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妖禁忌仙》 第一章:新郎 树间月影,红烛摇曳。 洞房花烛夜,苏顾远缓缓揭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娇羞美态,人间绝色。 不知道是不是婚宴上喝多了酒,苏顾远只觉得头脑晕沉,新娘子越看越朦胧。 迷蒙中,苏顾远躺在床上,看到新娘子褪去衣物,雪白的臂膀露出,接着是诱人的身材。然而,转身之间,在那光洁的背上,却是狰狞的刺青! 雪白脊背上,自脖颈一直延伸到臀部,一只可怖的蜘蛛就纹在自己新婚妻子的身上。 苏顾远知道,那不是刺青,是这位新娘的本体,虽然看了十多次,再见时依然恐惧得心弦颤抖,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尖叫出来。 直到新娘娇小的身躯低伏到苏顾远身上,皮肤相触时他才略微有些清醒,看着女人脖颈上的刺青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新娘搂紧了苏顾远,糯糯的声音娇羞道:“相公,你怕什么呢?” 苏顾远知道自己还是没有控制住恐惧,此时再掩饰不免显得欲盖弥彰,心一横,说道:“怕……怕你吃了我……” “相公这么好看,人家要吃……”新娘凑到苏顾远耳旁,舌尖挑逗着:“也得等你结出道果再吃……你说对吗……” “对,娘子说得对。”苏顾远搂住新娘光滑的脊背,说道。 那你怕是永远等不到了,苏顾远心里腹诽。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月了,他隐约知道老妖怪说的道果是什么。 人是万物之灵,万因之果。每个人出生的命格不同、经历不同,会结出不同的道果,一些特殊命格的人,道果更是具有化形破境的奇妙力量。 苏顾远知道自己很特殊,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跟世界没有因缘,所以没有成型的道果。可能正是这种特殊性,让蜘蛛精盯上了自己。在被绑来第一天就受到了特殊对待,似乎要让他跟这个世界产生因缘。 所有的一切,包括结婚、双人游戏,都只是一场戏。 他完全不知道黑寡妇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清楚的知道一件事,只要让黑寡妇得逞,自己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死亡那么简单。 “死妖怪,你做梦。” 苏顾远紧紧握住拳头,又悄然松开——还是没有把握,得再等等……再等等…… …… 第二天,人畜洞。 “李丁火,张甲农,你们两个,把刚抓的那只老虎宰了,给我熬了虎骨好好补一补。” 苏顾远在洞里点了两个名字,很快两个略微偏瘦的中年男人站起来,面容有些麻木的朝洞另一头关着老虎的牢笼走去。 角落里新抓来的人畜不屑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阴阳怪气地讽刺:“呸!人奸!走狗!巴结妖怪残害同胞!” 这个人只有一只手臂,是七天前抓来的人畜。可能是太过恐惧,精神已经有点不好了,成天在洞里骂骂咧咧。 苏顾远无视独臂人的嘲讽,看着笼子里不断挣扎的老虎,在咆哮声中,计算着大概还有多久这只老虎会真正死去。 独臂人还在继续尖刻言语:“枉我等九死一生前来搭救,竟不想要救之人有你这等人奸,真是活该我等命丧妖口……” “砰!”苏顾远听得有点不耐烦,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发出一声闷响,听音量就知道砸得不轻。 独臂人一时头脑眩晕,过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捂着伤口不可思议的看着其他人畜们愤怒的围上来。 脏兮兮的破麻布塞到独臂人嘴里,围着的人一拥而上便是拳打脚踢。 “让你叫,让你叫!” “人奸?不是苏小哥,黑寡妇现在吃的就不是老虎,是我们!” “我看你才是人奸!想害我们成为口粮!” 嘈杂声越来越大,有些算不清的苏顾远烦躁地喊到:“行了,别把人打死了!” 人群收到指令般立刻散开,留着独臂人独自蜷缩在地上。 苏顾远懒得管这些,看到老虎过了最后的反扑,差不多真的奄奄一息,走到笼子前挥了挥手:“开笼吧!” 李丁火和张甲农熟练的打开笼门,随后两根长矛在两侧直抵躺在地上将死的老虎身前,以防不时可以立即彻底杀死。 苏顾远慢慢走到老虎身前,庞大的山林之王此时浑身伤口,眼睛浑浊的看着苏顾远,似乎只求速死。 一拳。 在老人畜们见怪不怪,新人畜们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苏顾远一拳狠狠砸在老虎的脖颈处,给这只濒死的山林之王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好了。”苏顾远仿佛完成了自己的变态嗜好,心满意足起身:“肉处理的好点,那个女人胃口越来越挑了,要让她觉得味道不好了,先吃的是我,接下来就是你们!” 人畜们纷纷上前,将老虎拖出笼子开始处理,一只大老虎很快在这些熟练工手工分解切割完毕,支起大锅煮肉熬汤,取出的边角内脏则在一边被用作他们的加餐。 独臂人挨了揍,不死心,摔掉手里的碗,爬上虎笼顶部,手舞足蹈地呵斥:“这么多人,你们都疯了吗?跑啊!今天吃的是老虎,明天就是你们。” “闭嘴。”跟他一起抓来的一个女人瞪了他一眼。 苏顾远懒得理会这些人,他一脚一脚把哄抢食物的人群踹开,来到洞中央,那里坐着一个老人。这个人非常奇怪,头发变成了火焰,远处看去就像顶着一个火炬。可惜身体也变成了木质一样的东西,行动极其迟缓。 苏顾远叉起一块虎肉,架在火人头顶,一边烧烤一边说到:“老火,麻烦你了。” “苏顾远……就你最心狠手辣,就你没疯。”老火神经质地嬉笑。 “其实最不正常的就是我了。”苏顾远心想,看着右手。 刚刚打死老虎的右臂上,一个+5的数字闪过。他很早就发现自己的右手有问题,只要打死一个猎物,就能增加力量。可惜穿越过来的时间太短了,只有不到一个月,积蓄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那几个人畜是被故意抓进来的,”老火老头吃力地抬起手臂的喝了碗汤,看着那几个闹事的人畜,神经质地笑道:“嘿嘿……他们是来除妖的……” 苏顾远瞳孔骤缩,来到这个诡异的世界已经一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修道之人。 他微不可查地回头看了一眼,新来的有五个人,带头的是个女孩,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只有十八九岁,外貌平平无奇,丝毫没有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 不等苏顾远细问,老头忽然疯疯癫癫地一拍手:“又要换地方喽!又要换地方喽!他们都有病,逃不开的……逃不了的……” “什么意思?”苏顾远皱了皱眉。这个老头是洞里待得最久的,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可是经常发神经,无法交流。 “他们都有炁,他们也害人,只有你不害人,哈哈哈。”老火哈哈大笑,“你看那个女娃娃,她身上有足足有八种炁,八种。” 苏顾远心中一动,他又知道了一个新名词——“炁”。 “炁是什么?” “凡人结道果,妖怪仙人食用而聚真炁,炁就是道果啊哈哈哈”老火回答得很快。 难道这个世界不止妖怪吃人,连修道之人也吃人夺炁吗?比起前世,这里弱肉强食显然更加残酷。 经过一个月相处,苏顾远知道老火身份不简单,正常凡人根本不可能拥有这么多专业的修道知识,但现在身处妖窟,这些都没有意义,无论老火以前是什么身份,只要现在不能打,就没用。 要逃出生天,还得靠自己,自己跟这个世界没有因果,也不准备吃人,不知道还能不能修道,现在唯一能依仗的,似乎只有右手了。 正在沉思间,就听到外面有人喊:“苏小哥,夫人喊你过去。” 第二章:太清山 “相公,今日奴家美不美呢?” 娇小可人的妻子对镜正画着眉毛,苏顾远两步走上前去,拿过眉笔替她画眉,妻子顺势软躺在苏顾远怀里,娇羞的问着苏顾远。 “美,美,当然美,你每一天都很美!”苏顾远诚心实意地回答。 “有多美呢?”妻子依旧笑吟吟问道。 苏顾远一边画眉,一边认真的宠溺的调笑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嘻嘻。”妻子害羞的往苏顾远怀里躲了躲,“相公果然会说话,那奴家今天,还是不吃相公了。” 话音落下,卧房里暗结的蛛丝突然开始消融。 苏顾远忽然放下眉笔,一把抱起妻子往卧床上走去:“你不吃我,我可要吃了你呢!” 妻子搂着苏顾远的脖子,不经意间衣服滑落露出肩膀,玉白肌肤上,黑寡妇的刺青狰狞可怖:“相公……告诉你个秘密……你马上就可以种下因果……到时候我就可以吃了你了呢……” 这句话仿佛一道炸雷在苏顾远耳边响起。他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唯一的理由就是黑寡妇还没跟自己种下因果。 本来以为自己不是本世界的人,根本不会有因果,结果这句话瞬间击穿了苏顾远的幻想。他知道,此时不能慌乱,只要一慌乱,黑寡妇必然会瞬间失去对自己的兴趣。 “好,好!”苏顾远一边答应,右手一边抹过床头正在消融的蛛丝。 自然消融的蛛丝在外力下被拉扯变形,却仍然不断。 还差一些。 还差一些…… …… 黑寡妇的话,让苏顾远的心沉了下来。再回到人畜洞时,发现虎骨已经跟被收拾干净了。新来的那几个人正鬼鬼祟祟的盯着自己,仿佛想从自己脸上看到什么信息。 苏顾远心里有事,没有理会他们,径直找到老火——自己身上没有因果,也是老火告诉他的。他怀疑这老东西骗了自己。 老火的精神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脑袋上的火苗忽大忽小,显得异常诡异,苏顾远一脚踹在他胸口,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我没因果吗?为什么蜘蛛说我马上要有了。” 老火毫不在意苏顾远的粗暴对待,“骗你的,骗你的,你不可能有因果。除非……” “除非什么?”苏顾远有点急,脚下加重了力道。 老火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除非你怀了孩子哈哈哈。” 不可理喻。 苏顾远一把揪起老火,将他扶正,然后坐在对面,陷入了沉思。 无论黑寡妇说的话是不是在诈他,但虚与委蛇一个月,自己的精神也早已到了极限,这么下去,不等右手积蓄够力量,就会命丧当场。他好不容易再世为人,可不想就这么草率的成为妖怪的腹中餐。 老火说那几个新人是什么除妖人,不知道厉不厉害,如果他们真有能力,说不定还可以联手。 想到此处,苏顾远问道:“那几个人是什么来路?” ”他们是……太……太清山的人,苏顾远,赶紧跑吧,他们会惹祸的。”老火的精神难得一见的晴明了一下。 苏顾远皱着眉头,“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跑?” 老火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太清山,太清山……哈哈哈,太清山是贼窝,比这里还恶心哈哈哈。” 看着老头又一次发疯的样子,苏顾远默默的不再说话。老火是人畜洞中活得最久的人,从第一次交流,他就表达了对修道宗门的警惕和恐惧,似乎在他心中,宗门比妖怪还恐怖。 苏顾远受他影响,不由自主的对宗门也抱有一丝疑虑。他将目光放在了人畜群中,那几个太清山的人一直盯着自己和老头,眼神里有一抹无法掩饰的紧张。 似乎注意到了苏顾远的目光,几个人左瞧瞧右瞧瞧,最终那个女孩缓缓走了过来,“你好,你可以叫我王师妹。我们是太清山的炼气师。是来除妖的。” 苏顾远完全没想到对方这么真诚,毕竟自己在对方眼里还是助纣为虐的“人奸”。 他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埋得什么药,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有把握吗?” 这个洞里除了自己,其他人跟黑寡妇见面的唯一机会就是被端在盘子里呈上去。所以也并不怕有人告密。 王师妹回答的很果断:“没把握,黑寡妇的能力远超我等。” 苏顾远都快被气笑了,这几个愣头青,没把握就敢舍身饲虎,作风比自己还莽。 “除魔卫道,我辈职责,没把握也做。我们修为不够,但卫道之心不逊于人。”王师妹一脸正气。 苏顾远快被说服了,他感觉自己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自己的信息大部分来自于老火这个精神病,说不定这太清山的几个人还真是名门正派的好弟子呢? “我们有一个计划,黑寡妇在进食修士后,会闭关消化一段时间,我们准备舍身饲虎,需要你帮忙呈上去,然后趁着这个机会带人离开。” “你们几个过来。”不等苏顾远说话。王师妹小妹喊过来四五个人,在众人脸上巡视了一圈,说道:“谁先死。” 一个大概十二三岁,身材矮小的少年往前一步,平淡地说:“我先来。” 疯子。 这是苏顾远心中唯一的想法。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怪异的念头,如果王师妹说的是真的,那么最好的机会,明显不是以身饲虎。而是等黑寡妇吃了自己之后,其他人再趁机逃走。 “别信他们,他们……他们……”老火急的脑袋上的火苗涨到一尺高。苏顾远从来没见过老火这么激动,有点意外的看着他。 老火这时候却不说话了,双目无声,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忽然长出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神都清明了起来, “苏顾远,我突然不想活啦!我先来!”老火突然不知道又发什么疯,一把抓住苏顾远的胳膊,干瘦的手指竟然抓得苏顾远有些疼。 “打死我,用你的拳头,苏顾远!” 苏顾远有些震惊的想要后退几步和老头拉开距离,却被老头抓着挣脱不得。 怎么可能……就算自己有怪癖,可他怎么…… 老头拉进苏顾远,压低声音凑到苏顾远耳畔:“我突然感觉自己要死啦。你瞒不过我,你的拳头,每次都比上次强一些,你瞒不过我!苏顾远,我不想活了,不要浪费,打死我!” 说着,老头的精神瞬间萎靡下来,声音越来越轻,眼睛也愈发浑浊,抓着苏顾远的手也逐渐失去力气。 “先杀了我,然后杀了黑寡妇,逃,逃出衍虚界,逃出大妖天,那里才是真的!” “不要相信宗门,不要相信任何人!都是人畜!都是白痴!” 第三章:孕妖丹 老头几乎已经无力支撑,全凭着最后一口气说出这几句话,死亡已成定局。 不知道是疯癫的呓语,还是真实的警告。但这些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都意义不大。老火是苏顾远在这个世界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人,虽然经常疯疯癫癫,但也传授了自己很多知识。苏顾源有点兔死狐悲。但在这个蜘蛛洞,活着不见得比死了舒服多少,所以苏顾远最终点了点头:“好!” 说着便抬起了右手,上面常人看不到的光芒闪过,毫不犹豫的朝着老头砸去。 “哈哈哈!结束了!” 嚎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老头在苏顾远的拳头下死去。 右臂之上,“+3586”的字样闪过,让苏顾远瞳孔骤缩。 怎么会?怎么会?!! 杀死一只老虎才加5,老火怎么会一次加了三千多点。他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前所未有的击杀点数加成让苏顾远一时有些恍惚到不能自己。 “你在做什么!”愤怒的声音打断了苏顾远的遐思,王师妹从人群中飞掠而出扑至老头的尸体前,几番确认终于死心,老头是真的死了。 “你杀了他!”王师妹愤怒的盯着苏顾远,好像随时要暴起杀人。其他人畜闻声,都齐刷刷的看向苏顾远两人。 “都看什么看!忙自己的事去!”苏顾远一声暴喝,吓退了其他人畜。 而后施施然的走到王师妹身旁,低头俯身凑到她的耳边:“我赞同你的意见,但老妖怪要吃谁,得我来选。” 王师妹连连后退,过了一会儿,她又摇了摇头,说:“没用的,老火不是修士,黑寡妇根本不需要闭关消化。” 说着,她掏出一个棕黄色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弹丹药,掰开老火嘴巴,塞了进去,说道:“这是散炁丹,让黑寡妇吃下去,能散去她的妖炁。” …… “相公~” 云雨之后,娇小的身躯浑身香汗,伏在苏顾远的胸前。 躺在床上睡眼惺忪的苏顾远猛地张开双眼,又立即闭上。不久前,老火已经被黑寡妇吃了,是一些老人畜亲手炮制的,按道理来说,他体内的散炁丹也已进入了黑寡妇体内。 苏顾远心中的恐惧快要从嘴里溢出来了,如果散炁丹的药效被黑寡妇察觉,那么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被窝里,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都有些泛白。 黑寡妇现在的状况,不仅不像吃了毒药,更像是吃了春药。苏顾远甚至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精神压力下,脑子居然还能思考。他前世如果有今天一半的心理素质,也不会暴卒穿越。 正在胡思乱想,就感觉黑寡妇的手在他胸口摩挲,一张红唇凑在他喉咙处,轻轻地说:“相公,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呀?” 被发现了!苏顾远双目猛然睁大,刚想最后一博,就听到黑寡妇又用甜腻的语气说道:“很有用,我有了呢。” 有了?什么有了?怀孕了? 苏顾源差点吐出来,这怎么可能,为什么居然真的能怀孕?而且她刚才说,是自己给他吃的东西导致了怀孕,难道王师妹塞在老火嘴里的,并不是散炁丹? 那是什么东西? 苏顾远感觉嘴里发干,强颜笑道:“有小蜘蛛了吗?” “对的呢,相公~” 妻子身体往上挪了挪,盘缩在苏顾远身上,旖旎的一幕足以让任何男人血脉喷张。 苏顾远搂紧了身上的女人:“那我们可得挑个好日子,让你吃了我呢。” “嘻嘻,相公一定很好吃~” 得赶紧杀了她,马上!太恶心了,这挑战了苏顾远的承受底线。 …… “你们在老火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苏顾远愤怒的一把掐着脖子拎起王师妹,暴怒之中让他手上不自觉加了力气,掐的王师妹脸色铁青。 “放开师妹!”又是那个独臂人,见状大声呵斥,双目闪过一丝阴翳的光芒。 苏顾远手臂上突然出现了三个核桃大的脓疱。 一股剧痛从手臂上传来,疼得差点控制不住把王师妹扔出去。 他猛然回头,抡起王师妹,重锤一样砸向独臂人。 砰得一声,王师妹和独臂人都摔倒在地。 苏顾远一把揪起王师妹头发,把她怼在墙上,问:“你让我给她吃的是什么东西?根本不是散炁丹!” 王师妹呼吸困难,吃力的说道:“是……是……孕妖丹……” 孕妖丹?怪不得黑寡妇突然怀孕了。大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怀孕。听老火说,化形的妖怪要生育子嗣,至少得百年以上,这种倒霉事儿怎么突然让自己遇到了。 也怪自己轻信他人,老火说的对啊,这个世界的宗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顾远心中泛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愤怒,想立即下手杀了王师妹。 “你听我说,我是为你好。”王师妹感受到了苏顾远的愤怒,连连辩解:“散炁丹有副作用,散炁的时候会神魂剧痛,道果离体,她马上就会发现。孕妖丹没有副作用,而且一旦有孕,到一个月时,妖怪一身妖力十不存一!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杀了她。这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 苏顾远此时青筋暴露,白袍下再没有一点书生气,“那你知不知道,她只要一怀孕,就会吃了我。” “除魔卫道,怕什么死?都像你这么苟且偷生,还不如死了好!”独臂人从地上爬起来,讥讽地说道。 苏顾远环顾了一圈,王师妹一行人有六个,除了她自己、独臂人、矮小少年,还有三个二十出头,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看起来像是三胞胎。此时三胞胎兄弟正警惕的盯着自己。 王师妹这些人虽然阴险,但好歹有几分本事,要杀黑寡妇,还不能跟他们撕破脸。但自己也不是喜欢吃亏的性格。 苏顾远想到了办法,缓缓松开了捏着王师妹的手臂,然后一个转身,一巴掌抽在了独臂人嘴上,将他抽的凌空飞了一丈远,重重砸在虎笼上,直接昏死过去。 这还是苏顾远留了力,按照现在他右手的力度,如果全力攻击,能一巴掌把独臂人脑袋砸成齑粉。 苏顾远甩了甩手上的血,从王师妹一行人脸上一个接一个看过去,淡淡地说:“再敢骗我,杀光你们。” 王师妹被三胞胎扶起,虚弱地说道:“咳……知道……除魔卫道,迫不得已,希望苏小哥理解。” 苏顾远愤怒的一甩袖子离开人畜洞,他记住了一个信息,再有一个月,黑寡妇将陷入虚弱。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下了。 第四章:杀生道果 咯吱、咯吱。 苏顾远右手轻柔的揉搓,石屑从指缝簌簌落下。坚硬的石块,在他手里软得如同棉花。他的右手越来越强了,现在一头牛放在自己面前,应该可以做到一击必杀。 除此之外,他感觉随着黑寡妇怀孕,自己的身体还发生了一些说清道不明的变化。仿佛跟这个扯上了一条看不清的线。 最明显的感觉,就是愈合能力加快了,昨天右臂上被独臂人弄出的三个脓包,已经完全长好,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苏顾远看着自己右臂,找了一块锋利的石片,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马上就渗了出来。但很快,伤口就肉眼可见的凝结、愈合,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只剩了条白色的疤痕。 自己已经跟这个世界扯上因果了。 黑寡妇怀孕,就是要让自己结出道果。 自愈能力就算是其中的一种。 甚至右手的能力,可能也算是一种道果,杀生形成的道果。 苏顾远丝毫没有获得新能力的喜悦,黑寡妇现在看自己的样子,就像在看一枚快要成熟的果实。 得赶紧杀了她,杀了她。 苏顾远再次暗暗发誓,仔细数着时间,距离她虚弱,还有23天。 接下来的时间,苏顾远没有再跟王师妹一伙有过沟通,他每天只做两件事,骗黑寡妇开心,杀生增强力量。 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原因,接下来半个月,黑寡妇吃得越来越多,储备好的动物早就不够用了。人畜洞里本来有二十多个人,经过一个月消耗,现在只剩下了13个。 苏师妹一行人中,那个矮小的少年也在五天前被献祭了。 剩下的人畜都神情麻木,人心惶惶,就连最狗腿的李丁火和张甲农,也死气沉沉,成天缩在洞窟角落,生怕被选中当了盘中餐。 苏顾远看着洞里越来越少的人畜,也有点于心不忍,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强行出头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死。 按照王师妹的计划,在服下孕妖丹第三十天那天,黑寡妇会陷入虚弱,控制不住妖炁,现出原形。到时候苏顾远找个地方躲起来,由他们杀进洞府,一击必杀。 苏顾远不置可否,他也有自己的计划。 在压抑沉重的气氛中,时间过得很快,在第二十八天的时候,正好是月中十五。 当天圆月高悬,苏顾远和往常一样搂着黑寡妇在月下踱步。 明明还不到一个月,黑寡妇的肚子便已显怀大了一圈,在其中不知道孕育着多少小蜘蛛。 月色照耀下,苏顾远扶着妻子坐在石椅上,手抚摸着妻子的肚子:“娘子,你越来越虚弱了呢。” “是啊,黑寡妇都是这样,在怀孕的时候都会虚弱。”黑寡妇娇弱的仿佛是在向苏顾远撒娇,伸出长长的指甲,在苏顾远手背上划开一道口子,说:“幸好相公你也有道果了呢。” 苏顾远毛骨悚然,眼睁睁看着伤口结痂愈合。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你看,相公,等吃了你,我以后就再也不会虚弱了。”黑寡妇贪婪地盯着苏顾远手背,两只杏花眼里满是欣喜,仿佛得到了心仪礼物的小女孩。 “哈哈,那娘子你岂不是无敌了?”苏顾远装作毫不在意,伸手揽住黑寡妇后背。 “相公,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黑寡妇樱唇凑近苏顾远耳朵,深处舌头舔了舔他耳垂,说道:“你们的计划,我全知道呢,你可不要忘了我是蜘蛛哦。” 苏顾远的表情僵在了脸上,这是他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 因为黑寡妇不喜欢人畜洞的臭味,所以距离蜘蛛窟非常远,大概有一里。 苏顾远刚被绑来的时候,就仔仔细细查看过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任何蜘蛛丝。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把能面见黑寡妇的所有人都安排给她当了饵料。 正是因为这份小心和警惕,他才敢和王师妹密谋杀蛛。 黑寡妇神情得意,把两根葱一样白的手指放在苏顾远眼前,手指中间,连着一根比头发丝还细十倍的蛛丝,说道:“相公你看,这是我的本命蛛丝,凡人可看不见哦。” 苏顾远想一拳轰在对方脑袋上,但他马上想到王师妹的一句话:黑寡妇虚弱的时候会现出原形。现在看她一副美娇娘的模样,哪像是虚弱的样子。 还不够保险,得忍耐。 苏顾远松开僵硬的拳头,然后就感觉天旋地转,身体仿佛被无数细丝捆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再醒来的时候,苏顾远发现自己全身被蜘蛛丝捆得严严实实,倒吊在蜘蛛窟顶,周围还吊着另外四个人,从身形来看,正是王师妹一行人。 头顶下方就是他跟黑寡妇颠鸾倒凤的大床,此时黑寡妇正躺在床上,无数蛛丝从她身体周围散发出来,吸管一样扎进王师妹四人身体里。 怪不得王师妹这几个修士一直活得好好的,以前以为是没被注意到,没想到居然是留着当月子餐。 这是第几天了? 应该是第二十九天,黑寡妇要准备生产了。 红色的大床上,黑寡妇的肚子高高隆起,神情痛苦不堪,尖锐的嚎叫狂风一样在洞窟中回荡。一丈大小的黑色蜘蛛虚影在大床上显化,看起来宛如噩梦降临。 连接在王师妹五人身上的蛛丝猛然暴涨成筷子粗细,伴随着沉闷的呜咽声,其中一个茧瞬间就干瘪了下去,从大小来看,那是三胞胎里的一个。 似乎是得到了补充,蜘蛛虚影逐渐消退,黑寡妇的神情也自在了起来。 她满足的舔了舔嘴唇,双手抚摸着肚子,看向头顶的茧,忽然笑道:“相公,别着急哦。还不到吃你的时候呢,你看还有四个人呢。” “我很着急,非常着急。”苏顾远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能动,只有嘴还硬着。他很想张嘴占几句便宜,可以被紧紧封住了,发不出声音。 他试了试右手,力量还在,而且托老火的福,现在轻轻一拨,就可以扯断蛛丝。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苏顾远对黑寡妇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回头看了看其他四个茧。一动不动,王师妹和三胞胎好像被捂死了。 就这么死了? 这几个除妖人也太菜了。 第五章:一拳定音 “相公,别着急。马上就到你了,等小蜘蛛出来了,我们一起享用你,好不好。” 黑寡妇舔着嘴唇,回味悠长。她似乎真的陷入了虚弱,巨大的蜘蛛虚影在身体周围若隐约现,脸上也长出了绒毛,八对复眼在额头上排成两行,闪烁着幽幽冷光。 可能是感受到了自己的虚弱,蜘蛛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催动蜘蛛丝,吸食起了最左边的一个蜘蛛茧,里面应该是独臂人。 随着蜘蛛丝有节奏的蠕动,蜘蛛茧很快干瘪了下去,里面的人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 苏顾远紧张的灵魂都在颤抖,可是眼睛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黑寡妇。他还没放弃,准备跳出去做最后一博。 没想到,就在苏顾远想扯断蜘蛛茧冲出去的时候,黑寡妇突然停下了吸取的动作,八只眼睛同时一怔,然后,凄厉的惨叫刹那间响彻洞窟。 再看时,就发现床上哪有什么美娇娘,只有一只丈许大小的黑毛蜘蛛。它似乎受到了重创,八只爪子漫无目地砸来砸去,把一张好好的大床砸成功了齑粉,洞窟里尘土飞扬。 看着黑寡妇痛苦的声音,苏顾远脑子里浮现出了八个字: 神魂剧痛,道果离体。 这是散炁丹的作用,王师妹他们是怎么下的药?难道他们下给了自己,再间接毒伤了黑寡妇? 是一群狠人呐! 苏顾远由衷的对这群人发出了赞叹。谁能想到把药下给自己呢?可惜他们没来得及收获胜利果实,就先死了。 不对,他们没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床周围突然长出了无数条手臂粗的藤蔓,就像一条条绳索,横七竖八把黑寡妇绑了起来。 伴随着一声裂帛般的响声,一个蜘蛛茧猛然破裂,王师妹轻巧的一个空翻,落到了地上。 此时的她,再也不是人畜洞中委曲求全的小女子,而是满面寒霜,整个人站的笔直,像一杆出鞘的苗刀。 紧接着,三胞胎剩下的两个,以及独臂人也撕破蜘蛛茧,跳到了地上。他们三个人的状态远不如王师妹,独臂人全身溃烂,血肉模糊,五官都快要融化了。 另外两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全身衣物已经碎成布条,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像婴儿嘴一样大的伤口,鲜血染得像一个巨大的血葫芦。 只不过他们似乎感觉不到疼,三个人连连比划,嘴里喃喃自语,空气里泛起了一阵阵波纹,仿佛凭空出现了无数看不见的细小生物。 黑寡妇巨大的身体上,顿时出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脓包、水泡,砰砰砰的破裂,泼洒出了一地黄褐色的血液。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寡妇的惨叫逐渐减弱。 王师妹毫不留情,催动五六根根藤蔓,变成尖锐的木桩,将黑寡妇直接钉在了地板上。 “死了吗?”侥幸存活的独臂人问道。 “应该死了,我洞穿了她的泥丸宫和心脏。”王师妹肯定的回答。 “太好了,还是师妹厉害,这次立了大功,回去师傅得赏你十七八个道果,我看田里最近出了不少好苗子……”独臂人松了一口气,弯腰准备扶起坐在地上的一个同伴。 就在这时,他的手臂忽然脱离身体,砰砰两声砸在了地上。 “师兄小心……她没死!”王师妹大喊,可惜已经晚了,独臂人的脑袋突然横着裂开,就像掀开了一个烧开水的壶盖子。 王师妹大惊,在身体周围树起了藤蔓,瞬息之间就被切断了一半,险之又险保住了命。 是那种看不见的蛛丝。苏顾远马上就认出来了。 黑寡妇强悍的生命力让他有点目瞪口呆。 果然是大妖,就算是中了孕妖丹、散炁丹两种毒药,实力十不存一,在加上苏师妹三个人毫无保留的围殴,居然还有余力反击。 而且苏顾远知道黑寡妇要干什么,接下来,她肯定要吃了自己补充能量。 果然,黑寡妇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嘻嘻,我是妖啊。我还有相公呢,哪有那么容易死,你说对吗,相公。” 话音刚落,苏顾远的蜘蛛茧就突然断裂,砰一声掉在了地上。 蜘蛛窟内,妖气升腾,蛛网瞬间将王师妹几人裹住,黑色的蜘蛛拖着重伤的身躯一路向苏顾远爬来。 纤细的蜘蛛腿犹如钢刀,将沿途石桌石凳全部切割两半,腹部伤口里,黄褐色的血液止不住流淌,拖出了一条小河。 “相公~”恐怖的庞然大物口中,吐出的仍是少女一般的嗓音:“奴家,好痛啊~” 苏顾远不由得苦笑,眼睁睁地看着它爬过来,巨大的口器对准了自己。重伤的黑寡妇,已经来不及用蛛丝进食了,她要直接吞了苏顾远。 “相公~”黑寡妇还在少女般叫着,苏顾远顿时感到一阵牙疼。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苏顾源知道自己只是个猎物,但被黑寡妇喊了一个月相公,此时看到她如此狼狈,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相公给你个痛快的把。”看着蜘蛛妖不断靠近,苏顾远右手悄悄扯断了蛛丝,握紧了拳头,心里默念。 黑寡妇已经爬到了苏顾源身边,巨大的口器裂开,腥臭的味道顿时充满了苏顾远鼻腔。 “娘子,看这是什么。”苏顾远心里恶趣味的默念了一句,也在那一刻,苏顾远轻轻松松撕破蜘蛛茧,一拳毫无花俏地砸在了蜘蛛妖头上。 在打死老火后,吸收了足足三千多点攻击力的杀生道果,第一次展现了它的威能。 巨大的力道像一门巨炮,把黑寡妇坚不可摧的脑袋砸成了血浆,泼洒到了后面一丈远处的墙壁上。 黑寡妇庞大的尸体顿了顿,砰一声砸在苏顾远身前。 在最后的时间里,苏顾远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相公~” 然后,他右臂上又闪出了一行数字+1425。 洞窟里相对无言,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王师妹一行人只活下来两个,那个被吸了一半的人也死了,三胞胎只活了一个。 “你保留了实力。”王师妹吃力的扯断身上的蛛网,声音里蕴藏了一丝怒意。 “彼此彼此,你们也没告诉我散炁丹的事。”苏顾远站起身,准备离开“江湖再见。” 他一点也不想跟王师妹这几个人扯上关系,先不提整个过程中的一系列不愉快。只看他们那些诡异的手段,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仙家。 正常仙人不都是雷法剑法吗?这太清山来的,为什么又是下毒,又是给人长脓包。 “等等,你不能走。”王师妹忽然喊住了苏顾远。 “怎么?”苏顾远警惕了起来。 第六章:是人非人(求收藏) “我叫王依,你救了我们的命,太清山会回报的。”王师妹脸上浮现出了罕见的激动神色。 说完这句话以后,王依就不再理会苏顾远,而是急不可耐的在黑寡妇尸体旁结跏趺坐,过了一会儿,她的脑袋突然裂开,变成一个食人花的花朵,凌空一吸,从尸体上吸出了一片白雾。 白雾里面,一个影子痛苦的扭来扭去,像是在演一出皮影戏,隐约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相貌姣好的女人。 难道是黑寡妇吃掉的人? 苏顾远仔细看了看,发现并不是。那是黑寡妇本人,只不过白雾里的她没有丝毫妖炁,反而呈现出一股平静安详的感觉。 “这是什么?”苏顾远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他。王依正在忙碌,而三胞胎里仅存的一个似乎是个哑巴,一动不动的站在王依身后护法,看都不看苏顾远一眼。 随着王依动作加快,黑寡妇的尸体也起了变化,巨大的蜘蛛形态逐渐缩小,又呈现出了熟悉的人形。 苏顾远眼前呈现出了诡异的一幕场景:作为妖怪的黑寡妇,越来越像人,而作为修士的王依,却越来越像妖怪,随着吸取的白雾越来越多,那朵食人花越来越大,甚至长出了獠牙,嘴角吊出了长长的口涎。 苏顾远越看越心惊,他有一个惊人的猜测,黑寡妇不是妖怪,是人,而且还是个修道之人。 这个发现让苏顾远有点心里发毛。难道这个世界的修道之人都会异化? 再回想一下自己遇到的这几个怪人,发现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 老火的身体变成了木质,脑袋上经常顶着一团火,王师妹在一起的这几个除妖人,有一个侏儒,一个独臂人,就连王师妹自己,都是一朵食人花。 苏顾远怀疑,那个所谓的三胞胎也根本就不是真的三胞胎,根本就同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三魂分裂,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又重铸了两个肉身。 老火说得对,这是一个有病的世界,人人追求仙法,但修仙修出来的还能算人类吗? 苏顾远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些绝望,非常渴望力量是不假,但是这个世界获得力量的代价也太大了,他可不想变成怪物。看着自己右手,他怀疑这玩意以后会变成一把巨锤之类的东西。 王师妹吸食的速度很快,黑寡妇身上的白雾越来越稀薄,很快就散尽了。庞大的蜘蛛尸体,也变成了一个全身鲜血的女人。 每次看到这个人形,苏顾远都有点于心不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到王师妹脑袋从食人花变成了人,苏顾远问道:“结束了?” 王师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又皱眉说道:“不太对,她的命格不全,道果有缺损。” “是你们下毒下太多了吧。”苏顾远随口说道,附身抱起黑寡妇尸体。毕竟喊了自己一个月相公,苏顾远准备给她一个葬礼,算是彻底了结这段孽缘。 “也有道理。”王师妹看到苏顾远的动作,问道:“你在做什么?” 苏顾远刚想说话,忽然感觉心中一动,隐约间,仿佛听到了黑寡妇的笑声。 “入土为安。”苏顾远假装没有听到,将黑寡妇放在洞窟墙壁下面,一拳轰出,泥沙俱下,将她掩埋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重新站起身的苏顾远,感觉自己眼中的世界变了。 他能感觉到天地之间有无数丝丝缕缕的气息在游走,气息最浓烈的地方是王依的身体,那里聚集着一片蠕动扭曲的气场,像一个用七八种肢体拼凑出来的活物,在冲突、变换形状。 苏顾远连忙看了看自己身体,没有异样,只是右手和心脏两处,包裹了两团肉眼看不见的灰色雾气。 这难道就是真炁? 苏顾远握了握拳,刹那间,无数看不见的灰雾从四面八方用来,在右手上凝聚出了一层透明的拳头。 “你居然只是个武夫?”王师妹似乎也感受到了苏顾源的气息,有点不可思议的问道。 苏顾源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武夫是个什么东西,但面对诡异莫名的王依,万万不能露怯,点点头说道:“是啊,怎么了?” “没事,我还以为……”王依说了一半不说了。 苏顾远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他知道对方快要说到重点了。 他心里有很多谜团,为什么黑寡妇一定要自己结出道果才吃,自己的道果到底是什么? 最开始,他以为自愈能力就是道果,但现在发现明显不是,黑寡妇的生命力如此强悍,她的自愈能力说不定比自己还强。 后来他以为自己的右手就是道果,但现在听王师妹的意思,这也没什么值得稀罕的。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苏顾远非常想知道答案,这关系到自己以后的身家性命。 可惜,等了片刻,王依还是没有说出口,反而云淡风轻的拢了拢头发,起身说:“没事,是我想多了,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如果路过太清山,咱们再行相聚。” 苏顾远也没有太过遗憾,抱了抱拳转身就走。 自己身上的秘密迟早会被挖掘出来。现在着急去问,反而会让对方产生疑心。 没想到走了没两步,还没到洞口,就听到王依冷冽的声音传来:“黑寡妇找的九虚命格,就是你吧。” 苏顾远猛然回头。 王依在诈自己! 她知道了自己的特殊,刚才说的所谓武夫,只不过是在试探反应。 果然,就在苏顾远回头的一瞬间,无数藤蔓,尖刺,从地面、墙壁、洞顶,四面八方涌来。 苏顾远只恨自己只有一只手,他杀黑蜘蛛,藏底牌藏了一个月,才做到一击必杀。而这一招对王依没用,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底牌。 苏顾远索性不反抗了,摊开手无奈地说道:“什么是九虚,我听都没听过。” 王依却没有真的下手,而是背着手施施然走到苏顾远身边,说道:“大道凶险,修仙是逆天而行,需要吸取凡人命格。但吸取命格不止有好处,还有坏处,会承担对方的灾祸。 修士修到高深处,必然会形体异化,变成不人不妖的怪物。传说九虚命格,会消除所有异化,让修士成为真仙。” 苏顾远抬头望天,没有说话,心念电转寻找着脱身之策。王依不是黑寡妇,她可不玩那些双人游戏,说不定会直接吸了自己。 王依胜券在握,神情有些得意,说道:“你也看到我的真身了,要想恢复正常,修成真仙,只有吸取九虚命格一条路。苏小哥,你说,我舍不舍得放过你?” 第七章: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求票票,求收藏) 苏顾远目测了一下王依和自己的距离,大概有五步远。 这些藤蔓的强度比黑寡妇的蜘蛛丝弱多了,对于自己来说脆的跟张纸一样。 王依看到过自己出手,知道右手很强,但她不知道究竟有多强,而且自己还有一个底牌,就自愈能力,只要王依在一个呼吸的时间杀不死自己,那么死的就是她。 说起来还得感谢黑寡妇,一个月的高强度重压,把苏顾远的精神锻炼得跟钢铁一样硬,遇到这种事,别说恐惧,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顾远活动了一下拳头,准备给王依来个惊喜。 没想到王依突然决定不打了,几十条藤蔓像蟒蛇一样退得干干净净,她展颜一笑,说道:“跟你说笑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太清山的人怎么会干出这么狼心狗肺的事。我只不过是想请你去太清山坐坐。” “如果我不去呢?”苏顾远一万个不想去,那个太清山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九虚命格行走在外,整个衍虚界都会震动,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食你肉喝你血。我赌你活不过三天。” 苏顾远斟酌了一下,王依的这句话倒是没说谎,如果自己的命格道果真有那么神奇。确实整个衍虚界的修士都得找自己麻烦,真是卿本无罪,怀璧其罪。 但是去了太清山,肯定也没有好果子吃,这个宗门的人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宗门。 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灭了王依的口。可是对方现在两个人,自己刚刚才感觉到一点真炁的气息,没有十足把握。 而且自己刚到衍虚界,也需要尽快熟悉这里的情况,王依是宗门弟子,自己也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如此想着,苏顾远微微点了点头,说:“好。” 王依也送了一口气,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脚步都轻快了起来。她招了招手,唤仅存的同伴:“梨奴,你去放了人畜洞的人畜,让他们各自回家吧。我之前看了,他们都是杂果,没什么价值。我和苏兄先下山,去无水镇等你。” 梨奴点了点头出去了。 苏顾远跟着王依走出蜘蛛洞,来到外面,看到洞外天光大亮,一座座青山拔地而起,山风扯动白云,铺的漫天都是。顿时感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他来这个世界一个多月了,从来没感受过一刻轻松。此时大敌已除,新的危机虽然存在,但不致命。终于可以出一口气,好好规划一下未来了。 王依指着山下不远处一片鳞次栉比的建筑,说道:“那里就是无水镇,是瀛洲修士大瀛海的牧场。” 苏顾远看向山下,皱了皱眉,那里他很熟悉,一个月前,他就是被一阵风暴扔在了无水镇外面,还没来得及进城,就被下山抓人畜的黑寡妇绑上了山。 上山很周折,下山的时候很快,无水镇距离黑寡妇的洞窟并不远,大概只有二十里路。苏顾远和王依不到中午就走到了进了镇子。 这个镇子很奇怪,明明处在群山中间,山上溪流遍布,可是镇子里真的一点水都没有。仿佛有一道结界,把镇子和镇外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镇外的时候还是青山连绵,空气湿润,鸟叫不觉。可刚一进镇子,突然就感觉燥热难耐,到处弥漫着一股尘土的腥气。 镇子里的居民倒是一切如常,两人刚走进主街道,就见到前方人群聚积,几十个人围成一圈跪倒在地,似乎在膜拜什么。 苏顾远忍不住好奇,上前查看,就发现人群中间坐着一个女孩,大概十七八岁,穿着一袭白色的齐胸襦裙,她身边放着三个巨大的水桶,手里拿着一个大马勺,正在一勺一勺给人群施水。 这个世界真是处处都有惊喜。那个女孩看着弱不禁风,推一下都能飞三丈远,求水的人里不发昂藏大汉,可居然就是没人敢动,一个个老老实实在排队,秩序井然。 “这里的居民素质都这么好的吗?那个女孩是谁?”苏顾远真的有点好奇。 王依玩味地看向苏顾远,说:“她就是大瀛海。” 什么? 苏顾远有点惊讶,刚进镇子的时候,看到镇里镇外差别如此之大,他下意识的以为这个大瀛海一定是个邪恶修士,或者干脆就是个妖怪,不然不会让居民如此困苦,没想到居然是个大善人。 王依看到了苏顾远的惊讶,问道:“你是不是想问,她为什么不干脆引一条水脉到镇子里。” 苏顾远确实很费解,外面青山连绵,随便找座山泉引一条水渠过来,整个镇子都活了。何必用大马勺施水。 “因为,大瀛海的道法需要食用旱灾饥民的命格。”王依语气平淡,不带丝毫感情。 这也太扭曲了,没有旱灾,强行制造旱灾吗? “这些老百姓太无辜了。”苏顾远还是没忍住,轻声感叹了一句。 正在拿大马勺舀水的大瀛海突然隔着人群,瞥了苏顾远一眼。 王依赶紧拉着苏顾远退出了人群,埋怨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咱们修道之人,每个人的道都不一样。对别人指指点点是大忌讳。” 苏顾远脸色阴沉,他们这哪里是修道,分明是换着花样吃人。他才降临这个世界三十多天,还远远没有接受这么残酷无道,视人命如草芥的修行法门。 苏顾远越了解这个世界,就越渴望力量。他想起了老火的一句话:这个世界有病。真有病,三观太扭曲了,而且看王依这么安之若素的态度,他们太清山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们太清山需要的是什么命格?” “我不是说,让你不要对别人指指点点吗?”王依的脸更加阴沉了,顿了顿,又喃喃说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大道,向来如此。羊吃草,狼又吃羊。又有谁对谁错?” “胡说八道,草可不这么想。”苏顾远反驳了一句,按照王依的理由,自己也算是这个世界的草,别说狼了,甚至连羊都算不上。 “说得好!”忽然一个粗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然后一道匹练似的刀光凭空出现,瞬息之间跨越十步距离,当头劈在大瀛海雪白的额头上。 第八章:陌客 事发突然,周围人都来不及反应,被气劲冲得东倒西歪,大瀛海眼看就要丧命刀下。可惜,在最后一瞬,刀光停了。 苏顾远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长发披散,方口阔鼻,身高九尺左右,比自己高一个头。 不知道大瀛海用了什么手段,大汉全身突然冒出浓密的白色蒸汽,像一团白雾,将身影重重包围,他的脸颊和肉体急速消瘦,变成了一副病痨鬼的样子。 王依脸色突变,拉起苏顾远转身就走。 “两位道友,天黑危险,请勿出门。”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顾远知道,这是大瀛海在说话。 两个人一言不发,一直走到了街道尽头,那里树立着一个酒招,上面写着三个字:岔道口。空气像是被燥热凝固了,没有一丝风,那个酒招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火速开好了二楼的两间房,王依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跟着苏顾远一起进了房间。 苏顾远知道她有话要说,抢先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闭嘴,不要惹事?” 王依郑重地点头道:“你知道就好,这里很危险。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就走。” “那问题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们为什么要进来?为什么不直接露宿野外?”苏顾远确实有点好奇,看王依的反应,她不像能打得过大瀛海的样子。 “因为我要洗澡,在人畜洞待了十天,你不用洗澡吗?”王依跺了跺脚,走了。 “今天那个刺客是谁?”苏顾远提高了音量。 “找死的人。”王依似乎丝毫不在意,轻飘飘地离开了。 苏顾远也希望她赶紧滚,虽然两个人看起来关系不错,可他完全没忘记自己其实是个俘虏。对方捏着自己的秘密,只要她一天不死,自己就受她拿捏。 苏顾远小心翼翼关好门,背靠着房门盘腿坐下,这样有人来,第一时间自己就能发现。 在蜘蛛洞窟,苏顾远就发现自己能看到真炁。跟蜘蛛窟里不同,无水镇的真炁并不庞杂,显得格外纯粹,整个镇子都被笼罩在一团橘红色的炁里。 自己出现以后,浑然一体的真炁出现了一丝扰动,围绕着岔道口旅店形成了一个漩涡,丝丝缕缕的橘黄色真炁涌入自己身体,让身体有一种饱腹的满足感。 苏顾远有一个猜测:自己跟这个世界种下的因果越多,真炁也就越多。 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因果这种事,不用刻意去创造,人的一啄一饮,一言一行,都是种因缘,都会产生结果。 苏顾远来到衍虚界只有短短一个月,却完成了杀生、生育、救命三件大事,种下的因果自然不会小。 其他人好像并不能这样,他现在见到了三个修士。黑寡妇积累真炁,靠的是吸取人畜血肉;王依积累真炁,靠的是吸取其他修士命格;而大瀛海更粗暴,她豢养培育了一个镇子的百姓。无水镇的百姓,其实都是她的人畜。 可惜这个优势,并不能直接转化成战斗力,苏顾远现在的攻击手段太简单了,只有直来直去的一拳,被人知道底牌以后威胁骤降。 坐在房间里,苏顾远思索着自己的筹码。 右手里是杀生凝聚的道果,他命名为杀生道果,代表杀伤;心脏处是黑寡妇怀孕以后形成的道果,他命名为血脉道果,代表生命力。 杀伤不用多说,生命力更像是一个被动技能,如果主动激发呢? 他正要尝试一下,就听到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阵杂噪,呼喊声,兵刃声,还有锐器破空形成的尖锐呼啸。 苏顾远将耳朵贴在跟王依相邻的墙壁上,听到里面传来了哗哗水声,知道对方在洗澡,现在是个自由行动的好时机。 苏顾远轻轻推开后窗,伸头看去,就发现一个人影从屋顶急速掠过,后面追着四五个黄衣人。 难道是今天刺杀大瀛海的那个大汉?他怎么逃出来的,居然没有被当场诛杀。 苏顾远耐不住心中的讶异,想要追上去看看。没想到刚准备翻窗,就忽然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小兄弟,我方不方便进去喝杯茶。” 苏顾远往楼下一看,就看到一条汉子正拄着刀,在抬头张望。 正是那个刺客,此时的完全没有白天刚出现时的风采,好像一个病了七八年的肺痨鬼,脸色苍白,形销骨立,甚至连头发都白了不少,呈现出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衍虚界的修士都有病,苏顾远本身也是受害者,这个大汉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大瀛海,不得不说端的是一条好汉,苏顾远没有太过犹豫,退回房内,冲外面招了招手。 下一刻,大汉就吃力的爬上了窗户,然后扑倒在地板上大口喘气,但嘴里的威风可丝毫没有减少,说道:“小兄弟怎么称呼,某家叫重华。” “苏顾远。” “好名字,但没听过。”喘息了片刻,重华终于缓过了气,坐起身体,把刀横在膝盖上,盯着苏顾远,缓慢地说:“你是修士还是凡人?” 苏顾远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有真炁,按照修士来说,一定算是修士,可他无门无派,也没人认可自己修士的身份。 认真想了想,苏顾远回答:“现在还是凡人。” 重华全身上下就只有眼睛还有力量,目光灼灼地盯着苏顾远,片刻后,他似乎接受了苏顾远的说辞,摆了摆手,说:“信你了。” “你是谁?”苏顾远问道,“为什么要杀大瀛海。” 重华疲惫的脸上浮现出极度沉痛,低沉地说:“她不该杀吗?这个镇子以前叫清水镇,十年前有6245口人,九年前瀛洲修士登陆,留下了大瀛海和一只旱魃,过了九年了,现在只剩下632人。其他人都成了她修行的养料,她不该杀吗?” 苏顾远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知道这个世界的修行法门极端残酷,但面对无水镇的惨剧,还是有点无言以对。 重华咬牙切齿地说:“修士都该死,如果你是修士,你也该杀。” “你杀不了修士,实力太弱了。”苏顾远实话实说,对方虽然看起来武艺高强,但毕竟是凡人的武功,杀不了修士,甚至近不了身。 修士的道法能隔空杀人,生命力也远远强于凡人。就像王依和黑寡妇那样,甚至可以变身,这怎么杀? “杀不了也得杀,我们凡人也有活着的权力,你说对吗?” “对。”苏顾远认真的点头,凡人当然有活着的权力。 重华很满意苏顾远的肯定,得意的说:“我们已经杀了三个仙人,足足三个。我本来想让大瀛海成为第四个,可惜……” “用了多久?” “三百年。” 第九章:三百年血誓道果 “你们死了多少人?” “不计其数。”重华虚弱的神情里带着无限坚定,“代价虽大,但值得。如果凡人不反抗,那跟待宰的猪有何异!” 苏顾远被重华慷慨赴死的精神震撼了,这个世界虽然有点绝望,好歹还留下了一丝微弱的火种。 苏顾远发现,重华话里话外都没说“我”,而是说“我们”,看起来似乎还有一个成型的组织,问道:“你们是谁?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们叫陌客,至于为什么来找你……”重华似笑非笑的看着苏顾远,说:“是因为你看起来很弱。” 苏顾远明白了,重华在重伤垂死的情况下来找自己,并不是想求救,也不是想在临死之前交个朋友,只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很弱,比较好杀。 他是想在临死之前拉个垫背的,所以他才会一进门就问自己是修士还是凡人。 苏顾远有点气愤,他本来还以为重华一眼看出了自己光明磊落的高洁素质。 “可惜了,你不是修士,我不能杀你,宗主该失望了。”重华松了一口气,无力的瘫倒在地闭眼等死。 苏顾远想了很多事,这个陌客只是个凡人组织,实力不强,但加上自己,未必不能杀修士。自己可以补足他们无法杀伤仙人的短板,而且更巧的是,自己恰好也有个修士要杀。无论如何,双方有充足的合作理由。 想到此处,苏顾远俯身,在重华耳边说:“先别急着死,我这里有个仙人要杀,合作吧。” 重华猛然醒了过来,盯着苏顾远,张嘴就想说话。 苏顾远捂住他的嘴巴,轻声说,“就在隔壁,但现在时机未到。需要从长计议。” 重华垂死的身体里重新注入了能量,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今夜子时,东郊武圣庙。” 说完吃力的拄刀站起,从窗户翻了出去。 重华来的快,去的也快。他离开不一会儿,王依房中的水声也停了。 苏顾远不知道王依是否听到了自己房中的动静,但听不听得到都无所谓。他们两人现在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要王依不想撕破脸,听到也得假装没听到。 在忐忑不安中熬到入夜,苏顾远起身翻窗出了门。 无水镇的夜里比白天更加漆黑绝望,大街两旁的几百栋房屋中,没有丝毫灯火,也没有丝毫声音,安静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 武圣庙在距离岔道口客栈不远,只有三四里路,苏顾远全力冲刺,很快就看到了一个衰败得不成样子的院落。 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庙,不如说是一个废墟,两旁的厢房早就倒塌了,只有正殿尚存,但看布满了裂口和打洞的屋顶,似乎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屋里没有灯火,没有人声,苏顾远真炁护体,紧握右拳推开了门。 武圣殿内供得并不是凡人武夫,而是一个怪异的神像,没手没脚,光秃秃的泥桩上顶着三颗头颅,每颗头颅嘴里都叼着一件东西,从模样来看,依次是心肝肺。 重华安静的坐在神像前面,长刀横在膝头,感应到苏顾远进门,他在黑暗中抬起了头,说道:“你还真的来了?” “我不该来吗?”苏顾远背着手,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别装了,赶紧办正事。”重华嫌恶地挥了挥手,从身后掏出一个人头大的红布包,红布里面似乎装着一个活物,随着重华的动作,在轻微跳动。 重华把红布包郑重其事的放在面前地上,说道:“你要杀仙人,我们也不问是谁,因为仙人都该死。但事关重大,成功了皆大欢喜,如果不成功,我们至少得死五十人,二十年没有可能再行动。我们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让你立个誓,表明同进同退,不过分吧?” 苏顾远顿时警惕了起来,虽然重华的话字字句句都有道理,但那个红布包不对劲,莫名其妙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苏顾远凝神聚气,仔细看了看,就发现布包上面笼罩着一团血红色的真炁,浓烈的仿佛刚从人体里喷出来的血液。 “红布里是什么?”苏顾远背在身后的右手握紧了拳头。 重华咧嘴一笑,小心翼翼打开了红布包,露出了里面的物事。 那是一个正在强劲跳动的心脏。 “这……是什么东西?” 重华抚摸着手中的长刀,神情肃穆,说道:“你不用惊慌,这是我们陌客成员三百年的血誓道果。每一个陌客死去,命格都会汇聚在这个血誓道果里,等我死了,也是一样。你要斩仙,就要摸着它发誓。” 重华说着,彻底展开红布,上面写着陌客誓言: 不娶妻、不生子、不建功。 抛弃尘世一切因果,全心斩仙除妖。 今生如此,世世皆然。 苏顾远感觉脑子有点疼,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修道之人有病,没想到凡人病的更重。自己只不过是想合作杀个人,怎么就要发这么重的誓了。 什么不娶妻、不生子、不建功,死了以后也不转世。这是一个正常人会发出的誓言吗?如果在其他世界,说不定随口撒个慌就过去了。但这个世界的基石就是因果,只要发了这个誓,就种下了因缘,后面结出什么果子谁也说不好。 苏顾远有点犹豫,靠他自己,杀王依有难度,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还完全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不了解陌客,不想被拉上对方的战车,就算要合作,也该自己主导。 想了想,苏顾远说道:“怎么发誓,只能念红布上的话?” 重华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那好像倒也不必,血誓道果测的是诚心,如果你不体面,因果自然会让你体面。” 那就好办了! 这句话打消了苏顾源大部分顾虑。他猜测,这个道果的主要目的就是斩仙,不管发誓人是不是本意,只要摸了这个道果,就会被因果束缚,迫不得已做出伤害修道之人的事。 对大多数凡人来说,与仙人为敌是性命攸关的抉择,但苏顾远会顾虑这个吗?他何止要与修道之人为敌,甚至已经杀了一个。 下定决心,苏顾远心一横,伸出右手缓缓靠近了诡异的心脏,最终将它一把抓在了手里。 血誓道果上的血色真炁猛然暴涨,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将苏顾远重重包裹。 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苏顾远忽然笑了出来。 这个血誓道果,对别人来说是一个生死考验,但对自己来说,它是一个礼物。 一份惊天豪礼。 第十章:杀意(新年快乐) 苏顾远的手刚碰触到血誓道果,就感觉眼前突然变红,进入了意识领域,一面顶天立地的血红色大潮迎面扑来。 潮水里有无数咆哮的武士,他们在冲刺、在怒吼、在狂笑。 无数或粗浅、或高深、或决绝的凡间武学,就像不要钱一样,永无止境的往苏顾远脑子里钻。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直接跳过了凡人几十年修为,明悟了这个世界的所有武学。但顾远依然保持着冷静,没有着急接受。 想要获得力量,必须付出代价。血誓道果如此慷慨,要付出的代价必然不菲。 