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修仙》 第一章 疯了 等吕清强撑着睁开那剧痛的眼睛,周围的一切才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冰冷潮湿的石板,和周围不停响起的脚步声,一切都在提醒着吕清,这里似乎聚集了非常多的人。 吕清忍受着全身的剧痛,缓缓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他用手扶着残破的墙壁,环顾着四周,他的视线似乎异常的狭窄。 这里看上去是一间破旧的道观,房梁上到处都是蜘蛛网,而顶上的砖瓦也不知道碎了多少,那外面的雨水也跟着漏了进来。 阴雨绵绵的天气里,这道观的大门之外都是浓郁的白雾,吕清根本分不清现在的时间,也不晓得自己所处的位置。 吕清扭过头去,许多衣衫褴褛的人,都在用手捧着什么东西,在这道观的屋子里来回进出,而道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樽手持拂尘的石像,但奇怪的是,这樽石像的头颅上,盖着一张布满灰尘的红布。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吕清,道观里的这些男男女女,脸上都抹着厚厚的白灰,他们目光呆滞,双手捧着各种各样的异物,在一间间屋子里来回进出。 “吕清!你楞在这儿干嘛呢!老蟾爷还等着今天的药引子呢,还不赶紧把这东西送到磨坊里去!” 只见道观的侧门里忽然走出来了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满脸不耐烦地把一包东西丢在吕清手上,然后转身便又进了门。 吕清下意识接过这包东西,然后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自言自语着:“又做噩梦了啊”。 吕清本来是一位心理咨询师,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六岁,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开了个自己的咨询室,却在某一次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咨询者。 从那天开始,吕清便会做各种各样奇怪的梦,他甚至都已经在有些麻木了。 既然是梦,又醒不过来,那就跟着梦走下去吧,吕清呼了口气,然后提着这包东西,就往道观里面的屋子走去。 他从那些脸上抹着白灰的人群中走过,这些人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表情,明明是活人,但却又没有生气,看上去极其诡异,小心翼翼地避开触碰后,他拐进了一个门口上贴着黄符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似乎要比其他的屋子大很多,不知道是为何原因,只有这间屋子顶上的瓦片都被拆掉了,无数的雨飘落下来,而屋子中央,正有好几个人在使劲推动着一台巨大的血色石磨,这里应该就是那肥胖男子所说的磨坊了。 那推动石磨的人当中,有一赤裸着上身的干瘦男子,看模样不过十六七岁,这人抬起头看见了吕清,脸上便挂起了谄媚的笑,“吕师兄!就等着您来送最后一味药呢。” 说完,这瘦弱男孩便快步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从吕清手里拿过了那包东西。 “吕师兄”,吕清下意识低下头看了看,原来自己身上也穿着一件黑色的道袍,看来在这个梦里,自己是这怪异道观的一名弟子。 见吕清脸上有些茫然,那瘦弱男孩慌忙拿手指了指自己,然后说道:“吕师兄,你忘了我吗,我名字叫油耗儿啊。” 吕清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以他多年在心理领域的经验来看,明知道一切是虚假的时候,最好不要和这些不存在的人对话,那样会很容易搅浑人对于现实和梦乃至幻觉的分界线。 看见吕清点头了,那油耗儿笑了笑,赶紧快步跑到了那巨大的血色石磨旁边,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东西周围包裹着的纸,里面竟然是一只还没有长毛的幼鼠。 油耗儿伸手捏住那幼鼠的尾巴,然后将它丢进了那石磨里,接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了根枝条,卖力地抽打起其余推磨的几人,“一群软耙东西,吕师兄就在门口,你们还敢在这里藏着力气!” 随着枝条的落下,那几个同样赤裸着上身的枯瘦男孩,不免发出了一声声剧痛的哀嚎,手上的力气也用的更多了。 见石磨转得越来越快,油耗儿也连忙扔掉枝条,帮忙推起这巨大的石磨。 石磨转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正当吕清准备去其他屋子再看看时,那石磨里猛然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哇!哇!哇!哇!” 吕清瞬间全身发麻,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因为他赫然看见,发出这婴儿哭声的,就是方才那被扔进石磨里的红皮幼鼠。此时那幼鼠身子已被磨成了肉糊,只剩下一丝还连着那倒吊着的鼠头,而这鼠头竟张嘴发出了如此骇人的哀嚎。 吕清还未缓过神来,这道观之中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铃铛声,那铃铛声响起后,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停了下来。 就连方才还在努力推磨的几人,现在也都停在原地,眼神中充满了狂热。 一道悠长的声音从那道观深处传来。 “此月子祭,由灵官殿始” 声音落罢,那油耗儿便凑上前来,满脸谄媚地对吕清说道:“吕师兄,这月的子祭,老蟾爷发放的肉丹能否赐小的一颗。” 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的吕清,下意识便点了点头,那油耗儿见状狂喜,随后连忙弯下腰替吕清擦了擦鞋上的污渍,“谢谢吕师兄,小的来带您过去。” 跟着油耗儿在这道观里东拐西拐,那灵官殿也终于出现在了吕清的面前。这灵官殿看上去同样破败许久,里面也供奉着一樽石像,但头上依旧盖着一块红布。 吕清环顾四周,这灵官殿外此时已聚集了不少人,有穿着黑色道袍的,还有如油耗儿一般赤裸着上身的,但那会儿看到的那些脸上抹着白灰的人,却没有一个来到这里。 思索之下,吕清终于决定开口询问了,他把头偏向油耗儿,然后小声问了一句,“那些脸上抹着白灰的人呢。” 油耗儿闻言满脸惊讶,但他似乎没能理解吕清的意思,而是挠了挠头,不解地回答道:“吕师兄是在问这个月的尸人为何少了这么多吗?” 尸人,吕清默念着这两个字,心里已大概清楚了,没想到这一次的噩梦竟然还是中式恐怖,但为什么到现在自己还没有醒过来呢。 以往的噩梦,只要稍微受到一点惊吓,自己都会从梦中惊醒,可今天这场梦似乎有些太过牢固了,甚至真实的有些过分。 那雾,那雨,那人声,都有些太过真实了。 此刻众人齐聚殿外,而那灵官殿里忽然又传来了一道悠长的声音。 “此月子祭,内门弟子三枚肉补丹,外门弟子一枚筑心丹” 随着这仙风道骨的声音落下,那殿门里也摇摇晃晃走出来了一道模糊的身影,那人身穿一身紫色道袍,手持拂尘,可吕清看清那人模样后,却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那怎么可能是人呢。 那紫色道袍之人,浑身裸露出来的皮肤,都似蟾蜍那般黝黑和滑腻,全身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肉疙瘩,甚至那张脸都只能依稀看到五官。 这怪异之人站在殿门前,众人随即纷纷跪下,齐声高呼,“老蟾爷万安!”。 众人皆跪,哪怕是在梦里,吕清这下也得随着其他人一同跪下去,他有注意到,身旁的油耗子正以一种渴望的眼神,死死盯着那老蟾爷手中的黑罐子。 看着这跪伏的众人,那老蟾爷脸上挤出了一种黏稠的笑容,然后说道:“今日子祭,为祭母祖,当选用香法。” 随着这老蟾爷声音落下,那灵官殿里猛地传出了激烈的挣扎声,吕清抬起头,两个身着黑袍的弟子正押着一个被塞住口鼻耳的女人,从殿里走了出来,然后将女人强行捆在殿前的法坛上。 那女人全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动着,似乎是因窒息而感到了极度的痛苦。 那老蟾爷从袖口里掏出一捆香,然后伸手对着女人身躯一指,就在那个瞬间,整个大殿忽然想起了一道诡异的声音。 “嗡” 像是某种咒,又像是低吟。 没有人知道这声音是从哪来传出来的,但众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极端的恶心,甚至不少人已经开始呕吐。 当声音响起的刹那,女人的全身骤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洞,血从中不停地往下流,她因剧烈的疼痛而猛地弓起腰,但随即又被按了下去。 老蟾爷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然后伸手把每一柱香都插进那些孔洞里,并缓缓点燃。 “你给我住手,妈的这场梦老子做不下去了,都什么东西!” 吕清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大声斥责着,他实在无法忍受这个诡异而又残忍的梦了,哪怕现在他还没有丝毫醒的征兆,但他的忍耐已经被眼前这荒唐的一幕给彻底弄崩溃了。 管他呢,难道在梦里自己还能受到伤害不成,大不了醒来了继续过日子,吕清就这么直接快步冲了上去。 可没等他走出两步,却忽然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太过安静了。 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止他,周围跪伏的众人反而全都以一种羡慕的眼神注视着他,就连台上那看不出人样的老蟾爷,此刻望向他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期许。 原先跪伏在他身边的油耗儿,此刻更是张开了双手,环顾着四周,然后兴奋地大喊道。 “吕师兄,终于疯了!” 第二章 钩子 昏暗的屋子里,吕清独自瘫坐在角落中,而旁边是好几块碎裂的砖头,些许黏稠的血从他的额头上缓缓滴落。 他试过了,他真的被困在这个梦里了。 但还有一种可能,他来到了一个诡异的世界里。 吕清竭力想要回想自己入睡前的那一刻,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似乎在家里睡着了。 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世界上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吗,如果没有,那么自己是否真是来到了一个如此诡异恐怖的世界。 但母亲怎么办呢,她已经快六十了,现在还得了糖尿病,腰也不好,父亲也有骨质疏松,将来谁来照顾他俩。 自己就这样从原来的世界中消失了,甚至没能留给他们任何一句话。 吕清有些失神地偏过头,角落里有几颗散落的红色丹药,是那会儿子祭结束后,由那老蟾爷发放下来的。 吕清颤颤巍巍地把那些丹药捡起来,借着微弱的烛火,他看到了这些红色的丹药里,竟然还有一条条黑线在如泥鳅般游动。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吕清呢喃着,这里的每一处地方,每一个人,似乎都和原来的世界截然不同,在这里没有任何的暖意,只有阴暗和诡异。 “砰砰砰!”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忽然响起,随后那木门被轻轻推开些许,一个穿着破布衣裳的消瘦身影,从门缝里就那么钻了进来。 来人正是油耗儿,他满脸堆着笑,蹑手蹑脚地走到吕清面前来,“吕师兄,您先前说的那丹药。” 吕清面无表情地拾起地上的一颗红色药丸,他本想直接丢给油耗儿,但拿在手中却又顿了顿,“为什么那么想要这颗丹药呢?” 油耗儿闻言一愣,但随即却立马脱下了自己的裤子,就那样在吕清面前光着下半身。 吕清被油耗儿这莫名的举动吓了一跳,刚想转过头,却发现油耗儿竟然浑身抖个不停。只见那油耗儿用手颤抖地指向自己某个部位,然后沙哑地说道:“吕师兄,只能靠这丹药。” 吕清禁不住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弄的。” “这……这是老蟾爷拿走的啊,吕师兄你忘了吗,进了这福清观,就得被老蟾爷拿走身体的一部分。”油耗儿有些讶异地抬起头说道。 “什么!” 吕清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惊恐地在自己全身上下触碰着,难道说自己也被怪物一般的老蟾爷拿走了部分血肉。 他上下拿手触碰着身体,但所幸似乎自己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缺漏。他有些无力地重新瘫倒在地上,这个世界或者说是梦,带给他的精神压力太大了,可这恐怖的一切何时才能结束么。 