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求道》 第壹章 岂不见鸡燕之冤苦 大夏建元六年冬,徐州开始下起了雪。 徐州凤城一街道转角处,挤满了人,一群人紧紧围着一对耍杂艺的爷孙,只见年老那人身着一身黑色袍子,脸上戴着一张红色脸谱。 那老者掀起袍子,把脸一遮一掀,动作极快,霎时间红脸变成了黑脸。众人见状,无不惊叹连连。那老者见围观人等兴致起来,又连续变了几个脸,引得众人掌声未绝。 在那老者杂耍之时,一旁那小女娃儿端着一个铁盆,走向人群求赏,可围观众人大多是看热闹,极少有人愿意打赏,一些人见小女孩儿走来,避之不及,连忙走开;一些人则摆手拒绝。 那小女娃儿端着铁盆走了一圈,只有一两人打赏,兀自叹气时,一秀才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那秀才从破旧的衣服中摸出一块铜钱出来,叹气道:“四海为家不易,我燕宁虽是个穷酸秀才,但见你爷孙二人这般卖艺讨吃,你我虽无亲无故,我却也是过意不去,这一枚铜钱你且收着。” 那小女孩娃儿收了铜钱,连忙躬身作揖感谢。旁边众人见那穷秀才一身衣服破烂补丁不少,却拿出银钱施舍,只当他傻子。 那小女娃儿端着铁盆又走了一圈,盆中又收了几枚铜钱,她身材瘦小,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突然感觉后背一人拉住了她的辫子,她立足不稳,向后摔倒,手上铁盆摔落,盆中铜钱尽皆打翻在地。 那小女娃儿心下慌张,来不及站起来,就趴在地上,想要把散落的铜钱捡起来。 正在那小女娃刚伸出手时,后背一股巨力传来,一双手突然拧住了她的衣领,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了起来。 那小女娃儿慌乱之中哭了起来,四肢不停摆动,想要挣脱束缚,可她毕竟年小力微,哪能挣脱。她哭泣中调转头来,看见一个长满麻子,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吓得哭喊道:“你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那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正是本地恶名昭著的地痞陈四,他一双眼睛瞪大盯着那小女娃儿,大声道:“小女娃儿,你撞到爷爷我了就想跑?” 那小女娃儿看见陈四,知道他就是刚才拉自己后背的人,又见他把地上铜钱全部收入袋中,急得哇哇大叫,说道:“快把钱还给我,那是我和爷爷的钱。” 陈四嘿嘿狞笑,伸手捏住那小女娃儿的脸蛋,说道:“谁是你爷爷?” 那小女娃儿被陈四这样一捏,疼得哇哇大哭,正在此时,那老者听闻不远处孙女哭声,忙停下手中杂耍,往这边走来,见陈四拎着孙女,又见众看客漠不吱声,他年岁大,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多,一时间就知晓这陈四不好招惹,他对着陈四躬身作揖,道:“这位爷,这位爷,不知孙女如何得罪您,还请您高抬贵手,原宥则个,在下给您陪不是。” 陈四直直冷笑道:“这小娃娃想污了我银钱,她既然是你孙女,这钱当你来陪我呐。” 那老者不敢得罪陈四,无奈恳求道:“这位爷台,孙女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爷台,还望爷台大人不计小人过,将孙女和铜钱还与我。” 陈四大怒道:“你这老头儿是聋了吗?这铜钱分明是爷爷我的,你却倒好,还想让我把这小娃娃和钱一同给你,这小娃娃得罪了我,爷爷我不高兴了,没有三钱银子,爷爷我今儿还不走了。” 那老者本就穷苦,身无分文,哪能有三钱银子,他突然跪地磕头,哭道:“这位老爷,我爷孙二人本就是讨口饭吃,身上是一文钱也没有呐,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过我孙女吧。” 那小女娃儿和那老者爷孙连心,见爷爷痛哭,她也哭了起来。 陈四听那小女娃儿哭声,心头恼怒,猛地一巴掌扇过去,吼道:“哭甚么哭,你陈四爷爷还活得好好的,再哭老子把你嘴给你打烂。“ 那小女娃儿被陈四这么一打,哭喊得更厉害了,陈四又要抬手打,刚一抬手,从背后来了一人,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陈四怒急,转头望去,只见那人一脸愤慨地看着自己,那人衣着破旧,一身秀才打扮,正是方才施舍给小女娃一枚铜钱的燕宁。 原来燕宁打赏之后,就已离开,见这边吵闹起来,他又折返回来,见到了方才陈四打人的一幕。他本是读书人,久读圣贤书,便行君子事,见那陈四欺辱这对爷孙,一时心中愤慨,便忍不住出手相助。 陈四猛地挣脱,怒道:“你是何人,敢动你爷爷。” 燕宁高声朗朗道:“我不过一读书之人罢了,最是看不惯你这种欺辱弱小之人,今儿遇上了,便要管上一管。” 陈四往他上下一瞧,嗤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穷酸书生,爷爷我做事,你也敢来管,你可知道老子是甚么人么?” 燕宁不惧,上前正视道:“不管你是甚么人,也不能如此欺负一对老小,普天之下,还有王法,似你这般无赖,自然有王法制得你。” 众看客本来是围观热闹,听他如此顶撞陈四,都暗自为他担忧。 果然那陈四怒气攻心,他横行乡里,没人敢顶撞他,谁知竟被一名穷酸秀才教训侮辱,却要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当下大声道:“王法?爷爷我就是王法,看老子打烂你这张臭嘴。” 大吼一声,手上撒开那小女娃儿,往燕宁小腹就是一拳,燕宁未料到他突然出手,躲闪不开,哀叫一声,弯下腰去,登时呕吐起来。 陈四不依不饶,补上一脚,把燕宁踢翻在地,然后坐压在他身上,拳头直往他身上招呼,打得燕宁哀号连连,再也说不出话了。 陈四打了一阵,怒气未消,见那爷孙二人把铜钱收走欲走,连忙喝道:“兀那老头儿,想跑?爷爷在此,看你如何跑得掉。” 那爷孙二人吓得一哆嗦,陈四赶将过来,揪住那老者,怒道:“乖乖地把钱拿出来,不然爷爷我动起手来就不客气了。” 那老者哪敢招惹陈四,忙陪笑道:“陈老爷,您大人有大量,这九文铜钱您收着,求您放过我爷孙二人。” 陈四怒道:“九文铜钱,你当打发叫花呢。”一脚就将那老者踢翻在地,众看客见陈四发狠,不敢上前阻止。陈四欲要再动手时,一人从背后横腰抱住他,他怒目转头一看,还是那书生燕宁。 陈四怒急,道:“你这小子不知好歹,偏要出头,坏了你爷爷的好事,爷爷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怒吼一声,又是一顿拳脚招呼在燕宁头上,直打得燕宁头昏脑胀,晕了过去。 陈四又打了一阵,忽听得不远处马蹄声传来,一官差带刀来到。见官差来到,众看客如鸟兽散去,躲得远远的。 那老者见官差来到,扑了上去,叫道:“官差老爷,您可千万给我爷孙二人做主啊。” 那官差一脚将他踢开,喝道:“去你妈的,臭要饭的。” 那老者滚在一旁,忍不住面露震惊,叫道:“你,你可是官差啊!怎能这样?” 那官差举起手中钢刀,冷笑道:“你再啰嗦,小心老子一刀宰了你。”那老者呆呆望着官差,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官差又走到陈四面前,不耐烦道:“你们这是干甚么?” 陈四使了个眼色,陪笑道:“官差老爷,您可明鉴,这爷孙二人污了我的钱财,想要跑路,我这才拦住他们。” 那官差转头看向爷孙二人,冷冷说道:“既然是你们污了银子,那就快快交出来。” 那老者见这官差向着那泼皮,磕头痛哭,说道:“官差老爷,是他贼喊捉贼,污了我的银钱呐。” 那官差拔出佩刀,指着那老者说道:“快点把钱交出来,这大雪天的,老子就为你们这点破事儿跑一趟,真是晦气。” 正在这时,躺在地上的燕宁醒转过来,见官差到来,他忙大呼道:“官差老爷,您请为小民做主啊。” 那官差问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燕宁爬将起来,对着官差作揖行了一礼,指着陈四,说道:“官差老爷,适才这人想要污了那爷孙二人卖艺行讨的钱,我不忍这爷孙二人受欺负,想要讨个公道,怎料这人蛮不讲理,动手将我打成这样,请官差老爷为民做主。” 那官差见燕宁穿着破旧,耻笑道:“就你这穷酸样,还要为别人出头?” 那官差甩手便走,燕宁忙叫道:“官差老爷,这泼皮无赖打人,就这么算啦?” 那官差冷冷道:“甚么泼皮无赖打人,你这无凭无据的,小心告你诽谤。” 陈四在一旁吼道:“泼皮无赖?呵,老子就是泼皮无赖,打的就是你,怎么地?” 那官差怕陈四多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此间事了,你们各自回去,休得多言。” 官差本想来此捞点油水,见这儿无利可图,随便打了个哈哈,转身上马便走,燕宁忽地大叫道:“还有没有王法啦,流氓泼皮打人,官差不管;强抢银钱,官差也不管;王法何在,公理何在啊。”这一声吼,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那官差刚欲离开,燕宁这一声吼,引来许多无关路人,见众人盯着自己,那官差脸上挂不住,只好下马,说道:“好啊,你想要王法,那老子就让你知道甚么是王法,你三人,还有那小女娃,随老爷我到官府去,让县令大人来判一判,让你知道甚么是公平。” 燕宁听闻让县令大人来判,心道衙到了衙门里,县令老爷定能断一个公道,当下应声答应。 那泼皮陈四嗤笑一声,道:“好,那就让县令老爷来判一判。” 那官差又望向爷孙二人,那爷孙二人岂敢不答应。 几人走转几个街道,来到县衙门前,那官差让几人在外等候,径自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县衙内传来喊声:“传陈四等人。” 燕宁等人走入县衙,行到堂内,只见一人头顶黑色乌纱帽,身着县官长袍,定是县太爷无疑了。 那县太爷端正头顶乌纱帽,大喝一声,道:“跪下。” 几人一个哆嗦跪下,听候审讯。燕宁见那陈四跪在自己身旁,神色平静,心道待会儿县太爷断案之后,不知他还能否如此镇定;又见爷孙二人跪在一旁,神色紧张。 升堂礼毕,那县太爷猛拍一记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有何事要惊扰本官呐。” 燕宁叩首道:“回大人话,草民燕宁,徐州凤城人士,今早草民上街闲逛,见这爷孙二人在街头卖艺,这泼皮陈四,仗势欺人,想要污了那爷孙二人卖艺得来的银钱,草民一时气愤,与这陈四讨理,怎知这陈四颇不讲理,不仅污了银钱,还动手打伤草民,望大人做主。 县太爷嗯了一声,望向那爷孙二人,问道:“堂下二人,这人说的可否属实啊?” 那老者战战兢兢说道:“回县官老爷的话,这位公子所说都是实情。” 那县官大叫一声好,吩咐一旁师爷拿起纸笔记录,说道:“堂下陈四,你可认罪啊。” 陈四面色如常,燕宁三人低头听审,他却仰起头来,直盯着那师爷,那师爷与他对视两眼,顿时明白他意,来到县太爷跟前,悄声说了两句,那县太爷脸色一变,忽地改口说道:“刁民燕宁,和那老头儿,你二人可认罪?” 燕宁浑身一颤,不敢相信县太爷所言,叩首惊呼道:“大人,冤枉啊!是那陈四霸占银钱,又将草民打伤呐。” 那县太爷似是充耳不闻,径自说道:“此人蛮横顽劣,拒不认罪,左右,给我上刑,我倒要看看是你嘴硬还是本官的棍子硬。” 两旁官差抄起两根棍子,将燕宁摁在地上,狞笑道:“小子,我看你就快些招认了吧,省得受皮肉之苦。” 眼见官差们个个凶神恶煞,燕宁只不过是个穷苦书生,心下如何不怕?他颤声道:“冤枉啊,大人,明明是这人霸占了银钱,为何却要我二人认罪啊?” 那县太爷哼了一声,道:“还敢顶嘴,来人呐,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认罪为止。” 两旁官差抬起棍子猛打,那棍子重约十斤,一起一落之下,砸在燕宁身上,只啪啪几下,燕宁后背已皮开肉绽,几乎痛昏过去。 “不要停,接着打,打到这小子认罪为止。”那县太爷在燕宁的惨叫声中,又猛拍一声惊堂木,说道:“堂下老头儿,你可认罪啊。” 那老者本就胆小,见燕宁惨状,哪还敢伸冤,连忙叩头,道:“县官老爷呐,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啊。” 那县官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你已认罪,本官就叛你把霸占的银钱还给陈四,另外,重则十仗。” 那老者听闻重则十仗,几欲昏阙过去,一旁小女娃一直在低声啜泣,她年龄虽不大,但却也懂得些道理,指着陈四说道:“那是我们的银子,为什么要给他,他是坏人。” 不料陈四冷哼一声,对着那县太爷说道:“大人,我看这爷孙二人刁蛮无理,还拒不认罪,我见这二人可怜,今日还赠与他们三钱碎银,谁料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那县太爷大喝一声:“好个刁民,本官念你年老,出于好心判你轻罚,你这刁民倒好,还倒打一耙,冤枉好人,左右,上刑。” 那老者和那小女娃哭喊连天,一旁官差举棒上前,吓得那老者魂飞魄散,那老者哭喊求饶道:“县官大人,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那县官见他认罪,又见那小女娃一双眼直愣愣盯着自己,冷哼道:“你这小女娃,可认罪了么?” 那小女娃神色不满,一旁老者忙捂住她嘴,摁着头叩首,说道:“县官老爷,她知罪了。” 那县太爷见爷孙二人服软认罪,吩咐师爷将拟好的罪状拿给那老者,那老者不甘心地在罪状上画了押后,泄了气似的喃喃自语道:“我是罪人,我是罪人哪。”说完兀自晕了过去,只留那小女娃儿跪地痛哭。 那县官见那老者和燕宁都被打得晕了过去,吩咐道:“这老头儿已经认罪,身上搜刮不出钱来,把他爷孙俩扔出去,这小子死不认罪,把他押入大牢,无论如何要让他认罪。” ~~~ 不知过了多久,燕宁清醒过来,朦胧之中,只觉自身已处于牢狱之中,后背一片火辣辣地疼痛,头晕脑胀,胃里翻江倒海,直想呕吐。他头疼欲裂,感觉浑身骨头都裂开来了,后背触碰在冰冷冷的地上,令他清晰地感受到仗刑后皮肉绽开的疼痛。他缓缓用力将身子翻转过来,趴在地上休息了大半个时辰后,才扶着墙沿慢慢爬起。 这牢中污泥浊水,整个房间的屎尿臭味,混着从铁窗外吹来的冷风,冻得燕宁直哆嗦的同时犯恶心。他本来衣着并不单薄,但此刻身着囚服,那囚服只不过薄薄一层,怎抵得住这寒风吹袭。他找了个同风向相反的角落缩着,侧着眼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不见半点阳光,偶只有几朵雪花飘落。 燕宁垂下头去,心道:“哎,应是蜀冤啼不尽,更凭颜色诉西风,我寒窗十数年,竟被这狗官诬陷,这乱世之中,又有多少人如我这般凄惨。秦吉了,人云尔是能言鸟,岂不见鸡燕之冤苦。” 第贰章 天下为公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来个几个官差,燕宁正在熟睡之中,那几个官差径自走了进来,踢了燕宁几脚。 燕宁吃痛醒来,惊怒道:“你们却又来干甚么。” 众官差冷笑道:“他妈的,谁叫你这小子运气不好呢,今儿一大早县太爷就让我哥儿几个来照顾照顾你,你小子可真是走了运了。” 燕宁听他们言语凶狠,饶是他性子硬,也吓得魂飞魄散。 众官差见他胆儿小,说道:“你这小子,早些签字画押,也免受些皮肉之苦。” 怎知燕宁一听这话,忽地反驳道:“我不曾犯事,如何能签字画押,都是那贪官,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定是受了甚么好处。 众官差知他不肯轻易屈服,从身后抽出鞭子,吓到:“你这小子好生嘴硬,老子今天就要让你知道知道甚么是非。” 一人提起鞭子便打,打了一阵,直打得燕宁哀叫痛哭,见燕宁始终不肯认罪,众官差直把他当成出气筒,用力殴打。燕宁被打得口鼻唾沫横飞,但一想到自己的清白,仍是死命不肯招。 众官差殴打之时,又见一批官差押着一个人进来,那人蓬头垢面,一双手脚被铁枷锁着,身上一股恶臭味道,熏得众人连连捂鼻。 一众官差放下手中鞭子,嫌弃道:“这从哪儿来的家伙,身上怎的这么臭。“ 那群押解进来的官差说道:“这恶臭家伙可不是我们找来的,今儿府上来了个人从外地来的官差,当时县太爷接待了他,听县太爷和他说话,我好像听着是从青州那边来的。“ 众官差眼珠瞪大,不可思议道:“青州那边来的,怪不得这么臭。“ 众官差这话传到那犯人耳中,那人猛地吼叫一声,说道:“老子就是青州来的,嫌弃老子臭,哼,你们几个小崽子个个长得像兔儿爷一般,想不到徐州都是你们这种孬种。“ 众官差身材虽不十分魁梧,但也算得上精壮,被这人说成兔儿爷,众人视为奇耻大辱,心头火起,众人抄起手中鞭子便打。那人却也不避,鞭子落在身上,只是哈哈大笑。 众官差鞭打许久,耗尽气力,见那人身上却毫发无伤,悻悻说道:“妈的,今儿撞了邪了,哥儿几个先留你一条小命,等哥儿几个吃饱喝足了再来收拾你。” 那人嗤笑不停,被众人鞭打许久,竟也奇了,看那身上一处伤印都没留下。 众官差打得累了,也无气力再来收拾燕宁,当下把那人锁在燕宁旁边的房间,一溜烟都走了。 待到晚上,一官差又拿着认罪书,提着鞭子来到燕宁房内,那官差一脚踢醒正在熟睡的燕宁,燕宁白天受到一顿鞭刑,他从昨日到现在还未进食,饥寒交迫,身上又疼痛万分,这一脚踢到燕宁痛处,直踢得他龇牙咧嘴叫疼。 那官差满身酒气,呸了一口水,说道:“别叫唤,真是倒了大霉,老子大半夜赌酒输了,还要来找你这小子。” 那官差又甩出认罪书,冷冷说道:“你小子快点儿,别耽误老子时间,老子回去还要喝酒呢。” 燕宁心下紧张,看着那官差样子,自己若是不认罪,定是逃不过一顿打,但若要自己认罪,比打死自己还难受,当下心一横,骂道:“你们这些贪赃枉法的贼官,我燕宁未曾犯事,你们却包庇恶徒,栽赃于我,我死也不会认罪的。” 那官差呸了一声,左手拉着燕宁起来,跟着重重扇了个耳光,嗤笑道:“你没犯事?老子我今天说你犯了事,你就得犯了事。” 燕宁吃痛捂着脸,不甘说道:“你们这群人,心如此黑,枉为地方父母官,我燕宁读书十余载,虽无功名,却也容不得你们这般欺辱。” 那官差耻笑道:“读书十余载?读书有什么用?还想考取功名?哈哈,我瞧你这样儿,你一个穷酸秀才,还想考取功名,真是天大的笑话。” 燕宁只手扶着墙,缓缓摇头,突然正色道:“你错了,我读书不是为了功名。” 那官差往他脚下吐了一口唾沫,哈哈笑道:“不是为了功名?你是为了什么?莫不是为了治好你这榆木脑袋,还是为了从那书中找到美妞?” 燕宁抬起头,缓缓说道:“错了,全错了,我读书,只为了一件事。” 那官差见他脸庞红肿,却面色郑重,不仅心下一奇,问道:“什么事?” 燕宁见四周牢房阴森污浊,自己被困于此,不知何日才能出去,一时间悲愤交加,仰天长叹道:“生无一锥土,常有四海心,我燕宁读书不过所求八个字,天下为公,亿兆己任。”他身上虽已满身伤痕,但内心却静如明镜,那股读书人的傲骨丝毫不肯折,他神色激昂,将此番话说得金声玉振。 那隔壁犯人本在休憩,听到燕宁这番高声激昂之语,忍不住侧目望去,眼神中带着些许敬佩。 那官差听闻燕宁这番话,忽地哈哈大笑,道:“你这穷酸书生,说起话来酸不可闻。” 燕宁摇头叹道:“坎井不知江海之辽阔,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那官差抄起鞭子便打,怒道:“臭小子,敢拐着弯骂老子,看老子不打烂你的皮。”鞭子落下,打得燕宁头昏眼花,那官差打到手软,又拿出认罪书,吼道:“老子再问你一次,这押你是画还是不画。” 燕宁抬头望向铁窗,眼中无神,口中说道:“我无罪可认,我无罪可认呐。” 那官差哼了一声,又施了些拳脚,见燕宁油盐不进,留下一句狠话:“你明天要是再不认罪,老子非得打死你不可,这牢里一年不缺你一个死人。” 燕宁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他心知这帮人手段残忍,自己若是不认罪,非得死在这牢里不可,一想到此处,心下绝望,又看那铁窗和铁门,自己若不认罪,决计是走不出去了,当下心中悲恸万分,忍不住放声大哭。 正哭时,忽地听到一人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因这点小事而哭。” 燕宁左右看去,只见白日被关押进来的那恶臭犯人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那人又开口说道:“你这人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么一样,好不丢人。” 燕宁摇头苦笑,说道:“我和你不同,我是受了冤屈,才被关在此。” 那人眉目一睁,猛地喝道:“受了冤屈,哼,这天下间又有谁没受过冤屈呢。” 燕宁忽然想到前几日那卖艺爷孙,爷孙俩也受了冤屈,那日在县衙内自己晕了过去,不知他们二人如何,一想到此,心中悲意更甚,说道:“是啊,这天下间受冤屈的人不止我一个,我又如何哭哭啼啼地,不像个汉子。” 那人听他这样说,略微点了点头,说道:“这才像话,我看你年岁不大,像个读书人的样子,你可考取功名?” 燕宁摇头道:“我虽然读过十几载圣贤书,可未曾高中,至今还未有功名在身。” 那恶臭犯人正欲说话,一名狱卒冲了进来,喝道:“你们俩人在哪儿嚷嚷什么,吵得要死,再说话,打断你们的舌头。” 那恶臭犯人却也不惧,自顾笑道:“打断我的舌头,哼,我瞧你说话就像放屁一般臭不可闻,想要打断老子的舌头,就怕你没这本事,只敢当个缩头乌龟。” 那狱卒大怒,从门外抄起一根棍子便来,燕宁看着那狱卒走来,心下害怕退了两步,但却又担心那人安危,在门边侧着眼关切看着。 那狱卒来到关押那人房内,抄起棍子便打,一棍子落下,只听啪的一声,打在那人肩头,燕宁吓得闭眼,这一棍下去,怕是肩骨都得打断。 燕宁不敢看,稍听声音,那边忽地传来那人大笑之声,紧接着,又传来几声狱卒的惨叫,他睁眼一看,狱卒此时已经瘫倒在地,一动不动,而那人此时正站在牢房门口,兀自笑着。 燕宁大惊,说道:“你~你没事吧。” 那人爽朗笑了几声,说道:“没事,这他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想伤我,当我魏晨风是甚么人了。“ 燕宁见他双手双脚皆被铁枷困住,不知他如何使得出力,当下奇道:“你双手双脚皆被困住,怎的打伤了他。“ 那魏晨风先前听他关心自己,语气也柔和了些,笑道:“小兄弟,你是读书之人,不懂武功,这人猫脚功夫,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燕宁从小不曾习武,自然不懂得这些,他见那狱卒躺在地上,担心道:“你~你打伤了狱卒,他们定会找你麻烦,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魏晨风摇头笑道:“尽管来便是,我魏晨风还怕了他们不成?”这句话豪迈无比,燕宁心生赞叹,心中暗道:“若是自己同他一样习武,定然不惧这些贪官污吏。” 燕宁见他虽然衣着破烂,但一双眼却分外有神,自然是不惧这些人,可自己一日不画押,那些官差一日不肯放过自己,自己仍逃不过皮肉之苦,不由得叹起气来。 魏晨风见他忽然叹气,问道:“小兄弟为何突然叹气?” 燕宁只好将心头担忧说出,魏晨风听完,哈哈笑道:“我道是甚么事,不过是些杂鱼差役罢了,小兄弟不必担忧。” 燕宁叹气道:“魏大哥身怀绝技,自然是不怕他们,可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没被他们活活打死,已经是幸事了。” 魏晨风一双眼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后又在房内来回踱步良久,忽地说道:“小兄弟,你我虽一面之缘,不过你我投缘,我魏晨风不能眼看着你遭这帮恶人陷害。” 燕宁见他双手双脚皆被铁枷束缚,自身也未必难保,却来说这些宽慰人的话,一时心头难受,说道:“唉,魏大哥,你不必宽慰于我,你如今也陷入囚牢,如何能助我,那群狗官罔顾是非,你说的话,他们未必能听进去。” 