果然,随着潮水涌动的是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这股杀意是如此强大,就像从极北草原掠过的冰冷狂风,夹杂着暴雪和冰片,一片片割在苏顾远身上。 在那一瞬间,苏顾远甚至没想到反抗,只想摊开手,让它长驱直入,重塑自己的灵魂,这股杀意跟天意一样强大,人怎么可以和如此强大的天地伟力对抗呢? 可能是感受到了危机,他心脏处的血脉道果突然有了反应,催动心脏剧烈跳动,就像在用力擂一面牛皮大鼓,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流、沸腾。 苏顾远猛然惊醒。他忽然明白了,这股杀意获得力量要付出的代价。 它要斩断自己的人格和思维,把自己变成斩仙的工具! 它根本不是什么誓言见证人,是给新人设的一个局。 凡人触碰,虽然会获得强大的力量,但精神也会被污染扭曲,转化成眼里只有斩仙的扭曲怪物,就跟重华一样。 苏顾远有些愤怒,就要要与整个修道界为敌,那也得是出自本心,而不是被一枚道果控制。 他勉力守住灵台晴明,在心中大喝一声:“滚!” 血色潮水和杀意都停了一瞬。 下一刻,那些武士似乎被激怒,无穷无尽的杀意汇成了刀光,毫无花俏的旋出了一道弧线,无论用什么工具,都不可能在这道圆弧中找到瑕疵。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刀横旋,但其中蕴含的杀意之浓烈,似乎要把整个世界彻底劈开。 本来一切都发生在意识中。但这道诡异的刀光,居然直接劈开了虚幻和现实的界限,出现在了武圣庙。破碎的屋顶连同诡异的神像,几乎在被同时一刀两断。 苏顾远感受到一股极端危险在气息在逼近,这种危险,甚至远远超过面对黑寡妇的血盆大口。 他体内的两枚道果瞬间起了反应。 日积月累的真炁被血脉道果催动得剧烈鼓荡,宽大的白袍无风自舞,猎猎作响。 右手的杀生道果凝聚出一个透明的拳套,伸手往前一挡。 “嗡……” 就像一把锐利的剑插进岩石中,一声连绵不绝的振动声在破庙响起。苏顾远身后的破庙大门忽然碎成了无数断口清晰的碎片。 苏顾远罕见的冒出了冷汗,右手手心里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入注。 这是右手第一次受伤,当时杀黑寡妇的时候,甚至连皮都没有擦破,没想到差点被刀光切断。 但冒险也不是毫无收获,苏顾远感觉自己意识中多了一些东西,那是一道刀意。他甚至有种感觉,血誓道果灌注的所有武学修为,加起来都不如这把刀来的有价值。 重华似乎知道一些什么,有些讶异地问:“你是不是引出了大辟刀意?” “大辟刀意……”苏顾远知道了刀意的名字,心想还名字还真是贴切,它却是有一种劈开一切的意思。 “看错了。”重华嗤笑了一声,“要真有大辟刀意这种东西,咱们何必这么费尽心血,大瀛海早就死了。哈哈哈。” 这么厉害吗?苏顾远好奇了,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重华双目空洞的看向门外,惨然笑道:“陌客三百年,只杀了三个仙人。其实那都是同一个人杀的。传说他以武入道,把自身命格锻造成了一把专门斩仙的刀,就是大辟刀意,可惜大家只听过,没见过。我之前还以为我学会了呢,结果连大瀛海一招都接不住。” 苏顾远本来还挺敬佩重华,可是亲身经历血誓道果的诡异之后,他有点拿不准重华是不是已经被污染了,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同情。 重华没察觉苏顾远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别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儿。你既然承受住了血誓道果的考验,我们的交易成立。说说吧,你要杀的仙人,是什么境界?” “不知道。仙人都有什么境界?”苏顾远坦率地说。他确实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修道之人怎么划分境界,之前一个月都在人畜洞,只有老火略知皮毛,可惜精神有问题,并没有说道这个话题。 重华上下打量了一下苏顾远,“你不是能感悟吗?为什么问我?” “都是机缘巧合,我本身还是个凡人。” 重华闻言,没有急着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要杀的这个仙人,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苏顾远回忆了一下,王依跟老火、黑寡妇都不同,平时身上并没有异化。 不对,王依也有异化,只不过一直穿着衣服,看不出来,当时在吸收黑寡妇道果的时候,她的脑袋就变成了一朵食人花。而且还有一桩奇怪的事,她明明知道无水镇有危险,还专门跑了,估计是身体需要补充水分。 苏顾远有点后悔,早知道在王依洗澡的时候偷偷看一眼就好了。 “她脑袋能变成一朵花。”苏顾远把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告诉了重华。 “那就是了,她刚刚合炁,还未入道。”顿了顿,重华又解释道:“如果你碰到一个仙人,身体有异化,那就是刚刚合炁,比较好杀;如果平时和凡人无疑,那就是已经入道,甚至炼神了,有多远走多远,等他们现出真身的时候吓死你。” “只有三个境界?”苏顾远有点疑惑,这个世界看起来诡异莫名,高端战力居然只有三个境界? 重华摇头,神情有点黯然,“道法玄妙,凡人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这只是我们目前所知的境界,听说叫下三境。” 苏顾远没有再说话,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所见所闻。 王依一行人每个都有异化,应该都是合炁修士,同样境界的还有老火。 黑寡妇的境界明显更高一些,他身体的异化已经蜕变的只剩下了刺青,也有了恐怖莫名的真身,应该快合炁结束,即将入道的境界。 那么自己是什么境界?苏顾远感受着身体的变化,自己还没出现任何异常,精神也相当健康。难道这就是九虚命格的作用?免疫一切修行异化? 这个特点太明显了,怪不得王依和黑寡妇一眼就看出来了。 苏顾远留了心眼,决定以后行走江湖要做一下伪装。 重华也在思考,庙里出现了一阵沉默,现在午夜刚过,世界进入了更深沉的黑暗。 过了一会儿,重华回过神来,摸着刀鞘,说:“合炁吗?好杀,比大瀛海好杀。” 然后他嘬起嘴唇,发出了几声尖锐的呼哨。 庙门外,同样传来了几声呼哨,三个人影兔起鹘落,从外面奔来。 第十一章:死而复生 新出现的三个人应该是重华的同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三个人都是女人。 最先进门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其中一个梳着两个发髻,看起来就像顶着两个包子,她的状态非常差,边走边捂着肚子呻吟。 另外一个男扮女装,穿着一身淡黄色裋褐,看起来精明干练,背后背着一柄跟她人差不多高的双手巨剑。 刚一进门,她就迫不及待解开胸前的搭扣,重剑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嘴里连连抱怨:“大哥你是不是占了大瀛海什么便宜,她怎么跟狗皮药膏似的甩都甩不掉。” “燕秀别胡说八道。赶紧给小树处理一下伤口。”一个清亮的女声在门外响起,苏顾远向外看去,就看到一个二十八九岁,身材高挑的女人倚在破烂的庙门上,她身着黄黑相间的贴身鱼鳞甲,手里怀中抱着一杆银枪,看起来是一个世俗国度的女将军。 重华在几人身上看了一眼,问门口的女将军:“葛娜,其他人呢?” 葛娜没有回头,依旧警惕地看着外面,说道:“大瀛海的弟子里有个奇怪的家伙,我们的人死了五个,其他人在断后,应该活不了多久。我们几个也受伤了,小树伤得最重,你给看看。” 一直捂着肚子的女孩掀起衣襟,苏顾远忍不住瞥了一眼,发现她的左腹部有一片脓疮,大部分已经溃烂,流着腥臭的脓液,估计是掀衣襟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小树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却并不承认,嘻嘻笑着:“我感觉也不是特别疼。” 苏顾远感觉那个创伤意外的眼熟,当时王依一起的独臂人就给自己手臂上起了三个脓包,梨奴三胞胎跟黑寡妇战斗的时候,也会使用这一招。 难道太清山的人追上来了? 苏顾远悚然一惊,扭头问葛娜,“你们遇到的人在哪儿?” 葛娜瞥了一眼苏顾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有点不屑的反问道:“你就是那个仙人叛徒?” 苏顾远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可惜时间来不及了,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门外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一个人影似乎想从高处发动攻击,没想到凌空炸开,血光泼洒的满地都是。 紧接着,一个木然、僵硬的身影在出现在了黑暗中。 葛娜紧握银枪,准备冲上去拼命:“那是二队的人,又死了一个。大瀛海,我跟你没完。” “等等,那不是大瀛海的人,那是太清山的人。”苏顾远三步并作两步拉住葛娜。 来人果然是梨奴,他的步伐不紧不慢,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就像不小心踩死了一只拦路的蚂蚁。 苏顾远拦在葛娜身前,想质问梨奴是不是奉命来找自己的,但想了想没有问出口,因为梨奴根本不会说话。 梨奴三胞胎是哑巴,一个月了,从没听他门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声音都很少发出。如果不是还在呼吸喘气,就跟一具僵尸毫无区别。 “你们认识?朋友还是敌人?”葛娜在苏顾远背后擦着银枪。 苏顾远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回答不让她满意,自己身体里马上就会出现一个透明窟窿。 “敌人。” “那就好。“葛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大,你还能动吗?是不是要死在炕上了?出来杀人。” “来了。”重华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疲态。 苏顾远感觉身后出现了一股锐利的杀气。回头看去,就惊讶的发现此时的重华哪有一点病痨鬼的样子。 他拎着刀,一步一顿往前走,每走一步,气势就攀升一节,等走出门跟苏顾远并立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初遇时的神采。 “你……” “让你看看凡人武夫的力量。”重华咧嘴一笑,微微一顿足。 这一脚,直接在地面踩出了一个磨盘大的坑,重华的身影借力弹出,人刀合一,霎时之间就杀到了梨奴眼前。 白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顾远就被重华这一刀所惊艳,此时再见震撼依旧。他暗自思量,如果自己跟重华为敌,能不能挡住这一刀。 答案是不确定,只要有一刹那犹豫,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杀生道果,自己必然会败北。 梨奴毕竟不是大瀛海,他也接不住这一刀。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重华身上带伤的缘故,在最后关头慢了一瞬,被梨奴躲开了三寸。 必杀的一刀就此错开了天灵要害,砍在了臂膀上,把梨奴的整条右臂干脆利落卸了下来。 重华落地,刀势绵绵不绝,变竖劈为横斩,这一刀只要建功,梨奴会被拦腰斩断。 眼见着胜利近在眼前,苏顾远心中一轻,重华果然有实力,有如此武功,立志斩仙似乎也不是白日做梦。 幻想中的场景随着破庙里女孩的一声惨叫被打破。 苏顾远猛然回头,就发现小树和燕秀两个女孩跪倒在地拼命呕吐,似乎连苦胆都要吐出来。她们的衣服不知道什么原因,腐化成了碎片,丝丝缕缕的披在身上,露出了大片肌肤。 不仅是衣服,他们周围的一丈范围的所有物事,都呈现出一种衰败、腐化的气息,地面上的枯草甚至变成了灰白色的余烬。 苏顾远感受到屋顶有一股邪恶、腥臭、腐化的真炁,他抬头看去,就发现那里也站着一个梨奴。 他会移形换影吗? 苏顾远猛然回头,就见随着小树和燕秀倒下,战神一样的重华也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的扑倒在地,生死未卜。 跟他打斗的梨奴依然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就像一根没有思想的木桩子,甚至连身上的伤口都没有处理。 苏顾远清清楚楚的记得,三胞胎有两个战死在了黑寡妇洞窟里,怎么这里出现了两个? 他们会死而复生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回想起当时王依的吩咐,让梨奴去释放人畜。 难道当时根本不是去放人,而是有其他阴谋? 苏顾远知道梨奴是来找自己的,这几个陌客这次纯属被连累。而且梨奴的道法让人作呕,让苏顾远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厌恶和反感。 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男人了,葛娜就由自己来保护。 如此想着,苏顾远踏前一步,把葛娜护在身后,说道:“别怕。” “怕个屁,老子杀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滚开,别挡着我。”葛娜暴跳如雷,一抖银枪就要冲上去拼命。 第十二章:大辟刀意 “等等,他的法术会让你脸上长脓包。”苏顾远喊。 “江湖儿女,美与丑又有什么关系?”葛娜嘴上说的大义凛然,脚步却停下了。 苏顾远心里暗笑葛娜毕竟是个女儿身,虽然英姿飒爽,但也怕毁容。他知道梨奴此行一定是奉了王依的命令来带走自己,误打误撞遇到了陌客众人,这才枉死了很多人。 苏顾远不忍因为自己的原因再有人丧命,但让他就这么束手就擒,那是万万不行的。 在黑寡妇手下他都能卧薪尝胆一击必杀,更别说被黑寡妇当人畜用的梨奴了。 他知道,梨奴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大喇喇的找上门来,最大的依仗就是知道自己的能力。 杀生道果力量强大,但速度太慢。王依和梨奴见过自己出手,肯定知道这个缺点。 只不过,他们把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昨日的底牌,不一定是今天的底牌。 苏顾远有了主意,需要葛娜配合。 他走了两步,来到葛娜身边,凑在她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之前天又黑,隔得又远,没注意到葛娜的样貌,此时凑近了才发现,她的身材居然跟自己差不多高,搭配上一身贴身软甲,端的是英姿飒爽,如果放在前世,甚至可以无缝出演花木兰了。 似乎不适应男人靠自己这么近,葛娜全身一僵,迅速躲开了一小步。 “成。”葛娜一边答应,一边像兔子一样跳开,说:“我不会留手的!” 苏顾远有点无语,这姑娘似乎有点缺心眼,哪有把计划大声喊出来的。 再次转身,苏顾远面向梨奴,说:“又见面了?王依让你来找我的?” 梨奴不说话,也不点头,木然的脸上一丝丝表情都没有。 苏顾远往前走一步,梨奴就往后退一步,保持着大概八步左右距离。 随着时间推移,苏顾远感觉皮肤一阵阵刺痛,似乎有几条虫子在血管里钻来钻去。 梨奴已经出手了,又是这招腐化道法。 好在苏顾远右手有真炁护体,暂时无恙,可左手就没那么好运了,手背鼓起了一个巨大的脓包。 一股腐烂的腥臭味飘入鼻腔,似乎下一刻,左手的血肉就会被剥离干净。 苏顾远知道不能再等了,现在距离梨奴八步多,靠自己的双腿跑过去虽然肯定碰不到梨奴,但加上葛娜的力量就足够了。 “葛娜!”苏顾远大喝一声。 话音刚落,苏顾远就感觉一股巨力从屁股上传来,盆骨都要被踹裂了。 葛娜说得没错,她果然没有留手。 面对速度比平时快了五倍有余的苏顾远,梨奴显得有点手忙脚乱,一边急速后退,一边在电光火石之间结了几个手印。 苏顾远的长袍瞬间化作飞灰,皮肤砰砰砰出现了十多个脓包,炸的满身腥臭。 这种痛,只有上辈子感染某种疾病的时候体验过。 苏顾远来不及多想,隔着老远,递出了朴实无华的一拳。 在苏顾远突进的时候,梨奴也在后退。苏顾远感觉葛娜的力量很快就用尽了,而这时,他的拳头刚刚接触到梨奴鼻尖,甚至还没有真正砸中。 “轰。” 奔涌的气劲紧随其后,结结实实穿透了梨奴头颅。 苏顾远来不及检查战果,他没忘记屋顶上还有一个。 顺势捞起重华掉在地上的长刀。 苏顾远全力鼓荡血脉道果,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把真炁和血液压在了双腿上,将其变成了两根高压弹簧。 “葛娜,快。”苏顾远大喊,蹦一下瞄着女战士弹了出去。 葛娜的银枪实时伸出,苏顾远顾不得受伤,伸手一抓。 葛娜纤细的腰肢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拧腰一甩,把苏顾远甩上了天。 这次速度比上次还快两倍。 自己弹射的力量,加上葛娜的力量,让苏顾远的身体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甚至激荡出了一声尖锐的音爆。 可惜,屋顶这个梨奴距离还是太远了,就算苏顾远把速度加持到了极限,他还是反应过来。 而且屋顶不比地面,有很多枯草、瓦片,地形对他有利。 果然,梨奴僵尸般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可一双灰色的眼睛遥遥锁定了苏顾源,死死盯着头顶半空,双手连连结印。 随着他的动作,屋顶上的无数瓦片开始碎成指头大小,形成了密集的石头弹珠,雨点一样爆射,试图阻挡苏顾远突进。 这还没完!梨奴从不张开的嘴巴猛然张大,一道无形声波从嘴里轰然扩散,正面击中了苏顾远。 苏顾远瞬间感觉自己身体发生了变化,左手和右腿上的两块血肉甚至来不及腐化,就凭空消失,漏出了森森白骨。 苏顾远明白,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你死我亡的情形,惨叫只会浪费时间。 他在半空中闭上眼睛,感受着意识中的大辟刀意,微微垂下长刀。 右手中杀生道果瞬间跟长刀合二为一,浓密的真炁覆盖刀身,让长刀发出了尖锐的嗡嗡声,像是在欢欣,又像是在哀鸣。 苏顾远的身形忽然一错,带着几乎和他一样长的巨大长刀转动,发出了一记圆满的弧形斩击! 他体内的真炁被大辟刀意扯动,争先恐后涌入刀身,让这记斩击积蓄了恐怖的威能,仿佛拥有了可以斩开黑暗和劈破鸿蒙的伟岸力量。 雪白的刀光凭空亮起,仿佛一只在空中舞蹈的鹤,从刀身脱出,一闪而逝,越过瓦片雨、越过梨奴的身体,没入到了破庙内部。 梨奴的身体连通半边破庙,都被劈成了两半。 轰隆隆。 破庙彻底垮塌。 紧接着,苏顾远手中的长刀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裂纹,崩解成无数碎片。 凡人武器根本承受不住大辟道义的力量。 苏顾远感觉自己跟长刀一样,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得干干净净,从半空无力的落下,砸穿屋顶,摔进了破庙里。 他右手又出现了两串数字 +478 +432 到底啥时候满格啊?满格到底是多少啊?苏顾远心想。 现在在场众人,伤的伤,死的死,只有葛娜依旧神采奕奕。苏顾远生怕她桀桀桀几声怪笑,告诉大家她才是幕后主使。 好在葛娜的智商看不来不像能当反派的样子,她现在正兴冲冲的在庙外围观那个中了一拳的梨奴。 别人不知道,苏顾远自己再清楚不过,当时那一拳虽然没击中,但气劲早已搅碎了他的脑子。就算他生命力再强大,脑子变成一团浆糊肯定活不了。 “死了吗。”重华吃力的声音问道。 “死了”葛娜的声音里满是喜悦,“老大,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怪物,太能打了。你的地位不保啊。” “我刀呢!” 第十三章:大瀛海(求收藏) 几个人气喘吁吁躺在破庙中,谁也没有说话。 苏顾远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累过,连动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 大辟刀意加上杀生道果的威力,简直强得离谱,梨奴实力不弱,至少是个资深合炁修士,居然连一刀都接不住。 回味着刚才惊艳绝伦的一刀,苏顾远舒爽不已。 这一趟真是收获巨大,大辟刀意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学,简直是杀人越货的不二利器。再配合自己的杀生道果,简直神挡杀生佛挡杀佛。 苏顾远有一种感觉,如果当时刺杀大瀛海的不是重华,而是此时的自己说不定就成功了。 而且,更让他兴奋的是,收获还不止大辟刀意。 他的九虚命格非常特殊,跟这个世界接触越多、种下的因果越多,自己的力量也就越强。 杀生、救命都是大因果。 刚刚他杀了两个梨奴,救了四个陌客的命。 这些因果加起来,让他的两个道果都得到了急速成长。。 杀生道果的力量增长自不必说,增加了足足900点力量。血脉道果的增长虽然没有那么直观,但从自愈能力来看,力量显然增强不少。 他左手和右腿本来被腐化出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刚落下来不到一顿饭功夫,就已经开始结痂了。 感受两枚道果传来的力量感,苏顾远心中浮现出了一个疑惑,自己现在是什么境界? 按照重华的理论,身体异化、能感受到真炁,就是合炁期;而身体异化消失,显化真身,就是入道期。 自己身体没有任何异化,看起来像入道。但苏顾远心里有数,自己依然是合炁期,之所以没异化,还是九虚命格的作用。 一个合炁期修士,在衍虚界还是不够看,要安全的活着,至少得尽快进入入道期。 苏顾远慢慢坐起身体,握了握拳头。 没想到,就这个一个轻微的动作,让屋里其他人瞪大了眼睛。 最惊艳的是燕秀和小树两个小姑娘。 他们两个人也中了梨奴的腐化道法,程度还远比苏顾远来的轻。 可是现在依然瘫在地上无法行动。 看着苏顾远用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恢复正常,两个小姑娘眼里何止是惊讶,简直是恐惧。 四只明亮大眼睛紧紧盯着苏顾远,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此时,葛娜也拖着重华进了门,他们俩也看到了苏顾远的情况。 过了半天,重华忍不住了,说道:“你还说你是凡人?” “我确实是凡人。” “哪个凡人能恢复得这么快?”重华的语气越来越快“你看看我,再看看燕秀和小树。” “不是说了吗?我有点小机遇。”苏顾远很难跟他们解释。 重华眼神里满是不信,但马上摆摆手不打听了,转而询问起了当前最重要的问题:“算了,你有你的秘密,我不问了。刚才那两个怪物你认识?他们是不是大瀛海的人?” “认识。他们是太清山的人。” “跟你要杀的人是一伙的?“ “好像是她的仆人。“ 苏顾远把自己和梨奴的渊源告诉了重华,说着说着,忽然感觉有一丝歉疚。 陌客众人本来已经逃脱了大瀛海的追杀,结果又卷入了自己这一摊危机,为此还丢了几条命。 想了想,苏顾远又说到:“你们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太清山本来就不是你们的目标。” 葛娜感受到了轻视,登时不乐意了,重重一顿银枪,“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太清山大瀛海,老子见一个打一个。没什么区别。” 说得好听,问题是你们谁也打不过啊! 苏顾远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世界的凡人武学和修道之人存在着天渊之别。 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根本用不了真炁,砍人必须用武器,这就导致接近不了修士,就算接近了,武器也很难造成致命伤。 就像重华的那把刀,已经是凡人世界的名刀,可惜连大辟刀意的真炁都承受不住,只能斩出一刀,要是那一刀杀不死梨奴,屋里这几个人都得死。 “你们以前是怎么跟修士战斗的?是不是从来没赢过?”苏顾远很疑惑,从刚才的表现来看,这几个人的实力非常一般,不想是能杀修士的样子。再回想起重华说过,陌客三百年只杀过三个仙人。他们不会真的一次都没赢过吧? 重华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赢过。下三品的修士又不算仙人。也是奇怪了,为什么无水镇会出现这么多高阶合炁修士?” 苏顾远明白了,他们估计从来没见过大瀛海和王依这种名门大派的正统修士,以前遇到的都是独臂人和老火那样的货色,当然比较好杀。 而且,重华居然以为梨奴是高阶合炁,苏顾远有点不忍心告诉他们真相,梨奴在王依手下弱得就像条狗,跟黑寡妇比起来,更是和婴儿一样弱小。 估计等真正对上王依,他们才会知道什么叫做高阶合炁。 想到此处,苏顾远全身一机灵,忽然意识到一件要紧的事儿:他刚才杀了梨奴,王依应该已经知道了。 苏顾远回忆起王依那些难缠的藤蔓尖刺,情不自禁有些头疼。 得马上离开这里!现在自己手里没刀,众人还只剩下半条命,面对王依没有丝毫胜算。 “先不说这些了,你们太弱了,赶紧找个地方躲躲,越远越好。” 听到苏顾远质疑陌客的实力,葛娜不服气,猛地扭头想反驳几句。 重华拉了她一下,示意别说话,看着苏顾远,认真说道:“陌客可以战死但不能逃跑。” “刚才你也看到了,凡人的武功杀不了修士。”苏顾远实话实说。 “那是因为我不行,我的杀伤力不够,但你够,我们有办法让你的实力再提升三倍。” 三倍? 苏顾远犹豫了,以他现在的实力,再提升三倍,几乎可以做到瞬杀王依。甚至可以单挑黑寡妇。而且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重华的实力忽高忽低。 陌客奋斗三百年还没被彻底消灭,果然有底牌。 重华说得没错,他们本来缺得只是杀伤力,加上自己,简直天作之合。 说完那句话,重华就不再说话,连葛娜几人都陷入沉默,几个人目光灼灼盯着苏顾远,期待着他的答复。 苏顾远有点受不了这种期待。 陌客这些人也都是疯子,在血誓道果的影响下心里只有斩仙这一个念头,此时让他们躲避王依,从情感上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 思索片刻,苏顾远下定了决心,说道:“行。我得先回去稳住太青山修士,你们做好准备。我们要去太清山,你们在后面跟上,我找机会联系你们。” 不是苏顾远不想逃跑,是他不得不回去。 因为一来王依还掌握着自己九虚命格的秘密,自己跑了,她破罐子破摔直接说出去就完了,自己将会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这对行走江湖非常不利。 二来他有一种感觉,王依在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所以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等到苏顾远再回到岔道口客栈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王依正等在他房间,今天她换了一身绿色的裙子,脸上也不复往日苍白,呈现出诱人的红润光泽,宛如一颗即将熟透的苹果。 见到苏顾远,王依并没有产生太多情绪,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回来了?” “回来了。” “那就好,赶紧换身衣服,我们马上离开。” 苏顾远有点摸不到头脑。她这个反应也太淡定了,自己战斗了大半夜,杀了她患难与共的仆人,本来准备面对一通质问,没想到居然提都没提。 难道她修仙把脑子修坏了? 仿佛看到了苏顾远的心声,王依脸上带着一丝怜悯,说道:“没用的。你和他们根本不了解什么叫修士。” “梨奴。”王依扭头,冲门外喊了一声。 什么意思?难道梨奴再次复活了? 自己明明把两个都杀了。 果然。王依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梨奴那张僵尸脸出现在了门口。 他看着苏顾远,甚至点了点头,仿佛刚才的搏命厮杀根本不存在。 “他……他……”苏顾远这次是真的惊讶了,这种怪物杀不死吗?那自己和陌客努力了半夜,究竟有什么意义? 看着苏顾远讶异的表情,梨奴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走吧。昨天晚上你在东郊闹得太大了,大瀛海感知到了。”王依率先出了门,苏顾远发现,她的裙子下在滴答滴答流着水,在地板上拖出了湿润的痕迹。 她的道法果然跟水有关系。 苏顾远换了身干净衣服,跟着出了门,在路过另外两个的时候,赫然发现里面的客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死了,尸体如同被浇上了化尸散,变成一滩暗红色的烂肉,居然还在微微蠕动。 那是什么东西?难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客栈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王依似乎见怪不怪,对跟在后面的梨奴说,“等他们两个恢复了,直接赶往太清山。不要跟凡人争斗,不值得。” 苏顾远顿时明白了,那两摊烂肉居然就是梨奴,这就是他死而复生的秘密。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可以吸人血肉重塑躯体。 本来看他外表和常人无异,以为是异化程度较轻,没想到他才是最诡异的那一个。 苏顾远深深看了一眼,暗暗记在心中。 下次三个一起杀,杀了放把火烧掉,看你还能不能爬起来。 王依的脚步很快,神情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焦急,甚至在人畜洞的时候都不曾见过。似乎急不可耐地要离开无水镇。 可惜如意算盘没打响,刚出了客栈,还没走两步,一股燥热的气息就从天而降。 苏顾远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天空有一股浓郁、庞大的暗红色真炁在汇聚激荡,里面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眼睛在注视着王依和自己。 听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从镇子四面八方传来,“道友这就要走了吗?何不多留两日。” 能在无水镇这么嚣张的人只有一个,大瀛海。 王依停住脚步,抬头说道:“太清山和瀛洲修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道友你何必强人所难。” 大瀛海嘻嘻笑着,说:“才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呢,是还没开始打嘻嘻嘻。” “你身边的那个人样子很怪,我很喜欢,能送给我吗?” 伴随着大瀛海飘忽不定的声音,苏顾远感觉有视线在黏在自己身上,就像是被毒舌盯上,心里深处一阵嫌恶。 “好。”王依答应的干脆利落。 第十四章:渴死鬼 “嘻嘻嘻,道友骗人,你才舍不得呢。” 大瀛海男女莫辨的声音传来,看起来并没有相信王依的话。 “我有一杯无根水,还请两位道友品鉴。”大瀛海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她要出手了! 王依如临大敌,全身真炁鼓荡,一截锐利的树枝从袖口探了出来。 苏顾远感觉一股恐怖的威压从天空传来,抬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大瀛海的道法是什么?会怎么攻击。”苏顾远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道法玄妙,每个修士看重的因果不同,吸取的真炁不同,产生的道果也不同。看她豢养人畜的命运,应该是……” 王依的话还未说完就停住不说了,他们眼前,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大瀛海说让自己和王依品鉴一杯水,还真就出现了一杯水。 在街道尽头,一个大概七八岁的男孩小心翼翼端着一碗水向苏顾远和王依走来。那种郑重其事的神情,就像端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甚至连大步都不敢迈。 这跟预想中完全不同,苏顾远感知了一下,发现男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身上没有丝毫真炁,于是略微放心。他怕王依动手杀人,赶忙提醒道:“是个凡人,不要紧张。” 王依瞪了他一眼,说:“我知道,我又不是黑寡妇,不会见人就杀。” 男孩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两人面前,高高举起瓷碗,奶声奶气地说:“仙长、仙子,请用水” 他的表情极其敬重真诚,但情况太诡异了,苏顾远还是不放心,又感知了一下,发现那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水,没有任何异常。 苏顾远顿时有点茫然,猜不透大瀛海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想先礼后兵? 王依的表情跟苏顾远一样茫然,但她性格本就谨慎,对来历不明的东西自然不会轻易接受,断然摇头拒绝,说:“我们不喝。” “真的不喝吗?这可是我们家最珍贵的东西,爹娘存了三天都没喝,他们渴死了……”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凄厉,表情也越来越狰狞。 说到最后,他的脸已经完全不成人形,嘴巴直接咧到了耳朵根,猛然把水往天上一拨,近乎嘶吼的地大叫一声:“不尊重水的人都该死!死!” 苏顾远和王依同时后退。 两根尖刺从男孩脚下冒出,将他插了个透心凉。 “什么情况?!”苏顾远又惊又怒,他察觉了那个男孩的异常,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让王依给杀了,顿时觉得自己输了一筹。 “他不是人。” “那是什么?” 王依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确认,顿了顿,终于说道:“他是鬼,渴死鬼。” 苏顾远一愣,定睛看去,就发现那个男孩果然并没有死,而是化成一团浓密的白雾,在逐渐变淡消失。 他泼在天上的水也没落地,跟他一样变成了雾气。 大瀛海所谓的水居然是这种东西? 苏顾远不得不承认王依做得对,这个世界不比前世,妇人之仁会要自己的命。 知错就改,苏顾远很快调整了状态,将感知力探到了极限。 无水镇变了,空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干燥酷烈变得湿润沁鼻,有一瞬间,苏顾忽然生出了身处海边的感觉。 这可不是正常的自然现象,肯定是大瀛海在做鬼。她名字里有个海字,看起来道法跟水有关。 察觉到异常,苏顾远提醒王依:“小心,还没结束。” “是刚刚开始。”王依语气里饱含凝重。 就在说话的工夫,无穷无尽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涌来,化作白雾,将整个无水镇遮盖的严严实实。 街道上的建筑,人群,全部消失在了浓雾里,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苏顾远和王依两个人。 苏顾远和王依不约而同错开一步,背对背站立。 看着眼前的浓雾,最近一个月以来的遭遇一幕幕从苏顾远脑子里闪过。 这也太倒霉了,到衍虚界一个月,真就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不是被压榨,就是被暗算,走到哪儿打到哪儿。 黑蜘蛛和王依倒也罢了,这两人都是觊觎自己身子。 问题是自己到无水镇还不到十二个时辰,跟大瀛海没有任何接触,她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命格,怎么就突然动手了? 苏顾远感觉这次可能并不是自己的问题,扭头问王依:“你是不是得罪大瀛海了?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你说呢?”王依意味深长地说:“她也是为了你的九虚命格。” “她也知道了?怎么知道的?”这是苏顾远最大的疑问。 “现在还不知道,只是在怀疑。如果你被她抓到,那她肯定就知道了。”王依的语气很笃定,又补充道:“你太正常了,这对修士来说,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苏顾远有点哭笑不得:“有办法改吗?太完美也是我的错了?” “改?倒还真有办法……”王依思考了一下,认真地问:“你有没有觉得。身体那个部分平时不太用不着?” 苏顾远不由自主的低头看了一眼第三条腿,跟黑寡妇双宿双飞的一个月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短时间内这个东西不太想用,毕竟作为一个修道之人,还是要清心寡欲。 王依察觉到了苏顾远的动作,询问道:“你确定?确定的话我就动手了,或者你自己动手。” 苏顾远愣了:什么意思?她问这话是想砍自己的身体部位? 绝不可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根毛都不能少。 苏顾远连连摇头,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没有多余的地方。” 王依摇摇头,说道:“那在大瀛海抓到你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这个女人太狠了! 王依早已把自己当成了禁脔,当然不可能让大瀛海发现九虚命格的秘密。 苏顾远也不想,如果可能,他想保守这个秘密直到天荒地老。 但形势所迫,这个命格看起来比想象中还珍贵。如果不伪装,估计以后走到哪儿会被打到哪儿。 苏顾远认真思考了一下王依的办法,如果能蒙混过关,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那么,能砍哪里呢? 自己英俊的面容当然不能砍;四肢还要用来逃跑和打架,也不能动。 那么唯一能动的只有…… 苏顾远环视了一圈,哪一件都舍不得,欲哭无泪地说道:“我盲肠可以切。” 王依闻言,认真地看了看苏顾远,给出了自己的建议:“算了,你脑子就挺不正常的,以后就跟人说你是个痴儿。你平时多学学梨奴。” 你才是白痴,你全家都是白痴。 苏顾远内心腹诽,不过却将这事放在了心里,他之前就打算做一下伪装,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大瀛海堵了门。 既然在一个重视道果甚于一切的世界,那么想办法也要从道果上下功夫。 苏顾远现在拥有两颗道果,分别位于右手和心脏处。 右手太难伪装了,要是假装异化会严重影响生活质量,只能在心脏上下功夫了。 可是心脏这东西是人体灵魂居所,稍不小心都可能当场暴毙,要改造也没那么容易。 现在情况危急,肯定不适合尝试。 他将这件事放在心里,打算逃出无水镇以后就试试。 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浓雾里再次产生了变化,出现了无数半透明的影子。 那是无数渴死鬼。 大瀛海的进攻正式开始了。 第十五章:诡雾 跟想象中不同,浓雾里的生物并没有发起惊天动地的攻击,只是一边注视着苏顾远和王依,一边发出兴奋的尖叫。 苏顾远只在一个地方听过这种尖叫,那就是沙漠中断水了十天,忽然碰到了清泉时迫不及待的声音;那是夹杂着渴望、激动、紧张、欢欣……无数种情绪组成的嚎哭。 上千只灰色影子,在浓雾里肆无忌惮的舞蹈,呐喊,构成了一副不可名状的恐怖场景,所谓地狱变相图也不过如此。 苏顾远有点头皮发麻,忍不住一拳砸碎了十多条影子,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不远处重组,扭曲的身体在疯狂摇摆,好像在嘲笑苏顾远。 苏顾远又打散了一圈影子,终于忍不住问王依:“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无水镇渴死的居民,他们死前最大的执念就是喝一口水……现在……”说到这里,王依停住了,似乎有半句话没说出口。 苏顾远猜到了她后面的话,“现在这个镇子里,含水量最多的就是我们两个人。” 他们的血液,就像两个熟透的葡萄,对这些影子有致命吸引力。 苏顾远有一个疑问,镇子里还有许多活人,那些人是不是也受到了攻击?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就被苏顾远抛之脑后。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更加性命攸关的问题,自己身上的炁在不断溶解。 溶解的速度很慢,慢到正常修士根本注意不到这点损耗。 但苏顾远不是一般人,他跟这个世界有本质的因果联系,能感应到细微的真炁流动,所以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的变化。 而且他还发现,每当自己的真炁溶解一些,浓雾里的灰影就更加清晰一点,随着时间推移,甚至有几条影子已经有了人形。 王依的情况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严重,因为她非常厌恶那些影子,不断伸出藤蔓当做鞭子驱散灰影,这无形中加重了她的真炁损耗。 苏顾远赶忙提醒:“不要用法术,那些影子吃真炁。” 王依闻言停下动作,静静感受了一会儿,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焦急,说道:“那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苏顾远没有跟着她焦虑,仍然保持着冷静, 这种在绝境中保持冷静的性格,是他最大的依仗。 更何况,现在情况虽然危险,可要说绝望,还远远不至于。 原因很简单,这些影子虽然看起来恐怖,但不会主动攻击人,只会鬼鬼祟祟的吃真炁。 这跟当初黑寡妇施加给人畜的压力比起来,简直像是在挠痒痒。 当时黑寡妇折磨了自己一个月,道心都没失守,更别说影子了,它们只不过就是数量多一点而已。 苏顾远深深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脱困,还得从大瀛海本身着手,必须得多了解一些大瀛海的信息。 “大瀛海是什么境界?”苏顾远一边思索,一边问王依。 “合炁巅峰。”王依知道两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有丝毫保留,想了想又补充道:“听说一直在压制境界,等待入道的契机。” 合炁巅峰?马上入道? 苏顾远有点无语。 还是老火看得透彻,这个世界的修士果然都有病。 一个合炁巅峰的大修士面对两个低阶菜鸟,居然不正面开战,而是选择偷袭,这是一个何等猥琐的行为。 “跟黑寡妇比呢?” “不能这么比,修士修的是天地同寿,衍变万法,又不是学杀人技。有的境界低,所修道法却适合战斗;有的境界虽高,战斗力并不强。据我所知,大瀛海修的并不是战斗道法。” “那就是说,她之所以拿影子对付咱们,是因为她也没把握?”苏顾远心念一转,想到了主意,“那就好办了,我们先出去,找到她的真身,打死她。” “怎么出去?这里看不见东西。” “就算她是合炁巅峰,要操控这么多诡影子,也覆盖不了多大的范围吧?,我们找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总能走出去。” 王依点点头,赞同了苏顾远的笨办法。 苏顾远伸出一个衣袖,示意王依抓紧自己。 王依嫌恶地后退了一步。 “被影子吸干可不是什么好死法,你想清楚。”苏顾远好心提醒道。 王依紧皱眉头,最终还是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捏住了苏顾远衣袖,说:“往哪个方向走。” 苏顾远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深沉地说:“在没有路的时候,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前方。” …… 13020步。 13021步。 16433步。 时间过得飞快,苏顾远不知道在浓雾中走了多久,他早就丢失方向了,只能随闷头一直往前走,可是这该死的浓雾像是无边无际,根本没有尽头。 浓雾里的人影依旧只是紧紧跟着他们,并没有攻击,只是从他们嘴边流出的涎水和饥渴的眼神来看,并不是忘了攻击,而是在等自己和王依真炁耗尽。 他的炁确实要耗尽了,大瀛海手段高明,设了一个躲不开的局,无论他力量有多强,王依的道法有多高妙,总是要呼吸的。而只要呼吸,就要接触浓雾。 这些浓雾和影子是一体两面,只要吸入体内,就会消解真炁。 王依的情况比苏顾远更糟糕,随着时间推移,她甚至连袖子里的树枝都放不出来了。真是仙子落凡尘,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合炁修士变成无助的小女人。她不愿意让苏顾远小看,勉力挺着腰板跟在身后,可是粗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脚步,还是出卖了她的状态。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以苏顾远强悍的体魄,都感觉有些腿软的时候,浓雾里的景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前方出现了一点温暖的微光,那是一户人家点亮的烛火,这盏灯在寒冷的浓雾里,呈现出难得的温暖。 亮着灯的是一栋二层小楼,楼上是住所,楼下是米店,外面树着发黄的店招,灯光正是从楼下米店透出来的。 从外表看,这就是一栋普普通通的民居,平时稳稳矗立在街道一旁,任何人都不会把它和灵异事件联系起来。 但在诡影浓雾里,一切事物都平添气氛诡异。 苏顾远越看越违和,为什么周围的其他建筑都消失了,只有它幸存?里面住的是人吗?还是别的都什么东西? 王依的想法跟苏顾远不谋而合,扶着腰问苏顾远:“那是什么,正常吗?” “不知道,过去看看。”苏顾远不动声色握紧了拳头。无论在什么环境里,苏顾远都习惯给自己保留底牌,现在也是,他还保留着击出两拳的力量,遇到不是特别强的对手,足以自保。 这栋建筑是遇到的唯一一处正常景观。里面无论是龙潭还是虎穴,都不得不闯, 苏顾远伸手把王依护在身后,刚想用右手推门,想了想,后退一步,一脚踹在大门上,把整个门板都蹬飞了出去。 屋里有人。 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看起来像是一家三口,正围坐在饭桌上温馨的吃完饭,桌子上摆着几只碗,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食物。 本来看起来一切都非常合理,但他们对门板的态度引起了苏顾远的怀疑。 他知道自己踹门的时候用了多大力气,声音大的方圆一里都能听到。 可是这家人就在屋里,居然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大门没了这回事。 三个人,六只眼睛看都没看门板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的苏顾远。 苏顾远被盯得有点头皮发麻,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正吃饭呢?” 那个孩子首先反应了过来,乖巧的点点头,露出了一个天真的微笑,从凳子上跳下来,来到苏顾远眼前,上下打量了片刻,忽然惊喜地说:“嘻嘻,你们身上有水!” 说着,他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回到桌子旁,抓起一只碗,高高举在苏顾源眼前,说:“给你葡萄,能换你的水喝吗?” 苏顾远定睛一看,碗里的哪里是什么葡萄,那是满满一碗眼球。 第十六章:你冷静一点儿 眼前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人,跟之前送水的男孩一样,也是一个渴死鬼。而且跟之前那个一样,也出了一道题。 苏顾远想起之前那个渴死鬼,他想让自己喝水,自己拒绝了,于是就出现了这片诡雾。 这次面对的问题应该跟上次一样,如果拒绝,那么诡雾肯定会生出新的变化,后果难料。 但要让他接受也是万万不可能的,那些所谓的“葡萄”,明明白白就是人类的眼球,除了黑寡妇,没有人有口味吃的下去。 不对,衍虚界的修士说不定还真能吃。 苏顾远扭头看了一眼王依,示意她上。 王依一愣,大怒道:“你拿我当什么了?我也不……” 糟糕,她要拒绝了! 苏顾远来不及组织,慌忙间一把保住王依,捂住了她的嘴,堵住了后面的话。 “别说话!你还记得之前拒绝发生了什么吗?听懂了点头。” 王依眼睛里的怒气更重了,挣脱苏顾远的怀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苏顾远回头再看向那碗葡萄,马上想到了主意。 这不就是一个是或否的问题吗?如果自己一个都不选,而且把问题抛回去呢? 斟酌片刻,苏顾远盯着小孩的眼睛,说道:“能换,但你的葡萄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小孩似乎从来没想过居然还有这个答案,顿时懵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嘴里一直在重复不够两个字。 苏顾远当机立断,决定再添一把火,指着身后的王依说道:“远远不够,在我们老家,这样一个女人至少值20碗葡萄。” 果然,跟之前那个一样,这个小孩也疯了,不再问问题,也不再说话。而是咧开嘴仰天嚎叫,声音越来越凄厉,“不够啊,给我葡萄……我要喝水……” 小楼外无数灰影宛如惊窝的麻雀,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前赴后继地扎向不远处,应该是找葡萄去了。 葡萄是人的眼球,有葡萄的地方一定有活人! “就是那里,那里有活人。”苏顾远瞅准了位置,拉着王依扭头就走。 果不其然,两人没跑两步,就听到那里传来了几声轻咤,然后无数灰影飞起,又落下,飞起,又落下。 “有人在战斗。” 苏顾远压榨出了最后一丝力量,几乎是拽着王依在飞奔。 无水镇本来就不大,之前他们一直走不出去,只是被诡雾迷惑了感知,一直在绕圈子。 此时有了明确的方向,再要赶过去就快多了。 那个地方距离他们并不远,跑了还没半柱香功夫就到了。 还没走到近前,苏顾远就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再跑几步,就看到灰影群中,有一杆银枪左突右冲,上挑下抹,打得灰影溃不成军,如果不看性别,简直就是赵子龙再生。 陌客葛娜。 苏顾远简直快要乐疯了,在这种鬼地方能遇到熟悉的人,简直比在梦境中遇到初恋更让人兴奋,他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一边跑一边张开怀抱:“葛娜、葛娜、葛娜……” 葛娜抖出一个漂亮的枪花,震退了周围灰影,回头看到奔跑雀跃的苏顾远。 火速伸出银抢,及时阻止住苏顾远的拥抱。 “你冷静一点,不要用这么饥渴的眼神看着我。我不喜欢小弟弟,再说了,你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呢。”葛娜痛心疾首地说 “什么?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没事吧?”苏顾远连连发问。 葛娜却没有回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王依,问苏顾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个修士?” 苏顾远有点尴尬,毕竟昨天还跟陌客在密谋杀王依,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是……是个修士。”苏顾远想说这个是个好修士,但没好意思说信口雌黄,王依应该不算好人,昨天她还计划吃了自己拿道果呢。 “难不成,她就是你要杀的那个太清山修士?”葛娜紧握长枪,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宛如一只突然遭遇猛兽的鹿。 “我们俩的关系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苏顾远忽然有一种偷腥被抓住的错觉,自己跟王依确确实实是敌人,但现在也确确实实在并肩战斗。 这几天的经历太复杂了,没有两顿饭说不清楚。 葛娜才不管苏顾远跟王依什么关系,手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恶狠狠地威胁王依:“等着,我大哥醒了砍死你!” 苏顾远抓到了话里的重点,连忙问道:“重华昏迷了?你们也被诡雾袭击了?” “对。我们本来在疗伤,傍晚的时候这团杀人雾飘了过来,周围两条街的人死了一小半,我们救了两百多个,其他人都有伤在身,不久前倒下了,就剩我一个。” 说着说着,葛娜的语气变了,充满了悲愤,咬牙切齿看着王依,说道:“这份罪孽也是修士造成的。你们这些修仙的视人命如草芥,老天无眼,怎么不劈死你们。” 苏顾远知道她作为陌客中人,天生就对修士有敌意,这是血誓道果决定的,无法解释,也无法说和。 再者说,王依确确实实也不是什么好人,被人嫉恨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儿。如果不是遇到了诡雾,自己现在说不定在和陌客一起杀王依呢。 只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当务之急是解决周围的诡雾,所以她没有理会葛娜的情绪,而是继续生硬地追问:“你说这团雾会移动?” “会,早上还在镇中心,中午到了北边,傍晚就忽然来了东郊。” 听到葛娜的话,苏顾远浑身舒爽,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通透感,他终于明白自己和王依为什么一直走不出诡雾了,原来这玩意儿一直在以自己为中心移动。 也就是说,它的范围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 知道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苏顾远早先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破敌计划也在一瞬间成竹在胸,他握了握拳头,自己留了两拳的真炁,得好好利用才行。 “你们谁有办法把那些鬼影子聚在一起?”苏顾远问王依和葛娜。 王依摇摇头,说:“现在不行,我的真炁耗尽了。” “修士?不过如此!”葛娜看到王依示弱,简直比自己亲自打赢了还开心,然后自告奋勇:“我可以,但我杀不死它们。” “不用杀死,你就尽量把它们聚拢的越少越好。” “行。”葛娜回答得很果断,走到苏顾远和王依前面,说道:“你们俩站远点儿,我怕误伤你们。我这招,叫做虎牙折冲阵。” 看葛娜说得郑重其事,苏顾远感觉她要放大招了,赶忙拉着王依退了三步。 第十七章:破天一拳 葛娜双手将长枪举在胸前,惊人的气势从她身上爆发,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苏顾远甚至会以为遇到了一头怪兽,这气势不是真炁,是武夫的血勇之气,生命的本源力量。 银枪在地上重重一顿,然后如同猛虎之牙,猛然跃起,无数寒芒瞬间出现在四面八方,肆无忌惮释放着血勇之气。 对于灰影来说,这种充满血气的气势,简直比蜜糖还甜。 如同捅了马蜂窝,方圆三四里的灰影都炸窝了,嚎叫声不绝于耳。 几千条灰影像捕食的鱼群,争先恐后扎了过来,汇聚成一个二层楼大小的圆球。 苏顾远紧握拳头,他知道葛娜坚持不了多久,很想马上出手,但理智告诉他,还不行,自己的拳头打不出这么大的冲击波,还得再小一些。 仿佛感受到了苏顾远的迟疑,葛娜在灰影中大喝一声,咬破舌尖喷了一口鲜血。 这一口鲜血效果相当好,灰影如同遇到狂欢盛宴,争先恐后的往下俯冲,巨大的圆球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两圈。 就是现在。 苏顾远的拳头积蓄了太久的力量,从遇到诡雾到现在的每时每刻,他都想痛快地砸出这一拳。压抑了整整一天,现在终于到了发泄的时候。 感受着右手中的真炁,苏顾远沉腰坠肘,认认真真打出了一拳。 真炁顿时如同狂潮怒涌,势不可当,右手仿佛变成了空气炮。 只听到轰的一声晴空霹雳,真炁化作澎湃的劲力被杀生道果轰到了空中。 这一拳打出了破天的气势,灰影圆球首当其冲,被汹涌的真炁撕成了碎片,无数诡影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就瞬间消失,形成了一个浑圆的透明通道,外面的天色终于久违的撒向了无水镇。 苏顾远收起架势,抬头望去,看到外面已经暮色四合,几颗星星挂在天边,显得有些静谧萧索。暗淡星光下,几栋房屋错落有致,这是无水镇东郊,之前苏顾远和王依遇到渴死鬼的米店小楼就在前方不远处。 “成功了吗?”葛娜受伤不轻,扶着长枪气喘吁吁地问,可能是因为咬破了舌尖,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 “一半。”苏顾远说,静静看着米店小楼。 葛娜是个凡人武夫,目力不够远,没看到前面的东西。可苏顾远看的清清楚楚。在米店小楼顶部,蹲坐着一个奇怪的矮小的身影,大概只有两三尺高,长着一声暗红色长毛,长度甚至盖住了四肢,看不清有几只手几只脚。 但这都无所谓,因为光是露出的一个大脑袋,就让苏顾远些作呕。 他从来没没见过这么丑的东西,那只脑袋好像是一个顽童随手捏的泥娃娃,五官被乱七八糟到处乱按,眼睛只有一只,长在头顶正中间,看人的时候得低着头瞄准。两只耳朵更是一边高一边低,看起来就像一只发育畸形的丑猴子。 苏顾远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野生动物,肯定跟大瀛海有关,虽然又出现了异常,他却并没有太意外。 他早就知道,刚才打散的只是大瀛海的法术,她本人至今还没露面。 看来大瀛海跟自己一样,是一个喜欢留底牌的人。 苏顾远看着那只丑猴子,暗暗捏紧了拳头, 这只丑猴子不知道什么来历,此时出现在无水镇,想来一定跟大瀛海有关系, “你是不是想问那是什么?”王依忽然出声。 “那是什么?”苏顾远也没办法,这些修仙解的学问在场的只有王依知道,不问她问谁? “那是一尊旱魃。”说着说着,王依的语气里居然有一丝羡慕。”难道是大瀛海的真身,没想到她已经到了如此境界。” 大瀛海真身?苏顾远不明白,大瀛海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好好做个人不好吗?变成这种丑东西有什么好处?而且王依的反应让他也很无语,变成这种丑猴子,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 “真正的战斗开始了。”苏顾远没有太意外。 他之前保留了两拳的力量,发出了一拳,还有一拳,这是专门给大瀛海留的惊喜。 苏顾远对自己的拳头非常有信心,心想大瀛海境界虽高,但脑袋也不会比黑寡妇更硬。 “你还有力量吗?”王依问道。 “一点都没有了。”苏顾远撒了一个慌。这倒不是故意隐瞒,是经验告诉他,底牌之所以是底牌,就是因为要出其不意,如果被人知道了,那就没效果了。 “我也没有了。看来我们马上就要死了。”王依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一副愿赌服输的淡然。 葛娜也来到了两人身旁,瞪了一眼王依,说道:“死了也好,下辈子别修仙了。” 旱魃在房顶静静蹲坐着,宛若一只没有生命的雕塑。 众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骤雨前的宁静,它既然出现在了这里,肯定会出手伤人。 苏顾远只期待它不要远程攻击,如果直接冲过来抓住自己就更好了。 为了示弱,他甚至悄悄撤去了右手上的真炁。 好像是在回应苏顾远,旱魃缓缓抬起了头,它的眼睛长在天灵盖上,这个动作让他成了睁眼瞎。 要不是气氛太紧张,苏顾远感觉就要控制不出笑出声。 “它好丑……”葛娜心直口快,把苏顾远的想法说了出来。 旱魃似乎听到了葛娜的话,瞬间暴怒,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跳下屋顶,以一种奇怪的动作的向众人蹦跳过来,速度并不快,至少不会比普通人奔跑更快。 苏顾远逐渐看清楚了,它的动作之所以如此怪异,是因为长毛下只有一只脚。 