原本安静的二楼,不知从哪间房里传出桌椅倒地、杯盘碎裂之声。 若是细听,还能听到女子尖细的惊呼声。 黑衣男子依旧站在门外。 茹娘笑里带着几分尴尬,“也不知哪里来的野猫,竟敢来老娘的地盘偷吃,老娘这便去剥了那畜生的皮。” “不必了。”黑衣男子终于又看向了茹娘,“那畜生自己会过来。” 哟,这么厉害?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叶季白。” 茹娘摇了摇头,转身往柜台后面扭去,“没听说过,年轻人闯荡江湖,总是这么冲……” “救命啊!” 从二楼传来呼救之声,茹娘蓦地转身,大步往门外奔来。 叶季白已经先一步退到了大街上。 二楼靠近街尾的窗户朝外敞开,孟清和半截身子探出窗外,一只白皙的手正揪着她胸前的衣襟,只待这手往前一推,她便要仰身跌出窗子去。 茹娘摔着帕子跺着脚,指着窗户骂:“你個不长眼的东西,连老娘的心肝儿都敢欺负,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娘,救命啊!”孟清和偏头朝大街上看下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负手而立的叶季白。 这位俊俏的公子是打哪里来的? 俊俏公子叶季白只瞥了一眼孟清和,便将目光投向了那只白皙柔荑的主人。 喜雨一双媚眼亦盯着叶季白,能逼得她现出真身,这人不简单。 眼见叶季白抬手又开始画符,喜雨忽而倾身向前,凑到孟清和耳边,“此人绝非善类,你且当心些,今夜酒喝得不尽兴,他日你来帝都,咱们俩再好好喝一场,我这便去了。” 孟清和心口陡然一松,整个人朝窗外坠去。 与此同时,喜雨化作一缕白烟,往街尾陋巷中遁去。 叶季白抬脚就要去追魅妖,却被从楼上坠落的孟清和挡住了去路。 孟清和原本不挡道的,但她“哇哇哇”坠地之前朝叶季白伸出了双手。 准确地说,应该是她双手胡乱挥舞的时候,正好抓住了叶季白的手臂。 “救命啊!” 孟清和的呼救声中明显带了一丝怒气。 救她也就顺手的事,但这人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甚至在孟清和抓住他手臂之际,他还甩了两甩。 孟清和能被他甩开? 不可能的! 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人都摔倒在地,孟清和更惨一些,叶季白一条臂膀重重打在她的肚子上。 “腰断了,腰断了!”孟清和哀嚎着推开叶季白的手臂,在地上打了个滚,叶季白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她给压了上来。 “快借我靠靠,这石板地可真是要人命。” 孟清和将脸靠在叶季白的心口,她好像感受到了喜雨在红尘打滚的快乐了。 不过很快,她就被打脸了。 嘶……真疼! 叶季白一巴掌拍在孟清和的脸上,清冷的声音里隐有薄怒,“起来!” “腰疼,起不来。” “你与魅妖是什么关系?” 孟清和十指交叉,托着下巴,醉眼朦胧地看着叶季白,“魅妖?今夜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是魅妖,醉梦居打开大门做生意,她来喝酒,我总不能将她撵了出去不是,伱也看见了,她方才要杀我呢。” 叶季白微眯眼眸,纤长的睫毛在眼眶下投下两片暗影,不知在想什么。 孟清和打了个酒嗝,伸手挑起叶季白的下巴,“你也是来捉魅妖的?听说进入连枝林捉妖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呢,你长得这么好看,可别被她们糟蹋了,不如便宜……” “滚开。”叶季白抬手拽住孟清和的腰带,稍稍用力,便将这女流氓给丢了出去。 在一旁看戏的茹娘赶紧上前扶住孟清和,低声斥道:“大半夜的,别发骚了。” 孟清和也压低声音,“喜雨走远了吗?” “放心,有老张他们帮忙打掩护,喜雨姑娘不会有事的。” 叶季白起身拍了拍衣襟,黑着脸往街尾走去。 魅妖已经逃了,他不想多生事端。 孟清和喊道:“更深露重,清河镇怕是找不到落脚之地了,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就宿在我这醉梦居如何?” 叶季白自顾往前走着。 “连枝林古木森森、蔓草丛生,稍有不慎便会迷路,公子千万当心。” 叶季白脚步微顿,似在犹豫。 孟清和却不再多说,挽起茹娘的胳膊,打着哈欠道:“折腾半宿,啥钱没挣到,娘,我们回去休息吧。” 在孟清和跨过门槛时,叶季白终于转过身来,冷冷开口:“你去过连枝林?” 孟清和偷偷冲茹娘挑眉:看,拿捏了! 第七章 你……不知羞 虽是寒冬腊月,但连枝林深处依旧一片郁郁葱葱,整片林子都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气息。 孟清和仰头灌了一口酒,将酒囊递给一旁的叶季白,“来一口?” 叶季白拂开探到眼前的一片树叶,微微蹙眉,“你难道没发现我们一直在原地绕圈吗?” 你还有心思喝酒? 孟清和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笑道:“我早告诉过你,连枝林就像是个迷魂阵,迷路不可怕,可怕的是魂被勾走了。” “你不是说你来过连枝林?” “瞧你这话说的,来过就不能迷路了?”孟清和将酒囊别在腰间,跟着叶季白往林子深处走去。 “伱之前来连枝林可曾见到过魅妖?” “自然见过,喏,就是昨晚来醉梦居喝酒的那位姑娘。”孟清和不瞒他,“我以往来连枝林,都是她带我出去的,哎,你说我这脑子,我怎么就没怀疑过她是魅妖呢?” 叶季白瞥了孟清和一眼,没说话,他从不说多余的话。 但他的眼神分明在说:你有脑子吗? 孟清和不跟他计较,继续分析,“你听说过吗?坊间有种传闻,说世上好酒在清河镇,而清河镇的好酒在无忧酒家。” “没听过。” “其实啊,如今清河镇最好的酒,并不是无忧酒家的无忧酒,而是我们醉梦居的浮生醉梦。” “浮生醉梦?” 孟清和话锋一转,“喜雨一定是贪我家的酒,才故意接近我,你说呢?” 叶季白不想说话了,因为他发现他们又绕回了原地。 眼下别说寻找魅妖,便是走出这片林子恐怕也不容易。 孟清和拍死一只飞到她手背上的虫子,啐道:“大冷天的竟然还有虫子。” 孟清和找到新的乐子,也不理会四下寻找出路的叶季白,她捡了根树枝,敲打树叶草丛,逮到虫子就送上一巴掌,玩得不亦乐乎。 跟个傻子似的。 原本稀稀疏疏洒进来的日光突然消失,连枝林里更显阴森。 过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穿过叶片砸落下来。 孟清和最讨厌下雨天,尤其是下雨天还没个避雨的地方。 叶季白显然心情也不好,他本以为找到個带路的,没想到被人摆了一道。 这片林子虽然枝繁叶茂,可也不能挡住细密的雨点,左右找不到魅妖,孟清和打算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连枝林里的树都有些年头了,很多树下面会有一个树洞,孟清和找了一圈,相中一个能容下两个人的树洞。 她连拉带拽地将叶季白拖到古树旁,一脚踹在叶季白的膝盖,“快蹲进去,这雨眼看就要下大了。” “沙沙”雨声中,叶季白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 孟清和将叶季白踹进树洞,自己随即挤了进来。 两个人蹲在树洞里,默默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雨帘。 这雨打在叶片上,又从叶片上滚落,林子里很快便潮湿起来,远处好似起了雾。 孟清和从腰间解下酒囊,递给叶季白,“真不尝尝?” 叶季白别过头。 孟清和哼笑一声,推开酒囊的封口,仰头正要自饮,不想手里陡然一空,酒囊被叶季白抢了过去。 “唉,你这人……唉唉……给我留点!” 眼瞅着叶季白“吨吨吨吨”几下干光半囊酒,孟清和心尖儿都在滴血,“这酒贵,你给我留点。” 孟清和抬手去抢,叶季白长臂来挡,孟清和急得整个人都趴到叶季白身上,就差薅他头发,挠他腮帮子了。 叶季白最后一口酒呛了出来,孟清和趁机抢走酒囊,看着空空如也的酒囊,孟清和大吼:“好酒得细品,你懂不懂啊,你懂不懂啊?” 叶季白应该是不懂的,他只觉得撒气了,尽兴了,浑身舒畅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将心中郁气发泄出来,是这么畅快的一件事。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叶季白正要抬手去揉,孟清和一巴掌拍过来,“帮你打虫子。” 连枝林虫子多,方才他便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这虫子咬起人来如此厉害。 就好像是要钻进皮肉里去食髓饮血一般。 好在孟清和下手快准狠,一巴掌将这虫子拍死了,叶季白揉了揉后颈,很快痛感便消失了。 天色越来越阴沉,寒冬腊月的雨打下来分外寒冷,树洞外的地面已经湿透,发黑的树叶发出腐朽的气味。 冷风裹挟着雨丝灌进树洞,孟清和抱着膝盖往叶季白身上贴了贴。 叶季白差点被挤出树洞。 “你为什么要来连枝林除妖?” 近来出现在清河镇的江湖人士,要么图财,要么图名,还有一些是来长见识学本领的。 但叶季白看上去和那些江湖人士不太一样。 他清清冷冷的,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那他因何来此? 叶季白没再往树洞外挪,他看着不远处躲在叶片底下避雨的鸟雀,沉声道:“妖魔邪祟,人人得而诛之。” 孟清和冷哼:“人,难道就是正义的化身吗?” “人心不古,人比妖魔邪祟更可怕。” 孟清和虽然认同叶季白的话,但又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哪有人说自己可怕的?” 雨丝粘着一缕碎发贴在孟清和白皙的脸颊上,她歪着脑袋靠着叶季白的手臂。 叶季白刚饮了酒,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和暖意,孟清和很喜欢。 叶季白侧过脸来看着孟清和,眸光深邃,“肉弱强食的世道,可怕比可怜好。”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孟清和摸了摸鼻子,又问:“你就不怕将命丢在这连枝林里?” 叶季白虽比清河镇上那些半油篓子强那么一点点,可要想降服连枝林里所有的魅妖,恐怕还欠缺了一些。 “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你倒是看得通透,不过……”孟清和抬头正好对上叶季白的视线。 “不过什么?” 孟清和勾起唇角,伸手在叶季白微微发烫的脸颊上捏了一把,“不过就是可惜了你这张脸,你要是不这么喜欢找死,不知还要迷倒多少姑娘。” “你……不知羞!”叶季白挥袖推开孟清和,急急起身,要往雨帘中冲去。 但很快,他便站着不动了。 “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孟清和去拉叶季白的衣袖。 “别动!” “你怎么了?”孟清和察觉出不对劲,猫着腰钻出树洞。 不等孟清和站直身子,她就明白了叶季白为何杵着不动了。 他娘的蹲久了,腿好麻! 第八章 找点乐子 那日的雨一直下到天黑,他们没有找到藏身在连枝林里的魅妖。 主要责任在叶季白。 孟清和实在没想到叶季白的酒量会那么差,而且……酒品也不怎么样。 叶季白醉酒后在连枝林里四处乱窜,一会仰头淋雨,可怜兮兮;一会爬树捉鸟,十分顽皮。 偏偏还真就被他捉到一只羽毛雪白的小鸟。 孟清和当时摸了摸小鸟的脑袋,咽了咽口水,摇头叹道:“可惜下雨了,不然我还能生个火。” 吓得小鸟往叶季白衣袖里钻。 闹腾半天,叶季白抱着树干就睡过去了。 对于如何走出连枝林,如何回到醉梦居,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据孟清和说,雨后林地泥泞,她拖着叶季白四处找路,在地上留下了痕迹,有了这些痕迹,她便没有再绕圈子,很快就走出了连枝林。 面对叶季白不敢置信的眼神,孟清和一拍桌子:不拖还能怎地?我又背不动你! 没将他留在连枝林被魅妖糟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只是没想到,那只躲在叶季白袖子里的小白鸟也被带回了醉梦居。 但回到醉梦居后第二日,孟清和就没再看见那只鸟了。 不过叶季白还留在醉梦居。 向来喜欢骂人的茹娘这次也敛了性子,每每看到叶季白下楼,立马抱着一坛酒扭上前,她也想看看俊俏公子撒酒疯的样子。 叶季白自然是不敢再喝那玩意,被茹娘缠了几次,出门都改翻窗了。 至于叶季白出门去了何处,就无人知晓了。 孟清和闲得没事的时候偷偷跟过几次,每次没出两条街就被叶季白给逮住了。 孟清和脸皮厚,笑嘻嘻贴上去,“好巧啊,叶公子也出来逛街?” 叶季白甩开孟清和不规矩的手,“孟姑娘三番两次跟踪我,意欲何为?” “这……怎么能算跟踪呢?”孟清和又将手搭了过去,“叶公子初来乍到不了解,这清河镇啊,看着民风淳朴,暗藏的危机可不少哩,你是醉梦居的贵客,你的安全,理当由我来保护。” 叶季白这次没有甩开孟清和,反而拉起她的手,紧紧扣着,生怕她跑了似的。 “那便麻烦孟姑娘跟紧点。” 咦?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 孟清和发懵的间隙,已经被叶季白拽着走出半里地。 这种事一旦失去主动权,心里就会没底,就会胡思乱想。 叶季白的手很暖和,掌心有薄薄的茧,紧紧抵着孟清和的掌心。 孟清和从未与人这般十指相扣地逛过街,她感觉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这种感觉很奇怪。 都说十指连心,孟清和的心微微有些乱了。 叶季白拉着孟清和走进了清河镇上唯一的青楼。 孟清和在看到怡兰苑的门头时便醒悟了。 套路还是那个套路,只不过是她被反套路了。 如果说方才在大街上,她只是感觉别人在看她,那此刻,怡兰苑里的人就是真真切切地在盯着她看了。 大概……没见过逛青楼还自己带姑娘的。 孟清和也没想到叶季白这么清风朗月的人会带她来逛青楼! 清河镇屁大的地方,怡兰苑的韩妈妈怎会不认识醉梦居的孟清和? 韩妈妈阴阳怪气地迎上来,“哟,今儿刮的什么风,把孟姑娘吹来了?” 孟清和脑子灵活,当下龇牙一笑,“我家表哥想找点乐子,咱们清河镇啊,也就您家最热闹,喏,我这不是给您送客上门来了嘛。” 瞧这小嘴甜的,韩妈妈立马将孟清和前几日打破她家仆役脑袋的事给抛到了脑后。 “你这表哥长得可真俊,妈妈我识人无数,公子这等相貌还真是头一次见,快快快,里面请。” 表哥叶季白被韩妈妈和孟清和连推带拉拐进了怡兰苑。 这事的走向……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叶季白手指用力,紧紧绞着孟清和的手指,疼得她直翻白眼。 不管怎样,这怡兰苑进来了,不留下点什么就想出去,那是万万走不了的。 叶季白的到来,无疑给怡兰苑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引得那些狂蜂浪蝶争相扑来。 此刻天还未黑,正是姑娘们休息的时辰,好几位姑娘连衣衫都没穿好,就那么半遮半掩地跑出房来,只为一睹绝世美男的风采。 别说叶季白,就连孟清和都快招架不住了。 偏偏叶季白死死抓住孟清和的手,让她逃无可逃。 叶季白低头凑到孟清和耳边,“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孟清和抬头瞪他:这怎么保护?你跟姑娘颠鸾倒凤的时候,我保护伱的腰还是保护你的肾? 叶季白由她瞪着。 孟清和没法,只能扛下所有,她拉了拉韩妈妈的衣袖,低声交易:“我家表哥没见过世面,性子拘谨,劳烦韩妈妈安排一间厢房,我先陪他坐一会再走……” 韩妈妈会意,拍了拍孟清和的手背,笑得意味深长,“妈妈明白,这第一次啊,都紧张,孟姑娘放心,妈妈自会安排妥当。” 孟清和不放心,又交代一句:“别给他留下阴影就行。” 韩妈妈看孟清和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了。 怡兰苑二楼最豪华的厢房里,孟清和终于挣脱了叶季白的魔爪。 韩妈妈差人送来一桌子美酒佳肴,又从争先恐后要来伺候的姑娘们里挑了两个姿色上等的,命她们梳洗打扮后去房里伺候。 毕竟才半下午,倒也不急着办事,韩妈妈离开前拉着孟清和的手,客气道:“左右时辰还早,孟姑娘难得来咱们怡兰苑,可得吃好喝好了再回去。” 孟清和正有此意,花的是叶季白的银子,她可不得敞开了肚子吃一顿。 厢房里只剩下叶季白和孟清和两個人。 孟清和啃着油滋滋的鸡腿,揶揄道:“想不到叶公子大白天的就有这么好的兴致。” 叶季白负手站在窗边,窗外是怡兰苑的后院,院子里草木凋敝,只有一丛竹子还绽着绿意。 “这里有妖气。” 孟清和差点噎住,拍着心口艰难咽下嘴里的鸡肉,抬头惊讶地看向叶季白,“这就是你来怡兰苑的目的?” 叶季白回头看过来,“不然呢?” 第九章 这样不对 孟清和曾问过叶季白师从何处,叶季白说他无门无派,不过是跟着山里修行的老道士学了点微末法术,行走江湖时,顺手捉几个小妖练练手。 孟清和骂他找死,连枝林里的魅妖能是一般的小妖? 那可是从仙界下来的妖! “魅妖已经不甘心只待在连枝林,这怡兰苑里就藏着一只。”叶季白关上窗户,走到圆桌前坐下。 孟清和埋头干饭,说话含混不清,“你就不怕被魅妖吸干了精……” 叶季白打断孟清和的话,“只有心志不坚的人才会着了魅妖的道。” 孟清和哼哼道:“话别说得太满,待会这怡兰苑的头牌姑娘往你怀里一靠,那小腰儿一扭,看你还能装多久?” 叶季白倒了一杯酒,将将送到嘴边,想了想又放回了桌上。 他不敢保证喝了酒后,自己是不是还能做到坐怀不乱。 毕竟……之前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孟清和吃饱喝足,摸着肚子就要离开。 叶季白拦住她,“原来孟姑娘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叶公子连魅妖都能捉,又怎会需要我的保护?” 溜了,溜了! “我目前只感应到怡兰苑中有妖气,至于魅妖是谁还不能确定。” “所以呢?” “方才进门的时候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女人有多缠人,我需要孟姑娘帮我应付她们。” 孟清和笑了,“怎么应付?坐下来讲道理?” 说你是来捉妖的,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叶季白眉心微蹙,这事确实不好办,孟清和若是留在这里,必定会引起旁人猜疑。 可要他应付女人,他又实在没经验。 门外响起敲门声,温软轻柔的声音响起:“怜儿来伺候公子。” 叶季白眉头蹙得更深,这要是放进来了,他该怎么办? 孟清和没有这些烦恼,她打开房门将怜儿放了进来。 怜儿不愧是叫怜儿,一张小巧玲珑瓜子脸,一双楚楚动人含情目,端的是我见犹怜。 孟清和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许多,她侧身请怜儿进房,再侧身闪出了房,体贴地关上房门,“表哥吃好喝好玩好,表妹这便先回去了。” 孟清和一边想着叶季白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一边哼着小曲下楼找韩妈妈。 一个怜儿已经够叶季白折腾的了,若是再来一個,只怕他吃不消。 韩妈妈倒是好说话,立时便差人去拦住抱着琵琶,正要往厢房而去的芳芳。 “我家表哥不差钱,韩妈妈这里的好酒好菜尽管招待着。” 韩妈妈挥着帕子笑,“瞧孟姑娘这话说的,咱们乡里乡亲的,我难不成还怕你表哥吃白食?” 这话里的意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醉梦居那么大一座酒楼杵着,还怕没地方要账? 呔,就不该跟叶季白攀亲戚。 孟清和别过韩妈妈,出了怡兰苑的大门。 她没急着回醉梦居,半下午干了一顿饭,可不得消消食。 清河镇本就是座小镇,没多大会便将几条街都逛完了。 眼见天色向晚,镇上稀稀落落亮起灯火,孟清和又回到了怡兰苑。 不过这次没有走大门,孟清和趁人不注意,溜进怡兰苑旁的小巷子。 叶季白所处的那间厢房的后窗正对着这条巷子。 孟清和翻墙而入,进入怡兰苑的后院。 这个时辰正是怡兰苑的姑娘们为晚上迎客做准备的时间,寒冷萧条的后院罕有人迹。 孟清和爬墙的功夫一流,三两下便攀上了虚掩的窗台。 房间里暖香熏人,琴音悦耳。 孟清和扒着窗台,从窗缝往里瞄,正看见叶季白靠坐在矮榻上微微眯着眼睛,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轻敲打榻上的木几。 好不惬意! 男人这张嘴啊…… 孟清和手掌用力,翻进了窗子。 “啊!” 琴音戛然而止,在怜儿的惊呼声中,孟清和就地打了滚。 正好滚到琴架旁,不等怜儿再发出声音,孟清和一个鲤鱼打挺,拔地而起,反手一掌劈砍在怜儿后颈。 晕过去的怜儿身子向前倾倒,孟清和赶紧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拦腰抱到幔帐后的雕花大床上。 孟清和走出幔帐时,叶季白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指倒是不敲了,眼睛也睁开了,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孟清和。 不得不说,叶季白这副慵懒姿态实在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孟清和一生行善积德,爱看俊俏公子有什么丢人的? 孟清和走到圆桌旁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眼神越发放肆了。 房间里早已掌了灯,火光映在孟清和眼中,就像两簇噼啪炸响的小火苗。 叶季白好似早料到她会折返回来,挑眉懒懒道:“酒温好了,伱可要喝一杯?” 孟清和这才注意到,叶季白身旁的木几上摆放着六角温酒壶,壶身纹着海棠花,秀丽雅致。 “你没喝酒吧?我可不想再拖你回家。”孟清和起身跑到矮榻旁,凑头到叶季白身上一顿猛嗅。 “回家……”叶季白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竟没有推开孟清和。 “叶公子,奴家进来添灯油了。”门外突如其来的说话声,令叶季白和孟清和皆是一惊。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孟清和正想着现在跳窗还来不来得及,却被叶季白抓住了胳膊。 叶季白手上用力,孟清和顿觉身子一轻,紧接着眼前一黑,一张薄毯罩在叶季白头上,而她……被叶季白压在了矮榻上。 细碎的脚步声出现在房间里,孟清和瞪着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叶季白,大气不敢出。 暖黄的灯光透过薄毯,照进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眼前人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恍惚这只是一场梦境。 叶季白突然凑近,孟清和立时闭上眼睛。 “这样不对。”叶季白的呼吸落在孟清和耳边,像是有猫爪子在挠她的心肝。 “哪,哪里不对?”惟恐被薄毯外的人听见,孟清和学着叶季白,偏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脸颊相贴,孟清和明显感觉到叶季白的身子僵了僵。 叶季白沉默片刻,搭在孟清和腰间的手突然隔着衣衫捏了她一下,孟清和猝不及防,低叫一声,又麻又痛好似还有点痒的腰肢不自觉扭动了一下,连带着压在她身上的叶季白也动了动。 薄毯外传来轻笑声,不多时脚步声便退了出去。 第十章 我有钱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孟清和抱着一壶温热的酒背对着叶季白坐在矮榻上,闷头干了大半壶。 这张矮榻旁的窗子正对着街道,没有打开。 但窗外的喧闹声犹在耳边响起。 清河镇热闹的夜生活开始了。 孟清和脑子里全是方才薄毯中的画面。 她才想明白叶季白说的不对,是哪里不对了。 两个搂抱在榻上缠绵的人,怎可能跟死鱼一般一动不动? 孟清和揉了揉滚烫的脸颊,她扭动的时候,叶季白温热的唇正好蹭到她的脸颊。 他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孟清和心如擂鼓,接连又灌了三口烈酒,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孟清和平日虽然嘴欠了点,手也不怎么规矩,但真被人这样搂在怀里耳鬓厮磨,她还是很慌乱的。 毕竟……是第一次。 即便叶季白是无心的,这令人脸红心跳的记忆也够孟清和辗转难眠好几宿了。 叶季白抱着薄毯靠窗坐在矮榻上的角落里,眸光复杂地看着孟清和的后背。 就在方才,他心中某个地方,好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般,十分难受。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让他感到惶惑不安。 人的心,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叶季白不喜欢自找麻烦。 “天黑了……”孟清和突然开口,“你要是不捉妖,我就回家了。” 叶季白移开目光,起身下地,“花了那么多银子,总不能无功而返。” 他等的就是天黑。 魅妖既然藏身在怡兰苑,采食阳气的最佳时间自然就是晚上。 而这时候,她散发出来的妖气也是最盛的。 叶季白抢过孟清和手里的酒壶,正要送到嘴边,孟清和转身跪坐起来抓住他的手,“不许喝。” 既然要办正事,怎么可以喝酒? 你自己什么酒量没点数吗? 叶季白垂眸看着孟清和微仰的脸庞,半晌,轻声道:“就喝两口。” “一口。” “好。” 孟清和松了手。 叶季白握着酒壶站了片刻,将酒壶放回木几上,“还是不喝了。” 怡兰苑里灯火明亮,人声鼎沸,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但暂时不会有人来这间厢房,添灯油的丫鬟出去将这房里的事告诉韩妈妈,便会有管事的派人来锁门,以防哪些喝醉了酒的客人乱闯,扰了贵客的兴致。 这门虽锁着,但门外还是有丫鬟候着的,钥匙就握在丫鬟手里,方便贵客吩咐。 原本是没有这许多繁琐事的,房门后都有插栓,自个儿关上门多少自在,偏偏就有那些猴急的客人忘了关门,出了几次事后,韩妈妈便想出了这個法子。 叶季白和孟清和被锁在怡兰苑最豪华的厢房里,不可能喊门外的丫鬟开门,大摇大摆地去寻找魅妖。 且不说韩妈妈会派人将他们撵出去,便是那魅妖,也早就溜之大吉了。 叶季白问孟清和:“你可会弹琴?” “弹琴不会,谈情可以。”孟清和又恢复以往没脸没皮的样子。 叶季白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到琴架旁,指尖轻轻拨弄琴弦,随后撩袍坐在琴凳上。 说好的捉妖,他倒起了弹琴的雅兴。 孟清和不理解。 门外候着的丫鬟也不理解:这位俊俏的公子这么快就完事了? 漫漫长夜,这才刚开始呢! 丫鬟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但房间里没有吩咐,她也不敢多问,万一惹恼了贵客,她得挨上一顿好打。 她也不敢去告诉韩妈妈,万一客人听完琴又起了兴致,她还是得挨上一顿好打。 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叶季白身姿挺拔,神采怡然,坐在琴凳上十分养眼。 孟清和盘腿坐在矮榻上,撑着脑袋看出了神。 她虽是看,却也在认真听。 很快,孟清和就听出了点门道来。 从叶季白指尖流泻而出的琴音中,是藏了术法的。 他的弹的曲子是方才怜儿弹过的,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若不仔细分辨,很难听出差别。 一曲终了,叶季白双手按在琴弦上,抬眸问孟清和:“好听吗?” 孟清和擦了擦嘴角,真心实意地回答:“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琴声。” 叶季白一点不谦虚,“我吹箫更好听。” 孟清和想起第一次见到叶季白的那个晚上,他腰间就别着一支短箫。 “你有这手艺,上哪不能混口饭吃,为啥要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捉妖啊?” 叶季白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姑娘直接把天聊死了,他还能说什么。 提起捉妖,孟清和又想起正事来,问道:“你可探出魅妖的位置了?” 叶季白正要收回的手指微微顿住,不过他很快敛去眼中疑惑,起身朝靠近后院的窗边走去,“魅妖就在大堂中,我已经用符咒缠住她的真身,我们先离开这里,她自会跟过来。” 孟清和端起木几上的酒壶一口闷干,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满意地下了地,“你忍心丢下怜儿独守空房?” 叶季白打开木窗,静静站在窗边看着流里流气的孟清和。 孟清和自觉无趣,撇了撇嘴,乖乖走到叶季白面前。 夜月高悬,夜风寒冷。 孟清和这次没有翻窗爬墙,叶季白揽着她的腰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清河镇的夜色中。 不得不说,叶季白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 叶季白将孟清和送回醉梦居后,又出了门。 孟清和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要去捉妖了。 怡兰苑人多,若是打草惊蛇,魅妖来个鱼死网破,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但叶季白一个人去捉妖,孟清和这心里又有些不安。 遇到一个长得这么俊的男人不容易,孟清和不希望他碰到危险。 叶季白临出门之前,孟清和拉住他的衣袖,“不是说好我保护伱的吗?” “一只小妖而已,我还能应付。”叶季白拂开孟清和的手。 手背相贴,很快又分开。 大抵是孟清和眼中的担忧太盛,叶季白走出去几步又回了头。 他站在醉梦居外清冷的街道上,对孟清和说:“劳烦你温一壶浮生醉梦。” “这酒很贵的。” 叶季白闻言笑了,“我有钱。” 第十一章 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叶季白回到醉梦居的时候,已是半夜。 他受伤了。 右手臂全是血,看着叫人心惊。 “以后少吹牛,打不过就跑,不丢人。”孟清和端着药箱踢开了叶季白的房门。 叶季白正坐在灯下,衣衫半解,见孟清和进来,便要将半截袖子拢上。 孟清和睨了他一眼,将托盘重重放在桌上,“已经看见了,别穿了。” 黑漆托盘上不仅放着药箱,还有一壶酒。 “一点小伤……嘶!” 叶季白话没说完,血肉模糊的伤口被孟清和伸指按住了。 “一点小伤就这么疼?”孟清和将酒壶递给叶季白,“刚温好的,你先喝一口,我给你上药。” 叶季白手臂上的伤深可见骨,并非小伤,孟清和从药箱里掏出几个小瓷瓶和一叠白纱,勾脚拖过来一只圆凳,坐下开始给叶季白清理伤口。 孟清和手法熟练,不像第一次干这活。 “魅妖……” “被我杀了。” 孟清和手指微微抖了一下,“连枝林里那么多魅妖,你都要杀吗?” 叶季白饮了口酒,自嘲道:“便是我想杀,就我现在这副样子,如何去杀?” 孟清和连连摇头,“不是我说你啊,你这身本领到底是从哪个半油篓子那里学来的?才一只魅妖就把你伤成这样,啧啧……” 夜风顶开窗子,罩子里的油灯轻轻颤动。 孟清和鬓边一缕碎发被风吹到眼前,她眨了眨眼,下嘴唇兜着上嘴唇吹一口气,试图将这缕扰乱视线的碎发吹到头顶上。 叶季白盯着她的小动作,向来清冷的眼眸中,不自觉浮起一层暖意。 吹了几下毫无效果,孟清和急眼了,她手上沾了血渍,只能抬起手臂去撩额前的碎发。 叶季白先一步放下酒壶,细长的指尖勾起孟清和柔软的发丝。 孟清和曲着手臂,怔住了。 发丝被别到耳后,叶季白的手指却并没有收回。 温热的指尖碰到孟清和的耳垂,短暂徘徊片刻,游移至她的后颈。 叶季白掌心用力,孟清和身子前倾,两人额头相抵。 “浮生醉梦……” “嗯?” “这酒醉人。” 孟清和低笑,“是伱酒量不行。” “孟清和……” “嗯?”这是叶季白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我不是什么好人。” 孟清和笑出了声,“巧了,我也不是。” 叶季白沉默片刻,又道:“听说清河镇的除夕夜会放烟火,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吵人得紧,扰得我睡不着觉。” 听得叶季白低叹一声,孟清和抬眼看来,“你要是喜欢,今年除夕我陪你去苍芜山,听说那里是看清河镇烟火的最佳位置。” 叶季白眉眼低垂,孟清和又道:“正好过两日我要去苍芜山的灵山寺上香,顺便去看看哪个位置最适合看烟火,对了,你不急着回家吧?” 在清河镇做生意的,每逢岁末,都会去灵山寺上香祈福。 叶季白搭在孟清和后颈处的手指微僵,他松开孟清和,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我没有家。” 孟清和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醉梦居虽然不大,但若是你愿意……” “夜深了。” “若是你愿意,可以留下来。”孟清和继续说完被打断的话,起身收拾药箱,不再看叶季白。 直到她离开房间,叶季白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但第二日,茹娘告诉她,叶季白一次性交了十年房钱。 这手笔,壕啊! 十年房钱都能把醉梦居买下来了。 叶季白坐在大堂吃早饭,孟清和屁颠屁颠跑过去,“哎呀,叶公子您都受伤了,哪能自己动手啊,我来伺候您用膳。” 茹娘倚着柜台直摇头:“完了,陷进去了。” 孟清和将吹凉的白粥送到叶季白嘴边,“您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张罗起来,炖只老母鸡怎么样?老补了。” 叶季白就着孟清和的手喝了口粥,“听茹娘说你会做饭,我想尝尝你的手艺。” 孟清和瞪了眼柜台后的茹娘,转头又是一张笑脸奉上,“好些日子没下厨了,手生……” “无妨,你从今日开始练起来,咱们有的是时间。” 孟清和舀粥的手一抖,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往后十年,自己都要给他做饭? 孟清和为难道:“这……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叶季白挑眉:“钱不是问题,你别后悔就行。” 孟清和总觉得叶季白话里有话,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后悔什么啊,只要钱到位,别说十年,让我给您做一辈子饭都没问题。” “那就一辈子。” 嗯? 不是……她的意思是…… 一辈子吃同一個人做的饭,不腻吗? 不对,叶季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像是对我有意思,可他拐弯抹角就是不说明白。 孟清和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当即把碗放下,双手捏住叶季白的脸颊,迫使他看向自己,“一辈子给你做饭,只给钱可不行,人也得给我。” …… 说来奇怪,在叶季白受伤之后两日,连枝林里的魅妖竟然都消失无踪了。 再有去除妖的江湖人士,一个都没折在里面不说,甚至还有打了野味回来的。 听他们说,连枝林里如今已经没有妖气了。 魅妖是被高人降除了,还是悄然离开了连枝林? 这件事无人知晓,就连老张他们也没能调查出来。 叶季白这两日在醉梦居养伤,倒是十分安分。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适应得很快。 孟清和没事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醉梦居大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叶季白讲故事。 你说叶季白这人吧,平日看着话挺少,讲起故事来却是一套一套的,听得孟清和心驰神往,恨不得下一刻就背起包袱闯荡江湖去。 叶季白从上古传说讲到当今的修仙门派,从仙魔之战讲到山海异兽…… 孟清和趴在叶季白腿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叶季白揉了揉孟清和的头发,“听山里修炼的老道士说的,没想到你这么感兴趣。” “这个世上真的没有龙了吗?” “烛龙谷里已经没有龙了。” “我听人说龙骨又叫神骨,是难得的好东西,最是辟邪镇魔,你见过龙骨吗?” 叶季白垂眸看孟清和,冬日暖阳洒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肌肤透着一层淡淡的粉,她微微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小猫。 “不曾见过。” 第十二章 我们……到此为止吧 苍芜山灵山寺。 醉梦居今年上的香油钱是清河镇上最多的,比无忧酒家还要多上几百两。 老住持将孟清和请到后院,“孟施主与佛祖有缘,老衲为你算一算财运如何?” 孟清和不想算财运,她想算姻缘。 老住持看了看孟清和的面相,咳嗽一声,“不若……老衲为孟施主算算前程?”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自己命里无桃花? 孟清和也不敢多问,“那便算前程吧。” …… 从苍芜山回到醉梦居,孟清和有些魂不守舍。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都没吃,更别提给叶季白做晚饭了。 叶季白一天没人喂饭,用左手随便扒拉了一晚面条,嚼之无味。 这人一旦有了依赖,就很难戒掉。 这才几天啊,叶季白就习惯了孟清和围在身边吵吵闹闹。 夜深时,叶季白躺在床上睡不着,心不在焉翻个身,正好压到右臂的伤口。 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他必须马上见到孟清和。 孟清和屋里漆黑一片,房门是从里上的拴。 叶季白敲门,无人应声。 “清和,清和……” 无人应声。 叶季白正要破门而入,厨子老张提着一坛酒经过,“孟丫头不在房里,我方才见她出门去了。” “她去了哪里?” “她去哪从不会与我打招呼。” 老张消失在楼梯口,叶季白心底的不安更盛。 不仅孟清和不见了,茹娘也不在店里。 好像是防着他来问话似的。 叶季白坐在孟清和平日常坐的小板凳上,倚着醉梦居半开的大门,望着空荡荡的街道,面若寒霜,眸中却似藏着两汪看不见底的深潭。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雪,叶季白在门廊下枯坐了一夜。 …… 清河镇外一间破旧的茅屋。 屋里点一盏油灯。 宽大的黑色斗篷下探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手指微勾,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不由自主仰起头来。 “是谁告诉他的?” “回尊主的话,是贺护法身边伺候的丫鬟星儿。” “星儿现在何处?” “星儿……已经被丢进无妄海了。” 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猛然一拍,卸下木桌一角,“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你们就杀了她?” 桌角砸落,正砸在地上仰着头的人的脑门上,汗涔涔的额头当场就见了血,“尊主恕罪。”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做事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是魔鬼啊!” “尊主,可咱们本来就是魔……” 黑色斗篷下低咳一声,“行了,贺护法现在身体如何?” “贺护法身体还是老样子,但自从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之后,整日郁郁寡欢,常念叨着要来找您。” “找我做什么,等我找到解药自会回去找他。” “尊主啊,您都出来两年了还没找到解药,也难怪贺护法郁结于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去稳住他,我这边已经有眉目了。” “属下遵命。” …… 孟清和回到醉梦居的时候,叶季白已经回房了。 吹了一夜冷风,本就有伤在身的叶季白生病了。 孟清和熬了一碗粥,蒸了几块米糕,端到叶季白房里。 叶季白背靠软枕,盯着坐在圆桌旁的孟清和。 粥还烫,孟清和拿着白瓷勺漫不经心地搅着。 到底是叶季白先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孟清和放下白瓷勺,看向叶季白,“我们……到此为止吧。” 叶季白眉心紧蹙,“什么意思?” 孟清和不敢再看叶季白,又低头搅拌热粥,“昨日灵山寺的住持给我算命,说我命里有仙缘,若抛却俗念,潜心修行,他日定能悟道飞升。” 叶季白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所以呢?” “我想找个地方修仙去。” “我可以陪你去。” “你陪在我身边,我哪有心思潜心修行?” 别说她没心思修行,估计还会影响别人修行。 “我在伱心里,就如此……微不足道吗?” 没到手的时候百般纠缠,到手了就弃如敝履,他叶季白在孟清和眼中,跟只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 这样争执下去也没个结果,孟清和好言劝道:“哎呀,你得将目光放长远些,人世间的小情小爱左不过数十载光景,若是薄情寡义的,三两年便厌了弃了另寻新欢,岂不蹉跎?今日你我缘尽于此,你便当我是那无情之人,快快将我忘之脑后,重觅良缘才是。” 薄情寡义的还得三两年才厌了弃了,她孟清和三两天便说出这等无情无义的话,当真是狼心狗肺。 叶季白紧紧闭上眼睛,看上去似乎头疼得厉害。 孟清和知叶季白性子执拗,当下又放下狠话:“你若对我苦苦纠缠,不肯罢手,他日可别怨我误你韶华。” 见叶季白面色苍白,咬唇不语,孟清和到底说不出更狠心的话来,诱哄道:“不若……你也找個地方修仙悟道?待你我飞升之后,再续前缘,也非不可能之事,你说呢?” 叶季白正要开口,被孟清和抬手打断:“不过话说在前头啊,你不得和我拜入同一个师门,误了我清修,我咬死你。” 叶季白这样一张谪仙下凡般的脸成天在她眼前晃悠,她还有心思悟道? 谈情说爱哪有当神仙逍遥快活? 叶季白猛然掀开被子,起身下地,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生病的缘故,他站在床前晃了几晃才站稳。 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一身单衣摔门而去。 孟清和没追。 她喝光了正好入口的白粥,又抓了米糕来吃。 吃着吃着就哭了。 也不知仙界有没有这么俊俏的仙君? …… 孟清和离开清河镇那日,乡亲们敲锣打鼓欢送了三里地。 排面搞得实在是太大了。 也将孟清和的退路给堵了。 她这要是一无所成跑回来,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她不要脸,她娘还要脸呢。 欢送的人群里没有叶季白,叶季白不知去了何处。 不知他有没有离开清河镇? 孟清和总想着叶季白交了十年房钱,他这样不告而别,岂不是太亏了? 日后若是在别处遇到,叶季白找她要债,她拿什么还? 他们还会再相遇吗? 第十三章 多谢师尊成全 一年后。 星落峰。 孟清和这两日特别勤快,不仅把厨房屋顶修好了,还开垦了两块地。 她站在山梁上,看着东边满地的废墟,陷入沉思。 或许……她能重建弟子房! 孟清和不喜欢住在叶季白楼下,来自前任的压迫感让她做了好几宿噩梦。 既然改变不了大环境,那就改变小环境。 说干就干,孟清和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趁叶季白熟睡之后扛着斧头出去砍树。 叶季白看着堆在东边山头的树木,又看了看一边练剑一边打盹的孟清和,微一跺脚,一颗石子打在孟清和手腕。 孟清和“哎哟”一声,长剑落地。 “既然你半夜精力充沛,以后功课便改到半夜如何?” 孟清和揉了揉手腕,低眉顺眼,跪地磕了个响头,“谨听师尊安排。” 自从那晚被叶季白从崖底拎上来之后,孟清和便像是被人夺了舍,跟以往判若两人。 叶季白叫她往东,她绝不往西,叶季白叫她养猪,她绝不养鸡。 这山上野鸡多,真不需要养。 野猪就不多了,野猪都在对岸的野猪峰。 孟清和想过了,叶季白无非就是想报复她,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叶季白出了这口陈年郁气就是了。 多大点事,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毕竟……当初是她抛弃了叶季白。 也是从那晚之后,叶季白不再将自己闷在树屋里,没事就在孟清和面前晃悠。 叶季白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监工罢了。 孟清和格局大,没事就给叶季白磕个头。 原本她想着,她卑微至斯,叶季白就算看她不顺眼,也不好再发作了吧? 谁曾想她越乖,叶季白越挑刺。 这不,叶季白沉沉开口:“你砍树是为了盖房子?” “正是,师尊住在树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弟子既然能翻修屋顶,说不定也能盖房子,左右能挤出点时间来,弟子便想着尝试一番。” “你倒是有心了,不过星落峰的树木不适合盖房子,你不妨去牵牛峰砍些杉木上来,牵牛峰的杉木纹理细密流畅,线条错落有致,而且防潮防腐,最适合用于在星落峰盖房子。” 他可真敢想! 牵牛峰在鱼龙江对岸,也就是说,孟清和得爬下星落峰,过江之后再爬上牵牛峰,砍了树还得扛着下山过鱼龙江,然后爬回星落峰…… 直接让她去死得了。 “弟子手脚粗笨,就算有了好木料,也没有好技术,糟蹋了牵牛峰的杉木,却是可惜了。” “房子不盖了?” 孟清和又磕了個响头,“不盖了。” “继续练剑。” “弟子遵命。” 孟清和捡起掉落在尘土里的长剑,从地上爬起来。 要说她真不是修仙的料,来云山派一年多了,连云山派最基础的“天女散花剑”都只是学了个皮毛。 如今天天在叶季白面前练剑,她脸皮再厚也觉得丢人。 天女散花剑,听名字就知道一套适合女弟子修炼的剑术。 孟清和却不喜欢,阴柔有余,阳刚不足,耍起来软绵绵的,跟没吃饱饭似的。 一只微凉的手搭上了孟清和执剑的手腕,“手腕放松。” 孟清和不止手腕放松了,整只手都放松了。 长剑又掉进尘土之中。 叶季白薄唇紧抿,面沉如水。 孟清和直呼心好累。 练剑就练剑,你动手动脚干啥? 哎,磕头吧! 叶季白脚尖挑起长剑,剑身寒芒骤闪,孟清和眨眼的功夫,长剑又回到了她手中。 叶季白捏了捏她的手腕,冷声道:“继续。” “手腕不要太僵硬。”叶季白手上用力,孟清和的手腕随之转动一圈,一个漂亮的剑花便挽了出来。 这手把手教学的待遇,扰得孟清和心猿意马,她想起在清河镇的时候,趴在叶季白腿上听故事的日子。 如果当初她没有抛弃叶季白,现在说不定娃都出生了。 孟清和脸颊火辣辣烧起红云,哪还有心思练剑。 “专心点。”叶季白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孟清和心神一凛,手中的剑差点又掉了。 “师尊。” “怎么?” “我认真想过了,我真不是修仙的料,待在云山派除了拖后腿还浪费粮食,更招您心烦,您看看要不要通融通融,放弟子回家?” 孟清和猜不透叶季白的心思,但她知道叶季白心里肯定憋着坏。 “迈腿。”叶季白踢了一脚孟清和的左腿,“你虽不是修仙的料,干杂活却是一把好手。” 孟清和就等他这句话,“弟子能否只干杂活……不练剑?” “那我岂不是要付伱工钱?” “我很便宜的。”孟清和听着叶季白的话风似乎有戏,又道:“赚点回家的路费,我就知足了。” “你急着回家做什么?” “瞧您这话说的,我既与仙界无缘,可不得早点回家嫁人生子,再耽误几年,怕是连鳏夫都看不上我了……哎哎哎,痛痛痛!” 叶季白突然发力,孟清和的手腕被捏得死死的,疼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 “嫁人而已,何须回家?云山派那么多男弟子,你想嫁给谁,师尊替你保媒如何?”叶季白甩开孟清和的手,脚尖踢起再次掉落尘土的长剑。 长剑破空射出,没入山梁上梨树的树身。 梨树猛然震颤,本就所剩无几的梨花尽数飘落。 孟清和跌倒在地,手掌在沙子上擦破了皮。 她顾不得疼,换个姿势又给叶季白跪下了。 “多谢师尊成全,弟子想嫁给野猪峰的李师兄。” “……”叶季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弟子想嫁给野猪峰的李思远师兄,劳烦师尊替我保媒。” “好,好得很。”叶季白脸上乌云密布,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过境,“我现在就去野猪峰……给你们保媒!” 孟清和“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多谢师尊,恭送师尊。” 叶季白深吸一口气,连山路都不走,直接跳崖飞下星落峰,往鱼龙江对岸的野猪峰掠去。 孟清和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吹着口哨回屋补觉: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第十四章 她不配啊! 叶季白回来的时候,孟清和睡得正香。 梦中漆黑的天幕悬挂一轮红月,孤孤单单的,好似有人咬破手指,在黑绸布上按了个血印子。 孟清和手里握着一把菜刀,对案板旁边容貌清俊的少年说:“记住了,肉一定要剁了煮了烧熟了才能吃。” 少年乖巧点头。 “饿的时候不能逮着人就咬,得先煮……呸,不能吃人。” 少年又乖巧点头:“那饿了吃什么?” “饿几顿死不了的。” “但饿着肚子睡不着。” 孟清和抡起菜刀就往自己脑门上拍,“睡不着就敲晕自己……” 孟清和猛然惊醒,还好只是个梦,这一刀下去,可就开瓢了啊。 “醒了。”清冷的声音在窗边响起。 孟清和微一偏头,便看见叶季白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低头把玩着短萧。 日影西斜,已是傍晚时分。 孟清和起身下地,从床栏上拿了外衫披上,“弟子这就去给师尊做饭。” 虽然对叶季白这种不请而入的做法感到气愤,但孟清和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她不敢发作。 “慢着。” 孟清和刚走两步又顿住。 “过来坐。” 孟清和走到矮榻旁边的小板凳前坐下。 叶季白将短萧放在矮榻中央的小木几上,垂眸看向孟清和,“李思远死了。” 孟清和惊而跳起,“你杀了他?”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孟清和眸光闪躲,“我什么时候叫你去杀他了?” 叶季白冷笑,“野猪峰弟子李思远,去年冬天在追月峰山脚拦住你,要与你结为道侣,被你拒绝。” 孟清和挠了挠头,默默坐了回去。 叫他去保媒,他咋还打听起来了呢? “之后李思远多番骚扰伱,更是将你扛上野猪峰隐蔽之处胁迫于你,你宁死不从,被他一脚踹中心口,李飘飘及时赶到才捡回你一条小命。” 李思远的行径本该被逐出师门,但他天资聪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仙人才。 孟清和虽有李飘飘庇护,终究不过是一个毫无天赋的废柴,掌门权衡利弊,最后李思远不过是被罚禁足半月罢了。 这件事被压了下来,知道的人并不多。 叶季白要么是从李思远口中得知,要么就是去问过了李飘飘。 李思远自然不会无端将自己做的坏事向师尊坦白,除非是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而叶季白如果向李飘飘打听李思远与自己的事,他对自己的这桩婚事未免太过重视了些。 孟清和正琢磨着,又听叶季白说道:“你若是想嫁给李思远,为何在他三番五次追求之时拒绝于他,若是我今日给你保这個媒,你当真要嫁给他?” 叶季白起身,高大颀长的身躯挡住窗子外的天光。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孟清和的脑袋瓜,“还是说……你想借我的手杀了他?” 孟清和抬头辩解:“我真没这个意思,不是……我真没想到你会杀了他。” 李思远虽然可恨,但好歹是一条人命。 孟清和最见不得打打杀杀的了。 叶季白冰冷的手指捏住孟清和的下巴,弯腰凑近,眸光凌厉,“你竟敢算计到我头上来?” “弟子对天发誓,弟子是真心愿意嫁给李师兄,绝不敢算计师尊。” 孟清和这话自然是假的,她就是在算计叶季白。 也可以说是在试探叶季白。 不过话说回来,叶季白若是不多管闲事,直接将她许配给李思远,她如何算计? 如果叶季白将她留在星落峰,只是想报复她,在得知她与李思远的纠葛之后,直接将她许配给李思远,让李思远来折磨她就是了。 其实孟清和要想离开星落峰,嫁给李思远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她自然不愿意给李思远那个畜生当媳妇,洞房之夜废了他倒也不难。 只要不住在星落峰,不在叶季白的眼皮子底下,多的是离开云山派的法子。 但叶季白将李思远杀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叶季白心里还有她。 如此,孟清和心里就有底了。 叶季白紧紧盯着孟清和的眼睛,仿佛想要看穿她心底最隐秘的心思。 “我将他杀了,你待如何?” 孟清和能如何? 替他报仇? 这真不至于。 孟清和原本只是想借叶季白的手给李思远一个教训,没想到叶季白出手就是绝杀。 “李师兄因我而死,我,我去他坟头上柱香。” “不必了,他葬身江底,云山派不会有他的坟地。” “哦,那我祝他早日入畜生道。”孟清和眨了眨眼,天真无邪地回看着叶季白。 到底是叶季白先别开视线,他收回手,直起腰,瞥了眼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吩咐道:“去做晚饭吧。” 孟清和手掌摊开,举到叶季白眼前,可怜兮兮道:“师尊,我手疼,可以少炒两个菜吗?” 她坐在小板凳上本就矮矮小小的,如今做出这副模样,看在叶季白眼中,简直就是条可怜虫。 她手掌磨破皮的地方渗了血丝,手腕处被叶季白捏过的地方青紫一片。 倒不像是装的。 叶季白心底好像有根弦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弄了一下。 “把早上剩下的粥热一下。”叶季白几步走到门边,留下这句话便闪身掠上了树屋。 不过很快,他又飘了下来,因为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没说。 “一个月后的摘星大会,云山派原本派去参加的弟子是李思远,今日我将他杀了,你便替他去吧。” 啥? 孟清和小小的脑袋怎么转也想不明白,这参加摘星大会的事,怎么就落到她头上了? 她有什么资格去参加摘星大会? 她不配啊! 摘星大会,乃是各大门派的收徒大会,三年举办一次。 说是收徒,其实也是各大门派展示各家实力的机会。 实力强的,自然更吸引能人志士的加入。 所以……这种展示自家门派绝技的舞台,与她孟清和有什么关系? 她连天女散花剑都耍不好。 不是,既然李思远被委以重任了,叶季白怎么就不能留他一条性命呢? 孟清和连剩粥都不想热给叶季白吃了。 她后悔了,她不该算计叶季白的。 叶季白看着孟清和紧皱的眉头,看上去心情不错,“你今日也睡够了,吃过晚饭便开始练剑吧。” 孟清和表示她睡三天三夜也不嫌够。 何况,只喝粥的话,她哪有力气练剑啊? 第十五章 干饭也算清修吗? 孟清和要在摘星大会上献艺之事在云山派中不胫而走。 “果然由师尊亲自教导就是不一样啊。” “谁说不是呢,这才几天啊,就将李师兄挤下去了。” “对了,有几日没见到李师兄了,你们知道他忙什么去了吗?” “你这一说起来,我好像也有几日没见到李师兄了。” “奇了怪了,好端端的一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兴许是下山历练去了吧。” “呵,依我看啊,李师兄被人抢了风头,多半是被气跑了。” “李师兄是这么小气的人?” “他还真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 星落峰今日来客了。 来的是凤尾峰长老余筱宛。 余筱宛身后跟着十几名弟子,抬了好几只木箱。 乍暖还寒的天气,这些弟子皆是大汗淋漓,足见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 木箱在古树下一字排开,弟子们皆跪在木箱旁朝着树屋磕头行礼。 余筱宛磕完头直起腰,抬头看向木门紧闭的树屋,“凤尾峰余筱宛请师尊安。” 树屋内没有回应。 余筱宛继续说道:“摘星大会召开在即,虽说云山派是清修之地,不讲究这些身外之物,但孟师妹此行千泽城,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这些都是凤尾峰为孟师妹添置的首饰和衣裳,请师尊过目,若是哪里不满意,筱宛这便差人去调换。” 凤尾峰长老余筱宛是个孤傲的女人。 她有孤傲的本钱。 先不说她本事如何,能当上云山派的长老,定然是有几把刷子在身上的。 单凭这副倾国倾城的容貌,若是放进宫里去,国灭了都得将责任推到她头上。 如果说云山派师尊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那凤尾峰长老余筱宛,就是云山派的门面担当。 听说很久之前的摘星大会,曾掀起过一股歪风,有没有绝学不打紧,只要哪個门派里有俊男美女,便能吸引一大波狂蜂浪蝶拜入门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毕竟奋斗的路上也得有些许动力。 不过后来随着一些门派的没落,各门派惶恐之下,又将重心放在了武学之上。 余筱宛这等容貌,在如今的江湖,多少有点生不逢时。 但又美又有本事的,在哪都吃香。 以往云山派但凡有什么大场面,必定要将她请出来镇场子。 孟清和何德何能,能担得起余长老这声“孟师妹”啊! 排资论辈,她得喊余筱宛一声“师叔”。 孟清和虽被叶季白提到了星落峰,对岸都传她现在是叶季白的关门弟子,但叶季白却从未提过要收她为徒之事。 这一声“师妹”听在孟清和耳朵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叶季白放下碗筷,瞥了一眼扒在门缝上往外瞅的孟清和,“既是给你送东西的,你去瞧瞧便是。” 因过几日要出远门,对云山派功法口诀颇为生疏的孟清和被叶季白按在眼皮子底下用功。 连午休的时间都被剥夺了。 孟清和哪里敢去瞧啊,虽说树下的人跪的不是她,但她若是此刻打开门,岂不是占了他们老大一个便宜。 毕竟叶季白不搭理余筱宛,很容易让人以为树屋里只有她一人。 “师尊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弟子这便退下了。”余筱宛咬了咬嘴唇,眼中尽是失落。 孟清和最见不得美人委屈,转头朝叶季白递眼色:你倒是吱一声啊! 叶季白会意,手中竹筷飞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孟清和的手背上。 “哎哟!”孟清和惊叫出声,等她想起来捂嘴已是来不及。 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余筱宛顿住了脚。 “孟师妹莫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今日是我莽撞了,还望孟师妹见谅。” 孟清和掐死叶季白的心都有了,她幽怨地打开破旧的木门,挤出一个辛酸的笑容。 “弟子孟清和拜见余长老。”孟清和这几日磕头磕成习惯了,当即便跪下要给余筱宛磕头。 膝盖还没沾地,就被叶季白给拽了起来。 小小的木门旁站着两个人,多少有些拥挤了。 叶季白扫了眼树下躬身垂头的凤尾峰弟子,冷声道:“去趟千泽城而已,用得着备这么多衣裳首饰?” 余筱宛不敢抬头,但她敢说:“摘星大会卧虎藏龙,群英荟萃,孟师妹代表云山派登台,总不好荆钗布裙,招人笑话。是弟子思虑不周,未曾问过孟师妹的喜好,自作主张送来这些俗物,碍了师尊和孟师妹的眼。” 这段话多少带了些小情绪,孟清和都听出来了,叶季白怎可能听不出来? 向来孤傲的凤尾峰长老放下身段来送礼,却遭此冷眼相待,她心里不痛快是正常的。 可惜叶季白根本不在乎,“既知道碍眼,还不快抬下去?” 孟清和差点就伸手去捂他的嘴了,这几箱子衣裳首饰敢情不是送给他的,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今日这几箱东西若是抬下星落峰,孟清和与余筱宛的梁子可就结下了。 叶季白不干人事,后果却要她来承担,冤不冤哪! 芝麻没捡到还丢了西瓜的事,孟清和不干。 “师尊说笑了,这怎么会碍眼呢?咱们星落峰自从被雷劈过之后,愈发穷得揭不开锅了。”孟清和哪壶不开提哪壶,“师尊方才还叮嘱弟子,摘星大会不可丢了云山派的脸呢。” 树下凤尾峰弟子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孟清和转头看向余筱宛,“余长老见谅,弟子愚笨,几句口诀反复背了一上午还是记不住,方才正在受罚,师尊在气头上,说话不免……” “孟师妹无需解释,是我不知分寸扰了师尊清修。” 清修?干饭也算清修吗? 孟清和觉得不能再俯视余筱宛,当下甩开叶季白的手,顺着木梯滑下来,走到余筱宛面前,扯着衣袖道:“余长老您瞧我这衣裳都打三个补丁了,正愁下山招人笑话,这些箱子……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这些都是孟师妹的东西,本当由你自己做主。”余筱宛抬眸看向孟清和,一双好看的杏眼虽漾着笑,可眼眶却已红了。 瞧把美人气的,孟清和看着都心疼。 余筱宛眼角余光瞥向树屋,那扇破旧的木门已经关上了。 第十六章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凤尾峰的弟子将木箱堆在那两间无人居住的茅草屋,之后便回去了,但余筱宛被孟清和留了下来。 孟清和虽然有点贫,可她不傻。 余筱宛当真是冲她来的吗? 她在云山派一年多,余筱宛只怕连她孟清和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而已经身为一峰长老的余筱宛,根本没必要巴结星落峰一名小弟子,即便她如外界所说那般深得师尊器重。 余筱宛今日所为,乃是冲叶季白而来。 恰巧孟清和有成人之美之心,她将余筱宛请进茅草屋,亲手为她泡了杯热茶。 余筱宛打量着这间原本属于叶季白的屋子,叹道:“孟师妹真是好福气,第一次上星落峰,便被师尊看上了。” 孟清和坐在矮榻上,亦叹:“哪是什么福气啊,旁人不知道,余长老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哦?” “我第一次上星落峰,便目睹了师尊渡劫失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孟清和推开窗子,窗外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她继续说道:“师尊没有当场杀了我才是我的福气。” 余筱宛道:“师尊心胸宽广,断不可能因这点小事便杀了你。” “哎,余长老你不懂。” “你如今是星落峰的弟子,喊我师姐便可。” 孟清和抹了抹眼角,嚎啕大哭:“师姐啊,你是不知道啊,这星落峰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师尊他压根就没把我当人看啊……” 足足哭诉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听到头顶古树上传来“砰砰砰”几声窗户被用力关上的声响,孟清和才歇了下来。 星落峰上的这棵古树,青叶紫茎,玄华黄实,据说是上古神树元灵所化。 很早很早的时候,云山派一位长老初上星落峰时,这里举目荒芜,唯有这棵古树尚可遮风避雨,他在古树下搭了三间茅草屋,后又在树干上搭了一间小木屋。 木屋有一扇小门和两扇大窗,一扇窗户对着崖下的鱼龙江,一扇窗户对着茅草屋顶。 孟清和在茅草屋里哭嚎,树屋里的叶季白听得一清二楚。 桩桩件件都是叶季白对她的压迫与虐待。 余筱宛惊得差点丢了茶盏,“这……师尊……” 孟清和抓住余筱宛的手,恳求道:“师姐,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伱救救我吧!” 余筱宛十分为难:“这……” “你说我这么笨,连天女散花剑都练不熟,师尊却要我去参加摘星大会,到时候丢了云山派的脸,就算他不杀我,云山派还能容得下我?” “可我……” “师尊哪里是要亲自教导我啊,他是要折磨死我啊!” 余筱宛身为凤尾峰长老,自然知道叶季白曾杀死过三个徒弟的事,此刻听孟清和这一番声泪俱下陈述叶季白的暴行,她虽觉得叶季白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孟清和,但心底多少有些动摇了。 师尊如果想要折磨孟清和,放着让她来啊! 何必脏了师尊的手! 一个不思进取的废柴,她有八百個让孟清和生不如死的法子。 余筱宛眼中的同情逐渐变得狠厉。 “师姐,你在想什么呢?”孟清和在余筱宛眼前挥了挥手,“你是觉得我太吵了吗?” 余筱宛收回神思,“你需要我如何帮你?” 孟清和吸了吸鼻涕,“过几日启程去千泽城,师姐可愿与我同行?” “可护送你去千泽城的人选已经定好了。” “师姐想去千泽城,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孟清和拉着余筱宛的手摇来摇去,看上去又傻又甜,“师姐也不希望看到我在摘星大会上出丑吧?” 余筱宛心动了,如果孟清和在半路出点意外,由她代为参加摘星大会,不仅能为云山派招来不少优秀苗子,还能让师尊对她另眼相看。 “那……我试试?” “多谢师姐,眼下天色还早,我带师姐在星落峰上逛逛?” 这星落峰有啥好逛的? 东边光秃秃,西边几间茅草屋,多看两眼都忍不住想抹眼泪。 “你不用做功课吗?” “我晚上熬点夜,不耽误事。”孟清和拉着余筱宛出了屋子。 余筱宛转头向树屋看去,木门紧闭,她被孟清和拉出来的时候心里甚至有点小小的希冀:师尊会不会出来喝斥孟清和偷懒? 她难得找个理由上星落峰,却只偷偷瞥了几眼那素色衣角,连眼睛都不敢与其对视。 眼下被孟清和拉着往山梁跑,余筱宛心里的失落可想而知。 哪怕多看一眼……也好啊。 孟清和可不希望叶季白此时跑出来,她脚底抹油,拉着余筱宛跑得飞快。 “师姐,我之前在云山派的卷宗里看到,最早来星落峰开荒的那位长老乃是仙君下凡,这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余筱宛心不在焉。 “卷宗上说他曾去过魔界,还将当时的魔尊给拐来了星落峰,这事也是真的?” “也是真的。”余筱宛没有心思扯星落峰上任主人的往事。 孟清和却是对此极为感兴趣,她以前问过李飘飘,李飘飘一心扑在烤鸡上,油滋滋的手指点着孟清和的脑门:你呀,少看点传说故事,这种东西看多了容易做春梦。 山梁上的大风吹乱了孟清和的头发,她回头看着余筱宛,又问:“那位仙君当真送了一串龙骨链给魔尊当定情信物?” 余筱宛疑惑:“卷宗里记载了这事?” 乱飞的头发挡住了孟清和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这个倒是没记载,我是听追月峰的师姐说起的,估计是她胡诌的。” 余筱宛点头道:“定是她胡诌的,龙骨镇魔,仙君怎可能送魔尊龙骨链做定情信物?” 是仙君傻,还是魔尊脑子有问题? “我原本还想见识一下龙骨链长什么模样,这件事既然是假的,想来龙骨链也是不存在的,哎,可惜。” “可惜如今世上已没有龙,不然挥剑剔龙骨也不失为一件声震江湖之事。” “师姐女中豪杰,早已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谁不喜欢被人奉承呢? 即便对方是一个对武学毫无钻研的废物。 余筱宛刚挤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端着的笑脸,山梁那头就传来了师尊透着寒意的声音。 “孟清和,滚过来。” 余筱宛的笑冻在脸上。 孟清和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滚下山梁。 第十七章 师尊,您冷静点! 堆满木箱的茅草屋内,叶季白凭窗而立。 屋子常年门窗紧闭,一股子挥散不去的霉味。 星落峰上的屋子本就不多,为何还要空置两间出来? 孟清和之前打算收拾一间出来作为寝居,但叶季白没有同意。 “谁让你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的?”叶季白冷漠的声音里压抑着几丝怒意。 屋子里的气氛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孟清和有一瞬间恍惚:叶季白之前对她的容忍,莫非都是假象? 还是说,她之前没有触及到叶季白的底线? 这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能让叶季白发这么大的脾气? 将木箱抬进这屋子一开始并非孟清和的主意,余筱宛说今夜有雨,须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搁置这些装满了衣裳首饰的木箱。 放眼整个星落峰,除了这两间空屋子,还有哪里放得下这么多木箱? 余筱宛说:要不先放在那两间屋子里? 孟清和说:那就先放在这两间屋子里。 谁能料到,这屋子里竟埋了个雷! 余筱宛已经回凤尾峰去了,这扛雷的事只能落在孟清和头上。 眼看雷就要炸了,孟清和扑通跪下:“弟子错了。” 叶季白冷哼:“错在哪里?” “错,错在不该擅自将这些木箱抬进这间屋子。” 孟清和嘴上知错,心里却是十分不屑,这屋子若是真有那么重要,你他娘的倒是上個锁啊! 叶季白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众山皆在浮云之下,唯星落孤耸,却又不及九霄。 上不见仙宫阆苑,下不见滚滚红尘。 身在此间,究竟有什么意义? 叶季白问:“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住进这间屋子?” 孟清和摇头,抬眼见叶季白背对着她,又回了句:“弟子不知。” “这屋子里死过人。” “……”孟清和瞬间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心直窜天灵盖。 叶季白又道:“隔壁那间也死过人。” 能死在星落峰上的,肯定是星落峰的弟子,毕竟谁会那么闲爬这么高的山来寻死? 孟清和接不上叶季白的话,只能保持沉默。 她总不好问死的是谁吧? 这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是我杀的。” 别说了,咱就问: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叶季白缓缓转身,黑靴步步逼近。 孟清和向来乐观,她坚信只要刀还没架到脖子上,生命就有无限可能。 她本就跪在门边,当即从地上弹起来,后退一步闪到门外,顺手就要将木门带上。 她没指望这扇破木门能挡住叶季白,不过本能使然,该抗争的时候绝不能躺平。 但她没料到,叶季白闪得比她还快,门没关上,孟清和的手便被一股霸道的力量给擒住了。 孟清和惊呼:“师尊,您冷静点!” 叶季白将孟清和抵在茅草屋的土坯墙上,眸光凶厉,“你在害怕?” 孟清和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原本杀几个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这事从叶季白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孟清和要是不害怕,多半是脑子缺根弦。 “您饿不饿,弟子去给您做饭?” 孟清和脑子好得很,她得赶紧让叶季白看到她的价值。 谁会忍心杀害一个会做饭的厨子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吗?”叶季白明显忽略了孟清和的话。 “您想吃野鸡炖蘑菇还是竹筒饭?” 在一个人生气的时候,若是这般与他鸡同鸭讲,往往只会更加激发他的怒火。 但也可以试探出……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气。 他要是真的起了杀心,便是伱磕破了脑袋他也不会放过你。 可若他只是吓唬你,你装装样子配合一下、讨好一下、姿态往低了放一下又有何妨? 叶季白的手掌搭在孟清和的头顶,他凑近了问:“孟清和,你会背叛我吗?” “我……” “快下雨了,回房吧。”叶季白搭在孟清和头顶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里似有疲倦之意。 叶季白松开孟清和,转身往山梁走去。 孟清和靠在土坯墙上,望着大风中孤独落寞的身影,一时竟也生出些许疲倦之感来。 她会背叛叶季白吗? 连叶季白都不敢知道答案,她又如何作答? “快下雨了,师尊你去哪里?” 星落峰上风云变幻莫测,眼下乌黑云层已经覆满天空,一场大雨很快便要降落。 叶季白没有回答,加快脚步往山梁那头走去。 这道山梁一年四季都在刮风,那棵老梨树在狂风中东倒西歪,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 从云山派去千泽城,须得先走三天水路,徒步翻过两座大山,一天后换车马赶六天陆路,算上阴雨天路上耽搁的时间,至少也得提前半个月出发。 孟清和没什么行李,余筱宛送来的衣裳每一件她都喜欢,但每一件叶季白都不喜欢。 奇了怪了,这些衣裳又不是送给他的,他多什么事? 叶季白:“太薄了,这才几月的天,年纪轻轻的你就想得老寒腿?” 叶季白:“太花哨了,你是去招新的还是去招亲的?” 叶季白:“太露了,刚出云山派就要被山匪抢去压寨……” “得得得,我就穿着我这身打满补丁的衣裳去参加摘星大会,您满意了吧?”孟清和话锋一转,“要不……” “我和你一起去千泽城。”叶季白风轻云淡地丢出这句话,愣是将孟清和那句“要不咱换个人去摘星大会”给噎回去了。 “不是,师尊您说不定哪天又要渡劫飞升了,您这……”跑去千泽城凑什么热闹啊? “你代表的不仅是云山派,还有星落峰。”叶季白将手中一件藕色裙衫丢回木箱,“你可以丢云山派的脸,但不能丢我叶季白的脸。” 孟清和都不忍心告诉叶季白,不管是云山派还是星落峰,这个脸,她丢定了。 “您就算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难不成你要戳瞎参加摘星大会众江湖侠客的眼睛? 叶季白挑眉,“半个月的路程,足够你练熟一套剑术。” 孟清和心底发出一声哀嚎,“师尊啊,有余师姐督促我练剑,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叶季白眸光微沉:“正是她要去,我才不放心。” 第十八章 你说师尊图她什么呢? 云山派掌门乔景明因李思远的事这些天都在夹着尾巴做人。 从孟清和被提上星落峰那天起,他就开始担心孟清和会向师尊告状。 孟清和是半夜上的星落峰,乔景明是第二天早晨才得知的消息。 他想警告孟清和已是来不及。 而孟清和也确实如他所料,去星落峰没多久就对李思远下手了。 身为一派掌门,包庇品行不端的弟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全看师尊对孟清和的态度。 从李思远被师尊亲手了结性命这件事上看,乔景明对自己的处境十分忧虑。 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孟清和到底是如何拿捏住师尊的? 要说美色,凤尾峰长老余筱宛不比她差。 要说武学,她是云山派这届弟子中最难带的。 要说才学,她有吗? 你说师尊图她什么呢? 即便对孟清和作为云山派代表,参加摘星大会之事十分不看好,但乔景明不敢多言。 甚至在野猪峰的长老沈元浩和逐日峰长老韩令华的反对下,乔景明还帮着孟清和说了几句违心话。 “师尊愿意亲自教导,说明孟清和有其可取之处。” “这孩子以往虽说贪玩了些,但性子好,不骄不躁,在师尊的调教下,必有一番作为。” “此次参加摘星大会的云山派弟子,乃是师从星落峰,这说出去也很有面子不是?” 李飘飘却还是有些担忧,“面子是有了,可如果清和在摘星大会上表现不佳,咱们云山派丢的脸可就更大了。” “李长老言之有理,那咱们对外的说法……”乔景明略一思索,“孟清和还是追月峰的弟子,咱们对外不提星落峰。” 李飘飘一个白眼怼过去:敢情丢的不是你龙头峰的人! 原本这件事就这样敲定了,云山派今年不打算广招门徒,只派个追月峰的小弟子去摘星大会见见世面,纯当去玩了。 偏偏出发那日,不仅孟清和出现在鱼龙江边,师尊也来了。 叶季白的出现,在鱼龙江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可是活生生的云山派师尊啊! 在很多云山派小弟子心中,云山派师尊应是一位白胡子老头,毕竟传说师尊修仙三百年,熬死了好几任云山派掌门。 如今得知这样一位仪容绝佳的美男子,竟就是他们的师尊,除了震惊激动之外,更多的是对孟清和的羡慕与嫉妒。 她何德何能啊? 乔景明小心翼翼地站在码头,只等师尊送走孟清和之后回星落峰去。 不得不说这孟清和还真是不简单,竟能让师尊亲自下山送她。 松木所制的小船泊在岸边,此次出发千泽城,共安排了两条小船。 除了带队的野猪峰长老沈元浩和追月峰长老李飘飘,凤尾峰长老余筱宛也毛遂自荐跟着来了。 余筱宛的意思是:孟清和乃是师尊的关门弟子,此去千泽城山水迢迢,路上万一出了点差池,师尊那里不好交代,她跟着也好多个照应。 单是三位长老护航,这個阵容就够豪华的了,各山头又分别派了一名弟子去增长见识,一行十人,将分乘两条小船沿江而下。 云山派每个弟子都想去千泽城看热闹,毕竟在山里待久了,难免向往外面的世界。 奈何经费不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幸运儿。 头号幸运儿孟清和一直跟在叶季白身后,叶季白在外面向来话少,对乔景明简单交代两句便一脚跨上了松木小船。 不仅乔景明怔住了,围在鱼龙江两岸欢送的弟子也呆住了。 师尊……这是要送孟清和到千泽城? 人群里一位弟子凑到另一位弟子耳边嘀咕:“我敢打赌,孟师妹一定是救过师尊的命。” “你咋不说师尊被孟师妹绑架了呢?” 眼见师尊掀开青色的篷帘,钻进了船篷,乔景明到嘴边的疑惑只能憋了回去。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师尊这摆明了是要送孟清和去千泽城。 问题是,这条船原本安排是坐五个人的,如今师尊上去了,谁敢与他同乘? “还不上来?” 孟清和将包袱甩到背上,跳上了小船。 两岸目光太过炙热,孟清和连同掌门拜别都忘了,猫着腰就钻进了船篷。 昏暗的船篷里弥漫着一股子松木的清香。 追月峰长老李飘飘趁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之际,背着两个大包袱抢先登上了后面那条小船。 紧接着来自各峰的六名弟子争先恐后往后面的小船挤去。 李飘飘对师尊要去千泽城之事一点不觉得奇怪,昨晚她便知道这个消息了。 昨晚师尊飞跃鱼龙江,送了个大包袱给李飘飘,让她今日带着上路。 包袱里装着什么李飘飘不知道,因为这不是送给她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搬运工。 凤尾峰长老余筱宛倒是想坐第一条船,但她不太敢。 师尊同行对于她来说是个意外之喜。 她等着她的好师妹孟清和邀请她,但迟迟没等到。 孟清和倒是想啊,她又哪里敢? 如果不是外面人太多,她压根不想和叶季白待在这小小的船篷里。 最后谁都不敢上第一条船,但一条船坐八个人实在是有些挤了,毕竟有三天的水路呢。 乔景明无法,只得派人再去划一条船过来。 “师尊,可以出发了。” 乔景明的声音传进船篷,叶季白和孟清和皆是一愣。 他们俩好像都忘了,这船得有人划才能动起来! 叶季白给孟清和递了个眼神,孟清和老实说:“我不会划船。” “不会可以学。” “我可以去我师父那条船吗?” “不可以。” “可以找位会划船的师兄来咱们这条船吗?” “不可以。” 孟清和放下包袱,乖乖滚出船篷。 乔景明递给孟清和一根长竿,方才船篷里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此刻笑道:“一篱点水千钧力,鱼龙江虽江水湍急,但靠近江岸的水并不深,这竿子也不难掌握,你沿着江岸撑竿,慢慢摸索便能上手了,切记不要往江心去。” 孟清和苦笑:“多谢掌门指点。” 师尊所乘的船不动,谁也不敢动。 孟清和在众目睽睽之下,咬咬牙,一竿到底,用力后撑,小船争气地划了出去…… 第十九章 我们还有可能吗? 星落峰上寒意未消,但鱼龙江两岸却已进入了初夏时节。 两岸的山崖上百花争妍,美不胜收。 孟清和却没心思欣赏美景,她恨不得跳进江水之中,一了百了。 她真的不会撑船啊! 她真怕自己一竿子打翻了后面那一船人! 在好几次差点撞到山石,又好几次差点与后面的小船撞上之后,孟清和礼貌地请后面两条小船先行。 后面两条船的弟子在见识孟清和“高超”的划船技术后,本就害怕师尊发怒而波及无辜,在经过师尊默许之后,麻溜地超船而去。 李飘飘丢了个包袱给孟清和,又递上来一个鼓励的眼神,才不舍地吩咐撑船弟子加速。 余筱宛站在船尾,目光一直注视着那只在江水中摇晃的小船。 她当然不是在看孟清和,她盯着在江风中翻起又沉下的青色篷帘,祈祷那帘子能掀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可惜直到江水绕过山峰,再看不见那条船,她也没能看到师尊走出船篷。 而待看不见之时,余筱宛心底对孟清和的嫉妒便涌了上来。 她凭什么能让师尊亲自送她去千泽城? 孟清和也想问叶季白:你为啥要跟来? 孟清和不想努力了,她将竹竿横在船尾,四肢一软,躺平了。 天高云淡,江风拂面。 舒坦! 小船随波逐流,竟比孟清和撑竿时漂得还要快些。 就在孟清和迷迷糊糊快睡着时,一股压迫感袭来,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谁知这一翻身,淡淡的松香笼来,她翻进了叶季白的怀里。 孟清和正要往回翻,手臂却被人按住了,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方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孟清和脸颊埋在叶季白素白柔软的衣衫里,瓮声道:“嗯?” 叶季白压在孟清和身上的手臂往下挪了挪,让她的脸露出来。 孟清和依旧闭着眼睛。 叶季白撑着脑袋侧躺在船尾,一条腿懒懒曲起,他垂眸看着孟清和的侧脸,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 孟清和不惧威压,死不睁眼。 “你为何要拉余筱宛去千泽城?” 孟清和眼皮子颤了颤,“余师姐人美心善……” “你在云山派待了一年多,不了解她的为人?” 凤尾峰长老余筱宛,美艳不可方物,性子却高冷孤傲,少与人亲近。 人美是真的,心善却不一定了。 “我在云山派吃喝玩乐一年多,哪有空闲去了解她的为人?” 叶季白不屑:“你还骄傲了?” 孟清和摊牌了,“不瞒你说,我这人天生喜欢美好的东西,只要是好看的,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千泽城那么远,有余师姐这样的大美人相伴,赶路才不会乏味嘛……” “不对,你不是要余筱宛相伴,伱的目的是我。” 孟清和下巴微微吃痛,即便闭着眼睛,她也能感觉到叶季白盯在她脸上的目光,那目光太烫人,孟清和避无可避。 孟清和刚想骂他臭不要脸,叶季白却先开了口,“你明知余筱宛对我有意,你明知她恨不得杀了你才好,却还要邀她去千泽城,孟清和,你果然不简单。” 参加一趟摘星大会回来,至少需要一個多月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叶季白不是没有渡劫飞升的可能。 孟清和挥开叶季白的手,翻身坐起,江风撩起篷帘,打在孟清和的眼睛上,她揉了揉眼睛,睁开时,眼睛已经红了。 “我在你心里,竟是这般不堪。” 叶季白的声音依旧冷漠,“你吃准我会来护你,这才是你的目的。” 孟清和再好的脾气也要生气了,转头瞪着叶季白:“我有病吗?” 叶季白眼神坚定,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有些犹豫,“你不希望我飞升?” 嗯? 他是这么想的? 孟清和当即落泪,“你总得等我还了你房钱再飞升吧。” 叶季白在清河镇醉梦居交了十年房钱,他如今可是孟清和的债主呢。 孟清和在云山派一年多,没攒到钱不说,还欠了追月峰陈师姐好几个铜板。 没碰到叶季白也就算了,但既然碰到了,这笔债她总不好再欠着了。 “等摘星大会结束,你随我回清河镇拿钱,咱们两清。” “两清?”叶季白苦笑,“我们之间……算得清吗?” 她若想两清,又为何将他绊在人间? 小船被风送到崖壁下,船头撞上石块,猛然晃动,孟清和身子不稳,又躺了下来。 “叶季白……我们还有可能吗?” “我可能让你再抛弃一次吗?” “对不起。” 叶季白没说话,起身钻进船篷,直到天黑都没有出来。 孟清和没心思再偷懒,举起竹竿在崖壁上一撑,小船继续顺水往下游漂去。 天黑后,孟清和终于摸索出了撑船的技巧,偏生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 雨越下越大,这船是没法撑了,但孟清和不想进船篷避雨。 她坐在船尾,坐在鱼龙江漆黑的夜色中,任风吹雨打。 叶季白的话点醒了她,她故意绊着叶季白,是想再抛弃他一次吗? 可是,她还没找到…… “我饿了。”船篷里传来叶季白的声音。 孟清和的思绪被打断,深深叹了口气:既是欠了他的,便再伺候他几天吧。 船篷里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包袱,一个是李飘飘丢过来的,一个是孟清和带来的。 叶季白什么行李都没带,只带了个人来。 此次出行,云山派是准备了干粮的,不过干粮没有放在这条船上,孟清和自己包袱里只带了两件换洗衣衫和一囊好酒。 所有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李飘飘的那只大包袱上了。 叶季白对那只包袱却是不抱希望,他知道里面塞了什么。 大包袱被叶季白抢了去,孟清和只能打开自己那只小得可怜的包袱,拿出酒来问叶季白,“我没带吃的,你喝不喝酒?” 夜雨打在篷顶,耳畔不得清净。 悬挂在篷壁上一只小小的竹篾白纸灯笼,随着浪涛摇来晃去,晃得人头晕。 这种天气本应上岸,不过云山派好歹是修仙门派,这点小风小浪算不得什么。 孟清和浑身湿哒哒地缩在角落,这船篷不大,叶季白就坐在对面盯着她,她实在不方便换衣裳。 叶季白接过她手里的酒囊,故意提醒:“别把这里弄湿。” 那我走? 孟清和白了他一眼,原本打算就裹着这身湿衣熬一熬,此刻她却不愿了。 叶季白眼前一黑,一件带着淡淡香味的衣衫朝他兜头罩了过来,孟清和的声音随之响起:“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 第二十章 这下玩脱了 在孟清和换衣服的时候,叶季白蒙头打开了那只他昨晚交给李飘飘的包袱。 摇晃的昏暗灯影下,叶季白看着包袱里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云山派作为江湖上的大门派,有统一的着装,就是此刻罩在叶季白头上这种蟹壳青的长衫。 而除了着装,发带、发簪啊,佩剑、腰饰啊等也都是按人头发放的。 就连这打包的墨灰色粗布,亦是人手好几块。 叶季白有的,李飘飘自然也有。 没错,李飘飘丢过来的并非叶季白昨晚交给她的包袱,而是她自己的。 包袱里除了衣裳,还有各种吃食。 晚饭倒是有着落了,可是…… 叶季白抿了抿唇,问:“你换好没有?” “好了好了。”孟清和掀开叶季白头上的衣衫,喜道:“咦,我师父给我带了吃的。” 惊喜来得太突然,孟清和差点扑到叶季白身上。 包袱里不仅有各种糕点,还有烤鸡卤肉,非常丰盛。 外面风雨大作,叶季白和孟清和躲在船篷里喝酒吃肉,倒也惬意。 一年多不见,孟清和差点忘了叶季白酒量不行。 果不其然,这人三口酒下肚,便开始发疯了。 叶季白盯着孟清和,那眼神似要将她拆吃入腹。 孟清和塞了一块桂花糕到他嘴里,继续低头啃鸡腿。 “你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叶季白眼眶红了。 孟清和无奈劝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嘛,总是要朝前看,你这个样子,我会很为难的。” 叶季白拍打着心口,声音喑哑:“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吗?” 孟清和叹了口气,喝了口酒,“这事怪我,是我年少无知,是我玩弄了你的感情,但你这不是也不给我弥补的机会嘛,伱说吧,我要如何做,才能帮你解了这个心结?” 叶季白倾身抓住孟清和的手腕,放下狠话:“我要你尝一遍我当初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你甩我一次?” 这事……似乎也不难办。 “孟清和!”叶季白大喝一声,吓得孟清和手里的鸡腿掉到了腿上。 “我,我在。”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从叶季白眼中滑落两行清泪。 孟清和的心好似被尖锐的细针扎了一下,疼得她皱起了眉头。 叶季白……哭了? 她闯了大祸了! “我,我……”孟清和慌了。 她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叶季白? 否则她怎么能那般随意就抛弃了他? 叶季白像一个被人丢弃的小孩,蹲在孟清和腿边放声痛哭。 他的额头抵在孟清和油滋滋的手心,他的肩膀在颤抖。 他是云山派高高在上的师尊,他是江湖上传说一脚踏进仙界的得道高人。 可所有人都忘了,他其实也只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啊! 他被人欺骗感情的时候,心也会痛。 伤痛在心里憋了一年多,又见故人,往事排山倒海向他推来,叫他如何不难受? 孟清和心里的愧疚更深,她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这么纯情的男人,你怎么就下得了手呢? 孟清和将脸颊贴到叶季白的头发上,低声哄道:“从现在开始,我努力把你追回来,等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再将我抛弃,可好?” 喜欢上一个人,应该不难吧? 既然叶季白想让她尝一遍他当初的痛苦,也只有这个法子可行了。 叶季白大抵是醉得狠了,额头一下一下砸着孟清和的手心,一声一声地哭诉:“孟清和,你好狠的心……” 孟清和安抚了半天,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下来,帘外突然闪过一道骇人白光,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 孟清和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雷劫?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这只是正常下雨天打雷而已。 但叶季白听到雷声却炸毛了。 孟清和拦都拦不住,叶季白冲到船头,张开双臂仰头大喊:“雷劫,是雷劫,度过此劫,我便要飞升了。” 小船在风浪中摇晃不止,待孟清和艰难追到船头,雷声已经滚远。 为了防止叶季白跌入江中,孟清和一手死死抓着船篷,一手紧紧拉着叶季白的胳膊,将他往船篷里拉拽。 叶季白还在发疯,“清河镇的孟清和,等我飞升之后,我定要劈了你的醉梦居,砸了你的浮生醉梦酒,我还要,还要……” “……”你说他醉了吧,他还记得孟清和是清河镇的。 行吧,你都要劈了我老家,我还劝你个球。 孟清和看了眼漆黑的江水,一脚将叶季白踹了下去。 孟清和蹲在船舷边对江心喊:“师尊,您老人家好好醒醒酒。” 叶季白在江面冒了两次头,之后便没了踪影。 孟清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叶季白他……应该会凫水的吧? 云山派依山傍水,几乎每个弟子都会凫水。 孟清和蹲在船头等了半晌,眼见小船被风浪推着越漂越远,而叶季白却始终不见踪影,孟清和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不得踏实。 堂堂云山派师尊,被一个小废柴推水里淹死了……这事传出去,叶季白只怕死了也不得安宁。 “叶季白,叶季白!”孟清和的呼喊湮没在风雨之中。 完了完了,这下玩脱了。 孟清和“噗通”跳进浊浪翻腾的江水之中。 水底漆黑一片不说,又逢大雨涨水,浪涛浑浊,小船距离叶季白落水之地已有半里地开外。 孟清和一边回游一边四下摸索,除了坠落山崖的枯枝,孟清和什么也没有捞到。 回身见小船渐渐远去,孟清和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奋力朝着江心那点微弱的灯火追去。 随着篷帘摇晃而忽明忽灭的灯火是这雨夜中唯一的光。 孟清和只盼着叶季白也在追着那道光,或许他此刻已经翻上了船。 浪太急了,孟清和虽是顺水而下,可却远远比不上小船被风浪推送的速度。 孟清和不敢再耽搁下去,眸光微紧,旋身跃水而出。 黑夜中无人看见,她的身影比风还要迅疾,好似一道暗影掠过。 将将靠近小船,孟清和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水里。 她远远便看到了,船上无人。 叶季白还在水中。 可他在哪呢? 就算真淹死了,孟清和也得找到他的尸身啊! 孟清和捏紧手指,指甲嵌入掌心,微微的痛意在掌心蔓延,黑暗浑浊的水底,她睁开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 孟清和……你不许走 波涛声消失了,风雨声消失了,眼前浑浊的泥沙消失了。 孟清和仿佛置身一片虚空之中,她能清楚看到黑暗江水中往来的鱼群。 可她依旧没有看到叶季白。 孟清和正待回身,一只手臂从后拦腰勒住她。 孟清和撞进熟悉的怀抱,心惊之时,却也心安了。 叶季白将孟清和抵在小船一侧,小船浮沉,他们也浮沉。 孟清和两条手臂紧紧撑在船舷上,转头喝道:“先上船。” 叶季白非但没有推她上船,反而整个身子从后贴过来,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温热潮湿的气息喷洒在孟清和颈间,她想躲,却躲不开。 “孟清和,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走,我走,你放开我啊!” 孟清和腰间一松,她正想夸叶季白听话,突觉手臂一紧,身子被叶季白拉扯着转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凄风冷雨中,叶季白手掌捧住孟清和的脸,偏头亲了下来。 “你还欠我十年房钱,你说过要给我做一辈子饭,孟清和……你不许走。” 孟清和脑子昏昏沉沉,唯有紧紧攥着叶季白的衣襟,才能不溺死在这滔滔江水之中。 …… 一夜风雨过去,叶季白醒来时天光已亮。 船篷里不见孟清和的身影。 叶季白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蹙起眉头,他捏了捏眉心,撩开潮湿的篷帘。 孟清和抱膝坐在船头,望着山间云雾,不知在想什么。 她身上穿的衣衫是云山派中常见的弟子服,不过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李飘飘的,看上去略显宽大。 云山派各峰长老的衣服与弟子服区别不大,都是蟹壳青的布料,唯一的区别在束腰上。 弟子服的束腰是白色,长老的则是黑色。 师尊就没有什么讲究了,想穿什么穿什么。 而叶季白对衣饰没什么要求,有什么穿什么。 不过此刻身上穿的这件,他就十分不满意了。 叶季白的行李在李飘飘那,而孟清和带来的衣衫昨晚都湿透了,她自己现在穿的都是李飘飘的衣服,更别提叶季白了。 没错,叶季白身上穿的,也是李飘飘的衣服…… 孟清和只当这一大包东西是李飘飘特意为她准备的,却不知这是李飘飘错将自己的行李丢了过来。 孟清和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瞥了一眼叶季白,若是平日,看见叶季白这身打扮,她定然是要憋不住笑的。 但她现在没心情笑话叶季白。 “你的嘴巴怎么了?”叶季白走到孟清和旁边,弯腰看过来。 伱还有脸问? 孟清和转头避开他的视线,冷哼道:“被虫咬的。” 叶季白觉得奇怪,“这山间的虫子这么毒?” “可不就是毒嘛,发了疯似的,赶都赶不走。” 叶季白伸手要去掰孟清和的脸,被孟清和一巴掌拍开,“离我远点。” “又不是我咬的你,你发什么脾气?” “对,不是你咬的,是山里的豺狗、野猪、獾子咬的。” “你方才不说是被虫子咬……”叶季白脑子清醒了,虽想不起昨晚发生的事,但看孟清和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他便是再笨也该猜到一二。 叶季白直起腰来,掩嘴咳嗽一声,“昨晚,昨晚我对你……” “你就算对我再不满,你也不能咬我啊,你这让我怎么见人?” 孟清和实在不能将昨晚叶季白的表现称之为“亲吻”。 他分明就是心存报复。 叶季白不自在地四处张望,他真没想到自己喝醉酒后会干出这等丢脸的事。 他若是知道他昨晚在孟清和怀里哭唧唧的事,只怕会想跳江。 叶季白没话找话,“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是。”从江里捞上来,俩人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爽地儿,孟清和心里虽然窝火,但到底做不到不管他,“天放晴了,过不多时衣裳便要干了,你先去船篷里吃些干粮吧。” 船尾一根竹竿斜插在船篷旁的凹槽里,竹竿上挂满了衣裳,被江风吹得鼓起。 放眼望去,山水之间除了这条小船,再不见人迹。 叶季白将孟清和从船板上拽起来,“不能再耽搁时间了,我来撑船。” “你会撑船?”孟清和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蹿上了脑门。 叶季白足尖在船板轻点,小船像是被人从后面推着赶着,快速往下游漂去。 “这很难吗?” “……” 孟清和气得心口疼,甩袖钻进船篷。 是啊,她怎么忘了,云山派师尊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每次下山独来独往,是谁给他撑的船? 他有这等本事,昨日却要孟清和辛苦折腾一天,要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 可他是故意的孟清和又能如何? 本是她欠了他的。 关于昨晚醉酒之事,叶季白没有追问,孟清和也没多说。 这一日水路走得顺畅,但天黑时还是没追上前面两条云山派的小船。 孟清和有理由怀疑叶季白又是故意的。 不知为何,孟清和隐隐感觉到叶季白对云山派的弟子有种刻意的疏远。 不单是因为他是云山派的师尊就得端着架子,这其中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山里的天气变幻极快,昨夜风雨潇潇,今夜却是繁星璀璨。 小船悠悠飘荡在鱼龙江上,搅碎了满天星辰。 孟清和坐在船头,双手撑在身后,两条腿悬在水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山间虫鸣不断,船下水声潺潺。 晚风带着微微的潮意,糊着白纸的竹篾灯笼放在孟清和身旁的船板上,不时有蛾子在昏黄的火光下追逐,时间在这初夏的夜晚好像慢了下来。 孟清和懒得催促叶季白,真追上前面的船,她也不好解释她这破皮泛肿的嘴唇。 她在思考昨晚叶季白说的那件事,她有必要配合叶季白,被他抛弃一次吗? 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可叶季白昨晚哭得那么可怜…… 孟清和捞起船板上的酒囊,仰头猛灌了一口。 酒剩得不多了。 叶季白负手站在船尾,看着矮矮船篷那头的孟清和,眉心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每个人都有心思,每个人都有秘密。 他看不透孟清和,但他……不能放开她,至少现在不行。 第二十二章 被调戏了 第三日傍晚,小船停靠在枫香渡口。 渡口边已经泊了两条小船。 鱼龙江沿岸,有很多渡口,去千泽城,从枫香渡口上岸,是最近的一条道。 而到这里,水路就算是走完了。 渡口由几块老木拼搭而成,木桩旁堆满了枯黑的草叶。 余筱宛着一身海棠红裙衫,亭亭站在渡口,远远看见船头站着的叶季白,赶紧恭敬行礼。 背着两个包袱的孟清和从叶季白身后探出头来,挥手朝余筱宛打招呼。 “李师姐和沈师兄带着弟子们已经在吴家老屋落脚了,眼看天将雨,弟子来给师尊和孟师妹送伞。” 余筱宛手中握着两把棕黄的油布伞。 吴家老屋在山那头,每次云山派的弟子出山,都会在那里歇歇脚,碰到天色向晚时,过夜也是常有的事。 很多年之前,吴老头还在世的时候,常受云山派庇护,他守了枫香渡口一辈子,去世后也埋在这渡口边。 渡口虽然破败了,但吴家老屋常年有云山派弟子打扫,倒还没荒废。 余筱宛贴心地要去接孟清和肩上的包袱,被孟清和婉拒了。 包袱不重,重的东西都被他们这两日吃掉了。 叶季白什么也不用拿,还冷着一张脸,背着手一言不发往山道上走去。 他在外人面前向来是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孟清和已经习惯了。 余筱宛也不敢计较,恭敬跟在叶季白身后。 孟清和磨磨蹭蹭走在最后面。 天上乌云翻滚,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砸落下来。 余筱宛赶紧递给孟清和一把油布伞,接着又打开手中那把,踮起脚尖将伞高高举到叶季白头顶。 叶季白却停下了脚步,余筱宛险些撞到他身上,但也仅仅是险些,叶季白躲得很快。 他回身看着独自打伞的孟清和,孟清和嘴里叼着一根树枝,一蹦一跳的十分自在。 “怎么不走了啊?”孟清和跳到叶季白面前不远,歪着脑袋问。 叶季白冷哼:“星落峰白养你的?” “嗯?” “下雨天不知道给长辈撑伞?” 长,长辈? 孟清和眼皮子抽了抽,这人怎就这么作呢? 余筱宛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沉下来,她咬了咬嘴唇,默默退到一边。 叶季白低喝:“还不过来。” 孟清和没办法,只得上前两步将伞举过叶季白头顶,偏头对一旁脸色难看的余筱宛无奈道:“劳烦余师姐带路。” 就算孟清和不认识路,叶季白定然是知道路的,孟清和不过是不想余筱宛跟在后面用眼刀子剜她罢了。 待余筱宛上前了,孟清和垫脚凑到叶季白耳边,低声抱怨:“你是怕我死得不够快?” 叶季白微微低头,孟清和的唇瓣正好扫过他的耳廓,孟清和立刻便缩回了脖子。 叶季白斜睨了孟清和一眼,“有我在,你怕什么?” “就是有你在,我才害怕。” 叶季白再来几次区别对待,余筱宛说不定今晚便要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 孟清和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没想到这么快便被叶季白识破。 确实如叶季白所说,她邀请余筱宛同行,是为了引叶季白下山。 在余筱宛上星落峰的那天,孟清和便察觉到了她的敌意,若非如此,她又怎会邀她去千泽城呢? 既然叶季白已经猜到这一层,孟清和再如何辩解,他也不会相信。 左不过他已经来了,孟清和也无需再遮遮掩掩,赶紧抱住叶季白的大腿,别被余筱宛暗害了才是正事。 叶季白突然抢过孟清和手里的油布伞,往前迈出一大步,转身面朝孟清和,他弯下腰来,手指抚过孟清和柔软的嘴唇,“肿消了,不过……结痂还没消,也不知是什么虫子这么厉害?” 油布伞靠在叶季白的肩头,挡住他身后余筱宛的视线。 雨滴打在孟清和脸上,打在被叶季白抚摸过的唇瓣。 孟清和脸上的红霞瞬间飞到耳后根。 叶季白哪来这么厚的脸皮,敢拿这事调戏她? 叶季白这话是在提醒孟清和,就算他们现在做出水火不容的样子,余筱宛看到她嘴唇上的痂,也会有所怀疑。 何况三天两夜共乘一条小船,搁谁也会多想。 你提醒就提醒,做什么非要这般动手动脚? 孟清和偏头避开叶季白的眼神,猫腰就要逃。 叶季白长臂一揽,孟清和便挂在了他的手臂上…… “呃……” 叶季白关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孟清和还在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那边余筱宛关心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孟师妹怎么了?” 被挂了! “她的脚扭伤了。”叶季白回答得十分肯定,孟清和差点就信了。 但她不能驳了师尊的面子,所以当叶季白将油布伞重又塞回她手里时,她只能老老实实接着。 当叶季白将她拦腰打横抱起时,她只能老老实实受着。 孟清和靠在叶季白胸口,偷偷瞄了一眼前方山道上的余筱宛。 风雨飘摇,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格外落寞。 余筱宛一定恨死她了! 在这一刻,孟清和突然醒悟:在她利用叶季白的时候,叶季白何尝不是在利用她? 用她孟清和一人之力,斩断叶季白身边各路桃花。 他用着还真是顺手。 不过孟清和想保命,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叶季白的怀抱结实温暖,孟清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差点就睡着了。 爬上山顶,昏暗的天色下,隐隐能看见几间瓦房藏在半山腰的竹林后。 余筱宛大抵是受不了刺激,步子迈得特别急,转眼便将抱着孟清和的叶季白甩出老远。 但也因走得急,没注意到脚下露出地面的树根,一脚绊上去,重重摔了一跤。 余筱宛咬牙站起身,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回头看。 可藏着心底的委屈与酸楚,还是让她红了眼眶。 她早知叶季白不喜欢她的,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 叶季白可以不喜欢她,可以不喜欢任何人,可以飞升成仙远离红尘,但他不能喜欢孟清和,喜欢一个处处不如她余筱宛的女人。 这对余筱宛来说,是侮辱。 余筱宛捡起被风吹远的油布伞,将鬓边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眼中掠过一抹杀意。 第二十三章 孟清和哪来那么大的魅力? 到达吴家老屋的时候,天已黑了。 余筱宛回来便钻进了房间,也没谁敢敲门去打扰她。 老房子统共没有几个房间,女弟子住一间,男弟子住一间,师尊得单独安排一间,而凤尾峰长老余筱宛不可能与弟子挤在一间,这最后一间空房便给了她。 李飘飘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别说女弟子,便是让她睡男弟子那屋,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不过……沈元浩不答应就是了。 叶季白抱着孟清和出现在吴家老屋门口时,除了李飘飘和沈元浩迎了上来,别的弟子都缩在角落行大礼,听候师尊吩咐。 女弟子就寝的屋子里有两张老旧的木床,此次去千泽城的女弟子除了孟清和,还有两名。 李飘飘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孟清和与她睡一张床。 但叶季白却似乎不大满意,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也没说什么。 将孟清和放到床上,叶季白便走了,顺手拿走了床头的大包袱。 李飘飘也赶紧打开原属于她自己的包袱,翻过之后心情跌落谷底。 