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探案:剑气御山河》 第1章 天都城的三桩奇案 “坊间传言,天都城有行船三忌。” “哪三忌?” “一忌雾行船,二忌雨行船,三忌夜行船。犯此三忌,生死无门。” “呵呵!你是不是打听到我喜欢听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因此为了骗我下棋,才提前编出了这些诡怪奇谈?” 夏小蝉目光越过棋局上厮杀正酣的黑白子,给了漕船校尉赵司水一个鄙夷的眼神。 正月十五,残夜未央。 一轮白纸似的明月垂挂西天,波光荡漾的白河上,一支自江南而来的漕船队风帆高举,浩浩荡荡向着上游的天都城开去。 楼船中,二人对弈,沉香烟袅袅。 白发老仆席坐一角,抚琴助兴。 “天都城自古以来就流传着许多诡怪奇谈,俯拾皆是,我真的没骗夏公子。”赵司水笑呵呵地,食中二指自藤盒中拈起一枚黑子,不疾不徐地按在棋盘上。 任夏小蝉这种喜好附庸风雅的公子哥瞧在眼里,也不禁腹诽一句:你个披盔戴甲操刀弄剑的粗糙武夫,偏偏喜欢折腾这一手修身养性的烂柯雅道,你可比我还能装。 夏小蝉回应一手白子,道:“行吧,我姑且信你了。接下来你得好好解释一下这‘行船三忌’,还有这‘生死无门’了。挖坑不填,生儿子没屁眼。” 赵司水指着棋盘,呵呵笑道:“老规矩。每下完一盘棋,无论输赢,我便给夏公子讲一个关于天都城的诡怪奇谈。” 夏小蝉看着棋盘上密密麻麻的黑白子,感叹道:“按照这慢吞吞的下法,猴年马月才能下完一局。要不我们换个玩法?” 赵司水奇道:“这围棋难道还能有别的下法不成?” “当然有!” 趁着对方好奇,夏小蝉耍起无赖,立即把厮杀正酣的黑白子搓成一团,神秘兮兮道:“这种玩法叫‘五星连珠’。规则也很简单,只要谁先把金木水火土五颗星连缀成一条直线,便为胜者。” “还有这种玩法?夏公子,那咱们姑且一试?”没听过围棋还有“五星连珠”玩法的赵司水搓了搓手,蠢蠢欲动。 很快…… 他一败,二败,三败。 “这般玩法未免也太简单了!既无运筹帷幄,也无攻城略地,可谓是胜者无趣,败者无味。” 赵司水故作高深地点评一番,随后觍着脸一笑:“夏公子,要不……咱们再来三局?” 虽然玩法简单,可他连跪三局,心中不服气啊。 要是正经下围棋,他还能和夏小蝉杀个你来我往不分伯仲,玩个更简单的“五星连珠”却满盘皆输,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尝到新规则甜头的夏小蝉却摇摇头:“你说了每下完一盘棋,无论输赢,就会说出一个关于天都城的诡怪奇谈。如今三盘棋下完,你也应该把肚子里藏着掖着的话竹筒倒豆子般全说出来了吧?” 赵司水这才悻悻然收起棋兴,侃侃而道:“三年前的开春,天都下游的青螺县发生‘龙王案’,风浪大作数月,过往船只沉没上百艘,更有三十多名女子被愚民献祭河中。” 夏小蝉摇摇头,叹道:“西门豹治邺,差可比拟。” 赵司水虽然不懂“西门豹治邺”是什么典故,但他素闻这位夏公子博览群书,也就不以为意,随后挥挥手,便有一名随船侍女上前给二人倒酒。 夏小蝉端起青玉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入口甘醇,滋味绵柔细长,应该是二十年陈的竹叶青。 赵司水也慢悠悠品了一口,接着说道:“两年前的七月,天都西兰寺一幅‘地狱变’壁画落笔而成。但三日后,画上鬼差离奇消失,随后一连十七名富商政客离奇死亡。坊间流言四起,都说是地狱鬼差前来勾魂索命。” 夏小蝉端起青玉酒杯,又美美吞了一口,笑道:“杀人者,是人非鬼。” 赵司水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一年前的四月,天都降下大冰雹,将万象神宫的朝宫大殿砸出一个大窟窿,一股妖气遁入大殿中,化作一条十丈长的大青蛇,吞噬朝臣三人。” 夏小蝉打手势让侍女把酒坛子递来,自己又倒上满满一杯,一饮而尽:“这青蛇八成是幻术所变。在朝宫大殿上袭击大臣,要么涉及党争,要么涉及夺权。” 赵司水奇道:“夏公子为何如此肯定?” 夏小蝉脸色微醺:“我在宁州当了七年法曹,经办过的案子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也算见识过一些人面鬼心和魑魅魍魉。” 赵司水又奇道:“夏公子年纪轻轻就破案无数,未来成就自然不是区区一个宁州所能容纳的。可天都城公门这么多,夏公子为何偏偏就高迁去了光明寺?” 夏小蝉洒然一笑:“宁州刺史举荐,吏部盖印批文,屁股都被架在火上烤了,我还能不去!至于这光明寺……赵兄似乎有话要说?” 赵司水目光转向别处,眼神放空,幽幽长叹:“天后陛下自垂帘听政以来,天都城日益诡案频发。这些案子当中多有光明寺或主办,或协办的。 “像上面我提及的‘龙王案’‘壁画案’‘青蛇案’大都有光明寺参与的身影,但这些诡案迟迟未能破解,导致光明寺备受各方猜忌。 “如今的光明寺可谓是黑云压城风雨满楼,宁州刺史却偏偏在这个节点举荐夏公子去光明寺当差,莫非夏公子与宁州刺史不对付?” 夏小蝉沉吟了几息的工夫,似笑非笑:“那倒未必。宁州刺史为官一方刚正廉明,不会无缘无故摆我一道。倒是你一口气说出了三个奇案,可还是和‘天都行船三忌’没有半毛钱关系。” 赵司水忽然抬头,哈哈大笑道:“世间所谓禁忌,凡夫俗子信而惧之,修道有为者信而不惧,得道者惟大笑之!” 夏小蝉一时无语,心说,瞧把你能耐的。 这时琴声止息,白发老仆已将琴曲奏罢。 赵司水心情颇为畅快,远远招手道:“崔伯,上斩三尸脑神丹,我要开始修炼《坐忘经》了。” 白发老仆犹豫片刻,面上的皱纹皱得更深刻了些:“赵校尉旬日前刚突破筑基三境,宜应稳扎稳打,不必急于冲击剑胆四境。是药三分毒,所谓仙丹也不例外。” 听到崔伯这话,夏小蝉心中寻思,赵司水行伍悍卒出身,原本修炼的应该是武夫路子,但这“筑基三境”和“剑胆四境”却分明是道门剑修的境界名称。 看来这赵司水是改换过自己的修炼体系? 赵司水不以为然道:“若是普通修行者,确实应该稳扎稳打。可我有武夫的‘剑心四境’做底子。由武夫的剑心转炼为剑修的剑胆,岂不比常人事半功倍?” 白发崔伯无奈哀叹一声,旋即起身走向身后的密室。 夏小蝉忍不住问道:“赵校尉为何改弦易辙,由武夫转为剑修?” 赵司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武夫体系易学难进。无不是先锻骨,再养气,后修成铜皮铁骨。这基础三境人人可达,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到了武夫第四境‘剑心’,就得开始锤炼本命玄兵,此后每一步都难如登天。 “我虽然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把武夫的‘剑心四境’修到了大圆满,但这九年来却始终无法做到‘人剑合一’,修行进度始终迟滞不前……” 剑号称百兵之皇,武夫修炼的本命玄兵虽然五花八门,但在境界名称上却都用“剑”来总括之。 也不知第一个给武夫划分境界的武夫修炼的本命玄兵是不是剑器,反正这套名称流传下来,可没少受到后世草莽武夫的诟病。 某用棍武夫:老子一用棍的,就不能叫“人棍合一”吗? “……也是机缘巧合,后来我接触了剑修体系,竟意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悟性更高,加上又求来了一瓶斩三尸脑神丹,从此便由武夫改为剑修。” 话音甫落,崔伯已将一个青花葫芦瓷瓶捧来,将一枚红褐色丹药倾倒在赵司水掌心。 赵司水笑道:“我一旦开始修炼《坐忘经》,便会神游太虚,无暇照料夏公子,还望海涵。” 夏小蝉点了下头,表示无所谓。 赵司水便将斩三尸脑神丹抛入口中,席地而坐,开始修行。 崔伯摆手伸向房外,笑容慈祥:“夏公子,请。” 夏小蝉只好起身,离开了房间。崔伯反身把门锁上。 这时天刚蒙蒙亮,但白河上雾气弥漫,两岸的景物模糊不清,附近的几艘漕船看起来也都影影绰绰,给人一种潮湿沉闷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突然一道巨浪甩来,狠狠撞击在船头上。 一团晶莹水花漫天爆炸,整条漕船也随之剧烈震荡! 夏小蝉脚步一趔趄,差点摔倒在甲板上。 漕运官兵发出惊恐号叫:“水下有一道黑影——!” 第2章 浓雾弥漫,妖邪现身 漕运官兵如临大敌,剑拔弩张。 两侧船舷上,弓弩手纷纷弯弓搭箭,将森冷锐利的箭矢对准水下。 晨风轻拂,白色的雾气在白河水面上缥缈流动。人人神情紧张,气氛说不出的凝肃。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如此僵持了半柱香的工夫,那道所谓的“黑影”再也没有出现。白河上又恢复了风平浪静。进入战备状态的漕运官兵这才松弛下来。 “哎,幸亏是虚惊一场。” “今天是上元节,先去吃点元宵吧。” 除了少数人留下来继续监视河面,其他漕运官兵纷纷卸下刀剑弓弩,往用膳厅走去。附近十几艘漕船上很快都冒起了袅袅炊烟。 船楼栏杆上,夏小蝉心悸未定,转而问道:“崔伯你可知道这‘天都城行船三忌’是什么意思?” 现在河面上白雾弥漫,刚才又有一道诡异黑影在船队下方游弋而过,让他不自觉联想起“行船三忌”中的“雾行船”。 白发崔伯嘴角咧开一抹干巴巴的笑容,说道:“天都城自古以来就是个气运古怪之地。天都之内,海晏河清,歌舞升平,宛如天上人间。 “可天都之外,每逢浓雾、大雨、夜间这些阴气盛行的时候,就会有不少脏东西从不知名的角落冒出来。白河之水又属阴,故其害尤甚,这才有了‘天都城行船三忌’的民间俗谚。但近些年来,这些邪气秽气似乎已隐隐有了侵入天都城的迹象。此中详情,不便多表。” 说完这些,他便欠身告退。 …… 夏小蝉独倚栏杆,楠楠自嘲道:“看来这天都之行,还真是如闯龙潭虎穴啊。” 脑海一时间思绪万千。 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前世当了十几年检察官,因为业务能力突出,端着公家饭吃得满嘴流油。 在某次调查一桩贪腐大案时,他为了调查取证而身陷重围,被一群地痞街溜子团团围住……虽然事后这些大老虎小苍蝇全部都被拍死,但他也因为伤势过重在医院长睡不醒。 重活一世,成了顾家长子顾长安,当朝神龙卫大将军顾炎烈的私生子。 便宜老爹娶的正妻是独孤家族的人,当年由独孤皇后做媒,太康皇帝赐婚,可谓是名正言顺光宗耀祖。 而他只是便宜老爹当年不知在哪座妓院哪个小树林和哪个野女人生下的一个孽种。自然而然地,他成了独孤夫人、独孤皇后乃至整个独孤家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幸亏他自小博览群书,以善于破案解谜闻名,那位顾家主母独孤夫人才大发慈悲,没有把他赶出顾家去大街上要饭。 虽然在便宜老爹的训导下,顾家主母独孤夫人对他忍气吞声多年,顾家上下也竭力把他雪藏多年,但终究纸包不住火,顾家有个私生子的流言传入天都,惹来无数清流非议,言官弹劾。 当今垂帘听政的独孤皇后到底是个惜才的女人,听说他善于破案解谜,遂下懿旨让他进京去号称“大衡皇室左膀子”的光明寺历练一番。 若是可塑之才,自然被加以重用。 若被证明是庸才,那下场多半便是命如草芥任人踩踏了。 至于这“夏小蝉”,区区一个化名罢了。 甚至连“他在宁州当过七年法曹,办案无数,如今被宁州刺史举荐去光明寺,有吏部盖印批文”的履历也是假的,为的只是掩人耳目。 从江南搭乘漕船进京,也只是图个顺风顺路。 …… “夏公子,今天是上元佳节,这是后厨刚煮好的元宵,来一碗呗?” 一名伙头兵将一碗热腾腾、圆滚滚的元宵捧到了顾长安面前,笑容淳朴。 顾长安这几天和漕船校尉赵司水走得很近,打理后厨的伙头兵认识他倒也正常。于是也不推辞,便笑着接过了这碗元宵。 元宵入口滑糯,甜度合宜,口感上和前世的也没有太大区别。 一碗下肚,腹部温饱,精神也恢复了几分。 只是这时风力更弱了,雾气也更浓了。 白河上白茫茫的一片,前方的河道被浓雾封锁,无法看清十丈外的景物,就连左右并行的两艘漕船轮廓也在大雾弥漫中渐隐渐显。 空气变得阴郁沉闷,顾长安只觉得胸腔受到压迫,呼吸也吃力了几分。 “各船快升帆,升帆——!” 漕船司马一边吹着号角,一边大声吆喝道。 各漕船上,漕运官兵纷纷将风帆拉满,以捕捉到更多风力。 看到眼前这大雾弥漫的天气,顾长安的眉头越皱越紧…… “张老三,你今天怎么长了这么多头发?” 甲板上,一名漕运官兵对另一名同僚打趣道。 叫作张老三的官兵,伸手摸了下自己背后的头发,脸色瞬间大变。 浓郁的黑发分成两股,像触手般一左一右缠住他的脖子,把他整个身子抬离甲板,抬到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惊恐万分的尖叫撕裂了十里白河的死寂。 不过是弹指刹那,白河水面已经是波翻浪涌,一朵朵雪沫飞珠激烈迸溅。 叫作张老三的官兵被长长的黑发触手猛地摔进河面,高高溅起一摊血水,粉身碎骨! 漕船司马惊恐大呼:“有妖物!弓弩手准备——!” 各大漕船上,弓弩手纷纷冲至两侧船舷,操起长弓短弩,将箭矢瞄准河面。 这些全是特制的诛妖箭,以乌金玄铁精制而成,箭头上铭刻有细如蚊蚋的玄门真咒。 感应到妖物临近,箭头上的暗淡咒文尽皆亮起,幽蓝色的纹路纠缠扭结,妙韵流转。 河面无狂风,天空无乱云,但这白河却掀起了一阵阵狂涛骇浪。 宛如移动不止的山峦高丘,有形的能量汹涌碰撞,水流激荡,震耳欲聋,涌起千堆雪! 十几艘漕船在怒海狂潮中前摇后荡,颠簸不止,像是随时都会被撕裂的玩具。三五次颠簸之下,所有漕船上无不是船仰人翻,弓弩手阵型已经被摧垮了大半。 激流乱涌的白河之上,无数黑色发丝腾腾冒起,化作无数狂暴的触手,裹挟起漫天晶莹雨珠! 漕船司马快速爬到楼船瞭望台上,一边挥舞令旗,一边大声咆哮:“放箭——对准河面放箭——!!” 所有漕船上,弓手松开弓弦,弩手扣动扳机。 “咻咻咻!” “嗖嗖嗖!” 一阵黑压压的箭雨,向着白河倾洒而去,却都似石沉大海。 白河中浪花剧烈升腾,黑色的浓稠发丝铺满了整个河道,像是获得了生命力一般,千丝万缕地向所有漕船攀附而来。 无比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刺鼻的辣意,呛得所有漕运官兵干呕不止! 船楼上,顾长安一手紧抓栏杆,一手挥着衣袖掩住口鼻,竭力忍住胃袋里的翻江倒海! 须臾之间,以漕船队围住的河面中央,一具由黑色发丝织成的巨茧从水下骤然升起,分波推浪,震得四面八方的十几艘漕船又是一阵剧烈飘摇! 黑发巨茧快速升高,最终达到船楼一样的高度。 宛如一座小山,直挺挺地矗立在河面中央,给人一股恐怖至极的压迫感。 黑色发丝包裹得严严实实,没人知道它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但这就是那千百万缕发丝的根源,是熏天腐臭的根源! 突然,小山似的黑发巨茧表面鼓出无数凸起! 它竟然吐出了不计其数的骷髅头和森森白骨! “呜哇!呜哇……呜哇哇哇……” 浓烈的腐臭、毛骨悚然的画面两相作用,十几艘漕船上的官兵再也忍耐不住,纷纷趴着剧烈呕吐起来。酸臭的胃液、稀烂的食糜在甲板上肆意流淌。 “弓弩手准备——放箭——再放箭——!!” 在漕船司马大声命令下,各船弓弩手勉力压制不适感,重新结阵放箭。 “咻咻咻!” “嗖嗖嗖!” 漫天诛妖箭厉啸而出,箭头的蓝色纹路勾勒出斩妖除魔的玄门真咒,从四面八方同时射中黑发巨茧,却被纷纷弹开。 黑发巨茧完全无惧诛妖箭的威力! 船楼瞭望塔上,漕船司马骇然失色,转而咆哮道: “快——快请猎魔神弓——请赵校尉——!!!” 第3章 此子不可貌相 漕船司马刚一喊完,便闷哼一声,口吐鲜血! 一股黑色发锥无视铠甲的坚韧,从身后硬生生贯穿了他的护心镜,鲜血喷薄而出! “请猎魔……神……弓……” 他竭力地向前挥手,却只能发出惨痛无力的低哼,当场暴毙。 漕船队的中央旗舰上,四名赤膊力士从军械库中合力抬出一只大匣子,快步登上船楼,齐声高呼: “赵校尉,请掌弓杀妖!” 白发崔伯匆匆赶来,一脸惊愕:“赵校尉正在修炼《坐忘经》,目下已经神游太虚,没有两个时辰……断然是叫不醒的!” 当前一名赤膊力士厉声道:“现在军情紧急,必须立即请赵校尉掌弓杀妖,否则你来承担后果?”随即一把推开崔伯,就要去踢门。 顾长安上前一把搀扶崔伯,奇道:“崔伯,这猎魔神弓只有赵校尉能拉开么?” 崔伯苦笑道:“这猎魔神弓得有万斤之力才能拉开。武夫不突破第三境铜皮铁骨,又哪来的力气去拉开此弓?” 四名赤膊力士撞开房门后,打开了长条形木匣,里面正躺着一弓十箭。 弓是赤金巨弓,箭是银白长箭,铭文流转,宝光耀射,灵蕴非凡,都比普通的弓箭大上一号。 四名赤膊力士单膝下跪,抱拳作揖,齐声振喝:“请赵校尉,掌弓杀妖!” 前方的坐榻之上,漕船校尉赵司水闭目坐禅,宛如老僧入定,面对外界风吹草动毫无反应。 四名赤膊力士一急,再次齐声振喝:“军情紧急,请赵校尉掌弓杀妖——!” 赵司水一动不动,宛如死人。 楼船之外,千百缕黑发触手不断从水中攀附船体,寻觅着血肉的味道。不断有官兵被黑发触手抓走,高高地抛入天空,发出惊恐无比的尖叫,最终却又纷纷被揉进了那座小山似的黑发巨茧中。 一一将其吞噬。 它就是一个吃人不眨眼的恶魔! 但是直到此时还是没有人看清它的本体,因为浓稠无比的发丝将它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 虽然失去了漕船司马的指挥,但仍有部分弓弩手自发集结,对黑发巨茧采取了火箭攻势。漫天箭雨流火簌簌飞去,却还是无法伤及黑发巨茧分毫,所有箭镞纷纷弹开。 突然,黑发巨茧中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 这是女人的尖叫! 顾长安再次冲至栏杆前,打量着这只黑发巨茧,惊诧万分! “难道是千丝骨魅?” 他曾在一本名为《志异》的古籍上看到这样一则记载:女子受尽冤屈而死,尸体被投入河中,倘若遇到污秽之物,就会被异化为千丝骨魅;在夜间如果有男子近水,就会以发丝缠住,拖入水中溺死…… 但就在他展开回忆时,那个小山似的黑发巨茧又发出了更多女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刺耳,怨气冲天! 宛如来自地狱恶鬼的咆哮,携带着滔天的疯狂和恨意! 顾长安一阵愕然,慢慢睁大了眼睛:“这难道是……?” 河面中央,与楼船齐高的黑发巨茧一点点褪下黑发,一点点露出它的真面目…… 这是一座白花花的裸体尸山,全部由女子的尸体组合而成,互相扭曲缠绕,彼此血肉相连,已经缔结成了一个似分实合的整体。 几十颗人头裸露在外,面貌各异,眼球突起,肤色惨白,却都是清一色狰狞怨憎的神情。飘满河道的黑发正是来源于这一颗颗惊悚恐怖的人头! 被黑发触手捕捉的漕运官兵统统被揉进了裸体尸山中,被白花花的赤身裸体肆意挤压,肆意蹂躏,被一张张獠牙恶嘴活生生地啃噬血肉! 浪荡而狞恶的笑声滔滔不绝!! 顾长安浑身毛骨悚然,立即反身朝赵司水所在的房间冲去。 四名赤膊力士看到他骤然闯入,无不大吃一惊。 因为这个看起来只会吟风弄月弱不禁风的公子哥,竟然要朝长条木匣中的猎魔神弓下手! 猎魔神弓以特殊赤金铸成,又加持有极其厉害的法术禁制,光弓体重量就有一千多斤,他们四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的大汉合力才能堪堪抬起。 若想把此弓拉开,需要更加恐怖的万斤之力…… 但就在四人震惊的目光中,顾长安左手单手拎起猎魔神弓,右手立即拾起一枚银白长箭,弯弓搭箭。 随着弓弦被拉得越来越满,弓体上的玄门真咒一道道尽皆亮起,皓白如明月之光。 天地灵气纷纷汇涌于箭上,气息鼓荡,化为一股至刚至阳的凛凛杀机。 挽弓拉箭的顾长安笼罩在一团炽盛的光芒中,鬓发飞扬,衣袂飘飘,宛如神人降世,不可直视! 四名赤膊力士面面相觑,纷纷瞪起了张飞眼。 其中一人低语道:“此子,不可貌相!” 就在顾长安甫一拉开猎魔神弓的瞬间,外面的女体尸山似乎也发觉了这边的异样,发出一串凄厉无比恐怖无比的嚎叫。 接着白河上所有黑发触手尽皆朝中央旗舰飞舞而来,化为杀人夺命的数十道尖锥,要迫不及待地撕碎中央旗舰,撕碎那个拉开猎魔神弓的年轻人! 顾长安将箭矢对准了舱外女体尸山的方向。 松弦,箭出—— 猎魔神箭裹挟着天地灵光,四方暗涌,以势不可挡的威力破空而出。 乾坤变色! 与此同时,怪物的数十道发锥也齐齐戳入了这艘楼船,一阵地动山摇! 千钧一发之际,猎魔神箭深深刺进了那座白花花的女体尸山中,光芒爆射,气流扫荡,有如海啸卷神州。 白河之中,漕船之上,几乎所有漕运官兵都被这道冲击波扫得身子剧震,胸口窒息。 河面上又传来一群凄厉绝望的悲号之后,白花花的女体尸山瞬间土崩瓦解,化为一具具单独的裸体女尸,再也没有了任何妖力,无声无息地漂浮于水面上。 甲板上,所有漕运官兵望着眼前这一幕,惊魂未定。 “三年前那桩‘龙王案’闹得沸沸扬扬,这一定是被献祭给‘龙王’的那三十多名无辜女子!” “可她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怕的妖物?看来这白河是越来越不干净了!” “圣人和天后坐镇天都城,统治九州万方。而天都城由白河孕育所生,可今天这白河上却出现了如此凶煞怪物,难道这便是某种大凶之兆?” “这种大凶之兆,不会动摇社稷吧?” 有人怒喝道:“住嘴!不想惹祸上身就给我把嘴巴都闭上。” 顾长安刚刚用猎魔神弓射了一箭,此时半边身子倚靠在舱门上,恰好听到了甲板上官兵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他所在的这艘中央旗舰,因为刚刚被怪物的数十道发锥戳入的缘故,现在很多船体结构都已遭到了破坏,整艘楼船都在“嘎吱嘎吱”摇曳不止。 有人大声吆喝道:“就地抛锚,打扫战场——” 顾长安这才将猎魔神弓放到地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去,舱房内的赵司水依然在坐榻上无声坐禅,浑然不被外界的风吹草动所影响。 四名赤膊力士还在目不转睛瞪着他,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崇拜的神色。 本想迸出一句基操勿六的顾长安欲言又止,于是便故意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有点小尴尬的氛围,一脸轻松道:“那个……这把猎魔神弓还是还给你们吧。” “哦,哦哦哦!” 四名赤膊力士鸡啄米般点头,一窝蜂而上,八手齐出,哼哼唧唧,才费力地从顾长安手中接过猎魔神弓,转而放归到长条木匣中。 呼……简直要累死我了! 此时顾长安眼前金星乱冒,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无力感。 今天拼尽吃奶的力气射出这一箭,起码一个月都射不出什么东西了。 他现在很需要一枚九天十地大补丸……再不济,六味地黄丸也可以考虑一下。 但就在这时,一道爆炸声从船舱下方传来。 “砰!” 舱房中的茶杯、酒壶、桌子、坐具所有物品同时猛地跳荡。顾长安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震荡震得头皮发麻。 “什么情况?” 四名赤膊力士正要抬着猎魔神弓返回军械库,此时被震得脚步趔趄,惶惑不已。 但就在下个瞬间,船舱下方发出一道更加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嘭——!!!” 火光暴涨而起,整个世界一片刺亮! 恐怖的冲击波撕开千万道木屑碎片! 抬匣子的四名赤膊力士,正在坐榻上修炼的赵司水,同时被一片涌出的火海吞噬! 顾长安惊骇万分,却也避无可避,被这股恐怖的冲击波高高抛射到天上,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第4章 琅嬛书阁,天帝宝库 无边的黑暗…… 无尽的混沌…… 顾长安的意识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在一片虚空中漫无目的地飘游着,飘游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一片灵光,慢慢将他唤醒。 于是他猛地醒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金碧辉煌的藏书阁中。 白玉作地砖,琉璃作灯盏,四面八方都是纹金错银的古朴书架,上面堆叠了无数的线装古籍。殿堂的上方还挂着一块大匾额,上书“琅嬛书阁”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苍拙古雅。 整个环境都散发出一股神圣且肃穆的气息。 “琅嬛书阁?” 顾长安从地上徐徐爬起,打量着匾额上的四个大字,不禁发出了一道喃喃低语。 在他的记忆中,“琅嬛”是传说中天帝藏书的地方,后来也泛指珍藏书籍之所在。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会真的是天帝藏书的地方吧?” 带着这样的疑惑,顾长安往前方的书山书海走去。来到一座书架前,顺手从上面取下一本线装古籍。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封面上没有书名,而且他也打不开这本书。 就好像里面的书页都被人用浆糊一页页黏死了般,死活打不开! 顾长安摇摇头,将这本书放回原处,又随手取下另一本书。 封面依然没有书名,书页照旧无法翻开,整本书硬邦邦的像被黏成了一块木板! 顾长安眉头一拧,又七手八脚地从书架上抓取更多的古籍,发现竟然没有一本封面上有字,没有一本能打开。 他跑到其他几座书架上,再抓,再看,无一例外。 “谁这么缺德!就不怕生儿子没屁眼吗?” 这种行为真的是焚琴煮鹤! 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个无聊至极的斯文败类! 顾长安一气之下,懒得再把古籍放回原处,直接抛撒得整座大殿都是。 但就在这时,落在大殿上的其中一本青皮古卷忽然散发出淡淡金光,旋即自动凌空飞起,慢悠悠飞至大殿的中央。 顾长安目光微凝,随着这片青皮古卷看去。 发现就在那里,一座青玉案缓缓从虚空中具现而出。青皮古卷落在青玉案上,依然散发出缕缕金芒,宝光耀射,深深诱惑着顾长安这个喜欢读书的纨绔公子。 难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 顾长安快步走向大殿中央,走到青玉案前方,赫然发现这本青皮古卷的封面上已经多出了四个古拙大字—— 志异! 看到这四个大字,顾长安像是触了电,刚要抬起的右手微微发麻。 作为当朝神龙卫大将军的私生子,顾长安被雪藏在家族封地多年。为了消磨无聊时光,他平日的爱好便是捣鼓些为教书夫子所不齿的奇技淫巧,搜罗些艳情小说、鬼怪杂谈。 这本《志异》他是见过的。 在他十岁那年,有一个穷酸道士为了换取他手中的三两酒钱,就把一本卖给了他。不过只可惜那本《志异》是残卷,目录上标有十九卷,可到手的皱巴巴破书中仅仅只有一卷。 后来丫鬟打扫房间时,还误把这本古卷当成废书烧掉了。 顾长安一直为此痛惜不已。 但他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这里再次找到这本《志异》,而且还是全新的! 顾长安立即伸手去翻开这本《志异》,哗啦啦跳过扉页和目录页,径直来到了正文页。 这正文第一篇记载的正是关于“千丝骨魅”的妖怪: 女子受尽冤屈而死,尸体被投入河中,倘若遇到污秽之物,就会被异化为千丝骨魅;在夜间如果有男子近水,就会以发丝缠住,拖入水中溺死…… 旁边还配有一幅“千丝骨魅”形象的版刻画。虽然只是黑白配色,但这个女妖怪袒胸露乳,锐利的指甲,狰狞的獠牙,长长的头发,还是给人一种很惊悚的感觉。 “错不了!竟然真的是我以前看过的那本《志异》!” 带着惊奇,顾长安又往下翻了一页,这一次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内容! 他以前从未看过的内容! 书页上的版刻画变成了一幅更加惊悚,由数十只千丝骨魅组成的“骨魅尸山”。 按照《志异》的解释,在水中受冤而死的女子尸体,异化成千丝骨魅的概率并不高,能组合成一座“骨魅尸山”的概率更是极其罕见。 倘若真出现了“骨魅尸山”的情况,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发生异变的地方,地煞空前暴涨,打破了阴阳平衡,天地正气失调,而这往往是天下崩覆、乱世将出的大凶之兆! 看到《志异》上的注解,又联想起之前漕运官兵的议论。 此时,顾长安也不禁喃喃道:“天下崩覆,乱世将出?” 顾长安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九年,耳濡目染,深知这个世界的“乱世”,和前世古代封建王朝中的“乱世”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在前世的古代封建王朝中,乱世来临,无非是诸侯争霸、军阀割据,你打我,我打你,最终天下又归于一家之姓。 但在这个有仙佛鬼怪的世界中,乱世一旦来临,往往不止是诸侯争霸、军阀割据,甚至还伴随着古神苏醒,群魔乱舞,一场场无休无止的黑暗动乱…… 在五千年前的一场空前大乱世中,妖魔鬼物一度窃据神州气运鼎盛之地,人族一度濒临灭绝,仅仅只有一万多人幸存下来…… 现在神州大地的亿兆之民,都是当时那一万多人的子孙后裔。 顾长安如获至宝的同时,内心又不禁多了一丝隐忧。 他婴儿时期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除非能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否则他就是这个世界彻头彻尾的一份子。要是这个世界真的迎来“乱世”,他也很难独善其身。 不过就算真的天下崩覆,乱世来临,他仅凭一己之力也无力阻止。 现在想这么多,那纯粹就是杞人忧天! 顾长安摇了摇头,便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继续翻动《志异》这本古籍,发现后面记载了更多更新奇的,此前他从未见过的内容! 妖怪,精魅,鬼物,冤魂,魔族…… 仙人,佛陀,道祖,古神,龙族…… 这本《志异》几乎包罗万象,比他以前看过的那本残卷记录了更加海量的内容! 顾长安暗暗吃惊的同时,内心又窃喜不已: “所以,这座琅嬛书阁就是我的金手指?” “仙侠世界版的百科图书馆?” “只有不断地打怪升级,才能解锁出更多的古籍,窥见这个世界更多的秘密?” 顾长安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这座藏书阁中,其他没有书名,暂时无法打开的线装古籍,不是真的被人用浆糊黏住了,单纯只是还没有被他解锁。 现在他之所以解锁了《志异》,或许是因为一箭射杀了“骨魅尸山”的缘故? 不过等顾长安往后一翻,发现《志异》这本书虽然解锁了,可并非所有“卷”都如此,比如《佛陀》《道祖》《仙人》《古神》《龙族》这几个卷就没有解锁,后面都统一缀着一个坑爹的“略”字。 虽然这些篇章没有全部解锁,但这也并不妨碍顾长安的好心情。 毕竟现在他已经拥有了一座海纳百川的琅嬛书阁,别说是志异,就算是天道法则的无上奥秘,来日也必将被他一一窥见! 他未来的人生也将拥有无限的可能! 想到这里,顾长安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少主,少主?” 就在这时,他的头顶上方传来两声熟悉的叫唤。 “老陈的声音……所以这里只是我的梦境?我刚刚是被炸晕了过去?” “少主,少主快醒醒——” 顾长安正在踟蹰凝思时,就在他的头顶上方,两只宽厚的大手自虚空中伸出,一左一右同时拍向了他! 每一个巴掌都有一层楼那么高,带着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压迫力,让顾长安的小身板瑟瑟发抖…… ——老陈啊,你可别把我拍死啊! 第5章 一秒侦破案件,上光明寺履新 “少主,快醒醒——” 两只宽厚的手掌正在拍打顾长安的脸颊。 顾长安吃力地眯开眼缝,米粒般的光圈迅速扩大。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的面孔,穿着一领黑衣长袍,剑眉星目,五官刚毅,面色淡漠如铁。 此人正是顾长安口中的老陈,名为陈玄宗,出身于那号称“剑家第一甲”的陈家剑冢。 顾家是个气运鼎盛的大家族。陈玄宗在多年前遭遇修行瓶颈,后遇高人指点,遂上顾家寻找机缘,从此便成为了顾长安的贴身侍卫,食顾家气运而生。 此次顾长安接到独孤皇后懿旨,要千里进京去光明寺履新,陈玄宗便一直都在暗中保护。 “骨魅尸山”怪物出现时,他始终都在岸边暗中观察。直到看到顾长安所在的中央旗舰发生了大爆炸,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接着立即飞到白河上,在飘满河面的死尸中一通费力寻找,终于找到了被炸晕过去的顾长安。 白河岸边,一株尚未抽芽的干枯垂柳下。 顾长安“哇”的一声,从肚子里吐出了一口河水,喃喃自语道:“我竟然……毫发无伤?” 陈玄宗道:“少主你虽然用以卯代寅之术,把自己修炼到了武夫三境,可以勉强拉得开猎魔神弓。可是以卯代寅之术后患无穷,少主你这一次做得未免太过草率了。” 顾长安患上了一种天生无法修行的怪病,当初走武夫路子时,折腾个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锻骨境还能和常人无异,但自从步入了养气境,任何天地灵气入体都似泥牛入海般毫无反应。 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他从一名游方道人那里学会了“以卯代寅借天功”这样的左道邪术。 所谓“以卯代寅借天功”,取义正是出于“寅吃卯粮”。修行者暂时无法突破的关窍,可以提前突破;暂时无法修炼到的境界,可以提前到达。只有四境以下管用。 但这终究是一门借天之力的左道邪术,修行者修到的境界也属于“伪境”,相当于跟人借高利贷,借了一定期限,就得连本带利地加倍偿还,否则就会遭到可怕的反噬。 顾长安自嘲地一笑:“可是我若不修炼这以卯代寅借天功,刚刚只怕是就葬身于那场爆炸中了。” 陈玄宗道:“方才就算少主你不拉开猎魔神弓,我也会出手的。以卯代寅借天功隐患极大,少主你日后还得三思而后行。” 顾长安摇头一笑,不置可否。 “救命……救救我……” 一道细若蚊鸣的声音自河中传来,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顾长安扭头望去,只见一名伤势颇重面无血色的官兵抱着一块浮木,慢悠悠从上流漂下来。由于他距离岸边的位置比较近,顾长安便用眼神示意陈玄宗:“老陈,把人救上来。” 陈玄宗也没有过多表示,右手掐个剑诀,凭空祭出了一道玄铁灵剑,剑身暴涨数倍,自发飞到河中,把那名受伤的漕运官兵从水中托起,平放到了岸上。 “谢谢,谢谢你们。”这名伤重的官兵露出了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沉沉闭上了眼睛。 此时顾长安的体力已恢复了七成,他立即跑到水边,远远眺望着上游的方向。 浓稠的白雾已经被太阳蒸干,白河两岸风和日丽,看起来一片祥和。但在白河中央,十几艘漕船停泊的地方却是一片爆炸后的狼藉景象。 灰烬如雪花般在天空中纷舞不绝,爆炸发生的中央旗舰通体焦黑,残破不堪,一缕缕黑烟袅袅上青天。临近的好几艘漕船也被爆炸波及,有的桅杆断裂,有的舱房被炸出窟窿。 河面上各种浮木漂浮物星罗棋布,其中还飘浮着不少漕运官兵的死尸。幸存的官兵正在忙着救治伤者,打捞死者,远远传来一片呻吟哀嚎的声音。 顾长安寻思道:“这批漕船自江南宁州而来,运来不计其数的漕粮漕银。如今先遭骨魅尸山的袭击,后又遭遇如此惨烈的爆炸。而这里距离天都城只有咫尺之遥,这起大案,未来几天必将在天都城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他要去履新的光明寺本来就是天都城第一办案公门,又加上他前世当了十几年的检察官,在职业习惯的驱动下,顾长安立即御气而起,足踏河水而行,二十几个起落,他便跳上了案发中心的失事漕船。 …… “漕船校尉赵司水不见了,白发崔伯也不见了……他们是死是活?” 被烧得乌漆麻黑、被炸得破败不堪的楼船上,顾长安发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疑问。 随后,他又转身仔细观察起船体上残余的一个个窟窿,目光犀利如鹰隼:“我拉开猎魔神弓的时候,骨魅尸山察觉到危险,于是用无数发锥集中攻击这艘楼船,戳穿了无数窟窿,严重破坏了船体结构……” “漕船的货物清单上,除了漕粮和漕银这两大宗,并没有什么易燃易爆物,那么这起惨烈的爆炸是如何发生的?” 带着狐疑,顾长安在失事楼船上一路穿行,很快就把自己的衣袖、裤腿、脸颊都蹭上了乌漆麻黑的炭粉。 “爆炸一共发生了两次,第一次是小爆炸,只是把舱房中的物体震荡了一下,第二次才是毁天灭地的大爆炸……” 顾长安沉吟着钻到了他认为的爆炸中心区域。 这里是楼船靠近尾部,下层甲板所在的地方。剧烈的爆炸把这里撕开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窟窿,现场到处都是黑色的灰烬。 顾长安踩上一脚,白色的靴帮立时被染成一片浑浊的黑色。但他毫不在意,此时正全神贯注搜寻着现场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这时,他发现了某块区域的黑灰质地和其他地方有些不同。 于是他目光微凝,弯下腰去扣起一小块,用食中二指仔细揉搓了几下。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再次蹲到地上,又用另一只手,从别的地方抓起另一小撮黑灰,同样用食中二指仔细揉搓,仔细比对着二者的质地和手感。 顾长安嘴角一歪,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虽然骨魅尸山和赵司水、崔伯那边还有几个疑点,但至少这个爆炸案是已经水落石出了!” “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恰在这时,岸边官道上,一群皂衣官差骑着快马泼剌剌赶来。 “京兆府官差来了。”不知何时,陈玄宗也现身到了失事漕船的爆炸中心。 想起自己辰时还得去光明寺报道,顾长安便再次从地上抠起一小块黑灰,当做物证塞进袖子中,接着一脸轻松地拍了拍手:“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京兆府要来查案,如果刚好被他们撞见自己在失事漕船上,保不准要被带回京兆府衙门问话,耽误了去光明寺报道那麻烦可就大了。 毕竟,按照独孤皇后的懿旨,他不能以“顾长安”的真名加入光明寺,这也就意味着他在那里将不会有任何的身份加成。 要是表现不好,训新、职场pua分分钟在等着他。 若是没法子在光明寺站稳脚跟,他也不好意思踏入京中顾府的大门。因为京中顾府比不得封地龙阳城,这里几乎完全由独孤夫人说了算。 独孤夫人育有两女一子,也是顾长安的异母姐弟。 大姐顾青筠,妖艳贱货一个,在天都城的国色天香榜上排行第一。 二姐顾白芷,高冷不近烟火,去跟瑶光上人学修仙,被誉为不世出的绝代仙才。 臭弟弟顾宴宁,嘴巴又毒又贱,十八岁就担任神龙卫中郎将,值守宫禁,前途无量。 而他顾长安,私生子,平平无奇…… 要想在天都城立足,必须得先在光明寺站稳脚跟。 思绪翻涌中,顾长安随陈玄宗飞回白河南岸,向着光明寺而去。 第6章 光明寺少卿的下马威 今日天都城的天气格外地好,天空蓝得就像一块纯净剔透的琉璃。 一只仙纸鹤翩翩飞过街坊里衢,飞过闹市的上空,沿途洒下灵蕴非凡的光粒,最终在御街上空拐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翩翩然飞入了象征着大衡王朝权力中枢的万象神宫…… “那个顾家的私生子,今日可到了天都城?” 两丈见方的莲花台中央,一个中年女人正在打坐静修。 但重重的纱帘帐幔遮住了她的真面目,让她的形象透露出一股神秘的威严。 跪伏在莲花台正前方的是一名白裙宫装女子。 抹胸压得很低,夹出了一线雪白的阴沟。 人也长得极美,尖俏的瓜子脸,淡淡的远山眉。一双桃花眼幽幽冷冷,似醉非醉,透着一股不可捉摸的朦胧之美。 “回禀天后陛下,接密探来报,顾家大郎自从离开宁州以后,一路坐着漕船顺路北上,昨日刚入白河水域,应该于今早便能去光明寺报道。” 白裙宫装女子回答得不紧不慢。她的声音和她的气质一样,清清冷冷。 幕帘中,独孤皇后沉吟了几息的工夫,幽幽道: “如今时局动荡,东海鲛人、辰月人虎视眈眈。南疆的巫蛊之民屡平屡叛。北境的兽蛮族更是蠢蠢欲动。就连这天都城脚下,近几年来也是诡案不绝。”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北境不可一日无顾炎烈!可寡人的本家却一直视这个顾长安为眼中钉肉中刺,有时候连寡人也不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寡人为了稳住顾炎烈,又为了堵住本家人的悠悠众口,才不得不让这个顾长安去光明寺历练一番。” 说到此处,她的话锋陡然一转:“秋水君,你觉得寡人这个决定做得如何?” 秋水君莞尔一笑,声音清泠若雪:“天后陛下英明神武,岂是我这个做婢子的所能议论的?” 独孤皇后冷笑道:“百里秋水啊,你和你哥哥百里秋阳真是越来越像了,既耿直,又阴柔。” 百里秋水含笑着,却并没有接住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天后陛下既然把顾家大郎安排去光明寺历练,那去了之后呢?” 独孤皇后道:“那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他若证明自己是个可塑之才,寡人还能继续保他。若只是个庸才,那他就生死由天了。” 就在这时,仙纸鹤从一扇镂花大窗飞入,在寝宫中翩翩然旋转起来,播洒出曼妙轻盈的灵光微粒。 百里秋水惊道:“有信函来了!” 幕帘中,独孤皇后淡然道:“打开看看。” 百里秋水伸出雪白莹润的右掌,那只仙纸鹤便悠悠降落在她手中。 接着她拆开仙纸鹤,米黄色的信笺一页空白,但很快就有一行行黑色字迹跃然纸上。 看完,她大吃一惊:“从宁州来的那批漕船发生了爆炸!” …… 一只仙纸鹤从万象神宫飞出,飞过街坊里衢,飞过闹市的上空,最终翩翩然降落在象征着大衡王朝最高司法机构的光明寺大院中…… 悬镜堂中,一只长满老茧的大手拆开仙纸鹤。 看清了上面的信件内容后,阅信人的脸皮骤然紧绷,两道浓眉也紧紧锁成了一个“一”字。 下个瞬间,他雷霆大怒,猛地把身前的檀木大桌推翻! 一套名贵的青花瓷茶盏、茶壶、茶盘尽皆飞出,所有茶具“乓琅琅”粉碎了一地,浅褐色的茶水也跟着泼洒了一地。 在场的蓝袍官差无不吓得低眉颔首,两股战战! 韩东亭把信纸丢到一边,又是愤怒,又是无可奈何地厉声大喝:“快把不良人叫来,让他们和我们掌夜使一起去给京兆府的人擦屁股!” 一名蓝袍官差立即识趣地越众而出,飞跑着去传达韩东亭的命令。 忽然一名守卫匆匆赶入悬镜堂,看到摔倒的檀木大桌和满地狼藉,不由颤声上报:“韩……韩少卿,有宁州那边过来履新的新人。” 韩东亭怒火仍未平息:“夏小蝉是吧?把人给我带上来。” 那名守卫便把顾长安带进了悬镜堂。 顾长安看到地上侧翻的茶桌、破碎的茶具,又看到眼前一张檀木大椅上,一名身穿绯袍绣獬豸的中年官差正一脸阴沉地打量自己,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文书?”韩东亭略微收敛怒火,向顾长安伸出了手。 此人应该就是当今光明寺的少卿韩东亭,以雷厉风行脾气火爆著称。思绪流转中,顾长安便把宁州刺史的举荐信和吏部的批文一同礼貌地递送过去,然后像个前来求职面试的小萌新一样,在一旁忐忑等待着。 韩东亭一目十行地翻看一遍,却是连连摇头,厉声质问:“说好了辰时来报道,为何巳时才姗姗来迟?” 顾长安低声道:“回禀韩少卿,路上遭遇一艘漕船发生爆炸,因为救人耽搁了一些时辰……” “迟到就是迟到,还敢狡辩?!” 韩东亭勃然大怒,将顾长安的举荐信、吏部批文狠狠砸在地上,脸色火红如烧:“我们光明寺庙太小,收不下你这尊大佛,今天哪来的就回哪去!” 顾长安当场懵住。 那名领顾长安进来的守卫也愕然道:“韩少卿,这位夏公子可是有吏部批文的……” 韩东亭一把揪住了这名守卫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抬起一寸,怒喝道:“吏部那些杂毛也有资格对我韩东亭指手画脚!”说罢,将守卫丢在一旁,气冲冲朝外走去。 一批掌夜使官差随之离开了悬镜堂。 脚步杂沓。 顾长安带来的举荐信、吏部批文被踩出了几个脚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顾长安正要弯腰去捡地上的举荐信和吏部批文,但已经有一只粗糙宽厚、长满老茧的大手抢先一步把两份文书捡起来,先是拍了拍上面的鞋印泥土,然后又摆在眼前阅读起来。 顾长安怔了一下,仔细望去。 此人身着短褐官衣,左肩上披着一张“烂渔网”。浓眉大眼,胡子拉碴,脸上油腻腻的似乎多日未曾清洗。围绕在他身边的手下,其左肩上也披着一张相似的“烂渔网”,看起来都是一个组织的。 此人大咧咧念道:“夏小蝉,曾任宁州法曹,经办过大小案件上千起从未失手……啧啧!看起来倒像是个人才。” 旋即,他用右手小指抠了下鼻孔,直视着顾长安:“怎么样,我看这掌夜使你是去不成了,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不良人?如今我们人手紧缺,正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不良人……” 顾长安嘴里玩味着这三个字,一时有些犯愁。 他千里进京之前,就了解过当今的光明寺主要分为两拨人马,一拨是掌夜使,另一拨是不良人。 掌夜使有大衡王朝的国家编制,是正儿八经吃公家饭的,有官秩有品级,身穿天蓝色绣獬豸官袍,腰佩精钢月刃长刀,哪个出去不是威风八面,把好人坏人统统吓得闻风丧胆? 而不良人……其实就和前世跑腿打杂的辅警差不多,没有编制,升迁无门。 顾长安心中自然是无比嫌弃,他好歹也是堂堂顾家长子,在独孤皇后授意下千里进京来光明寺历练一番,结果当不成公务员,却被拉上临时工这条贼船。 拎着我这把牛刀去给你们杀鸡,这合适吗? 这名不良人头头看到顾长安表情古怪,失笑一声,说道:“世人都以为,不良人混迹于市井底层,喜欢在小商贩的蚊子腿上搜刮油脂,喜欢收受地下赌坊黑心老板的贿赂,还喜欢在破破烂烂的窑子中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其实……” 顾长安顺口道:“其实什么?” 不良人头头笑得贼油滑:“其实都是真的!” 第7章 某,夏小蝉,不良人是也 顾长安一时无语,这种拿搅屎棍当筷子来使的家伙,也不嫌自己恶心? 不良人头头收敛笑容:“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啦。我们不良人之所以这么做,更多时候是职务所需,是为了更方便地去搜集情报。 “光明寺创立之初,只有掌夜使,没有不良人。后来为了更好的通达市井,才增设了我们不良人。 “你可千万别小看了不良人!若是没有我们不良人,光明寺乃至刑部、御史台、金鸾卫这些神都公门要查案子时,往往都是寸步难行。因为我们不良人混迹于三教九流中,掌握着许多人上人们并不清楚的信息渠道。” 听完这番解释,顾长安这才有了些意动。 如果用一句上辈子的话来形容,那就是还有比不良人更适合扮猪吃老虎的组织么? 掌夜使身穿天蓝色绣獬豸官袍,腰佩精钢月刃长刀,固然是威风八面帅气逼人。 但选择加入了不良人,那就是游戏人间,玩世不恭,探案市井间,深藏身与名! 选哪个? 到底选哪个? 顾长安已经厌倦了上辈子体制内太多的规矩,太多的束缚。 重活这一世,那当然是要选择无拘无束,选择逍遥自在啊! 不良人头头见顾长安表情有所缓和,温和一笑道:“我叫高升,是不良人中的不良帅,天都城七县九千名不良人都由我统辖。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不良人?” 顾长安压抑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摆出了大佬般稳坐钓鱼台的风范:“加入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们先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良帅高升奇道:“什么问题?” 顾长安道:“我来光明寺之前,韩东亭似乎就已经大发雷霆,这是怎么回事?” 高升笑咧咧道:“那是因为上午城东白河发生了伤势惨烈的‘漕船爆炸案’,这件案子本来由京兆府接管。但没过多久,天后陛下却向光明寺纸鹤传书,下令将此案移交光明寺。韩东亭气得破口大骂,你来的不凑巧罢了。”心中却寻思,若非韩东亭迁怒于你,老高我也捡漏不到你这个大宝贝啊。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顾长安无声腹诽,心情也畅快了不少。 