这样显得更丑了。 但丑陋显然不影响它的实力,随着他的动作,无数长毛宛如活物,在疯狂生长扭动,变成了无数筷子粗细的触手。 触手所到之处,所有事物,无论是树枝还是生物,甚至土壤都变成了细碎的尘埃。 而且那些触手仿佛有无限精力,还在肆意生长,没等旱魃走几步,就变成了一个巨大、扭动的触手团。 此时它已经不是蹦了,而是在滚。 一股邪恶酷烈的真炁从触手团上散发,周围所有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遮天蔽日的触手,以及乌云一样升腾的尘埃。 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所到之处,赤地千里。 这东西太妖了。 第十八章:旱魃 苏顾远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对手。黑寡妇暴虐妖异、王依冷酷无情、梨奴诡异难缠,这几个都能难对付,但要论气势,他们跟面前这只旱魃比起来,简直如萤火比之皓月。 面对这种天灾一样的毁灭气息,正常人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可阻挡,不可抵御,要么死,要么逃。 苏顾远无处可逃,也不想死,他只想赢。 伴随着惊人的气势,旱魃已经滚到了众人身前十步远,眼看下一瞬间就要吞没所有人。 苏顾远知道不能再等了,心脏里的血脉道果开始启动,把全身每一丝血气和真炁都灌注到了右拳,拳头上的杀生道果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浮现出了一丝丝袅袅蒸汽。 几乎在同时,一只红毛大爪子突然出现在众人头顶,带着酷热的气息,猛然拍下。 就是现在,苏顾远拳意已备,准备一拳轰出,拼个你死我活。 没想到这时候,身旁突然感受到了一个惊人的气息。 居然是王依,在苏顾源震惊中,她的真炁刹那间从干涸到丰盈,节节攀升到了巅峰时期。 她居然也留了底牌,保留了最后一击! 太阴险了! 苏顾远心中又怒又喜,怒得是王依居然瞒着自己留底牌;喜的是多一分力量多一分生机,他们两人一起出手,胜率大增。 苏顾远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了一瞬,再反应过来时,情势突变! 无数藤蔓凭空出现,在他身体周围急速生长连接,瞬间形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巨茧,把他紧紧裹在了里面。 这是王依的道法,她的最后一击居然不是用来攻击,也不是用来自卫。 而是施展了一个防御法术,紧紧护住了苏顾远。 一瞬间,苏顾远心中五味杂陈,震惊、急躁、迷惑,诸多情绪走马灯一样轮番上演。 他完全不知道王依为什么要护住自己,明明昨天还是生死相向的敌人。 苏顾远在茧中看不清外面,只感受到一股干燥的气息;听到几声惊叫和闷响。 得马上出去。 就算再冷静,短时间内遇到这么多变故,他也忍不住急躁了起来。 他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住自己,没有直接用右拳直接打穿藤蔓,那样会失去仅存的战力。 手忙的脚乱拆除一条缝隙,苏顾远拼命挤了出来。然后就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就这短短的时间里,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恐怖的旱魃触手怪不见了,王依也不知所踪;葛娜则扑倒在地,生死不明。 之前生死搏杀的战场上,多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 女孩身量不高,比苏顾远矮一个头,穿着一身淡黄色裙子。 此时她正蹲在地上,一边检查着葛娜的伤势,一边从怀里逃出草药敷在葛娜身上。 这个女孩苏顾远认识,正是拿大马勺给无水镇居民送水的大瀛海。 苏顾远全身戒备,右拳蓄势待发,只待她转过身,就送她上西天。 “我不是你的敌人。”女孩好似感受到了苏顾远暴涨的真炁,头也不抬淡淡地说,她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敌意,反而有一丝关切和温暖。 “你怎么在这里?旱魃呢?王依呢?”苏顾远的警惕没有丝毫减少,他没忘记王依说过的话,旱魃可能是大瀛海的真身。 “看不出来你们感情这么好。她还没死,被旱魃带走了。” “旱魃?它不是你本体?” “是,也不是。我和它的关系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终于控制住了葛娜的伤势,大瀛海舒了一口气站起身,转身看向苏顾远,说:“道友你好啊,我是大瀛海,你叫苏顾远吧。” 苏顾远第一次看清了大瀛海的容貌,她长着一张鹅蛋脸,五官精致,容貌极美,甚至比葛娜还好看三份。 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明明是个妙龄少女,她眼神里却透露着无穷怜悯和慈悲。 苏顾远丝毫没有放下警惕,沉声问道:“为什么攻击我们?为什么抓走王依?”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救你,你不会不知道她是要抓你回去炼药吧?”大瀛海的眼神里满是怜悯,仿佛在看一个痴儿。 苏顾远心里想了无数答案,比如瀛洲和太清山有仇、比如大瀛海和王依有仇,甚至是要抓自己,认错了人,就是万万没想到这个答案。 自己跟大瀛海素不相识,论交情,也只不过是在人群里对视了一眼,这值得她大费周章来救自己? “啊?为什么?”苏顾远是真的有些惊讶,他对自己的很多地方都很有自信,但这里面完全不包含人缘,他的人缘一贯不怎么优秀,特别是女人缘。 “因为我觉得你人好,想跟你交个朋友。我跟无水镇的很多人都是朋友。”大瀛海语不惊人死不休。 苏顾远根本不相信她的鬼话,无水镇十年间渴死了一千多人,她居然说自己跟很多人都是朋友。亏她长了一双慈悲为怀的眼睛,可干出来的事儿比黑寡妇都残忍。 “什么朋友,你明明断了无水镇的水源,害死了那么多人。” 大瀛海抬头,盯着苏顾远的眼睛,认真地说:“你错了,这十年如果不是我控制住旱魃。无水镇莫说坚持十年,可能就连一天都坚持不住。” 这句话只有说旱魃实力的那部分是真的,这个怪物太诡异了,如果全力出手,别说无水镇,怕是整个天下都有大灾难。 但另外一部分就是在胡说八道,旱魃明明就是她的真身,为什么要费力控制? 苏顾远感觉有些头疼,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自己对衍虚界的修士了解太少了,每次遇到这种问题都得求助别人。 以前还有老火和王依可以询问,现在老火身亡,王依失踪,再次遇到问题,顿时有种无力感。 在苏顾远思考的时候,大瀛海又说道:“凡人总是怀疑修士图谋他们什么,可是世间万物,最玄妙珍贵者莫如道法。除了道法,我别无所求。” 苏顾远根本不相信她的鬼话,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口口声声都在为自己考虑,这时候想拆台都不知道如何去拆。 想了想,苏顾远决定探探虚实,说道“旱魃刚才抓走的那个女人,跟我还有点尘缘未了,你知道我能去哪儿找到她吗。” “道友你好生奇怪,昨天晚上武圣庙,你可是和几个武夫在密谋杀她,如今我帮你解决了麻烦,怎么又不识好歹了呢?你要做的难道不是感谢我?” 第十九章:饿鬼道、功德道 大瀛海一席话,把苏顾远说得有些愣神。 是啊,他和王依从来不是朋友,甚至是敌人,就在昨天还生死相博? 那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其实也不久,就是刚才王依用最后一丝真炁保护了自己。这个举动让苏顾远的杀心起了裂痕。 苏顾远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无论之前立场如何,从王依舍命就自己的那一刻起,就决定自己不能见死不救,无论如何,至少得先把人救出来,把这份人情账了结了再说。 至于大瀛海说的交个朋友之类的鬼话,苏顾远一丁点儿都不相信。 衍虚界的修士没有什么道德准则,绝不会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人,去得罪另外一个修士宗门,肯定别有目的。 最大的可能,还是冲自己的九虚命格来的。 王依说的对,自己太正常,这在衍虚修士界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当时跟大瀛海打照面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掩饰,说不定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盯上了自己。 那么,她想让自己做什么呢?顾远脑中闪过大瀛海的种种,忽然发现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她一边驱使旱魃断了无水镇的水源,产生了无数渴死鬼,一边又跟个菩萨一样给居民施恩送水。 一边视人命如草芥,放出诡雾杀死了几十人,一边又不计前嫌的给葛娜治伤。 这种杀了人再去上香的行为,看起来就像一个心理变态。 苏顾远忽然想到,大瀛海说自己控制不住旱魃真身。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大瀛海的道法出了问题,需要自己的九虚命格化解。 她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命格的秘密!不然不会专门现身来跟自己对话。但作为一个合炁巅峰的修士,又不会主动低头求助一个凡人,所以才会胡说八道那么多。 沉思片刻,苏顾远主动打破了僵局,说道:“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大瀛海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缓慢回头,说道:“苏道友果然天生慧根。但有一点,不是我有求于你,是无水镇的百姓有求于你。” “他们怎么了?”苏顾远又感觉到了奇异的矛盾感。无水镇百姓的全部苦难,都来自于她自己,她现在居然有脸面代他们求助。 “我身负饿鬼道和功德道两种道法。前段时间入道失败,功德道压制不住饿鬼道,导致旱魃真身失去控制。它马上就会出世为祸人间,我需要你照应无水镇百姓,不要死伤太多。” 大瀛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果然灾难还是来源于她自己。 太虚伪了,苏顾远暗骂一声,刚想讥讽几句,忽然心中一动,抓住了大瀛海华中的两个信息:饿鬼道、功德道。 原来衍虚界有不同的道法,就跟不同的路径一样,不同的道法需要不同的因果来修炼。 饿鬼道需要饥渴灾民的命格;而功德道则需要‘受恩人’的命格。 就跟自己的杀生道果需要杀生吸收因果,积累真炁一样。 不同的是,自己的九虚命格直接就可以吸收,但其他修士需要吸取相应的凡人命格才能精进。 这个信息对苏顾源来说太重要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在衍虚修士界踏进了一只脚。 他感觉瞬间有一个广阔的天地铺开在自己眼前,自己生负九虚命格,举手投足都会种下因果,积累真炁,只是一直苦于不懂道法门径,无法转化成境界。 此时大瀛海无意间的一句话,简直如同拨云见日,让苏顾远刹那间明白了自己的路。 别的修士修仙,就像用一根吸管插进凡人世界,一点点的吸因果命格,攒相应真炁,这样才能积累修为。 而自己的九虚命格不一样,他是直接泡在了水源里,举手投足都是因果种子。 还有一点,其他修士在修行过程中,免不了要承受凡人命格带来的无数灾祸,稍有不慎就会走上肉体异化,神魂破碎的岔路,但自己不一样,可以无视代价。 如果说其他修士修仙就像照料一颗果子,期待它长大成熟;那自己修仙,就是直接拥有一颗果树,可以择优挑选。 这种差距太大了,苏顾远甚至感觉自己这个特点有些过于霸道,严重破坏了衍虚修士界的平衡。因为只要活得足够久,就必然会站在这个世界顶端。 他得意了没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能不能活得足够久,得实力说了算,凭借自己现在的实力,命格越好越危险,目前见过的几个修士,无一例外都对自己居心叵测。 黑寡妇想让自己给他生孩子,结出血脉道果; 王依想让他回太清山,肯定不是去吃晚餐。 大瀛海虽然掩饰的足够好,可是苏顾远也洞悉了她的真正目的,她声称自己的功德道压制不住饿鬼道,导致旱魃失控,需要苏顾远帮忙拯救居民,看起来光明正大。 可事实上,她需要的并不是那些百姓的命,而是苏顾远在拯救苍生后结出的功德道果。 如果计划成功,她会第一时间吞了苏顾源的命格,到时候功德道和饿鬼道实现平衡,就可以成功入道了。 太阴险了。 要不是苏顾源天生小心谨慎,差点就被大瀛海迷惑。但看破归看破,他也知道,大瀛海的这个要求并不是在跟自己商量,而是一个明晃晃的要挟。 如果不答应,不仅自己会丧命,王依、陌客众人,以及所有无水镇的百姓,都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为今之计,只能先行答应,然后想办法再周旋,最好是在短时间内能把刚刚领悟到的东西转化成实力,苏顾远已经有了思路,他需要时间。 想了想,苏顾远点头,说道:“可以,我答应你。旱魃什么时候出来?” 大瀛海思索片刻,说道:“我还能压制三天。三天后,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说完这句话,大瀛海露出了一丝嫌恶的表情,从怀中逃出一小瓶丹药,扔在昏迷的葛娜身上,又说道:“你可以带着这些‘劫道’的人畜帮忙。” “劫道。”这是苏顾远听到的第三种道法,大瀛海真是一个好老师。她为什么会说陌客是劫道的人畜?苏顾远感觉这里面也有故事。 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一阵雾气包裹住了大瀛海的身姿,然后就跟御风而行一样,乘着雾气远去了。 第二十章:凡人武学 苏顾远捡起大瀛海留下的布包,发现里面装着一个黄色小瓶子,上面写着大还丹三个字。 听名字应该是疗伤药。 大瀛海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但救人的时候也是毫不吝啬,这种修士界的丹药随手就施舍给了葛娜这种凡人。 还真是大方啊。 苏顾远想着,掰开葛娜的嘴塞进去一颗。 陌客一行五人,经历跟梨奴和旱魃的连翻恶战,都已油油尽灯枯。伤得最重的是重华,苏顾远在远处的空地上找到他的时候,已然气若游丝,眼看就要撒手人寰。 苏顾远看他情况不太理想,接连塞进去两颗大还丹。燕秀和小树两个小姑娘估计在第一时间就昏迷了过去,身上没有外伤,苏顾远掰开一个大还丹,一人喂了半颗。 在苏顾源救人的时候,周围一大群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眼神里充满恐惧胆怯,有几个带孩子的妇人,好似生怕孩子哭闹激怒苏顾远,连忙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还有十几个人躺在地上,眼睛出露出了两个血窟窿,鲜血从眼角不住往下流,看起来像是在流血泪。这些人是被渴死鬼抓住摘了“葡萄”的幸存者。 这群人就是陌客众人拼死从诡雾里救回来的无水镇居民。他们被陌客安置在镇子边缘的空地上,隔得很远,根本没看清苏顾远一拳破诡雾的英姿,也没听到跟大瀛海的对话。 可能是因为没见过苏顾远,他们本来放松的神情,忽然又警惕了起来,如同一群受惊的羊群。 苏顾远扫了一眼,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对陌客的敬佩,以凡人之躯,在诡雾灾难中能救出来这么多人。重华这几个人不仅是古道热肠,简直可以说是一腔孤勇,奋不顾身。 想了想,苏顾远倒出三颗丹药,随手塞给身边的一个妇人,说:“找点水,化开了给有伤的人分着服用。” “那瓶药仙子给我们受伤百姓的,为什么只给三颗。”一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的年轻忽然嘟嘟囔囔地说。 “你要不要?”苏顾远都快被气笑了,刚才为了保护他们,自己连命都差点豁出去。他居然还嫌弃自己丹药给少了? 苏顾远不是陌客,他从来不惯这种毛病,顺手把两颗丹药又放回瓶子里,看着青年说道:“现在只有一颗,不要的话一颗都没了。” “要要要”,妇人连连答应,慌忙接过去找水去了。 苏顾远瞪了小青年一眼,躺在重华身边,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天空。那里有几百条玄妙的线条,一头连着自己身体,一头连着那群受灾百姓。 这些线是救生的因果线,他战斗半夜救了这些人,救生的因果已经种下了。 可是要如何把这些线凝聚成功德道果,功德道果又有什么力量,苏顾远暂时还一头雾水,一无所知。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因果线,毫无阻碍穿过去了。 这些线,只有自己能看到。 …… 没有战斗的时间过得很快,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苏顾远难得的睡了一个安心觉。 第二天晨曦微露,就听到重华在大呼小叫:“你们怎么都死了?我们失败了吗?” 苏顾远吃力地睁开眼,发现重华居然已经完全恢复了,此时他看着自己双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也怪不得重华震惊,大瀛海的丹药用在凡人身上,药效立竿见影。昨天晚上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没想到三颗丹药下去,居然起死回生,原地恢复了。 看到苏顾远醒来,重华重重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说:“你怎么也死了?被我们连累了吗?” “本来还没死,倒是快被你打死了。”苏顾远不情不愿地坐起身体。在衍虚界能睡个自然醒的机会实在不多。 重华震惊地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身体,说道:“怎么会没死?我当时就剩下最后一口气,药石难医。” “苏小哥救了大家。”葛娜也醒了,在不远处伸了一个懒腰,晨曦微光洒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泛起微微白光,苏顾远忍不住多看了两三眼。 “葛娜姊姊,苏小哥在看你的腰,你腰受伤了吗?”燕秀的伤也恢复了,大惊小怪地喊。 “胡说,我在感受天地灵气。”苏顾远脸有点烧,义正言辞地否认。 葛娜慌忙往下扯了扯衣襟遮住了腰,狠狠瞪了苏顾远一眼,比了个挖眼珠子的动作,转身去找燕秀了。 重华作为一个带头大哥,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小插曲。他的心里只有大事,坐在苏顾远身边,询问道:“你们解决了杀人雾?怎么做到的?” “没有,我们碰到了更难缠的东西。”苏顾远把昨天晚上跟旱魃的战斗,连同大瀛海的警告,一起告诉了重华。 重华的脸刚刚舒展没一会儿,闻言又凝重了起来,说道:“果然很难缠,我们昨天拼尽全力也只救了这些人,整个镇子现在还有六百多活人,我们力量还是太少了。能想办法带他们走吗?” “走不了,这里是大瀛海的道场,你走一个她杀一个。” 重华沉吟片刻,说道:“没办法了,死则死矣。我让燕秀和小树先走,他们太年轻,现在赴死太可惜了。我再唤一队人马来。” 苏顾远不置可否,陌客的安排他不能越庖代俎。 纯粹论战力,他远大于重华,但要论人格,苏顾远觉得双方是完全平等的,他丝毫没有轻视陌客。 因为无论在哪个世界,慷慨赴死从容就义的人,永远值得敬重。 “你们的安排你自己做主。”苏顾远说道,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筹划已久的请求,“我现在需要提升境界,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看看你的武功。” 说出这句话也是形式所迫,苏顾远现在空有一身力量,却没有丝毫技巧。只能靠速度和力量硬来,如果敌人弱还可以勉强应付,但遇到旱魃这样的敌人,光有力量根本没有胜机。 自己根本靠近不了对方,在半路就会被变成尘埃,杀生道果和大辟道意的力量根本没机会发挥。 之所以要看看重华的武功,有两个原因,一来他现在没有机缘得到修仙功法;二来,在看过重华和葛娜出手之后,他非常相信,凡人武学只是无法动用真炁,所以杀伤力不足,绝不是因为它技巧弱。 重华上下打量了三遍苏顾远,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说:“你认真的?你们修仙的还看得上凡人的武功?” “认真的,不仅看得上,甚至要开始学。” 第二十一章:诛仙令 要看武功,当然不能在几百人面前看,不然就是成卖艺了。 重华和葛娜打了一声招呼,让她们三个照顾好灾民。自己则带着苏顾远来到了陌客暂居的地方。 这里在无水镇中心,距离大瀛海施水的地方非常近,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四四方方的几个白墙黛瓦房子紧紧抱在一起,围着逼仄的天井。 苏顾远刚进门,就看到天井里有一个石桌,上面摆着一叠画纸。他走过去随手拿起来,差点惊得跳起来。 这叠纸的名字起得霸气四溢,叫做诛仙令,最上面的一张画着一个驼背的老人,上面写着: 病驼:疫病道 境界:合炁五品 孟秋出没于瀛洲三道 通令陌客,见者必杀 苏顾远又知道了一个新道法门径“疫病道”,这个修行疫病道的驼背,从画像和名字就看出来不是什么好人。 再往下翻几张,都是差不多同样的诛仙令,大多数修士的道法门径都是疫病道和饿鬼道,快要翻到最后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新门径:血源道,这个道法听起来跟自己的血脉道果有点像。 苏顾远没有当回事,继续往下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画像,是大瀛海。 她的诛仙令上写着: 大瀛海:饿鬼道、功德道 境界:合炁九品 境界高深,宗主不至,陌客暂避 “原来你们知道打不过大瀛海!那还要打?”苏顾远有点惊讶,这张诛仙令的墨迹已经有点发灰,肯定不是近期才写成。 原来陌客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大瀛海的对手,居然还是选择了出手,苏顾远不知道该敬佩他们决绝,还是讥讽他们不智。 “你要是见过刚渴死的人,就不会这么问了。” 重华走过来,从苏顾远手中大瀛海的诛仙令,深深看了一眼,陷入了回忆,说:“我们刚到无水镇,正好遇到十三个人被渴死。他们刚死,灵体命格就被炼成了道果,魂飞魄散,那可是十三条人命,被大瀛海当点心一样吃了。 这种事太多了,本来我们也打算暂避一时。没想到第二天,就看到她居然在假模假样的施水,灾祸明明是她自己造成的,她还妄想靠几勺子水施恩于百姓,这岂不是在羞辱?凡人可以被虐杀,但至少不能被羞辱。” 重华罕见地说了一大堆话,可见当时大瀛海带给他的冲击有多重。可惜后来虽然发出了惊艳一刀,依然功败垂成。 苏顾远说道:“世道如此,你们管不过来的。” “不求扫天下,只求扫清眼前事。凭此一生,尽力而为。”重华虽然有点颓丧,但语气却丝毫不见动摇,拍了拍苏顾远的肩膀,说道:“有些事,明明知道没好结果。但也得有人去做,如果不做,这个世道就如千年暗室,凡人有如猪羊。” “你们是英雄。”苏顾远实话实说,陌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立志在黑暗中点燃烛火。无论如何,都称得上一句英雄。 “说笑了,乞命而已,哪有天天打败仗的英雄。”重华有点不好意思。 他没忘了带苏顾远来此的目的,从院落旁的武器架上找到出一把三尺长的直刀,连同刀鞘一起握在手里,说道:“我的武功叫霸刀,总共二十八式,传承自庐陵霸刀门。 我们武夫练的是一口血勇之气,叫做内力,内力运转一周天就是一招,你看好了。” 重华收刀入鞘,双腿微错,一道雪亮的刀芒突然吐出。 苏顾远看清了出刀的轨迹,那是直接从刀鞘划破前方的拔刀术。 “第一刀,雷走电切。” 重华面色凝重,双手持刀,好像端着的不是一截铁片,而是一个重愈千钧的磨盘。 轰的一声,他一脚踏在地上,踩出了一个头大的坑,整个身子有如离弦之箭,霎时出现在一丈远处,刀笔直向下划出了一条白线,宛如流星划破夜空。 “第二刀,奔雷流光。” 这一招苏顾远见过,正是当时在武圣庙斩向梨奴的一刀。 接下来,重华一刀又一刀,认认真真把霸道二十八式演示了一遍。 如果对手是凡人武夫,这套刀法无疑称得上是制胜绝学。比如最开始的那招雷走电切,在对手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拔刀先发制人,只要对方不是高出两个级别以上的敌人,都会受到重创。 可面对修士,还有诡异的修士真身,就完全不够看了。就像面对诡雾,它从四面八方同时出现,根本就不会出其不意的机会;还有旱魃,它在攻击的时候,就是铺天盖地一个触手团,没有虚招也没有试探,出手就是必杀技。 面对这种对手,凡人武功里的那些虚招、攻守兼备的花招、防御为主的守招,基本全无用武之地。 在苏顾远思考间,重华也已演示结束,这套刀法对体魄和内力的要求极高,饶是重华身强体壮,也变得有些气喘,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问苏顾远:“怎么样?可有心得?” 苏顾远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在脑子里从头到尾又推演了一百多遍,他在思考如果长刀附上杀生道果和大辟刀意,哪些招式的威力更大,杀伤力更强。 这一思考,就过去了一顿饭的功夫,再次睁开眼睛时,这二十八刀刀式他已烂熟于心,且去繁就简,重新创造,最终只留下了三招。 “有心得。”苏顾远回答重华。 然后随手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把五尺长的苗刀,同样摆出了雷走电切的起手式,长刀微微垂在腰间。 只不过他这一招,不再像重华一样站在原地出刀,而是一刀撩出的同时,血脉道果提供的浓郁真炁带动身体急速突进。 下一瞬间,沿途一切,无论是石桌还是石椅、甚至练功用的巨大石锁,都被长刀附着的大辟刀意劈成两半。 “雷走电切。”苏顾远说出了这招的名字。 “精彩。”重华由衷赞叹。 苏顾远没有停下动作,说出了第二刀的名字:“神抶电击。” 这一刀在重华手中,是一刀下劈斩。而苏顾远参考了武圣庙之夜,跟葛娜配合斩杀梨奴的那一招,将其重新推演,变成一招空中斩。 话音刚落,他的心脏如同擂鼓一样剧烈跳动,双腿微错,整个人瞬间飞到了半空。 “神抶电击。” 这一刀,犹如朝阳一般划开了漆黑长夜,刀光如若一道瀑布从天而降,刺眼的刀罡照亮了重华的脸庞。 重华看不清刀的轨迹,但心里却明白的紧,这一刀无论从威力还是境界,都远远高出自己。 这就是修士的实力吗? 就只看了一遍而已。 第二十二章:大辟十八刀 苏顾远的悟道还没结束,下落在地,说出了新的招式名字,迅电流光。准备劈出第三刀。 可惜此时,手中的苗刀突然砰的一声,炸成了一地碎片。 凡铁果然承受不住自己加持了杀生道果和大辟刀意的爆裂真炁。 苏顾远握着刀柄,皱起了眉头,刚才只是演示,他已经刻意在留力了,没想到还是只受得住两刀。这以后还怎么打架,每次都带十几把刀,斩一刀换一把吗? 也太没高手风范了。 “好刀法。苏兄弟这套刀法叫什么名字?”重华之所以有此一问,是不想居功。苏顾远这几刀虽然脱胎于霸道二十八式,但境界和威力早已远远超出。如果也叫霸刀,那自己可真是羞于见人了。 苏顾远猜到了他的想法,随手起了个名字:“叫大辟十八刀。” 之所以叫大辟十八刀,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之前暗自测过自己的真炁,最多能连续出十八拳。 十八拳以后,真炁耗尽,就需要补充一段时间才能继续战斗,使用大辟刀意也是如此,最多能劈出十八刀。 没想到重华听到这句话之后表情都变了,震惊地说:“大辟十八刀?你有十八刀。” “不是,现在只有三刀,给以后留了点空间。”苏顾远回想起葛娜的那招虎牙折冲阵,眼馋不已,说道:“我看葛娜似乎也有些不错的手段,我准备再跟她借几招。” “哈哈哈。苏兄弟说的是,你看的上,那是葛娜的荣幸。”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不是把我卖了?”外面突然传来葛娜的声音,紧接着,她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重华一愣神,问道:“你怎么来了?灾民呢?” “出事了。”葛娜似乎是跑过来的,有点气喘,扶在大门口缓了缓才说:“那群灾民在闹事,把燕秀都给气哭了。另外,燕秀和小树死活不愿意走。” 燕秀和小树不愿意离开,这是重华早就想到的事,并没有太过惊讶。 只是这群灾民刚死里逃生,居然还有力气闹事? 重华闻言,迈步就走。 “等等,”苏顾远跑回去,从屋檐上拽下一根绳子,找到院落里的三个武器架,把上面的所有刀,无论是苗刀、直刀、雁翎刀全部取了下来,紧紧捆在身后。 这也是迫不得已,大辟十八刀什么都好,就是太费刀,一招一刀,就身上这些都不够砍一轮。 苏顾远跟着重华和葛娜再次回到灾民休息的空地。就发现十几个人正围着小树在叽叽喳喳说什么。 燕秀一脸寒霜,双手握着巨剑,正在和几个年轻人对峙,看起来刚刚发生过一场不小的冲突。 重华一看就急了,甚至用上了轻功,兔起鹘落奔到燕秀面前,将她护在身后,问道:“怎么回事?” 燕秀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大声控诉:“他们要走,说要去找瀛海仙子。我们告诉他们,大瀛海要害他们,他们就闹,说我们居心叵测诋毁大瀛海。” 对面传来一个带着三分轻佻,三分不屑的声音:“我说小妹妹,说话可要负责,瀛海仙子在无水镇十年,那可是善名远播。我们喝的水,治病用的药,哪个不是瀛海仙子给的,你现在空口白牙说她要害我们,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苏顾远瞥一眼,发现这个人正是昨天晚上嫌弃自己少给丹药的那个青年。 昨夜天太黑,没太看清楚形貌,此时再看,发现他大概三十多岁左右,各自不高,只有六尺左右,全身上下一般粗,只有肚子圆滚滚的鼓了出来,在无水镇能养出这么一个肚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看起来他的地位应该不低。 “金哥儿说得对,瀛海仙子对大家有恩,我们绝不允许你们毁谤她。” “金子,赶紧让他们把路让开,我们还有时间去找仙子求助。” “对,让开路。” “好狗不挡道,让开。” 听到有人撑腰起哄,那个叫四两金的胖子气势汹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燕秀:“听到没,别给脸不要脸啊,赶紧让开。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燕秀又气又急,大剑在地上重重一拍,说道:“昨天的杀人雾你们都看到了,那就是大瀛海放出来的,死了那么多人,你们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四两金冷笑一声,说道:“要说杀人雾,你们来之前,我们这里可好好的。到底是谁放出来的,等我们查完了再说……” 周围人又开始起哄: “对,前几天还好好的,你们来了以后就出现了这么多事。” “他们这几个人又是刀又是矛的,我看不像正经人。咱们还是赶紧去找仙子吧。” 小树悲愤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你们从三千多人死到了六百多人,怎么可以说好好的。哪里好好的了?死了那么多人。” “这我就要说道说道了,这几年旱灾不断,乡亲们生活艰难,要不是仙子天天施水,治病救命,我们怕是早死了。你们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四两金第一个不答应。” 四两金趾高气昂,满是横肉的脸上居然还呈现出了一丝正气凛然的气息。听到人群中满是附和声,他似乎更加得意忘形了,伸出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头,就要点向燕秀额头。 苏顾远听不下去了,抓住那根碍眼的指头,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地给撅到了手背上。 “啊……”四两金发出一声惨叫,疼的满地乱窜,刚想反击,抬头一看是苏顾远,顿时蔫了,惨叫声都变小了。 “滚。”苏顾远懒得跟他多废话,吐出一个字。 四两金失了面子,咬牙抬头,想说几句场面话。 苏顾远用冰冷的眼神明确无误告诉他,只要再说一个字,立刻就会死。 四两金顿时明白自己遇到了惹不起的人。缩了缩头,不说话了。 苏顾远冷哼一声,收敛了杀意。 这个蠢货不仅不识好歹,简直不知死活,居然敢在自己面前斗狠劲,蜘蛛窟里哪个角色不比他胆子大? “让他们走吧。”重华从苏顾远身后走过来,魁梧的身体投出了一片巨大阴影,把四两金整个都笼罩在内。 四两金还没来得及说话,重华一把拽过他手臂,把他手指又给撅了回来,说道:“带着他们,赶紧滚蛋。” “他们出去了会死的。”燕秀虽然被欺负了,但毕竟是个心底善良的小姑娘,不忍看到他们去送死。 “良言难劝送死的鬼,奈何桥上不留赶路人,他们爱死就死去。”重华拍了拍燕秀的肩膀。走到人群前方,大声说道:“各位,我们是想保护你们,但完全不强迫。 救人这事儿哪有强迫的。你们想回家的现在就可以回。” 第二十三章:送命上门 人群有时候就像羊群,谁的声音大就听谁的话。重华和苏顾远不在的时候,他们看到四两金声音大,就跟着四两金起哄要走。 但是现在苏顾远和重华声音更大,力量更强,他们反而犹豫了,不急着走了。 过了半天,人群中才稀稀拉拉走出来一小半人,跟着四两金离去,扬言要去找瀛海仙子求助。 现场还剩下大概一百人,其中有二十名还是被挖掉眼球的伤员。 陌客跟修士打架基本没赢过,但论起救人和防守,却有着丰富充足的经验。 重华很快就做好了安排,把剩下的人分成了五个保甲,二十人为一保,每个保负责一个伤员。 安排妥当,一行人带着幸存百姓前往陌客暂住的小院,准备结呆寨,打硬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带着这些老弱病残根本不可能逃跑,首先移动速度就慢的如同老牛拉破车。 接下来的时间,重华都在带着陌客众人安置百姓,小小的院落住得地方满满当当,几个小孩没地方去,还被安排在屋顶当瞭望员。 这里本来是个隐秘藏身处,并不大,等把灾民全部安顿好时,已经变成了一个闹哄哄的大市场。 苏顾远没有掺和这些安排,他本来还打算找葛娜再学几招,但看到他们忙的脚不沾地的样子,也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独自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将养起了刚刚领悟的大辟三刀。 这三刀威力强大,是目前苏顾远最大的杀手锏,可惜有一个问题,一出招就碎一柄刀,没办法经常练习。 这是用凡器使道法的弊端,苏顾远知道,能匹配大辟十八刀的武器,一定得在修士界寻找。 这个世界有修士和仙人,那么肯定有仙器和法器。 他摸着手中的刀,暗暗决定,要尽快找一把好刀。 一整天时间在忙忙碌碌中很快就过去了,距离大瀛海给的三天时间还有两天一夜。 苏顾远准备趁着这两天全力学习,能成长多少成长多少,最好先把葛娜榨干再说,她的那一招猛虎折冲阵颇有可取之处。 傍晚的时候,苏顾远的遐思被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打断了:“侠客大老爷,你们救救我家孩子吧,那个杀人雾又来了。” 苏顾远循声望去,发现叫喊的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就是脸上的肉比别人多一点儿。 这个女人苏顾远印象非常深刻,早上闹事的那群人里,大多数称呼四两金金哥儿,只有她大喇喇的叫金子。 这个人跟四两金的关系一定不一般,她说的孩子不会是四两金吧? “怎么了,大娘?你家孩子是谁啊?”小树从屋里走出来,扶着老太太仔细的询问。 陌客这几个人非常有意思,重华粗中有细,葛娜性格豪爽奔放,燕秀聪明灵秀,只有这个小树,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苏顾远知道,这个人才是他们四个人里最重要的,因为她是这个小队伍里唯一的大夫。 可能正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她对很多人,很多人都充满了耐心。比如现在这个老奶奶,重华和葛娜早就把眼睛撇到天上去了,只有小树专程跑出来询问。 老太太如遇救星,拉住小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我听人说杀人雾又来了。你们快去救救他,我早上就说他不该走不该走。可他不听话,偏要走。” 诡雾又来了?苏顾远闻言,跃上屋顶,就发现在镇子北方边缘,果然聚集着一团浓重的灰雾,仿佛黑云压城,盖在小镇一角。 在看到灰雾的时候,系在自己身上的几条因果线突然断裂。这说明有人已经开始死了。 重华和葛娜也一起跳了上来,背着中间的燕秀也想跳,可惜功力太弱没成功,气得在天井里跺脚。 “那是什么地方?”苏顾远问道。 葛娜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有点不敢确定,说:“我怎么感觉那是大瀛海家。” 重华也看了一眼,一拍额头,说:“完了,还真是。那群蠢货把自己送上门了。”顿了顿,重华又回头问葛娜道:“刚才那老太太的儿子,不会就是四两金吧。” “确实是。”葛娜答到,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苏顾远也有点哑然失笑,早上离开的那群人,居然把自己送到了大瀛海家里。这不是嫌命长是什么?重华说得对啊。良言难劝送死的鬼,奈何桥上不留赶路人。 “救不救?那边很危险。”葛娜看着重华,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 “救,当然救。四两金是个蠢货,但其他大部分人都是被蒙蔽的。”重华回答得很干脆,说完,马上安排道:“我去救,你们在这里保护其他人。” 说完了这句话,重华一刻都不愿再等,提上刀拔腿就走,刚要跳下屋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苏顾远,祝福道:“苏兄弟,辛苦你了。” 苏顾远看都没看就知道重华的英雄瘾又犯了。 这个人缺点和优点一样突出,缺点是路见不平必然拔刀相处,总是做一些送死的决定;优点是从来都是自己带头送、或者自己一个人去送,绝不连累别人。 方才嘱咐自己那句话看起来像是随口一说,其实就是遗言。他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苏顾远可不想带着这几个小姑娘闯江湖,连连摇头,说道:“不行。你留下,我去。” “那怎么行?你明明已经劝过他们了。”重华连连劝阻,他可不是说说而已,说着话就已经跳下房顶,准备往大瀛海的方向跑。 “你冷静一点,听我的,我去。放心吧。我死不了的。”苏顾远跳下屋顶,从刀捆里找了三把刀,束在自己身上。 他决定自己前去查看救人,并不是想替重华当英雄,主要还是那边有几根因果线断了,这让苏顾远冥冥之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出了大门,苏顾远刚想加速前进,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苏大哥,等等我。” 苏顾远回头看去,就发现重剑少女燕秀鬼鬼祟祟地出了门,还给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自己不要说话。 “你在这里干什么?”苏顾远问道,陌客的人现在不都在忙着照看灾民吗。怎么这个小姑娘偷偷跑出来了。 “跟你去找大瀛海,我特别想看看,四两金在见到我是什么表情!”燕秀生怕苏顾远喊人,在前面跑得飞快,很快就跑出去十几丈远。 苏顾远无奈,只能跟在她身后。 第二十四章:升仙 大瀛海不愿意被镇民打扰,只有在施水的时候会来到镇中心,平时都在无水镇北边离群索居,距离陌客暂居的小院大概有四五里远。 如果全力施为,苏顾远可以在一刻钟内赶过去。但带了个燕秀,速度就不能那么快了,这段路走了一刻钟多才到。 在这段时间里,苏顾远感觉连接在自己身上的救生因果线又断裂了七八条。 这些人应该已经死了。但奇怪的是,诡雾杀人绝对不会这么规律,他们只会一拥而上,瞬间取走所有人的生命,绝不会一个一个接一个的杀。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快要靠近诡雾的时候,苏顾远放慢了脚步,没急着冲进去,而是跃到附近一个比较高的楼顶上看了两眼。 他感觉今天的诡雾和之前的有一些微妙的不同,之前的诡雾笼罩大半个小镇,范围巨大,但没有理智,只会无差别攻击活人。 而今天的诡雾不一样,凝而不散,一直笼罩着大瀛海的住所,不仅没有蔓延出去攻击别人,反而静谧肃穆,给人一种忍不住想要膜拜的感觉。 苏顾远看着看着,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息,他想飞升,飞到最高处,汇入到那团雾里。 “咚。”苏顾远的血脉道果又产生了反应,发出了黄钟大吕般的剧烈心跳。 他打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再看向诡雾时眼神冷静了下来。 自己光是看了一眼,心智居然就被动摇了一瞬。如果一直待在那团诡雾下面,会发生什么? 这团诡雾不是杀人雾,是一团污染雾,它会污染人的心智,扭曲人的意志,动摇人的精神。 大瀛海在自己家放这么一团不祥的诡雾干什么? 这里还太远了,看不清大瀛海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苏顾远准备再靠近一些。 “苏大哥,那里有人出来了。”燕秀忽然压低声音,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苏顾远沿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就发现一群人从诡雾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少年乞丐。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脚步一个比一个沉重,脸上也呈现出一种心如死灰的枯寂感。 苏顾远跳下楼顶,迎上前去,拦住了当先的小乞丐。他想问你们怎么还活着,话到嘴边换了个说辞,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乞丐面如死灰,像是在回答苏顾远,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是罪人,不能升仙。” “什么升仙?升到哪儿去?”苏顾远从没听过这个名词。 小乞丐忽然揪住苏顾远衣襟,连连发问,“你喝过仙子的水吗?喝过吗?喝过吗?” 他神色焦急,仿佛要从苏顾远嘴里把答案掏出来。 苏顾远知道所谓仙子的水,指的是大瀛海施舍给镇民的水,自己没有喝过,于是摇摇头,说道:“我没喝过。” “哈哈哈,那你也是罪人,你也不能升仙哈哈。”小乞丐脸上高兴得手舞足蹈,抓着苏顾远的衣襟就想拉他离开:“别过去了,只有喝过水的才能升仙。” “我可以去吗?我喝过。”燕秀忽然在旁边指着自己鼻子说。 不仅小乞丐呆住了,连苏顾远都有点讶异。从小乞丐的话里可以听出,大瀛海施舍给镇民的水绝对有问题,而且这个“升仙”,听名字就透露着一股怪异的味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燕秀喝过水,苏顾远顿时有点紧张,问道:“你什么时候喝的?” “刚来镇子的时候,我和小树好奇,就……”燕秀一边说,一边往拉了一下身旁的空气,苏顾远看出来,这肯定是在拉小树,然而小树没跟来,她拉了个空。 燕秀的这句话声音很大,小乞丐和后面的镇民都听到了,顿时瞪大眼睛盯着她,眼里的嫉妒之火似乎就要喷出来。 “先别说了。”苏顾远打断燕秀,看着镇民,呵斥道:“都别看了,赶紧走,想活命的话就往南边走。” 苏顾远身上背着三把刀,面带寒霜,气势凌人,一看就不好惹。几个镇民又嫉妒地深深看了燕秀一眼,朝南方走了。 等他们都走远了,苏顾远才回头问燕秀:“你们喝过大瀛海的水?” “放心,我们喝之前仔细验过毒,甚至还让葛娜姊姊查过真炁,统统没问题,就是普普通通的水,味道也是普普通通。” 你们练武的怎么可能验得出来修士下的毒。 苏顾远心想,而且那水里下的也不是毒,是因果。对即将渴死之人来说,那碗水就是救命的大因果。 小乞丐说的所谓“升仙”,肯定也跟这个因果有关。 苏顾远的好奇心油然而生,他真是特别想看看大瀛海又在搞什么鬼,这个升仙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种闯龙潭走虎穴的事儿,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合适,再带着燕秀对她有点危险,苏顾远脸色一冷,看着燕秀说道:“你站这里干什么?赶紧跟他们一起回去啊。” “苏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都走到门口了你让我回去?重华都干不出来这么无情的事儿。”燕秀瞪大了眼睛,仰头看着苏顾远,说道:“再说了,你没喝过水,说不定人家还不让你进去呢。” 苏顾远考虑了一下,还真如燕秀所说,自己没喝过水,说不定到时候还有枝节。于是说道:“那你跟紧我,不要单独行动,我说跑你就跑。” “行。你放心。”燕秀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逆着人流过来的方向,往前走了大概不到半里地,就看到了一个高墙耸立的深宅大院。这座府邸看起来像一座监狱,院墙居然有两丈多高,把里面遮掩的风雨不透,看不清里面有几间房、几口人。 从这座府邸的外表看来,大瀛海平时并不喜欢热闹,拒绝外人打扰,但此时,院墙中间的大门却豁然洞开。大概有五六十人正排成两列队伍,井然有序的往里面走。 这些人应该就是喝过水,准备要升仙的人。 第二十五章:抓鬼 苏顾远没有走正门,而是抓住燕秀的肩膀,带着她跳上院墙,躲在大门高大的屋檐下,往里面望去。 就见在院落正中心,升着一个莲台,大瀛海宝相庄严跏趺坐,左手边放着一个水盆,右手边放着一把短剑。 排在队首的人正好是四两金,此时他正虔诚的跪在大瀛海脚下。 大瀛海左手在水盆里沾了一点水,撒在四两金身上,四两金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头深深埋在地上。 大瀛海说道:“抬起头来,你将解脱。” 四两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着大瀛海。 大瀛海右手里的短剑,突然捅在他额头上,深深插了进去。 燕秀差点惊叫出来,苏顾远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巴。 再看时,却发现被四两金并没有流血,脸上甚至没有丝毫痛苦,反而呈现出极度愉悦、极度欢喜的表情。 巨大的喜悦让他的眼神都涣散了,呆呆望着天空,露出了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然后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燕秀没有看出来,但苏顾远看得分分明明,就在短剑刺进他额头的一瞬间,一股真炁从他体内透体而出,一直往上升,汇入到了府邸上空的那团迷雾里。 也是在同时,苏顾远感觉牵在自己和他身上的一条救生因果线蓦然断裂,消散在天地之间。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大瀛海那一刀直接斩断了他的因果,掠夺了他的命格。 苏顾远在整个过程中,感受到了一股陌生感,大瀛海此时所用的道法仪轨,跟之前所用跟诡雾、旱魃都完全不同。 诡雾神秘诡异,旱魃酷热霸道。 而此时她所用的这种道法,却堂堂皇皇,丝毫没有邪恶的气息,反而有一股端庄、神圣的感觉。 苏顾远小心翼翼的感受了一下大瀛海身上的真炁,果然发觉她身上除了属于旱魃和诡雾的那种邪恶、贪婪的真炁之外,还有一股乳白色真炁,在她身后形成了一个光圈,仿佛一轮圆月的轮廓,将大瀛海映衬的神圣高洁,宛如真神。 而随着四两金倒下,她身上的白色光圈也更加凝练了一些,苏顾远毫不怀疑,如果一直修炼下去,那个光圈最终会亮得凡人可见。这肯定就是她身上的另外一个道法门径,功德道。 苏顾远跟功德道也有渊源,大瀛海的本来目的就是想让他结出功德道果,他一直没有找到方法。 现在正好有机会,苏顾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看看这个功德道,到底是哪个方面的道法。 燕秀不知道功德道的事儿,看到一群人引颈就戮,焦急地问苏顾远:“怎么办?” “继续看。”苏顾远本来也存有救人的心,甚至带了刀准备恶战一场,没想到见到的居然这样一幕。 下面这些人哪有一丝需要被人拯救的样子,他们排队受死的样子甚至比回家还安详。这还怎么跳出去当救世主? 两个人说话间,两个仆人已经把倒毙之人的尸体抬走,听声音是运到了后门处。 准备“升仙”的队首很快又换了一个人。 大瀛海的动作还是一样,左手洒水,右手下刀,娴熟的宛如一个杀猪多年的屠夫。 只是这次情况跟上次又不一样了,一刀下去,那个人居然没死,反而困惑地看着大瀛海。 看他的眼神,丝毫没有前一个人那么欢喜安详,反而充满了困惑、茫然、无助。 这个人应该是没喝过大瀛海的水,跟大瀛海没有救生因果。 苏顾远感知了一下他的本源真炁,发现硬得跟石头一样,丝毫未动。 大瀛海挥了挥手,后面站出来两个仆人,一左一右拖着他从大门里扔了出去。 大门外顿时传来了杀猪一样的嚎哭:“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要升仙。仙子,仙子。” 原来这就是升仙。 “苏大哥,那些人要被杀光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燕秀说完,不等苏顾远回答,就自顾自的跳下了高墙,钻进了队列里。 那些人都是凡人,苏顾远看她暂时没有危险,没有急着跟下去,而是在墙上注视着燕秀,看她的办法是什么。 “老人家……你赶紧回家……前面不是……会死的。”燕秀抓住队列里一个老人,在她耳边轻声说。 原来她的办法就是挨个去劝说,这怎么可能。 苏顾远真炁雄厚,但距离燕秀距离太远了,只能听到一部分的话。 也不知道她具体说了什么,老头的反应异乎寻常地大,声音都尖锐了:“不要胡说八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再胡说就不灵了,升仙也不带你。” “我看到前面有人死了,你怎么还信呢。”燕秀焦急的说。 一个中年汉子搭茬道:“世界如苦海,肉体是船只,他们不是死了,是抛弃肉体,魂魄升仙到了彼岸。你没看到他们的表情吗?那就是到达彼岸了。”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一个生意人,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到的这些歪理邪说。 如果成仙这么容易,那繁衍虚界的修士苦心孤诣,又是养人畜,又是聚真身,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顾远知道,这些人本来就被大瀛海打上了因果,又被头顶的诡雾污染了精神,脑子已经不正常了, 如果一个人,感谢杀他的人,反而憎恨救他的人。 那么,这个人还要不要救? 苏顾远原本是来救人的,结果看眼前的情况,这些人根本就不需要救,他们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去送死。 如果现在自己下去杀了大瀛海,让他们跟自己走,这些说不仅不会感谢,反而会跟自己拼命。 他们可能之前完全相信了大瀛海那个“升仙”的鬼话。 但让他不管这些人,也很难做到,大瀛海吸收一个人的命格,实力就强大一份。 他们这么肆无忌惮的送下去,两天后的旱魃将变成一个真正的天灾,到时候还如何杀死它? 不能让燕秀再劝下去了,得用个更直接的办法。 苏顾远跳下高墙,把燕秀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天鼓雷音 “苏大哥,怎么了?干嘛去?”燕秀身材本来就矮小,被苏顾远一拽,简直就像是在半空中飘。 “抓鬼去。”苏顾远说道,他决定以毒攻毒。 既然这群人以为死去的人是升仙了,那么就给他们看看变鬼后的结果。 拽着燕秀离开大瀛海府邸,苏顾远很快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废弃的院子。院子的主人应该也去“升仙”了,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肯定是第一批被诡雾污染的人。 “你会不会用葛娜的虎牙折冲阵?” 苏顾远想到的办法很简单,他准备从诡雾里抓一个渴死鬼,塞进那些“升仙人”的尸体里,把它们变成僵尸。这样,巨大的反差感会让后面的人清醒一点儿。 但要引来渴死鬼,他见过最有效的办法,是葛娜的虎牙折冲阵,希望同样是陌客的燕秀也学过。 没想到燕秀马上给出了一个他并不想听到的答案,“不会。葛娜姊姊不教我。” 看到苏顾远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燕秀马上又说:“你想做什么?我肯定有更厉害的。” “我想激发武夫的血勇之气,把上面的渴死鬼引下来一两个。” “这好办啊,我也会,看到我这个大宝剑了没,我的武夫阵叫做天鼓雷音阵。” 武夫阵? 听燕秀的意思,这种激发血勇之气的武功,他们陌客人手一个?不对,重华肯定没有,有的话之前绝不会藏私。 苏顾远有点期待,他从霸刀中推演出来大辟三刀威力奇大,如果能从燕秀的天鼓雷音阵里也推演出几刀,那真是不虚此行了。 说干就干,苏顾远站远一些,示意燕秀可以开始了。 燕秀点点头,圆圆的脸上呈现出了罕见的严肃,从背后解开巨剑,双手擎在胸前,然后深深深深吸一口气,肚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苏顾远顿时有一股不妙的预感,刚想打断,就听到“嗡……”一声悠长的巨响。 如同敲响了深山古寺里封存百年的青铜鼓,群山回音,绵绵不绝。 苏顾远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回应召唤,血脉道果居然主动迎合,剧烈跳动了起来,全身血液似要沸腾。脑子里也生出了一股想要杀个谁的怪异念头。 这个天鼓雷音阵,比虎牙折冲阵还要邪性。葛娜的虎牙折冲阵,至少自己也需要提枪上阵。 但燕秀的天鼓雷音阵不需要,她就那么静静擎着巨剑,周围的武士就会咆哮着抽出刀剑。 陌客还真是底蕴深厚,苏顾远惊喜莫名。 感受到这身巨响和冲天血气的,不止苏顾远,还有头顶的诡雾。 一群渴死鬼仿佛鸦群,突然脱离了诡雾,黑压压的冲苏顾远和燕秀俯冲而来,尖锐的嚎叫声逐渐接近。 苏顾远握紧了拳头,他本来打算只引来两三个就够,没想到一次来这么多。 这些东西已经打过一次,再见到就没有不会再手足无措。苏顾远怕用刀会砍碎他们,准备故技重施给他们一拳。 大概一两百只诡影很快就冲了下来,围着燕秀聚做一团。 燕秀的天鼓雷音阵罡气鼓荡,将诡影阻挡在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 苏顾远不敢太用力,那样会直接打散,他伸出右手,轻轻一拳击在圆球最中心,将诡影打得四散逃离,然后迅速变拳为爪,遥遥一抓。 十几条诡影逃离来不及逃离,被苏顾远劲气笼罩,控制在半空中。 “这东西该怎么带走?”苏顾远有点头疼,他之前确实没仔细思考怎么把这些东西带出去。 燕秀撤去天鼓雷音阵,往后跳了一步,说:“别过来,你快想想办法。” 苏顾远双手抱成一个球,全力释放真炁,在身前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牢笼。 他准备就这么把诡影抱到大瀛海后门去。 半空中,被控制住的诡影嚎叫着左突右撞,有几只恰好碰到了苏顾源左手。 苏顾源心中一动,他的左手有点不对劲,居然能摸到诡影,感觉就好像抓了一团水,虽然不够稳定,但确确实实能碰触到。 来不及仔细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苏顾远左手连抓,把七八条影子抓在手里,对燕秀说:“抓住了,走。” 这个院子距离大瀛海府邸很近,两个人全力施为,马上就到了。 只不过这次,苏顾远没打算走正门,而是绕了一点路来到了后门。 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那些被夺了命格的镇民尸体,都乱七八糟堆在后门,还没来得及处理。 已经有十几个人身亡了,尸体乱七八糟堆成堆,如同筑了一个京观。 苏顾远也不知道自己的办法有没有用,把诡影往尸体堆里一甩,然后真炁爆发,挡住了他们上升的路。 几十条诡影无处可去,尖叫着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激荡,终于有几条迫不得已,从尸体的七窍里钻了进去。 直到钻进去七八条,苏顾远才撤回了真炁,估摸着大瀛海马上要发现了,一不做二不休,抓起尸体一个接一个直接扔进了前院。 几乎在同时,前院里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诈尸啦!” “僵尸啊,快跑啊。” “这是什么东西,仙子,仙子你没事吧。” “赶紧跑。”苏顾远抓起燕秀的肩膀,转身就走。 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自己坏了大瀛海的好事,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两人刚跑了两条街,就发现一群人从大瀛海府邸里乌央乌央的冲了出来,神情里再也没有之前的安详了,而是充满了惊恐,有几个人鞋跑丢了都顾不得捡,只是一个劲的闷头往前跑。 从行动来看,七八个从天而降的僵尸把这些人吓得不轻。 苏顾远看得哑然失笑,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诡雾,心想这叫以毒攻毒,大瀛海用诡雾污染镇民的心智,自己则用僵尸直接当面轰炸,效果看起来似乎更直接。 “究竟是谁……”府邸里突然传来大瀛海咬牙切齿的声音,府邸顶部的诡雾也开始急速变换,居然组合出了一张巨大的脸。 第二十七章:神抶电击(求追读,求收藏) 随着人群脱离危险,苏顾远感觉连接着他们的因果线,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最明显的是左手有一团真炁凝结成了一个厚厚的茧。 连续救了这群人两次命,功德道果终于开始萌芽了。遗憾的是,这些人都是凡人,产生的功德不够,还不足以彻底成型。 可惜现在时间紧迫,没时间仔细体会这枚道果究竟有什么玄妙。 刚才坏了大瀛海的事,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生死存亡之战马上就要来了。这时候再带着燕秀就不方便抽刀子砍人了,苏顾远抓住燕秀的胳膊,把她甩出老远,喊道:“你快跑,赶紧跑。别回头。” “好。苏大哥你小心。”燕秀知道事情轻重,大瀛海要认真了,自己留下完全是累赘,于是果断答应一声,在屋顶上飞速起落,很快就没影了。 苏顾远抽出一把刀,看着空中状若癫狂的诡雾团,心想只不过是杀过一次的东西,有什么可怕的。 苏顾远没有走,那些逃出来的人需要时间逃跑,大瀛海的怒火也需要有人承受。而且,在领悟了大辟三刀后,苏顾远非常想要有人来试试刀。 一天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这里就有不平事。 苏顾远血脉道果全开,全身真炁烈风一样鼓荡。他想,要是自己这时候会葛娜的猛虎折冲阵,或者燕秀的天鼓雷音阵该多好,效果会更加完美。 苏顾远熊熊爆发的真炁就像在黑夜里放了一把火,诡雾里的人脸迅速注意到了苏顾远,在天空中睁开了眼睛。 “受我恩,乱我意,死。” 随着人脸吐出了七个字,天地都在隆隆作响。 苏顾源首当其冲,顿时感觉自己体内的两个道果都在剧烈颤抖,右手的杀生道果更是脱离了手臂,眼见就要离体飞出。 言出法随! 这是大瀛海功德道法的力量,苏顾远猜测,只要受过她的恩,成为“受恩人,”生死都会被这句话掌控。 但自己什么时候受过她的恩?自己又没喝她的水。 苏顾远在心里把遇到大瀛海的种种迅速回忆了一遍,没想到还真有发现,自己还真受过她的恩。 前天晚上他遭遇旱魃,在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是大瀛海及时控制住了旱魃,间接救了自己的命。 这个都算吗?旱魃不就是你自己吗?你先起意杀我,再假惺惺救我,这也算救命之恩? “岂有此理!”苏顾远大喊一声,双腿微蹲,拔地而起。 轰的一声。 他落脚的房屋被巨大的力道冲成了碎片。 这一招是大辟十八刀里的第二刀。跟武圣庙之夜杀梨奴的一刀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当时跳那么高,是借了葛娜的力。 