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无双》 第一章 红豆生南国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今天是青石村大喜的日子,村中两位很妙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每个村民望着眼前的这对“金童玉女”在众人期盼中迈入厚重的石门,无不是喜笑颜开。 夕阳西下,李家的两位老人终于可以休息了,几天的时间都在将这个家装扮的像那么回事儿。要说这两位还真是不容易,老来得子不说,到头来还为他们村子解决了一个小麻烦,而这个麻烦正是眼前的这对新人。 李家的独子单名一个弓,如今已经是二十岁,这在青石村绝对是一个大龄人士,要问原因,那就不的不尊称他是一位真性情的男子。 怎么说呢,因为人家毕竟要等到自己的妻子,也就是现在拜堂这位,等到她成年再拜堂不是?在他们这十六岁便已成年,便可成亲。 女孩名叫红豆,是李老汉的养女,早些年逃难的时候捡来的,捡她的时候,这孩子脖子上就挂着一颗红豆,李老汉也不是什么酸腐之人,就索性给她起名李红豆。 不过既然是捡来的,就见者有份,虽然这么说对一个婴儿来说有些过分,可都是逃难的,李老汉也不富裕,所以这李红豆就一直吃着百家饭长大。 红豆越长越大,身体也开始变得玲珑,而这自然引起某些人心中的炙热,正琢磨着去李老汉家提亲时,不曾想红豆的面貌突然间起了变化。 其实要说是突然变化也不太准确,因为红豆的牙本来就是那样,直直的板板的厚厚的,小时候看起来甚是可爱,可这长大了,就变得不忍直视起来。 上下两排的牙齿就那么重重的咬在一起,有的像篱笆般交错着,太厚太长的就弯向了外边,把嘴撑得如破烂不堪的篱笆门般,连吃饭都成了困难,略掉其它,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只野兽。 归其原因,村中唯一一位略识草药的郎中给出了一个令村中人羞愧难当的答案:红豆这是误食了虎口草的缘故。 虎口草有一种特性,就是很容易让人拥有饱腹感,不过它也存在着一个弊端,就是会令吃了它的人长出满嘴的板牙,而且看红豆这样子,应该是从小吃到大。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这说明了什么显而易见,李老汉也不好计较什么,毕竟此地不适农耕,谁家也多不出几碗饭,看着一些青年才俊避之不及的目光,李老汉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好好的一个姑娘,怕是要耽误了。 当然,红豆也只有这模样说不过去,心底实在不差。 青石村群山环绕,多砂石草地,野兽自然不少,红豆十岁那年,黑熊闯入,为了村子里的几位同龄人,这位十岁的孩童硬是与黑熊对抗,直到大人们的到来。 没有人能想到为什么一个孩子会有如此能耐,虽然黑熊也未完全成年,不过,红豆桡骨处多了四个窟窿,不过,这四个窟窿没有改变多数人的态度,只是多了一个茶前饭后的谈资。 可谁曾想,自己的儿子看上了她,还傻傻地等着红豆,非她不娶。 对于成亲,也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两人没有什么好惊讶或是考虑,只是笑着点头答应。 值得说的是,在刚开始的那几年,两位老人对红豆的口齿都有些反胃,李弓则依旧是露出他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 在青石村,相对于红豆的鼎鼎大名,李弓平凡的像是一只蚂蚁,中等身材中等相貌,总是在蜷缩在角落,一双不大的眼睛总在静静地看着四周。两个不受待见的人,似乎是天生的一对。 李老汉心里虽急,但谁让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呢,况且他自己年纪大了,再加上自己这儿子并不是什么鹤立鸡群的人物,普普通通,在他的心里,传宗接代才是首要的。况且,他问过郎中,虎口草的药效不会给他的孙儿带去麻烦。 这不,李老汉跟他的老婆子被颤巍巍地扶上高堂的位置。家中贫寒,空旷的石屋中只有两个石椅和一个木头桌子,还是前人留下来的。 村中人也不期望着能混上顿饭,能把那个女娃子接进李老汉家,他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一来是自己多了一份粮,二来嘛,红豆进了李家的门可就是李家的儿媳,一个大姑娘家自然是要深居简出,这样一来,他们这青石村就能恢复往日的风情。 加上李老汉平日里德高望重的地位,谁都想着来帮忙。 再看屋内的两位新人,都在低头不语,又时而微笑,因为他们祖上的习俗,女子结婚不必戴着红盖头,所以红豆那灿烂地微笑深深地嵌入每个人的心中。这倒让在场的不少人庆幸,庆幸李家人没有强求他们吃饭,否则非吐出来不可,他们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饿一天肚子也好过浪费粮食,对有过逃难经历的人来说,尤为如此。 待得夫妻对拜之后,李老汉站起身给了自己的儿子一把钥匙,李老婆子则给了红豆一个黑玉手镯,这表明自此之后,李家就交给了这两位新人。 两位老人没有嫌弃的脸色,两人都是自己的孩子,到这儿,这场婚礼终于结束了,至于接下来洞房什么的,就看那两人了。 送走各位乡里乡亲,红豆开始第一次正式和自己的家人吃饭,在她心中,两位老人本就是亲人,只不过现在亲上加亲。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村外青山上采来的野菜茶也是换了一杯又一杯,李老汉看着不知所措的两人,他知道他该先去休息了,总在这儿四个人都不好意思。 收拾完碗筷后,李弓和红豆两人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红豆的衣服很是漂亮,即使没有凤冠霞帔,但任是红色的长裙镶嵌着金色的花边,也是美的非凡,那是村中女人一个月的成果,要知道,她们还在远方的家时,随便叫出一个都是一等一的绣娘。 两人脸上的红晕在微弱的烛光中更加耀眼,李弓本来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而且他发现,他现在竟然结巴了。 “红,红豆,这些年辛,辛苦你了。” 红豆摇摇头,端坐在床上的她显得格外端庄优雅,若是不去看她的脸,一定会让人认为是个绝世美人。 李弓慢慢地挪向红豆,不只是他,红豆的手心也冒出热汗,两人十指相拥,这一刻她们的眼中少了些东西,却又多了些什么。 红豆的长相令人作呕,心地却很善良,这也是李弓看重的地方。 红豆轻轻颔首,李弓见状一喜,忙要去吹灭蜡烛。 可刚走没几步,脚下便传来微微地震动,紧接着便是一片嘈杂和哀嚎。 两人对视一眼,多年的朝夕相处在这时终于显露出来,李弓先去了李老汉那屋,红豆找了两把石刀以备不测。 李老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不用出门他就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多熟悉的声音,十六年前也是这样,欢灯王朝强行征兵,而且凡是有一战之力的年轻男女全部带走,男的直接上阵迎敌,至于女的则成了发泄物或者火头兵。这使得他们这些侥幸逃出的老弱病残不得不背井离乡,整整逃亡了一年才来到如今的青石村。 没想到这才没安稳多久,就又被找上门来了。 他自己倒没什么,只是自己这儿子还刚结婚,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十六年前村里的这群孩子没去送死,十六年后还是没能逃过魔爪。 如果单是被抓去服兵役倒没什么,可是这些人大多不会经过磨练,就白白送了性命。 “爹,要不直接跟他们拼了。”李弓一手握着石刀,一手拉着红豆的手。 “不可啊!”李老汉的身体在颤抖,眼神透露着惊恐,反抗的话只能是死路一条,十六年前就是这样,那满地的血流成了河。 红豆虽然不知当日惨象,可这份不知情足以让她感到害怕,不禁小声啜泣,但是另一只手握紧了手中的石刀。 说话间,一小队金戈铁马的队伍破门而入,他们大约有十人,个个身体健硕虎背熊腰,眼神中透露着凶狠和贪婪。 不过当这种贪婪放到红豆脸上时,就变成了恶心和厌恶。 带头的是个中年人,摘下黑实的头盔,冷声喝到:“欢灯王朝第一统领座下宋耳,奉王命特来选拔征战四方之人。” “老人家,您看?”宋耳说罢,笑着看向李弓。 李老汉刚想说什么,宋耳却没有给他机会,大手一挥,“带走!” 话音未落,身后两人呼啸而出,作势就要将李弓带走。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红豆,挣脱李弓的手后随即挡在了他的面前,手中的石刀直直地对着冲来的士兵。 她的眼神慢慢眯起来,牙齿紧紧咬着,那凶狠的表情让任何人都不敢去怀疑,只要越过这雷池一步,眼前这女子就敢用石刀杀了他们。 两名士兵身形也是一震,他们都是久经沙场之人,不想刚才那一刻他们打心底里发怵,直抵灵魂,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宋耳一看,暗骂了声没用的东西,脚步向前一踏,显然他是想亲自动手。 横手一推,宋耳一个箭步就出现在红豆的面前,近距离看到红豆的样子,他也相当反胃,露出来的大板牙都已经有些泛黄。 别过眼睛,狂雷般拳头正中红豆的心口位置,宋耳确信,这股力道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瞬间葬送性命,红豆年纪虽小,但那牙齿不会让任何人想去怜香惜玉。 眨眼间的功夫自己的妻子就被重伤在地,李弓再怎么脾气好也难免火冒三丈,激起怒火的他向着宋耳挥出石刀,但结果可想而知。 别看宋耳肥头大耳,却不怂不二,只一个照面便将李弓打翻在地随手扔在了一名士兵的肩上,肩膀用力发出刺痛,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被伤到了。 瞥了一眼不知死活的红豆,手中紧握的石刀带着些许红色,宋二眼神眯起,没成想自己玩儿了一辈子鹰,如今却被鹰啄了眼睛,他承认,自己大意,他承认,女子的反应迅速异常。 宋耳说道:“两位老人也跟我们走吧,念在你们如此有胆气,这位姑娘我就给您二老留下了。” 李老汉知道,宋耳只是随口说的借口,从刚才的气力来看,红豆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作为一个将军他不想让军中横生变数,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认为红豆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发泄物。