吕清无力地拿手捂住自己的脸,他真的有些累了。可就在下一刻,他全身上下忽然都僵住了,他竭力睁着眼睛,却满脸的惊恐。 自己明明把手放在了脸上,可为什么只看得到右手,却看不到左手。吕清猛地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伸出手,示意那油耗儿把屋里那扇圆镜搬过来。 油耗儿见眼前这吕师兄行为诡异,再想到白天时他那疯癫举动和过去的传闻,此时哪怕被他吓得双腿发软,却也只能赶紧提起裤子,然后轻轻把桌子上的镜子,给搬到了吕清面前。 吕清双手拿着镜子,整张脸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因为那镜子中的他,左眼的位置赫然是一个凹陷的孔洞。 他,被拿走了一只眼睛。 第二天的清晨,随着道观里的一声铛响,所有熟睡中的人顷刻间便醒了过来,整座道观又开始了一种诡异的运转。 吕清同样如此,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强行压住胸口那股恶心,这铃铛声似乎有某种功效,让听到的人总控制不住地犯呕。 昨晚他已从那油耗儿的口中,得知了这地儿的大致情况,这个新的世界或者说梦中世界,竟然是一个能够成仙的地方。 那老蟾爷便是一位修仙之人,而除他以外道观所有的人都是被他强行掳来的,后来他又把所有掳来的人,分为了内门和外门弟子,外门弟子就负责苦力活,内门弟子则每人修行他所给的一本功法。 想到此处,吕清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本泛黄的经文,那残破的封面上赫然写着询经二字,可内容却全是一些奇怪的符号。 吕清放下这本东西,环顾四周,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里到底是自己的梦,还是一个新的世界,梦里能够睡觉和做梦吗,也许是能的,在过去做心理咨询的时候,他曾经就遇到过拥有这样奇异梦境的人。 可梦真的能有这么真实吗,真实到一切触感都是如此的真实,那假如这是新的世界,是否又太过荒谬了。 自己是如何过来的,又如何进到了此地,甚至连只有一只眼观物也成了身体的习惯,之前竟全然没有发现。 难道自己真的忘记了什么不成。 再想到昨天的子祭,吕清不禁把那老蟾爷的模样,和自己过去看过的所谓修仙小说做了对比,如果他真的是在修仙,怎么会变成这种诡异模样。 正当吕清想的头疼时,门被推开了,那满脸带笑的油耗儿又揣着手走了进来,他的精气神似乎好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昨晚吃了那丹药的缘故。 “吕师兄,恭喜恭喜!功法大成!老蟾爷正请您过去呢。” 油耗儿依旧是那一脸谄媚的笑,只不过腰弯的更低了一些。 吕清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早已惊涛骇浪,那老蟾爷昨日的凶残他还历历在目,这时候忽然叫自己过去,谁知道是做什么事。 “我功法大成了?”吕清疑惑地问油耗儿。那油耗儿也挠了挠头,然后无奈地回答道:“吕师兄,我怎么可能会晓得仙人之法,不过老蟾爷曾经说过,只要修疯了,就说明修成了。” 油耗儿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深怕不小心触怒了眼前这个疯子,吕师兄可是疯的够狠啊,昨天连老蟾爷也敢当众呵斥,还说了那么多疯话。 暂且不知道那老蟾爷的意图,但人在屋檐下,也只能醒着头皮过去了,吕清这样想着,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便让油耗儿带自己过去。 和昨天不一样的是,那老蟾爷并没有在灵官殿,而是在一间小屋里。这屋子中有个破了个口的丹炉,炉中猩红的光芒闪烁不停,旁边还堆积着高高的柴,只不过那柴都是一个个被捆绑起来的活人。而老蟾爷就站在这丹炉的前面儿,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丹炉。 油耗儿把吕清带到以后,便快步离开了这里,深怕被留了下来,于是吕清只能独自往里走了走。那老蟾爷听到声音,便招手示意吕清坐在一旁的板凳上。 “这个月的柴人不太能烧啊”,老蟾爷嘴里嘟囔着,然后顺手从旁边堆积的人里拖出一个,就那么把手中活人的头先塞进了火堆里,只留下疯狂扭动的身子还在外面,然后等头烧完了以后,再继续往里塞。 吕清此刻已是汗毛倒竖,眼前这老蟾爷全然没有任何仙风道骨,反倒是处处透着一股癫狂恐怖,他对杀人这件事没有丝毫的负担,实力更是超越了凡人,自己也完全无法与他抗衡。 “在这一批弟子里,我起初最看好的就是清儿你,你是最有天赋的,也是最快发疯的,过去你每一次发疯我都看在眼里,辛苦你了”老蟾爷一边烧着炉火,一边扭过头看着吕清,似乎是因为太过闷热,老蟾爷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地往下渗着油腻的黏液,然后慢慢滴落在石砖上。 “我知道你应该也没有完全疯掉,但我实在等不起了”老蟾爷轻叹一声,然后挥手,从袖子里飞出了一个小物件儿落在了旁边的木桌上。 吕清定睛一看,那物件儿竟是一枚钩子,没等他开口询问,这老蟾爷便又说道:“那部询经是我早年间在厮杀中抢夺而来的,可惜我没有时间去找到一位真正的询师了,只能将这功法传给你们,但好在清儿你天赋异禀,竟真的能学这本经文,要修成询师,就必要疯癫,然后就能够催动这心钩,来,清儿,试一试。” 吕清此刻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他的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根本没有疯,而是不知道为何被困在了这个世界里,更何况那本所谓的询经,他完全都看不懂,又怎么去催动这所谓的心钩。 吕清想回头看向门外,但老蟾爷死死地盯着他,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他根本无法尝试逃跑,只得缓缓走到木桌前,用手拿起那枚钩子。 老天爷,让这一切赶紧结束吧,吕清心中默念着。 就在吕清拿起那枚铁钩的刹那,一股奇怪的触感在他的指尖诞生,这枚铁钩竟然是滑滑的,还有些柔软,就像是人的皮肤一样。 老蟾爷忽然惊叫一声,吕清低下头,那手中的铁钩竟然长出了白色的丝线,就缠绕在他自己的手臂上。 “活了!活了!这心钩终于活了!清儿好样的!哈哈哈哈,我有救了,有救了!”老蟾爷似乎陷入了癫狂,他在整个屋子里手舞足蹈着,然后又撕碎了自己身上的道袍。 他赤裸着上身,然后背对着吕清,用力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背上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大孔洞,那些孔洞一张一合,里面还在往外渗着黝黑的液体。 “来,清儿,将钩扔进去,把我的心魔钓出来。” 第三章 心魔 看着眼前那无数耸动着的肉洞,吕清的胸口又是一阵发闷,他强行控制住那股呕吐的想法,然后慢慢走到了老蟾爷的背后。 “老蟾爷……这怎么钓啊” 那老蟾爷闻言轻笑一声,然后开口说道:“清儿,你直接把你手中的心钩随便扔进我背后的洞里,然后拉住那白线,就像钓鱼一样,一个洞没有就换另一个。” 哪怕再下不去手,现在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吕清长吐一口气,心里一横,直接将手中的那钩子扔进了老蟾爷背上的一个孔洞里。 不知是那肉洞的缘故,还是这钩子本就不寻常,吕清感觉手中的钩子往下坠了不知道多久,连那长长的白线,也只剩了一小截被抓在手上。 吕清望着眼前纹丝不动的老蟾爷,一时间竟有些心里发寒,这钩子到底掉到哪儿去了呢。 等了许久,手中的丝线始终没有多久,担心惹那老蟾爷烦躁,吕清正欲把钩子给拽上来,重新换个肉洞钓,可就在他伸手去拽线的时候,竟然感受到了那钩子似乎勾到了什么东西。 “老蟾爷……钩到了什么” “拉上来,快!别让它跑了!一口气拉上来!”老蟾爷似乎变得非常激动,他竭力控制着身体,但整个硕大的头颅依旧兴奋到摇晃。 吕清手忙脚乱地往上拽着,那东西似乎并不怎么重,可他的心里此刻已经完全混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钓起来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疯了吗。 吕清拼命拽着,白线往上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老蟾爷背上的所有孔洞也越张越大,直到吕清猛地将铁钩从肉洞里拽出时,那所有张开的肉洞都在顷刻间发出一声巨响。 “嗡!” 这就是上次听到的那股怪声,就仿佛那些肉洞都变成了嘴,在开口念咒。吕清靠的太近了,竟直接被这怪声冲飞,然后跪倒在地上不停地呕吐。 吕清的脑子里一阵晕眩,整个人缩成一团,但随即他便听见了那老蟾爷的狂笑,和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 吕清强撑着仅剩的那只眼睛,在铁钩的旁边,赫然蜷缩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惨白,被黏液包裹的年轻男人。 这就是老蟾爷的心魔吗。 只见那年轻男人疯狂地嚎哭着,然后冲着老蟾爷大喊,“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我就是你,你休想忘了我!” 这年轻男人浑身都是赤裸的,但从脚到头都是死人一样的惨白,而且还在不停往外渗着白液。他用手拼命地撕扯自己的脸,然后冲到老蟾爷的背后,把头狠狠地塞进那张开的肉洞里,手脚并用就要往里爬。 “别想抛下我!别想抛下我!我要进去,让我进去!” 老蟾爷却始终不为所动,他大笑几声后,用手将背后已钻进去大半的年轻男人活活扯了出来,然后用力丢在地上。 “心魔钓出来以后,果然就由假成真了,这下没了你,我就再不会发疯了”老蟾爷笑着抬起手,从袖口里瞬间飞出一柄铜钱剑,将那年轻男人死死地钉在了墙壁上。 那铜钱剑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功效,这所谓的心魔被剑刺穿后,全身上下竟然开始缓缓飘散。 只是那年轻男人还在不停地嘶吼着:“苟木肖!你要忘了过去吗!你忘了我就是你吗,你忘了我们被强行掳走修仙,我们被杀光了全家,我们的妻儿被活活做成了肉狗吗!你把所有痛苦的过去都丢给我承担,现在你要抛下这一切吗!” 吕清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似乎明白了那所谓的心魔就是过去的老蟾爷,可这不就是现实世界里所谓的心理阴影吗,为什么在这里会以这样恐怖的方式出现。 吕清不由得想到了过去给人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多少人有心理阴影,童年的,长大以后的,被家暴,被欺骗,可那只是记忆的一部分啊,那只是种残存的画面。 为什么,为什么这心理阴影能够变成真的。 老蟾爷浑身颤抖着,他似乎因心魔的话而想起来了什么,他那张布满疙瘩的脸上滑落下两滴黑色的黏液。 他竟然在又哭又笑。 “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够成仙,只有成仙,我才能够把你们都找回来。”老蟾爷大吼着,然后发出癫狂的嚎叫声,用那铜钱剑把这过去的自己砍成了两段。 那惨白的年轻男人在地上疯狂地扭动着,就像一条截成两半的白色蚯蚓,他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声音,似悲似怒,“苟木肖,你永远都逃不过的,因为你是个懦夫!” 惨叫声落下,那心魔也随风化为了一缕白烟。 一片死寂,屋子里再没有了任何声音。 老蟾爷仿佛失了神,那把铜钱剑就那样掉在地上,而他背后的那些孔洞也缓缓全部合上了。老蟾爷似乎一下子轻了许多,他转过身,看着躺在地上的吕清,然后淡淡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亲传弟子。” 说罢,老蟾爷再次抬手,吕清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看到那铜钱剑直接向自己飞了过来,然后刺穿了自己的额头。 伴随着剧痛,吕清眼前骤然一片黑暗,昏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吕清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强撑着坐了起来,可整个头依旧剧痛无比。而在床下,油耗儿正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件新的黑色道袍。 “恭喜吕师兄!您现在是老蟾爷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了!” 吕清摇了摇头,没有回应,他颤着手把床边的镜子拿了过来,然后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额头上有一条细长的疤痕,吕清伸手触摸着,脑子里却想起了昏厥前的那一刻。 那把剑,钻进我脑子里了吗。 可我竟然没有死。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吕清心头,没办法,没有任何办法,自己没有任何办法逃出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自己要被那叫老蟾爷的怪物困一辈子吗。 