这次身边没有葛娜相助,但领悟了大辟之刀第二式,让苏顾远飞得比上次还要高,瞬息之间已来到了与人脸额头的位置。 “神抶电击!” 没有丝毫停顿,苏顾远干脆利落劈出了一刀。 这一刀,融合了苏顾远全部的力量和精神。来自血脉道果的瞬间爆发力、杀生道果的巨大力道,以及来自于大辟刀意的破坏力,再加上凡人武夫的技巧。 雪白的刀光如同一条瀑布从天而降,拉出了一条宛如流星的轨迹。 人脸从额头到下巴被斩出了一道恐怖的伤痕。 她想努力弥合,却怎么也做不到。 这是大辟刀意的力量,天生对修士有剧毒。 因为这一刀的杀伤力,除了苏顾远的刀罡真炁,还有血誓道果对修士的无穷杀意。 这一刀是衍虚界从未出现过的刀法,大瀛海也从来没见过,在她眼里,前几天还空有一身蛮力的苏顾远,此刻如有神助,居然斩出了堪比合炁巅峰的攻击力。 “你……”人脸发出了震惊、痛苦的叫声。仿佛几千条诡影在同时哭嚎,整个无水镇都笼罩在渗人心魄的惨叫中。 “后会有期。”苏顾远落在地上,扔掉手中残留的刀柄,片刻都不停留,朝着相反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苏顾远对这一刀的威力很满意,又抽了一把刀拎在手里,速度飚到了极限。 可奇怪的是跑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大瀛海并没有追来,天空传来的气息反而越来越弱了,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然后就发现了一件惊悚的事。 天空中的那张人脸居然在流血! 它明明是一团真炁,无形无质,怎么会流血? 苏顾远确定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大辟刀意砍出的伤口里,正在不住渗鲜红色的血液,把半张脸都染红了。 而且血液里传来的并不是诡雾的气息,而是一股酷热,压抑的暴戾真炁,就像是几千条冤死的亡魂对世界发出的绝望的诅咒; 更像是一座爆发在即的活火山,熔岩还未喷发,令人作呕的硫磺气息首先笼罩四野。 那是旱魃的真炁。 难道一刀把旱魃提前劈出来了? 苏顾远有点怀疑,停下脚步,攀上了附近最高的一个屋顶,坐在最高处盯着半空中的人脸。 自己砍出的伤口并没有把它切成两半,而是形成了一个从额头贯穿到下巴的巨大裂隙,此时,裂隙里正在不住往外渗血,它的脸颊已经彻底变红,看起来就像一个死不瞑目的厉鬼。 随着时间推移,那道缝隙也越来越大,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这一刀好像给大瀛海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府邸里接连飞出五六件看不清模样的法器,停在人脸前方,组成了一个轮子的形状。 然后大瀛海清亮的念咒声穿透无数建筑,响彻整个无水镇。 独一尊法 三密加持 五峰光明 吽 法器大放光明,夜空中仿佛多出了一轮月亮,乳白色的光芒照耀在血迹斑斑的脸上,居然呈现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血迹里就像是有生命一样,一点点又退回了裂隙中,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只不过,大辟刀意留下的伤痕依然没有愈合,就像人脸竖着长了一张大嘴,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那道伤痕是大辟刀意所留,只有杀气,没有戾气,大瀛海尝试了几次,发现无法愈合,便撤回了法器。 这是在超度? 第二十八章:功德道法(求收藏,求追读) 苏顾远虽然修行知识薄弱,但那些法器释放的信息太明显了,那种堂堂皇皇,悲悯慈悲的气息就是超度法。 刹那间,他忽然明白了大瀛海为何要苦心孤诣的施恩,又毫不留情的收割。 她的道法出了问题,十年间,她制造、吸收了太多渴死鬼的本源真炁,这虽然赋予了道法和真身,但也带去了无尽的执念和戾气。 日积月累,上千条渴死鬼的戾气最终反客为主,控制了她的旱魃真身。 于是她只能再修行功德道,制造“受恩人”,尝试用功德道法的力量化解渴死鬼的戾气。 而之所以设局让苏顾远结出功德道果,就是因为九虚命格结出的功德道果,可以直接从天地吸取真炁,无限增长功德道法,控制住旱魃真身,成功入道。 无意之间的回头一瞥,给苏顾远带来了新的明悟。 大瀛海的功德道法可以克制饿鬼道,那自己的为什么不可以? “你要我的命,我要诛你的心。”事情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苏顾远没有急着回去。 反正大瀛海超度提前出世的旱魃真身,似乎也耗费了不少力量,没有余力追自己。 在屋顶上坐定,苏顾远看着左手,那里聚拢了一团厚厚的真炁,已经隐约能感受到一枚道果在孕育。可惜的是,最近救的都是凡人,功德远远不足以直接产生道果。 他需要救更多的人,更多的人。 苏顾远把目光投向了那群逃难的人群。 人群仿佛感受到了危险消失,都停下脚步茫然抬头看天,似乎想从哪里看到些什么。 他们当然看不到真炁,只能看到一轮血色圆月挂在天边,宛如一枚布满血丝的眼珠子。 没看到僵尸追来,也没看到其他诡异。人群爆发出一阵喧嚣的欢呼声, “歇口气歇口气,僵尸没追来吧。” “安全了,没追来。不用跑了。先歇歇。” “吓死人了,仙子家里怎么会出现僵尸?难道真是那些升仙的人变的?” “别胡说八道,肯定出了什么意外,仙子怎么可能害我们。” “仙子当然不舍得害你们,她还准备拿你们点心吃呢。”苏顾源看着楼下杂噪的人群,有些讽刺的想。 这些人盲目、愚昧、轻信,被大瀛海肆意玩弄。 需要饿鬼道的时候,就让他们渴死; 需要功德道的时候,就让他们去挨刀。 简直就像一群被养在圈里的牲畜。 偏偏他们不仅不反抗,还一无所觉,甚至在膜拜大瀛海。 这是一个什么世界啊,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这样吗? 苏顾远从陌客那里得知,无水镇地处端朝木兰江下游,属于富庶膏腴之地的澜州,已经是端朝最繁华的地方。 这里会发生如此惨剧,想来衍虚界的其他地方也差不多。 但愚昧无知,被圈养,被收割,是他们的错吗? 他们只是在努力生活,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想活着,有什么错? 为什么修士追求力量,代价需要他们来承受? 苏顾远越想越气,一时间感觉血脉道果都在剧烈跳动。 “你最好别出来,不然现在就砍死你。”苏顾远看了一眼从退回缝隙的旱魃,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需要更多力量,大辟十八刀的威力比想象中更大,但现在只有三刀,还远远不够。 更重要的是,刚才感受到了功德道果的萌芽,这是对付旱魃的杀手锏,也得赶紧想办法尽快提升。 快速提升功德道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大瀛海已经亲身演示过了,那就是批量,大规模的制造灾难,然后再出手施恩。 本来苏顾远绝不愿意用这种办法。那修的是缺德,不是功德。 但巧就巧在,如今的无水镇一无所有,难民倒是要多少有多少。前两天的诡雾弥漫了整个镇子,今天大瀛海的升仙仪式又造了一次孽。现在剩下的六百口人,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有危险。 这不是天降功德是什么? 苏顾远想着,在高高的屋顶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 无水镇的夜晚没有万家灯火,只有墨汁一样的黑暗,镇民早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夜里早点睡还能省下来一顿水。 但是今天晚上,却有不少微光在镇子四面八方亮起,那是昨夜死去之人的灵堂。 苏顾远找了一个最近的亮光,距离自己大概也有半里地,看起来很适合积累功德。 苏顾远找准方向,在屋顶上两三个起落,就到了亮着灯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院跟陌客暂居的地方布局差不多,都是四面白墙黛瓦的房子,围着一个天井。 此时,天井里放着三张草席,上面各躺着一具尸体,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正跪在尸体旁啜泣。 苏顾远从房顶跳到天井里,沉默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没想到老人先说话了:“你是来劝我们走的吗?” “对,这里有危险。过两天会有怪物作乱。” 老人缓缓抬头,看了一眼苏顾远,说道:“哪里没有怪物呢?你看你也背着两把刀。说不定也是怪物。” “前几天的杀人雾说不定还会来,你们不走会死,我知道一个避难的地方。哪里有一些武夫,可以保护你们。”苏顾远锲而不舍继续劝告。 “不想走了,死了一了百了。我本来都打算直接去升仙的,就是瀛海仙子的水太贵了,我们买不起。” “那水不是免费吗?”苏顾远惊讶了,大瀛海给人施水还要钱?他要凡人的钱干什么用? 老人连皱纹里透着愁苦,说道:“四两金的人一早就在排队,他们拿到水才卖给我们。我没钱买水,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死了。” 怪不得四两金娘俩在无水镇居然还能吃成个胖子,居然还是个地头蛇,可惜死得太快了,没得到应得的报应。 老人接着说:“唉,死了比活着好。这世道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有怪物,那就先杀我吧。我想死。而且我看外面风平浪静的,就让我安静的送走家人吧。” 他不愿意走,救人居然这么难! 苏顾远有些无奈,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人,只擅长用行动说话。现在遇到心如枯木,一心求死的人,让他们去逃难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直接绑架。 但苏顾远并不想这么做,于是只能转身离开,去找下一家。 第二十九章:有妖气(求追读) 苏顾远万万没想到,接连找了四五家,情况都跟这家一样。 这些人可能是被接二连三的灾难直接打烂了脊梁骨,没人想逃难,都准备一躺了之,爱谁来谁来。 一趟下来,苏福源功德没攒到,倒是受了一肚子气。 “很难做吧?” 苏顾远刚走出一家人的院子,正在认真考虑是不是强行赶人,忽然听到有人在跟自己打招呼。 苏顾远手按在刀柄上,循声望去,发现一个大概中年汉子依靠在远门对面的墙壁上。 他大概四十多岁,跟苏顾远差不多高,看起来身上钱不多,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粗糙的葛布长袍长涂着几块污渍。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歪斜着插在发髻上的一根簪子。 那把簪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形状像把直刀,苏顾远不自禁多看了一眼。 汉子身上满身酒气,似乎刚在勾栏酒肆里厮混出来。但苏顾远知道,无水镇根本就没有勾栏酒肆,这里连水都没有,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 “你是谁?”苏顾远警惕地问,这个汉子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不是无水镇的人,而此时有勇气踏进这里,意味着肯定别有目的。 中年汉子没有回答苏顾远的话,仿佛自言自语一样神秘莫测地说:“凡俗之人畏威而不怀德,你要劝说他们干一件事,他们偏偏不愿意。但你禁止他们干一件事,他们反而会偷偷摸摸去干。” 苏顾远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自己好心让居民去避难,其实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凡人短视盲视,危机不摆在眼前,只会假装没看到。 汉子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酒葫芦,仰天灌了一大口酒,说道:“水旱妖汤。这大端朝的百姓,苦得何止是一个大瀛海。你不是想让他们出门吗?” 汉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息之悠长,居然让胸膛都鼓了起来,然后,一声怒喝在无水镇炸响:“都他娘的待在家里别动,汤大帅点兵了,要是让老子看到一个人跑了,全家都给老子去拉粮车。” 苏顾远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这个办法不是他想不到,只是毕竟来到衍虚界时日不多,对此地的风土人情不够了解。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汤大帅是谁,想来能跟水旱妖并列成灾,应该不是什么好角色。 汉子这一声大喊产生了奇异的效果,过了没一会儿,就看到对面小院的院墙上探出了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 好似是因为没看到外面有兵爷,他往院内招呼一声,接连几条人影顿时蹭蹭蹭翻过了院墙,贴着墙根走远了。 再在往远处看去,几乎每家每户,只要人没死绝就必定有人在翻墙往外跑。 可惜这些人暂时都跟苏顾远没关系,人不是他救的,所以身上并没有系因果线。 苏顾远倒也不在意这些,只要无水镇的人出了门,那自己有的是办法给他们种下救生因果。 他现在心里满是对这个汉子的好奇,能在短时间内想到这个办法,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不仅需要对世道人心有深刻洞悉,还需要对当朝势力有相当了解。 苏顾远刚从蜘蛛洞走出来不到三天,绝不可能认识这种朋友。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苏顾远再次问道。 “你可以叫我姬也,我可不是在帮你,说不定以后还会杀你。后会有期,苏顾远。”姬也挥挥手,一边喝着酒,一边摇摇晃晃的走了。 他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 苏顾远对这个世界的神秘莫测早有体会,可现在发觉还是小看了衍虚界。 这个人明明只是个凡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真炁,可就是能给人一种沛莫能御的强大感。如果说其他凡人是羊群,那他就是猛虎狮子。 苏顾远皱了皱眉,他有种预感,自己很快会再次见到姬也。 回头再看向各个巷子时,就发现那里已经聚满了人,在交头接耳讨论军爷在哪儿。 苏顾远感觉有些头疼,姬也虽然帮了忙,但只帮了一半,自己要是接不住,那就算帮了倒忙。 他不知道这个汤大帅是谁,但此时骑虎难下,只能再麻烦他一回了。 姬也用汤大帅吓唬他们走出了家门,自己要是再用同样的办法,就要露出破绽。得再想一个办法。 苏顾远收敛了全身所有气势,把剩下的两把刀都解下来塞进路边草丛,佝偻着腰,鬼鬼祟祟地摸到了人群里。 然后随便捅了捅身边一个人,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怎么还不跑?我听人说,南边新来那个重华老板,跟汤大帅的部下有点关系,我刚从那边过来。他们那边没抓兵。” 苏顾远知道,一个招数不能用第二回,百姓只是知道的少,不是真的傻。这招叫做虚实相生。 “真的假的?”对方一脸惊讶。 “看看也不亏,看看去吧。” 对方眼珠子一转,猛拍大腿:“看看去。” 然后,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边跟路边的人交头接耳,一边往南边走了。 苏顾远悄无声息退出人群,把长刀重新束在背上,再次跳上了屋顶。 镇子里三三两两的人,就像一条条水流往陌客的小院汇聚。而随着他们越靠近小院,身上的因果线也就越凝练。 苏顾远感觉左手有一股酥麻的感觉,这是在杀生道果和血脉道果身上从未体验过的。 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得赶回去通知重华做好准备,不然突然面对这么多人,他们估计会手忙脚乱。 如此想着,苏顾远远离人群,在屋顶上起起落落。 苏顾远没想到的是,重华他们居然比自己还忙,还没跑到陌客小院,就在半路看到了重华和小树。 他们俩正在屋顶上飞奔,重华胳膊下还夹着一个人。 在无水镇,能在屋顶上走路的人不多见,更何况重华那高人一等的身材实在不容易认错。 苏顾远从远处几个起落赶上重华,老远就喊:“等等,你们干什么去?我有事找你们。” 听到苏顾远的声音,重华和小树同时停下脚步。 等苏顾远赶来,重华才说:“这个叫李金牙的,说东郊有妖怪,吃了好几个人。我们过去看看。” 苏顾远往重华胳膊下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岔道口的老板,前几天他跟王依入住的时候打过照面。 “对对对,有一个妖怪,我亲眼见到他吃人,死了还能复活。” 吃人,复活? 这李金牙指的不会是梨奴把? 第三十章:雷走电切(求收藏) 苏顾远忽然回想起来,当时诡雾降临的时候,自己和王依先一步出了岔道口,而梨奴当时还没出来,也就是说,李金牙看到的很可能就是梨奴。 如果真是他,必须得自己亲自过去看看。因为他的道法诡异,能借由血肉复活,凡人武夫根本杀不死。 如此想着,苏顾远对重华说道:“我去吧,你们回去,我刚才骗了一堆人过去,你们得安置一下。” 小树插嘴道:“什么?让他们来避难,为什么要骗。” “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反正你们一定留住他们。”如果有时间,苏顾远还真想找人探讨一下这些人为什么不跟自己走,但现在时间紧迫,没时间解释了,头疼地说着,忽的又想起之前跟大瀛海的战斗,顺嘴提醒了一下重华和小树:“我把大瀛海的功德道法劈碎了,旱魃可能来的比预想中早。” 重华大惊失色,“那没来避难,躲在家里的人岂不是很危险?” “不危险,那都功德。”苏顾远抓起重华胳膊下的李金牙,向着东郊岔道口酒店疾驰。 重华知道事情轻重,回头就走。 苏顾远跟太清山的几个人都有仇。 他们首先利用自己去杀黑寡妇,结果给的不是散炁丹,而是孕妖丹,差点害死自己;后来更是挟持了自己,准备带往太清山炼药。 但这些仇怨里,独臂人被黑寡妇吃了,王依一命换一命,牺牲自己揭过了这一节。只有梨奴,在前几天还在追杀自己。 在衍虚界,如果说谁排在苏顾远必杀榜第一名,那绝对不是大瀛海,而是梨奴。 大瀛海虽然道法残酷,毕竟没有直接针对苏顾远。双方的争斗还是道法相争,并不是私人恩怨,而跟梨奴则不一样,就是实打实的私人恩怨。 想起梨奴,苏顾远就愤怒得牙痒痒,当时给自己喷了一身脓包,要不是自己身具血脉道果,当晚就饮恨武圣庙了,何谈后来。 “李金牙,带火了吗?”苏顾远一边飞奔,一边问李金牙。 李金牙被迎面吹来的狂风吹得张不开嘴,口齿不清地说:“啊?没带……店里……店里有。” 有火就行。 苏顾远满意的点点头。疾驰间,很快就看到了岔道口的酒招。 距离苏顾远离开岔道口只不过三天时间,那个酒招就已完全变了模样,仿佛时间再它身上流过了三百年,变成了丝丝缕缕的布条,上面的字也褪色了,只剩下岔字上面的一个“八”。 李金牙所说的妖怪根本不用可以寻找,因为踪迹几乎满大街都是。 那里遍布人体残肢和器官,地上甚至铺着一层薄薄的血浆,因为太过均匀,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微光,好像一层天鹅绒地毯。 这种场面苏顾远之前见过,梨奴复活的时候,客栈里的那个房间里就是这样。 看着眼前的场景,苏顾远在脑中勾勒出了当时的情形。 梨奴应该是被诡雾杀死了很多次,又复活了很多次,而他每复活一次,都需要活人的血肉为媒介,附近的行人和居民天降横祸,被他当成了复活的媒介。 从远处看去,血迹延伸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子,梨奴腥臭的真炁气息隐约传来。 苏顾远停住脚步,把李金牙放在屋顶上,说道:“你在这里藏好。数一百个数,数完了我就回来。” 说完,苏顾远抽出一把刀拎在手里,跳下楼,循着血迹一步步踏进了巷子。 这条巷子极度狭窄,大概只容得下两个人错身,巷子两旁是无水镇最廉价的民居,里面密密扎扎住着二十多户人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这些人家的家门户户洞开,里面一片狼藉,空无一人。 只有在巷子最深处,有一户人家的门紧紧闭着,血迹从地上延伸了进去。 苏顾远感应得到,梨奴就在那里。 苏顾远猜测,他当时为了在诡雾中复活,在杀光了街上的行人之后,又把巷子两旁房子里的居民都赶到了一起,这样如果再有诡雾,他就不用再去寻找活人了。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腐烂、腥臭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就好像走进了一个疫病过后的死猪坑,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苏顾远已经到了门前,掂了一下手中,把另一把刀也挂在腰间。 这次一定送你下地狱,苏顾远心里想着,一脚踹开远门。 然后,他发现院子里站着六个一模一样的梨奴。 之前最多的时候,梨奴都只能同时存在三个,没想到经过三四天,居然同时出现了六个。 难道只要拥有血食,他就可以同时存在无限多个吗?这是什么门径的道法? 苏顾远微微有些意想不到,但脸上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因为他发现,梨奴也早已感知到了自己。 六个人围绕大门形成一个半圆,严阵以待。 苏顾远刷一声振刀,开门见山,丝毫没有保留实力,真炁全开,道果全开。 身形和刀光融为一体,像一道激流劈开山岩,呼啸着,拉出了一条笔直的线。 沿途三个梨奴还没来得及抬手结印,就被干脆利落斩为六截。 大辟十八刀第一刀:雷走电切。 还剩下三个梨奴,两个挡在苏顾远面前,最后一个居然准备出门逃跑。 苏顾远怎么可能让他逃跑?丝毫不理会身上传来的刺痛、长出的脓包。 他扔掉手中碎裂的刀柄,从腰间抽出最后一把刀,然后重重一踩地面,整个人如同一阵青烟,轻盈而又极速的从三个人中间的缝隙里飘了过去。 三颗头颅瞬间落地。 苏顾远一甩长刀,抖落一地铁屑,仿佛血振长刀,雨打竹林。 但还没结束,苏顾远回头,发现之前砍断的梨奴居然没死,有半截身子在往前爬,看样子是准备进正房。 苏顾远走过去,轻轻踩在他背上,真炁透体而入,炸碎了他的心脏。然后上前推开房门,就看到里面密密麻麻极着大概五十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极度惊恐的表情。 看到苏顾远,他们不仅没有惊喜,反而更紧张了,门口的几个人在拼命往后退。 然而整个房间已经拥挤得一寸空余都没有,他们又能退到哪儿去? 苏顾远皱了皱眉,问道:“有火吗?谁带火石了?” 苏顾远上次就说要把梨奴杀光再放一把火烧成灰。过程虽然曲折了一点,但最终还是跟预想中一样,现在人杀光了,得找一把火烧光。 第三十一章:武疯子 屋里这群人吓得瑟瑟发抖,但并没有失去理智,可能是因为人多的原因。 听到苏顾远的话,房间后面有个人战战兢兢掏出了火石,在往前挨个传递。 苏顾远拿到火石,刚转身,又想到梨奴那烂成六截的尸体,顿时有些嫌恶。 扭头从人群中点了几个男人,指挥他们在院子里把梨奴的尸体堆成了一堆。 然后,苏顾远用火石点燃了一块布,准备扔到梨奴身上把他给扬了。 就在这时,已经断成六截的梨奴居然有了动静。 他居然还没死透,面向苏顾远的三张嘴,居然还破天荒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好小子,居然坏了我八具血源真身。” 苏顾远确实砍了八个梨奴,这里有六个,在武圣庙还砍了两个。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这句话的意思,梨奴居然不是修士,而是一个血源道修士的真身。而且这几具还不是他所有的真身。 难道这个修士能无限产生梨奴这样的真身?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的境界应该远远高于大瀛海。 自己似乎得罪了一个高阶修士。 那又如何? 苏顾远给梨奴看了看燃烧的布条,扔在了他身上。 梨奴的六个尸体在火力扭动,挣扎,宛如一条条垂死挣扎的蛇。 几乎在同时,屋里的五十多个人跟他连上了因果线。 救生因果。 苏顾远感觉左手一阵麻痒,真炁茧终于破开,在手上形成一层泛着光泽的真炁薄膜。 这就是功德道果? 这有什么用? 要怎么用他来超度旱魃? 苏顾远左看看右看看,也没感知到具体用法,心想等以后再探索,于是挥了挥手,说道:“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跟我走。” 小院里本来就有很多人,苏顾远再带回来五十多,顿时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幸好重华组织能力出色,在他的整顿下,众人齐心协力把旁边的院子也辟出来当成了避难所。 而苏顾远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后,终于拥有了一些空闲时间,开始马不停蹄的思索怎么样继续提高实力。 这几天他的成长速度惊人,前几天刚下山时只会抡拳头,经过这几天重压,收获了大辟刀意,推演出了大辟三刀。 而且在多次救了镇中百姓性命之后,觉醒了功德道果。 如果在正常世界里,这种进步速度已经堪称恐怖,可在无水镇,却依然远远不够。 原因无他,境界太低。 就算九虚命格拥有无与伦比的特殊性和成长速度,无奈他下山的时间还是太短,只有三天时间。 这三天,他从刚刚合炁勉强进入了合炁中段的水平,成长速度不可谓不快,可惜面对的敌人一直比他境界更高,只有梨奴跟他差不多,都是合炁中段。 下山以后面对的第一个敌人,王依,是合炁上段,大瀛海,更是合炁巅峰,即将入道。 境界带来的天堑鸿沟,短时间内无法抹平,只能继续在杀伤力上想办法。 现在大辟刀意只有三刀,这三刀用来杀梨奴绰绰有余,用来砍王依勉强够用。 但面对大瀛海和旱魃,就明显捉襟见肘不太够用。 而要学刀,自然只能找陌客。 苏顾远对葛娜的虎牙折冲阵和燕秀的天鼓雷音阵垂涎已久,他隐约感觉这是一整套完整的阵法,拥有相通的内核,只是两招都仅看过一次,没有领悟到精髓。 他想找葛娜和燕秀再学学,只是一直在忙着砍人救人,没找到机会,他决定今天晚上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去找葛娜和燕秀偷师。 此时已经是深夜,无水镇的天黑透了,那张真炁大脸还在大瀛海府邸顶空飘着,苏顾远斩出来的伤痕历历在目,好像在控诉他残忍无情。 神抶电击给大瀛海造成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大,平日里不多见的渴死鬼在满街飘荡,似乎在挨家挨户找人给大瀛海补真炁。 避难所里人心惶惶,他们看不到渴死鬼,但那股阴冷诡秘的气息无孔不入,早就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了,只不过没人敢说,怕被葛娜抽打。 今天砍人砍坏了两把刀,救人也救了两拨人。 好不容易到了深夜时分,可是苏顾远完全无心睡觉,他满脑子都是要力量,要成长,最好一夜之间大辟刀意大圆满。 于是在三更半夜,他敲响了陌客葛娜的房门。 葛娜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苏顾远,惊讶的连着上下打量了三遍,有点难以置信,说道:“苏小哥,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啊。夜踹女人房门,你这……” 苏顾远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脑子里没有男人女人,只有道法和战斗,被葛娜一提醒,他才意识到有点问题,说道:“不好意思,那咱们找个其他地方?” “我枪呢。”葛娜满脸通红,连连顿足,开始满屋子找银枪。 眼看葛娜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苏顾远赶忙说明了来意,“等等,扎我之前,让我先看看虎牙折冲阵。” “武疯子。”葛娜愤怒地关上了门,在屋里喊:“去重华那里,我们马上就到。他正好有事找你。” 重华的位置非常好找,因为他和苏顾远一样,没有分到房子住,睡在另一个院子屋顶上。 苏顾远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盯着人脸的方向发呆,好像作为一个武夫的他也能看到真炁一样。 苏顾远坐在他旁边问道:“看什么呢?” 重华头都没抬,说道:“看大瀛海的真身?” “你能看到?”苏顾远心想自己果然还是有点小看陌客,这群人真是随时随地都有新惊喜。 “因为有它。”重华拍了拍胳膊下的红布包。苏顾远马上认出来了,那里就是陌客的血誓道果。没想到重华居然带在身上。 苏顾远想提醒他注意血誓道果的污染,话到嘴边又没说出口。 血誓道果的灵魂污染看起来很邪恶,却是陌客对抗仙人的唯一武器。 衍虚界的修士虽然出身凡人,可一踏上修行路,就变成了成了凡人的天敌。 要跟修士为敌,就算凡人的意志再坚定,再勇敢,人数总会变得越来越少。 而这枚血誓道果,就保证了反抗种子的源源不断。 第三十二章:武夫上阵,有死无生 大瀛海之前无意间提到过,陌客是“劫”道的人畜。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劫”道跟血誓道果一定有关系。 苏顾远瞥了一眼红布包,又想起了在武圣庙中看到的那一幕,那种排山倒海的杀意,真的是凡人能积累出来的吗? 重华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估计早就知道了血誓道果的本质,可依然随身带着,这说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苏顾远不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看了一眼之后就不再看了,站在重华身旁,跟他一起望向天空中的人脸,问道:“我这一刀劈得如何?” “好刀法,可惜了,要是力道再多三分,就能把它切开。可惜……”重华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单纯遗憾,有一种话里有话的意味。 苏顾远猜不透他要说啥,顺着回答:“对啊!可惜了,再有三份力道就能把它切开了。” “是啊,可惜。如果再多一份就好了。”重华面无表情。 苏顾远感觉他一定有话要说,但就是不直接说出口,要让自己猜,“你到底想说啥?”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重华盯着苏顾远,似乎在鼓励他把话说出口。 苏顾远感觉琢磨到重华的意思了,直截了当的说:“我要找你学天鼓雷音阵和虎牙折冲阵。” 重华猛地做起来,指着苏顾远身后说:“你们听到了没,这可是他要求的,不是我主动送的。” 苏顾远扭头望去,发现葛娜一行三人刚爬上屋顶,正在往这边走。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的吧。”葛娜边走边挥手。 重华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书,郑重的交给苏顾远,说:“好好看,好好学。” 苏顾远定睛一看,发现是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古旧书籍,书不厚,发黄的封面透露着久远的气息,上面写着七个字,前三个字被挖掉了,只剩下最后四个:“武藏要略。” 苏顾远随手翻了两页,然后实实在在惊讶了,他本来只想学几招,没想到重华居然把陌客的家底都掏出来了。 这看起来是一个组织的武学总纲,除了重华的霸道二十八式,葛娜的虎牙折冲阵、燕秀的天鼓雷音阵、以及小树落星惊鸿阵之外。还有十几种刀法、剑法、枪法,甚至还有几门内功秘法。 这本书如果落在凡人世界,必然会引起腥风血雨。它看起来并不像是陌客自己的东西,因为里面的东西庞杂无际,不像是一个门派的秘籍,更像是一部武学辞典。 怪不得重华这么粗狂的人,都不敢主动送给自己,这种做法跟叛徒无异。 陌客怎么会有这东西? 他们似乎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不是几十几百人的秘密组织,更像是一个树大根深的军队。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有办法能让你实力提升三倍以上吗?”重华把《武藏要略》交给苏顾远,却并没有急着讲解,而是忽然扯到了一桩旧事。 苏顾远当然记得,这是当时几人在武圣庙密谋杀王依时候说过的话。后来王依失踪,众人一直忙着对付大瀛海,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陌客的武学,脱胎于军阵。要以在于阵法共鸣,激发武夫的内力运转,短时间里让战斗力急速提升,如果葛娜的猛虎折冲阵和把燕秀的天鼓雷音阵同时使用。能让人感受不到痛苦,实力提升三倍。” 苏顾远有所明悟,怪不得燕秀这个小姑娘的武器居然是一柄重剑,也怪不得葛娜的装扮就像一名女将军,原来陌客本来就出身于军队。 这种短时间内提升战斗力的秘法,看起来对大瀛海威胁并不大,凡人武夫就算提升十倍,都很难对合炁巅峰的修士造成杀伤,毕竟凡铁做成的刀再快,也砍不到修士真身。 然而,这种弊端是针对凡人武夫而言,苏顾远身怀血脉道果,爆发力本身就异于常人,如果再加上这些武夫阵的提升,能短时间内爆发出六倍力量,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之前他就能一刀把大瀛海不完整的功德道法劈开,如果再爆发三倍,那么旱魃似乎也不是不可一战。 “这么霸道?”苏顾远留上了心,捧着书哗哗哗翻动,在里面找武夫阵的相关内容。 “你先别急听我说。”重华无奈地打断了苏顾源的动作,说道:“以前我们杀敌,都是他们给我加持,由我出战。这次对战大瀛海,我们决定给你加持,他们三个人加起来,可以让你短时间内实力提升三倍,但有一个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苏顾远丝毫不意外,这个世界的所有力量都需要付出代价。修士如是,武夫也如是。 “不成功则成仁。武夫阵的效果一结束你就会脱力。这意味着如果赢不了,就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就这个?”苏顾远疑惑的问,在他看来,这个副作用对自己来说等于没有,因为大辟十八刀本来就是有去无回的招数,推演的时候还可以剔除了很多防御和闪避的刀法。 反而是自己本身的招数太少限制了武夫阵的效果。 如果自己能在短时间内劈出十刀,旱魃头再硬也得当场授受。 重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意味,拍着苏顾远的肩膀哈哈大笑,说道:“苏兄弟果然是同道中人,大丈夫上阵有死无生,区区脱力有何惧哉。我们就不打搅苏兄弟精进了,希望我们斩仙成功。” 重华说完,和葛娜几人一起走了,给苏顾远留了闭关的时间。 说是闭关,其实他现在也只有短短一夜。 这么短的时间,草草翻一遍《武藏总要》尚且不够,更何况还要推演刀法。 幸好苏顾远目标明确,他先掠过了内功和掌法拳法等部分,直接找到了武夫阵和兵器的相关内容。 之所以略过内功,是因为他天生能吸取天地本源真炁,这是衍虚界最精纯最本源的力量,这时候再回头去学习凡间武学的内功,属于舍本逐末。 而不学拳法和掌法,则是因为攻击距离不够。衍虚界的修士不比其他,真身诡异、变幻莫测,拳脚功夫攻击距离太短,要打赢需要长时间缠斗,这不符合苏顾远的战斗理念。 在战斗方面,重华有句话说得甚是有道理“武夫上阵,有死无生。” 第三十三章:超度 重华等人离开以后,苏顾远迫不及待翻开了武夫阵部分,发现上面记载了十几种阵法,自己见过的虎牙折冲阵和天鼓雷音阵赫然在列。 这是苏顾远目前最需要东西。他见过两次陌客施展武夫阵,一次是葛娜的虎牙折冲阵,一次是燕秀的天鼓雷音阵,可惜两次都没学会。 苏顾远分析了原因,他看一遍重华的霸道二十八式,就能取其神髓,这并不是自己的悟性有多强,而是因为身体里有大辟刀意。 这道刀意是陌客三百年的战力结晶,霸刀二十八式只是他的下位分支,当然只需看一眼就能学会。 但武夫阵不一样,武夫阵不是大辟刀意的分支,甚至不是武功。 而是以武入道,用血勇之气激发出一丝本源真炁的粗浅道法,作用就是用透支生命的代价短时间内提升战斗力。 这一丝本源真炁,武夫命名为内力,苏顾远没有学过武功,身上没有内力。 但他有源源不断的真炁和血脉道果,这两者结合,足以媲美甚至远远超过内力的运转效果。 苏顾远一边看着《武藏总要》,一边回想着葛娜和燕秀使用武夫阵时的情形。 它重在气势而不在招术,如果运行得当,燕秀那样的一个小姑娘的气势都会变成嗜血猛兽。 经过大半夜推演,苏顾远如愿以偿从武夫阵里推演出了一刀,因为主要以天鼓雷音的气势为主,所以也命名为天鼓雷音。 这一刀吸取了武夫阵的精髓,可以短时间内让真炁运转速度加快,速度提升两倍。可惜有一个缺憾,就是无法提升攻击力。 因为杀生道果的力量来源于杀生,只会因杀生而增加,不会因气血而增加。 但这也足够了,苏顾远是个喜欢留底牌的人,这一刀非常适合当底牌。 大辟十八刀拥有了第四刀,苏顾远心情舒畅,从冥想中醒过来伸了个懒腰。 然后,就发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袭白衣,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面容,看不清具体形貌。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息,这种气息很熟悉,是诡影的气息。 这是一个大瀛海的诡异。 她怎么悄悄摸到自己身边? 苏顾远没有急着杀他,抬头看去,就发现整个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闹成了一团,大人的惊呼声,孩子的嚎哭声,还有陌客的怒喝。一时间向潮水一样往他耳朵里灌。 再环视左右,就发现十几条白色的影子在小院四周游荡,他们也不攻击人,就静静地站在角落,仿佛围观者一群被圈在牢笼里的动物。 这些诡异是从哪儿来的?他们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仿佛是看到苏顾远醒了,燕秀在屋檐下仰头冲他喊,“苏大哥,葛娜姊姊让你收了神通吧,不然方圆八百里的诡异都来找我们了。” 什么意思?这些东西都是自己招来的。 苏顾远连忙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的皮肤一片赤红,鼓荡着肉眼可见的白汽,简直就像一个刚蒸完馒头的笼屉。这是丰盈到极点的武夫气息。 苏顾远马上明白了,这是自己在冥想武夫阵的时候,泄露了一丝天鼓雷音的气势。 就是这一丝气势,引来了周围所有的渴死鬼。 武夫阵本来就重势不重招,他的血勇气势又有血脉道果加持,气势之大何止燕秀十倍。 当时燕秀全力激发天鼓雷音,也只能从天边扯下来十几条诡影。自己无意间泄露了一丝,就把整个无水镇游荡的诡异都招来了。 这些诡异都是大瀛海放出去,在镇子里寻找“受恩人”的渴死鬼。 蒸腾鼓荡的武夫气息,就如同在森林里的一盏灯,无数夜游神都会循光而至。 苏顾远看着满墙满院的诡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摆出架势,就想一拳轰散。 没想到,仿佛感受到苏顾远偏移了实现,身旁的那个白衣渴死鬼突然朝他身上扑了过来。 这只诡影只有一条,数量太少,用右拳有些不划算,苏顾远嫌弃的用左手随手一拍。 “嗡……嗡……” 这一巴掌居然拍出了绵延不绝的悠长声音,就好像轻轻碰了一下古刹里的铸铁大钟。 无限扩散的音波,瞬间震碎了白衣女诡。 只能打散,不能消灭的诡影,居然就像一根被扔进火炉里的蜡烛,身体开始一点点融化,最终变成了一片零散光点,消逝在了天地之间。 这是什么情况?无意之间居然直接超度了她,而且还是物理超度。 苏顾远琢磨了一下刚才的情况,似乎是身上残余的天鼓雷音激发了左手的功德道果,把它变成了一个法器,对本来杀不死的诡影造成了致命杀伤。 好东西啊,苏顾远眼前一亮,他本来一直就在琢磨新觉醒的功德道果该怎么用,没想到居然能跟武夫阵结合在一起,那这样的话,自己对旱魃和大瀛海的胜算又多了一成。 至于那些之前让自己头疼不已的诡影,现在早已不足为惧。 苏顾远没有急着跳下屋顶,而是冲着下面喊:“谁给我扔一把刀上来。” 瞬间出现了飞来了十几把铁器,里面居然还有叉草的草叉子。 苏顾远捞起一把三尺长的苗刀,不知道谁扔上来的,一看就很识货,这是重华的第二把佩刀。 一边回味天鼓雷音的架势,一边双手擎刀竖在胸前,苏顾远深深深吸一口气。 气息之悠长,让胸膛都高高耸了起来。 大辟二十八刀,第四刀天鼓雷音。 这次他的气势可不是意外泄露,而是主动施展。 楼下众人抬头望去,就见一缕缕浓郁的白色气息在苏顾远身上蒸腾,在身后组成了一团扭曲的虚影,似乎有一头洪荒猛兽即将破土而出。 “破。”巨大轰鸣猛然炸响。 下一刻,苏顾远嗖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嗡嗡声不绝于耳。 每一息都有七八条诡影被强行超度。 苏顾远的速度快得宛如鬼魅,甚至在空中留下了十几个白汽组成的虚影。 一停就是一道影。 他停了十三下。 而这用了不到二十息时间。 二十息,苏顾远绕着院子砍了整整一圈,回到了原地。 蒸汽散尽,他拄刀而立,望向大瀛海府邸的大脸。 那张脸,诡异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第三十四章:道法、天谴 苏顾远顿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所有的影子都被自己砍完了。 大瀛海的道法被自己这么毁,她到底在笑什么? 下一刻,苏顾远忽然意识到了,既然这些诡影是大瀛海的道法。 那么,一次被超度掉了那么多,她岂能感知不到? 这就意味着,大瀛海已经知道自己觉醒功德道果了。 苏顾远猛然抬头,就看到天边的大脸突然解体,就像一个巨大的蒲公英一样炸开,无数条诡影呼啸着散落到了镇子里。 苏顾远感觉情势不妙,想下楼,又顿了顿对楼下喊:“葛娜,你能来接我下楼吗,我脱力了。” 大瀛海的目标一直是自己体内的功德道果,难道那些诡影就是先手?可是自己现在拥有天鼓雷音,诡影对自己并没有威胁。 大瀛海到底在做什么? 苏顾远本来有些兴奋,看到这一幕,心神忽然沉了下来。 葛娜没有理会苏顾远的叫嚷。 苏顾远索性就不下楼了,干脆躺在屋顶上,开始梳理思绪。 现在自己有两个目标,第一个目标,在大瀛海手中活下来;第二个目标,砍死失控的旱魃。 大瀛海虽然囿于跟旱魃争斗,境界跌落,但依然是合炁巅峰,比自己高一个等级。 更危险的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过手,自己看到的,一直都只有诡影和旱魃。 她本人会用什么方式攻击?会使用什么武器? 这些情报现在一无所知,但有一点非常明确,大瀛海绝不可能直接冲过来丢火球或者射水箭。 衍虚界的道法诡异莫名,攻击方式变幻莫测,光是一个合炁中段的梨奴,就又是腐败,又是复活。 大瀛海这种等级的人物只会比梨奴难缠十倍? 苏顾远不是没想过找重华问情报,只是他也深知,这种情报陌客不可能有,重华当时必杀一刀,大瀛海只不过看了一眼就随手破了,整个根本没有使用任何法术。苏顾远但是就在现场,甚至连真炁都没看到。 想了想,苏顾远干脆决定不睡觉了,等身体缓过来,便马上跳起来,奔向了镇子另外一侧,那里是刚落下的诡异。 …… “嗡……” 苏顾远一刀劈碎了三只诡影,从地窖里找到了两个镇民,杀生道果和功德道果的力量同时增强了一些。 这种力量成长的饱腹感,他今天晚上已经体会太多。这一拨已经是他超度的26条诡影,救出来的第15个人。 苏顾远把他们拉上来,指引了去往小院的路,然后提起刀,准备去往下一处。 夜里的无水镇,没有凉风微雨和凄风苦雨,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一般的静谧,以及到处游荡的诡影。幸存的人群只能在恐惧中瑟瑟发抖,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在苏顾远来之前是这样,如果苏顾远失败,那么他走后,这里依然会是这样。 直到人群死尽,大瀛海换下一个牧场。 没有人的长街,甚至比野外更寂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苏顾远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但苏顾远知道,无水镇跟昨天不一样了。 虽然建筑还是一样破败,空气还是一样干燥,甚至镇民也还是一样悲哀。但就是不一样了,这种感觉非常玄妙,就好像放了三天的旧馒头,明明外面还没腐败,但里面已经开始发酵,产生了不一样的东西。 苏顾远随手拨开路边楼上掉下来的一个砖头,这块转头好像长了眼睛,直直瞄着他后脑,而且力道也大的出奇,从一旁落在地上,发出轰一声巨响,在坚硬的路面上砸出了一个三寸深的大坑。 这是他一路走来遇到的第十八次意外,好像这个小镇的一草一木,都逐渐开始排斥他,针对他。 只不过最开始只是一些细碎寻常的物事,譬如转头、石块、尘埃,甚至路上的土坑。 但随时时间推移,这种排斥越来越强,比如现在,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的竹竿,突然从路边的建筑上探出,尖啸着扫向他面门,苏顾远低头准备躲避,就发现后面一个挂衣服的铁钩,好巧不巧钩住了自己后衣领,动作顿时慢了一瞬。 苏顾远有些烦闷,伸出右手挡在眼前,捏碎了竹竿。 尖锐的竹丝划拨了他的皮肤,渗出了一丝鲜血。 苏顾远看着手掌,正常的竹竿就算再拍碎一百条,也不可能刮破右手皮肤。 这一击上面居然蕴含真炁, 这是道法吗?还是衍虚界的天地在针对自己? 苏顾远有些拿不准,他只知道,自己宁愿面对风火雷电,也不愿意面对这种黏糊糊、暗戳戳的法术。 这种攻击就算再来一百天,都杀不死自己。只会让自己厌恶,就跟仲夏午睡的时候,有一只蚊子一只在耳边嗡嗡叫。 如果这是大瀛海的手段,苏顾远觉得自己可能得重新思考一下她的实力。 苏顾远越走阻碍越多,几乎每走一步,都要面对四五种攻击。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划开了无数刀大口子,有几次,他甚至要忍不住心中的烦闷,一拳打散整条街的房子。 但这样的于事无补,因为物质是不会凭空消失的,打散了只会给大瀛海增加攻击自己的素材。 而且在房顶上跳跃也不行,因为他现在还不会御风飞行,需要借力。 每次在他需要借力的时候,屋顶总会恰如其分在自己的落脚点塌出一个大洞,好几次甚至直接掉到了别人家里。 这种攻击在快要天亮的时候达到了极限,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磨盘突然左边飞来,苏顾远想要躲闪,右边又出现了一大片渔网,上方更是挂着十多把尖锐的铁叉子。 如果在平常,这种攻击苏顾远躲都不用躲,硬挨一下不无妨。但经过了一夜,这些凡间事物,只要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会突然裹上一层致密的真炁,变成一块粗糙的法宝。 苏顾远毫不怀疑,只要不躲开,那个磨盘一定能把自己砸的满脸是花。 这是十面埋伏,避无可避,苏顾远迫不得已,第一次出了拳,砸碎了面前的所有阻碍。 现在只剩下十七拳。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哪里总归用来攻击的东西较少。如此想着,苏顾远几乎以挪动的速度,走到了镇中心的十字路口。 这里距离四面的建筑至少都有五丈远,寻常东西只要一飞过来,苏顾远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第三十五章:红尘黄埃 果然,苏顾远的想法是对的,刚走到十字路口中心,密不透风的攻击终于弱了下来。 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个声音不是人声,是无数锅碗瓢盆,箩筐筛篙敲打、交集发出的混音。 “破局破的精彩,苏道友果然聪慧过人。”在无水镇能这么嚣张的,只有大瀛海一个人。 她真是真人不露相,攻击了一夜,这时候才说出了第一句话。 苏顾远心想你终于出现了,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你让我去救人的吗?我一直在救人,你为什么阻碍我。” “我正是来跟道友商议这件事的,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这次是大瀛海的声音,随着声音,她本人也从长街尽头出现了,在这无水的小镇,居然撑着一把打开的油纸伞。 “什么办法?”苏顾远紧了紧背上的三把刀,抽出了其中一柄,刀身雪亮,可惜无水镇甚少光明,不然一定能照亮前路。 大瀛海轻轻转着肩上的油纸伞,说道:“借你的功德道果和九虚命格一用,我用它控制住旱魃,一场祸事就此消弭矣。” “你听听你说得这是人话吗?”苏顾远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愤怒地说道:“我在救人的时候你在杀人,我死了之后,你反倒要心怀苍生了?你年龄是不是大了,脸都不会红了吗?” 大瀛海不知道年龄有多大,但不会脸红是真的,她保持着三丈左右距离绕苏顾远转圈,说道:“非也。救人也看怎么救,你现在救了他们,只不过是救一时,而等我有了九虚命格,成功入道,他们将永远拥有一个强大的庇护。” “胡说八道,你是在吸他们命格。渴死鬼的吸完了吸受恩人的。你这么不挑食,怎么不去吃观音土?” 苏顾远紧紧盯着大瀛海,不敢有丝毫松懈,大瀛海的道法极其诡异,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东西来攻击自己。 “牧羊人吃羊,但他没有保护羊群吗?”大瀛海丝毫不觉得自己残忍有问题,语带讽刺地说:反倒是苏道兄果真宅心仁厚,心怀凡人。宁愿杀我,也要保护他们。” “我杀你,不是因为要保护他们。是因为你要杀我,夺我命格。”苏顾远一边说着话,一边暗暗发动速度最快的天鼓雷音,准备一刀制敌,给大瀛海一个惊喜。 大瀛海似乎察觉了苏顾远的动作,往后退开两步,意味深长地问苏顾远:“苏道兄,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上最多的东西是什么?” “想过,是你们修士的心眼。”苏顾远看她退开,觉得有点遗憾,刚才明明是个很好的机会,再多停留一息时间,自己就能把她连同破伞一起砍成四截。 “道兄说笑了。世界上最多的,那当然……”大瀛海顿了顿,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土” 土? 苏顾远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空旷的地方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但这是假象,这里有一样东西最多,土最多。 他马上就想掠走,但已经晚了。 就在他要发力的时候,脚下的土地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两尺深大坑。 苏顾远无处借力,蹬了蹬腿,居然还在原地。 紧接着,无穷无尽的土充斥了他的眼帘,堵塞了他的五感,束缚了他的四肢。 特别是双手和三把刀。 控制它们的,并不是泥土,而是飞速旋转的尘埃砂砾,这些附着着大瀛海真炁的砂砾,如同无数飞轮,研磨着苏顾远的护体真炁。 三把刀在第一时间就被吞噬殆尽,变成了铁屑,融入到了尘埃中。 有这么厉害的法术,为什么不早用?为什么要用草叉攻击? 苏顾远感觉全身真炁在飞速消失,这种消磨真炁的速度,比当时的诡雾快了何止百倍。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放在砧板上的石块,被无数大锤、飞刀无止境的砸,砸得石屑废物,血肉模糊。右手甚至都砸出了火星子。 “初见时我就知道,道兄你的右手力量强悍绝伦。我的道法不适合战斗,打不过你,只能砍掉这只手了,希望不要影响你的命格。”大瀛海胜券在屋,但神情依旧冷冷淡淡,仿佛谈论的不是卸掉苏顾远一条膀子,而是切断一根长歪的树杈。 苏顾远现在说不了话,他一张嘴,就会被尘埃飞刀长驱直入搅烂内脏。他想尝试走动,但只要一用力,地面就会出现一个大坑,根本走不起来。 这是什么法术?作为一个修士,你直接扔火球射水箭不好吗? 但苏顾远并没有放弃,作为一个喜欢留底牌的人,他永远都有底牌。 苏顾远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在尘埃里拼命挣扎,甚至勉强用双手比了个停一下的手势。 大瀛海老谋深算,为了这一击,筹划了整整一夜,岂会让苏顾远轻易得逞,退后一步,说道:“可惜道果天成,法术在人。你好不容易得了功德道,居然用它来抡刀剑。苏道友,你看我昨天的红尘和今天这招黄埃如何?” 昨天晚上的攻击果然是大瀛海搞的鬼,苏顾远想说非常不怎么样,一点都不符合你合炁巅峰境界大修士的身份。 可惜嘴里被飞旋的尘埃堵住,根本张不开嘴。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大瀛海多跟自己聊聊天,让自己说一句话就行,一个字就行。 大瀛海看起来很忌惮自己的右手,想要给你就好了。苏顾远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准备放弃自己的右臂。 大丈夫上阵,有死之荣,无死之辱。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苏顾远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撤去了右手杀生道果的真炁。 飞旋的沙砾很快就吞噬了他整条臂膀,皮肤被剥离,筋腱被干脆利落的切成十七八片。 右臂逐渐变得像一条死蛇,软软的垂在尘埃飞刀里。 大瀛海见状,一直紧绷的神情有意思放松,说道:“苏道友果非常人,这下我就放心多了。” 苏顾远拼命摇头,示意自己要说话。 大瀛海终于注意到了,犹豫了一瞬,说道:“你好像有话要说。” 苏顾远用力点头。 大瀛海拆了苏顾远三把刀,废了他右手,终于敢让他说话了,说道:“也行。我很好奇,现在你的刀没了,右手断了,说话又能做什么呢?你的功德道果刚刚觉醒,而且没有法门,根本不可能言出法随。” 第三十六章:胜利 衍虚界修士的眼里看不到凡人,就像凡人不会把蚂蚁放在心上一样。 凡人的那些武功,在修士眼里,就跟蚂蚁比划触角没什么区别,当然不会屈尊降贵去学习。 大瀛海当然也不会在意,她忌惮的只有苏顾远背上的刀,还有右手的杀生道果。 所以在被拆了刀,废了右手之后。 她完全想不到,苏顾远还有什么办法反击? 难道靠牙齿咬吗?语言攻击吗? 苏顾远当然不靠牙齿咬,也不会言出法随。 但他还有底牌,这个底牌就是凡人的怒火和血勇。 他在等一个释放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大瀛海话音刚落。 围绕苏顾远头颅飞旋的黄埃沙砾就变薄了一些,特别是嘴边,已经能感觉到清新的空气了。 苏顾远抓紧时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宛如长鲸吸水,甚至在嘴边形成了一个微型旋涡,把尘埃都吸进去不少。 然后,内体的血脉道果砰砰砰砰鼓荡,血液仿佛瞬间沸腾,丝丝缕缕白汽从周身毛孔散发出来。 这是凡人之怒。 天鼓雷音。 “破……” 苏顾远大喝一声,声音之大,震得五丈外房屋的窗纸都轰然破碎。 大瀛海首当其冲,被轰然扩散的音波正面击中,身子怔了一瞬,黄埃道法也暂歇了一瞬。 这一瞬间几乎不可查觉,短得就像砂砾在飞舞过程中出现了微不足道的一个停顿。 然而苏顾远当然感觉到了,不仅感觉到了,他还马上做出了动作。 一脚踩在地面,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天鼓雷音的音波攻击只是副作用,真正的杀招是两倍提升速度和血肉力道。 大瀛海在道法被断了一瞬间之后,就再也追不上这种极致的血肉速度了。 她本来和苏顾远有五丈距离。 之所以离这么近,是因为要控制黄埃,最远只能这么远。 苏顾远有天鼓雷音加持,跨越这点距离几乎不会消耗任何时间。 就在那个短暂的瞬间结束之后,苏顾远已经来到了大瀛海面前。 他现在全身是血,真炁把血液和水汽蒸腾成一片绛红色的飘带,绕着胳膊,飘到后肩膀,看起来犹如地狱杀出的魔神。 两人面面相对,距离近到几乎紧紧贴在一起。 “死。” 苏顾远右手废了,但是左手还在,一把捏住大瀛海的脖子,把她举到了半空中,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了地上。 砰砰砰。 巨响响了三声。 第一声是大瀛海被砸在了大地上; 第二声是地面被巨大的力道撕裂,凹下一块三尺方圆,半尺身的大坑; 第三声是苏顾远乘胜追击,一脚跺在了大瀛海胸口上。 他现在非常想找一把刀,一刀插在大瀛海胸口上,可惜现在条件限制,要杀个人还真不容易。只能一脚又一脚的踩。 沉闷的响声一声又一声从坑里传出来。大瀛海仿佛死在了里面,从两人接触的那一瞬间,就一声也没吭。 “你……踩够了……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突然从坑里传了出来。这个声音不像大瀛海,更像是一个刚学说话的野兽。 苏顾远当然没踩够,但情势不允许他继续踩了。 一股极端危险的气息从坑里传来,就好像鬼门洞开,鬼王隔着门对自己伸出了勾魂索。 苏顾远用最后一次力气,跳出了深坑。那个坑已经被他踩得足有半丈宽,半人深。 半晌,大瀛海也从坑里爬了出来,不过苏顾远不知道,出来的这个东西还算不算大瀛海。 她身前的皮肤都被苏顾远踩碎了,特别是胸口和半张脸,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但里面露出来的却不是血肉,而是细细密密的红毛,额头更诡异,里面露出了一只灰白色的眼睛。 就好像大瀛海根本就不是人类,只是披着一张人皮,里面塞着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旱魃。 “嘻嘻嘻,外面的天气真好。”大瀛海右边半张脸逐渐长出了红毛,变成了旱魃的模样,连右半边嘴都变得歪歪斜斜,咧着嘴说道。“ “蠢货,你破我功德道,旱魃要出世了,大家都得死。”大瀛海仅剩的半张人脸也在说话。 苏顾远都快被气笑了,今天这一战,明显是大瀛海自己先动手,到这时候了居然还在指责自己反击? “他出来了我一起杀。”苏顾远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气势丝毫不弱。 只有他自己知道,天鼓雷音的效果已经消失了,现在仅凭着最后一口真炁在吊命,大瀛海不用出手,只要指头点一下,他就会倒下。 大瀛海人脸的部分又在说话:“若非我耗费功德道压制旱魃,你必死无疑。” 大瀛海说得是事实,合炁巅峰的修士果然不同凡响。就算大瀛海的功德道法并不在巅峰状态,也差点杀了自己。 可惜,战斗不是比境界高低,而是战意大小。 这一战赢得显然是自己。 旱魃的那部分没有说话,而是从胸口伸出了一条长毛组成的红色触手,慢吞吞地刺向苏顾远额头。 苏顾远感觉到了旱魃邪恶、酷热的气息,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 就在此时,葛娜的声音如同天降甘霖,在远处的高楼上大喊:“怪物,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老娘在此!” 大瀛海体内的旱魃真身还没完全苏醒,意识看不太清醒,听到声音缓缓扭头往葛娜的方向看去。 趁着大瀛海扭头的时机。一道身影突然从街道尽头急速冲来。 看那高大魁梧的身形,是重华无疑。 他应该提前接受了武夫阵加持,的速度比平时最快的时候还快两倍。 就像一支箭,决绝而又尖锐的突击到苏顾远身边,一把抄起扛在肩上,然后转身就跑。 苏顾远软绵绵地趴在重华肩上,看着越来越远的大瀛海,正在心里庆幸捡回一条命,就听到大瀛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的声音跟平常不一样,充满了焦急和哀求。 “苏顾远,别走……快阻止我,别让我去家里,王依在那里,快……求你了……” 王依? 苏顾远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听到王依的名字。 而且大瀛海说别去家里,家里有王依,这是什么意思? 她居然在害怕? 第三十七章:“劫”道 苏顾远和王依的关系很复杂,在蜘蛛洞的时候,两个人是并肩战斗又相互算计的战友; 刚下山的时候,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后来遇到旱魃,王依又成了苏顾远的救命恩人。 苏顾远恩怨分明,之前的仇怨归之前,自己被她舍命救了一次是事实。他一直没忘记要救王依出来还了这个人情。 