魏晨风见他身陷囹圄,还替自己着想,心道这书生如此意气,实属少见,洒然一笑,说道:“听不进去,那就打得让他们听进去。” 燕宁听他这番言语,吓了一跳,慌道:“魏大哥,这可使不得,殴打朝廷官员可是重罪。” 魏晨风摇头一笑,说道:“你这人心气高,胆子却小,真是奇了。” 燕宁叹气说道:“我这人只是空读了几年书,哪有什么胆识,但我这人胆小却是真的。” 魏晨风笑道:“我今日听你说,你读书是为了求一个公道?” 燕宁从幼时起读书,至今已十七载,他自幼下志向,为天下亿兆苍生读书,他此刻一改之前胆小之状,高声道:“我并非是为自己求公道,我辈读书之人,当为天下人为己任,我燕宁读书,为的是八个字,天下为公,亿兆己任。” 魏晨风听到这句话,心下赞叹不已,不由得赞叹道:“好,好一个天下为公,亿兆己任,我魏晨风见过的读书人不少,能有燕小兄弟这般见识的人,天下可没有几个啊,就连朝堂上那些公卿,也比不上你嘞。” 燕宁听他夸赞,心中虽然高兴,但听他把自己和公卿相比较,却也大吃一惊,说道:“魏大哥真是抬举我了,我燕宁不过一介穷酸书生,怎能和朝堂上的公卿相提并论。” 魏晨风却摇了摇头,说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在我看来,那满朝公卿,除了一两人之外,皆是徒有虚名的猪狗之辈,那些人为的不是民,为的只是他们那头顶的乌纱帽,许多荒谬之事,尽是这群人所为。” 燕宁想到这凤城县太爷,不就是个徇私枉法的狗官么,他一想到此,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说道:“大哥说的是,这些狗官做的事,不似人做的。” 魏晨风又说道:“小兄弟,你我相谈甚欢,还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燕宁答道:“在下徐州凤城人士,姓燕,单名一个宁字。” 魏晨风点头道:“燕宁,好名字,燕小兄弟,我姓魏名晨风,青州临淄人士,今日结识燕小兄弟,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燕宁笑道:“能认识魏大哥这般人物,也是我之荣幸。” 两人客套一番,魏晨风忽地抖了抖脚上的铁链,一双眼侧目过来,直盯着燕宁,说道:“你可曾习过武?” 燕宁见他一双眸子盯着自己,浑身似有些不自在,但口中还是说道:“魏大哥,我从小至今未曾习武。” 魏晨风忽地哈哈大笑,问道:“燕小兄弟,你可想逃离这牢房?” 听到这句话,燕宁抬头望了望那铁窗,铁窗外,那寒风依旧凌冽,今日的雪下得更快了。他一想到自己这几日的遭遇,从县衙上被用刑殴打,到这牢房内受鞭刑,不知何日才能重见天日,这心中委屈不知如何诉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带着哭腔说道:“魏大哥,我不曾犯事,都是那狗官冤枉,我一身清白,自然是想离开这里的。” 魏晨风见他言辞诚恳切,已有心助他,说道:“燕小兄弟,我见那官差今日打你下手凶狠,你这身子骨定是承受不住的,我早年间修行,学过一些呼吸吐纳之术,若你不嫌弃,我今日传授于你,也可缓解你身上伤痛,亦可强身健体,不知你可愿意?”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番话让燕宁受宠若惊,他躬身谢道:“魏大哥,你我萍水相逢,我怎能受你如此大恩?” 魏晨风摆手笑道:“燕小兄弟,你我虽然只一面之缘,不过我却觉得你这人很是投缘,你我皆是读书之人,不必这么拘束。” 燕宁又推辞一番,他性子软,说不过魏晨风,他举手发誓道:“魏大哥如此大恩,我燕宁若能出狱,他日定当报答。” 魏晨风见他神情认真,忍不住笑道说道:“好,既如此,燕小兄弟,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你须得牢记于心,不可忘了。” 燕宁点头答应,魏晨风指点道:“你先靠墙盘腿坐下,将双手分别摊开放于双腿根处。” 待燕宁靠墙坐下后,魏晨风又说道:“你现在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吸一口气,试试看。” 燕宁闭上眼,用力一吸气,吸气间,胸口伤处咯咯作疼,疼得他直冒冷汗,一口气就这样泄掉了。 魏晨风沉声喝道:“燕小兄弟,千万不要泄气。” 燕宁再次猛地吸上一口气,这口气直吸得他四肢震痛,燕宁强忍着痛,不敢泄掉。 魏晨风见他一介书生,能忍受皮肉之痛,端坐呼吸,心中甚是满意,说道:“好,很好,接下来你心中须得随着我默念口诀,燕小兄弟,可得全记住了。” 只听魏晨风悠悠地道:“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净,常清静矣……”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燕宁本是读书郎,这短短几句口诀,他心中默念一遍,便已记住,他幼时读书之时,因为家贫,请不起教书先生,所有书目,若是一遍不能解其意,他就会将文章背下,然后凭着一股蛮劲一直念,一直读,许多晦涩难懂的书,却也被他如此啃下来了。 燕宁心中默念了一遍,发现自己无法解其意,他便心中一直默念口诀,起初几遍念完,燕宁发现周身毫无变化,心中疑惑,魏晨风喝道:“持心守恒,一直念下去。” 燕宁摇了摇头,驱除掉心中杂念,心中便一直默念口诀,不知念了多少遍之后,他忽地感受到一股气从自己丹田处游出,这股气如游丝般细,在丹田盘旋一圈之后,这股气突然分化成两股不同的气,分别冲向左右手,那两股气猛地冲过极泉、青灵、少海几处穴道,朝着手臂末端少冲少府等穴道冲去。 那气冲破左手几处穴道之时,燕宁忽地感受到一股寒冷之气遍布左半身子,冻得他折胶堕指;而另一道气冲破右手穴道时,一股炽热灼烈之感从右半身子传来,烧得他汗流浃背。 那阴寒和炽热之息在冲破手臂末端少府穴之后,霎那间就消失不见,饶是如此,方才那两股气息也刺激到燕宁全身伤口,疼得他紧咬牙关,一身冷汗直冒。 就在那两股气息消散时,此刻丹田中却涌出一股暖流,朝着全身百骸缓缓流过,那股暖流所过之处,燕宁只觉得浑身酥麻,全身说不出的舒服。这股暖流淌过全身,令他好似飘在云端,浑身说不出来的通畅。 燕宁一直重复默念口诀,那三股气息在他体内一直交相出现,令他既难受又舒爽,脑海沉昏昏的,就这样迷迷糊糊中,他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第叁章 身如不系之舟 “干你娘嘞,那贼人……” “这能怪我?老子……” “他妈的,别说了……“ 恍惚间,燕宁感觉周遭吵吵闹闹,他缓缓睁开睡眼,见一群官差围在隔壁关押魏晨风那间牢房,争吵不停。 一官差一拳打在墙上,恨恨道:“妈的,就这一会儿时间,那贼人竟然杀了老夏,逃了出去。” 众官差争吵一团,说道:“这能怪谁,还不是怪咱们贪酒,留老夏一个人晚上守着,出了这茬子事儿,咱们谁也跑不了。” 此言一出,众官差皆叹气怒叫,正在众官差懊恼时,那师爷领着一身着彪形差服大汉快步走来,那师爷一来,对着众官差一顿劈头怒骂,说道:“废物,你们真是一群废物,一群废物,连个活人都看不住,养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众官差自知失职理亏,低头不敢说话,那师爷拿起折扇,把众官差脑袋敲了个遍,又骂道:“你们个个儿平时不是耀武扬威得很嘛,怎么,如今各个他妈的比兔子还乖顺,这地上还躺了个,怎么回事?” 一官差低头说道:“回禀师爷,今夜本该老夏值夜,那贼人奸诈凶狠得很,但老夏年纪大了,不小心着了那贼人的道,被他杀害了呀。” 见狱卒被杀,那师爷吃了一惊,气得大叫,刚想说话,正在这时,站在师爷身后那大汉突然开口,只听那人声音低沉,说道:“刘师爷,我把人交给你们凤城保管,只一日,这人就不见了,哼哼,刘师爷,你让我如何跟陈知府交待啊?” 那师爷听到那大汉提到陈知府,心中害怕至极,这贼人是在凤城丢的,若是被怪罪下来,别说他这个师爷,就连县令老爷也讨不了好,那师爷也是个精明人,他眼珠一转,说道:“李大人,那贼人狡诈阴狠,杀了我凤城狱卒,那贼人已犯下死罪,我即刻差人去追,那贼人被铁枷锁着,定没走远。” 那大汉哼了一声,说道:“如此甚好,只怕那人早已走远,若真追不回来,刘师爷,这罪责,你我可担不起哪。” 那刘师爷吓得浑身一震,尖声叫道:“你们几个废物,还不快去给我找人?” 众官差得了一顿骂,连忙抄起家伙出去寻那贼人去了。 却说这边吵闹,牢房另一边,燕宁刚才已经醒转过来,他不知自己何时睡去,再度醒来时,发觉浑身酥软无力,他试着一用力,牵动到那伤口处,却不似之前那么疼了。 听到隔壁吵闹,他附耳到墙上听,将方才那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惊道:“魏大哥真是神通广大,他双手双脚被困住,竟也能逃出这牢狱,不过他和那狱卒无冤无仇,不该伤他性命。” 这时,牢门外又传来一阵响动,那县太爷带着几个官差赶将过来,那县太爷见到那大汉,慌忙说道:“李大人,在下来迟也,我已差人全城张贴告示,谅那贼人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凤城。” 那彪服大汉冷冷一笑,说道:“苟县令,我这人才放你们这儿一天,这人就不见了,嘿嘿,若是人找不回来,不光我的脑袋不保,你的脑袋,也估计保不了多久了呀。” 那苟县令急得哇哇大叫,那师爷走上前来,对着那县令附耳说了几句,那苟县令慌忙从他那官袍中掏出一锭黄金,他将那黄金塞进那大汉手中,陪笑道:“李大人,这贼人心狠手辣,杀害我凤城狱卒,这狱卒办事不利,放走那贼人,李大人可明鉴呐。” 那大汉收了黄金,似是变了个人,口气一改之前狂傲,说道:“苟大人尽职尽责,亲率官差与那贼人搏斗,怎奈那狱卒办事不利,被那贼人使诈逃了出去。” 那狗官连摆手假意说道:“不敢当,这是本官职责所在。” 这些话语,都被一旁燕宁听了去,他心道:“好一个狗官,不仅贪赃枉法,如今还行贿推责,这些人蛇鼠一窝,简直不配为官。可怜那老狱卒,到死还替他们背锅,真是人死茶凉。就是不知此刻魏大哥逃到了哪儿。” 那狗官又吩咐了几人,把那死去狱卒的尸体抬了出去,众人才一并走了。 燕宁见众狗官走了,刚想起身,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竟是三天未曾进食了。他本想叫狱卒给些吃食,但一想到这些人这几日对他拷打逼供,他心中气愤,宁愿饿着也不愿叫人。 他多日未进食,身子虚弱,只好躺在地上,这样才好受些。正躺着,他忽地想到昨日魏晨风教他的口诀,他昨晚发现念那口诀之后,虽受严寒灼热真气折磨,但后续丹田暖流却令他荡心悦目。 他盘腿坐起身来,念起昨日口诀,不一会儿,丹田中冒出一股气,又分化成两股阴寒和极热之气,分别往左右手少阴心经九个穴位汇去,那两股气从极泉穴,一直冲到少冲穴,毫无停滞,左边那道阴寒之气携带起一股寒风,冻得燕宁左半身发抖;右边那道极热之气携带出一股热浪,席卷燕宁右半身。那寒气和热气惊人地以燕宁鼻梁中段为分界线,互不干扰,但那寒气和热气只在燕宁身上卷起片刻,就消散不见,随着寒气和热气消散,丹田中再次孕育出一股暖流,那暖流不似寒热气如此猛冲,只缓缓从丹田处出发,慢慢汇入四肢百骸。 那暖流趟过伤口处,带起一阵酥麻感,令燕宁忍不住呻吟。燕宁就这样不停念动口诀运功,在那寒热折磨和暖流滋润中来回穿梭,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外再度传来脚步声。 只见那县令和那彪服大汉领着一群官差走来,那群官差锤头丧气,不负之前威风,那苟县令唾沫横飞,怒骂道:“那贼人双手双脚被那铁珈铁索捆着,难道还能飞了不成?瓮中捉鳖,瓮中捉鳖,你们这群废物连个鳖都捉不住,真是气煞我也。” 那苟县令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完之后,那师爷跟着来骂,众官差只好受着。 那彪服大汉见众人吵闹,猛地大吼一声,说道:“苟县令,刘师爷,那贼人神通广大,现今不知身在何处,许是早已逃出城去,你们如此吵闹下去,无济于事,那贼人本就是杀人犯,若非那位大人法外开恩,判他流放之刑,那人早在青州就被斩首了,现如今那贼人逃脱,若是找不到人交差,想必两位也知晓我大夏律法,我押运途中丢失杀人犯,是死罪一条,那人是在凤城监狱里丢失的,你二人难逃干系。” 那苟县令和刘师爷一听,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李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彪服大汉冷哼一声,说道:“我若是知道怎么办,我们这么多人就不会呆在这大牢里了。” 那苟县令和那师爷唉声叹气,众官差也是低头不语,那彪服大汉说道:“如今已是年底,我奉青州陈知府之命,得在明年中秋之前,将那贼人押送到豫州,若不然,你我众人免不了罪罚。”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刘师爷在那牢房内踱步,忽地看见一牢房内关着一人,他冷笑一声,说道:“李大人,方才你说要把那贼人押送到豫州流放,在豫州可有人识得那贼人相貌?” 那彪服大汉说道:“当然无人识得,那贼人是青州人士,只是流放,想来豫州无人识得。” 那师爷嘿地大叫一声,说道:“那不就对了,李大人,既然无人识得那贼人相貌,我们何不另寻一人,押送到豫州流放,这差事不就完成了么。” 那彪服大汉思索一会儿,旋即摇头道:“说得轻巧,如何去寻那一人?” 那刘师爷指着面前牢房内一人,说道:“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眼前这人。” 那彪服大汉见牢房内躺着一人,心中一喜,问道:“这人可有来历?” 那苟县令在一旁说道:“这人前几日得罪了我们这儿的地痞陈四,谁知那陈四有个好姐夫,我得罪不起,只好惩治此人,这人死不认罪,我命人将他关押在此,李大人放心,这人我们查过,家中无亲,不过是个穷酸书生。” 那彪服大汉如获至宝,那苟县令令人将房门打开,只见牢房内那书生靠墙闭眼打坐,那人正是燕宁。 燕宁早间见这群人出去捉拿魏晨风,无事可做,便一直打坐练功,忽地感觉有人踢了自己一脚,把自己踢倒在地。 燕宁一睁眼,见那狗官带着一群人围着自己,不知作何,他本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不能动弹,似瘫痪一般。 一官差见他瘫倒在地,只当他懦弱胆小,吼道:“县太爷来了,你这小子还不起身跪拜?” 燕宁欲要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连声音也挤不出来。那官差见他睁着眼,身子却不动,忙伸出手去探他鼻息,才发现他没死,又踢他一脚,吼道:“装死干甚么。”这一脚踢到燕宁身上,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吓了众人一跳。 燕宁不知的是,方才练功时,被人横踢一脚,这正是习武之人的大忌,修习内功之时,需得静坐无人扰,否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身亡。好在燕宁功力浅薄,无甚内功,才没当场横死,只是轻微瘫倒。 燕宁吐出那口血,发觉身体已能动,但依然虚弱,他见那狗官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想到这几日受的折磨,他不想被人这样盯着,双手扶着墙,硬撑着站了起来,悲愤道:“你们这群狗官,又想要来逼我招供,我燕宁宁死也不会如你们所愿。” 那苟县令嗤笑一声,说道:“好一个宁死不从啊,小子,老爷我要不是心善,念你是个读书人,就凭你顶撞老爷,早让人把你给打死了。” 燕宁呸了一声,朝那苟县令脸上吐了口水,怒道:“我何须要你怜悯,你们这群人贪赃枉法,屈枉好人,想要屈打成招,你们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认罪的。“ 那苟县令被燕宁吐了口唾沫在俩上,登时大怒道:“你这穷酸,好不识相,来人哪,给我狠狠地打。” 众官差一拥而上,对着燕宁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他鼻青脸肿,疼叫连连。那苟县令见打得燕宁不吱声了后,命众人退下,亲自上前,朝着燕宁小腹狠狠踢了一脚,这一脚直踢得燕宁胃里翻江倒海,想吐了出来。 那师爷盯着燕宁,指着身旁那彪服大汉,说道:“那穷酸书生,我家老爷念你是个读书人,已饶恕你之前县衙犯下之罪,如今你只需乖乖跟着这位官差大人走,你的罪,我家老爷再不计较。” 燕宁狠狠呸了一声,说道:“我本就无罪,何须你们这群狗官恕我无罪。”又见那彪服大汉一双眼直盯着自己看,他心中一凛,暗道:“这人定是押送魏大哥那官差,见他身上所穿刺彪官服,应是身居八品,那魏大哥不知犯了何事,竟让这等官差押送。” 那彪服大汉走上前来,一只手就将燕宁整个人提了起来,气力之大,令其余众官差惊呼连连。那彪服大汉捏了捏燕宁的脸,忽然猛地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一巴掌力道之大,扇得燕宁头晕目眩,那彪服大汉冷冷说道:“去你妈的,你这穷酸书生好不听话,老子我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人,油盐不进,哼,只可惜啊,你小子落在了我手上,有你好看的。” 燕宁仍不服气,怒道:“想不到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同样货色,狼狈为奸,残害平民,我大夏律法何在,王法何在?” 那彪服大汉见他不服软,提起他又招呼几个巴掌,然后随手把燕宁仍在地上,嗤笑道:“王法?哼,老子的拳头就是王法,苟县令,把这人给我用铁枷铁链锁起来,明日我就带这人走。” 那县令忙吩咐左右官差,从牢房深处拿了一副铁枷铁索来,那铁枷铁索常年未曾使用,上面布满锈迹。众官差将铁枷铁索牢牢扣在燕宁身上,狞笑道:“小子,你就认命吧,下辈子,投个好胎。” 燕宁本欲抵抗,又挨了两巴掌,被打得浑身酸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恶鬼对自己上刑具,他心中悲怆,叹道:“变白以为黑,倒上以为下,世间岂有公道?” 众狗官见此间事了,便自花天酒地去了。 待到那群人散去,此间牢房,只剩燕宁一人瘫软在地,他此时被那铁枷铁索捆住,行动不便,只呆呆躺在地上,闻着这牢房内腐烂恶臭的味道,直想吐,他几日未进食,这一吐,便把胃水也吐了出来。他见那铁窗外雪花一朵朵飘落,较之几日前,雪下得更大了,听闻方才那狗官说今日已是岁旦,想着这年关将过,自己如今身陷囹圄,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他一时间悲从心起,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读圣贤书十多载,所学不就是为众生求一个公道么?没想到如今落得个这么一个下场,真是时也命也。” 到了第二日,那彪服大汉带着一众官差早早来了,那彪服大汉走在前头,众官差将燕宁押到马场。 那彪服大汉命人用一根长绳将燕宁绑好,他跨马上背,一只手牵着马绳,一只手牵着长绳,在众官的注视下,径自朝着城外走了。 走不多时,那彪服大汉发现燕宁走在后头,昏昏欲睡,他在马背上喝道:“穷酸小子,给老子走快点,再这么慢,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 燕宁似未听到一般,步履沉重,慢悠悠走着,那彪服大汉一怒,拿起马背上鞭子抽去,一鞭子打在燕宁脸上,打得燕宁闷哼一声,忽地倒在了地上。 那彪服大汉只当他装死,未理会他,啪的一声,催马飞奔,那马脚力极快,背上拖着那彪服大汉,又拉着燕宁,在山路间飞也似地跑着。那彪服大汉催马跑了一段,见身后无人出声,忙道不好,这小子莫不是断气了。 他下马一探,见燕宁尚有鼻息,只是早已晕厥过去,他骂了一声,从马背上拿起一壶水,朝着燕宁头上淋了下去。 燕宁迷迷糊糊地惊醒,见那彪服大汉恶狠狠地望着自己,他心中害怕,但口中干渴,说不出话来。 那彪服大汉骂道:“妈的,老子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一个穷酸书生,浑身上下无二两肉,瘦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他妈的才走了二里路,你这贱种就不行了,去你妈的。” 那彪服大汉不知道的是,燕宁自从那日被押入大牢,几日未进食,就仅连喝的几口水,都是那牢外飘来的雪花落下化的水。他早已饥肠辘辘,但此时口不能言,只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那彪服大汉一口唾沫吐在燕宁脸上,骂道:“去你妈的贱种,竟是没吃饱,老子的东西都不够吃,你还惦记上老子的东西。”那彪服大汉口中虽然骂道,但却从马背上拿出一袋干粮,又将水壶递给燕宁,燕宁拿起水壶一饮而尽,又将那干粮三两口吞食下去,真是饿极了。 燕宁将水壶递给那彪服大汉,说道:“谢谢。” 那彪服大汉表情不可思议,奇道:“我这般折辱于你,你还来谢我作甚?” 燕宁摇了摇头,说道:“我只谢你饭食之恩,和你羞辱打骂我无关。” 那彪服大汉呸了一口,骂道:“少来跟老子套近乎。”然后纵马上背,又牵着燕宁,两人一马再度上路。 两人紧赶慢赶,走了月余,已到了马陵山,见管道上有一茶摊,那彪服大汉将燕宁和马锁在一旁树下,找了个空位,嚷嚷着让店家上茶,那店家应声,但行动迟缓,等了许久,才端来一碗茶,那茶碗中零碎飘着几片茶叶,甚是寒酸,那彪服大汉怒道:“兀那店家,爷爷我的茶怎的这么少?” 那店家见彪服大汉身穿官服,不敢得罪,连忙道歉,说道:“这位官爷,望您恕罪,并非是小人故意给官爷您少放茶,实在是小人有难言之隐呐。” 那彪服大汉咦了一声,说道:“有何难言之隐?说来听听?” 那店家躬身说道:“官爷,看您是从外地来的,想来您是不知啊,此处是马陵山,这儿人烟稀少,离这儿最近的一座城,就是前方的沈集,那沈集内有一大户人家,手眼通天,把控着这方圆百里内的茶叶营生,那沈家以前还好,虽然有钱,但做营生也是守规矩的,一两茶叶是多少钱,就给多少银子;可谁知从去年起,那沈家却变了样,我本是小本买卖,地势偏远,所有茶叶都是自己栽种的,去年夏天,那沈家的人上门来,强行收走了我大半茶叶,却给了往年一半的钱,这无异于强抢啊,哎!” 那彪服大汉听完只冷笑一声,说道:“原来是这点屁事儿,老子我不想知道,老子现在喝了你的茶,无甚味道,快再给老子冲泡一碗浓茶来,不然有你好看的。” 那店家吓得不敢多言,一旁燕宁听到他们二人说话,对着那彪服汉子说道:“那店家不过普通百姓,他实有难言之隐,你方才没听他说么,那沈家蛮横霸道,欺压良民,你让他上哪儿给你找茶叶去?你又怎的去威胁于他。” 那彪服大汉怒从心起,挥鞭朝着燕宁打去,怒道:“臭小子,老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燕宁不闪不避,被这一鞭子打在肩上,吃疼闷哼一声,却依旧说道:“这世间不平事,我都要管上一管。” 那彪服大汉正要出言嘲讽,只听旁桌一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说道:“好一个世间不平事,都要管上一管,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那贵公子见他一身铁索囚服打扮,却也不避讳,直问其名。 燕宁看那贵公子一身衣着打扮不凡,自己虽是囚犯,他却也不嫌弃,没想到这荒郊野岭还有这等人物,正欲答话,只听那彪服汉子说道:“你没看到他身上的囚服么,他是老子手里的囚犯,干你何事?” 那贵公子也不动怒,只轻轻笑道:“这位官爷此言差矣,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他如今虽是你手中的囚犯,却保不准哪一天能鱼跃龙门,一飞冲天呐。” 