老天爷,如果这真的是梦,赶紧让我醒过来吧,吕清用力地将镜子摔在地上,然后发出了一声嚎叫。 吕清突如其来的暴怒,把跪在床下的油耗儿吓得浑身哆嗦,他连忙把道袍放在床上,然后不停地磕头,语无伦次地祈求着吕清的原谅。 吕清叹了口气,无奈地摆了摆手,“起来吧,把你被掳进观里之前,对这个世界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我。” 第四章 宴会 这次油耗儿说了很久,吕清也终于大概对整个世界有了认识。这个世界的发展水平,似乎还停留在现实中的所谓古代,同样是以农耕为主,也同样有着大大小小的国家。 但没有人知道这福清观的具体位置,因为所有人都是被老蟾爷从各国掳来的,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走出福清观。 “听说那观外有好些个力大无穷的尸人守着,过去有些师兄弟刚跑出去,便被撕成了碎片,又拿到磨坊里当药引子”油耗儿把脸贴近,小声对吕清说着。 “那观中的其他师兄弟呢,你可有了解”吕清不动声色地问道。 油耗儿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恼,他拿手挠了挠头,苦思冥想后说道:“观里其他师兄弟好像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因为大家要么就是在做苦力活,要么就是在练那本什么经文,这谁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所以都很少说话,对了!有一个人吕师兄你要注意。” “谁?” “就是道原师兄,他可是所有弟子里最痴迷修仙的人,一直也在练那本老蟾爷给的经文,但肯定没有吕师兄您天赋那么惊人,不过他一直疯疯癫癫的,吕师兄您还是注意些好。”油耗儿一边小声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窗外。 “那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观里的呢?”吕清皱着眉,盯着眼前的人。 “啊?您已经来了三年了啊吕师兄。” 距离吕清帮那老蟾爷钓出心魔已过了三日,现如今的福清观竟到处都挂满了红布条,许多弟子都端着锅碗瓢盆,在院子里来回奔波着。 今日,老蟾爷要在观中设宴,庆祝心魔已除。 作为如今福清观的唯一亲传弟子,吕清当然被安排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并且不需要做任何杂事。可坐在椅子上的的他,此刻却有些失神,像是好些天没有睡觉似的。 事实上,那天从油耗儿口中得知了这具身体的来历后,吕清心里大概就清楚了这一切,自己应该不是被困在了梦里,而是真的穿越了。 可吕清实在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刚好就穿越到了这具身体上,不仅名字一模一样,连长相也一模一样。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有一模一样的人。 但眼下搞清楚这一切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既然已经确认是穿越了,那么回家才是真正重要的问题,而想回家,自己首先就得从这福清观里逃出去。 到底该怎么样从这老蟾爷身边逃走呢,吕清抬起头,打量着旁边那后仰在椅子上,正哈哈大笑的可怕怪物。 此时院子里的几张桌子,已都摆满了食物,那美酒佳肴的香气在空中四溢,仿佛多闻几下都会有醉意。 老蟾爷从袖口中掏出一只铃铛摇了摇,所有弟子全部落座,然后他大笑着挥了挥手,让众人就此开席。 众弟子也没有客气,埋头就开始吃,有的甚至直接上手从盘中抓取肉食,毕竟活在这里是凭运气的,平日里也没啥好东西吃,这好不容易开了席,能多吃一口就算一口。 老蟾爷就坐在吕清旁边儿,他猛灌了两口酒,然后用力地拍了拍吕清的肩膀,“好徒儿,好徒儿,没有你修成了询师,帮师父我钓出了心魔,师父可能还在发疯呢。你也别担心,等师父成仙后,找回了家人,必定帮你取出脑子里的剑,到时候你就是仙人的弟子了。” 局势使然,哪怕吕清心里想了一万种逃走的办法,此刻也只得诚惶诚恐地端起酒杯,然后语气激动地向老蟾爷表达兴奋和感谢。 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跪下来,认这老蟾爷为再生父母。 老蟾爷见此欢喜,从袖口里取出了之前的那截心钩,然后塞到吕清手中,“清儿,你切记,往后就好好修行这询师功法,询师不同于其他门派,修行并不需要修仙,也不需要吃仙种,所以你哪怕再疯癫,也不会有心魔。” 吕清听的一脸茫然,在他过去从那些小说里得到的认知中,修行不就是修仙,怎么这修行询师,却不算是修仙,而且那仙种又是什么东西。 但哪怕心中有一万个疑惑,吕清也装作不动声色,在合适的时间要学会问合适的问题,他连忙收下了那钩子,并向老蟾爷问道:“老蟾爷,这询师到底是干嘛的呢?” 老蟾爷闻言放下了酒杯,然后摇了摇头说:“这询师一脉我也晓得的不多,只知道他们是专门为了心魔而存在的,这个世界上只要修仙,就一定会产生心魔,而只有询师才能够动用手段,把心魔从人的身子里钓出来。” “对了,听说他们也能做出心魔,然后塞进人的身子里,总之极其古怪。” 吕清一边听一边点着头,看上去这询师一脉的确古怪非常,而且根据先前所晓得的,但凡是询师,似乎精神状态都很不正常。 “清儿,你最近的疯癫可有缓解?”老蟾爷把头偏过头,看了看吕清说道。吕清连忙点头,并笑道:“已经稳定很多了,有了老蟾爷的灵丹妙药,这些当然不是什么问题。” “那是自然,你师父我虽然修行慢些,但丹药一途却可谓天才,那丹药你记得每日都要吃,不可延误。”老蟾爷听到此话,更是哈哈大笑,然后灌了两口酒。 吕清也跟着笑了笑,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些所谓治疯癫的丹药,其实全都被他藏在了屋子里的石砖下,一颗未吃。 正常人吃什么精神病药物,那不得真把自己吃成精神病。 此时酒过三巡,整个院子里一片喧闹,似乎在酒意的作用下,往日里那种恐怖和阴森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 许多弟子也互相捶打着,嬉笑着,甚而还有那男弟子开玩笑逗得女弟子们满脸俏红。 而就在吕清有些视线模糊的时候,不知是哪一桌,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弟子忽然狠狠抽了身旁女孩个耳光,然后将她打翻在地,抄起板凳就往她的头颅上重重砸去,然后只听得一声银瓶炸裂,接着便是鲜血四溅。 这一幕让整个院子骤然间陷入了死寂,那些骨瘦如柴的弟子们脸色僵硬,彼此看着对方,但下一刻他们的眼底就浮现出了某种疯狂。 随着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响起,整个院子瞬间乱成一团,有抄起盘子,板凳互相打砸的,还有撕破别人衣服,然后疯狂施暴的,那些个想要逃远些的弟子,也被其他人揪住头发,然后狠狠地拖拽回来。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破碎的衣服,和散落的残肢。 无数人裹挟在一起,那些苍白的,黝黑的,光滑的,粗糙的皮囊,全部重叠在其中,显现着混乱的光影,然后随着那些黏稠的血,辛辣的酒,而变成了某种令人作呕的油腻。 叫骂声,求救声,哭喊声,祈祷声,在这个院子里疯狂响起。许多只手高高举起,许多张脸在歇斯揭底地尖叫,仿佛所有人都合在了一起,成了一团又烂又臭的肉。 吕清被眼前的这一幕彻底吓到崩溃了,他的手抖个不停,背后早已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竭力维持着情绪。 而坐在他旁边的老蟾爷,此刻却笑的越来越大声,甚至全身都在不停地往外涌出黏液。 老蟾爷微眯着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的一切,他轻声说道:“看到了吗清儿,人这种东西有多么恶心,在长期的绝望下,每个人的心里都埋藏着残忍。” 第五章 成亲 众人愈发歇斯揭底,整个福清观里充斥尖叫和哀嚎,那遮天蔽日的乌云仿佛层层叠叠,就压在院子的上空。 “再多来一点,再多一点啊,我就要突破了。”老蟾爷自言自语着,然后整张脸竟然裂开了无数个小肉洞,那些肉洞里竟然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细小的牙齿,似乎正在吞吃着什么东西。 即便早已习惯了这方世界的诡异和残忍,吕清此刻也着实被这恶心的一幕给吓到了,他紧张地攥紧了袖口中的心钩,却猛地从手心中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再抬起头时,他竟然发现自己看到了一股暖白色的气流,从众人头顶上飘向了老蟾爷,然后被老蟾爷脸上那密密麻麻的肉洞给尽数吞吃。 “还不够!还不够!离无恨境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了!”老蟾爷全身抖动着,他猛然张开眼睛,那其中已是一片血红。 随后他从椅子上竟凭空消失,出现了众人身前。 方才还在互相施暴的众人,此刻忽然便全部呆滞住了,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死人般的惨白,每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老蟾爷背着手,看着眼前这仿若人间炼狱的一幕,笑着说:“今日是大喜之日,弟子们,今日应该有人要成亲才对。” 众人忽然脸上又浮现出了狂热,他们举着手大喊着:“成亲!对!要有人成亲!” 随着喧闹的呐喊声,几个浑身是血的弟子,从人群中拖出了那赤裸着上身,已陷入了呆滞的油耗儿,把他强行架到了一位高大的黑袍弟子身边。 那黑袍弟子扭过头,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裆部,笑着看向油耗儿,那眼神中充斥着难以克制的狂躁和兴奋。 油耗儿已经完全被吓傻了,他全身瘫软,根本无法站立,完全是被身旁几个人强行架起来。 老蟾爷打量着油耗儿,随即又是一声大笑,然后指着油耗儿说:“这就是今晚的新娘子,弟子们,成亲的晚上应该干嘛。” “洞房!洞房!洞房!”众人纷纷高呼着,嬉笑着。 油耗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他疯狂地挣扎着,然后向眼前的老蟾爷哀求着:“老蟾爷!老蟾爷放过我吧!弟子是男的!是男的啊!” 他话音刚落,身边几位架着他的人,便强行扒下了他的裤子,于是他就这样裸露在了众人面前。 短暂的死寂过后。 下一刻所有人都在狂笑着,老蟾爷也笑了笑,用手指了指油耗儿下身处的巨大凹陷,然后说道:“你就是女人啊,乖徒儿,而且是很漂亮的女人。” 说罢,众人便把赤裸的油耗儿高高举起,任凭他疯狂地挣扎,然后把他和方才那位高大的弟子,一起送去另一间屋子里。 油耗儿拼命嚎叫着,他扭过头,冲着坐在椅子上的吕清大喊道:“吕师兄,救我啊,吕师兄!救救我!我是男人!我不要当女人!我不要当女人!” 可吕清几乎快疯了,他拼命地攥着袖口中的钩子,直到满手都是血,他很想冲过去救下油耗儿,但他不敢,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的脑子里,还有一把老蟾爷刺进去的剑。 于是吕清只能偏过头,他竭力咬着自己的牙齿,紧紧闭着眼睛,任凭那嘶吼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而随着那扇屋门被彻底锁死,里面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一股巨大的白色气流,从那房间中窜出,然后涌进了老蟾爷脸上的孔洞中。 站在院中的老蟾爷,此刻却浑身涌出了无数泡沫般的黑色气泡,一股恶臭在整个院子里飘荡。 那老蟾爷的脖子后面,竟然活活鼓起了一个大包,然后从中裂开了一条线,又骤然分开,显露出了一片猩红。 吕清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老蟾爷的脖子后面,竟然长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呼,我终于突破无恨境了。”老蟾爷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大笑着挥手。 “宴会开始!” ———————— 幽暗的房间里,吕清正蜷缩在床上,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被子。外面已经是高高扬起的月亮,但他却根本无法入睡。 那场恐怖的绝望之宴,那疯狂的众人残杀,那令人发寒的尖叫,此刻还在他的脑子里回荡着。 吕清想到了油耗儿,他和这男孩本没有任何交情,但他确实想救他,可他没有办法,他甚至都不敢去想。 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油耗儿到底遭受到了什么。 这个世界完全是疯的,吕清紧紧攥着被子,他的手心因被钩子划破而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但他不觉得痛。