就在这时,一名蓝袍掌夜使匆匆赶回悬镜堂,向高升郑重行了个拱手礼:“高帅,韩少卿请求您速速带领不良人,前往漕船爆炸的案发现场协助办案。”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高升摆摆手,把掌夜使打发下去。接着他又点出了身旁的一名不良人:“徐小虎,你带夏小蝉去沐浴更衣,然后速速赶来案发现场。” “是,高帅。”徐小虎人如其名,长得虎头虎脑的。 吩咐完后,高升带着不良人兄弟小跑离开了悬镜堂。 顾长安则被叫作徐小虎的不良人带到了一处更衣室。 一扇四折屏风,一只盛满热水的澡桶,衣帽架上挂着一套不良人的制服。 徐小虎亲自为顾长安宽衣解带。 “夏小蝉,你细皮嫩肉的,皮肤好光滑……” 顾长安后庭一紧,才意识到这厮站在自己身后,立即转过身来,板着脸道:“出去!” 徐小虎愣了一下,憨憨笑道:“我只是想说你不像个糙老爷们,没别的意思……” 重活一世的顾长安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帅比,六分刚毅,四分阴柔,英俊而不过分硬朗,俊俏而不过分娘气,天生一副眉清目秀人畜无害的好皮囊,和他那个金戈铁马、驰骋沙场、血染倾城、杀人如麻的便宜老爹完全是两个模子。 就算他在十三岁那年,决定开始和便宜老爹、臭弟弟一样折腾起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武夫路数,也至今没有被风霜雨雪磨砺成一个糙手糙脸的草莽武夫。 念头烟云即逝,顾长安面无表情道:“你还是出去吧,我自己来。” 徐小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恍然笑道:“那你可得快点!你刚加入不良人第一天,就能亲临案发现场,可见高帅可是很器重你呢。”离开房间,反手关门。 顾长安快速脱衣泡澡,末了用浴巾擦干身子,换上了一身不良人制服,凑到铜镜前照了照。 不同于寻常官袍的庄严肃正,给人一种阶级森严的感觉,不良人官衣突出的是一股浓浓的市井气,左肩上斜披的一张“烂渔网”便是个醒目的元素。 顾长安第一次穿上这么寒碜还这么有范的制服,霎时觉得自己和以前相比可真是判若两人。如果说以前的他是风流倜傥文质彬彬的帅,现在则是潇洒不羁痞气十足的帅……俗称痞帅。 深知颜值这种东西向来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的顾长安内心毫无波澜,大马金刀地推门而出。 从这一刻起,他就正式与眼高于顶的掌夜使划清界限,踏上了不良人的贼船! …… “报——韩少卿,目前漕船校尉赵司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韩大人,不良人兄弟已经把那三十七具女尸统统打捞上岸了,她们都已经高度腐烂,看样子确实像是三年前被献祭给‘龙王’的那些无辜女子。” “韩少卿,案发现场未发现任何爆炸弹片,初步排除了黑火药罐头的可能。” “韩少卿,方才贫道在案发现场周游七里,风水盘检测不出任何法力涌动,倒是发现了一些残留的尸腐之气。可尸腐之气并不能引发烈火爆炸,建议排除法术引爆漕船的嫌疑。” 官差忙碌的白河南岸。 韩东亭听到一连串的奏报,不禁眉头紧蹙,目光在一名中年道人身上锁定:“凌虚子道长,你确定可以排除法术引爆的可能性吗?” 凌虚子向韩东亭行了个道揖:“尸腐之气乃阴厉污秽之气,可这失事漕船明显是烈火爆炸之惨状。犯案者若用法术引爆,则必然是烈阳咒术。就算空气中只留下一丝法力残留,都会触发风水盘上的离火卦位。故,贫道认为理应排除法术引爆的嫌疑。” 韩东亭强颜一笑,却难掩眼中的失望。 这凌虚子是春秋门的道士。 虽然道门被立为国教三百年,但道门流派支系众多,惟有春秋门被册封为玄门正统。 春秋门修炼的是紫气丹道,又极其擅长炼丹制药,堪舆望气,几乎在京中公门每次查办大案要案时,都会从春秋门中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仙师,用以在案发现场堪舆望气,从而摸清怪力乱神这方面的作案嫌疑。 眼下这桩“漕船爆炸案”,既被排除了黑火药罐头爆炸的可能,又被凌虚子排除了法术引爆的可能,相当于是物理因素和魔法因素的双重否定,让韩东亭瞬间头大。 而且这桩案子本来由京兆府第一时间接手,但不知怎地,独孤皇后第一时间得知发生了这起案子后,又第一时间给光明寺纸鹤传书,要把这起案子移交到他们手上。 如果在三年以前,他不会怀疑这位天后陛下的动机。 但这三年来,天都城接二连三发生多起奇案怪案,光明寺或主办或协办,却仍有好几件案子沉积至今。 因此是天后陛下对光明寺产生了动摇?还是开始质疑他韩东亭的办案能力? 如果这一次不能迅速了结此案,光明寺和他本人又会面临什么后果? 韩东亭越想越毛骨悚然,赶紧掐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但脊背仍是冷汗涔涔。 这时,一名身材佝偻的老文吏捧着书册走来,愁眉苦脸道:“韩少卿,经过初步核查,漕运官兵伤者一百零八人,死者四十七人,失踪五人,漕粮焚毁泡坏不计其数,算得上是近十年较为罕见的特大案件,比之前的‘龙王案’‘壁画案’‘青蛇案’有过之而无不及…… “况且最为棘手的是,三年前的‘龙王案’本就尚未破解,且此案又因为那三十七具女尸出现的缘故,只怕是与‘龙王案’勾连在了一起,从而使得‘漕船爆炸案’本案的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按照光明寺的以往惯例,结合老夫的保守估计,要破解此案少则一年起步,多则三年五载,当然也不排除会变成像‘龙王案’‘壁画案’‘青蛇案’这样无法破解的陈年积案……” “樊主簿!”韩东亭眉头皱作一团,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玩世不恭的笑声: “樊主簿可是危言耸听了!哪里需要一年?我现在就把这件案子给破了。” 以韩东亭为首的掌夜使都吃了一惊,同时转身,循声望去。 更加震惊的神色写在他们脸上…… 这货不是已经被逐出光明寺了吗? 怎么摇身一变,换上了这一身新的行头? 顾长安大步赶来,笑容如沐春风:“某,夏小蝉,不良人是也!” 第8章 来势汹汹的金鸾卫 韩东亭虽然没被人打脸,却觉得脸颊上有些火辣辣的。 “高升,这是怎么回事?”他扭头看向高升,额头上皱出了一道深深的川字纹。 本能想要抠鼻子的高升自觉在同辈面前举止不雅,遂用食指勾在鼻尖上揩了一把油,略显尴尬道:“东亭兄啊,此子善于破案,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轻易逐出光明寺未免太可惜了!既然你们掌夜使不收,那我们不良人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招入麾下了。” 恰在这时,一名掌夜使急匆匆赶来,附在韩东亭脸侧耳语了几句。 韩东亭便将两道灼灼目光再次射向了顾长安,沉声道:“夏小蝉,有人说你在案发之前,一路搭乘失事漕船顺路北上,和漕船校尉赵司水交好。如今这艘漕船发生了惨烈爆炸,于情于理你都有很大的嫌疑,因此本官想当面问你几个问题。” 顾长安淡淡地道:“你问吧,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韩东亭的目光锐利逼人:“第一个问题,那些女尸组成的鬼物是被谁射杀的?” 猎魔神弓需要有万斤之力的三境武夫才能拉开,可当时赵司水正在修炼《坐忘经》,神游太虚,不可能去拉开猎魔神弓,而其他官兵大都是武夫一二境的修为。 想来也瞒不过这些官场老狐狸,顾长安便坦然道:“猎魔神弓是我拉开的,那些女尸鬼物也是我射杀的。” 话音甫落,众人顿时一阵惊讶。 在天都城这个风云荟萃之地,武夫三境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修为。 只是顾长安看着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偏偏能经历烈火冰水的淬炼,修炼到武夫第三境铜皮铁骨,去拉开那沉重千钧的猎魔神弓,这种反差可就有点大了。 “你倒是实诚。” 韩东亭轻哼了一声,说不上是贬是褒:“那本官再问你第二个问题。据官兵幸存者说,失事漕船一共发生了两次爆炸,一次是小爆炸,第二次才是威力惊人的大爆炸。 “当时那艘漕船上有你,有赵司水,还有个名为崔伯的仆人,可为何只有你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而赵司水、崔伯两人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顾长安道:“爆炸发生之前,我正在赵司水静修的舱房中,他当时就在我眼前静坐修行,至于白发崔伯我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而且第一次小爆炸和第二次大爆炸的间隔时间极短,根本来不及撤离。 “第二次大爆炸来临时,我瞬间就被炸晕到了河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苏醒。至于失踪的赵司水和白发崔伯是死是活,我也不清楚。 “因为出于好奇,于是我又返回失事漕船上调查了一番,这才导致后来延误了去光明寺报道的时间。” 韩东亭的眼神闪出了几分轻蔑,冷笑道:“那你小子查出了什么名堂?” 顾长安从衣袖中抠出一块黑不溜秋的的脏东西,指着它道:“这一小撮黑灰便是真相。” 韩东亭眉头皱作一团。 漕船失火爆炸之后,这失事漕船上、附近被殃及的船上、岸上、甚至水面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灰烬,这漫天漫地随处可见的“真相”,你搁这以为别人都是眼瞎不成? “荒谬!胡说八道!” 韩东亭给了顾长安一个轻蔑又愤怒的眼神,旋即把头转向另一边,脸色阴沉道:“高升,好好管教你的手下!” 高升不知作何应答,只得又用食指勾在鼻尖上揩了一下油。 顾长安自讨个没趣,心想这个案子横竖还得我来破,到时候可有你们好受的。 “喂,你这个新来的夏小蝉,给老子规矩点。” 高升虚张声势地教训自己的新手下,算是给了韩东亭一个交代。心里却在琢磨:这夏小蝉是个履历优秀的小伙子,曾在宁州查办过无数疑难怪案,或许他手里那一小撮黑灰真的别有门道?待会儿再好好问个清楚。 就在这时,远处有官差咿咿呀呀吵闹起来: “金鸾卫来了——” “那不会是金鸾卫的百里秋水吧?” “糟了!金鸾卫一来肯定没有好事!” 金鸾卫?顾长安略感惊讶,当即循声望去。 韩东亭这些光明寺掌夜使更是如被一道晴天霹雳打中,身子抽搐地望向远处。 白河南岸的官道上,一批着玄青官袍、胸口绣金鸾的卫士哗啦啦疾奔而来,气势如山似岳。 而在天空之上,四名虎背熊腰的丈高力士抬着一顶软轿足踏虚空,身轻如燕地向码头飞来。 名为不良人夏小蝉,实为当今正二品神龙卫大将军之长子的顾长安忍不住喝了一声: “彩!” 所以,轿中人就是独孤皇后跟前两大红人之一,与其兄百里秋阳并称为“百花双子”的百里秋水? 如今在大衡天都,有两股官衙势力最为升斗小民和文武百官所忌惮。 其一是号称“大衡皇室左膀子”的光明寺,其二便是号称“大衡皇室右胳膊”的金鸾卫。 光明寺以君授天威,查案雷厉风行,动辄抄家下狱流放杀人而著称。金鸾卫背后则站着垂帘听政的独孤皇后,既是她的耳目,也是她的刀剑。 可以说金鸾卫无孔不入,裹挟着深不可测的天威,往往比光明寺都更加令人恐惧。 金鸾卫的卫士奔至码头,摆成两股威风凛凛的人墙,齐声山呼: “秋水君到!!” 随后软轿于人墙间着陆,在场的韩东亭、高升、凌虚子、樊主簿诸人纷纷低眉颔首,拱手作揖。 “见过秋水君。” 一个英姿飒爽、五官绝美、面容清冷的女子走出软轿。 她穿着一袭一尘不染的雪白官袍,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方角幞头,面无表情地走向韩东亭,身后的黑色披风随风招展。 “今天是正月十五,这是本月最后一天能见到秋水君了吧?” “当然了!明天就是她哥哥秋阳君取而代之了,而秋水君则会像以往一样消失半个月。” “说实话,我至今还没遇见过比秋水君更漂亮的女人……” 掌夜使、不良人虽然有些忌惮百里秋水的权势地位,但此时目睹了对方真容,还是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嘴角险些就要流下一丝丝的哈喇子。 但当今光明寺的主事人韩东亭却紧张得满头是汗,却不敢伸手去擦,只是强颜笑问:“不知是什么风把秋水君吹来了?” 百里秋水一双幽幽桃花眸打量韩东亭片刻,语调中暗藏机锋:“你可知天后陛下安排你们光明寺接管此案,是何用意?” 韩东亭思索了片刻,终究不敢贸然回答,只是苦笑道:“韩某愚钝,还请秋水君示下。” 百里秋水红润的唇角上勾出一抹阴柔的冷笑,眼中却射出凛冽的寒光:“如果你韩东亭记性不好,我可以再帮你捋一捋—— “太康十七年开春,天都下游青螺县发生‘龙王案’,风浪大作数月,过往船只沉没上百艘,更有三十多名无辜女子被愚民献祭河中。此案后来移交给你们光明寺,你们至今没有结案。 “太康十八年七月,天都西兰寺发生‘壁画杀人案’,一连十七名富商政客离奇死亡。坊间流言四起,都说是地狱鬼差前来勾魂索命。此案后来移交给你们光明寺,你们至今没有结案。 “就在去年,太康十九年四月,天都降下大冰雹,将万象神宫的朝宫大殿砸出一个大窟窿,一股妖气遁入宫殿中,化作一条十丈长的大青蛇,吞噬百官三人。此案也是交由你们光明寺查办,你们至今也没有结案!” 一席话说得韩东亭脸色阴沉如墨,心中的焦雷早已噼里啪啦炸开。 在场的掌夜使、不良人都冷汗浃背,深深把头埋下,目光丝毫不敢触及这位风华绝代的秋水君。 此时的她,美则美矣,浑身却散发出一股刀子般的锐利,冷冽而肃杀! 百里秋水说得意犹未尽,接着又以戏谑的口吻轻笑道:“韩东亭韩大人,你知道最近有人在天后陛下面前弹劾你么?”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韩东亭下巴滚落,但他不敢伸手去擦,战战兢兢维持着拱手姿势:“弹劾我什么?” 百里秋水冷笑道:“有人说你韩东亭包藏祸心,故意包庇那些作乱天都的反贼,所以才导致这些疑难怪案迟迟无法破解。” “绝非如此!” 韩东亭啪的一下就跪地上了,咚咚咚叩头不止:“那些酸腐文官自命清高,向来嫉恨我们光明寺,因此才公报私仇污蔑我,还望秋水君明鉴!” “好了好了。”百里秋水假惺惺安慰道,“天后陛下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那些酸腐文官的一面之词,因此才决定再给韩大人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那便是十天之内,把眼下这起‘漕船爆炸案’调查清楚。” “十天?”韩东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还嫌多?”百里秋水笑里藏刀。 韩东亭绷着脸问道:“如果十天破不了此案呢?” 百里秋水阴恻恻道:“那韩大人不妨大胆猜一猜。” 包藏祸心,故意包庇作乱天都的反贼……这顶帽子太大了,一旦戴上去就和谋反脱不了关系! 无论是哪朝哪代,谋反都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可眼下破案期限仅仅只有十天,可樊主簿却说,破解此案至少需要一年! 韩东亭脑袋轰的一声,差点就要当场昏倒! 角落中,高升终于忍不住看了眼顾长安:“你真的已经破解了此案?” 顾长安点了下头:“嗯。” 高升有点不放心:“十拿十稳?” 顾长安洒然一笑:“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话也不能说得太死,还是少一稳吧——十拿九稳!” 第9章 这玩意也能当炸药? 不良人虽然明面上不在大衡王朝的官僚体系中,但到底算是隶属于光明寺,若是那位大权在握的天后陛下真的对整个光明寺的信任产生了动摇,不良人必定也会被一并清算。 眼下金鸾卫来势汹汹,高升也只好做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打算,把这个新来的夏小蝉推到台前…… “咳咳咳,咳咳咳!”高升以手掩唇,故意发出了几声惹人注目的咳嗽声。 百里秋水移目而视:“怎么,你有话说?” 高升指向身旁的顾长安,笑呵呵道:“我这位新来的手下,声称自己已经破解了此案。” “高升!”跪伏在地的韩东亭急得干瞪眼。 “不良人跟着瞎掺和什么?!”一帮掌夜使也跟着口诛笔伐。 不良人虽然隶属于光明寺,协助掌夜使办案无数,可终究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草头官差。 不良不良,这天生就不是什么好词,“不良人”也多从市井底层中招募,一股子的穷酸习气寒碜样儿,所作所为天然就看着碍眼。在这帮有编制吃皇粮的掌夜使眼中,他们是主子,不良人是奴仆,这天底下哪有奴仆僭越主子的道理? 百里秋水没有理会这些傲慢与偏见,只是目光瞄向顾长安的瞬间,白皙如玉的面庞上立时掩饰不住一股惊讶神色。 接着,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顾长安八九息的工夫,才朱唇轻启:“你真的破解了此案?” 顾长安不卑不亢:“我真的破解了此案。” 百里秋水一摆手:“说说看?” 顾长安笑得饶有深意:“回光明寺慢慢说。” 百里秋水犹豫了片刻,嫣然一笑道:“若你真能破解此案,自然是大功一件。若你只是哗众取宠,想必光明寺上下都不会轻饶了你。” 少年得意的顾长安故作老成持重的一笑,微微颔首:“卑职心中有数。” “摆驾光明寺。”百里秋水转身一甩披风,又钻上了软轿。 四名丈高力士再度抬起软轿,凌空飞起似神仙升天。两股金鸾卫再度合流,哗啦啦尾随而去。 看到百里秋水离开,韩东亭这才从地上起身,恶狠狠瞪了顾长安一眼,却对身边人说道:“樊主簿,你留在这里继续勘查案发现场,我回光明寺衙门一趟。” 樊主簿颔首道:“是,韩少卿。” 高升不知从哪里折了根稗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脸上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说:有好戏看喽! …… 光明寺,悬镜堂。 “你是说,引起‘漕船爆炸案’的罪魁祸首就是区区一袋糯米粉?” 百里秋水大惑不解。 堂中也是一片嘘声。 顾长安拎起刚从集市上买来的一袋糯米粉,泰然自若地道:“没错,引发漕船失火爆炸,致使漕运官兵死伤一百多人的罪魁祸首就是一袋糯米粉。” “荒谬!” 韩东亭雷霆大怒,厉声大喝:“来人,把这个哗众取宠的不良人给我拖下去,杖打七十!”他本来就对顾长安没有好感,一回到光明寺主场,脾气也大了起来。 不良帅高升也怔了一下,那根嚼得稀巴烂的稗草从嘴边掉落。 “嗯?” 百里秋水轻轻一抬手,压住了韩东亭的命令。堂下的衙役不敢轻举妄动。 春秋门来的凌虚子没有急着反对,只是大惑不解道:“黑火药当年由我道门炼丹时误打误撞而炼出。硝石、硫磺、木炭三者单独都不能爆炸,炼制成黑火药却能炸山裂石。按照夏小友所言,难道糯米粉也能炼制出类似黑火药一般的爆炸物?” 顾长安淡然一笑:“无需烈火炼制,这一袋糯米粉便是威力惊人的大杀器。” 心说你们不过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在他的记忆中,他依稀记得上辈子初中化学课本上记录了一个“粉尘爆炸”的实验。 一切可燃粉尘如金属粉末、塑料粉末、煤尘、面粉、糯米粉都可以在特定条件下发生爆炸,威力不亚于常规炸弹。 很多煤炭、化工、医药加工、木材加工、粮食和饲料加工厂一旦发生粉尘爆炸事故,后果往往都十分严重。 按照他先前在失事漕船上的勘查,“骨魅尸山”破坏船体只起到了间接作用,这起“漕船爆炸案”的真正原因还是粉尘爆炸。 被金鸾卫步步紧逼的韩东亭此时心情极差,一手指着顾长安,一脸憋得通红欲滴:“你这小子信口雌黄!今天是上元节,天都城吃元宵的人数以百万,糯米粉的流通量少说也有几十万斤。 “若是糯米粉真的能发生爆炸,为何东市不炸,西市不炸,京师百衙不炸,皇宫大内不炸?偏偏就在一艘输银送粮的漕船上爆炸?” 顾长安翘起大拇指,反手就是一个马屁:“这个问题韩大人问得好,问得妙!”接着解释道:“糯米粉爆炸是有特定条件的。其一是密闭空间,其二是糯米粉要扬成浓度合宜的粉尘云,其三是遇到明火……” “一派胡言!!” 韩东亭自诩熟读大衡王朝的正史野史、百家经典、万家珍本,又耳闻过无数山川风物、奇技淫巧、市井杂谈,却从未听说过什么糯米粉也能爆炸的异端邪说,气得又是破口大骂。 “秋水君,此子哗众取宠信口开河,请就地正法!” 沉默已久的百里秋水桃花眼中神光幽幽,终于开口道:“不良人夏小蝉,你能否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蓄谋已久的顾长安登时流露出图穷匕见的微笑:“回秋水君的话,既然韩少卿不相信卑职。卑职思前想后,也只有拿眼前这袋糯米粉把这个悬镜堂给炸了,以此自证。” 不相信科学的愚蠢人类,今天就带你们走近科学! 百里秋水点点头,也露出一丝期许的笑容:“那本座就拭目以待了。” 悬镜堂是光明寺的屋子,又不是他们金鸾卫的房产,炸了也就炸了,没什么好心疼的。 “这?!!” 韩东亭双眼瞪圆,一时语塞,他完全没想到百里秋水反客为主,竟然答应得这么干脆。 可他这个光明寺少卿还没发话啊! 顾长安向堂上拱手作揖,笑嘻嘻道:“糯米粉爆炸威力惊人,为了避免误伤诸位大人尊体,还请移驾至堂外大院中。” “秋水君……”韩东亭一脸哀怨地看向百里秋水,后者却置若罔闻,率先起身向堂外走去。 顾长安向韩东亭笑嘻嘻地摆手示意:“韩大人,这边请。” “哼!”气急败坏的韩东亭没有给他好脸色,怒甩衣袖走向堂外。 身为不良帅的高升也直犯嘀咕:这个夏小蝉到底行不行啊,到时候可别连累老子啊。 片刻工夫,顾长安就已清空了悬镜堂。 韩东亭、高升、百里秋水、凌虚子等人都在堂外大院中垂手等候。 顾长安要用糯米粉爆破悬镜堂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大半个光明寺的文吏武卒像苍蝇般嗡嗡飞来,人山人海地聚集在悬镜堂大院中,有好奇的,高谈阔论的,指手画脚的,冷嘲热讽的。 “你们谁听说过糯米粉可以爆炸的?” “糯米粉是吃的,只听说拿来做元宵做糕饼,没听说能当炸药啊。” “悬镜堂里这小子是不是疯了?竟敢拿一袋糯米粉来糊弄韩少卿和秋水君,他不怕死的吗?” “听说这小子叫作夏小蝉,本来是要成为咱们光明寺的一员掌夜使的,但似乎人品不太靠谱,咱们韩少卿就没敢收他,想不到转眼就加入不良人了。” “要我说,这个高升也不靠谱!什么三流货色都往不良人里塞,这下可好,等下势必要闯出大祸了。” 掌夜使众议纷纷,甚至有好事者冲着悬镜堂内大声吆喝:“喂——你到底行不行啊?再不把悬镜堂炸了我们可就走了——” 哄笑声四起。 这时顾长安终于从悬镜堂跑出来,也不知道他在里头都捣鼓了什么,被糯米粉蹭得粉头粉脸不人不鬼的,在好事者的眼中便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一时间,悬镜堂大院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胸有成竹的顾长安对众人的尖酸刻薄视而不见,一板正经地大声发话:“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人都给我趴下——” 韩东亭戟指怒骂:“放肆!你这个不良人是在命令本官吗?” 一群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掌夜使笑得更欢了,他们哪里会去理会一个草头官差装腔作势的鬼话。 这回耶稣也救不了你们了……顾长安从袖管中掏出一枚火折子,拔开木塞吹出一缕火苗,远远地向身后投去,就地趴倒。 燃烧的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回旋抛物线,从悬镜堂两扇大门间的缝隙精准钻入。 下个瞬间,大堂内骤然爆发出一道刺眼至极的火光。 “嘭!!!” 一声震天价响,巨大的冲击波涌动而出,悬镜堂就像纸糊的房子一般被撕裂,砖石、瓦片、木屑四散飞扬。 火光冲天,地动山摇! 冲击波如海啸一般席卷至四面八方,大院中上一刻还嘻嘻哈哈的掌夜使此时面色刷地惨白,却已经来不及趴下,几乎所有人被瞬间抛入高空,砸向天南地北。 韩东亭骇然失色,于千钧一发间双掌前推,运出一道青龙护体罡气,将自己连同百里秋水、高升一同护持在身后。 凌虚子反应也是奇快无比,爆炸发生的瞬间立刻摘下别在腰间的风水盘,将其运御至身前,阵阵道韵清光如睡莲般铺开。冲击波轰击在上,声音雄浑似天钟。 …… 一场爆炸过后,光明寺一片狼藉。 浓烟如黑龙,滚滚上青天。 灰烬似雪花,飘飘舞人间。 原本高大轩敞金碧辉煌的悬镜堂,此时只剩下了一堆残渣废墟。 被炸伤的掌夜使横七竖八躺得满院都是,嘴里千篇一律地发出“嗷嗷嗷”的呻吟惨叫。 第10章 这叫做,带诸位大人走近科学 凌虚子收回风水盘,望着眼前的一片焦土废墟,一脸惊讶:“诚如夏小友所言,区区一袋糯米粉,竟然能产生如此炸山裂石的大威力!实在是贫道孤陋寡闻了。” 韩东亭站得离爆炸点更近。 爆炸发生时,他虽然以罡气护体,但那股突如其来的爆炸还是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此时他的头发和两肩也落满了点点灰烬,脸庞也被黑灰点染成了一个斑驳的大花猫脸。 高升、百里秋水由于站在他身后,倒是捡了个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大便宜,脸不红,气不喘,衣服如先前般一尘不染。 “东亭兄……你无碍吧?”高升眼见韩东亭一动不动,便关怀地一问。 “咳,咳咳咳……” 韩东亭突然爆发出一通剧烈咳嗽,身子骨也跟着抖颤起来。 看到这一幕,高升霎时心眼明亮。 甭说了,这场大爆炸威力非同小可,像那些修为在三境以下的掌夜使基本都被当场炸飞,咱这位韩少卿虽然不至于被炸伤炸飞,可猝不及防之下,却也被炸得灰头土脸呛了一鼻子,可谓是威严扫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可他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再多问一句。 毕竟新来的夏小蝉是他收的,悬镜堂也是他炸的……此时再多说一句话,横竖都觉得自己是在这位韩少卿的伤口上撒盐? 可出乎高升意料的是,此时韩东亭不怒反笑,恍然大悟般喃喃自语: “区区一袋糯米粉,竟然真的有如此天大威力?妙,妙极了!漕船爆炸案的谜底已经呼之欲出了!” 随后更令高升大跌眼镜的是,这位向来在光明寺说一不二的韩少卿竟然撇下了满院哀嚎的掌夜使的死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趴伏在地的夏小蝉……难道是要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势? “一袋糯米粉,竟能化作霹雳雷霆,炸毁一座悬镜堂……贫道修道已六十多载,却从未听闻过这般咄咄怪事,贫道也要去跟夏小友请教一番!” 年逾耄耋,看起来只有四十不惑的凌虚子在腰间别好风水盘,右手拂尘一摆,也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夏小蝉。 百里秋水虽然没有明说,但她远远打量着夏小蝉,一双桃花眸眼底也闪过了一抹异色。 “不良人夏小蝉——” 韩东亭走到趴伏在地的夏小蝉身前,又把刚刚碎了一地的官威强行捡回来,却多少有几分装腔作势的味道: “你用一袋糯米粉成功炸掉光明寺的悬镜堂固然令本官刮目相看,可这又与‘漕船爆炸案’有何干系?如果你解释不出个子丑寅卯,就凭你炸伤了这么多掌夜使,本官就可以重重地治你的罪!” 顾长安这才从地上慢悠悠爬起来,却“噗”的喷出了一嘴泥,飞溅到韩东亭的官袍上。 他笑咧咧道:“韩大人你刚刚在说什么,小的一时没听清啊。” “你——” 韩东亭气得差点骂人,但高升却一把按住了他本能要抬起指向顾长安的右手,笑着安慰道:“东亭兄,真相即将揭晓,大局为重,切莫意气用事!” 韩东亭默然了片刻,又把气默默咽回了肚子。 眼下独孤皇后正派着百里秋水死死盯着他,盯着整个光明寺,如果这起“漕船爆炸案”真的在十天内毫无进展,后果必是十分严重。 此时惟有顾长安才是破案的关键。别说他被顾长安喷了一嘴泥,就是被对方拿屎盆子扣到他头上,他也得老老实实憋着受着。 安慰了韩东亭,高升这才给了顾长安一个鼓励的眼神:“夏小蝉,你看现在凌虚子道长、韩少卿、秋水君都在等着你揭开案件谜底呢,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吧?” 感受着几道滚烫的目光掠过自己脸上,顾长安也没有再卖关子,慢慢解释道: “谜底并不难。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失事漕船上虽然没有明显的易燃易爆物,但官兵们为了能在今天吃到热腾腾的元宵,早就在储物仓中备好了糯米粉。 “糯米粉在通常情况下不会发生爆炸。 “但在案发之前,失事漕船的伙房中已经开火做起了元宵,那么原先备好的糯米粉势必已经打开,而厨灶也已开火。 “再后来,妖物袭击,漕船上一片大乱。随后妖物更以无数发丝戳穿了旗舰,引发一阵剧烈震荡。这时候厨房中的糯米粉恰好被扬成粉尘云,遇到明火便发生了爆炸。” 高升疑惑道:“爆炸一共发生了两次,第一次是小爆炸,第二次才是毁天灭地的大爆炸……” 顾长安不等他说完,便解释道:“这便是粉尘爆炸的特点。第一次小爆炸,那是因为这部分遇明火的粉尘量不多,极大概率是伙头兵遗留在案板上的糯米粉。 “但在第一次小爆炸之后,厨房中气浪翻滚,将袋子中更多的糯米粉全部扬开,因此才造成了第二次威力更加惊人的大爆炸。” 凌虚子沉吟片刻,询问道:“夏小友的推理似乎面面俱到,但是否有实证?” 顾长安道:“实证有两个。第一个,经过我实地勘验,失事漕船的爆炸中心位于船尾下层甲板处,那里正好是舱厨的位置,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一片焦黑,损坏最严重。第二个,便是我从那里抠下来的一小块黑灰……” 说到这里,他再次从衣袖中掏出那一小块黑灰,指着它道:“如果是木材烧成的黑灰,揉搓起来有明显的颗粒感。如果是棉布烧成的黑灰,手感很蓬松。惟有这糯米粉烧成的黑灰,质感又粘又腻。 “而糯米粉之所以爆炸,本质上是在相对密闭空间里的剧烈燃烧。” 韩东亭、高升、凌虚子、百里秋水望着顾长安手心的那一小块黑灰,脸上同时交织着一股茫然和似懂非懂的复杂神色。 “给我看看。”百里秋水向顾长安伸出了手。 顾长安便将这块黑灰抛给了对方,心中却寻思,其实严格来说,你们都算九漏鱼…… “粉尘爆炸”这个实验,其实在人教版九年级化学课本上就有。 不过在这个仙侠世界嘛,修仙长生才是第一生产力,武夫一刀劈山,真人一指断江,还能指望这些人去探索科学的真理? 别说一年了,就是再给韩东亭这些人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破解“漕船爆炸案”的谜底。 韩东亭沉思良久,眸光凝定如水:“那失踪的漕船校尉赵司水,以及那个白发老仆崔伯,还有那三十七具裸身女尸,你又作何解释?” 顾长安道:“赵司水和崔伯虽然失踪,可也并不改变这起案件是个意外事故的定论,你们接着找就是了。” 说到此处,他转而戏谑地一笑:“至于那三十七具女尸,就牵扯到了你们三年前接手的那桩‘龙王案’,是另一桩独立的案子。你们既然把那桩‘龙王案’拖延三年都未结案,那继续拖个一年两载的又何妨?” 心中寻思,我这是在教你分清主次矛盾,你不会听不懂吧? 独孤皇后之所以动怒,主要原因就是眼下这起“漕船爆炸案”。只要先把这桩案子结了,稳住上意,以后有什么大事不能徐徐图之? 韩东亭重新审视顾长安,神情严肃:“夏小蝉,你今天破解漕船爆炸案是一件大功,可你炸毁悬镜堂,炸伤了那么多掌夜使同样也是一件大过。如今你功过相抵,本官既不赏你,也不罚你,你且先回去吧。” 赏不赏真的很无所谓,但这一炮炸平了光明寺的悬镜堂,把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掌夜使炸得人仰马翻,却让此时的顾长安心情十分爽快。 报复?这能叫报复吗? 这应该叫做,带领诸位大人走近科学! 第11章 睁着眼睛说瞎话 高升忽然关切地一问:“小蝉啊,你不远千里地从宁州赶来天都城履新,如今可有了住处?” 虽然不良人和掌夜使同在一个屋檐下做事,可前者没少遭到后者的白眼和颐指气使。 此时顾长安当场破解了“漕船爆炸案”,又把象征着掌夜使滔天官威的悬镜堂炸成一片废墟,又把牛逼轰轰的一帮掌夜使炸得人仰马翻,这可是大大地给他这个不良帅长了脸面。 他的笑容虽然没有过分夸张,心里却像吃了蜜糖,连对顾长安的称呼也从“夏小蝉”变成了更加亲昵的“小蝉”。 顾长安只是淡然一笑:“不劳高帅你费心。我嘛,在这天都城还是有一个亲戚家可以投奔的。” 高升稍显惊讶:“你在天都城有亲戚?可否说来听听,你这亲戚是何来路。” 听着两人闲话家常的口吻,韩东亭、凌虚子、百里秋水也不约而同好奇望来。 顾长安环视众人,眼底闪过一丝慧黠的光,接着绘声绘色道: “哎呀,家丑实不足外扬也!但既然高帅问及,那我这个做卑职的也就再多说几句吧。 “我在这京城有个美貌善妒的婶婶,当年苦恋我爹而不得,便嫁给了我二叔。每当看见了我,就会想起是我娘抢走了我爹,所以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你说吧,这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和我二叔生出来的三个堂姐弟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婶婶生下来的那位大姐,命里犯了天煞孤星,一连克死了两任丈夫,现在自带百万嫁妆托人说媒都没人敢要。 “二姐呢,一生下来就很自闭,不喜欢跟人说话,后来就跟一个光头大尼姑上山修行去了,也正合了她的性子。 “至于最后这位弟弟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平时有些痴痴呆呆疯疯癫癫的,净喜欢说些浑话瞎话。不过因为他空有一身蛮力,后来就去给一个财主大老爷看家护院去了,这才勉强比平时正常了几分。” 高升、凌虚子闻言均有些愕然,看来这一大家子都有些不正常啊。 只有百里秋水听得柳眉紧锁,一副无言以对的表情。 高升的惋惜意犹未止,顺口提醒道:“那小蝉,今晚的上元夜可别玩得太晚啊,明天记得准时来光明寺衙门点卯。” “好的,那卑职先告辞了。” 顾长安抱拳一礼,便笑着扬长而去。 原本他还忐忑,今晚到底该不该回京中顾府过节。 现在刚来光明寺第一天,就顺手破了一起震动宫中的大案。有了这个开门红,他的胆量自然也膨胀了几倍。 所以这京中顾府到底还回不回?那当然得回,还得风风光光地回。 光明寺官衙大门外,陈玄宗在一只石狮子下等候已久,看到顾长安出来,转过身道:“少主,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顾长安笑咧咧道:“没有。咱们这就回顾府去吧,过上元节,吃团圆饭。” 一主一仆还没走开十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清冷喝声: “顾长安,请留步——” 顾长安便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只见两人跟着走出了光明寺官衙,发话的人正是一身白袍英姿飒爽的百里秋水。 面对她直呼自己的名字,顾长安也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当初是独孤皇后下懿旨让他千里进京来光明寺历练,而这个百里秋水又是她跟前的大红人,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顾长安笑问:“秋水君,不知你有何指教?” 百里秋水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顾长安,蹙眉道:“天后陛下命你来光明寺历练,自然是要让你加入掌夜使,可你怎么穿上了不良人的衣服?” 不良人,不良人,一来名字不好听,二来名声也狼藉。 顾长安虽然是顾家私生子,可好歹也是堂堂顾家长子,老爹可是当今正二品的神龙卫大将军顾炎烈,三位姐弟更是有外戚独孤氏一半的血脉,和皇亲贵胄多少沾点亲带点故的。如今顾长安不当掌夜使,却做起了一名不良人,在百里秋水看来这实在是古怪。 “不良人不好吗?我看不良人挺好的啊,这边的人说话又好听,又没有那么多臭规矩,我超喜欢这里的。”顾长安半是嘴硬,半是调侃地道。 百里秋水默然片刻,叹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顾长安便和陈玄宗掉头离去。 “才短短半天工夫,就破解了一桩令天后陛下为之动怒的大案,看来这位顾家大郎确实有两把刷子。” 百里秋水的身边,下巴有颗黑毛痣的金鸾卫副使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那你可知道,他身边的那名仆人是何来历?”百里秋水忽然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副使茫然道:“属下不知。” 百里秋水目光悠远,淡淡地道:“他叫陈玄宗,是陈家剑冢唯二的一名传人。十几年前,他曾与莽山四鬼起冲突,一道剑气不光把莽山四鬼碾为齑粉,更把高耸入云的莽山劈成两半,开辟出了一道运河,从此把老死不相往来的龙江和沐江打通航了。” 副使惊愕道:“可坊间传言,都说那条三十里长的运河是地震震出来的,我也一直信以为真。” 百里秋水脸上挂起一丝冷笑,摇了摇头。 副使忍不住追问道:“这个陈玄宗既然拥有如此移山填海的大能,那岂不是和上面几位等而列之?” 他虽然不明说“上面几位”是什么人,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百里秋水意味深长道:“未必就可以等而列之,不过这个陈玄宗拥有如此高深的修为,也足以称得上是一位人中之龙了。” 副使喃喃重复:“人中之龙……” 百里秋水话锋一转:“那你知道,最令我感到疑惑的事情是什么吗?” 副使顺着她的话反问:“是什么?” 百里秋水目视长街尽头,幽幽道:“那就是陈玄宗竟然心甘情愿给顾长安这样一个世家公子做剑奴。” …… 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天都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和花灯。 顾长安已经预见到了晚上,那游人如织、灯市如海的热闹场面。 一身黑袍的陈玄宗跟在顾长安左右,像以往的三千多个日夜一样,他的脸色淡漠如铁。 对此顾长安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此时他忽然有种白驹过隙岁月蹉跎的伤感,忍不住问道:“老陈,你跟了我多久了?” 陈玄宗面无表情:“九年零六个月。” 一晃眼间,九年半了…… 犹记得初次相遇。 他问:“老陈,你是绝世高手吗?” 陈玄宗只一脸高冷地回了俩字:“你猜。” 当时的顾长安就乐了:你这剑客还挺有个性!是不是高手不知道,起码有高手的装逼范了,带去哪都威风八面。不错,本公子今天就收你了。 从前的顾长安虽然满腹经纶,可却手无缚鸡之力,但自从有了陈玄宗这柄利剑之后,后者为他屠过山贼,荡过水匪,斩过虎妖,杀过蛇精。 他们一文一武,一主一仆,基本是在江南地界横着走的。 如今离开家族封地,千里迢迢赶来了天都城,顾长安却越发觉得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不等顾长安再次开口,陈玄宗率先道:“少主,当初你我订立了十年的血符契约,我做你十年的剑奴。如今期限只有最后半年了,半年后我就会离开。” “……嗯。” 顾长安回答得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要是陈玄宗这把所向披靡的利剑真的离开了,他还真得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如何修行的事情了。毕竟光有几分才学还是很难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而难以提高的武力一直都是他的痛点。 第12章 顾家大姐,长姐为母 “顾长安加入了不良人,还把漕船爆炸的案子给破了?” 重重的纱帘帐幔后,独孤皇后发出了一道狐疑的声音,对这两则同时出现的信息,她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莲花台前方,百里秋水卸下了官袍,又换上了一袭飘逸素白的宫装长裙,眉心用胭脂点出三瓣殷红的桃花,宛如一位从画中走出的绝色佳人。 “没错,这一切都是婢子亲眼所见。我估计明天,韩东亭便会将此案卷宗交给刑部复核,接着便会上奏给天后陛下。” 回到万象神宫,来到独孤皇后静修的寝宫前,换上这一身女子宫装,百里秋水已全然褪去了穿上官袍时的那种冷冽和肃杀之意,语气也变得婉转如水。 帘帐中的中年女人发出了一声轻哼,颇有些玩味道:“以这个顾长安的性子,大概不会主动加入不良人,看来多半是因为在韩东亭那里碰了壁。” 百里秋水垂首道:“天后圣明,今天婢子确实发现这个韩东亭对顾长安颇有微词。” “这个韩东亭脾气火躁,成不了大器,不谈他了。”独孤皇后道,“虽然这个顾家私生子加入了不良人,可不良人也没什么不好,同样可以对他磨砺一番。倒是这个漕船爆炸案,他是怎么破的?” 百里秋水道:“按顾长安所言,这起漕船爆炸案并无幕后黑手,罪魁祸首只是失事漕船舱厨上的一袋糯米粉。” “一袋糯米粉?” 帘帐中传来了一声质疑。 百里秋水含笑道:“没错,他的破案全程,我已经暗中用天书镜记录下来了,天后请看。”接着她凭空祭出了一道镜子法器。 镜子法器滴溜溜旋转于空,镜面朝上。很快一道锥形光柱射向上方,其中光影变幻,正好出现了白天百里秋水在光明寺的一切见闻…… 目睹这一切后,独孤皇后感叹道:“此子方入天都,便已初露锋芒,想必来日不至于沦为一介庸才。只是令寡人颇感意外的是,他明明为韩东亭、为光明寺化解了一场天大危机,这韩东亭却以‘功过相抵’这样的说辞搪塞过去。” 百里秋水微微仰脸,眸光微闪:“那按天后的意思是……” 独孤皇后畅然道:“顾炎烈为北境之镇国利剑,如今与兽蛮族激战正酣,若是听闻他的长子沦为一个不良人,巧破奇案还无所得赏,恐怕只会乱了他的心,致使北境战事陷于不利之地。 “况且这个顾长安破的案子份量也不轻,但又为了照顾到寡人本家人的脸面……所以明面上不要赏他什么,暗地里还是奖他点什么吧。” 百里秋水奇道:“天后,以您的名义?” 独孤皇后哈哈笑道:“不,以你秋水君的名义。” …… 夕阳西下,天都城的青石板路染上了点点金辉。 “少主,我们身后一直有三人在跟踪。” 陈玄宗不动声色地跟在顾长安身侧,此时发出了一声提醒。 顾长安浑然没在意,只是淡淡地道:“那是独孤家族的人,尤其极有可能是广安王的人。去年我私生子的身世传入天都时,独孤家族里就属广安王的人闹得最欢。 “不过也只是闹一闹罢了。如今我爹坐镇北境,朝中不会轻易拿我怎么样。况且我今天还破了一件大案,独孤皇后那边也不会允许广安王的人乱来,淡定吧。”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顾府大门前。 看到大门紧闭,顾长安上前拉起一枚铜环,扣响门板。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过了好一会,里面才传来一声咕哝:“谁啊这是,不好好回家吃元宵饭,搁这催命来呢?” “吱”的一声,大门被拉开了一条细缝,门缝中露出了一个中年仆人的面孔。 顾长安认得这是门房老赵,以前是在家族封地做门房的,三年前才离开封地,来了这京中顾府。 但这门房老赵眼珠子骨碌一转,只打量了顾长安一眼,便“嗤”的一声冷笑道:“哪里跑来要饭的不良人?走走走,离我们顾府远点!” 顾长安脸色一沉,拨高了音量:“老赵你胆子可不小啊!你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门房老赵这才把目光重新定格在顾长安脸上,霎时惊喜交加:“啊啊……原来是大公子啊!三年不见,而且大公子今天又穿上了这身不良人的衣服,老赵我险些就认不出来了。大公子请进,请进!” 喜笑颜开中,门房老赵连忙把大门打开,把顾长安、陈玄宗一同迎了进去。 “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刚把顾长安迎入顾府,门房老赵就扯开了嗓门,对着顾府这座深宅大院大声吆喝起来。 很快地,顾府中的男佣女婢从各个角落蜂拥而出,纷纷好奇地前来一睹顾长安的风采。 这是顾长安第一次出现在京中顾府,而这些下人十有八九都没见过这位顾家大公子,但从去年开始,就不断听闻这个大公子是如何“聪颖博学”,如何“丰神俊逸”,心中早已心向往之。 此刻亲眼目睹了顾长安的五官样貌,一个个眼里都迸出了非凡的光彩。 “这位真的是咱们的大公子?” “长得可真比二公子俊多了!” “可不是嘛,只是大公子为何穿上这身邋里邋遢的衣服?” 府里的家丁丫鬟聚三凑五地议论纷纷。 “——是长安回来了?” 回廊下,一名女子向前院急匆匆赶来,迈着莲步,摇曳生姿。 金钗玉簪银步摇,蛾眉星眼杨柳腰;脂粉气不浓不淡的恰到好处,比之少女多了三分成熟的风韵,比之熟女又多了一丝水嫩的娇憨;盈盈一笑间,花媚雨柔时。 “长安,竟然真的是你啊!” 来到前堂大院中,介乎少女和熟女之间的女子发出了一声惊叹,连一双美眸也睁得极其的乌黑透亮。 “大姐。”顾长安也笑着回应。 这名女子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姐顾青筠,号称在天都城国色天香榜上排行第一的绝色名姝……不过顾长安一直为此诟病不已,因为这所谓的“国色天香榜”纯粹是一群无耻无良的读书人硬掰出来的一个野榜。 这位大姐也没少干过花银子买诗词的勾当,让自己在所谓“绝色名姝”的头衔之外,又多了一个“才女”的盛名。 不过嘛,自从这位大姐连嫁两次又接连克死两任丈夫以后,从此就无人问津了。 至于守寡?那是绝无可能,每任丈夫死后都直接撂挑子跑回了娘家…… 正在顾长安思绪起伏间,大姐顾青筠便毫不见外地走到他两尺外:“来来来,让大姐啃一口你的脸颊,看看你这三年来长势如何?” 顾长安吓得一懵,连忙双手扣住大姐肩膀,压低嗓门道:“这么多人呢。” 顾青筠打开了他的手,似嗔又似笑:“你还知道害臊了?你小的时候怕黑怕鬼怕我娘,不还是大姐我一条被子把你拉扯大的?我都数不清你在我的被子里尿过多少次床了!” 顾长安搔了搔头,也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顾青筠一板正经地道:“你和宴宁不一样,你从小有爹无娘,我娘又待你不好。有句话叫做什么?长姐为母是吧。大姐已经三年不见你了,今天见你,心里可是欢喜得紧!” 说到此处,她微微把脸侧向顾长安耳根,轻声道:“长安啊,要不今晚你再偷偷来大姐这里,跟大姐睡一次?大姐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顾长安愕然道:“啊……可我已经长大了啊。” 顾青筠立刻拉下了脸:“你才十九岁,还有一年才行冠礼呢。还没行冠礼,在大姐眼中就是还没长大。” 顾长安:“……” 就在这时,回廊下又传来一道男子尖酸刻薄的声音: “来的人是皇帝吗?是大罗金仙吗?一个个吃饱了撑的,都不用干活了是吧!” 第13章 元宵夜的团圆饭,罗管家的半杯酒 来人是一名十八岁出头的青年。 面庞方正如刀劈斧凿,鼻梁高挺,眉毛浓如黑蚕,眼眸深邃而敏锐,像是和那便宜老爹顾炎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天生就是一个英姿勃发的武夫。 此人正是顾长安心心念念的臭弟弟,年仅十八就担任神龙卫中郎将的顾宴宁。 他一出场,整个前庭大院的氛围登时萧杀了几分,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下人们此刻无不低眉颔首,眼神中脸色上无不写着两个无形的大字——敬畏! “今晚是上元夜,府里的杂活这么多,你们都干完了不成?” 顾宴宁鹰隼般冰冷犀利的目光扫过院中众人,那些下人连忙低头捂脸,纷纷离开了此地。 待到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仆人清场后,顾宴宁才看向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脸上蓦地腾起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哎呀!