所以,红豆必死无疑。 两位老人没有想到,如今的欢灯王朝竟然连他们这些老人也不放过。 王的军队没有给这两位老人时间,让红豆拥有入土为安的机会,李老汉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孽,今天是这两个孩子的洞房花烛夜! 最终,李老汉还是跟着村里的人走了,他这才知道,战乱时代,每个人都行走于薄冰之上。半个时辰后天空中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下雨了,别忘了带伞。” 十六年前,村子里的人就唯恐此事发生,女人们近几年才敢再有身孕,不成想到了今天,十年隔带已过,这些不到六岁的孩童还是没能躲过厄运,这一次,老弱病残都被带了走。 黄泉路上妇孺老人,这世间之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小雨落下的地方,皆是神憎鬼厌。 阴冷的村子里没有人发现,将死过去的红豆胸口泛起一阵红光,转瞬即逝。 伴随着几声狼嚎,今年冬天,青石村附近的野狼不用再愁了。 第二章 此物最相思 梅雨季节,小雨总是没完没了,宋耳的军队早早地带走了村民,避免了崎岖山路的泥泞,但没有影响到山林中的野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李老汉的院子里,红豆逐渐有了呼吸,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的夫君战死沙场,公婆横尸一旁,她也只剩一只手臂,锋利的长矛贯穿了右腿,四周擂鼓声、喊杀声、战歌声响彻耳畔。 无数的将士于身后穿过她的身体,冲杀向眼前无尽的黑暗,红豆看到的一切开始模糊,不知又有多少人像她这般不甘后倒下。 凄惨一声,红豆猛然坐起身,梦中疼痛竟也会如此真实,在最后一刻,她看到一个血袍身影一剑斩掉宋耳的人头,那血袍颜色鲜艳,如同她身上的红衣。雨中的她发丝凌乱,浑身已经湿透,额头上大大小小的水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因为噩梦而惊出的冷汗。 低头看,两把石刀静静地躺在水中,重新握起,红豆没有停留,奔向青石村向外延伸的唯一一条路。 雨不大,却已擦拭掉宋耳留下的痕迹,也让红豆不知过了几个许久。 渐渐雨停,红豆又到了一处山脚下,这是一处分界山,曾经的山里山外有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如今也开始同化。放眼望去,这里让她陌生,这里依然没有痕迹,只有淡淡血腥令心中咯噔咯噔不停。 终于过了视野尽头,终于有七具尸体停在不远处,那里有十数头野狼残忍啃食,多处森然惨白,天空食腐鸟盘旋,不过若没胆量,便注定与这顿大餐无缘,此处的野狼也已多年不曾饱腹。 手握石刀,红豆柔弱,柔弱抵不过一身血性,这些野狼自然不在话下,当石刀被血完全浸红,狼群也再不构成威胁。 狼群没有完全退去,它们仍然蛰伏四周,伺机向前,而红豆却没了前进的勇气,眼前的七具尸体虽然看不清容貌,但破碎的衣物也可知道他们属于青石村。 红豆只感觉一阵眩晕,她看到了自己缝补的衣裳,花白的头发,还有远处一只紧握钥匙的手臂。 梦是真的,只是时间地点有所不同。 泪水止不住流下,原来失声痛哭真的存在。一路她不止一次想过停下脚步,那样就不会面临终将到来的苦楚,那样彼此间就仍有期望,如今连念想也没有留下。 又是一夜过后,山脚下多了七座新的石堆。 整整一晚,红豆呆呆地跪在坟前,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红肿的双眼让她的脸上又多了一个显著的特征,淋湿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变干,这是她的嫁衣,纵然被撕扯成破衣,她也舍不得脱下。 这一晚红豆想了很多,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自私和无情,至亲至爱不在,那份仇和冲动便只剩下迟疑,而这份迟疑有时便是一生。 至于自己的身体,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胸口都已塌陷,就连窒息也只感受瞬间,甚至来不及多一个念头便没了意识。 颤巍巍地站起身,两三个趔趄后,红豆终于是稳定了自己的身形,眼前的七个坟包,用力刻入脑海,穿过又被雨水无情拍打着的泥泞小路,红豆准备回去了。 青石村,大门敞开,红豆却不敢再去看一眼自己的新房,继续往前,往日喧闹如今只剩凄凉与清凉。 村中有一座私塾,红豆默默站在外面,这里是她和李弓走过懵懂的地方,走了进去,看到纸笔还在后红豆悲然一笑,只要这两样东西还在就行了。 前面便是南山了,青石村依山傍水,东边有山,西边有河,自那高处倾泻而下,南山最为特殊,无山无水,光秃崎岖。 缓缓走到山下唯一的一片红色草木边,这里的植物很奇怪,其实它们与普通植物并没有什么两样,可不知为何,它们终年血红,终年不枯。 从高处往下看时,此地便如同一湾红池,微风掠起,池水摇荡。 而这里,也是红豆和李弓常来的地方,她们喜欢就这样静静地呆着,互不说话,就这样看着隐没在其中的青色大石。 有人说,这便是青石村的由来。 红豆慢慢跪下,这里是她信仰的地方,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拥簇着自己。 看向自己的身边,一片空旷映照着今天和昨天的不同,红豆的双眼充斥血丝,双方之间话语多少,并不代表着感情的深浅,那种无形的信任才是更加难得。 拿出准备好的纸笔,红豆画了一副李弓的画像,整整两个时辰,红豆一直弓着腰画着,好在此时梅雨已停。 新鲜的雨水冲散了家中的泥土,也让最后一丝无奈从衣角流尽。 她没有将李弓的画叠入怀中,就让她静静看着这湾红池吧,再用两把石刀压住,这里风小,扬不起如此沉重。等再来时将它拾起,红豆如此想着。 缓缓抬起头,红豆看着高峰林立,她将石刀留下,这样攀登高山时,也会轻快许多。 一直到黄昏,红豆看着磨破了的双手苦笑不已,更是苦了这一身红衣。 青石村后的这座山陡峭宛如天堑,村里人说,山后有山,那是仙人住的地方。有人会去怀疑他们的存在,却无人会去证实,一因这天堑之高之陡隔绝了天地,飞鸟也拿它无策。 二因传说之中,山那边是火海,可燃烧魂魄,永世不可超生。 她心头一笑,不知为何对这峻山多少有了些许兴趣,或许是为了逃避,或许只是落个心安理得。 如果真有神仙,是否可以拯救现在的自己,如今的世界,如果真有火海,纵身越下,于她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自私懦弱的她又如何与亲朋在另一个世界相见,当然,最好的结果是不小心从高处落下,如此最令人心无愧意。 天渐渐黑了,红豆的红衣在缕缕山风的吹拂下抖擞,夜间更加危险,一次次跌落,一次次爬的更高,或许因为身体已经麻木,她竟受不到疼痛。 又是一阵风,本来找到借力点的红豆因为一块儿碎石再次跌落下去,跌到了她不忍踩踏的红草中,双手撑着青石站起,夜已经深了,人就是这样,接触到柔软后疲倦就会刹那奔来。 远处不知何处,飘来几声狼嚎,让这山间更显凉意,红豆脱下嫁衣站在月光下,对啊,一身白衣才更适合当前的自己。 红豆又披上红衣蜷缩一角,看着眼前的红池,不知不觉间闭上了双眼,数天身体和心理的疲惫终于压垮了这个瘦弱的女子。 不知睡了多久,一道红光如炮竹在山间炸裂,红豆捂住眼睛慢慢适应这道强光,好在只消片刻那红光就变得轻柔,映在红草上分外漂亮。 红豆却没心思欣赏如此美景,因为她的嫁衣不知何时落入其中,或许是风吧。整个红池都是红色的光,但要想拿到便只能下去。 红豆只念过几年私塾,自忖眼睛甚好,没有勤倦看书眼损不知这等事,可刚要拿起,红衣却在眼前消失不见。 再也没有犹豫,红豆下意识地便踏入其中。 只听扑通一声,原本坚硬的青石竟化作了一湾深不见底的青池,红豆不会游泳,想要借力,可周围哪还有红草,有的只是撩人的火焰在无风狂舞。 沉于水中,一切昏暗不可见,仅剩的意识让她有了一丝庆幸:如此就好。 …… “我还真是命大。” 当闭着的眼睛再次睁开时,红豆正趴在黑紫色的地面上,那是水底的淤泥,却无任何味道如同寻常地面,不一会儿,昏暗的天空开始有雪落下,很快将此地变成一片冰雪世界。 五位穿着紫色衣服的年轻姑娘行走在冰面上,她们清新脱俗仪态端庄,一步一步尽显婀娜,她们的手中捧着黑色的发冠和腰带,红色的玉镯,以及红豆心心念念的嫁衣,而最令人侧目的是最后一位,只见在她柔滑白皙的手上飘浮一团黏状物,黑乎乎的令人恶心。 不过这一切于一片冰雪世界,仍如一幅美丽画卷。 红豆发现这些美丽女子正盯着自己并且靠近自己,当然她也试着躲闪,可最后发现,无论她怎么躲都离不开对方的视线,想迈开步子却寸步难移。 不过奇怪的是,五个紫衣女子距红豆不算远,却总是忽远忽近,跨不过那段距离。 茫茫然,这就是红豆心中的状态,与这里的环境一般,离不开又不知道到哪里去。 摸了摸嘴巴,说实话,红豆以前也是自卑的,整天笑呵呵的她也不是没心没肺的那种人,对别人笑脸以对只是掩盖自己的心虚。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不要脸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和对面的那几位姐姐差别不大,只不过她的牙长了点,大了点。 正胡思乱想着,五位美丽佳人已然翩翩而至,她们望着红豆,在她面前排成一横排,恭恭敬敬地托着手中的物件,拜了三拜。 紧接着不及红豆反应,便开始为她更衣。 红豆试着去拒绝,却只是徒劳,现在连双手都僵硬无比。 “这几个女色狼。”红豆忍不住骂出声,因为她感受到自己的几处禁忌之地似乎是在被刻意触碰,但好在这里同样也是女孩,为确定这一点,双眼特地眺望远方,心虚不已。 其实红豆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被解衣的时候,万里之外的一座城墙上,一道身影随之背过了身。 这边,最右边的女子已经上前一步,将黑色黏状物涂抹在红豆的身上。 说来也奇怪,那团奇怪的东西似水又多了几分柔情,红豆一开始极力反对,但是嗓子都哑了也没能阻止,这群人就像是木偶,是美丽的傀儡,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身上只能感到阵阵凉意。 