他们可真能吃! “清和啊,你如今去了星落峰,在师尊眼前做事,可不比在追月峰的时候,你这莽撞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李飘飘坐到床沿上,捞起孟清和一条腿,要查看她的脚伤。 孟清和靠坐在床上,看着挨着床的窗子,这窗子多年修修补补,虽不至于漏风打雨,看着却也不怎么牢固。 “师父,以后我还能再回追月峰吗?”孟清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许失落。 李飘飘没有回答,捏了捏她的脚踝,皱眉道:“你的脚看着没事啊,扭到哪了?” “不过就是崴了一下,已经不疼了。” “啧啧啧……崴一下脚都能让师尊抱二里地。” “师父您小点声。”孟清和瞥了眼推门进来的凤尾峰弟子宁燕,拉了拉李飘飘的衣角。 待宁燕拿了衣服出去洗漱后,李飘飘笑话她:“你是师尊面前的红人,你还会害怕?” “也就师父您对我还如往常一样了。” 李飘飘叹了口气,“清和啊,这人往上爬是好事,可你也得明白,站得越高摔得越痛,师尊越是无所顾忌地宠着伱,你的处境也就越危险。” 李飘飘虽性子随和,但不是没有脑子。 孟清和入派一年多,第一次上星落峰就撞上师尊渡劫,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旁人不知道,只当孟清和在追月峰躺了半个月是受天雷波及,但李飘飘却是一清二楚,孟清和压根就没受伤。 连师尊都扛不下天雷,孟清和却毫发无损,这事本就奇怪。 师尊或许是因为孟清和而渡劫失败,可问题也正是出在这里。 师尊性子冷,杀伐果决,怎会为了一個小弟子而误了飞升? 孟清和哪来那么大的魅力? 在师尊将孟清和提到星落峰之初,李飘飘只当师尊是要杀了孟清和。 可如今看来,这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如此,她这个看似单纯无害的小徒弟,自然也没那么简单。 如果没有李飘飘的庇护,孟清和早被赶出了云山派的山门。 孟清和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李飘飘对她的好,她都记着。 所以在李飘飘接着往下问:“清和,你和师尊……” 孟清和没有瞒她,“早在一年前,师尊去清河镇外连枝林除妖之时,我们便认识了。” 李飘飘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对于孟清和与师尊之间的纠葛,李飘飘没有多问,不过有些话,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如今虽上了星落峰,但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小徒弟,我今日便多啰嗦两句,你莫要嫌烦。” “师父请讲。” “你和师尊是旧识,如今又得他青眼,表面上看是件好事,可这世上并非都是良善之人,锋芒太露,难免遭人嫉恨。” 李飘飘这话看似在提醒孟清和提防小人,实则还有一层深意。 师尊若是真心看重孟清和,又怎忍心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李飘飘猜不透师尊的心思,对于这个神秘的师尊,李飘飘有种说不上来的敬畏与……惧怕。 孟清和郑重点头:“师父所言,清和谨记在心。” “走吧,去吃晚饭,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师父,我就不去了。” 孟清和怕自己往那一坐,那些师兄师姐碗里的饭都不香了。 她一直都是一个善良的人。 孟清和简单洗漱过后便躺下睡了,这大雨天的,不睡觉还能干嘛? 可她又睡不着,她盯着紧闭的窗子,窗外的雨声令人心生烦躁。 “孟师妹,我师父有事找你。” 孟清和转头,宁燕不知何时站在她的床边。 宁燕的师父正是余筱宛。 余筱宛找她做什么? “你师父在哪?” 宁燕扶孟清和起身:“就在屋外的草亭里,我带你过去。” 吴家老屋外有间草亭,夏天不下雨的夜晚,云山派在此借宿的弟子都喜欢聚在草亭里乘凉。 孟清和内心是拒绝的,但此刻房里只有她和宁燕二人,宁燕是余筱宛的得意弟子,武功自然是比孟清和高强许多。 孟清和找不到不去见余筱宛的理由,也挣不开宁燕的禁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刚到吴家老屋的时候,孟清和特意四下扫了一眼,厨房是在屋子左侧挑出的位置,也就是说从厨房里正好能看到屋外的草亭。 云山派的弟子此刻都在吃晚饭,只要出了屋子,孟清和喊一声,李飘飘便能听见。 可惜孟清和想得太简单了。 走到堂屋大门旁,宁燕拿起门后的油布伞,将孟清和拽出了屋子。 而厨房那边,除了油灯还点着,并未看到人影。 人都去哪了? 山间漆黑一片,雨下得更大了,除了风雨之声,再听不到半点旁的声音。 孟清和被宁燕推进草亭,草亭中并不见余筱宛的身影。 宁燕四下扫了一眼,微微蹙起眉头,“孟师妹在此稍候片刻,我师父一会便来。” 宁燕说完便撑伞回了屋子,想来是找她师父去了。 草亭中只剩孟清和一人。 她觉得好笑,余筱宛既然不在这里,她还不赶紧趁机跑路? 傻傻在这等她来灭口? 第二十四章 想我了? 孟清和冒雨跑到屋檐下,大门已经被从里面拴上了。 这一看就是宁燕干的好事。 好在厨房的门虚掩着,孟清和闷头跑进去,险些撞到一位师兄身上。 端着粗瓷饭碗的牵牛峰柳师兄奇怪道:“孟师妹,你怎么出去啦?李长老不是说你睡下了吗?” 孟清和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正想着如何解释她好好躺在床上睡觉,却被人丢出来这件事。 柳师兄善解人意地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雨,上茅房可得提着灯笼,孟师妹你本就扭了脚,可不能再摔一跤。” 孟清和笑了笑,她总不能说余筱宛找她谈话,而她却溜了回来吧。 “多谢师兄关心,其他人呢?” 柳师兄指了指厨房的屋顶,又指了指左边一间木门,“厨房漏雨,他们都在里面屋子里吃饭呢。” “师尊也在吗?”如果叶季白在,孟清和就不进去了。 虽然厨房的那扇门也能通到睡觉的房间,但孟清和不想与叶季白打照面,她宁愿求柳师兄去里面帮她打开堂屋的大门。 柳师兄却误会她的意思了,“师尊回房之后便没再出来了,你要找他,不妨去他房间。” 孟清和正要往里走,想了想又问:“余长老呢?” “余长老也没来吃晚饭。”柳师兄说着往灶台走去,显然他还没吃饱,又去添饭了。 既然叶季白和余筱宛都不在这里,孟清和也就没有必要去麻烦柳师兄了。 不过她心里有个疑惑:余筱宛如果要找她说话,不管是她房里,还是余筱宛房里,都没有旁人,为何要将她喊到外面来? 而且,为何要她在草亭等候? 余筱宛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留着明天说? 她真想杀了孟清和,又为何迟迟不来? 正常来说,不应该是余筱宛先到吗? 这不是给了孟清和逃跑的机会? 孟清和糊涂了,她推开厨房里间的木门,除了柳师兄去添饭了,其余的人看上去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对于孟清和突然出现在这,房间里有一瞬的安静。 李飘飘问道:“你上茅房怎么从后门进来了?” 吴家老屋的茅房在另一头的竹林旁,从堂屋进出最方便,孟清和多淋这一段路的雨走后门不是傻么? 孟清和索性也不解释了,摇着李飘飘的胳膊撒娇:“师父,我饿了。” 李飘飘笑:“你这拉了就饿,倒是稀奇。” “……” 刚走进屋里的柳师兄瞬间觉得碗里的饭不香了。 孟清和也没了食欲,拉着李飘飘回房,“这会又不饿了,师父我们回房睡觉吧。” 宁燕不在房里,不知是不是在余筱宛房里? 不过孟清和不关心这些,李飘飘回来了,她还怕个屁? 她师父能看她被余筱宛欺负? 孟清和重又躺回床上,依旧是盯着紧闭的窗子,但她这次在想叶季白。 那家伙说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可是方才他怎么不出来保护自己? 等等…… 孟清和从床上跳起来,吓了李飘飘好大一跳。 她就说这事怎么这么奇怪呢,原来症结竟是在叶季白这里。 有没有可能……在孟清和出去之前,余筱宛是在草亭中的? 那她后来去了哪? 叶季白不会把她给…… 不至于不至于,余筱宛好歹是凤尾峰的长老,叶季白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逮着不顺眼的就宰了。 可是……星落峰的那两间茅草屋…… 还有李思远…… 孟清和赶紧套上靴子下地。 多大点事啊,她还真能被余筱宛给杀了不成,叶季白怎就这么冲动呢?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有事找师尊,师父您先睡。” 李飘飘看着孟清和猴急的模样,眼神复杂,“清和啊,这才分开多大会,伱矜持些。” 孟清和没时间解释,披了件外衣就冲了出去。 隔壁床的师姐看着孟清和一阵风般刮出去,懵了好半天。 孟清和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人命关天,她没耐心再敲,一脚踹开了叶季白的房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 孟清和被一股力量拉进房去,身后房门“砰”地关上。 “想我了?” 是叶季白的声音。 黑暗中孟清和看不清叶季白的脸,但她知道叶季白此刻离她特别近。 孟清和一巴掌拍在叶季白胸口,“别闹,有正事找你。” “怎么,余筱宛去找你了?” 听他这话,孟清和更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造孽啊! 如果叶季白真的因为自己而杀了余筱宛,这份罪孽是不是要算在她头上? 孟清和急道:“你把余筱宛怎么样了?” “什么?”叶季白被她问糊涂了,“什么叫我把余筱宛怎么样了?” “你没杀她?”孟清和也糊涂了。 “我杀她作甚?” “咦,那她去哪了?” 叶季白觉得好笑,“她去哪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清和总觉得是有那么一点子关系的,不然她怎么会找过来? “你晚上一直待在房间里?” 孟清和腰后一紧,一阵天旋地转,被叶季白压在了木板床上。 叶季白微微喑哑的声音落在孟清和耳边,“你这是不相信我?” 孟清和现在没心情跟他闹,偏头认真道:“方才宁燕带我去屋外的草亭,说余筱宛有话对我说,可我到了草亭后,却不见余筱宛的身影,宁燕让我等在那里……” “所以你没等。” “我脑子进水了才会等在那里,万一余筱宛真来了,我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得住可不一定。”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在你离开之后,余筱宛真的去了草亭?” “可她如果要害我,应该先等在那里才对不是吗?” “万一她有事耽搁了呢?” 真真是一句惊醒梦中人。 孟清和一拍脑门:这事或许真没她想的那般复杂,只不过是余筱宛有事耽搁了而已。 既然捋顺了,她也该回去睡觉了。 “放开我。”孟清和这才开始考虑自己此刻的处境。 “你不相信我。”叶季白没起身。 孟清和无奈,方才她只想着人命的事,嘴快说错了话,没想到叶季白这么记仇。 “我,我错了。” 第二十五章 清和,别看 孟清和原本以为小气吧啦的叶季白会因这点小事纠缠不休,却没想到她认错之后,叶季白很快便放开了她。 甚至还贴心地帮她把外衫拢了拢,“余筱宛没那么笨,她若是想杀你,怎会让凤尾峰的弟子直接带你过去?” 是这么个理,可孟清和就是觉得今晚的事不对劲,“要不,我去问问她?” 万一余筱宛真有事找她呢? 叶季白将孟清和推到门边,打开房门,走廊上灯笼轻轻摇晃,昏黄灯火下,叶季白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你最好去问个清楚,否则,我看你今晚是睡不着觉了。” 孟清和拽住叶季白的衣袖,“你陪我一起去。” “我陪你去的话,只怕睡不着觉的人就要变成余筱宛了。”叶季白倚在门框上,垂眸淡淡看着孟清和。 他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衣摆处还沾着泥点子。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出尘绝俗。 “算了,算了,我回去睡觉了。”孟清和甩开他的衣袖,转身回房。 她若是和叶季白同时出现在余筱宛面前,余筱宛就算上半夜不杀她,下半夜未必还忍得住。 叶季白目送孟清和离开,眸光晦暗不明。 一晚上到处溜达,再次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孟清和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天亮时雨已经停了,天却还是阴沉着。 吴家老屋出事了。 一夜时间,少了一男一女两名弟子。 男弟子还未寻到,但在草亭中,却发现了女弟子的尸体。 孟清和被李飘飘喊醒的时候才知道,宁燕昨晚一整晚都没回来。 死在草亭中的女弟子,正是宁燕。 孟清和从屋里出来时,宁燕还躺在草亭里的泥地上。 她的半边脸颊沾了泥土,一双眼睛瞪着头顶的天空,柳师兄费了半天力,都没能让她合上眼。 想来是死得太冤,不肯瞑目。 致命伤在心口,是被人从后面一剑穿心,当场毙命。 听李飘飘说,宁燕被人发现时是趴在地上的,后背被血染红的衣衫上,留着半只鞋印。 孟清和能想象得到凶手脚尖碾着宁燕的后背,将剑拔出时的画面。 单凭半只被血晕开的泥印子,很难认定凶手是谁。 而且昨夜那么大的雨,清理剑上的血渍十分容易。 余筱宛坐在草亭中的石凳上,脸色黑沉,死的是她凤尾峰的弟子,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失踪的男弟子是龙头峰的颜远平,虽不是野猪峰的弟子,但丝毫不影响沈元浩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昨晚入睡前,颜远平还在房里,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有弟子猜测:“颜师兄会不会是在半夜上茅房的时候,被山里的豺狗给叼走了?” 李飘飘啐了他一口:“云山派的弟子什么时候连只豺狗都打不过了?”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且不提云山派新入门的弟子如何,此次下山的,除了孟清和资质差了些,其余六名弟子,都是各峰的佼佼者。 又怎会被山里的野兽给叼了去? 又有弟子猜测:“会不会是颜师兄杀了宁师姐,事后逃走了?” 这個猜测倒是合理,但是颜远平为何要杀宁燕呢? 何况,沈元浩也说了,入睡之前颜远平还在房中,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凭沈元浩的修为,有人起身下床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颜远平杀了宁燕,杀人之时没人发觉,他大可回房继续睡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大半夜的跑了,岂不是更招人怀疑? 此事疑点重重,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颜远平。 为防再生变故,出去寻找颜远平的只有叶季白一人。 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他还没有回来。 草亭中的人各抒己见,余筱宛始终一言不发。 孟清和觉得此时还是不要去招惹她的好,有些时候,伱的善意在别人眼中就是敌意。 出了这种事,没有人有心思吃早饭,孟清和昨晚就没吃,此刻肚子饿得咕咕叫。 李飘飘蹲在地上研究宁燕的尸体,没工夫搭理孟清和,让她自己去厨房找些吃的填肚子。 孟清和去厨房找到两个冷馒头,一边啃一边溜达去了男弟子睡觉的房间。 此刻房里没人,孟清和直接踱步到窗边。 这个房间和女弟子的房间布局一模一样,两张床,一张紧靠着窗户。 孟清和趴在床头的木板上,歪着脑袋瞧那糊着绢纱的木窗。 窗子上的绢纱不知修补了多少次,爬满了新新旧旧的补丁。 窗子没上拴,雨后潮湿的风从窗缝吹进来。 孟清和伸手在微微有些霉味的被褥上摸了摸,靠窗边的被褥是湿的。 说明昨夜下雨的时候,这窗子便是打开的。 眼下已是初夏时节,山里蚊虫多,便是不下雨,晚上睡觉时这窗子也不该打开的。 孟清和昨晚睡觉前就检查了好几次窗子,确定栓好了才敢睡。 “师尊回来了。” 屋外传来柳师兄的声音,孟清和拍着心口将馒头咽下,翻着白眼往屋外走去。 这又冷又硬的馒头,真是要人命。 叶季白回来了,提着颜远平的尸体。 比起宁燕一剑致命,颜远平的死状就过于凄惨了。 连沈元浩这种见过世面的看一眼都忍不住想要作呕,更别提其他人了。 颜远平的肚子上被挖出一个血洞,里面的脏器零零碎碎的缠连在一起,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碎了、啃光了。 叶季白素白的袍子上蹭了血,他的视线越过围在身前的弟子,朝站在厨房门口的孟清和看过来。 在柳师兄转身干呕之时,孟清和便看到了颜远平的尸体。 在那一瞬间,她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过来。”叶季白对孟清和说话。 孟清和脚下像绑了千斤重的石头,哪怕是挪动一寸也不能。 李飘飘顺着叶季白的视线看过来,见孟清和脸色惨白,想到她这个小徒弟才入云山派一年多,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清和,别看。”李飘飘快步朝孟清和走去,将颜远平破碎的尸体挡在身后。 直到李飘飘将孟清和揽进怀里,孟清和才慢慢平静下来。 柳师兄问:“师尊,颜师兄这是被什么东西给……” 叶季白声音低沉,犹如一道闷雷劈下,“是魔。” 第二十六章 这就是一个局 “魔……不是都退回魔界了吗?” 早在几百年前,当时的魔尊叶孤舟与云山派星落峰孟侃隐退之后,人间便少有魔的踪迹。 而魔伤人之事,近百年来,更是从未听闻。 “云山派的弟子都过来!”叶季白的话已不单单是对孟清和说,他扫了一眼在场掩嘴捂鼻、面色惊恐的云山派弟子,指着颜远平的尸体沉声道:“如今的人间已不太平,妖魔作乱,以人为食,你们都给我好好看着,记着,从今日起,云山派弟子当勤练驱魔之术,不得懈怠,沈元浩。” “弟子在。” “你回云山派报信,让楚凌云派人在鱼龙江沿岸排查,一旦发现魔的踪迹,立即诛杀。” 云山派如今的弟子大多以修仙为主,除了各峰长老掌握了驱魔术,便只有牵牛峰的弟子以驱魔伏妖为主要功课。 楚凌云是牵牛峰长老,排查潜藏在鱼龙江两岸山里的魔,交给他去办最为合适。 云山派弟子刚出山便遭魔暗袭,这摆明了是冲他们来的。 如果只是冲云山派来的,那还好说,怕就怕人间各地都藏着吃人的妖魔。 “李飘飘。” “弟子在。” “你带人在青庐城附近查探,切记不可惊扰百姓。” 翻过这座山,便是青庐城,是去千泽城必经之地。 李飘飘看了一眼旁边的孟清和,犹豫片刻才道:“弟子遵命。” 孟清和是要去千泽城参加摘星大会的,自然不可能留在青庐城,李飘飘虽放心不下孟清和,却也只能听从师尊安排。 沈元浩回云山派,李飘飘留在青庐城,剩下去千泽城的人里面,便只有师尊和余筱宛会驱魔术。 李飘飘其实想不明白,按理说,留在青庐城的人不应该是余筱宛吗? 她的徒弟死在这里,她不留下来查找凶手? 余筱宛不抢着留下来,李飘飘能理解,毕竟人家为何下山,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师尊为何如此安排,李飘飘却是有些看不懂了。 到底是不忍门下弟子死得不明不白,一直一言不发的余筱宛看向师尊,“师尊,宁燕……” “找个地方埋了吧。” “可是凶……” 很显然,杀害宁燕的凶手不是魔,而且……极有可能就在云山派弟子之中。 一直缩在草亭木柱子旁边的逐日峰弟子纪航,突然指着被李飘飘揽着肩膀的孟清和,愤怒道:“是她杀了宁燕师妹。” 短暂的安静后,李飘飘也怒了,“你放什么狗屁?” 李飘飘昨晚和孟清和睡在一张床上,就算孟清和有本事背后偷袭宁燕,可她哪来的机会? 孟清和一觉睡到天亮,半夜根本没有起床。 “宁燕师妹不是半夜被人杀死的,而是……是在晚饭时间。” 纪航跪到叶季白脚边,“昨晚宁燕师妹饭没吃完,突然跟弟子说,要给孟师妹送点吃的,可她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而之后不久,本该在房间睡觉的孟师妹却从外面进来了。” 叶季白面无表情的看着纪航,“宁燕当真跟你说,要给孟清和送吃的?” “不错,当时我坐在宁燕师妹旁边,她才跟我提了一嘴。” 柳师兄这时也想起来了,道:“昨晚我也看见孟师妹从外面回来,我还奇怪她去茅房为何走到后门这里来了呢,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看见孟师妹并不是从茅房的方向过来,而是从……” 柳师兄没往下说,但也不需要他继续说,这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懂。 李飘飘皱眉,问孟清和:“清和,昨晚宁燕当真去找过伱?” 如果说昨晚孟清和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那此刻,她已经捋清楚这个局了。 没错,这就是一个局。 这是余筱宛布下的局。 孟清和抬眼看向余筱宛,“余长老昨晚可有派宁师姐来找我?” 此刻“余师姐”这三個字,孟清和叫不出口。 “没有。”余筱宛神色清冷,不见昨日的和善,“我昨晚回来后便回房了,之后不曾见过宁燕,更不可能派她去找你。” 这个回答在孟清和预料之中,之前是她低估余筱宛了。 让孟清和变成杀人凶手,不比直接杀了她更有意思? 这件事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孟清和,但她的嫌疑是最大的,不管她如何争辩都不会有人相信。 虽然孟清和后来找过叶季白,但如果宁燕是在那之前被杀的,她对叶季白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呢? 叶季白会相信她吗? “昨晚……” “纪航,你确定宁燕是在晚饭的时候被人杀死的?”叶季白打断孟清和的话,冷冷盯着纪航。 “弟,弟子不确定。”他又没有亲眼看见,他如何能确定? 叶季白又问柳师兄:“柳涛,你确定看见孟清和是从草亭走向厨房的?” “这……当时下着大雨,弟子也不能十分确定。” 叶季白笑了,他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让人感到害怕。 “昨晚孟清和确实来了草亭。” 嗯? 众人不解,师尊到底想说什么? 前面听着像是要包庇孟清和,这后面怎么听着像是要给她定罪了。 “摘星大会在即,孟清和的脚伤既然无碍了,自然不能偷懒,昨晚她在这亭子里练剑,是我亲自看着的,她离开草亭的时候,那把剑是我收着的,怎么,你们是不是要说,宁燕是被我杀死的?” 无人敢接话,这怀疑谁也断不敢怀疑师尊啊。 何况……宁燕若是碍了师尊的眼,师尊当众就能取她性命,犯不着背后杀人。 不管师尊是在故意包庇孟清和,还是确有其事,这事都没法继续追究了。 除非找到真正的凶手。 但眼下没有多余的时间在此地逗留,宁燕之事,只能日后再说了。 “仅凭猜测之言就要给人定罪,是我太久没管事了,还是你们的师父平日就是如此教导你们的?” 叶季白恢复以往的冷漠,走到孟清和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拽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去。 纪航和柳涛跪伏在地。 “将他们带回云山派,自去各峰领罚。” 沈元浩领命。 将宁燕和颜远平埋葬之后,已近午时,匆匆吃了点烙饼,沈元浩便领着那两位师兄原路回云山派去了。 这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因多说了几句话被撵回去了。 纪航和柳涛表示很不服。 但他们溜得贼快。 终于不用跟师尊同行了! 第二十七章 她指定是魔怔了 “宁燕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叶季白换了一身绛紫的长袍,腰间坠一块羊脂白玉,看上去像富贵人家的公子。 孟清和想起昨晚他从李飘飘那里拿走的包袱,蹙眉道:“你带了行李?” 叶季白挑眉,“出远门自然要带行李。” 你带个行李还遮遮掩掩的,有病吧! 叶季白瞅了眼孟清和身上皱巴巴的衣裳,转身在包袱里挑挑拣拣,不一会一件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裙子便罩在了孟清和的脑袋上。 “换上。” “你怎么还带了女人的……”孟清和扒下裙子,话没说完便觉得这裙子有几分眼熟,“这不是余筱宛送给我的衣裳吗?” 孟清和记得在星落峰时,叶季白各种挑毛病,那几箱子衣裳没一件能入他的眼。 叶季白走到窗边,伸手将半开的窗子关上,“我来了,这些衣裳你便都能穿了。” “什么意思?”孟清和抱着裙子杵在桌边。 “摘星大会鱼龙混杂,你打扮得越漂亮就越招眼,麻烦事也就越多。” 余筱宛送这些衣裳首饰给孟清和,可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再大的麻烦事,有叶季白在,那都不算事。 他本想在小船上给孟清和一点小惊喜,没想到被李飘飘拿错了包袱。 孟清和心底莫名漫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她看着叶季白笔挺的背影,问道:“你为什么相信我?” 她指的是宁燕被害之事。 纪航和柳涛之言,就算不能坐实孟清和杀人之罪,但在众人心中,已经给她打上了凶手的烙印。 叶季白面朝紧闭的木窗,淡淡道:“伱与宁燕无冤无仇,杀她作甚?何况,以你的本事,想从背后偷袭宁燕,一招毙命,恐怕还不行。” 这是说她没本事啊,孟清和不服气,“万一我藏了一手呢?” “哦?”叶季白饶有兴致地回头看向孟清和,“你要是真有这份心机,又怎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将自己推入险境?” 叶季白说得有道理,为了宁燕而暴露自己,这不划算。 “你觉得宁燕是被谁杀死的?” 叶季白见孟清和并不急着换衣裳,索性走到桌边坐下,从茶壶里倒了杯冷茶,他抿了口茶,抬眸道:“余筱宛。” 孟清和激动地坐到他旁边,手肘撑着木桌,歪着脑袋问:“你也觉得是她?” “不是她还能是谁?不过她会舍了自己的徒弟,我倒是没想到。” “她指定是魔怔了。” 昨晚孟清和来找叶季白的时候,他便猜到了余筱宛会有所动作。 杀孟清和并非明智之举,孟清和是代表云山派去参加摘星大会的,若是刚下山就出了事,不说云山派,便是叶季白也会彻查此事。 余筱宛身为一峰之主,不可能这么莽撞。 而且就算孟清和死了,叶季白难不成就会对她青眼相待了? 与其冒着自毁前程的风险去杀孟清和,不如毁了孟清和的前程,让她变成一个众人眼中的杀人犯。 就算叶季白平日看重孟清和,他总不能不分是非黑白,包庇一個杀人凶手吧? 很显然,余筱宛猜错了。 叶季白不仅没有惩罚孟清和,反而还为她撒谎骗人。 不过,除了叶季白与孟清和,只有这件事的幕后策划者才知道叶季白所言是假。 也只有她此刻估计快要气疯了。 毕竟折损了一名得意弟子,却没有给孟清和造成丝毫伤害。 其实如果没有叶季白偏袒,孟清和今日绝无可能洗脱嫌疑。 “你说宁燕难道就没察觉到奇怪?她就算真的给我送饭,也没必要告诉纪航啊,而且,余筱宛明明说在草亭中等我,却还要宁燕去请。” “她恐怕只是没想到,在余筱宛心里她这个徒弟会如此微不足道。” 最后那一剑,宁燕心里该有多绝望啊! 孟清和眸光微黯,宁燕之死虽不是她亲手造成,却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孟清和问:“如果有一天……你会利用我……” 叶季白霍然起身,孟清和本就毫无底气的话不敢再问下去。 “若论杀徒弟,余筱宛可不如我。”叶季白衣裳上有淡淡的冷香,他的声音也一样,是透着冷意的。 孟清和怔住。 她虽知道叶季白杀人毫不手软,也知道星落峰那两间茅草屋里死过人,却从不曾听说过叶季白杀徒弟的事。 这事李飘飘没告诉过她,这毕竟是云山派的秘密,关系到云山派的名声。 叶季白冷哼:“害怕了?” 孟清和丢开搭在胳膊上的裙子,伸手去拉叶季白的手。 他的手是暖的,不像他的心。 这次轮到叶季白怔住了。 孟清和抬头看着叶季白冷峻的侧脸,低声道:“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做坏事。” 叶季白垂眸看着孟清和的眼睛,他看不透孟清和,他知道孟清和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可有些时候,她又似乎没有那么复杂。 “孟清和,是你太单纯,还是你把我想得太单纯了?”叶季白弯腰凑近,将孟清和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我去换衣裳了。”孟清和甩开叶季白的手,正打算起身。 叶季白却猛然前倾,手掌撑在木桌边沿。 被围困在狭小空间的孟清和吓了一大跳,这叶季白还真的是逮着机会就占她便宜。 好不要脸。 孟清和最近脸皮变薄了,经不住被他这般撩拨,“别闹,要出发了。” 孟清和低垂着眉眼,看着叶季白心口的衣襟。 叶季白低叹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戏弄她的话来,他抬手在孟清和头上揉了揉,“去换衣裳吧。” 原本极为寻常的一句话,却好似一道灵光在孟清和脑中闪过。 她手指不自觉收紧,捞起一旁的裙子,逃一般跑出了叶季白的房间。 在叶季白眼里,这只是小姑娘害羞的表现,他没看见孟清和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疑。 孟清和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可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她便控制不住自己往深了想。 昨夜孟清和去找叶季白的时候,他房间里没有点灯,当时孟清和只当他是睡下了。 可后来叶季白送她到门口的时候,孟清和发现他还穿着白天溅了泥点子的衣裳。 他既然带了行李,而且拿回房间去了,为何睡觉前不换一身清爽的衣裳? 会不会……在那之前,叶季白并没有睡? 他关灯坐在房间里做什么? 第二十八章 你看我像打得过他的样子吗? 一行十一个人,死了两个,回去了三个,剩下六個人继续往青庐城去。 翻过一座山,就到了青庐城。 青庐城很小,城中客栈也少,客房就更不多了。 李飘飘带着追月峰的弟子在城外找了个农舍落脚,便于接下来的查探事宜。 分别之前,孟清和找了个机会将李飘飘拉到一旁无人的地方。 “师父,你可知叶……师尊他杀徒弟……” 李飘飘一把捂住孟清和的嘴,紧张地四下扫了几眼,低声问:“这事谁告诉你的?” 孟清和也配合地压低了声音,“师尊自己说的。” “敢情我们想方设法帮他瞒着,他自己搁外面兜去了?” “师父您知道内情吗?”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每次他杀了人后,都会喊我们去埋尸。” 孟清和震惊:“每,每次?” “倒也不多,师尊统共才收了三个徒弟,我们若是早知道他要杀那三个可怜孩子,怎么的也得拦着啊,哎!” 李飘飘深深叹了口气,其实就算她知道师尊要杀人,她也不会拦,毕竟拦不住事小,说不定还会搭进去自己的小命。 孟清和又问:“你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在那之前,难道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比如师尊性情大变,或者那三位师兄有什么反常之举?” “星落峰你也爬过,谁没事跑那么老高的地儿去听师尊的墙角啊?” 何况,谁又有这个胆? “那三位师兄在上星落峰之前,是哪个山头的?” “他们是师尊从外面带回来的,平日极少下星落峰,我也只是打过几个照面而已。” 孟清和瞟了一眼远处的叶季白,“他杀了云山派三名弟子,你们都不赶他走?这样的师尊,你们还供着?” 李飘飘踹了孟清和一脚,“伱看我像打得过他的样子吗?” 叶季白虽性子古怪,但他杀的是自己的徒弟,而且其中缘由谁也不清楚,万一是他徒弟忤逆在先,这杀了便杀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又者,叶季白身为云山派师尊,降妖除魔、修仙卫道,在江湖上名声赫赫,云山派不仅不会因他个人的私事将他轰走,反而要把他当菩萨好吃好喝的供着。 不过李飘飘很能理解孟清和对这件事的执着。 毕竟……她现在住在星落峰,虽然叶季白还没提收她为徒之事,但在云山派弟子眼中,孟清和已然是星落峰的弟子。 叶季白连杀三个徒弟,孟清和能不害怕? 李飘飘安慰她:“我看师尊对你挺上心的,应该不会……就算他真的狠心,也会给你留个全尸的,来,别丧着个脸,天色不早了,赶紧出发吧,在摘星大会上好好表现,为师脸上也光彩。” 按掌门的意思,孟清和如今的身份,还是追月峰的弟子。 孟清和在摘星大会表现好了,是云山派的功劳;表现差了,那便是追月峰教导无方。 孟清和瞪大了眼睛,“那三位师兄……被碎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哪有那么严重,不过就是身首分离罢了。” 不过……罢了! 进青庐城时,云山派此行参加摘星大会的,只剩下四人。 客栈里只有两间空房,师尊必须安排一间,孟清和不得已只能和余筱宛住一间。 剩下一名野猪峰的师兄殷云生跟店掌柜要了床被褥,到柴房打地铺去了。 别说师尊不愿意跟他住一间房,便是师尊愿意,殷云生也不敢。 他怕晚上做噩梦。 孟清和也想住柴房,奈何被殷云生抢先了一步。 虽说在星落峰时,叶季白与孟清和也是孤男寡女,而且三天两夜同舟共济,就算如今挤一间房,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 但叶季白却突然端起了师尊的架子,将孟清和挡在房门外。 “你这么怕她?” “我是为她着想,我怕她看着我睡不着觉。” 如果是在今日之前,余筱宛确实不会笨到直接杀了孟清和。 但现在情况又不同了。 虽说叶季白为孟清和洗脱了嫌疑,而且关于宁燕之死的真相,余筱宛心中一清二楚。 可在外人眼里,一个刚死了徒弟的师父,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譬如余筱宛一口咬定是孟清和杀了宁燕,半夜一刀了结了孟清和,她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指望叶季白替她报仇不成? 余筱宛好歹是一座山头的山大王,比起孟清和这个废柴,只要叶季白脑子没被驴踢,他都不会真的去替孟清和报仇。 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孟清和死了,剩下这些人中,能代表云山派参加摘星大会的,余筱宛是最拿得出手的。 殷云生虽是个容貌清秀的少年郎,到底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又没师尊日日提点,突然登场,说不定会闹笑话。 总不能叫叶季白上吧? 孟清和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今晚死定了。 推开客房的雕花木门,孟清和深吸一口气,踏进了房间。 “余师姐,喝茶呢。”孟清和挤了个笑,对端坐在桌边的余筱宛打招呼。 余筱宛抬眸看过来,“孟师妹也来一杯?” 从吴家老屋出发后,余筱宛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客栈之后,更是直接进了房间。 对于宁燕之事,她闭口不提。 她越是这样,越是叫人摸不清她的想法。 余筱宛就像是一把悬在孟清和头上的刀,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全凭她自己的心情。 孟清和将包袱放在床头柜上,拿起酒囊,转身对余筱宛道:“方才听小二哥说城东有家酒馆的酒不错,我打算去打一些来明日带着路上喝,余师姐可需要,我一并打了?” “我不爱喝酒。” 孟清和赶紧道:“那余师姐早些休息,我出去逛会再回来。” 天色向晚,山村小城到了夜间黑灯瞎火的,孟清和现在出去,完全是找借口避开余筱宛。 余筱宛自然知晓。 孟清和刚跨出门,便听到余筱宛不阴不阳的声音:“山村野店,黑云压城,孟师妹这时候出门可当心些。” 外面再危险,也比待在这房间里让人踏实。 孟清和哼着小曲下了楼。 今朝有酒今朝醉,越是不太平的时候,越要珍惜每一口好酒。 孟清和不怕死,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死。 她只是怕被人发现她的身份。 毕竟……这些人个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尤其是叶季白。 第二十九章 你不会死的 天擦黑时,青庐城街道上的铺子便陆续打烊了。 城东的酒馆却点着灯,大红的灯笼悬在檐下,与这清冷的夜格格不入。 店里只有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伙计在忙碌。 劳作了一天的百姓即便再穷,也要来这里打一壶酒回家,仿佛如此,寡淡的日子才有了滋味。 酒馆没有名字,但旗幡上写了个“凡”字。 百姓们说起来时,便叫它“老凡酒馆”。 孟清和老远看见红灯笼下那面奇怪的旗幡,皱了皱眉头。 白天进城的时候,孟清和便注意到这家了酒馆,旗幡底纹上绣的两支鸡爪子十分醒目。 长夜才将将开始,她不急着回客栈。 孟清和走进只有两张木桌的酒馆,点了一壶酒和几样下酒菜,走到靠里的桌子旁坐下。 酒馆很小,孟清和坐的位置靠近后门,桌子旁还开了扇窗,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窗外的竹子探进来,风吹过,在桌上投下轻颤的影。 夜渐深,买酒的人慢慢少了。 店伙计打着哈欠走到孟清和桌子旁坐下,手肘撑着桌子,歪头看着孟清和。 “这位客官,小店的酒菜可还合您的胃口?” 孟清和夹了一粒花生米,丢到店伙计面前的桌上,“花生米都能炒糊,你还好意思问?” 店伙计毫不在意,捡起桌上的花生米丢进嘴里,笑道:“贵客临门,厨子难免有些紧张。” 孟清和抿了一口酒,抬眼看向店伙计,“这酒是清河镇的酒。” “客官果然是识货之人,这是清河镇无忧酒家的无忧酒。” “这么好的酒,你几个铜板就卖给这些乡村野夫?” 世上还有如此做生意的人? 怕不是個傻子。 “客官要是觉得便宜,多给几个铜板就是。” 孟清和笑,“老娘多给你几个巴掌你信不信?” 店伙计也笑,一边笑一边往后门跑,“客官说笑了,咱们店虽小,却从不欺客,您可不兴生事啊……啊,女侠饶命!” 孟清和一脚踩在条凳上,一手叉腰,一手拎着店伙计的后衣领,厉声道:“你小子什么时候溜出来的?” “一年前你去云山派的时候,我便出来了。” 孟清和一脚踹在店伙计屁股上,将他踹出了门槛。 “伱出来做什么,找死吗?” 店伙计摸着屁股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进屋来。 灯芯哔啵炸响,火光被风吹动,摇晃之余又明亮了些。 店伙计已不是方才的模样。 这哪里是山城小酒馆的店伙计,分明就是帝都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 这张脸不光是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长得也是极为俊俏,剑眉星眸,气宇轩昂,叫人看着便挪不开眼。 孟清和却懒得瞧他,但这不影响他将一张好看的脸凑到孟清和眼前。 “哎呀,清和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想你了嘛。” “贺书凡你离我远点!” “好好好,你把武器放下,我蹲门槛去。”贺书凡小心翼翼地推开戳在他喉咙上的竹筷,慢慢挪回了后门边,抱着膝盖可怜巴巴的蹲在门槛上。 孟清和直接摔了筷子,“老娘在外面辛辛苦苦替你找龙骨,天天给人磕头当孙子,时不时还要出卖色相不值钱地投怀送抱,你他娘的说跑就跑,你知不知道这人间有多危险?” “你……你为了我竟然连做人的尊严都不要了?”贺书凡心疼了,“清和,你别找了,人各有命,我认了。” “你又不是人,你认什么命?”孟清和瞪他一眼,“你给我乖乖回魔界去,我很快就能找到龙骨了。” “你一年前就说有眉目了……” “这一年我摸遍了云山派六座山峰,却毫无收获,龙骨一定是在叶季白手中,那厮鬼精鬼精的,若是被他发觉我接近他是为了寻找龙骨,别说龙骨,只怕连骨头渣子都得不到。” 龙骨太稀罕了,孟清和不敢来硬的。 “可我不愿你为了我受委屈。” 孟清和仰头饮尽杯中酒,笑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这人间有吃有喝的,倒不觉得委屈。” 这话贺书凡也认同,他狗巴巴地挪到孟清和腿边,仰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人间有吃有喝的,还有日头晒,我也不想回魔界。” “日头照不到的地方藏着多少危险,你可知晓?”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要是没找到龙骨,你忍心看我死前留下遗憾吗?” 孟清和垂眸看着贺书凡可怜巴巴的模样,扬起的巴掌变成拳头砸在桌子上。 “我一定会找到龙骨的。”孟清和摸了摸贺书凡的脑袋,“你不会死的。” 趁着孟清和心软之际,贺书凡赶紧提要求:“我想留在人间。” 孟清和警告他:“不许生事。” “你放心,我在青庐城一年多了,老实本分,从不惹事,以后会更加小心谨慎,绝不给你惹麻烦。” 说到生事,孟清和来这里,还有件重要的事。 “你在青庐城这么久,可曾发现附近有魔出没?” 贺书凡坐回条凳上,摇头道:“这附近如果有魔,我肯定能察觉,出什么事了吗?” 孟清和正了神色,这件事太奇怪了。 “昨晚在那边山上,云山派一名弟子被魔杀了。” 贺书凡也蹙起了眉头,“你不是明令禁止魔在人间杀人的吗?” “他不光杀了,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杀的,关键是……”孟清和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沉声道:“我竟毫无察觉。” 颜远平尸体上的伤,绝对是魔所为。 孟清和从他空空的肚子里,探到了淡淡的魔息。 问题却也出在这,若是昨晚有魔出现在吴家老屋附近,孟清和怎会没有察觉? 除非……掳走颜远平的不是魔。 若真如此,这件事背后的牵扯可就复杂了。 人与魔勾结,必定是有大阴谋。 当时沈元浩就睡在颜远平旁边,谁有那么大的本领,能从云山派一峰之主的卧榻之旁将人掳走? 贺书凡道:“要不,我今晚去山里走一趟?” 孟清和紧紧按住他的手臂,“不必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别插手。” “你是不是猜到什么……” 孟清和打断他的话,“我离开这里之后,你立刻收拾东西去清河镇,你想待在人间我不反对,但你只能待在醉梦居。” “清和,我想跟着你。” “你再说一遍。” “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去清河镇。” 孟清和从腰间取下酒囊丢给贺舒凡,“把酒装满再去收拾不迟。” 第三十章 她赌赢了 “你从哪里搞来的无忧酒?” 贺舒凡挑眉,一脸得意,“我拿咱们家浮生醉梦换来的。” 孟清和闻言就要脱鞋揍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无忧酒再好,那也不能跟浮生醉梦比啊。 “你想啊,我总不能把浮生醉梦带到青庐城来,那不是等着茹姨来捉我吗?” 无忧酒就不一样了,天下人皆知无忧酒,虽说无忧酒出自清河镇无忧酒家,但各地的酒商每次来清河镇进酒的时候,也会高价带走几坛无忧酒。 贺书凡看着不像傻子,更不可能是真的傻子。 你看他几个铜板就将无忧酒卖给那些乡野村夫,实则他卖出去的酒已经算不得真正的无忧酒。 那酒里面不知兑了多少水。 贺书凡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你费那么大的力气从清河镇带酒过来,为何不就近采买?” 贺书凡更得意了,“清和你有所不知,我真正的生意可不只是青庐城这些小老百姓。” “哦?” “我将兑了水的无忧酒卖给货郎担和小商贩,让他们将酒带到天安国各个城镇去,如今一年多了,想来无忧酒家的名声,也快被败光了吧!” 孟清和一巴掌拍过去,“伱到底换了多少无忧酒?” “哼,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害我在窈梦海苦等两年,好不容易逃出来,我自然要狠狠敲茹姨一笔,何况,不给茹姨找点事做,她可不得满天下逮我。” “醉梦居的浮生醉梦全被你拿去换了?” “那哪能,我可给你留了两坛呢。” 孟清和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贺书凡又道:“你瞧,这都一年多了,茹姨还在忙着酿酒,而且啊,咱们家的浮生醉梦经过无忧酒家的推广,想来在天安国已经十分有名了。” 贺书凡比猴子还精,一年前他出清河镇的时候,便雇了一批小乞丐,将大部分的无忧酒都兑上水,或者还有别的什么,这些已经无从追究了。 之后便低价卖给走街串巷的货郎担,以及一些小酒商。 当这些无忧酒流向各地之后,无忧酒家最引以为傲的无忧酒,便面临着被人唾骂的下场。 为了以防万一,贺书凡没有一开始便将无忧酒卖给达官贵人,而是从普通百姓入手。 普通老百姓平日哪有银钱去买无忧酒喝,他们自然尝不出这酒的真假。 但这些无忧酒酒一旦被懂酒的贵人买去,自然是要调查酒的来路。 等事发之时,贺书凡早已置身事外。 “你当无忧酒家是吃素的?” 这种同行恶意竞争之事时有发生,贺书凡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個。 无忧酒家能在各界打出名气,背景深厚,岂是他几坛假酒就能击垮的? “无忧酒家以前没有浮生醉梦,如今有了比无忧酒更好的酒,你觉得他们还会护着老方子?” “你就不怕他们把醉梦居给砸了?” 醉梦居的酒虽好,但一直以来因茹娘的泼辣性子,拦下了很多爱酒之士。 而且,醉梦居对外从不卖浮生醉梦,这酒是专门为孟清和而酿。 如今被贺书凡兜出去,无忧酒家能不盯上醉梦居? “这不是有茹姨在嘛,你放心吧,以后咱们家的浮生醉梦,将取代无忧酒,在各界享有盛名。” 孟清和一忍再忍,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将贺书凡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醉梦居只是她设在人间的一个据点,为了少接客,茹娘闲着没事便要叉腰骂几句街,老费嗓子了。 好不容易在清河镇扎了根,没想到被贺书凡这狗东西给摆了一道。 孟清和现在能想到的两种结果,第一是茹娘忍下这口恶气,继续给无忧酒家提供浮生醉梦,让无忧酒家名声更盛。 第二是茹娘忍不了这口气,在无忧酒家上门生事的时候直接开干,与无忧酒家撕破脸皮,将浮生醉梦自推出去,但这势必会让醉梦居名扬天下。 醉梦居往后在人间行事,难免处处擎肘。 树大招风,说不定还会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孟清和真的是服了贺书凡这个猪脑子,她开始后悔答应让他留在人间了。 从酒馆出来后,孟清和深深吐了一口郁气。 乌云压顶,这雨要下不下的,更让她觉得烦闷。 夜深了,街上再没一盏灯火亮着。 孟清和踢着石子往城南的客栈走去。 但刚转过街角,孟清和便停下了脚步。 如果不是天穹那道闪电照亮漆黑的街道,孟清和根本看不清街中央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映着被闪电撕裂的夜空。 孟清和内心毫无波澜,她早料到这段路不太平。 雷声滚滚而来,黑衣人也朝孟清和掠了过来。 孟清和站在街角,并不躲闪。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锋利的剑尖已经近在咫尺。 剑是冲着孟清和的心口而来,这黑衣人出手便是杀招,目的是取孟清和性命。 当黑暗再次席卷青庐城时,黑衣人手中的剑“铮”地一声,掉落在青石地上。 孟清和没有丧命于此,她赌赢了。 “你找死?” 叶季白的声音比天上的雷声还要吓人。 大雨终于落下来了,电闪雷鸣并未远去。 闪电惨白的光亮下,叶季白的脸看上去格外阴沉。 黑衣人已经不知去向。 孟清和靠在叶季白怀里,血从她右臂藕荷色的衣衫上渗出,很快便混着雨水蔓延到手指,再往地上滴落。 她还是没有躲过那一剑。 但她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剑。 昨晚云山派的弟子才出了事,孟清和今晚孤身上街,叶季白怎可能不暗中跟出来? 孟清和方才就是在赌叶季白会不会救她? 而叶季白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明明将孟清和拉开了,可她的手臂却还是受了伤? 凭他的本事,不可能出现这种差错。 这是为何? 孟清和能告诉他,在他将自己拉开的时候,在黑暗遮掩下,她将手臂朝那把即将落地的利剑凑了上去吗?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 她本就算准了有人今晚会趁她独自外出时下手,即便没有叶季白出手相救,这一剑,也不会刺进她的心口。 而这一剑,不管有没有叶季白,都会划伤她的手臂。 只要她受伤了,便可以不用参加摘星大会。 那个劳什子大会,她才不想去丢人现眼呢。 第三十一章 打雷了,我害怕 孟清和将脸埋在叶季白心口,浑身瑟瑟颤抖,谁见了不道一声可怜。 叶季白戳破她的小算计,沉声道:“孟清和,你故意的?” 孟清和无辜地抬起头来,眨巴眨巴泪眼朦胧的大眼睛,“叶季白,我胳膊疼……” 叶季白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到底是没有再问,揽着她消失在大雨倾盆的夜色中。 孟清和这一晚住在叶季白的房中。 不用面对余筱宛,她心里自在多了。 自从叶季白将包袱里的东西给孟清和看过之后,她便将属于她的衣裳首饰都挪到了自己的包袱中。 眼下夜深,她不愿回房拿干净衣裳,便拿了叶季白的衣裳来穿。 又不是没穿过,孟清和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孟清和找了条发带系在叶季白的眼睛上,还是不放心,又让他转过身去,这才开始换衣裳。 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疼得她直吸气。 叶季白的衣裳松松垮垮地套在孟清和纤瘦的身子上,为了方便叶季白给她上药,她特意将右臂露了出来。 叶季白摘下发带时,孟清和已经捂住了眼睛,“你快些把湿衣裳换了。” 叶季白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伤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只看着都觉得疼。 鲜血滴落在素白的里衣上,像坠落雪地的红梅。 孟清和从指缝间看见叶季白拿了药箱走过来,问道:“你怎么不换衣裳啊,这湿哒哒的穿着多难受?” “先给你上药。”叶季白将药箱放在床头柜上,勾脚将一旁的圆凳拉过来坐下。 云山派的弟子下山时,都会随身带着药箱,行走江湖,难免碰到打打杀杀的事。 孟清和没再说话,将手臂伸到叶季白眼前。 叶季白替她包扎好伤口,已近子时,孟清和赖着不走,“刚才杀我的人是谁,想来你也猜得到,我现在回房,哪里还敢睡?我如今可受着伤呢,随随便便就能叫人给宰了。” 叶季白倒也没赶她走,但他说:“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 孟清和拉住叶季白的衣袖,“我一个人害怕。” 叶季白甩开她的手,往房门口走去,声音冷淡,不带丝毫感情,“如今下山了,不比在星落峰,伱一个姑娘家,当为你的名声着想。”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不与她共处一室? 孟清和烦躁了一晚上的心情瞬间好转,“外面下雨呢,你去哪睡?” “随便找個地方将就一晚便是。” “你还没换衣裳。” “无妨。” 叶季白出了房间后将门掩上,叮嘱孟清和,“你从里面将门拴好。” 孟清和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 躺在原本属于叶季白的雕花大床上,听着窗外细细碎碎的雨声,孟清和慢慢进入了梦乡。 天将亮的时候又开始打雷,孟清和迷迷糊糊间,好似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而后不久,有人从后将她揽进怀中。 孟清和转头,淡淡的松香入鼻,“你怎么回来了?” “打雷了,我害怕。” “嗯?” 孟清和清醒了,叶季白方才说什么? 叶季白的声音低低落在孟清和耳侧,“渡劫失败后,一听到打雷声,我心里就害怕。” 孟清和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 “外面没找到可以睡觉的地方。” “可是……我的名声……” 叶季白进房间后虽是先换了衣裳才躺下来,但身上还有微微的凉意。 他将孟清和揽紧了些,“我就躺一小会,天亮之前便走。” 孟清和“唔”了一声,转头又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外面院子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门口也不时有脚步声响起。 而……叶季白还躺在床上。 叶季白的手臂搭在孟清和腰间,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这就是他说的“躺一小会”? 直到敲门声响起,叶季白才懒懒睁开眼睛。 第一眼便看到孟清和近在咫尺的大脸盘子,叶季白微微愣了愣。 “你怎么不早点喊醒我?” 怪我咯? 房门打开,殷云生眼睛瞪得像铜铃,“师,师尊……马车已经买好了,干粮备齐了,雨也停了,您看……”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叶季白一点没因自己睡过头而感到脸红,他看了一眼受伤后柔弱不能自理靠在床头的孟清和,“吃过午饭便出发吧。” 孟清和有话说,“师尊,您看我这都受伤了,是不是可以回……” “这点小伤你就想开溜?你就是这条手臂断了,也得给我去参加摘星大会。” “……”这与孟清和想的不一样,她恍惚感觉这一剑白挨了。 这大好的登台机会,她是真心实意想让给余筱宛。 她真不想丢这个人啊。 叶季白关上房门,将殷云生关在门外。 他拿起桌上的药箱走到床边坐下,直接上手撩开孟清和胸前的衣裳。 孟清和醒来后,已经悄悄将昨晚晾在床栏上的衣裳换上了。 她可不想等叶季白醒了再换。 孟清和心里憋着火气,去推他的手,“干嘛呢?” “换药。”叶季白眉心微蹙,反手捉住孟清和的手,“又不是没见过,昨晚也没见你害羞。” 孟清和脸上一红,自己扯开胸前的衣襟,退到手肘处,只剩一件红肚兜贴在白皙的肌肤上。 “看看看,让你看个够,反正我也不打算嫁人了,明儿就去山里当尼姑去。” 叶季白有什么不看的,他不仅看她手臂上渗了血的纱布,还往她的胸口瞅了几眼,眸光毫无波澜。 “当尼姑要剃头的,你愿意?” “我愿意。” “当尼姑不能吃荤。” “我不吃。” “当尼姑不能杀生。” “我不杀。” 叶季白拧眉疑惑道:“可我要吃荤,你不杀生怎么给我做饭?” 我他娘的都当尼姑了,你还要我给你做饭? 孟清和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叶季白没忍住又瞅了几眼。 气归气,孟清和还是老老实实地任叶季白给她换了药。 既然逃不掉,那便不能与自己过不去。 伤在己身,疼在己身。 嘶……还是好好养伤吧! 第三十二章 师尊也不喜欢你 简单用过午饭后,一行人便出发了。 殷云生一早就去街上买了马车,原本云山派拨下来的银钱是计划买两辆马车的,但如今就四个人上路,本着节约的美德,殷云生只买了一辆马车。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个决定实在是太对了。 四个人中,只有他是车夫的不二人选。 原本孟清和倒也能当苦力,但她昨晚受了伤,只能躺在马车里养伤。 堂堂云山派的师尊自然是不可能坐在车辕上风吹雨淋的。 余筱宛原本也坐在车厢里,奈何师尊黑着一张脸,孟清和又闭着眼睛装睡,实在压抑。 三個人的车厢难免拥挤,不出半里地,余筱宛便不情不愿地撩帘出了车厢。 好在下午又下起了雨,喧嚣的雨声掩盖了这小小马车上的沉闷。 路虽难走了些,到底都不是娇生惯养的贵人,除了马车颠簸时,孟清和不时会撞到受伤的手臂,疼得她眉头直皱。 叶季白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孟清和也不客气,在他身上挪了挪,找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这段时间她认真想过了,要想找到龙骨,还是得从叶季白身上着手。 一年前是她大意了,当时她听叶季白说不曾见过龙骨,便以为龙骨是藏在云山派某个隐秘的角落,却没有想过,叶季白可能是在骗她。 如果连云山派师尊都不知道龙骨的下落,其他人又怎会知道? 哎,也就是说,当时的叶季白虽有意与她谈情,却没打算与她交心。 倒是个谨慎的人。 不过从近来的试探中,叶季白对她应是还存有旧情的,这便是一个机会。 这一年多她翻遍云山派古籍卷宗,找遍七座山峰,却一无所获。 孟清和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以前总觉得时间够用,如今三年过去,还没找到龙骨,她急了。 哪怕叶季白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她也要再试一次。 哪怕这一次是被叶季白抛弃,她也……这是她的报应,怪不得别人。 孟清和想好了,她要与叶季白重修旧好! 至于叶季白愿不愿意,她也想过了,都说酒后吐真言,叶季白就算表面不愿意,他心底深处,肯定也是愿意的。 不然,他此刻就不会将自己拥在怀里。 他明知道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自己的名声,可他却一再靠近自己。 除非他想毁了自己,否则…… 等等……孟清和突然从叶季白怀里惊坐起身,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叶季白这种种行为,说不定真就是想毁了她! 但是话说回来,她在意人间那点子名声作甚? 孟清和想通了之后又默默躺了回去。 还是找龙骨要紧。 叶季白眼角抽了抽,不知她在发什么疯。 左右不要脸了,孟清和闲着无聊时,便开始对叶季白动手动脚起来。 可惜最后都没得到好下场,孟清和眼神幽怨地瞪着叶季白,磕磕巴巴地背诵云山派的心法口诀。 摘星大会在即,孟清和本就天资极差,如今又伤了手臂,本来计划路上边走边练剑,眼下也只能躺在马车里背口诀了。 叶季白只希望她背着背着,说不定福至心灵,就开了窍了。 不过这种事不能抱太大希望。 关于孟清和受伤之事,余筱宛倒也表达过关心,但关心不多。 大致意思就是:我就说晚上外面危险吧,喏,这不就被人砍了。 孟清和谢谢她。 还是殷云生知道心疼同门小师妹,在路过小镇时,跑去街上给她买了个软扑扑的靠枕。 孟清和靠在上面,十分舒坦。 为了尽快赶到千泽城,剩下的路程几乎都在马车上度过。 孟清和毫不客气地使唤着叶季白,渴了饿了,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叶季白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也毫无怨言,甚至脑子抽筋的时候,还会对孟清和笑一笑。 笑得孟清和汗毛倒竖,差点跳车而逃。 但出了车厢,叶季白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漠。 好在相处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了,殷云生有时候还会主动请教叶季白一些武学方面的事。 叶季白也不藏着掖着,有问必答,所答必叫殷云生茅塞顿开。 相比之下,余筱宛就比较沉默了。 她好似有许多心事,却无人诉说。 她总是冷着一张脸,殷云生有意关心却也不敢多问。 半道休息时,叶季白若不在车厢里,余筱宛便会进来坐一会,她啥也不干,就默默盯着孟清和。 盯得孟清和浑身不自在。 这是什么怪毛病? 孟清和忍不住问:“余师姐有事?” 余筱宛摇头。 没事你瞅啥? 余筱宛终于道出了心内的疑惑:“师尊到底看中了你什么?” “我做饭还挺好吃的,余师姐有空尝尝。” 这总算是一条优点吧。 余筱宛又不说话了。 孟清和想了想,道:“宁师姐不是我杀的。” 余筱宛点头,“我知道。” 孟清和又想了想,问:“你讨厌我?” 余筱宛再次点头,“不喜欢。” 孟清和毫不客气,“我也不喜欢你。” 余筱宛闻言却是笑了,就好像孟清和是个笑话一样。 “师尊也不喜欢你。” 一招致命,余筱宛的笑僵在嘴角。 余筱宛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脱口而出,“你以为师尊是真的喜欢伱,天真,他不过……” 余筱宛突然顿住,神色慌张地瞥了孟清和一眼,转身掀帘出了车厢。 孟清和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但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失落。 一路上雨下了又停,孟清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叶季白便要考她心法口诀,她恨不得一觉睡到千泽城才好。 沿途没有听到关于魔害人的消息,这更证实了孟清和的猜想:那晚的魔,是冲他们来的。 关于魔杀人的事,孟清和虽有所猜测,但没有证据,她还不敢下定论。 而如果真如她所猜测那般……孟清和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不敢再往深了想。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卸下叶季白的心防,早日拿到龙骨。 至于其他,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三十三章 忘忧 到达千泽城的时候,天终于放晴了。 两日后便是摘星大会,千泽城里汇聚了各方英雄,十分热闹。 马车一路走下来,终于在城东找到了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 客栈虽小,好在房间管够。 殷云生不用再睡柴房了,而孟清和,也终于能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到了千泽城,余筱宛作为云山派一峰之主,这交际应酬之事,少不得要落在她身上。 这种事,总不好让叶季白出头。 叶季白此行并不打算张扬,到了这,孟清和才真正明白了叶季白没有留余筱宛在青庐城的目的。 这么好的门面,既然来都来了,那不得好好用一用。 余筱宛别的不说,单是往那一站,那气质,那相貌,立时便将云山派提升了一个档次。 该办正事的时候,余筱宛一点不含糊。 今天一早,余筱宛便带着殷云生去城主府拜访了,到现在还在外面忙活。 孟清和都有一整天没看见她了。 别说,还挺想她。 孟清和闲得无聊,快吃晚饭的时候,踱步去了叶季白的房间。 叶季白也闲得很,拿着一本破书在看。 孟清和邀他:“出去逛逛?” 叶季白扫了一眼孟清和的手臂,一路上有他精心照顾,又有云山派的秘药调理,孟清和手臂上的伤已经结痂了。 那么长一道血口子,眼见就快好了,孟清和都不知道是自己体质好,还是云山派的秘药疗效好。 不管怎样,总之摘星大会,她是躲不过去了。 孟清和虽日日与叶季白同吃同住,却还是拿不准他的心思。 你说他愿意放下心结接受孟清和吧,他却总冷着一张脸。 你说他不愿意吧,他又不时动手动脚,一点不拿孟清和当外人。 吊着孟清和这一颗心哪,那是十分焦躁。 焦躁之余,不如先把晚饭吃了吧。 千泽城的夜十分热闹,灯火明亮,游人如织。 孟清和拉着叶季白上了街。 要说这千泽城的小吃那是真的多,孟清和从街头吃到街尾,连吃了两条街,才摸着肚子打饱嗝,直呼过瘾。 这一年多待在云山派那个山旮旯里,真是憋死她了。 叶季白一路跟着付钱,眼见荷包越来越瘪,他踹了孟清和一脚:“还吃吗?” “不吃了,买壶酒喝喝吧,喏,前面正好有家酒馆。” 叶季白不同意,“你伤还没好,不能饮酒。” “我都忍了好几天没喝了。”孟清和摇着叶季白的胳膊撒娇,“叶师兄,给我买一壶酒嘛……” 到了千泽城,叶季白为了方便行事,自降身份,从师尊变成弟子。 殷云生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孟清和却是“师兄师兄”叫得开心。 孟清和脸皮越来越厚,当着大街上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往叶季白身上蹭。 在旁人眼中,这俩无疑就是新婚小夫妻,正是腻歪的时候。 叶季白扶额,“只准喝一口。” “没问题。”孟清和答应得十分爽快。 先买了再说。 仙客来酒馆里坐满了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之人,孟清和趴在柜台上,听店小二介绍店里的好酒。 “这位客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咱啊,也不给您推那些小老百姓常喝的酒。”店小二直接忽略掉孟清和,与叶季白打招呼,“不知公子可喝过无忧酒?” 店小二上来就推无忧酒,孟清和多瞧了他两眼,合着这是要把叶季白当羊宰啊。 看来贺书凡的算盘真的打错了,无忧酒还是很畅销的啊。 叶季白冷淡道:“清河镇无忧酒家的无忧酒?” 店小二顿时两眼放光,对旁边吆喝上酒的客官置之不理,恭敬地奉承叶季白,“客官果然是懂酒之人,不瞒您说啊,咱们小店最近新到了一批比无忧酒更好的酒,客官可有兴趣品尝?” 叶季白看了孟清和一眼,孟清和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原本打算买一壶酒便回客栈的叶季白和孟清和,被请进了仙客来酒馆二楼的厢房。 无忧酒已经算是酒中的天花板了,价格之高,令普通百姓望而却步。 一般对于这样的贵客,酒馆都会有专门招待的厢房。 为了即将到来的摘星大会,千泽城的生意人自然是要提前做好赚钱的准备。 仙客来酒馆不仅进了一批无忧酒,还顺带了几坛据说比无忧酒更上等的忘忧酒。 孟清和蹙眉:“忘忧酒?” 贵客临门,老掌柜亲自陪在厢房里,笑呵呵地道:“正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忘忧酒,老夫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 在很久之前,清河镇上有位酿酒名师梅落雪,人称忘忧酒仙。 梅落雪酿的酒醇馥幽郁、绵长回甘,天下酿酒师无能出其右。 而清河镇之所以名扬天下,也正是因忘忧酒仙梅落雪,可惜自从他死后,清河镇的酒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梅落雪一生酿酒无数,所出必是上品,而这上品之中,又有一绝品,名为“忘忧”,很久之前,世上便没有忘忧酒了。 不仅没有忘忧酒,便是连梅落雪制作的酒壶,也找不出一只来。 听说梅落雪酿酒有个习惯,喜欢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壶底,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那么窄的酒壶口,竟能在底部刻字,旁人便是想冒充也冒充不了。 消失已久的忘忧酒怎么会突然现世? 除了梅落雪,还有谁会酿忘忧酒? 孟清和问老掌柜:“无忧酒家的无忧酒……这一年卖得如何?” 老掌柜道:“忘忧酒推出来后,无忧酒家名声更盛,好些人去了清河镇,却没抢到忘忧酒,为了不抱憾而归,都会带走几坛无忧酒,这一年啊,无忧酒家可谓是赚得比以往十年都多。” 孟清和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老掌柜差点闪了老腰。 叶季白放下手中茶盏,朝她看来,“怎么了?” 孟清和压着火气道:“没事,打蚊子。” 如果孟清和猜得不错,这哪里是什么忘忧酒啊,分明就是醉梦居的浮生醉梦。 贺书凡那個傻子妄想靠几坛假酒搞垮无忧酒家,坑了醉梦居不说,连浮生醉梦都被人抢去,变成了无忧酒家失而复得的忘忧酒。 忘忧酒还没端上来,老掌柜在旁边东拉西扯地探叶季白的老底。 孟清和望着窗外错落的灯火,暗暗磨牙,贺书凡以后最好别出现在她面前,否则她见一次打一次。 第三十四章 嗯,了不起 小小一坛忘忧酒放在铺着红绸的托盘里端上桌,孟清和正要上手,老掌柜眼疾手快,抢过酒坛跟亲儿子似的抱在怀里,“这忘忧酒千金难求,咱们小店啊,这次统共才抢到三坛,二位客官若是诚心要……”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先交钱再交货。 不能怪老掌柜谨慎,这年头长得人模人样外表光鲜亮丽,却骗吃骗喝的大有人在,万一这两位喝了酒却付不起钱,岂不是亏大发了。 尤其是叶季白称自己只是云山派的一名小弟子,老掌柜可不得谨慎些。 叶季白问孟清和,“你确定要喝这酒?” 孟清和早没了喝酒的兴致,当即摇头道::“算了,喝不起。” 老掌柜瞬间没了笑脸,敢情是两个愣头青。 “没钱还想喝忘忧酒?” 叶季白不理老掌柜,冲孟清和挑眉,“你忘了,我有钱。” 孟清和递了个眼神过来:嗯,了不起。 叶季白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锦盒,放在桌面上,抬眸问老掌柜:“不知这一颗玉香珠,能换你几坛忘忧酒?” “玉,玉香珠?”老掌柜抱着酒坛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放回桌上,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间就蹿起两簇小火苗,“这,这盒子里的当真是玉香珠?” 叶季白将锦盒推到老掌柜面前,示意他打开,“玉香珠乃灵丹妙药,能起死人,肉白骨,不知与忘忧酒比起来,哪个更值钱些?” 老掌柜颤颤巍巍打开锦盒,锦盒里躺着一颗鸟蛋大小的珠子,珠子呈黑红色泽,并不十分圆润,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忘忧酒虽值钱,但玉香珠却是有市无价,这颗玉香珠若是真的,别说一坛忘忧酒,便是他这仙客来酒馆,都能买下来。 孟清和眼眸也亮了几分,叶季白身上连玉香珠都有,别的宝贝指定不少,那龙骨呢? 孟清和抢过老掌柜手中的锦盒,笑道:“我们不买酒了。” 有这钱干点啥不好? “哎哎哎,这位姑娘您别走啊,咱们坐下来慢慢聊,咱们家不光是酒好,下酒菜也不错……” 孟清和摸了摸肚子,叹道:“可惜啊,我已经吃饱了,不然我还真想尝尝你家的酒菜。” “这饭总是要天天吃,餐餐吃,姑娘若不嫌弃,明天来吃,后天来吃,又有何不可?” “这话我爱听,那行,我们明天再来。”孟清和拉着叶季白往门口走去。 老掌柜追上来,还待再说,房门外却传来店小二惊喜的声音,“掌柜的,楼下又来了位贵客,点名要买无忧酒。” 千泽城最近来的都是江湖豪杰,和一些想要加入名门正派的富家子弟,这些人喝的酒肯定不会差。 但店小二接下来的话,却让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孟清和顿住了脚步。 店小二拉住要去追孟清和的老掌柜,道:“这位客官看着也是個识货的,我给他推忘忧酒,但他说他喝惯了无忧酒。” 这句话的重点在“喝惯了无忧酒”,可知这位客官不差钱。 店小二先来找老掌柜报信,看来是想做一笔大生意。 孟清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刚皱起眉头,便听楼下大堂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歪着脑袋往楼上瞧来,“我说小二哥,二哥,哥……” 话没说完,少年的声音卡住了,他没看到店小二,却看到了一双快要喷火的眼睛。 少年眼珠子一转,拔腿就要跑。 “贺!书!凡!” 孟清和大喝一声,直接从楼梯上跳了下来,一把揪住贺书凡的后衣领。 贺书凡求饶:“清和,哎……清和你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来千泽城做什么?”孟清和将贺书凡按在一张酒桌上,松手的瞬间,抬起一只脚来,在贺书凡将要起身时狠狠踩在他的后背。 贺书凡的脸碰倒桌上的酒杯,杯中残酒泼洒,很快流淌到他紧贴着桌面的脸颊,浓烈的酒味熏得他鼻子难受得紧。 原本坐在桌旁喝酒的两名壮汉拍桌而起,“姑娘这是何意?” 孟清和睨了壮汉一眼,“麻烦两位大哥去隔壁桌,待我收拾了这败家玩意再来赔罪。” 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脏话都到了嘴边,见这姑娘虽然脾气火爆,倒也讲几分江湖规矩,气消了一大半不说,还想拔刀相助:“姑娘可要帮忙?” 不过看孟清和这气势,显然是不需要帮忙的。 孟清和向来不喜欢惹事,人让她一分,她让人两分,“两位大哥尽管吃好喝好,这顿酒小妹请了。” 孟清和从贺书凡腰间扯下钱袋,丢给不远处的店小二,“好酒好菜都端上来,给我大哥伺候好了。” 贺书凡心疼得哇哇乱叫。 两位壮汉也不再耽误孟清和教训贺书凡,朝她抱了一拳,到隔壁桌喝酒看戏去了。 贺书凡没有去清河镇,而是来了千泽城。 他原本就没打算去清河镇,他在青庐城等孟清和出云山派,等了一年多,从不敢离开一天,就怕哪天孟清和突然下山了。 这好不容易等到了,他怎么可能不跟过来? 而且,贺书凡闭目塞听一年多,终于走出青庐城,非但没有听到无忧酒家关门的消息,反而听说无忧酒家又出了新酒,生意火爆得令人眼红。 贺书凡哪里还敢去清河镇啊,他这要是回去,不得被茹娘扒掉一层皮? 但他显然忘了,孟清和也想扒他的皮。 贺书凡对无忧酒的执念很深,他这一天走遍了千泽城大小酒馆,几乎将千泽城所有的无忧酒都尝了一遍,可惜,没有一滴是兑了水的。 这里的无忧酒,都是纯得不能再纯的无忧酒。 “清和,伱别生气,你先放开我,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清河镇。” 叶季白从楼梯上慢慢踱下来,眸光微沉。 他第一次见孟清和发这么大的脾气。 也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江湖做派。 叶季白突然发现,他对孟清和的过去,所知太少了。 这个男人,跟她是什么关系? 第三十五章 青梅竹马 贺书凡突然咳嗽起来,孟清和赶紧松了脚,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你哪里不舒服?” 贺书凡好半天才止了咳嗽,他红着眼睛看着焦急的孟清和,嘴巴一瘪,委屈极了,“清和,我错了,你别赶我走。” 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也要败下阵来。 孟清和瞪着贺书凡,半晌,她叹了口气。 贺书凡却是松了口气,他知道孟清和这是答应让他留下来了。 “清和,我跟你说啊,这千泽城可好玩了,走,我陪你去逛逛。”贺书凡在青庐城那个小山城也憋久了,当即起身,挽着孟清和的胳膊往酒馆外走。 孟清和不忘对隔壁桌的两位壮汉打招呼,“让两位大哥见笑了。” 但她却将叶季白给忘在了脑后。 她转头赞同贺书凡的话,“是吧,你吃过前面那条街上的桂花糕没有,那味道真是绝了。” “榴兰街上的叫花鸡那才叫绝,啧啧,想起来我就流口水,走走走,我带你去尝尝。” “算了,我今晚吃太饱了……”孟清和一脚跨出仙客来的门槛,突然顿住。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贺书凡拽她,“清和,走啊,伱怎么不走……” “我,我感觉有点冷。”孟清和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这都几月份了,怎么会冷?莫不是你在云山派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久了,体虚呢?” 孟清和瞪了贺书凡一眼,正要转身去找叶季白,老掌柜已经在店小二的搀扶下追了上来。 “女侠留步。” 老掌柜开门做生意,心眼子本就多,这一会功夫,他也看明白了,讨好了孟清和,就不愁那两位公子不花钱。 孟清和没心思搭理老掌柜,她看见叶季白冷着脸站在楼梯旁,心里直呼“完蛋”。 孟清和甩开贺书凡,推开老掌柜,朝着叶季白跑去。 贺书凡一脸奇怪:“哎,清和你干嘛去?” 老掌柜顺势往地上一躺:“哎哟,我的老腰!” 孟清和不理会身后的动静,拉住叶季白的衣袖,天真地问:“师……师兄,你不会生气了吧?” 叶季白拂开孟清和的手,冷哼道:“怎么会?” “我刚才就是在气头上,一时忘……” 叶季白打断孟清和的话,“不早了,回去吧。” 他这哪像不生气的模样? 孟清和撇撇嘴,耷着脑袋跟上叶季白。 “清和,这是谁啊?” 孟清和冲贺书凡使眼色:别问,滚开。 叶季白闻言停了脚步,孟清和直接撞到他背上。 “不介绍一下?”叶季白朝贺书凡看过来,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孟清和摸了摸鼻子,拽过贺书凡的胳膊,介绍道:“我弟弟,贺书凡。” 贺书凡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当着叶季白的面,伸手在孟清和脸颊拧了一把,“吼,清和你又占我便宜。” 孟清和拍落贺书凡的手,一脸嫌弃。 叶季白看着他们这一番小动作,神色依旧淡漠,负在身后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紧,“青梅竹马?” “对对对,我和清和啊,就是青梅竹马,你是……” 孟清和没好气地给贺舒凡介绍,“我师兄,叶季白。” 贺书凡上下打量叶季白,拉了拉孟清和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并不小声道:“师兄而已,你这么怕他做什么?我还以为是你师父呢。” “贺书凡。” “嗯,怎么了?” “滚。” 贺书凡不解,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赶他走呢?“不是说好一起逛街……咳咳咳……” 贺书凡又咳起来了。 “我累了。”孟清和真的心累,“我先回客栈休息了,你自己逛去吧。” “咳咳咳……那我也不逛了,我们回客栈吧。” “我想逛。”叶季白看着贺书凡搭在孟清和肩膀上的手,忽而扬声道:“掌柜的。” 老掌柜从地上爬起,扶着店小二的手小跑过来,经他方才躺在地上察言观色,这位公子怕是要买酒回去消愁了。 果然,叶季白朝孟清和伸出手掌,“珠子呢?” 孟清和不情不愿地掏出锦盒递给叶季白。 “一坛忘忧酒。”叶季白将锦盒丢给老掌柜,“你自去找人验货,这珠子若是假的,拿着去云山派,云山派掌门会给你一个说法。” 老掌柜激动之余,对叶季白又高看了一眼。 如果叶季白当着众人的面,说这锦盒里装着的是玉香珠,老掌柜就算眼馋,也断不敢收下。 这种至宝,往往会招来麻烦。 何况,是真是假,眼下还不能下定论。 不过就是一坛忘忧酒而已,就算这玉香珠是假的,云山派的弟子这几日都住在千泽城中,根本无需跑去云山派讨说法,在城中逮他们就是。 老掌柜当即便叫店小二去拿酒。 孟清和拦住店小二,踮脚凑近叶季白,正要说话,不曾想叶季白却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孟清和。 孟清和没站稳差点往前栽去,贺书凡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 孟清和愣神的功夫,店小二在老掌柜的催促下,麻溜地往后堂跑去。 这老掌柜已然活成了人精,他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姑娘是要杀价吗? 趁着这位公子醋意上头,得赶紧狠狠宰他一笔。 孟清和决定不跟叶季白计较,好心提醒:“师兄,你不能喝酒。” 叶季白冷声道:“我能不能喝酒,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后天便是摘星大会,不能误了正事。” “后天才是摘星大会,怎么可能误了正事?” “那我陪你喝。” “不用。” 店小二端了酒坛出来,酒坛外面绑了几圈红绸,叶季白顺手提了,他睨了孟清和一眼,转身往仙客来大门口走去。 老掌柜扶着腰,亲自将他送出大门。 贺书凡盯着老掌柜手中的锦盒,好奇道:“什么珠子这么值钱?” “老鼠屎。”孟清和丢下三个字,追着叶季白而去。 “清和,你等等我啊。” “去万里客栈找间房落脚,你再敢跟着我,我现在就给你送回魔……老家去。” 贺书凡不敢跟了,“那你当心点,早些回客栈。” 贺书凡一边打听着万里客栈在哪,一边琢磨着“老鼠屎”是何意? 第三十六章 我是说你傻 千泽城的夜渐渐深了,喧嚣却不曾褪去。 叶季白穿梭在人流中,走得特别快。 孟清和一路小跑紧跟着。 叶季白这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孟清和怕的是他喝醉酒发酒疯。 今晚的事怪她,她这猪脑子啊,怎么就把叶季白给丢下了呢? 叶季白上了小桥,桥头有耍把戏的,人挨着人,十分拥挤。 孟清和很快被挤出人堆,差点从桥栏上一头栽进河里去。 震天的惊呼声、叫好声、笑闹声……好似将孟清和罩在一个逼仄的笼子里,无论她如何呼喊,都得不到叶季白的回应。 叶季白从仙客来酒馆出来之后,一直不曾回头看一眼。 孟清和眼见着他消失在人群中,心底莫名空落落的,竟是有些难过。 原来被人丢下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好不容易挤出看热闹的人堆,已经找不到叶季白的身影。 孟清和心情郁郁,也懒得再找了。 那么大的人了,真要发酒疯,丢的也不是她的脸。 至于云山派的脸,今天丢是丢,后天摘星大会上丢也是丢,又有什么差别? 孟清和还要感谢叶季白陪她一起丢呢。 想通这一茬,孟清和心情好了不少,转身去桥头看杂耍。 无外乎是一些顶碗、吞刀、吐火、叠罗汉、耍酒坛之类,孟清和跟着人群吆喝了几声,觉得无趣。 桥上人太多,孟清和沿河边走了一段路,打算从另一座桥绕过去。 一个人在街上逛着多少有些没意思,不如早些回去洗洗睡了。 这条河上游就僻静了许多,桥头倒也有支摊子做生意的,但往来的人却是看不见几個。 偏偏这为数不多的人里面,孟清和看到了叶季白的身影。 你说巧不巧? 叶季白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酒坛子放在桌上,还未开封。 这是一个说书的摊子,瘦骨嶙峋的说书人一手捋着小胡子,一手握着醒木,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说的是很久以前仙界的故事。 “话说云山派孟长老祭出上古神兵驱雷剑,掐诀念咒,顷刻间,天雷滚滚,电光穿梭于厚重云层之中,眨眼便至身前,只听一声叱喝,驱雷剑凌空而起,引雷电灌入其中。 ——杀! 孟长老虚浮在仙山之上,指诀往前一探,驱雷剑便如长了眼睛一般,朝堕仙掠去。 驱雷剑所过之处,雷鸣震耳,电光如刀,劈得那些堕仙连连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堕仙,是指犯了天条被贬到凡间的仙家,也不乏自甘堕落为凡夫俗子的仙家。 听说那位云山派的孟长老,就是自请入凡。 而往往自愿堕仙者,多与情有关。 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此刻听说书人娓娓道来,仍有身临其境之感。 叶季白听得专注,孟清和竟不知他还好这口,悄悄走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男孩过来对孟清和行了一礼,给她倒了杯茶水。 这种小摊子也就靠收点茶水钱混日子。 孟清和出门没带钱,她指了指一旁的叶季白,“一起算。” 叶季白终于瞧了孟清和一眼,虽没说话,却也没赶她走。 孟清和讨好说道:“没想到咱们云山派还出过这么厉害的人物。” “你不是将云山派的古籍卷宗都翻了好几遍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呃……”孟清和语塞,她就不该说话。 “跟个人都能跟丢,你出门没带脑子吗?” 孟清和就知道,叶季白虽然没回头,但他知道自己跟在后面,那他还走得飞快? “跟丢了也不找,既然如此,你一开始为什么要跟过来?” 叶季白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看来真的是憋了一肚子气。 孟清和缩了缩脖子,听他这么一分析,自己似乎是给他造成了二次伤害? 怎么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可……叶季白要是等一等她,回头看一看她,她能跟丢吗? 不过,会不会叶季白并不是在听说书,而是在这里等她? 行吧,又得哄。 孟清和轻轻摸了摸叶季白搭在木桌上的手背,“别生气了,从现在起,我一定好好跟着你,我保证不跟丢,跟丢了也会把你找回来。” 叶季白沉着脸不理她。 醒木一拍,“王朝更迭,国之兴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渺渺尘海,众生浮沉,生老病死,早有定数。” 这段话孟清和在云山派的卷宗里也看到过,据说是孟长老于睡梦之中,天帝点拨他之言。 孟清和问叶季白:“伱信命吗?” 叶季白手指微蜷,“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的话,活得便洒脱些,不信的话,难免自寻烦恼。” “看样子,你倒是信命的人。” “你是在说我洒脱吗?” “我是说你傻。” 还能开玩笑,也就是说叶季白没那么生气了。 孟清和得寸进尺,盯着桌上的酒坛,咽了咽口水:“这酒……” 叶季白丢了几个铜板到桌上,提起酒坛,起身便走。 啧,小气。 孟清和撇了撇嘴,追了上去。 说书人好不容易盼来了两位听众,眼见这俩人要走,一骨碌从椅子上站起来,拍着醒木喊道:“两位客官请留步,老夫这里还有很多故事呢,接下来就要讲到魔界了,哎哎哎……别走啊……” 不知是叶季白走得慢了,还是孟清和跟得紧了,街灯朦胧处,地上长长的影子挨得很近。 叶季白没有往万里客栈走,而是往城外去。 这个点,千泽城的城门早已关闭,叶季白走到一处隐蔽的城墙下,抬头望着高墙之上的夜空。 月朗星稀,明天应是个好天气。 孟清和隐约猜到叶季白要干嘛,赶紧抓住他的手臂,“你要翻墙?” 他来此处,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赏月。 叶季白低头看了孟清和一眼,“一起?” 孟清和能说不一起吗? 叶季白揽着孟清和的腰,踩着石墙飞掠而上。 城墙上守城的官兵只觉眼前黑影闪过,揉了眼睛细看,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估摸着是那不长眼的鸦雀飞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那……就浅尝一下 城外静澜湖,湖岸漆黑一片,只有天上的星月映在湖心,随波浮沉。 “后天的摘星大会,就是在这里举行。” 叶季白带着孟清和落在湖心一方莲花状的白玉台子上,白玉台子与水面齐平,即便是在漆黑的夜色中,也能隐约看出白玉上雕刻的纹饰。 叶季白放开孟清和,“你先熟悉熟悉场地,免得到时候紧张。” 紧张倒是不紧张,孟清和就是没啥真本事。 不过叶季白有这份心,孟清和还是稍稍有点感动的。 尤其是当叶季白把酒坛递给她的时候,这份感动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先练一套剑再喝。” 孟清和正要打开酒封,闻言哭丧着脸哀求,“我手臂还疼呢。” “既然伤没好,这酒便是不能喝了。” 孟清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她这嘴,又说错话了。 “应该……好像……也能练。” 孟清和将酒坛放到白玉台上,四下里看了看,两手一摊,佯装无奈:“我倒是想练剑来着,喏,没有剑啊。” 叶季白沉默片刻,从腰间取下短萧抛给孟清和,“拿这个练。” 这支短萧,叶季白很少离身。 孟清和记得在清河镇的时候,叶季白曾说他吹箫好听。 可惜一直不曾听过。 孟清和接过短萧,在掌心转了个花,比起剑来,这支萧实在太短了,手感也完全不一样。 叶季白也没指望孟清和能练得如何,不过就是让她提前找找感觉罢了。 “步子跨大点,腰挺直,手腕要灵活……” “旋身的时候看准了台子的边缘在哪,当心掉水里去……” “剑走十字时中间莫要停顿,横劈之后紧接着从高处直贯而下……” 叶季白负手站在白玉台上,宛如谪仙下凡,嗯……是個啰嗦的仙。 一套剑法耍下来,孟清和已出了一身薄汗。 但从叶季白的表情看,他很不满意。 “我真没法练了,不信你瞧我的手臂,口子好像有点裂开了。”惟恐叶季白让她再练一次,孟清和赶紧撩起衣袖。 水绿色的袖子直接扒至肩膀处,白皙的手臂上卧着一道狰狞的疤痕。 再好的灵丹妙药,用在这凡人之躯上,到底是不能立时见效。 原本不用力的话,孟清和真觉得这伤快好了,但方才那一番折腾,她又觉得有些疼了。 叶季白拎着孟清和的手臂凑近瞧了瞧,一点不心疼,“没出血,还能练。” 孟清和自知躲不过,开始耍赖皮,“我渴了。” 叶季白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沉着脸道:“练两遍。” “我真渴了。” “三遍。” 孟清和磨牙,“你站远点,我要开始练剑了。” 叶季白后退几步,退到白玉台边缘。 孟清和绝不向“恶势力”低头,她握着短萧耍了几个剑式,眼角余光却一直瞥着不远处的酒坛子。 本该回身收剑的动作,孟清和却来了个大跨步,一步跨到酒坛旁,一手朝着湖心丢出短萧,一手去揽酒坛。 叶季白虽反应迅速,却不得不先飞身去接短萧。 待他回到白玉台,孟清和早已抱着酒坛滚入了静澜湖。 叶季白站在白玉台边,静静看着波纹渐渐平缓的水面,并未有何动作。 孟清和从水底游到远离白玉台的地方才露出脑袋,她一手推水,一手将酒坛举出水面,用嘴咬去封口,“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烈酒。 过瘾! 就算叶季白此刻来捉她,她也不在乎了。 “过来。” 叶季白没有飞过来提她,只是站在白玉台上命令她。 孟清和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摆了叶季白一道,若是再跟他杠,绝对讨不了什么好。 孟清和举着半坛酒,在叶季白的注视下,往白玉台游去。 她将酒坛放在白玉台上,正要撑手跃上来,叶季白却突然蹲下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想上来?” 孟清和摇头,“不想。” 叶季白点头,提起一旁的酒坛,“还喝吗?” 孟清和打了个酒嗝,“不喝了。” “我看你还能喝。” 孟清和手肘趴在白玉台上,仰着脑袋问:“可,可以吗?” 水滴从她的头发上滴落,顺着脸颊、下巴又落回水中消失不见。 她的眼睫上也沾着水珠,她的眸光清亮,好似将天上的星子藏了进来。 叶季白一只膝盖抵着白玉台,身子压得更低,玄色衣摆垂在白玉台上,垂到静澜湖中。 他伸手便擒住了孟清和仰起的下巴。 “忘忧酒味道如何?”叶季白垂眸,眸光在孟清和脸上游移,最后停在她的眼睛上。 这双眼睛,明明如此清澈,可却总叫人看不透。 对孟清和来说,叶季白又何尝不是。 孟清和没有躲避,她亦看着叶季白的眼睛,“酒尽逢落雪,梅香等故人,世人只知忘忧酒,却不知这忘忧酒,梅落雪只为一人而酿,他们的故事早已尘埃落定,这世上,又怎会还有忘忧酒?” “这不是忘忧酒?” 孟清和笑,“这酒可不比忘忧酒差。” 这说着话,酒瘾又上来了,孟清和拍开叶季白的手,捞过酒坛,仰头又灌了一口,之后将酒坛递给叶季白,“尝尝?” 叶季白接过酒坛,眸光沉沉看着孟清和,“你不怕我喝醉……” 孟清和挥手打断叶季白的话,“哎呀,尝一尝不会醉的,你别喝太多。” “那……就浅尝一下。” 不等孟清和再叮嘱他少喝一点,却见他低头朝自己倾身。 “唔……” 孟清和懵了! 叶季白这尝酒怎么尝到她嘴巴上来了? 这人是傻子吗? 叶季白怎么会是傻子,被占了便宜还不知道回击的才是傻子。 叶季白在她唇瓣流连舔舐不肯离去时,孟清和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得更近些。 一番纠缠后,孟清和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这酒如何?” 叶季白微微退开,声音喑哑低沉,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孟清和的嘴唇,“至贵,至珍,醉人,醉心,如梦,如幻。” 孟清和从不知叶季白这么会说情话,酒劲上头,脸颊绯红,低声道:“这酒是浮生醉梦。” 一年前在清河镇,叶季白喝过这酒。 “难怪……有瘾。”叶季白又覆唇上来。 孟清和大抵也是醉了,她迷失在叶季白的缱绻柔情中,这一刻,她的脑子里只有叶季白,再容不下其他。 孟清和手上用力,拉着叶季白沉入静澜湖中。 半坛浮生醉梦,也泼了进去…… 第三十八章 脸皮薄了 一夜喧嚣过后,清晨的千泽城颇为清净。 不过那些在黑暗中悄然滋生的麻烦,却扰得城主府不得安宁。 身穿月白色衣衫的男子站在廊檐下,望着慢慢苏醒的天穹。 仔细看,那月白色的料子上压了银线,绣了云纹,却是不俗。 “千泽城里……竟有魔行凶滋事?” “回禀城主,从死者身上的伤来看,确实是魔所为。”一袭黑衣的护卫跪在一旁回话。 千泽城城主上官澜默了半晌,“这件事不要声张,派人暗中调查。” 明日便是摘星大会,哪怕是天大的事,在这个当口,也只能压着。 “遵命。” “死的是什么人?” “是凌波派的弟子,听说这名弟子资质绝佳,原本是要在摘星大会上露脸的。” “哦?” 这魔还真会挑人下手。 上官澜道:“凌波派那边好生安抚,摘星大会过后,本城主自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城主,如果凌波派……” “先礼后兵,进了千泽城,还能由着他们撒野?” “属下明白。” 上官澜收回视线,在廊下踱步,“派人去写帖子,中午之前送到各大门派所在的客栈,今晚城主府宴客。” 往年摘星大会,城主府也会宴请各大门派,不过那是在摘星大会结束之后,在此之前,都是各门派拜访城主府。 城主既然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护卫奉命行事,不敢多言。 上官澜想了想,又将正要去办事的护卫喊住,“帖子上记得加一句,各派在摘星大会上展示武艺的弟子,今晚务必赴宴。” 城主府虽说宴请的是各大门派,但有眼力见的门派不可能全员赴宴,一般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者各派中的佼佼者。 往年,也只有在摘星大会上表现上佳的弟子,才好意思来赴城主府的宴席。 今年本就将宴席提前了,城主还要那些良莠不齐的弟子都来赴宴,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上官澜做事,自然也不用跟下人解释清楚。 他走进书房,研墨提笔写了一张字条,从房梁上坠下一团巴掌大的黑雾,黑雾裹着字条,在书案上弹了弹,一只黑色的鸟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翅膀上的黑雾缓缓飘散在晨风之中。 桌上的字条,已然不见了。 …… 万里客栈天字一号房,叶季白靠坐在矮榻上,矮榻中间的小几上摊着一张请帖。 余筱宛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问:“今晚城主府这场宴,师尊可要参加?” 在外面,余筱宛是云山派这次来千泽城的领头人,城主府宴客,她必然是要参加的。 关起门来,在叶季白面前,余筱宛不敢放肆,这件事,需要请示叶季白。 叶季白指节懒懒敲着小几边角,抬眼看着站在窗边的孟清和。 窗外是穿城而过的落英河,河上几条小船悠悠划开水面,有打渔的渔夫,也有乘船赏玩的闲人。 窗下泊了一条船,贺书凡盘腿坐在船头,仰着脑袋冲孟清和咧嘴笑。 云山派内部开会,贺书凡被关在门外。 孟清和对城主府请客吃饭的事不感兴趣,她一只手抠着墙皮,一只手将墙皮搓成粉,悄悄地从窗沿撒出去…… 看着贺书凡不停抹脸揉眼睛,孟清和嘴角不自觉上扬。 她这些小动作被叶季白看在眼里,敲打小几的手指顿住,叶季白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愉,“千泽城城主请客,我怎能不去?” 余筱宛眸光瞥了孟清和一眼,原本这场宴席,由她带着孟清和去便可,师尊要去,不是因为千泽城城主的面子,而是为了孟清和。 孟清和还沉浸在捉弄贺书凡的乐趣中,朝外打开的窗子突然回弹,“砰”的一声关上,吓得孟清和身子后仰,摔了个屁股蹲。 “哎哟!”孟清和转头便看到叶季白一张阴沉的脸。 这窗子是谁关的,不用猜也知道。 孟清和揉着屁股站起来,心里骂骂咧咧。 站在门边的殷云生朝小师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云山派这次统共才来了四個人,三个人去是去,四个人去也是去,孟清和便多嘴提议大家一起去城主府蹭饭。 不过就是多一张嘴的事,总不至于把城主府吃穷了。 叶季白没意见,余筱宛不敢有意见。 至于殷云生……能去城主府蹭饭,他打算从中午开始腾出肚子来。 明天就是摘星大会,余筱宛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既然这赴宴的事商量好了,她也不便在叶季白房里多待,带着殷云生退下了。 摘星大会将天下各大门派聚到一起,除了招收门徒,更重要的,是各门派之间的交流与切磋。 尤其是云山派与世隔绝,消息闭塞,难得下一次山,余筱宛要忙的事可太多了。 这与余筱宛的初衷是相悖的,但事关云山派的发展,余筱宛只能把私事暂放一旁。 师尊不管事,是因为师尊一脚踏进了仙门,她们这些还在尘世摸爬滚打的凡人,没有办法独善其身。 房间里只剩下孟清和面对着叶季白,孟清和想溜。 昨晚从静澜湖回来后,她躺在床上辗转到深夜,脑子里想的全是叶季白。 但此刻叶季白就在她眼前,孟清和又觉得不自在。 好像……脸皮突然变薄了。 “那个……师尊要是没什么吩咐,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孟清和刚走到门边,手搭在房门上还没来得及打开,一只手从她脸颊旁探出来,抵在雕花木门上。 熟悉的气息靠了过来。 孟清和不敢转身。 “孟清和。” “嗯?” “一年前在清河镇,你是不是没有……”叶季白垂眸盯着孟清和绾发的银簪,后面的话竟是有些不敢问了。 他想问的是:一年前在清河镇,你是不是没有喜欢上我?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会那般轻易就抛弃? 别说一年前,便是如今,叶季白也不敢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 孟清和给人的感觉,看似对什么都有兴趣,实则对什么都不上心。 她自己开心了,自在了,便不管旁人死活。 叶季白低叹一声,打开房门,“没事了,你回房去吧。” 第三十九章 姑娘好酒量 天还没黑,千泽城城主府门前已经十分热闹。 放眼望去,不管是大门派,还是小门派,最少也是五六个人的队伍。 也不能怪人家人多,三年一次的摘星大会,各门派来千泽城长见识的弟子可不少。 而有幸参加城主府的宴席,回去能吹好些日子。 除了凌波派弟子脸色不太好,其余人兴致都很高。 城主府宽敞的正堂内,八根古朴立柱撑着高高的屋顶。 从黄昏时,这里就掌了灯。 暖黄的光散落在各个角落,又从敞开的大门和窗子透出去。 正堂内,东西两侧各摆了几排矮桌,矮桌后铺了锦垫。 丫鬟们端着托盘进进出出,矮桌上很快便摆满了佳肴美馔。 云山派四人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正好赶上饭点。 别看云山派的地盘在山旮旯里,云山派的名声在江湖上还是很大的。 毕竟出过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尤其是星落峰。 以前出了個孟长老,如今又出了个寂柏师尊。 这千泽城城主的宴席上,云山派的席位自然是不错的。 尤其是云山派来的这四位,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往那一坐,便有无数目光投来。 除了殷云生有些紧张,叶季白和余筱宛皆是神色泰然,而孟清和则是大大咧咧,无所畏惧。 城主上官澜坐在中间的主位上,当先敬了众人一杯酒,说了几句场面话。 这城主府的宴,自然不会寒碜,不仅酒好菜好,还有助兴的歌舞乐曲。 上官澜目光扫过两侧坐席上的宾客,最后停在云山派。 “这位姑娘气度不凡,可是要在摘星大会上大展身手?” 上官澜端着酒杯起身朝云山派的席位走来。 殷云生抹了抹嘴角的油渍,快速咽下嘴里的红烧肉,紧跟着余筱宛起身。 余筱宛温婉笑道:“上官城主说笑了,筱宛此次只是陪小师妹来参加摘星大会,并不会登台。” 刚到千泽城的时候,余筱宛便登门拜访过城主府,当时城主府的护卫说城主大人诸事繁忙,摘星大会之前并不待客。 上官澜不知余筱宛的身份,误将她当成云山派此次在摘星大会上登台的弟子,实属正常。 毕竟余筱宛不管是哪一方面,都是相当拿得出手的。 然后……上官澜瞥了一眼余筱宛,径直走到孟清和的矮桌前,“哦,我说的是这位姑娘。” 这位一口气连干了三碗酒的姑娘! 要说人家怎么能当城主呢,这眼光就是毒辣,一眼看出孟清和是带着任务来的。 余筱宛的笑僵在嘴角,但作为见过大风大浪的凤尾峰长老来说,此刻若是生气,那就是输了面子又输了里子。 余筱宛看着还在埋头啃鸡腿的孟清和,蹙眉道:“孟师妹,不可无礼。” 孟清和不情不愿地丢下鸡腿,正要起身行礼,上官澜却先一步蹲了下来,“姑娘无需拘礼。” “嘶……” 在座的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众所周知,千泽城城主绝不是随和的性子。 别看他长得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手段毒辣着呢。 他,他此举是何用意? 他若有意与云山派交好,放着端庄大气的一峰之主不搭理,放低姿态与一个只知道吃喝的小弟子唠什么呢? 孟清和在外面不喜欢委屈自己,在叶季白面前除外。 毕竟有所图,不得不供着。 原本千泽城城主端着酒杯过来的时候,她应该同余筱宛一样起身的。 这是礼貌。 但叶季白不起,她总不好让叶季白一个人承受旁人异样的目光吧。 孟清和心底权衡了一下,决定摆烂。 上官澜拿起桌上的酒壶,替孟清和斟了酒,“我敬姑娘一杯。” 孟清和睨了旁边的叶季白一眼,叶季白神色漠然,夹了一片牛肉进嘴,慢慢咀嚼。 孟清和不许他喝酒,他的碗碟旁放着一盏茶。 孟清和心知叶季白是个小气鬼,面对上官澜的敬酒,她端起叶季白面前的茶盏,对上官澜笑道:“我家师兄不喜欢我与别人喝酒,但喝茶……想来是可以的。” 茶盏碰上酒杯,孟清和一口闷了。 上官澜微微愣了一下,朝叶季白看过去。 他早注意到叶季白了,云山派今天来的人每个都很显眼,而这名男子最为瞩目。 叶季白在他看过来时,朝他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好像有点礼貌,但不多。 如果不是方才孟清和的表现不错,只怕这冰块脸连眼神都不会给上官澜一个。 上官澜什么奉承巴结他的人没见过,像这两位这般有性格的,他还真是不常碰到。 有意思。 上官澜爽朗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酒喝了,他却不急着走,“这位公子气势凌然,绝非等闲之辈,来,我敬公子一杯。” 上官澜提了酒壶,往茶盏中斟酒,随后又给自己杯中斟满。 叶季白偏头看向孟清和,询问:“我能喝?” 不,你不能。 孟清和再次端起茶盏,“我家师兄不能饮酒,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上官澜眼皮子跳了跳,笑得有些勉强:“你们师兄妹的感情可真好。” 孟清和将空盏举到上官澜眼前,问道:“上官城主还有什么指教?” “姑娘好酒量。”上官澜蹲得久了,撑着桌子起身。 “是城主府的酒好。”孟清和冷笑:“上官城主可真是阔气,拿忘忧酒来招待客人,只怕就算是天安国的皇族也没上官城主这么……”人傻钱多! “咳咳……咳咳咳……”上官澜大抵是真的蹲麻了腿,身子歪了歪,掩嘴咳嗽,打断孟清和的话,“姑娘喜欢就好。” “嘶……”屋内短暂的静默之后,又传来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孟清和疑惑地看向叶季白:我说错话了吗? 叶季白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走回主位的上官澜,眸光中亦闪过一丝疑惑。 这时已经有低低的议论声响起。 “怎么……她喝的酒是忘忧酒?” “我这壶酒是竹叶青,你的呢?” “我的也是竹叶青,别说忘忧酒,连无忧酒都不是。” “咦……为何她喝的是忘忧酒?”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零零碎碎的议论声飘进孟清和的耳中,她懂了! 敢情他们喝的酒跟自己喝的不一样?! 第四十章 姑娘看着可不像恶人 余筱宛拂裙优雅落座,她正待询问,殷云生已悄悄探头过去,“孟师妹,我可以尝一口你的酒吗?” 孟清和问:“你喝的是啥?” “竹叶青啊,这酒我经常喝。” 竹叶青用来待客算不得差,但和忘忧酒比起来,就不在一个等级上了。 孟清和转头朝主位看去,上官澜手掌搭在眉毛上,挡住孟清和的视线。 孟清和心里骂了句祖宗,高声问道:“上官城主可该罚一罚府上的下人了,这么好的酒上错了桌子,少说也得打二十个板子,您说呢?” 一壶酒的事,不至于将城主府喝穷了。 但却会让孟清和遭人非议。 若是上错了就没什么大不了,孟清和这么提出来,正是为了给心思各异的江湖人士一个说法。 “我就说嘛,云山派就算再牛逼,也不至于让千泽城城主以忘忧酒招待吧。” “不过,为何千泽城城主要去给这位姑娘敬酒?” “呵,男人嘛。” “看不出来千泽城城主竟是这种人……” 上官澜耳朵里不断钻入各种声音,只见他一拍桌子,满堂皆静。 弹曲的、跳舞的也都停了。 “方才是谁给云山派贵客上的酒?” 上官澜这话是对候在廊下的下人说的,他阴沉着脸,眸光狠戾,似要将那犯了错的下人揪出来大刑伺候。 一個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战战兢兢地滚了进来。 “是,是奴……” “还不去给这位姑娘赔罪?” “是,是。”小丫头连滚带爬到孟清和桌前,二话不说先磕了三个响头。 上官澜看着孟清和,“姑娘想如何处置她?” 孟清和觉得好笑,“上官城主是要我做恶人?” 上官澜挑眉,“姑娘看着可不像恶人。” 孟清和自然不是恶人,她看向趴跪在矮桌前的小丫头,“替我倒杯酒吧。” 上官澜拍手,朗声道:“既然姑娘不计较,这事便揭过去了,姑娘人美心善,我再敬姑娘一杯。” 叶季白眸光微沉,这上官澜对孟清和的态度……不对劲。 小丫头哆哆嗦嗦地斟酒,又哆哆嗦嗦地端给孟清和。 最后那杯酒便哆哆嗦嗦地泼洒在了孟清和的衣衫上。 本以为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而开始继续吃喝的各派弟子又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碗筷。 果然,在孟清和擦拭衣衫,在小丫头继续磕头认错的时候,上官澜一杯酒没敬出去,连着酒杯都掷了出去,酒杯落地,当啷一声。 “今日若不是看在各派兄弟姐妹的面子上,本城主定要剥了你的皮,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带这位姑娘去换衣裳。” 各派兄弟姐妹:这……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满满一杯酒泼在胸口,孟清和若是继续待在这,多少有些难堪。 但这酒席才刚开始,她若是先行离开,只怕事后余筱宛又有话来教训她。 孟清和看向叶季白。 叶季白朝她点头,“先去换身衣裳,这壶忘忧酒还剩不少,总不能糟蹋了。” 现在打道回府,总不好将这壶酒也打包带走。 叶季白言之有理,孟清和无奈起身,随小丫头离了席。 上官澜的目光追着孟清和消失在门外才收回。 丫鬟呈了新的酒杯上来,上官澜这次端着酒走到凌波派桌前。 凌波派与云山派同为修仙门派,从很早的时候就互相看不对眼。 听说当年兴起的那股以美色博眼球的歪风邪气,正是从凌波派开始的。 如今的江湖上,还流传着那些传说。 清风徐来,荡开千层云影;剑影横波,挑起万点珠光。 