贤愚在心,不在贵贱。这句话听在燕宁心中,他只觉如遇知己,心头一酸,那彪服大汉嘲笑道:“哼,你又是何人?敢来教训老子。鱼跃龙门?他现在在老子手里就是条死鱼,蹦跶不到哪里去。” 这彪服大汉此番话目中无人,但那贵公子却拱手说道:“这位官爷,这位兄台,小生姓沈,单名一个复字,小生方才言语有失,顶撞了这位官爷,今日茶钱,由小生来付,望这位官爷莫怪。” 那彪服大汉见他低头认错,他不想多惹闲事,便不再多言。那贵公子将碗里的茶一饮而尽,便转身走了。 那店家不多时端上两碗茶来,那彪服大汉问道:“我只点了一碗茶,你为何端上两碗,是要强买强卖么?” 那店家连忙摆手,指着燕宁说道:“这位官爷,方才那位公子临走时点了两碗茶,他交待您和那位~那位爷一人一碗,那公子已经付过差钱。” 那彪服大汉知晓之后,示意店家退下,然后将两碗茶一饮而尽,燕宁在一旁怒道:“你怎地把两碗茶都喝光了,方才你没听那店家说吗?有一碗是我的。” 那彪服大汉怒道:“去你妈的,你个贱种,还敢来讨茶喝,老子我这些时日给你吃食就不错了,你还想和老子平起平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又抽了燕宁几鞭子,打得他连连叫疼。 两人又走了几日,这一日来到了沈集,此时除夕将近,城内到处张灯结彩,那彪服大汉不愿惊动当地县衙,再生事端,便找了处客栈歇息,将燕宁锁在客房内,独自一人饮酒去了。 燕宁站在窗前,见窗户被紧锁,他透过窗户上那层薄薄的砂纸望去,隐隐约约看见门外一群人,在那河边放着红纸做的小舟。他想到自己双亲早故,这些年来,自己都是独自一人过这年关,往年只是孤独,如今离开了徐州,眼前一幕幕陌生无比,看着河里小舟飘摇,想到自身也如同那小舟一般,在尘海里漂浮,不知前往何处,他心中难受,叹气道:“我早已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何处是家啊。” 第肆章 夜海静涛三万里 却说这边燕宁在暗自感叹之时,那彪服大汉在客栈楼下点了好酒好菜,一人在那独自享受,这些时日押送燕宁,他心中一直戒备,虽然燕宁身无腹肌之力,但他自从有了魏晨风那前车之鉴,便一直不敢放松,是以在路途之中,始终不敢饮酒,在那马陵山时,也只得耐住心中痒,只喝了碗茶。 到了深夜,燕宁本昏昏欲睡之时,见那彪服大汉醉醺醺地开门走了进来,他走路摇摇晃晃,来到床边,啪的倒头就睡,整间屋子就只剩他那如雷的呼噜声。 燕宁晚间本暗自伤神,脑袋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见那彪服大汉如今喝醉了倒在床上,他心中暗道:“这人睡得如猪一样死,如今岂不是我逃脱的好时机?” 他心中虽这样想,但身子却未动,又想到:“就算我逃了出去,又能怎样呢,我定然被当成逃犯通缉,如今我身上拷了这副铁枷,便是想走,也走不远呐。” 就这样想了半天,外面夜色正浓,燕宁心中却觉烦闷,怎么也睡不着觉了,他趴在那窗户前,见窗外行人渐少,摊子也都收了,今日虽是除夕,但年关已过,百姓们庆祝新年之后,也不会待得太久,都各自回家去了。 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窗外,直到视线中没有出现任何一个人,他忽地想到:“我如今被押解到此,全都是因为那群狗官串通,好让我顶替魏大哥的罪名,若是我今日逃了出去,日后被通缉追捕的也定当是魏大哥,而非我燕宁。”一想到此,他便有了逃离的理由,心中通畅,但却转念一想:“若我逃脱,魏大哥又被通缉,那这样岂不是害了魏大哥?”旋即便摇头笑了笑,心道:“魏大哥神通莫测,在凤城牢房中他都能逃脱,如今他如龙入水,这些官差又怎能捉到他,是我多想了罢。” 燕宁又转头瞧见那彪服大汉鼾声如雷,他心中已有了主意,今晚正是逃出去的绝佳时机。 他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着,为了不让脚链发出声响,他只能缓缓挪动双脚,贴着墙走。走不多时,他便来到了房门前,摸索着门闩,正欲打开房门时,忽听得那彪服大汉一声阿嚏,声音如雷贯耳,吓得燕宁浑身发抖,心中暗道不好,他转头一看,只见那彪服大汉唔了两声,又转头呼噜睡去。 燕宁见他依旧熟睡,猛地深吸几口气,将门闩轻轻打开,然后逃出了房门。 逃出房门后,燕宁见客栈大厅无人,便依法慢慢前行,逃出了客栈。 逃出客栈后,燕宁见街道上空无一人,但今夜那月光格外刺眼,照到他身上,将他身上的疲态和那副镣铐照得格外清晰,他害怕这种被光照着的感觉,摸摸索索走到一处漆黑的巷道内,蹲下身来,心道:“如今我逃了出来,那彪服大汉发现后定会寻我,可如今我身戴这副铁索,行动不便,就算是要出城,也定会被守城官兵抓住,我这副样子,恐怕乞丐也不愿和我为伍吧。” 一想到自己无处可去,他抬起头,瞧见巷道外的那抹月光,想到自己如今只能如鼠一般,躲在这暗无天日之处,心中大恸,埋头痛哭来。 正在这时,忽地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拍,吓得燕宁肩头一抖,他忙睁开眼,瞧见一人站在他身后,那人身材高大,样貌却是看不清,他一起身,才看清那人相貌堂堂,青朗俊秀,一副贵公子打扮,正是前几日在马陵山遇见的那位贵公子沈复。 只见沈复笑吟吟地看着燕宁,说道:“兄台怎地一个人在此,莫不是自己逃了出来?” 燕宁支支吾吾两声,吓得不知如何回答。沈复却又拍了拍他肩,示意他不必担心,说道:“兄台不必惊慌,我只不过心中烦闷,路过此处,刚好碰上在此而已。 燕宁见沈复没有恶意,心情平复,想起那日沈复不以自己身份为贱,请自己一碗茶的恩情,又见沈复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知道这事定然瞒不过他,叹了口气,说道:“哎,沈公子料事如神,我如今是一个人逃了出来,若是沈公子想要报官抓我回去,便请吧。” 怎知沈复哈哈大笑两声,说道:“兄台误解我意了,我怎是那种落进下石之人?” 燕宁叹气道:“我如今身负铁枷,又是官府罪犯,就算沈公子不报官捉我回去,我~我也是寸步难行呐。” 沈复见他双手双脚皆被锁住,说道:“那日我见兄台虽身穿囚服,但兄台却肯为那店家仗义执言,心中佩服,只是不知兄台如何落得如此田地?” 燕宁无奈将自己的遭遇说与沈复,沈复听了,猛地锤墙,怒道:“这些狗官,真是胆大包天,不仅屈打成招,还偷天换日,真是无法无天。” 燕宁叹了口气,说道:“只怪我命如此,我曾以为当官的都是青天大老爷,怎知都是些是非不分的贪官。” 两人将那一众贪官骂了一通,才纾解心中不忿,只听沈复问道:“兄台如今逃了出来,不知作何打算?” 燕宁甩了甩手上的铁枷,无奈道:“我如今这副样子,见不得光,也出不了城,唉,哪儿也去不了啊。就算我没了这身束缚,凤城我也是回不去了,这天下之大,已没有我的去处也” 沈复闻言一笑,说道:“方才我见兄台愁眉苦脸,原来如此啊,我沈复虽然无甚本事,但若兄台不嫌弃,可委屈兄台到我府上,我为兄台卸掉这身铁枷,之后做个杂役书童,掩人耳目如何?” 燕宁听闻此言,心中大为惊喜,但转念一想,自己和沈复只一面之缘,日后若是因为自己身份牵连到沈家,自己可真就是罪人矣。 沈复见他神色难堪,知他心中难处,说道:“兄台不必多想,你方才与我说到,你的罪名不过是顶替他人的,你只需日后用你原名便可,这沈集如此之大,你在此地无亲无故,又有何人认得你来?” 话虽如此,但燕宁依旧不愿,他怕日后生出变故,只得婉拒道:“沈公子的情,我燕宁心领了,但是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连累于你,望沈公子见谅。” 沈复见他依旧不肯,说道:“你如今在这儿待着,难道还有别的去处?只消天亮,有人瞧见你身穿囚服,定然报官捉你回去,你可知我大夏律法,出逃犯人都是死罪一条吗?你本来无罪,若是活着,还能翻案,若你因此而死,你到死都没得清白。” 这话把燕宁吓了一跳,他本来心死,想到自己再被捉回去,也没甚么,不过是流放而已,可如今沈复这番话,却如重锤击打在他心上,若是自己因逃被判死,自己致死都是罪人,他这人最看重清白名节,一想到无法洗脱自己的罪名,他忽地跪地痛哭。 沈复见他哭声悲切,安慰道:“兄台不必担心,有我沈复在,我定不让那群狗官冤枉杀你。” 燕宁掩面抹掉眼泪,躬身谢道:“你我萍水相逢,沈公子如此大恩,日后我燕宁必报。” 沈复不以为然笑道:“燕兄弟不必如此,我沈复不是为了回报助你,我虽读书少,但看不惯那群狗官所为,正如你那日所言,这世间不平事,我都要管上一管。” 听沈复如此说,燕宁与他相视一笑,心中再无芥蒂。 趁着夜色,沈复带着燕宁避过大路,穿街走巷来到沈府,沈府让燕宁在外等候,将下人支开后,沈复带燕宁来到柴房,借用柴房里的柴刀和火炉,将那铁枷和那铁索烧灼之后砍断,把那囚服烧掉,换上一身府中仆役服装,又在杂役住处找到一处无人居住杂房,安顿燕宁住下,沈复这才放心离开。 燕宁躺在那小屋床上,心中感慨不已,不久前他还深陷牢狱,以罪人身份被押送流放,如今却能睡在床榻之上,真是命运多舛,心中叹道:“我从那凤城监狱被押送到此,受沈公子大恩,方才脱身,如今我身自由,真乃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天下风。”感叹许久,忽听府中雄鸡鸣叫,燕宁方才发觉天色将亮,他经历今晚这事,身心俱疲,倒头便沉沉睡去了。 待到燕宁醒来,发觉已日上三杆,他环顾自身,发现身上再无镣铐,自己已是自由之身,不由得舒畅大笑。 门外沈复听闻笑声,推门进来,笑道:“燕兄弟如此高兴,昨日定是睡好了。” 原来沈复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他一早醒来,担忧燕宁,便早早来到门外等候。 燕宁见沈复前来,忙躬身谢礼,说道:“承蒙沈大哥大恩,我昨日才能睡个安稳觉。” 两人寒暄一番,沈复便招来管家,交待了一番,说燕宁是他新找来的书童,今后在他书房做事后,便带燕宁在府中各处闲逛一圈。 两人来到一处书房,这房内藏书无数,墙上挂满各种书画,燕宁心中欢喜,他久久未曾看书,实在心痒难耐,将面前各种一一翻看后,又轻轻放下,直把这些书当成宝贝一样。 沈复见他如此高兴,忍不住出言道:“没想到燕兄弟如此爱书,带你来书房,也算是来对了地方。” 燕宁放下手中爱书,说道:“我自幼家贫,唯有读书是我最喜爱之事。之前沈大哥还说读书甚少,今日到书房一见,让我甚是汗颜呐。” 沈复笑道:“哈哈,让燕兄弟见笑了,我之前说我读书甚少,可不是谦虚,这书房许多藏书和那字画,可都是胞妹的。” 燕宁当他谦虚,心想一个女儿家又如何读得这么多书,当下笑笑便不再多言。 这时那管家走了进来,说道:“大公子,老爷叫您呐。” 沈复应了一声,说道:“知道了,我马上便去。 沈复见燕宁痴迷书中,嘱托道:“燕兄弟,我父亲召见,我先去见他老人家一面,你先在这儿待着,若我晚点没来,你便跟随管家前去吃饭,这住处的钥匙你先拿着。”说罢吩咐那管家几句,便离开了。 燕宁收下钥匙,便寻到一本儒家典籍,如饥似渴地诵读起来,这一读,便到了晚上,他沉迷其中,竟未发觉,若不是腹中饥饿,他说不定能在这儿待上一晚。 他又在书房中待了一会儿,见沈复没有前来,腹中饥饿,想起白日嘱托,他便循着早间来的路,回到那杂役屋外,寻了几个房间,找到管家,问道:“敢问管家,可还有吃食?” 那管家白日见他初来乍到,大公子对他却以礼相待,心中暗自不满,不耐烦道:“这甚么时候了,你也不看看,想要吃的?自个儿找去吧。” 燕宁见管家言语不善,不敢多言,当下谢过之后,便回自己屋子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燕宁便早早起床,他本以为自己起得早,但出门见众杂役早已起来,那管家远远瞧见他,说道:“那小子,赶紧的,过来吃饭了。” 燕宁应了一声,跟着管家去厨房领了碗吃的,又见众人端着碗边吃,朝旁边一人问道:“怎地不找个地方坐下来吃?” 那杂役唔了一声,说道:“你还想坐在桌上吃呐,我们府上只有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他们有桌子可以坐着吃,你小子是刚来的吧,不清楚咱们府上的规矩。” 燕宁说道:“原来是这样,我昨日才来,不知府上还有这等规矩。” 那杂役说道:“我就猜到你小子才来,这府上的规矩还多着呢,你小子以后可得注意点。” 燕宁问道:“这府上这么多规矩,为何还有这么多人留在府上做工?” 那杂役三两口将饭食吃光,放下筷子说道:“府上虽然规矩多,但是给的工钱也多,你小子来的时候,管家没给你说过一个月多少银钱吗?” 燕宁一愣,自己本来是逃避追捕来的,昨日只见过管家两面,也未曾听管家说起过自己的工钱,不过他并不在乎,能在沈府安然无忧地呆下去,他就已经知足了。 正在他思索之时,众仆役早已吃完,那管家安排他们前去做工,一个个都走了,燕宁将饭食囫囵两口吞下,那管家走上前来,冷冷说道:“那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哪?” 燕宁将自己的籍贯来历说了,那管家奇道:“你一个凤城的人,怎地到我沈集来了,真是奇怪。” 燕宁打了个哈哈,说道:“我家中贫困,父母早亡,于是四海为家,边做工边读书,才到了沈集来。” 那管家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你读过书,怪不得昨天大公子对你如此亲近,不过你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如今是府上的杂役,今后你得老老实实听我安排,明白了么?” 燕宁应了一声,又听那管家说道:“大公子安排你打理书房,你便先去书房做工,这把钥匙你先拿着,那书房内必须每天打扫干净,不许偷懒。”那管家把书房钥匙给了燕宁后,径自离开了。 接下来几日,燕宁每日来到书房,诵读经典,这些书令他爱不释手,他经常沉迷其中,忘了时间,只得饿着肚子回去。 几日未见沈复,燕宁心中不安,这一日燕宁找到管家,问道:“管家,你可知道大公子这几日去哪儿了?” 那管家冷冷说道:“小子,不该你知道的你别问,大公子去哪儿了,不是你该知道的。” 燕宁见管家态度冷漠,便不再问,他早间又去书房待了一上午,到了午间吃饭时,他找着上次那名杂役,问道:“这位大哥,上次多谢你提点,还不知大哥名字。” 那杂役说道:“甚么名字不名字的,在府上你叫我老许就好了,对了,你小子怎么称呼?” 燕宁道:“许大哥叫我燕宁就好了。” 那老许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将碗中的吃食一股脑儿吃完,又准备转头离开,却听燕宁说道:“许大哥,你可知这几日大公子去哪儿了?” 那老许答道:“你这小子问得奇怪,我们这几日忙活不过来,你小子倒好,却关心大公子去哪儿了,我们这些下人,哪知道这种事。” 燕宁见这些仆役口中问不出甚么,便不再多问,答谢之后,便前往书房,又看书到了晚上,不知觉中,天色已晚,燕宁放下手中书,将书房锁好之后,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两个丫鬟,他远远听到那两个丫鬟话语中谈论到大公子,他便停了下来,引耳听那两个丫鬟言语, “哎呀,大公子……得罪了……” “……不许他……出门。” 待到那两个丫鬟走远,他只听到这只言片语,他回到杂屋,想到刚才那两个丫鬟的对话,思索了一番,想来沈复定是得罪了什么人,然后这沈家老爷不许他出门,所以这些时日都未见到他。 想到沈复应当还在府内,无甚危险,便不再担心,正准备卧床休息,他刚一躺下,背后却忽地传来阵痛,他脱下衣服扭头一看,原来是背上的伤痛发作。 几个月前他在凤城县衙内挨了许多棍子,这些棍子都打在背上,不过后来跟着那彪服大汉,虽也挨打,但多是打在胸口和脸上,背上的伤几乎好了,怎料今日又发作起来,一时疼得他几欲晕厥。 他又想起那日在牢中,魏晨风传授他的口诀,这些时日,被那彪服大汉押送着,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都不敢运功,若是被他发现,自己肯定落不了好下场。而且那日在牢中被那官差打断运功,令燕宁瘫倒在地,从那以后,燕宁就隐隐知道,练功之时不能被外物干扰,否则后果难知。 将门窗锁好之后,燕宁用那枕头垫着后背,靠着墙打坐运功。 那口诀一出,丹田中那股熟悉的气息再度传来,然后分化为一寒一热两股气息,穿过手少阴心经几处经脉,冷热两股气息在两边身子停留片刻后,丹田中那股热流生出,又缓缓淌过全身,令他沉醉不已。 第伍章 香雾空蒙月转廊 到了第二日午时,燕宁方才醒转过来,他动了动身子,发觉后背已不似昨日那么疼痛,那真气流转全身,不仅滋养伤口,连筋骨也变得更加强劲了。 他打开房门,见门外已日上三竿,匆匆收拾好屋子,想着趁着午时,许是能吃上一顿饱饭。来到厨房门外,见众仆役早已在那用餐,他刚想去领一份,却见那管家远远盯着他,喝道:“那小子,你白日间不来厨房,是不是睡过了头,偷懒去了?” 燕宁见他脸色不善,支支吾吾不敢说话,那管家见他神色不对,早上定是偷懒去了,走上前来,指着他鼻子骂道:“好啊,你这小子,看你年纪轻轻的,想不到还偷工耍懒,你莫不要以为你是大公子找来的,就能不遵这儿的规矩。” 燕宁自知理亏,只得说道:“管家,今儿是我耍懒,昨日睡得太死,望管家原谅则个。” 那管家怒道:“原谅?呵,你既然不遵守规矩,那我们只能照规矩办事,看你是大公子找来的书童,瞧你这瘦骨嶙峋的样子,我也不重罚你,中午这饭你是别想吃了,今儿你去挑十桶水,再扣你半个月工钱。” 燕宁听见扣自己半月工钱,忽地一愣,说道:“扣我半个月工钱?” 那管家以为他不服气,说道:“哼,你可别以为我私吞你钱,这可是老爷定下的规矩,你是书童,一个月二十钱银子,扣你十钱,这钱是要入账的。” 哪知燕宁哈哈大笑,他本就是为了栖身才来到沈府,今日才知一个月竟然还有二十钱工钱,当下不以为意道:“管家扣钱便是,我燕宁怎敢不服气。” 那管家哼了一声,说道:“你服气就好,莫要月末领钱时来找我扯皮。” 燕宁摇头笑道:“管家莫要担心,我甘愿受罚,又怎会找你争这银钱?” 那管家见他被扣工钱还如此高兴,以为他这些时日呆在书房看书看傻了,骂了两句书呆子便招呼众仆役走了。 燕宁见这顿饭吃不成,也不恼,他本就挨饿习惯了,当下从厨房中挑起扁担,便到后院井口打水。将两桶水打好,他挑起来时,却发觉自己肩背恁地有力,竟能一口气把这两桶水挑起,他走了几步,竟也不似之前稍作重活儿便气喘吁吁。 把那水挑好之后,燕宁便来到书房,刚一打开房门,便见那书案上有人动过。 他走上前去,见那书案上摆了几本经史子集,又见案台中间铺了几张上好的宣纸,那宣纸上透传出几缕青檀木的香味,还伴随着些许独特的墨汁味道。 燕宁将那带墨宣纸拿在手上,见那纸上画着一幅山水画,他将那画摊开来,只见那画左边一座高山在那雾中耸立,那山间葱葱郁郁,开满花来,又见那山右边一飞瀑高悬,那瀑布上水滴落在山脚树边,引得那树上鸟儿欢声嬉笑。 这画有神有形,虽是山水画,但就连那鸟儿也勾勒得栩栩如生,看见此画,燕宁忍不住叹道:“真乃人间仙境也。” 他见此画如此绝妙,颇为符合沈复气质,想来这画定是他所作,当下便放宽心。 这画作得实在完美,燕宁忍不住连连赞叹,他从小饱读诗书,诗词画作自然也不在话下,将那画仔细揣摩许久,忽地发现,这画并未题词,他心中涌起一股读书人的冲动,想要为这画题上一句,便拿起笔来,思索一会儿,在那画上写道:“青岚淡淡山雨濛,瀑奏春歌伴鸟鸣。” 这句青岚淡淡山雨濛,正对那画中处在朦胧烟雨中的高山,而瀑奏春歌伴鸟鸣,正对那飞瀑流水下的鸟鸣之景。 题上这句诗后,他方才满意,将那纸笔放下,又欣赏一会儿,便又拿起那经史子集诵读起来。 这一读便又到了晚间,燕宁见那幅画作,本以为今日或许能见到沈复,但在书房等了一日,仍是不见沈复踪影,见天色已晚,晚饭时间也过了,当下便不再等候,回屋歇息去了。 回到屋内,燕宁本欲歇息,但想着日间自己挑水时竟不怎么费力,想来是魏晨风所教呼吸口诀缘故,这口诀神妙无比,既能让伤口合愈,又能增长气力,当下便练了起来。 这一练,便又到了第二日午间,又是午时,燕宁方才醒了过来,见屋外冬日高悬,暗道不好,忙撒腿跑到厨房,见众人还未用餐,心中舒了一口气,但忽地又见管家一双眼直直盯着自己,还未等管家开口,他便走了过去,那管家见他自己过来受罚,咦了一声,便骂道:“哼,你这小子,昨日才给你说了规矩,你今日又犯,你这工钱还想不想要了?” 燕宁低垂着头,说道:“管家,昨日你说的规矩,我已然是记住了的,今日再犯,自然是我不该,该扣的工钱,你照扣便是。” 那管家气得鼻孔生烟,说道:“甚么叫我扣便是?你自己犯了过,工钱当然得扣,你可知你这月工钱一分都没啦。” 燕宁挠了挠头,悻悻说道:“那若是再犯,还扣工钱吗?” 那管家啪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怒道:“我想扣你钱,你还有得扣吗?”见燕宁低头不语,那管家又说道:“按照规矩,今儿惩罚加倍,你待会儿去挑二十桶水,中午这饭你也不用吃了。” 燕宁刚要应允,那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起来,那管家知他昨日至今还未吃饭,若是跳水力竭晕倒,到时候大公子怪罪到自己头上来,可不好解释,便狠狠呸了一口水,骂道:“妈的,算老子心软,你去把饭吃了,再去挑水。” 燕宁点头应了,当下便到厨房打了满满一碗饭吃过后,便又挑起担子,到那井边打水,昨日挑那十桶水,不甚费力,今日他便将桶中水装得十分满,挑完那二十桶水之后,竟也只是稍稍腿软。 将那二十桶水挑完之后,他便一人来到书房处,刚一打开书房,便又闻到昨日那熟悉的纸墨香气。 他本以为是那昨日画中所留香味,便走到书案前,又见书案上留了一幅新的画,而昨日那幅画便压在了下面。 他仔细一瞧,今日这幅画却与昨日那幅画不尽相同。今日这副画作之上,只寥寥几笔,一笔勾勒成一条江河,另几笔勾勒成几座高山,那江水从那几座山间穿过,那山又紧挨着那江沿,虽寥寥几笔,但整幅画却显得浑然天成,画中那线条形状无一处不妥。 燕宁见这幅画和昨日那副风格大为不同,但见画中山脚和江边那笔锋,同昨日那幅画上的勾尾却一样,心道:“没想到沈大哥竟然是作画大家,这两幅画截然不同,昨日那副极尽细节勾勒,而今日这副只寥寥几笔,但那画中美妙意境,皆让人沉醉不已。” 他提笔想要题词,但思所良久,却不知如何下笔,便又将笔放下,将那幅画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后,猛地一拍大腿,惊呼道:“此画当配此诗也。” 只见他提笔写道:“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这句诗乃前人大家之诗,此诗把那江水比作青丝罗带,那江水如同襟飘带舞,飘渺如仙;而那青山翠丽,如碧玉簪头,直插入天。 题下此诗后,燕宁方才满意,然后又将昨日那副飞瀑山水画和这副画铺在一起,仔细品鉴一番后,才叠放回原处。 这一日燕宁又看书看到了天黑,他虽然惦记着吃饭,但一看圣贤书,便两耳无声,一心扑在上面,甚么事都忘了。 到了晚间,燕宁在回屋的路上,见沈府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他忽地想起今日已是元宵,他抬头望去,天上浓云朵朵,却不见月,想到自己身在外乡,如同那天上浮云一般,漂泊在外,无法归乡,他心中叹道:“真是天上浮云不肯归啊。” 感叹良久,便又见前几日那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说着悄悄话,燕宁有心想要上前去问问沈大哥的事,但见对方两个女流,便不好意思张口,直到那两个丫鬟走远,他才叹了口气,快步回房歇息了。 这夜燕宁又开始练功,他独自一间房,晚上无人打扰,想着练功也是件美事,就算睡到明日中午,反正那工钱也已扣完,大不了多挑几桶水。 翌日,燕宁又睡到了午时才起,他又在管家恶狠狠唾骂之下,吃了午食,又去挑了三十桶水,便又到书房中去了,这日到了书房,他便又发现书案上画了一副新画,于是他便又题诗上去。接下来几日,他都是下午来到书房,见书案上新画,题上自己的诗词。 