当这股凉意消失时,黏状物已由黑色变为透明,而且只剩下原来的十分之一大小,没有浪费,最后又融入衣物之中,随后众人就为红豆仔细打扮起来。 抬起黑色的秀发,发冠成为发箍竖起长发,又有几道青丝在前垂过,黑色的腰带显示出红豆完美的身材,又多显几分妖娆。 牵起右边的柔荑,一件红色的玉镯滑落手腕,玉镯没有镶嵌宝石,除去红色朴实无华。 如果不去看红豆的脸,现在的她拥有更加完美的身材和更加白皙的皮肤,甚至比正在消失的五位红衣女子还要胜几筹。 是的,眼前的女子正逐渐变得透明,连同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消失。 翩翩而来,翩翩而去。当她感觉自己能动的时候,眼前已经是雾气蒙蒙。 红豆还不知道的是,自那青石化为青池,这片天地开始了它的第一次蜕变。 第二日的黄昏,红豆是趴在那块青色石头上醒来的,环顾四周哪还有什么白雪紫衣,只有一身装束和手腕上的玉镯证明之前的所有并非是梦。 坐在青色石头上,红豆努力去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倒是没有忘记,可怎么也想不出个缘由。 小时候受的伤都已经消失不见,只是满嘴牙齿没有任何改变,红豆不禁感慨,这药还真不能乱吃。 一阵风吹过,白纸抖动的声音传来。 “真想再陪你一段时间。”红豆看着手中的画像,眼睛不再红肿,眼神也平静了下来。 “放心吧,等着我,三十岁之前,杀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如果不能,如果地狱也有天涯海角的话,我们也要让它们变得像人间一样美好。” 风渐渐变大,吹得红豆抖了抖,不免嘴角扬起,自己还是不适合说肉麻的话。 画像与石刀重新放好,一同留下的还有公公的钥匙和婆婆的黑玉镯,以及她胸口的红豆,红豆不腐不坏,每当握在手中都会感到无比宁静,就连时间也似乎放慢许多,但是没办法,谁让此物最为相思,她这一去为了相思,最怕相思。 相思无处安放,只因相思情长。 她向身后跪了三拜,拜家人,拜亲人,拜这一场相知不易,青石村中还剩下什么吗?或许还有些许尸体吧,有孩童,也有其它。 抬头再望向眼前高山,不知为何,她觉得可以迈过了。 第三章 我是龙女? 在南方有一座山横贯东西,知道的人都唤它一声凡人难,要想踏过,除非仙人临人间。 一句仙人在南,青石村便是最近于它的地方。 红豆现在已进入云间,她不知爬了多久,只是从那片冰天雪地中走出后,便不觉饥饿疲惫,身体变得轻盈,皮肤不再受伤,最令她惊喜的是,连衣服也变得坚不可摧,当然,当风吹过,裙摆还是会随风飘动。 山上奇石不少,奇花草亦是非常,与山下看到的风景截然不同,止血消肿的翠蝴蝶如杂草遍地,这朵可解蛇毒,那朵可治劳损,满目琳琅,就算是行医百年的老郎中也定会忍不住惊叹连连。而越往上,满目丹草美不胜收,确实是美,宛如为这陡峭披上了一层花毯,这里已经有些冷了,可它们依旧争相斗妍,胜过世间诸多美丽怡然。 走上一座山,可知春夏秋冬。 不知何时,山上披了一层白霜,渐渐又雪起,更如白衣,朵朵雪莲傲立其中。 这里有风,是那种微风,让雪莲可以翩翩起舞。 “祛风胜湿,通经活血。”红豆念叨。片片雪莲如玉器,如女子肌肤晶莹剔透,此地的一片纯净早已穿透了凡人的思量。 再往上走,红豆已渐渐无视了脚下踏过的天堑,因为云层已经造成了隔绝,天人之别,人仙之别。 更别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红豆忘却了时间,身体也被忘记了眷念,一头长发,十指纤纤,永远不曾改变,夏日酷暑,冬日严寒,也已不觉。 不知几时,忽然有白光洒下,如星辰月华肉眼便可见,斩落于峰峦之间,似乎永世便是这般。 这里是南山之巅,凡人难已经到了最高处,此处的风景,或许除去早前飞来又死去的鸟儿,再没几人见过。 都知道凡人难是凡人难登,却不晓得连仙人也难以飞越。 看向身后,南山之高,甚至让站在它上面的红豆体会不到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只有脚踏着高山巨石,方能感受到些许快意,红豆知道,这石是踏脚石,是绊脚石,是磨刀石。 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不再留恋,转身后伸出双手触碰眼前的白光,此时此刻,她是这世间最无所畏惧的人。 没有想象中的危险,甚至连一丝触感也不存在,当红豆的身体完全跨过白光,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出现在她的眼前。 红豆站在一座巨大的祭祀台上,她正错愕地站在供桌面前,接受近千人的跪拜,脚下,所有草药化作沙尘落在地面。 再看身后哪还有什么高山,供桌之后有的只是一座女子的石像,石像之后则是茫茫大海。 没等红豆反应过来,下方的男女老少突然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是龙女!龙女显灵了!” “我就知道,龙女不会不管我们的。” “太好了,今年的粮食不用愁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当然也有人发出质疑:龙女的石像可没有一口獠牙。 而结果却是换来周围人的一顿拳打脚踢,他们的理由也很让人信服,那就是眼前的模样才是龙女的真身。 龙嘛,牙齿自然要比人的长。 不过渐渐,红豆心中升起怀疑,那时一缕缕炊烟已经升起,味道不错,也不知是哪家清晨便做了条鱼,那味道陌生又熟悉。 不多时,一位老爷爷用拐杖向身下的石板狠狠打去,沉闷的声音传出,寂静的氛围如同浪花传递开来,很快全场鸦雀无声,似乎每个族群中都有那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成为核心,带领众人。 “恭迎龙女大人。” 老爷爷声音洪亮,在他之后又是同样的声音从千人的口中传来:“恭迎龙女大人。” “我,龙女?”红豆一阵错愕,赶忙解释道:“不不不,大家误会了,可没有我这模样的龙女。” 只不过她的话是那样苍白无力,没办法,早些时候会有些人因为长相被当作神的使者。 在青石村,龙同样作为传说中的存在,是被众人崇拜的象征。 红豆见大家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自己,赶忙跑下台阶,先将老爷爷搀扶起来,众人也慢慢站起身,如此一来,她是龙女的印象就会被抹去大半,龙是尊贵的,岂会接触他们这些污秽。 老爷爷似乎更愿去相信,他仍然看着红豆,龙女没来,这片土地就会继续荒芜,虽然他们就住在海边,但他们不是渔民,虽然这片海洋无风无浪,却没有一条鱼存活。 “我早就说过了吧。” 之前被打的那位挺直了腰板,双眼左右移动,充满不屑。 “小姑娘,你真的不是龙女吗?”老爷爷诚恳的问道。 红豆点了点头。 “可我们大家伙儿刚刚都看到你突然出现在祭台上……” 一旁,一个小姑娘仰着脸小声附和:“对啊,这种能力不是只有龙女才有吗?” 红豆一时语塞,还真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这时有人突然惊呼道:“看,大家快看石像!” 红豆一愣,也随着目光回头望去,只见龙女的嘴巴逐渐张开,牙齿慢慢变得锋利,跟着变得还有红豆的牙齿,原本的牙齿一颗颗掉落,同时又有新的牙齿不断长出,看来,虎口草的药效被改变了。 当变化停止,所有人的目光在石像和红豆间来回移动,脸上写满了震惊。 此时的红豆如果不张开嘴,便只有嘴角两边微微露出犬齿,整个人看上去清秀中带着几分可爱,而当张开嘴巴时,如猛兽般锋利的牙齿交错在一起,凶狠且残忍。 “龙女!龙女!”不知是谁喊了那么一嗓子,众人热情再次燃到高潮。 红豆更懵了,难道自己真是龙女,想到此红豆使劲摇头,这不可能啊,不过牙齿的改变确实是这些天来最值得高兴地事了。 老爷爷眼睛湿润了,他再次跪在红豆面前,“请龙女为我们降下甘霖。” 在众人又一次呼喊声中,红豆半推半就的走上祭台,拿起供桌上的令旗,象征性地举起然后喊了声:“风来。” 红豆苦笑,这叫个什么事儿啊,然而下一刻,额头的发丝开始扬起,紧接着沙沙声响起,风真的来了。 “雨来。”红豆见此不敢怠慢,不管真相如何,雨先落下来再说。 黑云自海上飘来,雷声轰鸣,当第一滴雨水落到人们的脸上,所有人沸腾了。 “下雨了!下雨了!” “真是多亏了龙女。” “是啊是啊,龙女救了我们所有人。” 有不止一个人哭了,还有个人又被打了。 雨渐渐变大,但是所有人都不肯离去,他们目光变得炙热无比,红豆的眼神同样如此,倒不是因为自己突然间从不受待见变成别人的崇拜对象,而是她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偶然,这里果然有不一样的存在,那或许就是真正的龙女,而她只是发挥力量的工具。 大雨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一些体弱的人已经耸起肩膀,红豆知道,只要她不发话,这些人是不会走了。 “大家都回家吧。”红豆弱弱的道,最后还是老爷爷发了话,并告诉大家龙女还会继续留在这里时,众人这才兴奋离去。 红豆决定跟着这位老人走,一来她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跟在这样一位老人身边,可以免去诸多麻烦,二来作为掌管祭祀的长者,定然知道更多关于龙女的消息。 一路乡间小路,一路唠着乡土人情。 老爷爷姓徐,除他之外还有哥哥姐姐八个,不过都没了,他排第九,熟悉的人都叫他徐老九或是老九哥,不熟的人、小辈们则尊一声九爷爷,村子里的人都姓徐,传于一脉,自称徐家村。 这里也有四季轮转,不过不易察觉,也有生老病死,只是岁月显悠长。 总之,此地与外界并无绝对不同。山也料峭,水也清凉。 关于龙女的事徐老九总是笑笑,然后语重心长的告诉红豆,从来人从天降,仙由地升,活的久了便成了仙。 “早些时候有没有神仙我可说不出来,只是如今确实不在了,而龙女是最后的执棋者的存在。” 徐老九解释,传说中每隔万年天地间便会诞生出两位执棋者,他们互相对弈,在有生之年分出高低,不过可笑的是,两人之间虽有胜负之分,却没有胜负之别,他们的由来和消失似乎只是上天因为无聊而开的玩笑。 但人们相信,每一位执棋者的力量都会传承不息。 而这一次是龙女的第一次传承,想来牙齿就是她的特征。 红豆感到欣喜,既然有了这股力量,大仇得报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关于自己,红豆实在不愿意提及,只能说是外面来的。 徐老九瞧出眉目,问红豆外面又是个怎么样的世界。 