凌波派那名红衣女子踏波舞剑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再精妙的剑法,却也不及美人倾国倾城的容貌叫人印象深刻。 那年凌波派招揽了众多根骨上佳的弟子,一时风头无两。 之后的摘星大会,各门各派皆争相效仿,而最惊艳的当属三年后云山派的叶孤舟。 再往后,因一些门派的抗议,加上武学的没落,终于有人站出来反对这种“选美”之举。 如果没点真本事,即便你长得再美,在摘星大会上出尽风头,也会遭到其他门派的抵制,甚至取消招新的资格。 凌波派今年派来“献艺”的弟子长得倒不怎么出色,但在武学造诣上,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原本掌门打算派他来长长见识,毕竟日后担当大任,不能拘泥于眼前,路走宽点才有前途,谁知刚到千泽城没两天,他的路就走到头了。 凌波派同来千泽城的余长老,和十几名弟子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即便此刻上官澜纡尊降贵过来敬酒,余长老也黑着一张脸。 哪怕是凌波派的掌门在此,也不敢如此傲慢。 但余长老郁结难抒,实在没心情在这里饮酒作乐。 偏偏上官澜是个爱计较的人,他拍了拍余长老的肩膀,“前辈是嫌我这酒太差了?” 余长老肩膀顿时往下一沉,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异之色,但他很快稳了心神,“城主府的酒自然是好酒,老夫敬上官城主一杯。” 今早城主府已经派人前去凌波派入住的客栈安抚过他们,在人家的地盘上,凌波派的弟子虽心有不甘,却也知收敛,没有将这件事闹大。 可他们不闹事,不代表他们好欺负。 你说他们昨晚才死了个弟子,城主府今晚就开席,这是什么意思? 别的门派来参加宴席的最多也才七八个人,凌波派刷刷来个十几个,占了好几张桌子。 而且个个衣饰缟素,奔丧似的。 上官澜看着眼睛不舒服,他的手还搭在余长老肩膀上,他能感觉到余长老在暗暗运劲,想要从他的钳制下挣脱。 上官澜嘴角斜挑,笑得邪气,“应是我敬余长老才对,祝凌波派明日在摘星大会上……” “哼!”站在余长老身旁的弟子一声冷哼,打断上官澜的话。 勇士啊! 连那边桌上的叶季白都忍不住朝这边看过来。 上官澜又拍了拍余长老的肩膀,赞道:“贵派果然是人才辈出啊。” 第四十一章 还不快滚过来给你祖宗磕头? 徐长老肩头传来一阵痛意,但在众人面前,为了凌波派的脸面,他只能硬撑着不叫出声,一张老脸憋涨得通红。 徐长老也没想到这小犊子胆子这么大,出门之前他再三叮嘱: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咱们就是去吓唬吓唬千泽城城主,千万不可惹事! 上官澜打量了一下这名对他不敬的小弟子,不怒反笑,“我看这位兄弟骨骼清奇,想来是贵派明日在摘星大会上一展武学的弟子。” 不等徐长老说话,上官澜忽而又沉声道:“本城主等着看你的表现。” 徐长老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了回去,上官澜没有当场宰了这没规矩的小辈,已是给了凌波派的面子。 凌波派参加摘星大会的弟子被杀之事,上官澜一清二楚,他方才所言,便另有深意了。 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那便是驳了千泽城的面子。 徐长老不是没脑子的人,他横手拦下正要答话的弟子,忍着肩膀的疼痛,对上官澜道:“上官城主好眼力,他就是我们凌波派明日参加摘星大会的弟子,多有得罪,上官城主海涵。” 上官澜满意地点头,松开了搭在徐长老肩上的手,转身之前又指着徐长老的脸笑道:“没想到徐长老喝酒还挺上脸啊。” 徐长老:“……” 恰逢一曲终了,舞者退下,丫鬟们端着新的菜肴鱼贯而入。 上官澜方才来敬酒,但酒没敬出去,这会一边慢慢往主位踱着,一边仰头喝酒。 又一个不长眼的丫鬟端着托盘没看路,一头撞在上官澜的后背,托盘上一盘酱香肘子尽数泼到上官澜的衣裳上,肘子滚落在地,浓稠的酱汁还在他后背的衣裳上慢慢流淌。 满堂皆静! 丫鬟赶紧跪下磕头,上官澜闭了闭眼睛,他这府上的下人……真的该考虑换换血了。 “各位慢慢享用,在下换身衣裳便来。” 路过凌波派席位的时候,上官澜恍惚听到一句低低的叫好声:泼得好。 上官澜没有计较,他十分赞同那人说的话:是啊,泼得好! 很快又有新的曲子弹奏起来,美人扭着腰肢进来献舞。 没有上官澜在场,众位贵客都放松了下来,尽情吃喝,大声谈笑。 唯有叶季白,他看着上官澜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好似幽潭般,似洞悉了一切,却又无人知晓。 …… 出了正堂,转到无人的小道,上官澜顾不得后背黏腻不舒服,声音低沉却又急迫,“人在哪?” 从一旁的假山后闪出一道黑影,“在后院。” 上官澜疾步往后院掠去。 城主府位于城南,占地极广,客房极多,从正堂到后院,有许多路要走。 不过上官澜脚下生风,片刻便到了后院。 他整了整衣襟,捋了捋头发,狠狠吸了一口气,再悠悠吐出来。 “还不快滚过来给你祖宗磕头?” 上官澜闻声差点崴到脚,紧几步走到翠竹掩映后的凉亭。 一进亭子,上官澜便撩袍跪下,“属下拜见尊主。” 清冷月光下,一袭红裙被风撩起衣角,孟清和负手而立,望着院墙外的夜空,冷哼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尊主?” “尊主恕罪,属下迫于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千泽城出大事了。” 孟清和转过身来,微微蹙眉,“出什么事了?” 她其实已经猜到,定然是出了大事,否则上官澜不敢如此张扬地引她来此。 出魔界的时候,孟清和三令五申,只要天没塌下来,就不许贸然寻她。 其实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了,她也顶不起来,但有热闹大家一起看,也就更热闹些。 上官澜额头抵着透着凉意的石板,回禀道:“千泽城中出现了魔……杀人!” 孟清和心下一惊,“查到什么没有?” 千泽城表面上看只是一座普通的人间城池,但其背后,却是由魔界掌控。 千泽城中其实藏着很多魔,不过都是以凡人之躯遮掩罢了。 魔界有一条暗令:绝对不允许诛杀凡人。 人间别处可能有不听管教的魔行凶吃人,但千泽城绝不可能。 魔尊座下三护法上官澜,接管千泽城多年,对这块地界已是了如指掌,没有谁敢在此地犯事。 这也是令孟清和感到惊讶的地方。 哪来的魔敢在千泽城杀人? 在吴家老屋,云山派弟子颜远平被魔掏空了腹腔时,孟清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曾想到,连千泽城都出现了危机。 上官澜道:“除了伤口上有魔息,别的无从查起,死的是凌波派参加摘星大会的弟子,属下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明日的摘星大会,这才急着向您禀明。” 果然如此,那日在吴家老屋,便是连孟清和都只是在看到颜远平的尸体时才惊觉他是被魔杀了,何况上官澜。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某个门派捣的鬼?” 上官澜确实是这么想的,“听说凌波派的那名弟子十分了得,不能排除有门派怕被凌波派抢了风头,抑或,门派之间本就有宿仇,趁此机会报复。” 孟清和来回踱了两步,在石凳上坐下,“你继续说。” “死者身上的魔息做不得假,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某個门派的阴谋,也就是说这其中有猎魔师参与。” 猎魔师不仅会驱魔术,修炼到一定阶段,很多猎魔师会开始炼傀儡术。 据说最厉害的猎魔师,炼出的傀儡与常人无异,能哭会笑,情感丰富,即便在千里之外,亦能操控自如。 就好比将一把隐形的刀,悬在你头上,随时取伱性命。 而傀儡中最厉害的,当属仙魔。 以前就有猎魔师以堕仙为傀儡,扰得仙界不得安宁;以地魔为傀儡,差点让整个魔界归于沉寂。 如果单纯只是魔吃人,反而简单些,可若是真的涉及到人族的算计,这件事就复杂了。 上官澜抬头看了眼孟清和,只要是修仙门派,多多少少都有几个猎魔师,而孟清和如今所在的云山派,是江湖上的修仙大派。 加之云山派与凌波派向来不对付,嫌疑也就更大了。 第四十二章 败家玩意 孟清和莫名生出几分烦躁,“你当云山派的人都是傻子吗?明知道做这件事会往自己身上沾腥,还要去杀凌波派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子?而且,在来千泽城的路上,云山派也有一名弟子被魔杀了,这又算在谁头上?” 上官澜瞪大了眼睛,昨晚的凶案竟不是第一起案子! 不过他很快附和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定幕后之人正是想利用这件事,离间各大门派的关系。” 孟清和手指绞着鬓边一缕头发,思忖片刻,问道:“你今晚设宴,不只是为了引本尊来此?” 虽说孟清和不许他们去找她,但派个人给她送个信并不是难事。 上官澜宴请各大门派,定然还有其他目的。 “如果真有人操控魔行凶杀人,在这件事被压下去之后,那人定然还会有动作,而且他的目标,仍然是那些江湖门派。” 杀一個普通人并不能造成多大的恐慌,只要千泽城城主微微施压,别说杀一个人,就算是灭门的惨案,也能被压下去。 但这些从各地来参加摘星大会的江湖人士就不一样了。 千泽城城主能管得了千泽城的事,还能管得了他们出了千泽城之后的事? 届时天下到处传着魔在人间作乱,这对魔界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呢?你在这场宴席上做了什么手脚?” 不愧是魔尊,上官澜恭敬道:“我命人在酒坛里放了云黛草的粉末。” 孟清和抬脚踹翻上官澜,“上官城主果然财大气粗,云黛草都能拿出来宴客。” 云黛草长在窈梦海,食之可增长修为,乃魔界圣草。 将云黛草晒干磨成粉末,兑水服用,幽绿的粉末会沉在身体中,就像打了个小灯笼一般,而魔的眼睛能看到那些发出幽绿之光的粉末。 这种粉末需要两三日才能融入四肢百骸,而这两三日的时间非常关键。 云黛草特别敏感,一旦察觉到这具躯壳处于危险之中,幽绿之光会骤然变红,随后消失不见。 虽说对身体没什么害处,却是浪费了云黛草。 要采摘云黛草并不容易,在魔界只有修为高深的魔才能在窈梦海底采摘到云黛草。 而他们用云黛草增长修为时,会选一个隐蔽的地方,防的就是云黛草失去药效。 上官澜将云黛草的粉末混入酒中,一个时辰之后,参加宴席的人身上便会发出凡人看不见的幽绿之光,而他们落脚的客栈附近,早已有城主府的护卫暗中盯梢。 云黛草的幽光能穿透躯壳,更不会被砖石墙壁所挡。 如此,护卫便能精准的盯住各门派的弟子,不管是有恶魔作乱,抑或猎魔师操控傀儡行凶,都逃不过上官澜的眼线。 城主府夜宴,各门派几乎是能来的都来了,尤其是上官澜特意邀请了在摘星大会上崭露头角的弟子,这些弟子都是各门派的佼佼者。 如果凶手的目的是搅乱摘星大会,又或者造成各门派彼此猜忌,势必会对这些弟子下手,资质一般的弟子死了便死了,而这些弟子就不同了。 一个门派多少年才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弟子,所花费的心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清楚的。 被踹翻的上官澜又跪了回来,“形势紧急,还望尊主……体谅。” 孟清和嗤笑,“你就能保证来赴宴的每个人都喝酒?” “本城主敬的酒,谁敢不喝?” 孟清和白了他一眼,“叶季白不就没喝?” “叶季白是哪个门派的弟子,竟敢如此狂妄?” “……我师兄。” “啊这……有尊主在,还怕云山派的弟子遭人毒手不成?万里客栈附近属下都没打算派人盯着呢。” 这么一想,给云山派上的酒里加云黛草,委实有些浪费了。 “你就不怕凶手是云山派的人?” 上官澜糊涂了,“方才尊主不是说这事与云山派无关吗?” 孟清和低咳一声,“本尊主有说过吗?行了,云山派这边你不用盯着,今天晚上让伱手底下的人都打起精神来,记住,不可惊扰千泽城的普通百姓。” “谨听尊主吩咐。” 孟清和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席。” 她出来有一会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又要惹人猜疑。 虽说云黛草珍贵,但一时半会孟清和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只能任上官澜去撒网捉鱼了。 前头贺书凡才卖了她的浮生醉梦,后头上官澜就搁这请人吃云黛草,孟清和这颗心哪……那是真的疼! 她怎么尽养了些败家玩意呢? 孟清和回到正堂时,各门派弟子看向她的眼神略有些复杂。 这也难怪,她前脚去换衣裳,上官澜后脚就跟出来,搁谁不会多想? “你瞧她身上那件衣裳,那料子价钱可不便宜,城主大人可真大方啊。” “大方?那也是要看人的,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啊,最吃这一套了。” “你当城主大人为何放着余长老那等美人不搭理,还不是看这姑娘单纯好骗。” “你说得有理,来来来,咱们喝一杯,这竹叶青虽比不得忘忧酒,比咱们以往喝的那些酒可好多了……” 孟清和对旁人的议论向来不放在心上,她大老远就看见叶季白旁边围着一堆各门派的女弟子。 这些女弟子早就盯上了叶季白,这会千泽城城主不在,她们便陆续过来找叶季白喝酒了。 有歪着身子靠坐在矮桌上的,有单膝跪在矮桌前的,有单手撑着矮桌曲着膝盖侧坐的…… 各种各样的姿势不要太妩媚妖娆。 叶季白虽冷着脸,却是来者不拒,不管谁敬酒,他都仰头一口闷个干净。 孟清和心疼地看着他手里的酒壶,这人又糟蹋她的酒。 余筱宛黑着脸坐在一旁喝闷酒,倒是有别派的男弟子想上前敬酒,都被她给瞪回去了。 反倒是殷云生不敢再喝了,这两位把酒当水喝,铁定是要醉的。 他们云山派统共才来了四个人,到时候他和孟师妹一人扛一个回去,正好。 第四十三章 我养得起你 又一曲终了,琴音止歇,跳舞的美人也都退了下去。 孟清和紧几步在叶季白旁边落了座,叶季白却自顾与桌前的女子碰杯,根本没搭理孟清和。 孟清和蹙眉,在他身上嗅了嗅,“你喝多少了?” 叶季白这才看向孟清和,他将孟清和上下打量一遍,“换衣服需要这么久?” 孟清和摸了摸鼻子,“我还上了趟茅房。” 叶季白面前的桌上打翻了一只酒壶,酒壶里已经没酒了。 看样子他不仅喝光了忘忧酒,还干掉了一壶竹叶青。 以他的酒量,怕是很快就要发酒疯了。 孟清和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散了,散了,不喝了。”孟清和一边捞起叶季白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将他架起来,一边挥散矮桌前各派的女弟子们,“我们要回去了。” “别急着走啊,这才刚喝上呢。” “真是天大的笑话啊,这师妹什么时候竟管起师兄的事来了?” “怕是只有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云山派才有这等规矩吧……” 没人散开。 路被人挡了,孟清和冷着脸转头问近在咫尺的叶季白:“你还要喝?” 叶季白已经开始上头了,他捏了捏眉心,红着眼睛盯着孟清和,半晌吐出一个字来,“喝!” 孟清和二话不说直接甩开他的手臂,将他推了出去。 立刻便有几名女弟子扑上来接住将要跌倒的叶季白。 有扶手臂的,有握手腕的,还有托腰的…… 孟清和转身便走:“师兄慢慢喝,我先回去休息了。” 叶季白愣在脂粉堆里。 别说叶季白,便是一旁的余筱宛和殷云生也都怔住了。 这孟清和……怎么敢如此对待师尊? 她哪来的胆子? “孟清和!”叶季白挣开搭在他身上的几只纤纤玉手,无视满屋子各路英雄豪杰,冲即将跨出门槛的孟清和咬牙切齿地喊道:“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 天地良心,这话孟清和真没说过,纯粹是叶季白记错了。 她说的明明是不会跟丢他,就算跟丢了也会把他找回来。 这么多人看着呢,叶季白跟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似的,孟清和能怎么办呢? “你走不走?” 当然是给他台阶下啦。 叶季白脑子晕沉,踉跄了两下,又是一声大喝:“走!” 师尊不愧是师尊,能屈能伸,一点不觉害臊。 殷云生连忙起身扶着师尊往门边走去,不管他现在是师尊还是一個无名的小弟子,他都不能在这里因醉酒而摔倒。 这太丢人了。 连殷云生都知道不能丢人,余筱宛虽也喝了不少酒,到底还是有分寸的,她端起酒杯对在座众人歉然道:“今日上官城主做东,筱宛借此机会敬大家一杯,云山派弟子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大家不要放在心上。” 这事不过就是云山派自己的闹剧,对其他门派没什么影响,余筱宛如此放低姿态敬酒,又有谁会不给面子呢? 孟清和站在门边等叶季白,殷云生扶着他走得飞快。 但还是没能快过跨进门槛的上官澜。 “孟姑娘怎么还没进去啊?”上官澜自来熟地揽着孟清和的肩膀,将她往座席上推,“来来来,我再陪孟姑娘喝几杯。” 叶季白停下了迈向孟清和的脚步,殷云生突然感觉自己像拉着千钧巨石,石头没动,他差点一头钻地上。 孟清和真的是没脾气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在上官澜的腰上重重拧了一把。 随着上官澜一声意味不明的“哎哟”,孟清和的眼皮子跳了跳。 为防上官澜这个缺心眼的乱说话,孟清和先一步开口,“上官城主,天色已晚,我家师兄喝醉了,我要带他回去休息了。” 上官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事,赶紧松开孟清和,“那,那我就不远送了。” 他说呢,怎么云山派的人不是站在矮桌旁,就是杵在大堂中间,原来是要走了。 孟清和上前几步要去拉叶季白的手,叶季白任由她拉着,却没随着她往外走。 孟清和怕他在此处发酒疯,低声警告:“别闹。” 叶季白冷笑一声,“这城主府的衣裳真难看。” “嗯?”孟清和不知他为何要扯到衣裳上来。 叶季白继续说:“还不如余筱宛送来的那些。” 余筱宛默默放下酒杯:我真的谢谢你! 上官澜上下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又上下看了一眼孟清和身上的衣裳:这不是挺好看的,哪里丑了? 殷云生早已松开师尊,悄悄退出几步远。 师尊本就可怕,喝醉酒的师尊似乎更加可怕了。 叶季白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孟清和,他生气了,“孟清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有钱!” 呃…… 伱有钱,你了不起! 你可快闭嘴吧! “我养得起你。” 满座哗然,云山派这名弟子可真是有趣,跑城主府来撒野了。 孟清和看着叶季白布满血丝的眼睛,心底却是一疼,原来他是在吃醋啊! 这人怎么傻乎乎的。 孟清和身上穿的衣裳其实就是她自己的,哪里是上官澜送的啊。 “好了好了,回去我就把这身丑衣裳给丢了,明天你给我买一身漂亮的衣裳。” “买贵的。” “行,买贵的。” 叶季白终于舍得挪步子,孟清和刚将他拽到门槛处,还没跨出去,叶季白突然又不走了。 “孟清和。” 孟清和回头:“又怎么了?” “他为什么知道你姓孟?” “……” 孟清和有理由怀疑叶季白是在装醉。 不过……上官澜为何知道她姓孟? 除非……他们方才在外面碰面了。 上官澜惊觉自己方才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说漏了嘴,赶紧咳嗽一声。 他走到最近的凌波派徐长老桌前,随口说道:“凌波派今日来的弟子不少啊,怎么都穿得这么素啊?差点忘了,你们这些修仙门派啊,讲究清心寡欲,就喜欢这些素的东西。” 被点名参加明日摘星大会的凌波派弟子“噌”地站起来,一张脸不知是气的……多半是气的,涨得通红,“你,你,你……” “年轻人喝点酒怎么也这么容易上头?看来大家今晚都挺尽兴的,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便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上官澜大手一挥,候在廊下的下人们走进来开始收拾桌子。 这宴席才吃了一半就要撤了? 有眼尖的人看到外面还有丫鬟端着没上的菜呢? 孟清和拖着叶季白往门外走,“打听我的名字又不是什么难事,给我出来吧你!” 这城主府是万万不敢再待了,孟清和拉着叶季白一路小跑出了大门,她才算是松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这条路可以出来?” 孟清和:“……” 他们进来的时候,是城主府下人领的路,但方才孟清和心急之下,带他走的却是一条小道。 孟清和真的快哭了,这人间,她不想待了! 第四十四章 摘星大会 四月二十七,千泽城外静澜湖畔,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天未亮湖边就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这些都是提前来占位置的。 不过真正的好位置上,早就搭了台子,摆了椅凳,只等各大门派的弟子入场。 水面波澜不兴,一条木质栈桥笔直架到湖心,莲花状的白玉台子与水面齐平,这便是今日各门派展示自家绝学的场地。 云山派一行只有四人,比起其他门派那浩荡的队伍,在排场上,云山派先输了一大截。 到得静澜湖畔时,四人很快就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好在千泽城城主安排了引路的小厮,人虽多,倒也不至于混乱无序。 沿着湖边的青石小道,一路往看台行去。 余筱宛走在最前面,她今日穿着一件茶白的长裙,腰间佩剑的剑鞘是黑檀木所制,上裹莽皮,又饰以银片玛瑙,单是看剑鞘,便能猜出这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余筱宛走在一众锦衣华服中,超凡脱俗,十分飘逸。 那些不知情的百姓远远看着,只道这位才是今天登台的弟子。 孟清和穿的也不差,银红的裙衫看着很招摇,配上她那明艳动人的容貌,在这初夏的静澜湖边,像一株盛开的石榴花。 只可惜今日来静澜湖边的人,不管是要登台的,还是看热闹的,穿戴皆是华贵艳丽。 毕竟在人多的地方,每个人都不想显得寒碜。 叶季白就比较低调了,他穿着蟹壳青色的长衫,垂眸看着孟清和翻飞的裙角,对四周的喧闹充耳不闻。 如果不是因为孟清和,他不会出现在摘星大会上。 殷云生走在最后面,一双眼睛四处张望,比起昨晚城主府宴席上的拘谨,此刻在静澜湖畔,各门派的弟子看上去都自在不少。 云山派的坐席在通天阁旁边,通天阁亦是修仙门派,在春宜城外的四照山上,因路途遥远,此次前来参加摘星大会的只有六名弟子。 礼节性的打过招呼后,云山派四人便落了座。 看台最佳的观赏位置上,身穿烟紫色裙衫的少女朝云山派这边看过来。 上官澜坐在少女右侧,穿着靛蓝色压着银线云纹的袍子,贵气逼人。 但与那少女说话时,他是微微低着头的。 足见那少女身份之尊贵,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听说往年参加摘星大会的大小门派能达到一百余,今年虽不足一百,八九十个门派却是有的。 小门派就不足为提了,连城主府请客,请的都是“各大门派”,如今能有坐席的,亦是各大门派。 不过小门派也是要登台展示武艺的,万一有幸招到一两个好苗子回去,那也是一件喜事。 但大部分小门派则是以凑热闹为主。 毕竟好的也轮不到他们挑,差的带回去反而多添了几张嘴吃饭,实在划不来。 而大门派是真想招几個武学奇才回去,以保宗门长盛不衰。 摘星大会的规矩,因门派众多,为公平起见,各门派以抽签决定上场顺序。 孟清和心里藏着事,随意扒拉了一下签筒,便摸了支竹签出来。 刻了字的那头藏在签筒里面,露在外面的竹签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这本就是碰运气的事,没必要一支一支去试手感。 叶季白瞧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犹豫了片刻,在殷云生凑着脑袋去看她手里的竹签时,也倾身看过来。 “嘶……”殷云生倒吸了一口冷气。 孟师妹这手气,真是……不一般哪! 因门派多,单是登台展示武艺,便安排了三四天来进行,之后才是各门派招新的时间。 这三四天里,分别以“甲乙丙丁”来安排上场顺序。 今日是甲场,而孟清和手里的竹签上刻着“丁末”两个大字,也就是说她是最后一个登台的,今天还轮不到她。 其实较真的说起来,“丁末”并不是最后一个,因为最后出场的,不用抽,每年都内定给了千泽城一个唱戏的班子。 这个戏班子算是摘星大会的一个助兴表演,虽然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留下来观看。 也就是说孟清和抽中的这个“丁末”的签,等同于压轴的意思。 抱着签筒的小厮眼躬身笑道:“恭喜恭喜,我们城主昨日夜观星象,测出此次摘星大会压轴出场的门派,必将扶摇直上,冠绝武林。” 孟清和挑眉:你们城主还有这本事? 殷云生悄悄说道:“孟师妹别当真,听说每次摘星大会抽到这支签的人,都会听到这句话。” 这话孟清和也听过,而且听说当年云山派的叶孤舟抽到的,也是这“丁末”的签子,不过被凌波派换了去,叶孤舟最后是第一个上场的。 结果在那次以“美”为第一标准的摘星大会上,叶孤舟一战成名,等到凌波派上场的时候,看台上已是寥寥无人。 如今的摘星大会以实力说话,这抽到压轴出场的签子,可谓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可惜孟清和的实力一般,她怕是压不住这轴,她只要稍稍出点差错,这压轴大戏可就变成了一场笑话。 好在孟清和脸皮厚,她并不怕被人笑话。 连叶季白也不再提那句“别给我丢脸”的话了。 他自己昨晚丢的脸……老大了! 昨晚回到客栈后,孟清和都不敢离开叶季白的房间,惟恐他一个人待着干出什么傻事来。 万里客栈天字一号房窗外就是落英河,叶季白要是跳下去,还不知要漂到哪里去。 没错,孟清和昨晚睡在叶季白房里,但她发誓,她什么都没干。 她甚至连床都没上,她侧坐在床边的踏板上,抓着叶季白的手腕,歪着脑袋靠着床沿将就睡了一宿。 到现在脖子还酸疼得厉害。 叶季白昨晚睡得跟猪一样,孟清和早上醒来时,她的手还扣在叶季白的腕子上,那家伙竟是一宿连身都没翻一下。 孟清和也没想到自己会睡得那般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醒来时不仅脖子酸疼,脑袋也难受得紧,倒像那个醉酒的人是她,而不是叶季白。 不过,既然今天不用上台,她是不是可以回客栈休息了? 第四十五章 你可要点脸吧 孟清和还是太年轻了,在她刚要开口的时候,叶季白从她手中拿走了竹签。 叶季白问:“你还想再跑一趟?” 孟清和捏着脖子,懒懒道:“不然呢?” 叶季白将竹签递给殷云生,“你去问一问,找一个抽到今天登台的,给换一换?” 殷云生还没起身,旁边通天阁召仙堂李堂主已经凑了过来。 李堂主拱手道:“这竹签……你们当真要换?” 殷云生虽不理解师尊的做法,但他没资格质疑,当下回礼道:“前辈可是抽到了今天的?” 李堂主捋着胡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今天的不错,不过……” 殷云生随口道:“只要是今天的就行。” 难不成他通天阁还能抽中第一个登台不成? 李堂主忙从一旁弟子手中接过竹签递给殷云生,又立即将殷云生手中的竹签抢了过去,笑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是今天的,是今天的,错不了。” 通天阁远道而来,想着压轴出场,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通天阁还出过得道飞升的厉害人物,本就在众多青年才俊的选择之中。 通天阁的几名弟子激动得两眼冒光,他们完全不敢相信如此容易就能拿到压轴的竹签。 殷云生看着手里的竹签,却是愣住了。 李堂主没骗人,通天阁的签号确实是今天的。 “甲,甲一……” 李堂主惟恐殷云生反悔,已经派弟子将通天阁抽到“丁末”竹签的好消息到处宣扬了。 孟清和没听懂殷云生的话,奇怪问道:“什么又是甲又是乙的?” 殷云生将竹签递给孟清和,同情道:“孟师妹啊,你是第一个登台的。” 孟清和一巴掌拍在叶季白的大腿上,“你干的好事。” 殷云生虽猜到师尊和孟师妹之间没那么纯洁,但孟师妹敢打师尊,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殷云生赶紧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孟师妹,这事怪我。” 如果不是他没听李堂主将话说完,这“甲一”的竹签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换的。 第一個登台啊,那得多紧张! 历史的车轮总是喜欢轧在同一个坑里,孟清和没想到自己竟然走了叶孤舟的老路。 叶孤舟当年虽说也是个修仙废柴,但他有孟侃相助啊。 孟清和睨了一眼旁边的叶季白,如果不是叶季白点名要她来丢人,她能坐在这里? 还能指望他出手相助? 一直端坐在一旁的余筱宛淡淡开口了,“这种场面,最忌未战先怯,孟师妹得师尊亲自教导,怎么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你行伱上! 如果不是今早余筱宛亲自给她送来早饭,她真的想顶一句嘴。 其实算不得是送给孟清和的,余筱宛给师尊送早饭,孟清和恰好也在,便蹭了顿吃的。 她吃的是叶季白的早餐,叶季白好像只喝了杯清茶。 不过确实是余筱宛端进房间的,罢了,今天让她一次。 相比余筱宛,叶季白说的话就中听多了,“早点解决了,我带你去逛街。” 孟清和突然想起昨晚在城主府的宴席上,叶季白说要给她买衣裳的事,但那是他的醉酒之言,难道他还记着? 孟清和对各门派表演武艺不感兴趣,逛吃逛喝倒是可以。 那便早死早超生吧! 摘星大会定在辰正开始,孟清和很快便要登台了。 静澜湖边已经堆满了人,栈道都快被踩塌了,可见爱凑热闹的人还是很多的。 不知为何,孟清和明明不紧张的,可她莫名觉得有些微燥热。 心静不下来。 叶季白察觉出她的异样,温热的手掌覆在孟清和的手背上,“害怕了?” 孟清和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道:“我怕我会掉进水里去。” “我可没带更换的衣裳来,你若真掉水里了,恐怕只能游到静澜湖那头没人的地方再爬上岸。” 孟清和瞪他一眼,“你还有心思笑话我,我真掉下去,丢的可是云山派的脸。” “等你上台的时候,我们就溜,只要没人敢当面笑话云山派,这脸就不算丢了。” “你可要点脸吧。” “那你便给我挣点回来。” 说话间,时辰到了,喧闹的静澜湖畔安静了下来。 一直在与紫衣少女说话的千泽城城主起身,简短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摘星大会正式开始。 报签号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声如洪钟,气震八方。 当他喊出“甲一”两个字时,孟清和接过叶季白递过来的剑,站了起来。 这把剑比不得余筱宛腰侧的剑贵气,但剑鞘上雕镂繁复的纹饰,看着十分古朴。 立刻便有小厮来到孟清和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竹签,引着她往静澜湖边的栈桥走去。 孟清和以往没参加过摘星大会,所知都是听别人提起,这第一个上场,连个参考的对象都没有,真愁人。 好在她也不怕丢了云山派的脸,这一段通往栈桥的路,走得十分闲适。 最紧张的莫过于殷云生了,他紧张得直砸手板心,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坐在八仙椅上的上官澜看到从人群中穿过的孟清和,蓦地坐直了身子,对一旁侍立的小厮低声喝问道:“云山派不是压轴的吗?” 小厮一脸迷茫,“谁,谁说不是呢?” 他明明在签筒里做了手脚,亲自将“丁末”的竹签送到了孟清和的手里啊。 上官澜眼皮子直跳:得,又一个马屁拍岔了! 众所周知,第一个出场,难免紧张,毕竟这么大的场面,谁人能做到云淡风轻? 对了,当年云山派的叶孤舟好像就做到了。 虽然他差点跌入静澜湖,但完全不妨碍他艳惊四座。 孟清和已经走到栈桥边,余筱宛之前提点过她,除了当年的叶孤舟,凡是上场展示武学的江湖人士,没有一个是走上白玉莲台的。 据说若是连这点路都飞不过去,是要遭人笑话的。 孟清和虽然在云山派里十分不起眼,但从这里飞到白玉莲台之上,勉强还是可以的。 大不了中途在栈桥上借借力。 但此刻孟清和站在栈桥边,却不想飞了。 既然她与叶孤舟的命运如此相似,何不与他一样,一步一步沿着栈桥,走到湖心的白玉莲台上去。 孟清和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从一开始就拉低期待值,最后就算出了丑,也只能怪他们眼光太高了。 第四十六章 你给她下了什么药? 静澜湖上风平浪静。 孟清和走上了莲花状的白玉台。 她环顾静澜湖四周,除了远处对面的岸上植有几棵柳树,其余三面岸上都挤满了人。 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一小方白玉台,盯着白玉台上的红衣少女。 原本孟清和今天要耍的是一套中阶剑法。 但她手臂受伤之后,这套剑法于她来说,难度就更大了。 无奈之下,孟清和今天只能展示云山派入门剑法“天女散花剑”。 天女散花剑,如这名字一般,一招一式便犹如拂袖提篮,柔腕拈花。 追月峰的女弟子最喜欢这套剑法,闲来无事对月舞剑,真似天女散花,逐月而来。 只可惜孟清和没有修仙的根骨,这软绵绵的剑招她最是看不上。 她堂堂魔界尊主……偏偏就练不好这天女散花剑。 只见湖心那一抹银红的影,腾空跃起,古剑劈刺而出,在阴沉的湖上划出一道算不得完美的弧线,翩然落地时,足尖在白玉莲台的边缘擦过……差点就掉水里了,好险! 众目睽睽之下,孟清和脸皮子越来越薄,越来越红…… 不对! 天女散花剑才耍了一半,孟清和心底猛然一惊,她这症状……像是中毒了啊! 莫名的燥热席卷全身筋脉,似有千万小虫轻咬慢噬她每一寸肌肤。 孟清和握剑的手在颤抖。 谁他娘的给她下毒了? 这是什么毒,为何这么关键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的不是天女散花剑的剑招,却是叶季白的脸和……那晚在鱼龙江里,他覆唇过来的画面? 岸上早已接二连三响起阵阵嘘声。 那些声音表达了同一个意思:就这,就这? 这就是千泽城城主说的“气度不凡”? 云山派就派了这么个玩意来丢人现眼? 上官澜自然看出了孟清和的异样,但他除了干着急,并不能帮孟清和脱困。 昨晚他的行为已经引人猜测,此时若是出面,只会将孟清和再次推向风口浪尖。 好在她看上去只是武学不精,撑到一套剑耍完,赶紧遁了就是。 怕就怕她撑不住! 殷云生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孟,孟师妹是不是伤口疼了?” 其实他挺想不明白的,师尊为什么坚持要孟师妹上场? 且不说孟师妹入门才一年多,单是她平日那散漫的性子,以及她在仙修悟道方面本就先天不足,这摘星大会怎么排也排不到她来啊。 更倒霉的是孟师妹半道被人砍了一剑,那伤口才结了疤就被拎到摘星大会上耍剑,这不出事才奇了怪了。 叶季白眸光沉沉地盯着孟清和的一举一动,他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竟似也有些颤抖。 余筱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叶季白的胳膊上,身子软软靠近,“这便是师尊挑中的……” 叶季白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的声音很低,但足以震慑忘了规矩的余筱宛。 “放肆!” 余筱宛骤然一惊,这才察觉到自己失了分寸。 不过……师尊有必要这么凶吗? “师尊恕罪。”余筱宛撇了撇嘴,说是请师尊恕罪,语气却是十分委屈。 余筱宛今日格外娇柔些,她放下孤傲,精心打扮而来,她等着师尊请她上台救场。 余筱宛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叶季白已经扣住了她的腕子,叶季白的眼睛紧盯着湖心的银红身影,他的身子却倾向了余筱宛。 “你给她下了什么药?”叶季白的声音冰冷得像从大冬天的冰湖里泡过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我……”一阵钻心的疼从余筱宛的手腕往心尖蔓延,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是,是天安国皇室里的秘药挽……挽情丝。” 挽情丝,这名字一听就不对劲。 不是情药又是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叶季白甩开余筱宛的手腕,坐正了身子,再看白玉台上的孟清和,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解药在哪?” “被我扔了。”余筱宛这话不是赌气,她并没有打算给孟清和解药。 她就是要让孟清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身败名裂,被人唾弃。 她既然下山来了,又怎可能轻易放过孟清和? 余筱宛看向孟清和的眼中闪过一丝憎恨,“师尊,很快您就能……” “铮!” 古剑落地,孟清和身子踉跄退了两步。 白玉台的边缘常年被湖水浸润得滑不溜秋,孟清和脚下一滑,便跌倒在了白玉台上,只差一点点,就坠入了水中。 孟清和扯了扯颈下的衣襟,浑身绵软无力,却又燥热难当。 嘲笑怒骂之声似浪潮席卷而来,夹杂着污言秽语,瞬间将孟清和淹没。 她跌坐在白玉台上,便似一滴血滴落在白雪中,刺得叶季白眼睛酸疼、心口发闷。 到底是不忍心,叶季白叹息一声,正要起身。 那边上官澜也坐不住了,他抬手招来身后的护卫,“想来是云山派的弟子身体不适,体力不支,带她下去休息。” 护卫领命,正要往白玉台而去,却见从栈道拥挤的人群中飞出一道白影,往湖心掠去。 一袭白衣翩然而至,蹲跪在孟清和身前,扶住她的手臂,担忧道:“清和,你哪里不舒服?” 孟清和微微张开双眸,待看清来人,她才算松了口气,“贺书凡。” 她一双眼睛已经通红,贺书凡立刻凑近替她挡住岸上人的目光。 “他娘的有人给我下了药,先带我离开这里,我快撑不住了。” 贺书凡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孟清和,便要踏水而去。 看台上又一道白影闪过,余筱宛如风一般飘上了白玉台,横剑拦在贺书凡面前。 “这是我云山派的事,烦请这位少侠将我云山派的弟子放下。” 贺书凡冷笑,“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云山派,你们是将摘星大会不放在眼里,还是将千泽城城主不放在眼里,抑或,是连各大门派也都不放在眼里?” 面对贺书凡的致命三连问,余筱宛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七章 没有解药,但有个男人 “家姐入云山派不过一年时间,在云山派中连中等水平都达不上,只因有一手好厨艺,平日更多的时间不是用在修炼武学,而是在烧火做饭等琐事之上,就这样一名弟子,云山派却派她来参加摘星大会,不是瞧不起诸位,又是什么?” 此言一出,岸上一片唏嘘之声。 “我说呢,这名弟子资质平平,却能站在这白玉莲台上,啧啧。” “云山派竟已狂妄至斯,方才我听说,他们本来不是第一个出场,却跟别的门派换了签号,这不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讽刺摘星大会吗?” “咱们方才还笑话云山派,没想到丑角竟是我自己。” “云山派的弟子滚下白玉莲台,摘星大会不欢迎你们!” “赶紧滚下去吧!” “滚……” 孟清和将脸埋在贺书凡胸口,闷声道:“快滚吧,偏要人家催。” 贺书凡低头看了一眼孟清和,无奈道:“我倒是想滚,这不被人拦着么,你再忍耐一下。” 余筱宛的脸黑得能刮出几两锅底灰来,她本打算在孟清和丢完人之后,再上场替云山派找回面子,如今被贺书凡这一番揭了老底,这白玉莲台,她如何还有脸站在上面? 不过,她的目的还没达到,不能放孟清和离去。 既然这些人都瞧不上云山派,那她便让他们见识见识云山派真正的绝学。 余筱宛凤眸微紧,从黑檀剑鞘中拔出银光闪闪的薄剑,剑尖直指贺书凡。 “放下我云山派的弟子。” 贺书凡只觉好笑,如果不是孟清和之前再三警告他不能在人间现出真身,不能泄露他本族的修为,他现在就想放把火将这蛮不讲理的女人给烤了。 湖岸上喝骂声震天,上官澜正好趁机派人飞到白玉莲台之上,欲将闹事之人拿下。 既然是大家的要求,他这也算不得偏袒谁了。 白玉莲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一下子上来这么多人,多少显得有些拥挤了。 剑已出鞘,余筱宛今日不干一架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城主府的护卫个个都是好手,即便余筱宛是云山派一峰之主,也不敢轻敌。 既然有人拦着余筱宛,贺书凡也不再耽搁,当下腾空跃起,打算往湖对岸飞去。 谁知一道青光骤至,贺书凡只觉手上一空,低头一瞥,孟清和已不知去向。 “嘶……” 喝骂之声还未消散,但各门派中的高手却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那道影……是什么玩意? 贺书凡心惊之下落回白玉台,孟清和那么大一個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余筱宛与城主府两名护卫打得正酣,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动静,只当岸上之人是被她的剑法折服。 上官澜心里的惊诧不比各派高手少,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转头朝云山派的席位看过去。 果然,云山派的席位上只剩下一名弟子。 难怪尊主对那人的态度与旁人不同,原来是个隐藏的高人。 同样看向云山派坐席的,还有上官澜身边的紫衣少女。 …… 万里客栈天字一号房。 孟清和浑身滚烫,即便隔着衣衫,叶季白仍觉得他抱着的是一个火炉。 方才回来的路上,孟清和一直往叶季白怀里蹭,她明明身上燥热得紧,却偏偏还想离那温暖更近一些。 孟清和不知道自己还能保持几时的清明。 银红的衣衫已经湿透,紧紧贴着叶季白,连带着叶季白都觉得有些躁了。 孟清和紧紧闭着眼睛,她怕自己一睁开眼睛,便要叫叶季白看出异样来。 天杀的,鬼知道孟清和此刻有多想宰了叶季白。 原本只要贺书凡带她离开静澜湖,随便找个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她运转魔息,这人间的情热之毒片刻便能散了。 偏偏叶季白吃饱了撑的半路杀出来将她抢走,害得她此刻像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难受得恨不得将叶季白给生吞活剥了。 这人间皇宫里的秘药,那可都是经过几代传承的宝贝,孟清和以凡人之躯相抗,实属自不量力。 怎么办? 没有解药,但有个男人。 孟清和眼尾好似描了一抹艳丽的红霞,她虽不敢看叶季白,但她知道叶季白此刻正盯着她。 叶季白将孟清和放到床上,抬手扯下绛紫色的帐幔。 帐幔上绣着团花锦绣,两只蝴蝶穿梭其中,春意盎然。 “我去找解药。” 察觉到叶季白要走,孟清和忽而长腿一勾,架在叶季白的腰上,长臂一揽,将叶季白压在了床上。 叶季白的额头蹭到孟清和滚烫的脸颊,她鬓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湿涔涔地粘在脸颊。 “叶季白……”孟清和的声音哑哑的,猫爪似的挠着叶季白的心尖。 孟清和的嘴唇贴在叶季白的耳畔,“你救救我……” 叶季白脑子里“嗡”地一声,脸瞬间就红透了。 向来清冷的云山派师尊,在这一刻丢盔弃甲。 但叶季白不愿不明不白的被孟清和拿来当解毒的药,这个女人最是狠心,事后她若是翻脸不认账,叶季白难不成杀了她么? 叶季白挣扎开来,拽住了孟清和在他胸口游移的手。 但他并没有起身,他盯着孟清和紧闭的眼睛,“孟清和,你看着我。” 孟清和偏头,她怎么敢看着叶季白。 “叶季白……”孟清和虽没有睁开眼睛,但她的眼睫已经沾了晶莹的泪珠,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我好难受。” 孟清和在雕花大床凌乱的薄被上辗转蠕动,不得安生。 这种滋味,真是要人命! 叶季白终是不忍心,松开孟清和的手,又紧紧拥住她,低声问道:“你想清楚了?” 轮得到孟清和想清楚吗? 即便叶季白此刻出去找解药,且不说能不能找得到,就算被他找到,孟清和只怕也小命难保了。 而若是叶季白回来见她已经解了毒,又该作何猜想? 她又该如何解释? 烦死! 孟清和在叶季白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嘴里漫上一股子血腥味,她才松了口。 叶季白忍着肩上的疼痛,揉着她汗湿的头发,像是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又道:“你别后悔。” 孟清和感觉嗓子眼都在喷火,壮士赴死般凛然道:“来吧!” 第四十八章 叶季白欺人太甚! “咚咚咚!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十分不合时宜,门外传来余筱宛急切的声音,“师尊,弟子找到解药了,弟子找到解药了!” 叶季白拉着孟清和藕荷色肚兜绳结的手指僵住了。 找到解药了?! 那这事…… 孟清和脑子里一团浆糊,压根没有心思理会帐幔之外的动静。 她滚烫的手探进叶季白的里衣,正要放肆,却被叶季白扣住了手腕,“有解药了。” 孟清和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唔。” “你是要解药还是……要我?” “我要……” 房门“砰”的一声,被从外踹开。 孟清和总算得了片刻清明。 不等叶季白喝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眨眼便到了帐幔外。 帐幔轻舞,茶白的衣袖从缝隙中探了进来。 “师尊,这是挽情丝的解药,您快些给师妹服下吧。”余筱宛将手中的解药轻轻丢到床上,赶紧收回手,一溜烟跑出了天字一号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余筱宛后背抵着房门,紧紧捏着拳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方才虽然闭着眼睛,但那帐幔中暧昧的暖香,以及孟清和难耐的呻吟,让她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不要脸! 余筱宛也不知她回来之前,帐幔之中进行到了哪一步,更不知那俩人会不会选择继续。 她不敢走远,她不敢想师尊会与孟清和行那床笫之欢。 因她一念之私,反倒成全了孟清和,这件事原不该如此的,她悔啊! 她今日这番壮举,简直就是将脑袋伸到了刀尖上。 方才若是师尊动怒,她此刻早已一命呜呼。 可是……师尊当真会放过她吗? 余筱宛咬了咬唇,左右是死,她绝不能让孟清和继续魅惑师尊。 “孟师妹,这解药服下去,立时便能见效,可免去诸多折磨。” “师尊,这解药乃是天安国安阳公主所赠,绝非假货,您快些给孟师妹服下。” “安阳公主在悦客居设宴,请师尊半个时辰后前往悦客居吃酒,算着时间,师尊该准备……” “滚!” 终于得到回应,余筱宛拍了拍心口,她自己都说不清是被吓到了还是心安了。 房间内,叶季白黑沉着脸将解药塞进孟清和嘴里。 苦涩的味道在孟清和嘴里弥漫,她皱着眉头想要将药丸吐出,叶季白察觉出她的意图,先一步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咽下去,就不难受了。” 孟清和手脚并用,又踢又挠,就是不肯咽下那苦得要命的东西。 叶季白松了手,孟清和心头一喜,正要吐出解药,不想下一刻嘴唇却被叶季白给堵着了。 孟清和怔愣之间,解药便滑下了孟清和的喉咙。 “乖……”叶季白轻轻拍了拍孟清和绯红的脸颊,“很快就没事了。” 孟清和咬牙切齿,“叶季白,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叶季白挑眉,“看来在你心里,很想……” “呸,我不想。” 孟清和嘴里说着不想,手却还不规矩地在叶季白身上又摸又揉。 这挽情丝的解药确实有效,但也没余筱宛说的那么快就见效。 叶季白躺在一旁任由她放肆,方才如果不是余筱宛在门外碎碎念,他很可能不会给孟清和服下解药。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做不到清心寡欲。 可当他听到安阳公主时,他被欲念侵蚀的脑子瞬间清明。 欲念如潮水般退去。 挽情丝的药性散了,孟清和也摸够了,一脚将叶季白踹下了床。 “你去赴安阳公主的宴吧。” “你什么意思?”叶季白从地上爬起来,衣带松散,看着颇为狼狈。 孟清和冷哼:“什么意思?一听到安阳公主你眼睛就亮了,伱还问我什么意思?” 叶季白不与她争辩,走到衣柜前,将皱巴巴的外衫脱了,从衣柜中挑了件玄色压金丝的袍子换上。 衬得他那张冷峻的脸愈发贵气逼人。 待眼中红光散尽,孟清和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整了整衣裳,跳下床来,离开之前瞪了叶季白一眼,阴阳怪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尊与安阳公主有一腿呢。” 孟清和身上的火虽然散了,可这心里的邪火却烧得旺盛。 叶季白欺人太甚! “回去换身衣裳,和我一起去赴宴。”叶季白回头正对上孟清和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我不去!” “好,我自己去。” “……”孟清和一口气堵到了嗓子眼,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刚恢复正常的脸色瞬间又胀得通红,“你去了就别回来。” 孟清和放下狠话,气鼓鼓地跑了出去。 而她刚走之后不久,余筱宛又回到了叶季白的房间。 房门刚一关上,余筱宛便跪下磕了個响头,“筱宛误了仙尊大事,请仙尊责罚。” “仙尊?呵!”叶季白冷笑,“这凡尘之中没有仙尊。” “是弟子失言,请师尊责罚。” “你确实当罚。”叶季白眸光骤冷,“你哪来的胆子?” 余筱宛不敢吭声。 这件事她是做错了,可师尊呢? 他就没有错吗? 在静澜湖上,师尊若是没有抢走孟清和,而是拦下她,这件事即便出了点小插曲,最后的结果是不会出问题的。 说到底,还是余筱宛低估了孟清和在师尊心里的分量。 既然师尊的目的是要逼孟清和现出原形,又何必在乎她中的是震魂散还是挽情丝? 震魂散虽能让妖魔现出真身,可若有人相助,抑或修为强大者,并非不能压制药性。 而余筱宛给孟清和下挽情丝,是要断了孟清和的退路。 她要么动用魔息解毒,要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个男人贴上去…… 不管她如何选,都将掀起惊涛骇浪。 “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弟子……弟子……” “还记得你当初追随我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筱宛愿追随仙尊,天上地下,千年万年,谨听仙尊之命,万死不辞,若违此誓,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余筱宛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抬头看着叶季白,“弟子愿以死谢罪。” “很好。” 第四十九章 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叶季白指腹摩挲着短萧,看向余筱宛的寒眸毫无波澜,“既是死,那便要死得有价值。” “是。” 叶季白沉默片刻,问道:“安阳公主为何会来千泽城?” “弟子已经在查了,安阳公主是今早才进的千泽城,之前没有半点消息透露。” “她为何要给你解药?” “安阳公主在看台上看出孟清和中的毒是挽情丝,我刚离开静澜湖,她便派人找到了我。” 安阳公主一个深宫女子,不仅能看出孟清和中了情毒,还能将解药准确地递到余筱宛手上,顺便让余筱宛带话给叶季白。 叶季白眉心微蹙,“这位安阳公主果然不简单。” “师尊,安阳公主会不会是想拉拢云山派?” “待我会会她再说,你先下去吧。” 余筱宛犹豫道:“师尊……孟清和……” “千泽城的魔还没引出来,她还有用处。”叶季白眼中掠过一道寒光,“你胆敢再肆意行事,陆怀夕的下场就是你的……” 余筱宛赶紧表态:“弟子不敢。” 陆怀夕是叶季白收的第一个徒弟,死前受尽折磨,死后神魂俱散,惨不可言。 离去前,余筱宛还是没忍住又在死亡线上蹦跶了一下,她回头看着站在窗边的叶季白,“弟子斗胆,自古仙魔势不两立,待千泽城的魔被连根拔起之日,师尊会放过孟清和吗?” 叶季白望着落英河上缓缓飘荡的小船,小船划开水面,激起层层涟漪。 “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师尊踏入红尘,难免沾惹尘埃,筱宛只愿师尊飞升之后,能斩断俗世烦恼,莫要白费了这一番心血。” 见叶季白不再言语,余筱宛行了一礼,转身打开房门退下了。 …… 城东的悦客居,是千泽城最豪华的客栈,没有之一。 其中最贵的客房乃是独门独院,一院三五间房。 这种客房,几乎都是为达官贵人,以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所准备。 就连客栈大门前,也没几个百姓往来走动,巷口倒是躺着几個乞丐在晒太阳。 叶季白前脚刚走,孟清和后脚就跟出来了。 亲眼看着叶季白走进悦客居的大门,孟清和微微眯起眼眸,转身走进小巷深处。 孟清和对安阳公主请叶季白吃酒的事没兴趣,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看见俊美男子春心萌动可太正常了。 不过以叶季白的性子能来赴宴,这是出乎孟清和意料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不是孟清和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她一定要摸进去瞧瞧。 一艘画舫顺着落英河漂进了须眉江。 画舫里,贺书凡拎着孟清和的胳膊,将她前前后后都仔细瞧过了,仍是不放心,关切问:“清和,你当真没事了?” 孟清和烦不胜烦,问坐在一旁的上官澜:“伱带他来做什么?” 上官澜亦是无奈,“尊主恕罪,贺护法担心尊主的安危,属下若是不带他来,他怕是要将属下的城主府给拆了。” 贺书凡不开心,“清和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孟清和还可以更无情,她一脚蹬过去,贺书凡跟个球似的飞出画舫,掉进了须眉江。 “可以说正事了。” 上官澜同情地瞅了眼外面,旋即正色道:“回禀尊主,昨晚并无动静,所有的云黛草粉末都没有失去光亮,也就是说那人昨晚并未行动,莫不是我们的布局被人发现了?” “你问我?” “不敢。” 城主府突然宴客,本就是一件值得有心人怀疑的事,那幕后之人若不是傻子,也该缓一缓再做打算的。 又或者,那人还有别的安排。 譬如…… “尊主,您可找出了下毒之人?” 孟清和点头,她从起床后,只吃过余筱宛送来的早饭。 余筱宛下毒下得毫不避讳,一点也不担心事情败露后孟清和找她算账。 这是因为她算准了孟清和今天会栽在摘星大会上。 孟清和想不明白的是,余筱宛就算再讨厌她,总也不能拿云山派的声誉开玩笑吧? 那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除非…… 孟清和突然变了脸色,“我离开之后,摘星大会进行的可还顺利?” 现在是午饭时间,各门派的弟子都回去休息了。 上官澜也才有机会出来与孟清和碰头。 孟清和被人带走后,白玉莲台上的打斗很快也歇了,短暂的调整后,摘星大会照常进行。 上官澜身为千泽城城主,这种场合不好先行离开,耐着性子在静澜湖边坐了一上午。 “我手底下的护卫上去耍了两下子,后面倒是没人敢再作妖。” “安阳公主呢,她可曾离开?” 上官澜奇怪道:“尊主也知道安阳公主来了千泽城?” 静澜湖边,坐在上官澜旁边的紫衣女子,就是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是今早抵达的千泽城,在此之前,上官澜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毕竟摘星大会是江湖上的事,往年很少有皇族来凑热闹。 千泽城自古便独立于各州府之外,不受朝廷管辖。 安阳公主的到来,难免让人猜测她的用意。 挽情丝虽是宫里的秘药,但黑市上常有人高价私售,余筱宛手里有挽情丝不奇怪。 奇怪的是安阳公主为什么会给她解药? 余筱宛手里没有解药吗? 一位长于深宫的公主,外出时又为何要随身携带情药? 究竟是余筱宛找安阳公主求的解药,还是安阳公主将解药送到余筱宛手里? “安阳公主与余筱宛可有接触?” “你被师兄带走后,你们云山派坐在看台上的小兄弟对湖心大声喊着叶师兄走了,原本打得正酣的余筱宛瞬间便卸了攻势,踏波而去。” 上官澜想了想又道:”在余筱宛离开之后不久,安阳公主便称日头大,晒得难受,要回客栈歇息了。” 如此说来,是安阳公主找的余筱宛,而她的目的,只是请叶季白吃饭? 这恐怕就不是小姑娘被俊美男子吸引这么简单了。 不管怎样,安阳公主今早才到千泽城,她的事暂且放一放。 第五十章 叶季白并没有喜欢过她? 孟清和蹙眉,“如果我在摘星大会上动用魔息,会有什么后果?” 上官澜惊道:“首先凌波派弟子被魔杀害之事会被爆出来,凌波派那帮人不趁机生事才怪;其次我昨晚与你走得近,城主府会被卷入其中;再者……若是云山派……” 上官澜犹豫着,孟清和接过他的话头,沉声道:“再者,若是云山派将颜远平的死扣在我身上,既能澄清云山派与魔没有勾结,还能让各门派将矛头都对准我,对准千泽城!” “背后之人的目的是……要乱了千泽城?” “恐怕不止如此,千泽城城主与魔勾结,这个罪名不仅会让江湖门派讨伐千泽城,朝廷也有出兵镇压千泽城的理由。” 很久以前人魔之战,四野狼藉,生灵涂炭,人间为数不多没有被魔摧毁的城镇中,千泽城几乎可以算是人族最安全的避难之所。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千泽城会不会与魔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才能在乱局之中安然无虞? 可惜一直找不到证据,而且千泽城从未出过大乱子,这事也就慢慢没人再提了。 如果真如孟清和所言,今日上午,千泽城差点就陷入危局之中。 而现在,千泽城就安全了吗? 上官澜还有一点不明白,“以尊主的本领,云山派一个小小的长老,怎么可能识破您的身份?” 孟清和心头一紧,“如果是云山派的师尊呢?你觉得他会识破我的身份吗?” 上官澜挠头,“江湖传言,云山派的师尊神龙见首不见尾,修为高深,降妖伏魔不在话下,可即便如此,拿他与尊主比,那也是不够格的。” 这正是孟清和想不明白的地方。 叶季白再如何厉害,他也只是一个凡人,他怎么可能识破自己的真身? 下药之事……是余筱宛的主意,还是叶季白的主意? 孟清和打了個激灵,他们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是魔的? 是她在云山派的时候,还是一年前在清河镇…… 她堂堂魔界至尊,竟被人族算计了? 这要说出去,她的脸往哪搁? 孟清和心头火起,正巧贺书凡好不容易爬上了画舫,拧着湿哒哒的衣衫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孟清和一脚给踹下去了。 孟清和不想听贺书凡呱噪,她须得好好顺一顺近来发生的事情。 哪来那么巧的事,正好她上星落峰,叶季白就要飞升? 凡人飞升,应天雷四十九道,为何叶季白要挨八十一道? 孟清和当时以为是自己突然出现在星落峰,让叶季白乱了心神。 如今看来,另一种可能性更大:叶季白并非凡人。 叶季白身为云山派修道多年的师尊,不可能不知道在扛不住天雷的情况下,要先敛起攻势,尽力防守,护住元神。 可孟清和当时看得很清楚,叶季白被雷劈晕之前并未布下防守结界。 叶季白为何如此? 当真是因为之前保护她的时候伤了脏腑筋脉? 抑或体力透支? 还是说……他是故意为之? 会不会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时,叶季白并没有晕厥? 叶季白在试探她? 孟清和脑子里各种怀疑蹦豆子似的往外冒,关都关不住。 鱼龙江雨夜,叶季白坠江之后故意躲着不出来,会不会也是在试探她? 那晚叶季白是装醉的? “尊主……尊主?” “别说话。” 上官澜眼见着孟清和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不敢再发出声音。 孟清和想到了吴家老屋那晚。 她当时心底的那丝怀疑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仿佛那就是真相。 孟清和查看过颜远平睡觉的房间,他是被人从窗户掳走的,而当时沈元浩就睡在颜远平旁边,谁有那么大的本领,能从云山派一峰之主的卧榻之旁将人掳走? 孟清和了解过,因各峰长老所侧重的方向不同,武学修为方面并不好排出个高低优劣。 孟清和并不知道余筱宛的武功是否在沈元浩之上。 但当时在吴家老屋里,有一个人,绝对能轻而易举从沈元浩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颜远平。 那个人是叶季白。 细想来,叶季白身上的疑点可太多了。 只是因他是云山派师尊,谁也不会往他身上怀疑。 譬如他明明没有睡,却关灯坐在房间里,孟清和当时猜测宁燕的死与他有关,却没有往颜远平身上想。 所以,他其实是在等……等所有人熟睡之后对颜远平下手? 最重要的是,操控魔杀人对叶季白来说,并不难。 一年前在清河镇,孟清和就亲眼见识过叶季白用施了术法的琴音探找魅妖。 孟清和一拳砸在画舫雕花的舱壁上,画舫晃了晃,再次爬上来的贺书凡一个没站稳,又跌了下去。 最可恨的是孟清和以为自己在算计别人,殊不知她才是人家桌上的那盘菜。 她当初还为将余筱宛拐来千泽城而沾沾自喜,为叶季白在余筱宛面前护着自己而得意忘形。 她何曾想到,叶季白与余筱宛是一伙的! 他们合起伙来骗她! 青庐城那晚,恐怕也是他们的试探之举。 害她白白挨了一剑。 孟清和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叶季白面前,在他身上捅百八十个窟窿才解气。 如果不是为了龙骨,这口气,孟清和绝对不会忍。 对了,贺书凡呢? 贺书凡扒在船舷上晒太阳,做好随时被甩下水的准备。 各凭本事,这一盘棋,是孟清和输了,她认栽。 不过她既然猜到了叶季白的意图,便不会再跟个傻子似的被叶季白耍得团团转。 去他娘的狗屁情啊爱啊,亏她还曾因为抛弃了叶季白而心生愧疚。 所以……叶季白并没有喜欢过她? 孟清和心底隐隐有刺痛的感觉,大抵是气的。 你以为是谈情说爱,人家却在想着怎么弄死你。 甚至……还想灭你全族! 捋到这一步,孟清和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如果说叶季白的目的是让千泽城乱起来,让千泽城里的魔无处遁形,那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第五十一章 被雷劈过的男人 “想个办法取消摘星大会。” “什么?”上官澜以为自己听错了。 “取消摘星大会,千泽城中不知有多少魔被猎魔师操控,万一乱起来,这件事只会愈演愈烈,到时候遭殃的是千泽城的百姓。” “我的尊主大人哎,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那些人族的百姓。”上官澜愁眉不展,“这好端端的,摘星大会都已经开始了,除非天上下刀子,不然我说什么都不能服众啊,到时候还是得乱起来。” “下刀子?”孟清和眸光一亮,“好主意。” “啊……您说啥?” “今天下午我想办法拖住叶季白,只要他不在场,摘星大会应该不会出乱子,到了晚上,你派人在千泽城中制造几起命案,切记,不管用什么武器,绝对不能留下半丝魔息。” 上官澜不懂就问:“这事跟咱师兄有什么关系?” 孟清和白了他一眼,“我没告诉过你,叶季白就是云山派的师尊?” 今天上午在摘星大会上,上官澜便猜到了叶季白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他就是云山派的师尊。 上官澜又问:“尊主,我们直接杀了叶季白,不行吗?” “当然不行。”孟清和脱口而出,“叶季白死了,我上哪去找龙骨?” “何不试试严刑拷打,威逼利诱?” 叶季白是被雷劈过的男人,什么样的“刑”能制得住他? 又有什么样的“利”能诱惑得了他? 叶季白布下这么一个大局来对付千泽城,是为了除魔卫道,还是有别的目的? 孟清和越来越看不懂叶季白,她曾以为自己已经离叶季白很近,可如今探手一摸,却只有一团迷雾。 她不敢轻举妄动。 “叶季白敢在千泽城生事,想来是留有后路的,若是打草惊蛇,反而不好,为今之计,先见招拆招吧。”孟清和手指攥紧,沉声道:“他胆敢动我魔族,我灭了他的云山派!” …… 午后天上飘来几片云朵,但日头依旧很大。 孟清和蹲在悦客居大门外的屋檐下,抱着膝盖,像一只缩着脖子的鹌鹑。 叶季白迈出门槛,衣摆好似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低头便看到一双清亮的眼睛。 叶季白微愣,“你蹲在这做什么?” 孟清和摇着他的衣摆,“你说过要带我逛街的。” 这话他确实说过,叶季白弯腰将孟清和从地上拉起来,“吃饭没有?” 孟清和摇头,上官澜倒是给她准备了午饭,但她没心思吃。 叶季白拉着孟清和转身往悦客居走,“先吃饭再逛街。” “我不饿。” “我饿了。” 孟清和奇怪道:“你中午没吃饭?” 不是说安阳公主请客吗? 悦客居富丽堂皇的大堂里,叶季白拉着孟清和在靠窗的黑漆木桌旁落了座。 已经过了饭点,大堂里的人不多,但店小二还是给他们上了茶水,报了菜名。 来悦客居吃饭的必然不是普通人,而这些人,不是一个店小二得罪得起的。 叶季白看着窗外的街道,微微蹙起眉头,“你知道安阳公主为何请我来此吗?” 孟清和上哪里去知道,难不成是贪图伱的美色? “她想去云山派。” 什么玩意? 孟清和不理解,“她去云山派做什么?” 修仙? 连公主都这么卷了吗? “她要拜云山派师尊为师,修习长生之术。” 孟清和一口茶喷出来,她还真要去修仙啊! “她知道你是云山派师尊?” “不知道。” “你答应收她为徒了?” 叶季白看了孟清和一眼,“没有,她要拜的是云山派师尊,跟我有什么关系?” “咦?”孟清和又糊涂了,“她要加入云山派,找余筱宛不是更好?” 如果安阳公主不知道叶季白的身份,而她要拜师尊为师,余筱宛身为云山派凤尾峰的长老,通过她的引荐,岂不比找旁人更合适? 而这位安阳公主,明明已经接触了余筱宛,却绕过她请叶季白来此相见,这不是多此一举? 叶季白抿了口清茶,淡然道:“所以,她在怀疑我的身份。” 一個公主,即便再受宠,也不可能随意离开帝都,可见安阳公主绝非一般人。 她能出宫来到千泽城,靠的不仅是天家宠爱,还有脑子。 而一个有脑子的人,只要在摘星大会上见识过叶季白的身手,就不会将他当成云山派一个普通的小弟子。 尤其在见识过叶季白身手之后,又见识了余筱宛的身手,高下立见。 一个比云山派长老还要厉害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最次也是长老级别。 以安阳公主的身份,若是想加入云山派,定然不会随随便便找个师父。 她找叶季白过来,开口便说要拜云山派师尊为师,除了试探叶季白,孟清和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孟清和起身给叶季白添了茶,问道:“就因为你没答应收她为徒,她就不给你饭吃?” 这格局可就小了啊。 “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我没吃。” “为什么啊?” 叶季白看着孟清和,眼神算不得清白,“我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同桌吃饭。” 孟清和掩嘴咳嗽一声,转头去看窗外。 要不是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孟清和差点就跌进那双深邃的眼眸爬不出来了。 店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来,几样小菜,两碗米饭,两人对桌而坐,在这安静的午后埋头干饭。 “我还道叶公子是吃不惯这悦客居的饭菜,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孟清和抬头,便见身着烟紫色裙衫的少女歪着脑袋靠在楼梯上。 安阳公主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一般,看上去就是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富家贵女。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叶季白给孟清和夹了一筷子青菜,淡淡回道:“公主身份尊贵,叶某不敢冒犯。” 和公主同桌吃饭,确实会让人不自在,但正常人更多的是觉得面上有光,谁会在意冒犯不冒犯的? “叶公子这话可是见外了。”安阳公主款步走下楼梯,“泱泱从小向往江湖,常听戏文里唱剑胆侠心,以酒会友,今日有意结交叶公子,却不想只是泱泱一厢情愿。” 泱泱是安阳公主的小名。 孟清和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瞧热闹,来者不善,她等着看叶季白如何接招。 第五十二章 这位姐姐长得真好看 安阳公主不请而坐。 叶季白放下了碗筷,一双寒眸看着安阳公主,“公主既知是一厢情愿,为何还要过来打扰我们吃饭?” 孟清和对叶季白投来敬佩的目光:你超勇的! 安阳公主还没说话,她身后的护卫已经拔刀了:“放肆。” 安阳公主将护卫手中的刀按回刀鞘,“不得无礼。” 随即转头对叶季白笑,“平日太惯着他们,让叶公子见笑了。” 叶季白没说话。 安阳公主也是个脸皮厚的,一点不觉得尴尬,她将视线转到孟清和身上。 孟清和差点想把脸扣碗上:你们高手过招,别拿我祭天啊。 “这位姐姐长得真好看。”安阳公主笑靥如花,白皙的手指已经摸上了孟清和的手背。 孟清和打了个激灵,这位公主怎么跟个浪荡子似的。 你摸叶季白去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对方是位公主,孟清和最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即放下筷子,将手叠在安阳公主的手上揉了揉,笑道:“公主金枝玉叶,不仅好看,还贵气。” 安阳公主果然愣了愣,她还不曾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 孟清和得寸进尺,手指游移到安阳公主的手腕,一只通透细腻的翡翠镯子套在凝脂般的手腕上,孟清和赞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黎山玉?” “姐姐好眼力。”安阳公主将镯子取下,塞到孟清和手里,“姐姐若是喜欢,这镯子便送你了。” “这……不合适吧?”孟清和将翡翠镯子套进手腕,正合适。 她举着手仔细瞧了瞧,很满意。 安阳公主掩嘴笑,“我第一眼见着姐姐就觉得喜欢,这镯子便送给姐姐当作见面礼,姐姐莫要嫌弃。” 这左一個姐姐右一个姐姐的叫着,孟清和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她姐姐了。 孟清和故作为难,“可我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你,对了,我们下午要去逛街,公主若是不忙,不如与我们一起,你看中什么,我买给伱,可好?” “姐姐盛情,妹妹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该先放一放的。” 孟清和这边和安阳公主聊得正欢,那边叶季白的眼神早已刀了孟清和几百次。 孟清和自有她的打算,和一个喜欢冷着脸的大男人逛街有什么意思,当然是香香软软小嘴抹蜜的妹子有趣啦。 “你别叫我姐姐了,叫我清和就好。” “那你也别喊我公主,叫我泱泱。” “泱泱,你还饿不饿,要不要再来两口?” “不用了,我喝茶就好,清和你快吃饭,我等不及要去逛街了。” 喏,瞧瞧,女人的友谊来得就是这么快。 虽不知这笑里是藏着蜜还是藏着刀,总也还没到坦诚相待那一步。 叶季白感觉受到了冷落,他沉着脸起身,“既然有人陪你逛街,我先回去了。” 孟清和只顾埋头扒饭,“行,你把钱袋给我,我没带钱。” 叶季白默了半晌没吭声,眼刀子“飕飕”往孟清和脑门上扎。 安阳公主瞥了一眼叶季白,善解人意地抱着孟清和的胳膊,亲昵道:“我带钱了,清和想买什么,我送给你。” 一直没正眼瞧叶季白的孟清和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对着安阳公主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怎好花你的钱呢?” “不妨事,清和不与我见外就好。” 孟清和一抹嘴,喝了口清茶漱口,起身挽着安阳公主的胳膊,“那我们现在就去逛街吧。” 竟是理也不理杵在桌边的叶季白。 两位紧紧挨着往悦客居大门外走去,安阳公主的护卫白了叶季白一眼,跟上了去。 这算什么事? 他叶季白哪里得罪了孟清和? 就算同是女子,这般挽着贴着真的可以吗? 孟清和的手往安阳公主脸上摸什么? 她竟然还拍安阳公主的屁股! 安阳公主怎还娇笑着往孟清和怀里钻…… “孟清和!” 孟清和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她提裙回眸,笑容瞬间收敛,“你还有事?” 叶季白咬牙,“我也去。” “我们女孩子逛街,你去干什么?” 孟清和似乎已经忘了,她之所以来悦客居,乃是来邀叶季白逛街的。 此时她却问叶季白去干什么? 眼见叶季白脸色越来越难看,安阳公主解围道:“不如就让他给我们提东西吧?” “也好。”孟清和转头又和安阳公主嬉笑腻歪去了。 她知道叶季白跟过来了。 一切尽在掌握。 在猜测出叶季白的秘密后,孟清和是真不想单独和他待在一起,但为了拖着他,防着他去摘星大会生事,孟清和也只能忍着。 安阳公主突然冒出来,孟清和怎能不将她拖下水? 如果一开始孟清和问叶季白,能否带安阳公主一起逛街,叶季白铁定不答应。 孟清和索性不问他的意见,甚至故意冷落他。 她就不信叶季白不会猜度她的反常之举。 琢磨不透的事,才能让人心痒难耐,想要一探究竟。 比心机,来啊,谁怕谁? 下午千泽城街道上人并不多,不仅远道而来的江湖人士涌去了静澜湖,连好些店铺也关了门,掌柜伙计都去摘星大会凑热闹去了。 那些还在开门做生意的铺子里,客人寥寥。 安阳公主从小生活在后宫的高墙之中,为数不多几次出宫,也只是在年节的时候坐马车去外祖家拜年。 而这种机会少之又少,并不是每年都可以轮到她。 尤其是在记事后,出宫的机会就更少了。 安阳公主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三年前的除夕。 那晚下了很大的雪,那晚天街上安静得吓人。 那晚她踏入外祖家,像是踏进了……地狱。 从那晚起,她便再没有走出过宫门,直到这次来千泽城。 安阳公主没有逛过街,这一路从帝都往千泽城来,晓行夜宿,紧赶慢赶,才在摘星大会这日早上赶到了千泽城。 途中并没有逛街游玩的机会。 安阳公主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孟清和感觉自己就像是带了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上街。 叶季白两只手都提满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他头顶的乌云从悦客居出来后就不曾消散过。 一下午逛下来,叶季白总觉得自己被孟清和给耍了…… 第五十三章 莫不是不行? 天色向晚时,孟清和被叶季白拎回了万里客栈。 安阳公主有意换个客栈,与她的好姐妹同住,被叶季白一个眼神吓跑了二里地。 “孟清和,你什么意思?” 叶季白将孟清和丢到窗边的矮榻上,沉声发问,他叶季白何时被人如此当仆从对待过? 孟清和整了整衣襟,盘腿坐起来,不急不躁地问道:“你不想知道安阳公主此行真正的目的吗?” 堂堂天安国公主,竟不远千里跑到千泽城来,当真只是为了借摘星大会,各门派广招门徒之机,拜入云山派山门? 连孟清和都不信,叶季白能信? 叶季白在桌边坐下,一脸不屑,“她有什么目的与我何干?” “本来是与你无关,可她找上门来,这事就与你脱不了干系。” 人家指名道姓要拜云山派师尊为师,这事能与他叶季白无关? “所以呢?”叶季白一手支头,看向孟清和的眼神充满探究,“你打算如何探出她真正的目的?难不成要带她回云山派?” 孟清和双手扶着膝盖前后摇晃,脑袋跟小鸡啄米一般,“带不带她去云山派你说了算,不过……我还挺喜欢她的。” 看着这张白净无暇的脸,叶季白忽而笑了,“那伱可喜欢我?” 这句话问出来多少带了点玩笑的口气,孟清和怎会当真,她笑道:“弱水三千,一瓢怎么够喝?” “怎么,你还想男女通吃?” “我今儿送到床上了,那男的都没兴趣,又怎能说是男女通吃呢?不过我瞧安阳公主对我好像挺感兴趣的。” “那男的”这三个字孟清和咬得极重,似带了一丝忿恨。 叶季白只当没听到,“你不怕她是为了加入云山派,为了接近我,才故意对你示好?” 孟清和笑得更欢,“叶季白,我有时候真的特别佩服你。” “怎么说?” “你以为你长得好看点,全天下的女子都要围着你转吗?”孟清和朝叶季白竖起大拇指:“脸皮比我还厚,佩服!” 叶季白挑眉:“你还别说,围着我转的女子可不少。” 孟清和被噎了一下,拔高了嗓门,“不就余筱宛把你当個宝嘛,你嘚瑟个什么劲?” 叶季白脸色微沉,眸中闪过一道幽芒:“你提她做什么?” “怎么,这个名字我连提都不能提了?”孟清和气笑了,“她在我早饭里下药,我还不能讨个说法了?” “这事我问过她……” 孟清和打断叶季白的话,“算了,我不想听。” 叶季白不理她,继续道:“她确实在早饭中下了药,你想我如何处置她?” 叶季白这一招,差点给孟清和整不会了。 一来,她没想到叶季白会如此坦率;二来,处置余筱宛?这是她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吗? 她只是云山派的一个废柴小弟子,若是从前,她还敢仗着师尊的偏宠撂一撂脸色,如今连师尊都坏透了,她去治余筱宛的罪,不是找死么? 不过孟清和这人就是与旁人不同,明知山有虎,她偏往虎山行。 孟清和试探道:“她辱我至斯,我要她的命,师尊可答应?” 叶季白神色不变,“待摘星大会过后,她的命便是你的。” 云山派的长老若是死在摘星大会之时,这件事会引起多大轰动可想而知,于云山派来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孟清和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咧嘴一笑,“便这么说定了,师尊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弟子先回房了。” 孟清和从矮榻上跳起来,从叶季白身边经过的时候,一道野蛮的力道将她拽了过去。 “孟清和,你好大的胆子!” 孟清和被叶季白圈禁在怀里,一双幽暗阴鸷的眸子盯在她的脸上,似盯着猎物的鹰隼。 孟清和没由来漫起一阵寒意,她偏头想要避开叶季白的目光。 叶季白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攫住了她的下颚,迫她躲避不得。 孟清和抬手便要送叶季白一个大耳刮子,叶季白先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原本抓住她胳膊的手松开,迅速扣住了她的手腕。 等她另一只手袭来时,叶季白又松了她的下颚,片刻功夫,孟清和两只手都被叶季白擒住。 叶季白将她的手举过头顶,反剪在脑后。 孟清和手腕纤细,两手并在一起,叶季白一只手便能制住。 孟清和坐在叶季白一条腿上,膝盖抵着他的大腿,动弹不得。 被牢牢困住的孟清和也来了脾气,仰着脑袋质问叶季白,“师尊这话从何说起?” “你方才那句话是在暗指什么?” 孟清和茫然问道:“哪句?” 她哪句话惹怒了叶季白? 因她要取余筱宛的性命? 他要是不答应直接说啊,口是心非之后又后悔了? 孟清和瞧不起他! 叶季白再次攫住孟清和的下颚,薄怒的脸迫近。 正是天将黑未黑的时段,窗外的天空还飘着几丝艳丽的晚霞,叶季白漆黑的眸子映着那红霞,便如将要嗜血的饿狼。 孟清和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脖子,奈何一双手抵在脑后,叶季白手掌稍稍用力,她便不得动弹。 叶季白的鼻息落在孟清和脸侧,喑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猎食前的试探,“三千弱水,你想喝几瓢?” “……” 孟清和真想翻他一个白眼。 她想“吨吨吨吨”全喝光,可以吗? 叶季白在等她的回答,仿佛这是一件顶重要的事。 “师尊,您这每次雷声大雨点小的……”孟清和故意激他,“莫不是不行?” 叶季白呼吸一滞,眸光更沉,“你再说一遍。” 倘若此刻是别人被叶季白如此对待,只怕早吓破了胆,但孟清和丝毫不惧。 她既然已经知道叶季白要利用她对付魔界,即便她不像从前那般低声下气,叶季白也断不会赶她走,抑或是杀了她。 她的目的,不就是留在叶季白身边寻找龙骨的下落吗? 如今他们彼此试探,彼此利用,那她又何须还装出一副伏小做低的姿态,巴结讨好叶季白? 孟清和心里有了底,形骸也格外放浪些,她没有再用力往后躲,眉梢轻挑,身子微微前倾,温软樱唇在叶季白微张的唇角轻点而过。 “师尊想听我说什么?” 第五十四章 这是从哪冒出来的狗……仙? 叶季白哪曾料到孟清和真就有这么大的胆子,他恍惚有种回到一年前在清河镇的时候。 那时的孟清和,便敢这样无所畏惧的直视着他的眼睛。 叶季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清河镇的时候,孟清和便知道他是云山派的师尊? 这个问题只在叶季白脑中一闪而过,他此刻若还有心思去想旁的事,那便真的是如孟清和所说:他莫不是不行。 天边红霞渐渐隐去,屋子里愈发显得暗了。 窗外的落英河上传来小船破水之声,偶有归家的渔夫唱起小调,浑厚的嗓音在河面远远荡开。 河岸两边的屋舍依稀点起灯烛,千泽城的夜如期而至。 叶季白松开孟清和的手,将她打横抱起。 孟清和的手顺势缠上叶季白的脖颈,漆黑的眸子在昏暗中牢牢注视着叶季白深邃冷峻的轮廓。 孟清和原本不信叶季白会将她如何,眼下却是有些慌了,但……她不能怂。 “师尊,你饿不饿?”孟清和没话找话。 叶季白低头睨她一眼,“这不是我想听的。” “师尊既然无意收安阳公主为徒,上午为何急急要去见她?”孟清和想将叶季白的思绪拉回正事上来。 叶季白抱着孟清和往窗边的矮榻走去,“这事咱们晚点再说,你今日这一下午的气性,不正是怪我丢下你去见安阳公主吗?” 叶季白顿了顿脚步,唇角微勾,“我现在便好好补偿你,让你消消气。” 他这话说得意味不明,让人遐想无限。 说话的功夫便到了矮榻边,孟清和心一横,眼睛一闭,急道:“先洗澡!” 她听到叶季白喉间溢出一声闷笑,正觉得奇怪,将将睁开眼睛,便看到叶季白凑了过来,她立时又闭上了眼睛。 叶季白薄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说话,“行,先洗澡。” 孟清和心头一颤,脸颊瞬间烧起两片红云。 她不敢睁眼,嗫嚅道:“你先放我下来。” “我这便要放了。” 孟清和来不及松一口气,突觉身子一沉,叶季白抱在她身下的手蓦地抽离。 她下意识就要缠紧叶季白的脖子,可叶季白却用力掰开了她的手。 孟清和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叶季白似笑非笑的脸越来越远。 她身子下坠,瞬间便跌进了落英河微凉的河水中。 方才趁她闭眼的时候,叶季白抱着她一脚跨上矮榻,走到窗边,毫不犹豫就将她丢了出去…… 河岸两边响起一连片惊呼声,远处的桥上更是有人大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孟清和从水里冒出头来,抬手揩了一把脸上的河水,指着倚在窗边的叶季白,破口大骂:“叶季白伱个杀千刀的,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她在清河镇的时候,就跟着茹娘学了一口骂人的话,如今心里憋着气,哪里管得了什么大庭广众,人多耳杂。 叶季白一脸冤枉,“是你自己说要洗澡的。” 岸上原本惊慌的人群见这姑娘是個会水的,便也踏踏实实地看起热闹来。 有人认出孟清和来,“这不是云山派的弟子吗?”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今天在摘星大会上出丑的那位。” “呵,云山派怎出了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这是嫌上午丢人丢少了,又搁这来骂街了……” 石桥上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飘进叶季白耳中,他眸光骤寒,陡然凛起肃杀之气。 这声音孟清和自然也听见了,她虽素来自认脸皮厚得能抗冻,可一日之内被人两次这般嘲弄鄙夷,她心底总也是窝着火的。 这火自然都要算在窗边的罪魁祸首身上。 “叶,季,白。”孟清和一字一顿,几近咬牙切齿,水波在她身边起伏不定,倒映在河中的灯火惶惶摇晃。 两岸灯火陆续亮起,唯有万里客栈天字一号房中漆黑一片。 叶季白倚在窗边,窗外昏黄的光线给他坚毅冷漠的轮廓渡了一层柔光,他垂眸静静看着水中扑腾的孟清和。 眸中的厉色渐渐平息。 但在听到孟清和接下来的话之后,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 “叶季白,今日不是我跟丢了你,也不是我丢下了你,是你将我丢进这漆黑水中,让我受尽污言秽语。”不知是顺着额角发丝滚落的河水,还是因气极而鼻梁酸胀涌上来的泪意,孟清和眼角一片湿凉。 “我本就不是修仙悟道的根骨,云山派门槛太高,我如今栽这一跟头,只当是长了个教训,今日我自逐师门,你要挑断我的手筋,废去我的修为尽管来便是。”孟清和话说得决绝,喉咙因压着怒火而哽痛。 或许真该试试上官澜说的办法,将这三番两次算计捉弄她的坏胚子严刑拷打。 叶季白薄唇紧抿,晚风吹过隔壁檐下的白纸灯笼,两点火光在叶季白漆黑的眸子里轻颤。 仿佛很快便要隐没在那幽深的黑暗中。 “连你……也要与我划清界限。”叶季白低声喃喃,声音轻得仿若是从胸腔发出,而他的胸腔里,某处地方不知因何,竟疼得似刀劈斧凿,又像是……被虫咬蚁噬。 叶季白紧紧抓着窗框,发了一身薄汗,那疼痛却不得半丝缓解。 孟清和自然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的,她发泄了,解了气,又愤愤刨了几下水,这才四下张望着,寻找上岸的地方。 一艘画舫从河道弯处悠悠转出,船头长身鹤立一位清贵公子。 “姑娘若是不弃,在下可渡你上岸。” 孟清和转头,船头的公子已经弯下身,朝着她伸出手来。 这是从哪冒出来的狗……仙? 孟清和微微蹙起眉头,这人身上似有若无的仙气从月白色的广袖长袍下溢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管怎样,千泽城里来了仙君,孟清和总是要会一会的。 她将手指搭在仙君掌上,任由他拉着破水而出,跃上了船头。 “在下顾子玉,邀姑娘画舫中叙话。” 孟清和不顾头顶那道炙热凌厉的目光,问道:“有酒吗?” “不知清河镇的忘忧酒可能入得了姑娘的口?” “甚好。” 第五十五章 爹 画舫中间摆了一方楠木小几,小几上点了一盏油灯,两侧白娟窗格敞着,河上灯影透进来,人影昏沉,依稀能辨。 顾子玉弯腰替孟清和挽帘,待她进入画舫中后,顾子玉抬头朝万里客栈天字一号房的窗口瞥了一眼,眼角微挑,似在挑衅,又或嘲弄。 叶季白始终沉着眉,他看着窗格中朦胧的影,心头的痛意慢慢散去,却莫名生出几丝怅惘。 画舫越行越远,不知那顾子玉说了什么骚话,惹得孟清和脸上郁气消散,几许笑声甚至远远传了过来。 直到画舫钻过石桥,消失在视野中,孟清和也没有探窗看一眼叶季白。 顾子玉对孟清和十分坦诚,这让孟清和颇为惊讶。 刚在画舫中落座不久,顾子玉便略施仙法,将她满身湿衣给烘干了。 连带着头发上的水渍也都尽数蒸干。 孟清和佯装没见过世面,捏了捏干爽的袖口问道:“公子会变戏法?” 顾子玉唇角含笑,“雕虫小技罢了。” 孟清和又问:“公子为何帮我?” 顾子玉推开酒封,倒了盏酒递给孟清和,答非所问道:“我劝你离那个人远点。” 孟清和端着陶盏的手指微顿,“公子何出此言?” 连他也看出叶季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子玉手肘撑在窗格上,懒懒看向窗外,河岸上灯火飘摇,人影幢幢,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的眼眸中流转不定。 孟清和莫名觉得他这个动作有些眼熟。 顾子玉沉默了片晌,直到岸上喧嚣远去,画舫进入河道开阔处,眼见着就要拐进须眉江,他才开口道:“又是一个想要逆天而行的傻子。” 他指的是叶季白? 叶季白鬼精鬼精的,怎么会是傻子呢? “你呀,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见孟清和一脸懵然,顾子玉摇了摇头,纤长细白的手指戳到孟清和的脑门上,“你也不先查一查他的底细,就敢去招惹他?” 孟清和蓦地瞪大眼睛,“你,你,你……” 须眉江上偶有渔船晚归,却也只是豆大的灯火照亮方寸之地。 画舫外是空旷且黑沉的江面。 便显得小几上的油灯分外明亮。 顾子玉好整以暇地看着孟清和,他的眉眼疏懒,慢慢变了模样。 这是一副世间少有的绝佳姿容,在微颤的灯火映照下温润如玉。 “小,小爹!” 这张孟清和极为熟悉的脸,不是孟侃又能是谁? 孟侃蹙眉:“叫爹就叫爹,叫什么小爹?” 孟清和撑着小几一跃而起,将孟侃扑了個满怀,画舫猛地摇晃。 孟侃后背抵着窗弦,晚风撩起他的发丝,他身上有淡淡寒梅的冷香。 熟悉的怀抱让孟清和撤下一身警惕与伪装。 孟侃揉了揉孟清和的脑袋,叹道:“来人间这么久,怎地一点规矩也没学会?” 孟清和将脑袋埋在孟侃怀里,闷闷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发泄之地。 “小爹,我好想伱们。”孟清和想起什么,抬头朦胧泪眼四下张望,“我大爹呢?” “……”孟侃一巴掌拍下来,“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大爹小爹乱叫,小心我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孟清和缩了缩脖子,又吸了吸鼻子,换了个问法:“我另一个爹呢?” “……他在闭关,我正好闲着便出来看看你。”孟侃啧了一声,无比嫌弃地抹了一把孟清和脸上的眼泪,“没想到正好看见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提起这茬,孟清和就来气,“还不是你们云山派出的好弟子。” 孟侃点头,“他确实了不起,想当年我也只不过是星落峰的长老而已,他却能坐到师尊的位置。” 对于自己老爹故意曲解自己话里的意思,孟清和是一点办法没有。 要说起来,她的性子最像孟侃。 尤其是这三尺厚的脸皮。 孟清和捞过孟侃的衣袖擤了一把鼻涕,又听孟侃道:“你在云山派也待了一年,怎么这般无用?” 孟清和瞪他,“我这是随我大……另一个爹。” 叶孤舟当年在云山派,也是废柴一枚。 这其实不能怪他们不努力,只是因他们是魔,怎可能修炼得好那仙道之术? “行了,快起开,老子的腰都快被你压断了。” 孟清和翻了个身,挨着孟侃坐下,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将脑袋搭在他肩上。 画舫随波逐流,千泽城的万盏灯火愈来愈远。 江风习习,水波轻起,满天星辰铺在须眉江上,绵延远去。 “爹,您真的不记得将那条龙骨链丢哪了吗?” 孟清和来人间,就是寻找这条龙骨链。 龙骨链原本是孟侃之物,后来他和叶孤舟避世隐居,年月久了,他便也忘了那链子丢去了何处。 毕竟龙骨镇魔,那玩意对叶孤舟没有好处,孟侃不可能时时带在身上。 孟清和那时缠着孟侃让他仔细想想,究竟将龙骨链丢在了何处,孟侃被缠得头疼,道是有可能丢在云山派也不一定,又或者是在清河镇。 但孟侃去信到云山派问过,云山派上下皆说不曾见过什么龙骨链子。 龙骨,孟清和非寻到不可。 三年前,孟清和初到人间,先去了清河镇。 查找龙骨下落之事不宜声张,这便有了醉梦居。 在清河镇寻找龙骨期间,她也曾派人去云山派打探过。 毕竟孟侃离开云山派有些年头了,云山派的人未必会说实话,龙骨对于修仙门派来说那可是宝物。 可惜不仅清河镇没有收获,云山派那边也没好消息传来。 倒是醉梦居,生意慢慢步上正轨了。 孟侃说她不先查一查叶季白的底细,就敢去招惹他,这话其实不对。 虽然派去云山派的人,没有打探出关于云山派师尊的任何消息,但孟清和却对这个人有极大的兴趣。 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叶季白住在星落峰。 星落峰从前是孟侃的山头,是龙骨链最可能出现的地方。 清河镇外连枝林出现魅妖之时,孟清和便心生一计。 江湖传闻云山派师尊神秘莫测,但人间若是有妖魔作乱,他多少是要管上一管的。 真正的魅妖并不难对付,可为何那么多涌入清河镇的江湖人士却无法将其降伏? 自然是魔尊孟清和暗中相护。 只要魅妖一日不除,叶季白总有一日会来清河镇。 那晚叶季白突然出现在醉梦居,当茹娘得知他叫“叶季白”时,便知道魔尊的猎物上门了。 旁人或许不知道叶季白就是云山派的师尊寂柏,但孟清和的小爹孟侃,前星落峰主人,怎会不知? 孟清和原本想打感情牌,从叶季白口中套出龙骨链的下落,奈何叶季白是个心机重的,并不吃她这套。 迫不得已,孟清和只能放弃叶季白这条线,亲自去云山派寻找龙骨链。 然而当她找遍云山派六座山头,翻遍云山派各大古籍卷宗,皆没有查到关于龙骨链一星半点的消息。 星落峰如今是叶季白的地盘,不到无路可走,孟清和断不会爬上去自找麻烦。 最后真的无路可走了……她也只能再从叶季白身上着手了! 第五十六章 我还能狗得过您? 孟侃并未打算久留,夜色更深些,他便命那摇船的老头掉转船头,送孟清和回千泽城。 孟侃站在船头,初夏的江风撩起他的墨发,愈发显得他仙风凛凛,不沾俗尘。 孟侃原是自愿堕仙,不欲再回仙界,加之在叶孤舟有意无意的诱引下,一只脚踏入了魔道。 但岁月冗长,难免寂寞,在捡到孟清和这个小可怜虫之后,脑回路清奇的孟侃便和叶孤舟打了个赌。 他们一个授仙道,一個授魔道,看看最后能教出来一个什么玩意儿。 对于这个赌,叶孤舟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孟侃必输无疑。 孟清和是魔,你让她学仙道,这不是笑话么?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孟清和跟着孟侃除了磨出来一张厚脸皮,对于修仙一途,仿若置身迷雾,不得寸进。 反倒是孟侃,在此期间,竟又飞升了一次…… 孟清和记得当时她大爹的脸色比锅底灰还要黑,直接飞去仙界将她小爹拽了回来,而后将孟清和丢进窈梦海里泡了好几年。 孟清和招谁惹谁了? 孟侃虽说不常在仙界行走,但超凡脱俗的气质却也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比的。 “这把繁霜剑是你大……咳,是叶孤舟让我捎给你的,人心复杂,你别把自己给玩死了。” 繁霜剑是叶孤舟的佩剑,剑身刻繁复纹饰,上笼着一层寒霜。 孟清和接过繁霜剑,刚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眸乌黑清亮,映着繁星,熠熠生辉。 “爹,您那把驱雷剑……” “打住!”孟侃抬手打断孟清和的妄想,“你非仙身,驱雷剑你驾驭不了,回头被雷劈死了我还得想办法救伱。” “不是……我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孟清和:“……” “你不就是想拿驱雷剑去讨好那姓叶的小子,哄他交出龙骨?” 有驱雷剑相助,别说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便是一百八十一道,那也不在话下。 如果龙骨链真在叶季白手里,于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件镇魔伏妖的法宝,怎能与驱雷剑相比? 有了驱雷剑,他轻轻松松就能飞升成仙了。 知女莫若父,被孟侃猜中小心思,孟清和也只能讪讪笑了笑:不给就不给,您骂我是狗做什么? 我还能狗得过您? 孟侃眸光沉静,问道:“若是龙骨链不在他手上,你当如何?” 孟清和在叶季白身上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可不少,她能甘心? “我自然要杀了他。”孟清和咬牙切齿,“待找到龙骨,我第一个剁了他。” 孟侃摇头轻笑,“你舍得?” “自然舍……不得。” 那么好看一副皮囊,若是剁了岂不可惜。 孟清和最是怜香惜玉。 “你对他心慈,他可未必会对你手软。” 孟清和心底涌起一抹愁绪,她不想再提叶季白。 孟侃揉了揉孟清和的头发,也不再提这茬,问道:“贺书凡近来可还好?” “贺书凡的时间不多了,再找不到龙骨,他……”孟清和望向须眉江的眼眸里漫上一层担忧。 “需要我带他回窈梦海吗?” 孟清和沉默一瞬,叹道:“算了,他不喜欢那个地方。” 他若真要死,也该死在这人间繁华地。 “生死之事,你看淡些。” “贺书凡是为了救我才落得这番境地,不管结果如何,我总该尽力而为。” 千泽城的的灯火倒映在须眉江中,似黑暗中的一座孤岛。 那里面困着太多人的一生。 可人生不就是这样,不是困在这座城,就是困在那座城,不管在哪,都是困局。 情义亦是如此。 孟清和若是救不了贺书凡,此生便要永远被困在这份恩情之中,不得解脱。 忽而风大了,满江星子摇曳,孟清和微微眯起眼睛。 孟侃抖了抖袍袖,缓缓开口:“叶季白,原是仙界陌鸢山的仙君……” …… 亥时三刻,孟清和坐在万里客栈客房的窗边。 房间里没有点灯,清冷的月光越窗而入。 一只黑鸟幽灵般掠进来,停在孟清和面前的小几上。 孟清和探手,从鸟爪上取下一张字条,黑鸟瞬间化作一团巴掌大的黑雾消散不见。 这是上官澜传信的灵鸟。 字条上写:静澜无波,子夜风起。 也就是说今日下午静澜湖畔摘星大会没生变故,这点孟清和傍晚逛街回来时便猜到了。 若真出了事,街头巷尾早就传开了。 就好比云山派弟子丢人现眼之事,此刻楼下大堂里仍有哄笑声传来。 子夜风起,便是指子夜时分,上官澜的人要去执行孟清和的命令了。 明天的摘星大会乙场,不出意外的话,怕是不能举行了。 孟清和手指微动,字条被一道幽蓝火光包裹,眨眼便化作飞灰,被她掸出了窗外。 一道人影从窗上倒垂下来,墨黑的发丝随风飘舞。 孟清和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大半夜的不睡觉,装什么梁上君子?” “清和不也没睡,黑灯瞎火的,在想哪个情郎呢?” 贺书凡翻进窗子,在小几对面坐下。 “你来做什么?” “来陪你赏月啊。” 孟清和朝天幕看去,从这里看出去,一方高墙挡住了半边天穹,并不能看到月亮。 贺书凡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叫人佩服。 孟清和懒得揭穿他。 贺书凡偏头看过来,见孟清和神色郁郁,犹豫着开口,“今天上午……” 孟清和简短解释,“我中了毒,服过解药便没事了。” 贺书凡要说的却不是这个,“我没能护住你,对不起。” “我们在人间行走,不能随意动用修为,否则叶季白断不可从你手中将我掳走,这事不能怪你。” “清和……”贺书凡张了张嘴,又在犹豫。 “你今日怎地如此扭捏?”孟清和其实猜到他要说什么,“你也不必再说了,就算不找龙骨,我如今也脱不了身了。” 贺书凡急道:“你回魔界去,回窈梦海去,怎就脱不了身了?” 孟清和眼中掠过一丝阴郁,“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人间很快就要乱了。” “要起战争了?” “恐怕不止人间,仙界和魔界平静太久了。” 贺书凡心下一惊,“仙魔之战?” 第五十七章 呵,女人! “贺书凡。” “你说。”贺书凡身子坐正,孟清和这般正经的语气,定然是有重要的事要对他说。 孟清和遥看窗外一角天穹,淡淡的雾霭笼着繁星。 楼下大堂里的酒局散场了,夜,静谧而安宁。 良久,孟清和才开口道:“我有一事相求。” “清和直说便是。” “若我阻不了这场祸事,天下百姓,劳你相护一二。” 贺书凡轻笑,“我常想着,你当真是魔吗?” 哪有魔成天想着天下百姓的安危? “我爹从小就是这般教我的。”孟清和无奈自嘲:“他总想着让我修仙,结果把我修成了人。” “若是我这副残躯能多熬些时日……” “对不起。”孟清和收回视线,看向小几对面的贺书凡。 街角还余几点火光,但这窗边,却是暗沉极了。 贺书凡的脸隐在黑暗中,孟清和倾身到小几上凑近了些,她去抓贺书凡的腕子,“你的身子如今……” 贺书凡避开孟清和的手,无赖笑道:“自然是大不如前了,清和你这动手动脚的毛病可得改改了,别把我撩起了火,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岂不是丢人?” 孟清和将要收回的手一巴掌拍在贺书凡脑袋上,“呸,下流。” 贺书凡摇头叹:“方才还说对不起,现在就骂我下流,呵,女人!” 孟清和被他这话噎了一下,哼道:“夜深了,你若没事便早些回房休息。” “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我现在多陪陪伱,免得等我死后,你哭断了肠,闹着要随我而去。” “我说过,你不会死的。”孟清和声音很轻,却也固执。 “神仙还有陨落的时候呢,我怎就不会死了?”贺书凡对生死之事早已看透,“清和啊,你就是执念太深,才会活得不自在,便是死,你都放不开手脚。” 孟清和看着没心没肺,实则什么都喜欢藏在心里。 贺书凡不怕死,他怕自己的死会让孟清和生出心结。 孟清和沉眉不语,远远传来更鼓之声,更夫粗哑的声音喊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正要再赶贺书凡回房,却听小几那头一声闷哼,片刻间,贺书凡滚下矮榻。 “贺书凡!”孟清和随手一扬,不远处圆桌上的油灯蓦地蹿起火苗。 乍然亮起的光线驱散黑暗,贺书凡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不止。 孟清和蹲跪在地上,掰过贺书凡的肩膀,见他已然满头大汗,脸色惨白。 孟清和心下一悸,赶紧伸指搭上贺书凡的腕子,要探他灵脉。 贺书凡已经这副模样,却还要去拂孟清和的手指,显然是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可他越是如此,孟清和越是担心。 “我,我要……回房了。”贺书凡咬着发抖的牙关,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来。 他手掌撑地,几番挣扎欲起。 孟清和心烦意燥,索性双手抱住他的脑袋,将额头贴上去。 一股滚烫灼热的灵流从眉心散至四肢百骸,贺书凡微微怔住,手下一软,又瘫回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贺书凡低叹了一声,孟清和才稍稍后撤,敛了灵息。 “孟姑娘当真是好兴致,江上泛舟与人搂搂抱抱,回到了房间,又有俊俏公子投怀送抱,如此艳福,叫人好生羡慕。” 孟清和猛然回头,方才她坐过的矮榻上,此刻正坐着一个清冷的身影。 叶季白身穿素白广袖长袍,清风朗月一般,更显得他身后的夜色格外黑沉。 可他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甚至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意。 他喊她“孟姑娘”! 孟清和一手扶着贺书凡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原本是一膝跪地,后因眉心相抵,便索性两条腿都跪了下来,两人之间更显亲密。 孟清和咬了咬唇角,低头将贺书凡扶起来,在叶季白看不到的地方,眼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你什么时候来的?”孟清和的声音更冷,她方才一心扑在贺书凡身上,并未注意到叶季白的到来。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可有发现什么…… 孟清和冷哼一声,原本因叶季白突然出现而起的紧张忽而松落下来,他早知自己是魔,就算发现什么,又有什么奇怪? 他要现在与自己打开天窗说亮话,孟清和也不带怕的。 叶季白被孟清和这冰冷的语气整得有点发懵。 房间里短暂的静默后,叶季白手指在长袖下攥紧,嗓音冷沉,“我是不该来,扰了你的兴致。” “无妨,叶公子喜欢看,继续看着便是。” 贺书凡将将被孟清和扶着坐起来,此刻又被她推倒在地。 孟清和顺势侧身靠在他身上,纤纤五指搭在他的胸口。 眼见着就要去解他衣襟的束带。 贺书凡刚承了一场撕心裂肺之痛,发了一身大汗,虽被孟清和灵息安抚,此刻却也虚得很。 孟清和在他身上放肆,他是既无奈,又没辙。 “清和……”贺书凡声音喑哑,听在旁人耳中,不免多了一丝缱绻暧昧,“这种事……我不习惯被人看着。” 孟清和手指顿住,抬眉瞪了一眼贺书凡。 贺书凡看着她的眼眸,也是一怔,最后又化作一声喟叹。 一阵风起,桌上油灯颤了几颤。 “起来吧,他走了。”贺书凡抬手在孟清和脸上抹了一把,故意逗她道:“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孟清和脸上冰凉一片,她翻身仰面躺在冰凉的地砖上,像是卸去了全身力气一般。 眼睛酸涩难言,孟清和索性闭上眼睛。 “贺书凡,我好难受。” 贺书凡撑手坐起,偏头看着孟清和,“心口疼是不是?” “嗯。” “我帮你揉揉?” “滚。” 孟清和瞬间满血复活,一脚斜踹出去。 贺书凡早料到她会有这一招,先一步跃上了矮榻,翻窗离去前,还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傻瓜。” 油灯应声熄灭,满室黑暗袭来。 而此刻千泽城黑暗的角落里,正在上演一场凶残的屠杀。 笼在繁星之外的云雾渐浓,起风了。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夜! 第五十八章 与魔脱不了干系 千泽城漫长的夜终于过去,天将亮时,街上便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孟清和下楼时,殷云生正坐在靠窗的桌边吃早饭。 “孟师妹,这边。”殷云生抬眼瞅见孟清和,高声与她打招呼。 大堂里只有殷云生在吃早饭,住在万里客栈的其他门派弟子接二连三匆匆往外走去。 瞧见孟清和,也没心思再嘲笑鄙夷她。 看样子,千泽城里出大事了。 孟清和踱步到殷云生旁边落了座,“殷师兄,余长老呢?” 殷云生喝了一口稀粥,道:“余长老一早便去了城主府。” “可是出了什么事?” “出大事了,听说昨晚好些门派的弟子……”殷云生瞥了一眼坐在柜台旁嗑瓜子的店小二,喊道:“再端一份早饭来。” 店小二应声去了厨房,不多时孟清和面前也摆了一碗稀粥,两碟咸菜,还有两个馒头。 万里客栈在千泽城中算不上豪华,有头有脸的门派不会选择住在这里,除了云山派的弟子,其他的客人不是过路的脚商,便是些小门小派的弟子。 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万里客栈的早饭自然是比不上悦客居的。 孟清和看着这早饭,便想起昨日余筱宛给她下药之事,登时没了胃口。 殷云生风卷残云,吃光了自己碗里的,还拿走了孟清和一个馒头,面带忧虑地咬了一口馒头,这才继续说道:“昨晚千泽城发生了十几起血案。” 孟清和佯装吃惊,瞪圆了眼睛。 殷云生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继续说道:“听说死的都是江湖门派的弟子,今儿一早,那些出了事的门派都上城主府去讨要说法了。” 