过了差不多半月有余,这一日午间吃饭时,燕宁未见管家身影,心中诧异,刚想问身边老许,便见管家吩咐几人抬着个小箱子走来,那管家命人将那箱子打开,只见里面都是些白花花的碎银。 管家吩咐众人一一上来领取工钱,见众人都领到了那银钱,燕宁心中竟也有些感叹,心中叹道:“在这沈府中做工一个月,便有二十钱银子,想当初在凤城时,我和那爷孙三人,只因九枚铜钱,我便被冤入狱,而那爷孙也被屈打成招,若非是这银子和那人心作祟,我又怎会落得如此啊。” 看那众人领到工钱,皆欢欣不已,他心中又想到:“沈大哥救我性命,待我不薄,我又怎地能贪图沈家的银子,实属不该也。”当下便默默不语,等到吃了饭,便又自到那书房去了。 这日到了书房,他见那书案上与往日不同,前几日他来时,这书案上总会摆上一幅画,而今日却是一副对联的上联。 他拿起那副对联一看,只见那宣纸上写着:“上元不见月,点几盏灯,为乾坤生色。” 这几个字清秀娟丽,似前代大家的簪花小楷书法,但这字却不似男人所写,燕宁捧起那幅字,观赏良久,想来沈大哥或许倾心此书法也未尝不是。 他见此上联合天气之意,想到前几日上元节时,那夜空无月,正是这般场景,而当时府内满挂着红灯笼,虽然无月色增光,但也有灯火生色。 他苦苦思索良久,始终想不到下联,便长叹几口气,将对联放下,便又埋头看书去了。 这一看便又到了晚上,他看书时,不似往日专注,始终心神不宁,想着那副对联如何解。此时夜已深,他准备锁上书房门后,便回房歇息,外面忽地狂风大作,天空一道亮光闪过,燕宁忙捂住耳朵,但过了许久,那惊雷声却未至。 他朝那空中望去,猛地大笑几声,然后朝着书房走去,拿起笔来,在今日那副上联下洋洋洒洒写道:“惊蛰未闻雷,击数声鼓,代天地宣威。” 今日正是惊蛰节气,方才燕宁见那空中随狂风大作,但雷声未起,猛然一惊,想到此句,上元不见月,惊蛰未闻雷,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那击数声鼓,代天地宣威,实是燕宁幼时路过刑场时,那刑场砍头行刑前,会有鼓手击鼓助威,那鼓声如雷轰响,如同天威。 作完此对联,燕宁方才心满意足离去。 这晚白浪掀天,燕宁并未练功,他想着自己每日都是下午去书房,不见沈复,若是自己明日早上便去,定能见到他,这一晚他便早早睡了过去。 到了这第二日,燕宁便早早醒了起来,他到那厨房外,那管家看见他,眼神奇怪,说道:“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小子这么早就来,我可是头一次见哪。” 燕宁干笑两声,他不愿撒谎,不知如何作答,管家却又说道:“你小子定是昨日看别人拿了工钱羡慕,想要工钱了是吧,想要工钱,你就给我早早起来,把书房给我打扫干净喽,可别给我出什么岔子。” 燕宁忙点头应道:“请管家放心,书房你就交给我,我定会打理得干干净净。”管家见他识相,啰嗦两句便走了。 待到吃过早饭后,燕宁来到书房,他见书房如昨晚一般,无人动过,想来沈复不会来这么早,他就在那边看书边等沈复,这一等就到了中午,沈复依旧未来,他想着沈复往日莫非是中午前来,这日便没去厨房吃饭,一直等着。可等到了晚上,也依旧无一人前来,他便一直等到了深夜,直到他见其余房屋熄灯,想着沈复今日不会来了,便锁好门回去歇息了。 这晚他依旧没练功便睡去了,到了第二天,他又苦等了一天,不见沈复前来;到了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燕宁又一大早来到书房,他习惯性地看向书案,见书案上没有新的书画对联,正准备撇过眼去,却瞧见前几日那幅对联不见了,他心中奇怪,在书案上翻找一番,没找着那对联,他便将书房找了个遍,才确定那副对联确实不在书房中后,想到:“莫不是沈大哥来拿走了那副对联?可真是奇怪,他多日未现身,却只拿走了这副对联,为何却不留新的书画在此?” 没想明白,他便不再思索这件事,找着一本儒家圣书诵读起来,这一读,又读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他放下手中书,刚想起身,却瞧见一人踉踉跄跄地进门来,那人面如冠玉,一身青白华服,不是沈复却又是谁? 燕宁忙过去搀扶住沈复,见他形如枯槁,脸色蜡黄,忙问道:“沈大哥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如此憔悴?” 沈复却摆了摆手,示意燕宁不用扶着他,说道:“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是家事,燕兄弟不必多问。” 燕宁听沈复如此说,便不好多问,见沈复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张白纸,提笔便写了起来,他出笔毫无章法,燕宁在一旁看着,见他写的字不似狂草,但那些字却如龙蛇飞舞,看不清是何字。他不知沈复心中烦闷,此番动笔不过宣泄心情,并不是在书写。 沈复发泄一会儿,猛地将笔一摔,长叹两声:“天命也,天命也。” 燕宁见沈复如疯癫状,心中关切,躬身说道:“沈大哥,那晚你救我性命,燕宁感激不尽,我虽是一介书生,无甚用处,但也知晓知恩图报这个道理,沈大哥若因为家事,不便多说,我便不再多问;若是有其他难处,望沈大哥言明,我虽力薄,但若是能未沈大哥排忧解难出得一份力,也是好的。” 沈复叹了口气,他知晓燕宁为人仗义,但不愿他卷入这麻烦事中来,便摇了摇头,说道:“我无甚难处,只不过疯病发作,吓到燕兄弟了。” 燕宁见他不愿说,也不再多问,将掉在地上那笔捡起来放回原处,沈复却突然发现书案上那几幅画,他咦了一声,将那几幅画拿起来细细观看,然后看向燕宁,说道:“这几首诗,可是燕兄弟题的?” 燕宁心中奇怪,这画是沈复所作,而在书房这些时日他只见过沈复和自己前来,无其他人;想来沈复作了这么多画,还不知这诗是他所题,真是怪哉,他答道:“沈大哥,我才疏学浅,这些诗句是我闲来无事乱写上去的,若是沈大哥觉得不妥,万勿责怪。” 哪知沈复却盯着他仔细瞧了几眼,忽地哈哈大笑道:“怎会不妥?真是天作之合,真是天作之合啊。” 燕宁见沈复没有责怪,反倒夸奖,心中一喜,正想问那对联之事,哪知这时管家在门外喊道:“大公子,老爷叫你回去了。” 沈复骂了一句,无奈准备离开,却见燕宁站在一旁,担忧看着自己,他拍了拍燕宁肩膀,宽慰道:“燕兄弟不必担心,我今日忙着,只是走不开,你若是想帮我,那你就过几日帮我一个忙,你看如何?” 燕宁问道:“甚么事?沈大哥尽管说便是。” 沈复转头过来,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将那纸条递给燕宁,说道:“三日后是我娘的忌日,我娘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但我这不孝子近日却脱不开身,不能亲自给她磕头行礼,燕兄弟若是有心,你三日后早些到城外白马寺偏殿,给我娘孔氏烧三柱香即可。” 燕宁点头应允,那门外管家又催促起来,让沈复快点,沈复骂了几句,便出门走了。 第陆章 青裙玉面初相识 这晚燕宁回屋之后,想着日间沈复托付自己做的事,久久难寐,他来到沈府已经近一月,想来那彪服大汉应该已经离开了沈集,寻到别处去了;又想着今日沈复看见那几幅画,似是初见一般,这件事令他心头疑惑。 到了第二日,燕宁还在熟睡之中,听见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却见管家在那门口,又见外面天色未亮,心中疑惑,说道:“管家,天可还没亮哪。” 那管家呸了一口,说道:“我当然知道天没亮,今儿个有大事,知府刘大人要到咱们府上来做客,站门那阿林因他娘去世,昨日已回家奔丧去了,原本说好今儿让阿虎去站门,但那阿虎是个不中用的家伙,半夜染了风寒;今儿个书房你就别去了,你顶替阿林一天,你放心,工钱不会少了你的。” 燕宁见管家神色着急,且平日对自己也不甚苛刻,自己本就寄人篱下,哪有不答应之理,当下便应了下来。 那管家递给他一套门童穿的衣服,说道:“把这衣服赶紧换上,我在厨房等你。”说罢便走了。 燕宁将那套门童衣服换上,穿上竟有些紧,想来是自己个头比那阿林高大一些,也没有在意,收拾好之后,便到了厨房,此时天色还是一片漆黑,他透过厨房些许昏黄的烛光,见到众仆役在那等候吃饭,他左右瞧了瞧,没见到管家,但见到一熟悉的人,那人正是老许。 他走到老许身旁,打了个招呼,问道:“老许,今儿个大伙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那老许笑了笑,说道:“昨儿个听说那刘知府今日要到咱们府上来,那刘知府这么大的官,咱们老爷定然是重视得很哪。” 燕宁喃喃说道:“知府么,确实是很大的官儿了,就是不知是好官还是贪官?” 那老许嘘了一声,说道:“噤声,你这话可不能被别人听了去,刘知府在沈集,可是家喻户晓的好官哪,他来到沈集才几年,可不管是造桥还是修路,这些事儿都是他带着一干人干成的,咱沈集的老百姓,都捧着他呢。” 燕宁点头说道:“老许,听你这么一说,这位刘大人,定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了。” 哪知老许听了这句话,却叹了口气,说道:“刘大人当然是个好官,可刘大人,刘大人……唉……。” 燕宁见他叹气,问道:“刘大人怎么了?” 老许刚想开口,瞅见周围人多眼杂,便拉着燕宁到了一旁,侧耳悄声说道:“那刘大人虽然受百姓爱戴,可他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他那儿子,整日游手好闲,仗着自己的身份,经常欺男霸女,众人是敢怒不敢言呐。” 燕宁咦了一声,说道:“那刘大人不是好官嘛,他可知自己儿子如此?” 老许摇头道:“刘大人当然不知,大家伙儿碍于刘大人的面子,便没有将他儿子作恶的事儿给刘大人说。” 燕宁刚想开口,却听见背后一人喝道:“你们两个,躲在那儿说甚么呢?” 两人转过身一看,见是管家,老许打了个哈哈,说道:“管家,我们在讨论今早的吃食呢。” 那管家哼了一声,说道:“别的我不管,今儿个你们得注意了,按我的安排,把各自的事儿做好了,千万别出甚么岔子,明白了么。” 两人点头应了,待到吃过饭后,管家招了招手,示意燕宁过去,燕宁来到管家跟前,见他旁边有三个同样穿着门童装的年轻仆役,这几人虽不高大,但面相确实极好的。 那管家指着燕宁和三人中稍微高大一点的一人,说道:“你们二人,站在大门内侧,”又指着另外两人,说道:“你们二人站在大门外侧靠石狮子的地方,都明白了么?” 见众人点头答应,管家又对着那三人说道:“这是书房的燕宁,今儿个他第一次站门,你们三儿给我盯着点,听见马车来的声音,便到内门通报老爷,这事儿马虎不得,知道了么?” 那三人应了,管家见此已安排好,便让那三人带着燕宁走了。 那三人带着燕宁穿过大厅,一路上也没说话,燕宁见那三人神色萎靡,想来是没睡好。 到了那大门外,几人按各自位置站好,今日虽然起得早,但燕宁昨日睡得也早,再加上这段时日修习练功,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许多,他脑中并无困意,就这么直直站着。 几人一直站到了晌午,可还未见刘知府前来,燕宁见其余三人已经开始眼皮打架,刚想提醒,却听见不远处一辆马车驶来的声音,他忙叫醒众人,那高个子醒来,慌忙跑进内院通报老爷。 不一会儿,那沈家老爷便来到门外,跟着他前来的,还有两个女子,燕宁站在门前,只瞧见那两人背影。 其中一女子身穿青色绣花罗裙,体态袅袅娉娉,那女子雾鬓风鬟,虽看不清样貌,但想来定是个美人儿;另一女子身穿淡紫色石榴裙,风姿绰约,似妇人模样。 那两人随着那老爷在门外等待,不一会儿,便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待到那马车停下后,马车上下来一人,燕宁见那人身穿青金石顶戴,鸳鸯绯袍,一张国字正脸,不怒自威,想来正是那刘知府了;那刘知府下车后,又见一身着华服的年轻人下来,那人满脸横肉,神情猥琐,应当是那刘知府的儿子。 那沈家老爷见刘知府下了马车,忙上前迎去,笑道:“刘大人今日能赏脸前来,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那刘知府哈哈笑道:“沈兄邀我前来做客,我刘某人可不敢推辞啊,我今日政务繁忙,来得完了,还望沈兄万勿见怪。” 那沈家老爷和那刘知府客套几句,而一旁那刘公子却瞧见沈家老爷身旁那两位女子,他见那两女生得漂亮,一双眼珠子直盯着她二人看。 那沈家老爷看见那刘公子,忙上前拉着手亲热说道:“这位就是贤侄了吧,真是一表人才,贤侄在坊间威名赫赫,我可是如雷贯耳呐。” 这句话被燕宁听着,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早间老许同他说过,那刘知府家的公子,是个无恶不作,期男霸女的纨绔,而且这人满脸横肉,可这沈家老爷却说他一表人才,威名赫赫,他当下忍着不发笑,却听那青衣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沈家老爷面色尴尬,只听他轻咳一声,指着那身着紫色石榴裙的妇人说道:“这位是我内人林氏,旁边这位是小女青荷,看贤侄和小女年龄相仿,贤侄才高八斗,又是远近闻名的才子,青荷,你可要和刘公子多亲近亲近才是啊。” 那刘公子嘿嘿笑道:“沈叔叔谬赞了,我虽然不敢说才高八斗,但是七斗也是有的,沈姑娘和我亲近亲近,那自然是好的。” 那沈青荷不答话,忽地咳嗽几声,一旁沈家夫人说道:“刘大人和刘公子不要见怪,小女前几日偶感风寒,身子虚弱,至今嗓子还没好呢。” 还未等刘知府说话,那刘公子却满脸淫笑,抢先说道:“不见怪,不见怪,沈姑娘若是嗓子开不了口,和我亲近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那刘知府骂了一句:“仁雄,别胡乱说话。”那刘仁忠熊被训了之后,便低头不语。 那沈家老爷见刘知府在门外站了许久,当下说道:“刘大人,门外寒,我备了些好酒好菜,到府上一叙如何?” 当下便把两人迎了进来,燕宁正想看那沈青荷样貌,怎知对面那高个子门童却示意燕宁躬身低头,待到众人都进了门去,那几个门童焉地一泄气,把门锁上后,便进门去歇息去了。 这时已到了晌午,燕宁来到厨房,吃过午饭后,管家却告诉他几个水缸的水都空了,让他去挑水。这一挑水,一整个下午就过去了,到了晚间,燕宁吃过饭后,见天色已晚,便回房练功去了。 因为练功的缘故,第二日他自然又睡到了晌午,他来到厨房,本想着会受到管家责骂,却不见管家身影,匆匆吃了饭,和老许闲聊起来。 那老许知晓他昨日站门去了,便问道:“听说昨日你见过刘大人了?” 燕宁点头说道:“老许,昨日我见过了,那刘大人一脸正气,应当是个好官,但是他那儿子,同老许你昨日说的一样,他对着小姐言行举止轻浮,看来不是甚么好人。” 那老许点了点头,似是印证了心中刘知府在他心中的形象,又悄声说道:“昨日我听说,老爷想要将小姐许配给那刘家少爷。” 燕宁啊了一声,大为惊讶,他本以为那刘仁雄如此相貌举止,沈家老爷自然是瞧不上的,哪知竟然将小姐许配给那刘仁雄,当下甚是惋惜,说道:“那刘仁熊我看是草包一个,老爷怎地把小姐许配给他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后,燕宁便去往书房,他前日在书房见过沈复,知他有难事,但是沈复却不愿说与他听,却委托他明日去白马寺祭拜。他一时想不明白,若是沈复生母忌日,想来老爷定会前去,怎地让他去祭拜。 到了书房,燕宁先将房内打扫一番,正准备拿起一本书诵读,却发现书案上又有人动过。 他凑近一看,见那书案上又写着一句诗,定睛一看,那诗写着:“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这句诗乃前代诗人所作,意为天上明月多情,人已离去,可那月还临照着她种的花。当时作诗那人,以此诗寄托自己心中哀怨,如今在书案上看见这句诗,燕宁想到前日沈复颓靡神态,他心中有难言之隐,定是以此诗寄托心中之情。 他在书房中转了两圈,觉得太闷,又把窗户打开,见窗外白雪皑皑,但忽地一阵风吹过,将树上一阵白霜吹落,似是春要来了。 他见此情形,忙提起笔来,在那句诗下留了一句:“莫愁春又过,看著又新春。” 这句诗乃劝慰之语,他想让沈复莫愁春去,待到不多时,新春又会前来。 这日看书到了下午,他想起午间老许那番话,觉着那沈家小姐嫁给那刘仁雄,心中莫名不爽,心烦意乱,便匆匆去吃过晚饭,回房歇息了。 到了第二日,燕宁早早起来了,这一日距离沈复那日委托,正好已是第三日,他拿着沈复那日写的纸条,见上面写着:“白马寺左偏殿,沈复之母孔氏。” 燕宁平生从未去过寺庙,他从小读圣人书,便觉得神佛之事,不过是虚言妄语罢了。 他出了城,徒步行了几里路,到了那白马寺前,那白马寺并不大,从门外远远望进去,只见到左右两个偏殿和正中大殿。 他行至寺门前,却未瞧见一个和尚,他朝着左边偏殿走去,走不多久,便来到偏殿外,那偏殿门开着,里边却无一人。他跨步走了进去,在殿内角落处,找到几根清香,又在那殿内各牌位处找了许久,方才找到那孔氏牌位。 他见那孔氏牌位不似其他,用的是上好的黄杨木制成,那牌位上用朱红写着:“不孝子沈复,不孝女沈青荷之母孔氏。” 见那牌位上写着沈青荷三个字,燕宁心道:“原来这沈家小姐名叫沈青荷,同沈大哥是一个娘生的,看来现在的沈家夫人,算不上正房。” 他正准备找一处烛火把手中香点燃,却瞧见那牌位下的香坛中,已经有人祭了烛火和清香,他心中疑惑,当下把香点了,对着孔氏牌位叩拜之后,把那香插在香坛中,便准备离去。 祭拜完孔氏之后,燕宁出了偏殿,他忽地不知自己从哪边来的,左右望了望,不见一个和尚,想着自己是来的左偏殿,应当往左边走出去,便迈步朝左边走了。 走了一会儿,燕宁见这边同来时的路并不相同,想着自己定是走错了方向,却又瞧见前方有个小和尚,便上前问道:“小师傅,这出口该往哪边走啊?”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说道:“左边这儿是正殿,你往左走一会儿,到了正殿,直走便可出门了。” 燕宁双手合十,学着那和尚谢了个礼,见前方不远处就是正殿,若是回到左偏殿,也需要走一段路,不若直接到正殿再出门。 他走了一会儿,便见到一道门,这扇门是偏殿到正殿的门,他跨门进去,望了一望,见那正殿果然气派许多,殿中央摆放着一座高大的佛像,那佛像下摆了一个常常的香案,里面插满了前来拜佛之人的香火,香案前方又摆了几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跪着一青衣少女,那少女容貌秀美,此此时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对着身前佛像虔诚祭拜,而那少女身旁,站着一高大和尚,那和尚捻着佛珠,口中念叨着听不懂的佛经。 燕宁想悄声走过,不惊扰两人,当下便放慢脚步,轻轻踏步走着,他走了几步,便见那青衣少女睁眼站起身来,说道:“尘德大师,我可否求一签?” 那尘德大师慈祥一笑,说道:“施主想求甚么签?” 那青衣女子脸上一红,轻声说道:“我想求一签姻缘。” 那尘德大师笑了笑,从身后摸出一罐签来,递给那青衣女子,说道:“施主求签时,需得闭上眼,心中虔诚,然后摇一摇这罐子,自然能求得那签。” 那青衣女子接过那罐子,又跪在蒲团上,对着佛像拜了拜,便闭上眼,摇了摇那罐子,那罐子说来奇怪,这青衣女子只轻轻摇了摇,那罐中便落出一根签来。 那青衣女子捡起那根签,给那尘德大师看了,问道:“大师,这签中如何说?” 尘德大师拿起那根签,仔细瞧了瞧,说道:“石藏无价玉和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更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 那青衣女子不解问道:“大师,这是何意?” 那尘德大师摇了摇头,说道:“施主,此签乃中签,不好不坏,这签中意思,意即那宝玉在你身旁,无需外寻,你只需等待,便可得一良缘,若是费心寻找,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那青衣女子听闻此话,忽地面色惨白,叹气道:“良缘在身边么,这哪是甚么良缘,若是这样,不若让我死了算了。” 那尘德大师见青衣女子心如死灰,劝慰道:“施主不必多虑,这是签中所显,上天定会赐你一场良缘,你只需在身旁找寻,定能找到那命中注定之人。” 怎料那青衣女子连连摇头,轻叹道:“我平日所见,除了爹和兄长还有那个女人外,便只有那刘仁雄,身边哪还能找到意中人?” 燕宁轻声走时,听到那青衣女子提到刘仁雄,想着这个名字和昨日那刘知府的儿子一样,又见那青衣女子一身绣花罗裙,雾鬓风鬟,同昨日那沈家小姐背影极为相似,他心下好奇,便又放缓了步子。 那尘德大师说道:“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施主又怎知前方无路呢?” 那青衣女子却喃喃说道:“昨日爹爹说要把我许配给那粗鲁淫邪之人,我便心中烦闷,不知如何是好,便到书房写了一句诗,想着兄长若是能看到,或许能为我想想办法,哪知他也只是同大师一样宽慰于我。” 那尘德大师笑了笑,说道:“不知施主写的是何诗句?” 那青衣女子掩面叹道:“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那尘德大师正想劝慰,却忽听旁边一人说道:““莫愁春又过,看著又新春。” 那青衣女子听见这句话,呀了一声,转头看去,见一身着布衣的年轻男子站立在佛像一旁,那人正是燕宁。 而那青衣女子也正是沈家小姐沈青荷,她昨日晚间去往书房,见自己所写那句诗下,留了这句“莫愁春又过,看著又新春。”她以为是沈复所留。 她前段日子在书房作画,到了第二日,总会见到画上题了一句诗,她料定是兄长所留,但想着兄长平日不怎看书,便想考教兄长一番,接连数日,兄长都能题上一句妙诗。便出了个对联,怎知第二日兄长也对上了,但那日染了风寒,身子不适,便叫丫鬟将那对联拿来看过后便又放回书房去了。 她本以为这件事只她和兄长两人知晓,但怎知今日从眼前这位俊朗公子口中听到这句诗,她又忽然想到约莫一个月未见兄长,心中忽地惊了一阵,莫非所有诗词都是眼前这位公子所写? 沈青荷想探他虚实,便说道:“上元不见月,点几盏灯,为乾坤生色。” 哪知燕宁却脱口而出:“惊蛰未闻雷,击数声鼓,代天地宣威。” 这句代天地宣威一出,沈青荷忽地眉头一皱,问道:“公子怎地知晓这句对联?” 燕宁同沈青荷一般,心中疑惑,但方才听到沈青荷说出那句“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时,他下意识接了自己昨日那句诗。此时又听到沈青荷说出那副对联,他便已料到这些日来,书房中所见的画和诗,都是沈青荷所作,心中叹道:“原来是她,,怪不得那日沈大哥不像是见过那几幅书画的样子,昨日听闻沈家老爷将她许配给那刘仁雄,想来是她心中不愿,方才写下那句诗。”又瞧见沈青荷轻咬红唇,一双眼直盯着自己,心中一动,正欲说出是自己写的那些诗和对联,但想着自己身份,话到了口中,却只说出一句:“这对联是我方才对的,若是对得不好,小姐万莫怪罪。” 沈青荷见他神色慌张,心中知晓他撒谎,但听他不愿承认,自己心中却觉十分难受,轻声说道:“公子,当真不是你么?” 燕宁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姐许是认错人了。” 沈青荷双眼含泪,捂着嘴说道:“公子,你可还记得,青岚淡淡山雨濛,瀑奏春歌伴鸟鸣?” 燕宁不敢与她对视,忙转过头去,说道:“我未曾听过这句诗。” 哪知沈青荷又问道:“那这句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呢?公子可曾听过。” 燕宁否认道:“未曾听过,若是小姐没甚么事,在下就先行离去了。”不等沈青荷答话,他便慌地跑了。 沈青荷见燕宁离去,那眼中的泪水焉地掉了下来,那尘德大师却笑道:“施主啊,莫愁春又过,看著又新春。” 沈青荷望着燕宁离去的地方,痴痴地说道:真的是他么。” 第柒章 行云有影月含羞 那日燕宁从白马寺回来之后,终日闷闷不乐,整整一天没去书房,一个人就在屋子里呆呆坐着。 到了第二日,第三日,燕宁依旧没有出房门。