我道是哪位贵客登门拜访,原来是我顾宴宁的大哥呀。大哥啊,你我二人好久不见,可教为弟的甚是想念。” 他的笑容一看就是挤出来的,皮笑肉不笑,干巴巴得很。 顾青筠扭过身去,反手一巴掌作势欲打,半是玩笑半是警告:“长安说什么也是你大哥,你以后可别再阴阳怪气的了,再这样我就打你了。” 顾宴宁侧头一躲,笑咧咧地道:“大姐啊,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没有一句在阴阳怪气啊,我是真的想念大哥了。” 顾青筠嗔道:“你个天生的武夫之材,却没一点爹爹的正型。” 顾宴宁也不管她,径直走到了顾长安的身前,双手轮流秀肌肉般地做出弯臂的动作,笑容不减:“大哥啊,咱们兄弟俩好久没切磋武艺了,今晚就切磋他个三百回合?” 这位臭弟弟天生就长得一副魁梧身材,十四岁力能扛鼎,十五岁在秋狩中徒手制服黑瞎子,十六岁就已突破了武夫第三境铜皮铁骨。 此时他已经跻身武夫四境剑心,正试图将一柄一丈二尺长的回龙望月枪锤炼为自己的本命玄兵。 顾长安也不气恼,反而如高人般淡拂衣袖,从容一笑道:“二弟呀,要不还是先让为兄检查一下你的学业功课吧。上次为兄送你的那些四书五经六韬三略,不知道你都学得怎么样了? “咱们那远在北境抗击兽蛮大军的老爹,可是隔三差五就给我纸鹤传书,让为兄的好好督促你读书习字呢。” 一听这话,顾宴宁眼中的得意光彩烟消云散,嘴角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读书习字……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够了,我将来必是和爹一样驰骋沙场的铮铮武夫,会读这么多书有何用?” “上一个像你这么说话的人,他的尸骨早就凉透了。” 顾长安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接着侃侃道:“项王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看看,人家的格局至少比你高了一层,还知道要学万人敌的兵法。可最终不还是落了个四面楚歌乌江自刎的下场?” 对于顾长安时不时蹦出的几句高深莫测之语,顾青筠、顾宴宁本来应该习以为常了才对,可此时亲姐弟二人还是忍不住面面相觑…… 长安他口中的项王到底是何许人也? 乍听起来也像是个英雄了得的大人物。 但似乎是……空有一身蛮力,不好好用功读书,才走上了穷途末路? 顾青筠甩了甩脑袋,没有再费力地搜索枯肠,毕竟太史泱泱五千年,有着无穷无尽的名人轶事,顾长安能记得这么多,那自然全是他的本事。 念头一通达,她便像个大公无私的裁判,给亲弟弟顾宴宁甩了个严肃的眼色:“听到没有?你大哥字字珠玑微言大义。学武废文后患无穷,你成天只会舞枪弄棒的有什么用,还不多跟你大哥学学该怎样用功读书!” “大哥他……我……我不是……” 顾宴宁一时抓耳挠腮,似乎想说什么,又憋着说不出口,最终只能面红耳赤地对自己这位大哥报以干瞪眼。 臭弟弟,还想跟我切磋武艺……顾长安微微眯上了双眼,只装作没看见。 这时,一位贵妇人和一名胖管家同时出现在屋檐下。 那贵妇人远远望着顾家三姐弟,雍容贵气的脸上无喜也无怒:“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就别在这里站着了,回内屋开席吧。” “好的,娘。” 顾青筠、顾宴宁二人同时转身应道。 这贵妇人不冷不淡的目光又在顾长安身上流转片刻,才转身走向里屋,给人的气场颇为强大。 她就是当今的顾家主母,来自外戚独孤家族的独孤夫人。 顾长安望着独孤夫人离开的背影,眼底也慢慢涌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长安,快进去吧,今天是上元节,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顾青筠见顾长安没有动身,便又转身催促了一句。 …… 胖管家单独把陈玄宗引进一间偏屋,指着前方的一小桌酒菜,笑吟吟地道: “陈先生,外边下人嘈杂,不便与您一起用膳。就劳烦您在这间偏屋里一人用膳了,万望海涵!” 虽然陈玄宗名义上是自家大公子的剑奴,但他还是态度诚恳地敬称为“陈先生”。 在顾府的一众帮佣眼中,陈玄宗和别的达官显贵、世家子弟身边的那些侍卫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更加冷酷一些,气度更加深沉一些。只有胖管家是真正清楚陈玄宗来历的人。 陈玄宗略微扫了一眼偏屋环境,语调不起一丝波澜:“无妨,我本来就已辟谷,人间酒食可有可无。” “那我就不打扰陈先生了,有需要您再吩咐一声。” 胖管家含笑着离开了偏屋,转身走向里屋正厅。 此时天色已晚,顾府上下灯笼高挂,一片过节的洋洋喜气。 里屋正厅中,独孤夫人和顾家三姐弟都已落座。 顾府在独孤夫人这位主母的打理下,各方面都是井井有条,连这用膳的座次都讲究得很。 那位正二品的神龙卫大将军不在,这位独孤夫人便一个人坐北朝南,暗合着吉星之首紫微的方位,象征着她如今在顾府中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 顾宴宁、顾青筠是顾府的嫡系子女,位高一格,分坐她的左首和右首,既是男左女右,也暗合着男尊女卑的潜规矩。 而顾长安虽然是名义上的顾家长子,但实际上是庶出,更是一个私生子,比不得独孤夫人亲生的,就被安排到了下首位置。 也不是端正的坐南朝北,笔直对着这位雍容华贵家世显赫的独孤夫人,而是稍微靠东一点,靠近一些臭弟弟顾宴宁的座次。 开席之前,这位独孤夫人一板正经地念着祷词:“新春伊始,万象更新,花好月圆,岁岁平安!” 念完之后,她看向了刚进门的胖管家,吩咐道:“老罗,去把酒窖中那坛我藏了十五年的西凤酒拿出来。” 胖管家老罗颔首道:“是,夫人。”旋即快步离开了厅堂。 不多时他抱着一只酒坛子回来,先是给独孤夫人、顾家三姐弟依此备上酒杯,接着又拍开泥封,按着长幼尊卑的次序依此给四人斟酒。 杯是上好的青花玉瓷杯。 酒是上好的十五年陈西凤酒,清澈透明,醇香典雅。 不过顾长安仔细看去,这位罗管家的倒酒手法也很有讲究。 因为他给独孤夫人,给顾青筠、顾宴宁倒的都是满杯。 给他倒酒时,只有区区半杯。 顾长安不由怔了一下。 罗管家倒完这半杯酒后,只是给了顾长安一个讪讪的笑容,在独孤夫人的面前却也不敢解释什么。 第14章 夜间拜府的不速之客 独孤夫人似乎也察觉到顾长安神色间的异样,面无表情道:“你有爹无娘,又非我所生,只能算是我半个顾家人。斟酒半杯,合乎礼制。” 顾长安蹙额不语,这位顾家主母说得有板有眼的,好像还真的找不到反驳的角度。 宴席上的气氛一时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负责斟酒的胖管家老罗眼观鼻,鼻观心,安心甩手当起了一口不粘锅。 二弟顾宴宁充耳不闻,只是望着满满一大桌子菜,擦了擦口水:“这是贵妃红,这是长生粥,这边还有葱醋鸡、烤鹌鹑、仙人脔、通花软牛肠……虽然不是烧尾宴,却也胜似烧尾宴了!” 大姐顾青筠则一脸幽怨地看向宴席上首的亲娘:“娘,你这个时候还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太见外了?” 独孤夫人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唇缝间迸出四个威严大字:“这是礼制。” 眼见亲娘不通情面,顾青筠便转而对顾长安笑道:“长安,你把你那半杯酒给我吧,我把我的这杯给你。” 顾长安虽然面上神色风轻云淡,但心中着实也流淌过一丝暖流。 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大姐罩着啊。 顾青筠虽然只比他大了几岁,但抛开她的那些黑点,整体上还是待他挺好的。 顾长安虽然时不时在背地里腹诽这位大姐几句,但也仅仅只是几句茶余饭后无聊的调侃,做不得数的。 不过,面对大女儿胳膊肘往外拐的行径,独孤夫人白皙的额头上还是皱出了几道黑线:“礼制就是礼制!青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逾越礼制,还嫌自己不够败坏我顾家的家风吗?” 顾青筠自己屁股也不干净,两任丈夫英年早逝后,头七一过,连半天寡都不愿守,直接收拾细软跑回娘家,从此和婆家一刀两断。碍于顾家和独孤氏的滔天威势,婆家人也是敢怒不敢言,但背地里无不是颇有微词。 被亲娘当面指摘,顾青筠脸颊上飞起两片红云,不敢再替顾长安出头,只是默默低下头去,捧起了碗筷。 “今天是上元节嘛,别说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了。动筷吧,动筷吧,不然菜都凉了。” 顾宴宁飞速下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然而还没吃上几口,他的注意力便放在顾长安身上,好奇地问:“对了大哥,天后陛下不是让你去光明寺做个掌夜使么?可你今天怎么穿着不良人的衣服回来啊,是不是掌夜使那边的考核没过啊?”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顾长安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回以平淡如水的一笑。 这个时候不管怎样解释,都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但顾宴宁还是不依不饶:“我听说不良人都是些小坏种,手脚向来不干不净的。大哥啊,你可千万不能在不良人中待得太久啊,以后一定要想方设法离开不良人,重新通过掌夜使的考核才行!” 顾长安只能敷衍道:“是是是,你说的都是对的。” 宴席上首,独孤夫人望向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宴宁啊,那你呢,近期在神龙卫那边又怎么样了?” 顾宴宁抬起头来,自鸣得意地一笑:“我们神龙卫是大衡最精锐的皇宫禁卫军,表面上威严神武风光无限,实际上每日也就是围绕着万象神宫站岗巡逻,需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 独孤夫人望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眼底流露出赞许的神光:“嗯,你只需要戒骄戒躁,未来必定是一个大器之才。” “不过……”顾宴宁的笑容转瞬即逝。 “不过什么?”独孤夫人颦眉追问。 顾宴宁道:“我们神龙卫和金鸾卫向来是分庭抗礼的关系,可如今金鸾卫日益权势滔天,一直暗暗和我们较劲,也让我倍感焦虑。” 独孤夫人奇道:“还有这回事?” 顾宴宁一脸愁容道:“可不是!我从宫人那里听说,今早城东白河发生了一起伤亡惨烈的漕船爆炸案。天后陛下勒令光明寺十日内彻查此案,要是查不出结果,就让金鸾卫接管光明寺。 “可此案案情扑朔迷离,十日之内怎么可能查清?因此这光明寺十有八九会被金鸾卫接管! “娘你想想看,要是金鸾卫真的接管了光明寺,那他们的势力更加是如日中天,以后我们神龙卫再无与之抗衡的实力,只能被日益边缘化,这也会间接影响到我的仕途。” 独孤夫人闻言之后,眉头紧锁,缄默不语。 顾长安从宴席上夹起一只烤鹌鹑,淡淡地道:“二弟不必杞人忧天,金鸾卫不会接管光明寺了。” 话音甫落,独孤夫人、顾青筠、顾宴宁不约而同看向了他。 顾宴宁十分诧异:“大哥,你怎么知道?” “也许……只是我的一种预感吧。” 顾长安淡淡回了一句,就专心致志啃起了盘子中的烤鹌鹑。 独孤夫人对他微微翻了个白眼,虽然没有出声,但眼中却闪过一抹鄙夷的光彩。 就在这冷场的氛围中,胖管家老罗突然急匆匆走入内屋正厅,一脸紧张的神色。 独孤夫人忙问道:“老罗,你的神色怎么突然有点不对劲?” 罗管家一边挥舞衣袖擦拭额头的冷汗,一边紧张兮兮道:“夫……夫人,金鸾卫的秋水君突然来府上拜访……” “什么?!”独孤夫人、顾宴宁母子二人同时僵住。 自从独孤皇后掌权以来,就做了不少罗织罪名、打击异党的刑杀酷事,其中最受仰仗的就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金鸾卫…… 虽然独孤夫人和独孤皇后是本家,但她打心眼里一直对金鸾卫存着三五分的敬畏。 还没过五六息的光景,一批金鸾卫突然哗啦啦涌入顾府的中庭大院,沿着青石板甬路排成了两列威风凛凛的人墙,把府里的下人无不吓得退避三舍! 看到这个阵仗,独孤夫人、顾青筠、顾宴宁同时震慑起身,快步走到堂前,既是惶恐又是警惕地望着大院里的两道金鸾卫人墙。 此时,一名身着白色官袍的女子出现在人墙甬道的尽头,朝着内堂正厅快步走来,扬声大笑,声音清泠若雪: “独孤夫人、顾大小姐、顾二公子都不必紧张,我百里秋水不是来找茬的,而是来送礼的——!” 送礼?? 独孤夫人、顾青筠、顾宴宁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 金鸾卫监察黔首庶民、文武百官、奇人异士,同时也是一柄杀人不眨眼的利剑……什么时候学会给人送礼了? 不过须臾间,一身白袍的百里秋水便已走至堂前,向独孤夫人母子三人抱拳一礼:“贸然登门拜府,百里秋水叨扰了。” 独孤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知秋水君要给谁送礼呢?” 百里秋水莞尔一笑:“顾大公子,顾长安!” 他??? 独孤夫人、顾青筠、顾宴宁母子三人愕然当场。 百里秋水朝身后打了个响指,便有四名金鸾卫把两只漆木大箱抬至堂前屋檐下。 啪叽。啪叽。 两只漆木大箱被同时打开,一片珠光宝气迸发而出,耀眼夺目,光彩照亮了半个庭院。 第15章 指桑骂槐,隔山打牛 给我送礼? 顾长安小手一抖,那只还没啃完的烤鹌鹑从筷子上滑落,掉在桌面上。 你还叫啥秋水君啊,干脆叫做及时雨吧! 顾长安强行压抑着内心的小兴奋,也慢慢走到了堂前。 独孤夫人、顾青筠、顾宴宁母子三人同时看向他,神色间写满了惊讶和困惑,甚至连带着还对他多出了几分陌生感。 之所以令他们感到陌生,是因为顾长安刚来天都城第一天,就能惊动金鸾卫,让百里秋水亲自来登门送礼……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百里秋水看到顾长安现身,便指着其中一只箱子笑道: “这个箱子有白银二千两,另有各色珍珠、玛瑙、翡翠,还有一颗开采自归南山,名为‘碧海明月’的夜明珠。” 独孤夫人母子三人随之望去,只见在那宝箱中,在一堆银锭、珍珠、玛瑙、翡翠之上,果然躺着一颗鸡蛋大小的碧绿夜明珠。碧光幽幽,清清凉凉,耀澈了一方黑暗,果然有种碧海升明月的意境,一看就价值不菲。 顾宴宁吃惊得微微张大嘴巴:“好大一颗夜明珠!” 顾长安微微颔首,风轻云淡,不置可否。 百里秋水又指着另一只箱子,含笑道: “这个箱子有一瓶培元丹,一瓶五蕴灵丹,一瓶九天十地大补丸,都是当朝国师魁罡真人的手笔,品质都是当之无愧的贡丹级别。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从归南山矿脉中开采出来的上品灵石。” 顾宴宁流露出一脸憧憬之色:“哇……如果把这些灵石丹药都给我,我突破武夫的剑心四境岂不是指日可待?” 介绍完这些礼物后,百里秋水对着顾长安一笑:“顾大公子,这些礼物都是我百里秋水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顾长安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涛汹涌,表面上却似一位世外高人般风雅淡泊,微微摇头,失笑道:“秋水君有这份心意诚然可贵,可我顾长安毕竟无功不受禄啊。” 闻言,一旁的顾宴宁又急又气,忍不住捏着嗓子低声道:“大哥你是不是傻的,这个时候还推辞什么?赶紧收下来啊!先收下来再说啊!” 顾长安却是淡定得很,百里秋水既然肯如此大张旗鼓地上门送礼,那肯定是要把礼物送出去才会离开的啊,臭弟弟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啊。 果然,受到推辞之后,百里秋水便开始笑着解释:“顾大公子不必推辞,今天若非你当场破解了漕船爆炸案,我回去也必然会受到天后陛下的责罚。我百里秋水从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这些礼物还请公子一定要收下!” 顾长安寻思,若是破解不了漕船爆炸案,光明寺要负全责,和你金鸾卫百里秋水有什么关系? 呵呵,要么是你动机不纯,要么是你背后那位主子不便出面…… 顾长安也不戳穿对方这点小心思,只是洒然一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看来秋水君修道为官,也是一个追求念头通达之人。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这些身外之物吧。” “那我就不打扰各位用膳了。” 送完礼后,百里秋水拱手一礼,落落大方地转身离去。金鸾卫哗啦啦尾随而去。 霎时间,顾府的中庭大院又恢复了一片宁静祥和。先前那些退避三舍的下人才又慢慢从各个角落钻出来,眼巴巴望着百里秋水送来的这两箱金银财宝和灵石丹药。 顾宴宁怔怔地道:“原来大哥第一天就破了漕船爆炸案……” 顾青筠冲亲弟弟嗔道:“宴宁你年年练武,家里都为你花了多少银子?都是只出不进的!从今往后,还不多跟你大哥好好学学?” 顾宴宁撇了撇嘴,不服气道:“大哥固然聪颖博学,可我也不差嘛。有朝一日我上战场博取功名,到时候朝廷赏赐我的东西只多不少!” 看着大姐和臭弟弟的反应,顾长安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 随后,他又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眼站在一旁的独孤夫人,后者依然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酷脸。 我说这位独孤姨娘,你咋回事啊? 一点表示都没有,是面瘫了吗? “罗管家——!!” 顾长安突然发出一声雷霆振喝,把旁边的胖管家老罗吓得身子猛一激灵。 罗管家惊道:“哎唷,大公子你突然叫得这么大声,有何事啊?” 顾长安将双手背负在后,也摆起了一张冷酷逼人的臭脸:“这两大箱金银财宝、灵石丹药就劳烦你搬进我的房间吧。记住,就你一个人搬,其他人不许帮忙。” 罗管家愣了一下,讪讪地笑道:“大公子啊,我一个人哪里搬得动这么多东西啊?” 顾长安淡淡地道:“这算何事?你一下子搬不完,可以把这些东西分成一半又一半,一半又一半,直到分成你能搬动的那‘一半’为止,最终多搬几趟不就完了?” 胖管家老罗这口不粘锅顿时傻眼了:他不就奉夫人之命给他倒了半杯酒吗?怎么这么快就被这位大公子给编排上了? 顾长安对自己这一手指桑骂槐、隔山打牛的妙计颇为满意…… “哼,我吃饱了,剩下的饭菜你们自己慢慢享用吧。”这位原本还一脸雍容典雅的独孤夫人柳眉一皱,当即拂袖而去! 正反馈还挺及时的嘛……顾长安心里登时美滋滋的。 …… “罗管家你好好搬,可别砸坏什么东西啊!” 顾长安站在自己的厢房外,一脸闲适地监工,防止罗管家偷偷摸鱼。 罗管家气喘吁吁道:“大……大公子莫慌,我还有五……五六趟就能搬完了。” 这时,顾宴宁鬼鬼祟祟地穿过回廊,来到厢房前,一边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一边附在顾长安耳畔道:“大哥你今天发了一笔横财,今晚有什么想法吗?” 顾长安故作正经道:“没什么想法,我千里进京,一路风尘苦旅,只想早点上床睡觉!” “别别别……别啊!” 顾宴宁连连摇手,满脸的痛惜:“今天是什么节日?上元节啊!夜市上人山人海,那么热热闹闹的,你怎么能这么早就上床睡觉的?你这是在浪费大好的良辰美景,你知不知道!” 顾长安把脸板了下来,厉声质问:“说吧,你个臭弟弟又动了什么花花肠子?” 顾宴宁又往前凑了一尺的距离,吞了吞口水,悄咪咪地道:“大哥,我今晚想带你去个好地方……” 顾长安道:“是你自己想去吧?” 顾宴宁信誓旦旦道:“不,也想带大哥一起去。” 你个臭弟弟,不就觊觎为兄的刚发了一笔二千两的横财吗? 顾宴宁看到他眼中的犹豫,趁机又煽了一把火:“大哥,那个地方,去了会后悔一个晚上,不去就会后悔十年!” 顾长安:“……那就去吧。” 第16章 上元夜百花选艳 夜色深沉,远处灯市如海。 但在城东甜水街外,一处偏僻河渠却是冷冷清清的。 曹四郎是天都儒林的一名读书人,年过四旬,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如今正要赶赴一场儒林同好的聚会。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他脸上每一寸肌肤都染上了浓浓的笑意。 他健步如飞地走在河渠边的偏僻小路上。 但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他停下了脚步,朝着发出异常动静的地方望去。 黑暗中,河渠边的一株垂柳后,一道人影蹲在地上,身子瑟瑟缩缩地颤动不止。 其时不过是正月出头,空气中仍有些春寒料峭的意味……难道这个人是因为着凉了? 他会不会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不过那边有点黑,曹四郎没有看清楚那人穿的什么衣服。 曹四郎向来是个热心肠的人,于是便远远出声道:“喂——柳树下那位仁兄,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那人仿佛没听见,继续蹲在柳树下,背对着他哆嗦不止。 曹四郎怀疑这人像是被赶出家门的奴仆,接着再次大声发问:“今天是上元节,你不好好待在主子府里过节吗?你住在哪里,需不需要曹某送你回家?” 那人依然充耳不闻,仿佛冻得很厉害,只是一个劲地抽搐着。 奇了怪了,这人到底是不是个聋子啊……带着这样的好奇,曹四郎轻手蹑脚地,慢慢地靠近那人,至少想要瞧个明白再走。 十步,九步,八步…… 四步。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 曹四郎奇道:“仁兄?” 突然,那“人”暴跳而起,猛地扑向了他! “啊——!!” 一道惊恐、凄厉、绝望的叫声回荡在甜水街外的河渠边上。 尽管声音不小,却彻底淹没在天都上元夜一片热闹嘈杂的声浪汪洋中。 …… ……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去往城东甜水街的路上,顾长安的脑袋里不觉飘出了这两组词。 在他的前世印象中,自唐宋时代开始,元宵节就已经蔚然成风。 赏花灯、吃元宵(汤圆)、猜灯谜、放烟花…… 在过这个节日上,大衡王朝的天都城也是不遑多让。 集市上,各色花灯、彩灯、走马灯汇聚成一片灯火的汪洋大海。 夜空中,满月高悬,一束束烟火在夜空中爆开了一朵朵火树银花。 大街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来往的游人和车马川流不息,络绎不绝。 大衡的天都城,也在今晚变成了一座不夜之城。 顾长安、顾宴宁两兄弟在前边走着,陈玄宗则在二人身后远远跟着。 “千拉万拽让大哥我陪你出来,就为了逛一趟青楼?用你娘的话来说,这叫做有辱斯文败坏家风。”顾长安边走便忍不住吐槽道。 顾宴宁笑呵呵道:“我和大哥是偷偷跑出来的,你不说,我不说,府里的下人又没看见,她不会知道的。” 虽然今世的顾长安十九年来守身如玉,可他上辈子早就见识过了鳝饿有鲍那回事……这个臭弟弟现在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不经人事。 估计今夜萌生出逛青楼的想法,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顾长安不咸不淡道:“天都甜水街号称‘百花繁盛地,人间富贵乡’,可大哥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这个天香阁,天香阁有什么好的?” 顾宴宁给了他一个意蕴悠长的笑容:“大哥你还不知道?这天香阁到了每年的上元夜,都会举办一场百花选艳的盛会,由在场的看客现场择选出一位百花魁首。前年的花魁是眉眉姑娘,去年的花魁是麝兰姑娘,今年夺魁呼声最高的是聆音姑娘……” 不就是一群老色批在那哄抬x价……顾长安淡淡地道:“然后呢?” 顾宴宁咽了口口水,眯了眯眼睛:“然后会从现场看客中择优选出头号恩客,去开启这位百花魁首的头彩。” 一听这话,顾长安当即往旁边横走了几步,把顾宴宁看得一懵:“大哥,你这是何意?” 顾长安道:“吾羞与汝为伍!” …… 天香阁一楼大堂。 顾长安、顾宴宁兄弟二人紧紧挨坐在一起。 跑堂的小厮上前敬了个茶,便笑吟吟地退了下去。 这天香阁的一楼大堂做成了一个半环形的舞台。围绕着圆形舞台的,是一排排阶梯分明的观众席。 天香阁是甜水街天字号的青楼,连买个百花选艳的门票都要一人十两银子。顾长安一下子就花出去了二十两银子,不说肉疼那是假的。 这青楼是青楼,和底下的窑子、妓院可不一样。 窑子是最低级的,多隐藏在坑坑洼洼的烂泥巷里,充斥其中的不过是些残花败柳。 妓院稍微好一点,里里外外都更加光鲜整洁些,但里面也只是一群卖身不卖艺的庸脂俗粉。 唯有青楼,不光楼阁屋宇建得富丽堂皇,里面的姑娘也几乎个个才貌双全,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删掉),家里没点矿的根本逛不起。 就算家里有了矿,如果肚子里没有几斤墨水,那也是绝无可能与花魁发生点管鲍之交的深厚情谊…… 此时此刻。 天香阁一楼大堂已是人山人海的盛况。 所有慕名而来的看客都在眼巴巴望着前方的舞台,眼中充斥着各种骚动和热切。 顾长安旁边一桌围坐着几个儒林士子,此时正交头接耳,说着一些琐碎的闲话。 “那个曹四郎怎么这么久还没来,不会是路上出事了吧?” “能出什么事?我看他多半就是出不起这十两银子,所以临时变卦不来罢了。” “这个曹四郎才气平平,谈他作甚!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说得也是。” “听说这次百花选艳盛会上,那位聆音姑娘夺魁呼声最高,其头彩竞争之激烈,可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我看咱们当中,也惟有周翰林胜算比较大了。” “既然我们没有什么胜算,那就甘做绿叶衬红花吧,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忽然,观众席上一阵躁动。 所有人向着舞台的方向引颈以盼。 帘幔低垂处,有倩影绰动,终于有可人儿要登台献艺了? 舞台下七嘴八舌: “啊,百花选艳开始了——” “我等等得好苦,百花选艳终于要开始了!” 第17章 一舞倾人城 百花选艳,也就是新来的青楼姑娘们登台献艺,或歌或舞,吹拉弹唱。再由现场的观众掷花球投票,得花球票最多者便为百花魁首。 这个活动,堪比顾长安前世印象中的大型选秀节目。 一连几场节目下来,上台的青楼姑娘燕瘦环肥,姿色不俗,各显神通,迅速把现场的气氛炒得火热。 一时之间,天香阁一楼大堂中欢呼喝彩声不绝于耳。 有些瞧得顺心顺眼的看客,登时便将桌上用红丝绳织成的绣花球远远抛到舞台下,现场的跑堂小厮飞奔着去将其捡起。 到了第七个节目的时候,观众席上突起一阵骚动。 现场的富商巨贾、达官显贵、纨绔子弟、儒林士子无不哗然起身。 全场却鸦雀无声,堕针可闻,仿佛所有人都惟恐唐突了那位即将登台献艺的仙子,不敢大口喘气,不敢大声言语。 “看这阵势,一定是聆音姑娘要出场了!” 二弟顾宴宁兴奋不已,也哗的一下从座椅上起身。 由于被前面站着的人挡住了视线,顾长安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跟着站起,跟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同望去。 大堂前方,红台三尺,上方是一个圆形天井,有溶溶月光从中泻落,那道天然的光柱朦胧而透亮。 聆音姑娘要出来了么? 所有人心中都不约而同掠过了同一个念头。 在万千人的翘首以盼中,一队女乐工自堂后鱼贯而出,怀抱琴、筝、笙、箫、竽、鼓各色乐器,另有五女手持木槌,走向了堂侧的一组青铜编钟。 那套编钟高丈余,曲尺状排列,分为上中下三层。最上层的叫钮钟,三组十九件,饰以篆体铭文;中下两层叫甬钟,五组四十五件,饰以蟠虺纹浮雕。 编钟的音质雄浑典雅,向来为上古宫廷雅奏器乐之首。 顾长安看得也是颇为诧异,这天香阁竟然还培养出了一批会演奏编钟的女乐工,难怪这百花选艳的门票就要一人十两银子。 错不了,这位聆音姑娘肯定是压轴出场了。 眨眼间,怀抱各色乐器的女乐工已经分列于舞台下方一隅。另外五女走到编钟前,手持大小木槌,娉婷而立。 两个鼓点突然响起,在死寂的时空中荡起了两朵涟漪。 紧接着,丝弦之声,竹管之音,纷纷飘扬于大堂中。 青铜编钟也开始演奏,大的甬钟,小的钮钟,也随之轰然荡鸣。 琴之悠扬。 筝之华丽。 笙之清脆。 箫之低徊。 竽之淳厚。 鼓之轻快。 编钟之大雅苍茫! 鼓乐声雄浑浩荡,宛如穿谷之清风、漱玉之山泉、出岫之流云,千万人宛如临崖沐风,清凉畅快! 可此时此刻,万众瞩目的圆形舞台依然空空如也,所有观众的期待都达到了极点,渴望也炽热到了极点。 舞台的主角到底在何方? 那个万千人翘首以待的聆音姑娘为何还不登场? 这时,圆形天井中红光乍现,数道红纱悠悠飘落,笼罩住了整个圆形舞台…… “噗!” “噗噗噗!” 机关启动,水花突冒,环住舞台的几方弧形小水池有清泉注入,水波粼粼,晶莹剔透。 忽然又有芙蕖自水中冉冉升起,一朵朵粉色的莲花苞,被一根根荷梗轻轻托出了水面。虽然是仿真假花,但制作得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喀喀喀!” 舞台机关再次启动。 舞台之上,红纱之中,有一朵硕大的白色莲花苞自舞台下方徐徐升起。 所有的小型粉色莲花苞,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舞台中央的白色大莲花苞,它们都在等待着花魂绽放的那一刻! 器乐喑哑,观者无声,天香阁突然堕入一片死寂的深渊。 上千道呼吸皆已冰封。 上千个心跳俱已凝固。 下一刻,一个音节自舞台中央升起,于半空化作四只彩羽灵鸟,鸣唱着天籁之音,朝着这片时空的四个方向飞翔而去! 这是琵琶的声音! 清脆悠扬的音节次第飞出,宛若化作了春雨秋霖、日精月华,一点一滴灌溉着舞台方圆的荷花苞,徐徐滋润其生长。 水池中,一朵朵粉色莲花苞缓缓舒开了花瓣…… 缓缓绽放……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红纱片片撤回,往天井上方飞去。 在那方三尺红台上,那朵白色的大莲花依然含苞待放。 “聆音姑娘……是聆音姑娘……” 多少看客都在隐忍呐喊,如痴似癫,如癫似狂。 白色的莲花苞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 琵琶声止息。 仿若在冰山雪谷中沉寂了千万年的那朵白色大莲花,终于开始缓缓地绽放,轻轻地绽放…… 花心中,女子侧膝而坐,怀抱着一把紫檀木琵琶。 粉色的飘纱长裙,宛若一地的落樱轻掩于薄雾。 鬓双分,髻独绾,青丝如一匹黑色瀑布垂落三尺。 翡翠梅花一枝笄,银色蛱蝶双飞簪。 一张粉色薄纱遮住了倾世容颜,修长的睫毛下,是一对仙气与妖气并存的眼眸。 素手弹琵琶,皓腕凝霜雪。 “聆音姑娘……” “聆……聆音姑娘~~~” 多少男子激动得不可自持,想要大声喊出美人的芳名,却又生怕唐突了这梦中的仙子,最终又只能拼命捏住了自己的嗓门。 骚动的情绪,如瘟疫般在人群中大肆传染。 女子忽然扬脸,惊鸿一瞥—— 两道目光触及之处,仿佛凭空生出一道摄魂虚空,被她目光掠过的男子,无不为之神魂颠倒! 顾长安也被这女子目光掠过,虽然他三魂皆在七魄俱安,却也不禁微微屏住了呼吸……这一瞬间,整个人竟微微有些麻木。 天香阁再次陷入了死寂…… 仿佛没有了灯火,没有了人山人海,只有溶溶月光,照耀在那方舞台之上。 素手在丝弦阵列上轻轻一拨,仿佛便有一泓秋水潺潺流转。 江南的丝弦,南疆的紫檀,共同组成了这把上好的琵琶。 拨弦、勾弦、滑弦、揉弦各种指法接连转换,宫、商、角、徵、羽五种音高排列组合,万千种意境随着琵琶音倾泻而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缓柔时,空山凝云云不动,万壑封水水不流。 轻快时,飞燕击水灵狐跃,老鱼跳波瘦蛟舞! 一曲独奏方终,女子放下紫檀琵琶,徐徐站起,突然将流仙广袖泼洒入空! 鼓声和钟声再起,诸色乐器又继续开始伴奏。 一抹粉色薄纱遮住了神秘容颜,玉足轻踮,身姿轻盈化蝶,似要翩跹而起。 舞步旋转,腰肢旋转,如同飞天仙子一般扶摇而起,粉色裙幅铺展如云。 风,揭下了她的面纱——回眸一笑,眼波欲滴,千娇百媚,倾国倾人城! 她自莲花台上飞下,似御风而行,又似凌波微步。 其舞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其容颜,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婆娑处,轻云之蔽月; 飘摇时,流风之回雪。 鼓点开始急促,器乐也开始急促,女子舞姿摇曳,流仙广袖挥舞不止。 如洒漫天花雨,如浣百里溪纱,如扫天下白雪。 舞动九天荡凡尘! 极动而后静,器乐声渐止。 女子徐徐仰起了脸,月光如纷纷碎雪,从天井上方悠悠坠落在她脸上。 她就那般,痴痴地仰望明月,沧桑而哀伤,惹人怜惜,令人惆怅…… 第18章 题诗墙 一舞方终,台下掌声雷鸣,喝彩声久久不绝。 天香阁一楼的大堂上空,无数花球纷纷抛起,飞落至舞台下。 在一旁等候的几名小厮立即前去收集花球,主持盛会的老鸨则当场开始计票。 “我宣布——今年夺得百花魁首之名的是聆音姑娘!” 这个结果毫无悬念。 坐在顾长安邻桌的几个儒林士子,此刻也是蠢蠢欲动。 “花魁既然已经定下,那接下来就是题诗墙题诗环节了吧?” “按照天香阁的历年惯例,惟有诗魁才能配得上花魁,与之共度春宵!” “哎,可我等诗才平平,哪里比得上周翰林?要知道周翰林从前可是就任于翰林院,为当朝二圣写诗填词的……” “不是早说了吗?我们就权当出来见见世面,周翰林是红花,我等为陪衬之绿叶也未尝不可!” 面对几位儒林同好的恭维,那位年过五旬的周翰林顿时轻飘飘的,面颊上泛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虽然已是知天命之年,可他家中有一妻四妾,又豢养了二三十名家妓。 可谓是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区区一个水嫩小花魁,他还驾驭得住。 旁边另一张桌子上,听闻这些话的顾长安不禁暗中翻了个白眼,他向来有些看不惯这种老不正经的老东西。 二弟顾宴宁把头埋在桌子底下,偷偷擦了擦口角的涎水,然后才抬起胸脯,望向了顾长安:“大哥,要不你也去题诗墙上题诗一首?” “嗯……???” 邻桌几个儒林士子不小心听到这话,立刻把不屑的目光投来,投在顾长安的身上。 方才他们落座时,就注意到邻桌坐了一个不良人,嫌弃得就像见了茅坑里的臭石头。 在他们这些读书人眼里,不良人和大街上要饭的乞丐、鱼肉乡里的流氓恶霸没什么两样,而且因为背靠着光明寺这座衙门,可以算得上是一群狗仗人势的官痞子,甚至比乞丐和流氓恶霸都更加令人生厌。 但因为这百花选艳盛会一座难求,他们又不好换座,所以方才都是全程对这个不良人视而不见。 可就在此时,这不良人旁边那个狐朋狗友,竟然怂恿他去题诗墙上题诗一首! 那面题诗墙若真的被这个不良人留下几道鸡爪墨痕,和涂上大粪又有何区别? 此情此景,几个儒林士子大皱眉头,简直比吃了一只死苍蝇还难受。 一名儒林士子当即面向顾长安、顾宴宁,干巴巴地笑道:“我劝二位多行善,以免日后遭天谴。” 顾宴宁懵了一下,旋即看向顾长安:“大哥,这人什么意思?” 顾长安向来受不了读书人的这股酸腐之气,当即也慢慢转向这几个儒林士子,洒然一笑:“我瞧着你们几位衣冠楚楚的,倒是斯文得很,这个年纪应该也都有妻室了吧? “今日难得在这天香阁萍水相逢,也算是有三分薄缘。那我就祝福你们家家红杏出墙,隔壁都蹲着一个卖力肯干的老王。” 这些儒林士子虽然听不懂“卖力肯干的老王”,可这“红杏出墙”却犹如一道道尖针利刺,深深刺痛了他们那颗自命清高的心。 一个个登时火冒三丈,就要急着跟顾长安理论起来。 趁着事态还没发酵起来,德高望重的周翰林率先站出一步,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等儒林士子,也须涵养三分天地正气,岂能与一介不良人一般见识?” 好家伙,表面上是个和事佬,实际上却是一个拉偏架的。 这回轮到顾长安火冒三丈了。 顾宴宁是个直肠子,对读书人间拐弯抹角的明嘲暗讽有些反应迟钝,当下有些不明所以地道:“大哥,你还要去题诗墙上题诗一首吗?” 顾长安字字铿锵:“题,这诗当然要题!” 天香阁每年上元夜竞选花魁的才艺表演万众瞩目,而为了竞争花魁头彩的题诗墙斗诗大会同样也是千万人关注的焦点。 花魁只能有一位,诗魁也只能有一位。 只有诗魁才配采撷花魁的头彩,与之共度良宵。 除了以上这些,有时当晚的诗魁作出了一首名诗,甚至也会名动天都城,传为一时的风流佳话。 …… 题诗墙位于大堂的东南一隅,外侧紧挨着一道垂柳依依的水渠。 此时这面三丈宽的题诗墙已经被小厮用石灰浆粉刷了一遍,看起来十分的光滑洁白,正是个适合泼墨题诗的好地方。 今晚来观看百花选艳盛会的人不少,可有胆量来题诗墙留下自己墨宝的却不多,大概只有三四十人。 因为留下的诗作一旦有些拙劣,顷刻间就会沦为众人群起而攻之的笑柄,直接颜面扫地,以后甚至没脸再踏上天香阁的门槛。 至于花银子买诗词,妄图滥竽充数的? 天香阁每年选出的花魁,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要是真花银子买诗词的,自己肚子里墨水不够,和花魁谈吐几句就露馅了,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要不然在风流史上留下一段段佳话的,为什么往往都是一些才高八斗的才子骚客? 眼看着题诗留名的都差不多了,周翰林才志得意满地走到题诗墙下,从小厮手中接过一管蘸好墨汁的羊毫大笔,开始挥毫泼墨。 看到“霜雪凝天色,佼人舞红罗”这样的金句出来,围观者无不拍手叫好。 周翰林的诗虽然算不上极品,可却也是诗坛中数一数二的良品佳作。 他的诗描摹状物非常传神,立意也拔高了一个层次,在全场中呼声最高,技压了所有士子一头,一时风头无两。 受到众人的恭维,周翰林也是一一含笑着回应。 不过笑着回应完之后,他又再次望向了那堵题诗墙,眉头微微皱起,仿佛他刚刚发现那里有什么古怪…… 轮到顾长安上场时,顾宴宁凑上前不要脸地道:“大哥,你写完诗的时候,能不能……把我的名字也一起署上?” 顾长安额头瞬间皱出了三根黑线,这个臭弟弟,怎么还玩得这么花啊?早就打好了二龙戏凤的金算盘? 他冷冷道:“滚!” 臭弟弟碰了个钉子,羞得满脸通红:“要是不行……就……就算了吧。” 顾长安不再理会这个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臭弟弟,直截了当地越众而出,来到了题诗墙下。 看到一个不良人出场,全场一阵惊呼。 顾长安懒得再听那些刺耳的冷嘲热讽,直接劈手夺过一脸震惊的小厮手中的毛笔,来到一处空白墙面下,就开始奋笔疾书…… “竟是一个不良人!” “不良人也要在题诗墙上题诗吗?” 众人一片哗然。 此时此刻,那位新晋花魁也藏在堂下一面竹帘后,远远看着这个不良人干冒诗坛之大不韪的出格举动,眉心微蹙,眼底也浮起了不可思议的神光。 这个不良人的书法不算很好,可他笔下的诗句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卿之裙服容貌如此美艳动人,甚至连天上的白云、地上的花朵都黯然失色,为之艳羡不已。 开头一句定乾坤,便已是诗坛神作的气象。 在场的众人无不暗中喝彩。 竹帘下,那位新晋花魁蹙的眉心徐徐松开,瞳孔却微微放大。 但在书写第三句时,顾长安右手拿着羊毫毛笔,却迟迟没有下笔,作一副凝眉沉思状。 “为什么不接着往下写啊?是写不出来了吗?” “难道他仅仅只写了开头两句,就江郎才尽了?” “未免太可惜了吧!” 此时此刻,顾长安紧盯着眼前这面题诗墙,疑惑不已,难道这堵墙后面有人? 方才他慢悠悠写下开头两句诗时,就接连听到题诗墙上传来几道沉闷但细微的击打声,不是用锐器或钝器,像是用手掌。 站得远一点的人都没有发觉这个异常。 但他用毛笔在墙壁上题诗,却清晰感到那种沉闷而又细微的击打声。 “这就不会写了吗?” “沉住气,再好好想想吧。” 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催促声,把顾长安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于是他再次提笔,把这首未完成的诗作给续上。 “若非——” 咚。 “——群玉——” 咚,咚咚。 题诗墙的墙面震动越来越急促。 顾长安心知情况不对,但此时被众人架在火上烤,想的还是赶紧把这首诗写完,再看看什么情况。 于是他皱紧眉头,继续笔走龙蛇。 “——山头见。” 最后一句是“会向瑶台月下逢”。 可他刚提笔写了一撇,突然“嘭”的一声震天巨响,一团恐怖的气机骤然把题诗墙轰出一段缺口,断裂的砖石从外向内飞舞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顾长安被这股排山倒海的气机轰飞到两丈开外,摔倒在地,浑身剧痛。 围观的人群呆愣片刻,接着发出一阵阵恐惧的尖叫,顿时狼奔豕突,往身后的一楼大堂没命跑去。 看清了现身的袭击者,顾长安也是骇然失色。 此“人”身子被烧焦了左半边,左脸颊的皮肤也被烧得斑驳脱落,里面焦黑的颧骨都清晰可见。 可他并没有死,一双突起的双眼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充满了嗜血的疯狂和残忍。 这双猩红魔眼死勾勾盯着顾长安,令人不寒而栗! 顾长安的脑海骤然闪出了一个熟悉的人物。 漕船校尉,赵司水…… 第19章 不人不鬼的故人 不人不鬼的赵司水死死盯着顾长安,猩红魔眼中弥漫着杀戮和疯狂! 他似乎想要迫不及待向着顾长安下手,但似乎又有一丝残存的理性在阻止他,让他浑身抽搐不止! 顾宴宁看到这一幕,立即跑到了顾长安的身边,握紧双拳,同仇敌忾。 顾长安却一伸手拦住了二弟,从地上慢慢站起来,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为“赵司水”的怪物,试探道: “赵司水,我是夏小蝉,我们之前一起下过棋,你还给我讲过不少关于天都城的诡怪奇谈,你还记得吗?” 在充斥着杀戮和疯狂的猩红魔眼中,赵司水突然又多出了一丝痛苦之意,那仅剩的半张脸皮也开始变得扭曲。 似乎顾长安的这句话,真的勾起了他的一丝回忆。 顾长安没有放弃尝试,一边警惕着对方随时暴起的袭击,一边接着追问道:“赵兄,你能否告诉我,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吗?” 赵司水的声带似乎也严重受损,脖颈抽搐了几下,发出的音节糙砺刺耳:“且……且……” 猩红魔眼中的一丝痛苦转瞬即逝,又弥漫起了滔天的嗜血和癫狂! 他立即撇下了顾长安、顾宴宁兄弟二人,转而朝前方的天香阁一楼大堂跑去。 顾宴宁惊愕道:“大哥,他说的好像是个‘血’字。” “快,立即跟上!” 顾长安身先士卒,立即尾随而去。 今晚遇到这件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个赵司水半边身子都烧成了炭黑,皮肉焦枯,整张左脸的皮肤也斑驳脱落,暴露出发黑的颧骨。这么严重的烧伤惨状,正常人根本活不下来。 再看他这双散发着赤红血光的眼睛,难道是修炼走火入魔了?那和他一起失踪的白发崔伯现在又在哪里? 思绪翻涌间,顾长安已经和顾宴宁一同返回了天香阁一楼大堂。 就在这时,远处一声尖叫刺穿了两人的耳膜。 “啊——!!” 这叫声惊恐、凄厉、绝望,不过是垂死之际的呐喊。 顾长安一阵头皮发麻,接着立即锁定声源,朝着那里飞快跑去。 通往二楼的楼梯底下,一名跑堂小厮暴毙当场,却不见凶手的踪迹。 因为过度惊骇,死者的两只眼球向外暴凸,表情痛苦而扭曲。他的脖子右侧被撕咬下了一大块血肉,鲜血如涌泉般汩汩不绝,很快就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滩血泊。 顾长安眉头紧皱。 顾宴宁吃惊之余,又当场表达出自己的疑惑:“奇怪,他不是说要人血吗,但这个跑堂的小厮似乎只是被他咬死……” 话音甫落,二楼上又传来了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 这一次是女子发出的尖叫! 顾长安再不迟疑,立即猛地一个起跳,飞到楼梯扶手上,两三次借力之后,他便飞到了天香阁的二楼之上。 二楼走廊处,不人不鬼的赵司水已经抓住了一名青楼女子,双手紧紧搂抱着她,嘴巴早已啃上了脖颈,正在发狂似的吸食她的精血。一滴又一滴鲜血啪嗒啪嗒掉落在地,令人触目惊心。 顾宴宁冷喝道:“住手!” 赵司水充耳不闻,继续发狂地吸食这名女子的精血。 顾宴宁从来没见过如此不人不鬼的怪物,此时被吓得脸色惨白,但他依然把双拳捏得咔咔作响,再次发出雷霆振喝:“我让你住手,你没听到吗?” 赵司水似乎终于吸饱了鲜血,便将这名青楼女子丢到地上。 她的脖颈被咬开了一个血窟窿,虽然手指还在微微抖动,但看样子已是回天乏术了。 食人精血的赵司水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顾长安、顾宴宁兄弟二人。此时他的嘴巴满是血污,因为鲜血的滋润,他一双猩红魔眼中杀意更加炽盛,仿佛对这兄弟二人的忍耐已到极限。 “砰!” 他在地板上猛一跺脚,立即如一头发狂的野兽扑向二人。 顾长安、顾宴宁兄弟二人同时挥拳格挡,反击。 一团团气机在天香阁的二楼走廊上爆开,在墙上、地板上、天花板上轰出道道窟窿,木屑爆裂如雨。 顾长安、顾宴宁兄弟走得都是武夫体系。顾长安修炼的是以卯代寅借天功,勉强达到了武夫三境。顾宴宁此时已经跻身到了武夫四境,尚未锤炼出自己的本命玄兵,整体实力略强于武夫三境。 但他们兄弟二人联手,依然在赵司水的凌厉攻势中左支右绌。 这一团团外放爆开的气机,自然也出自赵司水的手中。 他们兄弟二人只要被任何一道气机打中,至少要被瘫痪大半的战力,那么他们的下场便极有可能是楼梯底下那个已经惨遭毒手的跑堂小厮。 顾长安边打边寻思道:“赵司水原先已将武夫的剑心四境修到了大圆满,按理说他自然会用其本命玄兵和我们对战。 “但他既然改走了道门的剑修体系,就得放弃自己的本命玄兵,转而去修炼灵剑。眼下他虽然还没有修炼出灵剑,可抬手发出的这一道道凌厉剑气,却分明是剑修的剑胆四境才有的实力。 “可崔伯今早说过,赵司水十几天前才刚突破了筑基三境……难道是因为他服下的那枚斩三尸脑神丹?” 就算赵司水有武夫四境的修为做底子,可从剑修的筑基三境突破到剑胆四境还是太快了。 连崔伯之前也劝诫过他,甚至说出了“是药三分毒,所谓仙丹也不例外”这样的话。 因此,这个赵司水会不会是因为练功操之过急,真的走火入魔了? 混战中,顾宴宁打出了一记金刚伏虎拳,浑身肌肉暴涨,有一道猛虎虚影附体在上。 虎啸山林!拳风如飓风,硕大的拳头朝着前方不人不鬼的赵司水猛地砸去。 赵司水右手并指如刀,从下往上陡然一挥,有质无形的剑气在木质地板上“嗤嗤”割出一道剑痕,斩落而去。 “砰!” 一声震荡,赵司水岿然不动。 顾宴宁的附体猛虎瞬间烟消云散,而他本人也被震飞了两丈之远,右手捂住胸口,闷声咳嗽。 赵司水一招击退了顾宴宁后,一对杀气腾腾的猩红魔眼又转向了顾长安。此时他的眼里哪里还有交情和理性可言? 在他的眼中,顾长安也只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下一刻,魔化的赵司水再次猝然暴起,如脱缰野马般冲向了顾长安。 我也不是他的对手……顾长安的心骤然跌落到了谷底。 千钧一发之际,左近的窗户突然爆出一口大窟窿,一柄玄铁飞剑以无与伦比的气势破空而来,硬生生拦截住魔化赵司水攻击的去路。 紧接着,陈玄宗破窗而入,落在了顾长安身边,脸色淡漠如铁:“少主,是杀还是留?” 呼……顾长安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暗自后悔,先前进天香阁之前,就不该让老陈在外面把风。 顾长安淡淡地道:“抓住他吧。” 陈玄宗右手掐个剑诀,正要动手,但就在这时,一股黑风汹涌而来,吹拂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一股属于高品修行者的威压弥漫了整个二楼走廊,无形中荡人心旌,乱人心神。 此时顾长安的思绪紊乱不堪,内心产生一股莫名恐惧的,只想要拼命逃离这里的念头! 陈玄宗的玄铁飞剑,也在这股威压中轻轻抖颤,发出一阵刺耳的蜂鸣! 顾长安的心脏顿时又沉了下去……来人不简单。 