世界是疯的,甚至于所有人都有病,在这个福清观里的所有人都有心理疾病。 吕清忽然感到了绝望,在这样的世界里,能够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何况回家。 可想到了回家两个字,他的眼底里又涌现出一股决然。不行,回家,一定要回家!我还有父母,我还有朋友,我还有最美好和珍贵的记忆都在那里,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就在吕清脑中一片混乱的时候,那屋门却忽然响了几下,受惊的吕清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站在屋门后面,拿手摸出了门后的一根木棍。 “谁?”吕清竭力平稳着语气。 “吕师兄,我是道原。” 听到门外之人的回答,吕清的瞳孔骤然紧缩,他记得这个名字,那油耗儿曾经给他讲过,在这福清观里,对修仙最为执着的便是这道原,甚至都把自己修的半疯。 吕清紧锁眉头,思索片刻,还是打开了门。毕竟自己现在对于那老蟾爷太过重要,其他人应该不敢下毒手。 只见门缓缓打开,一道瘦高的身影立马窜了进来。而随着门重新合上,烛火亮起,吕清终于看清楚了这道原的模样。 他同样一身黑袍,只不过长发垂肩,整个人异常消瘦,但眼神却格外的狠厉。 “吕师兄,长话短说,我有一件大事要找你商量。”道原没有废话,直接开口。 “你说” “我们去把老蟾爷杀了吧” 第六章 布局 “什么!”吕清差点就喊了出来,这是何等荒谬的问题,两个凡人怎么可能杀死那样的怪物,何况吕清再傻,也知道今晚宴会时,那老蟾爷肯定是又有突破,实力自然比以往更强。 片刻思索下,吕清心里倒生起了一股怀疑,他甚至觉得这道原说不定是老蟾爷派过来试探的。 感受到了吕清那怀疑的目光,道原低着头无奈笑了笑,“吕师兄可是觉得这太过荒谬?” “我想你也不是傻子,何必问我呢。”吕清皱了皱眉。 道原叹了口气,但接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长卷,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种各样的日期,“吕师兄,我来这里已经有十年了,那老蟾蜍的修行只有两种方式,一种你今天已经见到了,你是询师能看得见,他在吸食人的负面情绪,这是修仙之人统一的法子,另一种就是用活人来炼丹,那是什么丹药我不知道。” “这些年我一直在偷偷探查,那老蟾蜍只会在每月的十六服用这丹药,而且那一天他都不会出现,所有弟子不得出门,我想那一天应该是他供养母祖的日子,他体内的仙力都会被抽走,无法施法。” “可这又如何呢,就凭这点推断,你也敢如此大胆。”吕清摇了摇头。 “吕师兄!我知道你也许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向你证明,但你想想,难道我们能在这里活多久吗,那老蟾蜍现如今境界突破了,可到下一个境界就需要更多的情绪,更多的人丹,难道你我能逃得掉吗,与其在这里身不如死,何不信信我。”道原一边说着,一边死死盯着吕清的眼睛。 “那老东西拿走了我的一半肺,我想也拿走了吕师兄你的眼睛,如果他死了,也许这些东西都能找回来,不是吗。” 吕清有些哑然,他的脑子里回想起了这些天的每时每刻,回想起了宴会,回想起了那惨叫的油耗儿,他长叹了一口气。 的确如眼前这人所说,留在这里迟早也是死,活着更是生不如死。 那老蟾爷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既然如此,除了搏一搏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见吕清眼神逐渐坚定,道原大喜,连忙凑过来说道:“吕师兄,你且信我,我本是那唐国一门派的长老之子,这十年来我虽然没能修仙,但却一直在练父亲的那一本功法,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可仅仅如此,我觉得希望渺茫,那老蟾爷远不是凡人能够匹敌的。”吕清神色凝重,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老蟾爷作为修仙之人,那诡异莫测的手段。 道原忽然笑了笑,“正因如此,所以才需要吕师兄你啊,我知道你已经修成了那本询经,成为了询师,可以帮老蟾蜍钓出心魔,他才把你当宝贝似的供着,可询师不仅能钓出心魔,还能够再种下心魔。” “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啊。” “可我知道啊!”道原笑了笑,然后把头靠向了吕清。 一夜过后,在天刚刚亮起的时候,吕清的屋门又悄悄打开并合上。 此刻房间里只剩下吕清一人坐在桌前,他一夜没睡,正眉头紧锁坐在那里,看着桌子上摆放的钩子。 昨夜道原已将计划全盘托出,原来这道原曾在十年前,于家中亲眼见过一位询师,那询师是专门受他父亲所托,给一门派内的仇人种下心魔,他亲眼目睹了那询师种心魔的手段。 按照他的计划,十六那天,等到老蟾爷嘶吼声最大的时候,他便和其他约好的师兄弟冲进去厮杀,替吕清争取时间。 而吕清则找机会把做好的心魔,给老蟾爷种进身体里,心魔交错,以此引发老蟾爷的崩溃。 他说,修仙之人哪怕再强,都是会被心魔吃掉的。 而假设计划成功,老蟾爷真的身死,那么道原只要一个东西,就是那被老蟾爷藏起来的半颗莲母种。 在道原的描述里,这个东西就是令老蟾爷踏入修仙的源头,也是他在这里待了十年的原因。 这是当年他趁老蟾爷酒醉时听到的,而老蟾爷修仙之初只吃了一半,还剩下了一半。 他只要这个东西,因为他对修仙实在太过执着了,他太渴望踏上这修仙之路,甚至在这地狱般的生活里,渴望了整整十年。 吕清叹了口气,然后拿起了桌子上的钩子,按照道原所说,询师想要能够做出心魔,就必须把这心钩吞进肚子里,然后留一截线在嘴巴外面,如此就可以把手中的活物变成一种真真假假的状态。 以心魔的样式存在,可大可小,可真可假,而想要成功种下心魔,就必须得让心魔和对方内心的痛苦匹配。 可这谈何容易呢,自己压根儿就看不懂那询经,又怎么会是询师,而且谁知道老蟾爷内心的痛苦到底是什么。 思索了不知道多久,吕清最后还是决定尝试一下,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再等下去他会彻底疯掉的,他要回家,哪怕是死他也得尝试。 他正欲直接吞下那桌子上的心钩,屋门却又响了敲击声,他连忙收起桌子上的心钩,让门外那人进来。 屋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待看清后,吕清竟被惊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进来的人正是昨天受苦的油耗儿。 此刻这油耗儿穿着一身破旧衣服,满脸血痕,似哭似笑,他的裤腿下竟还在滴落着鲜血。 他好像真的疯了。 “吕师兄,你今天要洗衣服吗?”油耗儿微弱的声音传到了吕清耳中,哪怕遭受到了这种惨事,他依旧还是想着先来孝敬好每个人,他的卑微和恐惧,真的已经深到了骨子里。 他就是这么活着的吗,吕清忽然浑身涌出了一股寒意。 但也就在那一刻,吕清脑子里竟想到了什么,他想起了给老蟾爷钓出心魔的那一天,那心魔所说的那些话。 吕清突然有些想吐,他感觉自己的想法已经超越了一个正常的人类,他感觉自己所想的那办法,已经完全疯了。 在漫长的沉默中,吕清缓缓抬起头,然后冲油耗儿笑着,“去帮我找些东西过来吧,不要告诉任何人。” 油耗儿走了出去,不多时,又拖着一些东西走了进来。放下那些东西后,油耗儿便一撅一拐地离开了。 屋里又只剩下吕清,和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儿。 吕清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地上的东西,攥着心钩的手在不停地发抖,他感觉自己在一步一步放弃某种人性,但他要回家。 吕清自嘲般笑了笑,在这个恐怖的世界里,谁还没有疯呢,随后他便直接仰起头,将心钩活活吞下了肚。 他感受到了喉咙似乎传来了剧痛,接着便是五脏六腑,那是烈火灼烧般的疼痛,他直接跌倒在地上,疯狂地抽搐着。 但吕清依旧死死咬着牙,咬着外面那一截剩下的线,如果张嘴的话,线就会全部掉进去,心钩就永远落在身体里,自己会变成一个永远疼痛的怪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吕清终于稍微适应了些,他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然后走到了那堆东西的面前,他面容扭曲地举起了油耗儿拿来的小刀,然后狠狠地刺了下去。 血腥味儿疯狂地蔓延,但却在这座幽暗的道观里太过正常。 血肉飞溅间,吕清忽然想起了昨夜的对话,他似乎发现了一个不能理解的事。 如果道原想要修仙的话,他明明有自己父亲给他的功法,而且已经偷偷练了十年,为什么他还说自己没有踏上修仙之路,并疯狂地想要得到那所谓的莲母种呢。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所谓的仙种吗。 这个世界的修仙,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七章 人丹 当吕清结束手中的一切后,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却又因极度的虚弱而栽倒在血泊里。 自己真的疯了,自己也成了这福清观里无数疯子中的一个,吕清心想着,他脸上在笑,可仅剩的眼睛却在不停地流着眼泪。 他做了太可怕的事,但他不愿意去承认。 敲门声响起,是那油耗儿来了。 吕清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开口让他进来,那油耗儿说是要来传令,可他人刚走进来,便愣在了原地。 油耗儿看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那墙壁和石砖上的血污,那地上被活剥下来的人皮,还有更多被堆在一旁的烂肉。 “呕!” 油耗儿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弯下腰,然后干呕了起来,他也终于想明白吕师兄先前让自己找两具一大一小的尸体来干嘛了。 “怎么了?”吕清问道。 “老蟾爷……老蟾爷叫吕师兄您过去一趟。”油耗儿一边干呕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个时候叫自己,难道是那老蟾蜍竟还有什么听音手段不成,他难道听到了昨夜自己和道原的对话,吕清心里忽然咯噔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连背后都有些发寒。 那道原难道反水把我卖了,吕清脸色一变,可接下来不得不去,老蟾爷那边已经叫了。 沉思片刻后,吕清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屋门。 “吕师兄!” “怎么?”吕清回过头,看着那依旧满脸痛苦的油耗儿。 “换件衣服吧吕师兄,有血,他会起疑心的。”油耗儿强忍着恶心,跟吕清说道。 吕清点了点头,他忽然沉默不语,就那样看着眼前的油耗儿,看着他的眼神,和他那干瘦的身体。 良久的沉默后,吕清低下头说:“我会的,谢谢你。” 而油耗儿不知道的是,在那一刻,吕清也放下了袖口里紧紧握着的刀子。 没过多久,吕清便又来到了那炼丹的屋子里,他已换回了自己的旧衣服,并恭恭敬敬地走到了那道黑色身影的旁边。 老蟾爷依旧在不停地把活人往柴火里塞,那些燃烧的柴火里传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哀嚎,一股白色的气流正缓缓流入他身上的那些孔洞里。 见吕清来了,老蟾爷眉头一皱,“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 该死,没想到这老蟾蜍的鼻子竟然这么灵,吕清下意识心中一紧,差些就手抖了。 “那会儿发了癫,和人起了冲突。”吕清强压着噗通直跳的心脏,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老蟾爷闻言点了点头,似乎对于吕清的疯癫了然于心。 “来,今日刚练出的人丹,拿一颗去” 老蟾爷言语间甩出一颗核桃大小的黑色丹药,吕清下意识接在手里,却发现这丹药竟然异常滚烫,他将丹药拿起来一看,看到丹药上竟然还有那极微小的人脸。 “过去这东西是不赐给你们这些弟子的,但如今你已修成了询师,询师一脉同样需要修行,所以先吃一颗试试。” 吕清听着老蟾爷的话,然后看着手中的丹药,他一直没有说话,仿佛像是在发什么愣。 这就是用活人练成的丹药吗,这个世界所谓的修行都是如此诡异和恐怖吗,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世界里。 是我造了什么孽吗,还是老天爷就是要折磨我。 无数的念头在吕清的脑海里交织,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 “老蟾爷……修仙,一定要这样吗?”吕清有些迟疑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老蟾爷忽然浑身一僵,但他却并未回头,只是轻声回答道:“不,你的仙如何去修,只取决于修仙那一刻时,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要记住,修了仙,就再也不是人了,既然不是人,那么人原本会拥有的某些东西,就自然也失去了。”