为何要去城主府? 孟清和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咱们云山派……” “幸好咱们这次来的人不多。”殷云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怕道:“估计是目标太小了,咱们云山派倒是没出事。” 不过他很快又变了脸色,蹙眉道:“不对,不对,早在没到千泽城之前,咱们就折了两位同门,要说起来,还是咱们最倒霉。” 孟清和问:“昨夜那些门派的弟子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啊……”殷云生压低了嗓音,“与魔脱不了干系。” 孟清和心下一凛,怎么又扯到魔身上来了? 是上官澜的手下动手时失了分寸,嗜血上头,散了魔息出来? 不至于这么蠢吧? “师尊呢?你可看见他了?” 殷云生摇头,“方才我去给师尊送早饭,敲门没人应声,不知去了何处?” 孟清和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 这个当口,叶季白去了何处? “孟师妹,你去哪?” 孟清和起身朝大门口走去,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我去城主府瞧瞧热闹。” “孟师妹,等等我,我也去。” 孟清和顿住脚步,回头道:“殷师兄还是别去了,若是师尊回来找不到人,只怕不好。” 殷云生闻言又坐了回去,“孟师妹说得有理,那你快去快回,回来跟我好好说说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清和点头应了,她确实要去城主府,却没打算从正门进去,怎能与殷云生同行? 谁知刚跨出万里客栈的大门,远远一個粉色的倩影映入眼帘,正朝她这边走来。 孟清和转头正想钻进一旁的小巷,到底是迟了一步。 “清和,我正要找你,你这是要去哪?”安阳公主远远就喊了起来,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孟清和若是假装没听见,除非是她聋了。 “我随便走走。”孟清和挤了个笑脸出来,“泱泱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安阳公主上前挽住孟清和的胳膊,“听说昨晚千泽城中出了好些人命案子,我担心你的安危,过来瞧瞧。” 安阳公主的护卫个个都是好手,夜间不仅要保护安阳公主的安全,也会对四周发生的事有所警觉。 昨晚的事,他们知道的说不定比各门派知道的还多。 “我没事。”孟清和扫了一眼安阳公主身后的护卫,低声试探道:“听说是魔所为?” 安阳公主亦压低了声音,凑到孟清和耳边,“听说那些死者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连骨头都被咬断了,除了妖魔,人怎会干出这等凶残之事?” 少女身上的脂粉香萦绕在孟清和身侧,她的声音沉静淡然,似在说今日的天气一般。 想来在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这些手段都是寻常,但她总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未免过于镇静。 孟清和却没办法镇静,至少她心底已然如凛风扫过,一片冰凉。 这件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昨晚确实有魔杀人,但孟清和严令他们只能以凡人手段杀人,不可留下魔息,更别提吃人饮血。 如此行为,只是为了让各门派陷入内斗,譬如在通天阁弟子尸首旁留下一点铁掌宗的印记,栽赃嫁祸,通天阁今日定会去找铁掌宗的麻烦。 这门派死的人一多起来,凶手指向混乱起来,还有谁去关心摘星大会的事? 将原本要针对魔的事,转变成各派纷争,就算凌波派的弟子是死在魔的手上,又有谁有心思去管,说不定还会以为凌波派想趁乱挑事。 只要注意力在人族身上,孟清和便有时间去排查千泽城里的魔,有时间去揪出那些被炼化的傀儡。 为了龙骨,她不能与叶季白硬拼。 至少眼下还不到刀剑相向的时候。 更为重要的是,她还没有找到证据,证明这些事都是叶季白所为。 说回昨晚的事,孟清和想过了,哪怕昨晚上官澜的人行凶之时,碰到了叶季白操控的傀儡魔,凭上官澜手底下那些魔卫,还能怕了那些傀儡? 直接当场斩杀便是,事后抹去魔息并非难事。 再退一步,如果上官澜的魔卫所杀之人,与叶季白操控傀儡所杀之人不是同一批,为何暗中监视的魔卫没有察觉出异常? 各门派弟子身上都有云黛草的记号,只要幽光变红,总能引起魔卫注意的。 这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除非…… 孟清和站在初夏的晨光里,却起了一身寒意。 除非那些傀儡……就在魔卫之中。 孟清和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她,难道真的无法阻止千泽城这场乱局吗? 那往后呢? 第五十九章 这是我能听的吗? 叶季白从长街尽头缓缓行来,他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件素白的广袖袍子,走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头,莫名与周遭格格不入,说不出的清冷淡漠,隐约还有些许落拓憔悴。 孟清和正要与安阳公主一起去城主府,见叶季白出现,脚下又踌躇起来。 安阳公主自然也看见了叶季白,她高高举起手臂,与叶季白打招呼,“叶公子,你这一大清早的去哪溜了一圈啊?” 叶季白一看就是宿夜未归的模样,安阳公主这一问不过是没话找话。 “随便走走。”叶季白淡淡回了句,声音竟是有些喑哑。 叶季白的目光始终落在孟清和身上,孟清和便也大喇喇地看着叶季白。 她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她怕他个球? 三个人杵在万里客栈大门口,安阳公主的护卫站在不远处的窗子旁,一双鹰目一直盯着这边。 片刻后,叶季白终于开口了,“关于你自逐师门之事,须得等回到云山派,请掌门定夺。” 孟清和十分不屑,她若要走,何须经过乔景明同意? 难不成真要巴巴送回去让乔景明挑了她的手筋? 孟清和自认没有傻到这种地步。 所以,叶季白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你眼下既然还是云山派的弟子,行事便不可散漫随性,没了规矩。” 然后呢? 孟清和抿唇看着叶季白,等着他说重点。 安阳公主在一旁听着觉得奇怪,插嘴道:“清和,你要离开云山派?” 她想加入还没得机会咧。 孟清和扯了扯嘴角,闷闷“嗯”了一声。 叶季白的话被安阳公主打断,也不再言语。 “为什么啊?”安阳公主急道:“我听说你是云山派师尊最喜爱的弟子,他为了你连飞升都放弃了,我还听说他对伱用情至……” “咳咳……咳咳咳……”孟清和猛起一阵咳嗽,拦下了安阳公主后面的话。 这些谣言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怎传得这么离谱……但又有鼻子有眼的? 孟清和咳得耳尖都红了,叶季白却是面无波澜,仿佛安阳公主口中的师尊,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清和,你没事吧?”安阳公主拍了拍孟清和因咳嗽而颤动的后背,“你是不是因昨日之事,觉得没有脸面去见师尊?依我看啊,师尊乃是世外高人,定然不会因这等小事便责怪于你。” 安阳公主一口一个师尊,仿佛对云山派师尊十分了解,只听她又说道:“哎呀我的好姐姐,我还想着请你帮我在师尊面前说几句好话,让他收我为徒呢,你可别走啊。” 孟清和十分无奈地看了一眼安阳公主:这傻孩子! 安阳公主一张小嘴叭叭叭说個不休,眼下又对叶季白道:“叶公子,你帮我劝劝清和,你们师兄妹一起下山历练,想来关系是极好的,你忍心看她流落江湖,孤苦无依吗?” 孟清和眼皮子跳了跳,她偷偷瞥了一眼叶季白,既然问题丢给叶季白了,她只管在旁边瞧热闹就是了。 左不过是被叶季白奚落一顿,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叶季白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师尊清风朗月,自是不会与她计较,但她不甘星落冷清,心向红尘,旁人又如何劝得了?” 孟清和下巴一抬,脖子一梗,“你直接说我水性杨花得了。” “啊呀,清和你这是……给师尊戴帽子了?”安阳公主瞪得溜圆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困惑,隐隐还藏着些钦佩之意。 孟清和已经不想在这里杵着了,颇为烦躁地解释:“我和师……他之间清清白白,你别多想。” “清白不清白你自己心里清楚。”叶季白也好似有些不快,拔高了声调,“同塌而眠,衣衫不整,搂搂抱抱……” 孟清和扑上前一把捂住叶季白的嘴。 这是能说的吗? 安阳公主眼珠子快掉到地上:这是我能听的吗? “叶季白,你是不是有病?”孟清和垫脚凑到叶季白耳边,几近咬牙切齿。 虽然外面有些关于她和云山派师尊的流言,但也仅限于猜测,谁也不知道他们独处时是个什么画面。 叶季白嘴唇阖动,温软的唇瓣贴着孟清和的掌心,孟清和心头一悸,赶紧松了手。 “怎么,我说错了?”叶季白不觉有错,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她与别的男人在画舫搂抱之时怎不觉得害臊? 她与别的男人在地上打滚之时怎不觉得要脸? 唯有和自己的那段,如此见不得人吗? 叶季白眸光愈沉。 安阳公主脑中忽而闪过一道灵光,她好似抓住了事情的核心,“叶公子,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亲眼所见。” “啊呀……咳咳咳……”安阳公主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 云山派的弟子……玩得这么开的吗? 孟清和闭了闭眼睛,她的额角突突跳个不停,她片刻都不愿与叶季白待在一处,与他纠缠下去。 街上往来之人已经开始对她指指点点了,她气冲天灵盖,大喝道:“对,我孟清和就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我玩弄云山派师尊的感情,玩腻了我便抛弃他,转头扑进其他男人的怀抱。” 叶季白脸色白了几分,定定看着孟清和泛红的眼角。 “怎么?叶师兄是见我没看上你,心生怨恨,要败我名声?”孟清和冷笑:“本姑娘敢作敢当,不惧人言,你不妨再说说我与师尊相处时的细节,好让大伙乐呵乐呵。” 安阳公主看了看这对师兄妹的脸色,知道再如此下去,只会越闹越僵,当下拉着孟清和往街上走,“好了好了,清和你消消气,我们不是说好去城主府的嘛,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过去。” 连安阳公主都看得出来孟清和生气了,叶季白如何看不出来? 他难道不气? 一想到昨晚……叶季白就觉得心口疼痛难忍,他朗声道:“细节?你若是忘了,我倒是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安阳公主赶忙又回头劝叶季白:“别说了,别说了,都少说两句。” 虽然她很想听,但这些事真不适合在大街上嚷嚷。 “星落峰那晚,你脱……” “叶!季!白!我!杀!了!你!!!” 第六十章 扯远了 城主府里已经闹开了锅,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所有上门讨要说法的人都被放了进去,此刻正聚在城主府的后院。 前天晚上城主府宴客的场景犹在眼前,如今再入城主府,各门派弟子心中,却没了兴奋欢快,只有满腔愤怒与恐惧。 千泽城里出现魔杀人之事,一夜之间死了十几人,而且死的都是江湖门派的弟子,这件事怎么想都不正常。 上官澜薅破了头皮也想不明白,他的魔卫怎么会突然失心疯一般吃起人来? 那些魔卫都是他一手调教,不至于道德沦丧至此啊! 上官澜想不明白,他不明白魔卫是不听指挥,还是被人操控? 他望着满院子吵闹不休的江湖人士,以及地上一排残肢碎肉,头疼不已。 这些残肢碎肉天亮之前便被抬进了城主府,而那些行凶的魔卫也被关入了城主府的地牢,只是此刻不便审问,须得先安抚了这帮愤怒的凡人。 跳得最高的当属凌波派的徐长老,他指着上官澜的鼻子道:“早在摘星大会前,我派弟子便遭魔毒手,上官城主非但不搜查魔的下落,反而让我们莫要声张,若是当日便告知各门派千泽城有魔出没,大家心存警惕,岂会酿成今日祸事?” 上官澜脸色微沉:“徐长老这话是什么意思?摘星大会在即,千泽城人多眼杂,未免造成百姓恐慌,本城主一边安抚你凌波派弟子的情绪,一边暗中派人调查魔的踪迹,有什么问题?” 见徐长老意欲争辩,上官澜抬手示意他别急,继续道:“还是说,徐长老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千泽城里出现了魔,从而乱了千泽城?” “你……”徐长老气得捋须,指了指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那倒要请上官城主解释解释,既然派了人暗中调查,为何一夜之间,又多出这许多尸身来?为何那些派去调查的人一无所获?” 徐长老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不过上官澜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真相未明之前,我劝徐长老说话还是莫要含沙射影的好。”上官澜扫了一眼在场众人,道:“大家不妨先想想,为何魔要对各门派的弟子下手?” “魔天性嗜血残暴,吃人饮血还需要什么理由?” “当年良余国与魔勾结,最后养虎为患,自取灭亡,足见魔反复无常,不能同谋。” “是啊,当年若不是天安国三皇子率领军民英勇奋战,最后一剑刺进那魔头的心口,致魔军心涣散,仓皇逃之,如今这人间,还不知是什么景象?” “说起当年,都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不过我派卷宗上记载,我们师祖爷那年就曾参加过那场战役。” “那是有些年头了哟,我也只是听某个游方道士说起过一二,详细的却是不知了。” 这人一多,话一多,便扯得有些远了…… 话说很多很多年前,良余国屯兵边关,魔盘踞天安国边城小宁谷。 天安国三皇子在边关与魔交锋,凭一己之力,引出良余国背后的魔,最后不仅揪出祸乱天安国的鼠疫源头,更让天下大势倾向天安国。 三皇子一战成名,不过却也在小宁谷那一战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良余国背后的魔,不知为何,不仅祸祸天安国的军队,竟然也在良余国内生事。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狼子野心吧。 魔,本就是不可相与的! 良余国内忧外患,被搅得人心惶惶,离灭国,也只差最后一击了。 天安国帝都皇室得到边关捷报当晚,司天台的老太史夜观天象,熬了一个大通宵。 最后仰天喟叹道:这他娘的是个帝星哪! 虽然他想秃了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何三皇子的星图如此……如此诡谲难勘? 但帝星降世,这個消息一出,哪怕只是用来鼓舞民心也是好的啊。 魔临人间,天下大乱。 江湖门派一呼百应,纷纷往边关涌去。 太平年景,各门派勾心斗角,争个你死我活。 但国难当头,天下将倾之际,他们心中的大义,又都被激发了出来。 三皇子回帝都养好伤后,带领天安国十万军马再赴边关,彼时良余国还没有被灭,而魔也还淡定地蹲守在小宁谷。 原本驻守边关的军队,就跟盼来了亲娘似的,喜极而泣,恨不得将三皇子给供起来,早晚跪拜才好。 有帝星镇着,别说良余国,就是魔,也没那么可怕了! 三日后,良余国大将军率五万大军投诚天安国,只求共抗魔军。 仿佛又回到更久之前的战场,又回到天安良余两国结盟,灭夷光国、退魔大军的年月。 盘踞在小宁谷中的魔终于按耐不住,一拥而出。 那一日,边关的太阳被黑云遮挡,罡风肆虐,黄沙漫天,魔军所过之处,一片鬼哭狼嚎。 人族的军队便如纸扎的一般,片刻功夫,溃不成军。 人,怎么可能是魔的对手?若说人族之间的战争,那是军队的威慑力更大,可这与魔之战,反倒是那些江湖人士更耐战一些。 隐退多年的猎魔师纷纷出山,分散在人族军队之中。 那些老不死的,不仅身手矫健,而且修为高深,隐隐能见半仙的风骨了。 天地茫茫,黑云翻墨。 战场上乱作一团,直到天安国三皇子抱着魔尊从半空摔下来那一刻,人族士气大振。 从地面抬头往上看,魔尊胸口的剑,分明就是三皇子捅的嘛! 半空中的黑云越压越低,电闪雷鸣,那雷电之中,渐渐被撕裂开一道殷红狰狞的豁口。 随着豁口越来越大,魔军尖厉的嘶吼声响彻云霄,带着不满,带着不甘,带着不愿,通通往那豁口中涌去。 那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 云破日出,风沙渐熄。 三皇子怔怔站在无数尸骸间,好似丢了魂。 这些尸骸,有人,亦有魔。 回过神来的士兵纷纷丢了兵器,朝三皇子伏地跪拜。 江湖人士不好意思站着,陆续也跪了下去。 却见三皇子抬脚踢飞一颗头颅,召来长剑,腾空而起,御风而去。 跪在地上的军民抬头望着渐飞渐远的三皇子,心道:帝星莫不是功德圆满,归位了? 他们不懂,他们不敢问,他们亦不敢挽留! 总之魔军退了,良余国完了,他们该班师回朝了。 不过这一仗打的,怎么如此迅速? 啊!帝星威武…… “啊,怎么扯远了!” “你不是只知一二嘛,我便将我所知的五六说与你听。” “对了,我记得那时的魔尊好像是叫什么孤什么舟来着?” “叶孤舟。” “那天安国的三皇子呢?” “三皇子从小流落民间,在云山派长大,叫孟侃。” “怎么又是云山派?云山派的人来了吗?” “在那边呢,只来了一位凤尾峰的长老余筱宛。” 第六十一章 听上去多少有点离谱 余筱宛沉眉站在一丛翠竹旁,她今日穿着一件白色束袖裙,头发高高绾起,容颜清绝,干净利落,只裙角沾着几点泥渍,并不显眼。 看着满地残碎的尸身,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不管是害怕,抑或嫌弃。 甚至连周遭的喧哗,好似也不能惊扰到她。 待议论声慢慢低了下去,上官澜才再次开口,“既然各位都想到了当年那场战争,也回忆起了各家祖辈在人魔之战中的英勇事迹,便该猜到,魔为何不伤千泽城的百姓,只对江湖豪杰下手。” 为何?难不成是为了报仇? 当真是因为那遥远的祖辈之仇!? 听上去多少有点离谱。 不过魔不似凡人生老病死,轮回转世,他们想什么时候杀到人族来,还真没个准头。 人心尚且难测,谁又知道魔的心思。 有门派弟子开始动摇了,但徐长老显然不信上官澜所说,他冷哼道:“怕不是上官城主与魔勾结,要将我等诛杀于此。” 上官澜“噗”地笑出声,“徐长老觉得,本城主若是想要你们有来无回,用得着与魔勾结?你这是瞧不起我千泽城?” 眼看气氛僵持,通天阁的李堂主出来打圆场,“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明真相,揪出魔头,替这些死去的弟子报仇。” 上官澜在残尸旁缓缓踱着步子,似在思索,“据我所知,千泽城中的客栈驿馆,房间多为两床或大床,多床亦不在少数,而诸位来千泽城,多是同门结伴而行,断不可能一人住一间客房。” 李堂主亦若有所思,“上官城主的意思是……” “各门派来参加摘星大会的弟子,想来都是根骨绝佳的好苗子,为何魔行凶之时,同房而眠的弟子却毫无察觉?” 不知哪个门派的女弟子恨道:“魔生性狡猾奸诈,悄无声息地杀个人算什么?” 上官澜眸底闪过一道厉芒,抬眼时却依旧是一副理智沉着的模样,“姑娘此言差矣,魔若想杀人,绝不会偷偷摸摸。” 徐长老找到机会讽刺上官澜:“上官城主倒是对魔了解颇深。” “难道在场诸位对魔了解不多?”上官澜冷笑,“莫不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连魔站在你们面前,你们都觉察不出了?” 即便当年魔退出人间,但不管是朝堂军营,还是江湖门派,对魔界的警惕从未放松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哪怕是现如今,各门派也都暗中培养猎魔师,对魔的习性脾气,也颇有研究。 是以徐长老这话说出来,没打到上官澜的脸,反而自己踉跄了两步,十分丢人。 李堂主睨了徐长老一眼,问上官澜:“依上官城主之见,这事难不成是各门派之中出了内贼,与魔头里应外合杀害同门弟子?” “李堂主是聪明人,本城主也只是怀疑,不过此事蹊跷之处正出在这里。” 上官澜点到为止,立时便有人跳出来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猎魔师驱策魔头行凶?” “不可能,不可能。”又有人摇头,“能将魔炼成傀儡,这得拥有多高的修为才能做到?有这本事,干嘛不悟道飞升去?”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很多你觉得不可能的事,并非就不存在。” “这位兄台言之有理,如果当真是猎魔师心生邪念,而咱们却四处寻找魔的踪迹,岂不是走岔了路?” “不管怎样,这也不失为一個突破点,魔自然是要继续搜寻,但猎魔师……咳,咱们也得好好盘查才是。” “还请上官城主替我青岚派主持公道。” “请上官城主替我怜雨楼查明真凶。” “请上官城主……” 上官澜半晌不语,待这波呼声越来越高时,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故作高深状,环视在场各派弟子,朗声道:“这件事发生在千泽城,本城主责无旁贷,既然诸位信得过在下,我自当全力以赴,将那行凶之人拽出来给大伙一个交代。” 能当上千泽城的城主,上官澜自认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至少他掷骰子的本事就很不错。 千泽城城主之位既不世袭,也非上任城主亲自挑选。 这个说起来就十分随意了。 就如摘星大会抽签一般,千泽城城主的选定,更为简单,是通过掷骰子,胜者任之。 上官澜便是上一次掷骰子的获胜者。 你要说儿戏吧,偏偏每一任城主都不是平庸之辈,甚至一代更比一代强。 上官澜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暗示引导,终于将这些人族江湖英豪的思路引到了猎魔师身上。 那接下来要做到,自然就是在这些人中揪出猎魔师了。 猎魔师不催动驱魔法术的时候,其实与正常修炼弟子无异,若是之前,要找出他们并不容易。 但如今就不同了,上官澜一声令下,各门派弟子毫不犹豫便将自个师门中的猎魔师给推了出来。 地上这些尸身,死前最少也是住在两人房,如果当真是猎魔师反叛,凶手就藏在自己身边,这种事只想想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此次来千泽城的猎魔师倒是不少,足有几十号人。 此刻没有出现在城主府后院,但来了千泽城的猎魔师,也经各门派报出名号登记在册。 这份名单,在日后的人魔之战中,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上官澜对各门派的积极配合十分满意。 徐长老虽然不情不愿,但大势所趋,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叫人怀疑凌波派居心叵测,反倒自找麻烦。 不过徐长老将自家猎魔师的名字报出来后,饶有深意地瞥向了翠竹旁的余筱宛。 余筱宛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好似这件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徐长老高声道:“千泽城昨晚出了这么大的事,云山派竟只来了余长老一人?” 余筱宛淡淡抬眸:“不然呢?” 云山派此次到千泽城的统共才四人,不过就是死了十几个人,难不成大清早的让他们全都过来吃席? 这也还没到开席的日子不是? 第六十二章 这就是魔! “……”徐长老被噎了一下,“云山派果然与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不同,遇到这般变故还能面不改色,也是,死的不是你云山派的弟子,你自然是作壁上观。” 余筱宛面露不屑:“凌波派不愧是小门小派,死了个弟子就要死要活,也不怕丢了仙门道宗的脸面。” “你……” 上官澜不嫌事大,插嘴道:“据我所知,在来千泽城的路上,云山派已遭魔暗袭,折了一名弟子,比起凌波派的做法,云山派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确实不失名门大派的风范。” 要知道凌波派在江湖上,在修仙门派之中,并不比云山派名声差,可今日这一番交锋,凌波派竟是被云山派踩在脚底下碾压。 徐长老脸皮一阵白一阵红,可又发作不出来,差点背过气去。 上官澜却是话锋一转,盯着余筱宛道:“听说云山派牵牛峰主攻驱魔伏妖,除此之外,各峰长老也都掌握了驱魔术。” 余筱宛向来清冷的脸上扯出一丝冷笑,“上官城主有话不妨直说。” 上官澜眸光熠熠,沉声道:“以余长老的修为,驱魔策妖想来不难。” 这句话就像是一枚细针,扎在在场众人的心尖上,让他们为之一颤,思路瞬间活泛了起来。 这世上的猎魔师不少,但能做到炼魔为己用者,却是不多的。 而此时的千泽城中,就更少了。 几乎算得上寥寥。 城主府后院中,能有此本事的,又有几人呢? 云山派凤尾峰长老余筱宛,在驱魔方面的造诣,只怕不低。 她是否有将魔炼化成傀儡的本事? 众人心中猜疑不定,连方才与孟清和一起偷偷站在人群后看热闹的安阳公主,都对余筱宛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孟清和也朝余筱宛看去,她亦在等余筱宛接招。 余筱宛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面对上官澜的威压,丝毫不显慌乱。 “上官城主不如直接说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凡事讲究一个证据,本城主可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上官澜摇头苦笑,“我相信今日来到城主府的各位英雄,与在下一样,都想找到真凶,而非胡乱拉一個人出来背锅。” 上官澜是聪明人,聪明人都擅长将问题丢给别人。 很快便有附和声响起,显然大家与上官城主的想法是一致的。 “余长老何必阴阳怪气,你若不是凶手,又何惧别人询问?” “在下也是猎魔师,钻研驱魔术数十载,可惜在傀儡之道上遭遇瓶颈,如今连人都不能驱策,更别提妖魔,余长老如果与在下一般技不如人,直说就是,难不成是怕丢人?” “大伙所求,不过就是一个真相,还望余长老以大局为重,莫要意气用事。” “这件事不解决,摘星大会也没法继续进行,咱们滞留在千泽城又耗时间又耗银子,稍不留神还耗了小命,余长老您是修为高深的仙姑,您发发慈悲,咱们听上官城主的,先把事情解决了成不?” 余筱宛冷冷扫了一眼院中这群听风就是雨的“江湖豪杰”,视线在月洞门旁停顿了片刻。 那里站着一个素衣长袍的男子,与满院神色各异的人不同,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谁说云山派只来了她一人,孟清和来了,叶季白也来了。 余筱宛最后看向上官澜,“上官城主若是能拿出证据,筱宛任凭处置就是。” 上官澜摆手道:“不敢不敢,不过是需要各位猎魔师配合一二,以方便本城主查找真凶。” “看来上官城主已经想到好法子了。” “是不是好法子,也得试过了才知道。”上官澜扬了扬手,立时便有城主府的护卫上前。 “去将昨晚捉到的魔带上来。” 护卫应声而去,留下满院震惊的面孔。 上官城主昨晚捉到魔……魔了? 看着徐长老那张神情复杂的老脸,上官澜心情大好,不忘揶揄他一下,“本城主向来言而有信,既然答应凌波派搜查魔的下落,断不会敷衍了事,奈何徐长老信不过我,哎,实在是寒我的心哪!” 徐长老终于被上官澜的本事折服,抱拳道:“是老夫急火攻心,不知轻重,在这给上官城主赔礼了。” 余筱宛却是冷哼:“上官城主既然已经捉到了魔,为何要拖到现在才带上来?” “自然是怕有心人直接定了那魔的罪,而放过真正的幕后凶手。”上官澜睨了余筱宛一眼,转身蹲在一堆碎肉旁,从上捏了一块骨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上官澜深吸一口气,真香……啊呸,差点忘了正事! “诸位请看,这就是被魔啃噬过的骨头,我曾从古籍上翻阅到,魔吃人,往往连皮带骨,尽数吞吃,极少会像这般浪费,可见此次出现在千泽城的魔,极有可能就是被人操控行凶。” 李堂主感慨:“上官城主心思缜密,在下佩服。” 上官澜丢下骨头,忍着吮手指的冲动,接过护卫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朝李堂主点了点头,“李堂主过誉,待会那个魔被带上来,还得请在场的猎魔师小小露上一手,各位可有意见?” 上官澜前面铺垫那么多,这会谁还能有意见呢? 只要修习过驱魔术的都知道,傀儡听命行事,只要这院子里的猎魔师施展驱魔术,感知到主人命令的傀儡便会做出反应。 傀儡只听令于自己的主人,旁的猎魔师再厉害,也不能驱策有主的傀儡。 魔很快就被带进后院,这是一个看上去与凡人无异的小胖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肚子圆滚得像是塞进去一个西瓜。 有人惊诧:“这就是魔?” 小胖子一点不怯生,朝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上官澜命人扯开小胖子的衣襟,棕色的外衫敞开,里面还有一件大红色的抱腹,隔着抱腹,似有什么东西在他那圆滚滚的肚皮上蠕动。 随着抱腹被解开,院中的江湖人士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胖子的肚皮上,竟长了一张血盆大嘴,白厉厉的牙齿锋利如剑,血红的牙龈处挂着一块皮肉,又似悬着一截筋骨。 只看着便让人汗毛倒竖。 上官澜朗声道:“这就是魔!” 第六十三章 这人怎么如此不要脸? 这要不是魔,难不成上官城主才是魔? 废话休说,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已有猎魔师上前施术了。 小胖魔脖子上套了个铜环,这是以前人族常用来禁锢魔的法器,名叫锁魔环。 接连几个人对着小胖魔掐诀施术,那小胖魔除了咧嘴憨笑,并无其他动作。 即便是被锁魔环禁锢,只要主人有令,傀儡哪怕施展不出魔息,也会毫不犹豫执行命令。 从这个小胖魔出现在后院起,孟清和刚刚清晰起来的思路突然又陷入了迷阵之中。 她原本以为上官澜真的捉到了昨晚行凶的魔,可她先前猜测,那個魔应该是藏在魔卫之中。 魔卫之中不可能有这么憨的小胖墩? 所以这个魔是被拎来顶包的? 若是顶包的,这院子里的猎魔师,不管是谁,都不可能驱策得了他。 如此只会让人觉得,根本没有什么猎魔师与魔为伍残害同门之说,所有的命案,都只是魔残暴嗜血而为。 这不是让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又回到原点吗? 上官澜想干什么? 还是说,他打算让这个小胖魔…… 孟清和脑中灵光一闪,她猜到上官澜的用意了。 猎魔师给傀儡发号施令,并不会直接说明,而是用特有的密语进行指派,哪怕是在千里之外,亦能操控自如。 上官澜所要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这些猎魔师只是掐诀念咒,然后暗中对这小胖魔指派命令,至于他们要求小胖魔做什么,旁观之人谁又知晓? 既然无人知晓,是否可以作假? 上官澜是想从这些猎魔师中找一个替罪羊,还是直接…… 孟清和心下一凛,从方才上官澜对余筱宛的态度来看,他莫不是要在今日,除掉余筱宛? 抑或……爆出叶季白的身份? 不是告诉过他不要轻易对叶季白下手吗? “你猜,真正的凶手……是不是就在这个院子里?” 轻缓低沉的声音几乎是扫着孟清和的耳畔响起,她正专心想着事情,根本没注意到叶季白已经悄悄挪到了她身后。 孟清和吓得一哆嗦,这满院子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小胖魔身上,谁能想到叶季白偏偏盯着她。 孟清和想也没想就偏头去瞪叶季白,谁知叶季白说完话并没有收回脑袋。 孟清和这一偏头,正好将脸凑到了叶季白嘴上。 叶季白也是一愣。 孟清和赶紧往旁边避了一步,使劲搓了搓脸颊,一脸不高兴。 这人怎么如此不要脸? 方才在万里客栈大门口,孟清和已经警告过他,让他日后离自己远一点。 他倒好,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就凑过来了。 孟清和狠狠剜了叶季白一眼,“真正的凶手在哪我不感兴趣,不过你家筱宛正被人针对呢,你还不去帮忙?” 叶季白蹙眉:“她怎就成我家的了?” “不是你家的,难不成还能是我家的?” 眼见这两位又要摩擦出火花来,安阳公主不得不再次出来打圆场,“你们俩个别吵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有什么话回客栈里再说。” 安阳公主心系猎魔师那边的动静,说出来的话多少带了点不耐烦。 不过却也让孟清和醒了神,她在这与叶季白斗什么嘴? 总有一日,她要将叶季白摁在地上暴揍一顿! 那边正好轮到余筱宛施展驱魔术,孟清和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叶季白。 叶季白负手而立,也将视线投向了余筱宛。 余筱宛掐诀的手法与旁人不同,那些复杂的指诀在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变幻下,让人眼花缭乱。 人群中有猎魔师暗赞:“余长老于驱魔一道果然造诣非凡。” 孟清和却心下疑惑:按理说,这种时候,余筱宛应该藏拙才对。 可她怎么却像是在炫技一般,恨不能将平生所学驱魔指诀都展示一遭? 这不对劲。 平地起了一阵罡风,城主府后院飞沙走石,草木呜咽。 除了几位修为高深的,其余人皆以袖掩面,往墙角避去。 方才叫嚣得最厉害的那些人,此刻也最是紧张。 当魔真的出现,而且是受控于猎魔师,这位猎魔师不仅修为颇高,还被他们以言语相激,此刻若是小脾气上头,不知遭殃的会是哪一位? 只见那小胖魔一双小胖手使劲扒拉着脖子上的锁魔环,面目扭曲骇人。 而他肚子上那张大嘴更显狰狞,仿佛饿极了一般,从那嘴中淌出浑浊的涎液,随着大嘴阖动,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真相已经浮出水面,自然不能再任余筱宛驱策魔头。 上官澜在这惊变之中大喝一声:“果然是你,好一个云山派的长老,来人,快将她拿下!”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最先冲过去的是凌波派的徐长老。 余筱宛面色依旧冷漠,她指尖朝着小胖魔的脖子虚空一点,那拇指粗细的铜环发出一声低鸣,断成两截。 “去吧!” 余筱宛话音刚落,身子掠出丈许,拔出腰间银剑,凛然看着朝她扑来的各派弟子。 没了禁锢的小胖魔不知收到了什么指令,身子腾空一跃,跟个肉球似的朝人堆里砸去。 不好,他这是要大开杀戒! 除非上官澜或者这院子里的魔卫出手,否则想要在短时间内制住小胖魔,凭这些凡人的手段,只怕有些困难。 可若是拖得久了,以小胖魔的胃口,这一顿早饭不知要吃掉多少人。 上官澜可不会管这些人的死活! 所以……余筱宛是在以这些凡人的性命,赌孟清和的良心? 拜托,孟清和是魔啊,她能有几两良心? 孟清和心头有些烦躁:当真要为了这些凡人,暴露自己的身份? 如果是她小爹在此,他会如何做? 孟清和只犹豫了片刻,转身抓住叶季白的胳膊,眸光灼灼,“叶师兄心怀天下,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魔吞吃入腹,而无动于衷,对不对?” 叶季白垂眸看着孟清和,嘴角斜挑,十分不屑:“心怀天下?伱恐怕看错了你的叶师兄,他的心……” 叶季白话未说完,脸色微变,一把将孟清和拽到自己身后。 孟清和闻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紧接着便听到叶季白一声闷哼。 叶季白的后背挡住了孟清和的视线,她错身往前头看去,小胖魔肚子上的森森白牙正呲在她面前。 安阳公主的尖叫声在不远处响起:“清和,快跑!” 第六十四章 摸够了没有? 早在惊变突起之时,安阳公主便被她的护卫护在身旁,此时正躲在墙角。 孟清和被安阳公主的叫声激得心口一麻,眼见那血淋淋的大嘴就要朝着叶季白的手臂咬下来,孟清和来不及多想,抽出叶季白腰间的短萧就往小胖魔的大嘴里捅去。 这短萧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在魔牙啃噬之下,竟没有碎裂。 孟清和也管不了那许多,用力将叶季白往后拉扯。 衣帛撕裂声响起,叶季白被孟清和扯得踉跄两下。 几息之间,已有猎魔师赶来。 上官澜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眼下瞧着那小胖魔对孟清和痛下杀手,心下大惊,立时便拿着锁魔环冲了上去。 这局面……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小胖子怎么突然发起癫来了? 不是让他攻击叶季白的吗? 怎么招招冲着孟清和去? 上官澜看得清楚,方才若不是叶季白替孟清和挡下一掌,那小胖手定要拍在孟清和的天灵盖上。 命悬一线之际,孟清和若想保命,非得暴露魔的身份不可。 孟清和此时与小胖魔过招,已是败相尽显,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所有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孟清和还没有捋清楚之前,只能硬耗下去。 不管怎样,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是余筱宛在操控这只魔,孟清和绝不能自爆身份,这千泽城城主府里所有的魔,也不能在此时兜了老底。 好在上官澜来得及时,他刚将锁魔环丢出去,立刻便有猎魔师掐诀念咒,操控着锁魔环往小胖魔脑袋上套去。 为了躲避锁魔环,小胖魔再顾不上取孟清和的性命,孟清和得此喘息之机,赶紧回身掠至叶季白身边。 叶季白靠在一棵紫薇花树下,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孟清和扶住叶季白的胳膊,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叶季白紧紧盯着孟清和,眼尾泛红,似在忍着极大的痛楚,“你……你竟敢拿我的短萧去喂魔!” “呃……”孟清和转头看去,那支短萧还卡在小胖魔的嘴里,一时半会应是不会咽下去,“没嚼坏呢,洗洗还能用。” 叶季白闻言眼角更红了。 孟清和要去扒拉他的手,查看他胸口的伤势,叶季白用力推开她,“我没事。” 气性还挺大。 孟清和拍了拍手,转身要走,“行,那你好好待着,那魔是冲我来的,我在这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叶季白拉住孟清和的衣角,低声道:“别走。” 孟清和顿住脚,趁叶季白不防,迅速转身捉住他捂在心口的那只手,猛然朝他身后扭去,抵在紫薇花树并不粗壮的枝干。 蓝紫色的花瓣摇落在叶季白素白的衣襟上。 他胸口的衣襟被小胖魔撕裂,一只青黑色的掌印卧在他的心口处,一点殷红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似枯黑树枝上含苞的梅花…… 咳…… 孟清和刻意忽略那点殷红,伸手抚上那道掌印,“啧……那死胖子下这么重的手。” “摸够了没有?” 孟清和一只手扣在叶季白身后,这让她不得不靠叶季白很近。 很近……几乎是贴在他身上。 叶季白说话时,呼吸落在孟清和耳畔。 孟清和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觉得自己跟个女流氓似的。 “我带你去找郎中。”孟清和不敢抬头,默默松开叶季白的手腕,正要往后挪开一步,不想叶季白竟反手将她的手腕给扣住了。 叶季白一手捏住孟清和的下颌,迫她抬头看向自己。 “我的心很小……” “嗯?” 叶季白眸光幽深,千古沉寂的寒潭似起了涟漪,“我做不到心怀天下,但装一个人……或许可以。” 孟清和呼吸一滞,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这叶季白浪起来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叶季白指腹在孟清和的唇瓣摩挲片刻,不待她说什么,转眼又恢复一惯的清冷,“走吧。” 这里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上官澜和几位猎魔师联手给小胖魔重新套上了锁魔环。 余筱宛更是不敌各派弟子的缠斗,乌发凌乱,脸色惨白,白色裙衫被鲜血染红,看上去十分狼狈。 眼看孟清和搀着叶季白就要消失在月洞门旁,余筱宛仰天大笑,声音凄然,“孟清和,为什么……为什么他愿意为伱受伤,愿意为你去死?” 徐长老看准时机,一剑刺入余筱宛心口。 余筱宛却好似没有知觉,充血的双目紧紧盯着叶季白的背影,低喃道:“为什么他从来不肯转身看……看我一眼?” 孟清和停下脚步,她还有件事需要确认。 她转头看向余筱宛,声音平淡,“余长老,你多番布局算计,不惜操控魔行凶杀人,只是为了对付我?” 这话说出去谁信谁是傻子。 余筱宛手中银剑垂地,撑着她摇摇欲倒的身体,她提着最后一口气,艰难道:“你……算什么东西,我要毁了云山派,毁了所谓的江湖正派,毁了这个肮脏的人间……” 果然,这才是她的目的,或者说,这才是叶季白的目的。 只是,叶季白为何突然收手了? 他所为……不是要乱了千泽城吗? 很明显,那個被上官澜派来挑事的小胖魔,的的确确就是受制于人。 他的主人,是余筱宛。 这一点,上官澜只怕也没有想到。 如果上官澜的安排是让小胖魔在余筱宛施展驱魔术时做出反应,从而给余筱宛扣上罪名。 那反之,余筱宛完全可以操控小胖魔,让他在自己施展驱魔术时安静不动,抑或让他在别人施术之时作乱,从而扰乱众人思绪。 余筱宛为何要自曝身份,将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孟清和恍惚间竟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来:莫非……是她错怪叶季白了? 不对,余筱宛只是叶季白手中的一枚棋子,如今这枚棋子被弃,一是为了将云山派从这件阴谋中摘出来,否则云山派长老犯下如此罪行,叶季白与孟清和都没办法走出城主府后院。 二是为了保全叶季白,上官澜不是个好对付的,这件事若是一直闹下去,千泽城虽然乱了,只怕幕后主使者也不会讨到好果子吃。 至于其他的原因,孟清和一时还想不到,但只要她还在叶季白身边,总能发现异样。 那日听孟侃说起叶季白的前尘,孟清和便猜到叶季白所谋,不只是乱了区区一个千泽城这么简单。 也就是说,叶季白改变了计划,而余筱宛这枚棋子,正好可以用来止损。 或许她今日葬身于此,也在叶季白的计划之中。 “你这毒妇,受死吧!” 十来把长剑迎面飞来,将余筱宛钉死在城主府后院的白墙上。 “走了。”叶季白扯了扯孟清和的衣袖,直到余筱宛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也没有回身去看一眼。 第六十五章 你要媳妇不要? 对于云山派凤尾峰长老的恶行,众人愤恨之下,又隐隐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譬如这余筱宛哪里来那么大的怨气,就因为一场狗血的三角恋? 堂堂一峰之主,格局就只这么点? 可惜余筱宛已经死了,而且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倒是有人建议上官澜捉了云山派其他三名弟子前来审问,被上官澜拒绝了。 余筱宛驱策小胖魔攻击孟清和的时候,上官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倒不是担心孟清和被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是因自己的疏忽,真找了个傀儡过来,差点出了大事。 要不是最后有惊无险,上官澜只怕要被赶回魔界了。 他哪里还敢去捉孟清和啊! 虽然上官澜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但耐不住好事的江湖人士闲不住,纷纷跑到万里客栈去找茬。 一个早上过去,云山派从名门正派沦为与魔为伍的邪魔歪道,众人都叫嚣着等摘星大会结束,便要召开武林大会,彻底清查云山派。 出了这么大的事,殷云生奉师尊之命,即刻启程回云山派报信。 如今的千泽城中,云山派的人便只剩下叶季白和孟清和。 孟清和叫店小二去请的郎中还没到,不知是何门何派的几名弟子便先撵过来了。 好在安阳公主随孟清和来了万里客栈,有她出面,孟清和倒得了个清净。 不过这万里客栈是没法继续住下去了,孟清和当即收拾了行李,拖着叶季白住进了悦客居。 就算两人之前闹得不愉快,但叶季白的伤是因她而起,她不可能丢下叶季白不管。 安阳公主带来的太医恰好懂些偏门之术,便被派来给叶季白诊治。 民间其实也有很多郎中见多识广,对被妖魔所伤的症状或多或少有些见解。 而宫里的太医,更是有专攻此道的。 孟清和被叶季白赶出房间,扒在门缝上朝里张望。 对于叶季白这扭捏做派,孟清和十分不屑。 摸都摸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不能听的? 难不成这胸口的伤势还能影响下半身……阿嚏! 孟清和对着门缝打了個喷嚏。 房门被从里打开,太医挎着医箱走出来。 孟清和一把拽住他的医箱,将他拉到一旁正要询问,太医知她要问什么,先行开口道:“那位公子伤在心脉,淤血沉滞,难以纾解,恐怕……” 孟清和心底一咯噔,急忙问道:“恐怕怎样?” “这凡人之躯,怎扛得住魔的袭击?” “他,他不是一般人。” “那他也还是个人,只要是人,便是肉体凡胎,不堪一击,依我看啊,那位公子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孟清和整个人懵在原地,有一瞬间,她好似连呼吸都忘记了。 叶季白……竟然快要死了! 不是说祸害遗千年的吗? 他那么个大反派,竟然这么快就要下线了? 所有人都以为云山派师尊是个即将飞升的神秘高人,处处流传着他的丰功伟绩,他俨然是一个救世人于水火的英雄。 只有孟清和知道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孟清和却不想让他死。 一定是因为龙骨,对,她还没找到龙骨呢,叶季白可不能死。 叫他多管闲事,要冲上去挡下那一掌,看吧,小命搭进去了。 孟清和感觉眼角酸涩难言,喉咙竟也哽着。 太医到底是不忍心见她这副模样,终于说了实话,“咳……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医治,只不过……” 孟清和蓦地瞪大眼睛:“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最好是找那位公子的亲眷来,毕竟这种事,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方便。” “这种事是什么事?” 太医回头瞅了一眼房门,凑近了些,低声道:“他这不是淤血不散嘛,我开几副活血的方子,每日给他服下,不过他这毕竟是被魔所伤,这方子对他来说,只能起到一个辅助的作用,最重要的是……” 这太医狗得很,说到关键之处又顿住了。 孟清和急得恨不得薅他头发。 太医神秘一笑:“最重要的是每日须得有人给他揉揉。” “揉揉?揉胸?” 太医的笑逐渐猥琐:“正是,我开的药方里,除了内服的,还有外用的,而这外用的药膏呢,就得揉开了,揉化了,揉到发热发烫,被肌肤吸收了,才能发挥药效。” 太医这么一解释,孟清和就听明白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孟清和脑子里闪过叶季白胸口的手掌印和…… 咳…… “这药膏非揉不可?” “非揉不可。” “他自己不能揉吗?” “被魔伤成这样,他能活着已是菩萨保佑,你还想让他干体力活?” 孟清和继续争辩:“这怎么就是体力活了?不过就是顺手的事。” “姑娘此言差矣,所谓十指连心,他这手活动的时候,自然会牵扯到心脉,从今日起,这位公子最好就这般躺着,能不行动就不要行动,直到养好伤为止。” 孟清和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我还得伺候他吃喝……拉撒?” “姑娘要这么理解,倒也没错。” “这……不合适吧?” “所以我才让姑娘找他的亲眷来。” “可他没有亲眷啊。” 太医操心道:“啊呀,这可就难办了,要是找个男人给他揉,只怕他也不会答应,那位公子长得如此俊俏,便是男的整日瞧着,难免也要瞧出点问题来。” 孟清和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搓出一胳膊鸡皮疙瘩来。 太医眼珠子一转,建议道:“不若给他找个媳妇,我瞧着姑……” 孟清和抬脚就走,“好主意,我现在就去问问他可答应。” “唉唉唉……姑娘,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你就挺合……” “砰!” 房门被从里关上,太医的话被生生夹断。 孟清和背着手走到雕花大床旁,从水青色的帐幔边探出脑袋,大眼睛扑闪。 叶季白面朝床里侧躺着,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 孟清和低咳一声,“叶季白,你要媳妇不要?” 叶季白肩膀明显颤了一下。 孟清和继续说:“找个媳妇,给你端屎端尿,伱回头飞升的时候,记着点她的好,提她当个地仙什么的……” “滚!” 第六十六章 她并非良善之辈 孟清和回房换了身衣裳,又从安阳公主那里借了顶帷帽,从悦客居后门出去,穿过几条僻静的小巷子,最后钻进千泽城繁华街道上汹涌的人潮。 孟清和能有什么坏心思,她不过就是想给叶季白找个媳妇,叶季白那个不识好歹的,竟然叫她滚。 孟清和一刻也不想在那个房间里待着,当即便滚了。 确定身后无人跟踪,孟清和在城北的渡口上了一艘画舫,画舫顺着河道往城东行去,最后经落英河,停靠在万里客栈旁的石阶外。 云山派的弟子虽然已经离开了万里客栈,但上门找事的人却没有减少。 此时万里客栈已经闭门谢客,连原本住在客栈里的客人也都陆续退了银钱,另找住处去了。 孟清和刚上岸,万里客栈靠河的后门便被从里打开了。 “请尊主降罪。”上官澜跪在门边。 孟清和抬脚将他往里踹了踹,背着手走进门,勾脚将明晃晃的日光关在门外。 万里客栈大堂里,还跪着三排人,都是城主府的魔卫。 这些魔卫是昨晚在城中行凶杀人者。 孟清和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斩仙伏妖的事她干过。 她也杀人,她小时候,甚至吃过人。 登位之初,她将不服管教的魔军将领绑在高台之上,当众一刀一刀剐了。 孟清和记得当时,刀下到胯部,上官澜提议代劳。 而茹娘则悄悄求孟清和将那将领的命根子赏给她,她拿回去泡酒…… 在孟清和眼里,与整座千泽城的百姓比起来,十几個门派弟子的性命,算不得什么。 那些人死得冤,却也死得值。 孟清和只是没想到,那些人会死得那般凄惨。 这些魔卫来人间已不是一年两年,有的甚至追随过好几任城主。 若是连这点小任务都能出差错,他们也不可能留在人间这么久。 孟清和扫视跪在地上的魔卫,眸光渐沉。 这些魔卫中,有多少已经沦为猎魔师的傀儡? 傀儡这玩意,平日并不能看出异样来。 猎魔师炼制傀儡,都有特定的密语,就好像是在傀儡身体中装了个机关,而密语就是打开机关的钥匙。 孟清和听她小爹提过,密语并非寻常的语言或字符,曾有位很厉害的猎魔师,能以风声操控傀儡。 孟清和当时年纪小,觉得她爹是在扯淡。 但这几年在人间行走,她觉得她爹的话还是保守了。 其实要找出这群魔卫中哪些出了问题并不难,只要从昨晚着手去查。 查这些魔卫被指派的杀人目标是谁,目标被杀之后他们又做了什么,一一盘问,总能发现问题。 可是孟清和现在并不打算追查这件事,或者说,没有必要追查。 从她刚才出现在这里起,这批魔卫都将被送往窈梦海监禁起来,比起耗时耗力,还可能查错查漏,孟清和更喜欢这种简单霸道的法子。 如果说之前种种只是猜测,那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孟清和已经可以肯定这些事都与叶季白有关。 余筱宛死得太快,似在求死一般。 而她并不是一个不理智的人,除非是奉命而为。 千泽城的乱局要想继续非常容易,要想终止,却需要推一个在江湖上颇有地位的角色出来,主动担下罪责。 余筱宛不仅会驱魔术,而且身为云山派一峰之主,这个身份就十分合适。 叶季白早知孟清和昨晚的计划,他让傀儡在杀死那些门派弟子之后将其啃食,这本是一招好棋。 但他安排余筱宛自曝身份,让原本清晰明朗的棋局又陷入迷雾之中。 孟清和至今看不懂。 这人做事,究竟是随心所欲,还是另有筹谋? 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而非真相。 猜测再如何缜密,也没有真相来得骇人。 就像余筱宛之死,孟清和是万万没有猜到的。 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孟清和来万里客栈,不是来追究上官澜的责任。 他能将形势拉回眼下这个局面,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能力,证明他能胜任千泽城城主之位。 “起来吧。”孟清和撑着半人高的柜台旋身坐上去,高高在上的看着上官澜起身,恭敬立在一旁,又问道:“帝都可有消息传来?” 安阳公主突然出现在千泽城,之前毫无消息传出,极有可能是临时起意。 孟清和当时便想:会不会是帝都出了什么事? 在安阳公主抵达千泽城时,上官澜的灵鸟已经飞去了天安国帝都。 上官澜屏退魔卫,恭敬回话:“尊主料事如神,帝都果然出事了。” 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帝都出现了一位倾城美人,迷倒无数名门勋贵,连皇帝都慕名微服出宫,只为一睹美人风采。 而后不久,美人不知所踪,帝都之中一时流言纷起,有传美人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被人掳走的;有传美人被某高门府邸圈养在后宅深院的;有传美人随一位江湖豪客云游四海…… 孟清和瞪了上官澜一眼:“讲重点。” “咳……美人消失后不久,宫里便开始出事了,先是君王不早朝,后是宫里频频有人失踪,一开始因只是太监宫女出事,并没有引起重视,直到不久前,年幼的十三皇子失踪,皇室才终于开始彻查此事……” 大概是嫌上官澜太啰嗦,孟清和索性替他说道:“那个消失的美人入了宫,蛊惑了老皇帝,在后宫兴风作浪,若是我猜得不错,那个美人多半是妖,而且是魅妖。” 上官澜对魔尊佩服得五体投地,“尊主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让我再猜猜,那个美人的名字是叫喜雨?” “啊呀……尊主当真是神了,那个美人的名字正是喜雨。” 神他娘的神,从上官澜说一年前帝都出现倾城美人开始,孟清和脑子里便冒出了喜雨那张妖媚的脸来。 去年春天,喜雨离开清河镇之前,对孟清和说:此人绝非善类,你且当心些,今夜酒喝得不尽兴,他日你来帝都,咱们俩再好好喝一场,我这便去了。 瞧,这魅妖的眼光多毒辣,一眼便将叶季白看透。 她倒是胆大,去那帝都繁华处,竟不知收敛,还跑去宫里生事,这是嫌命太长? 上官澜见孟清和似在沉思,继续道:“安阳公主此番来千泽城,是为了寻找高人去帝都除妖。” 所以她拜云山派师尊为师是假,真正的目的是请师尊去帝都除妖? 第六十七章 攻心 云山派藏在大山深处,若是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很容易绕进鱼龙江的支流,迷失在十万大山之中。 安阳公主想请云山派师尊去帝都除妖,先到千泽城,接近参加摘星大会的云山派弟子,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有云山派弟子带路,还怕走岔了? 皇室里有妖魅作乱,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不是司天台降不了那魅妖,想来安阳公主也不会赶来千泽城。 叶季白是否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接下来,他是回云山派,还是去帝都? 孟清和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难道这才是叶季白突然收手的原因? 与帝都比起来,千泽城又算什么? 孟清和跳下柜台便要往后门走,上官澜上前拦住她,“尊主,请留步。” “还有什么事?” “茹娘来了。” 孟清和顿住脚步,“她来做什么?” “是属下请她来的。” 在摘星大会前一天早上,上官澜便以灵鸟传信去了清河镇。 孟清和去云山派之前,吩咐过各位护法,只要天没塌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所有魔都不准出现在云山派的地盘。 叶季白那个人心思缜密,若是让他察觉到什么,孟清和岂不是白费心机。 “茹娘年前来信,说是若有尊主的消息,务必知会她一声,想来是有要事禀奏。” “她现在何处?” “就在楼上客房里候着。” “叫她过来。” 孟清和背着手站在窗边,窗户紧闭,日光从白娟透进来,在桌凳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茹娘无声而至,一改在清河镇时泼辣的性子,恭敬跪下行礼。 在这里,孟清和不是她的女儿,而是魔尊。 “何事?”孟清和站在光影中,浮尘在她身旁轻舞。 “回禀尊主,一年前连枝林魅妖之事,属下有新的发现。” 孟清和抬手示意茹娘起身,“说来听听。” 一年前连枝林里的魅妖突然消失无踪,清河镇上的人都道是有高人出手,悄然将魅妖给降了。 而醉梦居的人却都知道,那是叶季白的手笔。 除了云山派的师尊,江湖上还有谁做好事不喜欢留名? 只不过醉梦居的人只猜到其一,却没有猜到其二。 连枝林的魅妖确实是被叶季白降服,可他却没有杀了她们。 哪怕是魂飞魄散,也该有些线索留下的,可茹娘的手下在连枝林里找寻多时,却一无所获。 这事便有些蹊跷。 恰逢贺书凡逃出窈梦海来到清河镇,摆了茹娘一道不说,还偷偷溜走不知去向,茹娘能放过他? 魔卫一边寻找贺书凡,一边寻找魅妖的踪迹。 贺书凡没找到,但却发现了魅妖。 魅妖藏迹于各大城镇,收敛妖息,并不张扬。 听到此处,孟清和微微蹙起眉头,“叶季白竟然连魅妖也收为己用了?那他之前降服的妖魔呢?” 难怪他下山降妖除魔从不告知旁人,敢情他是去招兵买马的。 “还有一件事。”茹娘悄悄看了孟清和一眼,“叶季白去清河镇的目的,并不只是魅妖,还有……” 孟清和冷哼:“还有我。” “不错,在无忧酒家暗中从醉梦居买酒,冒充忘忧酒后,两家店便常有来往,老张从无忧酒家的厨子那里得知,叶季白曾在无忧酒家喝过酒,打听过醉梦居。” 无忧酒家的厨子之所以提到这事,是因他某次途径醉梦居时,看到孟清和躺在叶季白腿上晒太阳。 叶季白生得俊美无俦,令人印象深刻。 那厨子原本以为孟清和终于要嫁出去了,谁知后来竟听说她拜师修仙去了。 “叶季白早知道我的身份,难为他一直在我面前演戏。” 孟清和一脚踹翻一张方桌,吓得茹娘和上官澜赶紧跪下。 叶季白好深的城府,对于这样的对手,孟清和若是再与他暗中斗法,未必能讨得了好处。 叶季白既然已经调查过她,多半也知道她是为了寻找龙骨而去的云山派。 如此,孟清和不管做什么,不管如何巴结讨好,叶季白也绝不可能将龙骨给她。 “老娘这就去跟他摊牌,今天不将他揍一顿,我……”孟清和突然想起叶季白此刻还瘫在床上,揍一個重伤在身的人,不是她魔尊的风格。 但她不想再跟叶季白演戏了,两个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累不累? 茹娘抱住孟清和迈向门边的小腿,抬头央求道:“尊主,不可。” “为何不可?” “属下方才去看过贺书凡,他……”茹娘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拿到龙骨。” 孟清和无奈,“你觉得就算龙骨在叶季白手里,他会给我?” “他既然没有戳破尊主的身份,可见这事还是有希望的,魔卫翻遍人间各地,一直没有收获,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在叶季白身上,您现在去跟他硬碰硬,若是恼了他,贺书凡可就……还望尊主三思。” 孟清和犹豫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还得供着他?” 伺候他吃喝拉撒,还给他揉胸? 跪在一旁的上官澜察言观色,开口道:“恐怕您还得下点猛料,照您以往那个进度,贺书凡怕是熬不了那么久。” 孟清和将目光投向上官澜,“多猛的料?” 再猛……她就差给叶季白下药,将他给强了! 就怕他现在那副身子吃不消! 孟清和打住了这个不正经的念头。 上官澜抖了抖袖子,给出建议:“您呐,光色诱是不够的,咱们得攻心。” 孟清和自信道:“他心里有我。” “有,还不够,您要像一根倒刺扎进他的心里,让他想拔也拔不掉。” “我没扎进他心里吗?” “这可不好说,要不您找个机会试探试探他,左右他也知道您靠近他的目的,您便提上一提,他若还是从前那个态度,一问三不知,恐怕您在他心里……” 上官澜没有说下去,但孟清和明白他的意思。 关于龙骨之事,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只能再低声下气地去哄着叶季白了。 孟清和怎么想怎么不痛快,瞪着地上的茹娘,跺脚道:“你先松开我。” 茹娘默默松开孟清和的小腿,抚了抚她裙摆上的褶子,善解人意道:“尊主,这件事您不妨往好的地方想,那叶季白长的是真不错,您拿到龙骨之后,若是不解气,将他绑去魔界好生折磨便是。” 孟清和心里冷笑:只怕不用等回魔界,叶季白就要翻了天。 见孟清和不说话,茹娘胆子更大,“就算您为了得到龙骨不折手段,与叶季白发生点什么,怀了点什么,咱们魔界还养不起一个小娃娃吗?” 毕竟当过孟清和的“娘”,茹娘还是很想抱孙子的。 上官澜接话:“别说一个,十个百个也养得起。” 孟清和气笑了,为了龙骨,她堂堂魔尊,竟要上赶着去……罢了,谁让她欠贺书凡一条命。 第六十八章 很好,就这么理解! 可惜天不遂人愿,孟清和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再次对叶季白低声下气、言听计从,谁知等她回到悦客居,叶季白竟丢给她一个“意外之喜”。 孟清和并没有进到叶季白的房间,她甚至没有走到房门口,便看见安阳公主含羞带怯地从叶季白房里出来。 安阳公主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置几个小瓷瓶,是人间药铺里常用来盛药丸的瓶子,还有两個小瓷罐,里面装的应是药膏。 安阳公主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直到孟清和拽住她的胳膊,她才猛然回神。 回过神来的安阳公主脸更红了,她嗔了孟清和一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走路都不带声音?” 孟清和大致猜到了她因何如此,指甲掐进手心,面上却笑道:“我就算把楼板踏破,只怕你也听不到。” 安阳公主咬了咬樱唇,耳垂都染了红霞,将托盘往孟清和怀里一塞,佯装要锤她,“叫你取笑我。” 托盘晃动,小瓷罐的盖子倾翻,孟清和瞥了一眼,罐子里棕褐色的药膏有指腹碾过的痕迹。 孟清和眼底掠过一丝不可思议,叶季白又在玩什么花样? “叶公子抹过药之后已经歇息了。”安阳公主见孟清和朝叶季白房间走去,急急拉住她的手腕。 孟清和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安阳公主,道:“我回自己房间。” 她回房,须得路过叶季白的客房。 安阳公主自知失态,讪讪笑道:“清和,我有话要跟你说。” 孟清和随安阳公主去了悦客居最豪华的客房。 从窗户看出去,千泽城的街道楼宇尽收眼底,远处须眉江上船帆点点,浩瀚烟波,碧空无垠。 安阳公主请孟清和落了座,命人奉了茶水点心。 “清和,你对云山派师尊……可还有情?” 孟清和一口清茶差点呛出来,“泱泱有话不妨直说。” 安阳公主绞着衣袖,犹豫很久仍是拐弯抹角,“我听说云山派师尊是个十分了不得的人物,对清和也是极好。” 孟清和心里琢磨:安阳公主莫不是要让自己去当说客,请云山派师尊去帝都除妖? “谈不上极好,还留着我一条小命罢了。” “清和说笑了。”安阳公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道:“叶公子与清和有同门之谊,清和能否……” 孟清和抬眼看来,等安阳公主继续往下说。 “清和能否放过他?” “泱泱这话是何意?” 安阳公主忧心忡忡,“你和叶公子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孟清和挑眉,“展开说说。” 安阳公主抿了一口茶水,细细道来:“虽然叶公子之前对伱似有好感,但你毕竟是师尊的女人,你若是与叶公子好上了,师尊能容得下他?” 孟清和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她怎么就是师尊的女人了? 姑且听她往下说吧。 安阳公主见她如此上道,眸光一亮,“清和对叶公子可曾动过……” “不曾。” “我就说嘛,你和叶公子一见面就斗嘴,怎么可能会看对眼呢?”安阳公主拍了拍心口,吁了口气,“如此,我就放心了。” 孟清和问:“泱泱喜欢叶师兄?” 话说到这份上,安阳公主也不再藏着掖着,红着脸点头道:“那日在静澜湖畔第一次见到他,我便……不过那时我以为你和叶公子情投意合,便断了念想,后来听余姑娘说云山派师尊对你青眼有加,我才又生了妄心。” 孟清和垂眸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心下沉思:余筱宛倒是有意思,她这般半真半假地忽悠安阳公主,当真是好手段。 安阳公主得知孟清和与云山派师尊的关系,定然会接近她,以此请师尊去帝都除妖。 而安阳公主对叶季白有好感,亦会想办法靠近。 孟清和与叶季白,看似没有牵扯,实则因安阳公主又绑在了一起。 叶季白还没有利用孟清和这枚棋子,怎么可能丢弃。 不知安阳公主若是知道叶季白就是云山派的师尊,会是什么心情? 孟清和不想多管闲事,她和安阳公主之间并没有多深的交情。 至少,没到交心的地步。 孟清和将杯中茶水饮尽,起身笑道:“这如何算是妄心呢,男欢女爱本是世间最正常不过的事,不过我还是要多言劝一句,男人这玩意,还是理智对待的好,公主金枝玉叶,莫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着,有空不妨看看整片森林。” 安阳公主听得一愣一愣的,忽而蹙眉微愠道:“清和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这种话怎么了? 她本意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怎听在这位公主耳中,竟成了恶语伤人六月寒了? “叶公子怎么能是歪脖子树呢?”安阳公主不满意孟清和这个比喻,“他是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孟清和接得十分顺口。 “……”安阳公主起身拉住孟清和的衣袖,劝道:“清和,我知道你和叶公子不对付,但你看在他多次护你的份上,莫要再与他计较,可好?” 哎呀呀,不就是给他上了一次药嘛,这就护上了? 这药膏揉着揉着,当真就揉到心坎里去了? 孟清和摇头叹道:“哎,你是不知道,我这人最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叶季白曾杀了我的心上人,他如今所作所为不过是在赎罪罢了,难道他求我原谅,我就得原谅他?” 安阳公主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究竟喜欢过多少人?” “这才哪到哪啊,我的目标是整片森林。”孟清和冲安阳公主眨眼:“我把你当成好姐妹,才告诉你这些,你可别跟叶季白说去。” “你还想说什么?” “你猜叶季白长得这么好看,为何我看不上他?” 安阳公主摇头,她其实想回答:因为你眼瞎! 孟清和凑到安阳公主耳边,神秘道:“我告诉你啊,叶季白那方面……不行。” 安阳公主脱口而出:“你试过?” 孟清和被噎了一下,脑子急转,将锅甩给叶季白自己,“师尊曾探过他的根骨,他虽是修仙奇才,但丹田虚空,难以积气生精,即便红尘风流,不过须臾之欢。” “你的意思是,他……时间短,而且……无后?” 孟清和朝安阳公主竖起大拇指:很好,就这么理解! 第六十九章 你以为师尊是什么好东西? 安阳公主对孟清和的话持怀疑态度,“师尊连这种事都跟你说?” “你以为师尊是什么好东西?” 孟清和咳嗽一声,咬牙痛斥:“师尊残暴凶厉,杀人不眨眼,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杀了三个呢!我啊,当初就是迫于他的淫威,才上的星落峰,如今好不容易脱身,那云山派,我是断不会再回去的……” 孟清和突然顿住,捂住嘴巴,眸光闪躲,一副不小心说漏自己小秘密的模样。 安阳公主善解人意,拍了拍孟清和的胳膊,“清和你放心,你我今日之言,我绝不会对外人说起,没想到云山派的师尊竟是这等衣冠禽兽,难怪你要另寻良缘了。” “李师兄死后,我这颗心便随他去了,如今浪迹这人间,不过醉生梦死罢了,只求最浅薄的欢愉,哪里还有什么精神寄托。” 能将风流浪荡说得这般凄美,孟清和实在佩服自己的渣言渣语。 安阳公主拉着孟清和又坐了下来,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听见街上的人都在说,摘星大会明日将继续举行,热闹还会继续,但这千泽城我却是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差点忘了问,伱弟弟可还在千泽城?” 昨日在静澜湖,贺书凡替孟清和出头斥责余筱宛,称孟清和为“家姐”,安阳公主自然而然将他当成是孟清和的弟弟了。 若是旁人,谁愿意管这档子闲事? 不过离开静澜湖之后,贺书凡就没有再抛头露面了。 孟清和也没跟她提起这个“弟弟”。 安阳公主此刻礼貌问起,孟清和也只能继续胡诌,“我娘亲来接他回家了。” “你还有娘亲?” 我看上去像没娘的孩子? 孟清和伸出两个手指头,“我还有俩爹呢。” 安阳公主没有多想,这世上夫妻和离并不少见,孟清和的娘亲再嫁,她不就有俩個爹了。 “你爹娘是做什么的?” “我娘亲在清河镇卖酒,我俩爹避世隐居去了。” “嗯?你娘……离了两次?” 这是怎样一位奇女子,竟能接连让两任丈夫都看破红尘、远离俗世? 孟清和笑道:“长辈的事,咱们不用管。” 安阳公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于孟清和的家事,她也只是顺嘴问问,人家不愿再提,她也不便再问。 “离开千泽城后,你要回家去吗?” 孟清和摇头:“天大地大,我想四处走走。” “对了,我明日便要回帝都,你可愿与我同行?”安阳公主拉着孟清和的手,又道:“你可以随我进宫,也可以在帝都街上找间客栈落脚,有我罩着你,怎样都比你流落江湖的好。” 孟清和的关注点却在:“你明日就要回帝都了?你不是要拜云山派师尊为师吗?” 安阳公主葱白的手指戳她脑门,笑道:“你都说了云山派的师尊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能往火坑里跳?” 孟清和糊涂了,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安阳公主不管皇室死活了? 仅因她一两句话就害怕了? “叶师兄……” 安阳公主低下头,脸上飞起两片红霞,“叶公子方才答应跟我回帝都了。” 果然如此。 她就说叶季白不可能放安阳公主独自回帝都,原来是在给他自己铺路。 孟清和面露担忧:“叶师兄都快瘫了,他这副身子骨经得住舟车劳顿?” “我已经问过太医,太医说叶公子伤在心脉,静养为上,马车里多铺些锦垫褥子,路上走慢些,平稳些,对他的身子无甚影响。” 孟清和随口赞了句:“泱泱有心了。” “不瞒你说,昨日在静澜湖,叶公子抱着你眨眼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我的护卫说,放眼整个江湖,叶公子的武功修为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我不过就是想学点傍身的本事,何必舍近求远,去那深山老林?” 孟清和随口附和:“你说的有理。” 一个魅妖而已,并非只有云山派师尊才能降除。 安阳公主又道:“宫里秘药灵丹数不胜数,就算叶公子真有隐疾,一番调理下来……” 孟清和抬眸瞥了一眼安阳公主,这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猛然转过身去,双手捂住了脸。 还是太年轻啊! 孟清和摇了摇头,起身告辞,“跑了一上午,有些乏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安阳公主从指缝间探出亮晶晶的眼睛,瞄着孟清和,“方才我与你说的事……” “我回去考虑考虑。”孟清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要说这是叶季白抛出来的“意外之喜”,“意外”是她的,“喜”却是安阳公主的。 孟清和一路唉声叹气地回了房,将自己丢到窗边的矮榻上,她又得开始琢磨新对策了。 叶季白这厮的心思变幻莫测,总能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不管色诱还是攻心,只怕都行不通了。 人家干脆移情别恋了,虽说才刚刚开始,也不知叶季白是真心还是假意,孟清和猜测多半是后者。 但也不排除叶季白与安阳公主接触之下,对其产生情愫,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不管怎样,安阳公主显然已经入戏了。 孟清和不是那种没品的人,她既已成了局外人,自是不会再对叶季白投怀送抱。 如何才能让叶季白乖乖交出龙骨呢? 总不能直接跟叶季白谈条件,帮他乱了人间,杀去仙界吧? 那她还不如陪贺书凡去死,一命偿一命,总好过让万千生灵陪葬。 可叶季白还活着,这世道终究是要乱的,难不成让叶季白也去死?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行不行,这太悲观了。 活着才有希望,贺书凡都还在熬着,她怎么能放弃? 可是……她要当个跟屁虫,跟去帝都吗? 她好像也没得选。 只是,这一路山水迢迢,她要如何面对叶季白和安阳公主? 她现在还是云山派的弟子,叶季白若是使唤她,为了龙骨,她也不能一脚踹过去。 就算她能,安阳公主也不答应啊! 孟清和愁啊! 第七十章 听说叶季白瘫了 孟清和愁着愁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大抵是心心念念着龙骨,她梦见了龙。 梦里的她是小时候的模样,她趴在龙背上,遨游四海。 行至一道天堑,苍穹突然变色,天地间罡风大作,暴雨如注。 两侧峭壁似刀削斧凿,横生的古树在狂风骤雨之中断裂坠落,最后消失在天堑下翻腾的浊浪之中。 从灰黑天幕疾射而来数支玄晶利箭,孟清和急急闪避,仍叫利箭擦破了脸皮,鲜血瞬间被雨水洗刷,反反复复,只余火辣辣的疼痛。 “阿鼓,入水!” 赤红龙身太过显眼,唯有天堑下那浑浊的江水能藏踪匿迹。 “那龙要躲进水里去了,琉懿仙君快射它的脑袋!” “放心,它跑不了,今日本仙定要将这烛龙捉回去当坐骑。” “四海八荒就这一条龙了,你下手稳当些,可别玩过头把它给杀了。” “青玉仙子这是信不过琉懿仙君?” “哼,棠芸仙子不必挑拨离间,有本事你去将那龙背上的小魔头给捉了。” “去就去,正好陌鸢山那小子我也玩腻了,今日便换换口味。” “棠芸仙子还是收敛点吧,陌鸢山那位好歹是个闷葫芦,打骂都不知还手,也不会告状,这个小魔头可是魔界来的,仙魔多年未生争端,你可别……” “仓平仙君何时胆子这么小了,魔在凡间吃人饮血,咱们仙家还能坐视不理?” “呵,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吃人饮血……” 乌云之后的说话声被风雨裹挟着,与利箭破空之声一道传入孟清和的耳中。 仙家们说话期间,并没有停止攻击。 滔滔江水就在眼前,一道电光蓦地横截而来,龙身闪避不及,狠狠撞上那紫电银光。 龙吟震天,龙身痛苦扭动,孟清和差点被甩落出去。 “小鼓,坚持住,既然无路可退,咱们杀上去。” 孟清和一手紧紧抓住龙角,一手扯下腰间长鞭,双目赤红,紧紧盯着乌黑天穹…… 杯盏落地,一声脆响。 孟清和睁开眼,天光已经黯淡。 她侧身躺在矮榻上,怔怔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 方才睡梦之中不小心将榻上的木几撞倒,杯盏打翻,滚到地上,惊了梦。 斜阳晚照,在地上投一窗暖黄的光影,窗外有飞鸟掠过,那光影便斑驳了起来。 孟清和浑身犯懒,醒了也不愿起来。 直到夜幕降临,屋子里变得昏沉,她才磨蹭着起身。 也懒得走门,直接从窗子翻了出去。 明日便要离开千泽城,她还有些事情要吩咐下去。 摸去城主府交代了一番之后,孟清和提着一坛浮生醉梦去了城外静澜湖。 白玉莲台旁泊了一条小船,船家翘着二郎腿躺在船尾,竹篾斗笠覆在脸上,仿佛已经睡着。 晚风推着波浪,轻轻摇着小船,船头一只白纸灯笼上寥寥几笔画了幅山水图。 暖黄的光洒在水中,晕开粼粼碎金。 “阴魂不散。”孟清和啐了一口,一脚踏上小船。 将酒坛放在灯笼旁,孟清和撩裙坐了下来。 “你真的要去天安帝都?”船尾之人抬手拿开挡在脸上的斗笠,露出一张俊朗却略显苍白的脸。 孟清和摊手,“我总不能一直留在千泽城?” “我也想去……” “贺书凡你打住。”孟清和踢了一脚船舷,“伱跟茹娘回清河镇,这事没得商量。” 贺书凡早猜到这个结果,并不生气,他抄起船槽里的桨板,拨开水面。 小船悠悠往湖心荡去。 “静澜湖那头种了一片荷花,眼下正是结苞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孟清和推开酒坛上的泥封,酒香扑鼻,飘散在晚风中。 “贺书凡,你喜欢人间吗?” 贺书凡摇头,“不喜欢,人心复杂,多的是弯弯绕绕,我不喜欢。” “那是你傻。” 贺书凡叹气,“不过人间大好河山,是别处不能相比的,可惜我孑然一身,想要游历天下,却无佳人相伴。” “你想去哪,我让茹娘陪你去。” “我想去帝都。” “……”孟清和瞪了贺书凡一眼,“你这副身子骨还去帝都折腾個啥?” “我听说叶季白瘫痪在床了,他都能折腾,我为什么不能?” “你能跟他比,他有安阳公主照顾,你……” “你可以照顾我呀。”贺书凡眨了眨眼睛,云雾散去,星子被撒进静澜湖中,也钻进了他的眼中,“等你找到龙骨,也省了去寻我的时间,岂不更好。” 小船飘荡在星河之中,孟清和仰头灌了一口酒,想起下午那个梦来。 那并不只是梦,而是很久以前真实发生过的事。 梦虽惊醒了,可悲剧并未停止。 孟清和眸光沉了沉,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贺书凡最是了解她,她这副模样,便是有得商量了。 “我听说你被叶季白抛弃了,可是真的?” “放屁!”孟清和突然一声大吼,吼完连自己都吓到了。 关于叶季白和安阳公主的事,孟清和只在城主府告诉了上官澜,也就是说贺书凡在跟踪她。 难怪他会等在这里。 但这人添油加醋的本事也忒猛了些。 叶季白怎么就瘫了? 她怎么就被叶季白给抛弃了? 你就算听墙角,好歹也尊重一下事实吧! 小船划进层叠错落的荷叶丛,灯笼里的烛光在这漆黑的叶片遮蔽下显得愈发亮堂。 桨板从荷叶茎秆间起落,拍打着水面,水声沥沥,小船往荷花深处挤去。 贺书凡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你深夜借酒消愁,是在烦恼叶季白移情别恋,还是在担心龙骨难求?” 孟清和想也没想,回道:“自然是担心龙骨。” “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孟清和放下酒坛,仰身朝后躺去,天穹开阔,漫天星子入目,令人心情舒朗。 她怎么会因安阳公主给叶季白搽药这点小事就郁结于心呢? 她可是魔界至尊,区区一个男人,怎能乱了她的心? “你且道来。” “你带我一起去帝都,他不是跟安阳公主好了么,咱们俩也好,气死他。” 孟清和嗤笑:“这就是你的主意?我怎么觉得你是想占我便宜?” “咱们俩什么交情,我能占你便宜?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想啊,如果叶季白只是想借安阳公主来气一气你,而你却入了套,多少憋屈,咱们偏不如他的意,也气一气他,看谁先认输,岂不好玩?” 好玩是好玩,可…… “若他是真的想和我撇清关系呢?” 贺书凡将小船停在一处荷叶稀疏之地,收回桨板,也懒懒躺了下去,朗声笑道:“那我可要恭喜你认清狗男人的真面目,回头是岸了。” “呸,我从未踏入苦海,哪来的回头是岸?” “是是是,你靠近他是为了寻找龙骨,你从未对他动过心。” 孟清和翻了个身,看着灯笼上乱飞的虫子,“本就是如此,你说……如果叶季白真的不理我了,我该怎么跟他提龙骨的事?” “你放心,如果激将法行不通,我还有别的法子,毕竟事关我的性命,我可上心着呢。” “说来听听。” 贺书凡枕着手臂,眼尾微微上挑,语调轻快,“去帝都的路上,我再慢慢跟你说。” …… 第七十一章 你们姐弟感情真好 孟清和挎着行李出现悦客居大门口的时候,叶季白已经躺进了奢华的马车里。 这是一辆十分气派的马车,车身镶金嵌宝,四檐挂着玉石铃铛,仅拉车的骏马就有四匹,从晨风撩起的锦缎帘子看进去,隐约能看到车内富丽堂皇的装饰。 叶季白靠躺在纹饰精美的软垫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在看,倒是好兴致。 “清和,你收拾好啦。”安阳公主撩开车帘,与孟清和打招呼,“咱们赶早出发,日头大的时候再找地方休息。” 昨晚回悦客居的时候,见安阳公主房里还点着灯,孟清和便将考虑的结果告诉了她。 一大清早,安阳公主的护卫就敲门催促孟清和收拾东西上路。 孟清和朝安阳公主点头,为难道:“昨晚回房后,我娘派人送来消息,我弟弟回家途中旧疾复发,我娘让我带他去寻医问药,恐怕不方便与泱泱同行……”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这里正好有太医,让你弟弟与我们一起去帝都,还多个照应,不比你们自己去寻医问药方便?” “家弟顽劣,恐会叨扰……” 安阳公主再次打断孟清和的话,“清和你要这么见外,我可生气了。” “那便多谢泱泱好意,路上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孟清和道了谢,从包袱里掏出一支短萧,递给安阳公主,“烦请泱泱将这支短萧交给叶师兄。” 昨晚去城主府,她亲眼看着上官澜将短萧刷洗了十遍才接过来。 孟清和从帘角往车厢里瞄了几眼,叶季白依旧捧着书,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安阳公主接过短萧,问道:“你弟弟呢?怎么没看见他?” 孟清和朝街角望去,“他身子不好,走得慢些,那送信的人说他今早便能赶到我这里。” “不急,我们等他到了再出发,你先上马车吧。” 孟清和又扫了一眼帘后的叶季白,转身上了第二辆马车。 这辆马车就没公主车驾豪华了,拉车的马也只有一匹,但里面的装饰却是上等。 这本是安阳公主出门在外放置衣箱龛笼的马车,如今腾出来给孟清和使用,那些衣裳首饰堆在第三辆马车上。 第三辆马车是昨日护卫从千泽城的车马行买来的,较之第二辆,又要更普通些。 孟清和对安阳公主贴心的安排自是没有意见,如此既不需要对着叶季白那张臭脸,还不用伺候他,简直不要太舒坦。 公主车驾中,叶季白依旧盯着手里的书卷,沉声道:“出发。” 安阳公主疑惑道:“不等清和的弟弟了?” “不等。” 安阳公主踌躇片刻,轻轻叩了叩车壁,护卫的声音立时响起:“公主有何吩咐?” “出发吧。” 护卫领命,招呼下属上马。 十几名护卫策马围在三辆马车前后左右,赶车的亦是武功高强的护卫,车队启程,井然有序。 安阳公主抱膝靠坐在车厢角落里,看着叶季白手里的书卷,笑道:“看来叶公子对这册《天安百草集谱》很有兴趣,只这第一页便看了一早上。” 这本书是安阳公主从太医那里借来,给叶季白打发时间的。 她拿到手的时候随意翻了翻,第一页只画了一株龙胆草,上书几个小字:龙胆草,大苦大寒,与芩连同功,出自《本草正义》。 就这么几个字,值得叶季白品这么久? 叶季白神态自若,抬眸朝安阳公主看过来,冷声道:“公主若是无事,不若也找本书看。” 安阳公主只觉得两道冰棱子戳在自己脑门上,哪里敢再开叶季白的玩笑。 无趣! 安阳公主默默垂下脑袋,她突然有点理解孟清和了。 但她又觉得叶季白和孟清和在一起时,并没有如此冷漠。 赶车的护卫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车轻轻晃了晃,车轮粼粼碾动。 孟清和刚在车厢里坐稳,撩起帘子朝外张望,不过说好等贺书凡来了再出发,怎么已经开始催马了? 孟清和正想询问,余光瞄见远处街角跌跌撞撞跑来一個熟悉的身影。 “贺书凡,伱跑快点!” “抱歉抱歉,睡过头了。”贺书凡将背上的褐色绣云纹包袱丢给孟清和,自己扒着车厢一跃跳上车辕。 孟清和抬手就要往他脑袋上招呼,贺书凡给她递了个眼色。 安阳公主闻声从车窗探头看来,孟清和手上的力道骤减,轻轻落在贺书凡的头顶,柔声道:“跑那么急作甚,姐姐还能不等你?” 安阳公主挥手与贺书凡打招呼,贺书凡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对于这对姐弟为何不同姓,安阳公主不用多问,自己琢磨出了答案。 显然这是一对同母异父的姐弟。 “去帝都路途遥远,错过宿头的时候可能要在马车上将就过夜,你们姐弟俩坐一辆马车可方便?要不要再买一辆马车?” 不等孟清和回答,贺书凡抢话道:“公主不必费心,我和姐姐从小便在一张床上打滚,她小时候啊,不抱着我就睡不着觉。” 贺书凡回头看孟清和,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无邪,又道:“姐姐如今虽长成大姑娘了,但没出嫁之前,还是属于我的,姐姐你说对不对?” “啊对对对……”孟清和在安阳公主的注视下,又摸了摸贺书凡的天灵盖,心下寻思着拍碎这块头骨需要几掌。 安阳公主羡慕道:“你们姐弟感情真好。” 皇家亲情淡薄,少有这种温馨的画面。 孟清和将贺书凡往车厢里拽,边对安阳公主道:“这马车宽敞得很,睡三个人都够地儿,泱泱不必管我们。” 安阳公主点头,放下车帘。 转头见叶季白面寒如霜,原本握着书卷的手指捏成拳头,僵在身前,而那卷太医视若珍宝的《天安百草集谱》,已变成一摊糜粉,散落在他绛紫色的锦袍上。 “叶,叶公子……你还好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季白沉默,半晌之后仍是沉默…… 安阳公主不忍心打破这份沉默,主要也是因为害怕。 她怂耷耷地缩在角落里,哪里还像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分明就是一只小可怜虫。 第七十二章 面冷心黑 马车出千泽城后,一路往南。 走了一段平坦官道,渐有青山入眼。 到得午时,马车行至山脚,在一棵高大茂盛的老樟树下歇息。 孟清和一个没盯住,贺舒凡已经走到了第一辆马车旁。 他咳嗽一声,对着被山风轻轻拂动的车帘道:“舒凡见过叶师兄,听清和说,叶师兄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这份恩情,舒凡铭记在心。” 车厢里传出一个冷沉的声音,“听说你旧疾复发,正四处寻医问药,不知是何顽疾,竟如此难以根治?” “小时候贪玩,腰背处受了点伤,好在命大,又有清和悉心照料……” “腰不好?” “……”贺书凡翻了个白眼,没等他怼回去,却听叶季白又道:“小时候落下的病根,怕是要伴随你一辈子了,贺公子风流倜傥,品貌不凡,着实可惜。” “有清和相伴,怎会可惜?” “可惜你满足不了她,据我所知,她并不是清心寡欲之人。” “滚滚红尘,谁又能做到清心寡欲呢?对了,叶师兄坐怀不乱,是顶顶的无欲无求,不日定能得道飞升。” “我是不想,你是不能……” “叶师兄不是我,怎知我不能?我不是叶师兄,又怎知叶师兄是不想还是不能?” “咳咳咳……”安阳公主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撩开车帘,拧着眉心对贺书凡道:“好弟弟,我带你去找太医诊治一番,管你是不能不想还是不行,咱们先治了再说。” 贺书凡反正是不要脸了,朝安阳公主挑眉:“公主姐姐,我能行的。” 安阳公主搓了搓手臂,跳下马车,边走边招呼贺书凡,“我正好要去给叶公子拿药,伱跟我一起去,我让太医给你瞧瞧。” 贺书凡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安阳公主问他:“你怎么不喊清和姐姐?” 贺书凡笑:“我们从小玩闹惯了。” 安阳公主想了想,道:“方才叶公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贺书凡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她指的是叶季白暗讽他们姐弟之间有违背人伦的关系。 叶季白知道他们青梅竹马,言语相激自是没有顾忌。 听在这位公主耳朵里,却是惊世骇俗之言。 贺书凡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单纯的小公主,“叶公子面冷心黑,公主姐姐口味倒是独特。” “面冷心黑的人我见得太多了,口蜜腹剑的人也见过不少,叶公子并不是……” “人心险恶,公主久居深宫,还是多個心眼的好。”贺书凡十指交叠在后脑勺,斜眼瞥了一眼安阳公主,大步往溪边走去。 就这片刻工夫,孟清和已经用树杈扎了两条溪鱼上来,剐了鱼鳞,开膛破肚,正架在火堆上烧烤。 “好久没尝过清和做的烤鱼了。”贺书凡凑近火堆,略为失望,“才两条啊,哪够我吃的?” “不够吃自己捉去。”孟清和翻转树枝,将烤鱼翻了个面。 贺书凡挨着她坐下,捡起一块石头丢进清澈的溪流,“我倒是想下去捉鱼,就怕把他们吓死。” 山间蝉鸣聒噪,草木清香,孟清和想起往事,低声道:“等此间事了,咱们回窈梦海玩水去。” “好啊,很久没有看见窈梦花,还挺想念。” 这边俩人吃着烤鱼追忆往昔,欢声笑语不断,那边车厢里,叶季白看着面前矮几上精美的食物,半天也没动筷。 安阳公主埋头干饭,直到叶季白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吃饭能不能小点声?” “本公主自小识礼知书,吃饭从不吧唧嘴,怎么就吵到你了?”安阳公主最讨厌别人说她没有规矩,当即就摔了筷子。 但她很快就后悔了。 叶季白推开矮几,起身要走。 安阳公主一把抱住他两条腿,“你不许走。” 叶季白冷哼:“找死。” 安阳公主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你仗着我有求于你,就敢如此糟践我,我是天安公主,不是路边的小猫小狗。” “所以……”叶季白蹲下身,指尖挑起安阳公主袖袋里的帕子,轻拭她眼角晶莹泪珠,“要想活得有底气,就不要求人。” 安阳公主怔住。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他们只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叶季白眸光阴鸷,似在对安阳公主说,又似在自言自语,“当你一文不值,他们便会弃你而去。” “既然是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样子。”叶季白将帕子塞进安阳公主的手里,拔下她发髻上的金簪,挑乱几缕发丝,金簪顺着安阳公主的脸颊往下游走。 安阳公主眼睫颤了颤,声音也抖着:“你,你要干什么?” 叶季白别过眼睛,看向被山风掀起的车帘,樟木辛香扑面,让人心神为之一凛。 “用公主的清誉……换一只魅妖如何?” “你……” 金簪滑至安阳公主的衣襟,叶季白依旧在看着车帘,但他手指用力,华美柔软的衣裳“嗤啦”一声,单薄夏衫敞开,露出里面藕粉的肚兜。 安阳公主忍着无尽屈辱,咬着嘴唇,手指紧紧拽着衣襟,苍白手背上青筋毕现。 “出去。”叶季白重新靠回软垫,似高高在上的王,在对着他的奴隶发号施令。 安阳公主浑身颤抖不止,她此刻出去,她这一辈子都将在旁人嘲笑讥讽之中度过。 流言蜚语会要了她的命。 她堂堂天安公主…… 是啊,她是天安的公主,她被养在深宫,被囚于四方高墙之中。 太后派她来千泽城,不就是看中了她这副容貌。 太后身边的嬷嬷说:云山派师尊性子清冷,不为世俗所扰,若是以往,想要请他出山,是极难之事,但最近有密报传来,云山派师尊为女色所迷,留恋凡尘。 嬷嬷话至此处,扫了一眼跪在慈寿宫冰冷玉砖上的三位公主。 天安国皇子公主不少,但待嫁的公主只有三位。 安阳公主正是其一。 两位皇姐皆有母妃庇护,加之容貌不如安阳公主明艳动人,太后召来三位公主叙话不过是走个过场,其实早定了出宫人选。 嬷嬷说:云山派师尊将去千泽城参加摘星大会,他既是个有俗念的,凭公主的地位与美貌,引他来帝都,应是不难,为了皇室安宁,必要时,还望公主以大局为重。 这个所谓的“必要时”,在两位皇姐走后,嬷嬷单独给安阳公主上了一课。 为了皇室安宁,她的清誉算得了什么? 她有求于人,便该有求人的样子。 “叶公子一派之尊,定不会言而无信。”安阳公主凄然一笑,掀开车帘,逃一般钻进附近的小树林。 孟清和听到动静回头,便见安阳公主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 “禽兽!” 第七十三章 你不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孟清和捡起一块扁平但边缘又有些锋利的石头,朝马车冲去,“老娘去拍死他。” “清和,你冷静点。” “你去找公主,别让她寻了短见。” 贺书凡看了眼已经往小树林追去的护卫,犹豫道:“这事我去合适吗?” 孟清和停下脚步,将石头递给贺书凡,“那你去揍叶季白。” “我怕我下手没个轻重,到时候你又来埋怨我。”贺书凡睨了孟清和一眼,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褶子,往小树林走去。 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要拍死叶季白? 孟清和冲进车厢的时候,叶季白正捏着眉心,看上去一副疲惫的模样。 “王八蛋!”孟清和举起石头就朝叶季白扑过去。 叶季白抬手捉住孟清和的腕子,冷声道:“你累不累?” 孟清和不知他为何如此发问,微微怔愣,叶季白趁机施力。 孟清和脚下不稳,扑倒在叶季白身上,石块尖利的地方抵在叶季白的心口处。 “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叶季白长睫微敛,看不出喜怒。 孟清和心下微凛,又听叶季白一声冷笑,“安阳公主是为了除妖,为了天安皇室,伱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孟清和欲挣开叶季白的钳制,挣动间,石块往叶季白胸口抵得更紧,而孟清和的掌心亦硌得生疼。 “你先放开我。”孟清和心里烦躁,她想着叶季白心口的伤,一时又冒出安阳公主给他搽药的画面。 叶季白抬脚勾住孟清和的腿,将她反压在柔软的锦垫上。 沉沉眸光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孟清和被他方才突如其来的问话扰得心虚,竟不敢与他对视。 “放开你?我不是已经放手了吗?”叶季白迫近,“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所以,叶季白在昨天她离开悦客居的时候,下了决心要与她划清界限? 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么好的一枚棋子,他说丢就丢了? 他是不是有病? 孟清和盯着叶季白鬓角的发丝,嗫嚅道:“我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的。” “哪怕我羞辱安阳公主,毁她清誉;哪怕我杀人不眨眼,是非不分,你也不丢下我?” 孟清和眸光微黯,“安阳公主是可怜人,你别欺负她。” “到了帝都之后,我向天安老皇帝请旨求娶安阳公主为妻,你觉得如何?” 孟清和蓦地抬头,瞪着叶季白,“你不喜欢她,何苦耽误她一生?” 叶季白明明在笑,听着却有几分苦涩,“孟清和,你凭什么断定我不喜欢她?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喜欢上别人?” “你若真喜欢她,方才就不会让她那副模样跑出去。” 叶季白手上陡然一松,孟清和手腕卸了力,垂在软垫上,抵在他心口的石头也松落了下来。 这块石头到底是扎着他的心了。 叶季白面色苍白,整个人趴在孟清和身上。 他的声音低低落在孟清和耳侧,有些虚。 “你急着为她出什么头?你有没有想过,她接近我的目的,是要让我为她所用,让她在帝都有所助力。帝都之行,山高水长,拿下一个重伤在身的男人,很难吗?” 孟清和自然知道安阳公主不简单,天安皇室派一位年轻貌美的公主千里迢迢来千泽城,这件事本身就不简单。 “但她毕竟是姑娘家……” “她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最坏的结果,这是她应得的,怨不得我。” 孟清和微微侧过头,想要避开叶季白滚烫的呼吸,“那你呢?你想过最坏的结果没有?” “自然想过。”叶季白默了片刻,“我随时都做好了挫骨扬灰、魂飞魄散的准备。” 孟清和心尖似被针扎了一下,她推了推叶季白,“热,你躺旁边去。” 叶季白岿然不动,仍抵着她的耳廓说话:“孟清和,你跟着我,究竟想要什么?” 孟清和默了片刻,老实回答:“我想要龙骨。” 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果然,从始至终,你都在欺骗我。”叶季白翻身,仰面躺在孟清和身侧,“你也是有所图的。” 仿佛释然,却又怅然。 身上蓦地一松,孟清和大喘几口气,将一句“彼此彼此”咽了回去。 “很多年前,星落峰长老孟侃丢失了一条龙骨链,那条龙骨链在你手中?” 叶季白手指握成拳,死死抵在心口处,他的脸色白得吓人,连唇瓣都没有一丝血色。 这一次,他没有骗孟清和,“不错,龙骨链确实在我手中。” 孟清和手心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汗,试探道:“你能……” “不能,我不能将龙骨链给你。” 孟清和撑起身子,转头看向叶季白,急道:“为什么?” 很快她就察觉到叶季白的异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心疼。” “呸,你少来……”孟清和突然打住,叶季白心脉受了那么重的伤,心不疼才怪,“你,你不是搽了药吗?安阳公主不是给你揉过了吗?” 叶季白咬牙白她一眼,“我明知她心思不纯,能让她占我便宜?” 呃? “那现在怎么办?” “我为你受的伤,你看着办。” 别说,叶季白这副捂心憔悴,却又倔强清冷的模样,还怪叫人心疼的。 不知是因龙骨终于有了下落,还是因安阳公主没有给叶季白搽药,孟清和心情不错,伸爪在叶季白脸上摸了一把,“不知叶公子可愿意让奴家占点便宜?” 叶季白嫌弃地别过脸:“不愿意。” “那我……走?” “药膏在你旁边的木屉里。” “你不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你想的还少了?” 孟清和挑眉,伸手去勾黑漆木屉上的铜环,“把衣裳解了。” “你要龙骨,是为了贺书凡?” 孟清和手指微顿,回身见叶季白并没有宽衣解带,她迎上叶季白的目光,回道:“是。” “我如果不给你龙骨,你是不是会继续跟着我,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孟清和认真道:“如果你的条件是要我对你言听计从,你现在将龙骨给我,我可以给你立血誓,但如果你要利用我干坏事,恕我没办法助纣为虐。” “贺书凡对你这么重要?” “他救过我的命。” “那我呢?”叶季白指着自己的心口,问她:“我这算不算救过你的命?” 第七十四章 公主落水了 小树林深处,安阳公主伏在一棵松树上哭泣。 护卫不敢近前,远远守着。 贺书凡大老远喊了一嗓子,“公主姐姐,你头顶上有蛇。” 安阳公主几乎是瞬间弹了出去,身子不稳,跌倒在地,蹭了一手泥灰。 她慌张抬头,稀疏枝叶外是湛蓝的天空,并没有蛇。 “你……”安阳公主吓白了一张脸,唯有眼眶是红的,瞪着悠哉走来的贺书凡。 “清和还担心你想不开寻死,看来是多虑了。” 安阳公主抱膝坐在草丛里,将脸埋在膝头,抽噎之声不止。 贺书凡懒懒靠在松树上,睨着安阳公主,“叶季白当真对你用强了?” 安阳公主再次抬头瞪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她自己作践自己,装出这副模样来诬陷叶季白?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相信叶季白会如此急不可耐,虽然我很讨厌他,但我还是觉得他那方面不行,而且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对伱……” 安阳公主抓起一把干泥朝贺书凡丢过去,“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贺书凡劲腰一扭,避开攻击,嘿笑道:“喏喏喏,这不就总结出教训了,所以说啊,有时候吃亏,未必是坏事。” “我都没脸见人了,还不是坏事?” “至少早早知道他非你良人,不必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安阳公主吸了吸鼻子,“我堂堂天安公主,哪里配不上他了?” “你要听实话?” 安阳公主又朝他丢了一捧泥土。 “实话就是……你还真配不上他。”贺书凡拔腿就跑。 安阳公主随手摸到一块石头,揪着衣襟满树林追着贺书凡,要与他决一死战。 贺书凡确实很讨厌叶季白,但又不得不佩服他搅乱风云之后,还能平息风波的本事。 这样的人物,岂是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小公主能配得上的? 贺书凡跑回溪边,安阳公主还没放弃,她今日受了太多委屈,非得在贺书凡身上找回面子。 护卫远远跟着,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 公主衣衫不整,他们谁也不敢近前。 至于这一对蹭车的姐弟,为了皇室名誉,他们将会消失在回帝都的途中。 安阳公主一手揪着衣襟,不时从地上捡石头砸向贺书凡。 溪边多碎石沙坑,安阳公主一个没注意,跌入了溪水之中。 原本她跌倒之处溪水并没有多深,但她受了惊吓,在水中胡乱扑腾,将自己扑到了深水区。 “公主落水了,快来人!” 贺书凡沿着溪岸边跑边喊,树林中的护卫应声而来。 坐在树荫下乘凉的太医急得直跺脚。 眼看安阳公主被溪流卷着往下游开阔处漂去,而护卫还在树林里乱窜,贺书凡一咬牙,跳进了溪水之中。 护卫故意拖着不来,不过是谁也不愿当第一個下水之人。 公主那副模样,谁给捞上来,别说讨不了好处,只怕当场就要自刎谢罪。 这批护卫是太后从内卫中亲自挑选来保护公主,准确地说是监视公主的。 如今任务达成,而云山派师尊又身负重伤,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谁也不愿把性命浪费在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身上。 孟清和听到贺书凡的声音,心中一惊,当即卷了条薄毯挂在手臂,从车窗翻了出来,往溪边奔去。 比起安阳公主,她更担心的是贺书凡。 叶季白撩起车帘一角,从车窗望出去,正看见孟清和毫不犹豫跳进溪流中,朝贺书凡游去。 “贺书凡,你他娘的沉到水下去。” “清和,救人。”贺书凡话音刚落,眼前一黑,一条带着淡淡熏香的薄毯兜头将他罩住。 孟清和亦钻到水下,如鱼一般快速朝安阳公主游去。 安阳公主的外衫早被溪流卷走,两条藕白的手臂早已乏力,呛了几口水之后正往水底沉去。 已经奔到岸边的护卫们有拿衣裳的,有拿树枝的,却没有下水的,就等着贺书凡和孟清和将人救上来。 虽隔得远,但溪水清澈,护卫们仍不敢朝安阳公主投去目光,见孟清和水性极好,慢慢都放下心来。 孟清和心里将贺书凡的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骂了一遍,她不敢动用魔息,只能硬拼体力。 在路过贺书凡的时候,一脚踹过去,可惜在水下,这一脚并无多大力道。 孟清和朝他比了个手势,贺书凡心领神会,拖着头顶的薄毯,往下游水草茂盛处游去。 孟清和这才稍稍放心,奋力游到安阳公主身边,拖着已然没有意识的安阳公主往岸边游去。 护卫齐齐转身,背对着溪流。 孟清和心里觉得好笑,今日若不是贺书凡多管闲事,不知这位公主是不是就要葬身于此? 既然皇室礼教森严,又为何要派金枝玉叶的公主出宫做诱饵,引高人去帝都除妖? 孟清和突然理解了安阳公主的难处,她不过是想找个靠山,又有什么错? 如果叶季白能请旨求娶安阳公主,她回帝都之后,或许保住这条性命。 否则,她即便今日得救,到了帝都之后,只怕也是性命难保。 在性命面前,名誉又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叶季白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叶季白今日断了安阳公主的念想…… 孟清和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说不定安阳公主方才并非失足落水,而是……求死! 傻姑娘。 孟清和接过护卫丢过来的衣裳,将安阳公主裹了,抱着她上岸朝马车走去。 太医早已等在车旁。 叶季白不知何时下了马车,他看了一眼孟清和,朝溪边走去。 孟清和赶紧将安阳公主放进车厢,示意太医诊治,立刻便去追叶季白。 溪边的护卫久不见贺书凡出水,也并不着急,对于一个早晚要死的人,他们更巴望着贺书凡溺死在这片溪流之中。 叶季白顺着溪岸朝下游走去。 孟清和紧几步追上,“你怎么下来了,快回去躺着。” 叶季白回头看着浑身湿透的孟清和,蹙眉道:“怎么不去换衣裳?” “我还要去找贺书凡。”眼看就要走到贺书凡藏身处,孟清和急了,“太医说你需要静养……” 叶季白不屑,“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需要区区一个太医来指手画脚。” 孟清和拽住叶季白,冷声问:“你要去哪?” “自然是去救你的好弟弟贺书凡。” “他没事,不过是贪玩戏水去了。” 叶季白看着孟清和渐渐攒起怒意的脸,挑眉笑道:“听说山里溪涧中多精怪,方才大老远的,我好似看见这水底有一抹赤红闪过,贺公子独自戏水,可得当心被那精怪捉了去。” 叶季白今日话特别多,孟清和闻言变了脸色。 叶季白甩开孟清和的手,大步走到水边,背朝溪水张开双臂。 “你说,如果云山派师尊在此落水,那些护卫会不会下水营救?若是所有人一拥而下,能不能捉住那水里的精怪?” 孟清和眼中起了杀意:“叶季白,你究竟想怎样?” 第七十五章 我就说你不行 溪岸上的护卫目光全聚集在叶季白身上,见他这副举动,已有三两护卫往这边走来。 叶季白若是落水,他们是一定要救的。 领头的护卫喊:“请叶公子回马车上,即刻便要出发了。” 贺书凡还没上岸,这些人便要出发了。 呵! 孟清和心中冷笑,看向叶季白的眼中杀气更盛。 叶季白眸中风云涌动,最后却是勾唇冷笑,“没有我帮忙,贺书凡今日绝无可能上岸。” “你们先走,我们自会追上……”孟清和话至此处,突然顿住。 这片水域中真有精怪! 而且…… 孟清和微微眯起眼睛,悄然探出魔息感应。 藏迹在水中的东西少说也有千年的道行。 贺书凡虽说命不久矣,但对付这么个玩意本是不难的,只不过他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而孟清和要动手除妖,势必也会暴露身份。 除非将这岸上所有人都灭口。 当真需要大开杀戒吗? 还是…… 孟清和敛去杀意,拱手抱拳,“请师尊伏妖。” 叶季白却端起来了,“凭什么?” 我凭什么帮你? “师尊德高望重,济世救民……” 孟清和违心的恭维话还没说完,被叶季白识破,“别给我来这套。” “弟子给师尊磕头,求师尊伏妖,救这十几个凡人性命。” 孟清和拍了拍湿哒哒的裙子就要下跪,她真不想杀人啊! 叶季白沉声道:“过来。” 