这不过这几天实在太忙了,简直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本来想着打败大瀛海之后,再慢慢抄她的家,总能把王依找出来。没想到居然这时候听到了王依的名字。 而且大瀛海居然在害怕王依。 这怎么可能?当时她拿捏王依就跟拿捏一直小鸡仔一样轻松,简直予取予求,抓进家里关了两天多,怎么还害怕了? 苏顾远趴在重华肩膀上,感觉脑子里被一团迷雾笼罩,越想越头疼,索性暂时不想了,顺嘴问急速前进的重华:“这么巧,你们怎么在这里。” 重华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说道:“巧个屁,你们打得跟地震一样,聋子都听到了。” “好兄弟,真是我亲哥。要不是你,今天我就交代了。”苏顾远是诚心感谢,今天是他下山一来最危险的一天,自己身负三个道果,也差点殒命当场;重华和葛娜一介凡俗,面对大瀛海必死无疑,就算如此,他们还能来救自己,真称得上是义薄云天。 重华没有说话,因为他马上就没说话的力气了,也不知道他加持了几重武夫阵,刚跑了两个街角,就仿佛一个漏水的皮袋,猛然一软摔倒在地,同时也把苏顾远扔出十步远。 “我收回我的话,不谢了。疼。”苏顾远被摔得七荤八素,龇牙咧嘴地说。 那个不知道是大瀛海是旱魃的怪物并没有追来,而是慢吞吞地往大瀛海府邸的方向去了。一片暗红色的真炁在无水镇北边升腾,远远望去,就像天被撕了一道伤口,流出了暗红色的血。 苏顾远知道,刚才自己打败的只是大瀛海的功德道法,理智的一面。 这一面的力量本来就比旱魃弱,又被自己一顿殴打,怕是马上就要崩溃,压制不住旱魃了。 天边的那片红色真炁,就是旱魃愈来愈烈的气势。 “旱魃似乎又要提前了。”苏顾远有些无奈,他们本来的目标是拖延旱魃的出世时间,结果阴差阳错,每干一件事,反而就提前一分。如今看那片真炁的威势,里面已经丝毫感受不到功德道法的压制气息。 两个人说话间,葛娜也赶了过来,说道:“是不是大瀛海破罐子破摔,自己把旱魃放了出来?” 苏顾远想了想,断然摇头:“绝不会,她的功德道控制不住饿鬼道,如果旱魃出来,她的人格就消失了,基本就等于死了,不到万不得已,修士绝不会这么干。” 说到这里,苏顾远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突然知道大瀛海为什么害怕了! 大瀛海的功德道本就不如饿鬼道,之前被自己砍了一刀,今天又挨了一顿揍。导致更加弱势。 此消彼长,旱魃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功德道,稍微再增加一点稻草,就会失去平衡,彻底吞噬大瀛海的人格。 最后的这根稻草就是王依。 苏顾远没忘记,当时抓走王依的是旱魃,不是大瀛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没有夺取王依的力量,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它现在回家吸收了王依的命格和力量。 那么大瀛海的人格马上就会死,存在世上的只有旱魃。 怪不得大瀛海那么害怕,这估计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死亡。 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感,苏顾远惊得差点坐起来,但刚使用过天鼓雷音的身子不支持这个动作,只能软绵无力地拍了拍地面,对葛娜和重华,说道:“完了,旱魃马上就要出来了。我得立刻恢复,你们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重华看他说得郑重,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反问道:“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苏顾远把自己关于王依的猜测跟他们说了一遍。 重华和葛娜跟修士斗了半辈子,很快就懂了,但他们却并没有太过紧张。 重华放松地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说:“这你不用太担心,旱魃吸不了王依的命格。修士的道法大相径庭,两种不同的道法就像油和水,不可能吸取一个补充另外一个。你看大瀛海自己修了两种道法,不仅不融合,甚至还……” “不对,你说得不对。有一种道法可以掠夺融合其他道法。”葛娜罕见地打断了重华,严肃地补充了两个字,“‘劫’道。” 苏顾远知道这个‘劫’道,也知道它跟陌客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这个诡异的道法,又怎么会跟大瀛海扯上关系?她难道爱好收藏各种道法吗? 重华认真思考了片刻,有些不死心,挣扎道:“不可能,不会。大瀛海不可能知道这个道法。” 苏顾远不得不说话了,无奈地说:“我不想破坏你的幻想,但她知道‘劫’道。” 重华翻了个白眼,说道:“那还真是完了。但两个瘫子现在能有什么办法。你还有多久恢复。” 苏顾远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天鼓雷音的脱力后遗症已经快要过去了,身体上被砂砾刮的皮外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唯一麻烦的是被大瀛海切断的右手筋肉,大概还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完全长好。 也就是说,在一个时辰之内,自己动不了手、提不动刀。 “彻底恢复,得一个时辰。”苏顾远回答重华。 重华想了想,马上想到了策略,说道:“我脱力马上就好。待会儿我去想办法把旱魃引开,远离大瀛海府邸,你去把那个王依找出来。” “你怎么引开?那是旱魃。”苏顾远有些难以置信,旱魃的实力远远大于使用功德道的大瀛海。 自己废掉半条命才赢了个半残的功德道,重华一介武夫,居然妄想去主动招惹更强的旱魃。 重华勉力站起身体,居高临下俯视苏顾远,说道:“不要小看陌客,认识你之前,我们遇到过更危险的。” 第三十八章:救人 重华一刻都不愿耽搁,一瘸一拐地跟葛娜一起走了。看方向,是去往避难院子。 苏顾远完全想不到他们靠什么吸引旱魃的注意,但作为朋友,他决定相信一次重华。 毕竟这几个凡人从未让他失望过。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天鼓雷音引发的脱力终于彻底了,苏顾远站起身来,看了看右手。依然无力地垂在身侧,别说动手,就连握拳也做不到。 看来还得等一段时间,最好这段时间不要遇到战斗。 那个半人半鬼的怪物走得非常慢,而且一边走,一边时不时还在地上翻滚,爆发出几声痛苦的喊叫。声音一会儿是旱魃,一会儿是大瀛海。 看样子大瀛海还没放弃,在勉力争夺人格控制权。 苏顾远没有跟着它走,而是选了另外一条路,远远的绕了过去。他现在要尽量避免战斗,如果这时候被抓住打死了,在地狱都不会甘心。 苏顾远的速度远比怪物要快,大概走了一刻钟以后就赶到了大瀛海的府邸。 他没急着进去找人,而是跳上高墙,远远注视着怪物来的方向。 那里已经房倒屋塌,尘埃冲天,时不时还会想起一阵阵大瀛海的念咒声。 怪物头顶那片暗红色的真炁愈发浓郁,似乎能从里面拧出血来。 眼看着怪物越来越近,但重华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苏顾远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他倒不是急着让重华行动,而是计划没有按时执行,就意味着遇到了麻烦。在现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一点麻烦都承受不起。 看了看怪物的方向,距离府邸大概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苏顾远决定不等了,尽人事听天命,先进去找找,找到了更好,找不到也算还了人情。 就在他准备跳进大瀛海府邸的时候,异变突生。 无水镇突然冒出了一片冲天血光,那片血光比旱魃头顶的真炁还浓烈三分,将半边天都染红了,苏顾远隔着十里地,似乎都闻到了哪里的血腥气。 苏顾远从来没想过纯粹的血气会有如此场面和气势,这种气势,只有在两军对垒的战场才能得见。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苏顾远知道,一定是重华干的,他到底干了什么? 陌客在无水镇只有四个人,怎么会爆发出如此浓郁的血勇之气。 难道是他们的援军到了? 苏顾远很少惊讶,但这次真是忍不住目瞪口呆。 他脑子里想过无数种重华勾引旱魃的办法,甚至还猜测是不是要用血誓道果。 但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他的办法居然如此嚣张跋扈,这何止是勾引,简直就是挑衅。 对旱魃这种吸食渴死鬼命格的道法真身来说,凡人的血气就是甘甜蜜糖,更何况无水镇现在爆发的何止是血气,简直是血色汪洋。 旱魃还没完全苏醒,意识还不太清楚,行动以本能巨多。在血气升腾的那一瞬间,突然停住脚步,慢慢扭头,然后拔腿就走。 真的成功了,苏顾远对陌客的佩服真是越来越多了,这群人真是用生命在诠释什么叫做前赴后继,永不放弃。 苏顾远一刻都不敢耽误,马上跳进了大瀛海的府邸。 然而刚一进去,他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从没来过这里,不认路。 这是一个三进深的大院,房间有一两百间,还有数不清的密室和暗道,要是一间一间去找,最少得半天时间。 重华根本支撑不了半天,他们最多支撑两个时辰——旱魃从这里走到避难的小院,正好就是两个时辰。 苏顾远想了想,跳上了院落内最高的一处房顶,准备直截了当,让王依自己站出来。 运转真炁,调动了一丝丝天鼓雷音的意境,苏顾远扬声大喊:“王依……你在哪里……” 院落内顿时冲来十多个劲装持刀的汉子,看起来像是大瀛海的家丁。 衍虚界的修士不必其他,需要在红尘里积累因果,所以道场都在人烟聚集之处。 又因为一个地方的人群总是有限的,一个人用总比两个人用效果好。 所以除非寿元将近,轻易不会收徒传道,。大瀛海正当盛年,自然没有必要收徒弟,府邸里只有一群凡人武夫做护院家丁,平日的主要作用也是驱赶靠近的行人。 此时面对苏顾远这种凶神,他们握刀的手都在颤抖,其中一个带头的鼓足勇气,大胜喊道:“这里是瀛海仙子的府邸,你不要命了吗,赶紧滚蛋。” “王依……快滚出来……” “老子在说话听没听到,这里是瀛海仙子的道场。等她回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依……” 苏顾远的声音在院落里来回激荡,可是喊了三次,没有任何回复。他心想王依不会已经被宰了吧,那大瀛海那么紧张做什么? 皱了皱眉,苏顾远准备去抓个人问问,忽然看到院子角落有一丛竹子,正在不正常的摇摆,其中一跟竹竿突然断裂,竹叶齐齐指向了一个方向。哪里是一个紧锁的小房子。 苏顾远笑了,王依有一个跟自己很相似的习惯,那就是喜欢留底牌,不到最后一刻,从来不把手段用尽,总会留下一点余地。果然,这次她也留底牌了。 苏顾远没时间理会这些护院家丁,用没恢复利索的右掌遥遥一巴掌,崩出的气劲把他们都拍到墙上撞晕了过去。 走到门前,踹开房门,果然看到一个人形被五花大绑,紧紧捆在屋子中间的柱子上。之所以叫人形,是因为苏顾远实在不敢相信那就是王依。 这个人形枯瘦如柴,全身的皮肤好似紧紧贴在骨头上,整个身子单薄的恍若一张纸片。她身后的那根柱子也很奇特,不是原本的木柱,而是一种非金非玉,非石非铁的材质,看起来就像放足了年头的金丝楠木,缝隙中透露出一丝浩荡的压制气息。 苏顾远这是第一次看到衍虚界的超凡物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就听绑在柱子上的人形说话了,声音极度干燥,仿佛是用刀片刮着石壁发出来的声音:“你是来盗墓的,还是来救人的。” 第三十九章:入道,报仇 苏顾远慌忙解开绳索,把人形从柱子上解放下来。 “你是王依?”苏顾远还是有点敢相信,要不是她身上依然穿着当时那件绿色襦裙吗。要说这是大瀛海从古墓里刨出来的一具干尸也有人信。 “我只不过是瘦了一点。”王依努力想保持冷若冰霜的表情,可一开口,怪异的嗓音就让苏顾远忍俊不禁。 苏顾远和王依远远谈不上感情深厚,再次见面也没必要假装老友重逢,淡淡地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如你所见,我身体里的水分被蒸干了。” “还能活吗?” “能,只要你把九虚命格给我。” 苏顾远一边扯断王依身上的绳索,一边抱怨:“你还是人吗?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你居然要夺我命格!” 王依勉力站直了身体,说:“那你说这么多废话,就不知道给我倒杯热水吗?” “哦,对。”苏顾远反应了过来,扶着王依走到外面。 此时,其他的家丁已经听到了向东,十几个拿着刀叉剑戟的精装汉子把房门围得水泄不通。 苏顾远本来想如法炮制把他们击晕,忽然转念一想有了新的想法。 他遥遥一抓,抓过来一个看似领头的家丁,说道:“给我搞一桌吃的,越多越好,再找一缸水。现在就要,一炷香时间。” 家丁头领想要挣扎,苏顾远释放了一丝丝大辟刀意的杀气。 凡人怎么承受得了这种杀意,顿时吓得抖如筛糠,有几个甚至跪下来连连磕头。 家丁头领果然是头领,居然没被吓晕,脸色发白,连连点头。 苏顾远将他扔在一旁,扶着王依在门前台阶上坐下。 王依的生命力宛如风中残灯,一口气吊着如缕如丝,但语气里的恨意可丝毫不少,咬牙切齿地说:“大瀛海死了吗?我跟她没完。” “现在还没死,快了。”苏顾远想到她和旱魃的奇异状态,大瀛海就算现在也没死,也维持不了多少时间了,被旱魃吞噬只是时间问题。 王依闻言,挣扎着就想站起来,激动地说:“那还等什么,我们为什么不去杀了她?她折磨了我两天两夜,我不能让她死在别人手里。” 苏顾远没有理会她,说道:“在等开饭。” 那些家丁的动作很快,在两人说话家,就端来了一张桌子,摆满了各色食物,都是冷食,有卤牛肉、水煮全羊、火坑贴饼,甚至真的抬过来半人高的一缸清水。 苏顾远两天时间基本没吃东西,虽然修士以真炁为重,肉食为辅。可两天不进食,毕竟对战斗力和精力都有影响。 而且看王依的状态,再不补充点水分,怕是要命丧当场。 果然,王依看到清水眼睛都直了,甚至等不及用嘴喝,直接噗通一声,一个猛子栽进了水缸。 也顾不得面前有人,把真身都显露了出来,脑袋变成了一朵硕大的食人花,开始猛吸清水。 随着缸里的水越来越少,王依的身体也越来越充盈。 等到一缸水彻底见底的时候,终于恢复到了平日的六七成,只是皮肤依然没有一丝血色。 见王依身体有些许恢复,苏顾远伸手一指满桌食物,说:“请。如果可以的话,用人类的嘴吃。” 她那个食人花真身真是太奇怪了,每次见到,苏顾远都有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王依擦擦嘴角的水迹,白了他一眼说:“有的人想用真身,还没得用呢。” 手上却丝毫不见客气,双手抓起一只羊腿直接塞进了脑袋里。 不是都说了用人类的嘴吃饭吗,怎么又是这一招。 她这个异化也太明显了,只要吃东西就会变得像个妖怪。 苏顾远看着手里的猪蹄都不香了。 两个人风卷残云,很快就把一桌子肉食都塞进了肚子里,苏顾远感觉身体的力量又回来八九成,除了右手,身体其他地方的伤已经全好了,毕竟陌客众人还在搏命。自己不能缺席,而王依跟自己本就不是同路人。救她并不是求助,只是一来是避免她落入旱魃手中,增加敌人的力量;二来也是还当夜舍命保护自己的人情,现在因果已了,是时候各走各路了。 苏顾远站起身来,对王依说道:“我还有事要走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王依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了四个字:“入道,报仇。” 入道? 苏顾远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王依的境界比大瀛海低很多,只是合炁高阶,还远远没到巅峰。 作为合炁巅峰的大瀛海入道尚且不成,她何德何能现在就要入道。难道是这几天她又有什么际遇? 苏顾远上下打量了一下王依,除了虚弱,没发现有任何异常,真炁甚至比之前还少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入道打不赢她。”王依的表情异常决绝,说道:“再说了,我现在连你都赢不了吧?如果不入道,我还怎么抓你回太清山?” 说得很有道理,苏顾远当下也不再多问,拍了拍王依肩膀,说道:“你入道了也打不赢我。走了。” “入道了你也打不赢我,走了。” 苏顾远跳上房顶,往南边看了一眼,就看到避难小院上空的血气已经消散了。反而是旱魃的气息越来越浓烈,血红色的真炁如同一个巨大的石碾,走到哪儿,哪儿就会变成满天飞尘。 在它身后,所有的建筑、树木,能看到的一切都消失了,变成一条尘埃组成的黄龙。 只不过它状态看起来不太对劲,走得很慢,比普通人走得还慢,几乎是以一种挪动的速度在前进。 苏顾远不相信这就是旱魃的真正实力,既然它是合炁巅峰修士的真身,那么速度就绝不可能这么慢。现在这种状态,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大瀛海还没死,还在努力压制他。 然而,就算走得如此之慢,它距离避难所也越来越近了,大概再有一个时辰,黄沙飞尘就将吞没整个镇子,包括所有幸存居民避难的小院。 第四十章:陌生修士 事不宜迟,苏顾远活动了一下腿脚,从屋顶跃起,绕过旱魃,直奔避难所小院的位置。 对于吃饱喝足的苏顾远来说,十里距离用不了一顿饭功夫就到,但要绕开旱魃,还是多花了一些时间。 在距离小院还有一里的时候,苏顾远猛的停下脚步。 小院的位置居然出现了一股真炁,这是修士的气息。现在无水镇的修士只有三个。 自己,大瀛海,王依。 大瀛海已经快要蜕变成旱魃,正在往这边赶来,而王依躲了起来闭关入道。 这时候,怎么会有其他修士出现在陌客小院。 而且这个气息,充斥着一顾浓烈的死气和杀意,之前从未见过。 难道陌客出事了? 苏顾远没急着赶回去,先握了握右拳,感觉已经好了八成,再回想了一下小院里武器仓库的位置,顿时心里有了底。这才全力爆发,极速冲了过去。 …… “砰!” 苏顾远从天而降,砸在小院天井里,把摆放在那里的石桌砸成了碎片。然后抬头看去,就发现果然出了意外。 这里本来有三百多名陆续救下来的难民,有在最初遇到旱魃时带来的五十多名,有在大瀛海的升仙仪式上救回来的五十多名,还有昨夜从诡影灾难中零星救回来的两百多名。 此时,这三百人一个不漏,全都身软弱无力,扑倒在地。宛如一条条扔在沙土里的鱼,甚至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 也没有看到陌客四个人的踪迹。 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那个新来的修士下的毒手? 苏顾远从院落里的武器架上找到三把刀,束在身后。又感知了一下那股真炁的位置,在旁边的院子里。 轻手轻脚的跳到隔壁小院的屋顶上,苏顾远向下看了一眼。 这本来是一个空无一人的小院,主人家早在第一个诡雾就被陌客救到了旁边避难。 此时,小院里却有人。 陌客的人。 葛娜、燕秀、小树三个人站在天井里,齐齐盯着院落朝北的一间厢房,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仿佛里面关着一头猛兽。 修士的气息就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苏顾远心里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当机立断跳下了屋顶,在空中抽出一把刀,一刀就劈向了房门。 “等等……”这是葛娜清亮的声音。 “且慢。”这是小树慢吞吞的声音。 “别动手……”这是燕秀害怕的声音。 三个音色不同的女声同时传来,但她们的声音怎么可能快得过苏顾远的刀, 声音还没落干净,一声脆响,厢房正门就被苏顾远劈得七零八落。 里面的场景映入眼帘,那里确实有一个修士,一股真炁盘踞在屋内,就像烧烤了一锅开水。里面的人影看不清楚脸,但苏顾远知道,这人自己非常熟悉。 重华。 此时他正闭目冥想,一股充斥着恨意、杀意得气息从身上不住散发,将一张方口阔鼻的国字的脸映衬的宛如怒目金刚。 这是怎么回事?他作为一个专杀修士的陌客武夫,怎么突然变成修士了? 苏顾远想问,但重华此时正在合炁的关键时刻,对外界一无所觉。 而直到这时,葛娜三个人的声音才传入苏顾远耳中。 苏顾远退出房门,回头三人:“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了什么?旁边的人怎么都瘫痪了,重华怎么开始修真了?出什么事了?” 苏顾远确实满脑子疑问,只不过过去了短短一个多时辰而已,怎么形势变得如此让人看不懂。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一个一个问。”葛娜拉着苏顾远回到天井里,神色有些发愁,说:“第一个问题,外面那些人没事,他们是被我们加持了武夫阵以后脱力了。” 苏顾远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看到了一股冲天血气。原来陌客这几个人,为了吸引旱魃注意力,居然给三四百人同时加持了武夫阵。 之前葛娜和燕秀给自己加持武夫阵,一个人的血气就可以让诡雾发疯。 旱魃和诡影同出一源,两三百人的冲天血气,对它来说就不单单是吸引那么简单。那就是无法抗拒的欲望之源。 真是一个又天才又大胆的想法,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干得出来。 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说服那些难民同意的,苏顾远有些好奇,问道:“那些人也同意你们加持?” 葛娜的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杀气,说道:“为什么要他们同意?我们是在打仗,没时间去照顾他们的心情。有力量就得用,谁都如此。” 这群人正义而不迂腐,该出手的时候丝毫不顾及繁文缛节,除了实力差点,简直就是衍虚界的正道之光。 “那重华是怎么回事?”苏顾远望向厢房。 燕秀抽泣着插嘴:“重华大哥……他准备把血誓道果融合进体内,强行合炁。” 血誓道果跟修士道法的‘劫’道有关系,重华能利用它合炁修炼,苏顾远丝毫不感觉意外。 他意外的是重华的选择,陌客对修士的恨意是被血誓道过烙印在神魂中,根本不可能伪装或者动摇。 而就是在这种烙印下,重华居然会选择变成一个修士,这种超越常人,甚至超越血誓道果的觉悟,任谁看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葛娜看不惯燕秀哭哭啼啼,沉声说道:“不要哭,那是大哥的选择。我们要尊重他的决定,到时候下手不要手软。“ “什么下手?对谁下手?”苏顾远吓了一跳,听葛娜这句话的意思,此间事了。他们就要动手宰了重华,这么狠的吗? “重华说,如果打完了大瀛海他还没死,就让我们杀了他。他到时候也是修士。“ 苏顾远不以为然,他肯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现在感觉自己是不是也得临时抱佛脚练点什么,不然王依跟重华,一个入道一个合炁,显得自己非常无所事事。 如此想着,他从怀里掏出了《武藏总要》,准备再找一刀。 燕秀看到苏顾远的动作,好奇的问道:“苏大哥你在做什么?” “我要炼神,你信不信?” 第四十一章:奔雷 苏顾远当然不是去炼神,他现在连强行入道都做不到,更何况炼神。 他是去找刀的,昨天晚上带走的三把刀,都被大瀛海的黄埃毁完了,现在大战在即,空着手岂不是任人宰割。 幸好陌客带来的武器足够多,被他消耗了七八把,现在还剩下六把刀,苏顾远毫不客气,选了三把最趁手的背在身后。 然后又找了个隐秘的角落,把武藏总要藏了起来,免得自己待会儿死在场上,导致陌客丢了传承。 做完这一切,苏顾远跳上屋顶,远眺旱魃方向。哪里的黄沙已经变得遮天蔽日,根本看不清大瀛海或者旱魃的身形,只能听到一声声建筑被撕裂,化作尘埃的连绵巨响。 旱魃走一路灭一路,无水镇北部的所有建筑都已经消失殆尽,变成了无穷无尽的黄沙和尘埃。 看起来就像一睹沙墙,在缓缓地、不可阻挡的移动着。 看样子旱魃就算不是完全觉醒,也在跟大瀛海的斗争中占据了绝对上风。 按照之前的计划,旱魃要到明天早上才出世,后来一连串阴差阳错,大大提前了时间,大概整整早了一整天。 可是苏顾远完全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那些事。 他还是会打断大瀛海的升仙仪式;还是会想办法觉醒功德道果;也还是会抓住机会狠狠揍她一顿。 受害者本就无责,这一切的祸根都是大瀛海。自己和陌客无论做什么,都是在自卫。 而且更重要的是,旱魃就算提前出世了又如何? 自己三刀在手,入道境真身也不是不能杀。 不知道重华合炁还需要多久,苏顾远在屋顶站了一会儿,估摸着旱魃还需要一个时辰走到这里。 他决定不等了,自己先上去探探虚实。 就在他准备出发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小院里传来了重华的声音:“苏兄弟,且慢。” 苏顾远转身,就感觉一股充满杀气,浓烈如血的真炁充满了整座小院。紧接着,重华魁梧的身体冲天而起,落在自己身边。 从他身上的真炁来看,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合炁修士,但跟其他人又不一样。他的境界并不稳定,就像是一座悬浮在空中的楼阁,高则高矣,却毫无根据,随时都会坍塌解题。 苏顾远有些拿不准他成功了没有,迟疑地问:“你成功了?” 重华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冲院子里伸伸手。 一柄八尺长的重型偃月刀被葛娜甩了上来,在空中飞舞回旋。 重华随手接住,倒提在手里,说了三个字:“某去也。” 然后跳下屋顶,在大街上一步一步的朝着旱魃的方向走过去了。他的脚步违背常理,每走一步,就会在地上留下一个高出地面三寸的脚印。 仿佛身体有吸力,天地万物都被他吸到了身体周围。那些脚印就是被吸过去的尘土。 苏顾远知道重华的意思,他为了合炁,把血誓道果融入到了体内,境界极其不稳,多等一刻就会溃崩解体,所以需要最先上阵。 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重华抱定了必死的觉悟。作为朋友,苏顾远当然得成全他,正如重华之前说的,在没认识自己之前,他们也打得好好的。 自己不该把他们当成手无缚鸡之力,需要被保护的凡人,更应该把他们当成可以依靠的战友。 苏顾远正在新潮起伏,葛娜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说道:“大哥说,他估计只能有两到三刀的机会,让你好好看,是不是能在其中找到大瀛海的破绽。” 苏顾远重重点了点头,说道:“我需要靠近点儿。” 重华出发那一刻就没给自己加持武夫阵,不用交流,苏顾远就知道他把最后一击的机会留给了自己,同生共死好几次,他也不跟陌客客气,说道:你们在我后面十步,听我指令,我说动手。你们就给我加持武夫阵。三重加满,不要留手。 葛娜点点头,下去带着燕秀和小树做准备去了。 苏顾远几个飞掠,很快赶上了重华,坠在他身后十丈处不紧不慢的跟着。 重华依旧用那种奇怪的脚步缓缓前进,身体周围的血色真炁随着时间推移,也全部消失不见。 苏顾远知道,那些真炁不是消散了,而是被重华全部纳入到了体内,他把所有的力量、精神,都用来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随着距离旱魃越来越近,尘埃风暴越来越浓郁,极速飞舞的黄沙发出了震人心魄的呼啸声。空气里满是燥热的土腥味。 苏顾远甚至有些看不清前面的情形,只能看到重华隐隐绰绰的背影和雪亮的长刀。 终于,重华走到了旱魃眼前,此时的旱魃跟之前又不一样了,大半个身子都变成了初见时的那个红毛怪物,只有从左脸到左胳膊,依稀还是大瀛海的样子。 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两个完全不同的布娃娃,被粗糙的针脚缝在一起。 这是大瀛海的两种道法还不平衡,还在相互争斗主导权。 苏顾远看到了旱魃,重华当然也看到了。他压抑许久的杀意,瞬间全部释放,血色真炁如同滔天焰火,在黄沙里开除了一朵巨大的红花。 重华怒目圆睁,长刀猛然扬起,从右到左,拉出了一条霹雳闪电。 “奔雷。” 重华的怒喝随之响起。 这招奔雷的威力是如此之大,居然连弥漫半个无水镇的尘埃云都劈破了,露出了一条不知道有多长的透明斩痕。 一半旱魃,一半大瀛海的怪物,速度本来就慢,意识也还未完全觉醒,毫无防备这下被奔雷一刀劈个正着。 刀痕恰好沿着它胸前的那道缝合线斩下,居然干脆利落的把它切成了两半。 一大半是红毛怪物旱魃,一小半是大瀛海从左脸到左臂的小部分身躯。 死了?这就成功了? 大瀛海虽然入道失败遭遇重创,但旱魃可是实打实的合炁巅峰怪物,不至于被一个刚刚合炁的人砍死吧? 可是看那两截身体,确实丝毫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 第四十二章:三刀斩旱魃(求追读) 不仅苏顾远不相信。看起来重华自己也不信,他本就不多的真炁,依然毫不松懈,紧紧护住全身。然后准备拿刀尖戳一下红毛怪物的尸体,试试死活。 就在刀尖距离红毛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红毛怪物复活了。 它果然没死,反而生命力更强,满身红毛像活物一样疯狂生长,甚至被切掉的左臂和左脸也都重新长了出来。 伸出一只大爪子,握住刀尖,它冲着冲重华龇牙咧嘴做了一个表情,露出了丑陋至极的笑容。 重华的刀来不及收回,就在眨眼之间锈成了飞灰。 “跑,快跑。”苏顾远心中警铃大作,冲重华大喊。 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这个怪物,确确实实已经不是结合体了,是旱魃,真正的旱魃。 终于脱离大瀛海功德道法的束缚,旱魃就像一只好不容易摆脱锁链的猴子,兴奋得满天乱窜。速度快到甚至同时出现了五六个残影。 笼罩半个无水镇的黄沙云是它的领域和乐园,只要在黄沙里,它就可以无限加速。 重华处在所有残影的最中心,极度危险! 苏顾远提醒的话音还未结束,就看到五六个残影像五六道闪电,向重华电射过去。 噗噗噗几声。 重华全身衣服突然爆碎四散,布片被尘埃尽数吞噬。身体上也出现了七八个狂喷献血的大窟窿。 那是被旱魃的爪子掏出来的伤口。 重华的一刀,好像反而解放了旱魃,让它脱离了大瀛海的束缚,速度变得更快,力量变得更强。 但苏顾远知道,那一刀绝对起了作用,原因很简单,旱魃真身本不该是这样才对。 入道入道,入的是道,而大道无形。如果旱魃真的已经脱离大瀛海束缚,进入了入道境界,那么它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有形有质的真身,而是会直接变成旱灾本身,跟沙尘暴融为一体。 如果真是那样,那才是天降横祸,毕竟苏顾远的刀再快,也砍不死天灾。 重华那一刀,斩断了旱魃和大瀛海的联系,也就让它的力量永远失去了一角,无法进入合炁大圆满阶段,所以依然没有入道。 而这,给了苏顾远唯一机会,重华舍命把旱魃的留在了合炁境界,苏顾远现在要送它送他下地狱。 “该我了。陌客,武夫阵给我满上,三重。”苏顾远头也没回,冷冷地看着旱魃,一边抽出背上的长刀,一边在狂风里大喊。 他知道葛娜几人绝不会让自己失望。 果然,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声虎啸龙吟般的声音。 苏顾血的心脏开始狂跳,血液开始沸腾,全身肌肉虬结,爆炸般的力量在酝酿。 虎牙折冲阵、天鼓雷音阵、落星孤鸿阵,三阵叠加,他的速度、力量、反应力,瞬间暴涨三倍。 苏顾远感觉自己状态很好,好到前面就算出现一尊真仙也能砍翻在地。 而旱魃本来鬼魅般游走的身影,在加满武夫阵的苏顾远眼中,慢得如同刚刚冬眠完毕,从巢穴爬出来的熊。 “太慢了。”苏顾远热血沸腾,倒提长刀,从正面冲了上去。 雷走电切。 这一刀,当头拦住了旱魃在黄沙中飞跃的身影,将它从十丈高的天空中一刀劈了下来。 旱魃头顶的独眼、连同一条左臂,被一刀劈碎,干脆利落得卸了下来。 旱魃是真炁构成的怪物,根本感觉不到疼,此时却像无助的孩子一样,躺在地上连连打滚。 狂风呼啸,宛如夜枭鬼哭,那是它在惨叫。 满天黄沙和酷热的真炁,如同旋转的烙铁,在苏顾远身上划开了无数道口子。 苏顾远全力运转血脉道果,护住心脉。 然后扔掉手中刀柄,拔出第二柄钢刀,斩出了下一刀。 潮鸣电掣。 这一刀是乱刀,苏顾远身形极速掠过旱魃残破的身体,九条刀意在旱魃体内爆发。遍布全身的红毛被撕得有如飞絮。 旱魃受够了蹂躏,拔地而起,在空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红毛触手团,酷烈的真炁笼罩四野,开始无差别攻击。 可惜今天跟当天不一样,当天晚上第一次遇到这种形态的旱魃,苏顾远束手无策,只能选择搏命。 而现在,他被三重武夫阵加持,加上自身的血脉道果和大辟刀意。实力膨胀了何止十倍。 此时再看那些飞舞的触手,顿时觉得慢的如同轻风拂柳,丝毫不具威胁。 苏顾远在旱魃起跳的前一刻,就已经在空中等着它了。 神抶电击! 这是目前苏顾远最强的一刀,第一次出刀就把大瀛海的功德道法辟开了裂缝。 此时再用,威力加倍。 旱魃变成的触手团刚在空中展开,就被九天银河一样狂暴的神抶电击正面击中。 霎时,风云卷动,天地色变。 触手团紧紧缩在一起,然后猛的炸成无数碎片,红毛满天飞舞,融入了黄沙。 旱魃的身体只剩下一颗头颅,从半空落下,砸在大赢海的残尸旁边。眼见着没有丝毫真炁气息了。 苏顾远从半空落下,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武夫阵的时间到了,他马上就要脱力。 “赢了吗?”没想到重华居然还活着,躺在地上问苏顾远。 苏顾远用刀鞘支撑着身体,勉强没摔倒,说道:“不确定。” 重华在地上扭过头,看着旱魃仅剩的一颗头,说道:“何出此言?” 苏顾远抬头望天,说道:“因为尘埃风暴还在。” 尘埃风暴,是饿鬼道的道法,现在旱魃死了,大瀛海也死了,为什么它还不消散? 苏顾远若有所思看向旱魃和大瀛海的方向,就看到两个残肢居然在蠕动着融合。 就如同两半截的蚯蚓,在扭动着靠近,尝试重新组成成一条。 仿佛感受到了苏顾远的目光,大瀛海仅存的半张脸居然笑了笑,用半张嘴说道:“感谢苏道友,帮我压制旱魃,助我入道。” “快,快阻止她。”重华焦急不已,扭着头大喊,可惜他不能动,不然恨不得爬过去用牙齿咬。 “没事,让她入。”苏顾远神色淡然,丝毫不慌。 别看大瀛海说得嚣张,其实她早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就算能强行入道,实力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第四十三章:奔雷流电(求追读) 别看大瀛海说得嚣张,其实她早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就算能强行入道,实力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原因很简单,她的功德道法被自己连着破了两次,又被旱魃消磨了半天,早就所剩无几。 而她的饿鬼道,也就是旱魃,只剩下最后一点残肢。 靠这点东西就算强行提升境界,战斗力也不会比之前更强。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习惯留底牌的人,苏顾远现当然还有杀手锏没用,这个杀手锏就是他自己的天鼓雷音。之前上阵的时候,是陌客三姝给的武夫阵,自己的可一直压着没用。 苏顾远成竹在胸,一边催动血脉道果恢复体力,一边盯着大瀛海和旱魃。 就发现大瀛海的残躯上生出了无数肉芽,正在蠕动着,和旱魃头颅上的红毛拼接在一起。随着时间推移,旱魃的整颗头颅都被她拉进了残躯里,粗暴在缝合在伤口下方,仿佛吊着一颗毛线团。 大瀛海半张脸上居然呈现出一股浩然缥缈之气,然后残躯带着旱魃头颅,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今日,瀛洲宗大瀛海入道。敬请各位道友见证。” 大瀛海的声音从狂风里传来,像是在怒吼,又像是在宣告。 满天沙尘暴的气息都变了,仿佛变成了活物。苏顾远清清楚楚的能从里面感觉到生命的气息。 那里有一股浩浩荡荡,沛莫能御的真炁,分不清是旱魃还是大瀛海,或者两者都是。 他们赋予了沙尘暴生命,或者说他们现在本身就是沙尘暴。 他们不是拥有了天灾的气势,他们本身就是天灾。 苏顾远现在手中无刀,就算有刀又如何?刀再快,也劈不开天灾。 它无形无质,无影无踪,如何去战斗? “又来新花样了,没完没了,我先睡一会儿,打完了叫我。”重华终于坚持不住了,气若游丝地说。 “行。打赢叫你。”苏顾远笃定的回答。 他们在沙尘暴里对话,大瀛海当然感知得一清二楚,嚣张跋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两个刚合炁没几天的小修士,居然在讨论怎么赢我?” “我是合炁中阶。”苏顾远认真纠正,他在繁衍虚界吸收了一个多月的真炁,要论体内的真炁含量,早就是合炁中阶了,只不过觉醒的晚了一点。 “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我有一招杀风景,请道友品鉴。”大瀛海的声音再度传来。 杀风景。 这是入道修士的道法,大瀛海的入道空有境界而无实力,因为两种道法的真炁都已被重华和苏顾远破的七七八八。 这招杀风景是纯粹的意境杀,如果让真正的入道修士用出来,被沙尘黄埃笼罩的所有事物都会被同化,溶解,变成尘埃云的一部分。 大瀛海实力十不存一,现在强行使出来,自然没有那么霸道,至少不会在瞬息之间改变领域里的风景。 这给了苏顾远反应时间。他深呼吸一口气,大喊:“王依。” 一株大树突然在尘暴中心拔地而起。不,那不是一颗树,是无数花草树木蔓延、连接、扭曲形成的一株植物海洋。 数不清的枝条和藤蔓在风里肆意生长,就像无数条巨蟒在对着探头吐芯子。 入门道境道法,万物生。 苏顾远早就知道王依在附近,大瀛海也知道,所以她入道的时候,说的是“请,各位道友见证。” 这个各位说的是苏顾远和王依,并不包括重华。 可惜她千算万算,还是吃了不了解自己和王依的亏。他们两个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喜欢留底牌,王依果然留了底牌,她入道成功了。 随着枝条越长越多,大瀛海的道法领域被破坏得支离破碎,连无形真身都支持不住了。 空中浮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巨大身影。几千条诡影密密麻麻的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透明的旱魃。 这是大瀛海的入道真身,只不过她已残破之躯强行入道,毕竟还不够大圆满,没有彻底无形无质。道法被王依的入道道法“万物生”影响,露出了一丝影像。 苏顾远能看到,能看到就能杀。 天鼓雷音,苏顾远大喝一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他的身体瞬间重新注入了力量,像一支攻城箭,嗖的一声射到了天空。 “你手里没刀,能做什么?”大瀛海的声音从几千张嘴里传来。 “你听过一招不用刀的刀法吗?”苏顾远握紧了两个拳头,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最近两天,苏顾远一直在用刀法战斗,很少使用拳头。导致敌人和朋友都忘了,其实他的拳头才是最强的武器。 而且这两种武器对大瀛海都有奇效,右手的杀生道果自不必说,左手的功德道果天生超度能力,能克一切邪魔。 大瀛海暴露在沙尘中的透明虚影,就是邪魔。 苏顾远今天劈出了三刀,真炁还能支持十五拳。 奔雷流电。 这是刚刚从重华的刀意中领悟到的一招,苏顾远大喝一声,双拳暴雨一样,瞬间打完了十五拳。 因为出拳速度太快,在空气里带出了七八条残影,让苏顾远看起来就像一个拥有八条手臂的。 只听空中轰轰轰轰连着响了十五次炸雷。 杀生道果的攻击力,加上功德道果的超度力,把附着在虚影上的几千条诡异打得魂飞魄散。 “停下。”大瀛海终于发出了惊慌的声音。 “住手,我可以用功德道赎罪。” 轰。 这次苏顾远不会再让大瀛海有复活的机会了。 随着一声声巨响,附着功德道果的拳头,把她的肉体和灵魂一起超度了。 十五拳尽数打完,苏顾远回到了地面。 天空沙尘四散,寰宇廓清。 正午的阳光撒在满地植物上,让无水镇第一次有了生机盎然的感觉。 这次是真的赢了,苏顾远仰天倒下。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后背着地。 “王依,别想偷袭,我还有底牌”苏顾远对着空气大喊。 王依没有说话,那颗巨大的植物摇了摇枝叶。 苏顾远知道,这是在表达不满。 第四十四章:陌客大宗主 超度完大瀛海,苏顾远获得的比想象中更多。三颗道果都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杀生道果的攻击力提升了足足两倍,在打出最后一拳的时候,甚至隐隐产生了真身,这是合炁高阶才有的东西。 血脉道果被武夫阵接连加持,承受能力也大大提升,现在就算不用武夫阵加持,光靠血脉道果的力量,就可以爆发出超越平时一倍的速度。 成长最快的还是功德道果,这颗道果虽然觉醒时间最晚,但第一战就遇到了旱魃这个宿命敌人。 暴力超度了旱魃之后,苏顾远的功德道法也有了一丝丝言出法随的能力。当时大瀛海全力出手,可以用功德道法影响无水镇的所有一草一木,甚至连土壤都可以如臂使指。 苏顾远还达不到这个境界,但已经能在战斗过程中,创造一些有利于自己的因素,这将是他的又一张底牌。 跟苏顾远一起战斗的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王依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以合炁高阶境界强行破境入道,导致肉身湮灭,真身也变成了一棵大树,只能永远矗立在无水镇中心的十字路口当景观。 这是王依本人的不幸,却是无水镇百姓的幸事。他们在经历十年的旱灾之后,终于迎来了万物生长,百花盛开的正常气象。 至于重华… 苏顾远躺在床上皱起了眉头,他的状态很奇怪,比如现在,他双眼赤红,右手正像钢箍一样捏着自己脖子。 “你是不是疯了。”苏顾远一点都没当回事,虽然重华的状态很不对劲,但还是能从表情里看出一丝理智。 重华的心里似乎在天人交战,嘴角都在颤抖,嘶声说道:“我想杀你,控制不住。你快先下手,用你的右拳。” 这句话让苏顾远忽然想起了蜘蛛洞的老火,他临死的时候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但苏顾远这次不想下手。 伸出手,掰开重华的臂膀,苏顾远将他拎起来扔到了远处,然后陷入了沉思。 苏顾远知道,重华现在的异状,都是血誓道果在作祟。他为了砍大瀛海一刀,强行融合血誓道果合炁,变成了修士。 这样固然提升了实力,可是血誓道果对修士的仇恨和杀意,也彻底污染了重华的心智。 如果再不想想办法,很快就会变成一头只知道杀戮的野兽。 在战斗开始之前,重华嘱咐葛娜三姝杀死自己。但她们三个跟重华战友情深,燕秀和小树甚至都是重华看着长大的,如何下得去手。 血誓道果跟‘劫’道有关系,现在无水镇知道这些情报的,只有王依。 苏顾远躺在大树下,看着在风中飞舞的枝叶和藤蔓,问王依:“‘劫’道到底是什么?” “是一种道法。”王依的声音从树上传来,苏顾远很好奇,她都变成一棵树了,是用什么器官在说话。 于是他顺嘴就问了一句:“我很好奇,你到底在用什么说话?” “我在用我的耐心和诚意跟你沟通,如果你再说废话,很快这种耐心就没有了。” “好了好了。还是说劫道的事儿。”苏顾远连忙扯回话题。 “‘劫’道……”王依沉吟了片刻,说道:“劫道是一种禁忌道法,据说它的修行法门是掠夺其他修士的道果。” 这一点苏顾远猜到了,之前旱魃那么火急火燎的去找王依,就是要掠夺王依的道果,填补自身损耗。 但苏顾远有些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个在修士界都是禁忌的道法,会出现在陌客这个凡人组织手中。 而且关系看起来并不简单。大瀛海就曾语焉不详的说陌客是劫道的人畜。 黑寡妇的人畜是抓来的凡人;大瀛海的人畜是命定渴死的居民,以及接受她施舍的‘受恩人’。 而这几种人的下场都不怎么好,总而言之都会被吃干抹净。 如果陌客的真实身份,真的是某个修士的人畜。那迟早也会落到被斩断因果,掠夺命格的下场。 苏顾远跟陌客生死与共好几天,不想让他们落到如此下场,而要解决这件事,只有找到血誓道果真正的主人,跟杀大瀛海一样杀死他,才有可能消除道法。 苏顾远想了想,问道:“你知道有谁在修‘劫’道吗?” 王依回答地迅速又果断:“以前有,现在不可能有。据说几百年前,有个劫道的大修士杀光了中州的炼神,夺取了三千道果,打算合万道、演万法、开天辟地。最后被剑神李布衣诛杀,从此以后,衍虚界就不允许修士修劫道了。” 一个人能同时拥有三千道果?苏顾远之前还觉得自己拥有三颗已经算多的了。毕竟强如大瀛海也只有一颗。 衍虚界的修行法门似乎比想象中更博大精深,苏顾远听到合万道演万法开天辟地这句话,顿时有些心驰神往。 作为一个树,王依居然能看到苏顾远的表情,微嗔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似乎还挺向往?劫道是修士大敌,人人得而诛之。大道无穷,各走一条。夺取他人道果,这不是强盗是什么?” “要说不要脸,还得是你们修士,你们夺取凡人本源命格的时候难道就不是强盗了?御三千可不是什么强盗,他是端朝的高宗皇帝,凡人的守护神,至今还香火不断。”一个落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顾远回头,就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用汤大帅吓唬居民去避难的姬也。 也不知道这几天他躲在那里,诡影、红尘黄埃、旱魃,这些惊天动地的道法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丝毫印记,脏兮兮的葛袍上连一丝破损都没有。 只是头顶的发髻不见了,长发披散,手里握着一柄两尺长的直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击晕了重华,正皱着眉把重华放平在地上。 苏顾远的第一感觉是好强,重华虽然刚刚合炁,但血誓道果杀意强大,要打赢不难,但要悄无声息的打晕,实力至少得高出两个等级才有可能。 “姬也!”王依像见了鬼,当时看到大瀛海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惊悚。 “你认识他?”苏顾远好奇地问,听王依的语气,她何止认识,简直心有余悸。 王依紧张得树叶都在飒飒作响,说道:“他是陌客大宗主。极境武夫,可能是天下最强的凡人。” 这么厉害?苏顾远有点惊讶,他身上一丝真炁都没有,战力居然这么强。 第四十五章:寻找道心 “这么怕我?我可没杀过仙人。”姬也很快走到了王依化身的大树旁,抬头张望了会儿,说道:“如果修仙的都跟你一样不吃人,吃空气该多好。” “你来做什么?是来杀我的吗?”王依整个树都在颤抖,只是她失去了肉身,这棵树是入道真身融合了天地真炁显化而成,并不能使用道法,也不能战斗。 “我何时杀过修士?”姬也大剌剌坐在苏顾远身旁,说道:“你不用紧张,我是来找他的。” 王依大着胆子,讽刺的说:“你是没杀过,你只斩境界,让一个修士变成凡人。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姬也微微一笑,却不再理会王依,而是看向苏顾远,说道:“你怎么还不逃跑?” “我为什么要跑?” “你在无水镇,破了太青山牙姜的八具血源真身;又杀了瀛洲宗的小师妹。一次得罪了两个大宗门,你还不逃跑?” 苏顾远知道自己闯了祸,但不知道究竟闯了多大的祸,听姬也的意思,好像祸事比想象中更大一些。 但他也并没有太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九虚命格在手,自己能杀得了一个,就能杀得了千万个。所需要的只不过就是一点点时间。 苏顾远对姬也的印象也并不好。这个人本身是个凡人,而且是陌客大宗主。可是在跟大瀛海战斗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没出现,甚至重华舍命合炁的时候都不曾出现,现在仗打完了,他出来装作世外高人指点江山。苏顾远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所以对他也没有好声气,说道:“不用跑,我也是修士。” 苏顾远的本意是说,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危险,不劳操心。 没想到姬也认真地摇了摇头,说道:“不。你不是修士。你有道果而无道心,还不是修士。” 姬也的话让苏顾远陷入了沉默,他刚来衍虚界一个月。这一个月内,每天想得都是如何活下去,如何战胜敌人,确实没想过自己以后想做什么,目标是什么。 是长生吗?在这个妖魔乱舞的世界,长生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追求的事。 是权力和地位吗?这个肯定不是,苏顾远性格冷静得有些冷漠,对操控他人没有丝毫兴趣。 那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道心是什么? 苏顾远忽然陷入了沉默。 “不用急着想。无数修士千百个日夜都找不到道心,你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找到。”姬也拍拍苏顾远肩膀,说道:“而且,轻易就能找到的,也称不上是道心。就比如这棵树姑娘,在变成树之前,她本以为自己的道心是入道长生。结果这下真的入道了,看起来也能活好多年,你得偿所愿了吗?” 王依没有回答,用快速挥舞的树枝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姬也掏出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擦着嘴说道:“修士和凡人,没什么区别。盲从者多,主动者少。别人说长生,自己也要长生,别人说逍遥,自己也要逍遥。 这不是道心,只不过是风中只烛火,经不起大道拷问。所以这衍虚界,从始至终也没有人真正修成真仙,一个个都修成了怪物。可叹啊。” 一时间,苏顾远感觉有无数种思绪在脑中回荡,前世的种种,今生的种种,跑马灯一样急速回旋,仿佛无数个自己在隔着岁月长河发问:你是谁?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 这个问题想是想不明白的,很容易走火入魔。 苏顾远甩了甩头,将它暂时放之脑后,把问题抛回给姬也,“你的道心是什么?” 没想到姬也想都没想就甩出了两个字:“公道。有人夺凡人命格,那我就斩他们道果;有人吃凡人肉体,那我就把他们剁碎了喂狗。这就是我的道。” 这句话杀气凌冽,王依连树枝都不敢动了,何止静谧,简直有一丝肃穆。她身上有八个凡人的本源真炁,在别人面前可能蒙混过关,但肯定瞒不过姬也。 “道心是真炁总纲,苏兄弟,你如果想要做一个修士,就得先找到自己的道心。别人没有道心尚可入道,你嘛……”姬也漫不经心地说着,似乎随口一提。 但这句话仿佛醍醐灌顶,让苏顾远猛然惊醒。他体内已经有三颗道果,以后肯定会更多。 别人道果少,没有道心还可以勉强入道;但自己不行,如果没道心就入道,轻则肉体崩溃,重则魂飞魄散。 苏顾远本来还在迷茫接下来该干什么,这下突然明白了,沉吟了片刻,说道:“该怎么找道心?” 姬也在怀里左掏右掏,终于找到了一张脏兮兮的檀木牌,扔给苏顾远,说道:“去这里。” 苏顾远展开一看,发现上面写着: 四明城 真武宗 苏顾远 这才是今天姬也来的真正目的。 “你可以认为这是一个任务,去这里,就能找到你的道心。” “可以不去吗?”苏顾远有点拿不准姬也的真实目的。他是个凡人武夫,应该不会觊觎九虚命格,因为没用。但要说他大老远的过来,就是为了送机缘。苏顾远也觉得不太可能,他在繁衍虚界存活了一个月,得到最大的教训就是这里没好人,除了重华几个人之外。 没想到姬也听到苏顾远的话,一点都不惊讶,说道:“当然可以。这只是一个选择,去或者不去都看你本心。去有去的道心,不去有不去的道心。” 顿了顿,姬也忽然一边指着苏顾远心脏,一边说道:“真武宗还有个好处,它可以帮你掩盖这里的问题。” 苏顾远如闻惊雷,他的九虚命格不会在身体上产生异化,这一点给自己已经惹来了好几个麻烦。如果有办法能遮掩这一点,那确实得去看看,苏顾远心动了,但没有当场做决定,而是把令牌揣在了怀里。 姬也的话好像说完了,站起身来,拍了拍王依粗大的树干,语重心长地嘱咐:“要做一棵好树啊。护佑一方,这不比你练那的那个万物生强多了?” 王依挥了挥树枝,表示知道了。 姬也转身,走到街道对面,把重华扛在肩上。 苏顾远看他马上要离开,在后面高声问:“重华能活吗?” “能活,而且能活得更好。你们还会再见面的。他也得寻找他的道心了。”姬也头也没回,扛着重华几个跳跃就不见了。 第四十六章:四明城,真武宗 苏顾远也站起身子,学着姬也拍了拍王依的树干,说道:“我也走了。” “不送。” 相对沉默,苏顾远又说:“不要吃人啊,你要是吃人,我就让他们在这里盖一个公厕。” “请你不要扰乱我的道心。作为一棵树,我吃不了活人。”王依嫌弃的挥舞几根树枝,想把苏顾远的手拨开。 “有道理。”苏顾远放心了,转身说道:“走了,后会有期。” 走了十步多远,忽然又听到王依在后面说:“对了,你破了我三师公的血源真身,以后小心一个叫牙姜的人。” 苏顾远知道,这是梨奴背后那个修士的真名,他还想多问一些信息,比如境界如何,道法是什么。 但王依作为太清山弟子,能把这个信息告诉自己,已经冒了巨大的风险。 她现在这个形态,要想活得长久或者恢复人身,还得靠太清山的名头庇佑,不能要求更多。于是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一步步出了无水镇。 苏顾远没打算去找葛娜三人告别,江湖儿女,萍水相逢,缘起缘灭,都是常事,没必要多生因果。只要彼此有缘,总会再次相见。 苏顾远紧了紧身后的三把刀,大步从东边走出了无水镇。 出得镇子,顿时感觉海阔凭鱼跃,天高仍鸟飞。 莽莽青山,涓涓细流,衍虚界的天地自然,清晰自由的展现在眼前。 这次跟之前走出蜘蛛洞窟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当时虽然摆脱了危机,但被王依挟持,并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而这次,他可以从四面八方扔选一条路,条条路都是前方。 他暂时有两个打算,先去真武宗所在的四明城,打听一下真武宗的情况,如果这个宗门果真如姬也所说,是个正常宗门,那自己可以先进去看看。了解一下繁衍虚界的信息。 如果真武宗跟瀛洲宗、太清山一样,修的是饿鬼道和血源道这样的道法。那自己有多远走多远。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想办法掩盖自己的九虚命格,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正常。 想清楚前路,苏顾远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走了没多久,就远远看到了武圣庙。 这里是跟陌客第一次并肩作战的地方,看着有几分亲切,苏顾远兴致突发,想进去回味一下。 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葛娜的声音忽然传来:“还真是有缘啊,这么快就见面了?” 然后燕秀和小树也出现在武圣庙门口,怒气冲冲盯着他。 苏顾远完全没想到这几个人在这里,他们不是应该跟姬也在一起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之前还想过跟他们有缘再见,没想到这么有缘,一个时辰都没过完就又见面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苏顾远惊讶地问。 还是小树性格比较乖巧,说道:“宗主说,让我们等在这里。如果你从这边走,就证明咱们有缘,可以同路。。” “你们也要去真武宗?”苏顾远皱眉,他现在对衍虚界的这些高人有本能的戒备。姬也安排自己去真武宗,没想到刚好在路上遇到了自己熟知的陌客,这里面感觉又有什么故事。 葛娜看到苏顾远皱眉,知道他多想了,解释道:“不是去真武宗,是回真武宗。我们几个人本来就是真武宗的弟子。” “胡说,你们明明是陌客。” “你到了就知道了。”燕秀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说。 陌客几人也不问苏顾远的意见,收拾好东西拔腿就走。 苏顾远满头雾水,但还是紧走两步,跟了上去,跟葛娜并肩而行。 这是他在衍虚界遇到为数不多的几个好人,得珍惜。 万一葛娜要是也觊觎自己身子,那就给她好了。 葛娜感觉到苏顾远来到自己身边,说道:“这么快就想清楚啦?” “没想清楚。”苏顾远摇摇头,说道:“但为了你,冒一点险也值得。” 葛娜早已免疫了苏顾远的调笑,白了他一眼,有些发愁地转移话题:“重华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总感觉宗主没说实话,他说这不是劫,是机缘。” 苏顾远想起最后一次见重华,还是他捏住了自己脖子想杀死自己,看那个狠劲不像活不了的样子。 唯一麻烦的就是那股来自血誓道果的杀意,听姬也的意思,他有办法处理。 只不过如果凡人变成了修士,就没办法再变回去了,就算斩了道果,生命的层次也不一样了。 就跟一条鱼上了岸,变成了鸟,就算拔掉翅膀再到水里生活,那也是鸟,而不是鱼。 这个问题对别人来说区别不大,但对陌客不一样,他们或多或少都接受了血誓道果的污染,发了血誓,对修士有天生敌意。 想来这也是姬也带走重华,让葛娜三人跟自己同行的主要原因吧。 苏顾远不知道怎么安慰葛娜,只能说:“没事,到时候如果真的变成了大瀛海那样,你们下不了手,我来杀。” “我真是谢谢你。” …… 从无水镇出发,再往东走三十里,就是端朝三十四州之一的澜州地界。 这里地处东南,在天下第一大江木兰江下游。是端朝最繁华的膏腴之地,贡献了全国八分之一赋税,物产丰富,商贾繁华,跟一百里之隔的无水镇比起来,简直一个如天堂,一个如地狱。 苏顾远要去的四明城是澜州名城,距离无水镇有一百里路。 现在一行四人,全靠双腿,去往那里得三四天时间,这期间,还要越过两条山脉,和几条木兰江支流,可以说是山水迢迢。 苏顾远丝毫没有因为打赢了大瀛海就有所松懈,这个世界的道法诡异莫名。大瀛海只不过吸了一个镇子的命格,就成长到了如此恐怖的程度,如果有修士拿一座城,甚至一州、一国做道场呢? 大瀛海吸的是渴死鬼和受恩人的命格,那有没有修士夺取九五之尊和天下宰执的命格? 他们的实力会如何? 苏顾远越接近澜州,警惕性也就越重,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即将踏入猛兽捕猎场的虎崽子,虽然也有些力量,但对潜伏在黑暗中不可名状的怪物来说,还是过于稚嫩。 几人一路走走停停,两天以后,终于走出了重重叠叠的大山,来到了澜州平原外围的一个小村子。 第四十七章:横祸命 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村落,放眼望去,流水绕郭村,嘉禾满阡陌。端的是一副如画风景。 翠绿的田间小道里,一队人马正抬着花轿,吹吹打打行进,看起来似乎在办喜事。 这个村子跟苏顾远想象中完全不同,在经历过蜘蛛洞和无水镇之后,他还以为衍虚界是一个民不聊生,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没想到一走出大山,风景人物完全不同。 眼前这个村子,非但没有丝毫暗邪气息,反而呈现出难得的安宁祥和。 难道是人越多的地方,修士越善良? 苏顾远可不认为自己遇到的黑寡妇和大瀛海只是个例。 凡人如猪狗,修士如猛虎。 这是衍虚界的道法所决定的,并不会因为地域不同而有丝毫分别。 在苏顾远思索的时候,那队抬着花轿的人马也到了近前,遇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小树。 可能是看到有人挡路,娶亲队伍里当先一个人敲着锣,喊道:“神明娶亲,凡人绕行。” 小树听话错开几步,躲在路旁,让花轿先走。 所有人都没料到,在花轿和小树视线平衡的时候,平日安静秀气的她,突然毫无征兆的发难,一把掀开了轿帘。 然后,轿子里坐着的物事展现在众人眼前。 那根本不是什么新娘,而是一具身体支离破碎的女孩。 苏顾远遥遥看了一眼,就算以他的经历和见识,都觉得女孩的状态有点触目惊心。 她好像是被一批极速奔跑的怒马迎面踹了一蹄子,又像是从一个高达三十丈的高楼上失足摔落。四肢和骨骼早就巨大的力量撞得四分五裂,又被强行捏合在了一起。 这就是神明的新娘? 衍虚界神明的口味一如既往的独特。 苏顾远内心正在腹诽,就听到小树用略带激动的语气说道:“她受伤了,她还活着。你们要带她去哪儿?” 怪不得小树这么生气,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大夫。而面前这群人的行为,显然不是带新娘去医馆。 锵…… 带头人的人用力敲了一声锣,提高声音大喊,“神明娶亲,凡人退避。” 什么娶亲?