到了第四日,管家推开房门,才发现燕宁两眼无神地瘫倒在地上,他忙叫了几个仆役,把燕宁抬起来,掐了人中,喂了饭食,方才好转过来。 管家见他睁眼,怒骂道:“瞧你这个死样儿,你小子要死别死在这儿,这年才过完没多久,看着晦气。” 燕宁知他好心,勉强笑了笑,说道:“管家,你放心,我死也不会死在你面前的。” 管家连骂几声晦气,又说道:“你小子是几天没出门了吧?怪不得这几日没见着你。” 燕宁点了点头,他自从前几日回来之后,心里始终感觉被什么东西摁住了,压得他这几日心里喘气难受,但他未经情爱,不知这是为何。 见燕宁有气无力地应答,那管家又骂道:“你小子平时看起来身子骨不错,罚你挑水,你也不含糊,怎地这几日变成病猫子了,莫不是因为没拿到工钱?” 燕宁无奈说道:“管家,和工钱无关,许是这几日染了风寒罢了。” 那管家唔了一声,说道:“这鬼天气,最近府中染上风寒的人不少,不管是那阿虎阿伦,就连小姐……”说到小姐,那管家连忙捂嘴住口,作为家仆,私下谈论主子,实乃大忌。 可这句小姐传到燕宁耳中,他整个人焉地身子一塌,倒靠在墙上。那管家见他又没精打采的,骂道:“你这几日没去书房,书房无人打扫,按照规矩,当扣你半月工钱,你小子再修养一天,明日就去书房做工。” 燕宁忽然叹了口气,说道:“管家,我可以不去书房了么?” 那管家奇道:“不去书房?那你去哪儿?” 燕宁说道:“不去书房,去哪儿都行,挑水什么的活儿,我都能做。” 哪知管家却骂道:“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书童一个月二十钱银子,你若是做其他工,一月只有十五钱。” 燕宁点头道:“十五钱就十五钱吧,只要不去书房,去哪儿都行。” 那管家哼了一声,说道:“好,若是你将来后悔,可别再来求我。” 燕宁摇头道:“是我自己要求,将来定不会再来麻烦管家。” 那管家见他心意已决,又骂了两句,带着两个仆役走了。 却说沈青荷那日从白马寺回来之后,她想着那人之前既然在书房中和自己题诗相对,说不定也还会来书房,她便每日在书房中等候,想着能见上他一面,便在书房中从早待到晚,终日失魂落魄,就连丫鬟送过来的吃食,也只是轻抿小口,便吃不下了。 这一日沈青荷的贴身丫鬟小兰,照例来给沈青荷送餐,见沈青荷依旧呆坐在书案前,来回看着那几幅字画,神色憔悴,小兰心疼道:“小姐,自从那日你从白马寺回来后,这些时日,你几乎不吃不喝,身子骨都瘦了,你若是饿坏了身子,又染上风寒,那可不妙了。” 沈青荷苦笑一声,说道:“饿坏了身子又如何,若是就这样死了,才最好呢。” 小兰呸了一声,说道:“小姐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要是被老爷听到了,又要责罚小姐了。” 沈青荷却不以为意道:“责罚我么,那又如何,爹爹他把我许配给那刘仁雄,我便早已心死了,可是哪知,哪知…………唉!” 小兰说道:“唉,小姐不必伤心,或许是老爷随口说说,做不得数的。” 哪知沈青荷神色更苦,闭上眼流泪道:“婚姻大事,爹爹怎会开这种玩笑,那刘仁雄我只见过一面,原本坊间就有传闻,说他是个粗鲁低俗之人,那日一见,果然不假,满脑子男盗女娼,我是绝计不会嫁给他的。” 小兰见她哀怨愁苦,为情所困,她虽是贴身丫鬟,但却比沈青荷年长一岁,心中也难受,又见她终日盯着这几幅字画来看,说道:“唉,我知小姐这几日伤心,但你终日盯着这几幅字画,又有何用呢?” 沈青荷却只轻轻说道:“小兰,你不懂这字画中含义。” 小兰说道:“我不曾读过书,这字画含义我当然是不懂的,不过这字画是小姐和大公子所作,不知大公子写了什么,让小姐这么着迷。” 哪知沈青荷俏脸忽地一红,轻声道:“这些字画,不是哥哥作的。” 小兰咦了一声,见沈青荷小脸通红,戏谑道:“不是大公子作的?难道是小姐的梦中情人所作?” 沈青荷啐了一声,骂道:“你这丫头,还敢来调戏于我,讨打。” 小兰见她这样,眼珠一转,心中料定另有其人,便又开起玩笑,两人嬉笑打闹了一番后,沈青荷坐的久了,站起身来,围着书房转了转,她素来洁净,见书房内各处书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不曾翻看的一些医术古籍,上面都一尘不染,她忽地说道:“小兰,这书房,除了我和哥哥,你知道还有其他人来过么?” 小兰答道:“小姐,听说上个月府上新来了个书童,好像是大公子找来的,但是我也未曾见过那人,小姐这几日在书房,也没见过那人吗?” 沈青荷摇头说道:“这几日我都未曾见过那人。” 小兰见沈青荷问起这事,她脑子不笨,又见沈青荷望着那些字画,她忽地呀了一声,说道:“这些字画,莫非是那书童所作?” 沈青荷被看破小女儿心思,脸上娇羞,她捂脸说道:“我也不知是否是他所作,小兰,你可知他住在何处?” 小兰说道:“府上仆人的住所,都是管家安排的,女眷住在西院,其余的都住在东院,他是书童,应当是住在东院了。” 沈青荷神色一喜,忙说道:“小兰,快带我到东院去看看。” 哪知小兰却说道:“小姐,那是仆人所住的地方,你身份尊贵,可不能……” 沈青荷骂道:“可不能什么?什么尊卑有别,在我眼里,都不过是世人眼中的枷锁,小兰,切莫要再说这种话。” 小兰不曾读书,她虽是沈青荷贴身丫鬟,沈青荷平日也把她当成姐妹对待,但是她自知身份尊卑有别,可如今小姐要找那人,说不定是府上书童,和仆役一般身份。但小姐这样说了,她便不好再说,当下只得应了下来。 两人穿过府中走廊,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弯,便来到了东院门口,还没进东院,便见到管家从身后急慌慌赶了过来,那管家见到小姐,行了一礼,说道:“小姐今日怎地到这儿来了?这边都是奴仆杂役住的地方,小姐身份尊贵,怎能到这些地方来。” 沈青荷脸色一沉,说道:“我到哪儿去,还要你管吗?” 那管家见小姐发火,忙陪笑道:“小姐,这是老爷立下的规矩,这下人的地方,您可不能去啊。” 沈青荷狠狠盯了他一眼,冷冷道:“爹爹立下的规矩,我怎么不知?你莫要诓骗于我,下去,这儿没你的事儿。” 管家见平日温婉的小姐发这么大火,不敢再多言,躬身行礼便要走,却听沈青荷又道:“且慢,我且问你,这几日书房怎地没见人来打扫?” 管家闻言一愣,说道:“小姐,上个月大公子新招了个书童,那小子之前一直在书房干得好好的,怎料前几日他忽地说不想去书房干了,你说这人傻不傻,那书童一个月可有二十钱银子,他偏偏不干,非得去干那普通杂役的活儿。” 沈青荷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愿去书房了么,管家,他现在何处,你带我去见见他。” 管家道:“我今日让他去后院挑水浇花去了。” 沈青荷说道:“劳烦带我去后院见他。” 那管家当下应了下来,带着沈青荷就朝着后院去了。 三人来到后院,忽见一人站在花圃之中,舀起一大瓢水,朝着院中花花草草直直淋了下去,那些花草甚小,怎地经得住这样淋,这一瓢水下去,把那些花草都淋得阉儿了。 小兰见到这人浇花如此不按章法,说道:“小姐,那人怎地这样,把花都快浇死了。” 那管家见状,吼道:“你小子在干甚么?” 那人却也不回头,直愣愣说道:“管家,我正在浇花哪。” 那管家气急败坏,怒道:“我叫你来浇花,没叫你来把他们浇死啊。” 那人一愣,放下手中水瓢,转过身来,笑道:“我挑了两担子水,想着这些水不用掉,浪费掉岂不是可惜了。” 沈青荷瞧见那人相貌,剑眉玉面,正是那日在白马寺见过的燕宁,而此时燕宁也看见了沈青荷,两人神色一愣,沈青荷惊呼道:“真的是你。”沈青荷此时方才确定,在书房中为自己题诗,让自己芳心暗藏的男子,正是眼前的燕宁。 怎知燕宁听到沈青荷这句话,忙把头转了过去,拿起水瓢又兀自开始浇水。 那管家却开口骂道:“燕宁,小姐跟你说话哪,你怎地这般无礼。” 燕宁背对三人,淡淡道:“管家,我手上还有活儿没干完呢,若是得罪了小姐,还望小姐恕罪。” 那管家听他这句话,心头火气,怒骂道:“你小子甚么时候敢顶嘴了?你再这样,小心我再罚你挑四十桶水。” 燕宁却不以为意道:“好啊,挑水就挑水。” 那管家气得青筋暴起,正准备开口骂人,却听一旁沈青荷说道:“管家,不要为难于他。” 那管家怒气未消,但见小姐说话,也不好再骂,沈青荷见燕宁不愿转头过来,便移步走到他跟前,望着他的眉目,轻声说道:“燕公子,你怎地不愿再去书房了?” 哪知燕宁却又扭头过去,自顾自地浇花。 那管家见小姐称呼他为公子,忙笑道:“小姐,你叫他燕宁就好了,怎地还叫他公子。” 沈青荷脸色不悦,说道:“干你什么事,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先下去。” 管家苦笑两声,不知今日怎地得罪了小姐,咕哝两句便离开了。 那小兰见燕宁面无表情,不搭理人,哼了一声,说道:“小姐,这人恁的无礼,我看定是找错人了。” 沈青荷盯着燕宁面貌,认定他就是那人,却见他不理自己,眼中掉下泪来,低声啜泣道:“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燕宁本不想说话,他自认身份低贱,沈家小姐倾心自己,自己不过是个落魄秀才,怎能和她在一起。但见沈青荷垂泪哭泣,他心中也难受,劝慰道:“小姐,你莫要哭了。” 沈青荷听他说话,喜道:“燕公子,你别做这些粗活儿了,你再去书房,好吗?” 燕宁本就为躲避沈青荷,才不愿前去书房,但沈青荷如今却想让他回去,他怎能答应,他不知如何拒绝,便缄口不言。 沈青荷见他不说话,又叫了他几声,燕宁却只顾浇水,充耳不闻,那小兰怒道:“小姐,这人是个聋子,听不见我们说话,我们理他作甚。” 沈青荷见燕宁不愿搭理自己,喉咙哽咽,叹了一声,说道:“小兰,我们回去罢。” 燕宁本自顾浇水,待到沈青荷一走,他焉地一失神,手中的水瓢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回头望了望沈青荷离开的地方,心里感觉说不出的难受,他抬起一桶水,朝着花圃里倒去,把那桶水倒完之后,又抬起另一桶水,又尽数倒在花圃之中,心中方才觉得好受一些。 到了第二日,管家见燕宁没有做工,便到他房中找他,见他整个人缩成一团,骂道:“你小子又想偷懒,起来。” 燕宁昨日回来后,夜半不能寐,到了深夜方才睡着,此时迷迷糊糊醒来,见管家恶狠狠盯着自己,忙翻身起来,那管家说道:“你小子,今儿不用再去做那些杂活儿了,昨日小姐吩咐过,你以后就去书房。” 燕宁却摇头道:“管家,可以不去书房么,做甚么苦活儿累活儿都行。” 管家怒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要不然,以后你就别想吃饭。” 燕宁见此,只得无奈答应。 到了书房,燕宁还未开门,便闻见书房内传来一阵淡淡的荷叶香味,他推开门,只见沈青荷端坐在书案前,捧着一本书,入神看着。 燕宁进门之后,便想着自去打扫卫生,怎料沈青荷却叫住了他,说到:“燕公子……” 燕宁闻言,忙道:“小姐叫我燕宁就好了,我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个下人罢了。” 沈青荷见他疏远自己,心下不悦,说道:“燕公子,你莫要如此,在我这儿,没有什么下人不下人的。” 燕宁不语,自顾拿起扫帚,在书房内打扫起来,沈青荷见他这般作态,心中委屈,忍不住说道:“你……你怎地这般生分,难道你忘了之前给我写的那句‘莫愁春又过,看著又新春’,忘了你之前给我题诗作联了么?” 燕宁听她提到之前种种,心中一恸,但他却说道:“小姐,那几句诗不过是我随意所作,做不得数的。” 沈青荷听他言语间想要撇清干系,忍不住心中一酸,掩面哭泣,燕宁站在一旁,听她哭声凄凄,想要安慰,却又想着她本是因自己而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垂手站在一旁。 沈青荷哭了一阵,忽地将那书案上几幅字画拿起来撕了个粉碎,燕宁不知她为何突然发起小姐脾气,也不敢多嘴。他看着那些被撕成碎片的字画,心中甚是可惜,忙蹲下身来,想要将那些书画碎片捡起,却听沈青荷冷冷道:“我不准你去捡。” 燕宁不敢忤逆她意,便起身来,叹了口气,想要将那些被撕破的书画清扫了,沈青荷却拦在他面前,燕宁不知她何意,见她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似乎想要将自己心中看穿。燕宁垂下头去,避开她的目光,沈青荷却又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长叹一声,将门重重关上走了。 到了第二日,燕宁又来到书房,他本以为沈青荷昨日负气走了之后,便不会再来,哪知他刚到书房没多久,沈青荷便推门进来。燕宁心道不好,若是今日她再发脾气,说不定这些书也会遭殃。 怎知沈青荷进了书房之后,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坐在书案旁,拿起一本书静静看了起来。 燕宁见她今日冷漠不言,心道:“若是这般也好,她与我不说话,定是想明白了些。”当下便打扫好书房,找了一本好书,倚靠着书柜坐下静看。 但今日看书时,燕宁始终心不在焉,不若往日一般沉醉于书中,他想着或许是沈青荷在书房之中,他从未这般和一女子待在同一屋檐下,便撇眼瞧去,见沈青荷神色无异,只顾翻页看书,便沉下心来,静心看书了。 接下来几日,沈青荷都早早来到书房,静坐看书到晚间,方才离去。 就这样到了第七天,这一天早,燕宁见沈青荷还未前来,觉得奇怪,收拾完书房后,便拿起一本书翻看,但一想到今日未见沈青荷,他就心神不安,将这本书放下后,又接连拿起几本书,都发觉自己看不下去,便想着拿起扫帚将屋内再打扫一遍,刚拿起扫帚,就见到沈青荷脸色苍白地推开门走了进来。见到沈青荷来了,燕宁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又将那扫帚放下,找了本书翻看着。 看了一上午,燕宁已将那本书翻看完了,便又去寻另一本书来看,但忽地撇眼瞧见沈青荷神色痛苦地趴在书案上,他慌忙跑过去,关切问道:“小姐这是生病了么?” 沈青荷缓缓抬头,望着他说道:“燕……燕公子,我没事儿,许是前段时日染的风寒又复发了。” 燕宁闻言大叫一声不好,这染上风寒会让人头昏脑胀,见她神色萎靡,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心道:“怪不得她今日来得晚了些,风寒发作,还要来书房看书,她……她是为了我才来的么?” 又见她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他心中泛起一阵柔情,说道:“小姐,你在此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罢便快步出门,沈青荷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呆呆地望着出神了。 燕宁心急火燎地跑到厨房来,见厨子还未开火,便借了一处炉灶,找了萝卜和生姜,切成片后,放在水壶里一块煮了。 待到煮开之后,将那水倒入碗中,捧起这碗生姜萝卜水就跑回了书房。回到书房后,燕宁将那生姜萝卜水放在沈青荷旁边,轻声说道:“小姐,我熬了一碗生姜萝卜水,这水治风寒可管用了,你喝上一碗,兴许明日便好了。” 沈青荷抬头看了他一眼,柔声说了声谢谢,便端起那水喝了一口,却听她忽地叫了一声。 燕宁见她大叫,忙问道:“小姐,是这水不好喝么?” 沈青荷轻轻摇头,说道:“不是的,燕公子,是这水太烫了些。” 燕宁听她这样说,猛地一拍自己脑袋,自己太过心急,这才煮沸的水,怎能让她这样喝,又瞧见她病怏怏的,自己心里也难受,便端起那碗水,跑到门外,用嘴吹起将它轻轻吹冷。 沈青荷见他为了自己,忙里忙外,竟然还亲自用嘴吹气,她染了风寒,本就身子沉闷,此时俏脸上又多了一抹红晕,脸色竟显得红润了些。 不多时,燕宁将吹暖的水拿来给沈青荷喝了,喝完之后不多久,沈青荷竟趴在书案上睡着了。燕宁见她熟睡样子,心道:“许是药效发作了,睡上一会儿便好些。”又见她虽闭上双眼,但眉目间也是极美,想到:“唉,燕宁啊燕宁,她既是小姐,又有婚配,你怎地能起这般心思。” 此刻他心中烦闷,但见沈青荷熟睡模样,想着她喝下药说不定风寒就除了,心中便好受许多。摇了摇头,不再多想,便找了本书,坐在沈青荷旁看着。 第捌章 ?盏芳醪不得尝 沈青荷熟睡之时,燕宁守在她身旁,他见窗外寒风冷冽,便轻声去将窗户关上了,又将身上外套披在沈青荷身上,害怕她着凉。 燕宁虽不着外衣,但是却也不觉十分寒冷,许是这些时日练功的缘故,他想着沈青荷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便找了本儒经看了起来,这一看,就看到了晚上。他望向窗外,见此时已经到了入夜时分,又望向沈青荷,见她还在熟睡,不忍心打扰,又准备捧起那本儒经来看,正在这时,书案上传来一声响,他转头望去,见沈青荷朦胧着双眼看着他,他一时有些紧张,说道:“小姐,你醒啦。” 沈青荷方才初醒,她受了药力,醒来时还有些迷糊,但瞧见燕宁在她身旁,心中欢喜,又见自己身上披着他的衣服,娇羞不已,心道:“他……他怎么将自己的衣服给我盖上了。”但又见他衣着单薄,便坐起身来,将身上燕宁的衣服卸下,递给了他,柔声道:“燕公子,你快些穿上衣服,这天儿冷,免得着凉了。” 燕宁见她将衣服递过来,想着她风寒还在,便摆手道:“小姐,我……我热着呢。” 沈青荷见他这样,嗔道:“这天儿哪有热的人。”便起身来将衣服披在燕宁身上,燕宁穿上衣服后,闻见衣服上还有些淡淡的青荷香味,一时脸红,不敢看她。 沈青荷见他拘谨不语,便开口说道:“燕公子,承蒙你细心照顾,青荷的风寒,已经好了。” 燕宁见她眼中神色无常,脸色又显红润,便知她风寒许是已经好了,点了点头,说道:“风寒祛了便好,小姐不必谢我,今儿已经晚了,小姐若是累了,快些回去歇息了吧。” 沈青荷见外面天色已晚,但想着能和燕宁一起多待一会儿,本不想离开,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小兰的声音:“小姐,小姐,天色不早了,该回房歇息了。” 沈青荷见此,叹了口气,无奈道:“知道啦,小兰。”她又望着燕宁,痴痴说道:“燕公子,今日承蒙你照顾,若没有你,青荷或许早已病卧不起了。” 燕宁本想又说几句客套话,但见她一双眼眸似水,他虽读书千本,但此时却不知如何言语。沈青荷见他说不出花来,扑哧一笑,又从腰间摸出个香囊来,递给燕宁,说道:“燕公子,这个香囊你且收下,就算是青荷的谢礼,你切莫推辞。”当下把那香囊递给燕宁后,便推门走了。 燕宁拿着沈青荷赠与的香囊,闻见一阵青荷香气,他不明白沈青荷为何赠与香囊给他,但知道香囊乃是她贴身之物,但他却不明白女子赠送香囊的含义,当下收在包里,又看了会儿书,便回房歇息了。 这晚回房歇息时,燕宁本想趁着今晚练功,但想着白日里沈青荷那柔情似水的模样,心中便睡不着了,便又起身,从衣服里拿出那香囊,闻着香囊上那淡淡青荷味,又想着沈青荷已有婚配,心中便惆怅起来:“小姐不曾嫌弃我身份低贱,但沈家老爷却给她安排了婚事,我那日在白马寺,听见小姐并不满意这门婚事,但这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她又如何能做主?小姐对我有意,我自是知晓,可我如今寄人篱下,又身无功名,怎能配得上小姐的美意?”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受,便起了身来,将窗户打开,瞧见外面地上积雪渐少,心道:“莫愁春又过,看著又新春。燕宁啊燕宁,你大好男儿,怎地如此优柔寡断?读了这么多年书,怎地到了今日,竟如此犹豫。你自负读书为了天下万民,求一心公道,但如今小姐倾心于你,你却如此薄情寡义,怎对得起你读过的圣贤书,怎对得起她?” 燕宁当下心中越想越气,气的是自己懦弱,气的是自己没甚本事,气的是自己没了勇气,当下一掌拍在桌上,只听砰的一声,那木桌竟然碎了一个洞。他见那木桌碎了,也吃了一惊,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一阵骂声:“谁大半夜的在那儿吵,活得不耐烦了?” 燕宁忙关上窗,卧床睡了。 到了第二日,燕宁早早来了书房,他瞧见沈青荷正站在书案前作画。 沈青荷见他来了,便道:“燕公子,到这儿来。” 燕宁凑近一瞧,见沈青荷作的乃是一幅月下树景画,那画中月色淡抹,朦朦胧胧;那梨树沐尽春雨,却不失柔润之色,当下忍不住赞叹道:“好一幅月下美景,真是绝妙。” 沈青荷抿嘴笑道:“燕公子说这幅画好,青荷也不知好在何处,燕公子可否指点一二。” 燕宁摆手道:“小姐乃是书画大家,我这点微末本事,怎谈得上指点。” 沈青荷知他谦虚,笑道:“这幅画还未题诗,燕公子精于诗词,若是燕公子瞧得上这幅画,便请燕公子题诗词一句。” 燕宁见这幅画美,他本就喜爱书画,当下便不推辞,拿起笔在那画上题词一句:“月朦胧,一树梨花细雨中。” 沈青荷见这句诗,喃喃念道:“月朦胧,一树梨花细雨中。燕公子此诗真是道尽了画中景,真是妙极。” 燕宁忙推辞道:“不敢当,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小姐这幅画才是妙绝。” 两人客套一番,但却亲近不少。接下来一个月,沈青荷和燕宁每日吟诗作画,两人关系也正如冬去春来一般慢慢升温。 转眼到了四月,这一日,燕宁和沈青荷正在书房作画,忽地有人推门进来,沈青荷以为是小兰,但想着小兰不会不敲门就进来,转头一看,只见一肥头大耳的胖子站在门口,那胖子身后,还跟了两个仆从。 沈青荷一见那胖子,脸色便沉了下来,转头不去看他。燕宁本在低头沉思如何为今日这幅画题诗,思绪被这开门声打断,他抬头一看,只见那刘仁雄一脸淫笑地站在门口,他心一沉,刚想对沈青荷说点什么,那刘仁雄却先开口说道:“小娘子,你可让我好找啊。” 沈青荷一瞧见他,便面色不善,冷冷说道:“刘公子,请你放尊重些,我可不是你的什么小娘子,请刘公子不要妄言。” 那刘仁雄淫笑几声,说道:“唉?小娘子这话就见外了,那日沈世叔说过‘仁雄啊,我见你和青荷年龄相仿,你二人又郎才女貌,你若是不嫌弃,我将小女许配于你如何?’小娘子难道忘了么?哈哈哈哈。” 沈青荷听他言语猥琐,心中直犯恶心,怒道:“那是我爹爹胡说的,刘公子,我可没答应过你。” 那刘仁雄嘿笑一声,说道:“小娘子,怎地这般无赖?你莫不知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想赖掉不成?” 沈青荷骂道:“无赖?哼,我看你才是无赖,我死也不会嫁给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那刘仁雄呦呵一声,说道:“死心?哈哈,小娘子我可不会死心呐,小娘子你如此薄情寡义,那可不要怪相公我无礼了。”他走上前来,一脸猥琐,伸手便要向沈青荷俏脸上摸去。一旁燕宁先前听他言语轻薄,便心中不满,此刻见他要动手非礼沈青荷,怒上心头,猛地一拳,打在那刘仁雄脸上,这一拳力道之大,打得那刘仁雄直接翻倒在地。 那刘仁雄平日里声色犬马,身子本就虚浮,被燕宁这一拳,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哀号连连。那门外两个仆从见自家少爷被打,连忙赶了进来,将刘仁雄扶了起来,那刘仁雄左眼被打得涨红,见燕宁穿着一身下人衣服,盯着燕宁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贱种,敢打老子,你知道老子是谁么?” 燕宁不理会他,忙关心沈青荷,说道:“小姐,没事吧。” 沈青荷望着他,摇头笑了笑,示意没事。 那刘仁雄见两人情意浓浓,在那自顾自地说话,怒道:“好啊,原来你这贱人私下养了个小白脸,妈的,平日里还装得挺好,没想到你这贱人竟然如此下贱,老子今天不打死这个小白脸,我就不姓刘,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嘛,给我上。” 那左右两个仆人顿时冲了上来,燕宁忙将沈青荷护在身后,那两人一左一右,一人朝着燕宁脸上打出一拳,一人朝着燕宁小腹一拳,燕宁双拳难敌四手,他躲闪不开,小腹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但双手却防住了脸上那一拳,他又猛地用力,还了一拳给那人,那人吃痛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哀号。