孟清和刚屈下膝盖,立时又挺直了。 求人办事,孟清和最会做小伏低,小跑两步便到了叶季白身前。 叶季白伸手揽过她的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回星落峰后,多的是你罚跪的日子,此地山清水秀,师尊给你吹支曲子听听。” 这叶季白不知是什么怪癖,说话总喜欢贴着人耳朵,孟清和大度地敞开怀抱,抱了抱叶季白,拍了拍他的后背,垫脚将脑袋搁在他肩上,也去咬他耳朵,“那便多谢师尊了。” 对于孟清和的表现,叶季白显然很满意,他揉了揉孟清和还在滴水的湿发,“躲在我身后。” “弟子遵命。” 从腰间抽出短萧,叶季白抬眸扫了眼溪岸上的护卫。 这群护卫原本是要过来请叶季白上车的,但见他在这撩妹,也没好意思过来打扰,一个两個在半道上徘徊。 谁不佩服叶季白的手段? 才扒了一位公主的衣裳,这会又有姑娘投怀送抱。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叶季白对眸光复杂的护卫们道:“这水里有妖。” 他对旁人,实在是不愿多说废话,但只这几个字,便让护卫们变了脸色。 护卫们纷纷拔剑,盯着清澈的溪水做出防御姿势。 孟清和从叶季白身后探头,“你们回樟树底下去,仔细我师兄除妖的时候误伤了你们。” 护卫们虽没见识过叶季白的本事,但此行的目的却是都清楚的,能让宫里如此重视的人,自然不会是简单人物。 何况云山派师尊在江湖上的名声响亮,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听孟清和如此说,也都不再犹豫,很快退回到老樟树下。 孟清和松了口气,把他们支走了,才能方便贺书凡出水。 叶季白骨节分明的指尖转动短萧,在孟清和歪着脑袋期盼的目光中,他偏头瞧来,“确定洗干净了?” 孟清和一个白眼翻上去,“我亲眼……亲手搓洗的,可干净了。” 叶季白将短萧递给孟清和,“伱先吹一个试试。” 孟清和后退一步,推却道:“您赶紧的吧,再拖下去贺书凡就要被那精怪抢走了。” 什么时候了还玩? 妖气早已往水草深处涌去,可见那妖物的目标正是贺书凡。 好在叶季白没有继续捉弄孟清和。 箫声幽呜,如泣如诉,若虚若幻,在溪涧间缓缓荡开。 孟清和早知这支短萧是叶季白降魔伏妖的武器,这箫声中暗藏的符咒,她有印象。 一年前在清河镇,叶季白抚琴时,便混入了这道符咒,用以缠住魅妖真身。 箫声空灵悠远,似在深山,又入幽谷。 忽而山风大作,墨云翻卷,沙石草叶腾空乱舞,在溪岸之上竖起一道屏障,挡住老樟树下护卫们的视线。 孟清和看得仔细,不远处的水草中妖气大盛,一团白光剧烈拍打水面,白光之下压着一抹赤红若隐若现,看上去十分憋屈。 孟清和朝水里喊:“贺书凡,出来吧。” 听到孟清和的声音,那抹赤红蓦地冲破白光,眼看就要跃出水面。 女子尖厉刺耳的惊叫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闭上眼睛。”孟清和这话是对叶季白说的。 但叶季白显然误会她的意思了,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对他藏着掖着? 叶季白非但没有闭眼,反而放下短萧,专心朝水草之中看去。 急得孟清和跳起来一巴掌薅在叶季白脑门上,“水里那妖物没穿衣服,你很喜欢看是不是?” “……”叶季白冤死得了。 他刚用符咒缠住那妖物真身,只想着瞧一瞧那是个什么玩意,哪里会知道这山里的妖物寒碜到连件衣裳都没得穿。 叶季白赶忙闭眼,甚至还抬袖挡了挡,但他很快问道:“男的女的?” “自然是女的,男的我喊你闭眼作甚?” 男的当然是喊你一起看啦。 孟清和拉着叶季白的手,往水草边靠近,“是条蛇妖,已经变回原形了,你可以看了。” 临岸的水草中,贺书凡惨白着一张脸,喊道:“别看,别看,不许看!” 叶季白挑眉,睁开了眼睛。 水草中盘卧着一条碗口粗的大蛇,浑身赤红,有趣的是,这蛇却顶着贺书凡的脑袋。 “他本是烛龙谷里的烛龙,没受伤之前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不在话下,如今只能……你也看到了,连真身都只能控制在这么点大。” 孟清和同情地看了眼贺书凡。 她也不想让叶季白知道贺书凡的身份,谁让贺书凡要下水呢? 叶季白既已心生怀疑,再瞒着他,更别想从他手里得到龙骨链了。 说不定卖惨倒还能换来叶季白微末良心。 叶季白对贺书凡这副模样十分感兴趣,他抬脚踢了踢贺书凡的蛇尾巴,意味深长道:“我就说你不行。” “……”贺书凡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张嘴就要去咬叶季白。 孟清和将贺书凡往一旁踹了踹,两根手指头捏起贺书凡身下一条小白蛇。 这条小白蛇就是被叶季白用符咒缠住真身的蛇妖。 蛇妖能这么快现出原形,少不了贺书凡一份功劳。 毕竟在老祖宗面前,这小蛇精只有挨打的份。 第七十六章 老子也得伺候他? “方才在水底,你瞧见这条蛇幻出的人形了?” 贺书凡委屈,“瞧见了,这不要脸的女人抱着我不放,你再慢半刻喊我出水,我可就要被她吃干抹净了。” “平时倒是不见你这么听话。”孟清和眼珠子一转,确认道:“她抱你了?” “抱了。” “你看到她的……身子了?” “看到了。” 孟清和将手里半死不活的白蛇丢到贺书凡脸盘子上,“喏,以后这就是你媳妇。” 贺书凡急了,挪了挪身子,想要靠近孟清和,“清和别闹,快帮我变回人样。” 孟清和捏着贺书凡光滑的后脖颈,递到叶季白眼前,“师尊您瞧,这世上就只剩这么一条可怜龙了,您忍心看他伤重不治,凄惨死去吗?” 叶季白可太忍心了,“他什么时候会死?” “……”孟清和瞧了瞧贺书凡,“只怕撑不到秋天。” “那还早。” 叶季白这话听着怎么似乎有点失望。 贺书凡在孟清和手底下扭来扭去,“清和伱别求他,他巴不得我现在就死呢。” “你闭嘴。”孟清和将贺书凡丢回水草中,正好压住小白蛇,贺书凡往旁边挪了挪,耷着脑袋不说话。 孟清和看着他这副模样,莫名烦躁起来,将小脾气对准叶季白:“叶季白,你直接说吧,你要怎样才能将龙骨链给我?” 叶季白没与她计较,他难得心情不错,“龙骨链于我来说很重要,我需要时间考虑。” “那你需要考虑多久?” 叶季白扫了一眼油绿水草中刺眼的红蛇,又看回焦头焦脑的孟清和,将短萧收回腰间,转身往老樟树走去,他笑道:“那得看你们的表现了。” 什么意思? 贺书凡不解,问孟清和:“他的意思是……老子也得伺候他?” “他可能想收个坐骑。” “清和,求你让我死得痛快些。” “我尽力。” 孟清和紧几步追上叶季白,伸手就要去扒他的衣裳,“借件衣裳用用。” 叶季白双手微微打开,任由她放肆,“贺书凡明明是烛龙,为何泡了水会现出原形?” 孟清和埋头解叶季白的腰带,随口答道:“大抵是体质问题吧,他从小便这样,不过以前他能变幻自如,如今……” 孟清和抬头瞥了叶季白一眼,“如今需要我帮他擦干了水才能变回人样。” 叶季白按住孟清和搭在他腰间的手指,眸光幽深,“我帮他擦。” 等等! 孟清和怔愣的功夫,叶季白已经转身自解了腰带,脱下外衫朝贺书凡大步走去。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孟清和一时想不出来。 贺书凡看着只着里衣的叶季白,如临大敌,转头就要往水里钻,被叶季白弯腰捏住了尾巴。 叶季白直接用外衫罩住贺书凡,将他卷成一团,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贺书凡咬牙切齿:“叶季白,你放开我!” “不喜欢这样?” 叶季白还真就将外衫打开了,他倒提着贺书凡,长衫绕着蛇身围裹,从方才的一团变成一根长棍子状。 叶季白一边往回走,一边甩着蛇尾巴,恨不得哼起小曲来。 “叶季白,我真的会杀了你!” “清和,救我!” “晕,头晕……” 孟清和闲着也是闲着,便将水草中的小白蛇给捞了上来。 这小白蛇滑不溜丢的,孟清和想打个结都打不起来,索性就将它搭在肩上,跟上叶季白的脚步。 被风沙堆卷的屏障还在,那头还在飞沙走石,隐约能看到有护卫朝这边过来。 大抵是箫声停下后,护卫们怕叶季白跑路了。 这皇家的饭碗,也不好端啊。 这一趟差事若是出了差错,回去多半是要掉脑袋的。 别说,叶季白这個办法还挺好使,贺书凡很快就脱了水。 叶季白的外衫若隐若现罩着贺书凡赤条条的身子,贺书凡自己的衣裳早在水下变身时便被溪流卷走了。 贺书凡两手撑地,一脚凌空,一脚被抓在叶季白手中。 叶季白嫌弃地甩开贺书凡的脚,拽过来正打算上前问候的孟清和,将她的脑袋扣在自己心口,颇为霸道,“不许看。” 隔着单薄的里衣,孟清和能感觉到叶季白的心跳很快,她一时忘了躺在地上的贺书凡,关切问道:“你的伤……” “疼。”叶季白一点不逞强,甚至有点故意的样子,整个人耷拉下来,下巴抵着孟清和的肩膀。 孟清和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贺书凡算是看明白了,他就算在地上躺到石化,也不会有人来关心一下他。 “清和,有没有腰带帮我拿一条?”贺书凡自个爬起来,拢了拢衣衫,四处瞟了一眼,叶季白的腰带早在他脱衣裳的时候,就被他丢进了溪水之中。 孟清和想也没想,捏着肩膀上的小白蛇朝贺书凡丢过去,“你先用这个。” “啊这……好用吗?”贺书凡双手捧着被折腾得晕厥过去的小白蛇,想了想,绕在腰上试了试…… 这小白蛇又细又长,在贺书凡腰间绕上两圈,还能将蛇头和蛇尾穿进蛇身勒紧。 贺书凡满意笑道:“别说,还挺合适。” 风沙屏障蓦地坍塌,云破日出,风息了。 原本清澈的溪水中满是折断的树枝和散落的树叶,混着泥沙,慢慢往下游漂去。 护卫们看到叶季白,皆松了一口气。 孟清和扶着叶季白往马车走去,顺便对护卫解释两句:“一条蛇妖,已经被我师兄降伏了。” 护卫由衷赞叹:“叶公子神武非凡。” 虽然贺书凡腰间的小白蛇看上去丝毫没有攻击力,并不像修炼成妖的样子,但方才那一番大动静,谁也不敢怀疑叶季白的实力。 他现在就算是指着地上一条蚯蚓,说那是妖,护卫们也没有不信的。 “公主如何了?” “公主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换了衣裳已经歇下了。” 孟清和点头。 行至公主车驾旁,叶季白却拽住了她的手。 孟清和摇头道:“这公主的车驾,我上去不合适。” “我记得早上从千泽城出发的时候,你说过你们的马车睡三个人都够地儿。” 孟清和瞪大眼睛看向叶季白,“你想干嘛?” 第七十七章 如今后悔,已是晚了 山道难行,马车颠簸。 日光穿过枝叶稀稀落落洒在马车上,车帘被卷起,只余一层薄薄挡蚊虫的绢纱。 孟清和昏昏欲睡,却又绷着不敢睡。 三个人的车厢,多少有些拥挤了。 孟清和甚至怀疑,叶季白羞辱安阳公主那一下,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找个理由蹿到她车上来? 这辆马车原本是用来堆放衣裳首饰的,里面的坐席都被撤了去,后来安排给孟清和使用,因考虑到要在车上过夜,便在空荡的车厢铺了木板,改成了矮榻。 榻上铺着软垫竹席,孟清和与贺书凡一人靠着一边车壁,中间放点包袱软枕什么的,躺着并不拥挤。 但是此刻软枕变成了叶季白。 三个人并排靠坐着,画面清奇,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好在三個都不是脸皮薄的人,除了马车颠簸时的肢体接触让人感到颇为不适,暂时还没什么让人不能接受的地方。 叶季白双手环胸,阖眼养神。 贺书凡索性背对着叶季白蒙头大睡。 小白蛇被挂在窗绳上,几度醒转,张嘴要去咬贺书凡,贺书凡每每察觉,便掀了薄毯将小白蛇一巴掌拍晕过去。 孟清和骂他:“你看也看了,抱也抱了,你不说负责任,你还打它,你算什么男人?” 贺书凡哼哼:“我晚点还要拿它炖汤喝了滋补身子呢。” “毒不死你。” “笑话,区区一条蛇能毒死我?” 孟清和用胳膊捅了捅叶季白,“你知道他的小名叫什么吗?” “不许告诉他!”贺书凡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捂孟清和的嘴。 动作太大,直接趴在叶季白身上。 孟清和抬脚去踹贺书凡:“起开,他心脏不好。” 孟清和越是这般紧张叶季白,贺书凡越是反骨丛生,一身的反骨在叶季白身上扑腾,抽风一般。 可把孟清和心疼坏了,当即摘下窗绳上的小白蛇,对着贺书凡的屁股一顿狂抽。 贺书凡捂着屁股翻滚到车壁旁,疼得龇牙咧嘴,“清和,伱好狠的心,咱们那么多年的交情,竟抵不过叶季白这个小白脸?” 孟清和额角突突直跳,她就知道三个人挤在一个车厢里会出事。 叶季白缓缓睁开眼睛,懒懒睨了贺书凡一眼,“你拿什么跟我比?” “你一个连雷劫都渡不过的小趴菜有什么资格跟老子比?” “你活不过这个秋天。” 贺书凡气得发狂,说出来的话也不经脑子:“我和清和从小相识,感情深厚,她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包括接近你。” 孟清和心底一惊,不敢去看叶季白,心里将贺书凡骂了个狗血淋头。 叶季白眸光微黯,淡淡扫了一眼孟清和,又转而看向贺书凡,冷漠道:“你活不过这个秋天。” “你……” 孟清和就差将贺书凡踹下马车了,“你快闭嘴吧,不然你可能真的活不过这个秋天了。” 她也懒得劝架,将小白蛇丢给贺书凡,脸朝着车壁躺下,闭上眼睛。 贺书凡瞪了叶季白一眼,将小白蛇挂回窗绳,也转身朝着另一边车壁躺下。 叶季白偏头看着窗外斑驳的日影,微微蹙起了眉头。 孟清和接近他,是为了替贺书凡找龙骨救命。 得到龙骨之后呢? 叶季白手指不自觉收紧,他的目光落在孟清和单薄的侧身,渐渐西斜的日光在她衣衫上留下温暖的光斑。 那光随着树影摇曳、随着马车晃动,徘徊不定,看似一直在她身上,却总也捉不到。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叶季白的目光忽而变得冷厉,一如在遇到孟清和之前那无数个日夜。 孟清和困意来袭,朦胧间感觉被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一条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又一条手臂搭在她腰间。 似乎觉得不满意,搭在腰间的手上移,绕到她胸前,捉住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叶季白将脸埋在孟清和颈间,低喃道:“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要跟来……” 孟清和迷迷糊糊间往后蹭了蹭,“嗯?” 叶季白却是不愿再说了,轻声道:“睡吧。” …… 从千泽城去帝都,紧赶慢赶,也须得半个多月的路程。 安阳公主自那日落水之后,变得安静了许多。 孟清和找她聊过,她只管和从前一样,莫要去招惹叶季白,便会万事无忧。 哪怕是到了帝都,孟清和也有办法让她活下去。 若是她不想再待在皇宫那个囚笼里,孟清和可以带她出宫,不管她想去什么地方,往后余生,不敢说舒坦喜乐,至少这条性命可以保住。 安阳公主给孟清和磕了头,之后整日闷在车驾中,即便是半道休息,她也极少出来活动。 贺书凡最近盘蛇盘得很是上头,偶尔与叶季白斗嘴,并不觉路途遥远枯燥。 倒是孟清和,时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几次发呆的时候,不是烤焦了鱼,就是打翻了瓦罐。 贺书凡吹着她被烫起水泡的手指,心疼极了。 “清和,咱们走吧,别去帝都了。” 孟清和摇头,“我必须去,现在已经不只是龙骨的事了。” 她必须想办法阻止叶季白铸成大错。 可她实在想不好要如何做,叶季白这人认定的事,岂是那般容易改变的? “你觉得叶季白会听你的话?” 孟清和再次摇头,“真到万不得已,刀剑相向也不是没有可能。” 贺书凡不再劝了,他知道孟清和愁的正是这个。 她不想与叶季白为敌。 缠在贺书凡腰间的小白蛇吐着蛇信子,瞅准时机朝孟清和的手指扑咬过来。 从车窗疾射出一片树叶,打在小白蛇的脑门上。 小白蛇当即晕了过去。 贺书凡与孟清和同时朝车窗看去,风吹帘动,不见人影。 “他对你……”贺书凡叹,“清和你该早做决断,叶季白的性子,若是认定一个人,只怕容易走入极端。” 孟清和何尝不知道,以叶季白的性子,原是很难陷进一段感情、喜欢上一位姑娘。 若不是她…… 她也没想到自己招惹的是这么一个煞星,如今后悔,已是晚了。 …… 第七十八章 那就一辈子 春霖城是从千泽城去帝都的必经之地,莽莽青山间,一条清水河蜿蜒绕城而过。 傍晚时,天上乌云密布,一副将雨的模样。 山峦似擎天巨兽,吞没城中点点灯火。 简单用过晚饭后,叶季白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出了门。 不知是哪里抽了风,他竟说要去买酒,并且拒绝了孟清和的陪同。 客栈的老掌柜说,春霖城最好的酒在城西君莫忘酒馆。 从此处过去,经洗马街,过风雨桥,转进打狗儿巷,再顺着留香街走到街尾,便到了。 刚过风雨桥,夜雨潇潇而下。 廊道檐下一只竹篾白绢灯笼在风雨之中打着卷儿,火光恻恻,桥下黑水沉沉,急浪拍打桥桩,顿生海中孤舟之感。 叶季白出门急,没有带伞。 他好似也并不在乎风雨加身。 苦了两名护卫,既要护着手里的灯笼,又要盯牢了叶季白。 除了这三人,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更别提卖伞的铺子了。 叶季白步伐沉稳,在雨中闲庭信步,踱进了打狗儿巷。 穿堂风刮过,护卫手中的灯笼熄灭,除了巷口微弱的光亮,小巷中漆黑一片。 习武之人警觉心的驱使下,两名护卫已拔刀戒备。 一道惨白的闪电狰狞爬过窄巷上空,在这瞬间的光亮中,护卫蓦地瞪大眼眸。 随着电光隐没,护卫消失在黑暗之中,金属落地之声后,再无其他声息。 轰隆雷声闷滚而至。 叶季白站在风雨之中,凛神盯着漆黑天穹。 “寂柏仙君,别来无恙。”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黑暗中亮起一团金光,光晕渐大,转瞬便至小巷之中,从金光中走出一位紫衫仙君。 “琉懿仙君。” 琉懿仙君睨着叶季白,“这堕仙就是好啊,还能保留着在仙界的记忆。” 叶季白冷淡道:“天帝仁慈。” 琉懿仙君哼道:“天帝仁慈,可你却不思悔过。” “敢问琉懿仙君,我何过之有?” “天帝当初就该碎你仙元,让你魂飞魄散。” “琉懿仙君什么时候能做天帝的主了?” 琉懿仙君闪身而至,伸手掐住叶季白的脖颈,冷笑道:“区区堕仙,倒是比在仙界时伶牙俐齿多了,看来还是这浊世比较适合你。” “琉懿仙君身在净土,却心如蛇蝎……”叶季白喉咙一紧,脸色蓦地惨白,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如今只是一副凡人之躯,岂是仙家的对手? “你倒是一副好心肠,接连将下凡历劫的青玉、棠芸和仓平钉死在轮回道,回不得仙界。”琉懿仙君仙袍流彩,身后一圈金光刺眼,可他原本英俊的面容却因愤怒而扭曲,活像地狱的厉鬼。 关于仙家历劫失踪之事,以往也曾出现过,有些仙家在凡间执念过深,历劫结束后不愿回归仙界,甘心在轮回中受苦。 对于这种意志消沉的仙家,即便回了仙界,那也是整日里思凡,平白扰乱仙界风气。 但是这三位仙家的失踪,琉懿仙君却是上了心的。 这三位仙家与他交好,在仙界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是什么性子,旁人不知,琉懿仙君岂能不知? 他们绝不是贪恋凡尘的仙。 他们入轮回道,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遭人陷害。 琉懿仙君多番追查,最终锁定叶季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性子孤僻的小仙君,竟有如此能耐。 叶季白身为堕仙,在人间兢兢业业修仙问道、降妖除魔,一副诚心思过的模样。 照他这個奔头,理应很快就能回归仙班,可雷劫紧要关头,他却放弃了。 琉懿仙君这才猛然想起,这云山派的师尊,不正是当年在仙界时,被他们欺负的陌鸢山寂柏仙君吗? 再一查,好家伙,他那下凡历劫的三位小伙伴,竟先后拜这堕仙为师,最后遭其毒害。 这不是报复是什么? 只是琉懿仙君想不明白,叶季白是从何得知这三位仙家下凡历劫之事,然后将他们逮回去折磨的? 琉懿仙君微微松了力道,叶季白得一丝喘息。 “我来凡间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叶季白声冷如冰,虽受制于人,却无半点畏惧之意,“天不报,我来报。” “不自量力。” “三位仙家于凡间失踪,为何琉懿仙君不上禀天帝,却私自下凡来质问于我?” 琉懿仙君怒意更甚:“本仙做事,需要你来置喙?” 叶季白笑,“因为伱不敢,你害怕天帝彻查当年之事。” “你说,凡间死一个堕仙,可会有人在意?” “琉懿仙君莫不是也到了劫期,想在入凡之前杀我灭口?” “你以为本仙怕你?” “琉懿仙君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我一个堕仙呢?” 叶季白这话说得讽刺,他若真不怕,又怎会私自下凡来? “本仙来此,是要感谢寂柏仙君……”琉懿仙君手上重又用力,面目愈发狰狞可怖,“顺便,送你一程。” 感谢叶季白让三位仙家执于轮回,眼下只要杀了叶季白,当年那件事便再无人知晓。 虽说只要仙元不毁,叶季白即便肉身归于尘土,魂魄依旧是不灭的,但他再想飞升,已是数十载以后的事了。 在琉懿仙君眼中,叶季白与蝼蚁无异,只要他敢冒头,琉懿仙君便捏死他,与以往在仙界之时一般。 叶季白再说不出半个字,潇潇风雨中,他面色青白如同死人。 凡尘数十载,于仙魔来说不过须臾,叶季白大可不必在此刻亮出杀招。 濒死之际,叶季白脑中突然闪过去年在清河镇的时光。 孟清和说:只要钱到位,别说十年,让我给您做一辈子饭都没问题。 ——那就一辈子。 那段短暂却难得安宁的时光,后来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这一辈子还那么长,他怎么可以丢下那个丫头? 复仇可以延后,但那个人……他不想放手。 第一次,叶季白动了在凡间弑仙的念头。 八荒神鬼入阵,四海凶兽血祭,傀儡降世,以我为尊,九幽怨灵,为我所用…… 第七十九章 我不许你死 风雨中,叶季白蓦地睁开眼睛,被雨水冲刷的睫毛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比他身后的夜色还要黑沉。 本以为叶季白已经断气的琉懿仙君心头一凛,正要再施力扭断他的脖子,突然一道白光从暗处疾冲而来。 琉懿仙君注意力都在叶季白身上,加之那道白光速度实在太快,不输闪电,他躲避不及,手背吃痛,心惊之际,飞速后撤。 待他站定,祭出灵火去探,黑暗之中一条细长的白蛇扭进了小巷高墙斑驳砖石之中。 手背疼痛加剧,琉懿仙君垂眸一瞅,却见他的整个手背已是乌黑一片,仿佛中了剧毒一般。 “魔息?”琉懿仙君震惊地朝扶墙而立的叶季白看去,“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与魔狼狈为奸!” 这条白蛇不是叶季白的手笔,自从知道这蛇妖是女的,叶季白连碰都没碰过它一下。 面对琉懿仙君的喝斥,叶季白并不反驳。 死里逃生,他的心情不错,尤其是在白蛇身上探查到熟悉的气息时,叶季白突然就觉得这个人间,原来并没有那么糟糕。 所以他方才不惜召唤出春霖城中暗藏的傀儡,只为护住着一副躯壳,是对的。 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刚刚被唤醒的傀儡悄然退回了春霖城泼墨般的夜色里。 叶季白喉咙阵阵余痛不消,声音喑哑,“琉懿仙君大可上奏天帝。” 琉懿仙君没心思理会叶季白的挑衅,手背上的痛意已经开始往心口蔓延。 若只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倒也罢了,但覆在蛇牙上的魔息,绝非一般的魔所有,这附近定然藏着一位了不得的魔界高手。 真要动起手来,他私下凡尘的事必是瞒不住的。 琉懿仙君权衡之下,狠狠剜了叶季白一眼,“寂柏仙君与魔为伍,且好自为之。” 叶季白冷笑,“我与仙为伍的时候,又得到了什么好下场?” “无可救药。”琉懿仙君摔袖腾云,消失在漆黑的天穹。 风雨不歇,叶季白脱力靠在墙上,顺着又湿又冷的墙壁缓缓下滑,最后长腿一伸,坐在长满青苔的墙角。 小巷深处亮起一点昏黄火光,疾风劲雨之中,火光颤抖不止,仿佛那黑暗都活泼了起来。 火光之后是一抹红衣,棕色油布伞前倾,挡住伞下人的脸。 一条白蛇盘在伞柄上,在火光中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脚步声淹没在风雨中,直到那火光近了,叶季白才抬眸看过来。 几缕湿发搭在眼前,雨水疾冲而下,迫得他不得不微眯起狭长眼眸。 “那君莫忘酒馆真是有意思,你猜这坛酒叫什么名字?” 孟清和蹲下身,灯笼放在一旁地上,将雨伞往叶季白头顶送了送,提着酒坛在他眼前晃了晃。 叶季白定定看着孟清和,并没有分一丝视线在酒坛上。 竹篾灯笼很快被雨水打湿,火光颤抖得愈发猛烈。 孟清和歪着脑袋,挑眉道:“万古愁,这酒名叫万古愁,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身红衣……还不错。” 孟清和笑:“师尊眼光好。” 这身衣裳是在千泽城时,叶季白买给她的。 她穿着,确实好看。 叶季白终于瞥了一眼孟清和手中的酒坛,“这酒味道如何?” “我还没尝,但听这名字,应是烈酒,师尊可要一起品鉴?” “你不怕我喝醉了耍酒疯?” “今晚,我可以陪你一起疯。”孟清和将油布伞塞进叶季白手中,空出手来去扶他的胳膊,“下雨天不知道往家跑的是傻子,下雨天坐在这里淋雨的,多半是个大傻子。” 叶季白坐着没动,反手捉住孟清和的手腕,将她拽进怀里。 孟清和一屁股坐在叶季白腿上,沾了一身雨水。 “现在有两個大傻子了。” 孟清和着恼,“我好心来接你,你却戏弄我,太没良心。” 叶季白眉心抵着孟清和的额角,轻叹:“伱不该来的。” 孟清和也叹:“我不来你就死了。” “我死了岂不是更好?” 孟清和突然霸道:“我不许你死。” 叶季白松开孟清和的手腕,身子重又靠回墙上,眸光忽而冷沉,不见方才的柔情,“我都忘了,你还没拿到龙骨。” “对。”孟清和顺着他的话气他,“所以你还不能死。” 叶季白自是气得心口发麻,将油布伞狠狠丢出去,伸手又要去推孟清和。 小白蛇察觉出危险,早已蹿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孟清和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将手中酒坛猛地朝墙上砸去,怒道:“去他娘的万古愁,叶季白你别不识好歹。” 被浇了个透的竹篾灯笼里,烛光扑闪几下,很快便熄灭了。 小巷陷入黑暗。 唯余风雨之声。 孟清和固执地坐在叶季白腿上,叶季白推了几下,也不再动作。 魔在黑暗中视物并无阻碍,而有了黑暗遮掩,孟清和胆子更大,她肆无忌惮地看着叶季白苍白的脸。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老娘一巴掌就薅上去了。 孟清和咽了咽口水,伸手摸上叶季白冰冷的脸颊,开口问道:“叶季白,你怕黑吗?” 叶季白身子微僵,却是抿唇不语,但也没有避开孟清和的手。 “我小时候,第一次被我爹丢进窈梦海里时,黑暗裹着我一直下沉,一直沉到再看不见海面的窈梦花。” 孟清和的指尖划过叶季白的脖颈,一丝滚烫的魔息萦绕在瘀痕上。 叶季白没有推却,这几日孟清和给他上药时,便似有若无地用魔息化解他心口的淤滞。 孟清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叶季白怎会不知? “那片海实在太黑了,我害怕得紧,只能奋力往海面游去,可海里的魔兽咬着我的腿,我被拖到更深的海域……” 孟清和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噩梦里,她将额头抵在叶季白的心口,似乎想要寻找一丝慰藉。 “我在窈梦海底熬了一个月,我爹才将我捞上去,从那之后,我便不再怕黑了。” 孟清和顿了顿,继续道:“我爹说,只有直面心魔,才能打败它。” “心魔?” “你也有心魔,心魔因执念而生,叶季白,我不想看你毁在自己的执念上。” 孟清和手指绕到叶季白的后颈,抬头之际,手上用力,叶季白微微低头,鬓边湿发贴在孟清和脸颊。 孟清和凑上来,吻住他冰凉的唇。 “不管是因为龙骨,还是其他什么,我只希望你活着,希望你好好活着……” 以前孟清和担心天下生灵安危,如今,她的忧虑中,多了个叶季白。 她不知道当哪天与叶季白兵戈相向时,她手里的繁霜剑,是否能果断决绝地送进叶季白的心脏。 但在此之前,她不想逃避自己的感情,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第八十章 好姐姐,我想听! 雨下了三天才歇,春霖城外的山体滑坡,淤泥石块堵了山道。 那晚随叶季白出去买酒的两名护卫死在打狗儿巷中,这让平静安宁的春霖城蒙上一层灰暗的影。 一时人心惶惶,百姓们对住在客栈中的外乡人多了些许敌意。 左右连日下雨,孟清和一行也懒得出门。 老掌柜趁火打劫,将房钱翻了几倍,奸商嘴脸暴露无遗。 虽说是公主的车驾出行,但这山城偏僻之地,谁又管你是什么身份。 对于那两名护卫的死因,叶季白供认不讳。 没错,就是他杀了那两名护卫,理由是他不喜欢被人监视。 简直狂到没边,但又让人无可奈何。 甚至此事之后,剩下那些护卫都不敢靠叶季白太近。 惟恐碍了他的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孟清和实在佩服叶季白,先是摆脱了安阳公主,后又让这些原本该盯牢他的护卫对他避而远之。 虽然他的手段很招人恨,但不得不说十分实用。 贺书凡这两日生孟清和的气,整日除了盘蛇,便是坐在大堂靠窗的桌边喝酒听雨。 孟清和从黑漆柜台的碟子里抓了一把瓜子,慢慢踱到贺书凡对面坐下。 雨已经停了,青瓦上仍有断断续续的水珠滴落,窗外的桂树叶片油绿,不染尘埃。 孟清和将瓜子皮丢在桌上,睨了贺书凡一眼,“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脸啊。” 贺书凡低头看着杯中清亮酒水,闷声道:“你平日哄叶季白也是这种态度?” 孟清和嗤笑:“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哄你?” “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这样,在叶季白面前你怂得跟孙子一样。”贺书凡饮尽杯中酒,仍是想不明白孟清和为何不杀了琉懿狗仙。 “他都送上门来了,伱还放他走?” 孟清和丢出一粒瓜子,去打盘在桌上睡觉的白蛇,“我若是将他杀了,岂不是如了叶季白的意?” 白蛇扭了扭身子,朝孟清和吐了吐蛇信子。 贺书凡瞪了孟清和一眼,摸了摸白蛇的小脑袋。 “当年若不是那群狗仙,咱们现在用得着这般低声下气地讨好叶季白?” “打住,你哪里讨好叶季白了?受苦受累的事都是我在干,你天天拿鼻孔瞅他,你还委屈了?” 贺书凡相当委屈,“我昨晚做梦,还梦到叶季白骑在我脖子上。” 不等孟清和说话,贺书凡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又道:“你说你堂堂魔界至尊,每天卑躬屈膝地伺候一个小小的堕仙,你难道不觉得憋屈?” 憋屈吗? 孟清和现在每天的乐趣就是给叶季白上药,一日三次,使劲揉搓,时常不小心碰到……咳! 孟清和“噗嗤”笑出声来。 贺书凡送了她一个大白眼。 “哎呀……”孟清和笑得扭扭捏捏,“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一阵潮湿的风穿窗而入,孟清和凑上去解了解脸上的燥热,“我这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贺书凡哼:“爱说不说。” “那我便不说了。”孟清和起身,伸手在小白蛇滑溜的蛇身上撸了一把,转身便要走。 “好姐姐,我想听!”贺书凡急急拉住孟清和的衣袖,一脸谄媚。 孟清和挑眉,重新坐下。 “当年在幽寒涧欺负咱们的那四個狗仙,被叶季白杀了三个。”孟清和伸出三个手指头,在贺书凡眼前摇了摇。 贺书凡激动得抓住孟清和的手指头,似乎想大笑,但笑得又有点像哭,“不是……叶季……我白哥这么牛逼的吗?” 孟清和将方才那个白眼还给贺书凡,“虽说那三个狗仙的仙元还在,但被叶季白不知用什么法子骗得入了轮回道,死活不愿归位。” “这不比捏爆他们的仙元解气多了,要说这玩阴的,还得是我白哥,不过,咱白哥怎也跟他们有仇?” “这么跟你说吧,你白哥以前在仙界的时候,是个纯良无害的小仙君,被那帮狗仙欺负得嗷嗷叫,而他被堕下凡尘,亦与他们有关,应该说是与幽寒涧之事有关。” 说到幽寒涧,孟清和的眸光沉了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到了凡间的小仙君带着仙界记忆黑化,在那些狗仙下凡历劫的时候,一个个提回星落峰往死里折磨,对外则说是徒弟以下犯上,欺师灭祖,最后他替天行道,宰了那三个徒弟。” 贺书凡若有所思地点头:“敢情咱们的仇人是同一批啊!” 孟清和担忧道:“但他黑得有点过头了,若只是私人恩怨,他杀几个仙也就罢了……” “屁,我们与那四个狗仙倒是私人恩怨,你不是也一直拦着我,不让我拍死他们。” “仙魔关系一直紧张,咱们若是杀去仙界,就算占理,到时候也变成无理的一方,这挑起各界争端,扰苍生安宁的罪责,便是剐了咱俩,也不够赎罪。” 越是身在高位,所要考虑的问题越多。 魔虽多冲动好杀,但也自有一方净土供其逍遥,若仅因一己私利,率众魔杀去仙界,扰得各界动荡,孟清和又有什么资格当这个魔尊? 叶孤舟教她雷霆手段,孟侃教她悲悯宽厚,她当了魔尊,却总希望各界太平。 贺书凡想想还是觉得生气:“反正这件事我憋屈了好些年,那琉懿狗仙都送到了你面前,你却任他逃走,我不理解。” 当年从幽寒涧死里逃生之后,贺书凡在窈梦海昏迷不醒期间,孟清和不是没有想过要报仇。 也是从那之后,她渴望力量,渴望变得强大。 在那段时间,她那两个没事就喜欢隐世闭关的爹,难得天天陪着她,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不少慰藉。 却也给她灌输了很多别的东西,以前孟清和从不会去思考的东西。 譬如,孟侃说幽寒涧之事,仙界定然会处置那些狗仙,她若再私自动手,便是打仙界的脸,到时候为了两界安宁,就算仙界不出手,叶孤舟少不得也要惩罚她。 这种未必能伤敌一千,却必定会自损八百的事,傻子才干。 第八十一章 这小东西还挺幽默 叶孤舟私底下则告诉她,魔界向来有仇必报,但报仇要用脑子,那四个狗仙敢如此狂妄,必是在仙界有所依仗,所谓的处置,多半是找个替罪羊宰了。 为了这点小事,魔尊不便出面,只能先吃了这个暗亏。 这件事对仙魔两界来说,确实是小事,贺书凡是烛龙谷的龙,并不属于魔界,而孟清和虽得魔尊庇护,但到底是個孩子,而且并没有受很重的伤。 伤了一条龙,怎就值得仙魔两界干上一架? 不过,孟清和是真没想到啊,叶季白竟然就是幽寒涧之事的替罪羊! “你猜为什么叶季白要接近我?” 贺书凡终于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他不是被你的美色所惑?” “谢谢你这么抬举我。” “客气,那他为什么要接近你?” 孟清和看向贺书凡的目光有点失望:这龙的脑子还是不太行啊! “如果他想挑起仙魔之战,但他又只是区区一个堕仙,他是不是需要借助外来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他想拉拢你?” “伱觉得本尊是傻子,会为了他将整个魔界推到水深火热之中?” 孟清和将这点子破事掰得再碎一点,喂到贺书凡脑子里,“你个呆子,他是要我给他当刀使,千泽城的事虽然上官澜极力补救,但若不是叶季白临时改变主意,如今的千泽城早已乱了起来……” 不管是猎魔师生事,还是魔作乱,只要叶季白一直在背后拱火,总有一天,千泽城这把火会烧遍人间每个角落。 而叶季白的最终目的,是要仙魔对立,各界大乱。 孟清和估摸着,叶季白大抵是觉得从千泽城入手太慢,所以将目光投到了帝都。 “那晚我若是杀了琉懿狗仙,只怕不用等仙界查下来,叶季白便会将这个消息送到仙界去,他巴不得我弑仙呢,到时候再将魔尊蛰伏修仙门派、与千泽城城主交好的消息透出去,你说仙界那帮整天抽风的脑瓜子会怎么想?” 仙家自古宣扬喝风饮露,用孟侃的话说,那就是闲得抽风。 贺书凡听得呆住,“我白……叶季白真,真有这么黑?” 孟清和叹气:“他借刀杀人也就罢了,可杀完人,他还要满天下吆喝,道是这把刀杀了人,如此凶器,你觉得能落个什么下场?” “回炉重造?” 孟清和又叹了口气,跟这人说话真是费劲,“当仙魔之战爆发时,我因一己私利杀死琉懿狗仙之事,便会变成万恶之源,不管是仙界还是人族,甚至是魔界,都将会将矛头对准我,我这把刀的下场,万死不足以谢天下!” “清和。” “怎么?” 贺书凡面色沉重,“你是不是挖了叶季白家的祖坟?”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哪! 孟清和却是无所谓地笑笑,“他从一开始看中的就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身份。” 贺书凡伸手摸了摸孟清和的脑袋,“你还是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孟清和抬眸问:“你现在还觉得我不杀琉懿狗仙是错了吗?” “你放心,下次我撞见他,我绕道走。”贺书凡想了想,又道:“叶季白若是也在,我扛着他绕道走。” 孟清和被逗笑了,“那你不是真成了他的坐骑?” 贺书凡老实回答:“他如果不欺负你,我还挺欣赏他的。” “我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孟清和挑眉,“你且看着吧,叶季白的心再黑,我也要将他给洗白了。” “你还要跟他纠缠?” “我还要守护各界和平呢。” “这是你魔尊该干的事吗?” “那不然……挽救失足小仙君,这个怎么样?” “你直接将他抢回魔界去,岂不更好?” “这个法子不错,等拿到龙骨之后,我便将他抢回魔界去,养在月隐宫里……” 孟清和突然打住美好畅想,她定定看着桌上的小白蛇,“贺书凡,你对它干了什么?” “我能对它干什……么?” 贺书凡转头去看小白蛇,瞪大了眼睛。 细长白腻的蛇身上原本小小的蛇脑袋,竟然变成了一个人头。 一张茶盏大小的女人脸耷在盘卧的蛇身上,墨黑的发丝披散,看上去很是诡异。 好在这张小脸长得十分美艳,皮肤白皙得似吹弹可破,一双幽绿的眸子仿佛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孟清和感叹:真是个小妖精。 这条小白蛇确定是蛇妖无疑,何况世上除了贺书凡这一条可怜龙,没听说过哪里还有龙族遗孤。 那这蛇身人脸又是咋回事? 贺书凡一拍脑门,“会不会是因为前两天晚上,它喝了我的血?” 琉懿狗仙私下凡尘找叶季白麻烦那晚,孟清和将魔息聚在小白蛇毒牙上,放蛇狠狠咬了琉懿狗仙一口。 小白蛇虽有千年道行,但被符咒缠住真身,突然一下子被委以如此重任,多少有些吃不消。 后来避雨的油布伞又被叶季白丢出去翻了个边,那两位在风雨中缠绵,无人在意草丛里瑟瑟发抖的小白蛇。 小白蛇爬回客栈,钻进贺书凡的被窝。 贺书凡那晚见它尤其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咬破手指,喂它喝了一口龙血。 那之后小白蛇总是蔫头耷脑的,什么地儿都能睡上大半日,隐有冬眠的迹象。 但它会冒出个人脑袋出来,是贺书凡没有想到的。 “还说不是你媳妇,这才几天,就被你同化了。”孟清和趴在桌上,凑到小白蛇面前,伸指去捏她粉雕玉琢的小脸蛋。 小白蛇嫌弃地别过小脑袋,“放肆!” 孟清和被唬得一愣,旋即拍桌大笑,“这小东西还挺幽默。” 贺书凡也凑过来,嘀咕道:“这性子……怎么有点像叶季白?” “别瞎说,叶季白哪有她可爱。” 贺书凡问小白蛇:“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蛇高冷的脸上露出几许茫然,“我……想不起来了。” 孟清和关心问:“失忆了?” 贺书凡嘲笑道:“就这小脑袋瓜还能失忆,怕不是被门挤了吧。” 白光一闪,孟清和眨眼的功夫,便见贺书凡两根手指夹着小白蛇的七寸,嘲笑更甚:“这小东西脾气还挺大。” 第八十二章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店小二掀了柜台后的帘子走出来,孟清和朝贺书凡递了个眼色。 贺书凡心领神会,侧身挡住店小二的视线,随手将小白蛇往衣襟里一揣,拍了拍衣衫里蠕动的小东西,“老实点,否则今晚拿你炖汤。” 小白蛇果然不敢动了。 原本整日拿条蛇在手里玩已经够古怪了,如今这蛇长出了人脑袋,岂不是要吓死人? 孟清和拍了拍贺书凡的肩膀,笑道:“恭喜你啊。” 贺书凡不解,“喜从何来?” 孟清和压低声音,“这小白蛇身子里流着你的血,变成了你们烛龙的模样,这不是喜事?待挑个黄道吉日,你们把亲事办了入了洞房,烛龙一脉不就有后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闭嘴吧你。”贺书凡白了孟清和一眼,“就她这小身板还不够我打牙祭的,伱让我跟她洞房?” 孟清和声音更低了些,神色也认真起来,“这话也就咱们俩私底下说说,我也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何况这男婚女嫁的事,也并非你愿意不愿意就能成,还得征询小白蛇的想法不是……” 贺书凡瞪大眼睛:“她还看不上我了?” 孟清和拎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温茶,随口道:“这你得问她啊。” 贺书凡瞥了眼在远处扫地的店小二,探手去衣襟里捏着小白蛇的后颈,稍稍拽出来,盯着小白蛇的小脸蛋,凶巴巴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小白蛇扬了扬下巴,冷声道:“不怎么样。” 孟清和刚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水喷了出去。 …… 重新出发已是五日后,一场大雨过后,暑热更重。 听赶车的护卫说,帝都七月会有两场盛事。 一是七夕,少男少女月下游河放灯,夜色深沉时,街头巷尾仍有欢声笑语。 二是中元节,祭祖焚香,缅怀先人,长街上百鬼夜游,十分热闹。 如今已是六月中旬,不出意外的话,约摸六七日后便能抵达帝都。 因天气炎热,白天过了巳时,车队便寻了地方休息,日渐西斜时再赶路。 好在没再下雨,即便是深夜,天上星月同辉,官道宽阔平坦,比起白天赶路却是舒适很多。 越往帝都,地势越平坦,偶有山道溪涧,也只小半日的路程。 虽是走夜路,但除了骑马赶车的人辛苦些,躺在马车里的人该睡还是睡,并不觉疲累。 车厢两边的帘子都被掀了上去,夜风清凉,一扫白日炎热。 自从有一晚,贺书凡睡梦之中翻身,搂住了叶季白的腰,叶季白便再也不愿待在车厢里了。 尤其那小白蛇如今顶着一個女人脑袋,让人难免有种两男两女共处一室的怪异感觉。 叶季白在孟清和的悉心照料下,伤势已无大碍,他找护卫要了一匹马,拉着孟清和出了车厢。 星垂平野,细草微风。 马蹄轻扬,孟清和靠在叶季白怀里睡得正酣。 她真是服了叶季白,放着舒坦的马车不坐,偏要骑马。 幸而她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搁哪都能睡着。 叶季白一手挽缰,护着她往一旁微倾的身子,一手握着她纤细的腰肢,防她跌下马背。 轻摇慢颠之下,孟清和后背抵着叶季白坚实的胸膛,慢慢入了梦。 孟清和梦见窈梦海上无尽的窈梦花。 窈梦海,窈窈如梦,海上漂浮数不清的窈梦花。 红色的小花,红得似血,却又莹莹生辉,铺满了整片海域,直到海天尽头。 红色的月光轻笼着窈梦花,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好似一幅静止的画。 又好似泼泼洒洒的鲜血,这里一捧,那里一滩。 惊心动魄,亦美艳绝伦。 孟清和出生在窈梦海边的地魔族,她六岁那年,魔界动荡,红月隐去,整个魔界漆黑一片,看不见一点光亮。 地魔族擅长操控地下生灵,当时族中出了个叛徒,操控魔鼠祸乱人间。 那个叛徒还要毁了魔界。 地魔一族拦在窈梦海外漆黑的石墙下,与那叛徒缠斗。 无数魔鼠从地底下涌出,爬上高崖,密密麻麻,眼冒红光,啃噬地魔魂灵。 越来越多的魔兽加入混战。 孟清和尚且年幼,还未修习操控生灵,她只记得自己被一只半人高的魔鼠扑倒在地,魔鼠猩红嘴巴里,四颗三寸长的尖牙凿下来,她的左脚自脚踝处断裂。 她亲眼看着魔鼠抱着她的左脚啃食,她操起手边一块头骨,用尽全力砸向那只魔鼠。 不停地劈砍,直到魔鼠血肉模糊,眼中红光黯淡,孟清和从它利齿间拔出残碎脚骨。 听族中老人说,骨头断了,去窈梦海里捞一朵窈梦花敷在断骨处,时日一长,便能接上了。 孟清和抱着脚骨在满地残尸碎肉间爬行,往漆黑的石墙攀去。 应是她太小了,又是四肢着地爬行,魔鼠将她当作了同类,免了她被分食的下场。 甚至在她体力不支时,身后的魔鼠还推了她一把。 可当孟清和千辛万苦爬上石墙,却发现整片窈梦海上漆黑一片。 窈梦花不再发出红光,她如何去寻? 魔鼠上蹿下跳,纷纷往窈梦海中扎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沉海水之中,不见一点光亮。 孟清和死死扒着石块,她不敢下海。 可她早已体力不支,脚踝处的痛意让她好几次险些晕厥。 孟清和绝望之际,发现远处的海面上,闪过一点红光。 片刻后,漆黑的天穹上,一轮红月驱散黑暗。 红月映入黑沉海水,原本沉寂的海面上,卷起数丈浪墙,朝着高崖极速袭来。 孟清和身边的魔鼠愈发暴躁凶厉,裹着她往窈梦海滚去。 恰逢浪墙打过来,将孟清和拍出石墙之外。 意识涣散前一刻,孟清和恍惚看见红月之下,一个冷沉肃杀的身影踏浪而来。 那是魔尊叶孤舟。 很久之后,孟清和才听孟侃说起,彼时叶孤舟在窈梦海中被心魔反噬,差点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索性他破了心魔,魔界才得今日安宁。 而孟清和,在那场战役之后,抱着自己的脚骨,逢魔便求他帮自己捞一朵窈梦花。 石墙实在太高了,她再也爬不上去。 她不知求了多少魔,不知在高崖下等待了多久,终于有一日,孟侃和叶孤舟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孟清和一直记得,当时孟侃问她:你愿意跟我们回家吗? 孟侃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你的名字叫孟清和。 第八十三章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孟清和不知何时醒过来,她微仰着头,额头去蹭叶季白的颈窝,轻声问他。 马蹄哒哒,与叶季白的心跳声相和。 叶季白说过,他没有家。 孟清和琢磨着,或许可以走走温情路线,让叶季白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 人一旦有了依恋,便舍不得破坏掉这份美好了。 叶季白垂眸,“跟你去魔界吗?” 自从那晚在打狗儿巷,孟清和出手撵走琉懿仙君,俩人之间的窗户纸便捅破了。 最开始都是带着目的接近对方,又怎会不知对方身份? 孟清和最初只知叶季白是云山派师尊,对他堕仙的身份是在后面接触之中才查探出。 而叶季白一开始也只知孟清和是魔,不知她是魔尊,后来多番试探,才确定自己招惹了个什么玩意。 不过……这让叶季白对她更感兴趣了。 “你若是不想去魔界,我们可以去清河镇。” 叶季白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孟清和继续诱惑他,“你付了十年房钱,总不好浪费掉。”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醉梦居有这世上最好的酒。” “我不贪杯。” “我可以嫁给你。” 叶季白微愣,他原本以为孟清和接下来会说给他做饭之事,没成想她直接跳到了谈婚论嫁的话头上。 “听上去似乎不错。” “给你生一个胖娃娃。” “只生一个?” “两個也行,那伱可愿意跟我回清河镇?” “待帝都事了,我们就回清河镇……回家。” 天际一尾流星划过,四野茫茫,萤火点点。 护卫们闷头赶路,只有这一匹马上的两人低低私语。 孟清和转头问叶季白,“那你飞升的事……” 叶季白抽出腰间的马鞭,在马屁股上抽了一记,健壮的骏马小跑了起来。 近旁护卫立刻警觉,但见叶季白又将马鞭塞回腰间,护卫催马的动作缓了下来。 人家谈情说爱,他们追上去岂不是扫兴? 稍稍与车队拉开一段距离,叶季白才道:“我从未想过回仙界之事。” 孟清和伸手捏了捏叶季白的脸,哼道:“在星落峰的时候,你果然是故意的。” 叶季白勾了勾唇,“当时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可就要被雷劈成傻子了。” “我不信。” 叶季白当时既是在试探孟清和,那他绝对留了后招,即便孟清和没有出手,他也断不会让雷给劈成傻子。 孟清和伸手捉住一只飞到眼前的萤火虫,缓缓打开手指,萤火虫栖在她手心,她将萤火虫送到叶季白眼前,“你瞧,像不像天上的星子?” “仙界有座山头,叫陌鸢山,我的仙邸在陌鸢山半山腰,仙邸中有一座高楼,那高楼上最适合看星星……” 叶季白第一次与孟清和说起在仙界的事,他的声音平和轻缓,带着魅惑人心的喑哑。 孟清和听着,便心生了向往。 魔界没有日光,没有星辰,只有一轮红月永远挂在漆黑的天幕。 “你在仙界的时候,可有喜欢的仙子?” 叶季白眸光微沉,只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人人都想飞升成仙,你当真愿意留在人间?” 叶季白朝孟清和手心吹了口气,萤火虫振翅飞远,“我的家在人间,我去仙界做什么?” 虽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但孟清和对他这个回答很满意,攀着他的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孟清和正要扭回有些酸疼的脖子,重新靠在叶季白怀里睡觉,不想腰上一紧,整个人被叶季白捞起来转了个身,侧坐在马背上。 孟清和低呼:“干什么……” 叶季白挽缰的手臂护着孟清和的后背,一手攫住她的下颚,低头覆唇,辗转厮磨,低低细语,“回家成亲……入洞房。” 孟清和正要抡起小拳拳捶叶季白胸口,忽而心下一凛,叶季白亦松开了孟清和,两人朝荒野尽头看去。 黑雾从天际滚滚涌来,月隐星藏,天地间只余官道上几只灯笼微弱的光亮。 哪怕是经历过沙场征伐的烈马,此刻也都受了惊,马脖子使劲后仰,前蹄腾空,鼻子里喷着浊气打着颤音。 护卫们一边安抚身下的马儿,一边抽出腰间佩刀,凝神盯着越来越近的黑雾。 “那是什么东西?” “往这边来了,保护公主和叶公子。” “叶公子,请回到马车中……” 呜咽的风声中,已听不到虫鸣蛙叫。 “贺书凡,别睡了!”孟清和让叶季白策马到第二辆马车外,拍打车厢,“带他们离开这里。” 贺书凡早已醒来,正将小白蛇往怀里揣,他隔着薄绢问孟清和,“你呢?” “我活动活动手脚,随后就来追你们。”孟清和拍了拍叶季白的胳膊,“你跟他们一起走。” 叶季白眉心微蹙,揽在孟清和腰间的手指蓦地收紧,“我不走。” 黑雾渐近,孟清和微微蹙眉,“你在这,我放不开手脚。” 这是被嫌弃了? 叶季白怔愣的当口,身子不自觉后仰,一股强劲霸道的力量将他掀飞至车辕上,被从车厢出来的贺书凡扶住,才没有滚到地上去。 “你……” “你在这里,他们如何肯走?”贺书凡将叶季白推进车厢,接过护卫手中的缰绳和马鞭,一鞭子抽下去,喝道:“驾!” 马车疾冲出去,超过公主的车驾。 果然,不管是骑马的,还是赶车的,皆驱马去追。 官道上留下一片烟尘。 贺书凡可不敢将叶季白留在这里。 不单是为了这些凡人的安危,还因贺书凡对叶季白的不放心。 那黑雾之中裹着强烈的魔息,来势汹汹,绝非善类,若是叶季白暗中使绊子,孟清和今日定然要栽个大跟头。 “孟清和!” 叶季白愤怒的声音被风送来。 孟清和看了眼马车远处的方向,紧握方才从叶季白腰间抽来的马鞭,狠狠朝后甩去,一声高亢嘶鸣,烈马迎风往荒野之中奔去。 往铺天盖地的黑雾中奔去…… 第八十四章 救命之恩,还给你了 黑雾中传出桀桀怪笑,刺得人耳膜生疼。 阴风刮过,灯笼里的火光齐齐熄灭。 贺书凡眉心紧蹙,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如果荒野之上盘踞的是魔,为何见到魔尊还敢如此张狂? 难不成是…… 贺书凡一挥马鞭,划裂身后车帘,转头朝扒在车窗上的叶季白怒道:“那些东西是不是你……” 叶季白冷眼瞥来,“我吃饱了撑的?” 他就算真要将傀儡放出来,也不会选在这荒无人烟的旷野。 在繁华城镇岂不更好,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贺书凡的脑子只能想到这么多,他急道:“那这些都是些啥玩意?” 马儿撒了蹄往前跑,转眼已出几里地,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依旧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散。 叶季白又探身往马车后漆黑的荒野望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疑惑,“这是仙界伏魔塔里的魔。” 伏魔塔出事了? “伏魔塔?听说那里面关的都是凶厉残暴的魔,随便提一个出来,都是上万年的道行。”贺书凡猛地勒住缰绳,“那玩意是谁放出来的?” 叶季白钻出车厢,“你带他们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找孟清和。” 坐在车辕上的护卫立刻起身,伸手要去拦他,“叶公……” 叶季白没心思听他废话,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贺书凡原本也想交代两句,话到嘴边人不见了,只能咽了回去。 有护卫要勒马回去找叶季白,被贺书凡劝下,“你们去了只会送死。” “不带叶公子去帝都,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若能活,自然会来找我们,他若活不了,你们再给他陪葬不迟。” 这话没毛病,护卫们不追了…… 漫天黑雾中,一道血红之光自荒野亮起。 孟清和绷直背脊,夹紧马腹,她手中握着繁霜剑,直指天穹。 血红之光悬浮在孟清和肩头,那是一块血红的石头,映得她一边脸颊似染了血,而另一边脸颊依旧隐在黑暗之中。 早在第一眼看见那黑雾,孟清和便知这不是个好对付的东西。 而这东西在这個时间地点出现,摆明了是冲着她来的。 在魔界,这种级别的恶魔通常只出现在窈梦海深处,被层层禁制所困。 孟清和凝神分辨黑雾之中恶魔的藏身之处,血红石头突然朝半空射去,红光划破黑雾,引着孟清和飞身而上。 繁霜剑铮鸣不止,似即将上战场浴血杀敌的将军,亟待取下敌方将领的首级。 这块血红的石头,乃是试魔石,是孟清和成为魔尊那日,叶孤舟送给她的礼物。 魔,自古擅长藏踪匿迹。 但不管多厉害的魔,在试魔石面前,都无处遁形。 繁霜剑撞上一道强大的气浪,激起幽蓝冷光。 孟清和虎口被震得发麻,心下却是松了口气。 方才她只是在试探对方,此刻心里有了底,便不再客气。 不过是个不敢见人的鼠辈,也敢在本尊面前放肆? 孟清和收回试魔石,凌空挽了个剑花,只祭出三分灵力,繁霜剑虚空横扫,黑雾似被闪电撕裂般,剧烈震荡之下,朝四面八方散溢开去。 桀桀怪笑戛然而止,一声尖利的痛呼声随之而起。 眼看那恶魔就要原形毕露,孟清和趁势再劈出一剑,繁霜剑离手,直指黑暗中某一处。 却在此时,孟清和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正破雾而来,心念微转间,孟清和指尖悄然祭出一道灵流,直追繁霜剑而去。 繁霜剑去势不减,所过之处,黑雾荡然无存,星河尽明,月辉流转,茫茫天地间,又依稀能见山河朦胧的影。 仓皇逃窜的恶魔足有一栋小楼那么大,繁霜剑穿楼而过,幽蓝光晕回旋,再次攻击恶魔命门,当半空之中最后一团黑雾被击碎,凄厉惨叫之声止歇。 繁霜剑却没回到孟清和手中,直奔闪身而至的叶季白刺去。 叶季白还未靠近孟清和,被强劲剑气逼停,这把剑似杀昏了头,稍稍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便勾起了杀伐之意。 变故来得太快,孟清和深吸一口气,飞掠至叶季白身前,正要徒手接剑,不想叶季白在察觉到危险之际,已经手指结印,在身前布下一道防护。 孟清和后背撞到防护之上,一个不稳,身子前倾,朝繁霜剑伸出去的手恰好错开剑刃,眼见着繁霜剑击破防护结界,直逼叶季白心口。 孟清和心里骂了声娘,回身去捉剑已是来不及。 “躲啊!” 叶季白眸光微凛,身子后仰,堪堪避开繁霜剑。 但这剑不知发什么疯,眨眼竟又回旋疾刺。 孟清和趁方才那片刻之机,再次扑到叶季白身前,可惜还是错过了伸手控剑的时机。 要完! 繁霜剑直直插进孟清和的腹部,方停了下来,幽蓝光晕消散,只余寒霜。 孟清和身子软倒之时,被叶季白扶住手臂。 孟清和忍着腹部剧痛,挤出一丝苦笑,“救命之恩,还给你了。” 千泽城叶季白替她挡了一掌,如今她接下这一剑,应该可以算还了恩情吧? 意识恍惚间,漫天星辰似摇摇欲坠,叶季白的眼眸却阴云密布,仿若一场暴风雨将至。 叶季白嘴唇阖动,不知说了什么,孟清和听不清。 好似真的下了雨,水滴落在孟清和眼睫上,滑进她眼中。 孟清和眼皮子越来越沉,终于失去了意识。 她最后一个念头,只想掐死自己。 这个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她在繁霜剑上做了点手脚,确实是想要做出繁霜剑失控的效果,从而救叶季白性命,让他感念自己的好。 毕竟要想感化叶季白那颗冰冷的心,仅靠春风细雨慢慢滋润是不够的,还得放大招,譬如这生死关头拼命相护,就很能震撼人心。 只是孟清和没想到,一时冲动,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亏死了。 都怪叶季白布下那道防护结界…… 她爹若是知道她把繁霜剑往自己身上捅,怕是要开始怀疑当初是不是捡了个傻子回去。 孟清和哪怕是在昏迷之中,心里也慌兮兮的。 总觉得不踏实。 叶季白肯定会掀开她的衣服,帮她检查伤口,这伤口的位置是不是有点不太方便被人看见? 孟清和偶尔清明的意识里,甚至在想:昨天洗澡的时候是不是搓洗了肚脐眼…… 第八十五章 嗯,怪我…… 繁霜剑不愧是上任魔尊的佩剑,那一剑扎进去,险些要了孟清和半条小命。 凄清的箫声悠远空灵,仿佛招魂的咒语,丝丝缕缕缠绕不休,终是唤醒了沉睡之人。 孟清和睁开眼睛,天光未明,床头矮柜上点一盏油灯。 薄被上不知熏了什么香,闻着甜腻腻的,像她小时候吃过的某种甜食。 昏黄灯火中,孟清和望着芙蓉帐顶上悬下来的淡紫流苏发呆。 晚风吹来,流苏轻舞。 一曲终了,孟清和哑着嗓子喊:“我渴了。” 白影一闪,叶季白扑了过来。 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从来黑沉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像看稀奇玩意一般盯着孟清和。 孟清和被他盯得心里发虚,“看,看什么?” “看傻子。” “嗯?” “你这症状,比下雨天不知道往家跑严重多了。” 孟清和多半是睡懵了,这叶季白说话,她怎么听不懂了? 不管了,孟清和撑着身子要起来找水喝,被叶季白按了回去,“别急着起来,再躺几天。” “渴。” 叶季白这才想起来要给她倒水。 床头柜上就有茶壶,孟清和见叶季白似有犹豫,急忙又撑着身子坐起,喊道:“凉的,我喝凉的就行。” 嗓子都快冒烟了,你可千万别说要去烧水。 叶季白睨了孟清和一眼,倒了一杯凉水递给她。 不过孟清和喝进嘴里的,却并非凉水,想来是叶季白动了手脚。 “你为何说我是傻子?”孟清和放下茶盏,决定跟叶季白好好掰扯掰扯。 莫不是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那她这伤,岂不是又白受了? 想起上次在青庐城干的蠢事,孟清和真的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而且被踢了两次。 孟清和摸了摸小腹,被繁霜剑刺伤的地方有一道拇指长的创口,她方才起身时,并不觉得有多疼痛。 不是,连包扎都省了吗? 繁霜剑……不过如此? 叶季白挨着孟清和坐下,一条腿搭在床沿上,双手枕头,身子往后,和孟清和并排靠在软枕上。 “连自己的佩剑都控制不了,不是傻子是什么?”叶季白看上去似乎很累,又或者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他轻轻吁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孟清和嗫嚅:“还不是怪你,你突然蹿出来,扰乱那把剑的判断……” “嗯,怪我……”叶季白挑眉,“怪我忘了你是魔尊,怎会对付不了区区一个小魔头,竟不自量力跑去给伱添麻烦。”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事说到底还是孟清和自己草率了,危险临头,叶季白结印自保,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怪她低估了叶季白,也低估了繁霜剑。 孟清和摸了摸肚子,“我这伤……” “每天上药,快见好了。” “什么药?” 这么好用? “云山派秘药。” 孟清和想起上次手臂受伤,叶季白给她用的也是云山派的秘药,这究竟是怎样的秘药,竟有如此奇效? 不过问题来了,孟清和转头看叶季白,“云山派秘药这么好用,你为何不用?” 他为何每天服用那凡人太医的方子? 叶季白蓦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孟清和疑惑的脸。 “我受的是内伤,那药对我无用。” 孟清和不信,“当真?” “那太医开的药,也挺好用的不是吗?” 叶季白这话说得暧昧,似意有所指,孟清和脑子里当即便冒出了给叶季白上药的画面。 真不能怪她好色,实在是美色当前,她要是没点邪恶的想法都对不起叶季白这副好皮囊。 孟清和红着脸避开叶季白的视线,心虚地将薄被往肩上拢了拢,“你的伤可好了?” 叶季白伸手去解腰带,“你昏迷十几日,没人帮我上药,这伤如何能好?” “哎哎,你干嘛?” “给你看看我的伤。” 喏,是叶季白主动宽衣解带,真不能怪她心生绮念。 等等…… 孟清和惊呼:“我昏迷十几日了?” 叶季白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挑开了里衣的绳结,点头道:“今日已是七月初三了。” 孟清和盯着叶季白胸口的掌印,忽而就没了胡思乱想的心思,敷衍地按了两下,问道:“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叶季白隐去眼中一抹失望,“怎么,你害怕我做了什么?” 察觉到叶季白的不愉快,孟清和坦白道:“我自然害怕,我怕你误入歧途,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叶季白沉默半晌,叹道:“我不过就是来帝都除只妖而已,你想多了。” “那只妖……你除了吗?” 叶季白拍开孟清和逐渐放肆的手,系上衣带,重又闭上眼睛,懒懒道:“你昏迷不醒,我没有心思去除妖。” 孟清和心下一暖,将脸贴在叶季白胸口,隔着薄薄的里衣,叶季白的心跳很平稳。 算着日子,他们到帝都已有好几日。 “我们现在住在客栈里吗?” “嗯。” “安阳公主回宫了?” “回了。” “宫里没催促你去除妖?” “催了,我没去。” “你不怕安阳公主和那些护卫将途中发生之事上禀太后?” “怕什么,他们现如今都听令于我。” 嗯? 孟清和很快反应过来,叶季白这是将他们炼成傀儡了? 这事……他确实擅长。 而且能省很多麻烦,不管宫里如何询问,他们都只会给出叶季白交代过的回答。 孟清和还待再问,敲门声响起。 “清和,你醒了吗?” 是贺书凡。 这大半夜的,他怎么跑来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醒了? 孟清和正要回答,叶季白突然睁开眼睛,低头堵住孟清和温软的唇。 十分霸道。 叶季白这明显是不想放贺书凡进来。 淘气! 孟清和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似在默许他的小性子。 可怜的贺书凡在房门外继续敲门,反复问:“清和你醒了吗?” “叶季白那個狗东西没日没夜地吹箫,这会突然停了,是他累死了,还是清和你醒了?” “叶季白你要没死就继续吹,突然停下来我睡不着觉。” “清和你要是醒了就吱一声,让叶季白吹几首欢快的曲子,小铃铛爱听。” “清和你醒了吗……” 果然,叶季白方才拦住她是对的,贺书凡要是被放了进来,这一晚她都不用睡了。 不过…… 孟清和贴着叶季白的唇问:“小铃铛是谁?” “那条蛇。” 叶季白挥手在雕花大床外布下一道隔音结界,贺书凡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第八十六章 你不喜欢叶季白? 小铃铛是贺书凡给小白蛇取的名字,贺书凡还是一条龙的时候,就很喜欢那些叮铃哐当的小玩意。 “我给她取这个名字,可不是因为喜欢她。”贺书凡扬起下巴,不同意孟清和的说法,“是叶季白不同意她叫小白,我才给她换了名字。” 废话,叶季白当然不同意,你怎么不喊她小凡? 贺书凡伸手要去掀孟清和盖在肚子上的薄被,“你这伤当真没事了?” 孟清和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没事了。” 听说孟清和醒了,贺书凡一大早便让客栈里的小伙计去买了鸡炖上,炖了一上午,十分入味。 贺书凡揉着泛红的手背坐回床边的圆凳,从床头柜上的大瓷盅里盛了碗鸡汤递给孟清和,“那晚叶季白抱着你追上我们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想起那晚叶季白浑身散发出的阴鸷暴戾之气,贺书凡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孟清和抿了一口鸡汤,问:“叶季白可有让那位太医瞧过我的伤?” 贺书凡摇头,“他连赶车的护卫都撵走了,害我赶了一宿车,腰都快断了。” 孟清和继续问:“那你可有看见他给我上药?” 她对所谓的云山派秘药,总持有几分怀疑的态度。 在青庐城手臂受伤时,她还不曾有过怀疑,甚至觉得可能是自己体质好,才会恢复得那么快。 可是这一次,她是被繁霜剑所伤,即便是她爹来了,只怕也要费些周折才能让她恢复如初。 孟清和今早便能下地行走了,不过短短半月之余,她的伤为何会恢复得如此快? “姐姐哎,我哪敢看啊。”贺书凡搓了搓手臂,“有个护卫打马到车窗边多了句嘴,被叶季白连人带马给掀飞了出去,当场就断了气。” 孟清和鄙视贺书凡:“你丢不丢人,伱还怕他一個凡人?” “你是没瞧见,叶季白那个气势哪里像凡人?窈梦海底的魂兽都没他吓人。” 孟清和神色复杂,她心里突然有些没底了。 叶季白对她……当真情深至此? 贺书凡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那晚我虽没敢往车厢里看,但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一股清朗仙灵散溢而出,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这叶季白一副凡人之躯,哪来的仙修灵力?” 孟清和闻言亦蹙起眉头:叶季白身上还藏着秘密? “对了,你知道吗?”提起那晚,贺书凡又想起一件事,“那晚出现的魔,是从仙界伏魔塔溜出来的。” 孟清和点头,“那只魔出现的时候我便发现了,当时我只当那魔是冲我来的,如今想想,或许他是冲叶季白来的。” “什么意思?” “魔界与仙界互不相扰那么久,除了当年你我在幽寒涧被那四个狗仙欺负,后来两界并不曾听说有何冲突,伏魔塔里的魔没有理由对我下手。” 联想到春霖城打狗儿巷中,琉懿仙君下凡的目的,是取叶季白性命,但却发现他身边藏着一个修为不低的魔,不得已只能无功而返。 琉懿仙君能就此罢休? “你的意思是,伏魔塔里的魔是琉懿狗仙放出来的?” “不错。”孟清和睨了贺书凡一眼,夸道:“你今天出门倒是带了脑子。” 贺书凡多少有点骄傲了,他继续剖析,“可惜琉懿狗仙没想到,叶季白身边的魔并非普通的魔,而是魔尊……” 一个喜欢对自己下刀子的魔尊! 贺书凡想到此处,噗嗤一笑,见孟清和眼刀子飞来,立马道:“那伏魔塔里的魔再厉害,也不过是些败在仙手上的魔,还能打得过你?你可是在窈梦海底跟他们祖宗干过架的。” 孟清和却忧心道:“琉懿狗仙阴谋没有得逞,只怕还有后招,如果他继续放魔出来生事,最后却栽赃到魔界头上……” 贺书凡啧啧叹:“你说你们魔界怎么如此倒霉,不管谁拉的屎都能将屎盆子扣在你们脑袋上。” 碗里的鸡汤瞬间不香了,孟清和白了贺书凡一眼。 “我爹说,人一旦做错了一件事,即便他改过自新,若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旁人最先想到的恶人还是他,魔界自上古便多嗜血好杀之徒,各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首先便会想到魔。” “那你们就甘心背锅?” “我爹说,这世上可怕的不是魔,而是心,不管是人,还是仙,心脏了,比魔更可怕,与那些腌臜玩意计较什么,毕竟你解释了,他们也不会听。” “你们不觉得憋屈?” “方才那些话都是我小爹说的,我大爹说,人犯我一尺,我还他一丈,剩下那些人便没了胆子,这叫威慑,仙界和人族之所以敢把什么锅都往魔界甩,是因为魔界安之一隅,不常于两界走动,若是魔临人间,他们还敢吗?” 贺书凡所有所思,“我看叶季白就挺敢的。” 孟清和神色黯然,“叶季白确实敢,因为他对这世间,对仙界没有眷恋。” “谁说他没有,他对你……” “你不懂。”孟清和将碗放回床头柜上,起身走到窗边,夏日午后的热风吹乱她的鬓发,她脸上是往常不曾有过的愁容。 过两日便是七夕,街上已经挂起了彩灯,灯上绘着花鸟鱼虫,在檐下轻轻摇晃。 贺书凡看着孟清和落寞的背影,安慰道:“叶季白既然喜欢你,总不至于再利用你来乱了各界。” “若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贺书凡震惊,“你不喜欢叶季白?” 孟清和摇头,“我不知道。” “你们魔界啊,活该给人背锅,真是一点都不冤,你说说你这干的是人事吗?” 孟清和不说话。 “孟清和,我可劝你啊,我看叶季白对你是动了真心的,你小心玩火自焚。” 自从对叶季白有了新的认识,贺书凡再不敢小瞧他,“你别说是为了龙骨,为了我,我没那么大的脸,生死有命,龙骨,我不要了。” 孟清和回头,冷声道:“你又发什么疯?” “是你疯了,你整日说要守护各界和平,可你干的事,却是在将苍生推向毁灭。” 贺书凡突然发现他看不透孟清和了,还是说,他从未看透过孟清和? 孟清和紧紧盯着贺书凡的眼睛,“你不是一直想报仇吗?” 夏日酷暑被挡在她身后的窗外,她背着光,眸中一片冷漠。 她是魔啊,魔怎么会心系苍生? 这本就是一个笑话,不是吗? “报仇?”贺书凡冷笑,“孟清和,你告诉我,当年我拼死救你,是不是错了?” “你错在……整个龙族只剩下你这一条龙,可你却还如此天真!” 第八十七章 你有没有心? 叶季白回到客栈时,贺书凡已经离开了,带着他的小铃铛,不知去向。 孟清和坐在窗边,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身上,照在她披散的头发上。 听到开门声,她转头看来,青丝拂动,细小灰尘在暖光中轻轻飘荡。 “不是叫你躺着吗?” 孟清和起身,“我已经没事了。” 叶季白关了房门,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这荷花酥是安阳公主托我捎给你的,说是宫里御厨的手艺,你尝尝。” “先放着吧,中午贺书凡给我送了碗鸡汤,现在肚子还撑着。” 提到贺书凡,孟清和神色黯了黯。 叶季白今天去了宫里,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亲自来客栈请的,足见太后对他的重视。 也足见宫里情势紧迫。 不过叶季白今天只是去司天台转一转,他并不急着除妖。 皇家的差事,别人或许会上赶着去做,但叶季白不会。 他究竟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叶季白撩袍坐下,“贺书凡去哪了?” 孟清和与贺书凡中午大吵一架,整栋客栈的人都听到了,客栈里的小伙计上楼来劝架,被气急了的贺书凡推得撞在门槛上。 叶季白刚回客栈便听那小伙计气鼓鼓地说了此事。 贺书凡能跟孟清和吵起来,这事倒是新奇。 据小伙计描述,贺书凡一直指着孟清和骂:你有没有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伱如何伤他的心了?” 孟清和不想提这事,哼了声:“他有病。” 叶季白看向窗外,晚霞已经隐去,“我下午在司天台的观星楼看了会天象,今晚将有一场暴雨。” “他一条龙,难不成还能被雨浇死?他难道不会找个地方避雨?” “是我多虑了。”叶季白笑了笑,“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命人准备。” 孟清和瞅了眼桌上的食盒,“就吃这荷花酥吧。”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叶季白点头,渐渐昏暗起来的屋子里一时无声。 两个人都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叶季白看上去似乎有些疲乏,他身子靠在桌沿,手肘搭在桌上,静静看着窗外的天空。 待天色黑透,孟清和才起身要去掌灯,她问:“你在宫里,可有见到那只妖?” “不曾见到。” 太后倒是有意派人去请那位惑乱后宫的妖女,好让叶季白当场就给降服了。 被叶季白以时辰不对给推拒了。 太后老人家不明白,捉个妖怎还要看时辰? 但想到之前被请进宫来的那些高人,接二连三丢了性命,太后便是再如何不明白,也只能将疑惑咽进肚子里。 孟清和只觉这一整日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从油灯下的铜盘里拿出火折子,点了灯。 灯芯上如蚕豆大小的火苗在夜风中轻轻颤动,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天花板上,来回晃动,偶尔聚在一起,更多的时候,是分开的。 孟清和端着油灯走过来,那影子便又叠在了一起。 火光跳动,在孟清和脸上描摹了一抹柔和的微光。 她将油灯放在桌上,挨着叶季白坐下。 叶季白抬手捏了捏眉心,“听宫里那些人唠叨一天,我有些乏了。” “你先去休息吧。” 孟清和伸手去拉叶季白,却被他反拽入怀里。 “当真不需要我去寻找贺书凡?” 孟清和枕在叶季白臂弯里,抬眼便见叶季白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漆黑的眸子里,不知藏着什么心思。 “寻他作甚?” “在你昏迷这些天,他发过两次病。” 是啊,他是真的有病! 孟清和自然知道的,贺书凡在千泽城的时候就发过病。 孟清和从叶季白怀里跳起来,“他发病的时候,你,你……” 孟清和惊觉自己的失态,但已经站起来了,总不好再躺回叶季白怀里。 叶季白重新将手肘搭回桌上,油灯在他身后,昏暗中,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你想说,他发病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将龙骨给他?” 孟清和无可辩驳,她见过贺书凡发病时的样子,她恨不得替他扛下那些痛楚,她想求龙骨替他续命,但她没有资格命令叶季白交出龙骨。 在这件事中,她是求人的一方。 虽说她最初接近叶季白的目的,就是为了龙骨,但如今话挑开了,她反而做不到死皮赖脸地去求叶季白。 可即便如此,叶季白还是会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贺书凡,对吗?” 孟清和对他投怀送抱。 孟清和对他百依百顺。 孟清和替他挡剑…… 孟清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拿到龙骨,为了救贺书凡性命。 他明明知道的,他在期待什么? 他也想问一问孟清和:你有没有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可就算孟清和说,不只是想要救贺书凡,也想救他叶季白,他会信吗?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充满算计,所有的付出都会被套上阴谋的枷锁,他们仿若置身迷雾,没有办法分辨出对方的心意。 这段感情,让人感到彷徨不安。 这……究竟算是感情吗? 孟清和不想在一日之内吵两次架,她何尝不觉得心力交瘁,但这都是她种下的因,如今只能由她自己去扼断已经萌芽的苦果。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寻他。”孟清和整了整衣衫,从妆奁里拿了根发带随意束了发,抬步往房门走去。 “我去找……” “不需要,他的生死与你无关,但我不能不管他。” 孟清和这话多少带了点小情绪,她不懂,叶季白为何不愿意交出龙骨? 在叶季白心里,她孟清和是那种拿了龙骨就会跑路的人吗? 还是说,叶季白从未信任过她? 房门打开,孟清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叶季白没有挽留,亦没有追上来。 天上不见星光月影,街道两边铺子檐下的花灯陆续被人撤了下去,连百姓都能看出来今夜有雨,贺书凡那個傻子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孟清和没有去找贺书凡,她好不容易摆脱叶季白,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孟清和钻进一条漆黑窄巷,化作一片黑影消失不见。 …… 第八十八章 清和,好久不见 天安国的皇城庄严肃穆,漆黑天幕下,暖黄的灯笼沿着宫道有序悬挂,随着夏夜的风轻轻摇晃。 御书房内,却不时传出靡靡之音,间有女子嬉笑之声。 孟清和对老皇帝的晚间活动没有兴趣,她今日来,是来找喜雨。 这只让人头疼的魅妖。 孟清和出现在御书房里的时候,头发花白的老皇帝衣衫不整,毫无帝王之气,更像个沉欲贪欢的糟老头。 喜雨腰肢款摆,娇笑连连,见孟清和从博古架后走出,她也只是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旋即继续与老皇帝纠缠。 孟清和在满室狼藉中寻了张干净的太师椅坐下,等着那边喜雨完事。 外间琴瑟相和,乐官的影子在帷幔上抖动,脸上轮廓没有丝毫变化,想是对这里间的荒唐事早已麻木。 屋子里熏了甜腻的香,老皇帝正在兴头上,并未察觉到屋子里多了个人,到底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没多大会,便一声闷哼……晕了过去。 喜雨捞了件胭脂红的薄纱裹在身前,赤足走到桌边,拎起酒壶,仰头灌下几口琼浆玉液。 酒渍顺着她光洁的下巴一路往下,浸湿纱缎,让人的目光忍不住在那一处流连。 外间声乐歇了,帷幔上的影子矮了下去,乐官仿若睡着了一般,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清和,好久不见。” 喜雨这才拎着酒壶扭腰走到孟清和身前,“这宫里的酒,你可要尝尝?” 孟清和起身避开倾身靠近的喜雨,“我今日来,不是找你喝酒的。” “你变了。”喜雨掩嘴笑,“清河镇醉梦居的孟清和,见了酒竟然能忍住不喝,这一年多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经历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喜雨像是听了个笑话,“人族有句话,说的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好不容易从连枝林那個山沟里来到帝都,难不成你要让我再回连枝林去?” “去哪是伱的事,但你执意留在这里,很快连命都要没了。” 喜雨扭腰靠在御案上,“今儿来宫里的那位公子,我说怎么看着像在哪里见过,此刻见到你,我才想起来,他就是我离开清河镇那晚,出现在醉梦居的人?” “是他。”孟清和盯着檀木桌上倾倒的青瓷酒壶,清亮的酒水从细长的壶嘴里流泻,在桌上留下浅浅一滩酒渍,酒渍又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淌到地上。 仿佛流逝的时间。 一年多了,清河镇还是那个清河镇,但所有的人都变了。 又或者,他们本就是那样的人,所谓的改变,只是在相处之中,一点点剥开了他们的伪装。 精致华美的衣箱里,装的也可能是粗布麻衣,即便是绫罗绸缎,时日久了,未必不会长满虱子。 人心,终究是不能细看的。 “是他啊……”喜雨娇艳的脸颊上笼起淡淡愁云,“当时我就说他绝非善类来着,竟不想他能追到这帝都来,白天离得远,我还当是那些江湖骗子又来送死。” “他若是要杀你,你没有活路的。” 喜雨上下打量起孟清和,“你和他一起来的帝都?” “是。” “你们在一起了?” 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思八卦,孟清和不耐烦起来,冷声问道:“我就问你走不走?” “我自然是不想走的,这宫里要什么有什么,人又多,只需吊着狗皇帝这条老命,我有的是逍遥日子,而且啊,太子对我情根深种,就算老皇帝驾崩了,我也依旧可以快活。” 宫里人是挺多的,不值钱的贱命更多,最是利于魅妖修炼。 故人相见,喜雨的话格外多些,颇有些显摆之意,“清和,你知道吗?太子不仅长了一副好皮囊,对我更是死心塌地,他啊,最喜欢躺在我的腿上,听我讲各种志怪传说,我总盼着他进宫来,只要他愿意,我随时能让他坐上皇位,让他与我一起逍遥快活。” “你的逍遥日子要到头了。” “哎呀,这一年多不见,清和你怎么跟我生分起来了?”喜雨跳下御案,扭到孟清和身侧,整副身子靠上去,在她耳边呼气,“他既是你相好的,你帮我劝劝他呗,让他放我一马。” “你可知他的身份?” “管他什么身份,还不是沦为了你的裙下臣子。”喜雨白皙的手指搭上孟清和的纤腰,语气暧昧,手也不老实地扯了扯她的腰带。 孟清和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捉住喜雨的手丢开。 喜雨似弱柳迎风,软倒在绣着繁复纹饰的地垫上。 “他是云山派的师尊,降妖伏魔,从不心慈手软。” 喜雨闻言微怔,显然没想到这次来的是个硬茬。 但她很快又恢复一贯的媚态,手背托腮侧躺在地垫上,水眸钩子一般盯着孟清和,“我听说云山派的师尊是个性子清冷的高人,清和是如何将他拉入这滚滚红尘之中的?” 孟清和的耐心耗尽,她叹了口气,“喜雨,我给了你机会。” “清和这话是何意?”喜雨微微蹙眉,“我若是不离开皇宫,你便任他杀我?” “不。”孟清和走到喜雨身前蹲下,学她的浪荡,伸指轻抚她情事过后绯红的脸颊,“你和他,不会见面的。” 喜雨笑:“你这是要将我打晕了掳走?” 孟清和的手指滑过喜雨的唇角,自她的颈侧滑至锁骨,在那一处流连。 孟清和倾身凑近喜雨耳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份?” “你不是清河镇的卖酒女吗?”喜雨去捉孟清和的手,不知为何,她心底有些着慌。 “我自然是清河镇的卖酒女。”孟清和挑眉,“我卖的酒是天底下最好的酒,你不也是被我的酒吸引来的吗?” 喜雨的手扣着孟清和的手腕,却无法将孟清和的手从她锁骨上挪开,她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和你一样……不是人。” 喜雨慌了神,“你……我走,我离开皇宫,我现在就离开皇宫!” 孟清和的手指毫不费力就攀上了喜雨的脖颈,在她耳畔轻声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仿佛在说:你该睡了。 从她知道叶季白的身份,从她问孟清和是如何将叶季白拉入红尘之中,她便没有机会了。 毫无威胁压迫之意,可听在喜雨耳中,无疑是在宣判她的死刑。 “为什么?”喜雨手中酒壶掉落,双手去掰孟清和的手,两只脚在地垫上用力踢踹。 “我说过,你和他不能见面,无关他杀不杀你。” 夜深了,白日的暑热渐渐消散,自窗外吹进来的风有些许凉意。 很快,大雨如注,被疾风卷着扑进御书房,幔帐飘舞,烛光颤动。 老皇帝躺在龙榻上哼了一声,翻身又睡死过去。 孟清和手指蓦地收紧,手腕扭动,一声脆响。 “你既知道云山派的师尊性情清冷,自然也该猜到我是如何将他拉入滚滚红尘之中的。” 你不愿离开皇宫,那便葬在此地,可好? 孟清和捏碎喜雨的妖丹,将她抱到龙榻上,又将老皇帝的手指搭在她颈上,看上去便像是老皇帝掐死了喜雨。 这自然是无人相信的,孟清和不过是为了在老皇帝醒来时,吓一吓他老人家。 喜雨纤细白皙的手臂软软垂到地上,指尖朱红的蔻丹似撒落在地垫上的红豆。 孟清和最后看了一眼风雨飘摇中的御书房,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第八十九章 只是因为害怕罢了 孟清和出了皇城,往帝都北边的街巷掠去。 风急雨骤,城北陋巷中一间洒舍檐下的灯笼摇晃不止,却始终没有熄灭。 檐下站着一人,不时往巷口看来,似在等人。 一阵飓风将他推进屋里,身子踉跄两下,后腰抵在一张老旧木桌上才稳住。 “清和,你能不能别总这么冒失?”贺书凡揉着后腰,看着突然出现在破败木门旁的孟清和,迎了上来。 风雨并未在孟清和身上留下痕迹,不过她的脸色看上去略有些苍白。 贺书凡关了门,拉着孟清和在桌边坐下,关切问道:“你的伤不打紧吧?” “无妨。” “叶季白没有怀疑吧?” “应该没有。” 贺书凡拍了拍心口,端起桌上茶壶,给孟清和倒了杯茶,嘴里连叹道:“那就好,那就好。” 孟清和算准了叶季白会因贺书凡的事与她起争执,而出来寻找贺书凡,也是她能离开叶季白视线的好办法。 没错,中午的争吵,只是他们在做戏而已。 虽然不明白叶季白为何一直拖着不动手除掉喜雨,但这也给了孟清和动手的机会。 孟清和唯一失算的,就是被繁霜剑伤了小腹,昏迷半月不醒,而她庆幸的是,在这期间,叶季白没有去找过喜雨。 孟清和喝了口茶,问道:“你这边如何?” “我已经联系上帝都里的暗线,要不了几日,便能找出潜藏在帝都中的妖魔。” 孟清和点头,早在千泽城时,上官澜就已经派灵鸟传信到帝都,让暗线留意帝都的动静。 但帝都毕竟不比千泽城,魔界放在这边的势力并不多。 “那只魅妖……” “死了。” “死了好,你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 那个会让局面变得糟糕的秘密,将随着喜雨的死而变得安全。 “如今魅妖已除,很快我们便能回清河镇了。” 一年多没回去,那个充满酒香的小镇,不知有没有变样? 贺书凡还是有些担忧:“叶季白当真肯跟你回清河镇?” 孟清和抿了抿唇,“他答应过我的。” 如今只要除掉琉懿仙君,孟清和便能安枕无忧了。 叶季白还活着,琉懿仙君必定还有动作。 他私放伏魔塔里的魔出来作乱,却想甩锅给魔界,孟清和怎能饶他? 便在这天安帝都,将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陋室之外风雨大作,雨水从窗板溢进来,墙上湿了一片。 孟清和突然伸手去捉贺书凡的手腕,“听说在我昏迷期间,你发了两次病。” 贺书凡这一次倒是没有躲,任由孟清和探他的灵脉。 “你知道的,我活不过这个秋天,旧疾复发得频繁些,也属正常。” 贺书凡越是这般无所谓,孟清和越觉得心里难受,她收回手,看着桌上的白蜡烛发呆。 “清和。”贺书凡反握住孟清和的手,“我知道在你心里,总觉得欠我一条命,可是若没有你,这世上早已没有龙,能多活这么多年,能认识你,我早已无憾。” 孟清和抬眼看着贺书凡,他眼中映着微微颤抖的烛光,神色安然。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感情,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委曲求全。” 贺书凡顿了顿,“我喜欢你以前肆意张扬、无所畏惧的模样,可来人间后,你总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如果我是你的软肋,就算得到龙骨,我也活得不自在,清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清和执拗道:“我不能看着你死。” 贺书凡于她而言,除了救命之恩,还有从小相伴之情,用孟侃的话说,这叫亲情。 贺书凡无奈。(本章未完!) 第八十九章只是因为害怕罢了 ,“可我更希望你为自己而活。” “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龙骨既然在叶季白手中,我一定会拿到的……” “若是他执意不给呢?” 他若执意不给,孟清和是杀了他,还是自杀给贺书凡陪葬? “他若不给,你和他之间,会因为我的死,而出现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那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心机?我倒不如现在就死了,你早些做回你自己,他要渡劫飞升也罢,要毁天灭地也罢,都与你无关。无错更新@” 孟清和怅然,“我真的还能做回我自己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要不……我现在就去死?” 孟清和挣开贺书凡的手,“啪”地将繁霜剑拍在桌上,“你死一个给我看看。” 贺书凡瞥了眼繁霜剑,嗫嚅道:“我现在死,岂不乱了你的计划,为了你,我还是再熬熬吧,而且你有心要拯救叶季白,要拯救苍生,我总不好阻止你做英雄。” 孟清和看着燃烧的蜡烛,眉心微蹙,“其实你不必因为我和叶季白的事苦恼,我来人间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寻找龙骨,恰巧发现他的阴谋,如今又有琉懿狗仙生事,我不过是尽我所能挽救变局,至于感情,我留了退路。” “你可曾给叶季白留一条退路?” 孟清和嗤笑:“他一直提防我,还需我给他退路吗?” “明明都长了嘴,偏偏都要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你们啊,就是聪明过头了。” “只是因为害怕罢了。” 道理她都懂,她也能理解叶季白。 他们一个仙,一个魔,一个无所顾忌,一个如履薄冰,他们之间原本不该有交集的,又怎么可能做到坦诚以待? 孟清和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叶季白可以做到? 她只盼着,叶季白不会骗她,待帝都事了,叶季白真的愿意陪她回清河镇去。 那条退路,她私心里并不想退。 “哎,如今我们都被困在一个乱局之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好在魅妖已死,叶季白就算有所怀疑,也无从查起。” “我并不想杀喜雨,我也不想杀人,但是你看,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你想或不想,这个世上,没有谁可以只做自己。” 下雨天,难免多愁善感。 但感慨之后,该做的事还是得去做,孟清和不能逃避。 饮尽杯中凉茶,孟清和起身,“雨停了,走吧,回去了。”。 第八十九章只是因为害怕罢了 第九十章 错在哪? 回到客栈时,叶季白已经睡下了。 他应是真的累了,半个月没睡好觉,一副凡人之躯,搁谁也受不了。 雨虽然停了,但天穹仍被乌云笼罩,大地一片黑沉。 无需点灯,孟清和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叶季白熟睡中的眉眼。 叶季白眉心微蹙,似睡得不太安稳。 这样清冷绝尘的容颜,在那九天之上,怎会不遭人嫉恨? 在千泽城须眉江上的画舫中,孟侃曾与孟清和说起叶季白的过往。 叶季白,原是仙界陌鸢山的仙君,因性子清冷,并不合群,但他容貌出众,常有仙子芳心暗许。 胆子大些的,譬如棠芸仙子,就不时往陌鸢山骚扰叶季白。 叶季白多次不搭理她之后,棠芸仙子没了耐心,从一开始的无事献殷勤,变成以欺负叶季白为乐。 而叶季白那个闷葫芦,竟也就任凭她欺负。 叶季白越是不搭理她,她越是气恼。 一次瑶池夜宴后,棠芸仙子将一位醉酒的小仙娥藏于叶季白仙邸中。 叶季白前脚刚回仙邸,棠芸仙子后脚便带着一帮仙君仙子前来揭发叶季白的恶行。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位衣衫不整的小仙娥酒醒后,竟主动揽了罪责,道是她倾慕寂柏仙君,醉酒之后起了邪念,闯入陌鸢山来强迫叶季白与她欢好。 一时众仙哗然,棠芸仙子气得脸色煞白,她哪里会想到这小仙娥竟不顾自己名节,也要保全叶季白。 叶季白从始至终冷着脸,没有为自己,也没有为小仙娥辩白一句。 仙界老早就传,陌鸢山的寂柏仙君是块木头,一心只想着修炼晋升,位列尊者之位。 可惜半点不通人情世故,早晚要栽个跟头。 这件事最后叶季白被罚禁足,而那小仙娥因贪恋美色,心生邪念,被挖去双眼,放逐北荒。 但棠芸仙子对叶季白扭曲的报复并没有停止,凡此种种,比比皆是。 甚至在幽寒涧之事闹大后,将正在晋升关键时期的叶季白推出去顶锅。 道是叶季白即将位列仙尊,欲降烛龙为坐骑,在幽寒涧与魔大打出手,重伤烛龙。 这事被四位仙家编得有鼻子有眼,而恰好叶季白一心修炼,并无坐骑,这事栽赃在他头上,又十分合情合理。 叶季白被堕入凡尘,道心碎了一地…… 孟清和手指轻轻搭上叶季白的手腕,片刻后皱起眉头。 这人怎虚成这样? 叶季白眼皮子轻轻颤了颤,许是没有感知到危险,又实在抵不过倦意,很快再次陷入深眠。 孟清和突然明白叶季白为何到了帝都,却拖着不去除妖了。 他守着自己的这半个月,几乎快耗尽心力,又哪有精力去除妖? 孟清和有些后悔与他闹别扭了,这傻子在仙界时便是个闷葫芦,受了委屈只会藏于心底。 孟清和脑子里甚至出现了她离开客栈时,叶季白独坐在漆黑房间里的画面。 被黑暗吞噬的时候,叶季白心里在想什么? 她怎么忍心丢下他? “从我决定来帝都,我所做的一切,不只是为了贺书凡,也为了你。” 夜色黑沉,孟清和握着叶季白的手,陪他等待曙光。 …… 天光刚亮,宫里便派了人来传话,请叶季白进宫。 孟清和一宿没睡,她心里挂着宫里的事,简单梳洗过后,和叶季白一起出了门。 马车行驶在清晨的街头,路上除了早起的摊贩,行人稀少。 车厢内饰华丽精美,车帘撩起,叶季白靠在车壁上,看着车窗外清冷的街道。 对于昨日之事,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孟清和抱膝缩在角落,。(本章未完!) 第九十章错在哪? 偷偷拿眼瞅叶季白。 她总觉得叶季白变了,变得更加沉默。 以前的叶季白虽然冷漠,但跟她还是有很多话说的。 但今日他从起床后,便不怎么言语。 哎,看来还在生气。 “过来。” 孟清和正想着怎么哄叶季白,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一愣,呆呆地抬头看向叶季白。 你在跟我说话? 叶季白还在看着窗外,孟清和一时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叶季白那双冷然的眸子终于转过来落在她脸上,又说一遍:“过来。” 孟清和立刻便朝叶季白扑了过来。 马车正好拐入天街,孟清和动作过大,身子不稳,叶季白赶紧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宽厚温热的掌心隔着夏日单薄衣衫有力地托住孟清和,顺势将她带入怀中。 叶季白声音透着愠怒,“伤还没好,就如此莽撞。” 孟清和额头蹭着叶季白的脖颈,低声道:“对不起。” “知道错了?” “嗯,知道了。” 叶季白不肯饶她,“错在哪?” 呃……她错在哪? 孟清和抬头看叶季白,“师尊觉得弟子哪里做错了?弟子这就改。” 这明显就是在耍赖皮了,孟清和不要脸的时候,那是真不要脸。无错更新@ 叶季白垂眸,“你当真能改?” “当真能改。” 见她如此乖巧,叶季白倒是不忍心责备了,他揉了揉孟清和的头发,叹道:“算了,狗改不了吃屎。” 好你个叶季白,骂她是狗就算了,还骂她吃屎。 孟清和磨着后槽牙,张嘴咬住叶季白的下巴。 疼得叶季白倒吸一口凉气。 孟清和狠狠咬出牙印,旋即松开嘴巴,对叶季白呲牙笑:“香!” 我是狗,你是什么? 自个回味去。 “……” 叶季白没想到孟清和有仇当场报,无奈摇头,摸着下巴上的牙印,“你就让我这样进宫?” “怕丢人?” 叶季白挑了挑眉毛,“你不怕丢人就行。” 话音刚落,他便低头埋在孟清和脖子上狠狠嘬了一口。 孟清和差点惊叫出声,脸颊瞬间飞起云霞,直红到耳朵根。 “你不要脸。” 叶季白将要放开她,闻言又伏了下去。 “我错了,我错了。” 叶季白的声音闷闷传来,“错在哪?” 没想到这个问题绕一圈,还能从这里绕回去。 真要说出错在哪里,孟清和觉得自己错在不该招惹叶季白。 这他娘的就是个衣冠禽兽…… 嘶!。 第九十章错在哪? 第九十一章 怎就是你家夫人了? 宫里出事了。 很大的事。 皇帝驾崩了! 孟清和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她昨晚离开的时候,老皇帝虽然看上去虚得很,但并不像要归西的样子啊。 总不至于是吓死的吧? 这种皇家秘事,在未昭告天下之前,本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至于为何请叶季白进宫,乃是因那只迷惑皇上的魅妖也死了。 叶季白昨天下午才说时辰未到,晚上魅妖就死了,他怎能不来瞧瞧? 在承安门落轿之后,叶季白牵着孟清和,在老嬷嬷的带领下往御书房走去。 一路听太后身边的嬷嬷说起这桩奇事,叶季白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御书房外禁卫围了整整三圈,把守严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可惜死都死了,搞这些形式又有何用? 一直伺候皇上的老太监红着眼睛拦住孟清和,毕竟太后只请了叶季白一人。 叶季白冷着脸,站着不动。 老嬷嬷将老太监喊到一旁,嘀嘀咕咕一通,老太监回头睨了孟清和一眼,挥手让禁卫让道。 孟清和将那两个老家伙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差点笑出声来。 首先自是笑话他们下巴和脖子上的痕迹,简直伤风败俗。 再就是今儿太后请叶季白进宫,会不会放他出去,可不好说,这位姑娘既是同他一起的,自然不能将她赶出去。首发更新@ 大老远就闻到一阵血腥味,孟清和蹙眉,她昨晚并没有动刀子杀人,这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她离开后,这御书房里发生了什么? 御书房里一片狼藉,比之昨晚孟清和离开时还要凌乱。 金漆描绘的松鹤绢帛屏风上溅了好几滩血渍,衣着轻薄的乐官或趴伏在古琴之上,或仰倒在圆凳一角,或蜷缩在帷幔旁侧…… 皆是被利刃所杀,脸上并无惊吓之色,似于睡梦之中被人杀害。 帷幔之后,一位年迈的老妇人端坐在御案旁的太师椅上,她脚边跪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 男子月白金丝滚边广袖袍上全是斑驳的血,他的头发蓬乱,眼神呆滞,手里紧握一支垂珠簪。 孟清和认得,那支簪子昨晚插在喜雨的发髻上。 站在太师椅旁的嬷嬷正要喝斥来人不懂规矩,被太后抬手制止,“叶先生是仙门之人,无需拘凡俗之礼。” 太后苍老的眼眸淡淡扫了一眼孟清和,便将目光落在叶季白身上。 “先生昨日说时辰未到,却不知这番变故该作何解释?” 龙榻之上,喜雨的尸体被明黄锦被裹着,而她旁边的老皇帝,则衣衫凌乱,满身是血,死状凄惨。 孟清和心中已然明了,如若她猜得不错,这位跪在地上的男子,应该就是天安国的太子。 好一出狗血大戏。 叶季白走到龙榻旁,并两根手指去探喜雨的灵脉,片刻后神色微沉,显然是发现这只魅妖的妖丹已碎,回天乏力。 比起老皇帝的死,他更想知道这只魅妖是被何人所杀。 孟清和一宿没睡,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这在规矩森严的皇宫里,无疑是大不敬。 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太后刚刚死了儿子,能容她在这放肆? “大胆!”说话的还是嬷嬷,显然这种事无需太后亲自开口。 孟清和不等嬷嬷往下说,转身走到杯盘狼藉的桌边,拍怕屁股在圆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嗤笑道:“老娘别的优点没有,胆子大倒是真的。” 太后沟壑纵横的脸皮子抖了好几抖,被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气得不轻。 嬷嬷已经拔高音量喊禁卫进来捉人了。 眼看局面紧张起来,叶季白却突兀。(本章未完!) 第九十一章怎就是你家夫人了? 地来了句:“你做饭也不错。” 这倒确实是孟清和的一个优点。 孟清和冲叶季白笑了笑,对他的慧眼识珠表示很满意。 禁卫一拥而入,叶季白也已走到孟清和身后站定,将手搭在她肩上。 孟清和神色不变,她并不想给叶季白招麻烦,但在这位天安国的太后面前,她确实有放肆的资格。 见叶季白护着孟清和,太后缓缓开口,“哀家敬重叶先生仙门巨擘,却不知叶先生此举是何用意?是见陛下宾天,欺我天安皇室无人?” 叶季白朗声道:“我家夫人第一次入宫,并不知皇室规矩,太后既免了我的俗礼,怎却来苛刻我家夫人?” 怎就是你家夫人了? 虽说叶季白是在替她说话,但这称呼……是不是有些过于亲密了? 太后能在后宫里熬这么久,又岂是简单人物,当即便挥退了禁卫。 她派人请叶季白进宫,可不是为了为难他家夫人的。 要治他们的罪,不急于这一时。 太后看向龙榻上的喜雨,“这妖,是叶先生杀的?” 这个猜测很合理,她请叶季白来帝都,就是为了除妖。 叶季白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他反问道:“太后对叶某有所隐瞒,如今出了这等血案,莫不是想将罪责推到叶某头上?” “大胆!”这一句又是那位面目凶悍的嬷嬷说的。无错更新@ 太后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因为老迈,而显得迟钝,“叶先生何出此言?” “太后昨日只说妖女魅惑陛下,却不曾提及旁人,譬如这位……”叶季白不曾见过这位跪在地上的男子,一时倒是不好称呼,但看他衣着打扮,以及他能在御书房行凶,必然身份显赫。 老皇帝和那些乐官,皆是被利器扎死,那利器非刀非剑,正是这男子手里的簪子。 “是哀家思虑不周,没想到宏儿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必然是被那妖女所惑……” 孟清和听不下去了,“妖女迷惑他杀了陛下,然后我夫君又来杀了妖女,是这个意思?” 太后自掌管后宫以来,还没谁敢这么跟她说话,她微微眯着眼眸,声音微沉,“不错。” “这倒是奇怪了,照你的意思,我夫君都回去睡了一觉,这宏儿怎么连身衣裳都没换,跪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揭发他的罪行?难不成那妖女的魅惑之术在她死后还有效用?” 不等太后说话,孟清和继续道:“除妖乃是奉命行事,我家夫君为何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而他明明看见宏儿行刺了陛下,既不派人去禀告太后,又不自行逃走,反而送上门来当替罪羊,岂不奇怪?” 孟清和一口一个我家夫君,叫得十分顺口。 “依我看,宏儿是在发现妖女被陛下杀害之后,心生愤恨,一怒之下弑君杀人,宏儿,我说得可对?” 嬷嬷又怒了,“大胆,太子乳名岂是你能唤的?”。 第九十一章怎就是你家夫人了? 第九十二章 是你祖宗 孟清和不理她,将目光放在太子身上。 她故意将喜雨之死推到老皇帝头上,不过是想试探太子。 太子杀了人,而且还杀了自己的父皇,内心早已崩溃,此刻听孟清和问他,他嘴唇阖动,却是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最后好不容易吐出了声音,也只是破碎地重复着一个名字:“雨儿,雨儿……” 心爱之人被自己的父皇杀害,这确实足以令人发狂。 尤其是这心爱之人竟是他父皇的宠妃。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太子昨晚看到的画面,就是他父皇的手扼在喜雨脖子上。 他甚至来不及冷静地想一想,他父皇有没有这个本事杀了喜雨。 太后身子前倾,赏了太子一巴掌,“痴儿,什么时候了,还没醒神,若是连你父皇都能杀得了那个妖女,哀家还用得着从宫外请人来除妖?” 到底是后宫之主,不管什么场面都能稳得住。 孟清和从踏进这御书房时便清楚,太后今日请叶季白来此,根本没打算让他离开这里。 叶季白真是可怜,当仙君的时候要背锅,到了凡间还是要背锅。 难怪他的脸总是黑得跟锅底灰一样。 以前叶季白在仙界没人给他撑腰,如今孟清和在这,怎可能让别人来欺负他? “且不说这妖女是不是我家夫君所杀,便是他杀的,那也是大功一件,怎么太后却要我家夫君给你一个解释?” 对整个事件参与了一半,又猜到了另一半的孟清和,嘴皮子贼溜。 不过有一件事孟清和也想不明白:太子昨晚为何会进宫,为何会出现在御书房? 按理说,应有宫人通传才对,他是如何避开守在御书房外的老太监的? “放肆!” 这次终于不是嬷嬷喝斥,太后用力拍打太师椅的扶手,急眼了。 嬷嬷和帷幔后的禁卫应声跪下,孟清和却依旧翘着二郎腿。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大的气性,对身体可不好。”孟清和存心气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婉儿?” 跪在地上的嬷嬷腿都软了,浑身直冒汗,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直呼太后的名字? 太后若是恼急了,今天这屋子里的人怕是都没有好下场。 叶季白弯腰覆在孟清和耳边,“气死了这老太婆,天安国皇室单是办丧事都得好些日子。” 叶季白虽是贴着孟清和的耳朵说话,声音却并不小,太后年纪大,但耳朵不背,听得一清二楚。 自然也气得额角突突直跳。 孟清和转头看叶季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夫君放心,皇室那些不成气候的子孙都没有气死她,我这几句话还能让她归西了不成?” 太后嘴唇哆嗦,“来,来……” “你也别喊人了。”孟清和打断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玉佩丢到太后腿上,“你且看仔细,看看我可有资格教训你?” 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繁复纹饰,上浮一个小字“韬”。 太后一双保养得还算不错的手颤抖不止,当她再次抬头朝孟清和看来时,眼中已经没了威严之色,而是不敢置信。 “你是……”太后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欲站起,跪在地上的嬷嬷立时起身去搀她手臂。 孟清和挑眉,“是你祖宗。” 这块玉佩是她小爹孟侃之物,而孟侃除了云山派星落峰长老这个身份,还有个身份是天安国三皇子叶韬。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的天安国皇室里,可没有这般惊才绝艳的皇子。 孟清和虽与天安皇室没有血脉上的关系,但就冲孟侃的身份,她总能搭上点关系的,不过……祖宗肯定算不上。 当年孟侃帝星下凡,本是要坐上皇位的,在出征。(本章未完!) 第九十二章是你祖宗 小宁谷之前,他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金銮殿上的皇位,对他的皇帝老子开口:这皇位,我定了。 这是他领兵出征的条件,但后来,他将皇位让给了他的妹妹云珠公主,并且在此之前,为她除掉了所有的阻碍。 孟侃虽没有继承皇位,但他对天安国的影响一直沿袭至今。 毕竟隔了太多朝代,太后对当年那个传奇三皇子的了解,只是从史书上得来,而这块玉佩,史书上恰好就有绘图。 孟清和原本没打算欺负老人家,但太后要害叶季白,孟清和能放过她? 太后颤巍巍走到孟清和面前,史书记载,叶韬最后飞升九霄,回归仙班,那这位拿着叶韬玉佩的姑娘……莫非也是仙? 虽然对孟侃的去向,民间众说纷纭,但皇室为了脸面,必然是往好的写。 据密探来报,云山派师尊乃是位一脚跨进仙门的高人,太后原本是有些怀疑的,尤其是叶季白来帝都多日,却一直拖着不肯进宫除妖。 若不是司天台那帮废物无用,而那些朝廷官员举荐来的江湖骗子接二连三死在妖女手下,太后也不会暗中让安阳公主走千泽城这一趟。 虽说太后怀疑妖女是被叶季白所杀,但他到底是人而非仙,会点伏妖的法术而已,还能抵挡皇宫几千禁卫? 妖女之所以难除,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在皇帝的袒护,禁卫人再多,也不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捉拿妖女。 