王朝林立,苛政暴行,征伐不断,民不聊生,苦的永远是不知苦的人。 徐老九和红豆接连叹气,枉死的人变为冤死的鬼,只不过看上去有了变化,只不过是因为活罪难逃。 小路很长,走起来很短,渐渐人的气息更加浓厚。 几缕炊烟升起,红豆闻到了鱼的香气。 几排茅草屋错落有致,干净朴实,老人闲聊孩童嬉戏,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九爷爷,这个姐姐是新来的吗?以前可没见过。” 进村不久,几个孩子不惧雨水,绕着两人跑动,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没有去祭台,不知道龙女就是眼前的姑娘,甚至他们的年纪还不理解龙女代表着什么。 徐老九笑笑,说是给他们捡了个姐姐陪她玩儿。 “我才不要,姐姐是老虎,会吃人。”随即做个鬼脸,张一张嘴,跑掉了。 “这臭小子。”徐老九尴尬,赔不是,红豆摇头,不怒反笑,真不奇怪,真不在意。 徐老九的家还在东。 一处岔口,两位耄耋老人慢慢迈动双腿,慢慢向前,一会儿,老人互相分开,又一会儿,老爷爷发觉身边没了人,笑容依旧,走向一边将老奶奶拉了回来。说道:“老太婆,走这边。” 徐老九笑笑,又告诉红豆别见怪,两人老了,老奶奶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家,不过好在,身边的人没有被遗忘。 红豆怔怔,心中艳羡,乱世之中要被唤一声老太婆,太难。 一座山隔,两种生活。 红豆这才明白,这里自有不同。 徐老九的茅草屋大些,门外一面旗:跌打损伤。 进门,一股药酒味儿便传了过来。 “寒酸了些,别嫌弃。” “不会不会。”这里确实已经比青石村好了许多。 几番交谈,红豆更了解眼前的老人,更了解这这处人家,人不多,民风淳朴,当然,孩子们淘气了些。 其它地方,徐家村和青石村也有相似,两者自在,限制在山窝中的自在。 但徐家村又好上太多,至少这里没有王朝,没有苛政,没有流离失所、子散妻离。 “等雨停了,我想再去石像看看。” 徐老九点头,说是出去一会儿,不久,一道道肉菜很快从各家各户端了过来,红豆诧异,看来她闻到的鱼香也是这样。 “这段日子大旱,青菜实在没有,不知道龙女一个姑娘家吃不吃得惯。” 实在不饿,实在不忍谢绝好客之心。 红豆连忙点头,让大家都坐,大旱之年,谁家都很拮据,这样才不会浪费,吃着吃着,红豆突然抬起头,众人错愕,还以为龙女大人有什么不悦,哪料红豆随后来了句:“有酒吗?” 第四章 冥海石碑 雨后的清晨,空气显得格外新鲜,红豆呆呆地望着天空,她的心里很慌。 昨天晚上他与徐家村的村民聊了很多,借着酒力,大家也都推心置腹。 徐家村除了西方,也就是祭台的方向外,其他地方都被群山环绕,换句话说,这里是一个岛屿,茫茫大海之中不知还有没有人家,按理来说此地不应少雨,可偏偏常年大地干裂,瓜蔬只会在某一季生长。 而这里的人之所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村子去另寻生路,不是不敢而是做不到,在相当长的岁月中,曾有不止一人想要征服大海,可眼前的海洋无鱼无风雨也就算了,竟然也载不起任何重量。 值得一提的是,徐家村四周的八个大小方位皆有一座执棋者的石像,而只有龙女石像是其中唯一一座女性石像。 在人们的世代流传中,其他石像的传承都已经出现,且力量各不相同,就像红豆可以呼风唤雨,另外则有人力可搬山填海,有人可以与万物交流。 除了红豆外,所有的传承者均生于徐家村,死于徐家村,拥有的能力并没有为其带来多少好处,反而遭到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其中只有一位自然到老,无疾而终。 徐老九可以告诉她这些已经很令她感谢,不管哪里,异于常人都会是这样,当不被人需要时,只会遭到厌恶和抛弃以及恐惧,就算执棋者的石像也是如此,如今,只有龙女的石像前才有供桌和祭品。 可这并不是红豆关心的,真正让她担忧的是怎样离开徐家村,在昨晚的谈话中红豆了解到,传承者们不止一次进入大海,却依然走不出十里。 “徐爷爷早。”红豆见徐老九走了过来礼貌点头,接着道:“其实我是特意等您,我想先去祭台看看。” 徐老九早已料到,抚须微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女娃子闲不住。” 又问红豆需不需要人跟着,后者果断拒绝了。 一路上,红豆发现有了雨水的灌溉后,不仅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就连妇女孩童都投入到农耕的忙碌之中,不过当他们看到红豆的时候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或挥手或弯腰致谢。 红豆一一点头回应,说实话她十分害怕拥簇在周围的温馨,这些温暖会让她忘记心中的苦楚和愤恨。 徐家村不大,但也不小了,一路慢慢悠悠,从东到西花费了有一个时辰。 渐渐的已经能看到龙女的石像,一对龙角似乎要捅破苍穹,红豆摸了摸自己的头,两个小小的凸起也在同样的位置指着苍天,只不过被黑发遮挡,不易察觉,这也是她今早刚刚发现,没有告诉他人。 紧接着便是庞大的祭台,祭台上的人络绎不绝,大大小小的祭品已经堆满了供桌。 红豆的到来自然引起一片哗然,没有办法,如今的她俨然就是龙女的化身,神的化身。 见自己到哪都被跟着,没了办法,红豆只好威胁他们,如果再烦自己,下次就不给他们求雨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虽然仍然免不了有人在远处偷看。 走到石像前,龙女的石像不知何人何时所建,也不知和真身有几分相像,一身衣裙,没有任何挂饰随身,除去龙角和龙牙,龙女同样普普通通。 待了有一阵子,红豆见瞧不出个所以然,便将目光投向后面的大海,几乎所有她听到的故事,都与这处神秘之海有关。 红豆还是第一次看到海,海水竟然与祭台齐平,都说大海蔚蓝,但也没听说过大海粘稠,捧一把在手中,不足半碗,却重如半斤废铁。 “这海果然有问题啊。” 红豆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随手将一片枯叶扔了过去。 枯叶本该飘飘然落下,可在这片海域上空却笔直坠落,当接触到海面时仍然没有停止,红豆知道,它是奔着海底去了。 又将一滴海水滴在衣服上,海水如同雪球滚落,再看衣服,甚至都没有湿。 红豆就地盘坐,托腮皱眉,望着眼前的大海思索着什么。 红豆小时候在青石村读私塾,她对经史子集不感兴趣,对志异怪说倒是滚瓜烂熟,当然,这其中就有龙。 既然她继承了龙女的力量,那除了呼风唤雨,是不是也? 想到这里,红豆站起身,轻轻地向上一跳,跳的不高,但是落下的时间却有一炷香。 “果然。” 红豆欣喜若狂,当即将头闷进海水又抬起,随后只听扑通一声,红豆跳入了海中。 “不好了,龙女入海了。” 这声音嘹亮且震动人心,龙女可不能死,她死了,所有人的生活甚至生存都成问题。 几个眨眼间,石像身后就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向下看去,可这里哪还有龙女的身影。 红豆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她确实能在水中呼吸,甚至可以自由游动,衣服也没有浸湿,连头发也还是干的,这都是那五位姑娘的功劳。 其实红豆还忽略了一点,她这次要去的是深海,那里已经是人族的禁区,如果不是那次奇遇,她将会在顷刻之间被压成纸片。 岸上,徐老九依然静静等待,距离红豆离开已经七天,据说史上出海的最高记录是五天,那还是由执棋者的传承人保持,因此超过这个期限的人都被认为已经葬送海底。 如今,几乎所有人都不再抱着希望,他们如今想的只有一件事:刚刚种下的蔬菜瓜果和其他作物是不是又没了雨水的灌溉。 一直到黄昏,徐老九终于等到了结果,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一条龙从海中飞出,仔细一看原来是红豆,她就站在海域上空,站在雄鹰也会坠落的蓝天下。 来到徐老九的身边,看到他独自一人等着自己,原本阴郁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回来了?” 红豆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她是回来向大家告别的,如今看来只需要向一个人告别就行了。 她去到了海底深处,那里堆满尸骸,甚至积成高山,有人族,有鸟类,还有鱼类和牲畜,可能是作为祭祀用品被人为丢下。 除去这些之外还有一块石碑,石碑立于尸骸顶端,红豆之所以面露忧色,正是源于此。 刻下石碑内容的不是别人,正是龙女本人,她早已料到能来到此处的只能是自己的传承人,便将一些秘辛记录下来,助后人渡过难关。 徐家村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处封印,执棋者诞生出来并成为石像,并不是为了接受跪拜,或者悲天悯人赐予徐家村恩惠,而是通过对弈确定自己封印的位置,以加固封印。 不成想,与执棋者相契合人不断出现,抽走石像中的力量,当自己的力量被抽走时,封印就会崩溃,如果被封印的东西从这片空间中跑出去,徐家村的生死事小,恐怕外界也会生灵涂炭。 至于解决方法,龙女只留下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那就是去到冥海尽头,找到一个叫做林若天的人。 再之后就是关于如何施展龙女的力量了,这也是红豆可以在短时间内掌握飞行的原因,龙女的力量,不受冥海的影响,因为龙女本来就是冥海之中诞生,关于这一点,石碑之中也是一笔带过,红豆也不是很清楚。 关于这些,红豆并不打算告诉徐家村的任何一人,就算她可以跨越冥海,恐怕也很难找到林若天,否则作为执棋人的龙女又怎会将问题留到现在。 徐老九见红豆去意已决,知道自己拗不过来,更何况她想走,徐家村的人谁又留得住呢? 只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第一次变得支支吾吾。 “怎么了?”红豆还在想着林若天的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傻傻的问道。 “还是雨的事,我们这儿离不开水啊。” 红豆一想也是,可她这边也经不起耽搁,想了良久,最后还是想了个差不多的办法。 