燕宁小腹虽然受了一拳,但他此时体魄不似之前柔弱,虽然腹中疼痛,但却没让他被打得蹲在地上,他忍住腹中疼痛,猛地回踢一脚,又将另一人踢翻在地。那两人受了燕宁一拳一脚,便倒地哀号不起,刘仁雄见状,怒骂道:“两个废物,要你们何用,连个小白脸都对付不了。” 沈青荷见燕宁小腹中了一拳,忙关心道:“燕公子,你受伤啦。” 燕宁摇头说道:“小姐,无甚大碍,”又转头望向刘仁雄,怒道:“你这人言语如此污垢不堪,污蔑小姐清白,我今日定要教训你一番。” 那刘仁雄见没了帮手,看着燕宁凶神恶煞般地走来,他吓得大叫道:“来人呐,救命呐。” 他这一声喊,惊动了门外的管家,那管家带着几个沈府家丁,快步赶来,见刘仁雄和他的跟班瘫倒在地,又见燕宁和小姐站在一旁,心中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知晓刘仁雄家大业大,连老爷也得罪不起,当下忙把刘仁雄扶起,说道:“刘公子,这儿发生什么事啦?” 那刘仁雄捂着被打肿的脸,冷哼一声,指着燕宁说道:“这个该死的贱种,竟然打少爷我的脸,今日我定要把这小子挫骨扬灰,以泄我心头之恨。” 那管家听闻此言,又见小姐站在燕宁身旁,他两头都不愿得罪,一时不知如何办,那刘仁雄忽地踢他一脚,怒道:“还愣着干嘛,把那小子给我抓住了,少爷我要亲自动手宰了他。” 那管家无奈命身后众家仆上前,众家仆刚想动手,沈青荷轻喝一声,说道:“谁敢?” 众家仆左右望望,小姐不敢得罪,而身后那知府的少爷也不敢得罪,便愣在原地不动。 那刘仁雄见众人被沈青荷喝退了,心中气愤不过,他何时吃过这种亏,怒道:“好啊,你们沈家的人好大的胆子,连少爷我的话都不听,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沈青荷怒道:“哼,刘仁雄,我爹怕你,我可不怕你。” 那刘仁雄正欲接着骂,只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这人正是沈家老爷沈世。 沈世见到刘仁雄眼睛浮肿,大吃一惊,心道不好,这知府少爷可得罪不起,忙走来关心道:“刘贤侄,贤侄啊,是谁将你打成这样啊?告诉沈叔叔,我定要为你做主。” 那刘仁雄冷哼一声,指着燕宁,说道:“沈叔叔,就是这个贱种,我方才见这贱种想要欺辱青荷妹妹,便看不过,上前阻止,哪知这人仗着以青荷妹妹作人质,我放不开手,不小心被这贱种打伤,沈叔叔,可莫要让青荷妹妹被这人欺辱了啊。” 沈青荷闻言怒道:“刘仁雄,你不要脸,明明是你色胆包天,想要辱我,却反过来倒打一耙。“ 沈世见沈青荷一脸悲愤,不似被欺辱的样子,他知晓刘仁雄恶臭名声,但却想攀上刘知府这个高枝,陪笑道:“贤侄有心了,我今日定要这恶人付出代价。”又见燕宁穿着家仆服装,心中奇怪,问道:“管家,这人可是我府上的?” 管家答道:“回老爷,这人是我府上书童,姓燕命宁。” 那沈世哦了一声,见沈青荷站在燕宁身旁,当下朝左右吩咐道:“来啊,把这恶徒给我拿下,小心些,别伤了小姐。” 众家仆得了老爷命令,朝着燕宁扑将上来,沈青荷却忽地拦在燕宁身前,说道:“谁敢伤他!”沈青荷拦在跟前,众家仆顿时不敢靠近。 沈世见沈青荷拦在燕宁身前,怒道:“青荷,你在干甚么?这恶徒凶狠狡诈,快到爹爹这边来。” 沈青荷望着沈世,一脸决绝,咬牙说道:“爹爹,你……怎地这样是非不分,那刘仁雄平日里期男霸女惯了,您又怎会不知,他今日溜进书房,欲要对我图谋不轨,若非燕公子相助,我……我恐怕早就糟了他的贼手。” 沈世见她不肯回心转意,还向着燕宁,又瞧见刘仁雄站在一旁,自己脸上一时挂不住,心中怒急,吼道:“来人呐,那贼人妖言惑众,小姐受了他的蛊惑,你们几人去把小姐先给我带回来。” 众家仆得了令,上前欲要将沈青荷带回,怎料此时燕宁却踏步向前,挡在了沈青荷前头,他回头对着沈青荷笑了笑,转头盯了一眼刘仁雄,眼中愤恨交加,又将目光放在沈世身上,直直盯着沈世,高声道:“沈家老爷,我人微言轻,你或许并不在意我说的话,但是方才小姐所说,句句属实,你纵容那淫贼,还反过来污我清白,我燕宁虽如今寄人篱下,但也容不得你如此污蔑。” 沈世冷哼一声,撇眼望了燕宁一眼,冷笑道:“可笑,你一小小书童,也配这样和我说话,左右,将这人乱拳打死,扔去喂狗。” 那左右仆从扑将上来,沈青荷被燕宁拦在身后,凄声叫道:“不要!”众家仆朝着燕宁就是一阵乱打,燕宁虽这些时日修习功法有进,但仍是血肉之躯,他不会武功招式,招架不住这么多人,一时间被打得痛倒在地,那沈世见状便把沈青荷拉了过来,沈青荷见燕宁被打,心中哀痛至极,她对着沈世哭声恳求道:“爹爹,饶过他吧,青荷听你的话,你就饶过他吧。” 沈世望着沈青荷,满脸怒气,说道:“他不过一个小小家仆,得罪了刘公子,打死也就算了,青荷,你怎的如今这么糊涂,还为这下人说话。” 沈青荷摇了摇头,低声哀怨道:“他不是什么下人,他不是什么下人。” 沈世见沈青荷执迷不悟,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刘仁雄,那刘仁雄见燕宁被打,冷笑一声,上前过来,沈青荷见他朝着燕宁走去,大叫道:“刘仁雄,你要干什么?” 那刘仁雄恶狠狠道:“干甚么?这小子得罪了我,今日少爷我若不好好出这口恶气,我就不姓刘。”说话间对着倒在地上的燕宁狠狠踢了几脚,又朝燕宁脸上吐了口唾沫,方才满意。 燕宁被众人拳脚相加打了一阵,被打得头昏脑胀,恍惚见看见沈青荷在不远处痛哭,脑袋处又被人踢了一脚,便失去了知觉,那管家见燕宁倒地不起,口鼻流血,忙说道:“老爷,这人怕是不行了。” 沈青荷一听这句话,又急得大哭,想要挣脱去看,但沈世何等气力,沈青荷只得远远望着瘫倒在地上的燕宁,哭喊道:“燕公子……燕公子。” 沈世见状,吩咐管家道:“把这人扔到府门外去,别死在府里,污了府上风水。”又朝着刘仁雄陪笑道:“刘公子,这人已被打死了,刘公子泄泄气,我找人备好酒水,你我叔侄二人今日不醉方休啊。” 那刘仁雄眼看燕宁是活不成了,方才满意,沈世又命人将沈青荷送回房内,才和刘仁雄两人走了。 那管家见老爷和那刘仁雄走了,指着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帮我把他抬着,其余人散了吧。” 那管家领着两人,来到偏门前,命两人将燕宁放在偏门前,说道:“你们二人先回去吧。” 那两仆役说道:“管家,老爷命我们将这人扔在门外,这还没扔呢。” 那管家骂道:“你们两个懂什么?现在什么时候?你们二人不懂这风水之术,此时乃是凶兆之时,若是这时候把他扔出去,他到时候阴魂不散,将来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嘿嘿,你二人可逃脱不了干系。” 那二人闻言,吓得不敢说话,管家便又吩咐道:“你二人先行回去,我在这儿等候吉时。” 那二人拜谢了管家,便离去了。 管家见燕宁浑身是血,摇头叹道:“唉,你小子去招惹那小阎王干嘛呢。” 原来方才管家见燕宁被打得昏迷,他不想燕宁就这样被打死,情急之下,便想了个法子,瞒过了老爷和众人。 这偏门处不常有人来,管家在此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凌晨时分,燕宁方才醒转过来,他一醒过来,见管家在一旁盯着他,他浑身上下疼痛不已,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使不上力,管家扶着他靠墙坐下,他谢了一句,问道:“管家,你怎地在此?” 管家哼了一声,说道:“你小子命大,还没死成,我在此自是为你拦住那索命的小鬼。” 燕宁又谢了一句,他环顾四周,没见到沈青荷身影,心中着急,慌忙问道:“管家,小姐怎么样了?” 管家呸了一声,骂道:“你小子现如今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小姐呢,小姐被老爷送回房去了,无甚大碍。” 燕宁咕哝一句:“没事就好。”说罢便低头咳嗽一阵,又吐出一口血。管家见他伤势还是严重,便说道:“燕宁,你不能在府里再待着了,跟我来。” 两人兜兜转转,来到府门外不远处的小巷子里,燕宁不知管家带他到此是何用意,正想问,却听管家开口说道:“燕宁,我知道你想问,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救你,对吗?” 燕宁点点头,管家又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封信,递给燕宁,燕宁拿着那信,只见信封上面写着“燕兄弟亲启。” 管家又说道:“燕宁,你还记得你刚入沈府的时候,是谁带你进来的?” 燕宁说道:“自然是沈公子。” 管家点点头,说道:“这封信,就是大公子给你的,你这些时日都未见过大公子,你可知道是为何?” 燕宁一愣,问道:“这时为何?” 管家未直接答复,只是说道:“你看过这信,就知晓了。” 第玖章 胸中有誓深如海 燕宁将那信拆开,信上笔墨才新,只见那信上写着:“ 贤弟燕宁 愚兄叩首拜谢,今愚兄身陷囹圄,无自由身,而沈府上下,内外不堪,家父勾结那贪官刘广源,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我沈家本是做茶叶买卖,向来守信,但家父利益熏心,竟不惜强取豪夺,将百余里地的茶叶,从百姓手中夺取多来,用以屯聚金银,只为谄媚进献给那朝中太尉孔乾,为以升官发财,竟不惜做出此等有悖天地伦理之事,此事本不该牵连贤弟,但如今愚兄已无人可依,拜望贤弟,将此封信内信物,交予龙鬼寨寨主柳正元兄。 愚兄沈复叩首拜谢。” 燕宁将信读完,大致明白沈复所意,那沈家老爷勾结刘知府,想要将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金银,进贡给那太尉孔乾,以求升官发财,信中沈复所写,句句情真意切,燕宁看完,胸中气闷不已,怒道:“想不到那刘知府竟是如此贪官,不顾百姓生计,却只顾自己升官发财,怪不得那刘仁雄也如此荒淫无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管家见他大声叫,怕惊扰行人,低声道:“燕宁,噤声,这种事儿,你知晓就好,别乱说出去了。” 燕宁怒道:“我之前还听晓这刘知府是个为民的好官,怎知当官的都是如此,为官者尽是贪,怎能不让人气愤。” 管家见他神色不忿,心中暗自点头,说道:“大公子知你这般性情,最是看不惯贪官污吏,所以才让我找上你,看来不假。” 燕宁忿忿道:“这贪官,行如此有悖王法天理之事,不顾百姓死活,真乃衣冠禽兽也。”心中气愤半天,将那狗官痛骂一顿,又见管家站在一旁,他心中还有疑惑,问道:“”管家,我还有一问,你乃沈府管家,怎地为沈大哥传信?” 管家望了望周围,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说来惭愧,我早年间是个赌徒,输光了家产,就连结发妻子也被我抵押了出去,我输得一无所有,但承蒙大公子不弃,招了我进沈府,我虽是个赌徒,但也精于账本算计,所以后来老爷提拔我做了管家,但我始终不忘大公子恩情,若是没有他,我说不定早就被街上烂狗啃食死了。” 燕宁点头点头,见他神色不似作假,说道:“没想到管家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管家一拍大腿,说道:“正是如此,大公子本想让我去做这事,但他见我年岁已高,又不让我前去,无论我怎么恳求,他都不愿,他说我如此年纪,本该享福,又怎地好让我去趟这趟混水,唉!” 燕宁伸手拍了拍他肩,说道:“管家重情重义,沈大哥心中定也知晓承情,我燕宁虽穷苦一身,但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沈大哥恩情我不敢忘,若无沈大哥,我也恐怕早已被那些狗官害死,管家放心,这信,当由我去送,但不知为何今夜才和我说与这事?” 管家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大公子本不愿把你牵扯进来,他虽然知晓你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但此事重大,他因此事和老爷多次发生冲突,老爷便将大公子锁了禁闭,并且派了府上几个好手看着,无人能进去。今日也是凑巧,那送饭的小厮病了,我想着趁此机会,溜进去和大公子见上一面,我二人合计半天,便只想到你。我本想日间将信给你,哪知你和小姐在书房,我不便打扰,想着等你回房之后再与你说,但后来你动手打了那刘仁雄,却被老爷叫人收拾一顿,打得半死不活,我只好卖了个机灵,诓骗老爷,把你救了出来。” 燕宁听此,哎呀一声,说道:“是我差点坏了事。” 管家道:“此时还不晚,我听大公子说,老爷和刘知府为那孔太尉准备的生辰纲,押送车队刚从沈集出发,你若是此时去找到那柳正元,此事还有转机。” 燕宁点了点头,又问道:“管家,那柳正元是何人也,我又该去何处寻他?” 管家道:“那柳正元乃是大公子结识的江湖豪杰,听闻他乃是龙鬼寨寨主,我不是江湖中人,但听大公子说他外号惊慌龙手,在徐州东部一带甚是有名,那龙鬼寨在阿湖附近,从此地出发,你骑上一匹快马,约么半月就能到那。”管家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说道:“这封信是大公子给那柳寨主的,你到时把你那封信中的信物,和这封信一同交予柳寨主,他定会明白。” 燕宁收下那信,又从方才沈复给自己那封信的信封中,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麒麟玉佩,那麒麟玉佩通体透白,想来这就是沈复所说那信物。 管家见他收下那信和信物,知他为人,定会竭尽全力将信送到,心中大定,又悄声说道:“随我来。” 两人又穿街走巷,摸摸索索来到一处客栈内的马厩,管家从马厩中拉出一匹好马,又从怀中摸出几锭金银递给燕宁,说道:“这匹马和这些银子你且收下,路途远,路上也需花点银钱,那车队押送,行进也不快,你如今有伤在身,可在这客栈中歇息几日,再行出发,也是赶得及的。” 燕宁也不推辞,将马和那银钱收下,忽地咳嗽两声,正想说事不宜迟,但管家却见他咳嗽之间还带血,劝道:“你伤势不轻,需得修养几日方可。” 燕宁却心中着急,两人争执几句,燕宁无奈道:“我今夜休息一晚即可,管家尽管放心。” 那管家又嘱托道:“如此也好,此去路途遥远,你万要当心。” 燕宁应承了下来,管家又叮嘱几句,将燕宁引到一处客房内休息后,便离去了。 此时,客栈不远处一站着一人,那人身穿沈家仆役衣物,盯着管家离去的身影,小声嘀咕道:“没想到管家竟然背着老爷做出此等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当把这事告诉老爷,说不定那管家之位,以后就是我的了。” 燕宁在客栈住下后,忙靠墙而坐,他此刻身子酸软无力,腹腔中隐隐传来些许震痛,想来是刘仁雄踢的那几脚,正好踢在了小腹,但所幸身上所受的皆是皮外伤,除小腹外,皆无内伤。 他回想今日遭遇,想着刘仁雄和沈世两人恶毒的嘴脸,心中骂道:“那刘仁雄下手如此狠毒,想来是仗势欺人惯了,只是没料到那沈家老爷竟也如此糊涂,为了攀龙附凤,竟然也是个作恶之人,只是苦了小姐,唉!” 他一想到沈青荷,便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他如今是逃了出来,但沈青荷却被锁在深闺大院之中,想着沈青荷这些时日来对他的柔情,想着沈青荷毅然决然挡在自己身前,想着她见自己被欺辱时掉的泪,他胸口突然一痛,似是滴出血来,伸手去摸脸上,却发现早已掉下泪来。 燕宁惆怅许久,又长叹一口气,将心中忧愁和那不忿吐出,心才慢慢静了下来,他忍着身上伤口疼痛,盘腿而坐,对于他来说,此时最重要的是先运功疗伤。 他运起丹田真气,又引导那真气一分为二,化为两股相冲的真气,朝着手少阴真经处的穴道冲去,一寒一热两股真气从极泉穴一直到少冲穴,方才停下,然后一股熟悉的暖流又从丹田流出,滋润遍全身。 燕宁练了许多时日,之前他练功之时,总会困睡到晌午,他不知那是他刚练功时,身子受不住那寒热真气冲击,每次练功都是昏睡过去,如今他已练了许久,身子也不似之前那般弱,这两股真气冲击下,他竟还能保持清醒。 他连续运行了十几个周天,此时运功已经能到收放自如的境界,感受着身上伤口处受到真气滋润,有一种极为缓慢愈合的趋势,心中大为满意,想着明日伤口定能好转许多。 但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沈府内,沈家老爷沈世端坐于大厅之中,大厅下方,跪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那沈府管家,而另一人正是方才躲在暗处偷见燕宁和管家二人的那沈家家仆。 沈世此时怒气冲天,吼道:“管家,他说的可是属实?” 那管家瞪了一旁那人一眼,叩首说道:“老爷,这人假话连篇,我在府上这么多年,可从未有做过对不起沈家,对不起老爷的事啊。” 一旁那仆役忙磕头叫道:“老爷,小人句句属实,您若是不信,可随小人前去查探一番。” 沈世冷哼一声,招呼身旁两人,说道:“你二位同他走一趟,看看是否属实,若真是这样,把那人给我抓回来,我重重有赏。” 那沈世身旁两人说道:“沈家老爷放心,若是真有这回事,我二人定会把那人抓回来。”说罢那二人提刀便走,管家见那二人不似府上杂役,又见那二人一人提着一口大刀,想来这二人定是老爷请来的江湖中人,暗道不妙,但他此时走不脱身,想要给燕宁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 原来这沈世串通好那知府刘广源,准备明日将那生辰纲从沈集押送至京城,但他为人老辣谨慎,刘知府随派遣许多官府好手,但他为了保险起见,又找了许多江湖中人,许以重金酬谢,方才那提刀二人,正是他从荆山狂刀门请来的两个用刀好手。 那二人跟着那仆役出了门,其中一人说道:“哼,郑师兄,你说那沈世是不是瞧不起咱们,派你我二人,竟然去抓那书童?” 另一人却说道:“秦师弟,那沈世自是狗眼看人低,你我二人到这沈府不过半日,等到咱们把那小子抓回来,你露上几手你那狂风刀法,我再耍上几刀,那沈世还不将你我二人奉为座上贵宾?” 那人大笑几声,说道:“哈哈,师兄所言极是,但小弟怎敢在郑师兄面前卖弄,师兄已练至惊风刀法,我这小小的狂风刀法,怎能和师兄相提并论。” 那二人又自吹捧几句,一旁那仆役听闻两人说到耍刀,心道这二人莫不是杂耍来的,不免笑出了声,那二人听他笑声,朝他怒目一蹬,那仆役见二人腰圆腿粗,顿时吓得笑不出来了。 那仆役领着二人到了客栈门外,那仆役伸手一指面前客栈,说道:“二位爷,那人正住在此间客栈,但当时天色太晚,小人看不太清他住哪间。” 那秦师弟吼了一声,说道:“管他住哪间,我二人进去一间一间搜了便是,师兄以为如何?” 那郑师兄也是个莽汉,点头附和道:“秦师弟所言极是。” 那仆役见两人如此鲁莽,害怕两人将燕宁惊走,担忧道:“二位爷可得小心些,万一那人跑了怎办?” 那秦师弟伸手将那仆役抓起,一只手便将他提将起来,怒道:“怎地,你这小厮还怕我二人坏事不成?他就算是天王老子,今日也飞不出我二人的手掌心。”当下将那仆役摔出,两人朝着那客栈大门猛地一撞,那大门轰的一声倒了。 门内掌柜被惊醒,见那两人提刀进来,吓得大叫道:“你们是何人,怎敢半夜闯了进来?” 那郑师兄走上前去,提刀指着那掌柜,冷笑道:“掌柜,我二人来你店里找人,我看你很有意见呐。” 那掌柜本想开口骂,但那郑师兄将刀口对着他,他一不过一寻常百姓,顿时吓得尿液横飞,口中哆嗦道:“不……不敢,二位爷找人自便就是。” 那二人冷笑一声,提刀朝着楼上客房走去,这二人身躯高大肥胖,走在那楼梯上时,发出阵阵轰响,引得楼上众客人怒骂,那二人也不是善茬,对着怒骂的人回骂回去,有不满的人出门想骂个痛快,但见二人提着刀来,都吓得回去睡了。 二人走到楼上,那秦师兄忽地回头,对着那掌柜问道:“掌柜的,你店里可有书童模样的人来住店呐?” 这声音如雷声响,那掌柜吓得哆嗦,忙说道:“二位爷,今晚我店内无甚书童来住店呐。” 那秦师兄冷哼一声,吼道:“那我二人就好好找上一找,若你诓骗我二人,小心老子的刀。” 那掌柜连道不敢。 正在这二人上楼吼叫之时,住在二楼角落客房的燕宁,正在运功疗伤,但却被这阵响动吵醒,他忙收回运功,侧耳伏在门口听外面响动,隐约听见有人在说书童二字,他心中一凛,将门推开一道小口望去,见两人扛着大刀,在客房间横冲直撞,心中暗道:“糟了,莫不是这事暴露了,被那沈家老爷知晓,如今派人来捉我回去?” 他见二人来势汹汹,不是善茬,心道不妙,又见那二人站在不远处,他若是直接出门,定会被撞见,他将房门关上,来到窗外门外,见窗户外正是那马厩,他一咬牙,爬上窗户就跳了下去。 正在这时,那二人正好来到房门外,砰的一声,那二人将房门撞开,那二人间房内无人,刚想转身离开,那郑师兄却忽地叫道:“师弟,此处有人住过。” 那秦师弟转头回来,见那郑师兄站在床边,摸着那床沿,说道:“这床是温热的,方才定有人在此。” 那秦师弟撇眼一瞧,见窗户大开,跑到窗户边一看,见楼下一书童模样的人,正跨马上行,他大吼一声道:“兀那小子,给我站住。” 那书童正是燕宁,燕宁被这一声吼惊了一下,却不敢答话,忙驾马朝着城外奔去。 那师兄弟二人大叫不好,也忙朝着窗户外跳下去,他二人见马厩中还有几匹马,一人扯了一匹马来,骑上马就朝着燕宁追去。 燕宁驾马在前方奔逃出了城门,那二人腿脚也不慢,跟着也奔出了城。 城门外接着一片大道,燕宁在前方纵马飞驰,那师兄弟二人在身后紧跟不舍。燕宁本不会驾马,但他骑的这匹马长鬃飞扬,膘肥体壮,脚力比其他马更胜一筹;而那师兄弟二人所骑的马不过是普通养马,他二人虽然善于骑术,但一时半会儿,竟也追不上燕宁。 三人奔出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起初师兄弟二人还能渐渐接近燕宁,但随着燕宁在那马背上逐渐熟练,不似刚上马时那般手忙脚乱,这匹马脚力突显,又将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那秦师弟见燕宁纵马越走越远,心中着急,狠拍了几下马屁股,吼道:“郑师兄,那厮的马怎地跑得这般快,这小子运气好,一路走来尽是大路,我们恐怕是追不上了。” 只听那郑师兄冷冷笑道:“秦师弟,切莫着急,那小子虽然马好,且先让他跑上一段时间,若我没看错,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叫做新安的地方,那处地方山势陡峭,且若要过那地方,需得从城中穿行,你我二人只需稳稳跟住他,到时候在那城中,谅他是插翅难逃啊。” 那秦师弟大笑一声,说道:“师兄真乃诸葛孔明转世也。” 那郑师兄一听,竟也学起诸葛孔明,右手抚须而笑。 却说燕宁驾马行在前方,他时不时望向后方,见后方两人身影越来越小,心中方才舒缓口气,他轻轻拍马说道:“好马儿,多亏了你。”那马儿似有灵性,经他这么一夸,竟又奔得快了些。 一人一马奔走了许久,燕宁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想到竟然过了一夜,那二人从深夜就开始找上门来,到跨马奔出城门,竟也走了两个时辰了,他本想让马歇息一会儿,但身后却还能依稀听见马蹄声,他便不敢怠慢,又拍了拍马儿,纵马奔驰,说道:“好马儿,辛苦你了。” 一人一马,奔走在路上,在那初晨日光的照耀下,奔进前方山中,真乃“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第拾章 阴阳清虚 燕宁赶马在山林间穿行了两日,这处地势险峻,周围都是群山环绕,这两日行进慢了许多,幸得这山间有水泉鲜果,能饱腹充饥。 可到了这崎岖路段,马的脚力发挥渐弱,他在前两日进入者山间小路之前,已甩开那师兄弟二人一段路,他本想着那二人或许会顺势调转回去,哪知那二人却穷追不舍,这两日来他不敢歇息,就连夜间也加急赶路。 此时已到了第三日晌午,燕宁俯身靠在马上,那马也略显疲态,不似往日威风。