而叶季白没有靠山,将他扣下不仅可以顶了太子弑君之罪,更能将云山派的势力收入皇室。 云山派师尊捉妖之时,误杀天安皇帝,既解释了妖女之死,又解释了皇帝因何驾崩,不仅对皇室有所交代,便是朝廷官员那边,也是不会怀疑的。 但眼下,孟清和这个变数的出现,无疑是打乱了太后的计划。 她若是仙,而叶季白是她的夫君,御书房外的禁卫能留得住他们? 太后噗通一声跪在孟清和脚边,“请仙姑为哀……为婉儿指点迷津。” 孟清和身为魔尊,受这人族太后跪拜,并不觉得是占她便宜。 “这件事并不复杂,只是看你如何取舍。” “请仙姑明示。” 孟清和瞥了一眼仍在呆滞中的太子,道:“废太子,立新君。” 这位太子中看不中用,能被魅妖所惑,可见心性不坚;敢觊觎他父皇的女人,罔顾人伦;而弑父之举,更是畜生不如,天地难容。 他若登位,绝非仁君。 每位皇子背后所牵扯的势力错综复杂,很显然,太后所扶持的,正是这位太子殿下。 如今就看太后舍不舍得放弃太子,重新挑选一位皇子来继承大统了。 是为一己私利,还是为天安国千秋社稷,只在太后一念之间。 不管太后如何抉择,孟清和都不会干预。 这是人族的事,人族信奉天道,每一种选择,都是天道之下的定数。 孟清和不喜欢多管闲事,但叶季白,她护定了。。 第九十二章是你祖宗 第九十三章 瞧把这孩子吓的 七月初六那日,皇帝驾崩的消息才被放了出去。 太子弑君之事震动朝野,而在太子的拥趸者还没来得及想出应对之策时,四皇子一党已经趁势发难。 六皇子和九皇子不甘落后,明里暗里都有了动作。 朝堂之上一时风云诡谲,帝都人心惶惶,街道上的彩灯纷纷撤下,换上绢布白绫,以告慰先帝之灵。 原该热闹的七夕节,铺满一城霜白。 天气阴沉的夜里,有天真无知的少男少女偷放河灯,被官兵捉拿,大街上不时传来哭喊求饶之声。 倒也应景。 接连几日天气都不太好,不时便要下一场雨,伴着电闪雷鸣,叫人心头着慌。 孟清和跟叶季白提过回清河镇的事,但魅妖死得蹊跷,叶季白打算留下来查明真相。 孟清和也只能等着,等叶季白开口问她,问她关于魅妖的事。 以叶季白的脑子,不可能猜不到魅妖之死与她有关。 在清河镇的时候,叶季白见过喜雨。 喜雨只躲在暗处瞧着,都觉得叶季白眼熟,叶季白看着龙榻上喜雨的尸体,不可能认不出她就是当日在醉梦居与孟清和饮酒的魅妖。 可在御书房里,孟清和却装作不认识她。 这不奇怪吗? 叶季白每日都要去宫里,有时候夜深才回来。 明明答案就在身边,他却一直不曾问一问孟清和。 这也很奇怪。 孟清和靠坐在窗边矮榻上,远远便看见那把油布伞从街角转出,闪电从漆黑天幕爬过,能清晰看到油布伞上滚落的雨珠,伞往前倾,只能看到伞下人腰间的短萧,和被斜雨打湿的袍角。 孟清和想起初上星落峰那日,叶季白渡劫之时,也是这样的天气,不过那雷电更骇人,让人胆寒。 叶季白下一场雷劫,会是什么时候? 黑雾般的灵鸟带来千泽城的消息。 参加摘星大会的江湖人士陆续离开千泽城,其中以凌波派为首,整了个讨伐云山派的联盟,前几日已经结伴往青庐城方向打马而去。 孟清和对这些人族的纷争没有兴趣,她的目光落在字条上最后几行小字。 不知因何,千泽城街头巷尾开始出现一些神情呆滞的妖魔,以及人。 不管日夜,巡逻的魔卫不时便能发现几个。 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茫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问话也不搭理。 魔卫捉了一大堆回城主府地牢关押着,上官澜亲自审问查验过,这些玩意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亦或者……被人操控。 但若是操控,谁他娘的会操控一群白痴呢? 还是说,这些妖魔和人原本并不是白痴,而是一夜之间出了问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上官澜想不明白,他想听听孟清和的意见。 孟清和现在只要哪里不对劲,总能往叶季白身上扯,她都觉得自己快魔怔了。 这帝都越待着,孟清和越觉得不安。 她在犹豫要不要向叶季白坦白。 坦白她杀了喜雨,只是为了可以早日回到清河镇。 叶季白会信吗? 贺书凡这几日倒是安分,准确说应该说是被吓到了。 那晚孟清和将他找回来后,他闲得没事便拉着孟清和唠嗑,或是去街上逛一逛。 有一天叶季白从宫里回来,发现这俩二货竟然躲在房间里喝酒。 叶季白当场就黑了脸。 孟清和真的是馋哭了,才会在小腹伤口还未痊愈,让贺书凡偷偷给她买酒。 而就在那日夜半,从贺书凡房里传出阵阵尖叫之声。 店伙计差点就报官了。 孟清和闪身到贺书凡房里时,正看到贺书凡缩在床尾,一脸惊恐。 而床上,还躺着一个不着寸缕的……美人。 美人那身姿,连孟清和看了都忍不住咽口水,但贺书凡却如看见了洪水猛兽般,尖叫连连。 有病吧! 在叶季白进房之前,孟清和拿薄被将美人裹了起来,跟个粽子似的,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而这样一看,这美人倒是很眼熟了。 贺书凡这才敢哆哆嗦嗦爬下床,还没来得及扒到孟清和身上寻求安慰,被推门而入的叶季白一脚踹回了床上,正正趴在美人身上。 贺书凡嗓子都快喊哑了,立时从美人身上跳起来,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孟清和瞪了叶季白一眼,“你干的好事?” 瞧把这孩子吓的。 叶季白没有否认,“不过是解了她身上的符咒而已。” 他看贺书凡就是太闲了,才会去给孟清和买酒。 但他真没想到贺书凡会这么大反应。 至于吗? 贺书凡:你他娘的半夜睡觉的时候,被一条滑腻腻的蛇……腿缠上试试? 小铃铛虽解了束缚,幻出人形,到底没改蛇的本性,碰到啥都喜欢缠上一缠。 贺书凡已经习惯了小铃铛蛇身的模样,突然变成一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这个冲击太大了。 他……还没做好准备。 小铃铛姣美的面容上如覆寒霜,一声不吭。 贺书凡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倒好像他吃了多大亏似的。 不要脸! 孟清和拍了拍贺书凡的后脑勺,“你是怕这街坊邻居不知道你和小铃铛的事?” 贺书凡辩驳:“我和她没事。” “没事你嚎什么?” “我,我那是……”贺书凡瞥了一眼床上的小铃铛,如今房里多了两个人,他稍稍冷静了些,他没有往下说,若说他被吓着了,好像有点过分。 小铃铛毕竟是姑娘家,他确实不该扯着嗓子嚷嚷,引人来看笑话,坏她名节。 好在叶季白进房之后便将房门落了栓,店伙计在门外询问过后,听说是这位客官发了梦魇,并无什么需要帮助的,便打着哈欠回去休息了。 贺书凡脑子清醒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孟清和看着叶季白,“你带他去你房间睡,我在这陪小铃铛。” 叶季白不愿意,他解除小铃铛的符咒,可不是为了让贺书凡和自己共处一室。 何况,贺书凡如果不将小白蛇搂在怀里睡觉,又怎么会出现这样一幕? 说到底还是贺书凡的问题。 叶季白冷眸扫了一眼贺书凡,单手掐了个诀,朝着床上的小铃铛一指,薄被眼见着就塌了下去。 小铃铛扭着蛇身从被子底下钻出来,瞪眼盯着桌边的三人:玩我呢? 叶季白拉着同样目瞪口呆的孟清和往外走,“好了,事情解决了,回去睡觉。” 贺书凡:诶,不是,这事怎么就解决了? 小铃铛就算变回小白蛇,可方才的事,贺书凡不可能当没发生过啊! 7017k 第九十四章 他对你是真心的 从那日后,贺书凡便从孟清和这里借了两套衣裳去,又从街上买了一只竹篾篮子,往篮子里铺了软布。 到了晚间,他将小铃铛放在窗边矮榻上的篮子里,又在篮子旁放了叠好的衣裳,才安心睡去。 小铃铛如今是半点也不想搭理贺书凡了,整日除了蜷在篮子里,便是偷偷爬出去玩儿。 贺书凡起初还出去找寻,后来发现这小白蛇是故意躲着他,他也就懒得再去费力了。 不过孟清和瞧着,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贺书凡时常在说话的时候走神,或者一惊一乍的,被人踩着尾巴一般。 走神时候的样子,倒是跟街上那些呆愣的妖魔有点像。 不错,帝都街头也出现了上官澜说的那些灵魂出窍般的妖魔。 至于人,孟清和没太留意,毕竟人族的傻子,自古就有,并不稀奇。 这些妖魔走在街头,普通人并不会察觉异样,但混迹帝都的猎魔师不可能没有察觉。 看来帝都的暗潮涌动,不只是在朝堂之上。 不知其他城镇之中,可有这种异状? 贺书凡派出去查探的魔卫,还没有消息传来。 太后差人给孟清和送了好些贵重礼物,安阳公主也来客栈找过她几次,每次来都带着几包名贵药材,说是给叶季白补身子的。 安阳公主虽被叶季白给炼成了傀儡,但平日她还拥有自己的意识。 虽说比起在千泽城时,安阳公主沉稳了好些,但到底是十几岁的姑娘家,与孟清和聊天时,总也离不开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刚回宫时,太后便找安阳公主问过话,问她叶季白这人如何? 安阳公主自然是将他顶着天的夸,夸得太后当即就想见见那位神秘的云山派师尊。 世上当真有如此完美的人? 太后不信。 后来叶季白拒不入宫除妖,更让太后觉得安阳公主八成是被叶季白的外表所迷惑。 既然安阳公主对叶季白有意,太后又有心要拉拢云山派的势力,加之除妖之事关系到皇室秘辛,叶季白若是愿意留在帝都,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太后派安阳公主去千泽城,本就是命安阳公主不管用何手段,都要将叶季白诱来帝都。 如今如了安阳公主的意,招叶季白为驸马,又有何不可? 安阳公主说到此处,看了眼孟清和的脸色,掩嘴笑道:“当然不可,叶公子心有所属,怎能做我的驸马?” 孟清和低头喝茶,听安阳公主说这些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 孟清和在来帝都的途中答应过安阳公主,会护她平安,但她如今已成为叶季白的傀儡,孟清和须得问一问她自己的意思。 趁着她清醒的时候。 孟清和问:“你想离开皇宫吗?” 知道先帝被魅妖迷惑的,只有为数不多的朝廷重臣,后宫的妃子倒是天天骂喜雨是狐狸精,却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争论。 最重要的是,那些妃子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宫门,宫里那些腌臜事不可能从她们口中透露出去。 而安阳公主就不同了,她迟早是要嫁人的。 在叶季白抗旨拒婚之后,安阳公主的命运,要么老死宫里,要么嫁给那几位重臣的子孙,沦为权利纷争的工具。 孟清和猜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安阳公主这几日能出宫来找孟清和,并不代表太后信任她,否则楼下大堂里就不会来那么多禁卫。 待孟清和离开帝都,又有谁可以护她? 见安阳公主怔愣,孟清和又问:“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安阳公主摇头,“以前天真,总想着要替母妃报仇,替外祖一家报仇,可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别说报仇,便是活下去,也是如履薄冰,高墙之外的天空,是想也不敢想的。” “你现在可以想了。” 安阳公主依旧摇头,“那日山间落水,我已无生志,苟活世间,不过是想看看那帮人的下场。” 孟清和不解,“你离开皇宫,重头开始,又怎会是苟活?” “清和,你不必劝我,我也不瞒你,我已与叶公子签了契约,他帮我报仇,我为他所用。” 三年前除夕夜的大雪,掩埋了将军府满门的热血,也掩埋了安阳公主的一生。 比起逃离皇宫找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她更想要报仇。 只有心解脱了,她才能真正地逃离那个牢笼。 叶季白难得仁慈,给她选择,大抵也是因孟清和曾许诺要保她万事无忧。 安阳公主不想再提自己的事,将话头扯到孟清和身上,“叶公子不一定是好人,但他对你,是真心的,你莫要负他。”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要负他? 孟清和放下茶盏,神色微沉,问道:“你的仇人是谁?” 如果安阳公主外祖一家是被先帝所杀,她的仇应是报了才对。 但看安阳公主方才的神色,凭孟清和的直觉,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安阳公主看向窗外灰暗的天空,道:“当年威远大将军支持的是六皇子,而弹劾他的官员,是太子的拥趸者。” 所以这件事与太子,甚至太后脱不了干系。 太后虽听取了孟清和的建议,废了叶宏太子之位,却没有取他性命。 叶宏如今被关押在慈寿宫的偏殿里,可见太后还是存着保他的心思。 太后活成了人精,她若真要保太子,又怎会放出太子弑君的消息? 引得朝堂震动,几位皇子原本在暗中较劲,如今皆搬到明面上,先帝尸骨未寒,这帮儿子已经为了夺位争得头破血流。 只有局面乱起来,搅局的人才能捉出那些对自己不利的势力,逐个瓦解。 太后要的不是仁君,而是听话的傀儡。 叶季白靠术法控制傀儡,而太后,靠的是人心。 天安国的朝堂,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在这个时候,若是叶季白掺和进来,直接来个绝杀,灭了太后那个老精怪,天安国皇室,岂不是真要乱套了。 皇室乱了,帝都岂能安宁? 帝都乱了,天安国早晚置于风雨飘摇之中。 孟清和想起帝都和千泽城中出现的举止奇怪的妖魔,近几日笼在她心头的迷雾,豁然消散。 原来竟是这样! 7017k 第九十五章 就凭你,也想杀本尊? 比起在千泽城徐徐图之,来帝都,果然能更快地摧毁人族。 叶季白从未放弃过他的计划。 在叶季白眼中,她孟清和是不是像个笑话? 中元节前一天,叶季白彻夜未归。 孟清和一宿没睡,天亮时,她换了一身银红裙衫,袖口银线压一枝海棠,纤腰紧束,月白的腰带上亦压了银线滚边,满头青丝绾随云髻,斜插一支银簪,鬓边垂两缕发丝,看上去俏皮明艳。 她走在街头,路人总忍不住要多瞧几眼。 天气阴沉将雨,檐下白娟灯笼随风飘摇,这抹艳丽,便显得格外耀眼些。 孟清和朝天街走去,她要进宫,去找叶季白。 她心里想着事,在街巷转弯处,被人撞了下肩膀。 当她转头去看,那人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并没有因自己撞到人而感到愧疚。 孟清和微微蹙了蹙眉,也没在意。 不过她很快就顿住脚,转身追了上去…… 因一番耽搁,孟清和进宫的时候已经快近傍晚,而那阴沉的天依旧阴沉,大雨始终没有降下来。 孟清和先去了太后的慈寿宫。 正值先帝丧期,慈寿宫里一片寡白。 太后见到孟清和十分高兴,但又不能表现得很高兴,毕竟她才死了儿子。 以至于她苍老的脸上表情变幻不一,很是有趣。 这宫里,除了安阳公主,谁脸上看着都好似有几分愁绪。 太后跟孟清和请教了一些关于修仙的问题,她一把年纪了,对死亡很是忌讳。 她这算是问到孟清和的短板了,要知道孟清和在云山派,那可是最没可能飞升的废柴。 孟清和用在云山派学来的修仙知识敷衍太后,劝她修身养性,清心寡欲。 这么大的年纪,就别折腾了。 掰扯了一会,孟清和提出去偏殿看一看叶宏。 听安阳公主说,叶宏已经疯了。 慈寿宫偏殿里,雕花木门上了铜锁,窗户也都从外面钉牢。 如此闷热的天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却从里冒出森森寒意。 宫女托着铜锁退到远处,孟清和抬脚迈进偏殿。 曾经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如今穿着孝服站在偏殿阴暗的角落里,蓬头垢面,神色木然。 天色将黑,从孟清和身后透进来的天光灰白黯淡。 饶是这点光线,叶宏也微微眯起眼眸,待看清来人,他木然的神色竟好似鲜活了起来。 “你叫孟清和?” 这叶宏哪里像是疯了? 孟清和点头。 “你从清河镇来?” 孟清和又点头,“喜雨还和你说了什么?” 叶宏从阴暗中走到孟清和面前,孟清和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还攥着喜雨的发簪。 “她说……”叶宏额前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孟清和。 “她说,世上最好的酒在清河镇的醉梦居,她在清河镇有一个朋友,名叫孟清和,孟清和常请她喝醉梦居最好的酒。” “她说,等她当上我的皇后,定要请孟清和来喝我们的喜酒。” “她说,等她熬死了我父皇,她便当我的皇后……” 孟清和前面听着还有些动容,听到此处,又无奈摇头。 魅妖天性如此。 朋友? 不过是贪醉梦居的酒罢了。 喜雨到死也不知道,好几个夜晚,她的手指缠上孟清和的脖颈时,孟清和都是知晓的。 喜雨也不会知道,连枝林出现魅妖的消息,是孟清和放出去的。 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仅此而已。 从孟清和打算利用魅妖之日起,她便不可能和魅妖做朋友。 但孟清和不得不承认,喜雨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酒友。 这也让她在捏碎喜雨妖丹之时,有些许怅惘。 “你为什么要杀我的雨儿?” 孟清和神色微变,“你此话何意?” 叶宏忽而笑了,笑得真就像个疯子,“是你杀了她,我知道的,是你杀了雨儿。” 他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当时叶宏就在御书房里,孟清和不可能不知道。 黯淡天光忽闪,孟清和正要上前,叶宏先一步出手,他手中尖锐的簪子狠狠朝着孟清和的心口扎去。 “就凭你,也想杀本尊?” 孟清和只稍稍侧了侧身子,叶宏便一头栽到门槛上,额角瞬间就见了血。 孟清和转身一脚踩在叶宏后背上,弯腰捉住他蓬松的发髻,迫他抬起头来。 叶宏眼中是渐渐黑沉的天空,乌云密布,令人感到窒息。 站在远处的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已经有禁卫听到动静朝这边跑来。 孟清和的声音在叶宏头顶响起,冷得似要凝结成冰,“喜雨还跟你说了什么?” 叶宏头皮被扯得生疼,脸都变了形,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说,说了……”叶宏大笑一声,“云山派师尊!” 孟清和微怔,抬眼便看见站在慈寿宫朱红大门外的叶季白。 叶季白身上还穿着昨日的月白袍子,面色颇为憔悴,他冷冷站在那里,站在刚刚黑下来的夜色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 这慈寿宫里进出走动的宫人不少,孟清和不可能去注意每一个人。 叶季白是刚到,还是在那宫墙后站了多时? 孟清和怔愣之时,叶宏猛地挣扎起来,口中不停叫嚣:“本宫是天安国的太子,是天安国未来的王,大胆刁民,胆敢欺侮本宫,本宫要诛你九族……啊!” 孟清和松开叶宏的头发,叶宏不防,脑袋狠狠朝前磕去,正正磕在门槛上,一声闷响。 你说他没疯吧,他此刻的言语又疯极了。 孟清和收了脚,觉得心里不痛快,刚准备走,又在叶宏手背上碾了一脚。 叶宏吃痛松了拳头,簪子脱了手。 孟清和从那垂珠簪上踩过去,簪尾的珍珠流苏碎成粉末。 叶宏“嗷”地一声痛哭出声,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而孟清和,自然就是那个欺负小孩子的大恶人啦。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听着叶宏的哭声也没有愧疚之感。 宫人掌了灯,白绢灯笼里橘黄的灯火在轻轻颤抖。 今天是中元节,宫墙深深,挂满绢布白绫,夜风一起,便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孟清和走到叶季白面前,将被风吹到眼前的鬓发捋到耳后,微微眯起眼眸,“叶季白,我有话要对你说。” 7017k 第九十六章 叶季白流鼻血了 叶季白微微垂眸,看着眼前眸光清澈的少女,“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孟清和正要开口,叶季白又道:“我先说。” 行吧,你先说。 孟清和跟着叶季白沿宫墙走到无人的角落。 “今晚……我要渡雷劫。” 孟清和抬头看了眼漆黑夜空,用力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来,“你还真会挑日子。” “八十一道天雷。” “你害怕吗?” 孟清和没话找话,他怕个锤子,星落峰那次,叶季白是故意为之。 “琉懿仙君今晚必然会出手阻我飞升?” “这不正好,难不成你还真想飞升?” 叶季白沉默。 孟清和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不可思议地看向叶季白,“你……不是说你从未想过回仙界之事?” 连这件事,也是假的吗? “我不想回仙界,但我不得不回去。” “为什么?” “因为龙骨。” “龙骨在仙界?” 叶季白摇头,“当年我得到龙骨之后,用它布了个阵,前些天我试过了,若强行摧毁这个阵,龙骨将会化作糜粉,消散不见,只有飞升归位,拿回属于我的仙修,我或许能破阵取出龙骨。” 这便是叶季白不肯交出龙骨的原因。 是啊,龙骨可镇魔驱邪,此等好物落在叶季白手中,他怎可能只是藏着掖着,他当然要物尽其用,布阵便是一个好用处。 究竟是什么样的阵法,需要他飞升成仙才能破解? “你需要我做什么?” 叶季白既跟她坦白,必然是有所求,孟清和很快想到,“你要我帮你挡住琉懿仙君?” “不错,这几日我在观星楼推演天象,今夜最适合引雷渡劫,琉懿仙君一直没有动作,想来也是在等今日,我需要你的帮助。” 墙角没有灯火,黑暗中,孟清和看着叶季白微蹙的眉头,“我有得选吗?” 就算不是为了龙骨,就算叶季白只是单纯想要回归仙位,孟清和也会帮他,不是吗? 叶季白声音微冷,“你可以选择不要龙骨。” 孟清和苦笑,不要龙骨,看着贺书凡去死吗? “你回仙界后,可会抹去在凡尘的记忆?” 常有仙君下凡历劫归位后,因不堪凡尘记忆扰乱清修,多数会抹去历劫时的记忆。 “不会。”叶季白回答得坚定,“待我拿到龙骨,我便去清河镇找你。” “好啊,我护你飞升,你给我龙骨,很公平。” 孟清和最初来人间的目的,就是为了龙骨,筹谋找寻那么久,如今终于看到希望,孟清和应该高兴才对,可她心底深处,却似被人撕扯般难受。 对孟清和突然疏离的态度,叶季白心里不舒服,但她的话又让人无法反驳,叶季白默了片刻,问她:“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解了小铃铛身上的符咒吧,她是继续跟着贺书凡,还是离开,当由她自己选择。” 夜色更浓,叶季白微微倾身凑近了些去瞧孟清和,“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件事?” 孟清和敛了眉眼,她自然不是为了说这件事而进宫来找叶季白,但她原本要说的事,如今已经没必要再说了。 “天色不早了,我去跟贺书凡打个招呼,今晚街上百鬼夜游,我怕他乱跑。” 七夕的热闹被禁了,但中元节乃是敬祖尽孝的节日,尤其先帝刚刚驾崩,断不可能断了祭祀的习俗。 所谓的百鬼夜游,并非真正的鬼,而是天安国百姓扮成鬼怪模样,在街上撒纸钱,烧符纸,指引死去的亲人朋友找到回家的路。 这其中,难免会混进妖魔。 听说甚至会有仙家偷下凡间混迹其中凑热闹。 毕竟……扮鬼听上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这种热闹,贺书凡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早在七夕那晚,贺书凡便看着窗外冷清的街道唉声叹气:这老皇帝死的可真不是时候,不然今晚这街头该有多热闹啊。 贺书凡早盼着中元节这天了。 孟清和转身要走,被叶季白捉住手臂抵在宫墙上。 “在你心里,贺书凡比我重要,对不对?” 孟清和偏头躲开叶季白凑近的嘴唇,“你别不讲道理。” 叶季白不依不饶,“如果我今晚渡劫失败,被天雷劈死了,你可会难过?” 孟清和瞪了他一眼,“趁着今日中元节,我到街口给你烧点纸钱。” 叶季白不恼,他伸手替孟清和将鬓发别到耳后,低头在她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你若要替我立碑,碑上要刻夫君二字。” 孟清和心尖儿发麻,伸手去推叶季白,“你想得美,我可没这么短命的夫君。” 她分明没有用力的,可叶季白却往后踉跄两步,抬手摸了一把鼻子,再摊手一看,竟是抹了一鼻子的血。 孟清和见他这副模样,只觉浑身血液冰冷,整个人冻在原地不得动弹。 这才说到死,他怎么就……就不行了? 叶季白鼻血止不住地往外冒,他却不管不顾,再次将孟清和抵在宫墙上。 孟清和回过神来,自然又要挣扎,“你……”倒是先止血啊! “听说你曾在外面说我是歪脖子树?” “啥?” “你说我杀了你的心上人,不管我如何赎罪,你都不会原谅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你先擦擦鼻血,都滴到我衣襟上了! 叶季白继续胡言乱语:“你的目标是整片森林?” 孟清和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在千泽城时,她跟安阳公主说过的话吗? 她不是叮嘱过安阳公主,这些话不要告诉叶季白吗? 这便将她出卖了? “我长得这么好看,你为何看不上我?”叶季白将鼻血蹭到孟清和肩膀上,“是因为你觉得我……那方面不行?” “……”孟清和望天无语。 你行不行,也不是只靠嘴上说说啊! 叶季白索性将她的原话背出来:“师尊曾探过他的根骨,他虽是修仙奇才,但丹田虚空,难以积气生精,即便红尘风流,不过须臾之欢。” 孟清和蹙眉:“我那是诓安阳公主的话,你也当真?” “你为何要诓她?” “自然是怕你误了她……” “误了她什么?” “你自是冷心冷肺不怕惹事,人家姑娘若是当了真,岂不是要误她一生?” 叶季白一张被血糊得脏兮兮的脸凑到孟清和眼前,眸光凶狠,咬牙切齿,“我冷心冷肺?难不成我对你的感情是假的?” 孟清和心底咯噔一声,避开叶季白黑暗中灼灼眸光。 “我……”孟清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看向叶季白,惊讶道:“你这鼻血……你每天在宫里吃了些什么?可是安阳公主给你送的饭菜?” 孟清和故意转移话题,叶季白存心捉弄她,将鼻血往她脸上蹭,“是她,怎么,那饭菜有毒?” 毒倒是没有。 当日安阳公主说:宫里秘药灵丹数不胜数,就算叶公子真有隐疾,一番调理下来…… 老天,叶季白这是补过头了?! 7017k 第九十七章 云山派是不是风水有问题啊? 孟清和回到客栈时,贺书凡并没有出门。 他站在漆黑房间的窗边,望着远处护城河里的河灯发呆。 橘黄的灯火铺了满河,颤颤巍巍似星子闪烁,被夜风催着,缓缓往下游漂去。 “小铃铛走了。” 就在孟清和回来之前,小铃铛幻出人形,穿上竹篮旁的衣裙,翻窗离去。 “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留了。”贺书凡转头来看孟清和,瘪着嘴角,“她骂我不要脸。” 孟清和挑了挑眉,这小白蛇还真是眼光毒辣,看透贺书凡的本质。 不过她一条失忆的蛇妖,离开贺书凡能去哪? 孟清和走到窗边,帝都街道上交织错落着数不清的白绢灯笼,符纸燃烧的气味充斥在夜风里,时有爆竹声响起,和着小孩子的哭闹声。 从这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帝都最繁华的街道上,游龙般摆动的火光,人影交叠,隐约能听到诵经念咒的声音。 百鬼夜游已经开始了。 孟清和能嗅到那拥挤人潮中夹杂着的异族气息。 孟清和问:“你看这天,是不是快下雨了?” 贺书凡视线上移,看向黑云滚涌的天穹,渐渐蹙起眉头,“这天象,看着不对劲啊!” “今晚叶季白渡劫,你说这满城的百姓,可会遭殃?” 贺书凡微愣,“他要归位了?” 凭贺书凡对叶季白的了解,他渡劫一定能成功。 叶季白做事,除非是他自己放弃,否则不可能失败。 孟清和倚在窗沿上,看着贺书凡,“我要替他护法,他觉得琉懿狗仙今晚会有动作。” 听到琉懿狗仙的名字,贺书凡眸光微寒,等着孟清和继续说。 “今晚是个机会,琉懿狗仙若是胆敢再私放伏魔塔里的魔来人间作乱,仙界理亏,咱们便是杀到仙界去,各界也没屁敢放,只要琉懿狗仙敢现身,我必定取他狗命,当年幽寒涧之仇,该有个了结了。” 贺书凡气愤不已,“哼,那狗仙又想故技重施,自己杀人,让魔来捅刀,你说他怎么敢?” 孟清和默了默,问道:“你可知为何琉懿狗仙敢私放伏魔塔的魔来杀叶季白?” “为何?” “琉懿狗仙的真身是一尾红鱼。” “一条鱼就敢如此放肆?” 贺书凡突然想起小铃铛那副冷傲的模样来,这些鱼啊蛇啊的,都这么嚣张的吗? 孟清和咳嗽一声,“这条鱼可不简单,它是天帝修炼洞府中,养在仙泉里的鱼。” “那不还是鱼?”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一条鱼。 孟清和白了贺书凡一眼,“据仙界流言,这尾红鱼之所以能位列仙班,乃是因一次天帝于仙泉之中仙修之后,小憩之时,这厮偷偷……咳,你懂的。” 孟清和没有明说,但“仙修”这个词已经足以让贺书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叶季白还没渡劫呢,贺书凡已觉得脑子里天雷滚滚了。 “你的意思是……琉懿狗仙是天帝的私生子?” “也不能这么说,他不过是偷吃了点……嗯,虽然是另辟蹊径,但他能位列仙班,绝对与天帝有关系。” 贺书凡脑补了一下那个离谱的画面,瞪大眼睛:“老天哪,那玩意他怎么下得去嘴?” 孟清和一巴掌扇在贺书凡脑门上,“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你想说琉懿狗仙背后靠着天帝,所以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不错,我最担忧的是,私放伏魔塔里的魔,是琉懿狗仙的主意,还是……” 贺书凡也沉了脸色,“可天帝为何要置叶季白于死地?” 叶季白在仙界混得这么差吗? “你可记得你说过,那晚感觉到车厢里有一股清朗仙灵散溢而出,叶季白被堕凡尘,一副凡人之躯,哪来的仙修灵力?” “是啊,他哪来的?” 孟清和将视线转投向窗外,沉声道:“之前我们总想着这帝都之中,有多少妖魔是叶季白的傀儡,那些游荡在街头巷尾神色异常的妖魔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可我们偏偏忽略了那些人,那些状如痴傻的人!” 贺书凡不解,“那些人族傻子有什么问题?” 凡人修习傀儡术,最初便是拿人练手,叶季白手中有人族的傀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今天早上我进宫的途中,就撞到了这样一个傻子。” 孟清和白天走遍帝都大街小巷,为的就是寻找这些之前被她忽略的傻子。 她今早才惊觉,叶季白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帝都街头出现的人族傀儡,绝对不可能只是他拿来练手之物,这些人到底有何不同? “这些人,都是堕仙。” “啥玩意?” “他们是与叶季白一样的堕仙。” 从上古至今,叶季白是第二个可以将堕仙炼成傀儡的……堕仙。 而第一个,是孟侃的师父贺云珀,曾经云山派的师尊。 敢情这云山派的师尊都生了一副反骨。 贺云珀死在孟侃手里,那之后各界才得了这么久的安宁。 可如今又出了个叶季白,今夜之后,这天下还能安宁吗? 连贺书凡都忍不出疑惑:“云山派是不是风水有问题啊?” 是不是风水有问题孟清和不知道,她只知道,叶季白如果渡劫飞升了,仙界绝对没有宁日。 至于其他各界,只怕也要看他的脸色度日了。 这就是天帝纵容琉懿仙君的原因? 真正要阻止叶季白归位的是天帝,是整个仙界的仙家! “我怀疑,叶季白夺了那些堕仙的仙元。” 贺书凡摸了摸手臂,“清和啊,我觉得你把叶季白说得越发玄乎了。” 堕仙带着被堕入凡尘之前的记忆,这是仙界留给他们的念想,让他们在凡间思过忏悔,勤于修炼,重回仙班。 堕仙在下凡之前会将自己的仙元藏于一个隐秘之处,在恢复仙身之前,仙元是不可能融入其肉身之中的。 可这仙元虽然不能回归本体,却能被旁人炼化使用,这也是为何每一位堕仙者,都不愿将自己仙元所在告知旁人的缘故。 仙界那些仙家一个个表面看着清心寡欲,不争不抢,可你要说让他把自己的仙元送给别人,那是万万不行的。 如果叶季白将那些入凡的堕仙炼成傀儡,他们是不是会主动奉上仙元? 这仙元虽不能被叶季白自己吸纳,但捏碎一个来疗伤救命,堪比四海八荒也难寻的灵丹妙药。 7017k 第九十八章 我能信任的,只有你 天边已有电光闪现,闷闷的雷声在很远的地方低吼。 贺书凡望着街上热闹的人潮,问孟清和:“你跟我说这么多,是要我护着这些百姓?” “这里不比星落峰,叶季白那个王八蛋根本不在乎这些百姓的生死,我若是替他挡着伏魔塔里的魔,恐怕无暇分身去化解天雷之威。” 贺书凡冷哼:“我龙族世代守护这片大地,可最后却落得个灭族的下场。” 太平时屠龙,乱世却要龙族庇护,岂不可笑? 欠你们的? “人族短短数十载一个轮回,屠龙者早已自食恶果,魂飞魄散,即便往生,也是为禽为畜,如今活在这世上的人,不说每一个都是秉性纯良之辈,但也并非人人都是女干诈邪恶之徒。” 孟清和在人间生活两三年,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可要问她最喜欢什么地方,她的回答是人间,只有人间。 人间有山有水,有草木芳菲,有清风明月,更有一间间遮风避雨的房屋。 就连贺书凡也常说不愿再回窈梦海,他也是热爱这片土地的。 孟清和不希望这样一片鲜活的土地化作焦土,人间变成炼狱。 “人族生死本与你无关,我也不该强迫你,但我能信任的,只有你。” 孟清和轻轻叹了口气,“小鼓,我们救的不只是天安国帝都的百姓,也是在救我们自己,我们不能一辈子都藏着真身,戴着面具混迹于人间。” 她不敢奢望有一天可以像小时候那般,与贺书凡无忧无虑地游山玩水,但只要山水还在,总能有个念想。 更重要的是,在贺书凡伤愈之后,孟清和希望这世间的最后一条龙,可以不用东躲xz,可以活得洒脱自在。 她今晚替叶季白护法,亦不只是为了龙骨,她这算是表明了立场,只求叶季白震慑各界之时,能给贺书凡立足之地。 孟清和虽是魔尊,却不像叶季白孑然一身,敢不顾一切与天地相争。 有时候,她真是羡慕叶季白啊。 当漆黑天穹上的闪电更密了些,贺书凡终于叹道:“我听你的便是,你总不会错的。” “谁说我不会错,说不定我现在这个决定,就是个错误,不管怎样,咱们能护便护上一二,若是护不了,记得先保全自己。” 搭一把手是一回事,但没必要为了这些人搭上自己的小命。 贺书凡咧嘴笑,“除了你,这世上没有谁值得我拼命。” 这一次孟清和没有笑话他,她神色认真,抬手去揉贺书凡的头发,“我一定会拿到龙骨。” “我相信你。”贺书凡也敛了笑,手指在她肩头被血浸湿的衣衫上刮了刮,神色凝重,“清和,你自己小心。” 她一回来便找贺书凡,衣裳脏了便脏了,今夜一场腥风血雨,还能落得个干干净净不成? 孟清和正要翻窗而出,一只脚刚跨上去,突然又转头看向贺书凡,问道:“你喜欢小铃铛吗?” 贺书凡避开孟清和的目光,看向远处游人如织的街道,“一条蛇而已,怎配得上我龙……” 孟清和打断他,“今夜的帝都可不太平,但愿她不会被雷给劈死。” 一道闪电应声撕裂帝都的天穹,蓝白的冷光在贺书凡脸上一闪而过,映得他一张脸惨白骇人,忽而又阴沉了下去。 “我去找她。”贺书凡伸手将孟清和推了下去,同时自己也翻窗出了房间。 孟清和没忍住凌空踹了他一脚。无错更新@ “哎,你就不知道躲着点?”孟清和原本打算往皇宫掠去,没曾想一脚将贺书凡踹进小黑巷子,她只得先去捞他。 孟清和拽着贺书凡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你相信小铃铛失忆了吗?” 贺书凡拍了拍屁股,不屑道:“从我记事起,还从未遇到过。(本章未完!) 第九十八章我能信任的,只有你 敢往我身上缠的妖。” “我也没见过,哪怕是在你受伤之后,也没哪只妖敢在你面前放肆。” 贺书凡与孟清和并肩往街上走去,“清和,你说她哪来的胆子?” “有所图,才敢冒险。”孟清和斜睨了贺书凡一眼,“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放她走。” 一条山野溪涧里的小蛇妖,却敢缠住烛龙,贺书凡不是傻子,他只是在装傻。 “她既有所图,必然不会走远。”方才听孟清和分析那么多,贺书凡现在担心的是,这条蛇妖会不会与琉懿仙君有关? 总不可能是叶季白派来勾引他的吧? 等等…… 贺书凡顿住脚,“清和,你说小铃铛会不会是……叶季白的傀儡?” 孟清和回头白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这条龙多少还是有点傻的。 叶季白那个醋缸子,能容忍贺书凡一直缠着她? 而孟清和猜测,叶季白之所以来这一招,是因为他对贺书凡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从一开始安阳公主受辱逃出车厢,而后落水,再到贺书凡下水救人,孟清和求叶季白帮忙,最后叶季白顺理成章地坐进第二辆马车…… 孟清和后来琢磨,这些看似正常发展的事,竟是环环相扣,每一步都仿佛是精心策划过的一般。 仅仅是在溪涧边休息那么点时间,叶季白不仅摆脱了安阳公主的纠缠,还让皇城里的护卫见识到他的本领,又让孟清和如在星落峰时那般讨好于他,而后化解贺书凡的危机,再送贺书凡一份大礼,最后成功坐进孟清和的马车,挤在孟清和与贺书凡中间…… 贺书凡脚下发软,贴着墙边走,“他,他这还是人吗?” 单是那一份大礼,就让贺书凡烦恼了好些时间。 叶季白的心可真够黑的,你倒是让那条蛇妖幻形的时候顺便幻件衣裳啊。 他都快被吓出病来了。 孟清和在听说叶季白今晚渡劫的消息之后,让叶季白解了小铃铛身上的符咒,就是怕这个变数留在贺书凡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咬他一口。 谁知道小铃铛会不会趁乱祸害帝都百姓? 会不会在贺书凡保护百姓的时候拖他后腿? 对于这些潜在的危险,必须事先解决。 贺书凡现在去寻小铃铛,总比她躲在暗处冷不丁冒出来咬人好吧! ……。 第九十八章我能信任的,只有你 第九十九章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发誓? 观星楼是皇宫中最高的楼宇,是司天台观星之所。 叶季白月白广袖长袍上沾了点点血渍,更多的血被他蹭在了孟清和身上。 天穹之上已经有雷电奔袭,但真正的雷劫还没有到来。 叶季白站在观星楼最高处,望着铺满整个帝都的白绢灯笼,夜风渐渐大了起来,刮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而那满城的火光,亦飘摇不定,仿佛下一刻便要轰然燃烧起来。 一片红云从宫墙外翩然飘来,叶季白伸手去接,孟清和搭着他的手落在观星楼上。 「喏,街上有卖素饼的,给你带了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渡劫。」 孟清和将一个油纸包递给叶季白,转头去看满城灯火。 皇城里虽也点了灯笼,但只有为数不多的宫人埋头默默行走,那飘摇的灯笼下,反而显得冷清。 但皇城外的街道上,却是分外热闹。 那热闹中又透着几分诡异。 孟清和眼神好,能清晰地看到远处街上扮鬼的人潮。 要说这些百姓在扮鬼之事上,确实是花了心思的,那满街大鬼小鬼,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判官阎罗,便是真的鬼来了,只怕也不过如此。 叶季白将油纸包放在一旁的栏杆下,「方才安阳公主已经派人送了饭来。」 孟清和真是佩服他,「安阳公主送的饭你还敢吃?」 你这得是有多虚? 「为什么不吃?公主一番好意,我岂能拒之千里?」 「公主还想对你投怀送抱呢,你怎么将她给拒到千里之外了?」 叶季白立刻便将孟清和圈在怀里,「我的怀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只够抱你一个人。」 孟清和脸颊发烫,假意挣扎了一下,自然是没有挣开,「今晚的雷可都是朝你身上劈的,你说话悠着点。」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发誓?」 我是这个意思吗? 孟清和对叶季白的理解能力感到震惊,「你的誓言不管真假,都不妨碍八十一道天雷往你身上招呼。」 「你心里知道真假就行。」 闪电爬满半边天穹,雷声已至耳畔。 孟清和心中有些慌乱,她低声道:「我不知道。」 叶季白蹭着孟清和的脖颈,「孟清和,纵使我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欢……」 「雷劫就要来了,你快些准备好应劫,我去盯着上面的动静。」孟清和猛地挣开叶季白的怀抱,力气之大,将叶季白推出好几尺远。 叶季白怔愣之际,她已窜天猴一般迎着滚滚天雷去了。 「孟清和!」 叶季白的声音很快被雷声湮没,而他也已无暇顾及孟清和,雷劫开始了。 街道上百鬼夜游还在继续,陆续有百姓抱着小孩往家里跑,可也有胆大的,非但不躲进屋里,反而仰头望天,对这奇异的天象连连发出惊叹。 「今晚天现异象,怕不是哪位道友在渡劫?」 「天安群龙无首,皇位悬而未决,这会不会是先帝在天之灵有什么指引?」 「皇家的事,咱们可不敢议论,不过今晚这雷电实在怪异,可别将我家屋顶给劈了。」 「啊呀,你们快瞧,那电光是不是朝着皇宫劈去了?」 「老天爷啊,瞧着像是劈到观星楼去了,那可是天子祁天祝祷之地,这要是被雷劈了,岂不是将咱们天安的福祉给劈没了?」 「熬过今晚再说吧,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不行了,不行了,这雷炸耳朵,我得回家躲着去。」 「快走吧,再不走说不定真要被雷劈了……」 百姓再不敢在街上逗留,纷纷往家跑去。 可那夜游的鬼,依旧在走街串巷,走在最前头的阴兵手中举着引魂幡,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 贺书凡在游行的队伍中穿行,寻找小铃铛的身影。 孟清和说,小铃铛一定在百鬼之中,贺书凡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当又一道刺目电光划亮夜空,贺书凡终于在阴气森森的百鬼之中发现了小铃铛的踪迹。 不远处那只披头散发的长舌鬼,身上有贺书凡熟悉的气息。 「小铃铛!」 惊雷在耳边炸响,长舌鬼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呼喊,依旧随着队伍往前行走。 贺书凡挤开一只无头鬼,再推开一只心口插着长矛的战死鬼,眼看就要捉到长舌鬼雪白的衣衫,密集的闪电却在此时沉寂下去,天穹漆黑一片,街头巷尾的灯笼被风顶着撞着,烛火很快熄灭。 连那些房屋里的灯火也尽数熄灭。 天地陷入诡异的黑暗。 黑暗只是短暂的,一条细如发丝般的红光在天穹快速游走,又似疯长的野草。 那些红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仿佛有人在黑色绒布上作画。 「缚魂阵。」 贺书凡心头一凛,这玩意他听窈梦海底的魔说过,这是从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古阵法,只有修为强大的魔才能布下这个阵法。 这不是孟清和的手笔,所以……琉懿狗仙出手了。 他这次放出来的魔,竟如此了得! 他就不怕收不住? 为了阻止叶季白飞升,仙界那些自诩普度苍生的狗玩意都疯了吗? 贺书凡觉得孟清和分析的没错,放出伏魔塔里的魔,恐怕不只是琉懿狗仙的主意。 上次那只魔被孟清和杀了之后,仙界不可能没有察觉,怎可能让琉懿狗仙又放出这么厉害的魔来? 除非这件事,是众仙默认,是天帝默许的。 真狠哪! 不知叶季白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贺书凡在这一刻,突然有些理解叶季白了。 龙族存于世间,庇护人族。 可仙魔以驯龙为乐,人妖以屠龙为荣,最后致龙族濒临灭绝,只余贺书凡这一条烛龙,如今也是命不久矣。 叶季白何尝不是受尽仙家迫害,落得个堕入凡尘的下场,如今那些仙还要阻断他飞升归位之路,他如何甘心? 叶季白步步算计,何尝不是为了给自己求得一席容身之地。 世人常说妖魔害人,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当真就清风朗月了吗? 若今日叶季白败了,若今日孟清和败了,待这一场祸事平息,留给世人说道的,依旧是魔祸乱人间,残害百姓。 恐怕还要对着青天磕头感恩,感谢仙家庇护,除魔卫道,救世人于水火之中。 谁又能想到,那祸乱人间的魔,就是从仙界而来,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家放出来的。 贺书凡心头泛起一阵凉意,百鬼夜游,推着他往前走,从天穹发出的血红光亮之下,他的视线中,已不见小铃铛的身影。 为您提供大神南山有狗的《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九十九章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发誓?免费阅读. 第一百章 魔尊孟清和 闪电被红光缠着,蓝白冷光似浸了血。 躲在墨云之下的孟清和自然早已察觉出异样,天雷才劈了不到十道,这时候若是毁阵,强行阻了雷霆降世,定然会影响叶季白渡劫。 眼见着如蛛网般罩在天穹之上的红光终于止住去势,能撕裂天穹的闪电却撕不开这诡异红网,嗤嗤拉拉的声响似锐器摩擦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从红网之外传来桀桀怪笑,滚涌的黑雾与墨云纠缠,却也挡不住那刺目红网的光芒。 孟清和真是服了,这些被关在仙界伏魔塔里的魔都疯了么,为什么出场都要自带令人恶心的怪笑? 天雷经缚魂阵再往下界劈去,就好比燃了火油的箭矢,双重威胁之下,被击中之人,岂能抵挡? 叶季白一介凡人之躯,如何渡过此劫? 孟清和隐藏得极好,那黑雾之中的魔并没有发现她,天雷已经被缚魂阵缠住,这阵毁不得,只能先除魔了。 真是讽刺,她本就是魔,却要为了一个堕仙飞升而弑魔。 悄然靠近那桀桀怪笑声所在,孟清和并不急着动手,她低头朝观星楼望去。 遥远的大地上,天安国帝都,除了观星楼顶,再看不见一丝光亮。 那唯一的光亮,不是灯烛之光,是叶季白结印布阵所发出的幽冷紫光。 紫光边缘与黑暗交融之处,仿佛结了一层冰晶,与他那个人一样,似裹了层寒霜,不容旁人靠近。 而孟清和是个例外,可她真的是例外吗? 惊雷劈下,观星楼上的冷光骤然震颤。 孟清和的心也为之揪紧,她本想看看叶季白是不是还藏着什么手段,但她的心,不容许她再等下去了。 繁霜剑脱手而出,去势迅疾,不输闪电。 这次被放出来的魔显然比之前在来帝都途中碰到的厉害许多,怪笑停下之时,孟清和只听得黑雾中发出一声惊疑,而后黑雾涌动,滚滚往下界扑来,眨眼的功夫便将孟清和裹入其中。 「没想到刚出伏魔塔,就能遇到魔尊,倒是有幸了。」 听这声音,是个年轻男子,不发出怪笑的时候,倒也还算正常,虽然语气多少带着一点不屑。 不过能认识繁霜剑,说明这只魔很有些来头。 繁霜剑出去转了一圈,又回到孟清和手中。 孟清和眼前的黑雾倏然消散,一道红光疾闪而至,孟清和格剑去挡,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在她身前几尺远的地方停住。 「竟是个小丫头,魔尊呢?」 孟清和冷哼,「白瞎了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 这玄衣男子长得确实不赖,就是被关久了,还以为如今的魔尊仍是叶孤舟。 「小小年纪,竟敢如此狂妄,今日撞到我,该是你运气不好。」 「既然伏魔塔关不住你,那本尊便请你去窈梦海待着。」 玄衣男子剑眉微蹙,声音微沉:「你究竟是谁?」 「是你姑奶奶。」 孟清和不再跟他废话,并指划过繁霜剑锋利剑身,幽光迸射,繁霜剑再次祭出,朝那玄衣男子身上招呼。 「呵。」玄衣男子凌空后退,旋即又闪身扑来,好似苍鹰扑食一般。 而这正合孟清和的意。 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仙界既敢放出伏魔塔里的魔,定然不会只放这一只出来。 她不能在这一只魔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她已经察觉到身后黑雾之外的异动了。 仙界建伏魔塔,关的都是秉性凶恶的魔,这些魔为祸人间,仙界打着除魔卫道的名义,捉了好些魔回去。 魔界自然不肯干休,在窈梦海中孤岛之上,也建了关押仙家的禁地,名为镇仙阁。 不过魔下手没个轻重,很多仙家还没被送上岛,便被魔给打死了。 仙元滚入窈梦海,便宜了海底那些魂兽。 如今看来,还是仙家的心思复杂些,他们建伏魔塔的目的,并非惩恶扬善,而是要将凶恶的老虎囚禁在自己亲手打造的笼子里,慢慢调教,为己所用。 那便来吧,来一个杀一个,她今日就送佛送到西,直接将叶季白送到仙界,顺便铲平那劳什子伏魔塔。 玄衣男子欺近之时,孟清和突然转动手腕,繁霜剑划破她的掌心,鲜血溢出,血红光芒冲天而起。 玄衣男子避之不及,被试魔石「啪」地打在脸上,那半边脸颊瞬间塌陷,变成一个窟窿,连颧骨牙齿都消失了。 不等他转身逃走,繁霜剑已经破光而出,直接捅在他的后心。 一声惨叫,玄衣男子坠下云头,从他喉咙里溢出最初的疑惑:「你……究竟是谁?」 「魔尊孟清和。」 孟清和让他死个明白,回答完他的问题,挥手将试魔石抛下云头。 试魔石穿透玄衣男子的心口,在半空爆出耀眼红芒。 至此,这只魔魂飞魄散。 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被驯化的宠物。 凭这些玩意,就想嫁祸魔界,笑话! 试魔石一出,笼罩在天穹之上的黑雾仿佛被罡风席卷,打着滚儿往四下里散开。 缚魂阵却依旧牢牢地扒在乌云之上,此阵既已布下,并不会随布阵之人身死而消散。 这也是孟清和感到棘手的地方。 天雷加上缚魂阵的威压,只能靠叶季白自己想办法应付了。 孟清和朝着乌云间一瞥,心里忍不住骂了声娘。 这琉懿狗仙竟放了这么多魔出来,粗略看去,少说也有好几十只了。 仙界这些年到底偷偷捉了多少魔关在伏魔塔中? 不像仙家有各种繁琐的规矩约束,魔界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除了魔尊的亲信和魔卫,散布在各处的魔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虽也管着,但管得不多。 只要没有制造大的混乱,一般死了或者消失了几个魔,并无人在意。 而这个漏洞,正好被仙界所利用,甚至有时候会故意放出诱饵,引魔上钩。 那些原本有黑雾遮掩的魔显然被方才的动静给吓了一大跳。 他们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还没来得及大开杀戒呢,就被一个小丫头给堵在了这片乌云之上。 孟清和已经介绍过自己了,这些魔虽然好奇上一任魔尊的下场,但也都清楚这个小丫头不好对付。 就凭她敢孤身一人对敌,就凭她方才击杀玄衣男子的果决手段,就凭她手中的繁霜剑和试魔石,她说她是魔尊,谁敢不信? 为您提供大神南山有狗的《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章魔尊孟清和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一章 魔尊杀疯了! 仙界那些王八蛋到底干了什么,竟引得魔尊亲自前来? 出了伏魔塔,还能再被关回去躲一躲吗? 不对啊,他们都是魔,是自家人啊,魔尊莫不是来接他们回家的? 这排面……未免太大了! 有脑子活络的魔寻思着要不要巴结魔尊,虽说魔尊是孤身前来,但她方才那几下子已经足够证明她的实力。 若是真的打起来,就算最后能杀了魔尊,可在这之前,谁又愿意当马前卒呢? 谁也不认识谁,死了也白死。 孟清和可不管他们是什么心思,今日在场这些魔,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些从仙界伏魔塔出来的魔,留着只是祸患。 谁知道他们跟仙有什么交易? 天雷滚滚不绝,尽数劈向叶季白所在的观星楼。 应对八十一道天雷,本就十分消耗修为,如今又有缚魂阵加持,那雷电更为凶猛,天崩地裂般欲将观星楼上那个萧索身影吞没。 叶季白手腕颤抖,五脏六腑似烈火灼烧般疼痛难当,他抬眸望着天穹丝丝缕缕的红光,红光之上电闪雷鸣,俄顷蓝白红紫交错的光芒骤然降落。 他的眼眸被那光芒刺痛,他看不清天穹之上为他浴血奋战的孟清和。 再一次结印布阵,紫光如潮水般铺满整座皇城。 而这一次,数十道仙元灵气萦绕在他周身,似一道坚不可摧的铠甲,挡住那欲毁天灭地的天雷。 不到万不得已,叶季白不会用堕仙仙元来护体。 在星落峰那次渡劫,他本可以飞升归位的,但他在最后一道天雷降下时放弃了。 后来琉懿仙君发现他的秘密,他便知道再想飞升,绝非易事。 他如今动用堕仙仙元,那些原本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仙,势必会现身干扰。 孟清和应付那些魔已是不易,如何再来帮他拦阻仙家? 天上那道阵法加剧了天雷的威力,他若不祭出堕仙仙元,只有死路一条。 他若是死了,孟清和如何能拿到龙骨去救贺书凡的性命? 为了贺书凡,孟清和总能想到办法应付那些仙魔的。 只要拖到八十一道天雷结束,他涅槃飞升,这一切便也能结束了。 叶季白心底涌起一阵苦涩,观星楼上紫光微微暗沉。 天安帝都陷入一片光怪陆离之境,有人拾级而上,缓缓走上观星楼。 那人穿一身丧服,乌发披散在肩头,随风飞舞。 他面色惨白,额角红肿一片,有血渍溢出,失了魂一般往观星楼高处行来。 来人是废太子叶宏。 …… 如叶季白所料,当观星楼上出现仙修灵力时,躲在暗处瞧热闹的仙家坐不住了。 有这玩意护体,别说只剩下不到半数的天雷,便是再来百来道天雷,叶季白也是能安然度过此劫的。 但这……分明就是作弊啊! 仙家能不管? 从帝都街头往天上看去,数道耀眼白光俯冲而下,皆朝着皇宫的方向。 被挤在百鬼之中的贺书凡心里大呼不好,这些狗仙果然都掺和进来了。 顾不上去寻小铃铛,贺书凡拨开装扮得奇奇怪怪的鬼,钻进一旁漆黑的巷子。 无人注意的深巷里,一簇指甲盖大小幽绿的光团浮在黑暗中。 这是当年贺书凡在幽寒涧受伤后,魔宫里一名医师给他的丹药,名为:无常丹。 当时孟清和也在场,她问那名医师:是指服了这丹药,连黑白无常都不能奈他如何吗? 医师摇头:是指死生无常,这无常丹有回光返照之效,你若哪天觉得自己没几日可活了,不妨试试。 无常丹,其实就是一颗可以逆转灵元的丹药,可使服用之人的修为回到巅峰状态,不过药效消失后,也会加快那人的死亡速度。 真就如回光返照一般。 贺书凡曾对孟清和说过,如果寻不到龙骨,他临死之前一定要服下这颗无常丹,遨游四海,逍遥死去。 今日叶季白渡劫若是成功了,他或许还能有遨游四海的机会,而叶季白若是失败了,秋天来临之前,他得不到龙骨,必死无疑。 这颗无常丹与其留着死前快活一次,倒不如今夜搏一把。 孟清和求他护天安帝都百姓,正是知道他心有不甘,知道他今晚必定会服下无常丹。 既然希望在叶季白身上,就算孟清和不替叶季白护法,贺书凡也不会让叶季白渡劫失败。 死生无常,但有活的机会,谁想去死? 贺书凡常宽慰孟清和,但他内心深处,又怎会不想活? 大地上刮起一阵罡风,飒飒风声似鬼哭狼嚎,连观星楼上的紫光都晃荡了几下。 一声龙吟震动九霄。 而就在此时,天穹之上亦传来一声厉喝。 孟清和的声音喑哑低沉,果决狠戾,恍惚能穿透滚滚雷霆,传遍人间每一个角落。 「引九天雷电,燃幽冥之火,焚四海邪灵,祭八荒鬼神。」 在雷劫之上,又起一道惊雷,铺满苍穹的缚魂阵轰然碎裂。 帝都上空,被刺目的电光所笼罩,如布下了一张骇人的电网般,天地间一片惨白。 只待那电网落下来,这座城便要灰飞烟灭。 繁霜剑上寒霜已逝,露出剑身繁复的符文,就在方才接连杀魔之时,繁霜剑穿透缚魂阵,与天雷相击,竟斩得那雷霆劈偏了方位,将天安皇宫的御书房给劈塌了一角。 孟清和心中惊疑,立时便悟出其中玄机。 繁霜剑竟然就是驱雷剑! 驱雷剑乃上古神兵,驱策雷霆,降妖除魔,屠人斩仙。 孟清和红衣猎猎,眼中一片炽热。 耀眼白光之下,不管是魔还是仙,皆无处遁形。 天雷滚滚,电光穿梭于厚重的云层之中,转眼便到了眼前。 孟清和虚浮于天穹,目沉如水,心无旁骛,待那雷电靠近之时,一声叱喝。 驱雷剑凌空而起,引雷电灌入其中。 孟清和心中默着小时候孟侃跟她讲故事时,有意无意提及的「引雷决」,眉峰微蹙,眼眸里映着电光,指诀往前一探,驱雷剑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往那些魔和仙中间掠去。 驱雷剑所过之处,雷鸣震耳,电光如刀,劈得那些仙魔连连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天穹一片哀嚎之声。 魔尊孟清和杀疯了! 为您提供大神南山有狗的《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零一章魔尊杀疯了!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二章 草率了! 孟清和在天上杀疯了,贺书凡在地上愁得想骂娘。 本该劈向观星楼的天雷,在驱雷剑的干扰下,满城乱蹿。 贺书凡刚去观星楼替叶季白收拾了几个小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庞大的龙身腾飞于帝都之上,以身去挡那雷霆之威,可仍有疏忽之处,不时有屋宇塌陷,楼阁起火。 贺书凡嘴上说着不管人族之事,真到了这危急关头,他比谁都着急。 而那个拜托他要守护人族的孟清和,此刻却正将危险扫向人间而不自知。 驱雷剑所杀仙魔越多,孟清和眼中红光越盛,她头疼得似要炸裂,她浑身颤抖不止,仿佛随时要跌入无底深渊。 孟清和耳尖颤了颤,她听到了利箭破空之声。 玄晶利箭穿云而来,琉懿仙君挽弓而至。 恍惚回到那年的幽寒涧。 ——小鼓,坚持住,既然无路可退,咱们杀上去。 孟清和不躲不避,在利箭离她眉心仅毫厘之差时,蓦地捉住玄铁箭杆。 这支箭来得太快,擦破她的掌心。 也因这支箭来得太快,孟清和虽然眼中所见一片赤红,却能循着这支箭来时的轨迹,闪身迫近琉懿仙君眼前。 被结界罩住的琉懿仙君心头大惊。 他只当孟清和是仗着有上古神兵在手才敢如此放肆,而方才躲在远处的琉懿仙君眼见着孟清和神色异常,驱雷剑也久久没有回到孟清和手里,他才趁机出手。 他哪里会想到,这丫头还真有两把刷子。 草率了! 不过形势所迫,他不出手,也已没有退路。 这伏魔塔里的魔是他放出来的,虽说这事在仙界不是秘密,但如今事情闹大了,到时候各界问责,他必然是要被推出来承担罪责的。 他私放伏魔塔之魔,原本还真就是个秘密,这个秘密他只上禀了天帝。 谁知天帝转头就在朝会上跟众仙商讨了这件事。 琉懿仙君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天帝这番,不过就是要将自己摘出来,免得到时候被琉懿仙君反咬一口。 大家心里门清,琉懿仙君不敢造次罢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开手脚搏一条生路。 只要杀了这丫头,阻止叶季白飞升,他不仅不会受到惩罚,说不定还能晋一晋仙阶。 孟清和脑子里似有暴雨泼洒,似有惊涛凿岸,恍惚中,赤红烛龙带着她,往九霄冲去。 她渴望杀戮,渴望血腥,她本性如此…… 人如此,仙亦如此,她一个魔,还留着几两良心作甚? 可笑至极! 「孟清和!」 小鼓? 是小鼓的声音! 意识混沌间,孟清和灵台一惊,忽而清明。 她想起孟侃曾说过:你非仙身,驱雷剑你驾驭不了。 孟清和身子急闪,堪堪避开一道可怖电光。 当眼中红光褪去,孟清和视野所及,震耳刺目的雷电撕裂漆黑夜空,仙魔哀嚎之声已经止歇,天穹之上,尽是破碎的仙灵魔息,被雷电卷着往人间去。 琉懿仙君仙陨了。 一条浑身赤红的巨龙盘绕在帝都之上,龙身被雷电灼出数十道焦黑疤痕,可它不躲不避,似屏障般保护着这一座城池。 饶是如此,天安国的帝都,被四面城墙包围的都城,依旧零星起了火势。 从天上看下去,火光映照下,有人影乱窜。 而皇宫观星楼上,已经没有半点光亮。 叶季白……他怎么样了? 孟清和心神震荡,却见驱雷剑穿云破雾之后,急急往人间冲去。 孟清和顾不得多想,俯身去追。 这驱雷剑刺下去,最先倒霉的就是贺书凡。 这一次,她绝对不能让贺书凡受伤。 「起开。」 孟清和一声大喝,抓起浮在她肩头的试魔石,用力朝烛龙脑门上砸去。 试魔石越过驱雷剑,似一道疾闪而过的流星,眼看那血红之光就要砸在烛龙脑门上。 烛龙翻了个白眼,摆了摆龙尾,瞬间收了真身,幻成人形。 没有庞大显眼的龙身杵着,他总不能再挨刀子了吧? 驱雷剑的目标不是贺书凡,他这一让道,驱雷剑便朝着观星楼直劈而下。 不等孟清和继续去追,贺书凡突然冲出来拦住她的去路,「清和,快跟我去救人。」 孟清和挥手去推他,心里烦躁,「救什么人?」 「那些游行的厉鬼都疯了,逮着人就杀。」 孟清和方才心里挂着叶季白,一门心思在观星楼,如今听贺书凡这般说,地面上打打杀杀的声音似潮水般涌进她的耳朵,夹杂着哭嚎呼救之声,声声绝望哀戚。 「他果然……要做到这一步吗?」 「谁?哪一步?」贺书凡表示听不懂,拽着孟清和往帝都街头飞去。 孟清和任由他拽着,她已不急着去寻驱雷剑了。 其实,她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了。 「之前让你联系的魔呢,可都来了?」 「来了,喏,你瞧,正在那与厉鬼打着呢。」贺书凡指着一座被大火烧塌的楼宇外,两个缠斗在一起的黑影。 贺书凡看着满城乱象,急得挠头,「可惜帝都之中的魔太少了,他娘的这哪里是百鬼夜游,分明有一千多只鬼。」 说话间两人已经落地,刚一沾地,孟清和身子晃了两晃,贺书凡这才注意到她浑身浴血,原本一身银红衣裙,已经被染成了暗红。 孟清和脸色惨白,更显得唇角的血渍红得惊心。 「清和,你……」 孟清和强忍着身体内撕裂般的疼痛,哑声道:「无妨,我爹说得不错,这把剑我驾驭不了。」 她强行使用「引雷决」,招驱雷剑反噬,怪不得别人。 大街上一片混乱,不时有扮相骇人的鬼追着百姓从他们身边跑过。 天雷劈塌了房屋,百姓们失了庇护之所,纷纷跑到街上,可一到街上,却又被那厉鬼打杀,惊慌之下四处逃窜,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清和你找个地方躲着,我去撕了他们。」贺书凡撩起袖子就要去救人,被孟清和拽住胳膊。 她望了望天穹,闪电可怖的触须爬满漆黑的夜空,没有缚魂阵和驱雷剑干扰,天雷重又劈向远处皇宫里的观星楼。 她问:「叶季白受了多少道天雷?」 八十一道天雷,如今这是第几道? 为您提供大神南山有狗的《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零二章草率了!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三章 叶季白,你好得很! 风起云涌,轰雷掣电。 天河决堤,暴雨如注。 最后一道天雷劈向观星楼。 电光一闪而过,观星楼顶又陷入黑暗之中。 黑暗中有箫声响起,箫声幽呜,如泣如诉,在这样的夜里,尽显悲凉之感。 孟清和站在大雨倾盆的街头,怔怔望着摘星楼的方向。 结束了吗? 不,没有结束,天安帝都的混乱还没有结束。 面目狰狞的厉鬼听到箫声,愈发狂躁嗜杀,他们破开门窗,冲进屋子里杀人,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他们冲进大火里,踢着人肉火球,四处引火。 他们狂笑着,咆哮着,比之方才天穹上的仙魔还要癫狂。 可他们并不是地狱来的厉鬼,他们是叶季白的傀儡。 孟清和早知道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让贺书凡去游行队伍中寻找小铃铛的原因。 今晚百鬼夜游,里面混进了太多傀儡,就是前几日帝都街头突然出现的那些举止怪异、仿佛丢了魂魄的妖魔和堕仙。 孟清和让贺书凡通知暗线留意帝都妖魔的动静,防的就是这些傀儡。 她心底总是存着点幻想的,或许叶季白飞升之后,即便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好仙,但也不至于滥杀无辜,他会放过帝都百姓。 各个城镇之中,皆出现了傀儡,他若要发疯,岂止帝都百姓遭殃? 这人间都要乱起来的。 可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发疯? 难道叶季白从未改变过最初的计划,所有呈现在她面前的,都是假的? 可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份情意如何作假? 一阵尖锐的痛意自孟清和心口往四肢百骸蔓延,喉咙涌出腥甜,孟清和弯腰咳出几口血来。 她该回窈梦海去调理内伤的,等拿到龙骨,她就走。 他娘的清河镇,谁爱去谁去。 叶季白要是敢耍赖,不将龙骨链给她,她就算被驱雷剑反噬得元神俱碎,也要宰了叶季白。 孟清和回身看了眼火光之中的贺书凡,他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冲进一旁的黑巷子,很快又冲了出来。 那个巷子是他以龙血布下的结界,他一双手血淋淋的,满大街跑着往百姓身上抹血,嘶喊着让他们往小黑巷里躲去。 哪怕这世上只剩下这一条龙,他也要守护这一方百姓。 孟清和忽而笑了,只是这笑看上去多少有些苦涩。 她一个魔头,却总想着各界和平,苍生无忧,不仅是因孟侃的教导,还因贺书凡啊。 因这人间,是贺书凡要守护的,但他将命给了孟清和,孟清和便该替他守护。 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剑,孟清和调整魔息,往混战之中掠去。 叶季白真要乱了这个世道,也得问问她答不答应。 骇人的雷电已经歇了,瓢泼大雨从漆黑天穹倾泻而下,被大火舔舐的帝都在这场及时雨中渐渐敛了气焰。 而白天还木木呆呆的傀儡,此刻却在那摄魂箫声中,餍享一场屠杀盛宴。 孟清和手腕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这把断剑,眼前狰狞的鬼脸已经开始出现重影,雨声打得她眼皮子沉重得几近睁不开。 随着雨势更大,街道两旁房屋上的火光慢慢熄灭,不甘心地冒着黑烟,雨水裹着黑灰和血污在石板上往低洼处奔流而去。 一只恶鬼拔下脑袋上的斧子,朝着暴雨之中的孟清和后背上招呼。 孟清和才砍下一颗头颅,脱力踉跄几步,断剑撑着地面,腰怎么也直不起来。 她察觉到身后动静,雨雾迷蒙间,她看到数不清的厉鬼朝她冲来。 孟清和心里冷笑,看来今日这一副皮囊是要留在这里了。 「清和!」 是贺书凡的声音,每次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贺书凡都会冲出来保护她。 可这一次,贺书凡却被厉鬼困住了。 他身后是哀求悲泣的百姓,他身前是凶悍冷血的厉鬼。 龙血结界被破了。 破阵之人是小铃铛。 傀儡没有自己的意识,只知道杀戮,他们撞不破龙血结界,但小铃铛不同,她喝过贺书凡的血,那条漆黑的巷子,她要进去,可太容易了。 贺书凡双腿被两个小孩抱住,他只需要稍稍用力踹下去,便能摆脱禁锢,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抛下身后的百姓不管。 这是龙族刻在骨血里的使命。 但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孟清和受欺负。 千钧一发之际,俩小孩身子后仰,跌坐在地,贺书凡闪身掠至小铃铛身后。 小铃铛正抱着一个老妇人的头颅,毒牙钉在老妇人颈上。 贺书凡掌风劈下,小铃铛察觉到危险,当即化成一条小白蛇,钻进了一旁的砖墙里。 就这一瞬的时间,小黑巷里荡起一阵飓风,巨龙摆尾,两侧砖墙迅速倒塌,街道两旁铺子檐下的白绢灯笼、绸布店招、甚至连瓦片木梁都被大风掀到了半空。 锋利的斧子砍在孟清和肩头,鲜血被雨水冲刷,她甚至都快感觉不到疼痛了。 大风刮来之时,她似断了线的风筝,在暴雨之中飘摇而去。 厉鬼的獠牙只来得及撕裂孟清和的衣摆,而另一只厉鬼手中的长矛还是刺破了她腹部的衣衫。 这些厉鬼不过是妖魔堕仙所化,不过是受控于人,眼见猎物被风吹走,并不去追,转头便去寻找新的猎物。 箫声停了。 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而这短暂的寂静后,孟清和听到一声骏马嘶鸣,她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便见从皇宫的方向,从观星楼上,一匹通体银白的天马凌空踏来。 风急雨骤,天马眨眼便至。 渡劫飞升,天马相迎。 这是仙界的仪式。 孟清和扯了扯嘴角:老娘忙活一晚上,还是没能逃过你的算计。 叶季白,你好得很! 孟清和意识消失之前,恍惚听到烛龙痛苦悲吟之声,她恨不得拿棍子撑起眼皮来瞧一瞧贺书凡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真的太累了。 「魔尊孟清和,就这点能耐吗?」 这个声音冰冷得让人在昏沉间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气,要不是为了替他扫除障碍,她会驱策驱雷剑吗? 她会因反噬变成这副模样吗? 孟清和眼皮颤抖,扶她起来,她要跟叶季白好好说道说道。 「为了贺书凡,你可真是什么都愿意做啊。」 孟清和被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叶季白的声音和着风雨钻进她耳中,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搅碎她最后绷着的一丝清明。 「为了贺书凡,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又何况……感情。」 「孟清和,你当真是没有心的……」 ------题外话------ 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月票和推荐票,笔芯ヾ(????)?~~接下来会有一丢丢小虐,如果引起不适,请不要上升到作者,毕竟作者是第一个被虐的~~ 为您提供大神南山有狗的《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零三章叶季白,你好得很!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四章 他回来了吗? 莽莽仙山,皑皑云雾,仙禽展翅,白鹿藏踪。 陌鸢山月澜仙邸,仙邸中寥寥几棵松柏,冷冷清清。 一个小仙娥从松柏间转出,沿着回廊往后院止风阁走去。 月澜仙邸坐落在陌鸢山半山腰,可止风阁却比山顶还要高上很多,是陌鸢山上最高的楼阁。 小仙娥手里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原本腾云驾雾眨眼便能到达楼顶,只因不敢惊扰这阁中之人,小仙娥宁可爬楼梯,也不敢散溢半点仙息出来。 昨天来送饭的仙娥就是飞上去的,然后直直从止风阁顶坠下来,被抬走时,仙元都碎了。 止风阁最高的房间里,并不见人影。 小仙娥将食盒放在白玉桌上,提裙踮脚,走到右侧屏风后,轻轻踩着紫檀木梯往止风阁顶的露台走去。@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露台中央的八角玉亭外,笼着云雾般的烟紫色纱帘。 小仙娥不敢进去,只站在白玉栏杆旁轻声道:“孟姑娘,该吃饭了。” 纱帘浮动,小仙娥紧紧抱住了栏杆。 云雾萦绕在止风阁半腰,看不见阁底的松柏,按理说,她们是仙,从这里掉下去,不至于摔死,除非是在阁顶就被碎了仙元再丢下去。 小仙娥屏气凝神,心里怕得要死。 月澜仙邸荒废多年,早已没有仙侍,她们这些仙娥是前几天寂柏仙君归位时才被指派过来伺候的。 “他回来了吗?” 烟紫色纱帘后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 小仙娥赶紧答道:“仙尊去蓝田云海受封,还未回来。” 叶季白此次回仙界,已不是一个任人欺侮的小仙君了,以往苦苦修行而不得的仙尊之位,如今才归位,天帝便以恭贺的名头给他送了这样一份大礼。 真是讽刺。 更讽刺的是,孟清和堂堂魔尊,却被关在这仙山阆苑之中。 她醒来之后,便没有见过叶季白,她在这止风阁里枯坐了三天,依旧没有等来叶季白。 叶季白虽然没有现身,但他留了话,让仙娥转述。 他说:你若敢离开止风阁,贺书凡必被抽筋扒皮,龙血从九霄之上洒遍人间大地。 只这一句话,便将孟清和困在这里。 叶季白知道她的软肋在哪。 孟清和问过来送饭的仙娥,可她们对烛龙之事缄口不言。 说是送饭,不过是叶季白怕她跑了,每日派人来盯着罢了。 她不吃饭还能饿死不成? 早在中元节之前便已立秋,医师说贺书凡撑不到这个秋天,指的是天气转凉,也就是说在处暑之后白露之前的这段日子,将是他的一个大坎。 而他在中元节那晚服用无常丹,又将死期挪前。 孟清和在七月十八末伏那天醒转,而今又过了三日,贺书凡生死未卜,她心难安。 叶季白今日若是再不回来,她便不管那许多,直接寻贺书凡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能被叶季白牵着鼻子走。 “天黑了。”孟清和撩开纱帘,从亭中走出来,望着近在眼前的繁星,低喃道:“他今日应该不会回来了。” 小仙娥看着赤足站在烟紫色纱帘前身穿素白衣衫的女子,微微有些怔神。 这女子满头青丝披散,脸上不施粉黛,连唇色都是苍白的,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但她那双眼睛,映着繁星的眼底,似沉着两抹红痕,让本该病弱的人看上去平添几分凶厉。 小仙娥不敢多看,她听说这位姑娘是魔,魔在仙界都是被关在伏魔塔里的,可这位姑娘却住在月澜仙邸的止风阁里。 这是从古至今都不曾有过的事。 便是她昨日杀了一位仙娥,寂柏仙尊得知后,也只是沉了沉眉,没。(本章未完!) 第一百零四章他回来了吗? 有要惩戒她的意思。 哎,寂柏仙尊再不回来,她们这些小仙娥怕是小命难保啊! 在仙界被魔给杀了,这说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孟清和抬步朝小仙娥走来,小仙娥抱着白玉栏杆浑身颤抖,滑坐在地。 “你很怕我?” “不……没,没有。” “你是来送饭的?” “啊……对,对,对。首发更新@” 孟清和在小仙娥身前蹲下,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睛里尽是恐惧,这双眼中映出来孟清和的脸,她看见自己勾起的唇角。 “倒是很久没有吃过生肉了。” 小仙娥闻言颤抖得更厉害,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仙,仙俾不是……食盒在,在房间里。”小仙娥磕磕巴巴地解释,红了眼眶。 弥漫着水雾的眼睛里,孟清和的脸也模糊起来。 “那便去房间吃,走吧。” 孟清和松了手,起身走下楼梯,素白衣裙从小仙娥脸上飘过,留下一缕淡淡的松香。 不是,姑娘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些,去房间吃啥? 吃饭还是吃她? 要是吃她,她不如现在就跳下止风阁,好歹能保住一条小命。 孟清和在楼梯上站定,转身招呼小仙娥,“你这身衣裳不错,可能借我穿穿?” “你要逃?”小仙娥虽然吓着了,但脑子还是机灵的。 孟清和不瞒她,“对。” 小仙娥也不瞒孟清和,“你逃不掉的,仙尊在陌鸢山上布了千丝阵,只要你踏出月澜仙邸一步,仙尊立时便能知道。” 孟清和挑眉:“那便让他知道。” 小仙娥疑惑:“你既然不怕仙尊知道,又为何要穿我的衣裳?” “我也没说今日便要穿你的衣裳不是,你借我一套,我若是运气好能逃出去,日后在下界也能跟别人好一番吹嘘了。” 你不如直接说送给你,你这要是真逃出去了,还能跑回来还我衣裳? 小仙娥放松了警惕,“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爱慕虚荣的魔。” “在人间待久了,不管是魔,还是仙,都会改变的。” “这倒是,仙尊去了趟人间,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往那些倾慕他的仙子们,如今一个也不敢登门来,更别说那些故意来生事的了。” 小仙娥从地上爬起来,走下楼梯,“不过啊,如此也好,仙尊总算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小仙娥以前虽不在陌鸢山当值,却也见过寂柏仙尊几次,听说过他的遭遇,对他很是同情,奈何人微言轻,也只能是同情,而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而今小仙娥被派到陌鸢山来,寂柏仙尊便是她的主子,她自然是希望仙尊越硬气越好。 主子被人欺负,她脸上也没光不是。。 第一百零四章他回来了吗? 第一百零五章 我看你是在玩火 小仙娥答应送一套仙侍的衣裳给孟清和,在明日送饭的时候带过来。 孟清和没有吃晚饭,这仙界的琼浆玉露半点滋味也没有。 小仙娥收拾好昨日的食盒,又将琉璃灯盏上的云绢掀开,待房间里亮堂了,她才轻手轻脚地提着食盒离去。 走到房门边,善良的小仙娥忍不住回头,对站在窗边的孟清和道:“窗边风大,孟姑娘有伤在身,仔细受凉。” “自古仙魔势不两立,你这份好心,早晚害了你自己。” 小仙娥摇头:“我只是灵蝶崖云镜湖畔的一株小仙草,我不懂你们说的那些恩怨。” “这仙界的仙,竟是连一棵草都不如吗?” 小仙娥急了:“哎呀,你可别这样说,草木无心,我们得机缘成仙,所有的感知都是从旁人身上学来,又怎可能比他们还强呢?” 孟清和对这棵草来了点兴趣,转头问道:“你是跟谁学的?” 仙界里还能捡到几两良心? 窗口吹进来的风凉飕飕的,小仙娥是仙草所化,这仙界初秋的晚风吹在身上,还是能感受到几丝凉意的。 “说了你也不认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 见小仙娥踏出门槛,孟清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青芜。” 孟清和颔首,见她关了门,才转过头来。 叶季白没有骗她,这止风阁确实适合看星星。 她小时候从未见过星星,每次孟侃给她讲人间的故事,都会讲到这繁星闪烁的星空。 孟侃本是帝星,他虽不喜仙界,却爱极了这些星辰。 如今孟清和站在仙山琼楼之上看星星,她突然特别想念魔界那轮红月。 魔界的天空只有一轮月,孤寂无依。 却也因此,那轮红月是天穹的唯一,不掺任何杂质。 这里的星空美得让人心悸,让人不知该将目光投向何处,每一处都是美的,每一处都让人挪不开视线。 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该肖想。 孟清和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很久没有回魔界了。 青芜刚走到院子里,突觉头顶一阵疾风刮过,她抬头,便看见一片白云从天而降。 “啊呀!” 青芜吓得双腿发软,手里的食盒掉到地上,滚了好几圈。 孟清和翩然落地,拍了拍青芜的肩膀,“大门在哪?” “不,不是……您真要逃啊?” 孟清和点头,“你说伏魔塔里的魔想不想逃?” “自然是想的,谁愿意被关着啊?” “所以我想离开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青芜摇头,“没有问题,合情合理,从月洞门出去左拐经过一道回廊……便到了月澜仙邸的大门了。” “多谢。”孟清和冲她笑,“这仙界有哪些大的湖泊河流?” “那可多了去了。” “离陌鸢山最近的呢?” 青芜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玩水,你要不要一起?” 青芜不屑:“我看你是在玩火,你也别问我了,她们叮嘱过我的,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能告诉你。” 孟清和瞥了一眼地上打翻的食盒,“那我问你,这些食物叫什么名字,你可会回答?” 青芜掩嘴笑,蹲下身收拾食盒,“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这一盅是碧灵泉,这一碗是夕雾山的八宝莲子羹,这一……” “什么是不能说的事?” “关于烛龙被关押之地就是不能……”青芜脱口而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孟清和趁势追问:“烛龙被关押在何处?” “烛龙被关押在……不能说。”青芜反应过来了,赶紧捂住嘴巴。 。(本章未完!) 第一百零五章我看你是在玩火 孟清和也蹲下来,青芜往后挪了挪,“这事真不能说,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说。” 孟清和眸光微冷,“既然是不能说的事,为何不将烛龙关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为何连一棵小仙草都不瞒着? “仙尊飞升那日,仙界所有的仙都看着呢,你是不知道啊,从没有哪位堕仙回归仙位时,搞出过这么大的动静。” 青芜思量着这事应是能说的,继续道:“当时仙尊手里抱着一名女子,哦,就是你,脚下踩着烛龙,腾空而来,那场面,啧……吓哭了好些小仙童呢。” 青芜在脑子里过滤出能说的话来,“对了,当时连天帝都亲自来迎接仙尊归位,你说那么大一条龙,要关起来,还能瞒得过在场那么多仙家?而且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啊,仙尊只是不让我们告诉你。” 你说气不气人? 孟清和深深吁了一口气,“我不杀你,也不逼迫你回答烛龙被关在何处,我只想知道,烛龙每日吃的喝的……” “这你无需担心,世上就这么一条龙了,他们不会虐待它的,不过仙尊飞升那日我躲在云头后面瞧着它好像不太精神,不知是不是病了?” 孟清和心里有了底,贺书凡还活着,这便够了。 “他病了,快死了,但愿我还能见他最后一面。”孟清和起身,朝月洞门走去。 青芜心有不忍,咬了咬嘴唇,还是劝她,“你最多只能走到大门口,何必折腾呢?” 孟清和已经穿过月洞门,“我在这里白吃白喝,去大门口迎接仙尊,也是应该的。” 她自有她的考量,千丝阵困不住她,这点叶季白心里清楚,这阵法不过是最后一道枷锁,一旦孟清和触碰,他立时便能知道。 他若是知道孟清和要走,会不会赶回来? 还是不管不问? 孟清和巴不得他回来,回来把龙骨的事说清楚。 而他若不回来,孟清和不是正好可以去寻找贺书凡的下落吗? 总比在这牢笼一般的止风阁里干等要好。 在这里,她是孤立无援的,她的消息是闭塞的。 而她迫切想要知道贺书凡的消息。 按着青芜给出的路线,孟清和很快摸到月澜仙邸外墙下,她甚至懒得走大门,直接翻墙而出。 星光之下,陌鸢山云雾缥缈,在孟清和翻出院墙那一刻,寂静的山林似有风声呜咽,云絮翻涌,山道上的灵火时隐时现,终是没了光亮。无错更新@ 孟清和靠着院墙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叶季白。 她耐心本就不多,三日已是极限。 孟清和从墙角拔了一颗杂草,胡乱将头发绾起,旋即消失在茫茫云雾之中。。 第一百零五章我看你是在玩火 第一百零六章 相思蛊 仙界无名山一处幽深的谷底,有一汪潭水,名为寒露潭,潭上终年白雾缥缈,潭水深不可测。 水珠从石壁上滴落,打破谷底的幽静。 隐约能看到一名男子靠在潭边,墨发披散在潮湿的玉石上,不着衣物的上身爬满了狰狞的血痕,好几处深可见骨。 男子阖着眼,眉心皱得厉害,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漫天星子照不到这谷底,几点灵火漂浮在寒露潭四周。 石壁旁的黑暗中传出一声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没有人回答。 「你已功德圆满,位极仙尊,却为了一个魔……」 「我答应过她,岂能反悔?」叶季白缓缓睁开眼睛,他眼中布满血丝,看上去疲惫极了。 黑暗中的声音又道:「可她欺骗你在先,你反悔又如何?」 叶季白眸光微沉,心底一阵绞痛。 「你以为你为她做这些,她就会对你付出真心吗?」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你在她心里,只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堕仙,不管你爬得多高,她都不会高看你。」 「够了,不要再说了!」 「寂柏,你可知天道?」 叶季白不说话,他真的很烦。 但站在黑暗中唠叨的是天帝,他不好撵人家走。 「天道主三界兴亡,茫茫苍生皆在天道之中,谁也逃不掉,谁也改变不了,唯有顺天而为,方得始终。」 「可是,何为顺,何为逆?你毁堕仙修行,你篡改历劫仙家命途,你与魔交易,你祸害人间,你扰乱三界秩序,你所做的一切,看似逆天,可却都应了天道定数。」 「王朝更迭,国之兴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渺渺尘海,众生浮沉,生老病死,早有定数。」 「你注定要经此磨难才能晋仙尊之位,寂柏,你并没有错。」 叶季白咳出一口血沫来,「你要不细数,我竟不知我在人间干了这么多坏事。」 可平心而论,他的所作所为,当真只是为了仙尊之位吗? 最初他在仙界受排挤之时,天帝劝他修身,后来他晋位不得,天帝劝他修心。 如何修心? 天帝道:不若,你去人间吧! 原来这便是天道,所有的事都是注定的,琉懿仙君一行在幽寒涧屠龙杀魔,最后被罚下人间的却是叶季白。 他去人间,是为了修心。 可这一趟回来,他却更加迷茫了。 「无情无爱无心,寂柏,你让本座失望了。」 叶季白悟了,天帝让他修心,是要他把心丢在人间,葬在人间。 仙尊,若是有心,便会有偏宠,有偏差,这是天道不容许的。 可叶季白却把心修乱了,这如何使得? 天帝也是万万没想到啊,叶季白渡劫飞升,盘条龙回来也就罢了,他咋把魔尊给带回来了呢? 这事闹的,哎! 如果不是那晚叶季白太过吓人,一副要杀尽三界生灵的模样,这晋位之事,原没有这么快的。 为了安抚叶季白,天帝费了好大心力,甚至送出了珍藏万年的归元丹。 只要一想起归元丹被叶季白毫不犹豫塞进魔尊嘴里,天帝心尖儿都在滴血。 而好不容易让他冷静下来,他却要毁了八荒傀儡阵。 三界之中,能布八荒傀儡阵的,只有他叶季白。 这也是叶季白必须入凡的另一个原因。 当年贺云珀差点就成功了,可他最后却了无生志,赴死在驱雷剑下。 自此,每一个与八荒傀儡阵相契的仙家,都需去情绝爱,摒除杂念,是为无心。 此阵于仙界来说,是在各界混战之中取胜的关键,好不容易成功了,岂能容叶季白任性毁坏? 在发现八荒傀儡阵有异状之时,天帝睡梦之中从玉榻上弹了起来,闪身就到了这寒露潭。 可惜还是来迟一步,叶季白已经启动八荒傀儡阵。 八荒傀儡阵一旦启动,所有被困在阵中的元神都将被唤醒,那些分散在三界的傀儡,会听令于布阵之人的吩咐,唯有一条指令,他们不会服从,反而会反噬布阵之人。 那便是毁阵。 叶季白没有骗孟清和,他以凡人之躯,不可能摧毁八荒傀儡阵。 而他也没有告诉孟清和,即便是仙身,这件事亦凶险万分。 数以万计的元神,有人,有妖,有魔,有仙…… 叶季白孤身入阵。 「寂柏啊,你真是个傻子。」天帝看着靠在寒露潭中调息的叶季白,叹道:「你为她受这一身伤,应该去她面前邀功的。」 氤氲水雾中,叶季白又闭上了眼睛,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眼角的红痕。 「你去将龙骨链奉到她手上,说不定她会被你的真心感动。」 真心? 这两个字太刺耳了! 「闭嘴!」 天帝是仙界有名的话痨,他这大半夜的爬起来,话没说完怎么可能闭嘴? 「不过就是相思蛊而已,逼出蛊虫并不难,只要解了蛊,你与她之间,便再无牵扯,你若是想忘记那段被欺骗的日子,本座可以帮你抹去在人间的记忆。」 天安国废太子叶宏说:相思蛊,是一种情蛊,相思蛊一旦生效,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离心则受蛊虫噬心之痛。 叶宏说:喜雨为了安他的心,不仅带他修妖道,还与他一同种下相思蛊,他们心意相通,是以喜雨被杀之时,他心有所感。 叶宏还说:在孟清和找上门逼问他关于喜雨之事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喜雨去帝都之前,曾送了一对相思蛊给孟清和。 所以,是孟清和杀了喜雨,她杀人的原因就在这对相思蛊上。 叶季白自然知道是孟清和杀了喜雨,他只当孟清和是为了尽快除了皇城里作乱的魅妖,好与他回清河镇去。 当叶季白在渡雷劫之时,听着叶宏站在台阶上将相思蛊之事细细说来,没有人知道他心底所想,没有人能明白他的感受。 他本是性子清冷的仙君,怎会轻易喜欢上一个姑娘? 更别提那姑娘是个魔。 原来竟是因为孟清和在他身上种了相思蛊。 原来如此! 天雷降落在观星楼上,劈死了站在台阶上的废太子。 也劈碎了叶季白的心…… 第一百零七章 这是妄心 天帝之所以愿意在这跟叶季白唠叨,是因为八荒傀儡阵没有被毁坏。 非但没坏,反而更加坚固强大。 是以天帝认为,叶季白只是被相思蛊所迷惑,暂时处在茫然之中,并没有忘记身为仙尊的职责。 待他慢慢开解,定能让叶季白解开心结,成为仙界最厉害的战神。 「你可还记得当年瑶池夜宴后被逐去北荒的那个仙娥?」 瑶池夜宴后,叶季白踏月归府,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便听门外一阵喧哗。 一众仙君仙子从叶季白的床榻之上,揪出来一位衣衫不整的小仙娥。 小仙娥醉得厉害,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去,回了神,她痴痴看着满院子神色鄙夷嫌恶的仙家,最后看向冷然站在一旁的叶季白。 叶季白变成集矢之的,众仙不容他解释,押着他就要去找天帝定罪。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小仙娥这时不顾仪容不整,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比方才醉酒之时还要红艳几分,她当着众仙的面,道是她倾慕寂柏仙君,醉酒之后起了邪念,闯入陌鸢山来强迫叶季白与她欢好。 一时众仙哗然,这小仙娥胆子也忒肥了些。 且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她敢如此说,那便是不打算在仙界混了。 一个小小的仙娥尚且有如此胆量,反观叶季白,却是始终不言不语,冷着脸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倒是棠芸仙子气得脸色煞白,她哪里会想到这小仙娥竟不顾自己名节,也要保全叶季白。 天帝此刻旧事重提,叶季白想起来当时自己被罚禁足月余,而那个小仙娥,好像被挖去双眼,放逐北荒了。 至于那个小仙娥长什么模样,他是一点印象也无。 天帝提她作甚? 「她才算是真正的痴情种。」天帝叹道:「她在北荒一直心系于你,得知你被堕下凡尘,她日日磕长头,从漠水至辛丘,告四方神灵,为你祈福。」 天帝字字句句不忘提醒叶季白,魔尊孟清和对他只是虚情假意。 叶季白不为所动,「所以呢?」 「北荒朔风寒雪,她经年跪行,两条胫骨被雪水所伤,前些日子本座派医师去替她诊治,虽用丹药保着,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一个被罚去北荒的小仙娥,竟值得帝君如此关注,倒是稀奇?」 多年不打仗,天帝闲成这样了? 「本座也是怜她一片真心……」 叶季白搭在玉石上的手指忽而攥紧,忍着四肢百骸撕裂般的剧痛,拔高声音:「帝君今晚费尽口舌,是要我祛除蛊虫,抹去前尘,再迎娶一个断了双腿又没了双目的小仙娥?」 就因那小仙娥顶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又在北荒把自己的腿跪断了,他叶季白便要对她负责? 滑天下之大稽! 这算哪门子真心? 这是妄心。 「啊呀,寂柏你误会本座的好心了。」 叶季白一拳砸在冰冷彻骨的潭水中,水花溅起,荡开白雾,「你们都是好心,都是真心,只有孟清和在利用我,只有孟清和想加害我……」 天帝的话直戳叶季白的心坎:「你们之间应该说是在相互利用,不过这场博弈,你赢了。」 至少到此为止,是叶季白赢了。 可他却要把自己搞出这一身伤来,真是太不理智了。 「你尝试过了,也该死心了,八荒傀儡阵有龙骨镇着,有十万元神为祭,你想毁阵取龙骨,是不可能的事,到最后不仅受了这一身伤,还要贴上修为去补阵,何苦呢?」 叶季白茫然看着眼前飘来荡去的白雾,声音低落了下来,「我答应过她的,她护我飞升,我给她龙骨。」 不管有没有相思蛊之事,叶季白都不能出尔反尔。 救不活贺书凡,就算有相思蛊羁绊,他与孟清和之间,也再无可能了。 天帝气得跺脚,「这怎么又绕回去了?你还做梦呢,那烛龙如今只有半个月可活,就这还是每天用仙丹吊着,否则早已归西,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个死局,破解不了的。」 叶季白无话可说。 天帝继续蛊惑他:「待你祛除蛊虫,便能放下她了,那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你是仙界的仙尊,而她是魔界的魔尊,除了征战之时,你们无需再有交集。」 「我真的能放下吗?」 「自然能放下,你想想以往在仙界之时,多少仙子对你芳心暗许,明里暗里对你献媚的又有多少?你可曾动过心?」 不等叶季白细想,天帝又道:「你之所以放不下魔尊,都是相思蛊作祟,寂柏啊,你听本座一言,早早将那蛊虫去了,多少轻松爽利。」 相思蛊再厉害,也不过是人间之物,对叶季白与孟清和来说,想要解蛊并不难。 这恐怕也是孟清和敢对他种蛊的原因。 她为自己留了退路。 她怎敢玩弄他的感情? 是了,为了贺书凡,她有什么不敢做的? 叶季白心口钝痛,整副身子滑进了寒露潭中。 天帝还不离去,他怕叶季白听不见,从黑暗中走到潭边蹲下。 「寂柏啊,北荒那位仙娥当真还不赖,本座并非要你娶她或是给她一个名分,本座记得你府中有一张暖玉塌,你借给她治那腿寒之症,也算不枉她对你一片痴心,你觉得如何?」 寒露潭里毫无动静。 「你要是不说话,本座就当你是默认了啊,不过你府中那张暖玉榻乃是从莲池中央的玉石上直接凿辟出来的,无法搬移,那便只好让她去你府中小住一段时日了,想来你也是没有意见的吧?」 潭水之中依旧没有半点声响。 「好,这事就如此说定了,明儿本座便……」 叶季白破水而出,岸边衣袍仿若被无形的丝线勾着,「嗖」地一声套到叶季白身上。 「哎,寂柏你要去哪?你这身伤还是再泡泡的好。」天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出什么事了?」 「千丝阵动了,她离开止风阁了。」 叶季白方才在水底察觉到千丝阵异动,一时忘了身上的伤,猛然运力破水而出,此刻脑子一阵眩晕,内息紊乱,吐出一口鲜血来。 只听「噗通」一声,叶季白又跌回了寒露潭中。 这一次,他没有再爬上来…… 为您提供大神南山有狗的《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零七章这是妄心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八章 本尊哪里丑了? 仙山之间,灵火交织错落,虽是夜间,仍有仙家腾云驾雾,三俩成群,邀伴夜游。 像天帝那般早睡晚起的,仙界之中很难找出第二个来。 据小道消息,天帝贪睡,乃是为了入梦与某位仙子幽会。 又有小道消息称,天帝并非是与仙子幽会,而是为了入梦寻找一位故人。 其中因由,只有天帝自己清楚,旁人不过是捕风捉影,图个乐子罢了。 孟清和被驱雷剑反噬,虽养了几日,到底还没痊愈,不敢轻易释放魔息,只拣偏僻之处行走。 莽莽仙山,她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贺书凡。 但他若还是龙身,仙界必然会将他关押在某处湖泊之中。 怕就怕他缩成了碗口那么粗一条小红蛇,随便搬口水缸就能困住他。 就算孟清和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寻,贺书凡也没有这个命去等啊。 盲目去找肯定是不行的,孟清和翻了两座仙山之后,决定去听墙角。 夜游的仙家三三两两聚在蓝田云海,即便是夜间,蓝田云海依旧是云蒸霞蔚,烟波浩渺,不愧为仙界一大名胜。 云海之上零星漂浮长满仙花灵草的岛屿,仙家们坐在岛屿之上,把酒言欢,好不惬意。 人多的地方,八卦就多,孟清和拍晕了一位靠坐在仙树下的仙子,将仙子的脑袋搭在自己肩头,与她并排坐着。 远看着就像是关系亲密的小姐妹在低低私语。 仙子身上香喷喷的,散溢着一股纯净的仙气,正好可以替孟清和打掩护。 要不是事关贺书凡安危,她堂堂魔尊哪里用得着如此小心谨慎? 孟清和在树下听仙家们吹牛逼,听了小半夜,脑壳疼得厉害。 他们竟然提都不提烛龙之事,那可是这世上最后一条龙啊,都没有一点兴趣的吗? 仙子们的话题倒是三句不离叶季白,口水都快淌进云海之中去了。 「仙尊飞升那晚的排面,当真是史无前例了,可惜他怀里抱着一只魔,却是有些煞风景。」 「听说那魔来头不小呢。」 「能被仙尊抱在怀里,又岂会是平庸之辈,不过我看她长得也不如何惊艳,还不如棠芸仙子好看呢。」 「我当时离得近,就看见她惨白着一张脸,跟个死人似的,可吓人了。」 「你们说仙尊为何要带一只魔来仙界呢?」 「肯定不是因为爱。」 「这是自然,仙尊连棠芸仙子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一只魔?」 「会不会是去人间一趟,品味降低了?眼神不好使了?」 「那也不能品味低到把魔当宝贝吧,眼瞎了还差不多?」 「我听在月澜仙邸当值的姐妹说,那只魔被仙尊关在止风阁,好吃好喝伺候着呢。」 「我也听说了,仙尊在她醒来之前离开月澜仙邸,到如今还没回去过呢。」 「这不对啊,如果仙尊不喜欢那只魔,为何要派仙娥伺候她?」 「可如果喜欢,为何她醒了,仙尊却要躲着她?」 一位脑洞比较大的仙子掩嘴惊呼:「老天,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禁忌之恋?我只在话本子里看到过。」 「啥玩意?」 「一边是仙尊之位,一边是异界恋人,你们说仙尊该如何割舍?」 「你要是这么说……」 仙子们开始脑补一出大戏,最后被仙魔虐恋感动得抱团嘤嘤啜泣了起来。 「相见不如不见……」 「不见日夜想念……」 「留在身边不敢见……」 「放她离去不知何时再相见……」 「仙尊的命好苦啊!」 孟清和后槽牙都快磨碎了:叶季白还没死呢,就开始哭丧了? 本尊哪里丑了? 瞎吗? 去他娘的见与不见,谁稀罕见到他? 不过……青芜不是说叶季白在蓝田云海受封吗? 他去哪了? 仙子们还在编排寂柏仙尊和魔女的爱恨情仇,孟清和听不下去了,推开枕在她肩上的仙子,正要起身,却见云海之上飘来一片七彩祥云。 孟清和微微蹙起眉头,又将仙子的脑袋掰了回来。 她嗅到了一丝龙血的味道。 仙家们看清来人,纷纷站起来行礼,「云儿仙子。」 孟清和搀着尚在昏迷中的仙子起身,学着那些仙家的动作。 只听云头上那位云儿仙子语气颇为着急:「快,你们谁府上还有续命的仙丹灵药,都回去拿了送到灵蝶崖来。」 有仙君问:「云儿仙子,莫不是那条龙出事了?」 「烛龙本就靠仙丹吊着一口气,今晚不知怎地旧伤复发,我师父拔光了灵蝶崖上的花草,还是不够,废话休说,你们赶紧回府找药,甭管有用无用,全都送来。」 有仙子嘟嘴问:「云儿仙子,为了一条将死的烛龙,值得如此浪费仙丹灵药吗?」 有仙子附和:「就是,那烛龙满身戾气,对咱们仙界更是充满敌意,救它作甚?」 云儿仙子面色不虞,「仙丹灵药乃是死物,死物再精贵,不用来救命,留之何用?待灵蝶崖上的仙花灵草长出来,百花会时,今日献药的仙家皆可任意采摘珍贵药草,必不会让你们白白拿了珍藏的仙药出来。」 孟清和抬眉多瞧了两眼这位云儿仙子,这位仙子声音又脆又甜,长得果然也是粉嫩娇美,不像旁的仙子衣饰素淡,她一身裙衫颜色艳丽,发间的饰物更是流光溢彩,亭亭站在七彩祥云上,便如春日里开得最美的鲜花,叫人挪不开眼睛。 云儿仙子无意再回答仙家们的问题,「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寻药,这便走了。」 说完不再逗留,拂袖去了。 云海上的仙家们也陆续驾云回府,议论之声渐渐远去。 孟清和将仙子放倒在地,悄悄追上云儿仙子的七彩祥云。 可以肯定贺书凡被关在灵蝶崖,只要跟着云儿仙子,便能找到贺书凡了。 云儿仙子并没有去别处寻药,而是匆匆飞过仙山楼阁,去往云天之外。 路上遇到不少提篮借药的小仙,应该都是灵蝶崖上的草木精灵。 云儿仙子偶尔停下来交代几句,因隔得远,孟清和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她对此并不关心,她只想快些去到灵蝶崖。 灵蝶崖独立于九重天莽莽仙山外,栽种着仙界最上等的仙花灵草。 崖顶有一片湖泊,名为云镜湖。 寂柏仙尊飞升之日带回来的烛龙,就被囚在云镜湖中。 若非跟着云儿仙子,孟清和便是翻遍那些仙山,也不可能找得到贺书凡。 穿过重重云层雾澜,孟清和远远便看见了浮尸一般漂在湖面上的烛龙,但一道淡紫色结界将她拦在灵蝶崖外。 孟清和犹豫之际,却见已经穿过结界的云儿仙子转身朝她隐身之处飞了过来。 「魔尊大驾光临,未雪院蓬荜生辉,家师已备薄酒,望魔尊赏脸一叙。」 ------题外话------ 感谢投月票、推荐票和追读打卡的小可爱(づ ̄3 ̄)づ╭~ 为您提供大神南山有狗的《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零八章本尊哪里丑了?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九章 八荒傀儡阵 未雪院是灵蝶崖主人孟莺时的住处,灵蝶崖没有冬天,从不下雪,这小院的名字倒是直白。 孟莺时在未雪院梨白亭设宴招待魔尊孟清和。 「你也姓孟?」孟清和见到孟莺时第一句话,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魔没有姓氏,叶孤舟的名字是孟侃起的,孟清和的名字也是孟侃起的。 「叶」是天安国皇族的姓氏,孟侃还是天安国三皇子的时候,名叫叶韬;「孟侃」是他流落民间时,他的师父贺云珀给他取的名字。 仙界之中,贺云珀只瞧得上灵蝶崖的孟莺时,他取这个姓,是对孟侃寄予了厚望的。 孟莺时笑:「人间有百家姓,却有万千人,本仙与魔尊同姓,并不稀奇。」 孟清和在白玉桌旁落了座,眸光警惕,「你引我来此,有何目的?」 「小云儿,你去云镜湖盯着,莫要让他们将药下猛了。」 云儿仙子行礼告退,往山顶飞去。 孟莺时看向孟清和,他身上有种从容不迫的气质,容貌亦是清新俊逸,眸光温润,却又仿佛看透一切,淡然如水。 「烛龙就快死了。」 这人倒是不绕弯子。 「叶季白答应过我,回到仙界之后,他会将龙骨给我,有了龙骨,烛龙便不会死。」 「可据我所知,他已经离开月澜仙邸三日,至今未归。」孟莺时提起青瓷酒壶,往青碧的酒盏里倒酒,将溢着花香的仙酿推到孟清和面前,「我引你来此,是因烛龙旧伤复发,时日无多了。」 孟清和心头骤然一跳,去端酒盏的手指微颤,但她很快敛去眼中忧虑,举杯敬孟莺时,「多谢仙君尽心救治,清和感激不尽。」 孟莺时摇头,「你不必谢我,受人之托罢了,只不过如今我也是有心无力了。」 不用问,孟清和也知道他是受何人之托。 叶季白既有心要救贺书凡,为何迟迟不肯交出龙骨,反而对她避而不见? 「我有一事请教仙君。」孟清和看似混不吝,对值得敬重之人,言语从不轻狂。 「请讲。」 「叶季白曾说他用龙骨布了一个阵,不知仙君可知那是什么阵法?」 「八荒傀儡阵,想必魔尊听说过此阵的厉害。」 灵蝶崖的花酿在整个仙界都很有名,这花酿算不得辛辣,可一盏入喉,孟清和却呛红了眼。 她早猜到叶季白布的阵法不简单,却没想到竟是八荒傀儡阵。 这个阵法,孟侃曾说起过,仙界从很早的时候,就想用此阵称霸各界,美其名曰让各界从此再无征伐战乱。 奈何空有远大抱负,却迟迟不能成功布阵。 之前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与八荒傀儡阵相契的仙君,可他却魂飞魄散了。 听说天帝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仙家们差点以为他们之间有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八荒傀儡阵,是上古凶阵,一旦阵法结成,四海八荒之内,谁与争锋? 难怪叶季白说若强行摧毁这个阵,龙骨将会化作糜粉,消散不见。 可他当真会为了救一条与他非亲非故的烛龙,而摧毁八荒傀儡阵? 孟清和心凉了一片。 她从未觉得自己在叶季白心中有多重要,即便是以相思蛊为谋,可叶季白心机深沉,就算动情,这份情在他心中又占几分呢? 孟清和从始至终,只是想得到龙骨,却不想被人算计到如此地步,最终两手空空,还搭了半条小命,连驱雷剑也被叶季白夺了去。 她究竟是招惹了个什么东西? 梨白亭外烟波浩渺,微风卷起片片梨花,淡淡花香萦绕,孟莺时拂去落在衣袖上的梨花瓣,静静看着孟清和。 良久之后,孟清和终于开口:「我能带走烛龙吗?」 就算要死,她也不愿贺书凡死在仙界,想来贺书凡也是不愿的。 「恐怕不能。」孟莺时又给孟清和斟了一盏酒,「你可知为何会有屠龙者?」 孟清和不解。 孟莺时道:「那你知道寂柏仙尊手中那串龙骨链,最初是谁之物吗?」 这个孟清和知道,「是贺云珀之物。」 听说贺云珀当年最得意的事迹,就是酩酊大醉后跑去烛龙谷挥剑剔龙骨。 龙骨辟邪镇魔,世人将其奉为神骨,而当时世上,能剔得龙骨的人,据说不出三个。 当年有人出重金要买贺云珀手里的龙骨,连皇室都有人打这龙骨的主意,但是他谁也不卖,说是要将龙骨做成骨链,送给他的心上人。 后来贺云珀云游之前,将骨链交给徒弟孟侃,说:此乃神骨,最是辟邪,等你将来找到媳妇时,这骨链,便可当作定情信物,送予她。 孟侃后随叶孤舟避世隐居,将龙骨链留在星落峰,其中原因,正是因龙骨镇魔,而叶孤舟就是魔。 孟清和脑中掠过一道灵光,「你的意思是,屠龙……是仙界的阴谋?」 贺云珀是堕仙,叶季白亦然。 「龙,从上古便是苍生的守护神,为何会突然出现恶龙祸世?」 孟清和接话:「除非有人设计陷害。」 孟莺时赞许点头,「仙界秘卷记载,八荒傀儡阵,不仅需要元神填阵,还需一样能够镇得住十万元神的东西做阵眼,天帝寻遍各界,发现龙骨或可一试。」 只是一个「或可一试」,便要屠尽烛龙谷所有的龙? 「烛龙谷出现恶龙祸世,自然会涌现一批屠龙者,而谁又会去管那害人的恶龙究竟因何害人?」 人族岂有屠龙的本领? 除非妖魔,除非仙者。 妖族别说屠龙,十里之外察觉到龙的气息,便已逃遁千里。 魔族屠龙作甚?扒皮抽筋剔龙骨镇死自己吗? 只有仙者,要取龙骨去试那八荒傀儡阵。 「八荒傀儡阵不仅对阵眼要求高,对布阵之人亦有要求,唯有与此阵相契者,方能布阵成功,这也是为何屠了那么多龙,毁了那么多龙骨,却依旧没有成功的原因。」 「幽寒涧,琉懿仙君屠杀烛龙,是否也与八荒傀儡阵有关?」 孟清和一直以为琉懿仙君要杀的是魔,没想到他竟是奔着烛龙去的。 「不错,谁不想得到龙骨,布下八荒傀儡阵,跃登仙尊之位呢?」 为您提供大神南山有狗的《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零九章八荒傀儡阵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章 仙尊对你很是特别…… 琉懿仙君认为自己源自天帝一脉,仙根必定不凡,区区一个八荒傀儡阵,他还能驾驭不了?而区区一条烛龙,他还不能降服? 可惜烛龙虽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却还是被孟清和拖回了魔界,而因琉懿仙君冲动行事,仙界再想求得龙骨,便是难上加难。 孟清和心下已然明了,「叶季白被堕凡间,并非被他们栽赃嫁祸,而是下凡寻找龙骨?」 孟莺时饮了口酒,「栽赃嫁祸自然也是有的,天帝不过是顺水推舟,正好给寂柏仙尊下凡找个由头,最后一条龙被你拖回了魔界,除了去寻当年贺云珀留下的那条龙骨链,还能去哪寻找龙骨?」 这就是为何叶季白会成为云山派师尊的原因,他与孟清和的目的一样,也是去星落峰找龙骨链的。 而叶季白不仅运气好找到了龙骨链,还特别争气,竟真叫他将八荒傀儡阵布成功了。 所以,不管有没有孟清和相助,他都能飞升归位。 那么,叶季白真正的目的……是要用她做饵诱烛龙来仙界! 当真是如此吗? 孟清和浑身冰凉,她从心底对叶季白生出了惧意来。 早在继任魔尊之位时,她就跟叶孤舟说过,她不是这块料,她只想当一只逍遥快活的魔,奈何叶孤舟也是这么想的,而她打不过叶孤舟,只能被按在那个位置上。 何况她的武力值在整个魔界,除了叶孤舟,也没谁打得过她,魔尊之位除了她,似乎也没有谁敢坐上去。 她若只是一只无关紧要的魔,就算被叶季白诓了,也没什么要紧。 可她是魔尊,她踏错一步,很可能会给魔界带来灭顶之灾。 「八荒傀儡阵第一次结成,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自然是有备无患的好,现在,你觉得你还能带走这条烛龙吗?」 孟清和抬眸看向孟莺时,眸光冷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孟莺时挑眉,「自然是因为本仙喜欢多管闲事。」 这位仙君修为深不可测,孟清和不是莽撞之人,对于他这句玩笑话,只是冷声道:「仙君有话不妨直说。」 孟莺时捏起白玉桌上一片雪白的花瓣,放进青瓷酒盏中,花瓣浮在清亮透底的酒液上,轻轻颤动,他看着那轻颤的花瓣,好似在看着岌岌可危的三界。 