她在空中布了一片云层,其中会储存五年的雨水量,这样至少五年之内,徐家村会风调雨顺,这已经是她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至于五年之后,红豆不敢去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此,徐老九已经不再奢求,两人又说了些离别时常说的客套话,红豆便离开了。 徐老九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消失。 红豆向着某个方向在冥海之上全力向前,他能感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也许正是龙女的指引,还有,她很喜欢这种急速飞行的感觉。 苦海无边,冥海似乎也是如此,红豆已经持续飞行整整一个月,现在她最怕的就是自己搞错了方向,可不到尽头,她又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 又过了几天,冥海之中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色彩,从空中向下看去,一个墨点正在逐渐扩大,虽然于整个冥海之中,它太过渺小,可它确实一直在扩散,如一股泉眼流出汩汩泉水。 红豆只是远远看着,却仍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封印的崩坏正式开始了,冥海正在变回它原本的模样,正在变得名副其实。 又是两个月后,红豆终于到了冥海的尽头,不管是谁,看到眼前的景色都会感到吃惊,原来冥海的尽头是光明的开始。 展现在红豆面前的是一座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城池,在她正对面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并且无尽的金色城墙以她为中心点向两侧延伸,似乎将整个冥海都排斥在外。 红豆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回不过神,当慢慢靠近时,她惊讶的发现,每向前一段距离,身体就会下降近乎相同的高度。 等距离城池足足有十丈的时候,红豆已经落在冥海之上,而此处的冥海竟然也受到城池的影响,化为了坚实的地面。 十米,九米,八米……红豆距离城门的距离越来越近,红豆本身虽然不受重压的影响,但是这地面已经留下一个个越来越深的脚印。 等到红豆完全到了城门之下,红豆的半个身子已经陷入地面之中,而且还在慢慢向下沉。 她也很奇怪,明明自己感受不到任何不适,可这里却不能飞行,而且脚下越来越软。 砰!砰!砰! 一声声沉重的声音伴着节奏传出,是红豆在用力叩门,声音一直在持续,当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时,门终于开了。 就在之前,一位青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城内某处楼阁,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城门的方向,然后喝了口酒吃了口肉,又用袖口抹了两下嘴,她也有一头长发,长发不曾束起,随意披散在两肩,颇为豪迈。 “三千六百下,有趣的人来了。” 她轻轻一笑,身形化作一道道残影,在城门露出缝隙的一瞬,出现在红豆的眼前。 至于手中的酒肉早就被她扔在一旁,这样才以便将双手背在身后,扮成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当城门大开,她微微一笑,对着红豆轻声道:“来了?” 红豆还真被对方给唬住了,点了点头,现在的她就只有一个脑袋露出地面,估计还踮着脚,看起来颇为搞笑,只好先爬了出来。 “您是林若天姑娘,不,林若天师傅,不,林若天姐姐吗?” 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谓一次次改变,她的笑容更甚,说道:“先进来再说吧。” 红豆犹豫了一下,猛然间发现城门正在关闭,不再迟疑,红豆两步并一步,在完全闭合之前进入了城池之中。 第五章 成为英雄 当城门关闭,红豆终于看清楚林若天的模样。 她长得实在是太过普通,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值得惊艳的地方,青衣宽松,也没有勾勒出身材的曲线,当然,人不可貌相,这是红豆打小就明白的道理。 见对方只是看着自己,红豆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是龙女让我来的,徐家村的封印已经松动。” 见红豆直接说明来意,一点也不啰里啰嗦,不免更加喜欢起来,可她在这里不知待了多久,早就无聊死了,又怎会放弃这个戏弄对方的机会。 只见林若天开口道:“那跟我有何关系?” 红豆眉头一皱,说道:“可是封印一开,徐家村的男女老少就会沉入海底,就连界外都会生灵涂炭。” “所以,就跟我有关系了?” 林若天眉头一挑,低头修着自己的指甲。 红豆一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跟那个宋耳一样,也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如果是其他事,红豆转头就走,临走前还得吐她一脸口水,可是眼下人命关天,再者,她还不知道自己如何逃出这片空间,不得不继续低头哈腰,低眉顺眼。 林若天看她这副想发火又不得不憋着的倒霉样,心中已经狂笑不已。 “可是姐姐,冥海出事,难道您这儿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吗?” “并不会,相反,这里将是最安全的地方。”林若天吹了吹双手,语气依旧不急不慢。 “还有什么要说的?” 红豆摇了摇头,这下真没了,对方油盐不进,实在是不知哪里才是突破口。 “既然如此,那晚辈告辞了。” 红豆转过头,小声嘀咕着边走边骂:“我呸,这个不要脸的婆娘,还姐姐?叫得我真恶心。” 红豆刚刚说完,就感到一阵风从身后吹来,下一刻,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 红豆额头上的冷汗已经下来了,她的肩膀第一次感受到了疼痛,赶忙一脸堆笑:“我是说姐姐真漂亮,看起来比我年轻多了。” “切,德性。”林若天的身影又回到原来的位置,接着道:“好了,不跟你玩笑了,跟我来吧,还有些事让你知道,让你去办。” 红豆一喜,“林姐姐最好了。”随即赶忙屁颠屁颠的跟上。 “别恶心我了,我啥样自己清楚,倒是你,没事儿别把牙露出来。” 红豆:“……” 一路上,林若天也没有主动说多少话,更多的是在回答红豆的疑惑,比如眼前这座光辉之城。 林若天说,这是由人族最后的希望汇聚而成,是包含着无尽可能的城堡。 远在这片天地诞生之初,冥海就已经存在,两者仿佛是阴与阳的两面,注定互不相容。 在无尽岁月中,双方爆发了无数次的冲突,但因冥海可纳死亡之力,力量也是越打越强,最后只能倾尽人族的力量,只保留一丝火种方才将其镇压。 在之后的时间长河中,这座希望之城继续散发着她的光辉,执棋者就是证明,他们作为人族最为渴望的力量,从这座散发着光芒的母体中诞生而出,强化封印。 至于之后传承者的意外现身,则与石碑内容描述的一致,毕竟两者同根同源。 龙女作为最后的执棋者是独特的,她吸取了教训,在弥留之际对自己力量的传承附加了两个苛刻的条件,那就是必须是人族,而且不能姓徐。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两个条件不算什么,但要知道,这里是一个密封的空间,空间结界十分强大,别说是人族,就算是真龙,恐怕也不能擅自闯入。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还是被红豆钻了空子。 而如今,这个母体丧失了诞生执棋者的能力,因为它的神性和力量几乎全都汇集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是林若天。 林若天就是城池本身。 红豆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同样震惊,可生命的力量就是如此玄妙,总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 林若天踏不出这城池半步,甚至连杀了自己也办不到,无聊的时候她总是在想,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为何,现在,她或许知道了。 “好了,现在说说你的事吧。” 红豆略作迟疑,最后还是决定全盘托出,只是隐去了凡人难下的奇遇。 林若天听完没有安慰,问道:“那你到这来是想找那个将军报仇?” “没错,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那之后呢?” “什么?”红豆没听明白。 “我是说报完仇之后呢?你又打算怎么做?” 红豆听罢低下了头,是啊,之后又该怎么做,应该还是会回到青石村吧。 “算了算了,先不谈这个。”林若天摇了摇头道:“冥海冲破封印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我们要做的,只能是将这时间尽可能的延长。” 说罢,她将手探向一侧,右手穿越空间拿回一个东西,金灿灿的,还在跳动。 “拿去,放在龙女留下的石碑上。” “这是?” “我的心。” 林若天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啊?” 林若天面无变轻,红豆却大惊失色,她可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伸手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啊什么啊?没出息。”说完直接把自己的心扔了过去,这一下可把红豆吓得不轻,一番手忙脚乱,差点弄到地上去。 “放心吧,城在我在。” 红豆这才松了口气,林若天的心握在手中冰冰凉凉,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那你的心能离开这座城?” “当然不行,不然还用等你来啊,没脑子。” 红豆已经被骂习惯了,也没恼,反而一脸呆滞的看着林若天,等着她说什么。 可是林若天偏偏只是叹了口气,也没解释,只是让红豆将心脏放在怀中便可,到了海底石碑后,两者自然而然融为一体。 