这是配冥婚吧。 苏顾远也感觉有些异常,对方带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孩,要去嫁给神明。 在他的认知里,献祭给神秘的祭品,要么圣洁,要么虔诚。而面前这个垂死的人,跟这两者都没有丝毫关系。 除非这个所谓的神明,其实是个修士。 苏顾远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那个女孩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一定不是故意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背后的故事肯定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但苏顾远不想多管闲事,衍虚界的闲事太多了,如果碰到一件管一件,自己可能活不到入道就得身死道消。 可惜,他现在队里有个大善人。小树本来就是陌客队伍里的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那是家常便饭。 在苏顾远看来,轿子里坐的是一个很快就会咽气的可怜人。 可能在小树看来,那是一个急需她拯救的可怜患者,作为一个大夫,而且是一个立志拯救凡人的陌客大夫,怎能放任不管? 于是,小树小小的身躯,强硬得挡在花轿前,大声喊:“她还没死,让我试试。我能救活她。” 对方领头人很不高兴,眼睛一瞪,眼看就要一巴掌扇到小树脸上。 苏顾远有些头疼,刚想出手,就看到小树已经用一把寸许长的玲珑小刀抵住了那人的喉咙,然后回头看向苏顾远,嘴里默念了三个字。 苏顾远看得清清楚楚,她说得是:横祸命。 轿子里的这个新娘,命带横祸。 果然有修士在掠夺命格。 苏顾远顿时警惕了起来,身上寒毛根根竖立,随时准备冲上去开战。 这时候,就听队伍后面传来一个人声:“住手,不要惊扰贵客。” 接着,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从队尾走了出来。这是一个标准的老神仙。 苏顾远从没想过居然能在衍虚界见到风采这么飘逸的时人物。 他戴着一顶高高的峨冠,身着浅白色广袖道袍,此时凉风习习,宽大的衣襟随风起伏,看起来随时就要乘风而去。 这时候,就算他掏出一柄剑来说要当场飞升也有人相信。 外表越怪,内在越妖。 这个人身上没有丝毫真炁,但就是让苏顾远有一种遇到虎狼的警惕感。 苏顾远不敢大意,把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老神仙来到小树面前,和蔼地说道:“那就有请先生给柳姜看看。” 然后他似乎一眼就发现苏顾远是这几个人的头领,来到苏顾远面前,说道:“我叫黄耳,是朝泗村卢大善人的教席。乡野村俗,惊扰了贵客,万万见谅。” 苏顾远非常不愿意多管闲事,但小树说得那三个字让他非常在意。 如果说这个女孩真的是个横祸命,那就意味着,她背后肯定有一个修士。 苏顾远紧紧盯着黄耳,把感知释放到了极限,然而在他身上还是没有感受到丝毫真炁。甚至周围三十丈范围,都没有丝毫修士的气息。 这一局,跟无水镇不一样,敌暗我明。 苏顾远一边想着,一边对黄耳说:“停那儿别动。我们治治就走。” 黄耳微微一笑,将双手负在身后,看着花轿说道:“也好,可怜姜柳无福。” 重伤之躯,嫁给神明。 这是福气? 不知道姜柳本人同不同意这个说法。 黄耳说完那句话,就带着诡异的送亲队伍离去了,把花轿和里面的乘客大度的留给了苏顾远一行。 看到黄耳远去,苏顾远连忙上前问小树:“什么情况?这个人命格特殊?” 小树翻了翻女孩的眼皮,笃定地说道:“横祸命,命里有血光之灾,活不久。” 苏顾海还真不知道,原来衍虚界的大夫还兼职算命,有些无奈的问道:“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命里有此一劫啊。” “本来是没关系,但有一种道法,需要这种命格。叫做血源道。” “血源道。”苏顾远咂摸了一下这三个字,如果没记错,自己曾经干掉了某个血源道修士的八具血源真身。 这事儿,还真的跟自己有关系。 苏顾远神色复杂的看向花轿。 第四十八章:神明娶亲 黄耳等人离开以后。苏顾远和陌客众人赶忙把柳姜从花轿里抱出来,准备就近找一个民房治疗。 朝泗村地处端朝东南,是典型的鱼米之乡,发展旺盛,人丁繁华。 村里围着一口月牙沼,密密匝匝建着三百多座房屋,房屋之间阡陌纵横,水陆小巷四通八达。住着约摸一千多村民。 苏顾远一行四人中,他自己面冷刀更冷,怕吓到居民;葛娜和燕秀没心眼不会说话,也不适合去求助;最终还是决定让当大夫的小树去敲门求助。 小树出去不到一顿饭功夫,很快就回来了。村民听说有人受伤,住在附近的七八户人家都敞开了大门,愿意提供帮助。 甚至有几户人家里面前呼后拥出来了十多个精装汉子,一个个小跑着前来准备帮忙救人。 苏顾远看村民这个毫不设防的热情程度,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这些人完全不像是被修士夺过命格的样子。 可惜这种好印象,在村民看到姜柳那一瞬就戛然而止了。 他们的反应非常奇怪,没有多问,也没有纠缠,而是转身就跑。来的有多快,跑的就有多快。 苏顾远看他们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就对了,这才是自己印象中的衍虚界。 迫不得已,众人只好小心翼翼抱着姜柳,去之前同意救助的那几户人家求助。 然而,之前他们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却家家闭户,人人锁门。看到苏顾远一行人就像见到鬼一样。 这个反应更对味了。 苏顾远现在一万个确定,这个朝泗村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如果真有一个血源道修士在这里,那赶早不如赶巧,苏顾远要好好了解一下血源真身的事,以免太清山的人找到自己的时候来不及反应。 接下来,几个人找了一圈,还是没有人敢开门。 “他们到底在怕什么?”葛娜早就找得不耐烦了,快走到村中心的月牙沼时,终于忍不住,一边怒骂,一边准备随便找一家踹开门先借用一下房间。 “他们不是怕。”苏顾远及时阻止了葛娜。他不是迂腐,而是从这些禁闭的门户里,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情感,这种情感并不是恐惧。 那些跑来帮忙,又跑回去的人;以及这些关起大门,在门后窃窃私语的人。 他们的神情里有,有一种掺杂了遗憾、后怕,甚至一丝愧疚的复杂情感。 苏顾远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他对恐惧的气息太熟悉了。 在无水镇的三天,那些百姓脸上的焦虑、无助、惶恐,已经深深印刻在他脑子里。 朝泗村村民的脸上没有这些表情,反而有一种充满欲望的贪婪,这跟无水镇截然不同。 “他们怎么能这样,之前答应得好好的。”小树有些生气,一边仔细查看这姜柳的伤势,一边小声问:“现在我们去哪儿?她撑不住多久,我需要一个干净的环境。” “往前面走一点。”苏顾远说,前方就是朝泗村的中心月牙沼,周围有一圈弧形的广场,这是防备雨季发大水用的防洪堤。 那里地面干净,有丰富的水源,勉强可以用来救助姜柳。 而且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地形开阔,跟在后面的尾巴也得现出原形。 从他们一进村,就有个人一直跟在后面三十步远处,利用密集的建筑和频繁出现的拐角隐藏踪迹。 苏顾远何等敏锐,一个凡人的跟踪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感知。 之所以一直没有把人揪出来,是担心打草惊蛇,惊动了隐藏在朝泗村的血源道修士。 果然,众人刚在月牙沼旁边的空地安顿,把姜柳放在地上。 苏顾远就感觉那道视线又出现了,而且出现了短暂的一瞬间转移。从自己后背,转移到了姜柳身上。 苏顾远等得就是这一瞬间,血脉道果发动,身影瞬间消失。 下一刻,就从月牙沼旁边的一个阴暗小巷揪出了一个怪物。 之所以说它是怪物,是因为外貌实在不好形容。它全身裹着一块粗糙宽大的亚麻布,布下面露出的身体好像受过重创,全身的皮肤都不翼而飞,变成了斑斑驳驳的鳞痂。 头部也紧紧裹在布里,露出了两只眼睛,以及两个巨大的窟窿,那是它的鼻孔,鼻头好像被融化在了脸上,变成了一滩模糊的粉红色疤痕。 苏顾远当然不可能被这种程度的异常吓到,一手掐着它的脖子,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跟着我们?” 对方并没有挣扎,甚至都没有看苏顾远,而是一直盯着地上的姜柳,嘶声说道:“我……和她…新娘。” 她也是神明新娘? 也是横祸命? 难道真有一个修士专门掠夺这种命格? 苏顾远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转头对小树说:“看看她的命格。” 小树站起身,仔细的看了看苏顾远手里的怪物,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说:“也是横祸命格,苏大哥,你把她放下来吧。” 果然又是横祸命。 如果只有一个,那有可能是奇怪的民俗,但出现了两个,那就一定有联系。 苏顾远知道自己又卷进了一个漩涡,却并没有太焦虑,反而有一种期待感。 这个血源道的老家伙隐藏的这么好,自己前三圈后三圈的探查了无数次,一直没有感受到丝毫真炁。 如果不是境界高到无法想象,那就是一定有超出常人的隐匿能力,而苏顾远现在非常也需要这个能力。 苏顾远前去真武宗是去找道心,可不是给那里的修士加餐,如果到时候依然无法隐匿九虚命格,那每走一步都有生命危险。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自己虽跟陌客感情莫逆,但这里面并不包括陌客大宗主姬也。 苏顾远眼睛都亮了,生怕不小心捏死了这个人,断了线索,轻轻把她放在地上,问道:“你叫什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是不是被修士吸取过命格?” 那个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她好像很久都不曾开口说话,粗糙沙哑的声音从布条里传出来,宛如一只乌鸦在努力说人话:“我是…朱张氏,我是清明……给父亲烧纸钱,被烧的。” 第四十九章:卢大善人 被纸钱烧的?苏顾远的第一反应是,事有反常,必有妖孽。 纸钱是无根之火,火力短促,温度柔和,落到身上,最多给人燎几个水泡,根本不可能烧成这样。 似乎看到了苏顾远眼里的怀疑,朱张情绪激动,一把扯下缠着头的布条,嘶声呐喊:“我知道你不信。但这个该死的村子,人不明不白就会死。 有人走着道就会被路边的水坑淹死,有人睡着觉就会被枕头闷死,我只不过是去给爹爹烧张纸,我没钱,只烧了三张,我根本不知道我是灾祸命,就被烧成了这样。 卢大善人说,我活着就会给家人和村民带来灾祸。说我嫁给神明才能解脱。我不想,我家人都死光了……” 朱张一说话就停不下来,开始悲悲切切的哭诉。 苏顾远听着她哀泣的声音,陷入了沉思。 这个朝泗村跟无水镇不一样,无水镇从表面就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但朝泗村隐藏得更深,它的邪气隐藏在繁荣的表象下面,宛如一条冰封的河流,表面一片平静,底层暗流奔涌。 如果朱张所说都是实情,那在这个村子活着确实不太容易。 水坑能淹死人,纸钱能烧死人。这不仅是诡异了,这是实实在在的道法作祟。 而且,苏顾远还从朱张话的中抓住了一个关键信息,似乎这所有的一切,都跟卢大善人有关系。 苏顾远决定探查一下这个卢大善人,于是问道:“卢大善人是谁?是他害你们变成这样的?” 提到卢大善人,朱张更加激动了,残破的身体挣扎着跳了起来,指着地上的姜柳说道:“就是他就是他,他是一个活了一百五十多年的老妖怪。一定是他在吸我的福气。不信你问问她,她就是下了一个台阶,就被摔成了这样。” 苏顾远把视线转向姜柳,没想到她并没有领情,而是喘着气,冷静地说道:“我是自愿的,不要怪卢大善人,他是在帮我。” 这句话有那么一丝石破天惊的味道。试问一个正常人,怎么会自愿被摔成这个鬼样子。 朱张当场就崩溃了,激动地大喊:“骗子,都是骗子,我当时也是自愿的,但我根本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神明,只有一条狗。” 姜柳微微喘息,鉴定地说:“那是你不认命,我认命。灾祸命格存在一天,家人就遭殃。只有我死了,他们才会过得更好。我要死,我就是去找死的。” 苏顾远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理由,他完全不打算在这里替两人断案。只想赶快找到这个修士,听他们话里的意思,灾祸命的人要先把自己弄个半死,然后才能见到这个神明。 苏顾远倒是不怎么介意被摔一下或者烧一下,反正有血脉道果,很快都能恢复。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是个男人,不太好做新娘。要见神明,还得想个其他办法。 于是问情况稍微好点的朱张:“除了娶亲,还有没有办法见到神明?我有点事想找他谈谈。” “你要见神明?”朱张惊讶地声音都变了,看起来在朝泗村,这是个不怎么常见的要求。 苏顾远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可以嫁给神明,神明娶亲,不限男女。” 苏顾远连忙摇头,他现在对婚宴有心理阴影。衍虚界只要牵扯到这些重大仪式,一定没有好因果。 但朱张也给自己指了一条路,她和姜柳口中的这个卢大善人,似乎跟所谓的神明有点关系。 苏顾远站起身,刚准备去会会这个卢大善人,没想到还没出发,对方就找上了门。 依旧是那个仙风道骨的黄耳,带着一对人马,从月牙沼对面走了过来。 苏顾远再次感知了一下,还是没从对方身上察觉到真炁的味道,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在思索间,黄耳已经走到了近前十步远,遥遥对苏顾远一拱手,说道:“贵客来访,朝泗村蓬荜生辉,卢大善人行动不便,托在下请贵客到家中一叙,万勿推辞。” 苏顾远当场拒绝了他,说:“让他在家里等着,我忙完这里的事自己过去。” 他本来对黄耳和卢大善人有一丝怀疑,现在则万分确定他们有问题。 自己面前摆着这么明晃晃两个神明新娘,对方居然一直假装没看到,不提也不问。这跟其他村民的反应截然不同。 如果他们不是始作俑者,那肯定也是深知内情。苏顾远感觉到了战斗了气息,宴无好宴,这一去,一定又有一个未知的凶险等着自己。 他需要做好准备,首先得知道,这些灾祸命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听朱张描述,他们的行为只是日常中的一些小事,但就是这些小事,却产生了极其恐怖的攻击力。 这不是道法是什么? 黄耳听到苏顾远的话,也丝毫不感觉意外,又一拱手,说道:“那卢大善人在家中恭候贵客。” 苏顾远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赶紧走了。 黄耳带着人准备离开,在转身之前,视线微不可察的在朱张和姜柳身上停留了一瞬间。 那种眼神,就像饿了十几天的一条狗,突然间到了一根肉骨头。 苏顾远一直盯着他,当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他毫不怀疑,如果黄耳再多看两眼,口水都会流出来。 可惜,黄耳好像感受到了苏顾远不太好惹,最终还是没敢轻举妄动。 等他们去的远了,苏顾远马上回头问朱张:“你当时在哪儿受的伤?给我看看。” 朱张吓得全身一哆嗦,要不是葛娜扶着她,能直接蹦出去一丈远。 “你想让我死。”朱张大惊失色。 “现在不会,攻击你的那些东西我能应付。但你不给我看,你肯定会死。刚才黄耳看到你了。” “他……他……”朱张张口结舌,顿了顿,终于说:“我带你去,但你,不要让我点火,我的灾祸是火,点火就会死。” 苏顾远点点头答应了朱张,回头问气若游丝的姜柳:“你在哪儿摔的?我也想看看。” 姜柳拒绝沟通,干脆闭上了眼睛。 你还真是个自愿找死的人。 第五十章:长生 朱张是上坟的时候受得伤,那片坟地距离月牙沼并不远,不到一里距离。 这点距离,如果陌客出事,苏顾远也可以在三息之内赶过来,于是他决定让陌客三人留在原地照顾姜柳,自己跟朱张过去看看。 如果没猜错,那里肯定有蹊跷。不然一张纸的温度,绝对不可能把人全身都融化。 苏顾远拽着朱张走得很快,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她父亲的坟茔。 这是一处位于朝泗村西北方向的荒地,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坟墓,衰草凄迷,半人高的草里孤零零堆着几个土堆,最后面的那座就是朱张父亲的坟包。 越靠近坟墓,朱张的身体就抖得越厉害,最后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往前走了。 苏顾远让朱张留在原地,自己绕着坟包走了两圈,奇怪的是,依然没有发现丝毫真炁气息。 思索片刻,苏顾远掏出火石,薅了一把枯草,小心翼翼地点燃。 小火苗在微风里泛着橘黄色的光芒,不仅没有丝毫异样,甚至还有一丝微暖。 难道自己想错了? 苏顾远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火焰,准备扔了再想办法。 火苗从他手里坠下,翻滚着坠落。 就在落地的一瞬间,苏顾远突然感觉身体周围出现了一团巨大的赤红火焰。 不,不是火焰,是真炁。 这股真炁凭空而来,就像一团爆裂燃烧的火团,瞬间吞没了所有。 苏顾远感觉自己的皮肤在融化,内脏在燃烧,甚至呼吸都像是在喷火。 这种濒死的危险感,只有第一次面对旱魃的时候才有过。 苏顾远来不及多想,血脉道果全力爆发,把自己的真炁泵到全身各处,驱逐了外来真炁。 就算如此,他后背上的衣服也被烧出了一个大洞,皮肤也出现了多处烧伤。 “你也是灾祸命?怎么可能!别人根本感觉不到。”看到苏顾远身上的异状,朱张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到了他眼前,紧张得上下打量。 “我不是。”苏顾远握了握拳头,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 但我是九虚命,九虚命格可以是所有命格。 刚才那股真炁来的快,去的也快,虽然还不知道跟脚在哪里,但明明白白就是一种道法,只有道法才能把这么多真炁汇聚在一起,然后突然爆发。 这就是朱张受伤的秘密,想来姜柳也一样,她走下去的那个台阶,就是一个专门针对灾祸命的陷阱。 一个村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灾祸命?而且,如果朝泗村有这么多灾祸,为什么看起来却又这么祥和? 还真是一个神秘的村子。 但苏顾远不打算破案,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找到这个血源道修士,友好地打死他,再学会他的隐匿法门。 之前一直不知道怎么找他,现在也知道了,苏顾远心中有了定计。 他准备把自己摔个半死,然后让黄耳直接送自己去见这个修士。 这需要姜柳配合,告诉自己那个台阶在哪儿。苏顾远想到这里,随口问朱张:“姜柳为什么说自己是自愿的?你知道原因吗。” 朱张裹紧头上的布条,仿佛要把自己的眼泪藏起来,悲哀而又沉痛地说:“知道,灾祸命活着就会祸及全家,我家人都被我克死了,但死了反而会惠及家人,这该死的村子,每家每户都有灾祸命。他们要么被家人送给了神明,要么就会自己去找死。” “死了会惠及家人?这是怎么回事?”苏顾远有点好奇,据他所知,衍虚界的正经修士,都只取命格,可没有福泽苍生这个爱好。 朱张说:“灾祸命死了,神明会降下福泽。家人的寿元会延长十年,钱财也会增加十倍。” 苏顾远恍然大悟,怪不得刚进村的时候,那些躲在门口的村民眼神里都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愧疚。 原来他们的富庶生活,是牺牲了家人的生命才得来的。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题,如果一个人死了,能确保让剩余的家人长寿十年,富裕十倍。那其他人会不会期待这个人去死? 但这里有个问题,增加寿命尚且能理解,道法能实现。钱财怎么增加?道法的根基是因果真炁,又不能凭空生钱。 这个卢大善人还真是神秘莫测。 苏顾远真是迫不及待想见见他。 但他也没想到,最终见面居然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带着朱张走出坟地不到二十丈,苏顾远就在朝泗村的村口见到了一个老人。 这是一个形貌猥琐,容颜枯槁的老人,身高异常矮小,大概只有五尺高,整个人裹着厚厚的皮裘,紧紧缩在一个轮椅上。看起来宛如一条即将咽气的老狗。 “那就是卢大善人。”朱张咬牙切齿地说,看她的表情,恨不得上去咬一口。 苏顾远也看到了这个人,只是一时间没办法把这个老头跟幕后主使、活了一百五十岁的凡人老妖怪这些形象联系起来。 老人身上没有丝毫真炁,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死气,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寿命最多只剩下五天左右。 苏顾远感觉有点小题大做,但谨慎两个字已经刻在了的骨髓里。而且他完全没忘记,在这个江南小村庄,有一个会隐藏真炁的修士。 于是他还是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一步步迎了上去。 卢大善人看到苏顾远走来,迫不及待的说出了第一句话:“求求你,救救我,我快死了。如果神明娶不到新娘,我明天就会死。” 苏顾远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说道:“关我什么事?” “救救我,我把神明送给你,你可得长生。” 卢大善人的每句话都出乎意料,第一个是出乎意料,是苏顾远本来以为卢大善人是个计谋严密的老狐狸,没想到只是个渴望长寿的老不死; 第二个出乎意料,是本来以为神明是个隐匿行踪的修士,没想到居然是个能用来送人的物件? 苏顾远还真来了点兴趣,盯着卢大善人,问道:“你先告诉我,你都快要死了,凭什么我能得长生?” 卢大善人回答得很快,说道:“因为神明说你很强。天生具有制造灾祸的能力。神明神通广大,只要你给他灾祸命格,他就可以给你长生。” 第五十一章:杀人红尘里 卢大善人是个凡人,不知道修行法门,只知道“神明”猎取了灾祸命之后,能给他施展延长寿元的法术。 但在苏顾远听来,这个法门指向了一种道果:长生道果。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苏顾远不是圣人,能有长生的机会,当然不想放过。 他感觉自己距离这个神明越来越近了,于是继续追问:“神明如何给我长生?又用什么办法让你长寿?” 卢大善人诚意十足,说道:“神明吸纳灾祸命格,聚百灾而成仙。我长寿是他赐予的福祉,只是我一介凡人,承不住真缘,只能延寿,不能长生。但你不一样,你能承得住百万人的灾难。小小一个朝泗村的灾祸命,就可以让我长寿三个甲子,你如果受得住天下人的灾祸,那你能活多久?” 如果换做其他人,面对长生这个巨大的诱惑,可能就当场答应了卢大善人的条件。 可惜他们遇到了苏顾远。 卢大善人以及那个神明显然都不知道,如果灾祸命可以结出长生道果,苏顾远的九虚命格自己就可以做到,根本不需要假手他人。所以这个交易根本不能成立。 苏顾远一边把灾祸命和长生道果这个信息牢牢记在心里,一边思索着卢大善人和神明的关系。 衍虚界的修士神秘莫测,诡异莫名,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跟脚隐藏到九幽深渊,为什么卢大善人一介凡人,居然对这个修士的底细这么熟悉? 这个修士为什么会如此信任卢大善人? 无论如何,这个所谓的神明来历神秘,不可轻视,苏顾远摸着刀柄,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很强,神明说他不是你的对手,希望能为你鞍前马后。你制造灾祸,它给你长生。” 苏顾远推了推刀柄,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希望你尽快离开朝泗村,井水不犯河水。” 卢大善人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个答复,不假思索地说,顿了顿,又告诉了苏顾远一个信息:“我也是灾祸命,而且是避过三个甲子横祸的大劫命格。” 苏顾远推着刀柄的手停了,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神明是吸取灾祸命格修行,那卢大善人这个朝泗村最强的灾祸命,就是他最大的底牌。 卢大善人并不是神明的主人,也不是合作者。更像是他存了一百多年的一个补品。 如果苏顾远不走,神明吸了卢大善人,说不定就打得过了。 这是一个警告。 苏顾远上下打量了一下卢大善人,心想是不是先一刀剁了这个老东西比较好。 卢大善人猜到了苏顾远的想法,微微颤颤从皮裘里张开双臂,说道:“今天死和明天死,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如果你想杀,下刀快一些。” 锵… 苏顾远毫不客气,拔出腰间长刀,将雪白的锋刃架在卢大善人脖子上。 卢大善人眼色平静,但身体却恐惧的剧烈颤抖,就像皮囊下有一只野兽在挣扎。 苏顾远的手很稳,长刀没有丝毫移动。 “杀他,为什么不杀?他该死。”朱张看到苏顾远刀架在卢大善人脖子上,也顾不得怕了,跌跌撞撞就往过来扑。 苏顾远很想一刀结果了卢大善人,但他不能,这一刀看似简单,实则艰难,拷问的是道心。 卢大善人虽然恶贯满盈,手里沾着朝泗村半个村子的人命,可有一点,他从来没跟苏顾远为敌,甚至一丝敌意都未曾展露。 苏顾远要用什么理由杀他?行侠仗义吗?那是陌客的道心,不是苏顾远自己的。 苏顾远现在还没找到自己的道心,但有一条他很明白,那就是绝对不愿当陌客。 当陌客太苦了,要把千万人的命运背负在自己身上,苏顾远现在只想在衍虚界活下去,快意的活下去,不想背负凡人的命运。 “为什么不砍?想通了?”卢大善人从最初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语带讥讽地说道:“还以为遇到个狠角色。原来跟我一样,都是渴望长生的可怜人……那我们的交易…” “你是不是在攻击我?”苏顾远从道心拷问中回过神来,打断了卢大善人的话,期待地问道。 卢大善人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完,有点猜不透苏顾远的用意,但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嗫嗫嚅嚅地说:“攻击?我老了,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攻击你。” “你刚才是不是在骂,我是个渴望长生的可怜人。”苏顾远握刀的手松了一丝。 “啊?那也算攻击?”卢大善人终于回忆起了那句话,张口结舌想要辩解。 苏顾远认真地说:“当然算,语言攻击也算攻击。” 说完这句话,苏顾远顿时感觉念头通达,神情舒畅,握刀的手就像握住了大道,舒畅地不可思议。 他的道心依旧不圆满,但对敌人斩尽杀绝从来都不违背道心。 于是,卢大善人苍老的头颅就飞上了天,一直落到了十丈远的朱张怀里。 “话少点说不定就不会死了。”苏顾远甩掉长刀上的血液,插到了刀鞘里。 “死了?就这么死了?”朱张抱着卢大善人的脑袋,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 死得不能再死了,除非他是梨奴,会死而复生。 苏顾远没有再理会朱张,火速赶回了月牙沼。 刚才杀了卢大善人,等于斩断了神明的一根臂膀,他如果还有一丝脾气,就不可能善罢甘休。 月牙沼一切如常,什么都没发生。 姜柳在小树的照看一下,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脸上有了血色,看起来捡回来一条命。 看到苏顾远回来,葛娜迎上来,问道:“有发现吗?” “有。”苏顾远简短地回答,他现在非常确定,这个朝泗村隐藏着一名修士。 “这些灾祸是不是跟卢大善人有关系?” “有关系。” “他人呢?” “杀了。”苏顾远轻描淡写地说。 小树听到这个回答,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对怀里的姜柳说:“卢大善人已经死啦,你以后就没事了。” 姜柳脸上却没有丝毫欣喜,而是语焉不详地说:“没用的,只要有灾祸命,朝泗村的灾祸就不会结束。” 第五十二章:风祸 苏顾远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浓浓的绝望。他知道,姜柳的意思是说,一切的根脚都是所谓的神明。 杀个卢大善人治标不治本,该出嫁的新娘还是会出嫁,正如该下雨的天,还是会下雨一样。 朝泗村一百多年都是这么过的,只是这次不一样,因为苏顾远在这里。 苏顾远想了想,对姜柳认真地说道:“这次不会,神明是灾祸命格的猎人,而我,是它的猎人。” 仿佛听到了这句充满挑衅意味的宣言,朝泗村安静了半晌,然后突然传出一声嘹亮的痛哭声。 这声痛苦来的极其突兀,就像是前一刻还在吃团圆饭,下一刻突然亲人猝死。 巨大、庞大的情绪瞬间爆发,在朝泗村上空飞舞回旋。 “怎么回事?”葛娜紧张地握紧武器,就想往哭声方向冲。 下一刻,她就停住了脚步,因为无数哭声接连爆发,仿佛家家户户都遭遇了飞来横祸。 朝泗村在这一刻活了过来,露出了压抑在繁荣表象下的另外一面。 痛哭声越来越密,越来越高亢,刺得苏顾远耳膜都在隐隐作痛。 神明急了。 苏顾远不急,他不是来行侠仗义的,这时候能让自己发现的动静,十有八九都是陷阱。 这个敌人跟大瀛海不一样,更诡秘,更阴险。苏顾远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得找到自己的节奏。 神明见自己救了姜柳,帮了朱张,就以为自己是个行侠仗义的烂好人。肯定会去阻止接连爆发的横祸。 可惜他想错了。 苏顾远对铺天盖地的哭声充耳不闻,而是拔出一把刀,在月牙沼的青石堤坝上认真地磨了起来。 不断地哭声,就像一群盘旋在朝泗村上空的夜枭,刺耳的声音维持了足足半天时间,到傍晚的时候还丝毫没有减弱。 随着太阳西沉,田野被薄暮笼罩,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门口都点燃了送灵灯。 这是家人给亡者点燃的指路灯。这盏灯亮着,亡者才不会在黄泉迷路。 只是他们不知道,朝泗村亡者的去路并不是黄泉,而是被神明吸收。 也不知道这个下午朝泗村多少人出了横祸,一队队送亲队伍接连出现在巷口。 他们仿佛没看到苏顾远一行人,神情木然、沉痛,哭泣着往村外走。 待所有队伍离开半柱香以后,卢大善人的教席黄耳,也带着一队送亲队伍从巷尾出现了。 这次他没有穿宽大的道袍,而是穿着一身麻布做的孝服。 见到苏顾远,黄耳挥手让队伍停下,又是一拱手,说道:“卢大善人身遭横祸,来不及和贵客相见就仙去了。请贵客宽恕。” 卢大善人是死在苏顾远手里,黄耳却提都没提。 苏顾远感觉有些怪异,说道:“卢大善人是我杀的。” 黄耳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反而开始安慰起了苏顾远,淡然地说:“横祸天定,殊途同归。卢大善人身具大劫灾祸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客人不必自责。” 顿了顿,他又好心提醒道:“朝泗村多事之秋,将逢大变,无力再接待贵客。贵客如无他事,还请尽快离村。” 苏顾远可不认为神明真想放自己走,不然也不会搞出家家戴孝,户户出殡这么大的场面。他是在吸收整个朝泗村的灾祸命,增强力量。 看黄耳这么客气,苏顾远毫不客气的说:“我还有一件事,做完就走。我想见见神明。” 黄耳的神色冷了起来,说道:“不遇横祸,不见神明。贵客请三思。” 说完这句话,黄耳甩了甩袖子,带着送亲队伍走了。 队伍里的那个花轿里空空如也,卢大善人的尸体还在村外。他们要先去收尸,再行送亲。 苏顾远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之前斩杀卢大善人的时候,就知道神明肯定会现身,原因很简单,他舍不得这具豢养了一百多年的大劫灾祸命。 简单给葛娜三人交代了一声,苏顾远遥遥跟在黄耳的队伍身后三十丈处,一直走向了村外。 夜晚的朝泗村,看起来比白天更加诡异,一盏盏微弱的灵灯在田间地头亮起,仿佛点燃了无数鬼火,既阴森又诡秘。 先行出发的送亲队伍都已到了村外,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卢大善人死亡的地方,十几座花轿围着他身首异处的尸身摆放了一圈,组成了一个灾祸大阵。 过了一会儿,黄耳率领的送亲队伍也到了,他没有停下,而是一直带着花轿进了最中心,然后就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愤怒至极的怒喝声。 苏顾远把感知释放到了极限,隐约听到黄耳在大声问:“头呢?头呢?” 苏顾远心下暗笑,当时自己斩杀卢大善人以后,头颅飞到了朱张怀里,以她对卢大善人的感情,想来那颗头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黄耳发泄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卢大善人的半截尸体放进了花轿里。 然后花轿队伍离开了原地,黄耳的身形隐匿在戴孝的人群中,看不清具体位置,也不知道离开了没有。 苏顾远站在一棵高达十丈的云杉树分枝上,看着留在村口的那座花轿大阵,感觉一股阴冷诡秘的气息在天地间泛起。 阴间和阳间在这一刻模糊了界限,就像丧葬和嫁娶也模糊了界限一样。 同样模糊界限的,还有神明和邪祟。 等再等了一炷香时间,朝泗村的灯光彻底熄灭以后,花轿大阵里出现了动静。 只不过出现的并不是苏顾远预想的修士,而是一声尖锐的叫声。 狗叫声。 这声狗叫,并不像是惯常村里的那种短促、连续的声音,而是如同天狼望月发出的高亢嚎叫。 苏顾远才不管来的是狗还是神明,他只知道,敌人就在前方,活动了一下筋骨。他一蹬脚下的树枝,往花轿大阵冲了过去。 然而刚到半空,苏顾远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风太大了。 他刚一离开树枝,速度带来的风力就宛如一面大潮,迎头拍在他身上,力量之大,甚至把他直接拍到了树干上,半人粗的致密树干,顿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这是横祸,跟朱张遇到的纸钱横祸一样。 是风祸。 第五十三章:花轿阵,灾祸大劫 苏顾远的后背在云杉致密的树干上摩擦,本就被烧出大洞的上衣早就被磨成了碎屑,但树干伤害不了他的躯体,剧烈的摩擦下甚至产生了火星。 苏顾远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往下滑了一丈左右,双脚在树干上一蹬,朝着花轿方向弹射过去。 按照本来的计划,他只要在中途落一次脚,就可以直接冲到发出狗叫的花轿里,把里面的邪门东西揪出来。 但他的横祸显然不止步于风祸,身子落地时,刚好踩在一个田埂上。 平日里只有不到一尺高的田埂,突然变成了万丈深渊,苏顾远脚下的土地受力松动,身子控制不住往下摔去。 摔祸,这是最常见的横祸。 苏顾远反应很快,右拳击出打散了制造摔祸的真炁,然后准备再次突击。 然后就发现几个花轿仿佛变成了马车,携带者惊人的气势,咆哮着,滚动着直奔自己冲了过来。 车祸。 车来的很快,躲避需要绕路,需要浪费时间。苏顾远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拔出了腰间的刀,一刀劈碎了冲过来的三个花轿,又一拳打碎了一个。 然后,花轿车后的景象,终于呈现在苏顾远眼前。 这里的花轿早已七零八落,却不见里面遭遇横祸的尸体。只有最中间卢大善人的花轿还在原地。 只是那里面现在也空空如也,在花轿前方五十丈左右,一条嘴角带血的身影回过了头。 那是一条狗。 天太黑、距离过远,苏顾远看的不太清晰,那从它下垂的尾巴,还有拱着的脊背,可以明明白白的看出,那就是一条狗。 只是它的身形过于巨大,大概有普通野狗的十倍大小,两只耳朵紧紧抿在脑后,看不清颜色。 它似乎拥有智慧,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停在苏顾远五十丈左右,回头看了一眼苏顾远,两只眼睛居然微微眯起来笑了一下,仿佛在说:“你来迟了。” 苏顾远当然不会来迟,今夜的娶亲意识如此盛大,这条狗既然敢这么做,就肯定有后招。 对如今的情形苏顾远早有预料。但这条狗不知道,苏顾远的眼睛看不清它,双腿追不上它,但感知可以。 苏顾远的感知一向很敏锐,超出衍虚界所有修士想象的敏锐。 他闭上眼睛,把感知力释放到了极限,终于,在那条狗身上发现了一团白色的真炁,那团真炁仿佛是由浓郁的惊愕、悲伤、遗憾构成,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和执念。 这就是横祸命构成的真炁。 而且在真炁团上,连接着无数因果线,这些因果线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密密麻麻笼罩了整个朝泗村。 在感知的世界里,朝泗村不再是那个祥和的村庄,而是一个诡异猎手的巢穴、捕猎场。 因果线深入的每家每户,都有它的猎物。 那条狗察觉到了苏顾远在审视自己,灾祸真炁团出现了很短一段时间,就迅速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苏顾远睁开一眼,发现远处的大狗也消失了。 它再次隐藏了踪迹。 可惜尾巴露出来,就再也藏不回去了。 苏顾远记住了那些因果线延伸的方向,现在知道怎么找这条狗了。他手里还掌握着一条因果线的线头。 姜柳,只要找到姜柳摔伤的地方,苏顾远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真炁团。 苏顾远生怕大狗提前下手杀了姜柳,回转身形,马不停蹄的月牙沼的方向走。 这一路走得非常艰难,步步生劫,寸寸意外。 几百种听过的,没听过的横祸渐次涌来,让苏顾远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飞来横祸。 短短不到五里路程,苏顾远走了整整一夜,等他感到月牙沼的时候,朝泗村已经快要天亮,东方的天空泛起了微光。 葛娜几人似乎也过得不容易,他们的位置也变了,从堤坝的台阶处,搬到了靠近巷子的广场,三个人背靠背围成一个圈,把姜柳护在中心。 燕秀最先看到了苏顾远,隔着老远大喊:“苏大哥,小心脚下。” 苏顾远停住脚步,往下看去,就发现脚下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水坑,看起来平平常常,跟雨后路边的任何一个水坑都没有丝毫不同。 但苏顾远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水坑,准备绕过去。没想到这个水坑居然宛如活物,苏顾远换了个地方,还是没躲过,一脚踩了个正着。 水坑瞬间从地上消失,出现在了苏顾远脸上,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苏顾远经过一夜磨难,精神早已适应了这种意外。血脉道果爆发,压缩心肺,从嘴里吐出了一股强烈的气流。 水珠四散,苏顾远擦了一把脸,心里冷哼一声。 这是水祸。 他也马上明白陌客三人为何要把姜柳保护起来,因为昨夜,神明在尽情收割朝泗村的灾祸命格,姜柳是灾祸命,和自己的九虚命格一样,步步都是生死杀机。 她不是修士,不能跟自己一样破局。只要走一步,必死无疑。 苏顾远对这个不知道是条狗还是神明的东西厌烦到了极致。 距离姜柳还剩最后十步距离,他没耐心再玩这种灾祸游戏,真炁爆发直挺挺冲了过去。 姜柳被陌客保护的很好,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血色,她看到苏顾远,神情有些惊讶,喘着气问:“你居然还活着?” “我说了,我是猎杀神明的猎人。”苏顾远扯下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布条,露出了精壮的身躯,说道:“我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现在需要你帮我找到它。” “怎么帮?我也不知道,村里从来没有人见过。” 苏顾远看着姜柳,再次提出了初见时的要求:“你在哪儿摔的?我也要摔一次。不要拒绝我,我现在非常生气。如果你拒绝我,我马上把你扔出去,你的神明不是神明,我看的清清楚楚,那就是条狗。” 姜柳闻言,激动的上半身都挺了起来,刚想拒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是在黄教席门口的阶梯上摔的。” 第五十四章:自投罗网 从高处望去,朝泗村最大的建筑就是卢大善人的大宅,这是一座四面合围、九进深的江南园林,里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一条蜿蜒清溪从村外流过,在园林里经过九曲十八弯曲折往复,汇入月牙沼。 从外表看,卢家是真正是积善之家,必有餘庆。从三百年前开始,他家就是朝泗村的地主,传承到卢大善人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善人。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乡人黄耳进了村,成为了卢家教席,说是教席,其实是师爷。 因为卢大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外人面前了,有事都是黄耳代行。久而久之,在朝泗村的人心中,黄耳已经等于卢大善人。 要不是苏顾远亲手砍了卢大善人脑袋,他甚至也会怀疑卢大善人是不是真有其人。 但跟黄耳的地位不符,他的住所非常低调。在卢家大宅后门有一个半人高、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门口有三阶矮小的台阶,里面甚至连床都没有,只容得一个人勉强蜷缩跏跌,这里就是黄耳的家。 苏顾远现在就在这个小屋门口,正看着那三阶矮矮的台阶。 这几个台阶加起来还不到一尺高,甚至不如平常人家一级台阶的高度。 姜柳就是在这么矮的台阶上,摔成了全身骨折,然后被嫁给了神明。 苏顾远猜测,横祸命的人,只要遭遇横祸,就会被神明发现捕食。那个所谓的送亲仪式,只不过是卢大善人故弄玄虚的障眼法。 他昨天晚上遭遇了多次横祸,甚至有些横祸他都刻意不躲避,就希望神明来捕食自己。 可惜那些都是对方仓促之间布得阵,攻不破自己的护体真炁,根本不可能让自己受伤,所以一整夜的时间,对方都按兵不动。 这个神明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 多次尝试后,苏顾远确定,这个朝泗村神明,在确保自己失去能力之前,宁愿躲避,也不愿意正面战斗。 生存是衍虚界修士的第一法则,无论是大瀛海还是朝泗村神明,显然都深谙此道。 可惜,惧怕战斗的人,永远不会擅长战斗。 朝泗村神明看起来计谋深远,可苏顾远从它身上看到的却不是时间浸润的强悍实力,而是怯懦和恐惧,就像一条龇牙咧嘴的老狗。 活得久,很怕死。 所以苏顾远面对他的底牌不是杀生道果和大辟十八刀,因为根本用不到,他的底牌是血脉道果。 有血脉道果在身,对别人可能致命的重伤,对他来说只是纤芥之疾。苏顾远决定自投罗网,让这个神明沿着因果线来找自己。 计意已决,苏顾远撤去全身护体真炁,让杀意道果和功德道果暂且休眠,然后抬起右脚,缓慢地踏上了那个矮小的台阶,去迎接这个属于姜柳的横祸。 跟想象中不同,接触到这个横祸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天动地,而是寡淡的有些无味。 它就像是有人走在路上,迎面吹来了一阵风,里面正好藏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针。 危险来的无声无息,却又恰到好处,巧合得近乎命运早有安排。 苏顾远的感觉也是如此,踏上那个台阶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惊人的真炁,只是感觉自己的右脚突然断了,紧接着是右腿。 他忍着全身剧痛,顺其自然扑倒在第二级台阶上,刹那间,肋骨断了十根。 苏顾远全力运转血脉道果,护住了要害骨节,爬到了第三级台阶上。 瞬间双臂骨折,软绵绵的瘫在前方。 差不多了,苏顾远闭上眼睛,把感知力放到了极限。 过了一会儿,从卢大善人大宅出现了五六个精壮汉子。其中一人检查了一下苏顾远的身体,试了试他的鼻息。 似乎是确定已经重伤,无力反抗。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苏顾远抬上了一副担架。 苏顾远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但在感知的世界里,他们正沿着一条因果线往前走。最前方是一团时隐时现的苍白色真炁团,正是昨天晚上再花轿阵里看到的那一个。 苏顾远知道自己找对了,血脉道果全力运转,右手的骨折开始迅速愈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顾远感觉跟着担架走过了月牙沼,穿过了田野,一直来到了村外的一片竹林。 跟上次一样,奴仆把担架放在原地,就丝毫不做逗留,逃一半飞速离开了。 苏顾远一个人躺在担架上,感觉着竹林里吹过来的微风,还有若隐若现笼罩在头顶的真炁,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收敛了全部气息,一动未动。 过了大概半柱香时间,一条狗突然出现在了担架旁边。 这是一条黑白相间的细犬,从它纠结蜕皮的毛色,还有残缺的耳朵来看,是一条被人抛弃的野狗。 它仔细嗅了嗅苏顾远的身体,似乎确定已经死了。眼珠子里露出了贪婪的光芒,跳到苏顾远身上,冲着他的喉咙露出了獠牙。 苏顾远依然一动未动,这条野狗并不是朝泗村的神明。 果然,在腥臭的犬齿即将靠近苏顾远喉咙时,野狗突然暴死,身子一软摔在了担架一侧。 苏顾远知道,朝泗村的神明要来了,右手悄无声息抓住了担架下的一根手臂粗的竹子。 他在蜘蛛洞和无水镇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朝泗村神明实力最弱,却靠诡秘的行踪让自己全身骨折,这个账,得一分一分算清楚。 又等了两息时间,竹林里传来两声狗吠。一条巨大的野狗凭空出现,高高竖着尾巴,一步一顿,朝着苏顾远走了过来。 随着巨犬靠近,苏顾远感觉自己处于休眠状态的真炁,居然在跃跃欲试,准备离体而出。 它已经在吸取自己的命格了。 苏顾远还是没动,这条狗别无所长,逃跑隐匿能力出色,自己得确保一击让它丧失自理能力,现在距离还太远。 野狗出奇得警惕,绕着苏顾远走了足足五圈,终于忍不住,腾空而起,又俯冲而下,冲着苏顾远的喉咙,露出了半尺长的森森獠牙。 就是此时! 苏顾远杀生道果陡然从沉眠变为觉醒,恢复如初的右手扯下担架一侧的竹竿,用尽全力,把它从野狗的嘴里捅了进去。 第五十五章:玄界奥妙,道法无象 只听得噗嗤一声传来,就像穿了一根糖葫芦,竹竿从大狗嘴里没入,瞬息之间穿过巨大的身体,从尾巴下穿了出来。 一击刚落,一击又发。 苏顾远丝毫不给巨犬喘息的机会,又从担架上扯下一根竹竿,从上到下,把巨犬插了个对穿。 巨犬也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妙,不顾身体上的两处贯穿伤,嘶吼一声,就想逃命。 苏顾远翻起身,抓起剩下的担架,拔地而起,迎头拍在大狗脑袋上,竹竿做的担架瞬间崩溃,变成了满天飞舞的木屑,苏顾远手中只剩下了两根两尺上的竹节,宛如两把长刀。 巨犬从空中被砸到了地上,呜咽着翻起身就想跑路。 苏顾远好似天降魔神,从天而降,一脚踩在巨犬脖子上,手里两根竹竿噗噗两声,一根插进巨犬脑袋,一根插进脊椎,将它钉死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苏顾远才揉了揉还没好完全的左臂,坐在巨犬脖子上,问他:“你就是神明?这是你的真身,还是本体就这样?” 巨犬全身发抖,眼睛里充满了哀求的意味。 苏顾远一脚踩在它脑袋上的竹竿顶上,又踩下去三分,说道:“你想现在死,还是等会儿死?” 巨犬恐惧得全身发抖,咬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藏匿已久的真炁爆发了出来。然而却不是用来攻击,而是变形。 过了一个呼吸时间,垂死的巨犬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苏顾远非常熟悉的人。 黄耳。 此时他趴在地上,脑袋、脊椎、肚腹,插着三根竹竿,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 苏顾远看到故人现身,蹲在他脑袋边说道:“黄教席啊,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高人饶命,黄耳知罪。”黄耳似乎只有变成人形才能说话,一边吐血,一边战战兢兢地哀求。 苏顾远知道他恶贯满盈罪孽深重,但这些跟自己也没关系,毕竟他的道心不是青天大道。 找黄耳的目的一直很明确,那就是问问他是怎么做到身体没异化,却不透露一丝修士气息的。 这个方法对自己很重要,而且直到现在,苏顾远才发现,这个黄耳修为比想象中更低,最多也就是个合炁中阶,战斗力不值一提。只配用一些血源道觉醒的道法坑害凡人。 于是他揪起黄耳的脑袋,问道:“告诉我,为什么作为一个修士,我从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异化。” 黄耳疼得不住呜咽,黄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流出,断断续续地说:“饶命饶命,我不是修士。” 苏顾远有点讶异,说道:“你不是修士?那你怎么会血源道的道法?” “我不是修士,我是妖。至于异化……”黄耳有些犹豫,却还是说道:“我不是人,我本体是犬,真身才是人。” 苏顾远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感受到它的真炁,这货吸了朝泗村几代人的命格,最终不是用来通天彻地,而是给自己凝聚了一具凡人真身。 黄耳的血肉是凡人,精神也是凡人,当然不会从他身上感受到真炁,它的真炁都藏在本体里。平日以凡人真身示人,只有在吸取灾祸命格的时候,才现出巨犬本体。 这是苏顾远第一次见到妖怪,要说邪门还是得看衍虚界。 黑寡妇看起来像妖怪,结果是个修士;黄耳看起来是个人,结果却是个妖怪。 其实是人非人,对苏顾远来说都没甚差别,他现在只想要黄耳身上的法门,于是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我不关心你是人是妖,我只想要你身上的道法,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的。” “我本来只是卢大善人家的看门犬,两百多年前,有个路过的仙人,给了当时的卢大善人一门秘法。需要食用灾祸命格才能修炼成仙。我偷偷看了几眼,先吃了几个淹死的村民,就逐渐学会了。” 黄耳的话让苏顾远陷入了沉思,这门秘法明显是血源道。当时的卢大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并没有练成。 反而是黄耳作为一条狗,居然学会了,但狗毕竟是狗,谈不上什么悟性,两三百年也不得其门而入,只学会了吸取命格,别的攻击道法一点都没学会。 但就是这一点,在凡人世界也足以震撼人心,因为它还可以给凡人赋予寿命。 可惜,苏顾远要的并不是长寿,而是它的道法本身。 这个能隐匿真炁,假装凡人的道法对自己太重要了,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在四明城安全活下去。 苏顾远有些着急,问黄耳:“当时那个仙人叫什么?给你们的道法还在吗?” “叫牙……牙姜。”黄耳吐了几口血,然后,欲言又止地看着苏顾远,似乎有什么话不方便说。 又是牙姜。这个名字的主人苏顾远至少接触过三次,第一次是在杀了梨奴之后,从他嘴里听到了声音;第二次,是王依提醒自己注意太清山三师公;第三次,就是现在。 看来朝泗村不仅距离四明城越来越近,距离太清山也越来越近了。 这个人是苏顾远必须要面对的敌人,结果在出山第一个村子就遇到了他的传人,还免费送了道法,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苏顾远老神在在,期待得等着黄耳继续说道法,结果等了半晌,它居然不说了。 苏顾远撇了一眼就明白了,它是怕说出道法之后自己杀了它。 苏顾远绝不接受挟持,一巴掌把它脊椎上的竹竿拍到底,说道:“秘笈在哪儿,你不说,马上就死。” “说……说……说。”黄耳疼得全身扭曲,用最后一口气说道:“玄界奥妙,道法无象。道法没有秘笈,只有意境。我也是阴差阳错吃了个人才发现的,要不你在朝泗村转转,那缕意境一定还在这里,我能感觉到。” 玄界奥妙,道法无象。 苏顾远琢磨着这八个字。 确实如此,他在衍虚界也一个多月了,认识了不少修士,却从未见过一本真经或者秘笈,那些人的法术似乎更像是一种道法自带的能力,威力大小,只在于悟性何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不能付之竹帛。 第五十六章:灾祸第一因 意境。 苏顾远知道再逼黄耳也没用,他本来也只是阴差阳错学会了一点血源道法的皮毛,根本谈不上精通,不然也不会三百年才修出个合炁中期。 只不过要学他的办法,也有点困难,毕竟人不是狗,不能直接吃人。 苏顾远决定用自己的办法,黄耳有机遇,大瀛海有师门,自己有九虚命格。 九虚天生亲和因果,世间万物,一啄一饮皆有因果。血源道法的一缕意境,就是朝泗村百年横祸的第一因。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第一因又生无数因,最终成就了黄耳这条狗,让它修成了凡人真身。 黄耳就是一切因,结出的最终果。 苏顾远要倒推因果,这样就能找到第一因。 只不过,要如何才能倒推因果,苏顾远犯了难,他合炁中阶的境界,还不足以使出如此玄虚的法门。 思索片刻,苏顾远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办法。 他蹲下身,问黄耳:“做人好,还是做狗好?” “啊?”黄耳被竹竿插坏了脑子,有点不明所以,努力憋出一个笑容,讨好地说:“做狗有做狗的好处,做人有做人的好处,恩人您认为做什么好,那就是做什么好。” 苏顾远很满意他的回答,说道:“那还是做狗好,终日饱食,无所事事,没有事,就没有烦恼,还是做狗好。” “对对对,还是做狗好,做狗好。”黄耳连连点头。 苏顾远站起身来,碰了碰两只拳头,说道:“那你就重新去做狗吧。” 话音刚落,左手一拳,毫无花俏的砸在黄耳鼻子上。 这就是苏顾远想到的办法。 黄耳借助第一因,用狗身修成了凡人,要倒推因果,当然需要把它重新变成一条狗。 别的苏顾远做不到,打散修为这种事,他可是相当有经验。当时的黑寡妇、不久前的大瀛海,都被他的拳头打成了人渣。 更何况,以前只有杀生道果,只能把人打死,而现在,左手的功德道果也已炉火纯青,能做到打散本源真炁而不伤其性命,可谓是事半功倍。 果然,他这一拳砸在黄耳身上,效果立竿见影,一缕缕苍白色真炁从黄耳周身孔窍四散逃离,仿佛一群避难的鱼群。 有效果! 苏顾远知道自己猜对了。黄耳的凡人真身,本来就是掠夺了无数灾祸命格而凝聚,本质上是那些凡人求生的执念,当然也能超度。 苏顾远心中一喜,又是一拳砸下去。 随着这一拳,黄耳的人身已经有些维持不住,身后长出了一条跟人差不多长的巨大尾巴,哀嚎着求饶:“恩人饶命,饶命,我不做狗了,做人好,做人好。” 苏顾远听得厌烦,右手一拳打碎了它说话的嘴,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它的身体也彻底维持不住人形,重新变成了一条狗。 只不过此时的狗身,远不如初见时那么巨大霸道。而是一条黑背长尾的家犬模样,奇异的是头顶上顶着一双直立的黄毛长耳。 想来这就是黄耳这个名字的来历了。 随着苏顾远一拳又一拳砸下,本来笼罩在朝泗村上空的因果线,开始一条条断裂。就如同有一把看不见的剪刀,在精准而迅速的斩断横祸因缘。 最终,在黄耳彻底变成一条狗,差点被一拳打死的时候,所有的因果线都已彻底消散,只剩下一条。 这条因果线一端连着黄耳,一端延伸到卢大善人府邸。 苏顾远怕打死黄耳,断了因果。于是暂且停手,一手拎起黄耳的后腿,向那条线尽头疾驰而去。 卢大善人的府邸清幽如旧,甚至没有丝毫主人刚失去的悲切感,反而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喜悦。 看来卢大善人的这个三甲子的大劫横祸命,给卢家其他人换了不少寿命。 黄耳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环境,身体微微挣扎了一下,卢大善人的一个仆人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掉进了水池,开始剧烈挣扎。 都快死了,还在吸命格。 苏顾远握紧黄耳后腿,抡圆了准备砸向水池。 黄耳立刻停止了挣扎,那个人也摆脱漩涡,爬到了岸边。 苏顾远知道黄耳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吸取命格,自己得抓紧时间找因果。 因果线在卢府内往来繁复,游走了九曲十八弯。最终停在了一个偏僻的柴房门口,这里似乎已经有一百多年没人来过了,屋檐上的瓦片已经掉落的七七八八,大门也消失不见,可能是被哪个仆人偷走劈成了柴火。 但就是在这种衰败凄凉的房间里,挂着一个崭新的晴天娃娃,它似乎刚刚被人挂上去,用棉布缝成的洁白头颅上,挂着一个灿烂的笑容。 随着苏顾远走进,它小小的身体在随风摇摆,仿佛在跳着欢迎的舞蹈。 任谁看了这个晴天娃娃,都会觉得它只是一个顽童偶尔挂上去的普通物件。 但苏顾远心里明明白白,这东西根本不是凡人物件,因为凡人根本看不见它。 它全身都是由一团精纯之极的真炁构成,甚至比构成黄耳身体的真炁还浓密。 它是一个道法,一个遗留了三百年的道法。 朝泗村所有的横祸,其源头都是这个晴天娃娃。 苏顾远如临大敌,把黄耳扔在屋外,一步步走进柴屋。 他的三颗道果全部发动,一层浓密的真炁在身体周围泛起,杀生道果和功德道果,更是幻化出了两个虚幻的手臂。 这是苏顾远打过最充裕的仗,除了刀,他已经拿出了现有的所有底牌。 整个柴房被激荡的真炁震得咯咯呻吟,年久失修的窗棂轰然破碎,垮塌一地。 晴天娃娃的表情丝毫未变,那张用黑线画出来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再说,晴天晴天,今天依旧是晴天。 苏顾远伸出手,缓缓伸向这只晴天娃娃。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血脉道果紧紧护住了要害,甚至天鼓雷音都在准备发动。 这是一个遗留了三百年的灾祸总源,如果发动,威力远远胜于黄耳的那些半吊子法术。 第五十七章:神明大补 苏顾远接触到晴天娃娃一瞬间,想象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只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低语: 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 天生万物,成住坏空。 然后,晴天娃娃化作一团真炁,从口鼻钻进了苏顾远体内,直奔心脏处的血脉道果。 苏顾远发动血脉道果,试图驱逐出去,没想到这团真炁居然犹如乳燕投林、鱼群入海,天衣无缝的融合进了血脉道果。 如果不是苏顾远感知敏锐,甚至根本分不出两者之间的差别。 之前他就猜测,自己的血脉道果跟血源道是不是有关系,此时这个猜测得到了印证。 血脉道果就是血源道的道果,正如功德道果就是功德道的道果一样。 这还真是一个意外之喜,苏顾远感受了一下心脏处的血脉道果,又回想了一下黄耳的种种手段。有了一个猜测,血源道法的根基是生命,能掠夺生命,也能赋予生命。 譬如太清山三师公牙姜,就可以赋予血源真身独立的生命力,而黄耳这个半吊子妖怪,也能赋予朝泗村村民寿命。 自己初学乍练,肯定做不到牙姜这种身外化身、神乎其技的法术,但黄耳这种用真炁化凡身的水平勉强可以达到。 苏顾远的目的跟黄耳不同,黄耳是想隐匿真炁,变成凡人,所以用真炁变了一个凡人真身;而苏顾远,是想让身体产生一点异化,用来掩饰九虚命格。 所以血源道法,在两人手中的用法也不同,黄耳是真炁化形,苏顾远则需要把凡身化为真炁。 他打算把自己的心脏变成一团真炁,这样以后被人发现,就可以说自己在蜘蛛窟练了一个月的剑,心脏早就变得跟蜘蛛洞的水一样冷。 说干就干,苏顾远小心翼翼拨弄心脏处的真炁,将其往心脏里渗去。 之前在做这个动作时,心脏会剧烈跳动,仿佛被重击了一拳。而有血源道法加持,再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心脏发生了神奇的变化。 