二更没有了,聊聊天~ 现在真的是千头万绪…… 要提前埋的伏笔、构思的人物、设定的势力,以及各个大案小案之间的串联并联关系,让我今天真的有点懵了。 得静下心来,认真梳理一下后续的思路。 成体系的仙侠探案小说应该不多,很难找到几本适合参考的。 我也不避讳,这本小说最初的灵感就是来源于徐克的狄仁杰电影三部曲。 为了开这部小说,我也提前看过不少侦探推理、探案解谜的小说、电影、电视剧…… 连这本书的开头,都写过不下十个已经废掉的版本了。 但没想到,自己想开一部仙侠探案类的小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起点的诡秘、大奉这两本现象级神书我也有在看,写得都很好,也有探案元素,但和我笔下想写的“仙侠探案”感觉不大一样,能参考的不是很多。(当然也给了我一些启发) 我想写的“仙侠探案”,应该是一些比较奇诡的案件,奇诡的故事…… 之前惊喜地发现,岛国有个叫作京极夏彦的作家开创了个叫作“妖怪推理”的流派。 慕名去拜读,结果发现岛国作家都有个通病,一本小说里面通篇都是废话描写,实在看不下去,就只能丢去吃灰了。 飞天遁地的高武仙侠是没办法写成侦探推理的,因为武力值太高,玩的都是力量碾压,没必要搞这么多阴谋诡计。 只有中低武的仙侠才能写成侦探推理。 但因为有怪力乱神的超现实元素,所以在常规的探案流程之外,又得加入一些类似用风水盘分析气息成分之类的设定…… 我也不知道,后续能不能写出我想要的那种奇幻瑰丽、神鬼莫测的感觉。 只能努力莽上去了。 《仙侠探案:剑气御山河》二更没有了,聊聊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章 天香阁的人命案 横亘在陈玄宗和赵司水之间的,是一个黑袍裹身的神秘人。他的头上罩着一顶黑色风帽,脸上还蒙了一条黑巾,只露出了两只精芒锐利的眼睛。 黑袍人收敛气息,陈玄宗的玄铁飞剑停止蜂鸣,顾长安的那种心悸感也迅速平息。 “离渊剑……阁下想必就是陈家剑冢的陈玄宗吧?” 他的声音糙砺粗哑,像是刻意为之。 陈玄宗右手抓住离渊剑的剑柄,脸色淡漠如铁,没有回话。 黑袍人忽然发出磔磔怪笑,讽刺道:“听闻阁下修炼的是人皇剑道,昔年那一出剑底斩桃花,斩情绝念,可是令人唏嘘不已。如今阁下剑道未成,却来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剑奴,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人皇剑道…… 剑底斩桃花…… 虽然陈玄宗跟了顾长安将近十年,但顾长安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尽管在此之前,他就一直觉得陈玄宗是个有故事的人,但后者从来都是对自己的身世过往闭口不谈。 “我不在乎。”面对黑袍人的冷嘲热讽,陈玄宗的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黑袍人眼底精芒闪烁:“你我一旦动起手来,就算这天都城地下埋有道门的护城大阵,至少方圆四里都会被我们夷为平地,五万百姓沦为你我的牺牲品。” 陈玄宗默然不语。 顾长安、顾宴宁二人却听得心惊肉跳。 黑袍人接着道:“卖我个面子,今夜你我不动干戈,赵司水的事情我会自行处理。” 陈玄宗犹豫了片刻。趁此时机,黑袍人突然扬手丢出一枚烟雷,“轰”的一声在地面上爆开,一股呛人的滚滚浓烟四散弥漫开来。 顾长安被浓烟熏得双眼火辣,鼻腔刺痒,当场忍不住捂着脸剧烈咳嗽。 缓了好一会,走廊上的浓烟才渐渐散去。 这时他才发现,陈玄宗、黑袍人,还有那个魔眼猩红的赵司水已经不见了。 二弟顾宴宁也正在一手扶墙,一手捂着喉咙兀自咳嗽不止。 远处突然传来老鸨撕心裂肺的哭声:“跑堂的小厮死了一个,翠翠姑娘也死了,新晋的花魁聆音姑娘也被抓走了,呜呜呜呜……这天香阁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啊?” 新晋的花魁也被抓走了!顾长安身子陡一激灵,对面为什么还要把她抓走? 这时,一道人影穿窗而入,正是折返回来的陈玄宗。 他面无表情道:“追不上,敌人已经跑了,应该是用了遁法。” …… 这一晚,顾长安一宿没睡,一直留在天香阁看守案发现场。顾宴宁因为还要去万象神宫值守宫禁,半夜时分就已经悄然离开了。 等到公鸡打鸣天蒙蒙亮的时候,光明寺的韩东亭、高升才各自把掌夜使和不良人带上,前来接手这个案子。 负责打杂的不良人把死去的跑堂小厮、翠翠姑娘抬到题诗墙所在的大堂侧院中。 这时,在外围搜索的一名不良人匆匆回报:“禀告韩少卿、高帅,不良人兄弟在大约半里外的水渠边上发现了一具新的尸体,死状和这名跑堂小厮一模一样。其脖子右侧也是被撕咬下一大块血肉,因失血过多而死。” 高升挥了挥手,发话道:“把那具尸体也抬过来吧。” 不良人兄弟很快用担架把那具尸体抬进了天香阁大堂侧院,平放在第三张草席上。 韩东亭望着眼前的三具尸体,眉头紧锁,脸色也是无比的难看。他在侧院中踱来踱去,脚步越走越急,终于忍不住当场发飙: “自从咱们的弘寺卿追随圣人遁入地宫推演衍天大阵以来,这天都城的奇案、诡案、人命案可是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乡巴佬赶集都没这么热闹吧?就全都让我一个人撞上了吗,难道这些担子就都让我韩东亭一个人来扛吗?” 韩东亭虽然是当今光明寺的主事人,可他并不是真正的一把手。真正的一把手是光明寺的寺卿弘严。 早在七年前,也就是太康十三年的时候,当朝圣人为参悟长生之道,便率领一批精于玄修的大臣遁入地宫,集体推演衍天大阵,史称“圣人叩天门”。 当时监国大权便同时落在了独孤皇后、宰相卢嗣良两人的身上。 而在追随圣人叩天门的那批玄修大臣中,就有光明寺的寺卿弘严。 经历了龙王案、壁画案、青蛇案好几个疑难大案的洗礼,身为少卿的韩东亭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和怒气,此时忍不住指天大骂:“弘寺卿走了七年,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出来兴风作浪,都是在瞧不起我韩东亭吗?!” 每当韩东亭发怒的时候,手底下的掌夜使、不良人都自觉不自觉地把头低下去,做事的效率快得飞起。 高升怔了片刻,食指勾在鼻尖上揩了一把油,觍着脸上去安慰道:“东亭兄啊,切莫操之过急,有担子我老高和你一起扛嘛。” 早已领略过这位韩少卿淫威的顾长安,此时忍不住无声腹诽:你这个没有一点养气功夫的官场火药桶,做到光明寺少卿大概就是你的天花板了! 三具尸体都已集齐,接下来就是验尸环节了。 作为人上人的掌夜使大人们,自然是不屑于干这种下等腌臜之事的。验尸由不良人中的仵作老张负责。 在一连翻看了三具尸体后,仵作老张向韩东亭、高升拱手作揖:“回禀韩大人、高帅,三名死者脖子右侧都被啃下一大块血肉,致使失血过多而死。除此之外,暂未发现其他伤势。 “另外,根据小的刚才在尸体原处的勘验,发现三名死者留下的血迹又各有不同。两名男性死者虽然也是失血过多而死,可他们在尸体原处留下的血量很大。相反,那名女性死者在尸体原地留下的血量却很少……” 韩东亭沉着脸问:“说明了什么?” 仵作老张一脸郑重地道:“说明凶手不喜男子精血,却对女子精血情有独钟,而女子的精血阴性更重……” 韩东亭扭了下头,厉声喝道:“周通,你立即给春秋门纸鹤传书,把凌虚子道长请来!” 第21章 风水盘锁气术,寻找贼人下落 大衡王朝国祚三百年,道门被立为国教也有三百年。 作为被开国太祖敕封的道家正统,春秋门的宫观位在万象神宫之左,也就是其正东方位,享受到的尊荣非同一般。 如今儒、释、道三教中,太学院近年来一直不愠不火,被当朝者束之高阁。 而自独孤皇后掌国以来,这位大权在握的天后便日益崇佛抑道,在三教中一手大力扶持天龙寺,甚至还从中拔擢出了一位禅智国师,让其去与道门中的魁罡国师分庭抗礼。 但终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任这位天后陛下如何忌惮一家独大的春秋门,后者毕竟有三百年的深厚积淀,佛门短时间内也难以取而代之。 正是旭日东升的时刻。 春秋门的宫观大院中,一丛新竹修长挺拔,片片嫩绿的叶尖上垂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凌虚子的丹房中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物件。 有一人高的炼丹炉,有坐榻上摞成小山的道经古籍,有书案上的风水盘、璇玑镜、玉如意几件法器,还有一大堆的瓶瓶罐罐——里面盛满了晒干切好的药材,以及五颜六色的灵石矿物。 这间小屋子不止是他的炼丹房,更是他尝试各类奇技淫巧的实验室…… “师父,你看这个新做的‘悬镜堂’模型怎么样?” 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把一个用木块拼好的“悬镜堂”捧到凌虚子面前,嘴角绽出一个天真得意的笑容。 凌虚子瞟了一眼“悬镜堂”模型,点点头,满意地一笑:“很好,装上糯米粉,再炸一次。” 小道童霎时皱起淡淡的眉毛,心疼地道:“师父,你老人家已经失败一百多次了,我的模型也弄坏了三个,还……还要再试吗?” 被小徒弟当众揭短,凌虚子额头虚汗直冒,却还是强作镇定地捋了一把下颌的胡须:“灵月啊,为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正所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唯有大毅力者,才能参悟大道啊。” 叫做灵月的道童微微颦眉:“师父,会不会是你搞错了,糯米粉根本不可能爆炸?” 凌虚子一时被问住,不禁沉吟遐思…… 就在昨天,他分明亲眼看到,那个不良人夏小蝉用区区一袋糯米粉就把光明寺的悬镜堂给炸了,当时连围观的上百号掌夜使都被炸得人仰马翻,威力不可谓不惊人。 可他回到春秋门复盘做实验的时候,灵月这孩子的模型都弄坏了好几个,但这糯米粉却死活炸不起来。 会不会是那小子使诈,当时故意把所有人都支出悬镜堂,然后把早已备好的黑火药从糯米粉袋中取出来,而所谓的“糯米粉爆炸”只是一个幌子? 可黑火药是朝廷的管制品,禁止市面流通,就连制法工艺也受到严格保密,他昨天上哪去买那么多的黑火药? 此时许许多多的念头纠缠脑际,让凌虚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找到那个不良人夏小蝉,再当面好好地问个清楚。 读书人常说“不耻下问”,必要时他也可以拉下自己的脸皮,跟这个夏小蝉好好地请教一番! 就在这时,丹房中响起了一阵“噗噗噗”的扑翅声。 道童灵月惊呼道:“师父,有人给你纸鹤传书了!” 凌虚子一抬头,一伸手,便将那只翩翩飞舞不断播洒灵光微粒的仙纸鹤引至手中。 “纸鹤传书”这门道术发源于春秋门。 被国师魁罡真人开过光的“仙鹤笺”,只要在信笺写上书信内容,填写上地址和收信人,再把信笺折成仙纸鹤形状,仙纸鹤便会自动朝着地址上的收信人飞去。 一般情况下,仙纸鹤飞行极其敏捷,难以捕捉,只有收信人和其身边的人才能收信阅信。 除此之外,它还有另一层极其强悍的保密效果。如果仙纸鹤在飞行途中被不怀好意的第三者截取,信笺上的文字也会一直保持隐匿状态,不会显现出来。 不过魁罡真人每年能开光的“仙鹤笺”数量有限,价格自然也十分昂贵,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此时,凌虚子刚读完信上的内容,眼神快速变得严肃起来,接着他立即带上拂尘和风水盘,急匆匆地离开了丹房。 “师父,你这么急着去何处?” “城东甜水街那边又发生一起人命案了!” …… 顾长安是昨晚案发现场的第一见证人,此时已向韩东亭、高升二人说清楚了昨夜案发的来龙去脉,只是隐去了陈玄宗出手那一段,改说成黑袍人直接丢下烟雷,随后和赵司水,新晋花魁聆音一起消失。 掌夜使又把老鸨,以及周翰林那几个儒林士子叫来现场问话。 韩东亭指着周翰林,目光冷冽逼人:“你是说,你在夏小蝉题诗之前,就从题诗墙上感应到了墙后有人?” 周翰林平时虽然自命清高,但遇上掌夜使却也是被震慑得不行,手心手背都满是冷汗,声音隐约有些打颤:“是……是,当时我就感觉有人在用手击打题诗墙的背面,当时我只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 高升交抱双臂,望着前方已经坍塌的墙体道:“题诗墙一丈外便是水渠,那个死者曹四郎也是死于水渠下游的岸边,而这道水渠可以一直连通到城东水门…… “难道说这个赵司水练功时走火入魔,又恰好被漕船爆炸引发的大火烧成重伤,于是潜入水中,一路逆流而上,通过城东水门,才来到了这里行凶作案?” 在场的樊主簿也给出了自己的猜测:“那昨晚出现的那个神秘黑袍人,会不会就是先前和赵司水一起失踪的白发崔伯?” 白发崔伯…… 其实昨晚顾长安就有过这个猜测,可那个黑袍人的修为似乎深不可测,至少不会比陈玄宗弱太多。 可他自从由宁州搭上漕船的顺风船后,就一直有留心过这个白发崔伯。对方整体上是一个与人和善、气度和蔼的老者,但这种气质又不像是扫地僧式的静水流深。 难道这个崔伯真的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品修行者吗? 顾长安的心底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面对天香阁的惨遭劫难,一旁的老鸨哭嚎不止:“呜呜呜呜……我们天香阁一夜间死了两条人命,连新晋的花魁都被贼人掳走,下落不明。光明寺的官大人们,你们可一定要为我们天香阁做主啊!” 樊主簿有些不耐烦道:“别哭了别哭了,死人我们救不了,但活人我们能救则救。” 为什么偏偏要掳走那个新花魁? 魔化的赵司水喜欢女子的精血…… 顾长安当即上前三步,向老鸨询问道:“那个被贼人掳走的聆音姑娘,她的身世或者体质上可有何特异之处?” 老鸨愣了片刻,旋即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沈聆音沈姑娘八字纯阴。” “纯阴之女!” 众人恍然大悟。 就在这时,凌虚子已经匆匆赶来。 他钻过拥挤的掌夜使和不良人,向老鸨问道:“可否提供聆音姑娘三天内使用过的私人物品?贫道可以用锁气术找出贼人和聆音姑娘的下落。” 老鸨怔了一下,喃喃道:“梳子!那件乌檀木梳昨天晚上她才刚用过的。”说完转身就要去拿。 凌虚子当即提醒道:“等等!不要直接用手拿,最好拿块布包一下,再把它拿过来。” “好,仙师请稍候,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老鸨匆匆赶回,将一块包好的红绸布当面递给了凌虚子。 凌虚子从腰间摘下风水盘,再将红绸布打开,把乌檀木梳横放在盘面中央的指南针上。接着他左手掐个法诀,嘴中念念有词,一股无形气机打入风水盘上。 盘面中央的指南针不再正对南北,先是飞快地旋转不止,接着慢慢变缓,乱摇乱摆,最终恒定在一个确定的方位。 凌虚子指着那个方向,面露喜色:“聆音姑娘的气味在那个方向!”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掌夜使、不良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看到这一幕,顾长安却忍不住无声腹诽:你虽然只是一个道士,可你真的像一条狗…… “且随贫道而来——” 凌虚子操持着风水盘在前面带路。 后续跟上去的是韩东亭、高升、顾长安等人,另有部分掌夜使和不良人留在天香阁,继续勘查着案发现场的蛛丝马迹。 顾长安等人随着凌虚子一路穿街走巷,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一座戒备森严的深宅大院前。 “卢相府?!” 一众掌夜使、不良人同时大吃一惊。 韩东亭也向凌虚子投去质疑的目光:“凌虚子道长,你没有搞错吧?” 凌虚子一脸笃定地道:“罗盘指针自锁定了聆音姑娘的气味后便再无晃动,应该就是这里。” 望着眼前这栋气象森严的高门大户,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逐渐开始紧绷起来…… 七年前,当朝圣人率领一批大臣遁入地宫推演衍天大阵,这监国大权便同时交给了独孤皇后、宰相卢嗣良二人,本意是为了让二人彼此监督,互相制衡。 但卢嗣良经常称病不朝,几乎是将朝中大事交给独孤皇后一力裁决,自己整日寻仙问道,还在相府中豢养了一大批能人异士。 坊间很早就有传言:“卢相府舍人三千,人人都会飞天遁地。” 如果天香阁这起人命案真的牵涉到了卢相府,那么势必会在天都城掀起一阵骇人的狂风骤雨…… 第22章 道士宰相 “这卢相府可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啊……”不良帅高升捏了捏自己似乎有些不舒服的鼻子,“怎么样,这卢相府去,还是不去?” 韩东亭沉吟了片刻,忽地一咬牙:“去!既然来了,为何不去?” 真汉子……顾长安默默给这位当今的光明寺主事人翘起了大拇指。 早在宁州的时候,他就听说当朝宰相卢嗣良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以韩东亭这种段位,对上这位卢相只有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份。 韩东亭向身右使了个眼色:“周通,你上去跟守卫说一声,就说我光明寺韩东亭要拜见卢相。” 名为周通的掌夜使向来是他的心腹,得令后点了下头,便立即上去跟卢相府的大门守卫说明来意。 那名守卫立即朝府内小跑而去。片刻后,出现在顾长安等人眼中的是一名看起来在相府中有些身份的家仆。 他走出了相府大门,向韩东亭、高升、凌虚子诸人团团抱了一揖,嘴角挤出了一丝笑意:“在下是相府的礼客总管郭斌,不知今日诸位光明寺上差来到相府有何贵干呐?” 他的笑容不够自然……顾长安仔细审视这位郭总管的细微表情,心中暗忖道。 韩东亭也向对方拱手一揖,说道:“烦请郭总管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光明寺韩东亭今日有事求见。” 郭总管脸上的笑容僵滞了片刻,接着苦笑道:“韩大人实在抱歉,今日国师大弟子前来拜访卢相,请恕不便见客。” 国师大弟子? 一行人怔了片刻。 高升礼貌地一笑,问道:“当今我大衡有两位国师,一道一佛,所以不知这前来拜访卢相的国师大弟子,是出自道门还是佛门呢?” 郭总管呵呵笑道:“卢相潜心修道问玄,现在府上这位国师大弟子自然便是魁罡真人的高足——天玄道人是也。” “我大师兄!” 凌虚子恍然道,“郭总管,烦请你通报一声,贫道凌虚子也一同求见。” 郭总管又打量了一眼凌虚子,略一皱眉,最终还是答道:“既然诸位执意要拜见卢相,那我便进去禀报一声。只是卢相愿不愿意接见各位,这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话音甫落,他再次向众人欠了欠身,转身走回了相府。 顾长安心中寻思,这个卢嗣良醉心于修道,也喜欢结交奇人异士,在府上豢养了不少拥有异能的门客。这“卢相府舍人三千,个个都会飞天遁地”的说法就算打上五成折扣,也会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 所以,昨晚出现在天香阁的那个黑袍人,以及赵司水,会不会真的和卢相府有关系? 卢嗣良身为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明明也是一位和独孤皇后并列的监国巨擘,他却拱手让权,醉心问道,韬光养晦……他到底在背地里下一盘怎样的大棋? 那位姓郭的礼客总管消失约一盏茶的工夫后,相府中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过人影未见,府中却已传出了一道朗朗吟诗声: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这声音沧桑而深沉,颇有一股飘然世外的雅意。 四句诗念完,两名道士同时出现在一行人面前。 左边的道士身着一袭月白道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扮相飘逸,一双老眼沧桑深邃,却又仿佛洞明世事。 右边的道士却身着一袭青黑道袍,面容粗犷凝练,高鼻梁如鹰钩,两腮各留有一小撮黑色的络腮胡,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观感。 白袍老道徐徐走至府门,边走边喃喃自语般道:“这云在青天水在瓶啊……我卢嗣良是瓶中之水,安安心心地蜗居在我的小瓶子里,可光明寺这朵乌云为何不好好待在青天之上,却要降落在我相府这个小瓶子里呢?” 看这眼下情形,他应该就是卢嗣良了。 虽然卢嗣良久已不过问朝局,但众人看到他这副飘然的道士打扮,还是不禁有些愕然。 顾长安心道,这出场,这牌面,这位当朝宰相的段位少说也得在超凡大师以上了吧? 至于卢嗣良旁边那个黑袍道士,应该就是当今魁罡国师座下的大弟子天玄道人了。 韩东亭、高升一行人纷纷朝卢嗣良和天玄道人行礼。 凌虚子额外向天玄道人行了个道揖:“天玄师兄。” 但这天玄道人只是略略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师弟,没有回话,神色上也没有任何起伏。 卢嗣良对光明寺众人投以莞尔一笑:“既然来都来了,就不用我再走下府门台阶,亲自把诸位迎进相府了吧?” 大衡的宰相官秩是正二品,和顾长安那位正在北境抗击兽蛮大军的便宜老爹一个级别。 光明寺在场众人中官秩最高的是韩东亭,他官任光明寺少卿,正四品。卢嗣良确实没理由跨出府门,走下台阶去恭迎他们一行人。 韩东亭、高升、凌虚子、顾长安几人便拱了拱手,跟着这位道士宰相走进了卢相府。 穿堂过院时,凌虚子又偷偷把风水盘拿出来侦察了一遍,蹙额不语。 来到相府正厅后,卢嗣良吩咐给一行人赐座奉茶。 那位姓郭的礼客总管一一照办。 可还没等韩东亭等人说明来意,卢嗣良就先发制人,意味深长地笑道:“如今北境有兽蛮族不断叩边,南疆有巫蛊之民屡平屡叛,东海又有鲛人、辰月人蠢蠢欲动。 “外忧未平,内患亦不绝。 “从前修道之人凤毛麟角,多的是吞养天地灵气,偶尔采食些天材地宝和灵泉妙果。 “可时至今日,修道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天然的天材地宝、灵泉妙果不足为用,便到处开山挖取灵石,到处侵占农田改为药田。多少蠹虫见此有利可图,便如附骨之疽攀附其中,鱼肉百姓,贪墨无数。 “光明寺诸位上差不去查查这些头等大案,今日却有闲暇来我这个小小的相府,不知诸位上差今天要办的又是什么案子呢?” 第23章 谜底就在一口水井中 面对卢嗣良绵里藏针的攻势,韩东亭也直言不讳:“卢相,实不相瞒,昨夜天香阁发生了一起人命案,死了三个人……” 卢嗣良笑呵呵道:“然后还被抓走了一个青楼女子,是吧?” 韩东亭愕然道:“卢相,你知道了?” 顾长安心道,这个老狐狸情报网还挺发达。 卢嗣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急着回话,先是慢条斯理地端起眼前的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才夹刺带棒地道:“一个青楼女子就能让你韩东亭疲于奔命,光明寺在你韩东亭的治下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此时,一旁沉默不语的天玄道人也把目光射向凌虚子,面色阴沉:“三师弟,所以这些年来,你跟光明寺查的就是这种案子?师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凌虚子面色稍显难堪,但他没有直接回话。 韩东亭办案向来雷厉风行,却是毫不客气地道:“卢相,此案虽然不大,却关系到光明寺的声誉。贼人和人质失踪后,一切线索就都指向了卢相府。如果卢相麾下真的出现了这种败类,想必卢相眼里也揉不得这样的沙子吧?” 卢嗣良发出两声淡淡的轻哼,面上笑容却不减:“还怀疑到本相的头上来了!那就查吧,我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如果你们真查到了什么,本相不会姑息。如果查不到,那本相也就只能送客了。” 郭总管面露难色:“卢相……” 卢嗣良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让他们查。” 韩东亭立即向同行的凌虚子使了个眼色,后者重新从腰间摘下风水盘,继续追索天香阁新晋花魁沈聆音的气味下落。 凌虚子喃喃道:“应该是在这边……” 韩东亭、高升、顾长安一行人便跟着他走出了相府正厅,一路穿过廊庑,往东厢的一处偏院赶去。 光明寺众人在卢相府中明目张胆地查案,自然引来了不少下人的围观。那位郭总管也急匆匆地赶来,一脸紧张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长安寻思,这个郭总管从一开始神色就不大自然……他一定有问题! 最终,凌虚子带着光明寺一行人来到了东厢偏院的一口水井前。他捧着风水盘绕着水井转了一圈,罗盘指针始终指向这口水井,又惊又喜道:“错不了,就是这口水井!” 顾长安凑到这口水井前,往下看去,一股幽森森的冷气扑面而来,面颊冰凉,但这口水井却黑黝黝的似乎深不见底。 “那个聆音姑娘该不会……被贼人杀死,沉尸井底吧?” 掌夜使周通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质疑,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免有些揪心。 虽然他们都和这位新晋花魁非亲非故,但她毕竟是一位色艺双绝的倾世美人。 这世上不是所有男子都会怜香惜玉,但若是真的眼睁睁看到这样一个女子香消玉殒,却很难让人不为之动容。 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凌虚子收起风水盘,凭空祭出了一面璇玑镜。在法力加持下,这道镜子法器滴溜溜飞旋到深井上方,向井底射出了一道雪白透亮的光柱。 几人屏着气息,再次凑到井边…… “一只鞋子?!!” 众人愕然当场。 凌虚子捏紧法诀,在灵力催持下,璇玑镜便将那只像小船一样飘浮在井水上的绣花鞋慢慢吸起。 他一手拿着璇玑镜,一手捏着这只湿漉漉的女子绣花鞋,掩卷三思般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气味这么重,风水盘上的指针自始至终就没偏过……” 胡说!大胆!小仙女怎么可能会有脚臭…… 顾长安淡淡地附和了一句:“这个贼人的反侦察能力还挺强。” 在一行人哭笑不得中,卢嗣良也迅速赶来,看到这一幕,他当即面色一沉:“郭总管,你马上把府里的下人招来一一排查,看看是谁干的。” 郭总管脸色刷地一变,当即向卢嗣良扑通跪地,咚咚咚叩头不止,哭丧着道:“主子我承认,我承认,这是小人干的,求您饶小人一命!” 鬼子果然是你啊……这和顾长安最开始的怀疑完全吻合。 卢嗣良厉声道:“当着各位光明寺上差的面,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郭总管解释道:“今早小人从外边回相府的路上,突然被一个神秘人从身后勒住脖子,然后就是一把匕首抵到了小人喉咙上。小人当时吓得半死,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接着那人就把一只女子绣花鞋硬塞到小人手中,威胁小人将其带进相府,随便找个地方藏好。当时小人命悬一线,事后又怕那人回头报复,哪敢不从?于是便将这只女子绣花鞋偷偷带进相府,扔进了东厢偏院的水井中……” 说到这里,他又微微仰脸,求情似的瞄了一眼卢嗣良:“主子,这东厢偏院向来少有人走动,这口水井也荒废多年。小人选择扔在这口水井里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不可以看在这个份上,给小人从轻处罚?” 他的潜台词:到现在为止,府里还没人喝过脚气水,我是无辜的,我没罪! 任是卢嗣良平日养气功夫了得,遇到这种荒唐事也不由脸色微微铁青,继续沉声喝道:“那你再跟诸位光明寺上差好好交代,胁迫你的那个神秘人容貌、声音、衣着都有什么特征!” 郭总管眼神放空,展开了回忆:“那个神秘人是从身后胁迫小人的,小人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和衣着。不过他的声音很低沉,很粗哑……噢对了,他握住匕首的那只手肤色较深,有不少皱纹。因此,小人推测他应该是个上了一定年纪的老者。” 顾长安又追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看清楚他的袖子什么颜色的?” 郭总管眼睛一亮,马上答道:“黑色的!” 韩东亭、高升、凌虚子一行人纷纷把目光投向顾长安…… 顾长安一脸轻松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错不了,应该就是那个救走赵司水,掳走聆音姑娘的神秘黑袍人。” 第24章 我要考考你《大衡刑律》 卢嗣良望着光明寺众人,神色冷峻:“栽赃相府,其心可诛。” 韩东亭只好向卢嗣良拱手赔礼:“既然凶手和相府毫无瓜葛,那就请卢相宽恕我等叨扰之罪了。” 卢嗣良摆摆手,轻描淡写地道:“无妨,既然我相府没有你们要捉拿的凶手,那你们还是赶快到别处继续查案吧。”话虽然说得轻巧,却已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 光明寺众人只好对这位当朝宰相欠了欠身,接着便退出了卢相府。 清早的时候东边天还泛起一片晨光,但到了此时天空中已是阴云密布。 空气也变得沉闷潮湿了许多,一副即将要下雨的光景。 韩东亭有些不甘心地道:“凌虚子道长,眼下还能找到那个聆音姑娘的下落么?” 凌虚子面色沉郁地摇摇头:“先前是贼人祸水东引,故意引诱我们去卢相府,因此聆音姑娘的气味才如此强烈,但眼下已完全失去了线索…… “更为糟糕的是,看这天色很快就要下雨了。一旦下起雨来,空气中存留的许多气味都会被雨水冲刷,到时候要再找到聆音姑娘的下落只怕是难上加难。” 高升立即补问了一句:“那凌虚子道长接下来将如何打算?” 凌虚子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色,说道:“贫道打算一个人继续追查聆音姑娘的下落,只要一有新的线索,就立即给光明寺纸鹤传书。” 韩东亭额首道:“我再给道长加派两个帮手吧?” “不必!” 凌虚子立掌推拒:“人多手杂,贫道一人追查即可。” 说完他大步离去,并再次摘下腰间的风水盘,继续堪舆望气…… 韩东亭大手一挥,下令道:“其余人等返回天香阁,继续搜查案发现场!” 掌夜使、不良人两拨人马立即哗啦啦掉头而去。 但高升却一把拦住了顾长安,低声吩咐道:“小蝉,我们这里就数你最擅长处理文书卷宗,你现在马上赶回光明寺的案牍库,调阅有关赵司水的一切信息,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案件突破口。” 顾长安当即点头道:“好,我马上赶回去。” 之所以答应得这么干脆,是因为他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一路从宁州搭乘漕船来到天都城,他和赵司水朝夕相处了十天半个月,每天都下下棋,品品茶,闲聊些关于天都城的诡怪奇谈。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 昨晚看到赵司水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也着实让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现在也想要快点查出这起案子的真相。 于是他也转身离开了卢相府,朝着光明寺衙门的方向快步赶去。 天色欲雨的街角阴影中,陈玄宗始终在暗中跟着顾长安,如同一柄沉默的利剑…… 当顾长安赶回到光明寺官衙的时候,发现大门前已经准备好了几匹快马,马上骑着几名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不良人。 在他前方,之前他见过的不良人徐小虎正将用防水油布裹好的公文卷,一支支递给了骑在马上的不良人兄弟。 看到顾长安急匆匆赶回,徐小虎笑着打了个招呼:“小蝉,你这是刚从天香阁查案回来吧。” 顾长安也顺口问了一句:“那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疑问,徐小虎朝他走了两步,笑容渐渐消失,严肃地低声道:“就是之前那三十七具女尸……我们不良人兄弟打捞回来以后,一直停在敛尸房中,至今尸身不腐。 “仵作老张已经验尸过很多次了,甚至还拿一两具尸体来解剖,但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按照我们光明寺的办案流程,现在验尸结果都已经登记造册了,就该把这些尸体归还给家属了。 “所以现在这几位不良人弟兄,正是携带公文去天都城下游的青螺县去张贴,让家属前来认领尸体的。” 顾长安皱了下眉头,质疑道:“可真的会有家属前来认领尸体吗?” 毕竟这些女死者都是死于三年前的龙王献祭,后面还中过邪,一度异化成了怪物……所以这些家属真的敢要吗? 徐小虎打量着这越来越阴暗的天色,把嘴缓缓凑到顾长安脸侧,神秘兮兮地道:“在天都城七县死了的人,都要落叶归根……” 顾长安指着这即将下雨的天,试探性地追问了一句:“坊间传言,天都城外有行船三忌——忌雾,忌雨,忌夜,那这陆路官道上……?” 徐小虎写意地一笑,说道:“放心吧,走陆路没有这么多忌讳,而且这几位不良人兄弟身上都佩戴着从春秋门那里求来的护身符,不会有事的!” 接着,他就跟马上几位穿戴着蓑衣斗笠的不良人兄弟挥手道:“你们路上小心,快去快回啊。” 这几个不良人兄弟点头称是,纷纷调转马头,朝着长街的东边疾驰而去。 顾长安也没有再打探更多的细节,立即朝着案牍库的方向快步赶去。 他返回光明寺的目的,就是要尽快调阅有关赵司水的一切文书卷宗。 …… 顾长安跨入了光明寺的大门,昨天那座被他炸塌的悬镜堂只剩下一堆废墟,暂时无人打理。 整个光明寺也显得冷冷清清的,路上都看不到几个人,远处的值房也灯火稀疏……应该是因为昨天他炸伤了太多掌夜使,有不少人都休假回去养伤的缘故? 走入案牍房中,里面只有一名掌夜使在值守。 此时,他正坐在一扇挂有锁头的铁栅内门前,上方挂着一块小匾额,书着“机密”二字。而这名掌夜使正捧着一本线装大书,津津有味地翻阅着。 “不良人是吧?不良人只能调阅公区的文书卷宗。”那名掌夜使头也不抬,继续专心致志地看书。 公区……那他身后应该是机密区了。 不良人只能调阅公区的文书卷宗……看来这些眼高于顶的掌夜使处处对不良人充满了歧视。 案牍库的公区不算很大,大概也就两三个卧室的空间。 但顾长安还是花了将近大半个时辰,认认真真地把公区里的文书卷宗都翻阅了一遍。 得到的结果毫不意外,公区里记载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且又多过时五年以上的芝麻小案,比如都是些什么张三偷鸡、李四偷情的狗血内容,把顾长安看得差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槽。 这种民事纠纷的小案子,往往都有基层县衙直接处理,根本不会惊动到光明寺。 光明寺的公区里居然还摆了这么多这些芝麻小案的文书卷宗,摆明了就是拿来糊弄不良人的。 近年来的大案要案的文书卷宗,铁定就藏在内部的“机密区”中。 也只有里面,才有可能调阅出有关赵司水的信息。 于是顾长安便扔下了手中的狗血卷宗,快步走到了那名值房的掌夜使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好,我要进机密区调阅案卷。” 掌夜使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面上浮起一丝冷笑:“就你?一个不良人?你识几个大字吗?还想进机密区调阅案卷?” 顾长安笑呵呵道:“鄙人不才,家藏万卷书,字还是认得几个的。” “嘿哟!” 掌夜使眉头紧锁,更加不屑地打量起顾长安,笑意更浓:“你既然家藏万卷书,那你有没有读过《大衡刑律》?是驴子还是马,敢不敢拉出来遛一遛,让我考一考你?” 其实他的想法本来也没错。 不良人多从市井底层中招募而来,通常都是替掌夜使干些杂活脏活累活的,有几个是识字的? 作为一名检察官,顾长安前世就背过不少《宪法》《刑法》《民法典》,《大衡刑律》虽然是用文言文写就,但内容量比起前世那些大部头简直就是小儿科…… 顾长安笑咧咧道:“行,你考我吧?” 掌夜使将眼前这本名为“大衡刑律”的线装书立得端端正正,仿佛生怕顾长安偷看到答案一般,一板正经地问道: “我大衡有七条不赦之罪,请问是哪七罪?” 顾长安大声回应: “罪一,谋反篡位。十恶之首也,弑君窃国者,凌迟,诛三至九族。 “罪二,叛国投敌。私通敌国,暗中与敌结盟,卖主求荣者,凌迟。 “罪三,大不敬。伪造玉玺私拟圣旨者,斩立决,篡改遗诏者,诛九族。 “罪四,不孝。殴打弑杀父母,族中尊长,或居丧而嫁娶作乐者,斩立决……” 背到这里时,他的大脑突然隐隐作痛…… 他使劲甩了甩脑袋,不行,还是隐隐作痛! 掌夜使疑惑地盯着他,冷笑道:“怎么,这就念不下去了?” 顾长安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幻觉……白玉砖,琉璃灯盏,纹金错银的古朴书架……无数光影在他眼前错乱交叠。 这是昨天早上他被漕船爆炸炸晕时,在梦境中进入过的琅嬛书阁! 为什么这个琅嬛书阁的幻影,会在此时此地映入他的脑海? 不过,这种头痛感稍纵即逝,顾长安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不过当他再次抬头望着眼前的掌夜使,望着他捧起的那本《大衡刑律》时,整个人却不禁目瞪口呆! 此时他仿佛获得了一副天眼,这本书的内容直接被他透视…… 无数小人彩画映入他的脑海,每组图画都是一男一女,在做那种不可描述之事……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地点,三百六十五种姿势,样样不单一;画手技艺巧夺天工,把人物细节刻画得栩栩如生…… 真正的书名叫作“春宵秘技图”。 ——现在让顾长安最不能理解的是,这厮为什么在外面包上了一个名为“大衡刑律”的书皮? 第25章 琅嬛书阁的神奇之处 春宫图画册包了个“大衡刑律”的书皮,搁这虚张声势吓唬谁呢? “拿来吧你——” 顾长安劈手夺过对方手中的小黄书,当即撕下了包在外面的“大衡刑律”书皮。 那掌夜使大吃一惊,立即虎地起身,跳过自己身前这方书案,要去夺回被抢走的那本《春宫戏图谱》。 “好你个不良人,快把我的画册还给我,老子可是花了三十五两银子才买到的!还给我,快还给我!”他又是激动,又是羞愧得面红耳赤,不断伸手去抢夺被顾长安夺走的宝贝画册。 顾长安一手推着对方的胸膛,一手将《春宫戏图谱》藏在身后,冷笑道:“堂堂一个掌夜使,在案牍库值房时偷看春宫画。想想看,要是让那位韩东亭韩大人知道了,他会怎么做?” 掌夜使脸红到了脖子根,被顾长安死死拿捏住把柄,只得双手作揖,苦苦求饶道:“这位不良人大哥,求您高抬贵手,就放过小弟一马吧!小弟平时在这案牍库值房,一坐就是一整天,枯燥无聊得很,不看点闲书杂书这可憋得难受啊!” 身为不良人的顾长安,此刻却扮起了韩东亭那副凛凛官威的做派,语调也充满了威严:“我可以把这本书还给你,我也可以把今天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不过条件是,你得让我进入这案牍库内部的机密库房。” 那掌夜使额头皱出了几道深深浅浅的皱纹,一脸为难道:“这……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开锁的问题,实在是不良人进入机密库房它有违规制啊。” 顾长安挑了挑眉,煞有介事地道:“现在天香阁那边发生了一起人命案,韩少卿正为此焦头烂额呢,因此高帅才让我回案牍库调阅文书卷宗。所以你开不开?不开我就把你今天的丑事抖露出去了!” “好好好,我开,我开,我开还不行吗?” 掌夜使无奈地从裤头上摘下一串钥匙,转身走上前打开了锁头,把机密库房的铁栅门打开。 “你进去吧……等等,从哪拿的案卷要记得放回原处。”末了他又提醒了一句。 顾长安便走进了前方的机密库房。 在这短短的几步距离中,那个琅嬛书阁的幻影碎片又在他眼前不断浮起,那本《春宫戏图谱》的书册内容也跟着像电影般不断在他脑海中放映。 离谱……难道我的琅嬛书阁真的收录了这本书? 你这个金手指是不是有点不太正经? 察觉到此时的异样,顾长安当即驻足不前,屏气凝神,摒除杂念,再次仔细感受着那座脑际中如空中楼阁般缥缈虚幻的“琅嬛书阁”。 这一次,他不需要进入梦境,就能感应到那座静静存在于他脑际的琅嬛书阁,依然如此的金碧辉煌,依然如此的神圣肃穆。 他的心神在琅嬛书阁中一阵飘飞游弋,再次来到了殿堂中央的那方青玉案。 这一次,呈现在他眼前的不止有《志异》,还多了另外两本书。 一本是《春宫戏图谱》…… 滚…… 另一本是《九州风物志》。 “什么时候多出了这本书?” 心头产生了这个疑问的刹那,这本《九州风物志》自动翻开了正文第一页。 开篇记载的就是“黑火药”,记录内容包括了,当年由道门炼丹误打误撞而炼出黑火药的事件,黑火药的沿袭发展,以及黑火药的制造工艺、原料产地等等…… 这本《九州风物志》的条文内容,有点像顾长安前世接触过的《山海经》《夜航船》《博物志》。 翻完“黑火药”的记录后,下一篇就是“粉尘爆炸”…… 顾长安:??? 上面记载着:“太康二十年正月十五日,宁州人顾长安以糯米粉炸掉光明寺之悬镜堂……” 难道真的有一支无形的如椽大笔,把他的事迹记录进了这本《九州风物志》? “看样子,这本书应该是我破解了漕船爆炸案之后,刚解锁的一本新书……” 不过顾长安也没有过多纠结于这个问题,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查清有关赵司水的文书卷宗。 将琅嬛书阁的念想抛之脑后,顾长安走进了光明寺案牍库的机密库房,一口气点燃了十几盏油灯。昏黄的光芒驱散了库房内部的阴暗,霎时亮堂了许多。 随后他又端起一盏油灯,按索引条目去翻看一排排书架上的案卷文书。 但令他感到诧异的是,只要他刚一接触到这些案卷文书的封皮,还没翻看里面的内容,这些案卷文书中所有的正文、注释、批注,所有的细节,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顾长安诧异了片刻,立刻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就像先前那本《春宫戏图谱》一样,这些案卷文书全都被他的琅嬛书阁收录了! 他只要扫上一眼封面,他脑海中的琅嬛书阁就会自然而然地多出一本书籍、一册卷宗…… 根本不用慢慢地看,他就记住了所有内容! 不是简单的倒背如流,而是仿佛他开了天眼一般,从更高的维度去俯瞰、去透视、去解析这些文字内容! 发现了这个令人吃惊的事实后,顾长安立即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左手紧紧抓着油灯,右手哗哗不断翻动着书架上的文书卷册。 琅嬛书阁来者不拒,海纳百川,一一将其收录其中。 顾长安废寝忘食地在案牍库机密库房中来回走动,逐一清扫,花上了三四个时辰的工夫,才将这里所有的文书案卷全部收录进了自己的琅嬛书阁。 昨天他乘船进京遭遇了骨魅尸山,拉开猎魔神弓耗费了大量真元,晚上在天香阁遇到人命案又一宿没睡,此时终于熬不住了,整个人咕隆一声栽倒在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的意识轻如一片鸿毛,在黑暗和混沌中,漫无目的地飘浮着…… 仿佛此刻光影变幻,昏暗的案牍库机密库房一分分、一寸寸转变成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琅嬛书阁…… 困倦至极的顾长安就躺在殿堂中央,躺在那方青玉案前。 在殿堂的上空,装订成册的案卷文书被无形之力拆开成了一页又一页,化作一股米黄色的洪流,绕着顾长安飞舞不止…… 第26章 夜雨潇潇,京城有妖 夜色沉黯,春雨潇潇。 千万根银色雨丝纠缠着自九天泻落,翩翩洒洒地飘向那万家灯火的天都城。 云端之间,雨雾之中,一轮苍凉的圆月高高悬挂,宛如一只惨白的眼瞳,静静打量着这片万籁俱寂的山河大地。 万象神宫如一只狰狞威武的巨兽,匍匐在天都城地势最高的北侧,那些灯火和光影,在朦胧雨雾中透着雍容和高贵。 “秋阳君,别来无恙否?” 幕帘之中,那个权倾天下的中年女人主动发出了一声问候,身影神秘而朦胧。 跪伏在莲花台前方的,是一个俊美无俦的青年男子。 他有着洁白细腻如瓷的肌肤,有着精致绝伦的五官,同时兼具着似水般的阴柔,和刀锋般的锐利。 他的嘴唇红润而饱满,血气充盈;他的双眼似以墨玉雕成,清澈,深邃,自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 “百里秋阳拜见天后陛下——” 俊美无俦的男子朝着幕帘中的女人恭恭敬敬地伏地叩头。 独孤皇后沉吟了片刻,轻笑道:“半月不见,秋阳君可曾想念寡人?” 百里秋阳洪声道:“我百里秋阳和舍妹之所以有今天,全赖天后陛下一手提拔,自然时时刻刻心系陛下!” 重重纱幔中,他看不出这位天后的任何表情,但听声音,似乎她的心情还算不错:“你们百里兄妹还真是有意思。妹妹只能现身于初一到十五,哥哥只能现身于十六至月底。” 百里秋阳站直了上半身,拱手纠正道:“启禀陛下,说是月相更精准些。新月至满月,是舍妹行走于世间。满月至晦月,则是我百里秋阳行走于世间。” 前方的莲花台中央,这位权倾朝野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同情的苦笑,接着说道:“你们百里家族竟然有如此诅咒,可当真算得上是天下奇闻!难道你们百里兄妹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打破这个诅咒,让你兄妹二人得以团聚?” 这个异常俊美的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干涩的笑容:“我们兄妹二人从未分离,谈何团聚?一人休眠时,另一人自然会保护其安然无恙。至于这个诅咒……当初发下诅咒的人早就死了,这世上应该是没人能解除我们兄妹身上的诅咒了。” 独孤皇后笑道:“这世间之事常常福祸相依,你们兄妹二人身上有此诅咒,又岂知只有祸端而没有福分?” 百里秋阳颔首道:“天后陛下所言极是。” 空气中静默了片刻,独孤皇后淡淡地发话道:“天阴雨凉,寡人不喜欢,你把外面的宫人都屏退了,再把殿门带上吧。” “是,天后陛下。”百里秋阳点头称是,接着起身去大殿外屏退宫人。 正要告辞时,独孤皇后却叫住了他:“等等,寡人没有叫你秋阳君离开。” 百里秋阳只好再次走入大殿,顺手把门带上。 “你如此匆忙离去,所为何事?” “启禀天后陛下,今夜阴气颇重,恐有妖异乱象,卑职正想带金鸾卫出去巡夜。” “不必了。”独孤皇后道,“天都城公门甚多,不缺你一个百里秋阳,也不缺一支金鸾卫。” 百里秋阳微微蹙额:“那陛下的意思是……?” 如纱似雾的帐幔中,那个女人自始至终都维持着静坐修行的姿势:“寡人近日修行遇到了点岔子,真气运行至任脉下端几个穴位时始终滞涩不前,你今夜便用你的纯阳之气,助寡人自下而上地通一通吧。” 百里秋阳:“陛下……” 独孤皇后:“怎么,你秋阳君变了?” 大殿的屋顶上,一只猫头鹰停顿于风雨中,头上沐浴着一片苍凉的月色。 似乎是听到了大殿下方传来的异常动静,猫头鹰用自己坚硬的钩喙啄了啄身下的瓦片,接着它腾地扑翅而起,穿梭于一片雨夜中。 它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天都城灯火万家的上空,快得就像一根离弦之箭。 高大巍峨的万象神宫,重檐飞角的酒楼客栈,鳞次栉比的民宅屋宇,在它身后化为了一幅幅黑色的剪影。 一番费力的扑腾后,它降落在光明寺官衙的另一处屋顶上,同样用它尖尖的喙去啄击屋顶上的瓦片…… 敛尸房中停满了女人的尸体,都用一块块白布蒙好,端正地停放在一方方用竹木搭建好的简榻上。 “劳三儿,你一个人在那边偷偷摸摸地干什么?” “我……我以后想从医,正在拿尸体练习针灸术呢。” “从医?针灸术?你大字不识一个,想学医哪有那么简单!” “你、你、你管我呢!” 烛火昏暗的敛尸房中,两个不良人远远地展开对话。 站在外面的不良人看起来年纪较长,驻足了片刻,突然眉头紧皱,连着低喃了两声“不对”,立即快步冲进敛尸房,冲向了那个名为劳三儿的不良人。 不出片刻,他暴跳如雷,却又拼命捏着嗓门怒骂:“你这哪里是针灸术啊?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名为劳三儿的不良人张口狡辩道:“那……那不也一样?