红豆哦了一声,又问道:“可为什么是石碑那里,不应该是徐家村或是冥海黑水出现的地方吗?” “那里是新的裂缝,幸亏龙女发现的早,哎?你哪那么多废话,去不去,不去我踹你了?” “去去去。”红豆赶忙点头,不过她还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当这金色心脏中的力量也被消耗殆尽,这座城又会如何? “可能会瞬间崩塌吧。”林若天抬头看着殿内的金碧辉煌,第一次表现出了不舍。 临走前她抱着被打的心理向林若天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不怕死吗?” 林若天爽朗一笑,“比起死,我更想成为英雄。” 成为英雄,红豆一路都在想这句活。 “英雄不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汉子?” “英雄不都是勇武过人、锄强扶弱的侠客?” “英雄不都是临危受命、君命有所不受的将士?” …… “英雄都不怕死吧?” “我怕死吗?” “我也要成为英雄!” 事情办的很顺利,心脏主动融入石碑,在回去的路上,那眼黑泉也已经消失。 再次来到希望之城,红豆发现,城池比之前似乎暗淡了不少,林若天已经在等着了,见她的脸色没有什么不同,她也松了口气。 一见面,红豆直接道:“姐姐,我想好了,我也要成为英雄。” “哦?”林若天来了兴趣,从认识到现在,这是最令她感到意外的一句话。 “你可想好了,英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在我这,拥有必死之心只不过勉强合格。” “那还需要什么?” “能力。”林若天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便补充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 “你继承了龙女力量的八成左右,手刃仇人倒是易如反掌,但要成为英雄还差得远。” 林若天接着告诉她,龙女的能力并不是纯粹的力量,她的诞生是出于人族对于五谷丰登的渴求,对于腾云驾雾的向往和吞云吐雾的崇拜,所以遇到真正的对手,只能逃跑,这一点红豆在石碑的内容之中也已知晓,可是她不觉得自己的世界里也有这种对手的存在。 “不过呢,我倒可以教你几招,并且可以送你回到自己的世界,只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红豆顿时喜出望外,这个家伙果然有方法送自己回去。 “成为让我也为之仰慕的真正的英雄。” 红豆听完愣住了,本来她还以为对方是想让自己杀了仇人后再回来呢,毕竟冥海的事尚未完全解决。 后来红豆才明白,自己要令林若天仰慕,自然要将冥海解决。 “怎么样,划不划算。” “划算是划算,但那样一来,我不就要叫你师父了吗?” “哎吆?”林若天勾住红豆的肩膀,乍一看还以为两人很熟,她的脸和红豆就要贴到一起,然后小声问道:“叫我师傅是你的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好不好?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红豆仔细一想,自己真还不亏,要知道,林若天的本体乃是这座希望之城,徐家村的八位执棋者都得叫她一声老娘,这样一算,自己再怎么着也与他们同辈,不亏,真的是不亏。 只是这这时间容不得浪费了,不管是徐家村还是青石村。 关于这一点,林若天倒是没有放在心上,这座城也算一个小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包括时间。 至此,红豆再没了犹豫。 “好,咱们这也算郎有情妾有意,拜师仪式就免了,以后也不用叫师父,叫姐姐,叫姐姐显得我年轻。” 接下来的时间里,红豆正式开始了自己的修行,林若天告诉她,现在她最需要力量的训练,而训练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当然也包括腰带、手镯、发箍,这并不是让她什么都不穿,而是换一件普通的,这红衣任谁都可以看出它的非凡。 这一点红豆也理解,只是这力量的训练方式让她难以理解。 挡在红豆面前的是一片茂盛的树林,而每棵树都有磨盘粗细,按林若天的说法,这叫大力出奇迹。 好在这整片森林都被林若天设下禁制,时间的流速只有外界的千分之一,否则等红豆出去,别说徐家村了,就算欢灯王朝也早就被夷为平地。 好在红豆修行的这段时间里,有林若天这个搞笑大王的陪伴,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倒是没有因为时间而感到无聊烦闷。 越与林若天相处,红豆就越是庆幸,庆幸对方没有强迫自己叫她师父,否则恐怕会让她肠子都悔青,因为林若天实在是没有一个严肃的模样。 用青石村的话说,她这就叫贼不靠谱,贼不着调。 第六章 清海县衙 吕三千抬头看着匾额上的明镜高悬,两行清泪在眼角流下。 脚下,官服早已被血浸染,三颗人头被依次摆放在堂案上,这是他最后的骨气,属于文人的骨气。 吕三千,半年前任清海县县令,虽是一个七品芝麻小官,但为人清正廉洁,事事公正无私,为官以来,从未收过贿赂,从未办过冤案,因此,清海县的老百姓都称他为吕青天。 事情还发生在一个月前。 这天吕三千心情不错,朝廷下了旨意,由于包括清海县在内的几个省道府县遭遇旱涝灾害,今明两年的赋税全部免除,朝廷还每家每户分发十石粮食以过难关。 “吾皇真乃仁慈之君。”他望着苍天自言自语。 “老七。”吕三千叫来师爷,让他下午得空跟邢捕头说一声,让他等些日子带些人去府衙搬运粮食。 “记住,叮嘱邢捕头跟人客气些,事关重大,就他那驴脾气,千万别给办砸了。” “是,大人。” 长长呼出一口气,此事如果了了,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就放下了。 吕三千沏了杯茶,正打算翻看早些年的案宗,就听到衙门外有人击鼓。 本来他以为这件事像往常一样,是类似于鸡鸣狗盗的小事,毕竟清海县民风淳朴,素来没有刁民,说路不拾遗是夸张了些,但从处理最多的是些邻里纠纷就可以看出,此地并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更何况十有八九的案件最后也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可事实证明,他这次料想错了。 来者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老人是从临县来的,他身后背着一个麻袋,将他本来就佝偻的身躯压的更低了。 吕三千眼神不好,不过就算猜也应该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还是一脸波澜不惊,惊堂木向下一拍,问道:“来者何人?” 老人慢吞吞将麻袋放下,双膝跪地,声音沙哑地哭诉道:“小人王进,是从丰县王家沟来的。” “小人素来听说吕大人执法严明,有着吕青天的名号,所以特来为我的孙女讨一个公道。” “你先把事情原委说一下吧。” 王进说话的声音很慢,说到自己孙女的事情的时候更是老泪纵横,双手紧握,指甲已经陷入血肉之中。 当听完老人所讲,吕三千也终于理解,这也难怪,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如此难平。 王进是一个苦命人,早些年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难,老伴儿因此承受不住,也跟着去了,只剩下他自己和一个小孙女。 虽然贫苦,但好在孙女懂事,给这个破碎的家带来些许欢笑。 本来王进对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也已经习惯,哪料天降横祸,将他唯一的孙女也带走了。 三天前爷孙俩听说最近县上的菜可以卖的贵些,便去卖菜,恰巧遇到了一位达官贵人,说菜他全要了,只不过得他们自己送到府上。 爷孙俩见对方出的价高,便跟着去了,心里还在千恩万谢,没成想却进了虎穴。 王府的大门将他闭之门外,只有十五岁的孙女却被关入其中,事后,他的孙女直接被扔了出来,精神恍惚,新买的裤子上血迹斑斑。 回到村子,王进想与村民一起去报官,村民一开始同样愤愤不平,撸起袖子就要背着王进一块去,可是当他们知道对方是王府的公子后,几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有几个关系好的也只是劝他不要自己找死,王府的人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据说就算是知府大人见了对方,也只能点头哈腰。 王进后悔,可是他连王府两个字都不识,而同样后悔的不仅是他,还有王府的公子,当天晚上,一伙蒙面人就打算杀人灭口,然后用火烧了他们的家。 好在街坊四邻发现的早,这才把王进从火海中拉了出来,可是他的孙女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活生生被烧死。 被发现的时候,小姑娘双手死死抱住桌子,看那样子,不是她不能出来,而是她根本就抱了必死之心。 吕三千听完,王进已经把烧焦了的孙女的尸体从麻袋里放到了地上,师爷震惊,众衙役也湿了眼睛。 “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强抢民女,好大的胆子!” “师爷,你可知这王府是哪间茅房中的苍蝇?” 师爷小声解释道:“听说过,这王府并不是什么王公贵戚,不过是早些年,王家公子的姑姑被巡抚大人看中,做了自己的小妾,所以这王家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素来张扬跋扈,前些年命人请大人去赴宴,不过大人素来不吃这套,直接让人把请帖给扔了,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哦。”吕三千恍然大悟,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大人,依我看此事还是不接的好,不然巡抚大人那边……” 师爷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一公子哥被两三人拥簇着走进了公堂。 “你,就是你这个畜生!” 