血肉和真炁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不一会儿,整颗心脏就变得像一颗喷射蒸汽的引擎,每一次跳动,都会把真炁泵向身体各处。 成功了! 虽然没有彻底把心脏变成一团真炁,但显然已经跟正常人的血肉完全不同。 其他修士如果眼睛不瞎,就能明显看到自己的心脏已经产生了异化。现在如果有人问九虚命格,苏顾远可以很自信的说,九虚是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 而且更惊喜的是,除了心脏,身体也有所改变,之前只有在主动刺激血脉道果的时候,才会爆发出强劲的力量,而现在,随时随地都在蓄力,爆发力更是比之前强出了两倍有余。 他目前的招数里,爆发力最强的是天鼓雷音,之前可以一息奔出三十丈。 苏顾远想试试自己现在有多快,心满意得走到屋外。 黄耳还没死透,感受到苏顾远的气息,挣扎着发出了呜呜声。 苏顾远随手拎起它的两只长耳朵,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胳膊抡圆了把它扔了出去。 苏顾远的力量是何等之大,黄耳连惨叫都没发出,就极速飞出去,不知道飞到了卢府外多远的地方。 苏顾远不慌不忙,顿了顿脚。 天鼓雷音 发动。 他的身行瞬间消失在原地,留下了一片宛如真人的残影。 三息时间,就从卢家大宅奔到了月牙沼旁,赶上了前一刻飞出来的黄耳。 苏顾远把黄耳捞在手里,看着不远处的陌客三人,再回头看了看卢府方向,大概有半里距离。 自己的爆发速度比之前快了足足两倍多,提升不可谓不大。 而且如他所料,天鼓雷音的脱力后遗症也消失了,血源道法的根基是生命力,跟天鼓雷音本源一致,自然会完善这门凡人武学。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苏顾远心情很好,一边甩着手里的黄耳,一边走向陌客三人和姜柳。 葛娜和燕秀依然如临大敌,靠在一起,警惕的盯着月牙沼方向,似乎在防备突如其来的横祸。 看到苏顾远,燕秀的声音都雀跃了起来,离着老远就喊:“苏大哥,你还活着啊?” 葛娜蕙质兰心,感受了一下苏顾远身上的气息,说道:“赢了?” 小树也听到了动静,从两人中间探出头,说道:“那个坏神明呢?死啦?” 苏顾远很想生一堆篝火,给几人好好描述一下这一战的精彩。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自顾自走到两人面前,把黄耳扔在脚下,说道:“给姜柳加餐,狗肉大补。” 葛娜几人一生都在跟修士战斗,自然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黄耳身上残留的真炁,当然不会真的炖了黄耳给姜柳加餐。但看到祸首伏诛,几人还是乐不可支。 燕秀用脚尖一脚一脚踢着黄耳,说道:“苏大哥厉害啊,刚出山就又解救了一村百姓,我看你才是大善人。” 苏顾远完全不这么想,黄耳虽然吸取朝泗村的灾祸命,却实打实的给其家人赋予寿命。 灾祸命的人早就死得差不多了,自己把黄耳打个半死,没感受到多少受恩人因果,这就是明证。 而其他人,却平白无故减少了黄耳赋予的少则十年,多则三五十年的寿命。 这些人会拿自己当仇人还是恩人? 凡人短视,多见利益,少见因果。 死掉一个灾祸命家人,最多痛苦三五个月,多出来的寿命,则可以苟且十年。 现在自己破了朝泗村的灾祸大阵,那些多出来的寿命当然该还回去。 这些人不得恨死自己? 苏顾远当然不怕他们于自己为敌,但打杀凡人,会生出不必要的因果,苏顾远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想再造杀孽。 于是想准备马上出发离开朝泗村。 果然,他刚跟陌客解释完厉害,准备拔腿就走的时候,听到朝泗村传来了动静。 五六十个老态龙钟的哭声响彻全村,这些哭声里再也没有之前的窃喜和愧疚,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惶恐、痛苦。 这是那些灾祸命的家人,已经开始失去寿命了。 苏顾远把三把刀紧紧捆在背上,仔细听了听朝泗村的动静,说道:“这声音顺耳多了。” 姜柳的伤势已经恢复很多,至少可以埋锅造饭了。 苏顾远和葛娜三人离开朝泗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姜柳在月牙沼边生了一顿火,在烤一条狗。 炊烟缥缈,肉香四溢。 她真的把黄耳给补了。 第五十八章:特产命运 从朝泗村出发,再走两日就能看到木兰江,再沿着木兰江顺流而下走一日,就会到达此行终点四明城。 如果问端朝的任何一个人,四明城是什么地方,他们一定只有一个回答,那就是清水花都,极乐圣地。 这座位于木兰江下游的城市,不产出丝绸也没有瓷器窑,他只有一种产出,那就是命运。 端朝人一生有三次投胎机会,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是道缘,如果这两次都不能改变凡人的命运,那么,就必须得去一趟四明城。 四明城有太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传说。端朝高宗皇帝在夺嫡失败,被贬到四明城时,已五窍俱废,经脉尽断。 而待他十年后走出四明城,已经入道大圆满,成为了身怀两百道果的真龙至尊,后来更是杀尽中州炼神,豪取三千道果,改名御三千,荣登大宝,成为了端朝的一代明君。 如果说四明城有缺点,那就是地方太小,不能让澜州三千万,端朝四万万百姓都走一遍。 每一个要进四明城改命的人,都需要有一个身份,没有身份,莫说踏入四明城,就连隔着老远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真武宗弟子就是身份。 苏顾远跟着葛娜一行,走了两天陆路,一天水陆,风尘仆仆,终于抵达了四明城。 从外表看,四明城跟木兰江下游的其他城市没有任何不同,青砖铸就的城墙并不高大,只有三丈有余,莫说修士,就是身手好一点的凡间江湖客,都能轻易翻越。 它的街道也并不安静,甚至还因为行人太多,显得有点嘈杂喧嚣,隔着厚重的城墙,都能听到遥遥传来的喧闹声,远不如其他小城来的静谧闲适。 甚至它的城门都不设防,苏顾远听了一路四明城的传闻,本以为进城的时候会遭受严格盘查,没想到连个卫兵都没有,轻轻松松就入了城。 真正开眼界的进城后的瞬间,因为它街道里那些低贱的仆役、轿夫、挑夫,都是明明白白的正常人。 而那些坐在轿子里,马车上,花楼里的贵人,反而是一群一群身体带着异化的——病人。 苏顾远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人,他们并不是修士,身上没有丝毫真炁;但也不是正常凡人,因为每个人都不正常,有的长者两颗一大一小两颗头颅,有的有三条腿,甚至还有一个坐在轿子里的,肚子上长着一张人脸。 这种身体异化,却无丝毫道法的人,似乎只能称为病人。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是人吗?”苏顾远走到现在,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忍不住问同行的葛娜。 她之前吹嘘了一路四明城的繁华,但从没提及这种诡谲的情况。 葛娜和燕秀见怪不怪,争相鄙视道:“那是门阀子弟,仙人的走狗。” “为了学仙人的姿态,全族人都变成这种人不人妖不妖的鬼样子,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门阀子弟?这就是衍虚界的贵族? 这跟苏顾远想象中的贵族可不一样,他知道前世历史上有些贵族为了仪态,可以把腰缠得跟麻花一样;也有些贵族为了获得迥异于凡人的苍白面容,主动去感染肺痨。 这些行为虽然奇怪,好歹形状还是凡人。果然,要说邪性还得看衍虚界,这群门阀子弟不仅不要脸,甚至连人类这个身份都不要了。 问题是,修士异化那是修习道法的副作用,属于迫不得已;这些人又不会道法,把身体搞得这么奇形怪状,除了看着吓人之外有什么意义? 真是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苏顾远摇摇头,对这些门阀子弟也表达了自己的讽刺。 然后,更加讽刺的事情出现了,一队人马突然抬着轿子走到了几人面前。 最当先的是一个弯腰驼背的年轻人,看到苏顾远,他惊喜地迎上前,扑通一声跪下,高高撅着屁股尖声呐喊:“少爷您终于回家了!奴才得到您进城的消息,就赶紧来迎了。” 苏顾远完全不认识面前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少爷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唯一的解释是认错人了。扭头问身旁的燕秀:“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燕秀神情复杂地看着苏顾远,说道:“认识,四明城的人都认识,他是四明城门阀苏家的总管苏驽。” 苏家? 这两个字刚从燕秀嘴里说出来,苏顾远就感觉气氛有点诡异。 葛娜、燕秀、小树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什么情况?你们不会真认为我是这苏家少爷吧?”苏顾远感觉自己一个外乡人,突然被当成了当地大门阀的少爷,一时之间有种离奇的错位感,甚至有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夺舍了别人呢。 葛娜心直口快,说道:“我们不是怀疑你,你看看他拿得东西。” 苏顾远低头看去,就发现苏驽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精致的丝帛画卷,估计趁着刚才自己跟燕秀说话的时间打开了,上面画着一个人的画像。 这个画像,从头顶杂乱的发髻,到略显英朗的脸颊,特别是那两条的斜飞入鬓的眉毛,都明明白白就是自己。 苏顾远看到这幅画,瞬间冷静了下来。他从哪里来,经历过那些事,自己清清楚楚,绝不可能忘记,也绝不可能有遗漏。 这不是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太过自信。是因为九虚命格天生亲和因果,来到衍虚界的所做每一件事,认识的每个人都有因果线,清晰可查。 而这所有的因果线里面,都没有这个所谓的四明城苏家。 出现眼前这桩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又出现了敌人。 如此而已。 他知道葛娜几人对自己有所误会,苏顾远没急着解释,而是继续问道:“这个苏家是什么来路?” 这次是小树在回答:“苏家是四明城五大门阀之一,主掌镖局、钱庄这些生意。算是比较大的势力。” 这个看不见的敌人,给自己安排的命运还不错。 苏顾远有点满意,又问道:“别的门阀都异化了,为什么他们没有异化?我外表正常,他们不怀疑?” 小树的神情更复杂了,说道:“苏家的人都有心疾,命不长久。他们的异化是心脏。” 精妙啊!连这个都算到了。 苏顾远由衷赞叹。 第五十九章:唯德动天,无远弗届 这是一个命运局,苏顾远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做什么苏少爷,当机立断拒绝:“你们找错人了,我姓苏,苏顾远的苏,不是你们这个苏。” 苏驽举着画轴长跪不起,继续哀求道:“少年,你三年前离家去真武宗修道,老爷夫人无时不刻在盼你回家,如今学成归来,为何不愿相认?” 苏顾远转身就走,他行走江湖时间不多,但诡异事遇到了不少,在衍虚界遇到这种理解不了的事儿,肯定跟修士有关系。他没忘记,自己是来找道心的,不是来打仗的,还是先走为敬。 然而,没走两步,就听苏驽在身后大喊:“夫人说了,如果你今天不愿回家,她就把你的人偶全部扔到茅坑里。” 苏顾远本来已经走了两步,听到这句话,豁然转身。 如果自己没听错,苏驽刚才说,如果自己不回家,夫人就把自己的人偶扔到茅坑里。 什么人偶? 苏顾远感觉全身寒毛都炸起来了,他有一个衍虚界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的爱好,那就是收藏人偶,在前世,这东西叫做手办。 在前世,他每年的零花钱和收入,大部分都买了手办,积攒了整整半面墙。 当时和母亲吵架,她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再不听话,就把你的那些破烂扔到厕所里去。” 前世今生,话语里的用词虽然不同,但那种语气,那种期盼,简直毫无二致。 看到画像时,苏顾远还有心情调侃一句精妙。但现在,他心里只剩下愤怒,这是一种珍藏心里最深处的记忆被暴露,被侮辱的愤怒。 他要去这个苏家看看,如果可能,要把这群玩弄自己记忆的人渣挫骨扬灰。 “走,带路。”苏顾远脸色阴沉,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苏驽达到了目的,顿时喜心于色,慌忙爬起来,一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 苏顾远一刻不停留,甚至连身后葛娜和燕秀的挽留都没听见,只感觉一股无名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烧得他脑仁都疼,连拳头都情不自禁攥了起来。 如果这时候有个不长眼的出来说一句废话,苏顾远都会忍不住一拳打烂他的狗头。 可惜四明城的人都活得非常通透从心,不知道是苏顾远身上的怒火吓到了他们,还是苏家的招牌自带威慑。路上的行人,无论是奇形怪状的贵胄还是普通人,都识趣的早早避开他们,让出了道路。 四明城很大,但苏家并不难找,作为城里掌钱财的门阀,家族府邸当然建在最贵,最繁华的地方。 而四明城最贵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从木兰江南岸,伸入江心的一座沙洲。 这座沙洲宛如一条臂膀,从四明城探进木兰江,面积大概有一百多顷、一千多亩。 平日里,这是商贾繁华,名流荟萃,是四明城一等一的流金之地,而因为其上的八成店铺,都属于苏家,所以沙洲又被称为苏洲。 到了夏秋季节,江水上涨,会淹没陆桥,只留下一座两百多亩地江心岛。 这座岛上只有一户人家,就是门阀苏家的大宅,门口巨大的镇宅石狮自不必提,大门两侧还刻着一副银钩铁画的对联,上书: 唯德动天 无远弗届 苏顾远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走到这座大宅前的时候,还是被其毫不掩饰的富贵气镇了一下。然后更加愤怒了。 都这么有钱了,还来找自己麻烦,岂知富贵如浮云,遇烈风而消散。 自己就是这座城里最烈的风。 苏驽走到门前,就不进去了,弯腰对苏顾远说:“少爷,老爷让你来了直接去花厅,他和夫人在那里等你,我还要去接大少爷和小姐。” 苏顾远不屑于找一个奴仆的麻烦,挥了挥手让他自己滚蛋,然后摸了摸背在身后的三把刀,踏入了苏府大门。 其他两个奴仆立即出现,恭敬地在前面领路。 虽然说是在花厅等苏顾远,但刚走过刻着花开富贵天的巨大影壁,苏家两位主人就急匆匆迎了上来。 两个人像是在相互搀扶,又像是在互相使绊子,一边跑一边拌嘴,碎碎叨叨的话语不住传入苏顾远耳中。 “那是我生的,我先见。” “知子莫若父,让我先看看。” …… 苏顾远停住脚步,看向面前两人。 这是一对中年夫妇,年纪最多不到五十岁,男的身材不高,但极为敦实,身上没有丝毫商贾的富贵气,反而透露着一股老农的亲切感。 而女人更不像贵妇人,她的头发白了一半,牙齿也掉得七七八八,嘴角瘪进去一块,看起来一生过得并不好。 两个人也看到了苏顾远,立即停止了拉扯,女人刚想开口说话,马上又住嘴了,开始拉着衣袖抹眼泪。 男人干咳了两声,上前僵硬得拍了拍苏顾远肩膀,故作平淡地说:“回来啦?” 苏顾远看到这两个人,气消了一半。因为他们明显就是普普通通、期待儿子回家的两个凡人,身上没有丝毫真炁,而且因为心脏异化,身体比普通人还弱。 有能力给自己设局的一定是修士,再有钱的凡人也是凡人,凡人绝不可能使出如此诡秘的道法。 但苏顾远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他们期盼的儿子,也不能接受他们这么真情实意的迎接,于是说道:“我不是你们儿子。” 苏母抹完了眼泪,语带温怒,说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生的我还认不出来,你看看你嘴角这个疤痕,还是七岁那边玩人偶留下的。” 苏顾远心中那种诡秘感又升了起来,他嘴角确实有一个疤痕,也是在七岁那边玩手办留下的。 问题是,留疤的时候根本不在这个世界,根本不可能是在苏府留的。这个命运局果然没那么简单。 苏顾远释放感知,仔细感受着这座巨型宅邸的一草一木。 苏母见苏顾远不回答,又说道:“你这孩子,父母都不记得了,就记得人偶。” 苏顾远马上回过神来。人偶跟自己前世时候玩的手办有丝丝缕缕的联系,他必须得看看,赶忙说道:“对,我人偶呢?快给我看看。” 第六十章:苏贤臣(求追读) 苏家大宅占地广阔,九厅十八井格局。苏顾远的住处在大宅西北,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院。 他用来收藏人偶的房间位于正房隔壁,坐北朝南,光线通透,这种格局的房间,一般人家都只会用来做主人的卧室,而不会当成一个储藏间。 苏母对此颇有怨言,一边在怀里摸着钥匙,一边抱怨:“你说说你,从小不读书不学武,你大哥虽然不着调,好歹还愿意看几本闲书,你就只玩这些人偶,人偶有什么好玩的,一个个呆里呆气。这次回来,你可要收收心,你大哥说了,你是难得的富贵命,这个家以后还得靠你……” 苏母还在絮絮叨叨,苏顾远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门锁已经打开,急不可耐的上前一步,推开了房门。 房中物事瞬间跃入眼帘,房间里摆着十多个高到房顶的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几百个人偶。 苏顾远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最近的一个,他缓缓走进房间,伸手拿起这个人偶仔细端详,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被人紧紧注视的感觉。 这个人偶外表丝毫不诡异,是上好的红岭云松雕刻而成,从眉眼、到手脚、到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惟妙惟肖,就如同一个微缩的、活生生的人。 但让苏顾远不舒服的,不是它有多精致,而是它身后背着三把刀。 三把刀,这是苏顾远领悟大辟十八刀之后才随身携带的武器,此前他从未来过四明城,为什么在这里会出现自己的形象? 无独有偶,在三把刀人偶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个人偶,这个人偶衣衫褴褛,左小腿有一道轻微的裂痕,心脏的位置涂着一块灰色的阴影。 这是获得血源道法时候的自己。 苏顾远紧紧握住两个人偶,抬眼望去,就见房间里几百上千个人偶,似乎都活了过来,在注视着自己。 如果自己没猜错,那些人偶,就是以后自己的命运。 自己的每一次成长,拥有的每一个新能力,都能在这些人偶里一一对应。 见苏顾远看得出神,苏母轻轻拍了拍他后背,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静得出奇,只剩下苏顾远和他的命运,那些人偶的吸引力太强了。 试问谁在面对未来命运的时候,能忍住不去看一眼。 看看自己会遇到那些劫难,获得那些成就;看看自己最终会成为什么样一个人。 苏顾远想看,但他知道不能看。 因为看了就定了。 如果一直顺着走,那就是宿命不可违。 如果处处反着走,又怎么知道不是走入了另外一种宿命。 苏顾远闭上眼睛,盘腿坐在房间正中心,用感知包裹了整个房间。 果然,这个房间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那些人偶身上都牵着一条隐隐预约的因果线。 几千条因果线百川归海,都汇聚在自己身上。他知道,如果自己顺着走,那么每完成一件事,就有一根钉子,把自己钉在四明城。 因果钉。 苏顾远知道,如果自己按照这个房间的命运去发展,那么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变成四明城的一部分,离不开,逃不脱,扯不断。 最终,彻底成为四明城门阀苏家的苏少爷。 做梦! 苏顾远在心里说,他是来四明城找道心的,可不是为了当富豪,如果普通凡人遇到这种命运,说不定会臣服,甚至窃喜。 但苏顾远早已见过了更广阔的天空江湖,他要修行。 天有多高,他就要修多高;修士界谁最强,他就要修多强。 苏顾远的命,就是苏顾远的命。 谁敢吸,就打死谁;谁敢玩弄,就超度谁。 苏顾远正在沉思,忽然感觉一只手轻轻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然后一个声音传来: “踏入这四明城,谁能没有自己的命?谁能不认命? 小弟,我反抗了一辈子,只不过是从一条河,踏入了另外一条河。你有办法吗?” 苏顾远睁开眼,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人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这个人打扮不文不武,穿着一件奇怪的衣服,一边纯黑,一边纯白。 他是修士,身上弥漫着两团浓郁至极的真炁,数量比大瀛海少很多,却更加精纯凝练,宛如两团悬浮在空中的水。 感受到苏顾远的目光,对方又开口说道:“我叫苏贤臣,是苏家长子,你大哥。” “我没家,没大哥。”苏顾远站起身,再次看了一遍满屋人偶。 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苏贤臣对苏顾远的回答毫不意外,说道:“家是心安处,你不认家,心怎么能安?” 这句话有弦外之音,苏顾远是来寻找道心的。四明城给了苏顾远一个道心,这个道心是一个完整的家。 苏顾远摇摇头,说道:“太小了,太窄了。我转不过身。” 苏贤臣又拍了拍苏顾远肩膀,说道:“总会适应的,适应了就好了。” 苏顾远知道这个人有问题,但现在还没看清对方的目的,没到动手的时候。 他没有再理会苏贤臣,转身出了门。 屋外,苏母独自站在原地,捏着手帕,担忧地看着兄弟两人。 看到苏顾远的身影,苏母迎上前,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以前都是一待一整天的。” 说着说着,她忽然紧张了起来,“是不是弄乱了不好找了?我让秀儿收拾过两次,我喊她来帮你找找……” “不用了不用了。”苏顾远连忙打断了她,“是我不爱了。” “啊?”苏母有点惊讶,但还是急匆匆地说,“那我让苏驽找个好木匠再给你做一些新的。你想要什么样的告诉他,告诉我也行。” 苏顾远笑了笑,“不用做新的了,以后都不玩了。” “那这些怎么办?” 苏顾远回头看了看收藏人偶的房间,认真地说道:“烧了吧,我来烧。” 不信的命,留着它有什么用?苏顾远不仅不信,看都不看它一眼。 自己的道是走出来的,不是谁规划出来的。 苏顾远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跳动的是野心和愤怒。 他要把造这一屋子命运的人找出来扬了。 第六十一章:无明(求追读) 苏顾远一回家,就要烧了之前视作心头肉的人偶。 苏母可能以为他在真武宗学了三年学疯了,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也不敢阻止。 而苏贤臣,一直神秘莫测地看着苏顾远忙碌,也不在说话。 苏家三人,一时间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院忽然又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不一会儿,两个仆人就推着一个轮椅来到了小院, 轮椅上蜷缩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不知道患了什么病,全身有三处残疾。双目失明,用一条黑布带缠着;双腿瘫痪,软软的悬空垂在轮椅上;心脏处有一团黑色的真炁盘踞,堵塞了心脉。 全身皮肤只露出了脸部一小块,上面没有丝毫血色,白得像一张刚晒出的宣纸。 苏顾远想起小树说过,苏家的人异化在心脏。想来这个女孩也是如此,并不是病,而是异化。 这是苏顾远在衍虚界见过最严重、最负面的异化,而且出现在一个花季少女身上,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在苏顾远看向女孩时,女孩也抬起头,用黑幕蒙着地看见看向了他,不确定地问道:“哥哥?” 苏顾远以为她在叫苏贤臣,但苏贤臣丝毫没有回答的打算,于是回头说道:“我不是你哥哥,我叫苏顾远。” 女孩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说道:“你就是我哥哥,我只有一个哥哥,我叫苏无明。” 苏顾远觉得这家人真是越来越奇葩的,苏贤臣明明就在旁边,为什么苏无明说自己只有一个哥哥?为什么苏贤臣又对此毫无反应。 苏顾远本来就习惯用拳头和刀解决问题,而不是心机,面对这家人,顿时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想了想,决定做自己的事要紧,伸手召唤一个仆人:“你过来,帮我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烧了。” “哥哥,你先别忙。我能单独跟你聊会儿吗?”苏无明摇着轮椅走到苏顾远身边,吃力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苏顾远低头看向轮椅上的少女,又用真炁感知了一下。 她的力量可能还不如一只鹅,对任何人都没有丝毫威胁。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目的,看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对自己说。想了想,苏顾远点头说道:“可以。” 苏无明双目失明,双腿残疾,当然不能跟苏顾远出门,而苏顾远对这个苏家大宅人生地不熟,看起来也不能带着她去逛。 苏母犹豫片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院。 苏贤臣也豁达地笑了笑,跟着苏母走了。 苏顾远发现一个细节,苏母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苏贤臣一眼,那不是不想看,更像是根本没看见。 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但苏顾远不想知道,无论在哪个世界,家务事最难缠,谁管谁倒霉。 小院里就剩下苏顾远和苏无明两个人。 苏顾远走过去,推着她的轮椅往前慢慢走,没有急着发问。他知道,苏无明一定会先说。 果然,沉默了片刻,苏无明说道:“我能叫你哥哥吗?” “可以。”苏顾远说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小树和燕秀一直喊自己苏大哥或者苏哥哥,无明和她们俩差不多大,喊自己一声哥哥并没有什么大碍。 听到苏顾远的回答,苏无明看起来很高兴,脸上都泛起了一丝血色,清脆地喊了一声:“哥哥。” 苏顾远还在想着人偶的事,漫不经心随口回答了一声:“嗯。” 就是这声简简单单的嗯,让苏顾远感受到了衍虚界最大的因果风暴。 成千上万条因果线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从四明城各个角落冲来,轰隆隆扎到了自己身上。 随之而来的,是澎湃汹涌的真炁浪潮,这是比无水镇六百多名受恩人赋予的真炁多出几十倍的量。 一切快得甚至来不及反应,苏顾远感觉体内三颗道果瞬间被海量真炁撑得近乎炸裂,身体都膨胀了一圈。 杀生道果的杀意根本来不及收敛,身周三丈内的窗棂、青砖,突然变成了齑粉。 好在苏无明身上似乎有法宝护体,没有被外泄的杀意波及。 待一切平息,苏顾远感觉自己居然快要破境了,距离合炁高阶只差一步之遥,要知道,王依可是修了十五年才修到这个境界。 苏顾远不知道苏无明做了什么,但想来一定不是什么好手段,连忙撒开轮椅,跳到一丈开外,冷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苏无明虽然有法宝护体,护住了杀生道果的真炁,护不住杀意,被镇得冷汗直流,吃力地说道:“我什么也没做,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你仔细感受一下,用心感受。” 苏顾远生怕四周埋伏着几百刀斧手,就等自己疏忽再冲出来喊打喊杀,先仔仔细细感知了一下苏家大宅的环境。 非常安全。 方圆二十丈内,除了几个凡人仆役,只有半瘫的苏无明,甚至连神秘莫测的苏贤臣也回避到了远处。 苏顾远闭上眼睛,把感知沉入到了精神直接。果然发现了东西,这是一段回忆,自己和苏无明的回忆。 这样说很奇异,因为苏顾远以前从来不认识苏无明,也就谈不上跟她有共同回忆。但事实上,苏顾远就是在意识中看到了自己和苏无明。 他们两就像真正的兄妹一样,年龄只差三岁,小时候苏顾远沉默寡言,沉迷人偶,不学文也不学武,终日在小屋里摆弄木头。 但苏无明不一样,她聪颖早慧,是名动四明城的天才,三个月说话,一岁识字,三岁的时候就能背下一整本字典,到了十岁的时候,更是看完了整个苏家藏书阁的典籍,称得上一句博古通今。 但随着她智慧的恐怖增长,心脏的异化也开始让她付出代价。在七岁,双腿不能行走,十二岁那年,双目失明。 也就是在这一年,苏顾远第一次踏出家门,远赴真武宗修行。两人的记忆也至此终结。 苏顾远睁开眼睛,看向苏无明。 他心里清清楚楚,那段记忆不是真的,自己根本不是衍虚界的土著,在这里只过了短短两个月时间,根本不可能有小时候的回忆。 但感情没办法骗人,那段回忆太真实了,真实的就像刻在自己骨头里,融化在自己血液里,让苏顾远看向苏无明的眼神都柔和了起来。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会突然有那么多的因果和真炁灌入自己体内。 第六十二章:苏无明的真身(求追读) 苏顾远刚才答应苏无明那一声“哥哥”的一瞬间,等于承认了自己是苏家子,也继承了苏家子的命运,顺理成章的,连通他的因果也一起继承了过来。 苏家作为四明城五大门阀之一,几代积累,因果何其厚重、牵涉何其深远。苏顾远来到衍虚界才短短两个月,对世界和凡人的影响,怎么比得过苏家。 这些深沉似海,厚重如山的因果,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影子,因为他们要吸收,还得想办法炼化凡人命格。 而对身负九虚命格的苏顾远来说,却无异于登天机缘,几乎相当于整个四明城都在助他成仙。 但获得力量,必须得付出代价。这是衍虚界颠扑不破的真理。 苏顾远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接受成为苏家少爷的命运,把自己的道心沉浸在苏家的历史里。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题,如果接受,那么自己将得到一个累世富贵的家族,以及源源不断的因果和真炁;而如果拒绝,自己将一无所获,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这个选择题,九成九的凡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苏顾远不是普通凡人,他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问道、问道、问道。 求道心,首先需要问,问的是就自己的心,问的就是选择。 选择了一条路,就失去了另外千百条路。 苏顾远渴望力量,但他渴望的是绝对的力量,不受任何限制,不受任何影响的力量。这种被规划好的命运,不是他的道。 苏顾远很快就摆脱了回忆影响,也做出了选择,眼神里的柔和也消失了,冷静地看向苏无明,说道:“回忆不是真的。” “我知道。”苏无明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清泪,说道:“那是我哥哥的回忆和命运,但他抛弃了自己的命运。你拿到了它,所你现在就是我哥哥。” “为什么给我?我不认识你哥哥。”苏顾远推着苏无明的轮椅,在小院里慢慢挪动。铁木制的车轮在青砖上咯吱作响,听起来就像两个人的心跳。 苏无明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轻声说:“不是他给你的,是你自己拿到的,你身上有真武宗的令牌,那个令牌里封存着我哥哥放弃的命运。” 苏顾远下意识看了看怀中的令牌,那个令牌是陌客大宗主姬也送给自己的。他的本来目的也是去真武宗求道心,没想到刚到城里,就碰到了这一堆事。 苏顾远越来越感觉自己对宗门的警惕是正确的,这个真武宗听名字光明正大,没想到行事也如此诡秘。 自己拿了令牌,就被赋予了一段命运;反而苏贤臣专门去求道,居然放弃了命运。 两个人就像两条平行流动,却方向不同的河流。 苏顾远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想了想,问苏无明:“真武宗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哥哥你进城的时候没看到吗?真武宗就在城里,抬头就可以真武大帝。”苏无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又微微抬头,用黑布罩着的眼睛望向天空,说道:“我都可以看到。” 苏无明的语气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这就有点过分了,双目失明的人都能看到真武大帝,自己居然看不到? 苏顾远不好意思说自己进城没看到,现在也看不到。他仔细回想了一边进城的情景,当时看到的只有满街的人群和恢弘的大街,根本没看到什么真武大帝。 想着想着,又抬头看向天空。 天光透过天井泼下一地光明,出了偶尔飘过的飞鸟和白云,还是没有任何异状。 “看到了吗?”苏无明又说道,“他跟我一样,也是跛的。” 苏顾远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没看到,无奈的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不合理啊”苏无明把秀气的眉头皱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惊叫出声:“呀,哥哥你怎么没有真身!” “啊?你怎么会有真身?”苏顾远比她更惊讶,苏无明是个凡人,身上没有丝毫真炁,难道她有真身?真身难道不应该是修士才会有的吗? 苏无明拉住苏顾远的手,把它放在自己心口,说道:“我有真身,哥哥你看。” 苏顾远释放出一丝感知,就赫然发现,苏无明心脏处的那团黑气,居然翻滚着、涌动着变成了一只大眼睛。 仿佛感受到了苏顾远的注视,它慢慢睁开了眼皮,露出了一颗褐黄色的大眼珠子,就像一只依附在心脏里的寄生虫。 “这就是我的真身,叫心眼。”苏无明再聪慧博闻,毕竟是个小姑娘,语气里蕴藏着一丝丝骄傲,如同一个孩子在炫耀自己心爱的玩具,“我六岁的时候就有了,在《皇极经天》卷有记载,我这种叫做天生合炁体魄,千疮百孔之躯,虽然能合炁,但不能夺命格炼真炁,最终还是与道法无缘。 这种情况的人很多,有些人的真身长在眼睛上,天生能看到邪祟真炁;有的人真身长在四肢上,天生畸形。 我就不巧了,长在心脏里,它没办法吸收外界真炁,只能吸我自己的命格,不出意外的话,我还能活一年多。” 听苏无明淡淡的说自己命不久矣,苏顾远内心忽然升起了一股怜惜悲哀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刚才遗留的回忆在作祟,摇了摇头,把思绪甩出了脑子。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 要不是苏无明提醒,苏顾远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没真身这件事。想来当时姬也给他令牌的时候,也根本想不到,一个战胜了大瀛海的修士,居然还没炼出真身。 这在衍虚界是一件不可思议,甚至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一般修士到合炁三品的时候,真炁都能凝出真身,差别只在于或大或小,作用不同而已。 苏顾远现在的境界至少已经是合炁七品,居然还没有真身。 原因无他,还是九虚命格太特殊,刚合炁就凝聚了三颗道果。 其他修士合炁时,会小心培育道果,浇灌道果,才能让道果凝出真身。 大瀛海最开始也只有一颗饿鬼道果,后来饿鬼道果凝聚真身,产生意识,喧宾夺主,才迫不得已修习功德道去压制,而绝不是同时修两道、 强如身怀三千道果的御三千,最开始合炁时,也只有一颗道果,后来掠夺了那么多,也只用作臣佐,而不是齐头并进,主次不分。 而苏顾远,刚合炁没几天,就拥有三颗道果。 杀生道果、血脉道果、功德道果。 第六十三章:四明六道 三颗不同的道果、三种不同的道法门径,要凝聚成一具真身,就如同要用钢水、冰块、雪花堆同一个雪人。从原理和实际,都近乎不可能,至少在苏无明所知道的历史中,从未没有人这么做过。 御三千名震天下,但他的根基还是‘劫’道道果,剑圣李布衣更是一生只修剑道,取精而不取博。 苏顾远要凝聚真身,就必须要在现有的三个道果中选一个作为根基,让其他道果作为臣属,这样才有可能成功。 苏顾远一边推着苏无明慢慢转圈,一边在心中做着取舍。 他现在的主要战斗力来源于杀生道果,大辟二十八道霸道绝伦,前途无量,最终还是要以杀生道果催动。 血脉道果主掌治愈,看似不起眼,却是压箱底的保命能力,万万不能忽视。 功德道果主掌超度,这是苏顾远最晚得到,却是发展路径最明确的道果,因为他亲眼见过大瀛海的用法,言出法随、风景杀,这些法术神鬼莫测,如果用好了,甚至能翻天覆地。要苏顾远舍弃这些可能性,不如让他做个凡人。 想着想着,苏顾远忽然回想起了跟王依一起面对诡雾的那个早晨,当时王依让他选择身体上用不着的部位砍了,苏顾远想来想去,最终哪个都舍不得。 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三颗道果每一个都是自己千辛万苦才凝聚出来,每一刻都是赌上命才去的,要他忽视任何一个都做不到。 想了半天,苏顾远做出了决定,自言自语:“我偏偏全都要。” “哥哥你在说什么?”苏无明当然看不到苏顾远的内心抉择,还以为他在说回忆的事,摇头说道:“不能全都要,你如果选择我哥哥的命运,会忘记,抛弃你之前的命运。” 苏顾远哑然失笑,他根本没打算接受这个苏家子的命运,当然谈不上全都要,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不会继承你哥哥的命运,我有我的道,我有我的路。” 苏无明不置可否,轻轻点点头,忽然说起了历史:“苏家在这座岛上已经有五百年历史了,城里的每个人,每件事,甚至一草一木,都跟苏家有大大小小的关系。 苏家没代都开设有镖局钱庄,城里的每家每户几乎都是我们的债主,遇到灾年,苏家会开设医馆,施粥救命,真要算起来,我们是城里大部分人的恩主。” 苏顾远知道,苏无明还是在劝自己继承命运,毕竟这么多有因果的凡人,在正常修士看来,都是无法割舍的本源真炁。 而且,苏顾远如果坚持要把三颗道果炼成一具真身,现在确实需要无穷无尽的本源真炁。 大瀛海在无水镇苦心经营十年,也只凝聚出了一具旱魃真身。一年内用三颗道果凝聚真身,所需真炁量至少是大瀛海的三十倍。 要在短时间内获得这么多真炁,似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承受苏家子的命运,截取苏家积累的因果。 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会面临两个巨大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苏顾远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些真炁认爹,这太毁道心了;第二个问题,就是继承了苏家子的命运,会被因果钉钉死在四明城,以后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一步。 也不知道苏贤臣是怎么抛弃命运的。 想到此处,苏顾远问苏无明:“苏贤臣是用什么办法抛弃命运的,你知道吗?” 苏无明的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容,说道:“终于说到今天的正题了,我哥哥,他………在四明六道轮回了三年……洗清了自己在苏家的命运和过去,改变了命运。” 四明六道。 苏顾远又听到了一新名词,它和熟知的六道轮回似乎有点区别,听苏无明的语气,似乎隐藏着什么禁忌,刚想追问一下,就听苏无明苦笑了一声,说道:“这是四明城的禁忌,跟真武大帝的道法有关,具体我也还在了解,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接受了我哥哥的命运,也有改变的机会……” “等等。”苏顾远打断了苏无明,他早已不是蜘蛛洞那个愣头青,这个残疾姑娘看起来人畜无害,可天生慧根、智慧通天,用膝盖想想都知道,她不可能只替自己考虑,刚才这句话就很不对劲。 “不对,你不是想让我去四明六道改命,是你想,对不对。”苏顾远冷声问道。 “是。我想。”没想到苏无明丝毫没有被戳穿心事的尴尬,反而干脆地承认了,然后又怅然说道:“如果有可能,世人谁不想放弃自己的命运呢?至少我想放弃,让我做个身体健康的苦役都行。” 说得很有道理,世人大多都不满自己的命运,如果有改变的机会,怕是有一大半的人会毫不犹豫的改变。 除了苏顾远,因为他不信命,只信自己的拳头,所以无所谓改不改。 现在事情变得很单纯了,其实就是一项交易。 接受苏家子的命运,就会得到苏家累世因果积攒的海量本源真炁;而代价,就是需要去四明六道改命,不然会被因果钉钉死在苏家。 如果不接受,苏顾远在短时间内将无法凝聚真身,战斗力会被压制在合炁中阶,无法质变,也无法找到真武宗问道心。 这个交易看起来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有一点,苏顾远非常介意认爹,这不是他自尊心作祟,是生养因果大于天,自己还没真生出孩子,就结出了一枚血脉道果,谁知道认个爹会发生什么事。 想了想,苏顾远问无明:“有没有一种可能,继承你哥哥的命运,不一定非要认你爹。” “什么意思?”苏无明有点不明所以,抬起头用黑布看向苏顾远。 “家主让我做。”苏顾远毫不客气。这个答案是经过仔细考虑的,继承苏家的因果,也不一定非得是继承人,至少家主一定可以。 反正苏顾远的苏也是苏,四明城苏家马马虎虎不算吃亏。 第六十四章:抢班夺权(第一更,求追读) 苏无明愣了半天,似乎一时有点跟不住苏顾远的节奏,顿了半天,才不确定的问道:“你要做苏家的主人?” “是啊。”苏顾远越来越感觉自己这个主意简直是神来之笔,不仅解决了真炁来源的问题,还解决了不愿认爹的问题,简直天衣无缝,就是不知道这偌大的门阀苏家,有没有魄力把五百年基业送人。 “好。”苏无明回答极其干脆,干脆得就像把一盒点心送给苏顾远,甚至还催促起了苏顾远,“哥哥你在等什么?为何不推我去见父亲。” 这次轮到苏顾远犹豫了,在他的预想中,就算苏家答应这个离谱的要求,也得仔细慎重的考虑三五天,没想到苏无明成竹在胸,好像立刻就要带着自己去改族谱。 不过对方是个凡人家族,苏顾远也没有太过紧张,笑了笑,推着苏无明就走。 小院外,两个仆人看到两人出门,赶忙上前两步,想替苏顾远推轮椅。 苏无明双眼失明,却好像比正常人还敏锐,隔着老远就挥手阻止了他们,说道:“你们不用跟来了,我和哥哥去找父亲。” 苏顾远冲两个仆人点点头,想起那个人偶屋还敞着门,交代了一句:“你们两个看好装人偶的屋子,把门关紧,不要进,不要看。” 两个仆人连连点头。 苏顾远有点不放心,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确确实实想烧了那些人偶,无论那些人偶预言的命运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想知道,更不想让别人知道。 似乎感受到了苏顾远的担忧,苏无明轻轻拍了拍他衣袖,说道:“哥哥放心,没人敢在四明苏家乱来,会瘸会瞎的。” 她居然在拿自己的残疾开玩笑,这该死的轻松感,还真是有一种照顾顽劣妹妹的感觉。 苏顾远有点无语,推着苏明玉去找苏父商量换家主的事儿。 苏无明心情大好,一路走一路说,“哥哥,你还不知道父亲的名字把,他叫苏浮生。”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其实苏顾远知道,在和苏无明的记忆里,他几乎知道了苏家全家的情况。也知道这家人天生心脏异化,命不长久,男丁最多活四十岁,苏浮生是五代以来唯一活过四十五岁的人。 原因无他,因为他根本不是苏家嫡出,而是上一代大宗死绝了之后继的香火。 本来苏家以为换了支房血脉,就能断绝短命诅咒,可惜,苏浮生生育了一双儿女,刚出生就天生异化。 苏贤臣有两颗心脏,一大一小抢夺生机;苏无明天生心眼真身,神慧过人却全身残疾。如此惨状,也怨不得苏家人苦心孤诣想改命重生。 苏顾远之前还说富贵如浮云,遇烈风而散。其实这烈风还轮到他来当,早就命运飓风席卷,整个苏家洲看似金碧辉煌,内里早已不堪重负。 这种情况,别人不知道,但苏顾远一清二楚,一定是哪个缺德的修士在吸富贵命修行。要改自己的命很难,因为九虚命格跟因果牵涉太紧密,要改命,就得改无数因果。 但要改苏家的命其实很简单,找到背后这个始作俑者,乱刀砍死他,一切马上就会回归正轨。这个简单的道理,苏顾远看得出来,苏无明不可能不知道,她不选择战斗,而是用费尽心机跟自己交易,一定有其他愿意,很可能苏家面对的这个修士,跟四明六道就有关系。 苏顾远推着苏无明往前走。苏家太大了,九厅十八井,处处是廊桥,步步是月门。 眼瞎的苏无明却走得如履平地,每当看不清前路,她随手一指,总能柳暗花明。苏顾远知道,这是她那个诡异的心眼能力,目盲而神不盲。 苏明玉没有明说,但苏顾远怀疑她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三个道果,甚至这就是她之所以跟自己做交易最大的原因。 两个人也不着急赶路,一边走一边聊,来时只用了两息的路,直走了大概一刻钟时间。 苏父苏浮生和苏母正在花厅等着兄妹二人,见两人到了门口,又是不顾长辈身份,慌忙迎出来,苏母更是仔仔细细在苏无明身上检查了三遍,才放下心来,将两人迎进花厅。 苏浮生依旧是一副老农模样,他很爱笑,大笑着把自己塞进太师椅里,毫无坐姿、半瘫半卧地坐下,招手对苏母说道:“把明明推过来给我看看。” 原来苏无明的小明叫明明,她没失明之前,不会真的就叫苏明明吧? 苏顾源猜对了,苏浮生话音刚落,苏无明就无奈地纠正:“爹爹,我早说了,不要叫我明明,叫我无明。都瞎了三年多了,哪里来的明明?” “胡说八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哥从真武宗修回来,现在是仙人,肯定可以治好你。”苏浮生期待地看向苏顾远,问道:“你说对吧。” 苏顾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道:“对。” 苏浮生老怀大慰,激动的轻拍黄花梨扶手,说道:“我就说我一双儿女最有出息。等我死了,这个家还得靠你们啊。” 苏顾远心想等不了那么久了,现在怕是就得靠我了。 苏无明好像也这么想,有点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说道:“爹爹,我和哥哥有事跟你说。” 苏浮生大手一挥,说道:“什么事?不急吧?等过几天再说,咱们先吃团圆饭。” “等不及了。”苏无明一鼓作气,说道:“你能不能不要作这个家主了,让给哥哥做。” 苏顾远的神情顿时僵了下来,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脖子僵硬的扭向苏顾远,愕然道:“什么意思?屁股还没坐稳就要抢班夺权啦?” 苏顾远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嗯。” “哈哈哈,好好好。”苏浮生仰头大笑,笑得唾沫星子在空中乱飞。 不会是气疯了吧,苏顾远有些担忧的看向苏无明。 他倒是不太在意苏浮生会不会直接气死,就是觉得苏无明的这个计划有些草率,纵观苏顾远知道的历史,似乎只有某个惊才绝艳的天策上将夺权的时候这么直接坦率过。 苏无明倒是老神在在,甚至精准的找到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热茶。 “好。家主你来做。”苏浮生突然止住笑,目光炯炯的盯着苏顾远。 在这一瞬间,他身上的老农气质一扫而空,仿佛变成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 第六十五章:浮生,赴死 苏浮生身上的威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不是苏顾远感知敏锐,甚至都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苏浮生仿佛一动都没动,瘫坐在太师椅上,眼睛一横,问苏顾远:“你要当家主,那我问问你,你在真武宗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苏顾远根本就没去过真武宗,当然什么都没学到,真让他当家主,那他只会三样东西,那就是花钱、花资源、提升境界,而这几样,似乎都不能让苏家的声威更上一层楼,于是诚实地回答道:“败家。” “好。”苏浮生一拍扶手,说道:“好好败,你要是能把苏家败完,祖宗八代都感谢你。富了太久了,穷一穷不是也很好吗?” 苏顾远心想这老头精神绝对有点问题,当个穷鬼一点都不好,就连好一点的刀都买不起。自己用的刀至今还是从陌客哪里薅来的劣质铁片。 “我还有一个问题。”苏浮生说话了。 “什么问题?”苏顾远顺嘴问道,面对苏浮生,他丝毫不敢轻视。这个弃财富如敝履的凡人,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苏浮生面色凝重,紧紧盯着苏顾远,严肃地问:“如果你做家主,能不能治好自己和明明。” “能。” 苏顾远没有躲闪苏浮生的目光,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但苏顾远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无穷信息。 苏浮生确实是个凡人,也确实看起来像个土财主,但阴谋诡计从来都不是修士的禁脔,凡人里也有老狐狸,苏浮生就是个老狐狸。 掌舵门阀苏家二十多年的人,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一个农民。他脸上的霜尘和衣服上的褶皱,甚至身体和灵魂上的每一个细节,只不过都是在演戏,在极力和富贵命划清界限。 可惜。 衍虚墨海鲨万尾,洪炉大世孰能逃。 修士垂钓人间命格,凡人无论多机灵,多深沉,只要被盯上,最终还是逃过不当头一刀。苏浮生的这些挣扎,只不过都是徒劳,这一点在子女双双异化之后,他估计早就明白了。 那他为什么还一直在演戏,演了二十多年? 因为他在等一个机会,现在就是他的机会。 果然,听到苏顾远的答复,苏浮生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三天,给我三天时间准备。之后,如果你治好你和明明的病,以后别说苏家,就是整个四明城都是你的。如果治不好………” 苏浮生的声音越来越低,抬头盯着屋顶,像是看穿了红岭云松做的檩和椽,一直看到了无穷远处。 顾远知道他在看什么,那里是四明六道,以及吸取苏家富贵命的那个不知名修士,或许还不止一个。 过了半晌,苏浮生仿佛叹息一样的声音轻轻传来:“如果治不好,那我就白死了……” 这句话只是一声低沉的呢喃,苏浮生的本意并不是说给苏顾远和苏无明听,甚至根本不希望兄妹二人听到。 但苏顾远何等敏锐,就算屋里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到,更何况是这么长几个字的说话声。 没想到换个家主居然会死,这又不是换皇帝。 自己最多做三个月到半年,待炼出真身、成功改命后自然会走,苏浮生为什么会死? 难道他以为自己会容不下他? 这就可笑了,作为堂堂一个修士,被凡人认为自己在觊觎他家财产。 苏顾远有点纳闷,问道:“换家主,你会死?为什么会死?” 苏浮生猛然清醒过来,静静看了苏顾远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说:“你们什么时候见过苏家同时有两个家主?” 苏无明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也在一旁幽幽说道:“富贵命是珍馐美味,没资格老死的。” 苏顾远也反应了过来,苏家是四明首富,享尽富贵,但要说苏家里有谁的命最贵。那绝不是苏贤臣或者苏无明,而是苏浮生。 他以支脉继大宗,躲过了最初的异化,却躲不过最终的结局。 他做家主的时候还罢了,富贵会一天天积累,但是只要不做家主,价值会迅速减少,那自然会被精确收割。 毕竟,谁能眼睁睁看着一颗大补药一天天流失效力? 这老头不一般,明知自己会死,也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却还是愿意为儿女赌一把,看似老农,实则赌徒,苏家上一代选继承人还真没选错。 苏顾远初来乍到,当然不可能真的把他当爹,但受人大恩,必牵因果。 苏浮生舍命帮自己破境,这种大恩再加上本来就有的因果钉,会给苏顾远后续改命的行动增加无穷变数。 所以,苏顾远不能让苏浮生死。 沉吟了半晌,苏顾远问苏浮生,“你会怎么死?” “活埋。”苏浮生回答的很快,就像在说晚上吃什么饭一样轻松,然后又补充道:“历代苏家家主都是被活埋的,苏家没有停丧,剩一口气的时候就下葬。都是在棺材里死的。” 这个死法并不是特别惊悚,至少不比渴死和灾祸死更加诡异,但论阴森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衍虚界的修士真是不敢人事,一个个都精神扭曲。就这么恐怖的死法,他们到底是怎么吸的下去嘴的。 苏顾源又感受到了当时面对大瀛海和黄耳时的情绪,他现在需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是谁,吸取苏家命格的修士,到底是什么来路。于是,继续问道:“苏家这个命,到底是谁在用?” 苏浮生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摇头说道:“生死循环,哪里会有什么阴谋主使,天意命运而已。” 苏无明欲言又止,挣扎了半天,才说道:“爹爹你错了,你的命,苏家的命,并不是天理循环。” “那是什么?真有人对付苏家?”苏浮生豁然转身盯着苏无明,眼神鹰隼般锐利。面对确定的敌人,他终于露出了门阀贵胄该有的杀伐气。 苏无明没有立即回答,看向苏顾远,说道:“哥哥,我马上会昏厥,你待会儿帮我护一下心脉。” 苏顾远知道,苏无明即将吐出一个四明城不能够提、不能听的禁忌,点点头走到她身后,伸手放在她后背上。 苏无明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是四明六道,四明城每个人的命都有主人,都是四明六道的牧草,苏家也不例外。 从最开始,苏家的富贵就不是真正的富贵,只是他们用来培养富贵命的摇篮。等到苏家人长大了,就会被吸取命格。是四明六道,是四明六道。” 第六十六章:四明无明(求追读) 苏无明好像生怕自己说不完,以比平时快五倍的语速说着自己知道的信息。 那张苍白的小嘴不是在说话,简直是在迅速的发射弩箭,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锐,直至成为了一声悠长的嘶吼:“四明城没有明,只有黑。这十几万人都是被圈养的畜生,都是畜生,我不要这样的命,我要自在……我要……杀了他们……杀死他们……哥哥……用你的刀……” 这句话还没说完,苏无明突然像被一把看不见的重锤砸在了脑门上,全身一怔,彻底失去了意识。 “怎么了?明明怎么了?”苏浮生似乎从来没见过女儿如此激动,看到她状态不对劲,紧张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没事,心脏骤停了而已。”苏顾远皱着眉头答复。 他怕吓到苏浮生,没有说实话。就在苏无明说出最后一句的瞬间,她体内的心眼真身居然长出了触须,准备挣扎着破体而出。她的心脏何止骤停了,直接差点抛弃主人跑路了。 “心脏骤停了还没事?我的明明还能活吗?”苏浮生的脸上满是惶恐,叉着双手,想要过来看看,又怕发现女儿已经死了,一时间只能僵在原地颤抖。 苏顾远瞥了他一眼,这个人心机深沉,魄力绝伦,是凡人世界一等一厉害的人物。可惜一遇到儿女出事就容易失去方寸,不得不说是一个明显的缺点,或者说,是一个珍贵的优点。 苏顾远当然不会让苏无明死,这个姑娘以凡人之身,悟到了修士界无数秘辛,简直是天纵奇才,这种人怎么能轻易死? 如果在半个月以前,苏顾远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救她,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在朝泗村获得了血源道法,虽然因修行时间果断,还不能像黄耳一样直接给人延寿,可赋予一点生命力,已经不算难事。 “能活,还能站起来。”苏顾远自信地告诉苏浮生,然后面对苏无明蹲下身,将她小小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苏浮生看到苏顾远的动作,直接哭了出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强打精神:“你妹妹是不是已经没了?你也不用再骗我了,我有心理准备,你抱完了让我也抱抱。唉……” 苏顾远不理苏浮生,他现在很忙。体内的血脉道果在极速运转血源道法。 无穷真炁在他体内流转,蒸腾,被血脉道果转化为澎湃的生命力,经由这个拥抱,像潮水一样灌进了苏无明体内。 苏无明的身体仿佛一片干涸了十五年的水田,突然遭遇大水漫灌,龟裂的土地开始复苏,休眠的生命蓬勃萌芽。 她的心眼真身也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重新变成了一团透明的真炁团。 “苏无明,活过来!”苏顾远在苏无明身后拍了一掌,把一股真炁拍进了她体内。 心眼真身遭遇刺激,开始砰砰砰跃动。 苏无明猛然惊醒,但神情丝毫不显茫然,反而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黑布,淡然道:“辛苦哥哥了,不好意思,刚才我失态了。” “这……这……这就是仙法?”苏浮生比苏无明激动无数倍,一把将苏顾远拨开,捧着苏无明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真的能治好,真是太好了。” 苏顾远知道苏浮生很激动,但还是告诉了实情,“没有彻底治好。” 苏无明的异化是十几年旧疾,自己刚才只是给了她一些生命力,并没有彻底治好。 她想要彻底好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修行,自己纳命格、养真身。如此才可以正常活下去。 “足够了足够了,有希望就行。”苏浮生确认完了女儿的状态,知道暂时性命无忧,长出了一口气。 他欣慰又感激地回头拍了拍苏顾远的肩膀,说道:“真武宗果然有真本事,你做的很好,这个家交给你我很放心。” 顿了顿,他又说道:“以后你们俩就要相依为命了,我要给你们看点家主才能看的东西,这是苏家为什么这么富的秘密。” 苏浮生说得很神秘,让苏顾远都不禁有点好奇。毕竟怎么才能有钱,这是前世困扰他一生的迷题。 苏浮生说完,一点都不耽搁,抢先一步推起苏无明的轮椅,抬步出了花厅。 苏浮生平时没有让仆人伺候的习惯,外面的仆人也各干各的活,丝毫没有理会三个主人的意思。 苏浮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聊兴甚浓,一边走一边说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知道富人是怎么变富的吗?很多有钱人,都说自己有这样那样的辛苦,这般那般的机遇,全是放屁。 告诉你们,全天下,甚至诸天万界的富人,都是突然变富的。别人的原因我不知道,但苏家之所以变富,是因为有人给咱们家送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从没有在典籍里看到过。”苏无明皱起眉头,说道:“苏家家谱里说,五百年前,苏家元祖苏唯德去中州贩盐,几经寒暑,才积累了第一笔钱,后来太祖、烈祖,几代苦心经营。才有了后来的局面,难道不是?” 苏浮生哂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什么远祖烈祖,这些东西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苏家之所以有钱,是五百年前,有个人给了苏二愣子一个东西,让他埋在自己院里。” 相比于苏无明说的那个故事,苏浮生的这个说法更离奇。大家族各有各的传说,苏家这个就显得太草率了。 