老蟾爷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转过身来,炼丹房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他脸上浮现的笑容交杂在一起,显得是如此的渗人。 “为师送你一句话吧,不要听,不要看,不要相信,也不要修仙” —————————— 时间一晃,很快便到了此月的十六。 这是一个很古怪的日子,在这一天,福清观里竟然没有丝毫的嘈杂。那些尸人不见了,也没有任何人在端着药引子来回奔波,磨坊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仿佛这幽暗的道观已经空无一人。 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有任何人被允许出屋门,整个福清观从天刚亮起时,便只能听见一种声音。 那就是老蟾爷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吕清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隔着窗户,他看到了天空中跌落的一只死鸟,那是道原的暗号。 吕清换好衣服,然后将心钩再次吞进肚子里,那股熟悉的剧痛再次传来,他的额头上都开始有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但吕清忍耐住了,他缓缓推开门,然后慢慢向老蟾爷修行的大殿中走去,他一边死,一边死死地捂住袖口。 在那里面,有那老蟾爷的心魔。 吕清实在太痛了,明明很短的距离,但他却走了很久。 等到他刚走到殿门口时,一声狂怒的咆哮从那殿中响起,随后他亲眼看到两个弟子被活活撞出了殿墙,然后砸在道观的地上,变成了肉泥。 这场赌博已经开始了,但那道原似乎真的赌对了。 因为接下来便是那老蟾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殿。 他此刻不着寸缕,整个身躯如同真正的蟾蜍那样膨胀起来,许多张人脸在他的身体表面凸现出来。 他那脖子后面的眼睛,也在疯狂乱转,流下了黑色的血。 老蟾爷似乎失去了一部分神智,他左顾右盼地咆哮着,没有说话。 而随即从殿中又窜出来了几个黑袍弟子,他们以道原为首,手中都拿着一把长剑,上面似乎还贴着什么东西,那应该是道原教给他们的。 道原看到了一旁的吕清,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喝一声,就这么直接朝老蟾爷冲了过去,身后几人也随即跟上。 老蟾爷大手一挥,一阵劲风吹起,一名黑袍弟子竟直接在半空中化为了肉沫,而他那油腻的身体上,却又多了几张凸出来的人脸。 老蟾爷似乎因施法而遭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他被迫弯下腰,然后低声说道:“好你个道原,竟然愿意为了那半颗莲母种,在我这福清观里待了十年。” 道原一声不吭,神色严峻,他看上去的确精通武功,竟以极快的速度将剑捅进了老蟾爷的胸口。 随后那老蟾爷竟然仰天发出了一声婴儿般的哭声,然后用力将手一指,那道原连同其他人,竟然全部从腰部断成了两截。 第八章 种魔 见那道原身死,吕清大惊失色,可下一刻,道原的两截身体残缺处,竟然从血肉中伸出了无数只手。 这些人手在地上不停地爬行着,拖动着道原的残躯,最终竟又以极快的速度复原了。 那道原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只不过脸色已有些死人般的煞白。 “你那老子,看来给你留了个好东西啊。”此刻老蟾爷身上的人脸又多了不少,他双目通红,然后猛地向道原冲去。 道原身体摇晃,但却还在笑,“我等了十年,就等今天这一刻。”言罢,他猛地高高跃起,竟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黑色的小刀,然后狠狠地捅进了老蟾爷脖子上的那只巨眼。 老蟾爷又发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他疯了似的伸手将道原打飞,撞塌了一间屋子,然后开始在原地来回打转。 老蟾爷的身体上开始不停地涌现出人脸,那些人脸甚至还在张嘴说着什么。 然后他的浑身上下竟然猛地涌出无数个肉洞,那些肉洞全都竭力张大着,从那些肉洞里传出了男女老少无数人的哀嚎声。 “吕清!就是现在!”道原竭力全力的呐喊在院子里响起。 也就这时,老蟾爷才忽然注意到站在后面的吕清,他看着捂着袖口,嘴里咬着一截白线的吕清,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你,你,剑给我出来啊”老蟾爷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但似乎他再无法使用那诡异莫测的手段了。 可吕清再没有听清什么了,因为他直接冲了过去,耳边的风在猛烈地作响,吕清脑海里闪现过了无数的画面,却又最终停留在了家里的那张合照上。 吕清眼神中骤然露出杀意,他大吼着,然后迎着老蟾爷那双手,狠狠地攥紧袖口里的那东西,然后将它塞进了老蟾爷胸口处的一个肉洞中。 吕清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他躺在一片断瓦中,想站起来,却已经不行了。 他把头往下,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身体是完好的,连伤口都没有,可他还看到了自己的肺,肾,肝,胃,就那么血淋淋地散落在远处。 老蟾爷那一掌,竟然从身体中打出了自己的脏器,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没有立刻死掉,是因为还有心吗,吕清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 老蟾爷正欲再冲上来,但他却忽然停住了,他的瞳孔猛地长大到了极点,然后身上所有的人脸顷刻间陷入了死寂。 他看到了心魔。 他看到了两只没有皮毛的狗,正兴高采烈地冲着自己摇尾巴。 他看到了两只没有皮毛的狗,竟长着血肉模糊的人脸,正冲着他轻轻呼喊着。 “爹爹” “相公” “不!不!不!假的,假的!吕清,你个杂碎!你竟然敢给我种心魔!”老蟾爷疯狂地咆哮着。 他想冲过去直接杀了吕清,但不过他走到哪里,转向哪里,那两只狗却始终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不!我已经修成无恨境了,我的心里没有过去了,没有恨了!我什么都忘了!”老蟾爷歇斯揭底地拿手抓破自己的脸,然后疯了似地冲着那两只人脸狗挥打,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碰到。 但那两只狗忽然跑了过来,然后紧紧贴着他的脚,不停地蹭着,像终于找到了家一样。 “爹爹,我们去放风筝吧!你说了的呢,要把我背起来,在河边放大风筝!” “相公,别再给我买药了,家里没钱了,多留点钱给你买件衣裳吧。” “爹爹,我好想你啊,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吃了好多石头,可你都没有来看过我。” “相公,你这些年去哪儿了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好疼相公,真的好疼。” “不!别过来啊!别过来啊!没有,都不存在,都忘了啊!”老蟾爷大吼着,他彻底疯了。 他的浑身上下竟然开始不停地往外渗着黑液,两颗一大一小的人头,竟然活活从他身子里钻出来。 老蟾爷像盲人一般疯狂出手着,可他什么也碰不到,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影,越来越多的心魔。 他看到了有个穿着戴着斗笠的男人,踩着妻子的头,然后冲着他笑。 他看到了那几个肥硕的和尚,微笑着强行掰开他的嘴,喂了他半颗莲母种。 他看到了无数的人围着他,看到了无数的蛤蟆爬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看到了一片大火,看到了鲜红的红。 “不!不!不!”老蟾爷疯狂往后退着,他紧闭着眼睛,就要伸手活活挖出自己脖子上的独眼。 但下一刻,他忽然就僵在了原地。 他听到了那两只狗在说话。 “爹爹,你不要报仇了好不好,你都变了好多了,我不想爹爹这么累,你好累了。” “相公,我好怕你死了,我好怕你会哭,会痛,我们不报仇了好不好相公,我们回家吧。” 老蟾爷就那么愣在了原地,然后大滴大滴的黑色黏液,从他的眼角里滑落。 他颤抖着身子,然后忽然跌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睁着眼,笑了笑,然后用手拥抱着那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对不起,我们回家吧,我们一家人以后要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真的,我答应你们,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 老蟾爷呢喃着最后一句话,然后再也不动了,他身上长出的那两颗人头,竟一边发出哭声,一边狠狠地撕咬着他的肉身。 无数黑色的黏液从肉身里爆出,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恶臭。 老蟾爷,被心魔吃掉了。 许久的寂静过后,吕清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他已经意识快要彻底模糊了,但他还是强行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断了两只手臂的道原。 而道原的嘴里,叼着半颗黑色的种子。 道原就在吕清的眼前,吞下了那半颗莲母种,然后他俯下身,似乎想救吕清。 “别救啦,心钩被我彻底吞下去了,我真的活不了了。”吕清断断续续地说着。 他的嘴边已经没有那一截白线了,在刚才的重击下,那心钩被彻底打进了他的身体里。 可就在下一刻,那道原忽然把脸凑了过来,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的那双眸子竟然全部变黑了,他仿佛看见了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那一刻,道原靠着吕清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 “不要修仙。” 第九章 真假 吕清做了一个梦,他好像梦见了许许多多的火焰,他还梦见了那倒塌的城市,和一望无际的白雾。 他看见父母在雾中狂奔,看见了所有过去认识的人,都消失在了这浓雾里。 他想张嘴呼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因为他看到了无数人站在那雾中,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所有人都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天上。 天上,天上到底有什么呢。 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吕清终于从梦中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感受着身体传来的剧痛。 自己竟然没有死,这怎么可能呢。 他扭过头,那些原本散落在何处的脏器,已经全部消失不见,而他的身体,也重新有了一种充盈感。 力气一点点回复,吕清终于能够从满地的废墟了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道原已经消失不见,而那已经死去的老蟾爷,依旧还坐在院子里。 没有任何声音,这间道观里。 太安静了。 吕清跌跌撞撞地走在观中,他想告诉大家老蟾爷已经死了,都快走吧,但他的呼喊却没有任何回应。 一种诡异的感觉弥漫在吕清的心头,他连忙推开了一间弟子的屋门,看到一个穿着黑袍的女弟子,正坐在窗边,惊恐地裹着被子。 “老蟾爷已经死了,快走吧,你没事了”吕清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了走。但奇怪的是,那名女弟子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甚至头也没有回。 吕清走到了女弟子面前,可不论他如何说话,甚至是推搡,那女弟子的动作和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一股强烈的寒气蔓延在吕清的后背,他感受到了某种恐怖的气氛,甚至在脑子里有了一个离奇的猜测。 吕清忽然冲出去了屋门,他发疯似的推开每一间屋门,然后对着里面那些弟子,一次又一次大喊着:“老蟾爷死了,快走吧!” 没有任何人回应,整个福清观是如此的寂静,就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吕清简直快要疯掉了,他在所有屋子间狂奔,他不停地大喊着,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了,有没有人能够告诉自己。 