王进见到来人,张开双手就扑了上去,却被公子哥的仆从挡在身外,如果不是衙役拦着,少不了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吕三千再一次拍下惊堂木,大声喝道:“来者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跪你?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县令,本公子就算是见了知府也不跪。” 师爷看了他一眼,“大人,他就是王家的公子。” 没有回应。 吕三千也像是没听到王家公子的话,再次呵斥:“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王家公子阴恻恻地笑了笑,向这公堂吐了口痰,接着对王进踢了两脚,又走到那小姑娘的尸骸边,又是一脚,尸骨被踢的很远。 “事是我干的,人是我杀的,你能拿我怎样?”王家公子得意洋洋,竟然在大堂主动认罪,嚣张至极,一群手下死死控制住王进,任凭他如何嘶吼,也难以靠近自己的孙女。 一群衙役虽然有心,但吕三千没有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吕三千低下头,然后又突然抬起,见到他的模样,一旁的师爷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这下要坏事了。 果然,下一刻吕三千直接站起身,将令签包括签筒一股脑全都扔了下去。 “胆敢藐视公堂,来人,给我打。” 两侧的衙役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这下得了命令,哪还愿意站在原地,直接向前将那四人按在地上,他那些仆从虽有些本事,但也架不住人多,再之后,众衙役就用尽全力打了起来,担心力气不够,他们就轮换着来,保证让这几个家伙舒服到底,一时间,整个县衙内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 那王家公子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委屈,屁股被打,嘴可还硬,一边叫嚣自己的姑父是一方巡抚,一边诅咒吕三千的八辈祖宗。 吕三千抠了抠耳朵,也不顾师爷阻拦,拿着惊堂木就来到王家公子面前,一只手抓着他头发,将他的脸对着自己,见这家伙还对着自己笑呢,吕三千心想,好,我这就让你笑掉大牙。 看了看抱着自己女儿的王进,吕三千说了句:“王老爷子,您看好了。” 接着就是啪啪啪的声音传出,是吕三千用惊堂木打王家公子的耳光,那声音甚至超过了打板子的声响。 衙门中常与吕三千共事的衙役包括师爷都目瞪口呆,在他们的映像中,吕三千是个妥妥的秀才、书生,知书达礼,善解人意,平常对他们都不大声说话,看来这次是真把他惹怒了。 不过,他们也不怕,王家算什么,巡抚又算什么,现在他们的心中驻扎着一位巨人,那就是吕三千。 现在他们知道邢捕头为什么唯他马首是瞻,原来两人都是同样的人,同样嫉恶如仇。 他们这些人,包括师爷,包括邢捕头,原本其实都是些地痞无赖,偷鸡摸狗,吃喝嫖赌,那是样样精通,在清海县比五毒还毒,如果不是吕三千收下他们混碗饭吃,现在还在人人喊打。 相反,如今的他们,出去的时候脸上比谁都有光,为啥?还不都是因为他们有个青天大老爷嘛。 最后,吕三千的手都被震麻了,王家公子的头呢也成了猪头,可是他还是不解气。 “来人,他把给我拖进去,阉了。” “啊?” 本来想装晕的王家公子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了过来。 “不要啊不要啊,我还没玩够,不不不我还没娶亲呢?” “吕大人,吕青天,您大人有大量,我畜生,我禽兽,我,我给钱,我给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师爷也走向前,劝道:“三千,差不多就算了,这王家只有那么一个独子,如今又还没成亲,如果把他阉了,我们的梁子可就真的结下了,这些年我也结识了不少人,到时候可以通融通融,这王家捅了这么大娄子,也不会想着把事情闹大的。” “对对对,这位大哥说的对。” “那王进怎么办。”吕三千问。 “我给钱,我给钱。” “闭嘴,没有问你。” 回答王家公子的是师爷,说完还在他的脸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师爷想说什么,吕三千却没有给他机会,接着问:“王烟儿又怎么办? 王烟儿自然是王进的孙女,名字很好听。 师爷不再说话,他精于辩论,可是在如此人间悲剧面前,在如此性情男儿的面前,他承认自己张不开嘴。 挥了挥手,衙役就要将他带走,有人还牵了一只狗。 “别别别,我没有想烧死她的,都是他们,是他们出的主意。” 王家公子不知是狗急乱咬人还是确有其事,慌乱中把跟着自己来的仆从给招了出来。 那三人见此心中那个懊恼,怎么跟了这么个东西,只不过此时说什么也已经晚了,按照这位大人的态度,看来自己也凶多吉少了。 果然,待问清楚后,吕三千也将他们打入了死牢,择日问斩。 “三千,这下我们可要遭殃了。”师爷苦笑。 吕三千也承认,自己这次莽撞了,但是他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会这么做的,只是苦了跟着自己的这群兄弟。 “记住,等会儿把这头畜生关进大牢后,不要给他找郎中,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吧。” 众人领命,这才离去。 吕三千没有闲着,现在时间紧急,由于这些年吕三千断的案都是些婆婆妈妈的琐事,再无聊的人也没有那个闲心天天来凑热闹,因此衙门外冷冷清清,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要早做打算,王家的人应该很快就会上门问罪。 “你觉得老邢知道你的事会怎么做?” 往常吕三千想起他那个兄弟总是想笑,但是这次他实在笑不出来,一个人就算再武艺高强,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吕三千深吸一口气,“按他的个性,或许会直接跑去将王家灭口。” “虽然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但以他的个性知道此事后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这样吧,你现在就去找他,就说是我的命令,让它即刻去良江府交接赈灾粮款的事宜。” “至于剩下的事交由我来处理,我是读书人,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其他人嘛,你去告诉他们,忙完后在门口候着,我自有吩咐。” “还有,找些心腹,人数越多越好。” 师爷点了点头,先去忙了。 吕三千说完将王进扶起,他打算找个好地方将王烟儿好好埋葬,事情发展成这样,王家沟他也回不去了。 王进感激涕零,又跪下给吕三千磕了三个响头,王家沟回不回去都一样了,反正他已经没有家了,至于接下来的事,他说什么也都不让吕三千参与了。 一炷香后,整个衙门变得空空荡荡,明镜高悬依然高挂在公堂上方,更重要的是悬挂在他的心中。 拿起纸笔,吕三千看着师爷的证词和笔录,他准备将这件事完整记录下来,然后昭告众人,如此禽兽不如的行为是不是应该人神共愤。 他要将此事在一夜之内让整个清海县,甚至整个良江府人尽皆知。 这是他最后的办法了,一个小小县令在巡抚面前简直就如蝼蚁,但人心可畏,就算是巡抚也得掂量掂量。 当然,吕三千还是有罪,滥用刑罚,单是这一点,就够他喝一壶了。 第七章 永不改变 衙门外,众人静静等候,以往喜欢打闹的他们,这一次表现得出奇的安静。 王家公子的事早就已经办妥,而他们也已经在这儿一直等到了晌午,不过吕三千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来者是一身捕头模样,腰间挎着刀,脸上可见少许胡须,长相虽是不甚凶恶,但一路走来却也是骂骂咧咧。 此人正是衙门的捕头,大号邢震,今天他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直到师爷老七来了之后,这份不安才被愤怒所替代。 两人相识相处的时间远比跟在吕三千身边的时间长,彼此间更是知根知底,老七一来他就看出来了,对方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再者,朝廷关于赈灾款的事才刚刚公示,哪有那么急需要他亲自去交接。 要说老七这个人是真的不会演戏,当他对熟人说谎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挠头,这一点就算是吕三千也不知道。 等老七将王家的事说出后,邢震双眼都红了,叫嚣着要去砍了他,直到知晓吕三千的做法后,心中的气才消了个七七八八。 “怎么样?我早就说过吧,那家伙和我们是一路人。” 老七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先回去,我先去大牢看看那几头畜生。” “你可别胡闹,这件事跟你无关。” 老七这话还没说完,邢震却早已觉得不耐烦,大步流星走出家门,将老七晾在了家中,老七知道,是他的双手已经痒的受不了了, “邢大哥。” 邢震一来,众人明显有了底气,看他这副得意的样子,王家的那帮孙子指定又被打得很惨。 邢捕头看起来还没有解气,没好气的说道:“你们青天大老爷呢?”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老邢,气还没消啊?” 恰巧这时吕三千和师爷走了出来,他们的手上各拿着厚厚的一摞纸,那是王家公子的罪状。 邢震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吕三千一脸疲惫,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只好说了句:“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气大伤身。” “行了行了。”邢震摆了摆手,看向他手中的纸,问道:“你这又打的什么主意?写那么多字干嘛?” “当然是那王家公子的死路了。”吕三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众人说道:“我问你们,你们觉得王家公子和他那几个仆从是不是必须死?” “那还用说啊,这种畜生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再给他几刀。” “对,邢大哥说的没错。”