孟莺时叹:「物极必反,让各界臣服于仙,当真是对的吗?」 「还是说,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生灵都变成傀儡?」 「当开了灵智的种族变得与草木无异,这世间,又有什么意思?」 孟清和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隐隐有种又要被人坑的感觉。 「魔尊别急,依本仙看,寂柏仙尊对你很是特别……」 孟清和磨牙,「可不就是,他对我那是特别能算计。」 孟莺时笑着摇头,「未必如此,如果他当真只是为了将烛龙引到仙界来,何必拿天帝的归元丹救你?如果他只是需要龙骨,何必拜托本仙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保住烛龙性命?」 叶季白到底想干嘛? 「如果现在有一条路子,可以不伤一兵一卒,便有望让各界和平共处,魔尊可愿尝试?抑或,魔尊更倾向于拼死回到魔界,率军对抗八荒傀儡阵?」 孟清和略做沉思,「什么路子?」 「攻心。」 孟清和蹙眉,这话怎么如此耳熟? 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孟莺时手肘撑在白玉桌上,细白的指尖捏着青碧酒盏,眸光微转,「只要抓住寂柏仙尊的心,还怕他听不进去枕边风吗?」 什么玩意? 这是嫌她还不够惨,这是嫌叶季白将她欺负得还不够狠? 说得好听是吹枕边风,不同床共枕,这风如何吹? 她如今就只剩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和一副伤痕累累的身子,这狗屁仙君竟还要她对叶季白又掏心又献身的,莫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她孟清和前世是挖了叶季白家祖坟还是欠了他黄金万两,这也不能紧着她一个人往死里折磨吧? 孟清和拍桌,「你休要再说,当本尊死了便是。」 她就是死,也绝不再去抱叶季白的大腿。 孟莺时无不惋惜,「魔尊心气高,本仙理解,只是眼下的情势,怕是对魔界不利啊。」 孟清和自然清楚眼下的情势,叶季白晋为仙尊,又掌控着八荒傀儡阵,只要他想,便能荡平人间,大败魔界。 孟清和拿什么与他斗? 除非…… 可是…… 见孟清和神色犹豫,孟莺时趁机浇油拱火,「寂柏仙尊在仙界那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他将你关在止风阁,又不允许仙娥告诉你烛龙的下落,你猜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自然是害怕你知道烛龙将死,对他心生怨恨,可是以他的性情,竟也有害怕之事,足见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你不懂。」孟清和不想提相思蛊之事,她在叶季白心中,如今怕是一文不值了,就算她肯腆着脸去讨好叶季白,叶季白也不会多瞧她一眼。 叶季白不愿意回府,不就是不想看见她吗? 有哪个傻子明知自己被骗了感情,还巴巴往上凑的? 孟清和笃定,叶季白是知道相思蛊之事的。 他现在大抵在想着如何折磨这个敢对他下蛊的魔女。 「我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带不走烛龙,而且连你自己出仙界之时也会被寂柏仙尊捉回来。」 「本尊堂堂……」 「你被驱雷剑伤了灵脉,真有把握能闯出去?」 孟清和不言语了,她确实没把握。 云儿仙子从崖顶翩然飘下,「师父,您快去瞧瞧吧,烛龙又翻白眼了。」 孟清和蓦地起身,抢在孟莺时前头往崖顶飞去。 孟莺时追上来,「魔尊不妨再考虑考虑本仙的建议,也好让那烛龙多活些时日。」 孟清和眸光微紧,转头看向孟莺时,「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怎么听着像是在说贺书凡还有救。 这怎么可能? 孟莺时冲孟清和神秘一笑,「能不能救,全在寂柏仙尊一念之间,就像万物苍生能不能活,全看魔尊肯不肯放低姿态。」 「你真觉得叶季白会为了我摧毁八荒傀儡阵,取出龙骨来救烛龙?」 说到底还是得靠龙骨,不过,孟莺时当真觉得美人计靠谱? 这也太抬举她孟清和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为您提供大神南山有狗的《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章仙尊对你很是特别……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是我痴妄了 孟清和不情不愿回到月澜仙邸的时候,霞光刚刚穿云破雾,铺满仙山楼宇。 月澜仙邸外的阵法已经被撤了去,青芜站在大门外东张西望,神色焦急。 远远看见孟清和从山道上慢悠悠捱上来,青芜赶紧冲了过去。 “孟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孟清和抬头看了她一眼,“出什么事了?” “仙尊回来了。” 孟清和微愣,随后加快脚步,“他回来了?” 青芜小碎步跟上,“仙尊此刻在玉莲水阁,您赶紧过去吧。” 孟清和并不知道玉莲水阁在哪,青芜在前引路,穿过回廊花圃,转过一片竹林,孟清和眼尖,隔着翠竹缝隙,远远便瞧见了湖心一座水阁。 叶季白一身绛紫衣袍,仙姿佚貌,站在水阁窗边,正朝这边看来。 孟清和心底忽而有些慌乱,她原该怒气冲冲去找叶季白理论,可想着孟莺时的嘱咐,她又跟泄了气一般,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 青芜走到这里便止了步,“孟姑娘,你绕过前头的梧桐树,就能看到栈桥了。” 孟清和顶着叶季白的灼灼目光硬着头皮绕过梧桐树,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水阁四面开窗,其中连接栈桥的一面中间多了扇雕花木门,其余三面除了窗外景致不同,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区别。 孟清和从曲折栈桥往水阁走,一直走到虚掩的木门边,也没听到阁中人的动静。 是敲门呢,还是直接推门而入呢? 才几日光景,孟清和没想到再见面时,竟是浑身不自在。 要不,她还是走吧? “还不进来?”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是有几分喑哑,仿佛有些疲惫。 孟清和推门走进水阁,叶季白仍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水阁之中装点得倒是雅致,一排珠帘后放置一架古琴,靠西边窗下有一张矮榻,榻中间的小几上摆着黑白棋子,书桌书架一应俱全,门窗后的白纱被玉带系着挂在墙上,被湖上吹来的风轻轻掀起。 孟清和随意扫了一眼,心里感慨:真是难为他在星落峰那般清贫之地生活那么久。 两厢无言。 湖风轻轻吹拂叶季白的衣角,孟清和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好似消瘦了些。 孟清和站在门边,想着他们在人间最后的对话。 ——孟清和,纵使我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欢…… ——孟清和,你当真是没有心的…… 孟清和心底泛起一阵酸楚,鬼使神差般地走到叶季白身后,将脸贴在他后背,双手从他腰间穿过,抱住了他。 叶季白身子僵了僵,显然没料到孟清和会做出这等反常举动。 他都做好了等待暴风雨降临的准备,谁知却是风平浪静。 这不对劲。 感觉到后背一阵温热的潮意,叶季白心头一软,掰开孟清和扣在他腰间的手指,转身将她拥入怀中,“哭什么?” 叶季白抬手在孟清和脸上揩了一把眼泪,她身上还沾着晨雾的寒意,这眼泪,亦是凉凉的。 孟清和不语,眼泪却似开了闸一般,再也收不住。 委屈死她了。 自从遇到叶季白之后,她堂堂魔界至尊就没能直起过腰板来。 叶季白声音微沉:“伱去过灵蝶崖了?” 孟清和身上有灵蝶崖花酿的味道,她刚靠近时,叶季白便知道她去了何处。 何况,整个仙界,除了孟莺时,还有谁敢请她喝酒? 孟清和点头,这事没什么好瞒的,她离开月澜仙邸,就是为了去寻找贺书凡,她若是没找到,怎可能会回来? “贺书凡死了?”叶季白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清和被噎出一个哭嗝来,他死没死你不清楚吗? 叶季白推开孟清和,“你是回来找我要龙骨的?” 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孟清和红着眼睛,两腮挂着泪痕,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叶季白,你不必再骗我了,我知道你不会将龙骨链给我,我无意强人所难,我回来……是向你辞行的。” 叶季白果然琢磨不透孟清和了,“你不在乎贺书凡死活了?” “怎可能不在乎呢?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救他性命,但我救不了,谁也救不了,我不愿他最后的日子这么痛苦,我宁愿他早些死了。” 这是孟清和的真心话,以前她想救贺书凡性命,是因为他的命是鲜活的,他是活蹦乱跳的,就算也会有伤痛的时候,但要不了多久,他又会恢复活力。 这是一种希望,不仅给贺书凡活下去的希望,也给了孟清和救他的希望。 可是昨晚看到贺书凡痛不欲生的模样,孟清和竟残忍地生出一种想要帮他了结的念头来。 她看不到希望了。 但她没有资格决定贺书凡的生死,所以她只能继续在绝望之中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如今这微末希望就站在她面前,她如果摊手问叶季白要,就算不打起来,多半也是不欢而散。 如今不是闹别扭的时候,以退为进,是孟清和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看叶季白如何接招了。 孟清和紧张得手心冒汗,就怕叶季白来一句:慢走不送。 那她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如果不走,岂不是叫叶季白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对她更生厌恶? 孟清和一边落泪一边胡思乱想。 叶季白沉默半晌,晦暗的眸子盯着孟清和,“想让他不痛苦,又有何难?” 孟清和眼睫颤了颤: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若不忍心动手,我可以替你送他一程。” “……” 孟清和大受震撼,这人果然不上钩。 “那便多谢你了,寂柏仙尊。”孟清和闭了闭眼睛,挤干净最后一滴眼泪,再睁眼时,除了眼眶依旧是红的,眼眸清清亮亮,颊边的泪痕都已风干。 湖上似有小船拨水之声,荷叶层层叠叠遮挡着,不见人影。 山间晨雾散去,天穹一片碧蓝。 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叶季白靠在木窗上,与孟清和对视良久,终是将视线投向湖岸上的翠竹。 “孟清和,如果我受伤了,如果我将死了,你会难过吗?你会为了救我……” 叶季白没有说下去,他自嘲一笑,“是我痴妄了。”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团团圆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本尊怎么就不敢? “叶季白,我……” 孟清和正待说点什么,忽地被叶季白掐着腰抱起来,放坐在窗弦上,叶季白随后偏头凑近,覆唇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这个走向,也是孟清和没有料到的。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虽然叶季白扶着她的腰,但两人都往窗外倾身,只要叶季白松手,她便要跌入湖水中去。 这姿势让孟清和心里没着没落的,不踏实,她抬手勾住叶季白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温存扰乱了孟清和的思绪,直到叶季白微微错开嘴唇,抵着她的额头,她还是没能搞明白,叶季白又在发什么疯? 叶季白哑着嗓子问:“心,真的能被操控吗?” 这个问题,你要不要去问问那些被你操控的傀儡? 你连他们的命都能操控,何况心呢? 不过叶季白显然不是在问她傀儡的事,他意指相思蛊。 孟清和决定给他解释一下。 “相思蛊,是人间最厉害的情蛊,蛊虫一旦种下,便可牵制住两个人的感情,若其中一人离心,两人皆要受噬心之痛,即便那人回心转意,亦不得解。” 哪怕是一条狗,只要中了这相思蛊,也会被拿捏得死死的。 孟清和应该庆幸,这段时间里,叶季白不曾喜欢上别人,否则她早就暴露了。 至于孟清和,她既已知相思蛊的厉害,更不可能去喜欢别人。 只是,她没有料到蛊虫会苏醒得这么快,相思蛊虽霸道得很,但蛊虫被种到身体中,会有一个潜伏期。 因被种蛊之人的体质而异,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两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叶季白默了片刻,敛眉问:“伱是在什么时候给我种蛊的?” 孟清和老实交代:“在连枝林帮你打虫子的时候。” 叶季白想起在连枝林里,确实有一只虫子咬他的后颈,仿佛要钻进他的皮肉里去食髓饮血一般,被孟清和一巴掌拍死,而后那痛感便消失了。 连枝林虫子多,叶季白当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曾想那并非咬人的虫子,而是孟清和在他身上种蛊。 早在那时,孟清和便在他身上种下了相思蛊。 孟清和感慨,“我也没料到蛊虫会那么快苏醒,咱俩才几天时间就好上了。” 叶季白微微朝后仰了仰,与孟清和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她的眼睛,“之后你就问我龙骨之事,见我不知龙骨下落,你便要抛弃我,连那苍芜山灵山寺的和尚给你算命之说,也只是你拿来骗我的谎话。” 叶季白微眯的眸子里似有火星子迸射。 孟清和不敢与他对视,偏头去看湖上的荷叶,低声嗫嚅道:“我……我不是去云山派找你了嘛。” “你敢说你是去找我的?”叶季白的声音愈发冰冷,连握着孟清和纤腰的手指都加重了力道。 孟清和明明是翻遍了云山派却没有找到龙骨,这才上的星落峰。 孟清和早知他是云山派师尊,早知道他住在星落峰,却整整一年时间,都不曾想过要去看一看他。 如果相思蛊牵制的是两个人,为何她能说放下就放下? 为何他就该在孤峰之上受尽相思…… 他碍着孟清和是魔不敢靠近,惟恐被她发现。 他夜夜辗转,日日盼着那送饭的苟弟子捎来关于追月峰孟清和的消息。 他在云开雾散的日子,站在星落峰山梁东边的古松下,望着鱼龙江对岸的追月峰,只为寻找那一抹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而今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被种了蛊。 叶季白如何肯接受? 而这个给他种蛊的罪魁祸首,竟说要跟他辞行,要离他而去。 叶季白气红了眼眶。 孟清和心里发虚,更不敢看他。 “你若是觉得困扰,不如……把蛊虫拔了吧,或者,你要是嫌麻烦,我这边来动手,你觉得呢?” 沉默,令人心跳加速的沉默。 荷叶后的水声更近,孟清和分了一丝心神出来想:莫不是真有人在摇船? 叶季白空出一只手,捏住孟清和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掰了回来。 他不知是不是气的,刚刚与孟清和纠缠的嘴唇看上去好似苍白了几分,他喑哑的声音听上去隐约有些颤抖,“你真的……想与我斩断情丝,再无纠葛?” 腰上少了一只手扶着,孟清和往窗子里挪了挪屁股,但这也就靠叶季白更近了些。 孟清和看着叶季白的眼睛认真道:“你可知如果哪天我死了,你身体里的子蛊再想驱除便来不及了,子蛊会死在你的心里,而你的心,也就跟着死了,相思不得,最是要命。” “你当真要为贺书凡殉命?”叶季白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完了,她又说错话了! 孟清和忙换了个思路跟叶季白掰扯,“你想啊,若是一段感情,仅靠两只蛊虫维系,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其实孟清和不明白叶季白到底为什么要与她为了这相思蛊争执? 既然知道是蛊虫乱心,不是该早早将这玩意给剔了吗? 他怎么反而上瘾了似的? 纯纯有病吧! “而且,若是哪日我移情别恋了,你还要任由蛊虫在你体内吗?” 到那时,这蛊虫可就与毒药无异,时时刻刻啃噬他的心。 孟清和就不信叶季白能受得了。 “你,敢!” 孟清和被叶季白的模样吓得一怔,随即如雷霆灌脑,醒过神来,叶季白凭什么在这给她甩脸子? 就算她给叶季白种了相思蛊,难道叶季白就心怀坦荡了吗? 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比起叶季白对她的欺骗,她种个蛊怎么了? 她自己也深受其扰,不是吗? 往往知道越多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孟清和每每将要沉沦在这份感情之中时,脑子里便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假的,等叶季白知道真相,便会弃你而去。 叶季白一无所知,她才是最受折磨的那个人。 且抛开这所有的纠葛不提,她是魔尊啊,叶季白凭什么对她发脾气? 明明只是咫尺的距离,叶季白吼什么吼? 真当她是吃素的! 孟清和冷笑一声,“笑死人,本尊怎么就不敢?”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魔界摇人来跟你们这帮狗仙干架 “噗通!” “叶季白,你有病吧!”孟清和从湖水之中探出脑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又挥臂在水面砸了一拳。 第二次了,被叶季白丢进水里,这是第二次了! 孟清和能忍? 今天不把叶季白按在地上揍一顿,她都觉得对不起魔界逞凶好斗的父老乡亲们。 叶季白扶着窗框,指骨惨白,手背青筋毕现,眉心皱得仿佛能夹死苍蝇。 孟清和心下有些迟疑:他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生气? 就在她迟疑这一小会功夫,层叠荷叶终于被木舟拨开,木舟上站着一位身着藕粉色仙裙的仙子,即便眼睛上覆着一条霜色绸带,也能从骨相上看出来,这是一位面容姣好的仙子。 仙子亭亭玉立,仪态端庄,在木舟抵到水阁下的木桩时,她才随着木舟晃了晃身子。 仙子循声而来,朝水阁施施然行礼,“芷歌拜见仙尊。” 叶季白没有理她,一双寒眸依旧紧紧盯着浮在水上的孟清和。 芷歌仙子眼睛有疾,静静等了半晌,撩裙跪下,继续说道:“仙尊恕罪,芷歌无意叨扰,只因这湖中遍植荷花,芷歌迷失方向,不知莲池玉榻所在何处。” 别说她眼睛看不见,就算是看得见,在这满湖荷叶中穿梭,也极有可能迷路。 孟清和理解她,不过,她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叶季白家的后花园? 这位仙子的打扮可不像是在这仙邸中打杂的小仙娥,何况,一个眼瞎了的仙子,如何去伺候人? 莲池玉榻又是个什么玩意? 榻,是她想的那个榻吗? 难道这位仙子是来给叶季白侍寝的? 大早上的,不至于玩这么野吧? 叶季白只是看着孟清和的神色,便知她心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就这种低俗的女子,他到底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 他到底想留住什么? “滚!” 这一个字,几乎是从叶季白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芷歌仙子身子颤了颤,显然是被叶季白的怒气吓到了。 孟清和最是善解人意,叶季白这个“滚”字是对她说的,叶季白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自然不可能是叫仙子滚。 让她滚了,好与佳人共赴莲池玉榻嘛。 孟清和懂! 行,等老娘回魔界摇人来跟你们这帮狗仙干架。 这一刻,孟清和已经将被困在灵蝶崖云镜湖里翻白眼的贺书凡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叶季白,你给我等着。”孟清和放完狠话,就要跃水远去。 “孟清和,伱今日敢离开陌鸢山,我立时便去杀了那条龙。” 孟清和还没来得及出水,转头看向叶季白,“你爱杀不杀,反正他也没几日好活。” “你别后悔?”叶季白转身,背对湖面,手指仍撑着窗框,声音低沉,喑哑得吓人。 似真下了杀心。 “我后悔有用吗?” 孟清和觉得他这话说得好笑,“难不成我后悔了,他就能活下去?叶季白,我被你耍够了,你摸着你的良心想一想,自从相识以来,我可有害过你?我可有逼迫过你?” 叶季白后背绷得笔直,却是一言不发。 孟清和越说越上头,“你在人间时不过一具凡人之躯,我不是没有别的法子让你交出龙骨,可我对你一再避让,我不想生事,我不想要你的命,我甚至不想各界再起纷争,我所求不过就是救贺书凡一条命,他救过我,我想救他又有什么错?” 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郁结于心,此刻一股脑涌出来,孟清和泡在温热的湖水中,红着眼睛问:“叶季白,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孟清和掬了一捧水,抹了一把脸,缓了口气,“即便是有相思蛊牵制,你也不肯告诉我龙骨在你手中,你说若是没有相思蛊,我是不是都不配入你的眼?” 即便入了相思,他依然心存戒备,情爱于他来说,不过是用来利用孟清和的工具,孟清和从一开始就输了。 所以,他在这里生的哪门子气? 事到如今,叶季白还想用贺书凡的命来威胁自己,真当她没长脑子吗? 叶季白若真愿意交出龙骨,又何必一直拖着,拖到贺书凡临死那一刻,让贺书凡受尽折磨,他便痛快了吗? 还是说……叶季白还有什么阴谋没有得逞? 孟清和蓦地怔住,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一个不留神,孟清和沉下水面,她思绪纷乱,索性继续往下沉去。 这湖水不知因何,金乌还未升起,浸了一夜星月的湖水却一点也不寒凉。 在这温热的湖水中,孟清和的心似被寒冬腊月的霜雪覆盖,冻成了冰。 叶季白将她困在止风阁,拖着不让她离开仙界,或许并非她以为的那样。 她以为叶季白是因无法拿出龙骨,心生愧疚,对她避而不见。 她以为叶季白是知道了相思蛊之事,对她心灰意冷,不愿与她相见。 她来仙界好几日了,如今的人间是个什么模样? 中元节那晚,叶季白飞升之后,那些在帝都作乱的傀儡,可有继续杀人? 当晚人间其他城镇又是什么景象? 魔尊和贺护法被掳至仙界,魔界若是得到消息,又会有什么动作? 孟清和再次从水中冒出来的时候,叶季白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肩膀看上去不那么绷着,有些无力地塌下来。 木舟上的芷歌仙子也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除了被湖风吹起的衣衫鸦发,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不能动弹。 不等孟清和开口,叶季白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你再等三日,三日后,我定将龙骨给你。” “我一日也不想再等。”孟清和大声道:“叶季白,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半句也不信。” “三日!”叶季白也拔高了声音,但很快又沉了下去,比之前的声音还要低,低得仿佛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就三日而已,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我发誓……” 说到发誓,叶季白突然想起中元节那晚在摘星楼,孟清和对他告白之言的闪躲逃避。 孟清和若是不信他,他发誓又有什么用?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她怎么就狠不下心来呢? 孟清和离开玉莲水阁之后,叶季白终于没憋住,吐出好大一滩血来。 黏稠的血渗透木板,往水阁下的湖水中滴落。 叶季白闭了闭眼睛,抬手拭去嘴角的血渍。 一帘白纱抵不住湖风撩拨,挣脱玉带,倾泻而下,在风中肆意飘摇。 “滚!” 湖风吹醒木舟上跪拜的芷歌仙子,她仿佛从梦魇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荷香扑鼻,耳中一直回荡着寂柏仙尊那一个“滚”字。 原来这个字,果然是对她说的吗? 方才寂柏仙尊用仙术封了她的灵识,她不知道湖中那位姑娘是何时离开的,但她能察觉到如今这水阁附近,只有寂柏仙尊和她,没有旁人。 不管是三个人还是两个人,寂柏仙尊都不想看见她。 芷歌仙子心头泛酸,面上却不敢显现,对寂柏仙尊行礼告退。 …… 孟清和回到止风阁,冷静下来之后,她有些后悔自己对叶季白的妥协。 她怎么就狠不下心来呢? 当真只是为救贺书凡吗? 辛苦走到这一步,若是放弃了,确实可惜。 贺书凡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却从不曾想过自戕,她又怎么可以放弃? 她有什么资格放弃贺书凡的命? 一定是这样,她才会答应叶季白,在这仙界多留三日。 她并不是因为信任叶季白才留下的,她只是为了救贺书凡。 孟清和在心底反复说服自己,一边琢磨着回到窈梦海之后便将蛊虫拔除,断了与叶季白的这段孽缘。 人族种了相思蛊,究其一生都无法拔除,足见其霸道。 孟清和虽是魔,但要想将这玩意彻底拔除,也需耗费不少修为,眼下身在龙潭虎穴,不宜为了这事再出意外。 青芜来送饭的时候,带来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是仙侍们常穿的式样,孟清和昨日说好看,青芜记在心上,今日便带了来。 孟清和歪靠在窗边矮榻上,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山,问道:“月澜仙邸中是不是有位双眼失明的仙子?” 青芜正在桌边布菜,闻言笑道:“你说的是芷歌仙子吧,她今早才来的月澜仙邸。” “她来做什么?”不知为何,孟清和对这位仙子有种莫名的敌意。 可她自认心胸还算豁达,怎就看那瞎了眼的仙子不顺眼呢? “听说是仙尊亲自向天帝请旨,将在北荒受罚的芷歌仙子调回仙界,又闻芷歌仙子腿有寒疾,仙尊府邸之中的暖玉榻正好可解此疾,这便将她接来了府中。” 青芜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叶季白对芷歌仙子的看重,什么亲自请旨,什么接来府中,他可真是体贴。 孟清和烦躁地踹了脚覆在腿上的松青薄毯,“不是传闻你们仙尊性子清冷么,怎地他对芷歌仙子如此热心?” “灵蝶崖的云儿仙子方才送了几壶花酿来,你先过来吃饭,我慢慢说与伱听。” 孟清和瞥了眼桌上的青瓷酒壶,抬手示意青芜将酒端来,“吃饭就免了,这花酿确实还不错。” 青芜瞪了她一眼,“你可真是暴殄天物,就你每日的餐食,都顶得上天帝的标准了,你现在不吃,等日后回家了,肠子都得悔青。” “回家?”孟清和接过青瓷酒壶,轻叹一声:“他说过要跟我回家的,可如今……” “谁啊?”青芜好奇问:“是那条烛龙吗?” 孟清和仰头饮了口酒,对青芜挑了挑眉,“本尊的事你少打听,说说芷歌仙子。” “谁稀罕知道。”青芜在矮榻旁的圆杌上坐下,“芷歌仙子对仙尊一片痴心,入了魔障,当年在一场瑶池夜宴之后,竟然偷偷藏在仙尊房中。” 说到此处,青芜倾身掩嘴,神色促狭,低声道:“听说啊,她当时衣衫凌乱,几近……咳,你懂的吧?” 青芜无心,她所有的感觉认知都是从旁人身上学来,这一副八卦的模样,可谓是学到了精髓。 孟清和点头,表示她懂。 她不仅懂了,还猜到了后面的走向,这个故事,她是知道的。 不过和青芜所说有些出入,毕竟青芜不知道这是棠芸仙子陷害叶季白的阴谋。 而芷歌仙子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 青芜继续说道:“可惜芷歌仙子打错了算盘,她没等到仙尊,先等来了一堆仙家将她堵在床上,芷歌仙子不想连累仙尊,承认是她酒后对仙尊心生欲念,偷偷溜进月澜仙邸强……强迫仙尊与她欢好。” 这一段,倒是对上了。 青芜感叹:“芷歌仙子真是痴魔了,但她敢作敢当,没有将罪责推给仙尊,也足见她对仙尊的一片真心,想来仙尊也是从那个时候,对芷歌仙子另眼相看的,虽然当时仙尊没有替她说话,但她这份心意,仙尊肯定是记下了。” 当真如此? 孟清和微微蹙眉。 这件事简单来说是棠芸仙子的阴谋,她要害的是叶季白,可最后叶季白只是被罚禁足,真正的受害者是芷歌仙子。 也就是说,是芷歌仙子救了叶季白,否则被挖去双眼放逐北荒的,将会是叶季白。 所以叶季白确实该心存感激,抑或如青芜所言,叶季白记下了她这份心意。 如今叶季白晋为仙尊,自然是要将救命恩人从北荒接回来,好生报答恩情。 叶季白对芷歌仙子……孟清和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有相思蛊牵制着,她自然知道叶季白没有喜欢上芷歌仙子。 至少目前没有。 可是,叶季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接回芷歌仙子? 孟清和猜不到。 “我听说啊,芷歌仙子在北荒苦寒之地,仍旧心念着仙尊,她那一双腿落下寒疾,亦是因为仙尊。” 青芜被芷歌仙子的痴心感动,抹了抹眼角,“你说,仙尊若是连芷歌仙子都不喜欢,那他喜欢的人,该是个什么样子?” 青芜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走进仙尊的心。 孟清和嗤笑:“若人人都捧着一颗痴心去邀功,你家仙尊岂不是要累死?他喜欢的人,就算没有芷歌仙子痴心,但肯定是有值得他喜欢的地方。” 孟清和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叶季白喜欢的地方,她只知道,若是没有相思蛊羁绊,叶季白是绝无可能喜欢上她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孟清和悟了! 青芜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听她们说,仙尊这次将芷歌仙子接到府中,定然会全了她一片痴情。” 她们,指的是月澜仙邸里其他的仙侍。 小仙侍们平日里闲着没事,就喜欢凑在一起聊八卦。 孟清和将酒壶放到小几上,问青芜:“你猜你家仙尊为何要将我带来仙界?” “这事我也听她们讨论过,她们说原本仙尊是要将伱关进伏魔塔,但那晚伏魔塔受损,里面的魔都跑光了,仙尊恐伏魔塔镇不住你,这才将你关在止风阁。” 他们果然将伏魔塔里的魔全都放出来了。 孟清和原以为那些魔是用来阻止叶季白飞升的,却没想到,那是送给她的大礼包。 不过也算是替魔界清除了一批祸患,不算亏。 今早那一出,孟清和原本就只是仗着有相思蛊羁绊,试探叶季白是否会留她,后虽气血冲脑,说了些偏激之言,但眼下看来,以退为进这一招,是有效果的。 她最开始在叶季白身上种相思蛊的目的,可不是为了骗他感情,而是要利用他的感情。 此时不用,还待何时? 孟清和心里有些发堵,堵得她不得不再喝一口花酿缓一缓。 “她们就没想过,是仙尊对我有意?” 青芜上下打量懒散靠在榻上的孟清和,啧声道:“她们倒是也往这方面想过,但很快就断了这个想法。” “为何?” 是我不配? “她们说,仙尊除非是脑干缺失,否则不可能放着高雅仙美的仙子不爱,去喜欢一个嗜血好杀的魔女。” 孟清和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是不是鲜美,我须得尝过才知道。” 青芜打了个冷战,她不过是跟这魔女多聊了几句,怎就放下了戒备之心? “我,我……” “你……”孟清和也上下打量起青芜,“你太瘦了,回去多吃点,长胖点才好吃。” “哦。”青芜又放下心来,草木化仙,再如何吃也是不会胖的。 “她们还说什么了?” 闲着也是闲着,孟清和不想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不如拉着小仙娥说说话。 青芜想了想,道:“她们说,仙尊若真找个魔女相好,生个杂交的小怪物,天天瞅着心里岂不堵得慌?” “……”孟清和脑补了一下仙魔杂交品种,明明很可爱嘛。 “她们还说,仙尊只是暂时将你关在止风阁,等伏魔塔修好了,便要把你丢进去。” 叶季白不会这么歹毒吧?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芷歌仙子的名字和止风阁很像?” 孟清和直起身子,手肘撑在小几上,一提起芷歌仙子,她便来了兴致,“这其中有何因由?” “倒也没什么因由,不过就是芷歌仙子对仙尊的一个念想罢了,止风阁是仙尊修炼静思之地,他以往在仙界的时候,最常待的地方,便是这止风阁。” “她还真是一片痴心。” 青芜点头,“是啊,希望这一次,她的痴心能得到回应。” “不可能的。”孟清和转头看向窗外,一只仙鹤展翅腾云,转眼消失在天际。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我猜的。”以她对叶季白的了解,她觉得叶季白不会因感动而生出爱意。 只怕这段情伤之后,他更要封心锁爱了。 孟清和突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 青芜听不懂,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起身道:“我该走了。” 孟清和跟着起身,问:“仙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她总不能在这止风阁里坐等三日吧,难得来一趟仙界,逛逛再说。 最重要的,她想去灵蝶崖打听点关于下界的消息。 “你想出去玩?” “嗯,不行吗?” “不行。”青芜摆手道:“方才你回止风阁之后,仙尊便将月澜仙邸方圆二里地都布了阵法结界,你就算是变成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孟清和有些惊愕,叶季白搞这么大的动静将她困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她既然答应留下来,叶季白何必多此一举? 而她若执意要走,以她的性子,就算铜墙铁壁,她也会闯上一闯。 青芜收拾好昨晚的餐盘,提着食盒走到门边,想了想还是回头道:“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指不定哪顿就吃不上了,我觉得仙尊对你……可能起了杀心。” 杀心? 孟清和悟了! “青芜,你先别走,我还有点话要问你。” 青芜刚迈出门槛,又踏了回来,“那你快些问,我忙着呢。” “我听闻仙界有一样宝物,名为窥影镜。” “没想到你连仙界至宝都知道,倒是有些见识,窥影镜窥天鉴地,是天帝的法宝,我也只是听说过。” “窥天鉴地具体指哪方面?” “上窥天道下鉴苍生,世间万象皆在天帝掌镜之中。” “也就是说,天帝可以窥见月澜仙邸中发生的事?” “当然可以,不过……天帝不会那么闲吧?”青芜看了眼窗外,“而且,如今的月澜仙邸,天帝是窥看不了的。” “这又是因何?” “仙尊方才在陌鸢山布了三道结界,其中一道是以他的鲜血为媒所布,窥影镜再厉害,也窥不到月澜仙邸里发生的事。” 孟清和坐回矮榻上,低垂着眉眼,有些颓然,“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她知道了,叶季白的目的不是要困住她,而是为了保护她。 魔尊孤身到了仙界,又重伤未愈,她还想活着回去? 她这几日心系贺书凡安危,无暇去想自己的处境,却不知叶季白已经替她考虑周全。 中元节那晚,叶季白即便知道了相思蛊之事,还是选择带她来仙界。 当时她昏迷不醒,若是被抛弃在帝都街头,不说被那些傀儡撕碎,天帝又怎会让她活? 魔尊死了,还会有下一个魔尊,但短时间内,争夺魔尊之位便要耽搁不少时日,而这段时日正好可以被仙界利用,加之有八荒傀儡阵相助,摧毁魔界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天帝千算万算,没算到叶季白会将孟清和带回来,没算到这个向来冷心冷肺的冰块明知被人骗了感情,竟还要救她的命。 明明只需拔除相思蛊,叶季白偏偏要自找这么些麻烦。 是因为……有相思蛊牵绊,天帝才不敢轻易杀了她。 她死了,叶季白的心便死了,往后余生,心心念念着一个死人,还如何为天帝所用? 八荒傀儡阵好不容易成功了,天帝岂敢乱来? 叶季白他…… 青芜都走到楼梯上了,突听孟清和道:“我要见他。” “仙尊不在府上。” “他去哪了?” “仙尊去哪怎会告诉我们这些小仙侍,何况他出门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我躲都来不及……” “他若是回来了,你记得告诉他,我有事找他,请他务必来一趟止风阁。” 青芜的声音越来越远,“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在青芜眼里,孟清和就是一个将死之人,她若有冤屈,当着仙尊的面说清楚,说不定能留个全尸。 …… 多更一章,感谢投月票、推荐票和追读打卡的宝们,如果实在觉得作者渣更的,可以攒攒再看,我还挺得住~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小子坏得很 灵蝶崖,花荫谷。 花荫谷三面环山,一面云海翻腾,谷中花草繁茂,四季常春,不过眼下却是光秃秃一片,连杂草都看不见几根。 所有的花草都被丢到云镜湖中给烛龙泡澡去了。 邻着云海有座玉台,孟莺时收回灵息,眸光复杂地看着躺在玉台上的叶季白,叹道:“这都没把自己玩死,真是命大。” 叶季白已然晕厥,孟莺时的话是对站在他身后的天帝说的。 “他不过是仗着本座不会让他死。”天帝面色不虞,更多的是无奈。 孟莺时睨了天帝一眼,“你说你闲得没事捣鼓什么八荒傀儡阵,这不是玩人么。” 天帝不以为然,“人间王朝更迭,各界时战时歇,不都是闲得没事找事,能像你这样心如止水万年不起波澜的,四海八荒找不出第二位。” “伱要是觉得一天睡八个时辰还不够,小仙建议帝君不妨试试长眠。” “放肆,孟莺时你好大的胆子。” 孟莺时一脸不屑,抬手戳了戳天帝的肩膀,“多谢夸奖。” 天帝真有些怒意了,“本座看你才是没事找事。” “反正你也打不过我。”孟莺时丝毫不惧,甚至颇有些嘚瑟。 “本座手里有八荒傀儡阵。” “我知道,我知道,操控阵法的倒霉蛋搁这躺着呢。”孟莺时白了天帝一眼,“我刚探过他的灵脉……” 天帝紧张道:“如何?” 孟莺时盘膝坐在叶季白旁边,慢吞吞道:“死不了。” 天帝上前几步,挨着孟莺时坐下,“可昨晚本座明明已经替他调息过,又有寒露潭水伐筋洗髓,祛除傀儡元神煞气,怎么眼下反而更严重了?” “确实奇怪,更奇怪的是……”孟莺时突然住了口。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想的那样…… 天帝抬手要去摸叶季白的腕子,问:“更奇怪的是什么?” 孟莺时心思微转,问道:“你替他调息之时,可有发现蛊虫有何异状?” 天帝眸光微沉,烦躁地摔了摔金丝广袖,收回了手,“别提了,一提那破蛊本座就来气。” 孟莺时心下暗吁一口气,看向面色苍白的叶季白,叹:“他本是痴心人,一时陷入迷惘,自然患得患失,可怜呐!” “他不过就是怕没了相思蛊,那魔女对他再无半点情丝,可你说说,就算他以为是相思蛊的缘故,却仍要自欺欺人,与那魔女纠缠不休,岂不可笑?” 孟莺时对此事有不同的看法,“或许,他还害怕……又变回那个冷心冷肺的怪物。” 孟莺时印象中的寂柏仙尊,从来独来独往,不与旁人亲近,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仙,而是一根没有感情的木头。 为了八荒傀儡阵,他受了太多折磨,尝过太多心酸苦楚。 可真论起来,他何尝不是天帝手中的傀儡? 天帝倒真希望是因为相思蛊的缘故,让叶季白变成这副模样,如此只需拔除蛊虫,便能让他斩断情丝。 可偏偏不是。 叶季白体内的蛊虫,并未苏醒! 昨晚叶季白跌入寒露潭之后,天帝帮他调息灵脉,竟发现蛊虫趴在他的心脉上睡得正酣,而且从无苏醒过的痕迹。 继当年贺云珀魂飞魄散之后,这是第二件让天帝想抹眼泪的事。 因蛊虫在叶季白心脉处,而他又身受重伤,加之他动情之事既与蛊虫无关,天帝也就无需冒险在他心脉上扒拉。 天杀的,叶季白在仙界的时候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多少仙子对他芳心暗许,他只当眼瞎看不见,谁知转头到了人间,竟这么快就动情了。 他故意的吧? 天帝越想越气,抬脚就要往叶季白腰窝上踹。 孟莺时眼疾手快,先一步将叶季白拽到一旁,“他都这样了,你积点德吧。” “这小子坏得很。” “能坏得过你?” “他来这之前,竟然将陌鸢山给封了,你说他这是防着谁呢他?” “防着你啊,成天没事干拿着个破镜子窥探人家隐私,你以为我这灵蝶崖外的结界是干嘛用的?” “稀得看你。”天帝啧了一声,“本座这是怕他行差踏错,毁了八荒傀儡阵。” 孟莺时在叶季白身上戳戳点点,“现在好咯,他这可不是踏错一步,这是直接跳崖了,你瞧他这满身的伤,别说八荒傀儡阵了,你现在让他爬起来,恐怕都难。” “废话,不难本座来找你干嘛?” 要不是没办法,他会亲自来这灵蝶崖? 孟莺时翻了翻叶季白的眼皮,“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也看到了,那条烛龙把灵蝶崖的药草都薅干净了还没治好,云镜湖里的水可是上古灵泉,不是给你泡尸用的。” 天帝笃定,“你肯定有办法。” “我有办法也不告诉你。” “说吧,什么条件?” 孟莺时转头看向天帝的眼睛,“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天帝坐直身子,并二指点在眉心处,一道紫光浮现,天帝闭上眼睛,沉声道:“你问。” 他这是对孟莺时打开了灵识,他若说谎,紫光立时便会消散。 “你是不是又找到了一个可以操控八荒傀儡阵的仙家?” “是。” “是谁?” 天帝睁开眼睛,挥手抹去眉心紫光,“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孟莺时真的想打他。 天帝起身,抖了抖袍袖,看向叶季白,“他什么时候能醒?” “十天半月吧。” “不行,三日之内,他必须醒过来。” “为什么?” 天帝想起早上从窥影镜中所见,叶季白说三日后会将龙骨交给那个魔女,也就是说,不出三日,叶季白会再次进入八荒傀儡阵。 既然这枚棋子不能用了,他自然要换一枚听话的棋子。 叶季白进入八荒傀儡阵的时候,就是他换棋子的时机。 早上窥镜,看魔尊的态度,只怕是等不了十天半月。 何况,烛龙也等不了啊。 就算他有办法将魔尊困在仙界等叶季白醒来,那烛龙死了,叶季白也没有必要入八荒傀儡阵取龙骨? 所以,叶季白必须在这三日内醒来,越快越好。 “你只管救他便是,哪来那许多为什么。” 孟莺时也站起身来,朝天帝挑眉,“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现在就让他醒过来。” 天帝被孟莺时耍了这么久,气得要踹他,“你再废话,本座搬到你的未雪院里住下来,天天拿窥影镜窥你洗澡。” 孟莺时闪身避开,“看不出来帝君还有这等癖好……你离我远点!” “本座突然想起你在未雪院的梨树下埋了几坛花酿,左右不急这一时半刻,莺时先陪本座喝几杯,如何?” 孟莺时从袖袋中掏出珍藏多年的还魂丹,不带一丝犹豫,快速塞进叶季白口中,还贴心地扶他坐起,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寂柏仙尊,寂柏仙尊,醒醒!!!”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仙尊请自重 陌鸢山喜事连连,寂柏仙尊飞升归来,又晋了仙尊之位,如今天帝赐婚,整座山头张灯结彩,只远远看着,都觉得喜庆。 为了将寂柏仙尊的婚事办得更热闹些,天帝特地又调了百来名仙侍到月澜仙邸听候差遣。 而陌鸢山脚下,则安排了仙兵值守,说是为防有仙家贪杯多饮了酒闹事,扰了这份喜庆。 这门婚事似平地一声炸雷,炸碎了好些仙子的心。 婚旨是下午送到月澜仙邸的,婚期定在后天,陌鸢山上的红绸红灯笼是傍晚时开始布置的。 到了晚间,满山红光飘摇,又有云笼雾罩,就还……怪瘆人的。 孟清和从傍晚时便趴在窗子上瞧热闹,不用问人,从那喧哗声中,她也知道是月澜仙邸要办喜事了。 叶季白一直不曾回府,但月澜仙邸外的阵法结界都撤了,想来是他到了陌鸢山,解了结界,却没有回来。 孟清和等到天黑透了,等到陌鸢山上的热闹散去,等到夜风吹倒了小几上的灯台,等到青芜忙碌一天之后前来送饭,她才起了身,走到桌边坐下。 “白天还说仙尊会全了芷歌仙子一番痴心,没成想下午就有赐婚的旨意送来。”青芜脸上溢着笑,看上去是真的在为芷歌仙子感到开心。 孟清和扯了扯嘴角,“你们仙界谈婚论嫁之事如此儿戏吗?” “这怎么能是儿戏呢?芷歌仙子对仙尊情深义重,在北荒苦寒之地,日日膝行跪拜神灵,祈求仙尊飞升归位,将两条腿跪出了寒疾,这份情意,怎就不值得被珍视?” 孟清和冷声道:“你家仙尊呢?对芷歌仙子可有情意?”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嘛,仙家岁月漫长,先婚后爱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 孟清和原本笃定的事,如今竟有些茫然了。 即便叶季白现在不喜欢芷歌仙子,等他拔除相思蛊之后呢? 何况,孟清和在人间时,见过很多的姻缘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没有感情基础就走到一起的。 叶季白怎么就不能娶芷歌仙子了? 并非要有感情才能成婚,不是吗? 只是,为什么要将婚期选在这个当口? 为了留她喝杯喜酒? 这些狗仙的脑子里一会一个想法,孟清和感觉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了。 青芜专注于布菜,随口道:“你应该感到高兴的,至少在仙尊大婚的日子,他不会杀伱。” 孟清和突然伸手捏住青芜的下颚,蹙眉看着她。 青芜瞪大眼睛,“你……你干什么?” “你为何总觉得他要杀我?” 如果青芜的感知都是来自旁人,是谁在她面前提过叶季白要杀她? “我,我自然是听她们说的,她们说你是魔,就算仙尊不杀你,也会将你关进伏魔塔,总之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们是谁?” “她们和我一样,是在仙尊回来后,被调到月澜仙邸伺候的仙侍,喏,为了仙尊的婚事,今日天帝又调了好些仙侍来呢。” 孟清和松了手,嗤了一声,“走,本尊去会会她们。” 青芜立时拉住孟清和,“孟姑娘,你可别冲动,仙尊大婚在即,你要是这时候生事,不是找死吗?” “早死晚死都是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孟清和反手拽住青芜的手腕,“走,杀了我这个魔女给你们仙尊大婚助助兴,岂不快哉?” 完犊子,这姑娘怕是疯了! 青芜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挣脱不开孟清和的钳制,被拖行到门边,她一边抓住门框一边劝孟清和。 “姑奶奶我求你了,你这时候去找她们做什么呀?她们可没有我这么好的脾气,真闹起事来,吃亏的是你,到时候她们知道是我跟你说的这些话,我也得跟着倒霉。” 孟清和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青芜,“你很怕她们?”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被派来给你送饭啊,还不是因为没人愿意来,就我好欺负呗。” 青芜心生委屈,说出大实话,“你是魔,自古仙魔势不两立,若不是伏魔塔被毁坏了,你以为你能住在止风阁里?我实话告诉你,伏魔塔这两日便要修好了,就算仙尊不杀你,也会将你关进伏魔塔。” 夜风从敞开的窗子灌进来,孟清和转身,裙摆翻飞,“你说说看,如果你家仙尊要杀我,或者将我关进伏魔塔,为何好吃好喝招待我,还派仙侍前来送饭?” 叶季白若是将她当俘虏囚徒看待,又何须一再哄骗她,求她再等三日? “当然是为了将你喂胖些,日后填入八荒……”青芜猛然松开门框,抬手捂住嘴巴。 孟清和掩去眼底一丝红芒,“八荒什么?” 青芜惊慌摇头,“没,没什么……仙,仙尊!” 孟清和转头,叶季白站在楼梯上,一身月白广袖长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他什么时候来的? 孟清和方才专注于套青芜的话,竟没留意身后的动静。 她何时这般大意了? 还是说她潜意识里对这止风阁并没有防备之心? 叶季白扫了一眼孟清和身后的小仙侍,随后将目光定在孟清和身上,缓步往楼上走来。 青芜赶紧跪伏在地,偷偷扯了扯孟清和的裙摆,示意她别愣着,赶紧跪下。 孟清和没理会青芜,微微扬起下巴,对叶季白阴阳怪气地道了声:“恭喜啊。” 叶季白薄唇紧抿,没有吱声,直到走到她面前,才冷冷开口:“退下。” 青芜连滚带爬跌下楼梯,连告退都忘了说。 风吹动木门,咯吱声响。 孟清和前两日还感慨,这仙山与人间的山头没什么两样,潮气重得很。 叶季白就跟魔怔了一般,死死盯着孟清和看,仿佛不在她身上凿两个窟窿不舒坦。 孟清和被他看得心烦意乱,转身跨过门槛,勾脚便要关门。 门确实关上了,不过不是被她的脚踹上的,而是被她的后背抵上的。 准确地说,是叶季白将她抵在了门上。 “仙尊请自重。” 孟清和伸手去推叶季白,她估摸着叶季白肯定不会轻易让她挣脱,上手便用了三分力道,谁知只是这三分力道,就将叶季白给推倒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这一身伤从何而来? 叶季白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 孟清和靠在门上愣了一瞬,踢了踢叶季白的脚踝,“你别撒泼,我不吃这套的。” 叶季白躺在地上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什么?” 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是想问相思蛊的蛊虫是何时苏醒的?” 叶季白眸光深邃,在悬于房梁下的琉璃灯映照下,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孟清和回想往事,“应是那天在怡兰苑里……” 当时孟清和被叶季白压在矮榻上,一张薄毯罩在叶季白头顶,暖黄的灯光在薄毯外轻轻摇曳,朦朦胧胧照进那片小小天地里,两人咫尺之遥,呼吸相闻,孟清和憋红了脸。 在叶季白突然凑近时,孟清和明显感觉到心跳漏了一拍。 叶季白的声音喑哑低沉,炙热呼吸落在孟清和耳边,像是有猫爪子在挠她的心。 如今想来,蛊虫应该就是那时候苏醒的,那如梦境一般的小天地里,她每每想起,总觉得不真实…… 叶季白忽而笑了,不是以前那种不屑的笑,亦不是冷笑,笑得有点傻。 露出洁白牙齿,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可笑着笑着,他又抬袖挡住了眼睛。 孟清和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叶季白,“伱没事吧?” “有事。”叶季白的声音有些哑,竟像是哭了。 孟清和走到他身旁蹲下,伸手去扒拉他的胳膊,很久没见过叶季白哭了,她还挺怀念的。 叶季白像是卸下了所以的盔甲,任由孟清和拉开他的胳膊。 他的眼眶通红,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孟清和微微怔住:还真哭了! “你这是喜极而泣?”孟清和甩开叶季白的胳膊,“仙尊大婚在即,确实该欢喜。” “孟清和,你在云山派一年时间里,可有想过我?”叶季白还在继续之前的话题。 孟清和不瞒他,“想过。” 反正是蛊虫作怪,又不是她本心,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叶季白继续问:“你可有想过去星落峰找我?” 提起这事,孟清和眼神有些闪躲,“我哪有那闲工夫,我去云山派又不是为了找你谈情说爱。” 叶季白的眼睛就没从孟清和脸上挪开过,自然察觉出她的异样,“你有事瞒着我?” “如今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孟清和起身,走到窗边矮榻上坐下,去看满山摇曳的灯笼和红绸,“你为何会答应这门亲事?” 孟清和想不明白,叶季白不允许她拔除相思蛊,转头又要与芷歌仙子成亲,这是为何? “与芷歌仙子的亲事,是我向天帝请的旨。”叶季白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孟清和蓦地转头,瞪着叶季白,“你有病吧?” 叶季白朝孟清和走来,窗外的红光透进来映在他脸上,有一瞬间,孟清和想到了魔界的红月。 “芷歌仙子对我一片痴心,整个仙界都在说我若负她,便是狼心狗肺,不配为尊。” “那你现在就拔除蛊虫,你爱娶谁娶谁去,别拖我下水。” “现在不行。” “为什么?” 叶季白在矮榻旁站定,伸手去解腰间玉带。 “你干嘛?”孟清和从榻上惊跳而起,扑上前要去阻止叶季白。 能不能好好说话,耍什么流氓? 可惜叶季白先一步拽开了玉带,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赤-裸的上身。 要命! 孟清和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扑到叶季白身上,紧要关头,愣是叫她给稳住了。 不过……与叶季白之间也就寸许远的距离。 孟清和急急后退两步,怔怔看着叶季白,“你,你这一身伤从何而来?” 叶季白先回答了上一个问题:“我现在没办法拔除蛊虫。” 拔除蛊虫需要耗费不少修为,他现在受伤了,自然是做不到。 孟清和不知为何眼睛发酸,眼尾飞起两抹红云,她想伸手去摸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又害怕,手指不受控制颤抖,始终不敢靠近。 她的心一阵揪疼,定是那该死的蛊虫又在捣乱。 “是谁伤了你?” 叶季白捉住孟清和颤抖的手指,将其覆在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道似被利爪抓过的长痕,血迹已经干涸,摸上去一片斑驳之感。 “是你。” 啥玩意? 孟清和眼泪到了眼眶,情绪都拉满了,因叶季白这两个字,愣是让她冷静了下来。 现在不是被相思蛊牵着走的时候,她得控制住自己的心。 “我什么时候伤你了?” 叶季白垂眸看向孟清和,“这是进入八荒傀儡阵取龙骨的代价。” 孟清和脑子里“嗡”地一声,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一般,踉跄两步,跌坐在矮榻上。 叶季白被她带着身子前倾,扑到她身上。 孟清和仰躺在榻上,望着头顶飘忽的琉璃灯,恍惚间,好似又回到怡兰苑那间房里,当时叶季白也是这样趴在她身上。 但这次不同,孟清和心底不再是那时的慌乱与迷茫,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情意。 明明是她的手被抓住抵在叶季白的心口,可孟清和却觉得是叶季白抓着她的心,要将她的心捏碎。 满腔痛楚无处宣泄,从眼角肆意滚落。 孟清和抬起衣袖挡住眼睛,如叶季白方才那样。 叶季白今早问她:如果我受伤了,如果我将死了,你会难过吗? 她怎么可能不难过! “为什么哭?”叶季白在她耳边问。 孟清和哑着嗓子说:“你把窗户关上。” 这次轮到叶季白傻眼了,“你想干什么?” “我要把蛊虫逼出来。”孟清和瘪着嘴角,“只要我对你无情,便不会觉得难过了。” “是不是觉得害人害己,后悔了?” 后悔吗? 不容她多想,温软的唇贴着她的脸颊游移,叶季白继续问:“如果没有相思蛊,你会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孟清和不曾想过,“我不知道。” 叶季白将孟清和的手臂举过头顶,看向她红肿的眼睛,笃定道:“你会。”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陪我一晚 叶季白对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度自信了? 虽说他长得确实好看,但这个性子可不讨喜。 不是,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他就算为了取龙骨受这一身伤,但一事一论,这跟他请旨求娶芷歌仙子有什么关系? 孟清和想要推开将脸埋在她颈间的叶季白,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心烦意燥地骂道:“你给我起开,既是你自己求娶的芷歌仙子,如今还来招惹我,你算什么男人?” 叶季白翻身仰躺在孟清和身边,将衣衫拢了拢,叹道:“我倒是想娶伱,可你愿意嫁吗?” 孟清和哼道:“你又没问过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叶季白转头看过来,“那我现在问你,你愿意吗?” “不愿意!”孟清和回答得干脆。 你他娘的现在来问,不觉得晚了吗? “我就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要是不娶芷歌仙子,我肯定愿意嫁给你,但是现在不行了,不管你爱不爱她,我都不愿意。” 叶季白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不在乎相思蛊……” “你不是说,就算没有相思蛊,我也会喜欢上你吗?”孟清和转头看向叶季白,认真道:“如果相思蛊能困住你我一生一世,我其实不在乎,我一直害怕的是你在乎。” 话说开了,一直压抑在孟清和心口的愧疚也就散了。 如果不是叶季白决定放手这份虚假的感情,孟清和或许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出这番话来。 她并非要堵叶季白的心,她只是不想留下遗憾。 等叶季白待会离开止风阁,她便将相思蛊的母蛊拔了。 后天叶季白大婚,她定能笑着讨一杯喜酒喝。 夜风卷起两人的发丝,肆意纠缠。 对视良久,孟清和突然笑道:“叶季白,我知道你没有骗我,我知道你尽力了,你愿意舍弃八荒傀儡阵……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你拿命去取龙骨。” “你不想救贺书凡的命了?” “是我欠他一条命,不是你,我若是还了他的债,却欠了你的债,又有什么意思?” “我宁可你欠我的。” “我谁也不想欠。” 叶季白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侧过身子,眸光微冷,“你想做什么?” “你打开八荒傀儡阵,我去拿龙骨。” 这还要多亏了青芜提醒她,青芜那句没说完的话,孟清和却是听明白了。 按照青芜的思路,她要么被叶季白杀死,要么被关进伏魔塔,最后丢到八荒傀儡阵中去填阵。 她不相信叶季白会对她如此,不过,她若是可以进入八荒傀儡阵,不就能想办法取出龙骨吗? 叶季白定定看着孟清和的眼睛,好半晌才开口,“你强行夺取阵眼,可能会魂飞魄散。” “所以我才不能让你去。” “我若不答应呢?” 孟清和也转过身来,用手肘枕着脑袋,另一只手捞起叶季白一缕头发把玩,眉梢微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若是不答应,便是你心里舍不得我,便是你喜欢我,便是你……” 孟清和这副模样看上去十分妩媚撩人,叶季白不等她说完,伸手揽过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话堵在嘴里。 孟清和不依,贴着他的嘴唇质问:“把话说清楚,你求娶芷歌仙子是何目的?” 原本该是气势十足的质问,在叶季白轻啃慢噬,辗转厮磨间变得含糊不清,但她知道,叶季白是听清楚了的。 “别着急,我慢慢说与你听。”叶季白语气暧昧,亦是贴在她唇畔低语。 “你先起……来……” 叶季白松开孟清和,却没有起身,他眸光晦暗,映着窗外的红光,里面藏着一抹孟清和看不懂的欲念。 好似饥饿的豺狼看着利爪下的小羔羊。 “孟清和,你……陪我一晚。” 孟清和心里莫名胆怯,但也爽快道:“好啊,我们好好聊聊天,早上灵蝶崖送来的花酿还剩下两壶,我们边喝酒边聊……” 叶季白声音微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忘了,你一喝酒就发酒疯,确实不宜……” “孟清和。”叶季白抬手抚上孟清和的眼角,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孟清和睫毛颤了颤,闭上了眼睛。 “等等!”孟清和拍开叶季白的手,又推开他即将凑近的嘴唇,“你大婚在即,我岂能与你在此……嗯?” 你把我孟清和当什么人了? 不管叶季白是抱着什么目的求娶芷歌仙子,这件事已成定局。 好险,差点就被人骗了身子! 叶季白再没耐心哄她,先扯了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衫,露出一身伤痕在她面前,随后又拉过她的手,一巴掌拍在肋骨旁的血口子上,倒吸一口凉气,闷声道:“你若是心疼我,便听话些。” “……” 孟清和瞪圆了眼睛:这人指定有什么大毛病! 都伤成这样了,还折腾呢? 你确定你……能行? 不是,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我他娘的心疼你什么? 孟清和在叶季白的肋骨上又拍了一巴掌。 叶季白疼得额角直抽抽,“你……” 孟清和抬手一看,糊了一手血,她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对,对不起啊。” 叶季白彻底失去耐心了,直接脱力一般重重趴在孟清和身上,压得孟清和差点踹不过气来。 偏偏有了方才的教训,她不敢挣扎,惟恐弄疼叶季白的伤口,“叶季白,别闹了。” 叶季白固执地咬她耳朵:“就这一晚,我用八荒傀儡阵换你陪我一晚。” 孟清和脑中似有一根弦崩断了,她不知叶季白在执着什么。 纪念即将逝去的感情吗? 叶季白越是这样,她越是感到不安。 这个人最是喜欢暗中布局,这一次,叶季白的棋盘上,她是个什么角色? 而与叶季白博弈的,又是何人? 孟清和心念转动,抬手环住叶季白的脖颈,手指微勾,不远处床上一条锦被飞扑过来,罩住矮榻上相拥的两个人。 锦被一角搭在小几上,夜风从被角灌进来,轻轻撩拨缠绕成结的发丝。 ……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他就是成心气你 “不知羞耻!” 天帝怒摔窥影镜。 孟莺时嘲笑,“真有意思,人家亲热也碍着你的眼了?” 天帝不理解,“你瞧他都伤成什么样了,他还能折腾?” “换你伤成这样肯定是不行,寂柏仙尊嘛……伱也瞧见了,人家正身体力行呢。” “本座可没瞧见。” 正看到关键之处,谁知那魔尊竟扯了床被子过来。 就好像是在故意防着谁似的。 就算没有这床被子,孟莺时也早已在旁边念叨很久了,甚至多次动手要夺了他的窥影镜,丢到云镜湖中去。 而天帝不过就是想知道,叶季白为何脑子抽筋要请旨求娶芷歌仙子? 为何他在知道相思蛊蛊虫没有苏醒之后,求娶的不是魔尊孟清和? 你说他既然求娶了芷歌仙子,为何今晚又要去与魔尊滚床单? 叶季白的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还是说……他真的疯了? 整个仙界,天帝以前觉得最好拿捏的是叶季白,如今最让他感到头疼的还是叶季白。 他真是琢磨不透叶季白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烦啊! “你倒是想瞧。”孟莺时捡起地上的窥影镜,立时又像被烫了手一般丢了出去。 虽有锦被罩着,但从被子底下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哎,难以言喻,不可描述。 孟莺时尴尬的恨不得跳进云镜湖,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向天帝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嫌弃:“你平日早早入睡,日上三竿才起,是不是躲在寝殿里偷窥别人房事?” 天帝跺脚震起一块碎石,虚空抓了就往孟莺时脑门上招呼,“放肆,本座岂是那等淫邪之徒!” 他不过就是盯着叶季白而已,准确地说,是盯着八荒傀儡阵。 孟莺时偏头避开,笑道:“开个玩笑,怎还生气了?” 天帝气鼓鼓地走到崖边大石上坐下,愤愤道:“总有一天本座要宰了你。” “你别说,我还挺期待的。” 天帝“嘁”了一声,将话头转到叶季白身上,“你说,他真的会让魔尊进入八荒傀儡阵吗?” “魔尊进去,你不是更开心?” 天帝捧着窥影镜在云镜湖畔来回踱步了一晚上,不时招呼孟莺时一起观看,除了那俩货亲热时咬嘴巴咬耳朵的话没听清,旁的话他们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惜啊,天帝真正想听的,都被叶季白不知无意还是故意给模糊掉了。 “可本座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天帝烦恼,“他都伤成那样了,为何这般猴急,上赶着去与一个魔做那种事?” 他堂堂仙界尊者,竟然会说出“用八荒傀儡阵换你陪我一晚”这种话来? 这不是魔怔了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知道你在窥视他?”孟莺时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嗯,依我看啊,他就是成心气你。” “他有病啊,让我看他在床上……等等!”天帝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指尖微动,召来窥影镜。 孟莺时上前一步抢走,“我看你才是病得不轻,平日这个点你都做了好几个梦了,赶紧回去睡吧。” “你将窥影镜还给本座,他一定是知道本座不屑窥他房中之事,趁此刻与那魔女说些重要的事情。” 孟莺时也想到了这一点,如果真如他们所想这般,那不得不说,叶季白的脑回路真的是异于常人,他就不怕天帝这个变态恰巧好这一口? “你身为天帝,整天对一个仙尊疑神疑鬼,说出去不怕丢人?” 天帝起身去夺窥影镜,“本座为了八荒傀儡阵耗费多少心力,岂能毁在那小子手上?” 孟莺时懒得再与天帝争执,将窥影镜丢还给他,“明儿长了针眼,你可躲好了,别叫那些仙子瞧见笑话你。” 就看着一床被子蠕动,也能长针眼? 天帝不屑。 孟莺时走到云镜湖边,弯腰摸了摸烛龙的脑袋。 星光月影倒映在湖水之中,夜风荡起涟漪,轻轻拍打烛龙血红的身躯。 孟莺时几乎搜刮了整个仙界的药草丹方,吊着它一口气。 它已经陷入沉眠,整副身子放松下来,被涟漪轻轻推搡着,仿佛遨游在布满繁星的天穹。 它还有机会遨游四海八荒吗? 那个害了它满族的罪魁祸首,怎可能放过它? “去他娘的!” 天帝再次怒摔窥影镜。 孟莺时转身看过来,“又怎么了?” 天帝磨牙,“他们不说话。” “不说话多正常,你动情的时候搁那讨论打打杀杀的事?” 话虽如此,但孟莺时也觉得奇怪,叶季白当真只是要与魔尊亲热? “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天帝跳起来,挥手召来一片祥云,“本座须得去一趟陌鸢山。”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孟清和挥袖将祥云拍散,掠到天帝身前,眸光凛然,“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想用八荒傀儡阵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统一三界。” 他有这大志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有什么好问的。 这话放在往常,孟莺时是信的,可今日天帝太过反常,或者说,他对那个阵法过于上心了。 孟莺时拽住天帝的衣袖,“我不信。” “爱信不信,别拦着本座。” “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你休想离开灵蝶崖。” 天帝拉下脸来,“孟莺时,本座能容忍你到今日,是因你不过问各界纷争,怎么,你嫌灵蝶崖的日子太安逸了,也想来掺和一脚?”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你现在去陌鸢山要做什么?扒窗户偷听还是直接打断人家的好事?” 多缺德啊! “本座……”天帝突然也意识到这事不妥。 “他们俩都有伤在身,今晚折腾一宿,明儿估计都得废掉,你派那么多眼线在陌鸢山盯着,还怕他们能翻出你的手掌心?” 孟莺时实在是同情叶季白,好不容易哄着美人共度春宵,天帝却一心要上门闹事,棒打鸳鸯。 “你真不怕惹恼了他,他直接将八荒傀儡阵给你毁了?”孟莺时撒了手,只需这一句话,足够绊住天帝的脚步。 一语惊醒梦中人,天帝果然不走了。 再次捡起窥影镜,入眼依旧是一床锦被。 “他们不嫌闷吗?” 孟莺时懒得再理他,转身又去看云镜湖中沉睡的烛龙,“你瞎操什么心?” “你来听听,他们是不是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来着?”天帝追上孟莺时,将窥影镜贴在他耳朵上。 孟莺时偏头避开,他可没兴趣去偷听别人的床帏私语。 “滚!”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梦魇 夜半时下了场雨,浇透了陌鸢山上的红灯笼。 雨下到天亮时便歇了,满山湿沉的红被浓雾裹着,偶尔瞥见一抹,并不觉喜庆,反而有种莫名的诡异。 不过这些无人在意,毕竟只需稍稍施法,便能将其恢复之前的样子。 这一场风雨,很快就会被人抛之脑后。 青芜在止风阁外的墙角边蹲了一早上,等叶季白离开后才提着食盒摸进门。 止风阁顶的房间里,门窗大开,雨后潮湿的风穿堂而过。 孟清和裹着锦被靠在窗边,任风吹乱她的发丝。 乌黑发丝下,她的脸苍白得似生了一场大病。 矮榻上有斑驳的血迹,青芜刚跨进门槛便瞧见了。 “孟姑娘,你……没事吧?” 孟清和闻言身子颤了颤,抬眼朝门边看过来,毫无血色的嘴唇吃力阖动,“还有被子吗?我冷!” 青芜赶紧放下食盒,跑到矮榻边,伸手去摸孟清和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怎么仙尊在止风阁留宿一晚,把孟姑娘折磨成这副鬼样子了? 青芜没有去找被子,她指尖祭出一点紫光对准孟清和的眉心,正要运转修为,孟清和却偏头避开了。 “无需浪费你的灵力,给我找条被子便可。” 青芜也不强求,她只是一个小仙侍,并无多少灵力可以消耗,方才心生恻隐,倒是有些冲动了。 她收回灵力,去床边衣橱里翻了一条水碧色的厚棉被出来,走回矮榻边,将棉被裹在孟清和身上,蹙眉道:“仙尊对你做了什么?” 孟清和木然的眼中露出一丝恐惧,“他,他夺了我的魔息……” 青芜瞪大眼睛,“什么?!” 孟清和眼中又恢复一片灰败,她问青芜,“伱说,他为何要这么做?” 即便心如死灰,却仍控制不住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凭青芜的脑子,实在不能想明白仙尊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甚至有点怀疑孟清和的话,“你说的都是真的?” 孟清和咬唇沉默片刻,拉开搭在膝盖上的被子,露出两条光洁纤细的小腿来。 青芜捂住嘴巴,将惊呼憋回肚子里,吓得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你,你的脚……” 孟清和的左脚,自脚踝处断裂,破碎的白骨散落在银灰色的锦垫上,看上去是陈年旧伤,但伤口处的血痂,却是新的。 这伤,像是被人生生折断了骨头,又像是被猛兽用力撕咬而来。 仙尊……这是仙尊干的? 青芜背脊生寒。 即便不是仙尊折断了她的脚骨,可在她的旧伤上戳刀子,岂不是更为残忍? 孟清和将被子盖回去,漠然道:“我护身的窈梦花被他碾碎,这修复过的断骨,自然也就碎了。” 青芜听说过窈梦花,那是魔界之物。 “孟姑娘……”青芜不知该如何安慰孟清和,虽说仙魔有别,但这几日的相处,她觉得孟清和并非嗜血残暴之徒。 当然,也可能是她还没长胖,人家不屑吃了她。 “仙尊脾气不太好,你别顶撞他,你这仙界里无依无靠的,还是收敛些比较稳妥,哪怕是去伏魔塔,也比丢了性命要好,对吧?” 孟清和无力道:“你先下去吧。” “我陪陪你吧?”青芜不放心她独自待着,她看上去好像不止身子受了伤,心里的创伤似乎也不小。 这孟清和性子烈,甫一被毒打,难免有些不能接受。 可魔到了仙界,那不就是羊入狼窝,还能逃得出去? 仙尊昨晚没杀了她,多半是为了图个吉利,毕竟大婚在即,杀一个魔多晦气。 但这不代表仙尊以后不会杀她,希望她能早点认清现实吧。 孟清和转头看向窗外,果断拒绝:“不用,我想清静一会。” 青芜不是个看不懂眼色的,当即扶着矮榻起身,默默退出房间,连昨晚未动的餐食都没有收拾。 直到脚步声远去,孟清和才回头看向房门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 “帝君……又梦魇了?”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天帝额头上,“怎发了这一头的汗?” 这声音温婉轻柔,让人心头莫名生出一种安心之感。 天帝睁开眼睛,看着身侧的女子,叹道:“不知因何,近来总睡不踏实。” “您是思虑过重,待这件事过去之后啊,您便能安枕无忧了。” “婵娟,幸好有你一直陪在本座身边。”天帝握着婵娟白皙香软的柔荑,“待这件事了了,本座便封你为天妃,你便能……” 婵娟虚掩住天帝的嘴巴,嗔了他一眼,“帝君休要再提这些,婵娟从未有过此等妄心。” 天帝揽婵娟入怀,“本座自然知道你不在乎这些虚名,是本座想给你一个名分。” 婵娟偎在天帝怀中,软声道:“等雪蚕吐丝,婵娟纺些云绸,给帝君做件睡袍可好?” “云湖难渡,神桑难求,雪蚕白昼吐丝更是极少,纺织云绸又十分耗费心力,本座怎忍心……” “婵娟自小便在桑山长大,桑山云湖岂能困得住我?” 仙界有一座桑山,桑山上有片湖泊名为云湖,湖水嫣红,白雾渺渺,湖中破水而出一棵上古神桑,其叶如羽,白昼灿比黄金耀眼,夜晚似月华倾覆。 桑山雪蚕,喜食神桑,吐金银两色蚕丝,金丝纺绸,名为“云绸”,银丝作绢,名为“云绢”。 云绸流光溢彩,柔软丝滑,宛如桑山美人的肌肤。 因雪蚕喜在月下吐丝,比之云绢,云绸更为难得。 整个仙界之中,只有桑山美人能采湖心桑叶。 桑山美人,就是魅妖。 天帝见怀中美人耍起小性子,忙哄道:“好,本座便等着你的云绸睡袍,你可得量准了尺寸,若是做得小了,本座可是要笑话你的。” 天帝拉着婵娟的手在他身上缓缓游移,眸光逐渐染上一层旖旎。 婵娟脸上飞起红霞,“帝君,您又捉弄我。” 玩闹了好一会,天帝捏了捏眉心,看上去有些疲乏。 “帝君再睡会?” “不睡了,睡了又要入梦,徒惹烦心,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 “准备上朝吧。” …… 一般出现奇怪的章节,应该是快要反转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从来饮冰,何来热血? 陌鸢山上的阵法结界都被撤了,但满山仙兵仙侍走动,哪怕是飞只苍蝇出去,也会被人察觉。 孟清和并不怕被人发现,不过,她也没打算出去。 孟清和从止风阁楼顶飘下来的时候,听到了好几声惊呼。 她没有落在止风阁楼下,而是借风往玉莲湖飞去。 玉莲湖上荷叶层叠,铺满整片湖泊。 在荷叶深处,有金光在水中浮动。 孟清和在止风阁楼顶的亭子里,便发现了这闪动的金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莲池玉榻应该就在这片湖泊之中。 湖上飘着荷香,孟清和虚立于一片荷叶之上,倾身去看这叶底的奇怪之处。 金光是从水底透出来的,偶有红色小鱼从其上游过。 孟清和只犹豫了片刻,便扎进湖水之中。 水底果然有结界,这结界只是防水之用,似一个倒扣在水底的琉璃罩子,孟清和进入其中并不觉得有多费力。 结界之中悬着一块金石,水面看到的金光正是由此发出。 金石下方有一张青碧的玉榻,玉榻上躺着一位身子单薄的仙子。 正是芷歌仙子。 难怪芷歌仙子找不到莲池玉榻,她眼睛看不见,便是摸遍了整片湖泊,也不可能找到这藏于水底的莲池玉榻啊。 孟清和突然对这位仙子生出些许同情来。 如果她喜欢的不是叶季白,凭她这一份痴情,总能遇到一个珍惜她的仙君。 芷歌仙子听到动静,从玉榻上坐起来,轻缓开口:“孟姑娘,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芷歌仙子衣着素淡,双眼被白绢遮盖,但被青碧色的玉榻衬得清新脱俗,别有一番柔弱的美感。 “孟姑娘对仙尊有情,自然对仙尊要娶的人感兴趣。” 孟清和不认同她这个观点,“你错了,我只是对伱身下这张玉榻感兴趣,能否借我躺躺?” 莲池玉榻既然是暖玉,能治寒疾,她这会正觉得周身寒冷难耐,躺在这玉榻之上不知能否有所缓解? 孟清和眼馋极了。 芷歌仙子有些懵,但还是起身给孟清和腾了地方,“孟姑娘请。” 孟清和一屁股坐下去,果觉一股暖流往四肢百骸散去,十分舒爽。 “这玉榻大得很,你别站着,咱俩一起躺着说话。”孟清和伸手将芷歌仙子拉回玉榻上。 芷歌仙子躺得板直,身子十分僵硬,看得出来她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 孟清和就比较随意了,就算是在猪圈里,她也能枕着小猪崽睡得昏天黑地,何况玉榻如此舒适,旁边还躺着一位香软的仙子。 芷歌仙子问道:“听说仙尊飞升那日,是你替他护法的,还因此身受重伤?” “怎么我听说的和你听说的不一样?”孟清和自嘲笑道:“我听说是仙尊打伤了我这魔女,将我掳到这仙山来,只等伏魔塔修好,将我丢进去永无逃生之机。” 芷歌仙子摇头,“我眼睛虽瞎了,但心不瞎,仙尊对你……与旁人不同,他不可能打伤你。” “为什么不可能?” “他舍不得。” “你这么了解他?” “我不了解他,即便不了解,我也能感觉出来,他重回仙界后……变了。” “变得冷血了是不是?”孟清和磨牙,“他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 芷歌仙子侧身,打断孟清和的话,“不,从来饮冰,何来热血?” 叶季白的血,一直都是冷的。 芷歌仙子突然拉住孟清和的手臂,微微用力,“仙尊去人间一趟,变得像个人了。” 孟清和一时分不清芷歌仙子是在夸叶季白还是在骂他。 “孟姑娘,你说仙尊明明不喜欢我,为何要请旨求娶我?” 孟清和看着枕边脸颊瘦削苍白的芷歌仙子,反问道:“你明知他不喜欢你,为何要答应这桩婚事?” 感情的事,不能只靠一人倾尽全力去付出,明知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还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最后不仅伤了自己,也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孟清和不理解芷歌仙子。 如果说以往叶季白孤身一人,芷歌仙子还能奢望着用一腔痴情打动他,但现在…… 到了这种地步,还要自欺欺人吗? 芷歌仙子松开孟清和的手臂,将脸别了过去,“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会被送进仙尊房里?” “是棠芸仙子趁你醉酒,绑了你?” 孟清和只是听孟侃提了几句,至于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她就不知道了。 芷歌仙子缓缓道来:“当年,棠芸是我在仙界里最好的朋友……” 仙子们与人族姑娘无异,也有自己的闺蜜好友,经常聚在一起谈论自己的小秘密。 芷歌仙子倾慕叶季白的事只告诉了棠芸仙子,她只顾着与好友分享小心事,却不知她的这位好友,心中亦对叶季白暗生情愫。 棠芸仙子担心被芷歌仙子捷足先登,大胆向叶季白表明心迹,却遭到叶季白拒绝。 棠芸仙子心思阴暗,觉得叶季白是在打她的脸,而她得不到的,别人又岂能得到? 尤其是芷歌仙子,她若是与叶季白好了,棠芸仙子这张脸往哪搁? 瑶池夜宴上,棠芸仙子灌醉芷歌仙子,哄骗她去蓝田云海赏月,却在半途将她迷晕,送到月澜仙邸叶季白的房中…… “我对寂柏仙尊确实心生过倾慕之情,可我也知道他一心问道,无心情爱,从不敢有僭越之举。” “那晚我被棠芸从仙尊床上拽起来,被她拖到院子里推到众仙眼前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吗?比这双眼睛被剜去时还要痛。” “我心知此事是棠芸的阴谋,她以为我会为了自保将脏水泼给寂柏仙尊,可她却不知,我当时已无生志。” “我并非是为了仙尊才顶了莫须有的罪名,我不过是在求死罢了。” 芷歌仙子叹道:“她们都说,我在北荒日日为仙尊祈愿,说我对仙尊痴情不改,她们却不知,若非如此,我怎能从北荒苦寒之地回来?” 孟清和抓住芷歌仙子话里的重点,“所以……你对仙尊并没有她们说的那般痴狂?” “天帝答应我,只要我进入月澜仙邸,为他所用,便为我洗刷当年冤屈。” 孟清和蹙眉:“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当年的事,我确实冤,但真正的幕后主使却不是棠芸,而是天帝。”芷歌仙子身上突然散发出肃杀之意,“天帝所谓的洗刷冤屈,不过是将棠芸拖出来顶罪,可我想要的,是沉冤昭雪,没有一丝不公,他能做到吗?” 孟清和昨晚一宿没睡,此刻躺在暖玉榻上听着芷歌仙子的陈年冤案,本来已是昏昏欲睡,但听她提到天帝,孟清和瞬间就清醒了。 “怎么天帝倒成了幕后主使,你快展开说说。”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仙尊对我……只是利用罢了 “棠芸下凡历劫之前去北荒找过我。” “是她告诉你那件事是天帝主使?” 芷歌仙子摇头,“她去骂了我一顿。” 这……孟清和可就听不懂了。 芷歌仙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棠芸说我耽误了仙尊入凡,原来,那晚只要我顺着棠芸的意思,道是仙尊强迫我与他欢好,他便会被堕入凡尘,而我也不会受剜眼放逐之苦。” 芷歌仙子这才明白,那场阴谋中,她只是一枚棋子,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偏偏这枚棋子最后改变了局势,却也坏了他们的计划。 她曾经珍视的友情,她埋在心底的爱情,在别人眼中,都是可以拿去利用的,而她,却毫无办法。 当她衣不蔽体蜷缩在冰冷的月光下,当她被众仙指指点点辱骂的时候,她还会在乎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刑罚吗? 可棠芸却跑到北荒告诉她,她舍弃自己保全寂柏仙尊,竟也错了! “我被剜去双眼,罚去北荒,在漫天风雪中枯坐三年,才从被好友背叛的痛心中走出来,可她去告诉我,是我误了寂柏仙尊入凡磨炼,倒头来,竟是我做错了……” 芷歌仙子从暖玉榻上起身,背对着孟清和,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寒风中坚韧的孤松,她茫然问道:“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孟清和手肘撑着脑袋,绞着铺在玉榻上的发丝,“你当时有没有甩她一巴掌?” “什么?” “伱该不会真被她洗脑了吧?”孟清和伸脚踢了踢芷歌仙子的屁股,“我要是你,就算是死,也要拉着她一起。” 那棠芸仙子大可自己爬到叶季白床上,贼喊捉贼,栽赃给叶季白,让他被堕下凡尘。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败坏自己的清誉,又对芷歌仙子爱慕叶季白之事心生嫉恨,这才想一箭双雕,整出这一场冤案来。 好毒的心思! 芷歌仙子又躺回了玉榻上,即便她的眼睛被白绢遮盖,但她脸上的神采,却是与方才不同了。 仿佛在茫茫风雪之中,遇到了同行之人,她是喜悦的。 “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我回来了。” 孟清和赞同,“这就对了,回来弄死他们。” “我在北荒想过了,如果这件事不单是棠芸因爱生恨,辱我清白从而陷害仙尊,而是仙尊注定有此劫数,棠芸只是推波助澜,那她必然不会是主使者。” 棠芸仙子没有这个能耐。 “棠芸说,仙尊在幽寒涧伤了一条烛龙和一个魔,被天帝打为堕仙,坠入凡尘,可据我所知,仙尊从不招惹是非,我问棠芸,仙尊因何闹事,她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便知幽寒涧之事八成又是她栽赃给仙尊的。” “这么大的事,天帝都不追查,直接将仙尊打为堕仙,说明什么?” 孟清和道:“说明这事的真相天帝心知肚明,甚至可能插了一脚。” 真没想到,幽寒涧之事背后还有隐情,本以为报了仇,谁知只是解决了几个喽啰。 就连孟莺时都以为幽寒涧屠龙,是琉懿仙君为取龙骨布八荒傀儡阵的阴谋,没想到当时在场的棠芸仙子才是始作俑者。 从棠芸仙子在仙界屡次找叶季白麻烦来看,她必然是天帝的走狗无疑。 天帝……藏得好深! 如此说来,孟清和与芷歌仙子竟是同病相怜,都被天帝摆了一道,而天帝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打磨叶季白的心性,让他入凡寻找龙骨布下八荒傀儡阵。 在此之前,每一次尝试布阵,都要屠龙取骨,为此几乎杀尽烛龙谷里的龙。 凡此种种,皆是天帝所为! 如此丧心病狂,当真只是为了统一三界? 芷歌仙子声音坚定,“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仙娥,可我不甘心,即便我渺小如蝼蚁,他们也不能夺走我珍视的东西,不能践踏我的尊严,哪怕幕后主使者是天帝,我也要报当日羞辱之仇。” 哪怕螳臂当车,她也要死在抗争之中,而不是被北荒风雪埋骨。 “他们都以为我对仙尊情根深种,那我便以此为谋,北荒有灵鸟白鸢,白鸢的灵识中,能记录下一生所见,我捉了一只白鸢来,让它日日跟着我,记下我为仙尊祈福的画面。” 芷歌仙子忽而笑了,只是这笑看上去有些苦涩,“你别说,有时候我念叨念叨着,竟恍惚觉得,或许我对仙尊,还是心存妄念的,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站在他身边了。” 当年埋藏在心底的少女心思,在那一夜,彻底破碎了。 就算所有人都被她的痴情感动,于她自己而言,也不可能再找回当初对这份感情的痴迷眷恋。 这月澜仙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夜的屈辱。 幸好莲池玉榻在这水底,芷歌仙子才能像缩头乌龟般寻得一丝安心。 “天帝既然煞费苦心磨炼仙尊,自是对他委以重任,我想着,只要我心心念念着仙尊,待他飞升归位,让白鸢带去我这些年的一片痴心,加之那晚我担下所有罪责保全他的情谊,他但凡有微末良心,也必会请旨将我接回仙界。” 只要能回来,她就有机会。 芷歌仙子没有想到的是,白鸢带着她的希望飞回仙界,等来的不是寂柏仙尊,竟是天帝。 天帝看中了她的这份痴情,要再一次利用她。 “天帝说,仙尊被魔女所惑,如不及时制止,恐会堕入魔道,我若对仙尊情深刻骨,怎可让他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见我犹豫,天帝又以替我洗刷冤屈为饵,诱我回到仙界……” 孟清和从玉榻上蹿起,“魔道怎么了?怎就万劫不复了?” 一时忘记少了只脚,晃荡几下,差点摔跤。 芷歌仙子耳朵尖,察觉出异样,抬手扶住她,蹙眉道:“孟姑娘,你的脚……” “断了。”孟清和撩起裙摆给芷歌仙子看,“喏,看来我这魔女还是魅力不够,没能诱惑你们仙尊坠入魔道,反而快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 突然想起芷歌仙子看不见,孟清和又将裙摆放了下来。 “这不可能,仙尊对你……” “这下天帝可以安心了,仙尊对我……只是利用罢了,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孟清和又不是傻子 芷歌仙子仍是不信,她起身下榻踱步,“仙尊娶我,必有所谋,他是真的心冷如冰,还是要为你毁了八荒傀儡阵,明日便有分晓。” 孟清和心底泛起一股恶寒,天帝果然在监视叶季白的一举一动。 在玉莲水阁时,芷歌仙子被叶季白封了灵识,不可能知道她和叶季白的三日之约。 这事不是叶季白告诉芷歌仙子的,那便只能是天帝。 天帝告诉芷歌仙子此事,是要她明日如何行事? 孟清和问她:“你打算如何报仇?” 芷歌仙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孟清和:“孟姑娘可有去过桑山?” 桑山? 魅妖? 孟清和脑中闪过喜雨的脸。 “我回到仙界后,天帝将白鸢还给我,不过,白鸢已经死了,天帝说这只傻鸟妄想飞渡云湖,淹死了。” 孟清和听喜雨说起过云湖,那是桑山上的湖泊,湖水嫣红,除了魅妖,没有谁能渡过云湖去往湖心的上古神桑。 天帝是在云湖里捞起的白鸢,说明他去过桑山。 而喜雨说过,魅妖被赶出桑山,正是天帝下的令。 “魅妖被赶出仙界后,桑山被封为禁地,天帝为何要去那里?” 孟清和怎么可能知道天帝为何要去桑山,但芷歌仙子这般问,桑山上肯定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鸢鸟虽死,但我试着查探它的灵识,听到了天帝的声音,可惜我看不见,而鸢鸟已死,灵识并不能留存太久,它死前看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天帝说了什么?” “他说:桑山无美人,梦中无婵娟,此间纵然逍遥,终不可留。” “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但我隐约猜到一些。”芷歌仙子面朝孟清和的方向,“据我所知,天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八荒傀儡阵,实现他统一三界的宏愿。” 孟清和翻了个白眼,“听他胡扯。” “如果他不是要统一三界,这八荒傀儡阵还有何用处?” 孟清和心中微凛,八荒傀儡阵可将四海八荒的生灵炼化成傀儡,如果天帝所求并非统一三界,永息战乱,那他还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要…… 此间纵然逍遥,终不可留! 孟清和翻身而起,“你告诉我这些,有何目的?” “我想请孟姑娘帮我一个忙。” “伱要我去桑山?” 芷歌仙子摇头,“你连出月澜仙邸都难,怎可能进得了桑山?昨日听这府中仙侍说,灵蝶崖的云儿仙子给你送了几壶花酿,我想请你将这句话传给灵蝶崖的莺时仙君。” 若要去桑山查找线索,孟莺时确实是不二之选。 这芷歌仙子一朝被骗,对人对事都多长了好些个心眼,筹谋起报仇之事,心思玲珑透彻,一步步将仙界这些隐秘的算计呈现在孟清和面前。 一步步让孟清和信任于她。 孟清和看着站在结界旁的芷歌仙子,疑惑道:“你就这么信任我?我可是魔……” “正因你不是仙,我才信你。” 孟清和无奈一笑,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芷歌仙子又道:“我有自知之明,凭我的本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天帝如何,我原本也只是想着用最笨的法子,让他堂堂天帝丢些脸面,但发现他的秘密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芷歌仙子最初的打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当年他们陷害自己的阴损算计,对付天帝。 她左右没有清誉可言,便是爬了天帝的床,在一众仙家眼里,只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但对寂柏仙尊一片痴心的芷歌仙子,为何要去爬天帝的床? 这事便有些蹊跷了。 在人间,一旦有一个人开始心生怀疑,很快,方圆几里地便会出现流言。 在仙界,亦是如此。 蓝田云海,便是仙界流言蜚语传播之地。 败坏天帝名声,离间天帝与寂柏仙尊,无疑是下下之策。 芷歌仙子在听到鸢鸟灵识之中的秘密后,隐约有种感觉,或许,天帝所谋,并非拯救苍生,真正光风霁月之辈,怎会干出那么多阴暗之事? 芷歌仙子决定赌一把。 赌寂柏仙尊对魔女情根深种,赌寂柏仙尊与天帝决裂,赌孟莺时心怀大义,而非天帝党羽。 当然,也赌孟清和会帮她传话。 “天帝说,他会在大婚当晚,当着众仙的面,为我翻案,他会将棠芸的魂魄从轮回道押回来,任我处置,可笑,他真当我还在乎旁人的眼光,在乎棠芸一条命。” 将棠芸仙子带回仙界? 孟清和心中隐觉得天帝的目的不只是为芷歌仙子翻案这么简单。 棠芸仙子替他干了那么多坏事,是他最得力的干将,他这时候将棠芸仙子带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帝为你翻案的条件是什么?” 芷歌仙子走到玉榻旁,湖上风动,涟漪轻起,悬在头顶的金石晃了一抹金光在她脸颊。 “孟姑娘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天帝对八荒傀儡阵的看重,他不可能让仙尊毁了此阵,他给了我一瓶药粉,让我在大婚之夜将其掺入合卺酒中,诱哄仙尊喝下。” 孟清和的心揪起来,“是什么药?” “孟姑娘别着急,不过就是人间软筋散之类的药粉,要不了命。” 这药粉要不了叶季白的命,但他若是服药之后打开八荒傀儡阵呢? 孟清和捏紧拳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波澜,“你当真要给仙尊下药?” “这药非下不可。” 天帝明晚必会在窥影镜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可以把药换了。” 芷歌仙子歪着脑袋,勾唇道:“我为何要把药换了?” “你若想报仇,只有他能帮你……”孟清和突然收了声,她反应过来自己钻进了芷歌仙子的圈套里。 能从北荒之地回来的,果然不会是普通的仙。 芷歌仙子唇角笑意更深,“孟姑娘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仙尊?” “你要报仇,我要龙骨,既是同路人,芷歌仙子何必几番试探?” “孟姑娘见谅,我既敢告诉你这些事,自然是信你的,我不过是好奇罢了,能让仙尊动情的女子,该是有着怎样的风华?可惜我眼睛瞎了,不能一睹孟姑娘芳容。” 孟清和还是那句话:“他若对我动情,怎会忍心伤我?” “孟姑娘信不过我,不愿坦诚相待,我便是试探再多也是无益。”芷歌仙子叹道:“当年我若是有孟姑娘三分机警,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废话,她一个魔在仙界,敢不机警吗? 这要是谁对她多说几句话,她便掏心掏肺,怕不是嫌命长? 孟清和又不是傻子。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仙尊竟然咬人? 湖底本该阴冷,但这方暖玉榻所在的结界里,却温暖如春。 孟清和躺在暖玉榻上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天已黑透。 漫天星子悬挂在天幕之上,湖上又起了风,几点星子从荷叶缝隙间洒进湖里,被水波摇来晃去,晃得人眼晕。 芷歌仙子已经离开莲池玉榻,明日大婚,她该回天帝御赐的仙山准备出阁之事。 孟清和却是一点不急着去给孟莺时传话,听说桑山脚下布满结界,纵然孟莺时修为高深,也休想悄无声息的进入桑山。 既然是要查天帝的秘密,又怎能被他察觉呢? 至少眼下不行。 孟清和跃出水面,看见青芜坐在一条小船上,怀里抱着一件霜白披风。 听到水声,青芜起身看过来,“孟姑娘,你终于出来了。” “有事?” 青芜睨了她一眼,将披风递过来,“我能有什么事啊,我是怕你出事。” 孟清和感慨,“这仙界之中,也就只有你是真的关心我了。” “我是怕被伱连累。”待孟清和在船头坐下,青芜撑竿在荷叶间穿行。 孟清和挑眉,没有言语。 “真是奇怪,仙尊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仙界寒气最重的地方在何处,他便去了何处。” “寒露潭?仙尊去寒露潭做什么?” 自然是去吸纳调理灵脉中的魔息,吃饱了总得找个舒适的地方消消食。 睡了一整天,孟清和已经缓过劲来,左右睡够了,不如给叶季白明日大婚上点前菜,让这仙界提前热闹起来。 “青芜,寒露潭在哪?” 青芜手中的竿子差点脱手,“你想做什么?你要去送死?”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孟清和扭头看她,“我去给你家仙尊道喜。” 青芜不信,“你要真有这份心,昨儿一整晚你不道喜?” “昨晚光顾着打架了。”孟清和一点不觉羞臊,“我一提他大婚的事他就咬我,喏,你瞧,我这脖子上的齿痕是不是还没消?” “噫……仙尊竟然咬人?”青芜后背蹿起一股凉意,“吃人不是你们魔喜欢干的事么?” 孟清和嗤了一声,“你家仙尊说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你也咬仙尊了?” “那可不,谁还没点小脾气了,不过,他不仅咬了我,还……”见青芜眼睛瞪得溜圆,孟清和话锋一转,“他还夺了我的魔息。” “然后呢?”这事青芜知道,但从孟清和欲言又止的表情,青芜觉得这事不简单。 “仙尊今日必然灵脉燥热难当,只怕你说的那个寒露潭也不能平息他的内火。” “那可如何是好?” “倒也不难办,吃几个白白嫩嫩的小仙子,便能解热。” 青芜急了,“啊呀,这可不成,仙尊怎么能吃,吃……” “怎么,仙尊就只能吃我是吧?” “这事要是被其他仙家知道,仙尊在仙界还如何立足?明日就是他大婚之日,他今日却在啃噬同族,这叫个什么事啊!” 孟清和弯腰掬了一捧水,泼洒到慌乱无措的青芜身上,青芜跳脚:“你干什么?” “带我去寒露潭。” “你去能……你有办法?” 孟清和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单脚站起身,微微抬起下巴,“笑话,那是我的魔息,我自然有办法帮他纾解。” 青芜犹豫不决,“你没骗我?” “你若不信,我可就回去睡觉了。” “算了,你还是回去睡觉吧。”青芜下了决心,一竿子撑出去,“我总觉得你没安什么好心。” 孟清和心里骂骂咧咧,脸上仍挂着傲气,“我自然是没安好心,你天天说你家仙尊要杀我,要把我关进伏魔塔,要拿我去填阵,怎么,别人要杀你,你还给他递刀子不成?” 青芜急忙丢了竿子摆手解释,“啊呀,孟姑娘,我那都是听别人说的呀,我告诉你这些,那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孟清和也摆摆手,表示自己理解,“你不用解释,我懂,我困了,回去吧。” “不,你不懂,我并非不愿带你去寒露潭,我是怕你打不过仙尊啊。” 孟清和叹气,“傻姑娘,你总劝我示弱讨好仙尊,如今机会摆在面前,你又不肯帮我。” 青芜豁然开朗,“是了,你帮仙尊纾解魔息,他定会对你网开一面。” “那还等什么?” “可是,仙尊说过,不能让你离开月澜仙邸。” “说你傻你还真傻,仙尊那是不让我乱跑,可我们现在是去找他,又有什么要紧呢?你要不放心,多喊几位仙侍跟着,还怕我跑了不成?” 青芜总算被孟清和说服,抬手召来祥云,挽着孟清和跃上云头,往月澜仙邸高墙外飞去。 …… 寒露潭上白雾缥缈,叶季白赤身靠在潭边,满头墨发披散,长睫低垂,寒眸微阖,白雾笼在他身侧,看不清他的神色。 青芜带着孟清和……以及月澜仙邸数十位仙侍浩荡飘落谷底时,寒露潭上轻缓的白雾猛然下沉,叶季白心口一凉,睁开眼眸。 青芜怯怯躲到孟清和身后,那些被青芜喊来盯紧孟清和的仙侍更是连退十步,就差抵到石壁上去了。 孟清和咽了咽口水,低声对青芜道:“我劝你们闭上眼睛。” 青芜问:“那你呢?” “我不怕死。” “哦……” 青芜转头往后看去,仙侍们早已转过身。 冷若寒冰的声音在空谷中响起:“过来!” 仙侍齐刷刷跪地,青芜更是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大声道:“小仙不敢!” 叶季白搭在潭边玉石上的手指微勾,孟清和只觉身子一轻,被一股大力拉拽着往寒露潭中飞去。 孟清和虚空而来之际,叶季白比幽潭还有深沉的眼眸紧紧盯着她裙摆处。 裙子下只有一只脚。 孟清和“噗通”入水,寒冷刺骨的潭水即将漫过她的心口,叶季白坚实有力的手臂探过来,揽住她的纤腰。 孟清和立时便伸手勾住叶季白的脖颈。 将身子贴了上去。 叶季白虽在这寒露潭里泡着,身上却是暖融融的,孟清和冷极了,像抱着一个暖炉般,将两条腿也缠了上去。 叶季白呼吸一窒,在孟清和耳边问:“还想要?” “……”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仙尊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寒露潭水冰冷刺骨,即便叶季白布下一道避水结界,寒气依旧丝丝渗透,往孟清和骨头缝里钻。 他们已经沉入漆黑的潭水之中,黑暗中,叶季白两条手臂垂着,虽没有推开扒在他身上的孟清和,但也没扶着。 他在生气。 孟清和自知理亏,除了紧紧吊在叶季白身上,也不好意思打破这份沉默。 方才在水面,她被叶季白拉到身边,二话不说上手就甩了叶季白一个大耳刮子,当时那些仙侍虽然都背对着寒露潭,但那一声脆响之后,大胆些的仙侍已经偷偷拿眼往这边瞄来了。 本以为是仙尊在殴打魔女,谁知听那魔女喝斥道:“叶季白,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只见她又一巴掌薅过去,按着仙尊的天灵盖,将仙尊给按进水中。 仙尊仿佛这时才反应过来,抬手拽住魔女的肩膀,将她也拖了下去,顺手捞了一下玉石上的衣衫。 这是什么活久见的画面! 青芜连滚带爬扑到潭边,伸手挥散白雾,对水下扯着嗓子喊:“孟姑娘,孟姑娘……你冷静些!” 完蛋! 青芜后悔了,她果然被这魔女给骗了。 若如魔女所说,仙尊灵脉被魔息所扰,而魔女能操控魔息,仙尊岂不是要吃大亏? 青芜犹豫片刻,心一横,咬牙跳下寒露潭…… “来了。”随着水面一声响,孟清和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她挺了挺腰,往上攀了些,凑到叶季白耳边低语,“待会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叶季白不说话,显然这不是他想听的话。 孟清和冻得打哆嗦,一刻也不愿离开叶季白这个暖炉,但这般挂着实在累人,叶季白又不肯搭把手。 她一边偏头去瞧往水下潜来的青芜,一边咬叶季白的耳朵,毫无诚意地认错,“我错了。” 她承认那一巴掌确实下手重了点,但这不是为了让那些仙侍听得清楚些嘛,既是做戏,总得做足吧! 水底漆黑一片,青芜指尖一点紫光只能照亮她身前狭小水域,叶季白与孟清和躲在暗处,除非他们主动现身,否则青芜想要找到他们,并不容易。 在孟清和再一次往下滑的时候,叶季白总算伸手托住了她。 孟清和松了口气,胆子又冒了出来,“如何,我这魔息是不是很霸道啊?伱在这水里泡了一天还没缓过来?” 叶季白不觉丢人,“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确实如此,若不是那暖玉榻还有点用,她今日非得裹紧十条棉被不可。 仙魔双修,真是要命! 那都是后话了,眼下可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 孟清和将脸贴在叶季白光滑温暖的肩膀,眸光如炬,紧紧盯着黑暗中那道紫光。 叶季白的衣衫只是随意披在身上,他倒是想穿好,奈何孟清和是一刻也不愿从他身上下来。 孟清和一点不觉得哪里不妥,昨夜巫山云雨,她与叶季白之间,何须故作扭捏。 “天帝对你可真不错。” 叶季白蹙眉,“什么意思?” 孟清和低笑道:“他送到你身边的,个个都是模样上等的美人,性子娇蛮的棠芸仙子,温婉聪慧的芷歌仙子,娇憨纯真的青芜仙子,仙尊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叶季白在孟清和腰间掐了一下,孟清和差点叫出声来,却听叶季白低沉喑哑的声音落在耳畔,“你吃醋了?” “美得你,本尊心胸宽广,岂会为你这小仙拈酸吃醋?” 孟清和看得通透,叶季白心中有她,她犯不着为这段感情之外的人花费心思,叶季白若生了二心,她拔了相思蛊自此与叶季白一刀两断便是。 嗯,这个傻女人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对叶季白的感情是因为相思蛊。 紫光往这边游来,孟清和敛了玩笑的心思,松开攀在叶季白脖颈上的手,拍了拍叶季白的手臂,“我去会会这天帝的小狗腿子。” 叶季白搭在孟清和腰间的手指却没放下,反而更用力勒紧她,“驱雷剑在这水底,你去拿,这里交给我。” 孟清和抱怨,“这水底太冷了,我不想下去。” “你现在无法动用魔息,如果她真是天帝选中的布阵者,必然隐藏了实力,我怕你不是她的对手。”叶季白在孟清和唇角狠狠嘬了一口,又在避水结界中再布一道结界,“听话,我很快就来找你。” 丝丝透骨的寒意倏而消散了,孟清和一把推开叶季白,正要喝问,回头扫了眼,被迫放低声音,“你有这本事,方才怎么不使出来?” 即便水底漆黑,孟清和也看得清楚,叶季白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勾唇低笑了一声。 看上去十分欠揍。 孟清和不能继续逗留,否则叫青芜发现他们在这唠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这笔账先记着,回头再找叶季白清算。 瞪了叶季白一眼,孟清和跺脚往水底沉去。 为了不让青芜察觉,叶季白蹿出结界,黑暗中白光骤闪,往水面冲去。 紫光紧随其后。 孟清和窝在结界里,仰头朝水面看去,只见白光即将破水而出之际,却又折转回来,往紫光疾掠而去。 叶季白休养了一天,灵脉中仍是燥热难当,此刻这仙侍撞上来,他下手绝不会留有余地。 孟清和回想着这几日与青芜相处的画面,叹了口气。 魔界至尊,岂会栽在一个小仙侍手中? 真当她是吃素的? 从第一日见到青芜,孟清和便觉得这看似天真的小仙侍不简单。 青芜看似说话不经脑子,任由孟清和忽悠套路,但却有意无意给孟清和提供线索,甚至想给孟清和洗脑,挑拨她与叶季白的关系。 孟清和去灵蝶崖的时候,已问过孟莺时,得知青芜从云镜湖化形后,便一直在瑶池当差。 瑶池是天帝的地盘,青芜说过,草木无心,她得机缘成仙,所有的感知都是从旁人身上学来。 这个旁人,会不会是天帝?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舍得杀她? 孟清和今夜来寒露潭,不只是为了取驱雷剑,更重要的是试探青芜是不是天帝选中的布阵者。 本来孟清和与叶季白怀疑的对象只有青芜和芷歌仙子,但如今又冒出一个棠芸仙子来,局势就更复杂了。 早点揪出新的布阵人,明晚才能多一分胜算。 如果青芜是天帝选中替换叶季白的布阵者,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天帝必然会现身。 原本孟清和与叶季白约好明晚来此拿驱雷剑,如今计划改变,她也只能提前将驱雷剑取走了。 昨夜锦被之下,叶季白在孟清和光洁后背上写了好久的字,除了相思蛊的事没提,该解释的,叶季白都解释过了。 关于八荒傀儡阵,关于他求娶芷歌仙子,关于双修…… 叶季白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他早已布局,只待万事俱备,奋力反抗。 而孟清和,自然是站在叶季白这边的。 寒露潭水翻腾拍岸,打湿天帝金丝镶边的袍角。 天帝脸色黑沉,一只手里紧握着窥影镜,一只手朝白雾缥缈的寒露潭拍出。 金光照入漆黑潭水之中,很快消散不见。 片刻后,炸鱼般,从潭水中钻出两个脑袋来。 青芜趴在岸边玉石上咳嗽不止,叶季白则祭出灵力烘干了衣衫发丝,眸光冷厉,走到天帝面前。 