吕清一路狂奔着,直到再次来到了院子里。 他看到了油耗儿。 那个平日里卑微到极点的男孩,如今正站在院子里,他面前是老蟾爷最后掉下来的那颗眼睛。 “吕师兄,你为什么当时不救我呢?”油耗儿低着头,用脚轻踢着那颗猩红的眼睛,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百无聊赖时踢着球玩。 “我……我没有救你的能力。”吕清对于眼前这诡异的一切,已经开始心里发毛,但面对着油耗儿,他不得不在这里回答,因为他的确没有救他。 “油耗儿,这到底……” “其实我明白的,吕师兄救不了我,哪怕我已经无数次被送进那间屋子,可在无数次的循环里,吕师兄都没有救我。”油耗儿打断了吕清的询问,转过身冲着他笑了笑。 “吕师兄,你说人为什么总是停留在痛苦中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油耗儿忽然停了下来,他笑了笑,然后背着手,就那样站在老蟾爷的尸体旁边,他对吕清说道:“吕师兄,你走吧,走出前面的大门,离开这座道观吧。” 吕清此时已经完全懵了,他看了看那道观打开的大门,又回头看了看所有屋子里僵住不动的人们,最后看向了院子里的油耗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油耗儿又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完全听不懂。 吕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有些模糊,脑子里开始天旋地转,似乎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出那扇大门。 他下意识冲着油耗儿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走向了那扇大门。 站在那扇大门口,看着外面那辽阔的群山,吕清忽然有些恍惚,他为什么在这里,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他回过头,却看到道观在极快速地腐化,四处的野草则在疯长,油耗儿穿了一身寿衣,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 油耗儿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天上。 下一刻,吕清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又一次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是有水滴的声音,在耳边,滴滴答答。吕清挣扎着抬起手,触碰着自己的脸颊,那里有一滴冰冷的水。 是下雨了吗,吕清心想着,接着那稀疏的细雨声便伴随着打叶声在他的周围响起。 湿漉漉的感觉很快传遍了全身,吕清的意识也一点点重新回归。 终于,在竭尽全力后,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土坟。 雨水有些打湿了吕清的眼睛,但他还是看清了那坟前墓碑上所写的字,上面写着一位修仙之人的出生和死亡年份,和一些纪闻。 那上面的历法,吕清根本看不懂,只知道这位修仙之人大概活了一百多年。 十七岁时服下仙种踏入修仙,一生从未请过询师钓出心魔,硬生生扛着心魔修行到了出离境,唯一有些唏嘘的是,这位修仙之人似乎从未娶妻生子。 而当吕清缓缓往墓碑下看去时,他忽然像见了鬼似的,猛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死死地抓住这块早已斑驳的墓碑。 那墓碑的主人明明是个修仙之人,可却只有一个丑角般滑稽的名字。 “油耗儿” 吕清忽然往后猛退了几步,他神色慌张,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就在这孤坟前,他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然后在坟周围疯狂地寻找什么。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些野草里的断墙残瓦。 那些破碎的瓦片早已被埋在了泥土里,无数的野草在这片废墟上疯长。 而在拼命地寻找下,吕清终于在一处草堆里,看到一张早已爬满苔藓的门匾,上面写着福清观三个字。 这山中的雨越下越大。 吕清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他浑身颤抖着,想捂住自己的脸,却又只能发出一声嚎哭。 他终于明白了,那之前所发生的一切,竟然都是油耗儿的心魔。福清观是,众弟子是,甚至就连老蟾爷也是。 那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名为油耗儿的修仙之人,他那内心深处的心魔。 根本就没有福清观,那地方,和当年在那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早就在一百多年前结束了。 吕清的心里涌现出庞大的恐惧,他的手甚至都在不停地颤栗。 一个死人的心魔。 一个能够演化出如此庞大内容的心魔。 吕清伸出双手,呆滞地看着,那么自己呢,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自己是在这坟前做了一场梦,还是说,自己就是那油耗儿心魔中的一部分。 世界上还存在另一个真正的自己吗。 为什么自己有独立的思维,为什么自己能够从油耗儿的心魔中走到现实里。 过去的记忆开始疯狂在吕清脑子里打转,童年,父母,心理咨询,城市,福清观,油耗儿,道原,老蟾爷。 一幕幕画面不停地闪现,吕清的头忽然开始剧烈地疼痛。 他蜷缩在野草中,拼命用手抓着地上的泥土,发出极其低沉的嘶吼。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人吗,或者自己只是他人心魔中的一个部分,一个片段,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 分不清了,吕清已经彻底分不清了。 吕清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他走到油耗儿的坟前,然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他狠狠地踢断了那苍老的墓碑,甚至弯下腰,把整座墓碑都连根拔起。 但他忽然就顿住了,因为在那墓碑下,竟然放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 吕清俯下身把盒子捡起来,上面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不知道到底放了多久,纸张开便被雨水给浸透,可上面的字迹竟然还清晰可见。 “吕师兄,拿着这只眼睛,它能帮你活下去,记住我说的话,永远不要修仙” 吕清缓缓打开盒子,一股腥臭猛地传了出来,那盒子里面,竟然装着一只眼睛。 一只不停扭动,时而变得猩红的眼睛。 那是老蟾爷的眼。 吕清站在雨中,他望向远方,那里是一片白雾和看不到尽头的群山,他又看了看脚下,那是一座孤坟。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可不论真假,自己只想回家,只要能回家就够了,吕清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眼神逐渐坚定,不论怎么样,他都一定要回家。 在漫天的飞雨中,吕清缓缓拾起那只眼睛,然后放在了自己那凹陷的眼窝里,那只眼睛仿佛有思想一般,刚触碰到便直接融入了吕清的血肉里。 终于,他能够彻底看到整个世界了。 “真真,假假。”吕清喃喃着,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滴。 然后,一个长着蟾眼的男人,就这样在大雨中,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山外。 第十章 乱世 偌大的官道上,此刻正有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在缓步前行着,泥泞的地面上四处散落着碎裂的瓶罐。 许多瘦骨嶙嶙的老人跌倒在水洼中,扬起手想要呼喊他人拉自己一把。 但沙哑的声音还没有传出口,就被后面蜂拥而至的流民给围了上来,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扒走了。 只剩下那赤身裸体,只能活活挨到夜里被冻死的老人们,发出歇斯揭底的哀嚎。 这混乱的人群中,还有一位满身泥污的黑袍道士,在跟着人群往前方的镇子走去。 这蓬头垢面的黑袍道士,正是下山的吕清。 距离他下山那天,已过去了十多日,吕清一路上可谓是辛酸至极,吃过野果,睡过荒庙,倘若遇到了人家,就凭着身上的这身道袍,去敲门讨点吃食。 实在饿的受不了的时候,他还到坟前偷过别人的祭品。 一边跟随着拥挤的人群,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开裂的手掌,吕清不禁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没有立身之地,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到头。 不过自己也不是没有收获,吕清回想起了过去那些时日,这片世界和自己似乎没有什么语言障碍,书写的文字也是中文。 一路上偶尔遇到面善的农夫,他就过去找人家打听一二。 虽说从那些人身上没能打听到太多东西,但他也大概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自己现在就在所谓的大滩国境内,而福清观所在的那座山,位于大滩国边境,被称为连山。 吕清望向人群前方那座已可以依稀看见的牌坊,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心里做起了之后的打算。 自己要想回家,要借助的肯定就不是普通人的力量,这个世界的诡异程度远超自己想象,但与之相对的,肯定也会有所谓的名门正派。 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信息来源比较多的地方,去寻求这些名门正派的踪影,然后找到它们,询问回家的办法。 正因为抱着这个打算,吕清在前些日子敲门讨饭的时候,特意询问了那户人家,附近人最多的地方是哪里,得知是一个叫东观的城镇,这才沿着这条官道一路走了过来。 可是谁知道,走了才两天,便看到了这种景象呢,吕清环顾四周,看着眼前这些饥肠辘辘的灾民,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些灾民听说都是从大滩国一个叫楼角的地方流落至此的,那里正在打仗,说是当地的河沟都被尸体给填满了。 这些人怕被军痞子给拿去做活肉粮,于是纷纷从家乡逃了出来。 乱世啊,这种时候人的恶性是最大的,一路上自己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争抢和厮打,吕清看着这些眼神空洞的灾民,手在袖口里死死地捏住一个饼子。 这东西是两日前他在一户农家那里讨来的,整整两天他都没有敢拿出来过。 哪怕自己都已经饿的脚步虚浮,但吕清还是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等进了东观镇,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拿出来吃。 走了没多久,那东观镇的牌匾便赫然出现在了眼前,吕清抬起头,这高高的牌匾上原本涂抹的红色颜料,也在风吹日晒下变得有些斑驳了。 那观字,反而看着更像是见字。 看着身边的灾民们眼神亮起,然后成群结队地冲进镇子里,吕清不禁摇了摇头,他迈步走过了牌匾,进到了镇子里。 果然如此啊,吕清心中暗叹道,这东观镇里所有的店铺竟然全部关上了门。 那些人家多半早就知晓这些灾民会来,深怕灾民们摇身一变就成了暴徒。 灾民们冲进镇子里,起初先是对着这空无一人的大街愣住了,随后便一个个冲到别人的铺门前,拼命地敲打着,哭求人家能扔下来点吃食。 不过这样的话,自己想要找到人询问名门正派一事,恐怕就更难了。 想到此处吕清皱了皱眉,有些忧心,但眼下这不是首要的,这里没有人,自己还可以去找份地图,往人口更多的地方去,然后再接着问。 现在得先找到个僻静的地方,把袖口里藏着的这口饼给吃了,吕清喉咙一动,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自己,随后便抬脚往一条巷子走去。 “娘,娘,你醒醒啊!” 一声稚嫩的惊呼忽然在吕清身边响起,他转头一看,身边铺子的台阶上,正坐着一位满脸污垢,衣不蔽体的小姑娘,她旁边还躺着一位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妇人。 小姑娘的泪水夺眶而去,她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的娘亲,一边用手敲打着身后紧闭的木门。 “大老爷,给我娘扔点吃的下来吧,她就快饿死了,求求了”小姑娘仰着头哭喊着,她竭力抬起自己娘亲的头,从旁边的泥罐子里倒出点浑水在她的嘴唇上,似乎以为这样自己娘亲就能醒过来。 哎,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见这种事,吕清无奈地骂了一句,他的心里此刻五味杂陈,手在袖口里也把饼子捏的越来越紧。 谁没有个妈呢,吕清想起了过去的时候,自己天天熬夜学习资料,每天夜里妈都得半夜爬起来,然后给自己弄点汤。 如今也不知道爸妈在那边如何了,吕清心里又泛起了一阵酸意。 随后他看了看四周,然后快步走到那小姑娘身前蹲下,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把怀里的那只饼塞在了她手里。 “赶紧藏好,别被任何人看到了!等周围没人了,再拿出来吃。”吕清快速叮嘱着,然后说完便起身直接离开,全然不顾身后那小姑娘的呼喊。 人真的是会被饿疯的啊,吕清不停地往前走着,他不敢回头,怕自己一回头就会把饼子再拿回来。 别去想,别去想,大不了自己再重新想办法,吕清反复在心里念叨着这两句,他一个劲地朝前走着,丝毫没有看路。 冷不丁的,他猛地撞在了前面一个人的肩膀上。 脸上吃痛,吕清刚想抬手道歉,却发现那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而这里竟然还站着无数同样的灾民。 他们都站着不动,死盯着一个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满汉全席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前面在搞什么,吕清疑惑着使劲踮起自己的脚,然后看到了前面的空地上,竟然摆着一台重檐翘角,白底红柱的戏台子。 这是要唱戏吗,吕清狐疑地扭头看了看四周。 在这灾民如潮的地方,唱戏? 第十一章 增损二将 在这遍地灾民的地方,竟然有人搭了一个戏台子,要在这里唱戏,这难道是还嫌不够乱吗,吕清古怪地看了那戏台两眼,心里却如何都想不通。 可接着那戏台子后面,竟猛地传出一道刺耳的梆子声。 那梆子声落下,戏台后便再传出一声凄厉的猪叫声,一道血柱猛地喷在了戏台的幕布上。 这唱戏怎么还带杀猪的,吕清正奇怪着周围这些饿疯了的灾民,怎么没有一个人冲上去抢肉,那戏台下又走出十来个拿着长刀的家仆,把戏台团团围了起来。 随后便有三人,手持刀枪棍棒,从那戏台后面翻身而出,在这台上对峙不动。 其中一人头戴琉璃宝冠,两鬓梳着红色的长毛,身着乱花长袍,脸上画着一张满是条纹的红色脸谱,手里还拿着一把持火签,一对血迹斑斑的铐子,另一人则打扮和他相似,只是脸上画着的是绿色脸谱,手中拿着的是一把三叉尖枪,和一把三角令旗。 这两人并肩站着,而对面那人则手持刀兵,和他俩怒目而视,似乎今日非得分个生死。 这是戏剧?吕清心里直犯起嘀咕,他过去在电视上也见过唱戏的,可似乎和眼前这些截然不同。 见看不明白,吕清转身拍了拍旁边离的最近的那人,“老乡,这是演的啥啊?” 被吕清拍了拍肩的灾民,似乎愤怒于有人打搅了自己,他满脸怒气地转过头,正想好生骂上一番,却忽然看见了吕清的这身黑色道袍,于是只得悻悻地回答道:“还能是啥,演的增损二将杀鬼呗,这东观镇里的姚老爷家说闹了鬼,所以请了增损二将下神,来露一露杀气,把那鬼吓走。” “下神?是说请神上身吗?”吕清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不然呢,你要镇鬼肯定就要请神啊。”那陌生灾民眼露嫌弃,只当这黑袍道士是哪座山里刚出来的土人。 “下神,上身”吕清呢喃自语着,他抬起头,此时天色已至黄昏,远方还有浮云流动。 是从天上请来的吗,可天上到底有什么呢。 吕清回忆起了在福清观里,油耗儿最后捂住嘴,抬手指了指天,他那时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摇了摇头,现在的自己完全想不明白这些东西,吕清重新把视线放回戏台上,既然都演上了,那自己也就看看,这演的到底是哪一出。 台上那三人还在一边对峙,一边来回挪着步子。 就在围观的人都有些等的焦躁时,那戏台后忽然又传出一道梆子声,接着又是一声猪叫,血柱又喷在那早已猩红的幕布上。接着那所谓的增损二将,竟踮起了脚尖,浑身抖个不停。台下这些饥肠辘辘的灾民们只当是那两位活儿好,纷纷喝起了彩。 可站在人群后的吕清,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那是什么东西,吕清看着半空奇怪道,在他的视线里,戏台上竟凭空多了两道乳白色的气流,一股脑地钻进了那两位的脑门里。 他记得这东西,在油耗儿的心魔里,那老蟾爷也曾经弄出来过这东西。 这就是所谓的下神吗,吕清警惕地看着那戏台上增损二将。 随着白色气流的消释,那原本木然的增损二将,竟猛地瞪大了眼睛,嘴里哼唱着一些听不懂的怪声,朝那拿着刀兵的男人扑了过去。 只听得众人一声惊呼,那增损二将在空中一个翻滚,竟扯烂了那男人的衣裳,可更令台下惊奇的是,那手持刀兵的男人,他衣裳里竟还藏着一个只有半人高的畸形人。 那矮子一身红衣,从男人的胸口中跳了出来,随后男人便佯装晕倒,瘫在了地上。 只听得这矮子冲着地上的男人破口大骂,怒斥着男人早些年里抛家弃子,人伦不分。 台上骂声是愈发激烈,周围人喝彩也是一茬接一茬,可吕清却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心慌,在自己胸口不断地蔓延。 自己好像在哪儿看过这幅场面,可是在哪儿呢,吕清紧皱着眉,苦苦回想着。 忽然,他浑身一震,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戏台上的几人。 想起来了,在福清观里,在炼丹房里,我亲手钓出来的那心魔,不也是这么骂老蟾爷的吗,吕清猛地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死死盯着台上,此时那增损二将已然出手,正把那红衣矮子给团团围住,然后用手中的兵器把他给抬了起来,红衣矮子在半空中拼命地蹬腿,整张脸痛苦地缩成一团。 “以假作真,为祸人间!你该死!” “假的成了真的,真的成了假的!你该死!” 台上喝彩声愈发高昂,也不知道那些饿了十来天的灾民,是哪里来的气力,可人群后的吕清,却只觉得如坠冰窟。 “杀鬼,鬼竟然指的就是以假成真的心魔!” 吕清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他两条腿不停地打颤,甚至想立刻就逃离这里。不能留在这里了,绝不能,自己要赶紧走。 吕清脑子里猛地跳出了这个想法,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此刻却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赶紧逃。 吕清转过身,可下一刻便愣在了原地。 有一道目光锁在了他的身上,吕清缓缓回头,却赫然看到台上那增损二将,竟都冲着他怒目而视。 他们明明手里还挑着那不停挣扎的红衣矮子,脚下还在不断地打转,可他们却始终偏着头,凝视着人群后的吕清。 不,别看我,别看我,吕清想躲开这种视线,却发现自己的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那增损二将口中所唱的怪音,也全部传进了吕清的耳朵里,那似乎是一种咒文,在吕清脑子里不停地乱撞。 不能看他们,绝不能看他们,吕清死死咬着牙,他面目狰狞,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地落下,他竭力想闭上眼睛,可死活做不到。 那增损二将的唱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甚至都变成了某种嘶吼。 在吕清的眼里,那两人的眼睛也愈发变黑,最后竟成了完全的黑色,一股猛烈的杀气牢牢锁定着自己。 “不”吕清不停摇着头,他嘴唇发颤,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第十二章 守夜 随着那半空中扮演鬼的矮子停止了挣扎,戏台后又传来了道梆子声,第三道血柱也淋在了幕布上,台下所有的灾民都开始兴奋地高呼。 那增损二将中,脸上涂着红脸谱的那位,缓缓走到台前,然后俯瞰着台下的众人。 “再找个道士,再找个和尚,往你姚家那祠堂里坐一夜,这事儿就算了了” 人群缓缓散开,还跪坐在地上不停发抖的吕清,也渐渐恢复了清明,他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却忽然发现周围的灾民都围看着自己。 暗道一声不好,吕清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刚想走,却被方才那回答自己问题的灾民一把拽住。 “老乡,你可真是好运气啊”灾民说着恭喜,可眼中却全是羡慕。 什么情况,还没缓过神来的吕清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向戏台,却发现那增损二将的天灵盖上,嗖的一下又往上窜出了两道白色气流,随后那两个人竟都两眼翻白,昏死在了台上。 那下来的神,又走了吗,吕清心中暗道。 围观的人群从中散开,吕清也看到了在最里面的空地上,竟然还摆着一个大红轿子,那轿子下都是散落的果皮,壳子,好些个手持长刀的家仆,就围着这顶轿子。 那轿门忽然被掀开,一只戴着玉石手镯的肥手从中探出,然后又露出了猪头般大小的脑袋。 那姚老爷看着人群后的吕清,眼睛一亮,随后拱手道:“今夜麻烦道长了,姚某必摆宴重谢!” 听到这句话,吕清凭空来了些气力,他依稀记得刚刚听见的话语,只是去坐一夜。 再说这东观镇也尽是些普通人和逃难的灾民,心魔这种东西应该是不存在的。 想到可以胡吃海塞一顿,欣喜之下,吕清也拱手答道:“不打紧,不打紧!” 果然有个特殊行业的身份,走到哪儿都能派上用场,吕清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这身道袍,心里已打好主意,等今夜完了,就在姚家把衣服洗一洗。 一声刺耳的唢呐忽然在人群里响起。 随后便有人高呼一声:“起轿!” 吕清看着那顶红轿子被抬起,然后摇摇晃晃地朝着镇子外驶去,自己也迈着步子,跟在了那轿子后面。 可还没有走出几步,身边却又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喧闹声,吕清甚至还被几个红了眼的灾民,给撞到了两三下,差些撞到在地。 这是在干什么,吕清看向周围,随着轿子的远去,那些灾民竟全部一拥而上,去抢那戏台后剁了头的三头猪。有抢了猪头直接跑的,还有冲到那猪身面前,竟直接张嘴就撕咬的。 无数人挤成一团,拼命地撕扯着猪肉,那猩红的血被溅的到处都是。 许多人刚撕下一块肉,却又被旁人狠狠地扑上来,活活抢走了手中东西。这些灾民们浑身是血,简直争红了眼,他们不停地厮打着其他人,甚至还捡起了地上的石头,用力砸向旁人的头。 太过瘦小和年幼的那些,则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在方才落轿的那个位置,不停地舔舐着地上散落的果皮,恨不得把那东西翻来覆去地嗅。 这就是饥荒吗。 或者说,这就是饥饿之下的人吗,这还算是人吗,吕清楞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过去曾在历史书上看过不少灾荒的记录,可从未亲眼见到这一幕。 “在长期的绝望之下,每个人心底里都藏着残忍” 老蟾爷的声音仿佛又在吕清的耳边响起。 吕清低垂着头,看不出表情,随后他什么也没做,也没有说,只是独自迈着步子,向轿子离开的方向走去。 ———————— 夜渐渐深了,吕清正跟着一个挑着油灯的家仆,穿过姚家大院。来到了这座姚氏祠堂。 这祠堂用的是八间头的格局,中间还放着一个大水缸,上面飘着一朵浮莲。 真是大户人家啊,吕清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这间祠堂,那些做工精致的雕花让他有些目不暇接,这整个祠堂可谓是堂皇无比。 那挑灯的家仆堆着笑,然后轻轻推开了一道门,“吕道长,这里就是正厅,今晚就麻烦你一夜了。” “不打紧” 吕清笑着摆了摆手,却只见那挑灯的家仆忽然收了笑,接着大步走出祠堂,然后就听见外面那清晰的上锁声。 上锁了? 周围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吕清心中忐忑不安,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吧,就算这地方真有古怪,但那增损二将可看上去不像什么假的。 再怎么惊疑,今晚也得在这里待一宿,吕清心中暗定,然后抬脚迈过了门槛,走进了这祠堂的大厅里。 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那高高挂着的一副对联,和一层又一层的香火。 桌子上摆放着几个神像,如福清观里那般,拿红布盖着头。 可惜那对联的字迹太过凌乱,吕清完全看不懂写的什么,看来这点在哪儿都一样。 而大厅正中那龛中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不知为何却被风吹倒了一片。 吕清扭过头,祠堂的龙壁上还贴着许多符箓,走近一看,上面写着“福天阳元天尊”。 原来的世界里有这樽神仙吗,吕清想了想,却没有半点记忆,只当是这世界里的一些本土信仰了。 