众人随声附和。 吕三千点了点头,心中对各位兄弟的惭愧少了几分,他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说起来这种人随手杀了都不过分,但我们毕竟代表着朝廷,不是江湖侠客,因此王家的威胁不言而喻,如果让对方知道自家公子成了这副惨样,估计我等都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听到这,众人所有人低下了头,当然,除了我们的邢大捕头,他反而昂起头,嗤笑一声。 吕三千没有管他,接着问道:“各位兄弟,说到底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按理说王家若是通过巡抚衙门找麻烦,我一人便可担着,只怕对方私了。” “吕大人,我们一直把你当做大哥,你说这话可就伤了弟兄们的心了。” “对啊大人,而且他们如何敢私了,灭了一个县衙,巡抚也得脑袋搬家。” 师爷分析道:“恐怕他们不会亲自动手,找一群亡命徒,到时候再找个仇家报复的借口。” 吕三千摇了摇头,“这还不是根本原因,当今皇上尚且年幼,虽心系百姓,胸有大志,但无奈权力掌握在太皇太后手中,而咱们的巡抚大人偏偏是太皇太后一系,这次朝廷肯摊派赈灾粮款或许是皇上的胜利,但总的局面没有改变,更何况巡抚毕竟是一方封疆大吏,断然不会轻易问罪。” 紧接着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王平,周海,你们两个去万县。” “一阳,吴动,你们两个去静安县。” …… 这样,良江府七个县都被安排好了。 “记住各位,换马不换人,用最快的时间将手中的告示张贴在各县府衙和城门口等地方,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就全都给他贴上。” “各位兄弟,时间紧急,这就出发吧。” “得令。” 眨眼间,衙门口就只剩下县令吕三千,师爷老七和捕头邢震。 “希望可以躲过此劫。” 吕三千看着眼前两人,“走,去喝两杯?” 邢震点头说好,师爷却摇了摇头。 “看来喝酒得换个时间了,你们看看身后茶馆喝茶的那两人。” “怎么了?有什么不同吗?我看着挺正常的。” 吕三千的眉头却是紧皱,低声道:“不,他们穿着和王家公子的仆从相同的衣服,应该也是王家的打手,而且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家公子的下落。” “吆喝。”邢捕头来了兴趣,笑道:“,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倒自己找上门来了,得,看小爷我去招呼招呼他们。” “哎,老邢,不可莽撞。” 邢震拍了拍胸口,“我知道,你真当我傻啊。” 吕三千和师爷都笑了,为以防万一,他们决定先去大牢,在更多的王家人来之前将王家公子转移出去,邢震就负责尽可能的争取时间。 茶馆的名字叫做来一碗,名头在这清海县也是响当当。 “老刘,来碗茶。” 邢捕头来到茶馆,有意无意地看了旁边那二人一眼,朗声道。 “好嘞。” “吆,邢捕头,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啊,是不是昨天又喝多了?” 老刘是来一碗的掌柜,他们这儿并不是没有小二,只不过来的这人不是邢捕头嘛,多年的教训告诉老刘,只有他亲自前来招呼,自己的茶碗才不会被摔在地上。 “你哪那么多废话,有事没事,没事赶紧滚。” “得嘞,您喝您的,要添茶就说话。” 老刘也是明白对方的脾气,脸上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 “对了,旁边那两位兄弟的银子也记在我的账上。” 老刘又点了点头,心中颇为不解,这邢捕头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这也怪不得老刘会有如此想法,自从邢震当了捕头后,确实收敛了不少,不像以前一样总是喊打喊杀了,甚至见到老弱病残也会给个三瓜俩枣。 但是他毕竟做了三四十年的混混,身上的一些习性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转变过来的,不仅极度嫉恶如仇,而且为人抠得很,就像铁公鸡,除了吕县令和师爷外,谁也别想从他身上拔下一根毛来。 不过就算是不明白,他也不会傻得去问。 见那两人什么都没说,邢捕头不干了。 “喂喂喂,旁边那两个兄弟,哥哥我请你们喝茶,就不知道说一声谢谢?” “谁让你请了?” 其中一个八字胡小声说了句,另一人赶忙制止他,对着他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对着邢捕头抱了抱拳,道:“这位官爷,我这位兄弟不会说话,还请您见谅,至于这钱,我等实在是不敢占如此便宜,如果官爷看得起在下,这茶钱就由我二人出了,就当是认个朋友。” 一般人遇到这等说辞,恐怕也不好意思跟人家说什么,可是邢捕头不是一般人,他这人根本不会跟人家说理,遇到别人跟自己说理时,他反而会动用自己的歪理和武力。 “不行!”邢捕头过去一拍桌子,大喝道:“我拿你们当朋友,好心请你们喝茶,你们却如此不领情,怎么,看不起本捕头吗?” 之前抱拳那位还想说什么,不成想旁边的另一人却不干了。 “赵成,你什么时候这么啰里啰嗦了,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捕头嘛,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那赵成瞪了对方一眼,不过也没有说什么,说实话,看到对方跟自己胡搅蛮缠,他的一双拳头早就忍不住了。 邢震不怒反笑,他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他一把推开赵成,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还在喝茶的八字胡,鄙视道:“八字胡,说你呢八字胡,他叫赵成,你又叫什么啊?不会是叫龟丞相吧?” 喝茶的八字胡一口水喷出来,他最烦有人叫他龟丞相了,而且这八字胡其实是他对自己身上最满意的地方了,而且见过他的人都对这八字胡念念不忘。 “哼,老子孙三,是你孙爷爷!”说完就将手中的茶碗扔向邢捕头。 邢捕头哪会着了他的道,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嘲笑道:“动作太慢了,孙老丞相。” “你!” 孙三再也忍不了了,身上青筋暴起,伸拳就向邢捕头打了过去。 邢捕头是什么人,如果对方是打手,那他就是打手中的老大,这种程度的攻击在他眼中就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只见邢捕头双手背在身后,神情自然,毫不费力地躲闪对方的攻击。 “怎么像在和小孩子打架。” 其实邢捕头说的没错,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在戏弄孙三。 “赵成,还不动手!” 赵成也是叹了口气,本来他们是来打探消息的,因为王公子出来的时间已久,府中王夫人不放心,命他们出来找。 有人说他到这清海县来了,孙三成想着找到王公子也算立功,可以向夫人讨赏,就不顾路途遥远,拉着赵成和王开就来了。 本来他们还以为这王公子是看上了哪个小姑娘,过来祸害人家,可来了之后才知道,这王公子真的遇到了麻烦,被打入了大牢,而且有人说对方已经残了。 王开已经早早回去报信了,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会派人过来。 赵成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动手,孙三的脸就丢到姥姥家了。 赵成确实比孙三厉害不少,拳拳带风,脚下的步伐也是变幻莫测,一插手两人的战斗就将邢捕头和孙三分开,而且逼得邢捕头不得不伸手接招。 不过很快赵成就慌了,因为他们来来回回过了二三十招,可对方竟然只用一只手来应对。 赵成自忖功夫不差,自幼练武,再加上根骨不错,这些年也算有所小成,在这王家的打手中也进的了前三,可是遇到眼前这人后才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井底之蛙,他感到自己的双拳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根本用不上力。 “嗯,不错不错,比我那些个小弟厉害多了。” “你究竟是谁?真的是这清海县的小小捕头?” “不然呢?” 邢捕头不想玩了,脚下用力,找准了破绽,一脚踢向赵成的胸口。 而赵成的反应也不慢,双臂护于胸前,下一刻,一道身影倒飞而出。 孙三愣住了,赵成的本事他是见过的,十几个高手也近不了他的身,尤其是凭借那鬼魅般的身形,这些年替王家杀了不少生意上的对手,而且没有一次失手,却没想到如今在一个小的小捕头身上翻了船。 赵成那边,他的双臂已经被踢的骨折,这得是多大的力气,要知道,他的这对胳膊可以轻松劈断厚厚的青石板,可刚刚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及时,恐怕就再也伸不了双手了。 这就是邢震拖延时间的方法,把他们打到走不了路就可以了。 衙门那边,吕三千和师爷发现,如今的王公子已经奄奄一息,他被邢震用铁钩挂在房梁,身上除了棍伤又多了鞭伤,血肉模糊。师爷心中振奋之余又不免担心,他看向吕三千,本想替邢震打圆场,却看到对方一脸兴奋,双眼竟在发光,一时间,师爷的眼前突然模糊了,这还是那个文文弱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秀才吗? “嗯?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师爷猛然间回过神来,回答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感觉你有些变了。” 是啊,的确是变了,而且这种变化很早就应该开始,是在审理王家公子案子的时候?是在上个月喝酒的时候?还是早在半年前他们相识的时候呢?师爷不知道。 吕三千笑了,“别开玩笑了老七,我永远是我,哪怕所有人都已经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