天帝收起窥影镜,扫了一眼岸边的青芜,转头看向叶季白,轻咳一声:“这大晚上的,本座听仙侍来报,你在寒露潭被魔尊打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来看热闹的。 叶季白不语,那边青芜已经爬上岸,跪地开口道:“帝,帝君,仙尊被那魔女的魔息扰了心神,方才在水下差点杀了小仙,您快帮帮仙尊吧。” 好一个心地善良的小仙侍! 青芜脸色煞白,身上衣衫被绞碎好几处,鲜血与冰冷潭水一道滴落,在白玉石上蜿蜒淌入寒露潭中。 天帝盯着水面,“魔尊呢?” “被我杀了。” 天帝轻笑,一脸不信,摇头道:“你舍得杀她?” 叶季白面上毫无波澜,“她乱我心神,留着岂不是坏了帝君大计。” “道理你倒是都懂,伱若真为本座着想,中元节之夜就不该将她带回仙界。” 叶季白敛去眼底晦暗,他若不带孟清和回仙界,孟清和只怕是要暴尸在天安帝都街头,而罪魁祸首就是天帝。 孟清和死在人间,魔界便是怀疑到仙界头上,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是不敢妄动的。 可如果孟清和被带到仙界之后死了,这不摆明了是仙界在挑衅魔界吗? “帝君担心什么?魔界向来推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魔尊真死在仙界,他们只会为魔尊之位争得你死我活,又有谁会为她讨伐仙界呢?” 孟清和到仙界这么久,据暗线传回来的消息,魔界各方势力已经蠢蠢欲动,甚至等不及魔尊被害的消息传到魔界,就要开战抢夺大位。 “你怕不是忘了叶孤舟还活着。” 这正是天帝不希望孟清和死在仙界的原因。 叶季白冷哼,“叶孤舟避世隐居,待他归来,三界早已是帝君囊中之物,何须惧他?” “你不了解他。”天帝摆了摆手,但旋即笑道:“也罢,明日是你大喜之日,你若真能放下魔尊,也算悬崖勒马,是好事,不过……你当真杀了她?” “假的。” 天帝并不觉得讶异,叶季白昨夜才与她颠鸾倒凤,断不可能今日就杀了她。 叶季白虽然确实像无情之人,但提起裤子就翻脸的事,他应是干不出来的。 因为他,天帝已经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此刻还要在这听他废话,被他耍着玩儿,天帝脸色又沉了下来,他将视线转向青芜身上,“青芜。” “小仙在。” “请魔尊去瑶池小住……” 叶季白打断他,“不必麻烦,我与她还有些事情要做。” 你还要做什么? 你明日就大婚了,你这婚前放浪形骸也该有个度! 天帝深吸一口气。 青芜也劝道:“仙尊,您灵脉中的魔息当尽快处理为好,正好帝君在此,不如就让……” 叶季白转头看向方才在水中被他打得遍体鳞伤的青芜,“这位仙子说的有道理,正好帝君在此,寂柏向帝君要个仙子,想来帝君不会不答应吧?” 青芜脑子“嗡”的一声,她想起孟清和说过,吃几个白白嫩嫩的小仙子便可解这魔息之热。 仙尊莫不是真要吃了她? 方才在水中,仙尊招招致命,可不像是在逗她玩啊! 青芜额头抵着白玉石,不敢再多话。 天帝睨了叶季白一眼,“这里数十位仙侍,你看中了哪一……” “我看这位青芜仙子就不错。” “据本座所知,方才青芜不顾自身安危,跳下寒露潭去救你那相好的,你忍心取她性命?” “正因众多仙子中,只有青芜仙子愿意舍身救人,寂柏才觉得她不错。” “你……”天帝气结,缓了口气骂道:“她舍身救人那是她秉性善良,你要她舍身是你无耻!” “帝君英明,寂柏本就不是良善之辈。” 这句话能从叶季白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孟清和附体的感觉了。 叶季白扫了一眼不远处跪得纹丝不动的仙侍,笑道:“既然有不怕死的,又何必让贪生的送命,你们说呢?” “仙尊英明!”仙侍们齐刷刷的声音在谷底回荡了好久才散去。 哎呀,不行了,好气! 天帝觉得他今晚就是来找气受的。 殊不知他越是要保青芜,叶季白心里也就越明朗。 有意思,他就找了这么个玩意来替代自己? 天帝摔袖,“你身为仙尊,理应守护仙界,庇护众仙,岂能对同族心怀歹念?” “帝君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本座那是在试探你。”天帝没好气地道:“不就是魔息,来,本座帮你梳理。” 你他娘的自己贪吃胀气,还得本座来替你纾解,什么玩意? 眼见天帝抬脚就要上前,叶季白转身往寒露潭走去,“不用了,我找魔尊帮忙,想来她定然有办法,帝君若是没有别的吩咐,便早些回去歇息吧,你们也都退下。” 瞧瞧,这就是来自八荒傀儡阵布阵者的底气。 也难怪天帝要换掉他,就冲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天帝早晚有一天要被他气死! 叶季白跳下寒露潭之后好半天,天帝才猛一跺脚,闪身消失在寂寂无声的空谷中。 众位仙侍哪里敢再逗留,纷纷驾云遁走。 青芜提着的一口气总算吐出来,她怔怔看着白雾氤氲的水面,一时竟忘了身上受伤之处的疼痛。 她突然想起是谁曾说过:草木无心,任谁都能攀折。 今日她算是体会到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仙尊大婚 寂柏仙尊大婚,原本该是秋雨连绵的日子,金乌仙君愣是被迫加了个班。 陌鸢山上仙禽不多,仙侍们已经提前去别的山头借了凤凰鸾鸟,又撵了些仙鹤白鹿来,七彩祥云绕山而过,为向来冷清的陌鸢山增添不少热闹。 满山披红挂彩,仙乐袅袅,喜庆的氛围直接拉满。 只是前来吃席的仙家们,却大多无精打采,好几位仙君在云头上便卧倒打起盹来。 昨晚魔尊大闹仙界,仙家们纷纷爬起来瞧热闹,几乎是一宿没睡。 连天帝都给整糊涂了,他离开之前,听叶季白的意思,他们昨晚应该是打算在寒露潭底折腾一晚才对啊。 可怎么等他起床后,却听说魔尊昨晚喝醉酒,骑着一只仙鹤,满仙界捉鸟! 虽然最后魔尊被寂柏仙尊拎回了月澜仙邸,但好几座山头鸡飞狗跳,闹出不小的笑话来。 碍着寂柏仙尊的面子,又因魔尊除了捉鸟也没整出别的乱子来,这件事仙家们也就只是当笑话来看,并没有出手阻止。 也正因如此,在天帝寝殿的灯再次熄灭之后,没有谁敢为了这个闹剧去吵醒他。 听完禀报,天帝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她可有去桑山?” “倒是没有,经过桑山时,仙鹤感应到结界,是避着飞的。” “经过了……” “帝君,有何不妥吗?” “没什么,退下吧。” 仙侍正要退到门外,听得天帝道:“等等,魔尊可有去灵蝶崖?” “回禀帝君,魔尊最先去的地方就是灵蝶崖,她在灵蝶崖喝醉了酒才发的酒疯,她原本是要御龙,云镜湖里的烛龙半死不活,魔尊哭丧般闹了好半天,烛龙大抵是烦了,腾跃了半尺高,实在撑不住又坠回了云镜湖,溅起三尺高的水花来。” 天帝在寝殿里踱步,他记得以往观看窥影镜,魔尊的酒量极好,每每只有叶季白醉酒发疯的份,魔尊却是极少做出奇怪举止,难不成是仙酿格外醉人些? 还是说被叶季白夺了些魔息,加之旧疾复发,体虚不胜酒力? 话说回来,叶季白若真爱她,这时候夺她魔息作甚? 他们到底在筹划什么? 天帝揉了揉眉心,罢了,不想了,只要今晚叶季白打开八荒傀儡阵,他们一个也别想逃。 …… 孟清和玩了一宿,被叶季白抱回止风阁后倒头就睡,连叶季白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 这一觉睡到日渐西斜,睡到所有来道喜的仙家都到齐了,睡到陌鸢山上的喧嚣达到鼎沸。 孟清和掀开蒙在脑袋上的被子,伸了个懒腰,飘到窗边往外探望。 窗外红霞满天,映照得陌鸢山上的红绸多了几分绮色。 月澜仙邸正堂前的院子里已经摆满了桌椅,前来吃席的仙家陆续落座,高谈阔论间,许多吃瓜的仙家不时拿眼往止风阁顶偷看。 一阵疾风刮来,月澜仙邸中响起惊喜的呼喊声:“来了,来了,接亲的仙驾回来了!” 愉快的仙乐声中,七彩祥云从天际铺来。 孟清和抬眼看去,便见叶季白骑着一匹通体银白的天马,身着金红相间的喜服,玄靴上以红线压着云纹,金冠束发,玉带环腰,通身富贵雍容,尽显仙家气派。 天马之后紧随八只仙鹤拉着金玉雕镂的车驾,环佩叮铃作响,与仙乐相和,四面车窗红纱轻拢,隐约能见车厢里新娘子繁复的头冠。 车驾之外,又有十位仙子提篮相随,金丝红线缠绕的花篮中,盛着各样吉祥物什,单是那两对玉如意,就有婴儿手臂粗细。 再往后,便是撑排场的嫁妆了,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为了这桩婚事,天帝不仅赐了芷歌仙子一座仙山,更是赐了半座仙山的嫁妆。 仙尊大婚,总不能寒酸。 接亲的队伍踏云而来,从止风阁楼顶经过时,孟清和靠坐在窗弦上,挥手朝叶季白打招呼,“恭喜仙尊,贺喜仙尊,祝仙尊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叶季白一记冷眸扫过来,“你的祝福本尊记下了,希望下次本尊大婚的时候还能看见你。” 孟清和没想到叶季白这么敢说,新娘子才刚接回来,他就敢说下次大婚了。 了不起! 孟清和甘拜下风。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吉时将近,底下不时传来催促之声,叶季白不再耽搁,深深看了孟清和一眼,打马而去。 待七彩祥云散去,天边的红霞也渐渐消失,几点星子爬上慢慢黑沉下来的天穹,仙山之间交织错落的灵火已经亮起。 孟清和朝月澜仙邸外看去,满山红光摇曳,有红绸被风吹着缠到红绢灯笼上,火光颤颤,红光愈重。 院中的笑闹声分外刺耳,孟清和心生烦躁,起身将所有的窗子都关上。 …… 月澜仙邸正堂,满室华光炫目,各路仙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堂上新人身上。 吉时就快到了,行完大礼之后,寂柏仙尊和芷歌仙子便将结为仙侣。 虽说不敢闹寂柏仙尊的洞房,但今日这宴席还算不错,众仙该吃吃该喝喝,定不会叫寂柏仙尊的婚宴冷清了去。 有仙君感慨,“当真是一对璧人啊。” “这仙啊,还是和仙站在一起看着顺眼。” “可不是,昨夜那魔女的德行,本仙瞧着啊,都觉得头疼,寂柏仙尊怎么可能瞧得上她?” “多半是一时新鲜,如今新鲜劲过去了,便觉得还是咱们仙界的姑娘好。” “伏魔塔就快修好了,仙尊大婚之后,必定会将她赶出止风阁。” “止风阁可是咱们仙界第一观星之地,我都没去过两次,这魔女倒是在里面住了近半旬,呵,别说被关进伏魔塔,她就是现在死了,也该知足……” “啊呀,止风阁着火了!” “啥?” “着火啦,着火啦……止风阁着火啦!” 这寂柏仙尊和芷歌仙子还没开始拜堂呢,那魔女又整什么幺蛾子? 为这场婚事出钱出力的天帝坐在主桌上,闻言脸色突变,侧头问一旁的仙侍:“惜辰呢?不是让她盯着魔尊吗?” “惜辰仙子一直守在止风阁里,除她之外,今日午后还安排了十余名修为高深的仙侍进入止风阁……” 天帝眼见着叶季白丢下芷歌仙子冲出屋子,捏碎一只琉璃盏,怒道:“那止风阁里的火是谁放的?” 满室皆静,唯听外面嘈杂惊呼声。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她从来都是逆风而行 止风阁的大火起的突然,又急又快,夜风中,火舌似贪食的凶兽舔舐木梁玉柱,从止风阁顶往下蹿来。 比起止风阁,众仙更担心悬于半空的灵火被这邪火引燃,灵火连接四方仙山,一旦着了,不知有多少座仙山要遭殃。 色彩斑斓的衣饰乘风飞舞,各路仙家争先恐后往止风阁顶掠去。 灼灼热浪已经烧到止风阁楼下,卷起廊檐上的红绸,吞噬着月澜仙邸里铺天盖地的喜庆喧嚣。 与天火不同,橙黄烈火之中隐有白光闪现,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不过眨眼的功夫,止风阁便被火光包围,除了黎山玉打造的基柱框架尚未倒塌,砖瓦木料皆化作飞灰,随风吹往陌鸢山北麓的密林。 这火,毫无疑问是魔尊孟清和放的。 可是,她不是被封了魔息吗? 她哪来那么大的能耐? 青芜昨晚带孟清和去寒露潭的半路,已经悄悄探过她的灵脉。 魔尊灵脉之中一片虚渺,青芜不敢多探,但仅是这片刻的功夫,也足够探出魔尊灵脉之中确实是毫无魔息。 那这火,又是怎么回事? 青芜缩着脑袋躲在一众仙侍身后,惟恐天帝喊她过去问话。 天帝没空搭理她,他正拽着叶季白的胳膊,百般劝阻,就怕他来个飞蛾扑火,以身殉情。 从止风阁中逃出来的惜辰仙子跪在天帝脚边,道是她亲眼看见魔尊被烈火吞噬,化作点点火星子,消失于夜色中。 天帝心中清楚孟清和不可能因为叶季白迎娶芷歌仙子而伤心自焚,这必然是她的把戏。 她早知叶季白今日大婚,若是嫉恨,三日前便可毁了这止风阁,何须等到今日? 何况,天帝观察魔尊已久,她岂会是那种为情所困以身殉情的女子? 天帝不信,但他也暂时想不明白孟清和此举的用意。 眼下唯有将叶季白盯牢,才能不被他们戏弄。 叶季白寒眸之中映着熊熊火光,冷声道:“吉时已到,敢问帝君,这大礼可还要继续?” 芷歌仙子头覆鸳鸯喜帕,面朝止风阁的方向站在大堂门口,周围人影走动,她却像是长在那地上了,动也不动。 火风撩起喜帕,一位从旁经过的小仙侍偷偷瞥了一眼帕子下新娘子的面容,吓得跌坐在地,一声低呼。 芷歌仙子今日没有遮挡双眼,被胭脂水粉精致描摹的脸上,两个黑窟窿里似有两道冷光一闪而逝。 芷歌仙子自然察觉到这小仙侍的冒犯之举,红唇微勾,轻蔑一笑。 寂柏仙尊大婚,仙界之中喜欢凑热闹的仙家几乎都来了,就算保不住止风阁,阻止火势蔓延还是没问题的。 天帝四下扫了一眼,“自然是要继续,区区邪火,便让仙界乱了阵脚,说出去岂不丢人?今日就算是整座陌鸢山焚烧殆尽,也不会耽误你和芷歌仙子行大礼入洞房。” 叶季白转头看天帝,映在他眸子里的火光消失,又只剩两汪深不可测的寒潭。 “谨听帝君安排。” …… 孟清和火急火燎赶到桑山脚下时,孟莺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见到身穿仙侍衣衫的孟清和,孟莺时挑眉笑道:“魔尊穿上这身衣裳,倒也有几分仙子的清雅娟秀。” 孟清和嗤了一声,“可别,当你们仙界的仙子忒累,我可当不了。” “魔尊性子洒脱,自是不会为琐事而累。” “废话休说,你可想到破解结界的办法了?” 孟莺时却是不急,“魔尊这是担心寂柏仙尊与芷歌仙子行完大礼送入洞房,耽误伱去抢亲?” 孟清和确实担心叶季白那边,不过是担心他对付不了天帝。 “抢他娘个臭狗屁。”孟清和啐了一口,“本尊是急着回魔界收拾那帮龟孙子。” 她还没死呢,那帮龟孙就敢抢她的位子,怕是嫌命长。 看得出来魔尊现在颇为焦躁,孟莺时不再开玩笑,转头看向被结界笼罩的桑山。 “这些结界是天帝亲手布下,强行破解,必然会引起他的察觉,亏得你们心眼多,搞这么一场大婚出来,天帝眼下无暇分身,就算闹出天大的动静来,他也不能奈咱们如何?” “你们仙本来就心眼不少,这桩婚事可不是我的主意。” 这些都是叶季白的筹划,他早知这桑山之上藏着天帝的秘密,可要想进入桑山,必然会被天帝知晓。 既然没有办法偷偷潜进去,那便只有想办法拖住天帝,让他即便知道有人冲破结界,也无暇顾及。 只是求娶芷歌仙子自然是不够的,可如果叶季白要在这一天打开八荒傀儡阵呢? 一个八荒傀儡阵足以拖住天帝的脚步,大婚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掩护孟清和离开止风阁。 今日众仙齐聚陌鸢山,此刻正忙着救火,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小仙侍偷偷离开月澜仙邸,往桑山而来。 与叶季白双修之后,孟清和魔息被封,她便故意在青芜面前示弱。 多亏了莲池玉榻,孟清和调理一天,将叶季白的修为化入四肢百骸,躲过青芜试探。 仙界之中,极少有仙魔双修之事,也就极少有仙家知道这玩意还可以互渡修为。 极少不代表没有,譬如孟莺时,见多识广,对此略有耳闻。 当他知道叶季白为孟清和在仙界的安危担心时,当即贴心地将这双修之事相告。 仙魔双修不会封住孟清和的魔息,她魔息被封,另有原因。 她虽无法动用魔息,但叶季白输入她灵脉中的仙修,却正好可以让她驱策驱雷剑。 在这仙界之中,她有自保的能力,叶季白才能安心与天帝周旋。 但孟清和不甘于自保,她从来都是逆风而行。 这一次,也不例外。 虽然不担心天帝此刻追过来,但孟莺时在破解之时仍是小心翼翼,毕竟结界之外,还有天帝的私兵看守。 他们挑了个守卫薄弱处入手,也是不想在进入桑山之前多生枝节。 孟清和望着远方浓烟滚滚的陌鸢山,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觉得天帝不对劲的?” 孟莺时随口道:“从他开始每天睡八个时辰的时候。” 当天帝每天早睡晚起,不理朝务,却还想走事业线,统一三界……这不是睡傻了,就是真疯了! 对于一个星期前跟我编辑说再写一两万字完结的事,我深感抱歉,我觉得我还能写一两万字……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魔尊,果然不简单! 桑山之上古木森森,蘅芜丛生,旧年步道小径早已无迹可寻。 孟莺时从前来过桑山,进入结界后,领着孟清和御风直奔云湖。 密林之外,满天星辰若隐若现。 不过几息,他们便站在嫣红湖泊的岸边。 孟莺时感慨:“听说在人间,当人们离开村子,时日久了,房屋倒塌,野草蔓生,那村子就荒了,原来在仙山,也是如此。” 星月之下,云湖那头,隐约能看到长满荒草的飞檐,檐铃轻摇,寒鸦振翅,更显荒凉。 云湖中央,白雾缥缈,一棵桑树破水而出,其叶如羽,泛着浅浅光泽,似月华倾覆。 孟清和问:“魅妖因何被赶出桑山?” 仙界有十万仙山,住着各路仙家,唯有桑山,是魅妖一族的地盘。 传说魅妖化形,艳绝无双,连仙子都自惭形秽,不敢与之比美,是以有桑山美人一说。 魅妖虽以采桑养蚕为生,却喜食精气,不止仙草灵植的精气,对仙家的仙元亦有觊觎之心。 听说曾有不少贪图美色的仙君命丧于此,千年万年的修为断送在桑山,多少可惜。 魅妖在仙界的名声并不好,而她们能在众多仙家的排挤中生存下来,仗着的就是渡湖采桑的本事。 不管是云绸还是云绢,那都是无价之宝。 搁谁不稀罕? 虽说魅妖祸害了不少仙家,可若那些仙家道心稳固,又岂会被魅妖所惑? 如果只因这一点就将魅妖驱逐出仙界,孟清和是不信的。 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 孟莺时叹道:“早年,桑山之上还有魅妖之时,这里也算是仙界一处胜景,时有仙家来此凫水,或远观美人采桑织锦,或在岸边支桌安椅下棋饮酒……直到那次,天帝从桑山回去之后,突然下旨驱逐魅妖,并亲自布下多道结界将桑山封为禁地。” 孟清和蹙眉:“所以……其中因由你也不清楚?” “我一介养花种草的散仙,怎会知道天帝的秘密?” “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孟清和不信,送了他一记白眼,“爱说不说。” 孟莺时摇头笑道:“我也只是有所猜测,未必就是我所想那般。” “有时候,越是觉得不可能的猜测,往往就是事情的真相。” 孟莺时赞同她的看法,“我猜天帝可能是疯了。” 孟清和点头,“我猜也是。” 孟莺时低头扫了眼孟清和的裙摆,问道:“你的脚……可有不适?” 孟清和提起裙摆,抬起左脚,凌空踢了踢,“多谢仙君关心,已经无恙了。” “没想到魔界之中竟有如此神奇的植物,伱脚骨都碎成渣了,居然还能接上。” 孟清和笑道:“哪怕你脑袋掉了,只要还有一块头骨在,窈梦花都能给你镶回去。” 孟莺时摸了摸脖子,“这话可不兴乱说,镶回去的哪有原装的好用啊,回头阴雨天犯头疼,我可受不了那份罪。” 孟清和放下裙摆,也叹:“自然是没有原装的好用,不过我用习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往后死了,好歹也是一具全尸。” 闲话扯得有点远了,该办正事了。 孟清和在云湖边踱了几步,又弯腰去掬了一捧湖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云湖就在眼前,接下来怎么办?”孟莺时反正是没有法子渡过云湖,孟清和既然执意要来,想来是有些门路。 倒是奇了怪了,她一个魔竟知道的竟比他这个仙还多。 孟清和笑了笑,双手在身前结印,从她苍白纤细指尖涌出点点红色光点,好似血滴往半空飞散。 红色光点洒入云湖,融入嫣红湖水之中。 片刻后,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仿佛有鱼儿要跃水而出。 孟莺时盯着水面,惊道:“你竟将湖底魅妖亡魂唤醒了!” 丝丝缕缕钻出水面的银线舒展开,藏在其中的魂魄晶莹剔透,似冰雕玉琢,又似水凝而成,轮廓优美,令人遐想魅妖生前绝美容颜。 魅妖肤若皓雪,骨如寒冰,连魂魄都这般动人心魄,仿佛易碎的珍宝。 孟清和挑眉,“我们地魔一族,擅长操控地下生灵,我小时候被我爹丢进窈梦海修炼,海中漆黑阴冷,修炼之余无甚乐趣,我便试着操控海兽以及魂兽。” 孟莺时腿脚有些发软,扶住了旁边的老树,“你,你能操控窈梦海底的魂兽?” 孟莺时也算是活得有点年头的仙了,怎会不知魔界窈梦海底的魂兽? 那玩意可都是上古神兽陨落后留下来的意念神识,藏迹于窈梦海底,不理各界纷争。 毕竟是死物,对外面的世界没什么欲望,也就没有谁吃多了没事干去招惹它们。 但眼前这位小姑娘却说她可以操控那些老东西,这未免也太……逆天了。 提起这事,孟清和可就来劲了,“可不是,没想到起点太高,以至于我后来想操控点小动物,都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将它们给玩死了。” 孟莺时撇了撇嘴,要不是眼前出现的魅妖亡魂绝非幻象,他铁定会觉得孟清和是在吹牛。 魔尊有此本领,何惧八荒傀儡阵? 不是,中元节那晚,她为何不放大招? 她这些天故意示弱在仙界逗留,果真只是为了龙骨? 魔尊,果然不简单! 孟莺时突然有点同情天帝了,天帝为了八荒傀儡阵筹谋多年,本以为凭着这上古凶阵可震慑四海八荒,各界生灵性命皆在他手掌翻覆之间。 谁知魔尊手里竟有能与他抗衡的本领,而且她操控的那些东西,可比八荒傀儡阵中的小魔小仙难对付得多。 最重要的是,今晚天帝能不能从叶季白手中夺回八荒傀儡阵还未可知。 孟莺时叹了口气,想来多半是不能了,毕竟叶季白早已将……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孟莺时转头看向孟清和,只见她对着夜空吹了一记指哨。 云湖之上的魅妖魂魄飘来荡去,仿佛熟睡之人突然被唤醒,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听到这哨声,魅妖魂魄像是找回了神识,从四面八方朝着湖心桑树飘去。 而在哨声止歇时,天穹传来一声龙吟,九霄为之震颤。 是烛龙!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梦中无婵娟 龙吟仿若一道惊雷劈在天帝脑门上,才落座不久的天帝蓦地站起身来。 止风阁的大火刚刚熄灭,岌岌可危的玉柱在这一声龙吟中轰然倒塌。 仙乐戛然而止。 “帝君,这大礼还要继续吗?” 本就因大火误了吉时,眼下又生变故,天帝就算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要发飙了。 “寂柏仙尊,你究竟意欲何为?” 天帝之威震慑全场,月澜仙邸里里外外的仙都跪伏在地。 除了叶季白。 叶季白今日本该跪天跪地,可事情闹到这一步,拜堂之礼如何还进行得下去。 孟清和要抢亲,何须亲自到场,烛龙腾云,足以令天帝方寸大乱。 叶季白笑了,他丢掉手中的红绸,看向站在主桌旁的帝君,“一条龙而已,帝君慌什么?” 天帝当然慌。 烛龙不是该在云镜湖里翻白眼吗?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龙吟从何而来? 天帝筹谋这么久,就是为了今晚等叶季白打开八荒傀儡阵取龙骨之时动手,废了他布阵者的身份。 如今你告诉他,烛龙没事了,无需再打开八荒傀儡阵了,这算个什么事? 这盘棋下到关键地方,结果棋盘被人掀了,你说他急不急,慌不慌? 天帝怒道:“那晚,伱已经拿出龙骨了!” 亏得他半夜不睡觉,跑去寒露潭劝慰那么久,竟是被叶季白骗了。 “我答应过她,岂能反悔?”那日在寒露潭,叶季白也是这般回答天帝的。 他答应过孟清和,待他飞升之后,便入阵取龙骨。 “不,不对,你若是取出了龙骨,八荒傀儡阵为何完好无损?” 八荒傀儡阵有龙骨镇着,有十万元神为祭,叶季白想毁阵取龙骨,是不可能的事。 更别提在八荒傀儡阵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将龙骨取出,这绝无可能。 天帝不信。 除非打开八荒傀儡阵给他瞧瞧。 等等,如果这是叶季白的计谋,如果所谓的三日之期是假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场大婚的目的又是什么? 桑山! 方才桑山结界波动之时,天帝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难道叶季白是要…… 天帝脸色突变,狠狠剜了叶季白一眼,摔袖往屋外飞去。 叶季白怎会放他离开,一道白光闪过,“帝君不想看看八荒傀儡阵如今变成什么样了吗?” 天帝脚步微顿,将将飞上墙头,立时止了去势。 叶季白已经追至身前,天帝沉声问:“你明知本座要更换布阵者,你还敢打开八荒傀儡阵?” “敢问帝君,不动用八荒傀儡阵,我可有能力与你对抗?” “寂柏,你当真要叛?” 叶季白目沉如水,盯着天帝愠怒的眼睛,“非我要叛,是你,要叛!” “放肆!” “寂柏不敢放肆,不过是顺应天道而为,帝君不是曾说,我注定要经此磨难吗?帝君不是曾说,我没有做错吗?” 用天帝的话说,叶季白祸害人间,扰乱三界秩序,都是在应天道定数,既如此,那他今日之举,怎能算是反叛呢? 天帝气得额角直抽抽,他不想跟叶季白在这耍嘴皮子,虽说仙界里已经没有魅妖了,没有人可以度过云湖靠近上古神桑,但他心里,总不踏实。 他必须亲自去桑山看看。 “帝君留步。” 天帝与叶季白同时转头往正堂门口看去。 芷歌仙子扶着门框走出来,她头上的喜帕还没揭开,不过这对她来说,并无影响。 “请问帝君,棠芸何在?” 天帝眸光微敛,突然间冷静下来,“本座说会替你洗刷冤屈,绝不骗你,棠芸仙子就在……” 话说一半,天帝故意顿住,“棠芸仙子下凡历劫,被寂柏仙尊折磨致死,永堕轮回,如今回到仙界,也只是一缕幽魂,芷歌仙子想要本座如何处置她?” 这话说的,生怕在场仙家不知道叶季白残害同族似的。 “芷歌只想要一个真相。” “真相?”天帝嗤笑,“寂柏,你说这世间的真相,重要吗?” 叶季白也不是吃素的,既然天帝要问他,那就不要怪他心直口快了。 “于帝君来说,自然是不重要的,帝君一心要毁了三界,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该上诛仙台受天罚的罪孽。” 叶季白话音传得很远,足以让陌鸢山上的仙家怀疑仙生,信念崩塌。 天帝……竟然是反派? “你果然都知道了。” 止风阁坍塌了,月澜仙邸西北方的视野开阔起来,叶季白望向黑烟聚集而成的云层,灵火被熏得黯淡无光,但在仙家们的抢救下,到底是没有烧起来。 “帝君若是心怀苍生,又怎会为了八荒傀儡阵屠杀整个龙族?” 打着统一三界,平息战乱的幌子,布下上古凶阵,暗害庇护人族的龙族,打破三界平衡,此等行径,当真是为苍生谋福祉? 那些此刻仍跪在地上傻乎乎的仙家或许会信,但叶季白是半分也不信的。 他为布下八荒傀儡阵所经历过的磨难,又岂是这些整日在蓝田云海闲话风月的仙君仙子能懂的。 叶季白早知道的,天帝的目的,不是为了三界和平,而是要用这上古凶阵,毁了三界。 毁了此间! ——桑山无美人,梦中无婵娟,此间纵然逍遥,终不可留。 那晚在锦被下,叶季白与孟清和分析过这句话的意思。 “桑山无美人”好理解,桑山上的魅妖被天帝驱逐出仙界,已是一座荒山。 “梦中无婵娟”是何意? 婵娟指的是月亮,还是什么? 昨晚从孟莺时口中得知,桑山上,曾有一只魅妖的名字就叫婵娟,长得尤其美艳出众。 婵娟是看守上古神桑的使女,从未踏出过云湖。 在桑山被封为禁地那晚,婵娟不知所踪,有仙家说她不愿上岸,自爆妖丹死在云湖中。 也有仙家猜测,她去了人间,藏迹于莽莽山林。 仙界有个流言,道是天帝贪睡,是为了入梦与某位仙子幽会。 又有一说是,他是为了入梦寻找一位故人。 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天帝入梦,是为何人? 是婵娟吗? 难不成是他求爱不成,恼羞成怒将魅妖赶出桑山? 在孟清和即将脑补出一场狗血虐恋大戏之际,叶季白摇头打断她的思路。 “梦中无婵娟,是指天帝梦中寻觅多年,从未梦到过婵娟吗?还是说……” 此间纵然逍遥,终不可留! 叶季白脑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连孟清和听了都直呼大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龙骨镇魔 “本座最后悔的两个决定,一个是选贺云珀为布阵者,另一个就是选了你,既是工具,怎能有脑子呢?” 偏偏这两位不仅有脑子,还特别喜欢动脑子。 尤其是叶季白,暗戳戳不知琢磨了多少事情,就差将天帝老底给翻出来了。 不过,这又怎样? 他就是要毁了三界,谁能拦他? 凭着这些在他天威之下瑟瑟发抖的仙家? 还是凭叶季白手中的八荒傀儡阵? 方才那一声龙吟,差点使他乱了方寸,幸而芷歌仙子突然现身,让他又冷静下来。 今日哪怕天塌了,他也得盯牢了叶季白。 就算龙骨当真已经被取出,他也要迫叶季白打开八荒傀儡阵,他花大价钱为叶季白操办这场婚事,岂能白费力气? 至于桑山……便是他们真有能耐渡过云湖,发现神桑之下的秘密,又能如何? 只要能将八荒傀儡阵操控在自己手里,三界之中,谁与争锋? 叶季白扫了一圈院子里跪伏的仙家,在墙角发现青芜的身影,“所以,帝君就找了根没有脑子的杂草来接管八荒傀儡阵?” 从这个思路想,倒也可以理解。 青芜额头抵着地面,小声嘟囔:“人家才不是杂草呢。” 天帝眼中起了杀意,“倒是多谢你提醒本座,你妄想与本座对抗,只有动用八荒傀儡阵这条路子,来吧,让本座看看这上古凶阵的厉害。” “好说。”叶季白飞身往止风阁的方向掠去,“这院中木樨开得正好,帝君向来是惜花之人,咱们不若换个地方开阵。” 止风阁只剩一片焦黑,夜风扬起烟灰,火星子四处飞舞,终究是又沉寂于黑暗之中。 “棠芸仙子就在月澜仙邸,在伱最不想踏足的知微园,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别让本座失望。” 天帝看了一眼芷歌仙子,拂袖追上叶季白。 知微园是叶季白曾经休憩之所,也是芷歌仙子受辱之地。 自从那件事之后,叶季白就从知微园搬了出来,如今住在松涛小筑。 知微园多年无人洒扫,已是一座荒园。 众仙接连从地上爬起,或聚到云头商量对策,或偷溜去风止阁瞧热闹,或离开月澜仙邸各回各家,或驾云寻找烛龙去向…… 不久前还热闹喧嚣的院子,忽而作鸟兽散,唯夜风依旧。 芷歌仙子在廊下站了许久,终于唤来一名仙侍,“带我去知微园。” …… “贺书凡,你他娘的别玩了!” 看着在云湖里撒欢的贺书凡,孟清和从地上抓了一块石头朝着他的大脸盘子砸去。 贺书凡偏头避开,龙尾卷起湖水浇了孟清和满头满身。 孟莺时也不能幸免。 重获新生的贺书凡多少有点作死的精神在身上。 看到孟清和眼中翻涌的怒意,贺书凡终于消停,乖乖撅起嘴巴……吸水! 孟莺时逐渐瞪大眼睛,随着贺书凡肚皮越来越鼓,云湖之中嫣红的湖水竟在肉眼可见地下沉。 不,是被烛龙吸进了腹中。 孟莺时不理解,“你这是要干什么?” “不是我说你们啊,你们这些仙平日里到底都在干嘛?”孟清和表示对孟莺时很失望,“这湖游不过去,你们就没想过问题可能出在湖底?” “自然是有仙家去湖底查探过,不过听说湖底的水是血红色的,浓稠得眼睛都睁不开,真就跟血一般……” “噗!”闻听此言的贺书凡喷了一大口湖水出来。 孟清和骂道:“矫情什么,你一条龙还挑食了你?真要是血,正好给你补补身子,给老娘喝,喝光它!” 贺书凡委屈,“不是你一直念叨,肉要煮熟了吃,不可饮血吸髓么?” “你先喝了,待会去云头降场雨不就完了,少废话,快干活。”孟清和心系叶季白,恨不得按着贺书凡的脑袋,让他一口气吸光云湖水。 叶季白肯交出龙骨救他性命,贺书凡自是感激的,此刻需要他出力,他哪能有什么意见,忍着不适继续吸水呗。 说起龙骨,孟清和脚上的窈梦花破碎,魔息被封,正是因为这玩意。 叶季白那晚将龙骨链交给她,她没地方藏,只能戴在脚踝上。 龙骨镇魔,镇的可不就是她么。 月澜仙邸里里外外都是天帝的眼线,龙骨关系到贺书凡的生死,孟清和不敢冒险。 叶季白也是个狠人,取出龙骨链之后,直接将这玩意嵌入满身伤痕其中一道里。 他表面看着是凌于众仙之上的仙尊,却逃不过天帝拿窥影镜监视他。 只有将龙骨封在骨血之下,才是最稳妥的,这一想法,与孟清和不谋而合。 仙家对皮肉伤并不在意,叶季白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哪怕叶季白浑身上下满是血口子,也不会有谁想着给他上点伤药什么的,那晚在寒露潭,叶季白昏迷之后,天帝也只是替他调息灵力,佐以寒露潭水伐筋洗髓,祛除傀儡元神煞气。 即便那日在灵蝶崖,孟莺时也只是探他灵脉,而没想过要去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龙骨链本就是一条脚链,孟清和让叶季白给她戴上时,她察觉到叶季白的犹豫。 伤在自己身上,与伤在心爱之人身上,这种感受,是不一样的。 叶季白心里不好受的后果,就是抱着孟清和又干了一架。 若不是孟清和魔息被封的情况下,实在无法再承受那汹涌澎湃的仙家灵力,源源不断游走于她的灵脉之中,叶季白怕是恨不得将一身修为尽数渡给她。 真是疯了。 昨晚趁天帝卸下防备,孟清和不仅从寒露潭底拿回了驱雷剑,又带着龙骨去了灵蝶崖。 早在魔界时,医师便告诉过孟清和,如何用龙骨医治贺书凡的旧疾。 虽说没有医师亲自动手来得稳妥,但情势紧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好在贺书凡命不该绝,在孟清和一番折腾下,到底是给盘活了。 贺书凡在堆满仙花灵草的云镜湖中睡了个好觉,这会干起活来,浑身使不完的劲。 几息功夫,云湖便见了底。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试试就试试 瞥了一眼湖底,贺书凡脸色瞬变,鼓着腮帮子腾空而起,赶着去将满肚子湖水给喷出去。 云湖底下血红的泥沙里露出大片白骨,夜风吹过,仿佛有血腥味扑鼻。 孟莺时皱起眉头,“云湖之下怎会有如此多的仙骨?” 每几块仙骨之外,又有一圈魅妖之骨,似诡异复杂的阵法,铺满了整片水底。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道阵法。 魅妖,本就是魅惑心神的高手,这道阵法以魅妖之骨为媒,以仙家骨血为质,沉于湖水之下,让每一个渡湖的仙家迷失心神,永远也无法靠近湖心上古神桑。 对于仙家来说,这是一个残忍可笑的谎言。 可对魅妖来说,这是她们得以留在仙界的唯一办法。 一旦云湖不再神秘,一旦云绢云绸不再珍贵,仙界如何会容魅妖一族? 不过最后,仙界还是没能容得下魅妖。 这其中因由,就藏在这片神秘的云湖之中。 现在要破了这个阵法,才能找到答案。 孟清和手指结印,默念咒语,徘徊在上古神桑周围的魅妖亡魂听到召唤,呼啦啦散开。 云湖已经干涸,魅妖亡魂没了栖身水域,发了疯一般往湖底泥沙中钻去。 很快,血红泥沙上的骨阵便被打乱,魅妖亡魂似被烈火烫着了,尖利地嘶吼着,想要离开湖底,却又被那泥沙缠着困着,不得解脱,最终化作一滩水渍,渗进泥沙之中。 孟清和当先纵身飞起,眨眼便到了上古神桑虬结交错的根系下。 这棵桑树,竟然是悬于湖中,树根并未扎入土壤。 被湖水浸红的树根向下聚拢,圆鼓鼓的,似裹着什么东西。 孟莺时随后而至,弯腰朝树底看去,“这不对啊,天帝能有什么秘密被藏在这树底下?他又是如何渡过云湖的呢?” “以你的脑子,恐怕早已猜到哪里不对,又何必来问我?” 孟清和围着桑树走了一圈,回到孟莺时身边站定,“真正奇怪的地方并不是这树底藏着什么,而是天帝为何能渡过云湖,不是吗?” 如果不毁掉湖底的阵法,孟莺时和孟清和都没有办法来到此处,听说哪怕是上古之神也无法做到。 可天帝做到了。 孟莺时伸手触摸阴冷潮湿的树根,树根上有一道仙剑劈砍的裂痕,这裂痕经年历久,但依附在其上的灵力仍未消散。 “是天帝的断念剑。” 想来,这正是魅妖被驱逐出仙界,桑山被封为禁地的原因。 关于这件事,孟莺时确实有过猜测,但是,既然这个秘密深藏于云湖之下,天帝为何要毁了三界? “你闪开点,我来劈了这些树根。”孟清和祭出驱雷剑,剑身一道幽光掠过,已然是迫不及待。 “这可是上古神树,你就这般糟践,当心出门被雷劈。” 孟清和问:“伱有办法打开它?” 孟莺时后退几步,“你当心点劈,别给它劈死了。” “上古神兵砍这上古神树,可不算糟践它。”孟清和一剑斜劈下去,在断念剑之下,又劈出一道裂痕出来。 桑树仿佛有了痛感,剧烈震颤起来,银色的叶片刷刷作响,似有大风刮过。 不等孟清和又一剑劈下,虬结缠绕的树根倏地松弛,纷纷垂落,如同顺了毛的哈巴狗,放弃了抵抗。 真怂! 一个白玉雕镂的盒子掉落,孟莺时眼疾手快上前接住。 大抵是到了这一关,也无需再设防,盒子上没有锁扣,孟莺时只轻轻一掀,便打开了巴掌大的玉盒。 这一打开,孟莺时与孟清和都傻眼了。 难怪没上锁,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白玉盒里空空如也,连灰都没沾半点。 费这么大力气走到这里,就真的只是白跑一趟? 孟清和不甘心。 眼见着孟清和又举起驱雷剑,孟莺时赶紧拦下,“你还真打算劈了这棵上古神树啊!” “留之何用?劈开看看树心里有没有藏着什么。” “这玩意四海八荒就这么一棵,你就算把我劈了,我也不能让你劈它啊!” 孟莺时平日养花种草,对稀有植物十分爱护,这棵上古神桑此刻在他眼里,比他的命还重要。 “你可想清楚了,驱雷剑乃上古神兵,我这一剑下去,你的魂魄都得被劈碎。” 孟莺时有些犹豫,“不是,你非得砍树吗?” “你有更好的办法?” 又绕回原来的问题,不过这次孟莺时急中生智,“你不是能操控魂灵吗?方才你也看到了,这棵桑树能感知到疼痛,是有意识的,你要不试试……问一问它?” 孟清和也犹豫了,“植物……我还从未试过。” 孟莺时催促道:“那你赶紧试试,说不定能激发出新技能。” 试试就试试。 孟清和收起驱雷剑,飞身而起,再次掐诀念咒,将指尖戳到树干上,一点红光散开,丝丝缕缕,蔓延至桑树每一根枝丫。 “探到什么了吗?” 孟清和摇头,“还是欠收拾。” 说着抬脚踹在桑树树干上,满树月华洒落。 孟莺时摘下肩头桑叶,心里叹息:这姑娘怎就如此暴躁呢? 上古神桑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位姑娘的暴脾气,不敢再端着架子,簌簌声响之后,从桑树上飘出一个身着银白衣裙的女子。 孟清和在清河镇的时候,见过不少桑山美人,但眼前这名女子的容貌,却是美得让人心悸,连孟莺时都看呆了半晌。 孟清和问:“你是婵娟?” “魔尊大驾光临,婵娟有失远迎……” 孟清和打断她,“别说这些虚话,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且从实回答就行。” 别说远迎,方才若不是孟清和又砍又踢,她都不肯现身。 既是不情不愿的,又何必口是心非。 孟清和没工夫跟她虚与委蛇,见她点了头,问道:“魅妖被驱逐出桑山,为何你还在此?” “婵娟是看守神桑的使女,从未踏出过云湖半步,天帝不容我妖族在此,同族被赶往人间,不愿离开这片故土的皆自爆妖丹,投湖自尽,我本也要投湖的,是神桑庇护,与我结下灵契,躲过天帝法眼。” 传言说她不知所踪,她躲在这神树之中,谁能发现她啊? 桑山被封之后,无人来此,也就更不会有人发现她的踪迹。 孟清和心下奇怪,“在此之前,天帝可曾见过你?” 婵娟抬眸看了一眼孟清和,孟清和寒眸微眯,威慑之意十足。 魅妖所擅长的不过是魅惑之术,不仅上不得台面,遇到强者那也只有被诛杀的份。 眼前这位可是魔尊啊,她能吩咐烛龙吸干云湖之水,她敢挥剑劈砍上古神桑,她动动手指就能捏碎魅妖的妖丹。 婵娟打了个寒颤,不敢隐瞒:“不曾见过。” 祝大家国庆快乐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魅者,妖也 孟清和眼眸眯得更细,若是不曾见过,何来“梦中无婵娟”之说? 难道是叶季白猜错了? 孟清和沉默片刻,问了个让孟莺时都觉得奇怪的问题,“那之后呢?桑山被封之后,天帝可见过你?” 婵娟微怔,旋即回道:“婵娟从未出过云湖,如何……” 孟清和沉声道:“见没见过?” “见过。” “在何处见过?” “梦中。” 这就对了。 叶季白的猜想是对的。 就算天帝被婵娟美色所惑,也不可能荒淫无度至此,且不说他不理政务,单是每日早早入睡,日上三竿才起,这也是极不正常的。 又者,如果天帝的真身当真是魅妖,他要想巩固自己的权利,更应该如履薄冰,步步谨慎。 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十分任性。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蛊惑天帝,让他误以为此间是假,是梦;让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让他困于梦魇之中,心生魔障。” 婵娟脸色突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孟清和。 孟莺时亦是蹙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啥真真假假的,听着咋这么绕呢? 孟清和笑,问孟莺时,“伱不是觉得天帝疯了么?你不是也觉得一天睡八个时辰不正常么?” “所以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天帝将醒着的这四个时辰,当作是梦?” 似有一阵风吹开长久以来遮挡在孟莺时眼前的迷雾,他悟了! 天帝自从某一日起,突然变得贪睡,突然对政务失去耐心,突然就开始琢磨统一三界之事。 原来,他当这个世界,是他的梦魇! 所有仙家都以为天帝早早入睡,是梦会佳人去了,不曾想,他在真正的梦境里,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当然,也有佳人相伴。 孟清和看着这位天帝梦中的佳人,冷声道:“不是天帝要毁了三界,是你,要毁了三界。” 孟莺时插话:“她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魅妖本就善蛊惑人心,何况她与上古神桑结下灵契,能躲过天帝的耳目,有魅惑天帝的本事,又有什么奇怪?” 孟莺时点头,他没有疑问了,他觉得孟清和的脑子实在是太灵光了,他佩服极了。 孟清和问婵娟:“这玉盒中所藏着的东西,是什么?”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婵娟敛眉,看向树根上被断念剑斩下的裂痕,“是关于魅妖成仙的密录。” 孟清和追问:“这份密录如今在天帝手中?” “当年天帝得闲来云湖戏水,早已收到消息的魅妖皆避退在山脚,不敢近前半步……” 仙家最是瞧不起妖族,即便平日都喜欢往这桑山赏景赏美人,可从未听说有哪位仙家,在提起魅妖时,有过半点尊重维护之意。 天帝来此,魅妖不敢放肆,被笼在树荫之中的云湖上,只有天帝安享静谧时光。 旁的仙家自然也不敢来扰了天帝的好兴致。 每一位仙家看到云湖,没有不想试试凫水渡湖的,天帝也不例外。 但他游着游着……竟叫他给摸到了上古神桑的树干。 说到此处,婵娟道:“当时我躲在神桑枝叶中,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吓得不敢动弹。” 天帝也是一脸懵然。 不是说云湖难渡吗? 难在哪? 既然摸到了上古神桑,天帝自然是要探一探这棵神树的玄妙。 这一探,可不得了。 直接让他怀疑仙生! 树底藏着的玉盒中,一卷密录上记载着:魅者,妖也,天地灵气孕化而生,万物精元为食,仙元龙精上等,仙草灵植次之,人畜乃下品之选,妖魔最劣…… 孟清和火气直往脑门上蹿,区区一介魅妖,竟然如此瞧不上魔,这是哪里来的优越感? 不过,也难怪魅妖即便被排挤,也要苟在仙界,真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为了一口吃的,魅妖也是拼了! 密录上不仅记载了魅妖的来历喜好,最关键的一页,写着魅妖修炼成仙的秘法。 这秘法,天帝是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心惊。 仙之所以逍遥快活,是因为他们健忘,但凡有点困扰心神的事,他们就会选择消除这段记忆,自欺欺人,效果出奇的好。 天帝自然也抹去过自己的记忆。 他抹去的,就是身为魅妖的记忆。 他既已修炼成仙,怎能容忍自己那不堪的出身? 但在云湖之中,靠在上古神桑树树干上,他还是想起了那段过往……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天帝还只是桑山上一只平平无奇的魅妖。 天色向晚,采桑的魅妖陆续回了岸上,天帝正待离开时,脚心却被桑树探出水面的根须给刮破了。 长长一道血口子,血却没有消散开去,而是顺着树根流向纠缠错杂的树心深处。 就是在那一次,天帝知道了魅妖修仙的秘法。 这一切,婵娟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她从不离开云湖,并不知那只窥得天机的魅妖已经修炼成仙。 而当天帝再次来到这里,身上已经毫无魅妖气息。 澎湃浩瀚的仙灵,让婵娟瑟瑟颤抖不敢露面。 再次来到上古神桑下的天帝,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要想让这段记忆彻底消失,仅是抹去自己的记忆是不够的,或者说,根本无需抹去自己的记忆。 只需将魅妖驱逐出仙界,将桑山封为禁地,他的秘密,便无人知晓…… 孟清和眸色渐深,一拳砸在桑树上,吓得婵娟哆嗦了一下。 “魅妖修仙,仙元龙精可是其中关键一环?” 想起龙族的悲惨遭遇,全是天帝的阴谋,孟清和此刻就想宰了那厮,为贺书凡报灭族之仇。 “我也只是窥得一二,不知全貌,但仙元本就是魅妖平日最喜食之物,天帝修炼仙道,自是必不可少,至于龙精,大抵与他能成为天帝有关。” 能爬到食物链的顶端,谁又甘心屈居人下呢? 天帝的野心,在他决定修仙那一刻,便已昭然。 而这,恰好给了婵娟着手对付天帝的机会。 “没错,我诱天帝入梦,惑他毁了此间,永堕梦境,最终无栖身之地,惶惶如孤魂野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他。” 天帝为一己私利加诸于魅妖一族的苦难,他自己也该尝一尝。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仙君留步 这世上有以德报怨者,亦有以牙还牙者,甚至加倍奉还者,世间万象,对错难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婵娟守着上古神桑,窥见了天帝的秘密,她要为被驱赶出桑山的魅妖报仇,她的选择是毁灭。 天帝背弃全族在先,婵娟算计在后,你道她是错了吗? 她自然是错了,魅妖一族的仇恨,要三界陪葬,她可真敢想! 孟清和从来也是有仇必报,但她不会故意牵连旁人,更别说要这四海八荒的苍生陪葬。 这种没品的事,她不屑为之。 远处陌鸢山的方向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尖叫,孟清和转头看去,天边火光冲天,陌鸢山竟是又着火了。 那是青芜的声音。 孟清和与她相处数日,听得出那是她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孟清和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婵娟,“如何布下八荒傀儡阵,是你告诉天帝的?” 这等上古凶阵,恐怕也是出自桑山。 婵娟也望着陌鸢山的方向,喃喃道:“八荒傀儡阵,就记载在上古神桑树心,婵娟原本只想守着桑山,守着云湖,守着魅妖一族,可后来桑山被封为禁地,云湖就像一座坟墓,明明是我被埋在这里,可又好像是他们死了,每当檐铃响起,我都以为是他们回来了,可我等了那么久,谁也没有回来……” 婵娟这一番感慨,让人闻之落泪,但孟清和不关心魅妖一族的没落,她继续问:“八荒傀儡阵的布阵者,需要满足哪些条件?” 青芜那一声惨叫,孟清和莫名心悸,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布阵者,历世间万恶,尝世情凉薄,练就一副冰冷心肠,统御十万魂灵,杀遍四海八荒……” 婵娟还待再说,被孟清和皱着眉头打断,“是不是所有的布阵者,都需要磨砺心性?” “是。” 孟清和拔腿就往陌鸢山的方向跑,跑出几步才想起自己会飞,立时化作一道闪电,直蹿出去。 “哎哎哎,你等等我……” 孟莺时正要去追,被婵娟拉住衣袖,他转头,便看见一双水光潋滟的含情目,正小鹿般羞羞怯怯地盯着他。 孟莺时问:“作甚?” “仙君留步。”与方才对待魔尊时不同,此刻的婵娟尽显小女子柔媚之态,“婵娟独守这荒山多年,心中孤苦寂寞,今日仙君有缘至此,不如……” 孟莺时抽出衣袖,敷衍道:“下次,下次啊,本仙现在有点忙,先行告辞了。” 婵娟不愿放他走,双手环住他的腰,“仙君说下次,便是给婵娟希望,可婵娟实在不愿空空等待,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仙君……” 一阵甜香扑鼻,孟莺时只觉心神荡漾,险些把持不住。 桑山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神桑使女,道行尤其高深。 孟莺时闭了闭眼,道:“本仙也有些疑问,不知婵娟姑娘可能解惑?” “仙君请讲。” “连仙家都知道云湖中有位神桑使女,想来魅妖一族中,没有谁不知道婵娟姑娘的存在吧?” “自然。” “天帝身为魅妖之时,想必常来此采桑,伱们当真不曾见过面?” “仙君有所不知,雪蚕吐金银两色蚕丝,与魅妖白日或夜间采桑有关,夜间月华清冷,没有刺目之感;而白日桑叶灿若烈阳,魅妖采桑,皆以薄纱挡住眼睛。” 白日采桑者,又以男子为多,正因采摘不易,云绸要比云绢珍贵许多。 婵娟记得,天帝身为魅妖时,就只在白日采桑,他眼睛上覆着薄纱,就算婵娟曾从他身边飘过,他也是看不清楚的。 桑山魅妖,个个都是顶尖的容貌,婵娟是神桑使女,此生都将待在云湖之中,她虽喜欢热闹,但也知分寸,每当有魅妖前来采桑,她便隐身于枝叶间,只听那欢声笑语,却也知足。 所以,婵娟说天帝身为魅妖时不曾见过她,倒不是隐瞒撒谎。 孟莺时又问:“在你给天帝布下的梦境中,你也是这般投怀送抱的?” 婵娟松开孟莺时,后退两步,低垂着眉眼,仿佛有些许委屈,“仙君这是何意?” 孟莺时擒住婵娟下颚,迫她抬起头来,婵娟睫毛轻颤,真就似那受惊的小鹿。 孟莺时哼笑,“本仙向来心善,唯有你们魅妖一族,本仙从不觉得可怜,你们是自作孽,自作孽,却要别人承担苦果,无耻至极。” 不管是最开始魅妖在仙界不受待见,还是魅妖被驱逐出仙界,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心术不端。 仙,纵然有多情风流之徒,可在很久远的过去,仙对桑山魅妖并没有现在这般排斥。 甚至为搏美人一笑,不少仙家甘愿舍弃千万年修为。 可惜他们才一头栽进自以为的爱情中,就被魅妖无情吞了仙元。 你说他们被美色迷了心智也好,你说他们沉沦情爱欢愉甘愿被骗也罢,但在那段感情之中,仙,从未对不起魅妖。 仙与魅妖之间的不平等,并非始于仙的高傲清冷,而是因魅妖从始至终都在欺骗,寒了仙家的心。 你看她是遗世独立的海上花,她看你是色香味俱全的一盘菜。 就像虎狼尝过了肉味,你让它们吃素,它们能答应? 魅妖尝过仙元滋味,如何看得上仙花灵草? 情爱在魅妖眼中,是手段。 可天帝的真身是魅妖,会被婵娟的手段蒙骗吗? 一个靠吸食仙元龙精修炼成仙的魅妖,一个爬上天帝之位的魅妖,这么容易被梦境蛊惑? 孟莺时是不信的。 他与天帝相交多年,斗嘴多年,他深知天帝心机深沉,不是平庸之辈。 天帝惯会给仙家们洗脑,以前孟莺时就对此产生过怀疑,如今得知他是魅妖出身,也就不足为奇了。 孟莺时知晓了前因后果,他便理解了天帝种种筹谋的因由。 要想坐稳天帝之位,仅是脱离魅妖一族,是万万不够的。 人族尚且看重出身,何况是仙。 唯有站得更高,唯有将四海八荒踩在脚底下,天帝才能安心。 如果统一了三界,还有谁会怀疑他的能力,还有谁敢质疑他的出身? 可笑婵娟以为自己蛊惑了天帝,殊不知天帝是将计就计,利用了她。 八荒傀儡阵,足以让天帝陪她玩这一场镜花水月的戏码。 孟莺时早知天帝不简单,不管他之前是仙还是妖,他能平息仙界内乱,能让仙界长治久安,孟莺时便认可他。 可惜,他心太大,作恶太多,就怕三界臣服于他脚下时,四海八荒的生灵于他而言,只是蝼蚁蚍蜉。 这,并非苍生之福。 孟莺时帮助叶季白与孟清和,就是要打消天帝的妄想。 不管天道如何,三界各有其秩序,乱不得。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疯?倒还不至于 悬于陌鸢山之上的灵火坠落,天火焚山,火光冲天。 各路仙家忙着切断与陌鸢山相连的灵火,惟恐灵火烧到自己的山头。 至于陌鸢山上的大火,这一次就无人扑救了。 除了大火烧毁树木房屋的声音,除了重物坠落的声音,除了夜风呼啸助长火势的声音,整座陌鸢山上,听不见任何活物嘶喊呼叫。 看不见一个人影,连原本乱窜的仙禽也没了踪影。 孟清和再无早前的冷静,她穿行于火海之中,四处找寻叶季白。 红绸在烈火之中尤显刺眼,“嗤啦啦”被火舌卷起,瞬间化作飞灰。 本该热闹的婚事,终是以最惨烈的方式落幕了。 孟清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叶季白何许人也,怎可能被天帝算计? 他一定会没事的! 指哨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烛龙应召而来。 贺书凡对着人间吐了半肚子湖水,稍觉解了恶心,这会被孟清和喊过来灭火,正好将剩下半肚子湖水给吐出来。 孟清和站在云头上,望着风雨之中的陌鸢山,随着火势越来越小,她的心里也越来越凉。 偌大的陌鸢山,她没有探到一丝仙家灵息。 哪怕是一只鸟雀。 好像所有的生灵凭空消失了一般。 高手博弈,步步为营,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八荒傀儡阵的布阵者……究竟有没有更换? 叶季白那晚十分肯定地告诉孟清和:八荒傀儡阵的布阵者绝不会被更换,不管天帝用什么法子。 可这一刻,孟清和有些动摇了,她不是不信任叶季白,她是担心叶季白也被蒙蔽了。 青芜确实是天帝安插在月澜仙邸之中的不假,但她却不是天帝选的布阵者。 孟清和一直忽略了一点,忽略了布阵者所必须具备的条件。 她以为只要与八荒傀儡阵相契,又足够听话,便能被天帝选中,却不知布阵者需得经受各种考验,磨砺心性。 单是这一点,青芜就不符合。 反而是芷歌仙子…… 不管是好友的背叛,还是爱而不得,抑或被逐北荒苦寒之地,芷歌仙子所遭受的磨难,不比叶季白少。 孟清和抽了自己一耳光,玩弄心术,她实在不及天帝。 那日在莲池玉榻,她虽对芷歌仙子心有防备,却也万万没有想到,芷歌仙子会以暴露天帝的秘密来博取她的信任。 就算孟清和不信其一,也会信其二,虚虚实实,往往让人有一探究竟的欲望。 恰巧孟清和就吃这套。 也是,天帝在窥影镜中窥视叶季白之时,必然对孟清和的脾性有所了解,拿捏起来,自是得心应手。 大雨过后,满山焦黑,月澜仙邸一片断壁残垣,没有半分生机。 孟清和不甘心,她飞落至止风阁的位置,弯腰掬一捧湿黏的黑灰,集中心神去探,随即又甩了开去。 满山死物,陌鸢山如同一座坟场。 “清和,叶季白呢?”贺书凡化出人形,翩然落地。 孟清和也想知道叶季白在哪。 她若是知道,又怎会站在这废墟之中不知所措? 孟清和沉默片刻,对贺书凡道:“你去四处打探一番,看看可有关于天帝的消息。” 现在还不是伤怀的时候。 贺书凡不敢耽搁,当即就去了,但刚离开陌鸢山,他就心觉不对劲,不等他折转回头,远处的山峦突然晃动起来。 贺书凡飞到高处再看,只见交织错落的灵火皆剧烈摇晃,仿佛下一刻便要坠落下来;高低起伏的仙山似大海中逐浪的船只,在云雾间飘摇浮沉,晃得人眼睛发晕。 几乎每座仙山上的仙家都飞上云头,贺书凡看着,只觉得那些白衣飘飘的仙,如同飞雪般,纷乱飘舞,无所依从。 突如其来的动荡,让仙界陷入混乱。 只有贺书凡知道,这是孟清和搞出来的动静。 她这是要干什么? 找个人而已,不至于如此吧? 贺书凡捏了捏眉心,转身往陌鸢山飞。 大老远就看见孟清和站在漆黑的废墟中,从她指尖涌出无数血红光线,红线丝丝缕缕往夜空中飘去,往她脚底下的黑灰中钻去,她一身素衣,很快被红线裹挟。 陌鸢山上,除了焦黑,便是这千丝万缕的红光。 贺书凡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立时便冲过去扇孟清和两巴掌。 她竟然在招魂! 招的还不是一般的魂,是窈梦海里的魂兽! 她打开了魔界通道! 她疯了吗? 孟清和自然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疯?倒还不至于。 等着贺书凡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去问,岂不太慢了些? 不管是叶季白还是天帝,不管他们是死是活,只要他们还在三界之内,窈梦海底的魂兽都有办法找到他们。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八荒傀儡阵换了布阵者,正好今日一起收拾了给叶季白报仇。 至于那些吓破了胆的仙家,让他们见识见识魔尊的实力,日后收敛收敛高傲的性子,也算是让他们长个教训,别以为什么人都是他们可以招惹的。 孟清和虽不喜欢招惹麻烦,但找上门来的麻烦,她可不会惯着。 顷刻间,整个仙界都被笼在红光之中,星光月影早已隐去,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转眼已是铺天盖地之势。 灵火被黑雾吞噬,红光被黑雾吞噬,仙界陷入黑暗之中。 黑暗吞没所有的声音,恐惧被无限放大。 “清和,清和……” 贺书凡小声呼唤,他不敢靠得太近,惟恐扰乱孟清和的心神,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 毕竟这是第一次,孟清和在窈梦海之外的地方驱策魂兽。 即便是以前为魔尊之位清扫阻碍时,她也不曾召唤过魂兽。 在别人的地盘上,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谁也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有什么意外是魂兽不能应付的呢? 除非是孟清和魔息不济,不能驱策魂兽…… 呸呸呸,不可能的! 一道幽蓝的厉芒划破浓墨般的黑暗,黑暗被撕开一道口子,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黑雾滚涌而退,隐匿于十万仙山之外。 天地豁然开朗,众仙犹自惶恐,御剑于半空做防备姿势。 陌鸢山上,单膝跪地的女子浑身浴血,泛着幽蓝光芒的驱雷剑回到她手中。 她缓缓抬起头,赤红的双眸似要滴出血来。 贺书凡闪身扑到她身旁,将她扶起,“清和,你怎么样?” 孟清和踉跄两步,靠在贺书凡身上,哑声道:“回魔界!”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怕了没有? 夜幕上悬挂一轮红月,魔界的夜晚没有星辰,只有一轮圆月,孤零零的,像是被火折子烫出来的疤。 一堵石墙直抵云霄,石墙一边是滚滚黑雾,一边却是无边沧海。 海上漂浮数不清的窈梦花。 窈梦花猩红似血,却又莹莹生光,魔界虽没有星辰,这铺满海面的窈梦花,却也壮观。 一个浪头打来,窈梦花被掀上高墙。 漆黑的石墙上一团黑影在红光中一闪而逝。 当巨浪再次扑来,风浪裹挟的窈梦花下藏着的海兽张开血盆大口,对准悬挂在石墙上的黑影。 “啊……!” 凄厉的尖叫声响起,很快被浪涛声淹没。 婵娟的脚踝被一股巨力缠着扯着,往高墙上拉去。 “如何,怕了没有?” 贺书凡看着趴在砖石上瑟瑟颤抖的美艳女子,眼眸中没有半点怜惜之情。 “要杀要剐,你请便就是。” 回话的不是婵娟,而是站在贺书凡身后黑暗中的白衣女子。 贺书凡转身,不敢置信道:“区区一条小蛇妖,都不够海兽塞牙缝的,你当真不怕被我丢下去?” 小铃铛一脸不屑,“区区一条小命,死便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当日在天安国帝都,小铃铛化成一条小白蛇,钻进小巷旁的砖墙里。 可惜同一时间,贺书凡龙尾一扫,卷起一阵飓风,她逃生的砖墙倒塌,贺书凡一爪子挠进废墟,将她给拎了出来。 在仙界的时候,这傻龙就算是快死了,也没有将小白蛇给丢掉。 这会儿在这吓唬她,她能怕? 婵娟心里问候贺书凡的祖宗:你吓唬她伱丢她下去啊,你丢我作甚? 一个月前,寂柏仙尊大婚之日,婵娟被魔尊捉到魔界来,惶恐不安,度日如年,谁知这一个月来,魔尊再没找过她,反倒是这个贺书凡,没事就将她挂在石墙上吓一吓她。 纯纯有病! 她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那八荒傀儡阵,她是真的不知道出什么变故了。 布阵之人又不是她,寂柏仙尊或是天帝到底搞了什么小动作,她从何而知? 婵娟从未踏出过云湖,此番出远门,她十分不适应。 初到魔界时水土不服,整日里脑瓜子疼得直抽抽,又时不时被贺书凡吓得心惊肉跳,婵娟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世上最容易的事就是死了,可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婵娟还不能死。 她本想报复天帝,借他之手毁灭三界,谁曾想三界没出什么大乱子,天帝却不知所踪了。 她总得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总得知道天帝的下落。 婵娟此生唯一的情,便是在给天帝所布的梦中,虽是虚情假意,自欺欺人,但在她漫长孤单的往昔里,这段情,是值得反复想起的。 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 婵娟不想去计较。 身为神桑使女,她比较担心上古神桑。 云湖干涸了,她又被抓到魔界来了,桑山上没个照看的人,也不知上古神桑可有掉叶子? 她哪里知晓,在她前脚被魔尊捉走,孟莺时后脚就将上古神桑扛回了灵蝶崖,栽在他的未雪院中。 挪了窝的上古神桑初时确实有点闹脾气,不过孟莺时也不惯着它,动辄打骂,好好一棵神树,愣是被整得没了脾气。 当然,这都是跟孟清和学来的经验,没如孟清和那般拿刀剑招呼,已是孟莺时宽厚了。 三界大乱子是没有,但小乱子可不少。 譬如婵娟刚来魔界那晚,魔界就乱成了一锅粥。 婵娟被丢在窈梦海畔的石墙顶端,每日所见不是茫茫黑雾,便是窈梦海上漂浮的窈梦花,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听贺书凡和小铃铛的对话,魔尊大开杀戒,杀了半个月余,终于平息魔界这场乱局。 明明只需驱策魂兽,便能震慑整个魔界,但魔尊偏偏要自己动手,仿佛如此,能让她忘记一些别的事。 殊不知这完全是贺书凡胡编瞎造,孟清和哪里想打打杀杀? 她与叶季白双修,渡了许多魔息出去,在仙界驱策魂兽寻找叶季白,已是十分冒险,最后虽将魂兽送归入海,却也受了一身伤。 回到魔界,面对上蹿下跳想要夺取魔尊之位的魔,她哪里还有余力召唤魂兽? 除了亲自动手杀出一条血路,她别无他法。 好在有贺书凡相助,这魔尊之位,算是保住了。 她虽无意高位,但这个位置她若不坐,魔界不知要乱到什么时候去? 魔界虽然稳定了,孟清和却“噗通”跳进窈梦海,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她受了很重的伤,须得回到窈梦海中。 贺书凡在海边等待之时,便想着替孟清和分忧一二。 他觉得,相比身上的伤,孟清和心里的伤更重。 要医心伤,唯有找到叶季白。 可叶季白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连魂兽都找不到,又何况他一条脑子不太好使的龙。 贺书凡对小铃铛威逼利诱,巴望从这条小白蛇身上找到一丝半点关于她主人的消息。 小铃铛何尝不想找到叶季白,可从来都是叶季白召唤她,她对主人的行踪一无所知,更别提这次,主人切断了所有与傀儡之间的联系,她每日用识海查探,没有半点收获。 偏偏这条笨蛋烛龙以为她藏着掖着,真是气死条蛇。 小铃铛又怎会给他好脸色看? 没动手完全是因为实力悬殊,她要是打得过,还能容忍贺书凡在她面前瞎叨叨? “你再好好想……哎,你不要命啦?” 贺书凡眼前黑影一闪,竟是小铃铛跳海了! 他这有这么招人烦吗? 贺书凡一跺脚,追着跳了下去。 她一条小白蛇跳下这窈梦海,真就不够给海兽塞牙的,贺书凡能看着她送死? 不能吧? 海浪拍打石墙,声声震耳。 婵娟仰躺在漆黑的砖石上,望着天际一轮红月。 心好累,好想回家。 原来远离家乡的感觉……是这般酸楚。 那些魅妖被驱逐出桑山后,在人间遥望天穹的星月之时,是否也是这种感觉? 大抵是重阳将至,又身处魔界,愁绪涌上心头,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婵娟哭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黢黑的海底,一朵窈梦花如同一团红云飘荡。 又仿佛是夜空上的那轮红月坠了下来。 窈梦花的结界中幽幽红光缠绕。 外面是无尽的黑暗,遥远的海面浮着一层红光,但那红光透不到海底。 海兽不知所踪,结界外寂静得就像人间荒原上的夜。 窈梦海底黑黑沉沉,窈梦花结界飘摇不定,不知到了何处。 窈梦花,是海兽魂灵所化。 孟清和小时候在海里练功时,常以此为食。 馥郁的花香带着丝丝血腥之味,十分滋补,很符合魔的口味。 海面风起,海上花如波浪般涌动,红光起伏。 窈梦花结界外,倏而漂来点点莹火。 便如人间夏夜的小河上,桨声欸乃,荡起水草间的萤火虫,似星子落在河水中。 窈梦海中的萤火,更是浮浮沉沉,如梦如幻。 这自然不是萤火虫,而是海兽死后,残留下来的魔息。 强大的海兽死后会变成魂兽,以另一种身份长存于窈梦海中。 只有不够强大的海兽才会留下魔息,这些魔息又会成为其他海兽的食物。 而魂兽,却是噬魂摄魄为主。 魔吃人,魂兽,最爱食人魂魄。 凡人之血,哪怕只有一滴,便能唤醒沉睡的魂兽。 魂兽食人魂魄时,好似蚕食桑叶,细细啃嚼。 据说魂魄撕扯之间,生生世世的记忆能被翻搅出来,从眼前匆匆闪过,直到再无意识。 剩下破絮般的肉身,被窈梦海中的海兽吞食干净。 自从魔界通道被关闭之后,魔界便鲜有人迹,更别提这连普通的魔都无法抵达的窈梦海。 魂兽没了食物,便沉于海底深眠,偶尔爬起来啃点海兽魂魄解解馋。 一个月前,窈梦海底的魂兽被魔尊唤醒,去仙界逛了一圈,大抵是见识了世面,情绪亢奋,回到窈梦海后,皆不肯再老实睡觉,整日闹海掀浪,搅得窈梦海中的海兽不得安生。 同时不得安生的,还有孟清和。 她烦躁地从窈梦花结界中坐起身,脑袋里一阵嗡鸣。 不仅头痛,浑身都痛。 这半个月在窈梦海底疗伤,孟清和的意识忽而涣散,忽而又清明……反反复复间,被那群天杀的魂兽搅得好几次差点岔了气。 孟清和正要撸起袖子去找魂兽干架,突听得海面传来一声轻笑。 瞬息之间,窈梦海上恢复了平静,夜月高悬,花红似血。 一道白影破水而入,窈梦花分开须臾又重新被涟漪推到一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孟清和从结界中站了起来,抬头望着越来越近的人影,眼泪夺眶而出,“爹!” “没出息。”孟侃挤进结界中,伸手在孟清和脸上抹了一把,“你除了有本事把自己弄出这一身伤,还能干点啥?” “你还知道回来,你哪里像个当爹的?”孟清和偏过头,埋怨道:“成天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伱女儿快被人欺负死了……你还笑!” “谁敢欺负你?”见孟清和的眼眶中又有眼泪滚落,孟侃摆了摆手,往结界透明的屏障上一靠,“不笑了不笑了。” 说是不笑,嘴角仍是忍不住上扬。 孟清和嘟囔:“果然不是亲生的不会心疼。” “你这话说的可没有良心,难不成要我抱着你哭一场,才是心疼你?” 孟清和懒得跟他贫,“我大爹呢?” 孟侃纤长的手指轻挥,结界外的萤火便如被风吹来荡去,悠悠飘摇,颇为有趣。 “他没回来。”孟侃补充一句:“大概是怕你将魔尊之位丢还给他,撂挑子跑路去寻你那消失不见的小情郎。” 他说这话是真不怕扎孟清和的心啊! “我不想当魔尊。” 孟清和厌倦了打打杀杀,这半个月里,她时常想起在清河镇的日子,人间琐碎平凡的生活,原来竟是那般美好。 待找到叶季白,他们就回清河镇去。 这魔尊,爱谁当谁当去。 “不管是人,还是魔,有多大本事就该有多大的担当,就该承担起多大的责任,你若是不当魔尊,谁来当?”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要点脸吧,要论本事,你该去仙界当仙尊,如今仙界群龙无首,正乱着呢,你还不赶紧去承担起你的责任。” 叶孤舟还没死呢,论本事,这魔尊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她孟清和来坐。 她亏就亏在辈分小,被这俩不靠谱的爹给忽悠了那么多年。 如今还想忽悠她,想都别想! 孟侃被她怼得无话可说,这丫头一张嘴毒得很。 “过来。”孟侃靠着结界坐下,捉住孟清和的手腕,并两指去探她的灵脉。 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岂会真的不关心她的死活。 “你啊,半个月的时间,扫平魔界三十六城叛乱,不要命了不是?” 就算长得皮实,也不带这般作死的啊。 瞧瞧这股干劲,她不当魔尊,谁配当? 孟清和将脑袋枕在孟侃腿上,叹道:“我心里烦。” “八荒傀儡阵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好端端的,他们还真能凭空消失了? 孟清和蹙眉道:“我探过神桑使女的神识,关于八荒傀儡阵的记载中,没有提到过以仙元为阵眼的情况,这其中的问题,想来就是出在阵眼之上。” 叶季白说:八荒傀儡阵的布阵者绝不会被更换,不管天帝用什么法子。 他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取出龙骨的时候,将自己的仙元给填了进去。 至此,八荒傀儡阵真正属于他。 这便是为何龙骨被取出之后,八荒傀儡阵却没有出现异状的原因所在。 天帝只当是叶季白取龙骨失败,又用修为去填补八荒傀儡阵,从而受了那一身的伤。 却不知,叶季白直接来了个偷梁换柱。 天帝想要更换布阵者,也得问问他答不答应。 叶季白肯定是不答应的,否则也就不会出现如此变故。 连窈梦海底的魂兽都探不到他的魂灵所在,孟清和该去哪里找他? 四海八荒,岂不是要找到地老天荒? 孟侃感慨:“敢拿仙元去填阵眼,我就说他天生逆骨吧。” “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相思蛊了。” 叶季白消失后的这段时间,蛊虫未曾有过异状,所以……叶季白肯定还活着。 孟侃深深看了一眼孟清和,收回搭在她腕子上的手指,“清和啊,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有了 孟侃与孟清和说话,向来不怕她承受不住,美其名曰是磨炼她的抗压能力。 但这一次,他却说“不知当不当讲”? 当然,他肯定会讲的。 只是他这个态度,让孟清和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你不要讲。” “不行,不讲我憋得难受。”孟侃拍开孟清和捂在他嘴巴上的手,“你可知你心脉上的蛊虫……还在沉眠之中?” “什么?” “那魅妖给伱的,莫不是两条死虫?不过,听说相思蛊蛊虫的潜伏期可长达数年,你这才一年多,也可能是这对蛊虫贪睡了些。” 孟清和猛然坐起,孟侃的下巴被她的脑袋撞到,疼得直抠手心。 “爹,你的意思是……叶季白不是因为相思蛊……”孟清和瞪着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孟侃。 因受了重伤,加之魂兽搅海影响她疗伤,她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十分憔悴。 孟侃看着有些心疼,“如今看来,是这样。” 叶季白不是因为相思蛊才喜欢上她,而她对叶季白,竟也是…… 在那么早的时候,在清河镇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互生情愫! 孟清和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得知这份困扰她已久的感情是真的,她自然是该喜的。 可若是蛊虫仍在沉睡,她感知不到叶季白的心绪,她便连叶季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不是,这破虫子怎就那么能睡呢? “可有什么办法让这玩意苏醒?” 孟侃犯了难,第一次知道相思蛊这玩意,还是在叶孤舟身上。 当年叶孤舟被人种下相思蛊,不等蛊虫苏醒就被叶孤舟给逼出心脉,蛊虫在他身上甚至没有过夜。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将蛊虫拔除,而是要让它苏醒。 “要不……先捉出来拍醒了再塞回去?” 对于孟侃这异想天开的建议,孟清和只能夸他脑洞大。 孟侃自然也知道这不可能,他担忧地看着孟清和,“一个天帝,一个仙尊,突然消失无踪,连魂兽都探查不到,你觉得……叶季白真的还活……” 会不会他已经魂飞魄散,消陨于天地了? 孟清和咬了咬苍白的唇瓣,如果说之前她坚定叶季白还活着,是因为相思蛊,那如今,她没理由偏执地认为叶季白安然无虞。 有些事不是嘴硬就能自欺欺人的,而最可怕的不是欺骗别人,是她心里一清二楚,根本骗不了自己。 “不管他是死是活,我总是要去寻他的,我和他约好了,要带他回家。” ——待帝都事了,我们就回清河镇……回家。 天安国帝都之事早已了结,不久之前,四皇子在太后扶持下登上皇位。 天安国这场闹剧如今正在善后,新君上位,总是有不少麻烦事要处理,不过大局已定,旁的都无关紧要了。 据说四皇子能得太后青眼,与一个月前天降异象有莫大的关系。 头天晚上司天台观测天象,翌日应是乌云蔽日,阴雨绵绵,结果却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宫里洒扫祛尘,在中元节天灾之后举办了第一场宴会。 那日宴会一直热闹到夜里,活该四皇子运气好,别的皇子官员心思都不在饮酒作乐之上,唯有他饮了几杯酒后,莫名其妙开始发酒疯…… 四皇子指着在场众人挨个儿训斥,就差在脸黑如锅底的太后脑门上拉屎了。 侍卫上前按住四皇子,四皇子视线朦胧间,倔强地扬起脑袋,对着夜空大喊道:“父皇在天有灵,睁开眼睛看看人间,看看天安,寒冬将至,匪患不绝,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皇室却在大摆宴席,骄奢淫逸,可笑,可耻,可恨!天道若是公允,见人间这般景象,岂不泣血哀痛?何故月明星朗,一派盛……” “啊呀,下雨了,下雨了……” “苍天啊,是血雨,天上竟然下血雨了!” “老天开眼了啊,先皇显灵了啊!” 四皇子眯眼看着瞬息间月隐星藏的夜空:“……” 真,真……泣血了? 四皇子一语成谶,满朝文武不仅佩服他敢于与上苍叫板的勇气,更惧怕他那张乌鸦嘴。 谁又能想到,那场雨,是烛龙在云端之上呕吐云湖之水。 运气这东西要来的时候,真的是拦也拦不住。 人间的变局与孟清和无关,王朝兴衰更轮不到她一个魔来指指点点。 她只在乎清河镇是否太平,那里是她在人间的家,是她要与叶季白相守之地。 即便叶季白真的魂飞魄散了,她也要在清河镇为叶季白立衣冠冢,碑上要刻“夫君”二字。 孟侃伸手抚平孟清和紧皱的眉心,叹道:“你可以去寻他,但现在不行。” “为何?” “你受伤了。” “已无大碍。” “魔界动荡未消。” “让茹娘回来盯着,再派几位护法镇守,这算不得大事。” 孟侃意味深长地看着孟清和,“你……有了。” “我有什么了?” “你有叶季白的孩子了。” 孟清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肚子里有个孩子?” 不能怪她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方才孟侃探到她的喜脉时,也缓了老半天才接受他要当外公了这件事。 “自然是在你肚子里。” 孟清和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我现在该怎么办?” 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她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念叨:这是她和叶季白的孩子…… 孟侃牵起孟清和的手搭在她的肚子上,温声道:“我想……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养胎,至于别的,等这个孩子出生后再考虑。” “可是……” “我去帮你寻找叶季白。” “爹……” “打住,可不兴再掉眼泪了啊,保持好心情,生个大胖小子给我玩……咳,前面就是叶孤舟的藏宝库,我去给我的小外孙挑份礼物。” 萤火漂浮的海底,突然冒出数也数不清的大贝壳来,贝壳之大,足以藏人,在幽绿的萤火磷光下,泛着诡异的白光。 这些贝壳中不仅藏着海珠,还藏有很多叶孤舟千万年间从各地收罗来的宝物。 孟清和小时候经常躲在这些贝壳里睡觉,长大后倒是不常来了。 孟侃手指微勾,一只大贝壳便飞了过来。 贝壳浮在结界外,慢吞吞地打开了道口子。 孟清和趴在结界上往里瞄,“是度朔山桃木!” 当年孟侃让孟清和挑选及笄礼物,她一眼便看中了这截枯枝,孟侃没舍得给。 对这还没出生的小外孙,他倒是大方。 “度朔山桃木,可降百鬼,驱邪祟,给小外孙辟邪最为合适。”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你爹都走了七年了…… “小铃铛,你快点!” “少主,您慢点!” “快点快点,我可不想被茹娘捉回去。” 小铃铛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前方御剑飞行的小孩子,在人间这般张扬地使用修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异类。 别说茹娘,便是藏迹于人间的魔,也是随随便便就能发现他的踪迹。 这傻孩子! “转过这座山就能到达云山派的地盘了。” 小铃铛御风追上叶行觅,蹙眉道:“以前随主人在云山派的时候,鱼龙江两岸都有云山派的弟子值守,几年过去,怎如此荒凉了?” 叶行觅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这大冷天的,傻子才在江边吹冷风。” “你不懂,云山派藏在深山之中,虽易守难攻,但也极易被人潜藏进来……” “哎呀呀,小铃铛你跟我一个六岁的小屁孩说这些做什么,我可不想早熟。” 小铃铛感慨:“伱都六岁了,你爹都走了七年了……” “呸呸呸……我爹才没死呢。” 叶行觅瞪了小铃铛一眼,转头继续御剑,这把剑的剑身上刻着繁复纹饰,上笼着一层寒霜,叶行觅踩着有些打滑。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修为低微,驾驭不了这把剑,剑灵看在他娘亲的面子上,才没将他给掀下去。 这小鬼头偷偷溜出魔宫时,竟然跑去剑坞顺走了这把繁霜剑。 胆子忒大了! 拨开遮眼云雾,跨过宽阔的鱼龙江,叶行觅大叫一声,一头撞在被云雾笼罩的星落峰峭壁上。 幸好此刻是夜半时分,没人看见魔尊少主贴着峭壁滑落的丢脸模样。 “小铃铛……救救我……呜呜哇!” 小铃铛捏了捏眉心,她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被这小屁孩忽悠来人间,陪他找爹! 他娘亲都找了六年了,也没半点收获,就凭他一个小娃娃……能找到爹? 小铃铛上前捞住叶行觅的小肥肚子,叶行觅顺势靠进小铃铛的怀里,哭嚷道:“我鼻子塌了,我鼻子塌了……” 小铃铛垂眸瞧了瞧,吓唬他:“哟,流鼻血了。” 叶行觅最是惜命,闻言果然哭得更凶,“完了完了,我外公说我体质特殊,最是经不得磕磕碰碰摔摔打打,否则就是要了他的心肝,要了他的老命!” 这是叶行觅调皮捣蛋的时候,他娘亲要揍他,他外公心疼,才有了这句护犊子的话。 这小子竟是当真了。 叶行觅哭着抹了把鼻子,低头一看,一手的鼻涕,并没有血。 哭声顿住了,叶行觅多少有些尴尬,他人虽小,心思可不少。 “咳……这件事你不许说出去。” “遵命,少主。”小铃铛踩着峭壁飞上星落峰顶,将叶行觅轻轻放在地上,顺手帮他擤了把鼻涕。 叶行觅满意地点点头,抬眼去看黑暗中的星落峰。 黑暗中视物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我爹以前就住在这种破地方?” 小铃铛祭出一点灵火,环顾四周,“不止你爹,你外公,你娘亲都在这里住过。” 七年过去,星落峰上还是旧时模样。 小铃铛还是蛇妖的时候,便被叶季白养在星落峰半山腰的水潭里。 深山老林的,有妖怪精灵出没并非奇事,当初孟清和上星落峰时便察觉出这山头上有好些妖气,不过没放在心上罢了。 修仙门派宣扬的降妖除魔,降除的是在人间作乱的妖魔,而非隐居于深山之中修行的妖魔。 还未化形时的小铃铛,时常穿过草木来星落峰顶玩耍。 她记得在茅草屋旁的上古神树上,住着很多灵鸟,灵鸟藏于神树叶片之下,敛起尾羽上的幽蓝光芒,极少会出来飞翔觅食。 知道灵鸟存在的人不多,小铃铛也只是贪玩爬树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秘密。 叶行觅这次闹着要来人间,就是在听小铃铛讲睡前故事时,听到了这一段,十分向往,打着寻爹的口号,来星落峰捉鸟。 他爹若是知道了,不知是不是要感动哭? 趁着夜色深沉,叶行觅踩着小铃铛的肩膀开始爬树。 粗壮的树干上有一间小树屋,经年日久,树屋顶上被厚厚一层枯叶覆盖。 小铃铛轻声说:“你爹当年常在这树屋里修炼。” 物是人非,难免心生悲凉。 叶行觅没有这种感受,他瞥了一眼简陋的木屋,“待会捉了鸟,咱们来这屋子里歇歇脚。” 要不是小铃铛说不能动用修为,怕扰了灵鸟就不好捉了,叶行觅可不会这般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的小胖手都磨红了,外公看见又得心疼好半天。 爬到枝繁叶茂处,叶行觅眼前掠过一道蓝光,蓝光扫过他的鼻子,痒痒的,他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瞬间,从神树浓密枝叶中散射出无数幽蓝光点。 灵鸟振翅,泛着幽蓝光芒的尾羽在空中盘旋飞舞,十分壮观。 叶行觅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跌下去。 小铃铛赶紧伸手托住他的后背。 灵鸟往更高的树枝上飞去,四周很快又陷入黑暗之中。 “你怎么如此不小心?”小铃铛在叶行觅后背上拧了一下,没好气地道:“这下好了,还得往上爬。” “好像不用爬了。”叶行觅一手抓着树干扭过身子,将另一只手往下伸到小铃铛眼前,“我抓到灵鸟了。” 一团白影在他手中扑腾挣扎,是一只羽毛雪白的小鸟。 小铃铛正要夸他,见到这鸟的模样,又犹豫起来,“这……看着不像灵鸟啊!” 这只鸟虽看着不像灵鸟,但小铃铛莫名觉得眼熟,她绝对在哪见过。 正好叶行觅也爬累了,一大一小索性带着白鸟下树进了树屋。 树屋里蛛网遍结,一股霉腐之味。 叶行觅看着屋里的陈设,眼眶一热,滚出许多眼泪来。 不得不说,他爹……真就挺穷的! 小铃铛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把白鸟放在窗边矮榻中央的小几上。 叶行觅抬手布下一道窈梦花结界,将白鸟困在其中。 小铃铛左看右看,祭出灵火去看,终于想起在哪见过这只白鸟了。 “这……不是你爹从清河镇带回来的小白鸟吗?这么多年过去,它竟是一丁点儿也没长!”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爹是四海八荒第一美男子 当年叶季白从清河镇黑着一张脸回到星落峰,带回来一只小白鸟。 小白鸟飞入山林之后便不见了踪影,没想到它竟一直藏在上古神树上。 叶行觅也凑近了看,“这鸟长得……倒是有几分像白鸢。” 他平日最喜欢听人讲故事,四海八荒的故事他都喜欢,在他外公给他讲的故事里,好像就有这么一只浑身雪白的鸟。 白鸢是北荒的灵鸟,据说白鸢的灵识中,能记录下一生所见。 可是,清河镇怎么会有白鸢? 小铃铛摇头,“肯定是你记错了,人间怎么会有北荒的灵鸟?” “是不是白鸢,试试便知。”叶行觅小小的脸上眉头微蹙,倒是显出一副正经模样来。 “如何试?” 叶行觅白了小铃铛一眼,“笨铃铛,自然是探它的灵识。” 有道理,小铃铛伸指便戳到小白鸟脑门上,“我来探一探。” “慢着。”叶行觅拍开小铃铛的手指,“我来,若它当真是白鸢,神识里定然有关于我爹的记忆,我娘亲说我爹是四海八荒第一美男子,我非得亲眼瞧瞧不可。” “你娘亲说的话你也信?她还说伱爹是四海八荒第一负心汉呢。” “那你说,我爹长得俊不俊?” “俊!”关于叶季白的长相,只要是见过他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叶行觅伸出小胖手指,点在白鸟的脑门上,微微眯起眼睛,像模像样地默念符咒,片刻后,他指尖亮起一小簇幽光…… 白鸟灵识中,雪虐风饕,天寒地坼,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 从风雪中走来一人,那人一双星目之中好似藏着两汪深潭,给人一股子冷漠疏离之感,这双深潭般的眼眸在看着白鸟,又似在透过白鸟的眼睛看着叶行觅。 叶行觅指尖轻颤,不等他多想,画面陡然一转。 下着雨的树林里,方才风雪之中冷漠的男子正仰头淋雨,雨水打湿他的眼睫,仿佛轻轻振翅的蝴蝶,倒是有些可怜。 等等……叶行觅另一只手突然紧紧捉住了小铃铛的胳膊。 小铃铛吃痛,问道:“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叶行觅看到了他娘亲。 他娘亲蹲在树洞里,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男子淋够了雨,竟开始爬树…… 很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又出现在了叶行觅面前,准确的说,是出现在白鸟面前。 片刻后,叶行觅看着他娘亲眼眸亮晶晶地盯着自己,似看着一道美味佳肴般咽了咽口水,摇头叹道:可惜下雨了,不然我还能生个火。 只是回忆过往,叶行觅都能感觉到小白鸟当时心里的惧怕。 他娘亲可真行! 这之后……叶行觅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四周黑暗无光,但他就是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盯着他。 “你这傻鸟。” 叶行觅愣了愣,这人明明是在骂鸟,可他此刻在探这只鸟的神识,听着便像是在骂他。 “你怎么从北荒跟到人间来了?” “人间危险重重,你既是随我而来,我也不能不管你,可我自身难保,如何顾得了你?待我将你带回星落峰,你便在那里安家吧。” 画面再次转换,便是星落峰上的景象。 斗转星移,白鸟在上古神树上安了家。 叶行觅发现,除了白鸟和灵鸟喜欢待在上古神树上,他娘亲也时常半夜偷偷躲在上古神树浓密枝叶下,神神叨叨地伸长脖子往树屋里瞅。 啧啧啧…… 真没想到,他娘亲以前还有这种癖好。 再之后……叶行觅眼看着那名男子渡劫失败,他娘亲不惜暴露魔的身份飞过山梁前去搭救。 后来的事情,他越看越觉得有趣,越觉有趣掐着小铃铛的手也越发用力。 小铃铛疼得龇牙咧嘴,最后实在忍不住一巴掌扇在叶行觅的后脑勺。 “你他娘的到底看到了什么?” 叶行觅收回手指,摸着后脑勺嘻嘻笑:“我看到我爹了,我娘亲没骗我,他确实是四海八荒第一美男子。” 小铃铛也激动起来,“你当真看到主人了?” 叶行觅很快敛了笑,看上去有些失落,“不过是些过去的事,从他七年前离开星落峰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七年前,他爹和他娘亲离开星落峰之后,除了他娘亲每年回此地待上片刻,白鸟的神识中,没有再出现过他爹的身影。 天快亮了,灰蒙蒙的天穹上阴云密布。 叶行觅解了窈梦花结界,小白鸟拍拍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窗外下起了雪,叶行觅没了捉鸟的兴致,他小小的脑子里,第一次有了惆怅的感觉。 冬日的鱼龙江两岸一片萧索,连耐寒的松柏看上去也略显灰败。 云山派自从七年前在摘星大会上被爆出与魔勾结的丑闻,被各大门派结盟围剿,幸而不久后云山派师尊在帝都渡劫飞升,才让那些心思各异的江湖门派有所顾忌,最后围剿之事不了了之。 但云山派从此之后,也渐显颓势,鲜少在江湖上出风头,掌门和几位长老一门心思扑在修仙之上,毕竟师尊能飞升,他们也是有希望的不是? 天亮之后,鱼龙江另一侧的六座山峰,依旧处在一片静谧之中,偶尔有弟子撑伞从山道上走过,也是行色匆匆,没有人驻足眺望被云雾遮挡的星落峰。 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荒芜了六七年的星落峰上,有人来过。 小铃铛离开星落峰时满脸担忧,她真是后悔得恨不得投江自尽。 叶行觅那个小魔王趁她打盹的时候,竟然偷偷溜走了! 从他留在小几上的窈梦花里,小铃铛听到他奶声奶气的留言:你速速去寻我娘亲,告诉她,我爹在北荒,大概……可能……也许在,本少主先行一步。 她去哪里寻找魔尊孟清和啊? 自从生下叶行觅之后,孟清和时常外出寻找叶季白,行踪不定,除非是她自己现身,否则想找到她可太难了。 但是,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在哪可以找到孟清和。 小铃铛一想到那个人,愈发想要将叶行觅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苍天啊,她真的不想去烛龙谷啊!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回不去了 北荒茫茫雪原之上,风寒刺骨,雪如棉絮遮眼。 烛龙呼着白气,蜿蜒卷起碎雪,拍落出去时,风雪愈急,前路愈发茫茫。 孟清和顶着风雪飞行,不时撞到路过的白鸢。 她将这些傻鸟捉过来探灵识,可惜毫无收获。 虽然对她的好大儿任性行事感到生气,但听完小铃铛的叙述,孟清和觉得叶行觅的思路很可能真是对的。 最初,在孟侃去寻找叶季白的那一年中,就曾提出猜测,如果叶季白当真还活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卷进了八荒傀儡阵之中。 可他们四处找寻,找到了无数藏匿于四海八荒各个角落的诡异阵法,却丝毫没有探到关于八荒傀儡阵的任何消息。 值得庆幸的是,在叶行觅出生的时候,相思蛊的蛊虫苏醒了。 而孟清和心绪平和,也就是说叶季白必然是活着的。 他不仅活着,而且心如止水。 这就过分了! 这也是为什么孟清和生气的时候会跟叶行觅说,他爹是四海八荒第一负心汉的原因。 好你个叶季白! 不过,八荒傀儡阵以叶季白的仙元为阵眼,会不会即便被卷入其中,依然由他的意念操控? 孟侃跟孟清和坐在窈梦海边的石墙上分析了大半宿,最后觉得,如果八荒傀儡阵还在叶季白的掌握之中,可他却又不能破阵而出,那他会将其藏于何处,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不能破阵而出的原因,是否与天帝有关? 八荒傀儡阵之中,如今又是一副什么景象? 种种猜测之后,他们将寻找范围缩小到山陬海澨之地。 北荒,孟清和自然也是来过的,不过当时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但从那只白鸢的灵识中可知,叶季白在八荒傀儡阵结成之后曾到过北荒。 他来北荒做什么? 孟清和突然发现,她之前可能忽略了什么。 而她忽略的那点线索,竟被叶行觅那个小崽子给悟出来了? 又或者,有什么东xz于茫茫雪原之中,但她当时没有发现。 譬如……远处风雪之中,一名瞎眼的仙子跪地膝行,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孟清和疾行至芷歌仙子面前,一把拽起她的胳膊,因激动而用了七分力道,差点将芷歌仙子的胳膊给折断。 “叶季白在哪?”孟清和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当日消失无踪的,除了叶季白和天帝,还有芷歌仙子。 可她此刻却突然出现在北荒,她是哪里冒出来的? 芷歌仙子膝盖已经湿透,被孟清和拽起来后仍是弯曲着,仿佛冻僵了。 她的脸色惨白,嘴唇亦冻得乌青,眼睛上的霜色绸带边缘被雪水浸湿,已然结冰发硬。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眉头皱起,不知是疼的,还是惊吓的。 “你是谁?” 孟清和又问:“叶季白在哪?” “叶季白?寂柏仙君?”芷歌仙子眉头皱得更紧,“寂柏仙君不是在月澜仙邸吗?” 孟清和怔住。 不对,她说的是寂柏仙君,而非寂柏仙尊。 她说叶季白在月澜仙邸,可月澜仙邸在那晚的大火中已经化为废墟。 这是怎么回事? “你可记得伱是从何时来到北荒的?” 芷歌仙子惨白的脸上露出愤恨之色,“自然记得,瑶池夜宴那晚,棠芸陷害于我,我被剜去双眼,放逐北荒苦寒之地。” “你可曾离开过北荒?” “我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小仙娥,便是死在此地也无人知晓,又怎敢奢望离开?” “你认识孟清和吗?” 芷歌仙子疑惑道:“孟清和是谁?” 得,这姑娘回仙界的那段记忆被抹去了。 难怪她傻傻地在风雪之中跪行祈祷,这正是她以往在北荒一直在做的事。 孟清和抬眼瞥了一眼在半空盘旋的白鸢,一掌劈出去,白鸢凄厉惨叫,直直坠落入白雪之中。 芷歌仙子怔愣片刻后,亦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挣扎起来,“你究竟是谁?你做了什么?” 孟清和的声音比这北荒的雪还要冷,“你回不去了。” 她回不去仙界了。 孟清和松开芷歌仙子,手指微勾,白雪中奄奄一息的白鸢眨眼掠至她手中。 这只白鸢的灵识中,除了北荒苍茫的雪原,便是芷歌仙子日复一日的虔诚祈祷。 而在这段记忆的最后,出现了叶行觅的身影。 是叶行觅的到来,让藏于雪原中的芷歌仙子露出行迹。 那小崽子站在雪原中,差点被风雪推倒,一张小脸冻得通红,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坚毅。 叶行觅不知做了什么,一道透明的结界在芷歌仙子与他之间轰然破碎。 之前正是这道结界挡住孟清和的视线,让她无功而返。 结界破碎之后,叶行觅掐诀念咒,雪原之上倏而黑云压顶,风雪更急。 这道咒诀孟清和不曾见过,但即便是通过白鸢的灵识,她也能感觉到这个咒诀所带来的压迫与威胁。 这是一个凶阵,是八荒傀儡阵! 叶行觅怎么会知道如何打开八荒傀儡阵? 眼看着叶行觅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孟清和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贺书凡扶住她的肩膀,“如何?可有行觅的消息?” “行觅入阵了。”孟清和定了定心神,“他找到八荒傀儡阵了。” 不仅找到了,他还进去了。 甚至来不及为找到八荒傀儡阵感到喜悦,孟清和满心只有对叶行觅莽撞行事的担忧。 这可是上古凶阵,他一个小屁孩怎敢说闯就闯? 孟清和无暇跟贺书凡解释,她又探了一遍白鸢的灵识,可当时白鸢离得远,叶行觅的手势看得并不清楚,咒诀更是听得模糊。 何况,就算看清楚听仔细了,这八荒傀儡阵岂是那么容易掌握的。 否则天帝何须费力寻找与此阵相契的布阵人? 也不知叶行觅到底得了什么机缘…… 难不成他竟也与八荒傀儡阵相契? 还是说因他是叶季白的儿子……这玩意还带继承的? 贺书凡也变了脸色,叶行觅是他看着长大的,在孟清和外出的时候,他没少给叶行觅把屎把尿。 叶行觅遇到危险,他比谁都着急。 “现在怎么办?”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待会有你哭的时候 “娘!” 孟清和回头,不远处的雪丘上站着一个身穿绛紫锦袍的小团子。 正是叶行觅! 孟清和丢下白鸢,一时忘了动用修为,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叶行觅跑去,“行觅,你爹呢?” 见儿子没事,孟清和自然又关心起叶季白来。 叶行觅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孟清和,对身后的虚空招手,“大兄弟,出来吧。” 大……兄弟? 孟清和觉得脑壳有点卡,谁是他大兄弟? “我爹说他没有我这么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好儿子。” 跟过来的贺书凡惊讶道:“那你就跟他称兄道弟?” “不是贺叔叔您教我的,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么?” 贺书凡对叶行觅竖了个大拇指:优秀! 一袭白衫从虚空中掠出,孟清和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叶行觅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娘,您先别急着哭,待会有你哭的时候。” 叶季白站在叶行觅身边,看到一头栽进雪地里的孟清和微微有些发愣。 这刚见面就行大礼,不合适吧? 叶行觅赶紧上前用力搀起孟清和,“娘,我爹失忆了,他不记得伱了。” 喏,是不是更想哭了? 孟清和刚站起来又跌了一跤,抬头泪眼朦胧地盯着雪丘上瘦削单薄的身影。 叶季白失忆了! 那她这些年的思念还如何宣之于口? 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憋得眼泪似决了堤般滚滚滑落。 叶行觅涨红了脸也拉不起来孟清和,急得朝他大兄弟挥手,“你快过来搭把手。” 贺书凡就站在叶行觅旁边,他只当没看见,贺书凡实在佩服这小家伙的机灵劲。 眼下他们一家三口团聚,贺书凡也不适合蹲在旁边看热闹。 罢了,回去盘蛇吧。 积雪被卷上天际,烛龙乘风归去。 叶季白缓步走到孟清和身前,蹲下身来盯着她的眼睛,蹙眉道:“为何我见到你,心中会有一种……” 叶季白拧眉想了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觉得这姑娘看着面善,想与她亲近。 又好像不止这些,他一眼认定,这位姑娘,是他要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叶季白朝孟清和伸出手。 孟清和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第一次觉得,相思蛊真他娘的是个好东西! “我娘脚崴了,你抱她起来。” 孟清和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叶行觅: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娘?” 叶行觅抬着下巴吩咐满头问号的叶季白:“这事咱们回家慢慢说,你快把我娘抱起来,冻坏了她,回头心疼的是你。” “回家?” “对,回家!” …… 元宵节,清河镇满城花灯。 清河镇的雪已经下了整整半旬,在这样的天气里,很少有酒商到此。 但酒香依旧弥漫在清河镇每一个角落。 天将向晚,街头巷尾的花灯陆续被点亮,各色绘了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的花灯,将夜色中的清河镇,装点得美轮美奂,不畏严寒,不似人间。 醉梦居虚掩的大门被人推开,来人抖落油布伞上的积雪,将伞插进门后的陶罐里,刚解下玄色斗篷,便听得一道脆脆的呼喊。 “外公!” 孟侃张臂接住飞扑过来的小团子,颠了颠笑道:“行觅又重了。” 叶行觅嘟嘴:“才没有,我爹昨儿还说我最近吃得少,都消瘦了。” 孟侃刮了刮叶行觅的鼻子,“你爹对你好不好?” “我觉得……”叶行觅歪着脑袋想了想,“他想对我好,但不知道该怎么对我好,这也不能怪他,毕竟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来,他还需要适应适应。” 孟侃感慨:“你自小就懂事,来,将你去北荒的事说给外公听听。” 提起这事,叶行觅可就来劲了,“外公,我跟您说啊……” 叶季白早就想脱离天帝的掌控,在八荒傀儡阵结成之后,他去过北荒,在茫茫雪原上,他打开了八荒傀儡阵。 这正是叶行觅从白鸢的灵识中所见,大概是来自血脉的传承,叶行觅探灵之时,竟隐隐有种气血翻涌之感,仿佛开了窍一般,八荒傀儡阵的咒诀涌进他脑中,一瞬间,仿佛站在雪原之上的不是他爹,而是他。 也是在那瞬间,叶行觅突然明白了他爹去北荒的用意。 八荒傀儡阵是上古凶阵,如若控制不当,必然会给三界带来大灾难。 叶季白与天帝斗法,如履薄冰,胜负难料,他虽不是什么心慈的仙,却也不愿担下祸害苍生的罪名。 如此,即便是胜了,三界也无他容身之地。 他在北荒试炼八荒傀儡阵,是盘算着出现败局时,将此凶阵藏于北荒雪原之中。 哪怕天帝赢了,也得不到八荒傀儡阵。 这是他的一步退路。 父子连心,叶行觅这个奶娃娃参透这一点后,立即便跑到北荒找他爹去了。 用在白鸢灵识中所悟,叶行觅很容易就打开了八荒傀儡阵。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一门心思找爹,并没有考虑过这上古凶阵之中会出现什么危险。 八荒傀儡阵中一片虚无,寥寥几只魂灵飘来荡去。 一名身着金丝锦袍的男子朝着过路魂灵跪地磕头,几息之后,被他磕过头的魂灵“哔啵”一声,似灯芯炸裂般消失不见。 叶行觅走到那人身前,正要开口询问,不料被人从后提起衣领,拎到了一旁。 “那是天帝,你受不住他的跪拜,小心魂飞魄散。” 叶行觅转头,便看见白鸢灵识中出现的那名男子,当即兴奋地喊了声“爹”! 叶季白却是一脸莫名其妙: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熊孩子? 毕竟多年不曾照过镜子了,虽看着这小孩子眼熟,却也没敢往自己身上想。 从八荒傀儡阵结成之后的记忆,他全都不记得了,自然不记得他在人间的时候,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不记得他与孟清和双修之事。 他想不起灵脉中的魔息来自何处,这件事困扰了他很久。 他只知道自己和天帝都被困在八荒傀儡阵中,至于为何阵眼会是他的仙元,他们又是如何被困于其中的,他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们要生两个小孩(大结局) 叶季白问过天帝,天帝跟他一样茫然。 不过天帝在发现叶季白有异心之后,钻研过八荒傀儡阵,他琢磨过换掉叶季白,而他挑中的人选正是芷歌仙子。 只是芷歌仙子仙元孱弱,恐无力支撑上古凶阵,除非…… 天帝自己就是靠吞食仙元步入的仙道,让芷歌仙子吞下棠芸仙子的仙元,并非难事。 但是,谁也没想到,棠芸仙子被叶季白迫害得宁愿在轮回道里受苦,也不愿再回仙界。 而芷歌仙子也是个倔强性子,除了棠芸仙子,她死活不愿意对别的仙家下手。 他们都忘记的那段记忆中,在月澜仙邸知微园中,芷歌仙子只是吞食了棠芸仙子的魂魄,而非仙元,这是导致天帝在更换布阵人时出了岔子的一个原因。 而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阵眼已经被叶季白更换为他的仙元。 在月澜仙邸被大火焚烧的时候,叶季白强压着走火入魔的危险,将八荒傀儡阵移到了北荒雪原。 要想破阵而出,唯一的办法就是送走十万魂灵。 靠武力肯定是行不通的,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毕竟叶季白是布阵者,十万魂灵听令于他,天帝便是百般不情愿,也只能挨个儿给这些魂灵磕头道歉。 这些魂灵哪里受得住天帝这一拜,皆是四下逃散,没逃掉的当即便灰飞烟灭了。 这七年间,叶季白每日静坐修行,而天帝就比较惨了,没日没夜地磕头,脑袋嗡嗡的,已然有些不正常了。 叶行觅到来时,八荒傀儡阵中已经没剩几只魂灵,自然很容易就让他打开了。 破阵之前,天帝被叶行觅用度朔山桃木封住仙元,留在了北荒…… 孟侃摸了摸叶行觅的脑袋,“你爹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叶行觅哼道:“我觉得他想起来了,可他不承认,故意哄得我娘围着他打转,我娘都快忘了她有个儿子了。” “哦?” 叶行觅凑到孟侃耳边,悄声道:“有一次他喝醉酒后,我试探过他。” 孟侃觉得有趣,“你是如何试探的?” “我问他可知道李思远去了哪?他说李思远不是死了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 叶行觅咋呼道:“当然有问题,李思远是被他杀死的,但这件事除了我娘,没有人知道李思远是被他杀死的。” 孟侃笑,“会不会是你娘告诉他的?” “我当晚就问过我娘,她说不曾跟我爹提过李思远。”叶行觅无奈叹气,“哎,我娘愿意装糊涂哄着他,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鬼头,看外公给伱带了什么?” 孟侃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枝红梅,叶行觅眼睛亮了亮,喜道:“是行觅山的红梅,真好看。” 魔界行觅山,遍植红梅。 叶行觅出生的时候,红梅凌寒盛放,暗香浮动,在漫天飞雪中,格外动人。 “每年你生辰的时候,我们都会带你去行觅山摘红梅,今年你在人间,我便摘了给你送来,可喜欢?” “还是外公最疼我。” “你爹娘呢?”孟侃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他们出来招呼一下。 叶行觅委屈,“他们去街上看花灯去了,说是晚些时候还要去城外苍芜山看烟火,让我看家呢。” 可怜的孩子,这爹找回来了,又好像没找回来。 …… 孟清和提着一只兔子灯,牵着叶季白温暖的手,穿行于清河镇热闹的街头。 虽然下着雪,街上游玩之人却是不少。 叶季白撑着伞,伞面往孟清和那侧倾斜,将风雪挡在外面。 巷口坐着一位卖花的老婆婆,她面前的花篮里,盛着几枝红梅,在灯火明亮的巷口,那抹红色,分外惹眼。 孟清和想起行觅山上的红梅来,也难得想起被他们丢在家里的儿子,她笑道:“我生行觅那天,正是行觅山红梅盛开的时候,我爹摘了一枝红梅回来,说是图个喜庆吉利,也是在那一天,相思蛊的蛊虫苏醒了。” 叶季白捏了捏孟清和的手,“我该陪在你身边的,对不……” “你如果没有失忆,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会赶回来找我的,对不对?” 叶季白驻足垂眸看着孟清和,郑重点头。 孟清和歪着脑袋笑:“那你就无需说对不起,我去买枝梅花,你在这里等我。” 孟清和挣开叶季白的手,往巷口挤去。 叶季白伸手欲去捉她的衣袖,被往来的人群给挡住了。 不知为何,叶季白心里莫名有些着慌,等他从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挤过去,却没有看到孟清和的身影。 花篮里的红梅亦没有了,老婆婆数着手里的铜板,笑出了满脸褶子。 叶季白只觉浑身冰凉,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打哆嗦,快步避开。 一股梅香扑鼻,叶季白偏头,开得正好的红梅从他肩头探出来,孟清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发什么呆呢?不是叫你站在那里等我……” 叶季白转身将孟清和紧紧拥入怀中。 孟清和低声问:“怎么了?” 这大街上怎就抱起来了? “你记不记得你曾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你说,不会再丢下我!” 这话……她说过吗? 会不会是叶季白记错了? 她好像说的是不会跟丢他,就算跟丢了也会把他找回来。 孟清和拍了拍叶季白的后背,“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不会丢下你,也不会把你跟丢。 不管你在哪,我都会去找你。 不管多久,直到找到你…… 蹒跚学步的小孩子戴着虎头帽,胖嘟嘟的小脸冻得通红,肉乎乎的小手提着小花灯,被爹娘拽着小胳膊,无所顾忌地往前跑,差点撞到孟清和身上。 叶季白这才松开她,重新握紧她的手。 小孩子不小心跌倒了,扑到阿娘怀里哭着撒娇,待阿爹买了糖葫芦来哄,才又笑得找不见眼睛。 孟清和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母爱翻涌,“行觅也爱吃糖葫芦,待会回家的时候,记得给他买一串。” “好。” 寒风卷了雪花钻入伞下,叶季白将伞压得更低些,恰在这时,不远处的天空上,随着一声响,接二连三的烟花绽放在夜空,姹紫嫣红,流光溢彩。 孟清和从伞下探出脑袋,明明灭灭的彩光在她眼中流转。 “傻子,看烟火啊,盯着我作甚?” “你是不是说过……我们要生两个小孩?” “没有,你记错了,不对,你失忆了。” “我好像记起来了。” “我不信。” “真的……” …… (全文完) 山高水远,江湖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