那马在山间路上走着,燕宁转头回去一看,瞧见那林中尽头,依稀还有两人身影,他暗道一声:“看来这二人非得捉住我不可。”又往前一瞧,见前方不远处,有座城池矗立,他本想着绕开那城,兴许能把两人甩开,但环顾城周,却见前方只有进城一条路,他心中一跳,暗道:“不好,前面只有入城一条路可走,若是进了城,我这马儿可就跑步快了。”当下伏在马上,暗自揣摩计策。 那师兄弟二人紧跟身后,两人此时也已疲惫不堪,那秦师弟抱怨道:“郑师兄,我二人跟了他三日,这小子溜得比兔子还快,没个影儿,要不我们调头回去,就跟那沈世说没这人算了。“ 那郑师兄呸了一口,骂道:“秦师弟,你我出来三天,若是如今倒转回去,空手交差,你说那沈世如何看待我二人?连个小小书童都抓不到,他岂不认为我二人不过是那酒囊饭袋?以后如何在那沈世,和众多江湖好手面前抬得起头来?” 那秦师弟听闻这话,眼中精光爆现,猛地一喝,说道:“可不能让那沈世把我二人看扁了。”说着狂挥鞭驾马。 那郑师兄知晓他好面子,这么一激,便又有了动力,他定睛朝前一瞧,忽地心中一喜,指着前方叫道:“秦师弟,切莫着急,你瞧。” 那秦师弟焉地抬起头来,见前方已到了新安城,大喜道:“哈哈,师兄,入了这城,你我二人就是瓮中捉鳖,那小子想要出去,可就难了。” 那师兄弟二人双腿猛地用力,那马受了力,狂向前跑去。 却说燕宁先行到了城门口,见那城门上写着“新安”两字,又见这城门外有一队官兵守着,本想驾马进城,却被那官兵拦了下来,直言这城中不能驾马骑行。 燕宁只得下马进城,到了城内,燕宁见这城中人声喧闹,街道上到处都是贩夫走卒,好不热闹,又见那街道上有杂耍卖艺之人,他焉地想起年初那对在凤城卖艺的爷孙,心道:“不知那爷孙二人如何了?但愿不似我这般漂泊沉浮。” 他驻足一会儿,便听见身后城门处那两个大汉声音传来,暗道一声不好,便加急了脚步,朝前走去。他在城中走了一会儿,这城中街道狭窄,他又牵马前行,走不太快,心中想到:“若是这般牵着马走,那二人舍掉马追来,我定是走不出城便被捉到。” 当下转头一看,瞧见那二人在后方人群中穿行,他拉着马快步朝前走去,见前方有一处客栈,心中瞬间有了主意,牵着马就朝着那客栈走去,那店小二正站在门口吆喝,见燕宁牵马走了过来,上前招呼道:“客官,你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燕宁摇了摇头,说道:“小二,你这儿可有喂马的地方?” 那小二笑道:“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您可真是找对了地方,咱这新安城呐,来往就这一条路,往来多是外地客人,也有许多像客官这样牵马来的,咱们店正好有个马厩,您放心到店里歇息,这马我保管给您喂得好好的。” 燕宁将那马绳递给店小二,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他说道:“小二,给我找上一间清净的房,帮我把我的马养好,若是待会儿有两个壮汉问起我来,你就说我已走换了匹马,出城走了,明白了么?” 那小二收了银子,笑眯眯说道:“客官放心,我知晓得。” 当下将燕宁招呼进去后,那小二便牵马去了,店里掌柜迎来,给燕宁安排了个僻静的屋子,燕宁进了屋子,他三日未合眼,早已疲惫万分,此时见了床,便倒头就睡了。 那二人进了城,便把那马弃了,在城中寻了许久,不见燕宁踪影,那秦师弟说道:“师兄,那小子莫不是早就出了城去?” 那郑师兄想了想,说道:“师弟,那小子牵着马走的,必定走不远,如今这城中寻不到他,想来他必是把马弃了,方才我见城中几处客栈有马厩,你我二人分头去寻,待会儿再到此汇合。” 师兄弟二人分头去寻,那秦师弟寻了一路,来到方才燕宁经过的那个客栈,见门前小二在那吆喝,他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门前小二,问道:“小二,你们店里有马厩没有啊?” 那小二见他满脸横肉,身形粗壮,吓了一跳,忙说道:“这位爷,咱们店有马厩,您是想出远门,看看咱们店的马么?” 那秦师弟怒叫一声,吼道:“你管我干甚么,赶紧地,带我去那马厩看看。” 那小二被这一声吼吓破了胆,不敢违抗他命,便将他带到了马厩前,那秦师弟在马厩内转了一圈,见到燕宁那匹马正锁在此处,哈哈笑了两声,朝那小二叫道:“小二,这匹马的主人,你可见过?” 那小二见着壮汉来者不善,想到方才燕宁的交待,转了个眼珠,说道:“这位爷,您说的是不是一个瘦高瘦高,书生模样的人?” 那秦师弟大笑一声,说道:“正是此人,这人你可见过?” 那小二说道:“这人方才来过,将马放在我们客栈内,然后又找了另一匹马,出城去了。” 那秦师弟一听燕宁出城出去,大叫一声,怒道:“好你个贼小子,跑得真快,害苦了老子,老子非得捉到你不可。” 当下怒气冲冲,拔刀在那马厩前,对着空气乱砍一番,发泄怨气,那小二见此状况,吓得不敢吱声。 那秦师弟砍了一番,在那马厩中牵了两匹马就走,那小二见他拿刀晃悠,怎敢开口,只得眼睁睁见他把马牵走。 那师兄弟二人在城中一汇合,便朝着城门外追去,若是他们知晓此时燕宁正在那客房中歇息,不知会气成如何模样。 燕宁睡了一觉,醒来时,见外边天色不早,此时已到了黄昏时分,他下楼招呼那小二,知晓那二人走了之后,便又吃了些食,让那小二找了套衣服换了,才去牵马走了。 他牵马行在街上,正思忖着那二人如今走到了何处,忽地听见前方喧闹,他本不想多事,但却瞧见前方一包子铺外,三人围着一老乞丐,那三人拳脚相加,全打在那老乞丐身上。 燕宁见那老乞丐蓬头垢面,衣衫单薄,身上满是烂泥,被打得只低声哀叫,甚是可怜,他最是见不得这种事,心中一酸,朝前走去,猛地拉开其中一人,挡在那老乞丐身前,怒道:“你们何故对着一个老人动手?” 那三人中似是老板模样的人说道:“哪儿来的野小子,敢管老子的闲事?” 燕宁见他面色不善,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过一介读书人罢了,只是看不惯你们这般欺辱于他,他犯了何事,遭得住你们这般拳脚?” 那店老板怒道:“原来是个穷酸书生,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爱多管闲事,这老东西趁我不注意,偷了我三个肉包子来吃,你说该打不该打?” 燕宁转头望向那老乞丐,见他神色慌张,浑身缩成一团,手上还拿着半个啃掉的包子,他便知晓店老板所说不假,叹了口气,说道:“他拿了你们三个包子吃,也不至于这般殴打于他。”从怀里拿出几枚铜钱,递给那店老板,说道:“这钱我替他付了,你们日后切莫再动手打人了。” 那店老板收了钱,便不好再说什么,又狠瞪了那老乞丐一眼,领着两人进店去了。 燕宁见那老者还蹲在地上,他忙将他扶了起来,又从怀中再掏出些碎银,递给那老乞丐,说道:“老人家,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日后莫再要偷东西吃了。” 那老乞丐咧嘴笑了笑,漏出几颗碎牙,说道:“这银子,当真是给我的?” 燕宁见他不信,将银子放在他手中,温言道:“当真是给你的。” 那老乞丐却摇了摇头,将那银子又还给燕宁,又将那半个包子啃了一口,说道:“老叫花我不要银子。” 燕宁见他不要银子,他从未见过这等怪事,奇道:“不要银子?莫不是老人家嫌弃我这银子?” 那老乞丐又说道:“老叫花不嫌弃银子,自然是嫌弃你。” 燕宁奇道:“嫌弃我?” 那老乞丐点头道:“自然是嫌弃你。” 燕宁不解问道:“我替老人家解围,老人家却又何故嫌弃我?” 那老乞丐站起身来,围着他转了一圈,燕宁不知他何意,那老乞丐又用鼻子嗅了嗅他身上味,摸了摸他手腕,说道:“我嫌弃你这身酸臭味。” 燕宁抬起袖子闻了闻,并未闻到任何酸味,奇怪道:“老人家,我身上无甚味道,你怎地嫌弃我身上那酸臭味?” 那老乞丐嘿笑一声,说道:“你自然是闻不到那味道,老叫花我可是闻得清楚,罢了,这银子,老叫花还是收下罢。” 那老叫花方才不要,此时却又将那银子拿了过来,燕宁见他行事怪异,心道这老叫花或是心智受损,胡言乱语了起来。 见老叫花拿了银子,燕宁正欲离开,哪知那老叫花却拉着他衣袖,笑道:“小子,你可是要出城去?” 燕宁见他拉着自己,见天色已晚,想着他一老乞丐,不知去往何处,说道:“在下正是要出城去,老人家可有去处?” 那老叫花叹气道:“老叫花四海为家,并无固定去处,不过若是说这新安城附近,老叫花却倒有一处去。” 燕宁问道:“老人家有何去处?” 那老叫花朝着城外一处指道:“老叫花住在那城外城隍庙,不过如今天色晚了,老叫花一个人不敢走夜路,怕是回不去咯。” 燕宁见他所指之处,正是自己出城方向,想着自己也要出城,便送他一程也好,便说道:“老人家,你若是不嫌弃,便和我一同前行如何?” 那老叫花喜道:“如此甚好。” 两人出了城门,那老者指着前面山头上一处庙宇说道:“前面就是那城隍庙,小子,可还有点远呐。” 燕宁定睛一看,见那城隍庙还在另一座山头上,又见老者瘦骨嶙峋,便想让他上马骑行,他对着老者说道:“老人家,你年老体弱,上马来吧。” 那老者却忽地冷哼一声,说道:“嘿嘿,老叫花不骑马,小子,你怎知老叫花年老体弱?说不定你这马,还比不上我这老叫花呢。” 燕宁只当他说笑,说道:“老人家莫要取笑于我,人怎能跑得比马还快。” 老乞丐见他不信,冷冷一笑,说道:“小子,你既不信,不如咱俩来比上一比,如何?” 燕宁当他说笑,随口应道:“好,老人家,那我们就来比一比。” 那老乞丐闻言,嘿嘿笑了一声,不等燕宁说话,便拔腿就跑。那老乞丐身形瘦弱,可步伐却是极快,两三个呼吸之间,便奔出了百米,燕宁见他如此神技,不似常人,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老乞丐见他还未动身,转头回来说道:“小子,还不快跑?” 燕宁闻言,忙驾马前追。 那老乞丐在前方跑着,燕宁在后面纵马狂追,他骑在马上,见那老乞丐在山间路上如履平地,自己驾马奔走,无论无何,始终拉不进距离,心中暗道:“这人步伐极快,竟跑得比马儿还快,他莫不是这山间鬼怪?”又瞧见那老者影子在月光下被拉长,不似传言中的无影鬼怪,心中又惊:“这老人家不似鬼怪,却跑得如此之快,当真是神乎其技。” 他不知江湖中有些轻功厉害之人,能平渡江水,跳跃山涧,那老乞丐脚下生风,也是轻功极为厉害之人。 燕宁追了许久,那前方城隍庙越来越近,可还未追上那老乞丐,此时两人已跑了约么一个时辰,他想着那老乞丐跑了这阵子,定会力竭,到时候自己骑马定能追上。可哪知那老乞丐非但没任何力弱状态,却越跑越快。 两人又奔走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那老乞丐在前方忽地停了下来,燕宁不知为何,忙驾马上前,才发现已到了城隍庙。 那老乞丐哈哈笑道:“怎么样,小子,老叫花跑得可有你那马快么?” 燕宁下了马来,见那老者气息如常,自己驾马也跟不上他,叹道:“老人家好快的脚力,是在下输了。” 那老乞丐道:“你既然输给于我,可有添头?” 燕宁从怀中摸了些银钱出来,说道:“老人家,我身上只有些闲钱,不知老人家可否看得上。” 那老乞丐笑道:“小兄弟,老叫花可不是贪财之人,你在那城中,既已给我银子,我就纯当这是输给我的添头罢了。” 燕宁嘿地一笑,见已到了城隍庙外,又知老者并非寻常人等,他便说道:“老人家身怀绝技,是在下方才走了眼,如今已到了城隍庙,在下也要走了。”当下拜别老乞丐,准备跨马就走。 那老乞丐却拦住他说道:“小兄弟,你身上有伤,怎地不把伤养好再走?” 燕宁愣道:“你……你怎地知道?” 那老乞丐道:“我在那新安城中,说你身上酸臭,那时我便知你身上有伤。” 燕宁道:“难怪前辈那时说我身上酸臭,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是这般缘故。” 那老乞丐摇头道:“我说你身上酸臭,也并非全是因你身上有伤。” 燕宁却又奇道:前辈这又是何意?” 那老乞丐嘿地一笑,说道:“我说你这人身上酸臭,还因为你这人没甚功夫,却硬要出头,你和我见过的另一个读书人一样,身上都有股腐儒的酸臭味,不过那人功夫可比你高多了。” 燕宁知他虽是挖苦,却并无恶意,挠头笑道:“前辈这般说,可算是夸奖我了。” 那老乞丐呸了一口,说道:“你这人还挺会蹬鼻子上脸,我且问你,你今日若是没钱,又怎地救我?” 燕宁思忖一会儿,说道:“若是没钱,我当和他们讲理。” 那老乞丐哼了一声,说道:“将甚么理?我偷了那店家包子,他们打我是天经地义,你却偏要来讲什么理,你与他们讲理,也只能讲些歪理。” 这句话让燕宁顿时语塞,他读书只知求公道,书中所言,欺辱老小,便是世间不公,但听老乞丐这样一说,他若是没钱赔那店家,店家糟了损失,他站在老乞丐一边,并无道理可言。 那老乞丐见他低头沉默不语,知他遇上了难题,便出言道:“小兄弟,你莫要多想,老叫花今日很是承你的情。” 燕宁摇了摇头,说道:“前辈这番话,让我受益颇多,若非我今日有些银钱,那店家岂不是白白受了损失,有钱的日子少,没钱的日子多,我一时想不通这道理,前辈莫怪。” 那老乞丐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想不明白,便不要再想,你身上有许多皮外伤,我瞧你练过内功,怎地如此狼狈?” 燕宁想起了那日在沈府中被那刘仁雄一干人打得口中含血,但这事他不愿提起,摇头说道:“就当是被野狗咬的罢。” 那老乞丐见他不愿多言,也不再问此时,当下说道:“小兄弟,老叫花走南闯北,自负一句,我识人不少,见识过许多武林高手,今日我在城中探你脉象,你左右手脉象不同,真乃世间罕见,却不知你修习的是何种内功,真让老叫花奇怪。” 这门内功乃是魏晨风那日在牢狱之中传与燕宁的,魏晨风身负杀人罪名,燕宁不想让他人知晓,他也的确不知此功法是何名头,当下便说道:“这门功夫乃是一位高人所教,那人也未与我说过此功法叫甚名字。” 那老乞丐闻言,轻叹口气,说道:“小兄弟,可否运功让老叫花瞧上一瞧。”这老叫花习武多年,对这从未见过的内功实是好奇。 老乞丐这请求,若是江湖人听了,定会认为他失心疯了,这当着别人面运功,乃是江湖大忌,燕宁却对这些江湖事不甚懂,他当下答应道:“在下学艺不精,前辈若是想看,在下便献丑一番,前辈切莫嫌弃。” 老乞丐连连摆手,喜道:“不嫌弃,不嫌弃。” 燕宁当即盘腿坐下,双手运功,那一寒一热两道真气顿时从丹田而出,朝着手少阴真经处迸发而去。 那老乞丐见他身子从中线分开,左右两侧竟是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那两股真气在身子中线分割开来,竟毫不相触,忍不住赞叹道:“老叫花活了这么年,竟是第一次见此奇术。” 那一寒一热两股真气在燕宁身上运转一会儿,霎时间消失不见,一股极为温和的真气,从他丹田口迸出,顷刻间充盈全身。 那老乞丐见到这股真气,神色猛地一变,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燕宁运功一个周天之后,便将那真气收回,站起身来,却见那老乞丐双眼愣神,仰天长叹道:“阴阳和合,清虚常净,原来如此啊。” 燕宁听他这话,同这功法中口诀却有相似之处,他心中暗道:“阴阳和合,清虚常净,莫非这位前辈也习过这功法?” 他正想问那老乞丐,那老乞丐却忽地说道:“哈哈,小兄弟,承你之情,让老叫花今日开了眼界,老叫花若是没有猜错,你所修炼之法,乃是那太清宫的阴阳清虚功。” 第拾壹章 水火不相射 “阴阳清虚功?” 燕宁从老乞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忽地一愣,他虽从未读过道家典籍,但也依稀知晓这名字同道家阴阳学说有关。但那阴阳学说玄之又玄,他只从口诀中读过那阴阳二字,却不懂这阴阳二字为何意。 他忙问道:“前辈,这阴阳清虚乃是何意?” 那老乞丐方才见他运功时颇为熟练,以为他甚解这阴阳清虚之意,怎知他却面带疑色,老乞丐啊呀一声,说道:“你真不懂么?” 燕宁摇了摇头,躬身说道:“晚辈从小只读过经书子集,未曾学过半点道家玄术,只知一些浅显五行之理,对这阴阳之说,却不甚了解,还望前辈赐教。” 那老乞丐见他面色如常,不似说谎,便说道:“没想到你不懂这阴阳学说,却能学会这道家奇术,真是阴差阳错,也罢,老叫花就倚老卖老,说教一番。” “世间万物,皆可分为阴阳二性,天地日月,昼夜寒暑,乃至南北春冬;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昼为阳,夜为阴……凡天地间为热,为光之物,皆为阳;凡天地间为寒,为暗之物,皆为阴;阴阳二气交感,化生为万物,这就是阴阳。” 老乞丐这番话,令燕宁心中一震,照老乞丐话说,这阴阳二字,乃是世间万物一切的根源,自己体内那两股不同的真气,也可分为阴阳,他一想到此,忙问道:“前辈所说,阴阳包含万物,那我修炼时体内出现的那一寒一热两股真气,是否也是阴阳化现?” 老乞丐微微一笑,说道:“孺子可教也,你并不愚钝,这简单浅显的道理,想来你一想就通,你体内那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恰好可分阴阳,阴阳二气虽然相通,但你体内两股真气却是一寒一热,两股相冲的真气,却能在你体内运转,真是少见。” 燕宁听老乞丐几次赞叹他体内两股真气并存,他运功时除了那冷热气息令他难耐,那两股真气在他体内并无交汇相冲之势,他以为武学心法应当都是如此,怎知老乞丐却如此说,他不解问道:“前辈说我体内真气可分阴阳,那阴阳二气当交汇贯通,但我体内那两股真气却泾渭分明,毫不相干,方才前辈又说我体内两股真气相冲,不知又是何意?” 那老乞丐笑道:“小兄弟,你可听说过水火不相融?” 水火不相融,这浅显的道理,哪怕是五岁小孩儿,也自然懂得,燕宁哪有不知之理,他答道:“自古水火不相容,晚辈也知晓这道理,前辈可是说我体内两股真气势同水火,并不相容?” 那老乞丐点了点头,说道:“你体内真气正是如此,世人皆知水火不相融,可却鲜有人知晓阴阳和合,万物皆可相通相融,哪怕是这水火,也是并非万分不相容的。” 燕宁又问道:“水火也能相通么?” 那老乞丐哟呵一声,说道:“未必不能相通,依照道家八卦之说,山泽通气,风雷相薄,水火不相射之理,水火定也能相融相通。” 水火不相射,这道理燕宁乃是头一回听说,那山泽通气,风雷相薄之理,他自是知道,但水火不相射,却实在是难懂,现如今他体内两股真气却并不相融相通,他怎地都想不明白,若是两股真气合二为一,是否就能印证那水火不相射之理? 一想到此,他又问道:“前辈,我可否将体内两股真气合二为一试试?” 那老乞丐哎呀大叫一声,说道:“你若是现在将两股真气强行合二为一,只有两种结果。” 燕宁忙问道:“哪两种结果?” 那老乞丐呸了一句,说道:“要么是你经脉尽断,成为废人一个;要么是你爆体而亡,若是这样,老叫花可给你收不了尸咯。” 燕宁啊了一声,说道:“那岂不是这水火二气,怎地也不能相融?” 那老乞丐骂道:“蠢货,你如今体内水火二气互不相干,已是奇迹,你若是想强行将它俩混在一起,是自寻死路。” 燕宁咦了一声,说道:“那这阴阳清虚功,岂不名不副实,当真应该叫水火清虚功。” 那老乞丐听他这样说,气道:“你这臭小子,说你身上一股酸味,倒是没说错,你那腐儒书读多了,和那个臭酸儒一样,总爱钻这牛角,它既叫阴阳清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虽然未曾见过这阴阳清虚的厉害,但在百余年前,创造这门功法的天羽道人,却在江湖中威名赫赫,你如今还未练到家,以后或许自会明白。” 燕宁悻悻笑道:“前辈教训的是,是晚辈唐突了。” 两人又围绕着这水火阴阳之说,聊了许久,两人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已聊到了深夜,那月光已是微微朦朦,燕宁忽地想起自己还要赶往阿湖送信,在这城隍庙外,已耽搁许久,于是起身对着老乞丐躬身谢道:“多谢前辈今日答疑解惑,燕宁受益颇多,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再听前辈解惑,若等在下将事办完之后,当再来此处,同前辈讨教。” 那老乞丐却摆手道:“老叫花四海为家,闲散惯了,此处城隍庙,老叫花也不会久待,你若是想寻我,怕是难咯!” 燕宁洒然一笑,说道:“前辈游龙入海,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日后若再能相见,定找些美酒好菜,同前辈一同畅饮。” 那老乞丐笑道:“老叫花可不是酒鬼,不过这美食,老叫花可就笑纳了。” 燕宁又拜谢老乞丐,牵起那马,正准备上马,那老乞丐却猛地一拍头,叫道:“小兄弟,且慢。” 燕宁停下问道:“前辈还有何事?” 那老乞丐说道:“小兄弟,瞧我这记性,我在城中被那群人围困,你替我解围,你也算老叫花半个恩人,老叫花可不想日后被人说知恩不图报呐。” 燕宁见他却是为了这事,笑道:“前辈切莫再提这事,在下不过举手之劳,况且前辈如此功夫,哪需要在下来帮?” 哪知老乞丐摇头说道:“不是这样算的,老叫花子没钱偷了包子,自是偷了,被人打,也是应当的,你若不来帮我,老叫花自然逃不掉挨这一顿打,况且你还送我上山,老叫花也十分感激,小兄弟,老叫花不知你去往何处,不过我观你并不会功夫,你心肠好,若是在这江湖中行走,一旦遇上难关,恐怕难过啊,若你不嫌弃,老叫花便教你几手粗浅功夫,你日后遇上些许江湖中人,兴许也能自保。” 燕宁却想自己和老乞丐不过一面之缘,况且哪怕自己不帮老乞丐,以老乞丐的功夫,自然无碍,自己出手助人,不过遵从本心罢了,当下说道:“老前辈,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虽出手助你,但却并非为求回报,不过是那书读得多了,或许是你说的迂腐,也或许是心中偏执一隅,想要做,便做了。” 那老乞丐闻言,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子,当真浑身酸不可言,不过老叫花子可没那么容易就被你说服,我老叫花决定的事儿,就算是那皇帝老儿,也轻易改变不得。” 燕宁听他这番话语,吓了一跳,心道他胆儿不小,竟敢对当今圣上说出那粗鄙忤逆之言,还没等他开口,那老乞丐却眨眼间到了他身边,对着他说道:“小兄弟,老叫花今天心痒痒,你可否打我一拳。” 燕宁一愣,摆手说道:“在下不敢。” 那老乞丐却鼻眉竖起,叫道:“怎地不敢?你是看老叫花身子骨瘦弱,经不起你一拳,是吧?” 燕宁忙说道:“前辈功夫在身,在下怎敢对前辈动手?” 那老乞丐却嘿地一笑,说道:“你若是不敢动手,那老叫花可要先动手了。” 说罢,还没等燕宁反应过来,那老乞丐甩起袖子,袖边带起一阵风,猛地一拳打了过来,这一拳看似缓慢,但燕宁却躲闪不及,被这一拳打在脸上,他眼见那拳头打在他脸上,那拳头触碰到他脸时,却忽地变得软绵绵的,便如同羽毛在脸上轻扫了一下。 那老乞丐一拳如迅雷打出,收回也如牵丝回拉,这一拳收发,在眨眼间便完成了。老乞丐收回拳头,呵呵笑道:“怎么样,小兄弟,老叫花这一拳不赖吧。” 老乞丐拳速极快,收回拳时,燕宁睁眼还未看清,他忍不住赞叹道:“前辈好快的拳速,不过软绵绵的,打在身上无甚感觉。” 那老乞丐笑道:“小兄弟,我这一拳,可不算快呐,不过你说我这一拳软绵绵的,这句话你说得没错,老叫花出拳时并未用力,你若是觉得我这一拳软绵绵的,可用力打上一拳试试?” 燕宁忙道:“晚辈怎敢。” 那老乞丐骂道:“你怎地如此胆小。”说罢,抡起手掌,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一巴掌力道甚大,啪的一声打在燕宁脸上,打得他脸上红肿。 燕宁被这一掌打中,脸上火辣疼痛,怒道:“前辈怎地真下手打人?“ 那老乞丐嘲笑道:“你若是不服,便也出手打我便是,老叫花就站在这儿,任你打来。” 燕宁脸上吃痛,见老乞丐抱手而立,心道:“你这般站在这儿,怎能我一拳打来,瞧你怎地躲得开。” 那老乞丐见他杵在那儿,磨磨唧唧不出手,叫道:“你怎地这般墨迹,像个娘们儿一样。” 燕宁大怒,右手猛地一拳打出,这一拳直直朝着老乞丐脸上而去。那老乞丐却面色不变,见那拳头挥来,也不退让,身子微微一侧,燕宁这一拳顿时打空。 眼见一拳打空,燕宁还未收回右拳,左拳又猛地挥出,这一拳朝着老乞丐鼻梁上去,那老乞丐又淡淡一笑,将身子朝另一侧微微侧开,燕宁这一拳再度打空。 燕宁这两拳打空,还未收回,那老乞丐双手有空,忽地一拳朝着燕宁小腹打去,这一拳不轻不重,打在燕宁身上,却也打得他疼叫了一声。 