差不多看了个遍,这祠堂里也算是灯火通明,更何况还贴着符箓,想必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吕清心里坦然了不少,随即便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 他倒是不怕在这地方待一夜,毕竟和福清观比起来,这姚家祠堂都可以算得上人间天堂了。 看到角落里有一张板凳,吕清起身走过去,准备就在那儿将就一夜,可当他走过牌位下的时候,眼角的视线却忽然看到了一个有些反光的物件儿。 那是什么东西,镜子吗,吕清奇怪地朝另一边的角落走了过去。 突然,那反光的物件儿竟然直接转了过来。 而吕清也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光头。 什么鬼,刹那间的意外竟把吕清吓得慌了神,他往后一退,差点被绊住摔在了地上,可没等他张口喊人,那光头竟然传出了一道悠长的声音。 “吕道长,贫僧有礼了” 第十三章 嫁衣 看着眼前这光头和尚缓缓从角落里的阴影里站起来,吕清的嘴角都在忍不住地抽动。 这就是姚家为了今晚找来的和尚吗,可为什么感觉这么奇怪呢,吕清看着眼前这慈眉善目的中年和尚,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呃……敢问和尚贵姓?” “贫僧姓由”和尚微微闭目,轻声回答道。 吕清的神色越来越古怪,他缓缓围着这和尚走了两步,然后问道:“由大师,你为什么要捏兰花指呢?” 和尚猛地睁开眼睛,随后手势一变,双手合十,柔声道:“贫僧观这祠堂内隐有阴气,所以以此法印,来超度那阴灵。” “那这身衣服呢?”吕清伸手指了指这由和尚的身上。 这和尚压根儿就没有穿袈裟,他甚至还穿了一件算命先生穿的黑褂子。 由和尚伸手轻抚身上这件褂子,眼中隐约闪动着追忆,“贫僧的袈裟是当年我那过世的师父赠与我的,所以贫僧从不轻易穿上。” “所以接下来,你是想告诉我,你兜里揣着的那杆烟枪,也是哪个故人送的是吧。”吕清盯着由和尚的脸,内心已对这个和尚的身份产生了高度怀疑。 “无量阿弥,吕道长,你有慧根” 我有你妈个头,眼见这由和尚连祈福的词都说错了,吕清心里也彻底有数了,这姚家根本就请了一个假的,“别跟我装了,你根本就不是和尚。” “那难道吕道长,你也是道长吗?”由和尚依旧还是那副笑容,仿佛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慌乱。 坏了,他怎么知道,吕清心慌之下,眼神闪躲,却不知道这假和尚是如何看出自己不是道士的。 但转念一想,自己和这假和尚不就一样了,都是来混席吃的,有什么好心虚的。 “那由大师,你真的姓由吗?”吕清稳住心神,疑惑地问道。 “当然,贫僧不说谎。” 你已经把谎言两个字刻在你全身上下了啊,吕清有些无奈地看着这由和尚,这人是比自己还能入戏。 灯火摇晃,那由和尚竟拿出烟枪,两只手背在身后,在这祠堂里走了起来。 “贫僧说我是和尚,那是真的,吕道长说我不是和尚,那也是真的,真真假假,就是两个字,觉得。” “只不过,是看你觉得,还是我觉得罢了。” 这由和尚的声音悠悠传来,竟有了点禅意,他双手负在身后,整个人隐在阴影下,看不出神色。 吕清此刻闻言,却觉得这和尚好似没那么简单,这话里话外总觉得另有玄机,他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然后说道:“真假不论,今晚的缘分却是真的,守完这一夜,明天好好吃一顿吧。” 夜空上的圆月缓缓移动着,这方夜色也渐渐在流逝。 长久的无言下,那由和尚坐在垫子上抽着烟,而吕清独自坐在椅子上,都有些禁不住打了好些个哈欠。 他过去有个习惯,只要一打这哈欠便会困,这下连着打了两个下,困意袭来,他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就在这时,那大厅外面儿忽然传出了一阵沙沙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滑似的。 吕清被这声音搞得骤然清醒,随后立马从板凳上起来,快步走到门槛处,冲着外面张望。 什么也没有啊,看着祠堂内毫无动静,吕清嘴里嘟囔着,转过身就欲回去。 可就在转身那一刹那,一头黑发竟从那梁上垂了下来,正落在吕清身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黑发便从中分开,一张惨白的脸就这么露了出来。 那是张女人的脸,而且脸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洞,看上去极为渗人。 “啊!” 吕清浑身一个激灵,骤然间发出一声尖叫,随即便转头想跑,可那女鬼竟用头发将他牢牢捆住,硬生生给拖了回来。 不行,不能这样被拖过去,吕清栽倒在地上,那女鬼也缓缓从房梁上下来了。 这女鬼竟然着嫁衣打扮,穿的是绣花红袍,肩披霞帔,踩着双小鞋,只是那裸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上,竟都布满了密集的孔洞。 就仿佛被什么虫子给蛀空了全身一般。 吕清竭力嘶吼着,但整个姚家大院却依旧没有任何响动,不仅如此,那抽着烟的由和尚也不见了踪迹。 心中暗骂了几句,吕清赶忙张嘴硬咬住那门槛,可女鬼力气之大,竟硬生生给他拽了回来。 吕清好几颗牙骤然被活活掀飞,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就在他的嘴里蔓延开来。 求生欲的作用下,吕清还想挣扎,可那女鬼竟直接挥手,那案台上的大红蜡烛竟凭空飞了过来,然后狠狠地刺进吕清的胸口。 一股滚烫的痛意传来,吕清刚想张嘴,一口血却从嘴角流下,他甚至说不了话了,而没等吕清缓过来,那女鬼又扬起手,一根又一根的灯烛刺进了吕清的胸口,脚踝,脖子,手臂,把他活活捅成了马蜂窝,给钉在了墙壁上。 大厅已是一片漆黑,只有些许微薄的月光。 好痛,吕清脑子里不断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他忽然觉得一切好快,自己这么快就要死了,他想动一下,可手腕都被灯烛给捅穿了。 妈,爸,吕清垂着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 吕清甚至想问为什么,但这又太可笑了,福清观里的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在这样的世界里,死又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呢。 这女鬼松开缠住吕清的头发,缓缓朝他飘了过去。 可吕清还在挣扎,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他还要回家。吕清在心底不停地嘶吼着,竭力地催动自己的身体,可这具已经烂了的躯体,他根本无法再控制。 吕清竭力抬起头,他整张脸已布满了血污,但下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还有能控制的部位。 眼睛。 自己的左眼,那只老蟾爷最后剩下的眼睛。 女鬼缓缓飘到吕清面前,她抬起手,准备杀了这个已经浑身是血的道士,但当她看到吕清的脸时,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到这个钉在墙上的道士。 他那只猩红的左眼,正在疯狂地扭动着。 第十四章 落花洞女 女鬼缓缓往后退着,她似乎能够察觉到某种不寻常的危险,只是她还没有想明白,这危险到底来自哪里。 周围的那些牌位忽然开始疯狂地摇晃,盖着红布的几座神像,竟突然全部转过身去,背对着这女鬼。 见势不妙,女鬼扭过头,朝着大门处飞过去。 可此时被钉在墙上的吕清,他的左眼竟然缓缓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那缝隙间还有无数细小的尖牙,仿佛这根本就是一张恐怖的嘴似的。 “嗡” 一道诡异的声响从吕清左眼的缝隙中传出,然后猛地在这祠堂内响起,这声音如同某种咒文,却又充满了呓语。 随着这声音的落下,原本僵在半空中的女鬼,竟轰的一声被某种力量压成了无数只四散的蜱虫,然后这满地的蜱虫又再次被压成了血沫。 终于结束了,彻底失去了神智的吕清,也在这一刻昏厥了过去。 整个祠堂忽然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那拿着烟枪的由和尚,竟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他抬脚踩死了那唯一侥幸活着的蜱虫,随后便站在被钉在墙上的吕清身前。 看着吕清身上流下的血,在自己的脚尖汇聚,由和尚轻叹了口气,他本不想救这个假道士的,但不论如何,缘分一场吧。 等到初晨的日光缓缓透过祠堂顶上的乌瓦,吕清也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石砖上。 伴随着全身的剧痛,这种感觉也让他回忆起了昨晚的激斗。 自己竟然没有死,吕清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身体,让自己坐起来,然后掀开自己的那身满是破洞的袍子。 这是怎么回事,本以为会看见满身血洞的吕清,竟惊讶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竟毫无任何创伤,仿佛昨夜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发抖,那诡异的女鬼也只是他做的一场梦罢了。 “无量阿弥,吕道长感觉如何?”双手合十的由和尚,慢慢从隔壁厢房里走出,他依旧是眯着眼,一脸的慈眉善目。 “由和尚,我这是?”吕清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昨晚那么大动静,他不信这假和尚会不晓得。 “吕道长不必惊讶,昨夜贫僧诵念了九九八十一遍虹桥春梦,这才令那土地老爷被贫僧诚心打动,出手救了你” “这都什么大杂烩啊”吕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过此方世界如此恐怖,这由和尚不愿意讲,那他也何必追问,谁没有自己不愿言说的秘密呢。 回想起昨夜那满身是洞的女鬼,吕清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增损二将演戏的时候,这所谓的鬼看上去就像心魔,可姚家大院里找不出半个修仙之人,这女鬼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似乎是瞧出了吕清心中所想,那由和尚抬脚跨过门槛,转过身说道:“吕道长不必惊讶,那并不是鬼,而是这大滩国连山一带的落花洞女,是由那些被强掳去劳作最后惨死的少女,喉轮处的伏矢一魄所化。她们尸体基本都被扔在了洞穴里,被蚁虫啃咬撕烂,所以怨气横生。” 看着吕清那不解的神情,由和尚又笑了笑,“吕道长可能想问,这落花洞女怎么会跑到姚家祠堂来对吧?” 吕清点了点头,自己确实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由和尚伸手拍了拍祠堂里那根高高的檀木柱子,然后扭头笑道:“吕道长听听,里面都是死人在哭呢。” 吕清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沉默地看着整个典雅宽阔的祠堂,仿佛真的听见了一片又一片低沉的哭声。 晌午时分,姚家在院子里摆下了一桌酒席,那姚老爷听说事情解决了,更是高兴地连干了四杯老酒,冲着吕清和由和尚不住地抱拳。 吕清自然是不会客气的,这桌子菜可是自己拿命拼来的,岂有不吃的道理,他埋着头往嘴里塞着东西,手里还死死扯着一只红烧的鸡。 旁边那由和尚现在也不复昨夜的慈眉善目了,而是面目狰狞,正张嘴死啃着一根猪蹄。 酒过三巡,吕清也趁机会打听起了事情。 听说吕清想寻找所谓的名门正派,这姚老爷一拍大腿,连忙告诉吕清,说是让他去大滩国的丰城,那丰城就是这国的都城,人口众多,而且许多大派都在其中。 姚老爷所说的那地方,是叫自在观,听说常常布施,香火甚旺。 不仅如此,姚老爷还豪爽地送了吕清一张羊皮地图,又差人重新给他做了身黑色的道袍,给了他二十两碎银子,说是自己家里要往丰城送货,让吕清跟着坐车一块儿去。 眼见自己眼下最大的问题,竟如此轻易地迎刃而解,吕清欣喜之下,也举起杯子灌了两大口。 只要找到了那地方,说不定就能问出如何回家的办法了,吕清越想越激动,整张脸都涨红了一片。 酒足饭饱后,吕清也起身准备离开了,可还没有等他说什么,从隔间屋子里忽然走出了三位年幼的盘发少女。 这几个少女径直走向酒桌,随后便跪在了姚老爷和吕清二人身前,然后抬起头张开嘴。 那由和尚似乎知晓什么,见此摇了摇头,只闭着眼睛,不停念着无量阿弥。吕清疑惑之下,却看到姚老爷轻声咳了咳,随后便往那少女嘴里吐了一口浓痰。 那少女接过痰后,轻闭朱唇,俯身磕了个头。 这是人盂?吕清震惊之下,差些把刚才的饭全都吐了出来,自己从来只在书上听说过这东西,未曾想在这地方还真的有。 此时再低头看着地上那少女张开的嘴,吕清只觉得胃里一阵犯呕,他摆了摆手,却只听得姚老爷笑了笑。 “吕道长,由和尚,不必客气,这都是昨天从灾民里选出来的,都是干净货” 这世界就是这样的吗,吕清看了看大笑的姚老爷,身旁闭目的由和尚,又低头看了看那身新道袍,和这琳琅满目的饭菜,以及跪在地上抬起头,微张着嘴的少女。 他眉头一皱,转过身,竟真的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