针灸术扎人全身很多个穴道,我这只……只有……” 年长的不良人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住嘴!这些女尸都是三年前献祭给龙王的受害者,已经死了三年了,而且中间还中过邪,一度异化成了怪物,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不良人劳三儿冷笑道:“孙老季,你就别给我装了!谁不知道你今年四十三岁了还娶不到媳妇?”接着他换了种语气,低声调侃道:“要不你也来试一试?皮肉都还很新鲜呢。” “你给我闭嘴!还想拉我同流合污?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孬种就不配加入不良人!” “孙老季别装了,你肯定也想试一试。昨天那个新来的夏小蝉炸伤了很多掌夜使,导致他们都回去养伤了,现在光明寺里到处没人,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 “我不多跟你废话了,你就等着韩大人和高帅回来收拾你吧!” 外面依然风雨潇潇,那只猫头鹰不断用自己的尖喙去啄击屋顶上的瓦片。 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啄击声越来越急促,但一切却只是徒劳,它的声音石沉大海,始终没能唤醒任何人。 突然,屋顶下方传来两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猫头鹰“噗”的一声受惊而逃,向着高处和远处拼命飞翔,拼命爬升,原来的屋顶上只遗留着两片因剧烈起飞而脱落的羽毛。 …… 天都城东郊,雨夜幽深。 五匹快马奔驰于官道上,五个戴斗笠、披蓑衣的不良人自青螺县返回。 此地距离天都城大概只有三四里了,已经隐约瞧见了那座巍峨大城的朦胧灯火,五个不良人的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 前方是一条丈余宽的小溪,远远地汇入北边的滔滔白河。 小溪上修建有一座木桥,只要过了这座木桥,通往天都城的官道上就是一片坦途。 五个不良人扬鞭策马,待要一鼓作气地冲过这座小木桥。 “驾!驾——驾——!” 但就在这时,平原上突然窜起一道白色闪电,以无与伦比的速度从斜刺里飞来,硬生生挡在桥头上,拦住了他们五人的去路。 五个不良人大吃一惊,匆忙拽绳勒马,心跳砰砰如擂鼓,定睛望去。 只见一只半人高的雪白狐狸挡在桥头上,身后竟有六条尾巴起伏不定。在夜色中,白狐一双眼睛宛如熔金铸就,散发出金色的高贵神芒,直勾勾地打量着五个不良人。 它的那种磅礴妖力,不知善恶的凝视,深深震慑着他们! 让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心脏也都快悬到了嗓子眼上! 在这个级别的妖物面前,他们都毫无还手之力,只是五只卑微的蝼蚁。 惊骇万分之下,五名不良人颤抖着从衣服里摸出白天从春秋门那边求来的护身符,不约而同地将其举至身前。 道家真咒的清辉驱散了几许幽暗,但完全没有吓退这个大妖。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今夜时,那只体型庞大的六尾白狐却口吐人言: “汝等勿虑,非取汝等性命也。” 五名不良人惊魂未定。 为首的不良人连忙抱拳作揖道:“不知狐大仙今夜从天而降,对我等凡夫俗子有何指教?” 六尾白狐抬起右爪,一蓬绿光乍现于虚空中,轻悠悠地飞向了为首不良人,接着口吐人言: “谶曰:大衡气数已尽,天下崩覆,乱世将出!” 为首不良人颤抖着接过了空中飞来的那蓬绿光,原来这是一块翡翠雕成的镂花圆形玉璧,做工极其精美,一看就价值连城。 “啊……那个狐大仙不见了!” 旁边一名不良人陡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为首不良人再次定睛望向桥头,那只六尾白狐果然不见了踪影。 “狐什么大仙?这是一只至少修炼了三百年的老妖怪!” “嘘——别瞎说,免得让它听到,又跑回来害了我们性命!” 第27章 赵司水的一个重要线索 (注:因为昨天发的第26章触发了敏感词,审核一直没有放出来,我先把26章合并发在27章里面了……后续再把26章的内容剪切回去……) ———————— 【第26章-夜雨潇潇,京城有妖】 夜色沉黯,春雨潇潇。 千万根银色雨丝纠缠着自九天泻落,翩翩洒洒地飘向那万家灯火的天都城。 云端之间,雨雾之中,一轮苍凉的圆月高高悬挂,宛如一只惨白的眼瞳,静静打量着这片万籁俱寂的山河大地。 万象神宫如一只狰狞威武的巨兽,匍匐在天都城地势最高的北侧,那些灯火和光影,在朦胧雨雾中透着雍容和高贵。 “秋阳君,别来无恙否?” 幕帘之中,那个权倾天下的中年女人主动发出了一声问候,身影神秘而朦胧。 跪伏在莲花台前方的,是一个俊美无俦的青年男子。 他有着洁白细腻如瓷的肌肤,有着精致绝伦的五官,同时兼具着似水般的阴柔,和刀锋般的锐利。 他的嘴唇红润而饱满,血气充盈;他的双眼似以墨玉雕成,清澈,深邃,自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 “百里秋阳拜见天后陛下——” 俊美无俦的男子朝着幕帘中的女人恭恭敬敬地伏地叩头。 独孤皇后沉吟了片刻,轻笑道:“半月不见,秋阳君可曾想念寡人?” 百里秋阳洪声道:“我百里秋阳和舍妹之所以有今天,全赖天后陛下一手提拔,自然时时刻刻心系陛下!” 重重纱幔中,他看不出这位天后的任何表情,但听声音,似乎她的心情还算不错:“你们百里兄妹还真是有意思。妹妹只能现身于初一到十五,哥哥只能现身于十六至月底。” 百里秋阳站直了上半身,拱手纠正道:“启禀陛下,说是月相更精准些。新月至满月,是舍妹行走于世间。满月至晦月,则是我百里秋阳行走于世间。” 前方的莲花台中央,这位权倾朝野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同情的苦笑,接着说道:“你们百里家族竟然有如此诅咒,可当真算得上是天下奇闻!难道你们百里兄妹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打破这个诅咒,让你兄妹二人得以团聚?” 这个异常俊美的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干涩的笑容:“我们兄妹二人从未分离,谈何团聚?一人休眠时,另一人自然会保护其安然无恙。至于这个诅咒……当初发下诅咒的人早就死了,这世上应该是没人能解除我们兄妹身上的诅咒了。” 独孤皇后笑道:“这世间之事常常福祸相依,你们兄妹二人身上有此诅咒,又岂知只有祸端而没有福分?” 百里秋阳颔首道:“天后陛下所言极是。” 空气中静默了片刻,独孤皇后淡淡地发话道:“天阴雨凉,寡人不喜欢,你把外面的宫人都屏退了,再把殿门带上吧。” “是,天后陛下。”百里秋阳点头称是,接着起身去大殿外屏退宫人。 正要告辞时,独孤皇后却叫住了他:“等等,寡人没有叫你秋阳君离开。” 百里秋阳只好再次走入大殿,顺手把门带上。 “你如此匆忙离去,所为何事?” “启禀天后陛下,今夜阴气颇重,恐有妖异乱象,卑职正想带金鸾卫出去巡夜。” “不必了。”独孤皇后道,“天都城公门甚多,不缺你一个百里秋阳,也不缺一支金鸾卫。” 百里秋阳微微蹙额:“那陛下的意思是……?” 如纱似雾的帐幔中,那个女人自始至终都维持着静坐修行的姿势:“寡人近日修行遇到了点岔子,真气运行至任脉下端几个穴位时始终滞涩不前,你今夜便用你的纯阳之气,助寡人自下而上地通一通吧。” 百里秋阳:“陛下……” 独孤皇后:“怎么,你秋阳君变了?” 大殿的屋顶上,一只猫头鹰停顿于风雨中,头上沐浴着一片苍凉的月色。 似乎是听到了大殿下方传来的异常动静,猫头鹰用自己坚硬的钩喙啄了啄身下的瓦片,接着它腾地扑翅而起,穿梭于一片雨夜中。 它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天都城灯火万家的上空,快得就像一根离弦之箭。 高大巍峨的万象神宫,重檐飞角的酒楼客栈,鳞次栉比的民宅屋宇,在它身后化为了一幅幅黑色的剪影。 一番费力的扑腾后,它降落在光明寺官衙的另一处屋顶上,同样用它尖尖的喙去啄击屋顶上的瓦片…… 敛尸房中停满了女人的尸体,都用一块块白布蒙好,端正地停放在一方方用竹木搭建好的简榻上。 “劳三儿,你一个人在那边偷偷摸摸地干什么?” “我……我以后想从医,正在拿尸体练习针灸术呢。” “从医?针灸术?你大字不识一个,想学医哪有那么简单!” “你、你、你管我呢!” 烛火昏暗的敛尸房中,两个不良人远远地展开对话。 站在外面的不良人看起来年纪较长,驻足了片刻,突然眉头紧皱,连着低喃了两声“不对”,立即快步冲进敛尸房,冲向了那个名为劳三儿的不良人…… 不出片刻,他暴跳如雷,却又拼命捏着嗓门怒骂: “你这哪里是针灸术,你这分明是……房仲术啊!” 名为劳三儿的不良人张口狡辩道:“那……那不也一样?针灸术扎人全身很多个穴道,我这只……只扎一个……” 年长的不良人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这些女尸都是三年前献祭给龙王的受害者,已经死了三年了,而且中间还中过邪,一度异化成了怪物,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不良人劳三儿冷笑道:“孙老季,你就别给我装了!谁不知道你今年四十三岁了还娶不到媳妇?”接着他换了种语气,低声调侃道:“要不你也来试一试?皮肉都还很新鲜呢。” “我……我为什么要跟你同流合污?” “孙老季别装了,你肯定也想试一试!昨天那个新来的夏小蝉炸伤了很多掌夜使,导致他们都回去养伤了,现在光明寺里到处没人,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 “这……唉……” 最终,两人都开始推车。 一摇一荡,一摇一荡…… 外面依然风雨潇潇,那只猫头鹰不断用自己的尖喙去啄击屋顶上的瓦片。 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啄击声越来越急促,但一切却只是徒劳,它的声音石沉大海,没能唤醒任何人。 突然,屋顶下方传来两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猫头鹰“噗”的一声受惊而逃,向着高处和远处拼命飞翔,拼命爬升,原来的屋顶上只遗留着两片因剧烈起飞而脱落的羽毛。 …… 天都城东郊,雨夜幽深。 五匹快马奔驰于官道上,五个戴斗笠、披蓑衣的不良人自青螺县返回。 此地距离天都城大概只有三四里了,已经隐约瞧见了那座巍峨大城的朦胧灯火,五个不良人的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 前方是一条丈余宽的小溪,远远地汇入北边的滔滔白河。 小溪上修建有一座木桥,只要过了这座木桥,通往天都城的官道上就是一片坦途。 五个不良人扬鞭策马,待要一鼓作气地冲过这座小木桥。 “驾!驾——驾——!” 但就在这时,平原上突然窜起一道白色闪电,以无与伦比的速度从斜刺里飞来,硬生生挡在桥头上,拦住了他们五人的去路。 五个不良人大吃一惊,匆忙拽绳勒马,心跳砰砰如擂鼓,定睛望去。 只见一只半人高的雪白狐狸挡在桥头上,身后竟有六条尾巴起伏不定。在夜色中,白狐一双眼睛宛如熔金铸就,散发出金色的高贵神芒,直勾勾地打量着五个不良人。 它的那种磅礴妖力,不知善恶的凝视,深深震慑着他们! 让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心脏也都快悬到了嗓子眼上! 在这个级别的妖物面前,他们都毫无还手之力,只是五只卑微的蝼蚁。 惊骇万分之下,五名不良人颤抖着从衣服里摸出白天从春秋门那边求来的护身符,不约而同地将其举至身前。 道家真咒的清辉驱散了几许幽暗,但完全没有吓退这个大妖。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今夜时,那只体型庞大的六尾白狐却口吐人言: “汝等勿虑,非取汝等性命也。” 五名不良人惊魂未定。 为首的不良人连忙抱拳作揖道:“不知狐大仙今夜从天而降,对我等凡夫俗子有何指教?” 六尾白狐抬起右爪,一蓬绿光乍现于虚空中,轻悠悠地飞向了为首不良人,接着口吐人言: “谶曰:大衡气数已尽,天下崩覆,乱世将出!” 为首不良人颤抖着接过了空中飞来的那蓬绿光,原来这是一块翡翠雕成的镂花圆形玉璧,做工极其精美,一看就价值连城。 “啊……那个狐大仙不见了!” 旁边一名不良人陡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为首不良人再次定睛望向桥头,那只六尾白狐果然不见了踪影。 “狐什么大仙?这是一只至少修炼了三百年的老妖怪!” “嘘——别瞎说,免得让它听到,又跑回来害了我们性命!” ———————— 【第27章-赵司水的一个重要线索】 顾长安在琅嬛书阁中渐渐苏醒过来。 望着殿堂上空回旋飞舞不止的一页页文书,内心一阵诧异。 “这是什么意思?” 带着疑问,他慢慢从琅嬛书阁的白玉地砖上站起,随手从空中抓住了一纸文书。 低头看去,原来这是某册刑案卷宗中的一页,不知道是被什么力量拆分成了一页页,飞舞于空中。 顾长安将这一页刑案卷宗松开,它又自动汇入了殿堂上空这股米黄色的洪流,如漩涡般回旋不止。接着他又把手伸进洪流中,随机抓住了另一页,结果发现是吏部的人事档案。 把这一页档案文书也扔掉后,顾长安不禁低喃道: “莫非……这是琅嬛书阁提供给我的……大数据分析功能?” 这个猜测很大胆,但还需要验证。 于是酝酿了一番情绪后,他便喊出了第一个名词:“赵司水。” 随着他意念发出了一道指令,米黄色洪流中霎时飞出了上百页文书,全都自发飞到他的眼前一字排开。竖排文字上凡是出现“赵司水”这个关键词的一律标红,散发出一股鲜艳的红光。 还真的是大数据分析功能……顾长安有些愕然,又有些惊喜。 眼下他正在追查赵司水的案子,调查对方的过往经历就显得十分重要,因为这或许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于是他继续仔细阅读。 “赵司水行伍悍卒出身,曾经服役于北境边军,抗击过塞外的兽蛮大军……” “后来又加入过东海水师,抵御过鲛人和辰月人。来自东海的威胁降低后,又转而加入了漕运司衙门……” 除了任职履历,大衡王朝对武官的武道修为也有严格考核。 吏部的人事档案上明确记载: “太康十一年(九年前),赵司水便已将武道境界推到了第四重——剑心。 “和很多青史留名的武将名臣一样,赵司水锤炼出来的本命玄兵也是一柄长枪……” 顾长安一边阅读,一边在心中快速分析: “可是这九年来,赵司水的武道修为始终迟滞不前。 “大衡王朝任用武官主要考核两项指标,其一是履历,其二是武道修为。 “赵司水的过往履历没有太出色的地方,而这九年来他的武道修为又始终迟滞不前,所以吏部一直搁置了对他的提拔。 “在重重焦虑之下,赵司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起初就走错了路?怀疑自己也许根本不适合走武夫的路子,从而转向了剑修……” 顾长安当即做出了一个大胆猜测:赵司水之所以做出这个转变,中间一定是有什么奇遇,比如有什么人给了他指点,让他信以为真! 毕竟修行者中途改换体系,过往的修行功底都会有一定程度的损耗。这个损耗程度少则一成,严重的甚至九成以上都有可能。 “所以,那个导致他做出改换修行体系的关键人物,会不会就是这件案件的幕后黑手?” “会不会就是那个白发崔伯?” 但直觉又告诉他,这个幕后黑手不大可能是崔伯。 因为这个推理未免太简单了。 所以,崔伯更有可能扮演的是一个帮凶的角色? 昨天破晓时分,崔伯在船上说过一句话:“赵校尉旬日前刚突破筑基三境,宜应稳扎稳打,不必急于冲击剑胆四境……” 照此推测,赵司水也是近期才开始转向剑修体系…… 这个转变的节点,也许是三个月内,最迟不会超过半年! 顾长安心随意动,在这上百页文书中登时又有三页冒出金光,从中飞出,向他靠近了一尺,重新在他的面前一字排开。 这些都是昨天漕船爆炸案中官兵幸存者的口供,陈述的内容都与赵司水、崔伯两人有关。 官兵甲:“以前从没见过这个叫做崔伯的老仆,我是这一次下江南运送漕货才初次见到的。” 官兵乙:“崔伯是个性格和蔼的人,他无论见了谁都面带微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官兵丙:“赵校尉这一次下江南运输漕货,几乎天天都在自己的舱房中静坐修行,而那个崔伯似乎一直都在给赵校尉指点。两人的关系像是亦师亦友?” 官兵丁:“这次下江南之前,我从别人那里听说,赵校尉曾经出入过鬼巷好几次……” 鬼巷?! 顾长安陡然一激灵,立时停止了往下阅读。 有关赵司水的文书记录不说是汪洋大海,却也可以称得上是十分的繁琐细碎。 光是昨天漕船爆炸案中的官兵幸存者,光明寺就随机抽取了五十人来录口供,提供的信息十分庞杂。 要不是他有琅嬛书阁,都不知道自己要分析多久,才能找出“鬼巷”这个重要线索。 “这样看来,鬼巷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案件突破口了!” 顾长安轻轻地一挥手,这些排在他面前的一页页文书全部飞回了殿堂上空的米黄色洪流中。 而这些由无数书页汇聚而成的米黄色洪流,接着又自发按顺序重新组装成了一本本书籍、一册册卷宗,如飞鸟归林般,自动散落在琅嬛书阁的各处书架上。 “鬼巷……或许《九州风物志》中有记载?” 顾长安右手骈起食中二指,捏成了个剑诀,挥向了青玉案上的《九州风物志》。 哗啦啦—— 如有一只无形的妙手在飞快翻书,顷刻间就翻到了有“鬼巷”记录的那一页。 按《九州风物志》的记载: 鬼巷,又称鬼街,是天都城的地下城,也是天都城太平盛世景象的另一面。那里阴暗邪煞,充斥着各种三教九流、旁门左道,以及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朝廷当局对那里的存在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时只要那里不出大事,天都各大公门的官差也极少愿意踏足那个地方。 只有不良人兄弟,每隔上一两个月,会被派去那里例行一次全面巡查。 “天都城的地下竟有如此藏污纳垢的地方……” 刚开始顾长安还有些意外,但结合自己上辈子的阅历,很快又释然了。 接下来他的打算,就是要深入鬼巷,继续去追查导致赵司水变异的原因。 第28章 消失的三十七具女尸 打定了去鬼巷追查的主意后,顾长安将《九州风物志》这本古籍合上,望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琅嬛书阁,心头却泛起了另一个狐疑: “现在我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这座琅嬛书阁应该是存在于我的大脑中——更为准确地说,应该是叫做泥丸宫的位置。” 泥丸宫,又称为上丹田,大致位于眉心三寸以内的地方。按照当世道门的说法,泥丸宫是元神藏纳之所在。 “如果琅嬛书阁真的藏在我的泥丸宫中,是不是只要让自己意念下沉,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顾长安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微闭双眸,假想自己是一块自由下坠的石头。 下一刻,他的身体果然穿出了琅嬛书阁,真的像一块石头般开始自由落体。 无数星辰光影在他四面八方飞速流逝,眨眼间,他便感觉自己落到了结识的地面,身心合一。 紧接着,他从案牍库的机密库房中骤然醒来。 窗外,风雨淅沥。 但在这股风雨声中,他还透过高窗听到了远处嘈杂的议论声。 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长安一一吹灭了机密库房中的所有油灯,快步走到案牍库的外面公区,但那个值房的掌夜使人已经不见了……不会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吧? 他快步走出了案牍库,只见在细雨绵绵的夜色中,不良人三三两两都在往光明寺后院赶去,交头接耳,行色匆匆。 顾长安立即小跑上去,拦下了其中一名不良人,询问道:“这光明寺后院发生了什么?” 这名不良人面色振恐:“你还不知道啊?后院敛尸房出大事了!” 顾长安追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这名不良人的面容因恐惧而扭曲:“我……我实在是说不出口,要不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顾长安也没再细问,立即加快脚步,往光明寺的后院小跑过去。 在他的印象中,此时后院的敛尸房中停放的全是那三十七具女尸。 昨天清晨大雾中,这三十七具女尸组成的骨魅尸山着实让人惊骇不已,要不是他及时拉开猎魔神弓,一箭射杀了这个怪物,还不知道它还会继续残害多少生灵。 那一箭射杀了骨魅尸山后,这三十七具女尸彼此分离,最后都被不良人打捞上岸,运进了光明寺后院的敛尸房。先是仵作验尸,后来高升又派不良人兄弟去青螺县张贴公文,通知家属前来认领尸体。 这些尸体经过仵作验尸,又被春秋门的凌虚子望过气,按常理说不应该再出现问题了吧? 带着一股不祥的念头,顾长安钻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敛尸房中。 已经赶到的十几名掌夜使、不良人都在指着前方议论纷纷,脸色凝重。 那三十七具女尸都已经不翼而飞,白色的盖尸布扔得满地都是。 地上倒是多出了两具不良人的尸体。 他们都被开膛破肚,到处血淋淋的一片,然而腔体内却空无一物,显然他们的心、肝、肺、大肠小肠等一切内脏都已被洗劫一空。他们眼球暴突,表情永远定格在了死亡前的那般万分惊恐中。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强烈得简直令人作呕。 顾长安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简直太可怕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死法。” “那三十七具女尸到底都去哪了……”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得到紧急通知的高升匆匆返回。所有围堵在敛尸房大门前的掌夜使、不良人都自发为他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高升火急火燎地冲进敛尸房,随意地扫看了几眼,当即大声喝令道:“所有掌夜使、不良人都听令,你们立即连夜去追查这三十七具女尸的下落,一定要以最快速度找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的掌夜使、不良人虽然胆战心惊,却也知道高升所言非虚,当即一窝蜂散开,分头去追查起了这些失踪女尸的行踪。 顾长安并没有走,因为他还想跟高升汇报一下他查出赵司水曾去过“鬼巷”的线索。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接着又是五个披蓑衣戴斗笠的不良人匆匆赶来。 顾长安眉头一凝,一眼认出了这五人,他们正是携带尸体认领公文去青螺县张贴的那五名不良人。 高升回头质问道:“怎么了你们,难道也遇到了什么怪事?” 为首不良人从腰带间摸出了一枚翡翠玉璧,捧到高升面前,深深垂着头,脸色凝重得仿佛能掐出墨水一般:“高帅,我们五人奉命去青螺县张贴那三十七具女尸认领的榜文,回……回城的路上……” 他的声音哆哆嗦嗦,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高升沉声道:“说吧,发生了什么?” 为首不良人战栗道:“就在天都城东南三里的一座小桥上,有一只狐妖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并且把这个玉璧交给了我们,还……还说了一句:‘大衡气数已尽,天下崩覆,乱世将出。’” 天下崩覆,乱世将出……顾长安在《志异》中见过一样的描述。 高升的两道眉毛也紧紧拧成了一团:“真有此事?” 为首不良人忙解释道:“当然是真的!属下亲眼所见,其他四位同行的兄弟也可以作证。” “是的,高帅,我们都亲眼所言。” “嗯,就是。” “陆大头没有说谎。” “陆大头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作证。” 其余四个不良人纷纷站出来表态认同。 高升从为首不良人手中拿起那块翡翠玉璧,接着问道:“那是一只怎样的狐妖?” 为首不良人绘声绘色道:“它有半人高,毛发洁白如雪,眼睛金黄透亮……对了,它的身后一共有六条尾巴。” 高升沉默了片刻,接着板着一张脸道:“行了,我知道了。此事你们不可声张,过两天我自会与韩大人一同进宫,将此事禀报给天后陛下。”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今夜都回去好好休息吧,哪也别去了。” 五个不良人如蒙大赦,立时转身退了下去。 顾长安才刚进京第二天,这天都城就已经是怪事连连,此时心情也不免有些复杂。 如果陈玄宗这柄所向披靡的利剑能一直站在他身边,就算这个天都城激起了何等的激流暗涌,他也大抵能一直有恃无恐地在这里度日。 但十年的血符契约只有半年就会过期,届时陈玄宗就会离开。 他虽然是顾家长子,但他私生子的身份在权倾朝野的独孤家族眼中始终是一粒沙子。 在权力的游戏中,要么活得风风光光,要么死得贱如蝼蚁,没有第二条路。 他要是想在这场游戏中站稳脚跟,无论地位、人脉还是修为境界都是重中之重。 眼下光破了一个漕船爆炸案还远远不够,他还需要破解更多的奇案大案,在光明寺乃至整个大衡官场中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才是让他安身立命的最大底牌。 此时他便隐约有种直觉,就是把赵司水这个案子一查到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高升看到顾长安若有所思地留在原地,忍不住问道:“小蝉,难道你还有别的事么?” 顾长安回过神来,终于提及道:“高帅,我今天下午按照你的吩咐,去案牍库查阅了大半天,终于查出了关于漕船校尉赵司水的一个重要线索。” 高升奇道:“什么线索?” 顾长安道:“这个赵司水在下江南之前,曾经去过几次鬼巷。或许鬼巷那边能发现更多案件的真相。” “鬼巷……” 高升喃喃重复这个地名,接着露出一丝苦笑:“你能查出这个线索固然是好事。只是你也看到了,今晚又接连发生了两起更加严重的大案,无论掌夜使还是不良人,可能都抽不了更多人手去追查鬼巷这条线索了。” 顾长安不以为意,只是洒然一笑:“我不需要帮手,我一个人就可以去鬼巷查案。” 第29章 记忆中的宁王之乱 这一夜,光明寺那三十七具女尸虽然离奇失踪,却也没有在天都城酿成更大的祸患。 掌夜使、不良人在天都城中辛苦追查了一夜,竟然也没有找到那三十七具女尸的下落。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顾长安离开光明寺官衙大门的时候,一直在暗处等候的陈玄宗悄然现身。 像往常一样,沉默地追随在他的身边,宛如一柄无言的利剑。 这些年来,他们二人彼此都熟悉了这种相处模式。当陈玄宗不方便现身的时候,就会退居在十步,甚至百步开外,远远护佑着顾长安的人身安全。 只有方便的时候,他才会来到顾长安的左右,偶尔说上几句话。 顾长安随口起了一个话题:“老陈,你之前一直都在光明寺衙门外等我,那你之前有没有察觉到光明寺后院的异变?” 陈玄宗的面色一如往常的淡漠如铁:“有,我嗅到了一股冲天的尸厉之气,但不久又散开了,散在了这雨夜中。” 尸厉之气一起,应该就是那些女尸暴起杀人的节点。陈玄宗察觉到这个异样,却没有盲目冲进光明寺衙门去“救”他,正是因为血符契约的缘故。 他们二人订立了血符契约,主人可以感应剑奴是否在附近。剑奴也可以感应主人的心跳、脉搏、呼吸,感应主人是否真的身处于危险之中。 血符契约本身就是一种禁术。 订立契约后,主子和奴仆性命相连,主在奴在,主亡奴死,充满了种种不可预见的风险。 就算它不是一门禁术,这世上愿意与他人订立血符契约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顾长安忍不住笑问道:“我说老陈,像你这样能一剑开天河的剑修大能,修为境界至少也有阳神七境了吧?” 陈玄宗轻轻颔首:“少主说得没错,是阳神七境。” 想着有个七境高手不惜性命也甘当自己马前卒的顾长安不禁心中雀跃,接着调侃道:“若你再加把劲,就能和当今那位号称陆地神仙的魁罡国师掰掰手腕,可你为什么甘愿天天鞍前马后地听我使唤?” “是机缘。” 陈玄宗脸上的神色淡漠依旧,仿佛这个表情天生就镌刻在他脸上一般——用顾长安的话说,这叫做高冷,叫做装逼范,当然说得难听点就是面瘫脸,一点喜怒哀乐的人情味都莫得! 顾长安不依不饶:“什么机缘?” 陈玄宗淡淡地道:“十年前,有位高人指点我,让我去侍奉你十年,我的修行之路才能更上一层楼。” “高人……” 从前见多了江湖骗子的顾长安此时只剩下了嗤之以鼻:“我说老陈,你以前既然留下了一剑开天河的传说,不妨以后再凑上一两个,然后你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高人了。” 陈玄宗的脸上罕见地挤出了一丝笑纹。 …… 顾长安回到顾府的时候,府里的灯火已经一片漆黑。 他唤来胖管家老罗,在自己房间里准备了满满一大桶热水,美滋滋地泡了个热水澡。 昨晚百里秋水送来的两大箱宝物呈现在他眼前,一箱是金银珠宝,另一箱是灵石丹药。 此时的顾长安并不缺钱,就把装有金银珠宝的漆木大箱盖上,挂上锁头,踢到了床底下。 接着从另一个大箱中掏出一瓶标着“培元丹”的瓷瓶,拔出木塞子,往自己嘴里倒了一颗,用水吞服,最终才上床静坐修行。 药劲很大,如有一团烈火穿喉入肚,滋润着他的丹田气海,魁罡国师的手笔果然非同凡响。 武夫体系易学难进。 第一境是锻骨,也就是江湖武夫常说的“外练筋骨皮”,要吃上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苦。 第二境是养气,从这一关才开始“内练精气神”,也就从此与道家修行有些殊途同归的意味。 只可惜,当年顾长安踏入第二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患上了一种天生无法修行的怪病。当年若不是遇上那个游方道人,学上了“以卯代寅借天功”这门左道邪术,他也到不了武夫第三境铜皮铁骨。 因为这种怪病,顾长安时不时就会想起自己那所谓的身世…… 大概在二十年前,太康皇帝尚未登基,宁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于江南大地,史称“宁王之乱”。 硝烟滚滚,烽火连天。 朝廷的平叛军和宁王的叛军杀得不亦乐乎。 当时神龙卫禁军出身的顾炎烈也是平叛军的一支,外出征战了一年,将宁王叛军杀得丢盔弃甲血流成河,弹奏凯歌还。 与此同时,这位满面风霜、盔甲上血痕未干的大将军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同回到了家族封地龙阳城…… 在那个战乱的年代,有个私生子再也正常不过了。 无论军官与士兵,没日没夜地与敌军厮杀,无论身体还是心理上都寂寞空虚得很。 出征的大军中有形影不离的营妓,攻陷一座久攻不下的大城,抢银子抢女人更是家常便饭。 如果恰好碰上某些风流枭雄斩将夺城,更是大言不惭地直呼:“汝妻子我养之。” 顾炎烈带回来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实在犯不上为某些读书人卫道士指摘的。 甚至还有不少人背着那位顾家主母独孤夫人的面,偷偷地给这位顾大将军翘起了大拇指。 清一色地夸这位顾大将军不止是位大英雄,更是一个真汉子啊! 即使在外面玩了女人,欠下了一屁股风流债,还敢把自己的私生种带回了封地龙阳城。 虽然谈不上有多光明正大吧,可却也锦衣玉食好生供养在顾家大院里,日日夜夜忍受着自己结发正妻的白眼和鄙夷。 私生种也没有被那位有“美貌善妒”之名的独孤夫人掐死,竟然也平平安安地在顾家封地长大。 而那个私生种的亲娘,日复一日地也是渐渐没人关心了。 既然顾大将军没有把她一同带回,纳为自己的偏房侧妾,那大抵就是死了罢。 战争一旦开始,死几个人再也正常不过了。 第30章 司阴古楼黄泉路 顾长安并不记得,自己三岁之前的事情。 尽管从他出世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魂就从21世纪的地球世界投胎而来。 但一个未满三岁的婴儿大脑发育尚未健全。缺乏一个成熟的生理基础,他也确实记不清三岁以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 随着他年岁渐长,上辈子检察官的记忆才慢慢解封,从而也比同龄人要更快地成熟起来,早就过了小屁孩找妈妈的心理阶段。 至于自己这一世的亲娘? 因为血脉传承的缘故,顾长安也产生过很多次的好奇。 但思想上的理性,又让他对寻找生母这件事没有太过强烈的欲望。 不过说实话,这终究又是一个深埋于底的心结,此时顾长安不觉摇摇头,失笑了一声。 “或许下次再见到那个便宜老爹时,可以好好地问问他……” 如此,顾长安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继续修行。 那枚培元丹滑入他的腹部后,化作一丝丝温热的药力,在他的导引下,沿着奇经八脉循环往复。 顾长安的体温渐渐升高,有朦胧的汗雾蒸发出来。而他的下丹田处似乎也点亮了一盏明灯,一股土黄色光芒照澈了他的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直透肌肤。 从外界看来,他的肌肤时明时暗。明亮时,他的肌肤便宛如铜皮炼就,甚至骨骼也偶尔呈现出黑色的轮廓。 这正是武者修炼到了第三境界——铜皮铁骨——的征兆。 早在一年前,顾长安便通过了烈火炙烤、冰水洗练的两种极端考验,成功进阶到了铜皮铁骨境。 可他修炼的终究是“以卯代寅借天功”这门左道邪术,最多只能让他把武道修为推到第四境——剑心——也就是刚刚能锤炼出本命玄兵的程度。 再往上,路就走到了尽头。 因此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目的都是如何突破这个第四境的禁锢,以及尽可能地消除“以卯代寅借天功”带来的类似还债的反噬效果。 主修“以卯代寅借天功”这门功法以后,顾长安几乎每个月的月中都要还一次“天债”。 还“天债”的方式,就是要给自己的身体服用各种大补的食材或药材。 有时候一天换不完,甚至得连着还上三天、五天甚至十天。 这种每月还债的方式,和顾长安前世每月定期还某呗、某白条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夜修行过后,顾长安浑身舒泰。 随即又翻身下床,打开了那瓶出自魁罡国师手笔的九天十地大补丸,用温水和着吞服了一颗,精神又更加饱满了三分。 九天十地大补丸不愧是绝世少有的仙丹妙药,仅仅一颗就还完了顾长安这个月的“天债”。 之前他已经仔细数了一遍,这瓶九天十地大补丸一共有三十六枚,理论上可以还完三年的“天债”。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徐徐图之…… 而今天的任务,是去鬼巷追查赵司水变异的原因。 梳理完了一遍念头后,顾长安下床穿衣穿鞋。 今天只有他和陈玄宗下鬼巷,没必要穿上不良人的官衣,于是顾长安便换上了一身素袍长衣。 推门而出,一夜春雨过后,连空气也清新了不少,夹带着一丝花草和泥土的芬芳。 陈玄宗早已在他的房门外侍候,黑色的长袍,挺拔的身材,冷峻的侧脸,笔管条直地矗立在台阶下。 “老陈走吧,咱们今天这就去鬼巷见见世面。” 一主一仆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胖管家老罗恰好在院子里指挥家丁洒扫庭院,看到这一主一仆衣冠楚楚走路带风,忍不住远远打趣道:“大公子今日穿得如此衣着光鲜,可是要去嚯嚯那家的漂亮姑娘呢?” 附近正在打理花花草草的小丫鬟们听到大公子现身,一个个娇羞得红起了小脸,却又忍不住忙里偷闲,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这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公子,不免有些心痒难搔。 天都城久有“京城四少”的传闻,那既是四位勋贵世家的公子哥,同时也是四位容貌昳丽的少年郎。 咱这位顾家大公子,虽然不止于一脚踩死四个,但保二争一的硬实力也还是有的吧?就说那个在“京城四少”中排行第一少的城北徐公茂,美则美矣,可美中不足的是阴柔有余,刚毅不足。 若是拿他和顾大公子并排站到一起,谁更胜一筹只怕也不好说的吧? “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面对罗管家的调侃,顾长安的步伐矫健如风,说话的调子也很淡然。 小丫鬟们听到这个答案,却是十分的诧异,接着都不免捧着心肝开始了胡思乱想。 这位大公子该不会对男人感兴趣吧? 她们虽然是女孩子家家,可却也听说过不少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故事……尤其在天都城这样人口众多、经济繁华的通都大邑,那更加算得上是遍地飘零…… “我对人类也不感兴趣。” 为了避免引起歧义,走远的顾长安又远远补充了一句。他今天要去的是鬼巷,要调查的也是非自然事件和非正常人类,这样说其实也没毛病。 但在他身后的大院中,胖管家老罗、扫地的家丁、打理花草的丫鬟们却都瞬间傻眼了。 “大公子对人类都不感兴趣……莫非是对妖怪感兴趣?” “比如修炼了几百年的狐娘、兔娘、猫娘?” “——大公子的口味果然独特!” …… 顾长安来到城东的一处早市叫了碗胡辣汤,算是用过了早餐。 接着拐入了一处坑坑洼洼的鱼市,进入了一条阴森森的大街。 这条大街名为“阴泉街”,两边的沿街商铺都是做死人生意的,有寿衣店、棺材铺、冥币店、二皮匠铺,甚至远处还有一家大型义庄,专门停放着客死京城之人的尸体。 这里的气氛阴森而静谧,和外面人流如水、车马如龙的繁华景象完全是两个世界。 顾长安、陈玄宗来到了一栋古楼前。 这栋古楼破败不堪,门前两根楹柱上的红漆斑驳脱落,头顶上方的檐椽坠落了不少瓦片,暴露出饱受虫蛀和风雨侵蚀的烂木头。大门上方挂着一张倾斜的、摇摇欲坠的牌匾—— 司阴楼。 两人一脚跨入了古楼门槛。 “第一次进入鬼巷的人,要先来我这里喝下一碗忘情汤,再踏上前方的奈何桥,等待黄泉引路人前来摆渡。 “经常出入鬼巷的人,也要每个月来我这里一次,再喝下一碗忘情汤,继续重复着之前的流程。若不遵循这个规矩擅入鬼巷,生死自负!” 这是一个老太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又透着一股冷飕飕的阴风。 顾长安的眼睛慢慢适应了这里的黑暗,这才看清前方的大殿中央摆着一张破烂的木桌,上面摆着很多个像乞丐般在大街上要饭的破碗。 旁边则支了一口大铁锅,下方没有木柴,却烧起了一簇簇惨绿色的阴火。锅中盛满了黑褐色的浓汤,此时正“噗噗噗”沸腾着,向外冒出一股十分苦涩的味道。 正用木勺搅拌浓汤的老太婆高高驼背,衣衫褴褛,头发花白,满脸都是老树纹理般的皱纹。 她叫司阴婆婆。 看到顾长安、陈玄宗两人进楼后无动于衷,司阴婆婆便放下了手中的木勺,抬起头来,以一双苍老有神、深邃阴厉的眼睛打量二人,发出了几声刺耳的磔磔冷笑。 “鬼门关莫轻闯,黄泉路难回头。既然你们不敢去鬼巷,那就趁早回头吧,兴许可以再多活上几年!” 第31章 幽泉海 “既然入了这司阴楼,那我们自然是要去鬼巷的。” 顾长安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司阴婆婆用木勺舀出两碗药汁,在木桌上一字摆开:“那就别磨蹭了,早死早投胎!一碗忘情汤是十文钱,两碗就是二十文钱,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顾长安摇头轻笑,随即掏出了二十枚铜钱,一把拍在木桌上,接着端起了其中一碗所谓的忘情汤,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慢慢地把它喝干。陈玄宗也有样学样。 也不知道这碗药汁是用什么药材熬制出来的,入口极其苦涩,和生嚼黄连那种感觉差不多。 但顾长安并不质疑这个司阴婆婆,以及她所兜售的所谓忘情汤。 这是因为鬼巷深处于天都城地下低洼之处,阴气和秽气颇重。 司阴婆婆虽然说话时喜欢装神弄鬼,可她兜售的忘情汤却是祛除鬼巷中阴气秽气的苦口良药。 用过的人自然都说好,但说不好的人恐怕也极少。 或许是因为那部分人还没来得及给出差评,就真的逝世了吧…… 总而言之,鬼巷绝非地上的天都城那样的天上人间,而是一个玄奇诡异、藏污纳垢,又充满种种可能的异域。 ——尽管它与天都城近在咫尺。 司阴婆婆满意地收起铜钱,收回两只破碗,瞪向两人:“好了,钱也交了,汤也喝了,赶紧走上奈何桥,看看今天阎王爷收不收你们吧。” 顾长安、陈玄宗两人绕过木桌,朝着司阴楼大殿的深处走去。 前方是一潭死水,上方架设着一座石拱桥,桥头两侧分别立了一根石柱灯。 幽幽灯火照耀下,一块桥头石碑清晰可见,上面正儿八经地刻上了“奈何桥”三个大字。 顾长安、陈玄宗二人齐齐通过这所谓的奈何桥,来到了一处平坦的石码头上。 前方依然是一潭一动不动的死水,幽森森地通向看不到头的黑暗深处。而在他们两侧的司阴楼石墙,似乎也往这潭死水中无限延伸,看起来同样是十分的玄奇诡异。 顾长安心道,按照常理来说,司阴楼这栋小破楼的内部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空间…… 陈玄宗点破了他的疑惑:“此处应该是有一个术法结界。” 二人在石码头上等候了一会儿,前方黑不见底的死水湖中忽然亮起了一盏豆点般大小的孤灯。 孤灯往石码头渐渐靠近,随之传来一片桨橹之声。 那是一个艄公,摇着一艘小船一点点靠到了石码头上。 艄公是个四十出头的大叔,面容敦实,满嘴胡茬,一见二人就热情开朗地笑道:“二位是要去鬼巷的吧?赶紧上船!” 这才有点活人生气嘛……顾长安当先一步跳上了艄公的小船,心情也晴朗了三分。 陈玄宗略一御气,身子平飞而起,也落到了小船中。 艄公调转船头,回到船尾摇起了双桨,向着前方深不见底的死水湖深处驶去。 才驶出两丈的距离,司阴楼延伸入水的墙体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长安只觉得这片空间无比空旷,仿佛四面八方都无边无际一般,而且非常地黑暗,比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黑夜还要黑。 若不是艄公的船头上支起一根桃木,挂上一盏风灯,那绝对是令人窒息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在风灯的照耀下,一叶孤舟静静地划过水平如镜的死水湖,在船舷两侧甩开了两束歪歪扭扭的涟漪波纹。 如此前行了大概一刻钟,四面八方依然一片漆黑,死寂无声,遥遥望不到尽头,顾长安终于忍不住问道: “艄公,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艄公边摇桨,边笑道:“公子,此地名为幽泉海。” 顾长安发出了“呵呵”两声冷笑,故意试探道:“我看就是个大一点的死水湖罢了,还敢称为海?名不副实哗众取宠罢了!” 艄公没有停下摇桨的动作,脸上笑意如常:“公子谬也,公子谬也!这片水域虽然不如真正的大海那般波涛汹涌,可却实在是宽阔得无边无涯。 “如果是不识航线的人,根本当不了这摆渡人。就算是与老夫同干这一行的摆渡人,也曾有不少人因为航线出了一点小小的偏差,从此就迷失在这幽泉海中,既找不到回头的路,也找不到通往鬼巷的路,彻底陷入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死境。” 这么夸张……顾长安内心着实有点惊讶。 艄公接着解释道:“不过公子也不必过分担心。只有初次进入鬼巷的人,才必须通过一次幽泉海。只要公子到过一次鬼巷,以后自然可以走别的捷径……这天都城通往鬼巷的捷径可有好几处呢!” 顾长安心想,可是他琅嬛书阁中的那本《九州风物志》上面并没有这么详细的记载…… 但就在他产生狐疑的刹那,那座藏书万卷的殿堂幻影再次浮现于他脑海中…… 青玉案的上空,《九州风物志》凌空飞起…… 一支金光闪闪的毛笔随之飞起,如同被一只妙手操控,竟然自发在《九州风物志》的空白书页上书写起来:“幽泉海,幽极八方,无际无涯……” 看来是未曾记载的新奇事物,会自动记录在琅嬛书阁的书本中……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处? 正在顾长安感到疑惑时,小船左舷外忽然泛起一道长长的水花,在船头风灯的照耀下,依稀可见一条硕大的黑影正在水下飞快游弋,快速通过小船的下方,将船上三人荡得一阵左摇右晃! 陈玄宗脸色微凝,右手当即骈起食中二指,如闪电般探入水中,顷刻间便将一只婴儿拳头大小、貌相狰狞丑陋的大虫子夹出水面。 这只大虫子虽然受制于人,但它一对长满倒刺的大螯还在伸缩不止,对人做出一种凶猛攻击的姿势。 “这是尸螯!” 陈玄宗一对火眼金睛立即对准船尾的艄公,浑身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厉声质问:“你到底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第32章 白玉京之战的古战场 面对陈玄宗的咄咄逼问,艄公神色一慌,忙回道:“这……这位修士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我当然是要带你们去鬼巷啊。” 顾长安微眯双眼,沉淀杂念,琅嬛书阁中的那本《九州风物志》立即在他面前哗哗翻开,来到了相关记载: 尸螯,一种剧毒且有低级灵智的毒虫,喜食死人的血肉、内脏尤其是脑髓。常常成群结队出现在死人较多的地方,比如尚未来得及打扫的、阴气又很重的战场…… 这个“低级灵智”很耐人寻味。 按照《九州风物志》上面的记载,曾有刚死不久的人,被尸螯由口中钻入,一直钻入到脑子中,一边吸食着死者的脑髓,一边重新操控了死者的大脑,竟然让死者重新苏醒,宛如还魂再生一般,继续活上三五日…… 唯一的异常,就是“复活”的死者躯体麻木,动作僵硬,表情有些呆滞,但还记得生前的不少事情,也能和人简单地说上几句话…… 看完这个记载不过短短两个呼吸的工夫,但却已让顾长安毛骨悚然。 眼下这艘小船下方的这条硕大黑影,正是在水中成群结队穿梭游动的尸螯。 粗略估算下来,少说也有成千上万只! 这绝对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 看到艄公面露怯色,陈玄宗接着逼问道:“那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尸螯?” 也许是感应到前者身上那股纵横万里无人可挡的剑气,艄公一脸担惊受怕的神色,但眼中却依然射出镇定的光芒:“这……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他话一说完,小船水下的尸螯群业已穿梭而过,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远处的水域中。 陈玄宗见这艄公不像是说谎,便也将手中的尸螯丢到了远处。 看到老陈已经唱了一出黑脸,顾长安自然自得其乐地唱起了白脸,脸上爬满了暖如春风的微笑:“说吧,说出实情,我敢保证我这个一剑开出三十里天河的剑奴铁定不会为难你。” 艄公这才稍稍定心,重新开始摇桨,边摇边侃侃说道:“这一说,可就要从三百年前开始说起了—— “三百多年前,统治九州万方的还不是我大衡王朝,而是神胤王朝,在当时它的国祚就已经延续了三千多年。 “可就是在它的统治后期,它的当朝者处处闹得天怒人怨,最终触发了一场乱世浩劫。 “当时我大衡的太祖崛起于微末之中,天下群雄云集而响应,就连妖族也有不少投奔至我朝太祖的麾下,一同开始了对神胤王朝的替天诛伐。 “当时神胤王朝的都城叫做白玉京,它是九州气运的中央。唯有攻破此城,占据此城,统治此城,才能坐拥九州气运而经略天下。 “后来我朝太祖为了攻下此城,于是便派人、妖两族大军,与神胤大军血战于白玉京下。 “这场‘白玉京之战’打得万分激烈,各种法宝飞剑如倾盆暴雨般从天而降,各种陨石、雷法、水攻的法术你来我往滔滔不绝,双方的大军也摆开了一出出骇人的上古凶阵,战场杀气滚滚,震荡九天! “在历经了七年的艰苦血战之后,我朝太祖终于拿下了这座白玉京,并从此将其改名为天都城。 “而这幽泉海的其中一部分,就有当年那场‘白玉京之战’的一处局部战场,这个战场历经三百年而无人打扫,一直静静地浸泡在幽泉海中……” “白玉京之战”作为大衡王朝开国历史的一部分,也并不是什么太过隐晦的秘密,顾长安自幼就从不少正史野史了解过。 此时听这位艄公一一道来,倒也不觉得有多诧异。 真正令他感到诧异的是,这幽泉海中竟然有三百年前一处尚未打扫的古战场…… 陈玄宗眉头紧锁,追问道:“那我们等下是否要经过这个古战场?” 艄公习以为常了般,讪讪地一笑:“去往鬼巷的航线,确……确实要经过这样一片古战场。 “这种未经打扫的古战场往往怨气冲天,等下我们的小船驶过古战场时,最好别往船外看太久……如果实在好奇,看上三四眼就够了,千万别盯着同一个地方太久。只要不盯着太久,一般都不会有事的。” 陈玄宗也在顾长安耳畔低声道:“少主,等下可得多加小心了。有些高品修行者即使在大战中死去,其尸体也会历经数百年而不朽。” 你们这混合双打的,要不要这么吓人?顾长安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几拍。 艄公摇桨不过十几个来回,便郑重地提醒道:“已经到古战场外围了——” 说实话,有幸来到了三百年前“白玉京之战”的一处古战场,顾长安要说一点也不好奇那是假的。 这个艄公说的是如果实在好奇,看上三四眼就够了,而不是绝对不能看…… 既带着一股强烈的好奇,又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顾长安把自己的目光从船上慢慢游离到了船外…… 在船头风灯的照耀下,沉在水底的一具具死尸清晰可见,几乎人人都披盔戴甲,有的已经腐烂成了森森白骨,有的半腐未腐。还有的尸身历经三百年而不腐,浑身呈现出一股惨白的颜色,脸上的五官轮廓都清晰可见,只是已经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顾长安自然也清楚,这些将士尸身腐与不腐,其实与他们生前的武道境界有关。境界越高,尸身就越难腐烂。 水底还沉了不少刀枪剑戟,大都已经锈迹斑斑,被水底的污泥半掩未掩。 当然还有一些完全没有生锈的奇门兵器,不但没有生锈,反而在水底散发出各种颜色的微光,看起来应该是法器、飞剑或者高品武者的本命玄兵之类的高阶武器。 但常理告诉顾长安,这些高阶武器停留在怨气冲天的古战场这么久,基本也都受到了严重污染,敢拿起任何一件都是作死…… 艄公的渡船继续往前划着,静静地穿梭在被水浸泡的古战场上方。 更多的战场细节一一映入了顾长安的视野。 水底中陆续出现了很多妖族士兵的尸体,其中虎族、熊族、狼族最好辨认…… 再往前,顾长安还看到了不少战争妖兽,其中一只半腐未腐的巨鹰尸骸就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顾长安暗作思量:“巨神鹰!这不是兽蛮族的特有坐骑么?难道三百年前那场白玉京之战中,兽蛮大军也参战了?” 虽然顾长安读过的正史野史中,都没提及当年那场战争中有兽蛮大军参战的事迹。 但按照他的猜测,兽蛮族倘若真的派出了一小股风翼骑兵参战,那应该是作为神胤大军的一支盟军而出现…… 耳畔是艄公的桨橹之声,小船继续在古战场的上方静静驶过。 前方水底仰卧着一具身穿青色道袍的死尸,他的右手倒提着一柄三尺多长的纯黑大剑。尸身未腐,也是呈现出一股惨无血色的白色。死者长着一张清瘦的长马脸,两侧是高耸的颧骨,双眼紧闭,貌相很安详…… 这不禁引起了顾长安的遐思……这个持剑的道士会是哪一派的人? 道家有剑修、丹道、符阵三大流派,主修紫气丹道的春秋门因为在三百年前有从龙之功,故而被本朝太祖敕封为国教中的玄门正统,不止与皇族共享一国气运,还享受了三百年的世俗香火,其殊荣可谓是震古烁今。 所以这个持剑的道士会不会是春秋门的一个祖师?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但顾长安正想挪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从这具尸体身上移走目光! 有一股无形的诡力绑架了他的神识,让他理性上想要拼命挪开眼睛,但他的身体却完全不受他控制! 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很可怕! 他竭力想要挪开眼睛,移走目光,但那股无形的诡力却强迫他注目那具道人的尸体! 被迫盯着他已经死了三百年的尸体,被迫盯着他惨无血色的死肤,被迫盯着他那张沉睡已久的面孔! 顾长安吃了一惊:“水中那具尸体有问题!” 陈玄宗瞬间警惕:“是哪一具?” 顾长安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水底那具道人尸体猛地睁开眼皮,暴露出了一双浅绿色的混浊眼球! 直勾勾盯住了顾长安! 第33章 初到鬼巷 道人诡尸睁眼看向顾长安的刹那,整具身体突然自水中暴立而起,高高溅起一团水花! 他的眉心处像是睁开了第三只眼,一团幽幽绿光从中暴涨而出,远远地将顾长安笼罩其中。 顾长安被一股磅礴骇人的幽魂之力压制神识,此时完全无法动弹,甚至连抵抗的念头都无法产生,只能任由自己暴露在这具道人诡尸的恐怖凝视之下! 这是夺舍…… 刹那间,他难以挣扎的内心产生了一个微弱的念头。 这个道人死于三百年前的“白玉京之战”,可他的元神并没有就此消亡,而是在尸身的泥丸宫中藏匿了三百年。 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找到顾长安这个最合适的宿体。 从而彻底打开了自己的泥丸宫,做出了最后的殊死一搏。 他的元神化作了一股汹涌滂湃的绿色洪流,远远制住了顾长安,要开始侵占他的肉体! 艄公登时吓得如坠冰窖,瘫倒在船舱中瑟缩不已。 陈玄宗眉头微凝,右掌往前一推,离渊剑锐啸而出,裹挟着一股斩天裂地的剑气,向那具道人诡尸破空飞去。 那具道人诡尸被迫中止了夺舍进程,双手同时御起纯黑大剑,结为一道剑墙,挡住了离渊剑的破空一击。 两股迥异的剑气汹涌碰撞,将死水湖吹拂得波浪起伏。 要不是有老陈时刻在我身边,我刚才还真不一定有作死的胆量……有点吓人……顾长安摆脱了那股受制于人的感觉,一颗高悬的心一下松弛下来,悠悠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即使作出了点小麻烦,顾长安向来也是问心无愧。 毕竟陈玄宗是他的剑奴,本职工作就只有一个——拔剑。 拔剑之后,不是砍人就是杀妖。 打工人就得有打工人的觉悟嘛,总不能一天天都吃白饭不干活吧? 顾长安接下来就和往常一样,自得其乐地当起了个袖手旁观的看客,好好欣赏起了剑客老陈的表演。 道人诡尸回光返照后,双手御剑挡住离渊剑攻势,苍白无血色的脸皮上则挤出了狰狞狠厉的笑容: “我在这幽暗阴冷不见天日的湖底苦等了三百年,才终于等到了一具我梦寐以求的肉身。那小子的身体我自然是要定了。今日我便要借尸还魂,要重见天日,挡我者都得死!” 陈玄宗单手御剑,额前的几缕鬓发被剑风吹扬而起,侧脸凸显出冷峻肃穆的轮廓:“生死有命,顺其自然才是天道。阁下又何必执着这三百年,不愿往生轮回?” 道人诡尸冷笑道:“往生轮回?百年修行之功毁于一旦,你说得倒是轻巧。今日你若敢阻我,我便一剑灭了你的元神道基,斩断你的往生轮回之路,再去夺了那个小子的肉身!” “那就剑底下见真章吧。” 陈玄宗左手又凭空祭出了一件球形法器,这件法器似以金丝银线编缀而成,球心中散发出一股明黄通透的灵光。 “日月金球,你是陈家剑冢的人……” 道人诡尸稍显惊讶,接着嘴角却噙着一抹阴冷的笑:“陈家剑冢的人不过是一群苟且偷生的蝼蚁!” 陈玄宗眉心紧锁,但并不多话,抬手将日月金球抛出,化作一股光罩笼住顾长安所在的小船,随即他右手牵引,将离渊剑吸回来,再猛地推出去。 一蓬剑光暴涨弥漫,化作一片声势浩荡的剑山剑海,向道人诡尸席卷而去! 天地间灵气暴动,被这股纷纭错乱的剑光剑影斩出一道道虚空裂痕,湖面上也被挤压出了一道汹涌无前的凹痕! 道人诡尸骇然变色,正妄图御剑反击,但那道无可匹敌的剑光剑影已呼啸而出,仿佛化作了千万道剑刃刀锋,将他的尸体、他的道袍乃至他的纯黑大剑一一斫杀而过。 不过是弹指一挥间,陈玄宗便召回了离渊剑,将其凝缩为掌心中一粒细小的光点,拍进了腹下丹田。 他反身飞回小船上,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在他身后,那具道人诡尸就像一具久经风化的泥塑瞬间崩塌,化作一滩骨渣肉沫散落湖底。与此同时,他的那柄黑色大剑也崩碎成了数十块残片,沉甸甸地坠落湖底。 老陈解决战斗很少有拖泥带水的,但这一次如此神速还是让顾长安有些意外。 陈玄宗又收起了刚才罩住小船的日月金球,面无表情道:“他只是个自信过头的死人。” 艄公连哦了三声,鸡啄米般频频点头,这才重新鼓起了胆气,继续摇起了双桨。 顾长安有些发懵地打量陈玄宗,也久久地没有多提一嘴。 他很少看到陈玄宗下这么重的杀招……除非目空一切的对方提到了陈家剑冢。 自觉闯祸而有些尴尬的顾长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干脆开始了闭目养神。 一路无话。 …… 耳畔的桨橹之声又响了一个多时辰。 在这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中,顾长安终于听到了艄公兴奋的声音:“我们到鬼巷了!” 他霍地睁开了双眼,向前方眺望。 一个阴暗中点缀着斑驳灯火的码头呈现在视野中,岸边的房屋和地上天都城的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显得更低矮一些,破旧一些,歪扭一些。 鬼巷大街的黑暗上空有一道又宽又长的天空裂痕,金色的阳光如利刃纵贯般分割出了阴阳昏晓,照亮了宽阔笔直的鬼巷大街,却又显得其他地方更加暗若九幽。 艄公的小船刚一靠岸,一股阴森、蛮荒又充满野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按《九州风物志》上的记载,鬼巷常住人口十万,但再加上流动人口,或许二十万也不止。 天都城的人口大概是三百多万,深处地下的鬼巷却拥有将近地上人口的十分之一,这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给艄公付过钱后,顾长安、陈玄宗二人下船上岸,径直往前方的鬼巷大街走去。 顾长安并不打算在大街上随便逮个人就打探起赵司水的消息。 因为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功课,位于鬼巷十字路口的“九幽楼”是形形色色的人流集散地,去那里打探消息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34章 九幽楼,十六天魔舞 顾长安、陈玄宗走上了鬼巷大街。 不出十步有一处卖艺的,聚集了三五个观众。 卖艺者是一个怪异的畸形侏儒,两张脸一前一后共享同一个脑袋,四条手臂也一前一后弹奏着两把琵琶。 两把琵琶主管着不同的声调,时而高亢,时而轻快,时而奔放。 有不少看客拍手叫好,纷纷将手中的铜钱扔进双面四手侏儒人摆在地上的破碗中。 顾长安粗略瞄了几眼,发现这个侏儒的两张脸长得极其相似,像是一对孪生兄弟,难道是两兄弟出生的时候身体没有分开? 又走了十几步,前方是一个正在表演通天绳技的西域竺罗人。 在他的引导下,地上盘成一团的绳子像是获得了生命力般,绳头自动向天空逐渐升高,一直升高到所有人抬头也看不见的高处。 竺罗人随后抓着大麻绳向上攀爬,身姿轻盈如猿猴,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绳子伸入天空的上端,引起了围观看客们的阵阵尖叫。 往前方又走了二十来步,两边都是些灯红酒绿的窑子,一阵阵浪荡浮夸的笑声飘到大街上,有男有女,玩得很是潇洒快活。 “前边那位公子哥长得好生俊俏,就不过来玩一玩么?” 听到这妩媚如丝的娇声细语,顾长安不觉循声望去。只见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女人正倚在门外,目不转睛地注目他。 这个女人姿色说不上极好,但穿着一袭紧身罗裙,身姿曲线该翘的地方翘得很夸张。抹胸也压得极低,一对雪峰半掩半露,中间的一截阴沟深不可测。 此时正对着他轻扭腰,慢翘臀,千般妖娆,万种风情。 看到顾长安没有回话,这女人继续扭腰翘臀,那妩媚妖娆的笑容仿佛能淹死个人:“这位俏公子,你难道就不想尝尝奴家嘴上的胭脂么?奴家……可是很润呢!” 顾长安看到这女人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差点吓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从钱包里掏出三文钱,远远地抛给了这个女人。 这女人伸手接过了三枚铜钱,笑意更加浓烈了:“这也太客气了吧?面对像你这样的俏公子,奴家可是从来都不会收取一文钱的。” 顾长安摇了摇头,指向身后道:“你误会了。我刚刚在那边看到了一个瓜果摊,你拿了这三文钱,可以去那边挑拣一件趁手的兵器。” 话音甫落,他便与陈玄宗扬长而去。 原地只留下了那个女人一脸幽怨懊恼的表情。 前方就是鬼巷大街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高六层重檐飞角的九幽楼就位于他们的左边。出入大门的人络绎不绝,一看生意就很不错。 顾长安、陈玄宗一脚跨入九幽楼大门时,一阵异域风格的丝竹管弦之声扑面而来。 宽阔的一楼大堂中央,是十六名异域服饰的女子正在妖娆起舞。 四面八方的酒桌上,形形色色的酒客们正在聚精会神地欣赏这出艳舞盛会,眼神是热切猥琐而不可描述的。不少人都忘乎所以,嘴角藕断丝连。 陈玄宗道:“这是十六天魔舞。” 顾长安没有回话,无声绕过这些艳舞女子,走进了大堂内部,在一张空桌上坐下。 和其他看客一般,若无其事地从桌面上自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品茶,静静地观舞。 这些舞女都戴着象牙佛冠,颈上挂着珍珠碧玉金璎珞。 上身穿金丝短袄,外披云肩天衣,下身穿参差不齐的大红绡金长短裙。露出了雪白的胳臂、蜂腰上的肚脐和圆润晶莹的大长腿。 又不穿鞋袜,赤裸着纤纤玉足,脚踝上绑着一根根五彩绶带。 手中拿着各类法器,有的是檀木琵琶,有的是人头骨碗,还有金刚铃、金刚杵之类的佛门法器。 众女起舞,摇曳生姿,媚态极妍,风情万种。 既有佛门密宗的韵味,又充满异域的野蛮放荡之色。 一颦一笑、一摇一转、一仰一合之间,全都充满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足以挑动出这世间最铁石心肠的男人的烈火欲望。 似乎是注意到了顾长安这个俏公子的存在,领舞的天衣奴向着他翩翩舞来。 率领着其余十五名天衣奴,在顾长安的眼前天魔乱舞。 娇酥软媚的调笑声回响于大殿中,她们团团围绕住了顾长安所在的这方酒桌。 簇拥着他,围绕着他,四面八方回旋飞舞,仿佛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仙子。 衣裙柔软,绶带飘飘,翱翔天地,随心所欲。 顾长安目不斜视,正襟危坐,默默运转起了《以卯代寅借天功》的修行功法。同时观想心中天地,让自己的心境纯净如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天衣奴们渐渐缩小了飞舞的包围圈,时而以绶带掠过他的脸颊,时而在他耳际摇动金刚铃,时而又在他面前弹拨琵琶激荡弦音。 见顾长安无动于衷,她们的笑声更加放荡不羁。 陈玄宗的眉头一分分拧紧,右手渐渐捏成了个剑诀…… 顾长安低声提醒道:“老陈,不要轻举妄动。” 这些天衣奴包围着他舞蹈,此时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 而且极有可能已经有人提前注意到了他。也许是这个领舞的天衣奴,也许是九幽楼的老板,也许是什么别的人。 陈玄宗出手祭剑虽然可以吓退这些天衣奴,终止她们的不敬之举,却极有可能堵死了自己继续查案的路子。 看到顾长安没有抗拒,天衣奴们的举止也越来越放肆。 有的上前轻抚他的脸颊,有的在他耳边吹动鼻息,有的甚至伸出长舌舐过他的颈项…… 顾长安竭力压制心魔,恪守体内有些躁动的元阳之气,额头沁出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汗液。 此情此景,千万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向了这边,只要他表现出一点点窘态,只怕瞬间就会成为九幽楼中的一个笑柄。 顾长安面含微笑,在十六天衣奴的妖娆围舞中浅浅地品茶。 虽然他年纪轻轻,可举手投足间云淡风轻,似乎与世无争,似乎又对世事洞若观火,就像一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少年宗师。 第35章 一剑飓风起,霜寒九幽楼 天魔舞一结束,九幽楼中立即飘起了一阵闲言碎语。 “这位小郎君定力不错嘛,竟然能顶得住这么多美女的撩拨。” “嘿嘿嘿,这个小公子确实坐得有模有样的,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出身。” “那当然了!衣着如此光鲜,一看就不是鬼巷人,必然是地上的天都人!” “看你们一个个牛皮吹的,我看他的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他有个屁的定力!他衣着再光鲜,不也是个凡夫俗子?我看他心里比我们还燥火难耐吧?” “呵呵呵……你们猜猜,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下去?” “我看是很有可能!” 九幽楼大堂中,形形色色的酒客都有。 他们当中有的长得贼眉鼠眼,有的秃顶油亮配着一只酒糟鼻,有的自己干瘦如柴却还乐此不疲养着两只小白鼠,衣袖里藏一只,肩膀上放一只,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大多数人都衣衫破旧,脸色油腻,浑身流露出一股市井底层中才能看到的痞气和邪气。 就算顾长安泰然自若地度过了十六天魔舞的诱惑,可还是沦为了不少酒客茶余饭后的笑谈。 顾长安脸上笑意如常,但眼中却迸发出了一丝杀机,接着是朗朗一笑: “老陈,把这十六个天衣奴给我杀了。” 他没有大声喝叫,但他用发自丹田的气息吐字,由于有真气的加持,发出的声音便拥有了无比强劲的穿透力。 震得大堂中所有酒客的耳膜一阵嗡嗡乱鸣。 就连房梁上的灰尘也被这股声波震得簌簌掉落。 几乎就在这短短一瞬间,所有心怀好意或心怀恶意的人都愕然了片刻,夹菜的筷子停顿在了半空中,喝酒的酒杯刚碰到嘴唇又弹了回去。 场中那十六个天衣奴吓得花容失色,身子冻结在了原地。 可陈玄宗终究是一个剑奴,不是什么道德圣人,对于少主提出的命令没有任何质疑,右手剑诀一挥,离渊剑暴长三丈。 剑风如飓风,吹拂得九幽楼一楼大堂中所有酒客都睁不开眼。 剑光一闪而过,十六个堪称人间尤物的天衣奴同时被腰斩为两段,抛尸在整个大堂中。 面对顾长安说一不二的气魄,面对他身边那个剑客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无情剑意,方才那些明目张胆嚼舌根子的酒客哪里还敢多嘴? 一个个都学起乖来,体面点的噤若寒蝉,害怕些的瑟瑟发抖,狼狈得失了仪态的则两股战战,裤裆下面小雨淅沥。 顾长安虽然下令杀了人,可大堂中央却不见一丝鲜血。 因为刚才那些跳十六天魔舞的天衣奴根本就不是真人,而是十六具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的仿真傀儡。 没被斩杀之前,这十六具傀儡真假难辨,看起来仿佛真的是一群令人血脉贲张的人间尤物。 可被斩杀之后,灵气尽散,主体不过是些皮革、木头、树脂、漆、假发,再用些白垩、黑炭、丹砂、青雘(huo)之类的颜料描绘而成的死物。 尽管顾长安一开始走进九幽楼就成为了这些傀儡玩弄的对象,但若在它们妖娆艳舞时就对它们痛下杀手,只会显得他不解风情,没有风度,和动不动就冲动行事的纨绔公子哥没什么两样。 可是等到它们艳舞结束,等到大堂中的酒客们都对他嬉笑调侃一番之后再动手,他就变成了一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却又不失几分风雅才情的青年俊秀。 所作所为,也就变成了先礼后兵,杀鸡儆猴。 短短一小会的时间差,给别人塑造出来的两种形象却是天差地别。 “师父,这一主一仆胆大妄为之极,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毁了你十六具精雕细刻的傀儡,咱们就跟他们拼了吧!” 二楼看台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指着一楼顾长安、陈玄宗所坐的位置,怒不可遏地道。 在少年的对面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眼看着自己的十六具仿真傀儡被当场斩杀,此时他的脸色也是极其地阴沉难看。 “砰”的一声放下茶盏后,他站了起来,冷然道:“咱们师徒二人,这便下楼去会会这一主一仆。” 一晃眼的工夫,这师徒二人就“噔噔噔”走下楼梯,来到了顾长安的桌前。 老者先是扫了一眼一地狼藉的傀儡尸体,最终目光又定格在顾长安的脸上,冷笑道: “阁下好大的气魄!饮茶谈笑之间,便纵容手下斩杀我费心费力做出来的十六具傀儡。若她们不是傀儡,而是十六个活生生的女人呢?阁下就不怕造下一场滔天杀孽吗?” 顾长安慢悠悠放下手中茶盏,洒脱一笑道:“前辈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 老者奇道:“哪里不对?” 顾长安淡然道:“因果不对。正是因为我发现它们只是十六具傀儡,所以才让我的剑奴下了杀手,不存在误杀的可能。” 他先前就很仔细地观察过这十六个天衣奴。发现它们虽然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可还是让他发现了一处细节的异样——那就是这些女傀儡的眼神过于单调空洞,过于千篇一律,终究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眼神是一个人灵魂的窗户,显然这些女傀儡还没有真正的灵魂。 “你好大的口气!” 老者的徒弟忍不住愤然开腔:“在你们凡夫俗子的眼中,这些傀儡只是些皮木玩物,可在我们傀儡师的眼中,每一个傀儡都是有灵魂有情感的生命!” 顾长安对着少年虚作一揖,却对着老傀儡师腆颜一笑:“令徒说得对,我就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因此我也有普通人喜怒哀乐的情绪。 “我向来不喜欢那些让我感到不喜欢的女子前来招惹我,何况刚才来招惹我的只是十六具傀儡玩物? “因此我一怒之下,让我身边这个剑奴一下子斩杀这十六具傀儡玩物,也是人之常情吧。” 老者面色更加阴沉了几分,仿佛雷雨前夕的乌云:“哼!你不用跟我耀武扬威,我知道你这个剑奴的道行至少在剑修六境以上,可你也别欺负我们傀儡师一脉疏于武斗。 “鬼巷虽然深处地下,可却也始终在天都城的管辖之下,这里同样也是一个讲刑律、讲王法的地方。你毁了我的心血,你就得赔偿!” 大衡的修行体系众多,可傀儡师却是一个冷门流派。 喜欢钻研做傀儡的人往往是一些闭门造车、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疯子,一般没有什么人脉和地位。同境界下战斗力也不如武夫、丹道、剑修、武僧、禅僧这些主流体系彪悍。 顾长安自然不怕对方有什么背景,只是淡然地一笑:“前辈你傀儡术技艺不精,让你那十六具女傀儡招惹我在先,所以才被我斩杀在后,天理在我。但你既然提出了赔偿,倒也是令本公子颇为好奇,像你这样的傀儡师大概会想要什么样的赔偿?” 老者冷哼一声道:“老夫不贪财,不逐利,不好名声,不近女色,唯独喜欢与傀儡为伴。我看阁下一主一仆都衣冠楚楚的,想必也是天都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吧?” 顾长安笑着反问:“是大户人家出身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老者接着道:“大户人家人脉广,消息灵通,我要你发动你的人,去帮我打听我另一个傀儡的下落,作为你斩杀我这十六具傀儡的赔偿。” 另一个傀儡还能脱离主人跑了不成……顾长安故意把脸一板:“你这说得不明不白的,我怎么帮你?” 老者似乎对顾长安恨之入骨,但刚才亲眼目睹他身边那个黑衣剑奴的惊人杀招,只得又把愤恨吞进肚子里,接着解释道: “那个逃跑的傀儡是我三十年的心血之作,可他已经诞生了灵智,不再甘心屈服于我这个傀儡主,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 “后来我打探到这鬼巷下面有他的消息,才千里迢迢赶过来,可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十六具天衣奴傀儡虽然做得栩栩如生,可终究是些没有灵魂的死物,但这个诞生灵智的傀儡不同!他是我穷尽毕生心血做出的一个灵智傀儡,价值不可估量,你若能帮我打探到他的消息,这十六具天衣奴傀儡的债就一笔勾销了。” 灵智傀儡摆脱了主人控制,这么魔幻……顾长安接着问道:“你这个傀儡有没有人名,长得什么样?” 老者道:“我给他取名作崔叔通,他看起来比我老上一二十岁,头发和胡须皆是一片雪白。” 听到这个老傀儡师的回答,顾长安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莫非之前那个一直侍奉在赵司水左右的白发崔伯,就是这个名为崔叔通的灵智傀儡? —————— ps:从今天开始,郑重求【追读】! 现在决定一本新书死活的唯一因素,就只有【追读】这个数据。 什么是【追读】? 就是近几个月有过订阅、打赏等消费行为的付费读者,追更新书到最新章节所产生的数据。 这个数据,对于决定一本新书的存活至关重要。 因为现在起点新书的一系列推荐,晋级与否淘汰与否,全都得看【追读】来安排。 这本《剑气御山河》开书于07月18日,现在已经08月05日了,也9万字出头了。 因为追读数据差了点,到现在还是没能上试水推。 而和我同期的快节奏升级爽文,在上周五07月29日、这周五08月05日都已经安排了两拨试水推了,可我这本《剑气御山河》还是没来试水推。 足足错过两周的试水推了。 挺愁人的! 我知道快节奏脑洞升级爽文,前期特别吸引人,让人一刷就停不下来,所以追读数据更高。 但我也不希望这本书熬得太久了,可能会有点伤积极性,导致后文的剧情质量也受到影响…… 《剑气御山河》这类玄幻仙侠文,风格整体上偏传统,需要做大量的铺垫,大量的草灰蛇线,才能一步步精彩起来。 这也导致前期剧情不够精彩,导致很多书友养书。 费心费力的程度往往是快节奏升级爽文的3倍以上,因为我也写过快节奏升级爽文…… 话不多说了,就是希望还在养书的书友,如果真的喜欢这本书,可以每天抽点时间给《剑气御山河》这本书读到最新章,贡献一下【追读】数据。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这个真的很重要!这个真的很重要!这个真的很重要! ————因为之前很多剧情线没想好,所以之前有两天只更新了1章,加上今天,一共欠了3章。 接下来的一周之内,我会把这欠下的3章给补上,然后再尽力做到定时更新! 第36章 傀儡师与人傀师 顾长安环视了大堂一周,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借一步说话。” 老傀儡师闻言,瞳孔微微放大,心底不由琢磨,难道此子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 随即他冲身边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吩咐道:“巧儿,你去把那十六个‘神枢盒’收集起来,别浪费了。” “是,师父。” 少年巧儿立即解下裤腰带上的一只布囊,往大堂中央那已被斩杀的十六具天衣奴傀儡走去,蹲在地上,用手掏摸傀儡人头。 也不知他按动了哪些机括,傀儡的头颅自动打开,接着他从中取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八面体铜匣,点点幽光从缝隙间散发而出。 把这枚八面体铜匣装进布囊后,他又走向其他的天衣奴傀儡,将其头颅一一打开,又取出了更多的八面体铜匣,逐一收纳。 顾长安对傀儡师派系早有一些耳闻,像这种八面体“神枢盒”,其实有点类似电脑的cpu。 不过不同的是,电脑的cpu是电子电路、电子元器件的集合体,“神枢盒”的内部却刻满了傀儡师们精心钻研出来的一道道法则密文。 “神枢盒”向来是傀儡师们的不传之秘。 不过在基本原理上,也摆脱不了道家那套“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的至简大道。 比如“神枢盒”上的那八个面,就分别雕刻上了八卦符号,象征着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种意象。 顾长安在二楼邻窗开了一件包厢后,老傀儡师忍着不快问道:“老夫晏师道,不知道你邀老夫上来,想要密谈什么?” 当然是要摸清你的底细了……顾长安维持着雷打不动的微笑:“先前前辈猜得没错,我顾某确实出身于天都城一个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光明寺为我之左膀,金鸾卫为我之右臂,市井黎庶莫不敬畏,满朝文武莫不慑服。 “要帮你打听一个仿真傀儡的下落,又算何难事?可前辈你若是不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完全兜底,只怕我再有通天能耐也是爱莫能助。” 晏师道听到光明寺和金鸾卫,不由又细细打量了顾长安几眼,心中思忖:“都说光明寺、金鸾卫是大衡皇室的左膀右臂,神通广大……莫非此子是当朝哪位身份尊贵的王子皇孙不成?” 接着又忍不住瞅了眼坐在一旁的陈玄宗,联想起方才这一主一仆的非凡气魄,眼底的不悦很快烟消云散,转而油然生出了三分敬意。 于是他郑重地向顾长安抱拳一揖:“我们傀儡师一派修炼的是阴阳造化之道。对我们而言,每提升一个修为境界固然可喜,但更为可喜的却是当我们穷尽心血,终于造出一个傀儡仙的时候…… “按照我们傀儡师对所造傀儡的品质划分,一共有傀儡奴、傀儡魔、傀儡仙三个品级。 “傀儡奴,不过只是些皮木玩物,有形无神。 “傀儡魔,外观样貌栩栩如生,既有形亦有神。 “傀儡仙,不止外观样貌鬼斧神工,形与神更是浑然一体,最为重要的是——还诞生了灵智!” 顾长安面露赞许之色:“照你这么说,那十六具天衣奴只是傀儡魔,而你造出的那个崔叔通就是傀儡仙了。” 晏师道眼底泛起一丝炽热,颔首道:“没错!每一个傀儡仙都是灵犀一动,妙手偶得,可遇而不可求!造出一个傀儡仙,是每一个傀儡师的毕生心愿,但就算如此,绝大多数傀儡师穷竭毕生都无法企及。那十六具天衣奴又算得了什么?就是有一百具也比不上傀儡仙的一根指头!” 听着对方稍显激动的话头,顾长安暗中又在脑海中调阅了《九州风物志》这本古籍。 这本古籍上就记载有傀儡师这个体系的不少特点。 其中有一条令人十分意外。 那就是傀儡师的修为境界,会显著影响“神枢盒”的功能,也就是直接主宰傀儡的能力,可却无法左右傀儡的最终品质,无法决定其成为傀儡奴、傀儡魔,还是傀儡仙。 决定一个傀儡最终品质的,制造傀儡的技艺只是基本功,起到点石成金作用的却是傀儡师的“灵犀一动”。 ——就类似道、佛两派修士突破高境界时的“顿悟”。 而且不止是傀儡师吃“灵犀一动”,儒家雅道的琴、棋、书、画有时也吃“灵犀一动”。 顾长安顺着对方的话题接着问道:“那你造出的崔叔通那个傀儡仙又是怎么回事?” 晏师道追思往事,心情复杂:“崔叔通这个傀儡仙是我一年前制作完成的。为了制作他,我已经穷竭了三十多年的心血。 “从他诞生的那一刻,我便感觉他与我以往所造出的任何傀儡都与众不同。没错,他有灵智,就和一个真正的活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一般人都要更加聪慧! “刚开始他还恭敬地称我为主人,可我渐渐就发现他表面上虽然性格温和,与人友善,可背地里竟然隐藏着一颗骇人听闻的野心……” 顾长安面无表情打断他:“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是不甘心你是个主子,他只是个奴仆,所以背地里也在搞点小实验,比如自己也想造出一个傀儡仙,证明自己不比你差?” 晏师道诧异道:“公子猜得八九不离十……公子你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我要跟你说,我上辈子看过很多科幻片吗……顾长安莞尔一笑:“因为你是他的造物者,他为了证明不比你差,自己也跻身造物者,才是最无可辩驳的铁证。” 晏师道摇摇头,长叹一声道:“他的野心大抵如此,可他的实际做法却更加骇人听闻。” “怎么个骇人听闻?” “他试图用一种名为尸螯的毒虫炼制出‘人傀蛊’,借此用活人炮制出傀儡,他还美其名曰自创一脉,自己是人傀师的开山鼻祖。” 尸螯……顾长安听得汗毛一竖,难道赵司水已经被崔叔通炼成了一具活人傀儡? 第37章 谜中谜,局中局 顾长安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这所谓的人傀蛊?” 晏师道脸色凝重道:“当然见过!有一次,我发现他偷偷把一条狗杀死,然后再给这条死狗喂食了不明丹药。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这条死狗竟然离奇复活,从地上慢悠悠爬起来,还像从前那样向人摇尾乞怜。如此一连七日,这条死狗都和生前没有任何两样,照旧吃喝拉撒。 “我感到十分困惑,就趁着他不在时,让我徒弟巧儿把这条狗杀了,打开其头颅,才发现脑壳中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蛊虫,而狗的脑子早已被这些蛊虫啃食殆尽! “正是这些蛊虫取代了狗脑子,重新支配了这条死狗的躯体。我有理由怀疑,这些蛊虫吃掉了狗脑子后,会获得这条狗生前的所有记忆!” 顾长安听得不寒而栗。 尸螯这种虫子,他是第一次在幽泉海古战场的外围遇到活体。 《九州风物志》上也有过明文记录,曾有这种虫子钻入过刚死不久的人的口中,一直钻入到脑子中,重新掌控了死者的大脑,让其短暂地“还魂再生”,复活上三五日。 想不到崔叔通这个拟人傀儡,竟然以尸螯为本体,炼制出了更加可怕的蛊虫…… 顾长安强忍着狗脑中满是蛊虫的画面,强忍着自己的密集恐惧症,接着问道:“后来又如何?” 晏师道眼神放空,沉浸在回首不堪的记忆中,面容愁苦:“当天他回来后,就把这事跟我摊牌了,他说自己正在炼制人傀蛊,这条狗只是他的第一个试验活体。 “未来他将用更多的人傀蛊,去感染更多的人,让他们统统沦为自己的活人傀儡,沦为他股掌之间的玩物! “他不甘心自己只是一个傀儡,他甚至跟我放出了狠话——说终有一天,他要把全天下的活人都变成他的傀儡!” 这个故事背后的因果逻辑并不简单。 一方面,有可能是崔叔通这个拟人傀儡诞生了灵智,对晏师道这个傀儡主,乃至对人类都产生了反抗心理。 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崔叔通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了真人,但却在人族社会中处处碰壁,被别人视为了傀儡玩物…… 顾长安没有往下深究,继续追问道:“他炼制出来的人傀蛊外观如何?” 晏师道回道:“外观上是一种红褐色丹药,但丹药核心混有人傀蛊的幼虫。一旦让活体服食这种丹药后,这些人傀蛊的幼虫就会迅速侵占活体的脑部,大量啃食脑髓,大量繁殖,直到彻底取代宿主的脑子为止。 “对了!他炼制这种阴毒无比的人傀蛊时,似乎用到了一门特殊的原料,那便是女子的鲜血,似乎药效最好的是纯阴体质的女子鲜血。” 顾长安一瞬间恍然大悟,之前的一幕幕画面映入脑海…… 两天前,也就是正月十五的清晨,赵司水要开始修炼《坐忘经》的时候,曾提出过,要让崔伯上“斩三尸脑神丹”。 现在想来,这所谓的“斩三尸脑神丹”只是一个幌子,丹核里面却藏着人傀蛊的幼虫。 而且看样子,这个赵司水不止一次服用过“斩三尸脑神丹”。 顾长安从宁州顺路搭乘漕船进京,一共只有十来天的时间,难道正是在这段时间里,赵司水已经不知不觉被崔叔通炼制成了一具活人傀儡? 所以,顾长安当时只是在和一具活人傀儡聊天,喝酒,下棋? 更准确地说,他只是在和一群人傀蛊虫在聊天,喝酒,下棋? 简直是……疯了吧?! 顾长安脸色刷地一白,头皮阵阵发麻,两边的耳膜也不断发出嗡嗡乱鸣。 晏师道看到他神色有异,只是苦笑道:“公子惊讶也是人之常情,老夫当时得知了真相,更是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顾长安没有回话,继续埋头深思…… 综合以上种种判断,赵司水最迟在正月十五就已经完全沦为了一具活人傀儡。 当时骨魅尸山前来袭击漕船,随后又发生了剧烈爆炸,赵司水被烧伤了半边身子,这极有可能是导致他失控的直接原因,让他极度渴望女子阴血来补益身子。 毕竟此时的赵司水已经不是赵司水,只是由一群人傀蛊虫操控的傀儡…… 于是他沿着白河一路逆潜,径直通过城东水门,并于当晚潜伏到了甜水街的天香阁外,最终轰破了题诗墙,杀死一名跑堂小厮而不食其血,杀死那名翠翠姑娘却发了疯似的吮吸鲜血…… 直到那个神秘黑袍人的出现。 因此,那个神秘黑袍人就是崔叔通? 不过还有一个疑点摆在顾长安的面前,那就是黑袍人现身时,他自身释放出来的磅礴气息,一度让顾长安感到了强烈的心悸感,也让陈玄宗的离渊剑产生了一阵蜂鸣。 陈玄宗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剑修第七境——阳神——也就是其肉身不动,元神却可以朝游北海、暮泛苍梧,业已跻身于道家的“小逍遥”层次。 那个黑袍人既然出场威压不俗,其修为境界应该与陈玄宗不相上下才对? 带着这个疑问,顾长安接着追问:“晏前辈,崔叔通这个拟人傀儡相当于人族修行者的哪一个境界?” 晏师道答道:“我造出他的时候,神枢盒模拟的是道门丹道体系,当时他的境界大致就相当于丹道修士的金丹四境。但他天性聪慧异常,短短一年时间内,自行突破到元婴五境也尚未可知。 “不过,任何傀儡的能力都不可能超越主人。老夫修炼傀儡术五十多载,迄今也只是天命六境,他天资再如何聪颖也绝不可能超越我这个傀儡主,除非……” 顾长安忙问道:“除非什么?” 晏师道眉间浮起一丝隐忧:“除非他亲手弑杀我这个傀儡主,反奴为主,打破了天命桎梏。” 顾长安不禁又陷入了一阵沉思…… 一年前崔叔通相当于丹道修士的金丹四境,就算他一年内突飞猛进,大概也就是突破到元婴五境。 可陈玄宗却是实打实的阳神七境。 他一个元婴五境拟人傀儡出场时释放的气息,真的能引发陈玄宗的离渊剑产生蜂鸣吗? 因此,那个神秘黑袍人究竟是不是崔叔通这个拟人傀儡? —————————————————— ps:今天去求证了,如果真想养书的读者,不用每天追读。 决定推荐生死的是周一、周二的追读,尤其是周二的追读。 我就希望养书的读者,能在周一,尤其是周二贡献一下【追读】数据就好了。 感激不尽! 另外,今天三更,开始还之前欠下的章节。 第38章 失控的灵智傀儡 按常理说,就算崔叔通这个傀儡拥有元婴五境的实力,可还是很难引起离渊剑产生颤抖,产生刺耳的蜂鸣。毕竟陈玄宗是阳神七境,高了他整整两个大境界。 顾长安寻思,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崔叔通假扮黑袍人出场时,身上携带了一种可以放大自身气息的法器? 这种法器的作用就是虚张声势? 如果这样解释的话,理论上倒也说得通! 因为当时那个黑袍人不敢与陈玄宗动手,只是找借口说他们二人若动起手来,会殃及方圆五万百姓的生死。 再然后,他就丢出了一枚烟雷,救走了已经发狂的、沦为活人傀儡的赵司水,顺便掳走了具有纯阴体质的新晋花魁沈聆音。 没错!只要按照这个逻辑推理下来,所有疑点一扫而光,环环相扣,一气呵成! 一种可以放大自身气息的法器…… 这个猜想是后续推理成立的先决条件。 顾长安默默把这个猜想印刻在了脑海深处,随后向晏师道略一拱手:“很好,我已经清楚事情的所有前因后果了。我会尽快发动我的人脉,去帮你找到这个拟人傀儡的下落。” 晏师道从座椅上起身,也向顾长安拱手一揖,动容道:“崔叔通这个傀儡既是老夫的杰作,可他若危害人间,老夫也难辞其咎。公子若能找到他的下落,老夫感激不尽!” “在此期间,我也希望晏前辈尽快离开鬼巷,上去天都城,以便到时候及时联系……”顾长安又跟对方商议了一下新的联络地点,才和陈玄宗一同离去。 二人前脚离去,后脚少年巧儿就拎着满满一袋神枢盒进了包厢,一脸不悦地看着晏师道:“师父,我们平时都靠那十六具天衣奴傀儡卖艺挣钱,这才有了行走江湖的盘缠。你这就放他们走了?” 晏师道冷声训斥道:“区区十六具天衣奴傀儡算得了什么,找回崔叔通这个傀儡仙才是当务之急!” …… 初次进入鬼巷的人,才需要通过一次幽泉海。 但实际上,天都城、鬼巷之间连通着好几处“捷径”。只要到过了一次鬼巷,这些“捷径”就会自动对人开放。 顾长安、陈玄宗离开九幽楼后,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了一处简陋的茅草牌楼下。 前方是路的尽头,犹如一个幽深的黑洞,正在吞噬着四面八方的光线。 但黑洞的中心并不是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反而呈现出一种迷离的、扭曲的光影——那里是顾长安下鬼巷之前的阴泉街。 顾长安、陈玄宗二人通过茅草牌楼,慢慢走进了这个深邃的黑洞,他们身影的轮廓也被慢慢扭曲,慢慢变形,直到被黑洞完全吞噬…… 二人周身光影变幻,不出三息的工夫,眼前的世界已经变成了鱼市阴泉街。此时他们正站在另一座茅草牌楼下,身后同样是一个幽深的黑洞。 和在鬼巷不同的是,前方有一个不良人设置的关卡,平时出入鬼巷的人,都需要在关卡那里登记信息。 顾长安上前简单登记后,便一路快步朝光明寺赶去。 他今天下了鬼巷就查出了关于赵司水一案的重大线索,自然要第一时间报告给不良帅高升,再由光明寺定夺。 不过当他在城中快步赶了一里路后,他忽然发现头顶有一只仙纸鹤,竟然也翩翩然地朝着光明寺的方向飞去,在空中沿途播撒下一点点灵光微粒。 “看这只仙纸鹤飞来的方向,似乎是天都城的东北方向。” “在这个时间节点,会是谁给光明寺纸鹤传书?” 顾长安心中有了一个猜测,继而生出一丝期望,但他不敢确定,于是加快脚步追逐这只仙纸鹤,继续往光明寺赶去。 只是这只仙纸鹤似乎经过了法术加急处理,飞行速度比寻常的纸鹤传书要快上三倍不止。顾长安一路提气急纵,双脚快得都差点离地起飞了,可还是追不上这只飞快无比的仙纸鹤。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先行一步飞进了光明寺。 顾长安出示了不良人的腰牌,一路冲进了被炸毁的悬镜堂后方的正气堂。 正气堂中站了好几个不良人,居中的高升刚拆开了飞来的仙纸鹤,正在脸色凝重地阅读信笺。 一旁的徐小虎看到顾长安匆匆赶来,低声打趣道:“小蝉你今天干嘛去了,这身衣服质地还不错啊。” 高升这时已经读完了信件,目光也投向了顾长安:“小蝉,你这么匆匆忙忙地赶回光明寺,是在鬼巷那边已经查到线索了么?” 顾长安左右审视了厅中几个不熟悉的不良人,有些犹豫道:“对,而且这个案件的谜底很令人吃惊,有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言下之意,是想让对方屏退左右,以便他做出更详细的汇报。 只是高升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那消失的三十七具女尸至今尚未找到,待会我还要跟韩少卿一同进宫,把那块六尾狐妖送来的翡翠玉璧进献给天后陛下。这两件事情如今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我们也实在抽不开人手和精力去调查赵司水那件案子了。” 说完这些,他将手中的信纸往前一递:“这是凌虚子道长刚到的纸鹤传书,他已经发现了那个黑袍人和赵司水的藏身之所——就在天都城东北七里外的一处山神庙中,那个名为沈聆音的新花魁也没有死。” 果然是凌虚子的纸鹤传书……顾长安问道:“那高帅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高升呼出了胸口一口浊气,语气有些沉重:“现在那三十七具女尸恐怕都发生了异变,随时都有可能在天都城中造成更大的惨案血案,无论掌夜使、不良人都得全城戒严,实在无法抽调人手去处理赵司水此案。 “现在要么等找到那三十七具女尸后,我们才能抽调人手去处理赵司水一案。要么你愿意去缉拿凶手归案的话,我只能给你额外加派两个人手,再加上凌虚子道长,你们一共是四个人……” 顾长安和赵司水的交情说不上太深,但也不算太浅。 那十几天的朝夕相处下来,不论赵司水是否已经变成了一具活人傀儡,至少对方是把他当朋友看待的。 因为在正月十五的那一晚,赵司水冲破了题诗墙后,对方第一个直面的人就是他。 可他从赵司水的一对猩红魔眼中不止看到了滔天的嗜血欲望,还看到了一丝残存的理性,对方不愿攻击他,伤害他,才会产生那种剧烈的挣扎和抽搐! 顾长安就算已经无法让他恢复原样,但一来还可以替他讨回公道,替他向崔叔通那个拟人傀儡复仇!二来或许也能帮他减轻痛苦,让他可以用一种更为体面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心中短暂一阵难过后,顾长安果断回道:“那就让我去把凶手缉拿归案吧!” 高升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喝道:“陆大尤,徐小虎,出列!” 陆大尤、徐小虎两名不良人同时越众而出。 高升指向顾长安道:“你们听从夏小蝉的指挥,一同赶往天都城东北七里的山神庙,连同凌虚子道长,一起将凶手缉拿归案!” 陆大尤、徐小虎同时抱拳道:“是,高帅!” 第39章 山神庙内锁佳人(第三更) 天都东北郊属于长陵县地界,归属于京兆府管辖。 长陵县得名于县域内有一座神皇陵。 相传在五千年来,妖魔鬼怪窃据神州气运之地,人族一度被屠戮得只剩下一万多人。 在人族一度濒临灭绝时,族群中诞生出了一位绝世天骄,铸断山为神剑,缚苍龙为坐骑,以老弱残兵反攻亿万妖魔,重新占据了天都城这一带的九州气运中央。筚路蓝缕,餐风饮雪,踏过一地的荆棘、鲜血与白骨,终于再度建立了人族王庭。 以礼仪教化万民,华衣垂拱治天下。 这位初代人皇虽然建立了万世不朽之功,可他既没有成仙,也没有成神,最终在获得了一百七十三岁的高龄后与世长辞。 但为了缅怀他的盖世功绩,后世人便以“神皇”来称之。 其万世吉壤位于白河之北,龙山之南,号为“神皇陵”。 时值孟春,凉风拂面,陌上草色新。 但有许多枯藤老树并未抽芽,仍旧暴露出一根根光秃秃的枝丫,显露出一派萧条之意。 三匹快马离开天都城,沿着白河北岸官道疾驰二里,后来又折而向北,踏上了一条狭窄的山间小路。 马蹄声滚滚如雷奔,点点新泥向后四散飞溅。 三个不良人腰悬长刀,一路无话。 但顾长安知道,陈玄宗就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或许是在左侧的密林中极速穿梭,或许是在右侧的灌木丛上无声飘飞。 因为他们二人之间存在血符契约的缘故,顾长安很容易就传音入密:“老陈,等下到了目的地,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没有我的吩咐,你就不要出手。” 换了大概三五息的工夫,陈玄宗的声音才在他耳畔淡淡回响:“嗯。” 按照信笺上画的简易地图,顾长安、陆大尤、徐小虎三人又骑行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来到了一处土坡前。 前方,早已等候在此的凌虚子远远打了个“停下”的手势,三人便快速下马,牵马到附近的松林中拴好,返回土坡前与凌虚子接头。 凌虚子左手执着拂尘,右手托着风水盘,此时上面的指针正稳稳地指向土坡的北侧。“贼人的藏匿之地正是在北边一里外的一处山神庙中。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因此贫道特意离远一点来接应你们。” 顾长安打量了眼四周环境,发现此地是一处林间空地,土坡背面有一条小路,歪歪扭扭地延伸到松林深处,看不到凌虚子口中所说的山神庙。 他便问道:“凌虚子道长,现在山神庙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凌虚子望着土坡北面的松林深处,脸现愁容:“据贫道暗中观察,眼下黑袍人和赵司水正在山神庙正厅中,他们似乎正陷入了僵持状态中,而那个沈姑娘则被禁足在山神庙的一处东厢偏殿中。 “如果我等贸然闯过去与贼人斗法,也许贼人恼羞成怒之下,会害了沈姑娘的性命。” 陆大尤皱眉道:“那我们怎么办?” 顾长安道:“很简单,我们只需要调虎离山,再派一个人去把沈姑娘这个人质救出来就好了。” 凌虚子捋了一把下颌的山羊胡,颔首道:“嗯,确实只有这个办法,可谁负责去救沈姑娘呢?” 徐小虎后退了半步,一脸的抗拒:“我跟窑子里的女人还能油嘴滑舌地吹上几张牛皮,跟天香阁的头牌花魁我可聊不来……我不去!” 怂货……顾长安暗中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色。 不过这种事其实也不能怪徐小虎,不良人多的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官痞子,就算好心好意去救了那位沈花魁,搞不好还要平白无故遭上一顿白眼。 相比于徐小虎鬼头鬼脑的机灵样,陆大尤看起来为人就老实得多:“我……我月前就已经与一个远房表妹定亲了,此事不宜……” 凌虚子一双老谋深算的目光遂对准了顾长安,莞尔笑道:“夏小友,那我们三人负责调虎离山,你到时候就偷偷从侧面潜入山神庙中,先把沈姑娘救出来安顿好,再回头与我们共同对付贼人。” 话已经没了商量的余地,凌虚子是出家人不近女色,陆大尤、徐小虎两人是没底气跟沈花魁打交道,顾长安也不得不做了这一回护花使者。 虽然这位摘得天香阁花魁艳名的沈姑娘色艺双绝,可回想起自己在上元夜与那伙儒林士子一时置气,就冲动去题诗墙上题诗还是挺尴尬的…… …… “喂——姓崔的姓赵的,给个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调虎离山三人组走到山神庙百步开外时,徐小虎就立刻扯开了嗓门大声喊话。 “……” 没有得到回应后,徐小虎又破口大骂道:“犯了人命案还敢装死人是吧?信不信惹恼了你小爷我,就放一把火烧了你这小庙,把你这两个腌臜东西都给烧成了渣渣,然后再往上面撒上一泡尿?” 话音甫落,幽暗的山神庙中果然徐徐走出了两人。 一人身披黑袍,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另一人被烧焦了半边身子,双眼是猩红可怖的魔眼。 徐小虎吓得猛一跳脚,方才那股三军阵前藐视千军万马的气势荡然无存,立即闪电般钻到同伴陆大尤的身后,哆哆嗦嗦道:“陆大头,不良人兄弟都说你的头贼大,今日便借来给小弟一挡!” 陆大尤眉头一紧,忍不住低声喝道:“滚。” 此时黑袍人已经摘下了遮住头脸的兜帽,顾长安远远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果然是崔伯崔叔通! 当下他不再犹疑,趁着凌虚子、陆大尤、徐小虎在前方吸引火力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绕到了山神庙后方,轻手蹑脚地跳上一处庙墙缺口,跳进了花魁沈聆音被软禁的东厢偏殿中。 偏殿中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屋顶上漏了好几处亮光光的窟窿,地上散落着不少碎裂的瓦片,墙角边上则挂满了肮脏的蛛丝网。 正对面的墙壁上,被人用碎砖头写上了许多诗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翻来覆去就这三句,可却反反复复、密密麻麻把一整面墙壁都给写满了。 在墙壁下方,一名穿着脏兮兮纱裙华服的女子抱膝而坐,一颗螓首深深埋在两膝之间;头上的玉笄、发簪似乎都在被掳走的路途中颠簸弄掉了,但这一头青丝却显现出一种别样的凌乱之美。 犹如黑色的千山万壑,温柔婉转地流向人间大地。 也许是脚步声惊醒了女子,她慢慢从疲惫困倦中苏醒过来,慢慢抬起头来。 看到了顾长安的一瞬间,沈聆音顿时喜极而泣,陡然起身扑向了他,紧紧地把他抱住。 “恩公……” 这声音透着冲破绝望后的惊喜,声音清脆,软糯,又夹带着三分淡淡的哭腔……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呃……” 顾长安被两条纤细修长的手臂死死环着,又被一具娇香软玉的躯体紧紧贴住,一时不知作何应对。 第40章 山神庙外的斗法(2合1大章) “沈姑娘,这里非久留之地……” 顾长安脸颊有些微热,只好强自镇定地提醒了一句。 这位久旱逢甘露的沈花魁才松开了他,羞红着脸,垂首低眉:“公子,我……我失礼了。” 按照上元节那晚的题诗墙斗诗大会,如果不是魔化的赵司水突然进来搅局,诗魁的桂冠必然已非我莫属,而这位沈花魁的头彩……咳咳,连我也不确定,我到底是个正人君子还是个风流纨绔…… 顾长安掐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上下打量了沈聆音一眼,问道:“那两个贼人把你抓来的这两天里,他们没有伤害你吧?” 沈聆音依然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直视轻轻点了点头,左手挽着右手的大袖,伸出了右手的手腕。她的右手腕上用白色的布条绑了一圈绷带,被干涸的血迹染成了暗红色。 顾长安道:“什么意思?” 沈聆音一脸的后怕:“我被掳至此地后,那个红眼睛的男人,好像几次三番都想要吃了我一般。但好像他又残存着一丝理性……他在我面前抽搐了好几次……” 欲望与理性的冲突,导致赵司水内心剧烈挣扎,所以在肢体上表现出抽搐? 顾长安之前就遇到过同样的情况。难道说,这个赵司水还没有被完全炼化为一具活人傀儡? 如果真是如此,或许有办法唤起赵司水残存的那一丝理性,让他开口说话,补充这个案件更多的细节。 顾长安又问道:“接着呢,他又对你做了什么?” 沈聆音有些瑟缩地道:“最终他拿了一把匕首隔开了我的右手腕,给我放血,他就像一个干渴至极的病人一样疯狂地喝我的血。可是昨晚这一切后,他竟然又颤巍巍地给我找来了一些白色布条,给我包扎上了……” 错不了! 此时顾长安十分笃定,这个赵司水必定还残存着一两分理智,这对于补充案件细节大有裨益。 沈聆音说完这些,又慢慢把视线上移一些,忐忑不安打量着顾长安:“公子,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你先跟我离开这里再说。”顾长安一把扣住了沈聆音的手腕,气息一沉,带着她翻过了庙墙,一路带到了方才拴马的松林中,吩咐道:“你先在这里好好等着,不要乱走。” 沈聆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在鬼门关外一进一出,先前早就吓得魂不附体,此时被顾长安救出险境,哪里敢有半分犹疑,点头点得就像小鸡啄米。 安顿好了这位天香阁新晋花魁后,顾长安右手按着刀柄,再次快速赶回了山神庙。 山神庙前的宽阔杂草地上,凌虚子、陆大尤、徐小虎正与崔叔通、赵司水对峙。 顾长安刚踏足至此,脚下的一丛杂草被他踩平,一股微不可查的白色尘埃震荡而起,飞散入空中…… 竟然还没有开始动手? 正在他感到狐疑时,前方做黑袍人扮相的崔叔通已看向了他,嘴角噙着一抹阴冷的微笑:“夏公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难道是故意等我现身? 所以他刚才就知道我也在队伍中了? 那我救走沈聆音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顾长安眉头微凝,右手不自觉握紧了不良人的制式长刀,不敢有一丝的马虎。 崔叔通虽然是一个拟人傀儡,可他竟然能用尸螯这种毒虫炼制为人傀蛊,可见智商绝对不低。 对方既然已经明码亮牌了,顾长安自然也不甘示弱:“崔伯……不,我现在应该叫你崔叔通。按照晏师道的说法,你是一个举世少有的傀儡仙,拥有普通人都难以企及的聪慧。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炼制活人傀儡,而且把赵司水选为你的第一个目标。” 崔叔通先是一通呵呵冷笑,接着才不紧不慢解释道:“我早已厌倦了晏师道喋喋不休的命令,厌倦了偃师城里每个傀儡师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凭什么我就只是一个任由你们人类驱使的玩物? “我将用事实证明,你们人类同样也可以变为傀儡,变成供我驱使,为我做牛做马的活人傀儡! “看看吧,这个赵司水就是我的第一号杰作。往后我将会拥有越来越多的杰作,不久的将来,说不定我就能拥有一支人傀大军,或许我也能像你们人类中的某些天骄一样,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出来!” 事情已经不言自明。 赵司水一直困扰于自己的武道境界迟迟无法提升,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去了鬼巷,当时应该恰好碰到了这个崔叔通。最终在这个拟人傀儡的一番忽悠下,赵司水放弃了自己修炼多年的武夫体系,改走了剑修的路子。 但最关键的是,崔叔通给赵司水提供了不少所谓的“斩三尸脑神丹”。 也许这些丹药的外壳部分确实是上好的丹药成分,可核心却包裹着人傀蛊的幼虫。在不知不觉中,赵司水的脑髓就被人傀蛊啃噬而代之,沦为了崔叔通的人傀。 崔叔通的目光逐一掠过在场四人,阴恻恻地道:“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你们都可以安心地做个明白鬼了。”向身边双眼猩红的赵司水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猛地扑向了三个不良人。 魔化赵司水抬手打出两道剑气。 “嗡——嗡——” 剑气有质无形,斩草飞叶,吹土扬尘,分别扫向当先的顾长安、陆大尤二人。 “铮!”、“铮!” 顾长安、陆大尤同时拔出不良人的制式长刀。 寒光拂面写银弧! 剑气震散,钢刀震鸣。 魔化赵司水身影业已扑到三人之间,宛如一头发怒发狂的野兽。 不良人徐小虎也抽出了制式长刀,三人舞三刀,同时从三个方向围攻魔化赵司水,刀光如雪,战意纵横。 凌虚子左手执着拂尘,右手托着风水盘,对崔叔通横眉怒目:“你本是巧夺天工之物,与生人别无二致,为何不好好积攒功德,却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崔叔通冷哼一声道:“你个牛鼻子老道,以为老夫我会怕了你不成?” “自作虐,不可活!” 凌虚子怒喝一声,右手陡然一振,风水盘上的八卦轮飞速旋转,最终一个“离”卦指向对方,亮光一闪,一道炽热的火舌喷射而出,烈焰熊熊,焚风猎猎。 崔叔通双手同时掐动法诀,凭空祭出了一把七星古铜剑。 古铜剑竖立于半空,仿佛化作了一道诡异的深渊,将喷射而来的火舌尽皆吞噬,而后化作一柄通红欲滴的炽热之剑。 崔叔通面带冷笑,法诀牵引,将烧得通红的七星古铜剑尖部转向来处,刚被吸收的火舌沿着来路喷射而出。 这条火舌似乎被放大了一倍不止,将沿途的青草焚灼出一条焦土之路,狠狠地回敬给他的施法者。 凌虚子骇然失色,由于反射回来的火舌速度极快,他一边双脚离地平身后飞,一边右手再振风水盘,内八卦轮、外八卦轮同时反向飞转。 上坎下震,组合成了一个水雷屯卦象。 刹那之间,半空中乌云滚滚,一道雷电裹挟着瓢泼大水反攻而出。 火舌与瓢泼大水两相接触,发出“滋滋”声响,消弭于无形。 但凌虚子这一击乃是藏攻于守,那道炫目的雷电以光速向地方刺击而去。但出人意料的是,刹那之间,那道雷电再次反射而回! 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凌虚子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激出了一身的护体罡气,要去硬扛这道天雷一击! “嘭!” 一声轰然震鸣,凌虚子护体罡气尽散,被震得倒飞了三丈有余,拂尘和风水盘都掉落在地,而他本人则手捂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另一边的战局中,看到这一幕的顾长安暗中寻思:“崔叔通的这把剑似乎可以反射法术。” 崔叔通一击得胜后,看向了顾长安这边的战局,得意洋洋地道:“赵司水,老夫辛苦培养你成材,你可别让老夫失望才是!” 得到了主人的发号施令后,魔化赵司水眼中的猩红光芒更炽盛了三分,牙齿也咬得咯吱作响,表露出更加狰狞恐怖的神态。 紧接着他陷入了一种疯狂至极的暴走状态,整个人虎扑豹跃,横冲直闯,双手捏成的剑诀也仿佛化成了两把开山裂地的大剑,将附近的草地辟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将附近碗口大的松树拦腰截断。 顾长安、陆大尤都是武夫三境,还能堪堪格挡这股狂风骤雨般的骇人攻势。 还没有跻身武夫三境的徐小虎横刀挡了几下,刀口不断发出“当、当、当”的震鸣,脚步也噔噔噔地连连后退。终于还是抵挡不住,虎口断裂出血,长刀脱手飞出,整具身体狠狠撞到了远处的树桩上。 顾长安横刀在前,屏气凝神,摒除杂念。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一套组合剑技浮现在他脑海中…… “三十六式狂风剑”,这是他以前配合“以卯代寅借天功”修炼的一套近身狂攻剑技。 不良人的制式长刀虽然只开了单刃,可刀身狭长,弧度平滑,也可以将这套剑技发挥出七至九成的威力。 当下顾长安再不犹疑,一人一刀破锋而出,刀光凛冽,剑意汹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近魔化赵司水。 人行龙步,身化狂风,刀舞电蛇! 围绕着已经魔化的赵司水,以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速度,一口气攻出了密密麻麻的三十六剑。 人随剑走,剑随意动,追星逐月! 魔化赵司水虽然很擅长发动剑气攻击,但在周身咫尺之遥,远程剑气反倒变得有些鸡肋。他以指代剑,见招拆招,双手挥舞得奇快无比,仿佛凭空生出了三头六臂。 一旁已经鏖战得额现汗液的陆大尤看得又是吃惊,又是佩服,暗暗道:“想不到这个新来的夏小蝉不光是智力出众,擅长破案,就连这武道修行在不良人中也少有能与他匹敌的!”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顾长安一口气狂攻出了三十六剑。 魔化赵司水挡了三十四剑,可却也棋差一着,漏掉了两剑。 一剑在右侧大腿,一剑在左侧肩膀。 虽然没有血液涌出,但衣服撕裂,皮开肉绽,看起来却也颇是触目惊心。 攻完这三十六剑后,顾长安退回两丈开外,两条腿站成了个侧弓步,双手则持刀摆了个警戒的起手式,心中暗道:“看来昨晚我服下了一枚培元丹、一枚九天十地大补丸,才能把状态发挥到极致。” 魔化赵司水受了两道剑伤后,伤口虽然没有鲜血流出,可他嘴中却接连发出了几道痛苦的哀嚎,再度组织攻势攻向顾长安、陆大尤时,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 顾长安、陆大尤二人同时挺直长刀,格挡剑气,人与刀再度飞刺而出,成犄角之势合围赵司水。 “哼!” 崔叔通低哼一声,一道人影瞬移而至,一柄七星古铜剑分形为二,同时从两个方向挥斩而出。 两道崩山裂石的气机迸发而出,将虚空鼓荡出两道狭长的激流暗涌,一路卷草扬尘,以势如破竹的威力汹涌无前! 顾长安、陆大尤两人无心再攻赵司水,双双抽刀捅向那两道飞来的激流暗涌—— 不良人的制式长刀剧烈颤抖,剧烈蜂鸣! 挡了不足一秒,就被瞬间崩成了道道钢片,如一道针雨吹落地面。 顾长安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力汹涌而来,挤压着他的胸膛,压迫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一瞬间的神智,竟也被随之震荡得支离破碎,眼前金星乱冒。 他和陆大尤的身体同时倒飞而出,就像两个被高高踢起的皮球! “千斤坠!” 半空之中,顾长安猛地激发出丹田气息,将所有气息化作下沉之势,终于卸去了崔叔通的气机余力,稳稳当当地坠落在地面上。 没有受伤,但他的五脏六腑仍在体内翻江倒海,有股恶心欲吐的感觉。 而陆大尤却狠狠砸到了五丈之外,半跪在地,手捂胸口,嘴角也溢出了一丝丝的鲜血。 崔叔通这个拟人傀儡确实相当于丹道五境的修为,本来凌虚子是可以对付他的,可凌虚子一时大意,被他用那把古怪的古铜剑反射了法术,反而受了重伤…… 顾长安看着步步紧逼而来的崔叔通,心中有些纠结,要不要直接打出陈玄宗这张底牌? —————— ps:先发后改 第41章 一个结束的开始 崔叔通将七星古铜剑持于手中,一步步朝顾长安走去,脸上是刺骨的冷笑。 “夏小蝉”这个马甲不要也罢……顾长安正想让陈玄宗出手时,前方突然远远地传来了一道厉声怒喝: “你这个孽障,给我住手——!” 晏师道的声音? 我还没通知他,他是怎么知道崔叔通这个傀儡仙逃到这里的? 顾长安循声望去,只见果然是晏师道和他的徒弟巧儿现身于松林中,正快步地往山神庙这边赶来。 晏师道走到山神庙前的空地上,抬手指着崔叔通,怒不可遏道:“孽障,你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如此骇人听闻,如此令人发指,还不快快把你手中的剑给我放下!” 崔叔通徐徐转过身去,单手持剑,面对着晏师道这个创造出自己的傀儡主,面皮微微抽出了三下,显示出了他的恐慌和敬畏。 但仅仅缓了片刻,一股莫名的狂躁、叛逆、反抗的热忱就取而代之,让他对这位主人有了桀骜不驯的底气:“晏师道,别人都说你是我的造物者,是我的生身父母……可我真的不明白,你曾有一时半刻把我当过活生生的人吗?” 晏师道沉声道:“你虽然是最高品质的傀儡仙,是我倾尽三十年心血造出的一个杰作,但你终究只是一具傀儡。 “傀儡再像人,也只是一个傀儡,以前在偃师城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让你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不是你该拥有的东西,你就不要去争!” 崔叔通仰天大笑,笑声癫狂恣肆,透着一股看尽沧桑的悲凉和苦恨: “相传在太古洪荒时代,神州大地上只有神灵,没有人类。娲皇大神抟土而造人,方有后世人族亿万之数。 “可时至今日,上古诸神何在?既然你们人类能取代上古诸神而生生不息,我一个傀儡取代你们人类又有何不可?” 晏师道面色一沉,当即忍不住怒喝道:“孽障!还在这摇唇鼓舌,净是说些大逆不道的诛心之论!傀儡弑主即可反奴为主,打破天命桎梏,可是你这个孽障今天有胆量杀了我吗?” 崔叔通激动得浑身战栗,手臂上、脖子上、面皮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如同沸水一般跳腾不止。 他的眼神中也涌现出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敬畏尊长的克制,有燃烧不止的欲火,更有不顾一切的腾腾杀机! “我……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我还是要试一试!” 晏师道脸上皱出了千沟万壑,容颜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你这孽障!竟然真的敢萌生出弑主这般十恶不赦的邪念!老夫我当初就应该把你打下九幽地狱!——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 话音甫落,他陡然转向身边的徒弟巧儿,十指凌空,指尖生出十道清晰可见的气丝,全都一一联结到了巧儿的头颅之中。 少年巧儿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表情木然,眼神空洞,动作机械地摆动了一下,接着如闪电般扑向了崔叔通! 他的徒弟巧儿竟然也是一具傀儡……顾长安一时有些愕然,之前他还一度以为这个少年巧儿是一个真人。 惊讶归惊讶,正乐得袖手旁观的顾长安不禁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晏师道造出的傀儡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如果批量造出了各种型号的女傀儡……不知道能解决多少不良人兄弟的单身问题…… 傀儡巧儿欺近崔叔通后,两具傀儡顿时爆发出一股激烈的混战。 但在晏师道的亲手操控下,傀儡巧儿的速度更胜一筹,绕着崔叔通一阵傀影乱舞后,击中了后者不少重要关节。 崔叔通相当于丹道五境的修为,晏师道说过自己是偃师六境的修为,看似境界差距不大。 可这是傀儡主对自己所造傀儡的天命压制。 崔叔通先前的道法似乎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就被晏师道操纵的傀儡巧儿打得跪倒在地,那把七星古铜剑也跌落在地。 傀儡巧儿双手翻飞,先是掰开晏师道的下颌骨,引得后者眼球暴突,怒吼连连:“不要……不要……” 最终他的头颅还是被打开,那只八面体、散发出点点幽光的“神枢盒”也随之被取出。 崔叔通这具傀儡仙失去了神枢盒,就相当于人类被挖掉了大脑,灵气尽散,先前的血肉之躯瞬间变成了一具形神俱无的皮木玩物。 看起来只剩下了一种似人非人的惊悚感。 与此同时,远处的魔化赵司水似乎也失去了某种精神操控,双眼中的血光消退了大半,“轰”的一声摔倒在地,像个羊癫疯的病人兀自抽搐,口吐白沫。 晏师道远远地向顾长安抱拳作揖:“老夫的傀儡给你们造成了不少麻烦,都怪老夫看管不严,老夫今后一定杜绝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旋即他停止了对傀儡巧儿的操控,对他说道:“巧儿,收好你崔伯的神枢盒,把他的身体也一并扛上,我们走吧。” “是,师父。” 傀儡巧儿又恢复了自由行动的权限,将神枢盒装进一直布囊后,便弯腰去扛起了已经丧失灵气的崔叔通躯体,顺手捡起了地上的七星古铜剑,就要跟晏师道掉头离去。 “等等,你们还不能走——” 顾长安立即上前把晏师道师徒二人拦住,面色铁青:“这个崔叔通虽然只是一具傀儡,可他却也是案件的幕后凶手,你要是把他的神枢盒和身体都带走了,我们光明寺怎么结案?” 晏师道慢慢转向他,老泪纵横:“夏公子,崔叔通虽然不是老夫亲生的,可却也形同老夫的亲生骨肉。发生了这种事,老夫心里也实在不好受!你知道老夫当初为了造他,耗尽了多少心血么?老夫造他的时候才三十出头,如今已快白发苍苍矣……” 傀儡巧儿则回道:“夏公子,崔叔通既是我师父三十年的心血,也是傀儡师秘不外宣的机密,你非要窥探这些机密也不大好吧?” 顾长安抿了抿嘴唇:“没事,你可以把他的神枢盒、他的躯体带走。但你们临走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晏师道好奇地望向他:“不知夏公子还有何疑问?” 顾长安指了指傀儡巧儿左手中的七星古铜剑,说道:“我想问的是,崔叔通这个傀儡仙身上,除了这把剑,还有没有藏着别的什么法器?” 晏师道愣了片刻,果断回道:“没有。” 没有……顾长安心底又升起了一个问号。 “夏公子,咱们后会有期。”晏师道又向顾长安欠了欠身,便带着徒弟巧儿转身下山。 顾长安也不好再阻拦,只是目光转而投向了前方那座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山神庙,跟着立即箭步冲了过去,在里面大力搜索了一番……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顾长安额头慢慢皱出了三条黑线…… 崔叔通没有可以放大自身气息的法器,那他上元夜化身成黑袍人出现在天香阁的时候,是怎么能引起陈玄宗的离渊剑产生蜂鸣的? 他方才与这个傀儡仙实打实地交过手,对方确实只相当于五境修为。 理论上,绝对不可能引发七境修为的陈玄宗的离渊剑产生抖颤和蜂鸣。 难道说……黑袍人另有其人? 第42章 大衡气数已尽,乱世将出 “小蝉,你快过来——”徐小虎远远喊道。 顾长安掉头望去,原来凌虚子、陆大尤、徐小虎三人已经硬撑着受伤的躯体,前去围住了赵司水。 看看赵司水那里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顾长安立即快步赶去。 此时赵司水瘫倒在地,身子不断地抽搐,嘴巴也吐出了一大滩白沫,但眼中的红光已经熄灭了大半,不再有杀戮嗜血的欲望,反倒显得很痛苦。 毕竟他不止被人傀蛊感染,身子还被烧焦了半边,就连左侧脸颊上的颧骨都焦黑可见。这种双重折磨,换作谁都难以忍受。 顾长安半蹲下来,直面着面容扭曲的赵司水,目光凝定:“赵司水,我是夏小蝉,前面的十几天里,我们一直都在漕船上喝酒下棋,你还记得我吗?” 赵司水左手紧紧抓住了一把草丛,被烧得焦黑的右手则深深嵌入泥土中,身子不断发出抽搐,鼓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顾长安,费力点了点头。 徐小虎分别瞄了顾长安、凌虚子、陆大尤一眼,满脸讶异:“他……他竟然还有一丝神智?” 陆大尤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徐小虎保持安静。 顾长安心里一沉,接着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赵司水用力捏紧拳头,鼓着眼睛,绷着仅剩的半张脸皮,用破损的声带,一字字道: “教坊司……银……月……菲……” 徐小虎忍不住喃喃道:“教坊司……那不是归礼部所管的官家妓院吗?那银月菲应该是里面的一个妓女啰?” 陆大尤掐住徐小虎的上胳膊,又冲后者翻了个白眼,示意他别乱说话。 徐小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连忙伸手捂紧了自己的嘴巴,不再多嘴。 顾长安一蹲到地,右手一把握住了赵司水尚且完好的左手,对方也一把用力抓紧了他的手掌,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感受到了一种卑微的、颤抖的、却不敢松懈的力量。 他面无表情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如果可以……替我……照顾……一下她……” 赵司水十分费力地说出这句话时,仿佛已经掏空了他的生命,有眼泪在他鼓起的眼球中打转。 顾长安不置可否,面上也不起一丝波澜,只是接着问道:“还有呢?” 赵司水慢慢松开了顾长安的手掌,释然地一笑:“杀……了……我……” 顾长安看向了场中剩下的最后一把刀,向徐小虎伸出了手:“借你的刀一用。” “这……”徐小虎面露难色,显然没料到事情这么快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一旁的陆大尤便用肩膀狠狠撞了徐小虎一下。 徐小虎抿了抿唇,只好把自己手中的制式长刀递了过去。 顾长安握住了那柄不良人的制式长刀,将刀尖对准了赵司水的心口,慢慢抬起,双眼则微微眯着。 凌虚子、陆大尤、徐小虎三人则略微转过身去。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算朋友么? 或许算吧,但也仅限于点头之交……顾长安将刀尖猛地扎下去,戳穿了跳动的心脏,一刀毙命,干脆利落。 结束了这一切后,顾长安对陆大尤、徐小虎吩咐道:“你们把赵司水的尸体运回光明寺敛尸房,交由仵作进一步验尸。” …… 万象神宫。 午后,太阳躲在浓厚的云层中。 韩东亭、高升二人笔直跪在翔鸾殿外的石阶下。 大门紧闭的翔鸾殿中,铜壶滴漏正在一点一滴地计时。 哒。 哒。 哒。 仿佛时间过得很慢,但在不知不觉间,最下方的铜壶已经水满将溢。 “韩东亭、高升二人已在大殿外跪候了两个时辰,天后陛下是否要接见他们?” 百里秋阳缓步无声地走到那方被重重纱幔遮掩的莲花台前,用不紧不慢的语气对莲花台中央的女人说道。 得到的先是一声冷笑,接着是难分贬褒的字眼:“两个六境的武夫,一刀劈下去,怕是连寡人这座宫殿也能劈成两半了,只跪了区区两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百里秋阳俊美无俦的面庞上没有多余表情,只是接着说道:“这倒是其次。只是他们二人一同进宫面圣,大概是有重要大事要当面禀报给天后陛下。” 独孤皇后冷笑道:“哼,这两人哪次进宫面圣,不都是一起的?行了行了,这惩戒的力度也够了,现在就宣召他们进殿吧。” 百里秋阳点头称是,随即去打开大殿的门,向站在殿门外的通传太监使了个眼色。 通传太监心领神会,便冲着前方的韩东亭、高升二人高声宣召。 韩东亭、高升这才起身,朝着前方的翔鸾殿走去…… …… “你们光明寺连三十七具女尸都看不好?还死了两个不良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韩东亭、高升跪伏在那方莲花台前,刚向那个权倾朝野的女人禀报了第一桩要事,幕帘中就传来了一道不屑的声音。 独孤皇后又问道:“还有什么事?” 高升高声说道:“启禀陛下,正月十六的晚上,五名不良人从青螺县骑马而回,途经天都城东南三里的一座小桥时,被一只六尾狐妖突然拦路。那狐妖给不良人呈送上了一块翡翠玉璧,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句谶言……” “六尾狐妖?”独孤皇后来了几分好奇,“他留下了什么妖谶?” 高升拱着双手,略微颤抖着道:“——大衡气数已尽,天下崩覆,乱世将出!” 不料,幕帘中的女人又发出一串冷笑:“咒我大衡气数将尽的人多的是,北境的兽蛮族,南疆的巫蛊之民,这些蛮夷之辈哪个不是如此?可我大衡的江山社稷不还是好好的?” 韩东亭、高升都没料到这位天后陛下竟然完全没有生气,仿佛这两件事情在她眼里都只是举重若轻一般,似乎反倒显得他们两人小题大做了。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流露出一丝愕然的表情。 幕帘中的女人又冷笑着道:“倒是那块所谓的翡翠玉璧,可以拿来给寡人品鉴品鉴,看看它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得到了独孤皇后的暗中授意,百里秋阳径直朝二人走去。 高升掏出了随身携带而来的那枚翡翠玉璧,双手捧交给了对方。 百里秋阳又拿去进呈给了正在莲花台中央静修的独孤皇后,接下来就是一阵忐忑不安的等待…… 哒。 哒。 哒。 铜壶滴漏仍在按着不紧不慢的节奏来计时。 但这翔鸾殿却寂静了下来,寂静得没有一点人声。 突然,幕帘中爆发出一声女人发狂的怒吼! 大殿中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看不见的水蒸气瞬间凝聚成亿万颗肉眼可见的细小冰粒,在大殿中无声飘舞。 韩东亭、高升二人感觉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一般,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接着就是一团恐怖至极的气机飞出来,化作一股冻天彻地的雪龙呼啸而出! 韩、高二人骇然失色,当即虎地起身,运御起了全身的护体罡气,要去抵御这道声势磅礴的雪龙冲击! 但两人的发梢、眉毛、唇边短髭依然肉眼可见地凝结出了点点冰霜! 第43章 顾家私生子的新座次 顾长安一行人用麻袋把赵司水尸体运回光明寺时,已经到了散值的时间,仵作老张也找不到人了,要验尸和解剖只能等到明天。 退出光明寺衙门外,陆大尤、徐小虎与他挥手道别,各自回去养伤了。 只有凌虚子没有急着走,向顾长安靠近了一步,因内伤而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略显苍白的脸上却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 “三天之内,夏公子接连破了漕船爆炸案和天香阁人命案,实在是令贫道佩服之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顾长安笑呵呵道:“天香阁人命案中,道长也是出了大力气的,我夏小蝉又怎么敢一个人独占这么多功劳?” 凌虚子郑重其事地行了个道揖,笑吟吟道:“夏公子可是谦虚了,若非你亲自去鬼巷一趟,查清了案件的来龙去脉,我们大家都还是云里雾里呢。” 顾长安看了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色,说道:“凌虚子道长,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各回各家吧?” 你要还是拐弯抹角的,我就不陪你玩了,识相点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凌虚子眼中短暂闪过一丝紧张之色,但接着又恢复了笑吟吟的表情,仿佛白天受到的那天雷一击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 “贫道听闻夏公子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而且又极其擅长格物致知。巧了!与贫道乃是同道中人! “因此贫道很想找个时间,与夏公子联床夜话,促膝长谈一番,不知夏公子意下如何?” 哕—— 有这空闲时间,我去跟那位沈花魁联床夜话、促膝长谈它不香吗? 我跟一个年过半百的臭道士联床夜话、促膝长谈这是哪门子画风?(哕:yue) 先前由凌虚子、陆大尤、徐小虎把赵司水尸体运回光明寺,顾长安则一个人把沈聆音送回了天香阁。 送到了大门后,那位沈花魁可是欲说还羞,一手撩着鬓发,一手揉搓裙角,仿佛鼓起了二十年的勇气跟他说: “夏公子写的那三句诗甚好……甚妙……只是缺失了最后一句甚是可惜……” “不知夏公子能否赏个脸,去我那聆音小筑小坐一会?我为公子备些茶水点心,再为公子备纸磨墨……” 要不是急着赶回光明寺安顿赵司水的尸体,顾长安都不确定此时自己是否已经欣赏到了那位沈花魁别的什么才艺表演……比如什么品箫弄笛,而他则会亲自为她加压打气? 粉尘爆炸实验失败一百多次的凌虚子见顾长安无动于衷,不甘心就此放弃,接着笑眯眯试探道:“夏公子,要不有空去春秋门做客一番?我春秋门藏有道经无数,这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修行者都想去我春秋门的藏经阁一饱眼福,却都无缘得见。但夏公子与我道门甚有福缘,我春秋门为夏公子敞开一回也无妨!” 听起来也不错,我有琅嬛书阁,到时候把他春秋门的藏经阁也整个收录了……顾长安内心虽然有些意动,但面上依然波澜不惊:“那就得看我有没有空了。” 回答的虽是模棱两可,但只要不是拒绝,可能性就大大增加,凌虚子心里一颗悬着的石头登时落地,再次向顾长安恭敬地行了个道揖:“那贫道就静候夏公子佳音了。” 二人闲扯完毕,互相道别,顾长安也快步朝京中顾府赶去。 等到顾长安走到百步开外,一直在暗中潜伏的陈玄宗才悄然现身,身影飘飞到了顾长安身侧。 这陈玄宗是个典型人狠话不多的角色。 平时只要顾长安不去招惹他,他一般也不会主动废话。 顾长安干脆就把他当成了个空气人,一路疾走,要赶回京中顾府用饭。 这一天下来他都没怎么吃过东西,此时肚子已经开始发出了“咕咕咕”的抗议。 …… 叩响了铜环,前来开门的依然是门房老赵。 “哎唷大公子,你怎么忙得这么晚啊?你要是再晚一点,可就赶不上热乎的晚饭了。赶紧进来,赶紧进来!” 门房老赵连催带推地把顾长安、陈玄宗一主一仆请进了顾府中。 顾长安回到顾府,也没了一开始的拘谨,大步流星地穿堂过院,远远就闻到了内院正厅飘来的一阵饭菜清香。 味蕾已经在蠢蠢欲动,胃袋里的酸液也开始大量分泌,让顾长安感觉此时自己又更饿了几分。 “咕咕咕……” 刚走到正厅前,二弟顾宴宁就远远喊道:“大哥你要是再晚一点,我们可就真的不等你了!” 可顾长安抬头一看,却不由怔了一下。 那位貌相端庄、神态典雅的独孤夫人坐北朝南,大姐顾青筠坐在她的右手边,臭弟弟顾宴宁坐在她的左手边……可我的座位呢? 顾青筠盈盈笑道:“是啊长安,我们才刚动筷呢,你也赶紧过来吃饭吧。” 让我站着吃? 私生子吃饭不上桌? 顾长安目光转向那位高坐上首的,他应该称为姨娘的独孤夫人,笑呵呵道:“那我是要进去站着吃饭,还是得自备一张椅子才能吃饭?” 面对他赤裸裸的语言攻势,那位独孤姨娘却是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低头夹菜吃菜,夹菜吃菜,就像饿坏了一般。 只是她一介贵妇人,吃饭吃得再快,该有的礼仪、该有的端庄可一点也不少。 可这在顾长安看来,却是稀奇古怪得紧。 竟然没有一丁点表示?说好的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呢? 面对他的质疑,顾宴宁偷偷瞄了一眼亲娘,这才从他的右手边高高举起一把圈椅,有些尴尬地一笑:“大哥,今晚你的座次在我的上边,只是这张椅子比桌子低一点,被挡住了……” 哦?我的座椅竟然调到了臭弟弟的上边,把臭弟弟的位次挤了下去?不是嫡生子为尊么? 大姐顾青筠也跟着给他抛了个媚眼:“长安,你就别在外面吃饭了,让下人看到了多不好?赶紧进来吃饭啊。” 顾长安顺坡下驴,当即大步走进了正厅,朝自己比臭弟弟位高一格的新座次走去。 恰在这时,独孤夫人“啪”的一声放下碗筷,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堂:“我已经吃饱了,这剩下的饭菜你们自个儿慢慢享用吧。” 自始至终也没看上顾长安一眼。 顾宴宁大口大口啃着一根烤鸡翅,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大哥你不用看了,这是我娘今晚给你调整的新座次。” 顾长安此时就是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是这位美貌善妒的姨娘终于良心发现了? 第44章 我以天机布法阵,三千铁甲可屠神 顾长安刚一落座,胖管家老罗就笑眯眯地前来给他盛饭: “大公子,请慢用!” 把顾长安搞得还有点不适应,忍不住随口问了句:“二弟,今天咱们过的是什么节啊?” 顾宴宁把啃得只剩鸡骨头的鸡翅膀丢在餐盘上,用餐巾擦了擦嘴边和手上的油渍,意犹未尽道:“那倒也不是,只是咱爹今天给家里纸鹤传书,带回了一大一小两封家书。” 大姐顾青筠跟着笑道:“爹他刚在北境上取得了一场大捷,又拿下了一个据点,从兽蛮族手中解救了不少被掳走的百姓和牛羊。宴宁,把爹的信也拿给你大哥看看。” “哦”的一声,顾宴宁便掀开桌布,从下方取出了一封家书,递了过去。 顾长安把家书接到手中:“你们不是说有两封家书么?” 顾宴宁似笑非笑:“那封小家书是单独给我娘的,这封大家书才是我们都能看的。” 我说这位独孤夫人怎么拉得下脸,主动把我的座次调到臭弟弟上边……看来这个便宜老爹虽然戎马征战,军务倥偬,但到底还念着这个家啊…… 而那封单独给独孤夫人的小家书,内容应该可以用一句话概括:这个家一定要团结,你别再给咱顾家长子穿小鞋了。 顾长安把信纸展开阅读。 便宜老爹顾炎烈写的字不像读书人那样追求娟秀飘逸,而是宛如长枪大戟般横来直去,透着一股武夫粗犷豪迈、凝练沉猛、洒脱不羁的气势,这字迹用“力透纸背”“入木三分”这样的词来形容也毫不溢美。 作为当朝正二品的神龙卫大将军,顾炎烈多年前就已跻身武夫七境——意剑,其麾下的北境边军有三十万之众,个个骁勇善战,端的是一群虎狼之兵。 不过论单兵素质,他们的对手要更胜一筹。 兽蛮族虽然在外貌上也保留着不少野兽特征,可他们和妖族中的虎族、熊族、狼族完全是两码事。 兽蛮族本质上还是人,是一群在草原上驰骋游猎的游牧民,只是在远古时代接受了古兽神的血统传承,身体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强化和异变,变得更加高大、强壮、威猛有力。 他们的马种也经过了和萨巫师的改良,浑身长出了一块块的鳞片,坚若龙鳞,轻若鸿羽,是天然的上等铠甲,普通的弓弩刀剑无法伤及分毫。 他们的部落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天骄勇士,敢于去徒手攀爬巍峨入云、层峦叠嶂、壁立千仞的巨神山,去将巨神鹰这种凶猛而美丽的太古遗种驯服为自己的坐骑。 每一个巨神鹰骑兵,都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存在。 无论是固若金汤的步兵方阵,还是海啸洪流的骑兵冲锋,稍不留神就会被兽蛮族的巨神鹰骑兵撕开一个大缺口,造成巨大的军心动荡。 不过大衡王朝的军团也有自己的优势。 一个是战阵,一个是战意。 在上古时代,人族就发现自己的军队倘若按一定法则结成战阵,将每个士兵的战意连绵成山,就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战斗力。 时有速谚为证: “散兵游勇不足道,气不贯通战意消。” “我以天机布法阵,三千铁甲可屠神。” 因为法阵和战意的存在,大衡军团能真正做到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面对这样一支三千铁甲的冲锋,面对那比肩神明的滔天战意,像魁罡国师这样的陆地神仙能跑能遁,却真不一定能硬扛得住这股骇人的冲锋。 顾炎烈本身是一个七境武夫,又精通排兵布阵,治军法度严明,自从被调往北境抗击兽蛮大军后,取得的大捷小胜不计其数,由于也获得了诸如“镇国利剑”“北境一柱石”这样的美誉。 “咱爹他一直可都是武功赫赫,我什么时候也能去北境跟他一起征战沙场就好了。男子汉就该提枪上马,冲锋陷阵,建功立业!可如今我这一天天都在万象神宫站岗放哨,实在是有些无聊透顶。” 顾宴宁注目着信纸的背面,忍不住发出了一句牢骚,接着他摇摇头,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苦笑,继续抓起一只烤鸡翅啃咬起来。 顾长安把信纸重新折好,这才开始动筷,顺着臭弟弟的话头揶揄道:“得了吧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兵书阵图都不多读几本,去了北境就是添乱。” 顾宴宁不服气地反驳道:“大哥,你这就有点瞧不起我了吧?虽然我不怎么看兵书,但阵图我可是研究了不少,什么上古八大凶阵、天覆阵、地载阵、四象阵、九死困龙阵我都能倒背如流,只要给我足够的兵种,我照样也能摆出来!” “纸上谈兵……” 顾长安不咸不淡地给了个评价,接着又道: “就算你会排兵布阵了,那我再问你几个更简单的问题,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是多少?一万个士兵一天的口粮又是多少? “养一个骑兵一年要吃掉多少草料?铠甲、马蹄铁的维修一年又要耗费多少银两?如果养一千个骑兵,又需要配备几名铁匠? “假如你拥有一支一万人的军团,那你需要配备多少后勤辎重人员?运送粮草每一百里的消耗又是多少?到达目的地还剩下多少?” 受到这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提问,顾宴宁停止了啃鸡翅的动作,愣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有些心虚地道:“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交给军需官不就行了?还有你说的那些兵书谋略,也可以交给谋士去出主意。我何必事事亲自过问!” 顾长安摇了摇头,饶有深意地一笑:“作为一名统兵的大将,你可以不必事事过问,但你若不事事心中有数,都得依赖自己的部下,你凭什么能打胜仗?” 看到顾长安一脸高深莫测的神色,连大姐顾青筠也忍不住微微放大了瞳孔,接着问道:“长安……那你觉得怎样才能打胜仗?” 顾长安淡淡地伸出了三根手指,从容道:“任战场如何千变万化,也万变不离其宗,只有以下三种情况。 “其一,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 “其二,不知彼,只知己,一胜一负。 “其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顾青筠、顾宴宁亲姐弟二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用兵理念,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第45章 赵司水唯一牵挂的女人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样的话放在任何时代都不过时。 顾长安印象中的那些名将,几乎个个都是掌控全局信息的老手。 知道自己能打赢的时候才打,知道自己打不赢的时候就坚壁不出,当起了缩头乌龟。 默默地保存实力,等待对手露出破绽,才突出奇兵,一击必胜。 或者就窜入山林打游击,一路使用声东击西、暗度陈仓、调虎离山、围点打援、迂回包抄等各种顶级战术,不断寻找新的根据地,不断发展军队的实力。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掀狂澜于沧海。 短短八个字,要认真解读起来,里面却是大有文章。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顾宴宁细细咀嚼这八个字里的奥义,似懂非懂,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不明觉厉的神情。 顾青筠跟着向自己的亲弟弟翻了个白眼:“……你看看你大哥比你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怎么又扯到这个了?”顾宴宁不满地撇撇嘴道,“大哥他不也一样是纸上谈兵!大哥破案有一手,打仗他真的未必在行。” 你哥我在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大帅之才,你这臭弟弟还真是不识抬举…… 顾长安洒然一笑:“诸葛武侯未出茅庐而三分天下,张子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此二人都是万人杰,难道他们所作所为也是纸上谈兵?” 顾青筠、顾宴宁虽然听不懂这是什么典故,但听到“未出茅庐三分天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样铿锵有力、富有霸气的字句,还是表现出了微微的愕然。 有时候这对亲姐弟也不禁感慨,这太史泱泱五千年,顾长安究竟记住了多少他们闻所未闻的典故…… 顾长安当然也清楚,在古代封建社会,普通百姓对浩瀚的历史往往都是一知半解。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封建王朝历史就有五千多年,比前世还多了三千多年,史海漫长而浩瀚。 而且因为有怪力乱神的作用,历史中留下的谜团更是不可胜数。 他偶尔拿前世的典故来张冠李戴,也没人能戳穿他…… 感觉自己再辩下去就将在这个家无地自容的顾宴宁狡黠地一笑,强行转换了话题:“既然大哥你这么厉害,那前天……天……的那桩人命案,你有眉目了没有?” 本来“天香阁”的字眼已经到了他嘴边,可一想到自己的亲姐就坐在对面,就把剩下的两个字咽进了肚子里。 顾长安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到“天香阁”三字,只是一脸平静地道:“今天下午刚破了。” “这么快!” 顾宴宁吃惊道:“那这不是一桩喜事么?可今天下午,你们光明寺的韩东亭、高升二人为什么却在天后陛下的翔鸾殿前跪了两个时辰,一副要谢罪的样子?” 顾长安奇道:“跪了两个时辰?” 顾宴宁点头道:“对,我亲眼所见。” 韩东亭、高升进宫面圣,一是为了禀告那已失踪的三十七具女尸,二是为了禀告六尾狐妖呈献玉璧、散布妖谶这件事。 顾长安正想追问后续,顾宴宁就自己接着往下说,眼底有骇然之色: “而且,他们两人进了翔鸾殿还不足一盏茶的工夫,天后陛下就雷霆大发,接着是一股可怕的气机咆哮而出。整座大殿都在凝结冰霜,殿门外的两名太监、三名宫女当场被冻成了五具冰雕!” 顾长安左手肘放在桌面上,拇指和食指则扣住了下巴,不由展开了遐思…… 自他正月十五进京以来,这几天怪事频频。 先是骨魅尸山袭击漕船,接着是漕船爆炸,然后是天香阁人命案炸出了崔叔通这个傀儡仙的阴谋,再就是三十七具女尸离奇失踪,以及六尾狐妖雨夜献璧留谶…… 除了“漕船爆炸案”可以解释成粉尘爆炸这样的意外事故外,其他看似孤立的事件会不会有种冥冥中的联系? 比如在“天香阁人命案”中,至今还有一个疑点困扰着顾长安—— 那就是在天香阁打斗中横空出现的黑袍人,他出场时的气息不光引起了他的心悸感,更引起了剑修七境陈玄宗的离渊剑产生颤抖和蜂鸣。 