燕宁见他脚步未动,却连躲开自己两拳的同时,还有余力回击自己一拳,惊道:“前辈这是甚么功夫?我连着打了你两拳,都扑空来,你丝毫未防,却能还击于我。” 那老乞丐笑道:“我这不过寻常功夫,小兄弟,你方才双拳齐出之后,可有发现有何不对?” 燕宁听他这句话,想着自己方才出拳时,每出一拳,还未将拳收回,变又出下一拳,以致自己双拳扑空之后,便失去了出拳机会,只得任人宰割。 他思忖一会儿,便已明白其中道理,此刻说道:“前辈,我已明白其中道理,方才我只顾出拳,这拳若是扑空,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老乞丐见他明白此间道理,笑道:“你明白甚好,照着你方才所悟,再来试试。” 燕宁躬身谢了,此刻他已做好准备,右手登时挥出一拳,这一拳他只出七分力,留上三分,用以变招,这一拳挥出,速度也似之前那般快,但眼见快要打中老乞丐,那老乞丐却又微微侧身躲过,他出这一拳时,就已料到打不中老乞丐,便留了那三分力,拳头忽地横着转向击出,朝着那老乞丐额头上而去,那老乞丐咦了一声,没想到他还会如此变招,见他袭来,面色不变,笑道:“小心了。” 那老乞丐忽地伸出右手,将他手腕捏住,然后左手直直一拳,再度击在燕宁小腹。燕宁吃痛一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那老乞丐说道:“小兄弟,对不住了。” 燕宁见他再度躲过自己的拳头,他见那老乞丐身形微动,但方才他双手却是一齐出动,心道:“我方才直拳变为横拳,料想他猜不到我的招式,哪知他却轻易接住我的出拳,还回击我一拳……” 他思忖一会儿,忽地面色一喜,想到:“唔,是了,他双手并用,而我每次只出一拳,是我疏忽了,若是我下次双拳齐出,定能打到他。” 那老乞丐见他面露喜色,知他定有所悟,问道:“小兄弟,怎么样,还要来试么?” 燕宁见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说道:“前辈,我方才若有小悟,还想再试试,得罪前辈了。” 那老乞丐笑道:“那便来吧。” 燕宁上前一步,摆好架势,他右拳微动,那老乞丐却也不避,正在这时,燕宁左拳随着右拳猛地一齐挥出,那老者双眼瞧着他双拳,忽地伸出双手,从燕宁双拳中间插入,然后稍一用力,往前一推,只听燕宁啊呀一声,登时被推倒在地。 燕宁这一跤摔了个惨,他屁股被狠摔在地上,疼得叫了一声,那老乞丐见状,说道:“小兄弟,对不住。”忙将他扶起,又问道:“小兄弟这下没事吧。” 燕宁摇了摇头,说道:“前辈,我无甚大碍,不过方才你那一招推,可让我着实没想到。” 那老乞丐笑道:“哈哈,小兄弟,这叫兵不厌诈,方才你第二次出拳时,我以单手防住,又以另一手挥出一拳,我料定你第三拳定会双拳齐出,我以逸待劳,你这第三拳,在我看来,就如飞蛾扑火一般,我轻易便破了。” 燕宁听他早已料到自己第三次出拳会双拳齐出,心中震惊,暗道:“原来他早已料定好了,我这般所有动作,都在他算计之中,我单拳,变招和双拳都已出招完了,若是还有第四拳,怎地才能破了他招?” 他回想起每次出拳,自己都会被老乞丐防住,可待到老乞丐出拳之时,自己却如同中门直开,被老乞丐轻易就攻了进来。 他思忖一会儿,又在脑中将方才三拳再度回想一遍,心中霎时间清醒,道:“原来如此,我每次出拳,虽然留了余力变招,但始终忽略了一点,我有双手,却只想着进攻,没有留任何一手防御,是以每次都被反击。若是我始终留着一手防着,便是出手不成,也不至于被反击时毫无招架之力。” 那老乞丐笑道:“小兄弟好悟性,没想到你竟能想到攻防之间的精妙道理。” 燕宁笑道:“我虽读儒家圣书,但也爱看些史书,这就如同战场上厮杀,若是一方兵力齐出,后方便会空虚,有时候最好的战术,便是攻防一体,两者互为照应。” 那老乞丐鼓掌说道:“小兄弟了不起,竟能同兵法中悟出这等道理,老叫花学武多年,方才知晓这道理,不曾想小兄弟顷刻间便明了。” 燕宁喜道:“若非前辈亲身教我,我便是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那老乞丐笑道:“小兄弟还否愿意来试?” 燕宁点头道:“那便再得罪前辈了。”说罢,便又摆好架势,右手向前挥出一拳,这一拳挥出时,他左手未动,他这一拳挥出,那老乞丐如之前那般,只微微侧身躲过,他见一击未中,忙将右拳收回做防守状,然后却又将左拳挥出,左拳挥出,老乞丐也只微微侧身躲过。 他见老乞丐接连两拳躲过,便又挥出右拳,待到老乞丐侧身闪过时,他又变招,横拳挥出,他这横拳一出,目光盯着老乞丐左手,他见老乞丐伸手来捉他手腕,心中笑道:“他若捉我手腕,我立马收拳回来,然后左拳一出,他定然抵挡不住。” 那老乞丐刚一伸手捉他手腕,他猛地将右拳收回,然后将左拳挥出,那老乞丐咦了一声,似是没料到他如此出拳,燕宁心中暗喜,见这一拳要成。哪知那老乞丐见他这一拳袭来,却不闪不避,眼见拳头将要打在脸上,那老乞丐冷笑一声,却一脚踢了出来,直踢在燕宁小腹之上,那老乞丐收了力,这一脚力道不大,燕宁受了这一脚,两人登时拉开了身位,再也没了进攻的机会。 燕宁见老乞丐用这招化解了他的进攻,叹道:“没想到我还是棋差一招,我只顾用拳,却忽略了脚上功夫。” 那老乞丐说道:“小兄弟,不要泄气,你已明白这些拳脚道理,再来试试如何?” 燕宁点了点头,便又走上前来,这一次他没摆好架势,便挥出一拳,这一拳击出不中,他便收回拳来,换上左腿,左腿未中,便又换上左拳;那老乞丐见他将全身四肢都利用在这攻防之中,便和他拆起招来。 两人一攻一防,来来回回走了几十招。燕宁起初变招之时,还略显生硬,和老乞丐练了这几十招之后,他攻防转换之间,便少了许多刻意痕迹,就连收发拳脚,也快了许多。 那老乞丐见他进步神速,对他说道:“小兄弟,你气运丹田,将真气附在手脚之上试试。” 闻言,燕宁将那丹田中真气运出,那真气一出,顷刻间便转化为两股寒热之气,一股寒气朝着左手而去,一股热气朝着右手而去,他出拳挥掌之间,那寒热真气尽出,那老乞丐见他运起真气,却空手去接,那寒热气息碰在他身上,竟毫无影响。两人便又走了百十招左右,那老乞丐忽地向后撤了一步,说道:“小兄弟,感觉怎样?” 燕宁将真气收回,忽地感到四肢一阵酸软,脚上却也站不稳了。他以为是方才过招许久,牵引身上酸痛,怎知那老乞丐见他这样,却说道:“小兄弟,你方才真气用得过渡了些,现今定会四肢无力,你且坐下运功,调养一会儿便好。” 燕宁依言坐下运功,他运至十几个周天之后,又运起真气,发觉四肢酸胀之感消失大半,丹田中真气竟然较之前充盈了些,他睁眼瞧见那老乞丐在一旁坐着,忙谢道:“多谢前辈今日教导。” 那老乞丐笑道:“老叫花不过还你一个人情罢了,小兄弟切莫谢我,我教你的不过是些粗浅功夫,其中道理还得你日后去悟,时候不早了,老叫花我啊,得走咯。” 燕宁抬头一看,见那月色渐暗,天边浮云渐起,似要天亮了,他见老乞丐要走,心中一酸,说道:“前辈这就要走了么。” 那老乞丐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小兄弟,你这人心肠直,日后遇上麻烦事儿,有时得讨些取巧的法子,老叫花能认识你,也是此生有幸,你我日后有缘再见。” 说完这话,那老乞丐缓缓向着山下走去,燕宁本想叫住他,但知留不住他,便也只说出一句:“前辈珍重。” 那老乞丐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慢慢地消失在了山林间。 燕宁见老乞丐已无踪影,当下骑上马,朝着另一头赶去,他在新安城和这城隍庙耽搁一天一夜之久,当下便驾马急朝着阿湖方向奔去。 他驾马奔了约么一个时辰,此时初日从东方升起,他抬头望着天上明日,忽地想到了沈青荷,心道:“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可否安好。” 正在他心中思念之时,前方猛地传来一声爆喝:“好小子,终于逮着你了。” 第拾贰章 刀拳争锋 听到这声爆喝,燕宁忙勒马停下,他定睛朝前一看,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道高大胖硕的身影,扛着一柄大刀,横在那官道上,那人正是狂刀门的秦嵩,那秦嵩和郑荆师兄弟二人,前日在新安城中将燕宁跟丢了,那师兄弟二人被燕宁施计戏弄,他二人信了那店小二的话,赶出新安城,朝着城外追去。 这师兄弟二人追了一天,那郑荆脑子稍灵活些,他见他师兄弟二人追出许久,仍是不见燕宁踪影,他想着燕宁是否还未出城,便想出个法子,让秦嵩在此处等待,他则是继续往前追去。 那秦嵩在此等了一夜,早已等得昏昏欲睡,哪知一阵马蹄声将他惊醒,他扛起大刀,便远远瞧见燕宁骑马奔来,他心中大喜,说道:“哼哼,郑师兄真是神机妙算,这小子如今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见燕宁骑马奔来,便大喝一声,他却不知这声爆喝,将燕宁惊到,燕宁见他横刀立马在那路中间,心头一紧,暗道:“糟了,这人在此等我,我若是如今倒转回去,他那马脚力弱,必然追不上我,但若是他二人一直拦在前方,到那阿湖却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我已耽搁一天,若是不能甩开他二人,我该如何是好?” 他见那秦嵩横在路边,又左右环顾,见周围只有他一人,当下心一横,猛拍一下马背,驾马朝着前冲去。那秦嵩见他不转头逃走,却朝着自己这边奔来,冷哼一声,叫道:“小子,自投罗网来啦!” 燕宁却不理会他,自顾驾马朝前冲,那秦嵩见他急速本来,暗道一声不好,叫道:“这小子想要闯过去。” 那秦嵩本横在路中间,但燕宁驾马奔去,速度不慢,他若是肉身阻挡,定然拦不住,他咧嘴笑了笑,拿起手边大刀,大叫一声:“小子,想跑,没那么容易。” 那秦嵩双手挥舞大刀,朝着燕宁奔来,燕宁骑在马上,他本以为秦嵩会上马追来,哪知他却横刀冲来,那秦嵩往前冲,脚步却不慢,而燕宁这马奔得极快,眼看着秦嵩越来越近,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要拿刀砍我下马。” 他情急之下,忙勒紧缰绳,想要将马勒停,但马速极快,短时间停不下来,此时那秦嵩已欺身到了跟前,他双手卧刀,朝着马背上砍来,燕宁为躲避这一刀,将手中缰绳松开,那缰绳一松,他重心不稳,猛地摔倒在地。 那秦嵩见他狼狈摔倒,大笑一声,就要伸手来捉他,燕宁就着地上一滚,便躲开了他这一抓。 那秦嵩见他躲开,怒叫道:“臭小子,老子折腾了好几天了,就为了抓你回去,还敢反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燕宁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忙爬起来,正站起来,那秦嵩却眨眼间来到跟前,又伸手来捉他,他见这次躲不掉了,忙运转真气,对着秦嵩小腹一拳挥出。 那秦嵩见他不逃,却反过来出手,冷笑一声:“小子,敢对爷爷出手,真是找死呐。”那秦嵩以为他一介书童,浑身上下瘦弱不堪,这一拳袭来,就算打在自己身上,也无甚干系。 燕宁经过昨晚和那老乞丐练招拆招,此时出拳速度已经极快,他将真气汇聚右手,一拳挥出,那秦嵩见他不逃,却挥拳打来,冷笑一声,正伸出手来,此时燕宁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那秦嵩小腹之上,那秦嵩啊地大叫一声,他吃了燕宁这一拳,顿时觉得小腹火热难耐,那一拳击在他腹腔正中,力道不小,却也打得他胃中翻江倒海。 燕宁见他中招,心道这时正是逃走的好机会,他无意与秦嵩纠缠,上马欲要走。怎知那秦嵩却也是好手,他虽吃痛中了一拳,但是他练了十几年横炼外功,虽受了燕宁真气灼伤,但他皮肤厚实,只片刻间,腹中难受之感就消了大半,他见燕宁欲要逃走,吼道:“臭小子,打了老子就想跑,老子不把你浑身剥一层皮,老子就不姓秦。”他挥刀朝着燕宁砍去,燕宁忙松开缰绳躲开。 他向后退了两步,躲开这一刀,那秦嵩见一刀未成,便又横劈一刀,他虽方才吃了燕宁一拳之亏,但他只道这小子力道不小,心中却没甚看得起他,所以出刀时,不过是普通劈砍。 可昨夜燕宁受那老乞丐点拨,那老乞丐虽说教他的是些粗浅功夫,但他却不知这是一些极为厉害的武学要诀,他和那老乞丐拆招之时,那老乞丐有意引导他发挥全身部位,经过昨晚那一番攻守拆练,燕宁已摸索出一些步法要诀,只见他步伐轻盈,那秦嵩刀劈过来,他只微微侧身,便轻易躲过。 那秦嵩劈了几刀,他见自己刀劈下去,那小子总是稍稍侧身便躲开自己刀口,心头火起,怒道:“臭小子,挺会躲啊,吃老子一招。”当下便双手持刀,将刀头抬起,猛地使出一招力劈华山,这一招力劈华山,乃是狂风刀法中的一招,这一招需得练刀之人有极强的腕力和腰力,这一招乃是极强的一招竖劈刀法,使这一招时,持刀者需得结合腰力腕力劈出这刀。 那秦嵩使出这一招力劈华山,燕宁见他吼声如雷,那大刀朝着他面门劈来,他暗道糟糕,这一刀威势不小,他将内力灌注在双腿之上,如跳兔一般,朝后瞬间退了两步。 这一刀劈空,刀势却不减,只听轰的一声响,这刀劈砍在地上,在这硬石地上,竟也劈出一道刀痕出来。 这一招力劈华山劈空,秦嵩竟也不恼,他见燕宁朝后跳开,冷笑一声,说道:“臭小子,乖乖束手就擒吧,老子待会儿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燕宁见他刀法凌厉霸道,但速度却并不甚快,心道:“以我如今身法,他刀法虽然厉害,但是却伤不了我,我何须怕他?”他朗声说道:“阁下刀法虽然厉害,却伤不了我,这官道不窄,你我何不各走一边,如何?” 秦嵩听他这般说,瞪大眼珠,怒急笑道:“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敢和老子提条件,老子今日若不能把你宰了,岂不让师兄和那沈世看扁了我。” 燕宁那日逃出沈集,就知晓是管家恐怕已经败露,如今听秦嵩提到沈世,方才确定他二人师兄弟二人是沈世的。他忽地想到沈复信中所托,那沈世和知府刘广源勾结,搜刮民脂民膏,如今还派人出来追杀他,他心中涌起一股愤恨之意,怒道:“没想到那沈世竟然派了你们两条疯狗前来,你们这群人,狼狈为奸,我燕宁誓死也不让你们得逞。” 秦嵩一他骂自己师兄弟二人为疯狗,哇地大叫一声,吼道:“小子,找死。”拿起刀来,朝着燕宁就是一招横扫千军,这招横扫千军,乃是一招横劈刀法,此招弯腰横劈,借助腰力和腕力,将刀挥出,刀劈范围极大,这秦嵩虽然是个急性子,但他练刀却也多年,脑子并不十分蠢笨。他见燕宁精于躲闪,便使出这招横扫千军,想着将他一刀砍倒。 燕宁见他这招横扫千军,颇似自己和老乞丐拆招时自己使出的横拳变招,不过这秦嵩双手握刀,和自己单手横拳不同,他这刀劈出,威力极大,但在燕宁看来,却有一处致命破绽。 秦嵩啊呀一声,那刀光顷刻间砍来,燕宁见这招侧身躲不过,便朝后下腰,将身子弯了大半截下去,那秦嵩这刀,本是朝着他胸口,他这一弯腰,便顺势将这刀躲了过去。 燕宁躲开这刀,他见那秦嵩顺着刀势,整个身子收不住势,朝前倾,心道:“好机会。”他顺着那势头,猛地横扫一腿,这一腿就将那秦嵩踢倒在地,扑了个狗吃屎。 那秦嵩扑倒在地,燕宁趁着这个机会,驾马就跑。 燕宁这一脚虽然力道不大,但却也不轻,他方才踢腿之时,将那寒冰真气灌注在左腿之上,这一腿踢在秦嵩小腿上时,那股寒冰真气窜入秦嵩小腿筋骨上,冻得他小腿一僵,那秦嵩小腿难以动弹,见到燕宁上马跑了,怒吼道:“臭小子,休跑,可别被老子抓到了,老子非得将你生吞活剥吃了。” 燕宁驾着那马,朝前猛奔,只留着那秦嵩气急怒骂。 燕宁驾马行了一日,便走出了那群山,见前方平路一片,见地图上自己离那阿湖已近,又回头望向那众山被那斜阳西照,飞鸟回巢,心中甚喜,笑道:“此情此景,当同那‘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今番逃了出来,将那信送到,我便回到沈集,去见见沈大哥和小姐。” 想到沈复和沈青荷二人,燕宁心中不是滋味,又叹起气来,他离开沈集时,知晓沈复还被关押,而沈青荷那日为他伤心掉泪,他却无能为力,如今若是自己能将那信送到,阻了那沈世和刘广源行贿之事,到时事情或有转机。 他惆怅许久,见日落西山,天色不早,想着快点将信送到,便又驾马前行。 燕宁又行了两日,这一日行到了一处河边,那马跑了几日,中途虽有短休,但也架不住疲了。燕宁见马疲惫,便下了马来,伸手摸着那马,说道:“好马儿,累煞你了,等到了阿湖,我定寻些鲜草来喂你。”那马似有灵性,听他这样一说,也回叫一声。 燕宁牵着马绳,走在河边,他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车队行在前头,那车队最前头一匹马拉着一车货物,马车上用粗布遮了,马车后面,跟着一匹马拉着一顶轿子。燕宁远远看去,跟随着马车的,有五六个人,那轿子内看不见,应当是商贾老板。 那商队走得慢,燕宁牵着马走在后头,也走得不快,但他隔得不远,隐隐听到那轿子里头有人骂道:“快些,慢了老爷的东西,你们担得起吗?” 那轿外众人不断赔笑,车夫将那马拍了几下,加快了些速度,轿子中那人又骂了几句,便没了声儿。 他见众人随着马车走着,早已大汗淋漓,却又要挨那老板骂,心中叹道:“他们许是为了讨些生活,便要躬身屈膝,这世道,何时才能让他们过得好些。” 他又随着那车队走了半晌,忽地见那车队停了下来,那车队众人,拿了些干粮出来吃了,正在这时,远处烟尘滚滚,十来个人,提着刀,骑着马从前方冲了出来,那车队众人一见这情况,拔腿就跑,那商贾老板见众人四散逃了,望着那一车货物,却不敢跑,他尖声叫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往哪儿跑?” 众人却不顾他吼叫,朝着燕宁这边跑来,那十几人顷刻间便奔了过来,那十几人提刀到了那马车前,将那商贾老板绑了起来,又将那马车遮住那货物的粗布一挑开,只见那马车上金光闪闪,正是一堆黄金。 那商贾老板被劫,哀声叫道:“大爷,行行好,放过小人吧。” 那十几人中,走出一人,那人赤裸上身,手中却无兵器,给了那商贾老板几个巴掌,扯着他脸说道:“放过你?你可知到了我李成威手里,就没有能跑得掉的东西。” 那商贾老板一听,颤声叫道:“你……你就是房山黑虎李成威?” 燕宁在不远处听着,又见那车队几人跑了过来,那李成威见众人逃了,吹哨一声,命几人看住那商贾老板,骑马朝着燕宁这边奔了过来。 燕宁方才见车队被劫,本想出手相助,但他心中却有犹豫,他见这群劫匪人多势众,除带头那人,其余众人皆有兵器,他想着自己孤身一人,况且有要事在身,犹豫片刻,那李成威带人已追了过来。 那李成威领着众劫匪,将燕宁几人团团围住,那李成威吩咐一声,说道:“将这几人绑了。” 几个劫匪从马上走了下来,那车队几个车夫,早已吓得口不能言,几个劫匪正要将燕宁几人绑了,却听燕宁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还有王法吗?” 那李成威咦了一声,见几人中一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对着自己怒目而视,他哟呵一声,说道:“王法?王法算个屁,我李成威今日劫了这批货,便是替天行道,你这人倒是有趣,见到我这般多人,却不害怕?” 燕宁嗤笑一声,说道:“你们人虽多,但却是以多欺少,持强凌弱,况且专抢这寻常百姓,怎不见你去抢那贪官污吏的银钱,枉你还称甚么黑虎,如今看来,不过是病猫一只,我何须害怕?” 那李成威听了这话,怒笑道:“小子,口气不小,你别不服气,如今栽在我手里,也算你倒霉,你们这群人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别以为我不知道。” 燕宁怒道:“你今日强抢,还反过来污蔑我行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真无耻;你仗着人多势众来抢,正是无能,你无耻无能,还妄称替天行道,当真贻笑世人。” 那李成威冷笑道:“你这人当真牙尖嘴利,老子今天定要教训教训你。”说罢,便抡起拳头打来,这李成威身形高猛,浑身腱子肉壮硕,这一拳来势凶猛,带起一阵罡风,燕宁见他站不住理,便出手打人,心中怒急,李成威这一拳袭来,他侧身躲开,可李成威这一拳威力不小,饶是燕宁躲开,那拳风刮在他脸上,也令他脸上生疼。 燕宁侧身躲开他一拳之后,双手运起内力,左拳朝着李成威小腹而去,哪知那李成威功夫不浅,只见他小腹往后一缩,躲开了这一拳。 见李成威躲开这一拳,燕宁忙将左拳收回做防守状,右拳和右腿齐出,朝着李成威上身和大腿处攻去,那李成威见他一拳打空,眨眼间便变招袭来,心中也是一惊,连忙抬手抬腿挡住,可燕宁这一拳一脚,带着灼热真气,李成威虽然挡住,可这拳脚打在李成威身上,却如日光灼烧一般,让他嘶叫一声,吼道:“好小子,原来是个练家子,深藏不浅呐。” 众劫匪见李成威吃了亏,欲拔刀向前,却被李成威抬手拦住,他对着燕宁说道:“小子,有点意思,你我今日打个赌如何?” 燕宁一愣,说道:“打什么赌?” 李成威冷冷道:“你我单打独斗,若是你今日将我打趴下了,我今日就放了你,如何?” 燕宁摇了摇头,指着众车夫说道:“我若是赢了你,你就放了他几人。” 那李成威爽口说道:“好,若是你今日赢了我,我就放了这几人;可若是你输了,嘿嘿,那可就怪我不客气了。” 原来这李成威方才见燕宁颇有功夫,他本就争强好斗,一时好胜心起,手痒难耐,想着若是将燕宁这样捉了,无甚乐趣,他自负自己功夫,除了寨中几位大哥,便无人能胜过他,便随口应了燕宁要求。 众劫匪见燕宁答应和李成威单打独斗,心道这小子自不量力,待会儿可就惨了,那李成威是个武痴,在寨中时常与人切磋,很少有人能逃脱他的魔掌,是以在场多人,都挨过李成威拳头。 众人腾出位置,那李成威抖了抖上身肌肉,说道:“小子,可别怪我不客气了。”焉地一招落地拳,攻向燕宁下身,他这一拳威猛生风,俯身将身子半蹲,燕宁见他这一拳朝着自己下身袭来,心道:“这人方才吃了亏,便知晓我精于上身攻防,他攻我下身,想来是早有打算。” 李成威这一拳暗含内力,燕宁知他拳力大,不敢硬接,便朝后退了两步,躲开这一拳,那李成威见他轻易躲开,便又接着出了几拳,同样是朝着燕宁下盘攻去,燕宁便一直后退,将他这几拳尽数躲开,那李成威几拳未中,却也不变招,燕宁不知他意欲如何,便一直躲闪,他本想趁着李成威攻过来时出手,但那李成威拳风扫过,只留后背在上,他一时不知如何攻去。 他二人攻防十几招,始终是同一招式,燕宁见他一直这般攻来,想着他气力和内力消耗不小,若是拖下去,他定然力竭,哪知这时李成威忽地一变招,一记勾拳朝上,燕宁躲闪不开,他忙运起内力在双手之上,摊开双手挡住这一拳,但李成威这一拳酝酿许久,那是这般容易抵挡,他虽挡住这一拳,但也被李成威这一拳震退数步。 李成威见他挡住了这一拳,略微有些差异,他这一拳蕴含内力,再加上他筋骨肌肉强健,这一拳下去,许是能打死一头牛来,怎知却被燕宁挡了下来。 但李成威却不知燕宁此时双手被震得颤动,掌心也如火烧,若不是他将真气灌足了在双掌之上,这一拳恐怕能将他双臂折断。 他忙又运起内力,将双臂酸麻之感消掉大半,那李成威却挥拳袭来。 燕宁方才吃了一拳之亏,他知晓李成威拳法刚猛劲道,不能硬接,于是便左右躲闪起来,那李成威攻了二十余招,见燕宁一直躲,怒道:“你这是甚么功夫?学兔子跑么?” 燕宁却不理会他,他知李成威想要激他,但他哪是这般莽夫,他二人又过了十几招,燕宁渐渐摸索清楚李成威招式路数,那李成威同他一样,精于拳上功夫,但看他下盘,却也是极稳,并且他出拳之时,腰腹上肌肉颤动,想来浑身也如拳头般硬,如今之计,唯有攻他头部,方才或许有效。 一想到此,燕宁便卖了一个破绽,他假意趁着李成威挥拳来时,他也挥出一拳,那李成威见他出拳对垒,心中狂喜,便加大手中力道,哪知燕宁这一拳挥出,只出了两分力,焉地这一拳往回一收,而另一拳忽地朝着他脸上攻去,那李成威反应也是极快,连忙用收力,回防了去,将燕宁这一拳挡住,但怎知燕宁将拳往前一用力,两人一贴身,他拳变肘击,一肘打在李成威侧边头上。 那李成威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见燕宁出肘之时,自己已躲闪不及,变一咬牙,猛地一拳朝着燕宁小腹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