可是就在今天下午,他亲自与那个做黑袍人扮相的傀儡仙崔叔通过了一招,对方顶多也就是丹道五境的修为…… 直觉告诉顾长安,事情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明天去了光明寺,还是要趁早让仵作老张给赵司水验尸,解剖。 还有赵司水生前留下的一个重要线索:教坊司,银月菲。 这也是一个需要去走访调查的地方。 顾长安快速扒完了碗中的饭,就匆匆起身离去:“我也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哎,长安你怎么不多吃点?”大姐顾青筠远远唤道。 顾长安头也不回地赶回自己的卧室,舒舒服服地冲了个凉,接着一如既往地脱衣脱鞋,到床上开始了打坐修行。 …… 翌日。 顾长安匆匆赶到光明寺敛尸房的时候,仵作老张已经完成了对赵司水的验尸。 他一边说出各项验尸结果,另一边的樊主簿则忙着登记造册。 “死者赵司水,天都漕运司下一名漕运校尉;武道四境,官阶正七品;月俸五两银子、禄米十石、丹药两枚、灵石四颗……” “右半侧甚至被烧至焦黑,皮肉脱落,深可见骨……” 樊主簿一边大声念叨,一边在空白书页上提笔记录。 说的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樊主簿抬起头来,看向了顾长安:“不良人夏小蝉,听说你提议要解剖赵司水的尸体,是否有此事?” 顾长安道:“确有此事。” 樊主簿拈了拈下颌花白的胡须尖:“你有何依据?” 顾长安道:“他的头部感染了一种名为人傀蛊的蛊虫。” 樊主簿照旧在案卷上记录了一笔,接着对仵作老张使了个眼色:“张仵作,用利斧砍开死者的头颅吧。” 仵作老张便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把轻便的薄刃斧,走到赵司水尸体的前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薄刃斧。 在场不少掌夜使、不良人纷纷别过脸去,不敢直视这样血腥的画面。 “喀”的一声,斧落头开,一股黑色粘液飙射而出,霎时让整个敛尸房都充满了一股腥臭难闻的异味。 仵作老张骇然道:“这、这、这死者头颅内怎么这么多只虫子啊!”刚刚打开了赵司水的头颅,他就吓得登登倒退了两步。 在众人骇人的目光中,一只只黑色的虫子从赵司水的脑壳中钻出,如潮水般争先恐后涌出,裹挟出了一滩又一滩的黑色黏液。 仿佛它们在业已彻底死透的赵司水脑壳中憋得很难受,要迫不及待地跑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 每一只的个头都有拇指般大小,爬得赵司水满脸都是,爬得停尸床和地面密密麻麻都是。 可是刚钻出来不久,它们就很快一一翻肚皮挣扎,变得僵硬麻木,几个呼吸间就都死在了原地。 在场所有人看得无不惊愕万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长安踩过一地的黑色黏液和蛊虫尸体,径直来到赵司水的尸体前,也顾不上什么腥臭,一左一右掰开了死者的脑壳,向下一看……里面仅存着一块豆腐渣大小的灰白色脑组织。 “樊主簿——” 顾长安转头看向了那个伏在书案上的老文吏:“赵司水在天都城有什么亲人么?” 樊主簿怔了片刻,果然答道:“没有,赵司水在这世上的所有亲人都已不在世。” 那教坊司中那个叫作银月菲的女人,应该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精神寄托了吧? 第46章 只盼良人归,良人胡不归(2合1) 教坊司。 眼前的女人皮肤白皙而光滑,一双眼眸乌黑而澄净。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拥有一头银白色的,柔软如丝绸的秀发,以及她一对带着些许鳍膜的尖耳朵。 她就是顾长安要找的银月菲,一个带有一半鲛人血统的女子。 银月菲打量着茶桌对面的顾长安,小心翼翼地问:“夏公子,是赵大人让你来找我的么?” 顾长安略微嘴角上翘,淡然一笑中,把手伸进衣襟,掏出一绺用红绳捆住的银白色发丝,轻轻放到了桌面上。 “这是赵司水交给我的信物。” 拥有一半鲛人血统的女子发出了一道惊叹,拿起了这一绺银白色发丝,喃喃自语道:“这不是我当初剪给赵大人的头发么?他曾经说过,他最喜欢我的头发了……” 随即她一双灼灼目光移向顾长安,眼神凄楚,写满了担忧:“赵大人他……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已经将近三个月没见到他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顾长安沉吟片刻,挤出了一丝笑意:“那倒没有。相反,他如今已被兵部调往了北境,跟随顾大将军一起抗击兽蛮大军。想必来日也能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吧。” “唉……” 银月菲眼中的凄楚和担忧一扫而光,但接着是淡淡的嗔怨:“可他即使要被调去北境,为什么连声招呼也不来跟我打?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顾长安笑道:“因为如今北境战事吃紧,他去也匆匆,恐怕也没有时间与你道别了吧。所以才让我来找你,替他捎个话。” 银月菲紧蹙的眉头这才慢慢松开:“原来如此。” 眼看自己已经取得了对方的初步信任,顾长安便打开了今天的正式话题: “银姑娘,我在赵司水那里早已久闻你的芳名,对你们相知相识的经历也颇是好奇,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给我这个局外人闲聊一二?” 今天的顾长安换上了一套素白干净的袍服,风度翩翩,气质儒雅,谈笑自若,透过衣着面相便给人一种十分靠谱的浊世佳公子形象。 加上他又拿出了从赵司水尸体上搜出的那一小绺银色发丝作为信物,这个叫作银月菲的女子便对他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 “赵大人他连这么重要的信物都能交到夏公子手上,夏公子又怎会是局外人呢!” 银月菲摇摇头,随即苦涩地一笑:“只是往事多少有些不堪回首,我只怕打搅了夏公子一整天的好心情。” 顾长安掸了掸袖子,故作潇洒地一笑:“无妨,赵司水是我的挚友。我亦非只能同甘,不可共苦之人。” 银月菲双目放空,眼神幽远似一道轻烟,慢慢将她与赵司水的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 多年以来,大衡王朝为了通商四海,为了出海寻仙,在东海到处开辟新航线; 又有无数人为了天材地宝的生意,大肆猎杀东海中的水族灵兽,遂与世代居于海中的鲛人族摩擦不断,双方爆发的大战小战不计其数。 九年前,也就是太康十一年的时候,赵司水在东海水师中服役。 当时,大衡王朝就和鲛人王国在东海上爆发了一场声势浩荡的海战。 鲛人族用水系法术,以及驱使水族灵兽为他们而战,引得风雷交加,巨浪滔天,乾坤变色。 大衡的东海水师则依赖其铁甲船、强弓劲弩,以及玄奇莫测的法阵和威不可当的战意,一点点斩波劈浪,一点点地凿穿了鲛人族的防御阵线。 斧刃巨鲸被大衡水师的弩箭、羽箭、矛箭密密麻麻地射成了刺猬,将方圆五里的蔚蓝色海水染得一片通红。 能呼风唤雷的角翼海龙兽也从万丈高空轰然坠落,发出刺破苍穹的凄厉悲号,在海面上激起城墙一般巍峨高耸的惊涛骇浪。 大衡水师乘胜追击,势如破竹。 浮尸十里,流血漂橹。 在攻到一座名为“辉月城”的鲛人海市时,方才鸣金收兵。 大衡水师虽然杀敌一千,却也自损八百…… 当时的赵司水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所在舰船被鲛人族召唤的斧刃巨鲸冲断为两半,他本人被重重甩下海中,接着又被海龙兽这个庞然大物坠海掀起的狂涛骇浪所吞噬,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大战已经结束。 他被海浪推到了一块礁石上,没有战友,也没有大衡的水师军舰,只有一队冷酷无情的鲛人族围住了他,仿佛要恨不得要把他扒皮拆骨了一般。 他们的眼神中无不射出怨毒和愤恨的神情。 “杀了这个陆地人吧!我们死了这么多兄弟姐妹,损失了这么多的水族灵兽!” 有人给出了这个血腥的提议,附和的人接二连三。 “他已经脱离了他的军队,失去了对我们的威胁,他现在只是个战俘,我们不能杀他!” 父亲为鲛人首领,母亲来自陆地,拥有一半人族血统的银月菲对这个来自陆地的人类产生了一丝恻隐之心,此时有些天真,却又义正辞严地反驳道。 双方一时陷入了争论。 有人喊道:“大统领,还是让您来定夺吧。” 大统领沉吟片刻,给出了他的决定:“把这个人活着带回去。” 尽管当时有很多鲛人不理解,但后来才知道,这是鲛人族高层并没有做好与陆地人族鱼死网破的准备,也没有这个实力。 优待战俘,或许是日后的一线筹码…… 就这样,身为百夫长的赵司水被以战俘的身份,带回了鲛人海市——辉月城。 辉月城,得名于它日落月升之时的美景。 夕阳沉于西方的陆地上,将天空渲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一轮皎洁如玉的明月自东海上冉冉升起,将水银般的月光铺满于辉月城中。 点亮了无数颗蚌珠、鲛珠、夜明珠,得月光璀璨于明月。 这座海市围绕着礁石、珊瑚礁而营建,日日夜夜被海潮所拍打。 很长一段时间,大衡水师和鲛人族之间都是偃旗息鼓的状态。 赵司水这个战俘也在辉月城中获得了很多优待。 不像战俘,很多时候更像个客人。 或许是出于对母亲所在那个族群的好奇,银月菲渐渐与赵司水走得越来越近。 情愫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萌芽,发芽,茁壮生长…… 虽然赵司水也曾为这个皮肤白皙、眼眸乌黑、长有一头漂亮银发的混血少女怦然心动,但他对自己族群的归属感还是更胜一筹,他不想一辈子待在辉月城中。 他想策划一场逃离。 银月菲也知道了他的打算,虽然暗自神伤,却也帮助他逃离出了辉月城。 赵司水穿过了漫漫的碧波风浪,回到了位于宁州海岸的军港。 虽然只是个百夫长,可位高权重的水师大都督在自己的幕府里亲自接见了他,甚至还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只是笑吟吟地问他: “你在鲛人的辉月城中住了将近半年,对他们的防御应该了如指掌吧?” 这杯酒不是毒酒,却比毒酒还要毒。 赵司水绷紧了脸,额头冒出涔涔冷汗,却始终也不敢喝下去。 一夜周旋,软磨硬泡,赵司水始终不开口,也不喝下这杯酒。 水师大都督的耐心渐渐被耗尽,勒令将赵司水拖至辕门外,剥光衣服,加以鞭笞之刑。 赵司水宁死不开口。 或许死了也好啊…… 他就不用纠结于自己是个背信弃义者,还是一个人族的叛徒。 可他终究没有死成。 水师大都督下令停止了对他的鞭刑,因为有新的俘虏从辉月城逃回来了。 他们虽然在辉月城受到的待遇不如赵司水。可赵司水一逃,他们也有样学样,很快也逃出了辉月城,从那里带回来了不少情报。 得到了这个宝贵的情报,水师大都督重整旗鼓,打算一鼓作气拿下辉月城。 赵司水也就不必再提供所谓的情报,可他不得不随水师舰队再度出征,继续去攻打辉月城。 接着逃回俘虏的情报,大衡水师清晰了解鲛人族的所有薄弱点,一路势如破竹,杀得汪洋尽赤,最终成功贡献了辉月城这座鲛人海市。 无数鲛人男子被杀死,无数鲛人女子被俘虏,无数的鲛人族异宝成为了战利品。 入水不湿的龙绡,鲛人眼泪所化的珍珠,长燃万世的鲛人油…… 长得颇有姿色的女鲛人俘虏,有相当一部分后来都被礼部打入了教坊司。 不止是女鲛人俘虏,来自北境兽蛮族,或是来自南疆巫蛊之民的女人俘虏,若长得有一定姿色的,都会被打入教坊司。 这是大衡王朝的一个惯例。 本朝犯官罪臣的妻女会被打入教坊司,战争时被俘虏的女子,更会被打入教坊司。 这既是羞辱,也是震慑。 …… “赵大人一直都想把我赎回去……” 说到这里,银月菲泪花盈睫,但还没等泪水滑落,她就挥手拭去了眼中的水分,很快又恢复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个笑容,或许有一丝丝勉强,但感动是真实的。 “可按照大衡律法的规定,只有正六品以上的官员,才能从教坊司中赎人……” “而且……赎金不菲……” 顾长安一直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但他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赵司水只是个正七品的漕船校尉,就算他备足了几千两的不菲赎金,可他的官品也不足以赎走银月菲。 而他在东海水师得罪了水师大都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履历。 大衡王朝提拔武官,一看过往履历,二看武道修为。 赵司水要想升到正六品,要想拥有赎走银月菲的资格,或许只有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武道修为。 只可惜,他一着不慎,误入了歧途,再也没这个可能了…… 顾长安站起身来,略微欠了欠身:“感谢银姑娘说的这些肺腑之言。我相信赵兄他来日必定能在北境疆场上博取功名,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让她魂断梦碎,他实在有些下不了这个手…… “银姑娘,告辞了。” 顾长安虚做一揖,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了那个拥有一半鲛人血统女子的轻吟慢诵: “只盼良人归,良人胡不归……” 你让我帮你照顾她,我可照顾不起啊……顾长安摇摇头,大步走出了银月菲的闺房。 刚要跨出门槛时,他眉头微凝,又倒退了一步,从腰带里摸出一锭大概十两重的金子,无声无息地塞进了衣柜一扇打开的门中。 这才松了口气,扬长而去。 第47章 神龙年佚事:苍璃之壁(一) 这一番去教坊司走访银月菲,除了多了解一些赵司水在东海水师的一些往事,并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 可顾长安离开教坊司没几步,头颅忽然隐隐作痛,接着脑海中金光一闪,那座存在于他脑际中的琅嬛书阁已经多出了一本新书——《太史纪》。 顾长安能清晰感受到,这本蓝皮线装的大部头,正在青玉案上悠悠飘浮。 “难道是因为听了银月菲讲的故事,琅嬛书阁才给我解锁了《太史纪》这本新书?” “眼下赵司水这里应该没有什么线索可挖掘了,不如去翻翻《太史纪》这本新书,查查六尾狐妖献璧留谶,以及独孤皇后为什么发怒……” 主意打定后,顾长安快步朝远处的一家茶楼走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陈玄宗就像一柄黑色的利剑,如影随形。 在茶楼的二楼开了一间包厢后,顾长安把包厢大门关上,让陈玄宗在外面把守。 他随即到茶椅上正襟危坐,眼眸迅速变得深邃,接着摈除杂念,放缓呼吸,让自己的意念垂直上升。 整个人如被一道灵性包裹,他垂直穿梭过一片混沌虚空,再次来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琅嬛书阁中。 前方的青玉案上空,刚解锁的《太史纪》这本厚重古籍正上下浮沉,书页缝隙间散发出缕缕金芒,如针如刺,但却很柔和,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顾长安右手并指如刀,指向了这本大部头史书。 《太史纪》立即飞到他面前一尺外,在他意念牵引下,自发哗啦啦翻书。 顾长安粗略浏览了一刻钟的时间,发现这本史书记录的正是神州大陆五千年来的浩瀚历史,有帝王本纪、世家列传等等篇章。 其中有三个频繁出现的关键词,深深吸引了顾长安的注意。 分别是:官史、轶史、禁史。 其中“官史”也就是官修史,是历代史官记录在明面上的史书。但这种“官史”,同时也是所谓的——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往往出于美化当朝者的意图,因此记录的内容有真有假。 “佚史”也就是不记录在官修史上的历史,是散落在时间之外的隐秘历史。 至于“禁史”更加玄乎,似乎和某种惊人的秘密有关,因此连《太史纪》上面也没有详细的明文记载。比如说上古诸神消失的谜团,就属于“禁史”,连《太史纪》也没法查看。 总而言之,顾长安刚获得的这本《太史纪》,虽然记载了五千年的浩瀚历史,但这些历史一共分为三个保密级别。 最低级别的是“官史”,也就是历代史官明面上记录的历史。 中等级别的是“佚史”,是一般人无法得知的隐秘历史。 最高级别的是“禁史”,是属于历史上的巨大谜团,顾长安也无法通过翻阅《太史纪》得知。 “《太史纪》上面有很多官史和佚史,不知道能不能查出六尾狐妖献璧留谶,导致独孤皇后雷霆大怒的原因?” 在疑问的诱导下,顾长安双手同时捏起剑指,一左一右指向了眼前这本悬浮于空的《太史纪》。 《太史纪》上面的装订线自动脱落,崩散成了一片片单独的书页,绕着青玉案的上空飞速旋转,化成了一股米黄色的洪流。 “关键词应该就这两个:一个是‘独孤皇后’,一个是‘玉璧’。” 顾长安摒除杂念,一双灰眸再次变得深邃。 在他的指令生成后,登时就有十几张书页自米黄色洪流中弹出,自动在他一尺外排列成两行。 顾长安略微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出结果了!” 他顺着书页上的文字一一看去,一段已经被史官删除的,不可思议的隐秘佚史浮出了水面…… …… 三百年前,太祖皇帝起事,反抗神胤王朝。天下群雄云集响应,甚至有不少妖族前来投奔,其中岐山白狐就是其中一支。 后来大衡太祖建国后,就下诏废除了前朝的“杀妖令”,允许受过人道教化的妖人融入人族之中。 妖人和白手起家的妖怪不一样,他们的祖辈就早已化为人形,多受人族礼乐的影响,其实和人族已经没什么差别。 大衡太祖下令两族融合后,人族与妖人可以自由通婚,妖人也可以入朝为官。 甚至大衡太祖还以身作则,迎娶岐山白狐的一个狐女为贵妃。 大衡的军武方面,具有狼族、虎族、熊族血统的混血儿中更是名将辈出。 这种两族和睦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两百多年,直到神龙末年画上了句号。 现在是太康二十年。 在二十三年前…… 神龙三十六年,传说有白龙降落于楚州云梦湖,武宗龙颜大悦,以为绝世祥瑞,于是带上一干文武大臣、宫女嫔妃,浩浩荡荡地摆驾南巡。 当时武宗尚未册立皇后,但他最宠爱两位嫔妃。 一位是出自独孤氏的独孤旭,另一位则是出自岐山白狐族的岐山瑶月。 武宗对两位美人恩宠有加,自然也一同带上了南巡的队伍。 “朕继承大统时就已定国号为神龙,迄今统治九州万方已有三十六年。今喜闻有神龙垂落于楚州云梦湖,岂不为天瑞吉兆? “今诸位臣工、近侍、爱妃随朕出天都城,过归南山,渡龙江,直抵楚州云梦湖,待朕向这条天上神龙亲自垂问,这亘古永存的天地大道!” 于是,南巡队伍一路出天都城,穿过归南山,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波翻浪滚的龙江北岸。 可惜正要渡江时,天地风雨大作,连月不绝。 阴风怒号,浊浪排空,舟船不渡,樯倾楫摧。 南巡队伍被迫止步于北岸行宫……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有一名方士献玉璧于武宗御前: “陛下,此玉璧由云梦湖中神龙倾吐而出,必定是天上神品!草民思前想后,觉得也只有陛下这般天纵神武的真龙天子才配得上这枚玉璧。故,冒风雨前来进献之。” 武宗翻来覆去打量这枚玉璧,对其赞不绝口,只是笑道:“此玉精纯绝美,定非人间凡品。只是上面雕镂有牡丹和翔鸾花纹,而朕是真龙天子,又取年号为神龙,不合朕,但朕可以转赐给两位贵妃。” 一整夜都是凄风厉雨。 行宫的另一座寝殿中,烛火幽微。 一名来自独孤家的侍卫匆匆来报:“姐,出大事了!” 独孤旭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陛下说要将苍璃之壁转赐给两位贵妃,或许这就是要册立皇后的一个征兆!” 第48章 神龙年佚事:苍璃之壁(二) 成为一国皇后,母仪天下,倘若再生出一个皇太子继承大统。 外戚家族就能与大衡皇族共享王道气运,不止是权力、财富、荣耀的巨大提升,就连族中男女修行起来也能事半功倍,获得更加漫长的寿命。 独孤旭听到弟弟雨夜传来的消息,捂着怀胎三月、微微隆起的小腹,问道:“你确定?” 独孤彦忧心忡忡:“我在殿门外亲眼所见!” 独孤旭没有回话,只是目光下垂,默然了良久,嘴角才慢慢翘起了一丝苦笑。 她回忆起那些宫廷旧事,就像品尝着一勺又一勺掺杂着刀片的蜜糖。 曾几何时,那个九五至尊的男人给她许下多少海誓山盟。 说这一生一世,只疼爱她一人,只宠爱她一人。 而昔日的她,确实也只是一个怀春的少女,朝朝暮暮沉浸在那个男人编织的美梦中。 直到那个叫作岐山瑶月的狐族女人出现,打碎了她的这一切美梦。 岐山白狐族的女人天生就有一双颠倒众生的幽幽狐眼——深邃,明媚,如醉人的仙酿,又似摄人心神的漩涡。 神龙皇帝很快就沉浸在那个狐女的眼神中不可自拔,日日夜夜流连在那一边的温柔乡中,衣带渐宽,眼袋发黑,尚食局天天送上大补御膳,太医署日日进呈虎狼之药。 而她表面上还一如既往过着锦衣玉食的宫廷生活,但实际上却已经是从枝头掉落的凤凰,往后的日子愈发岌岌可危。 好在,她肚子里怀了一个龙种,这才把神龙皇帝的注意力重新拉回。 似乎她和那个狐媚子的地位又平起平坐了,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对这个男人的爱情已经破灭,只想手握真正的权力,坐上一个再也无人能轻易撼动她的地位。 她的弟弟独孤彦脸色沉凝地道:“姐,我们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因为按照陛下的心性,他十有八九会把那块苍璃之壁送给那个妖女,到时候坐上皇后位置的就是她了!而我们独孤家族日后的地位必将岌岌可危!” 独孤旭虽然心有不甘,可却也只能无可奈何怒吼:“那我们还能做什么?去他的面前跪下,恳求他把那块玉璧送给我吗?哀求他册封我为大衡的皇后吗?!” 要当上皇后,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渴望,也是整个独孤家族的意愿。 因为这确实会关系到独孤家族未来的生死存亡。 没过多久,她的父亲、二叔穿着斗篷风衣,冒着风雨之夜来见她。 随同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一个梦巫,一个擅长精神操控、编织梦境的巫师。 在《大衡刑律》上有明文规定,梦巫属于一类至邪至恶的巫师,一旦抓到可以就地处决,而与梦巫有染的人,轻则流放千里,重则杀头灭族。 可她的父亲、二叔还是把这个梦巫带进了她的寝殿。 独孤旭一脸错愕:“爹,二叔,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爹摆出了一家之主的气势:“旭儿,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坐上皇后的位子!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家族未来的生死存亡,我们独孤家族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她二叔也在一旁拱火:“好侄女啊,你要听你爹的话,如果你当不上皇后,我们家族就会开始衰落,以前结下的仇家就会接二连三来找我们报仇……” 独孤旭道:“可是我当不当皇后,和这个梦巫有什么关系?” 她爹回道:“旭儿啊,眼下只有这位梦巫大师才能扭转乾坤,助我们成就大事!” 她把目光徐徐转向了那个头戴乌鸦羽毛簪的梦巫:“代价是什么?” 梦巫则回道:“你当上皇后的代价是——真龙之血。” 这个真龙之血既不是神龙皇帝的鲜血,更不是其他皇室宗亲的鲜血,而是她肚子里发育才刚满三个月的一个胎儿…… 这对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来说,公平吗? 那位梦巫大师只是面无表情回道,天地之间均衡常在,你不能只索取,而不付出代价。 那一夜,大雨滂沱,苍白的雷电不断撕裂了暗若九幽的夜空。 梦巫在她的寝殿之中摆设祭坛,跳大神舞,念念有词,开始施展了他的“天魔大梦”。 独孤旭则平躺在献祭台上,把自己肚子中三个月大的婴儿作为了梦巫施法的献祭品。 那一夜,她看到了幽灵、冤魂、魅影之类的诡物,在与梦巫一同翩翩起舞。 她也听到了那些荡人心魄的神鬼夜唱。 随着施法的进行,她的肚子也越来越绞痛,仿佛那个小小的生命不甘心就此死去,于是在她的肚子里疯狂挣扎,疯狂踢打…… 但不久这些绞痛就都消失了,接着有一股热乎乎的粘稠液体从她的体下流淌出来,流得她的裙子、大腿和整个献祭台都是。 这是羊水、鲜血和肉浆混合而成的一滩污秽之物…… 翌日。 风停雨霁,晴空万里。 神龙皇帝亲自来探望她,把那枚苍璃之壁送到了她的手上,说自己昨夜做了不少与她有关的梦,并为自己这些时日对她的冷落而痛彻心扉。 没过多久,南巡队伍重新开始乘船渡江。 但在船过中流时,或许是那时的风太大,又或许是浪太急,她一阵恍惚间,苍璃之壁便掉落进了滔滔江水中。 神龙皇帝下令停止南巡。 此后一直派人搜索江底,遍寻半年而不得。 南下楚州云梦湖的计划半途而废,武宗下令北归。 可独孤旭还没有来得及当上皇后,武宗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撑不到一年就已驾崩。 …… 琅嬛书阁中。 故事看到了这里,顾长安心思起伏: “神龙皇帝虽然驾崩了,可当时的皇太子对独孤旭暗恋已久,最终子承父妾…… “独孤旭又辅佐皇太子铲除了‘宁王之乱’,最终才真正成为了独孤皇后,而皇太子则成为了现在的太康皇帝,时人称‘二圣临朝,日月同天’。 “独孤皇后大权在握后,也很快开始了一系列对异党异见人士的清算,尤其是岐山白狐一族。 “岐山瑶月被关进了诏狱,被八根北海玄铁锁链穿透了琵琶骨。除少数岐山狐族侥幸逃离后,绝大部分族人,都在本族的秘境洞天被攻破后,惨遭血洗屠戮……” 六尾狐妖献璧留谶,致使独孤皇后雷霆大怒的谜底,已经不言自明。 大衡气数已尽,天下崩覆,乱世将出—— 顾长安重新咀嚼这句谶言。 此时大衡王朝表面上还风平浪静,实则各个看不见的角落,已是暗潮汹涌。 第49章 天魔棋局 诏狱,位于天都城西北,由大衡皇室直接管辖。 这里四周荒无人烟,一座镇魔宝塔岿巍屹立于天地之间,围绕着它的是一些裙楼营房。 诏狱的地面建筑只是冰山一角,但它地下的牢房、刑房、营房却是勾曲穿连,四通八达,深达地下暗河。 这里关押着大衡皇族眼中最凶险的犯人,其中不乏某些修为通玄的大逆之徒。 在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中,这所诏狱更加拘役了不少妖魔鬼怪,这里阴森邪煞,这里怨气冲天,寻常人等闲不敢靠近。 车马辚辚声中,一辆外观很普通的马车停在了诏狱大门前。 走下来两个人,两个头裹风帽、身披黑色披风的人。 为首的黑衣男子亮出腰牌,所有因警惕而围堵上来的狱卒纷纷如潮水般散去,远远地行跪拜大礼,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一主一仆一路畅通无阻,渐渐深入了诏狱的地下,一番兜兜转转后,来到了一扇很大的铁栅门前。一名狱卒匆忙前来开锁,又迅速离去。 “秋阳君,你就替寡人把守在牢门外边。没有寡人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 中年女人掀开了头上的黑色风帽,声音冷酷而充满威严。 岁月在她的眼角刻下了一些皱纹,她的眼神也只剩下了冷练、深沉和沧桑。 徐娘虽老,美貌风韵犹存。 百里秋阳连忙也掀开头上的风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拱手礼:“是,天后陛下。” 独孤皇后伸手去推开厚重的铁栅门,门轴发出一阵刺耳的咔咔摩擦声。 她迈开步伐,走进了这个巨大的,与众不同的牢房。 这里是镇魔宝塔插入地下的部分,四面八方都是规整的石墙,青苔斑驳间,隐隐可见上面的玄门真咒。 牢房的中央是一个锁妖台,由一整块白色大石切割而成,石面上更以朱砂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镇魔符箓。 八条很粗的北海玄铁锁链从八个方向汇聚于锁妖台上,锁链末端有锋锐的大铁钩,一一勾穿了那个狐族女人的一对琵琶骨。 狐族女人穿着一身破衣烂裙,披头散发,身上满是污秽和干涸的血痕,身后的四条尾巴也无力耷拉在地。一动不动,就像一个死人。 但似乎是察觉到了独孤旭的到来,狐族女人动弹了一下,身上的铁链也跟着发出一串“叮叮当当”的轻微声响。 “独孤旭……” 岐山瑶月扬起了一张满是污垢、美貌不再的颓废面庞,一双幽幽狐眼透过干枯蓬松的发丝,阴冷如鬼地打量着自己老对手的到来。 接着是沙哑的冷笑:“皇后的位子坐得很舒服吧?毕竟是用你腹中亲生骨肉的性命换来的……只可惜,你做不成神龙皇帝的皇后,却做成了他儿子的皇后,还真是好一个母仪天下啊!” 独孤皇后柳眉微蹙,嘴唇微抿,右掌陡然向前方虚空一甩。 掌风化作一股暗涌破空飞出,最终化作一只寒冰大掌,在岐山瑶月的左脸上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乓!” 寒冰大掌猝然崩裂成一地的冰屑,而岐山瑶月脸颊上也留下了一个殷红的巴掌印,她的鼻子、她的嘴角都溢出了一丝丝的鲜血。 独孤皇后面沉如水,声音如同斩冰切雪:“没有人可以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岐山瑶月吐出了一口混合着鲜血的唾沫,兀自抖颤,兀自发笑:“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了,那个梦巫做法时,就夺走了你腹中胎儿的性命!独孤旭,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疯狂的女人,连你自己的亲生骨头,都可以沦为你向上爬的牺牲品!” 独孤皇后面色冰冷得可怕,突然她左手一掌猛地推出,一股诡异的寒流化作一只大手,远远掐住了岐山瑶月的脖子,将后者的身体慢慢抬起,直至悬空。 锁链叮当作响。 岐山瑶月被扼住了咽喉,面容通红紫胀,看起来很狼狈,但她没有多余的挣扎。 独孤皇后右手一扬,接着便是一蓬绿光凌空飞去,静静地浮沉在岐山瑶月的眼前,碧光幽幽,驱散方圆尺许的阴暗。 “你应该还认得这块玉璧吧?” “苍璃……之壁……” 看到对方说出了准确答案,独孤皇后左手一松,将被扼住咽喉、抬至半空的岐山瑶月重新放到锁妖台上,冷冷地问:“说吧,你们岐山白狐一族究竟还有多少余孽?你们背后到底还有哪些阴谋诡计?” 岐山瑶月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继续她阴魂不散的刺骨冷笑:“你作恶多端,树敌无数,肆意杀戮我岐山白狐一族,现在终于怕了?” “快说,别逼我动手。” 独孤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牢房中的温度也在迅速下降,有点点冰晶微粒在空气中飘浮。 岐山瑶月只是扬起了脸,眼底满是怨毒和愤恨,笑得张狂而得意: “大衡气数已尽,天下崩覆,乱世将出—— “天魔棋局一旦开始启动,所有人都将沦为棋子。 “有的棋子能活下来,而有些棋子则会永远地死去。 “但不论过程如何,最终你独孤旭,还有那个太康皇帝,以及整个大衡王朝,必将成为惨败的一方!” 独孤皇后眉心紧锁:“什么是天魔棋局?” 对方不答,只是发出一阵猖狂大笑,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独孤皇后眉头又多皱出了几根黑线:“我再问你一遍,什么是天魔棋局?” 岐山瑶月依然没有回答,继续猖狂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乱发飞舞,仿佛此时独孤旭在她眼中只是一个很可笑的小丑。 独孤皇后眼眸中寒芒一闪,眨眼之间,已经瞬影移形到了锁妖台前方,双手同时揪住了岐山瑶月的衣领,用力地撕扯摇晃起来。 “我再问你什么是天魔棋局!” “你耳聋了吗?” “你竟敢不回寡人的话!” “快回寡人的话,什么是天魔棋局!” “别逼寡人杀了你……” 此时的她已经彻底被激怒,变得疯狂,变得歇斯底里。 一阵阵怒吼声回荡在牢房中,遇到石壁产生层层叠叠的回音,凄厉如魔。 这时在外面听到异常的百里秋阳马上冲入牢房,一左一右按住了她的手臂,又是惊恐又是错愕地安慰道:“陛下你冷静点,冷静点!” 独孤皇后这才幡然醒悟,发现锁妖台上已不见了岐山瑶月的人影,那里只剩下一摊零零散散的白色骸骨。 八根玄铁锁链也耷拉在锁妖台上,末端的铁钩分别勾穿了两大块琵琶骨,锈迹斑斑。 独孤皇后茫然道:“那个狐族女人呢?” 百里秋阳眉头紧锁:“岐山瑶月这个狐女囚犯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当时还是天后您亲自下令不许把她埋葬,就让她在这间牢房里慢慢腐烂。” 顿了片刻,他壮着胆子问道:“天后,难道您全忘了?” 第50章 富贵于我如浮云,愿得人间大逍遥(求追读) 翻阅完《太史纪》中关于“苍璃之壁”的记录篇章后,顾长安再次让意念下沉,离开了脑际中的这方琅嬛书阁,于茶楼包厢中苏醒过来。 “独孤皇后和岐山白狐一族结下了很深的仇怨,那只六尾狐妖雨夜给不良人献璧留谶,或许就是他们要开始大举报复的信号。” “那消失的三十七具女尸又尚未找到……不知道天都城这眼下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几个念头在脑海中一掠而过,顾长安也没有再过多纠结,起身离开了包厢,向着茶楼外走去。 今天本来是轮到他休沐的,但他一时急于追查赵司水留下的银月菲这条线索,于是便去了一趟教坊司。随后琅嬛书阁又解锁了《太史纪》,才又在茶楼中耽搁了一个多时辰。 陈玄宗看到他往楼梯走去,也悄然跟了上来,压低声音提醒道:“少主,方才一直有人在盯梢这里,和上次跟踪你的人一样。” “怎么又是广安王的人啊,烦不烦的啊?”顾长安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广安王也就是独孤皇后的亲弟弟独孤彦。 外戚家族中封王的情况很罕见,但在大衡的太康年间,世人却见怪不怪。 这自然是因为“二圣临朝,日月同天”,独孤皇后的权势地位空前壮大的缘故。 正因为有着独孤皇后这个亲姐的裙带关系,这广安王独孤彦多少有些嚣张跋扈,甚至一度与东宫太子针尖对麦芒,互怼互干。 独孤夫人嫁给手握北境重兵的便宜老爹为正妻,生下了顾青筠、顾白芷、顾宴宁三姐弟,在独孤家族的人看来,自然是他们家族势力的开枝散叶。 而他顾长安作为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在这个独孤彦的眼中,或许就极有可能威胁到臭弟弟世袭便宜老爹的官职爵位,进而威胁到独孤家族势力的进一步发展。 这就是他成为独孤家族部分人眼中钉、肉中刺的根本原因。 虽然上面有这座重重大山压着,但顾长安暂时也有恃无恐。 一来他确实对顾炎烈的官职爵位不感兴趣,二来现在他有陈玄宗这柄绝世利剑形影不离跟着,独孤家族的人也暂时不敢来跟他找茬。 念头一通达,顾长安将所有琐事抛之脑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茶楼,同时文绉绉地念出了自己现编现写的,不讲平仄也不押韵律的两句诗: “富贵于我如浮云,愿得人间大逍遥!” 不过在京城这样波诡云谲的地方,想要“人间大逍遥”属实是有些天方夜谭了。 曾几何时,顾长安也想逃离这个勾心斗角的万丈红尘,像二姐顾白芷一样拜入一座白云袅袅的世外仙门学修仙。 推门而出,就是青山几重,云蒸霞蔚,仙鹤翱翔。 偶尔下山几回,历练历练红尘。 在大衡王朝的万里山河中,也确实有好几处这样的仙山福地。 比如剑仙门所在的归南山琼华峰。 还有二姐顾白芷所在的明月山,明月剑宗。 这些都是传统意义上的修行圣地,里面的宗门长老哪个不是仙风道骨,宛如神仙中人? 不过在大衡王朝中,这些修行宗门再怎么强悍,也属于地方江湖势力,完全不足以抗衡朝廷。 任你法宝仙剑再多,一个战意滔天的荡妖甲骑就能一马平川地千骑卷平冈,根本没有多少还手的余力。 正因如此,几乎凡是在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宗门势力,都得在天都城设置一个门派分舵,也就是驻京办,识时务地接受大衡宗正寺的监督和管辖。每年还得屁颠屁颠地向朝廷上供一些各地产出的天材地宝,或是本门炼制出来的灵丹妙药。 何为宗正寺? 宗正寺最开始只管理皇族事务,比如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同时担负着守护皇族陵庙的任务。 但自从道教被立为国教后,宗正寺又管理起了道士僧侣。 直到今天,整个大衡有名有姓的江湖宗门都要接受宗正寺的管辖。 想着那些一个个仙风道骨的所谓神仙中人,年年月月都要跟宗正寺的官员点头哈腰献殷勤,顾长安对于拜入仙门的美梦瞬间幻灭。 顾长安摇了摇头,走出了茶楼大门,来到大街上。 茶楼对面是一家大酒馆,名为“楼上楼”,取义正是出自“天外有天,楼外有楼”。 楼外楼六层高,重檐飞角,俯瞰方圆五里街景,也算得上是一座有名的地标建筑。 此时大街上行人三三五五地往楼上楼涌去,面上挂着憧憬的笑容,七嘴八舌地攀谈着。 “听说今天楼外楼来了一个了不得的画师,他画什么吃的,就有什么吃的,也忒神奇了。” “他刚才画了一个瑶台仙境,两个仙女,一壶仙酒,那两个仙女就果然下凡了一般,竟然亲自提着仙酒从画中走出来给他斟酒,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变戏法都没这么神奇吧?走走走,碰巧今天没事干,咱们这就去凑个热闹吧。” “…………” 在这些急匆匆赶去看热闹的看客身后,顾长安慢慢停住了脚步,目光也移向了前方那座巍峨高大的楼外楼。 画术展道玄……顾长安脑海中油然地迸出了一个名词。 在他对儒家修行体系的了解中,这些读书人不止是修炼天地间的浩然正气,去追求那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同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皆可入道。 当然了,以儒门正统太学院那帮鼻孔朝天的大儒看来,三不朽才是超凡入圣之王道,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的雅道只能算是微末小道。 不过这并不妨碍顾长安对这个画师产生一丝好奇。 他想去看看,这个画师的画术,究竟是如何展道玄的。 第51章 儒生狂士,画术展道玄(一) 楼外楼中人满为患。 赶来凑热闹的人数不胜数,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连一只苍蝇都很难钻进去。 顾长安只能在异常拥堵的人群中一路推搡,龟速前进,却很快惹来了一顿白眼。 “挤什么啊你,敢插老娘的队?不长眼睛是吧!” “竖子无礼!不懂得敬老让贤吗?真是世风日下。” “敢挤你大爷,你这小子欠揍是吧?来,看看我这个拳头够不够大?” 缺了颗门牙的悍妇一开口就是河东狮吼。 长了个蒜头鼻,脑瓜子毛发稀疏的老汉用手杖重重点地。 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则捏起了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对着顾长安一阵比划。 我这么儒雅随和的人,你们怎么就不舍得礼让一下……顾长安无声腹诽一句,接着便向身后的陈玄宗使了个眼色。 陈玄宗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迈开两步走到顾长安身前,脸色冷漠如霜,右手微微骈起食中二指,将一股属于七境剑修的气息散发出去。 刹那之间,所有不怀好意围观着顾长安的人纷纷骇然变色。 陈玄宗释放出去的气息虽然不多,也看不见摸不着,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晰体验到了一股可怕的心悸感。 他们的心跳在急促上升,脉搏在飞速加快,血压也在剧烈飙升。 所有人的瞳孔都在微微放大,脸皮抽动、膝盖打战地注目眼前这个一袭黑袍的男子。 这种感觉很可怕,仿佛他们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是任由对方拿捏生死的一只小蚂蚁。 此时此刻,他们毫不怀疑,只要这个黑袍男子喊一声“跪下”,他们就会立即扑通跪地,顶礼膜拜。 只是黑袍男子没有这么做,他的涵养要比想象中更好一些。 “退。” 嘴缝中只是慢慢挤出了一个字,没有喜怒,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但在场众人却无不如蒙大赦,如同潮水般退避三尺,见这一主一仆就像见了鬼一样。 顾长安便大摇大摆地通过了两堵人墙之间夹出的一个天然通道。 如果是让从前家族封地里的那位教书夫子看见了这一幕,保不准要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咧咧训上几句“克己复礼为仁”“不守小礼何以立大德”。 不过嘛,顾长安上辈子的记忆没有被那碗孟婆汤洗去,那时人虽是个少年郎,心却已经是个实打实的老人精。 那位教书夫子虽然活了一大把岁数,又号称江南墨水共一石,而他独占八斗。 只是这在重生一世的顾长安看来,那自然是教书把式花花架子,在一番唇枪舌剑打嘴仗中,他只用一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把这位教书夫子完全镇住了。 害这位教书夫子恨不得当场找个老鼠洞钻下去,后来连夜就收拾好了身家细软,像做贼的梁上君子似的偷偷摸摸翻墙跑了,自此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再到后来,顾长安又意外获得了陈玄宗这柄会走路的人形神剑,那还不得在江南地界横着走? 其实来到天都城以后,他已经收敛很多了。 今天难得来到这楼外楼,横着走一下也无伤大雅。 来到了人山人海的大堂中。 大堂中央腾出来了一块空地,摆上了一张宽大的酒桌。 酒桌四周摆设了各色油碟蘸料,中间是一只热气袅袅的土赤色陶瓷火锅——诗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中的“红泥”,指的就是这种火锅。 酒桌后方则大咧咧坐着一个儒生狂士。 此人穿着一袭肮脏破旧的青衫,一对交领也不好好拉着,敞露出半个胸膛。 他披头散发,满嘴胡茬,一脸的沧桑,一脸的油腻,双眼似醉非醉,嘴角噙着一抹悠然自得的笑意。 在他身后悬挂着一幅约莫一丈长的空白卷轴,自发铺开,悬立于半空之中,灵光幽幽,妙韵流转,竟然是一件儒道至宝。 而在他的右手中同样有一件儒道至宝。这是一支毛笔,有着琥珀色的笔管,洁白如雪的毫毛,和他身后那幅空白卷轴交相呼应,给人一股风雅之意。 这儒生狂士左手自斟一杯酒,低下头来,鬓发拂额,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右手却凌空御笔——那支毛笔自发飞到他身后那幅空白卷轴上,虽然不蘸墨水,却有一股气机凝结而成的墨韵在上面留下一行行潇洒行书。 儒生狂士头也不回,边写边朗朗念道: “松江的四腮鲈鱼,七钱银子一尾。 “东海的黄花鱼,八钱银子一条。 “蜀州竹海的竹箐鸡,二两银子一只。 “归南山的黑熊掌,五两银子一对。 “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仅仅开张一天,一天只开张一个时辰,千金难求,千金难求啊!” 待这儒生狂士写完了几单菜谱,四周一时议论纷起。 “他这菜价好贵啊!” “可不是,这菜价都快赶上皇家御宴了吧?” “尤其是那个归南山的一对熊掌可要五两银子,我这一年的收入都没这么多!” 怀疑的人不少。来这里围观的人,大多数就是凑一个热闹,就和围观街头杂耍差不多。 但之前应该已经有人交钱尝过了鲜,口碑似乎已经在人群中传开,因此质疑的人大多是质疑价格,而少有直接去质疑食材质量的。 此时就有一个衣着锦缎钱囊鼓鼓的商人越众而出,跃跃欲试: “唉,画师,给我来一尾松江的四腮鲈鱼,一只蜀州竹海的竹箐鸡,再来一副归南山的黑熊掌!” 儒生狂士指了指桌边的一只储钱罐,脸色微醺地笑道:“一共是五两九钱银子。” 那衣着锦缎的商人便掏出一枚银锭和几粒碎银,丢进了储钱罐中。 儒生狂士也不检查对方的银子有没有缺斤少两,哈哈笑了两声,便用左手撇开额前凌乱的鬓发,右手向后一掌推出,空白卷轴上的气机墨韵全部散开,又恢复了一片空白。 接着再次凌空御笔,往那一丈长的卷轴飞快写画起来。 与此同时,这儒生狂士摇头晃脑,潇洒疏狂地念叨起来: “春秋笔,山河卷,天高海阔任我游,一壶仙酿醉神州!” 公告:本书暂时停更,下周开新书 (一) 做这个决定,有点对不起追读本书的读者,但其实我也很难受。 因为这样的文,在上第1轮推荐时,收藏涨幅在一众快节奏爽文中,只能排在中等偏下的位置。 按这个吸量程度,大概率就是试水推一轮游,然后接着相当于裸奔上架…… 对于半全职的作者菌来说,确实有点难熬。 至于我自己,对这本书是什么看法呢? 我并不认为这本书写得差,但是极有可能得熬到50万字,100万字,才能慢慢有起色。 在起点没有任何粉丝积累,却又冒险去写王道文,最终能起来的例子也是有的。 比如《剑徒之路》《赤心巡天》《民国谍影》这些文,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剑徒之路几十万字才签约,后期也做到了万订。 赤心和民国谍影,上架首订才几十、一百,也是熬到百万字以后,才达到了几万订的成绩。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现象? 其实很简单,他们虽然有实力,可他们没有粉丝积累。 而王道文的写法,需要长篇累牍地去构造人设、剧情、世界观,往往要几十万字才精彩起来,前期在推荐pk上,真的很难拼得过前期就爽点不断的快节奏脑洞爽文——尤其是带系统的。 我不是说,我的写作实力就一定能和惰堕、情何以甚、寻青藤相提并论。 我只是想说明一个事实: 没有粉丝积累,去写重人设、剧情、世界观的王道文,得熬很久。 (二) 我的个人追求,可能在广大的网文作者中显得有些另类。 因为我不是从小阅读经典网文“发育”起来的作者。 我早期看金庸古龙比较多,后来又比较推崇《三体》《魔戒》《冰与火之歌》那样的世界观。 因此对于“文以载道”有比较深的执念。 后来才开始学习网络小说,学习如何按照网文的路子去安排剧情,塑造人设,以及编排爽点。 我其实比较早就知道了一些爽文写作的赚钱密码公式——但我始终没有急着按那些套路去写。 因为在我看来,赚钱固然是写作的一个重要回报、重要附加值,但不能作为写作的唯一目的。 写作的核心目的一定是要写出一个好故事,自己觉得好,然后也能让读者为之共鸣的好故事。 ——要不然,你和一个“文字商人”有什么区别? 正是因为这种执念,也让我走网文这条路比别人吃更多的苦头。 我曾经从一个985退学,又从一个211退学,都是为了追求写作…… 八年的人间疾苦,让我也受到了许许多多的质疑、冷嘲热讽…… 是的,质疑过、嘲讽过我的人非常多,多到我根本数不清总共有多少人…… 但我们有一句古话叫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同理,君子报恩,十年不晚。 君子要证明自己,十年同样不晚。 (三) 下周,我不再追求什么“文以载道”了,不追求什么探案权谋了, 就老老实实按市场最流行的爽文套路去写。 大概一周之内就会发布新书—— 书名暂定:《我在考古学院修仙》 ———————— ———————— 50年前,一场日全食降临,整个世界笼罩在黑暗中一天一夜。 大地震改变了世界的山川地貌,全球涌现出无数的遗迹和禁地。 高山塌陷为峡谷,平原冒出高山,大海中也冒出了星罗棋布的新岛屿,但这些地方很快被列为禁地,被神秘部队严加看守。 粒子对撞机失灵,科技发展陷入停滞,人们有理由怀疑,这个世界或许已经从粒子层面发生了改变。 传言这个世界会迎来三次飞升,那些古神、仙佛、恶魔都会从黑暗中苏醒…… 古武世家、财阀、修行世家、天网局特工,都陆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此时,顾长宁刚刚结束自己人生中的第二次高考,被一家神秘的考古学院发来了录取通知书…… 上古仙墓,雷音寺,昆仑虚,天庭遗址…… 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古迹,究竟存在着怎样惊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