这时候,三个人已经走到了苏家大宅的第一进正院,这里是苏家的中心,宽阔的院落中间有一池水,水里面游鲤甚多,金黄艳红,煞是灵动。水是活水,正中心有一个泉眼,在不断地喷涌泉水。 苏浮生停下了脚步,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我当时也不信。我给你们兄妹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示意苏顾远扶好苏无明的轮椅,自己则走到泉水边直接跳了下去,一直涉水走到了泉眼边上。 然后,苏浮生微微一笑,微微弯腰,把泉眼摘了下来,举在了手里。 这是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画面,泉眼不可能脱离水脉存在,正如呼吸不可能脱离肉体存在一样。 人怎么可能摘下泉眼? 但事实就是,苏浮生真的把水池的泉眼摘下来,捧在了手心。更离奇的是,就算脱离了大地,四六不挨,那个泉眼依旧在喷着精英的水。 不对。 那个泉眼在水里的时候,喷得是水,但拿在手里,喷得是炁。 四明城的财炁。 第六十七章:命运做的刀 泉眼被苏浮生举在空中,里面的真炁仿佛永不枯竭,源源不断从里面咕嘟咕嘟冒出,又变成丝丝缕缕的线,流入苏浮生和苏无明体内。 苏顾远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真炁流入,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当家主,不算苏家人。 这个泉眼是苏顾远在衍虚界见到的第一个法宝,明显是修士界的产物,效用就是制造富贵命。 苏家不知道是因为命格富贵,得到了这个泉眼,还是因为这个泉眼,成为了富贵命。 这是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永远扯不清答案。 正如一个很会做生意的富家子,谁也说不清他到底是因为家里有钱才会做生意,还是因为会做生意,所以家里很有钱。 苏家也是一样,最开始的时候,苏二愣子可能是机缘巧合得到了泉眼,变成了富贵命,后来一代代传下来,苏家逐渐变成了天生富贵,泉眼反倒成了锦上添花。 苏浮生握着泉眼,就像拿着一块不起眼的鹅卵石,丝毫没有珍视的意思,隔着两丈远直接扔给了苏顾远。 苏顾远伸手接过,顿时感觉就像握住了一块炽热的冰,烫手却又沁人心脾,这就是富贵的味道。 苏浮生爬上岸,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我这辈子从来不赌博,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从两岁开始就没输过,不怕输的赌博还有什么意思? 做生意也一样,苏家从来不亏本,很没意思。苏家家主看起来威风,但我怀疑是头猪也能做好。它在就行。” 苏浮生说得云淡风轻,苏顾远却不以为然,别说换头猪,就算换个任何非苏家的凡人,这个泉眼也不会起作用。 这个泉眼是苏家富贵命的本命种子。其他人别说使用,就连看都看不到。 亲眼看到,亲手摸到聚财泉眼,苏顾远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 他还是轻视了衍虚界的修行法门,之前遇到的大瀛海、黄耳、虽然也吸取特定命格的凡人,也有办法用道法制造命格,可还是手工作业,范围不够大,也不够长久。 再看看人家四明城的修士,已经可以利用法宝法器,实现精准,长期,规模化培养收割。 苏家有一个富贵命泉眼,那城里其他人家肯定也会有类似的东西。 再进一步想,说不定这四明城的每个人,命里都带着这样一个东西,从出生就定死了你该成什么样的人,最终会长成什么形状。 之前苏无明在昏厥之前,说四明城的每个人都是被圈养的牲畜。 当时苏顾远以为,最多也就是跟无水镇的居民一样,被欺骗,被胁迫,最终被吸收。 万万没想到,四明城做的更绝。大瀛海虽然残酷,好歹还拿无水镇的人当人看,舍得花费精力去欺骗。 四明城不,在这里,人类就像地里成长的庄稼,这一亩是玉米,那一亩是水稻。 从种子就决定了本质和用途,等长大成熟了,再一茬一茬收割。 这何止是固化,简直就是…… 苏顾远一时间想不到用什么词语形容这个城市。想着想着,四个字浮现心田。 四明六道。 这是苏无明冒着生命危险重复了很多次的词语,是四明城的禁忌。 也只有这四个字,才能恰如其分的描述这座城市。 这东西不好打啊,比想象中难得多。 它不是一个具体的敌人,是一个主导四明城不知道多长历史的规则,严密的风雨不透。 苏顾远的刀再快,也砍不碎无形的规则,至少他现在的境界做不到。 之前改变脱出命运,只要看似吸取苏家命格的修士就可以了。 没想到苏家背后根本就没有什么修士,只有四明六道。 怪不得苏浮生信誓旦旦地说,苏家面对的是天理循环。他也没说错,在四明城,天理循环等于四明六道。 苏顾远能想到的事,苏无明当然也能想到,她从苏顾远手里接过泉眼,在两只手里抛来抛去玩了一会儿,然后嗖一声扔上了天。 “我不稀罕。”苏无明说,“哥哥,砍碎它。” 苏顾远是一个丝毫不会客气的人,苏无明都这样说了,他当然不会迟疑。 心念刚动,背在背上的一柄钢刀已经出现在了手里。 “等等。”苏浮生大惊失色,拧了一半的上衣也不要了,往地上一扔,就要扑过来阻止。 “砍它,你才是家主。”苏无明的意志很稳,毫不动摇。 苏顾远的手更稳,杀生道果的真炁灌注刀身,瞄准泉眼,隔空一刀劈了出去。 什么都没发生,无形刀气穿过泉眼消散在了风中。泉眼没有收到丝毫影响,翻滚着落到了水池里。 噗通一声。 水池里重新涌起灵动的水波。 苏浮生差点再次跳进池子,看到泉眼无恙才放下心,舒了一口气,脸上漏出了劫后余生的神情。 “你不是不在意这东西吗?”苏顾远问他。 苏浮生一愣,自己也奇怪了,摸着下巴说道:“对啊!我不在意啊,那我为啥要阻止你们?” “而且你不要是卸任了吗?管这么多干嘛?难道你要当太上皇?”苏无明也问。 “胡说八道,我那是节俭,你们就算无缘无故打碎一只碗,我都得心疼半宿。”苏浮生脸上有点挂不住,神色一肃,“我死了以后再砍,反正以后家就是你们的,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那以后再砍。”苏无明认真地点点头。 苏浮生敲了敲她的头表示惩戒。 这姑娘是不是属虎的。 苏顾远没有理会父女两人的斗嘴,看着落在水里的泉眼,又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一刀。他很确信,自己没有留手,但刀气就是碰不到泉眼,这不是他实力的问题,是刀的问题。 在无水镇的时候,他的刀就有些不够用,只能用真炁强行弥补短板,而且只能砍一刀换一把。到了四明城,这个方法看来也不行了。 凡人的刀要拿来斗法,果然还是不够用。 “我需要一把好刀。”苏顾远皱着眉头说。 苏浮生随口问道:“要什么材质?精钢还是秘银还是天玄金?要多少?我们的武器店里现在有三百多把,够不够?” 苏家果然是门阀,口气就是不一样,想当时在无水镇,搜刮了陌客的十几把刀,就把重华心疼的龇牙咧嘴。 可惜,现在苏顾远要的刀,苏家再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能打破命运的只有命运,他需要一把命运做的刀。 第六十八章:助我成仙(第三更) 苏顾远和苏浮生的交易非常痛快,不到一顿饭功夫,就决定了让苏顾远来当这个家主。 但真要开始如此实施,就完全不是三言两语能做完的,这需要一整套包括祭祖、祭天、祭土地、昭告族人等等繁乱复杂的仪式。 只有做完了这些,苏顾远才能顺利成章的承接苏家的因果和命运,继而替他们,也替自己扭转命运。 当然,这些繁杂的事物,都得苏浮生亲自去操办。苏顾远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忙。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苏顾远虽然还没上任,就准备放一把火,这把火要烧在自己的小院里。 他完全没忘记,这个小院里还有一屋子人偶,这些人偶是苏家大哥苏贤臣放弃的命运,也是自己即将承接的命运。 苏贤臣在真武宗三年,又在四明六道轮回了三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又学到了什么。道法诡秘难测,那些人偶苏顾远只看到了两个,居然分不清刻画的是自己,还是苏贤臣。 苏顾远路得自己走,他不需要留着那些东西做参考,平白无故扰乱道心,一开始就决定搬出来一把火烧了,结果被苏无明打断了思路。 现在苏浮生去准备仪式了,苏无明体力不支去休息了,苏顾远终于有时间来烧了这些邪性玩意儿。 之前苏顾远离开小院的时候,嘱咐苏家仆人,不要看,不要进门,替自己守好人偶房间。 他们果然非常听话,等苏顾远告别苏浮生和苏无明,再次回到小院时,发现整个院子几乎被仆人围了起来。 这些人十步一人,背靠着墙壁,把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这阵仗别说进去一个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苏顾远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挥挥手给他们放了假。 然后直接点燃了整座院子。 在看到那个泉眼之前,苏顾远还打算搬出来烧人偶就行,但是看完泉眼之后,他发现钱财对苏家来说,几乎相当于江河之于水流,山脉之于土石。 就小院子这点家当,泉眼里吐不到三天就能吐出来,那还费劲搬来搬去的做什么? 火光冲天,拥有几百年历史的雕梁画栋,在烈火里劈啪作响,那些代表命运的人偶,也被炽热的火焰净化,甚至没来得及现世,就变成了灰烬。 也不知道当时苏贤臣雕了多久,才雕出这一屋子人偶。 苏顾远看着熊熊升腾的火焰,忍不住想。 苏贤臣在去真武宗修行之前,肯定是个读书人,只有读书人才想得出这么斯文的阴谋。 他想得是很好,要用这些人偶扰乱自己道心,可惜万万没想到,有的人崇尚的行事方法是简单又直接。 解不开的乱麻,全烧了就解开了。 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解决问题本身,肯定就没问题了。 在苏顾远想到苏贤臣的时候,对方似乎也想到了他。 跟第一次见面一样,苏贤臣的出场方式依然显得突兀而诡异。 他依然穿着那身一边纯黑、一边纯白的道袍,从人偶屋熊熊燃烧的大火里走了出来。 飞舞的灰烬,飘落的碎屑,从苏贤臣身体里毫无阻碍的穿过,让他看起来宛如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 苏顾远伸手,握住了一把刀柄,血脉道果的真炁开始鼓荡。 “小弟,不用紧张,我不是来战斗的。”苏贤臣稳稳地从大火里走来,脸上含着一丝敌我难辨的笑容。 苏家这几个人都不简单。苏浮生心机深沉、舐犊情深;苏无明天生神慧、决绝激烈;而苏贤臣,冷血无情,神秘莫测。 他为了改自己的命运,放弃了亲人,并把无辜者拉进了乱局。 “你到底是人是鬼?”苏顾远一边拔刀,一边问。 苏顾远之前就怀疑苏家其他人根本看不到苏贤臣,后来在聊天的时候,发现苏浮生何止看不到苏贤臣,甚至就连这个人的存在都完全忘记了,一心一意把自己当做他大儿子。 要不是苏无明天生有心眼真身,说不定也早就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苏贤臣抛弃了命运,真是抛得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连同亲人、家庭、经历、名字,全不要了,只要自在。 是个狠人。 苏顾远就是不知道,他都这么狠了,还老纠缠着自己做什么? “非人非鬼,我是仙。”苏贤臣踩着火焰,一步步走近,距离很快就只剩下两丈。 锵…… 苏顾远拔刀出鞘,垂在身侧,冷冷看着苏贤臣:“入道都没成功,半人半鬼,这算什么仙?” 苏顾远说得是实话,苏贤臣不知道用了什么道法,居然抛弃了肉身,看着很诡异。但真实境界也就合炁八九品,比自己高一两品,不是不能杀。 “小弟聪慧,跟明明比也不遑多让了。你说得对,我现在还不是仙。”苏贤臣停住了脚步,伸出一只手,后面的火焰应召而来,在他手心汇聚,逐渐形成了十几个小小的火团。 “故弄玄虚。”苏顾远嗤笑一声,毫无征兆一刀劈出。 刀风真炁把苏贤臣连同后面的火焰都劈成了两半。然而没过片刻,他居然又合在了一起,宛如刚才吹过的只是一阵林间清风。 苏顾远倒是没有太意外,他没打算一刀建功,甚至连大辟十八刀都没用,只是试了一下手感。 还真有感悟,刚才刀风劈在苏贤臣身上的感觉,跟劈在财富泉眼身上几乎一模一样。 “你把财富泉眼炼了?”苏顾远问道。心想说苏无明天生神彗真是一点错都没有,她在看到财富泉眼的第一眼,就让自己出刀,果然没劈错人。 “命运不可违,小弟何故挣扎?为何不……”贤臣没有回答,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顾远,说道:“助我成仙。” 话音刚落,苏贤臣手里的十几个火团,突然加速飞出。 苏顾远非常不想躲,这些火团都是凡火,根本伤不了自己,但看苏贤臣气势诡异,应该有什么后招,于是轻微晃身,躲过了袭来的火团。 那些火团没打中苏顾远,或者说,它们本来就不是什么攻击手段,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 这些火焰画面,飞到苏顾远身边就不动了,而是开始围绕着他转圈。 苏顾远简单瞥了一眼,就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景象。 这是那些人偶的神态。 苏贤臣,把人偶的魂抽了出来,摆在了苏顾远面前。 让苏顾远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第六十九章:试刀、战士的心(求追读) 苏顾远不是不敢看,只是不想看,因为看了以后,在苏家的这段历程就失去了意外。而人生的惊喜往往来自于意外。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 苏贤臣显然误解了苏顾远,以为他不敢看,一边玩弄着火球,一边说道:“命运不可违,早一日知道路,就会早一日得道……” 随着他的话语,那些火球忽明忽暗,印照出不同的景象,苏顾远在里面看到了燕秀和小树。 “大道本无方,唯有虚与空。小弟你不敢面对命运,何尝不是一种执念。”苏贤臣的声音不断传来,里面甚至带有一丝玄之又玄的禅理气息。 苏顾远对这些谈玄论道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有可能,他宁愿跳起来一招神抶电击送苏贤臣上西天。 无奈之前试过了,自己的碰不到苏贤臣,只能耐着性子说道:“你猜错了一件事,我不是不敢看,是不想看,不屑于看。我不怕面对命运,我有我的道,还有我的刀。” “命运的玄妙,就在于无法抵抗,比如这件事。”苏贤臣挥挥手,一团火球飘到苏顾远眼前,接着猛然暴涨,映照出了一幅画面。 画面里是燕秀和小树,他们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况极其凄惨。 燕秀跪在地上,全身是血、生死未卜,双手大剑也被折成三段,杂乱的摆在身侧。 小树的情况也差相仿佛,垂头跪着的身体插满了三寸长的秀气小刀,那是她行医所用的刀。 苏顾远简单看了一眼画面里的内容就不看了,不仅不看,理都不屑理会,转身就走。 他实在厌烦了苏贤臣这种虚虚实实的说话方式,有这时间不如去磨磨刀。 苏贤臣似乎完全没料到苏顾远的行为,声音里都充满了惊讶:“你不去帮她们?他们难道不是你的同伴?” 苏顾远停住脚步,回头说道:“你太懦弱,小看了战士的心。” 苏贤臣确实小看了燕秀和小树,她们是跟着自己和重华大战旱魃的战士,不是逃出闺房的大家小姐。当时为了引开旱魃,她们甚至敢用三重武夫阵,血祭整个无水镇的幸存百姓。 就这种求胜欲望强到极致的人,怎么可能跪着受死? 如果真遇到了难缠的敌人,他们就算用牙齿咬,用指甲抠,也能从敌人身上划出血。不可能这么屈辱的跪在地上等待触觉。 所以这幅所谓的预言、所谓的命运,只不过是抛给苏顾远的一个饵,逼他去救人。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遇到了危险,姬也难道没有留后手? 毕竟对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姬也随手就赠送了一个真武宗令牌。燕秀和小树身上肯定也有类似的东西。 所以,苏贤臣越想要苏顾远去,苏顾远偏偏不去,不仅不去,甚至转身就要走。 苏贤臣的声音焦急了起来:“你不去,他们肯定会死,他们惹到了四明第一,宁不凡。” “不去,滚蛋。”苏顾远挥手打散几个火团,说道:“我还有个同伴,叫姬也,下次你帮我预言一下他的情况。” “姬也……”苏贤臣脸色阴晴不定。他果然听说过陌客大宗主,而且明显开始担忧了起来。 苏顾远发现自己高看了苏贤臣,这就是一条既懦弱又猥琐的狗,又想反抗命运,又不敢正面战斗,只能躲在背后搞些小手段。也不知道直爽大气的苏浮生怎么教出这么个阴暗猥琐的儿子。 而且苏顾远有个猜测,苏贤臣之所以这么着急让自己承接命运,有很大的可能,是跟他修行的道法有关系。 道法门径不同,所需命格也不同。大瀛海需要渴死鬼和受恩人,黄耳需要灾祸命。 苏贤臣需要的,说不定就是自己放弃的命。只不过得别人帮他走完才能用。 “小爷头太硬,想吃我,小心崩了你的牙。”苏顾远已经离开小院十丈远了,回也不回的喊。他知道苏贤臣听到了,因为小院里的火光霎时暴涨,那是苏贤臣在回应。 好好的一把火被苏贤臣搅和了。离开小院,苏顾远也没心情再干别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刀。 自己的刀要是连个苏贤臣都宰不动,还怎么轮回四明六道? 所以回到前院以后,苏顾远哪里都没去,马上让苏浮生把之前说的三百八刀调过来。 现在已经没时间寻找法器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拿凡铁慢慢试。 安排好一切,苏顾远回到水池边,盯着咕嘟咕嘟泛泉水的财富泉眼,陷入了沉思。 说是沉思,其实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在观察用什么角度,才能恰到好处的把这东西劈成两半。 苏家不愧是数一数二的大门阀,办事效率很快。 苏顾远坐下不到一个时辰,三个仆人赶着一辆马车就开到了前院。 仆人也不说话,对苏顾远弯腰行礼,打开车厢,洒落一地寒光。 足足三百多把刀,白森森耀人眼目,寒烁烁摧人胆魄。 苏浮生一点都没夸张,这三百多刀,真是集齐了人间精华。 秘银弯刀、天玄金直刀、百炼精钢大苗刀……真是琳琅满目。 苏顾远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刀,他忽然想到了重华,这个江湖汉子奔波半生、转战南北,常用的佩刀也不过就是好一点的镔铁刀。跟眼前这些名刀比起来,无论从价值还是战斗力,简直犹如萤火比之皓月,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当初一起厮混的时候,苏顾远跟重华都还是身无长物的江湖武夫,现在苏顾远发达了,即将成为四明城门阀苏家的家长,这排场不能说是小了,当然不能亏待了兄弟。 蹲下身,苏顾远仔仔细细的挑选了半晌,选中了一柄三尺长的天玄金直刀,一柄五尺长的中州大匠亲造苗刀,准备留下有机会送给重华。 至于其他的,苏顾远挥了挥手,说道:“给我摆好,我要试刀。” 他准备一把一把试,找到一把能伤到泉眼的刀。 别人试刀,试完了还能用,苏顾远不行,他试完的刀只能回炉重造。 仆人还在整理,苏顾远已经等不及了,用脚尖挑起一把逆刃弯刀,随手一刀就劈了出去。 水花四溅,泉眼毫发无损,反而是手里的刀变成了铁屑。 这把不行,苏顾远又挑起了一把, 第七十章:仁剑定音场 能摆在苏家店铺的刀,无一例外都是名刀。不精工、无名气、无传承,根本没有资格让四明苏家来卖。 但在苏顾远手里,这些刀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凡铁。 他已经劈了一个晌午,脚边的刀越来越少,碎铁堆越来越大。而那个汩汩冒水的泉眼,依旧分毫未损。 伺候他的仆人都有些急了,虽然不敢说话打扰,但相互之间频繁传递眼神,似乎生怕苏顾远砍泉眼不顺心,随意砍个人出气。 其实苏顾远心里一点也不着急,在练刀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急。 练刀本身就有乐趣,一个人在做他热爱之事的时候,总会显得格外有耐心。 一直劈碎了两百八十一把刀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变化。 并不是苏顾远突然顿悟了绝世刀法。而是这个门禁森严的苏家大院,居然出现了另外一个带武器的人。 这个人一手倒提着一口青峰宝剑,一手松垮垮拎着剑鞘。不紧不慢地走进苏府远门,那种坦然、轻松的态度,好像是走进了自己睡觉的卧室。 本来守在府邸门口的护卫、仆人,纷纷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苏顾远也不砍泉眼了,振了振握在手里的万年府水纹精铁刀。 长约三尺,轻重适当,是一口杀生好利器。 来人在苏府前院门内站定,一手握剑,一手握剑鞘。双目如电,静静注视着苏顾远。 苏顾远感受到了久违的威胁,气势两人旗鼓相当,但论起外貌,来人稳稳当当地压了自己一头。 这人身高七尺五左右,穿着一袭没有丝毫褶皱的白色长衣,萧萧肃肃,如绝岭青松。 再苛刻的人,都无法从他的脸上找到任何瑕疵,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颊如同白玉精雕细琢,就连眉间的微小竖纹,都透露着羚羊挂角,本该如此的俊秀。 该死,输了! 这是苏顾远来到衍虚界第一次认输。 能这么大剌剌走进苏家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物,就是不知道他所为何来。 但不管对方是谁,这一战必须打,因为脸上输的,得在刀上赢回来。 苏顾远的真炁开始鼓荡,天鼓雷音蓄势待发。他准备拿出所有底牌,一招让对方认输。 对方也是这么想的,三尺青锋横在胸前,只说了三个字:“宁、不、凡。” 原来他就是四明第一宁不凡? 难道苏贤臣预示的那些画面都是真的? 燕秀和小树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苏顾远想得越多越冷静,紧握长刀,说:“你爷爷。” 下一刻,两个人同时动了。 苏顾远速度更快,在天鼓雷音加持下,他的人影和刀光已然融为一体,出手就是最强的雷走电切。 这招曾经一招斩断三个梨奴,衍虚界能接住这一招的凡人武夫,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宁不凡的速度当然不可能比苏顾远更快,他的身体甚至动都没动一下,但是手中的剑动了。 笃笃笃笃笃…… 苏顾远感觉在微不可察的一瞬间,自己的刀被对方卸了三十多下。 宁不凡的剑就像水里的波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穷无尽的啄在刀身上,硬生生把必杀的一刀卸偏了方向,擦着对方的胳膊掠了过去。 两人短兵相接,听起来漫长,实则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瞬间。 刀剑掠起的声音都还没散尽,两人就已错身而过。 宁不凡右臂的一片衣袖被斩了下来,脖子上也出现了一条血痕。 而苏顾远手中的刀也锵啷啷碎成一地。 论杀伤,苏顾远赢了一招。 苏顾远扔掉手中残留的刀柄,从身后又拔出了一把刀。 宁不凡背对着他,干巴巴地说出了自己刚才所用的剑法:“仁剑定音场。” 苏顾远没想到宁不凡居然接住了自己的雷走电切,有些意外,对他的实力生出了一丝尊重,礼尚往来的回复:“大辟十八刀。” 两人缓缓转身,再次面对面站定。苏顾远身形微蹲,准备好了神抶电击的起手式。 宁不凡手中的青锋剑也斜斜指向地面,在极速颤抖,宛如一条吐芯的蛇。 这一招,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就在苏顾远准备拔地而起,宁不凡打算画地为牢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等等……等等……等等,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宁不凡你打错人了,千万别打了。”这个声音的主人苏顾远很熟悉,是燕秀。 她生怕两人杀红了眼听不见,甚至用上了一丝天鼓雷音的法门,吼得整个苏府每个角落都是回音。 苏顾远和宁不凡同时停下动作。 宁不凡显得更加惊讶,把长剑收在剑鞘里,大声喊:“格老子的,你不是说,让老子不要说话,看到一个看起来很强滴人就砍噻。老子都砍了一半了,你告诉老子砍错了。能不能靠点谱噻,砍死了人你赔命哇?你这个瓜女子,下次考察清楚咯再喊老子砍人……” 苏顾远眼睛都瞪大了,他万万也想不到,如此丰神俊朗、风采超卓的一个剑客,居然是个碎嘴子。 现在嘴里这个唠叨个没完的人,跟刚才剑法通神的真是同一个人? 燕秀这时候才从大门里跑进来,她看起来已经尽了全力,身后的大剑都不见了,一边扶着墙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打错了打错了,这是我苏大哥……我还以为苏大哥被人抓起来了。心想苏家能抓苏大哥的肯定是个高手……我也没想到他没事……误会……都是误会……” 宁不凡也有点不好意思,瞪了燕秀一眼,对苏顾远一抱拳,说道:“兄台,对不起咯。老子……我也不知道打错人咯,幸好你没事,老子剑法还是阔以滴,你快看一哈伤没伤着哪里。” 苏顾远白了他一眼,说道:“有一说一,是我赢了。你还是检查一下自己吧。” 宁不凡摸着头直笑:“哈哈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是燕秀的朋友,她喊我来救你,也没说清楚。” “听你口音不太像四明本地人。”苏顾远有点好奇,他第一次在衍虚界听到不同的口音。 宁不凡走过去扶着燕秀,说道:“唉,益州人,搬来才不到三十年。在四明城算是外地人,非常想多交几个朋友。” 苏顾远把刀插进到刀鞘,随口说道:“没事,我也是外地人,刚来不到两个月。” 跟宁不凡一样,他在衍虚界也没有什么朋友,特别是男性朋友,几乎只有重华一个,他现在还生死未卜。 宁不凡能轻易燕秀请托,仗剑救人,看来是一个可交的朋友,苏顾远心情也有点好,准备请他们俩去花厅喝杯茶。 他的视线下意识的从花厅掠过,扫过水池里的泉眼,顿时愣住了。 那个泉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劈出了一道缝隙,本来圆嘟嘟的水流,变成了两条。 第七十一章:四明第一(求追读) 泉眼破了。 苏顾远知道,劈开它的绝不是自己的刀,他对刀比对自己的掌纹还了解。 那道裂口短促而透亮,不是刀的劈斫伤,而是剑的戳刺伤。 泉眼是被宁不凡的剑气所伤。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苏顾远很想马上抓住宁不凡问个清楚,但此地不宜多问。自己知道的,苏贤臣肯定也会知道。 想了想,苏顾远跳下水池,在宁不凡和燕秀震惊的视线中,把泉眼摘了下来。 “狗日的,泉眼都能摘下来?你们苏家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宁不凡的礼貌只维持了不到两句话就原形毕露。 燕秀踢了一脚他小腿,气愤地说:“我都说了让你以后少说话,最好一句都别说。你这张嘴怎么……怎么……” “那没得办法,屋头人死得早,老子没人教嘛。”宁不凡一点也不以为忤,甚至想走上来摸摸苏顾远手中的泉眼。 苏顾远用眼神制止了他,将两人请进了花厅。 宁不凡虽然嘴碎,但身份极其惊人,是四明第一高手,也是五大门阀之一的宁家家主。当然,这个宁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全家上下也只有宁不凡一个人。 他们这个家族人丁单薄,历代单传,也没什么钱。之所以能成为门阀,是因为他们代代出高手,一出就是四明第一。 几个人一边走向花厅,一边断断续续说着话。 燕秀对自己新交的这个朋友非常满意,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把宁不凡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 苏顾远一边听,一边暗自思忖。 自己所在的苏家代代富贵,但家主都得活埋。 宁家天生凡间无敌,却人丁单薄。 苏家命犯富贵,那宁家犯了什么禁忌? 他们肯定和苏家一样,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秘密,一定跟四明六道有关系,正如苏家被四明六道牢牢掌控一样,宁家也身处局中无法自拔。 花厅里已经有人在等候,苏无明被苏顾远灌注了生命力,体力好了很多,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居然就醒了。她有心眼真身,前院的情况也有所注意,所以提前等在花厅。 宁不凡一路东看看细看看,见到任何东西都恨不得上去摸摸,在门口遥遥看到苏无明,顿时瞪大了眼睛:“智妖苏无明!” “四名第一宁不凡。”苏无明隔着黑布看了他一眼,说道:“久仰。” 宁不凡不敢怠慢,遥遥拱手:“我也久仰久仰,大家都传说苏无明智慧通天,无所不知,没想到居然跟老子一样是个年轻人。” 苏顾远将宁不凡礼让进门,环视了花厅一圈,随手把泉眼扔进了角落的花瓶里。然后示意宁不凡和燕秀坐下说话。 燕秀有点拘谨,紧挨着苏顾远坐下,身板挺得笔直,宛如一柄插在椅子上的重剑,干巴巴地说:“这屋里又是智妖,又是修士,又是武林高手,只有我一个正常人,我有点紧张。” 宁不凡本来在专心致志地研究供案上的昆玉盘子,闻言看向燕秀,说道:“你紧张个锤子,你砸老子大门的时候怎么不紧张?” 这俩人之间还有故事?苏顾远确实有点好奇,问道:“话说回来,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宁不凡顿时不看玉器了,指着燕秀说:“老子当时正在屋头老老实实练剑,大门就被她们劈碎了。这几个瓜女子,进来就说老子是仙人走狗,制造刀兵劫难,为祸人间。说我全家都不得好死。老子当时就奇怪了,宁家确实都不得好死,她们怎么知道的? 我爷爷四明第一,三十多岁死于擂台;我爹爹也是四明第一,死得更早,二十八岁就被仇家乱刀所杀。 老子从小就想,四名第一还能被杀死,那老子就继续练,做天下第一,这样谁还能杀得死我?仙人老子都能打。” 宁不凡说得轻松,但苏顾远还是从他话中听出了浓浓悲愤。 苏家认了命,代代主动献祭家主,才能求得累世富贵,但就算这么苟了,也还是断了传承,不得不从支脉选人续香火。 宁家不认命,代代练剑,一代比一代强,直至强到一人一门阀的程度。然而还是躲不过命运,依然命犯刀兵,人人惨死。 四明六道,还真是残酷无情。 生养你、培育你、捕食你,与你何干? 只有一点,苏顾远不太明白,燕秀三个人砸了宁家的大门,怎么后来反倒成了朋友?按照陌客的秉性,遇到仙人走狗,那是立斩不饶的。 当时见到大瀛海这种入道修士,都二话不说就是一刀,更别说宁不凡这种跟四明六道牵扯不轻的凡人了。 苏顾远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燕秀。 燕秀顿时激动地拍起了扶手:“我们后来不是道歉了吗!本来我们是见仙人走狗就杀的,后来想想,苏小哥也会修仙,但他是好人,我们就没第一时间动手。不然……哼哼……” 这两个人都是话多信息密的类型,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认识的前因后果交代得一清二楚,正好省了苏顾远的事。 原来如此,按照苏贤臣预示的命运,陌客三姝去找宁不凡的麻烦,会被宁不凡杀掉两个,只有葛娜逃脱。 再发展下去,宁不凡这个四明第一,必然会死在自己刀下。 如此一来,宁家正好又犯了刀兵劫,家主死于刀兵。 然而好巧不巧,因为苏顾远的出现,事情产生了一丝意外。 陌客本来被血誓道果污染了心智,见仙人就杀,根本无法沟通。然而,一来她们跟苏顾远并肩战斗打过旱魃,对修仙者的成见少了很多;二来血誓道果被重华融在了体内,又被带到了不知名的远处,相当于暂时隔绝了影响。 多种因素叠加下,三姝跟宁不凡不仅没打起来,反而化敌为友,成为了自己一方的助力。 怪不得苏贤臣急了,又是诱导又是威胁,让自己按照命运走。 原来自己存在本身就是四明六道的威胁。 苏顾远越想越深入,为什么自己一进城,就被安排好了命运和身份,为什么苏贤臣屡次现身诱导自己臣服。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本无因果,融不进四明六道。 就如同一个闯进鱼群的鲤鱼群的鲶鱼,本来只是路过,却已经吹皱了一池春水。 自己,很可能就是四明六道的天敌。 第七十二章:智妖(求追读) 四个年轻人坐在花厅,却丝毫不显朝气,反而有一种各怀鬼胎的尴尬。 苏顾远一个劲的瞄宁不凡的剑,想看看有什么古怪,但又不好直接说出口,他不想让宁不凡以为他的剑法震慑了自己。 燕秀则是听到苏无明喊了一声哥哥,狐疑地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也没主动问。 而宁不凡更古怪,他一直在偷偷观察苏无明,眼神里有一种既期盼、又顾虑的神情。 整个花厅,居然只有双目失明的苏无明最为自在。 果然,尴尬了一盏茶时间,还是苏无明打破了沉默,冷冷淡淡地说道:“宁兄,你似乎一直在看我?没错,我是残废,你不用太同情。” 宁不凡连连摆手,解释道:“老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大家都传你风水堪舆星象无所不通,我想……让你给我看看相……我们家这情况你估计也知道,我想让你看看,我能活多少岁,还有没有时间练成天下第一。” 宁不凡的命,根本不用苏无明看,苏顾远都能看的出来,抵定的命犯刀兵。 这种超出凡人的悟性、战斗力,以及必定死于刀剑的命运,除了命犯刀兵,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 但听宁不凡的意思,他想知道的也并不是自己的命格底细,而是问自己什么时候死。 这种玄之又玄的命数问题,苏顾远就看不出来了,也不知道苏无明有没有这种本事。 苏无明还真有,她摸了摸眼睛上的黑布,说道:“承蒙宁兄高看,我确实略懂一些命数堪舆,但你能活多久,从你脸上看不出来,需要看你家的阴宅阳宅。” 宁不凡猛然起身,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走哇?” “我哥哥想看看你的剑,你先给他看看。”苏无明波澜不惊地说。 怪不得四明城的人都把苏无明叫做智妖,她一个双目失明的人,为何能把场面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 苏顾远被便宜妹妹戳破了心思,却并没有太尴尬,而是看向宁不凡,说道:“我确实想看看。” “你不早说哇?一把剑有什么好看的,强得是老子,跟剑有什么关系。”宁不凡一边唠叨,一边随手把宝剑抛向苏顾远。 苏顾远接过,刷一声拔出一尺。 寒光照花厅,青锋如流光。 是一把好剑,但也是凡铁,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论材质、论工艺,跟自己劈碎的那些刀差相仿佛,没什么本质区别。 那他为什么能刺破泉眼?难道真如宁不凡所说,是他本身够强? 苏顾远不太相信这个结论,因为两人已经全力以赴对过一刀,对方的实力惊人。以凡人之躯达到了合炁六七品的杀力。但也就是剑法通神,并没有其他特殊力量。 “苏大哥,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刀断了,他的剑没断?”燕秀忽然说话了。她不知道泉眼的事,说的不对,但也差不多。 苏顾远和宁不凡对拼一刀,自己的刀断了,宁不凡的剑没断。这确实也是个很奇怪的疑点。 苏顾远点了点头,说道:“对,但我看了,他的剑不是法器。” “他的剑不是法器,因为他本身就是法器。”苏无明又猜到了苏顾远的心思。 这姑娘幸好不是敌人,天神神彗,又心思细腻,如果让她获得修道机缘,整个衍虚界的修士怕是都得头疼。 但这个答案有点惊悚,刀兵命格居然如此霸道?居然能把凡人本身炼成法器,是怎么做到的? 燕秀看到了苏顾远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你可能真的得去宁不凡家里看一眼,他家……很古怪……” “走哇,都说了,赶紧走哇。”宁不凡已经起身到了门口,又催苏顾远:“苏兄,你背着苏姑娘。”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苏无明打断了几人的话,指了指凳子上的轮子,说道:“用轮子走。” 苏无明从七岁双腿残疾以后,就从来没有出过苏家大门,距今已有整整八年。早年间那些在街头巷尾飞奔的日子,早就被遗忘得七零八落。 她以为四明城就是一个大一点的苏家,拥有铺着青石板的道路,还有跨越整座院子的连廊。轮椅行走在上面也能如履平地。殊不知,苏府的那些设施,几乎都是为她专门改造过的。 所以,要穿越整座四明城去往宁家。对其他人来说可能就是两顿饭的时间,但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是用轮椅走到了,残破的身体也无法坚持到回程的时间。 幸好有苏顾远,他的血脉道果能保证苏无明不会死在路上,但这需要时刻续命。 苏顾远蹲在苏无明身前,拍了拍背部,说道:“上来。” 苏无明有点不好意思,最终还是勉力爬到了苏顾远背上。 “哥哥,我们要不要告诉父亲一声。”苏无明在苏顾远耳边说。 “嗯。”苏顾远心想,确实得说一声,一声不吭把人家的残疾女儿带到外面,可不是什么好做派。 于是清了清嗓子,用天鼓雷音的法门仰头大喊:“我带明明去宁不凡家里转转,你们不要着急,晚饭就回来。” 苏顾远巨钟般的声音在整个苏洲上空回荡,整个苏家都被惊动了。 本来在准备祭祖仪式的苏浮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忙碌。闻言瞬间回应,声音同样洪亮:“滚回来,我不准,你自己去。明明不准去。” “走走走,赶紧走。”苏顾远催促宁不凡。 “你爹不会气死吧?”宁不凡做贼一样猫着腰往外走,轻声轻语地说。 “那不是我爹,希望他不会被气死。”苏顾远背着苏无明跑得飞快,一溜烟已经到了大院门口。 燕秀在院外墙角捡起了自己的重剑,手忙脚乱往背上绑,急得跺脚。“我好怀念重华大哥啊!你们两个都是高手,能不能稳重一点。” “哈哈哈哈。”苏无明居然罕见地笑了出来,笑得整个身体都在苏顾远背上颤抖。 她心情很好。 其实除了苏父苏母,其他人心情都很好。 第七十三章:苦役道 四明城很大,足足有八千顷,生活着七十万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贫富,苏家所在的苏洲,是四明城最富庶的东部。紧紧挨着木兰江码头,商贾繁华,商铺林立。 莫说是四明城,就算是在整个澜州,甚至整个端朝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富庶。 但沿着木兰江再往西走,景象则大为不同,达官显贵开始逐渐减少,市井气、江湖气愈发浓郁。 到了最西边,就进入了水手、力夫、江湖客讨生活的地盘,这里绵延八里,鱼龙混杂,是下九流汇聚之地,充斥着一股污水、骡马味、腐败味组成的怪味。 因为紧挨着一条木兰江支流,所以有一个名字,叫做八里河。 宁家作为五大门阀之一,府邸就位于八里河的更西边。 苏无明八年没有出过家门,就算是在童年时期,也甚少有机会跨越四明城,来到八里河玩耍。 几人刚从苏家大宅跑出来时,她的心情分外雀跃,一路点评风物,臧否人物,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可越往西走,她的话就越少,等真正到了八里河,就变得一句话都没有了,趴在苏顾远背上沉默。 苏顾远有半个时辰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还以为她身体不支,晃晃她身子,问道:“怎么了?如果不舒服,我们就回去。” 苏无明又安静了片刻,才低沉地说:“哥哥,他们好苦啊。” 苏顾远知道苏无明说得是谁。他们已经踏入了八里河地盘,两旁密密匝匝排列了几十上百个低矮的糙木工棚。 大概有三十多个纤夫刚完工,正在工棚外面洗漱。 他们刚拉得船应该不轻,每个人肩膀上都被勒出了鲜红的血痕,甚至有四五个已经血肉模糊,连皮肤都被磨没了。 苏顾远以前听到过一些故事,说一些大家闺秀离家出走,来到普通百姓生活的地方,感觉处处新鲜,处处有乐趣,甚至玩得乐不思蜀。 那怎么可能,人同此理,心同此心,人间的苦,只要有眼就能看见,只要有心就能体会。 没有人真的拿苦当乐趣,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他一定心如铁石。 苏无明的眼睛瞎了,心却比常人更加明亮,她不曾感受到普通人的苦,却依然能体会。 苏顾远闻言,没有说假话骗她,也没有安慰她,只是点点头,说道:“是,很苦。” 苏无明很久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顿了顿,忽然扭头问宁不凡:“不凡兄,这里一直是这样的吗?” 宁不凡在四明城西生活了十九年,对眼前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漫不经心地说:“是的嗦,老子小时候就是这样子滴,这些人也怪。这么辛苦的活计,干一辈子还干不够,一家几代都干这个。你说随便干点啥,去河里捞鱼吃都比干这个舒服对不。” 苏无明想了想,又问:“那要是他们不成亲,没有后代。人是不是就越来越少了?” 宁不凡想也没想,很快回答道:“不会,一直都是大概三五百个,每年总会有外地人来这里落脚,一干就是一辈子。” 苏无明不再发问,而是趴在苏顾远耳边,声如蚊呐地吐出来三个字:“苦役道。” 苏顾远悚然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路还是没彻底融入衍虚界。 苦力这种活计,在其他世界可能是正常的谋生手段,但在衍虚界不一定,尤其是四明城。 这座大城道法横行,四明六道融入每个角落。随便找一个相应的合炁修士刮一阵风,效率都比凡人下苦力高几百倍。 那为什么几百年了,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个?甚至连苦力的人数都不增不减,永远三五百个? 缘由很明显,因为苦役命是四明六道的一部分,正如苏洲代表的富贵命也是六道的一部分一样。 按照这个思路推论,那么宁家代表的刀兵命,肯定也一样。 苏顾远听了一整天的四明六道,直到此时,才隐约感知到六道是哪六道。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现在六道已经显露了三道——富贵道、苦役道、刀兵道。 其中富贵道和苦役道已经亲眼目睹,宁家代表的刀兵道还没看明白。 苏顾远知道苏无明跟自己想得一样,想赶紧去看看宁家是不是也有什么诡异。于是加快了步伐,往更西边走去。 过了八里河,再走一里,就看到了两座高达三丈、紧紧相邻的青砖高塔,这是四明城的文峰塔和武魁塔,用以给远来的行人指明方向。 从两座高塔的缝隙里看过去,能隐约看到一座高耸的门楼,那应该就是宁家。 苏顾远猜对了,看到门楼,宁不凡显得很兴奋,指着前方说道:“那就是我家,我们马上要到了。无明妹妹,你快帮我看看,这风水到底哪个样。” 苏无明没有说话,但苏顾远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变僵硬,这是紧张的表现。 苏顾远刚想问问情况,就听苏无明说到:“天斩煞。” 苏顾远和宁不凡都怔住了,两人都没想到,苏无明还没进门,就真的看出了东西,而且天斩煞这个名字,就听着不太安详。 苏无明的话还没说完,拍了拍苏顾远,示意他往前一点。 苏顾远答应一声,快步绕过两座高塔,就看到前面是一条弧形大道,路上行人不断,弧形顶部最弯处,正对着宁家门楼。 “反弓煞。”苏无明又吐出三个字,苏顾远感觉她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肩膀。 这还没完,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苏无明的小嘴仿佛变成了弩箭,接连说道:“枪煞、尖角煞。” “什么情况?”宁不凡被苏无明接连吐出的词语惊得愣住了,他之前就知道自己家的命格有问题。但没想到一次犯了四个煞。 一时间,宁不凡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语无伦次道:“无明妹子,这么严重的吗?我家还有救吗?一次犯了四个煞……” “不是四个,还有。”苏无明丝毫不考虑宁不凡的情绪,紧紧攥着苏顾远肩膀上的衣服,说道:“我需要进去看看。” 第七十四章:命犯七煞,三十而夭 宁家跟苏家一样,是四明城五大门阀之一,但府邸却完全不能想提并论,只是一个比较大一些的三进大院。 几人走到大门时,苏顾远发现,宁家大院正门的门楼塌了半边,现在是一地随时瓦砾,这是燕秀三人早上干的好事。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燕秀。 燕秀脸顿时变得微红,小声说:“我们赔……” “不用咯,老子好歹也是门阀,这点小钱还是不成问题滴。”宁不凡四名第一,立刻听到的燕秀的话,又说道:“而且,宁家的东西,自然有人重建。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宁不凡说着,带领众人穿过大门废墟,来到了第一进院子。 这个院子的主体建筑跟其他门阀家里不同,并不是议事待客的正房,而是一个大雄宝殿,台基高一丈,主殿高三丈,拔地而起,气势恢宏,甚至连屋顶都是皇家或者神佛专用的重檐庑殿顶。 大殿内供奉着端朝高宗皇帝御三千,陪祀是宁家几代列祖列宗,门口刻着一副苍劲有力的大字对联,上书: 长胜八百战 武艺天下尊 也不知道这幅对联说的是御三千,还是宁家先祖。 前来上香的信徒,看起来也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络绎不绝从大殿里进进出出,虔诚地奉上无数钱财和贡品,数量之多,香火之盛,甚至来不及摆放整齐,乱七八糟堆在地上。 想来这就是宁不凡说,宁家的东西自有人重建的原因了。 看到眼前这幅画面,苏顾远也顿时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行人往来不绝。 看完了大殿,苏顾远背着苏无明从后门走出,站在大殿台基上往前望去,但见天高云阔,视野清爽,宁家第二进院子尽收眼底。 这里是宁家主人生活的地方,却不似苏家主院那样奢华,甚至因为陈设太少,显得有些朴素简陋。 它的布局并不是四明城常见的南方庭院,而是常见于端朝北方的四合大院。东南西北各自建着一排悬山厢房,中间留着一个巨大而宽敞的院落,院落里没有丝毫草木,细细铺着白色的碎石沙粒,仿佛一摊凝固的水。 苏无明从走进门楼到穿过大殿,一句话都没有说,在看到这座院子的时候,终于说了进门的第一句话:“不凡兄,如果我没猜错,那里以前是不是有一池水?” 宁不凡看向苏无明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敬畏,说道:“无明妹妹你真的神了,那里确实有一池水,但改了已经有三十年了。我爷爷刚搬到四明的时候,觉得打理麻烦,影响练剑,就给填了。怎么了?那里也有问题?” “有问题,那是死水煞。”苏无明的声音里毫无波澜,又指着正对宝殿后门的一件房屋,说道:“那个屋子是做什么的?” 宁不凡顺着苏无明的手指看去,说道:“那是正房,本来是我妈老汉的屋子,后来他们死咯以后,就一直空着,我也没去住。” 苏无明示意苏顾远往前走,一直走到宝殿和那个屋子连线的中间,回头指着宝殿,说道:“虎口煞。” “无明妹妹,你能不能一次说完。现在都六个煞了,再多一两个也没得所谓,我就想知道,老子还有没有的救。”宁不凡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两条墨眉都皱了起来。 苏无明却依然不紧不慢,慢悠悠说道:“我还没看完,我要去后院看看。” “走走走,赶紧走。”宁不凡急得连轻功都用上了,话音刚落就飘到了院子对面,回头一看苏顾远和苏无明还没动,询问道:“苏兄,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来背无明妹妹。” 苏顾远知道他着急,托住苏无明说道:“趴稳了。”然后脚下微微用力,稳稳地掠过了院子。 宁府第三进院子是练剑的道场,占地巨大,甚至前两进院子加起来还大两倍,南北阔约一百丈。因为太过空旷,甚至让站在远门口的苏顾远产生了一种人如蝼蚁的感觉。 跟空间一样巨大的,是院落正中央的一座石碑,这座石碑高达五丈,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一颗字,就想一柄插在院落正中间的玄铁巨剑。 苏无明看到这把剑,眼神就移不开了,缓慢又凝重地吐出了三个字:“刀兵煞。” 这三个字,仿佛给宁家府邸写上了最终注脚,一股无根旋风凭空而生,围着巨碑急速旋转,发出尖锐的呜呜声,宛如无穷煞气凝聚出了实体。 “见鬼咯。住了三十多年,没想到有这么多门道。”宁不凡有些无奈,摸着头说道:“现在七个煞了,无明妹妹你不要客气噻,还有什么,就一起说出来,有什么说什么。” 苏无明却没有急着回答宁不凡,而是在苏顾远耳边说道:“哥哥,泄露天机不得好死,我待会儿说出的话就是天机。这次比上次更严重,还得再辛苦你一次。” 苏顾远郑重点点头,说道:“放心,你不会有事。” 苏无明深吸一口气,就准备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等等。”宁不凡也听到了兄妹俩的对话,打断了苏无明,然后看向苏顾远,问道:“苏兄,什么泄露天机?难道有危险?” 苏顾远想起苏无明第一次提到四明六道时的情形,说道:“有危险,她天生神慧,能看到很多事,但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会被发现。” “被谁发现?”宁不凡脸上的无奈和期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怒火和战意。 苏无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 宁不凡作为四名第一当然不笨,马上理解了苏无明的意思,说道:“晓得了晓得了,那你们等等。” 接着,他迅速跑到道场旁边的一座厢房里,拖出来十几把剑,一把一把插在苏顾远和苏无明周围,如同建了一个剑做的篱笆。 然后,宁不凡走进圈内,背靠着苏顾远站定,说道:“苏兄,你放心。无明妹妹要是在宁家出问题,老子就把四名第一这几个扔到臭水沟里去。” “哥哥,要说吗?”苏无明小声问道。 “说。有我在。”苏顾远不动声色,血脉道果全力运转,海量真炁瞬间包裹了自己和苏无明,他做好了准备。 苏无明深吸一口气,说道:“不凡兄,宁府七煞汇聚,刀兵冲命,你们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已经被炼成了刀兵法器,所以你们才能以凡人之躯,力克修士。你之前问过我,你能活多少岁,以我浅见,你……… 命犯七煞,三十而夭。” 第七十五章:斩断因果 苏顾远如临大敌,血脉道果从觉醒之后从未如此全力爆发,浓密的真炁将两人层层包裹,只待苏无明有事,就会第一时间灌注生命力。 然而,过了许久,空旷的练剑道场内,依然只有旋风吹拂发出的呜咽声,以及三个人紧张的呼吸声,没有任何敌人袭来,苏无明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这很不合理,之前在苏府,她只透露了四明六道的真名,就当场昏厥,要不是苏顾远在现场,甚至会即刻殒命。 这次她说得更直接,把四明六道之一刀兵道的底细说了个事无巨细,居然无事发生? 难道四明城的天意,也有照拂不到的时间,关注不到的角落? 苏顾远完全不这么认为,他感觉现在没受到攻击有两种原因。 一种是还未发生;另一种,是已经发生了,但自己境界不够,根本没察觉。 苏顾远不敢大意,把感知力释放到了极限,笼罩了大半个道场。 宁不凡反倒没有苏顾远这么紧张,反而还有余力思考苏无明的论断。 他是一个片刻不说话就难受的性子,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了,说道:“无明妹妹,你说我命犯七煞,三十而夭。意思是不是老子能活到三十岁?” “嗯,你比我活得久。命运说我明年就会死。”苏无明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无所谓噻,就算我只活三十岁,也够用了。老子今年19岁,还有整整十一年,足够成为天下第一了。”宁不凡的声音里充斥着无穷洒脱和满不在乎,顿了顿,又问苏顾远:“无明妹妹,你明年会出事?没开玩笑吧?” “真的,命是这么说,但我不信命,也不认命。”苏顾远一边环视着道场,一边随口应道。 宁不凡突然被激发了斗志,连连点头:“好,说的好说的好,那老子也不能认命了。老子要活八百岁。无明妹妹,你也不能信。” “嗯?”苏无明答应了一声,但声音很不对,居然充满了疑惑。 苏顾远从来没想过,无所不知的苏无明,居然也有疑惑的时候,讶异地回头一看,就发现她的情况很不对劲。 她好像刚刚睡醒,困意未消,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微红,黑布下的眼睛似乎都没睁开。整个人慵懒而困倦,跟之前语出入刀的状态简直判若两人。 感受到了苏顾远的目光,苏无明又疑惑地问:“哥哥,这里哪里?我们怎么在这里?” 还好,她还认识自己。 苏顾远微微松一口气,紧接着全身汗毛炸立。 攻击已经开始了,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似乎让苏无明失去了一些记忆。 “我们在宁不凡家里,帮他算命。”苏顾远简单解释了一下目前的状况。 宁不凡连连点头,说话印证:“对噻,这里在城西,我家。” “那么,你是谁?”苏无明的意识开始清醒,语气里的那股困惑逐渐消失,但变得更加不对劲了。 她居然彻底忘了宁不凡,要知道,刚才跟宁不凡说话最多的可不是苏顾远,正是她自己。 见苏无明忘了自己,宁不凡着急不已,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宁不凡,四明第一,四明城里最能打的人。” 苏无明还是毫无印象,甚至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整个澜州最英俊的美男子。” “轻浮。”苏无明转头,看都不看宁不凡一眼。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无明出了什么问题?”宁不凡慌张地问。 苏顾远知道,他不是怕敌人,是担心苏无明真的因为给自己看命而出事。 苏顾远刚想说,不要自责,不是他的问题,就看到宁不凡突然眉头紧皱,嘴里连连说:“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老子也出问题了!要快要忘记你背上这个姑娘是谁了。不对不对……” 宁不凡也要忘了苏无明?他们俩怎么会同时失忆?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俩之间的因果线被斩断了。 无因何来果? 无始哪有终? 苏顾远不敢闭眼睛,但要看因果线,必须得闭眼睛。想了想,他对宁不凡说道:“宁不凡,我需要一息时间,帮我护法。” 宁不凡刷一声从地上拔出一柄剑,竖在胸前,说道:“好。给你三息。” 苏顾远一刻不敢耽搁,马上闭上眼睛。 在意识的世界中,无数因果线往来教错,在宁府上空织出了一张密密扎扎的网,无数因果从遥远的四明城里延伸过来,万川归海,汇聚在前院的大殿。 而宁不凡身上,又从前院的大殿,拖出了一条粗大的因果——那都不能称之为因果线了,应该叫做因果索。 这种异常的景象引起了苏顾远的好奇,但此时不是探究的时候,他马上把注意力转移到院内四个人身上。 自己和苏无明、自己和宁不凡之间,甚至自己的燕秀之间,都牵着一条紧密的因果线。 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却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这根本不可能,两个认识的人之间,只有缘深缘浅,不可能毫无因果。 苏顾远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们受到了攻击,因果线被斩了。 没有因果,当然就没有记忆。 而且他也知道,发动攻击的人,想斩的因果,绝对不止他们几个,自己也包含在内。 只不过,自己身上的因果,没人斩得断,因为他是来自外界的九虚命格,在衍虚界无根无始,所有的因果,都是第一因。要斩断自己身上的因果,只有毁灭一条路,别无他法。 苏顾远看到了事情原委,但还得确认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睛,问苏无明:“明明,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苏无明聪颖异常,当然已经感受到事情严肃,说道:“你叫苏顾远,我叫苏无明,你是我哥哥。” 苏顾远点点头,又问宁不凡和燕秀:“你们俩还认识我吗?” 燕秀回答地很快:“你是苏大哥,我们在无水镇打赢了大瀛海,你还经常看葛娜姐姐,你还半夜……” “打住打住,我知道了。”苏顾远连忙打断燕秀,又问宁不凡:“你呢?” “你是苏顾远,苏家大少爷。你和老子打过一架……平手。” “是我赢了。”苏顾远耐心纠正,然后松了一口气,自己猜的没错。敌人斩不断自己的因果,那就好办了。 “你们现在不要问彼此是谁,就记住我,听我的。” 第七十六章:因果梭 苏顾远不是四明人,甚至都不是衍虚界的生灵。四明六道斩不断他的因果,从他身上牵出去的都是第一因。 这可能是四明六道的主人想都没想过的缺陷。它为了遮掩刀兵道的真相,不惜直接斩断了苏无明和宁不凡的因果,让两人同时忘了刚才的对话。 本来这么做万无一失,苏顾远怀疑,宁家之所以一直没发现这回事,就是之前泄露天机的人都遇到了同样的事。 可惜,六道百密,必有一疏。这个疏,就是苏顾远,没人算得到居然有个九虚命格在场。 苏顾远莫名有点兴奋,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四明六道一直防备有人知晓真相,但有一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那就防备就意味着恐惧,恐惧代表着弱点。 四明六道既然这么怕别人知道四明城的真相,那苏顾远当然不会客气,他决定好好利用这个弱点。 沉吟片刻,苏顾远对众人说道:“你们几个被斩了因果,忘了彼此,以后要说话,只能对我说。” “那为什么你没被斩?”宁不凡奇怪地问。 苏顾远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九虚命格,语焉不详地说:“因为我命太硬,他们斩不动。” “厉害,但你没失忆,你说啥子都对,老子服气。你就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咱们这么傻站着跟几个瓜皮一样。敌人到底在哪里?” 宁不凡问到了重点,这也是苏顾远一直在想的问题:敌人到底在哪里? 己方众人明明白白受到了攻击,但这种攻击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应对都无处下手。 苏顾远知道怎么引他们出来,说起来也简单:把苏无明说的话,原封不动再告诉宁不凡一次就行了。 但这需要宁不凡配合,他之前主动邀请苏无明来看阳宅,是奔着四明智妖的名头。现在这个前提已经不存在了,因为他完全忘了苏无明,更遑论四明智妖的传说。 如果这时候有人突然跟他说,他七煞汇聚,命犯刀兵,注定活不到三十岁,说不定会当场拔剑。苏顾远倒不是怕跟宁不凡战斗,就是现在大敌当前,实在不是切磋武功的好时候。 “你先把剑放下。”苏顾远真诚地看着宁不凡的眼睛,说道:”答应我一件事。” 宁不凡警惕地看着苏顾远,说道:“你说,只要不辱及老子祖宗,不抹黑宁家名头,其他的事我都答应你。” 苏顾远顿时怀疑这厮的失忆的假装的,给出的两条忌讳,居然在精准地堵自己的嗓子。 苏顾远才不管那么多,回忆了一下苏无明失忆前的论断,盯着宁不凡眼睛,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你家七煞汇聚,命犯刀兵。你爷爷、你父亲、你,三代四明第一,都是四明六道精心培育的刀兵命格,天生煞气入体,武功超群,但都活不到三十岁。等你们死了,命格会被六道吸收,用来修行。” “拔你的剑!老子跟你拼了!”宁不凡勃然大怒。 苏顾远感觉有些头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但现在骑虎难下,这一战看来免不了了,瞬间也严肃起来,心中急速思索怎么才能用最短时间打倒宁不凡。 “跟你开玩笑的嗦。宁家命不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只不过你说的这个道理,我确实还是第一次听说。老子本来一直就想找个大师给算一哈,等过两天,我去找苏家那个……“说到这里,宁不凡攥紧眉心,困惑地说:”苏家那个谁来着?老子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咯。反正等我看了,我再看看你是在胡说八道,还是真的这么严重。” 看到宁不凡没有动手的迹象,苏顾远放下了心,闭上眼睛,进入了意识世界。如果不出所料,之前剪因果的敌人肯定会出手。 果然,他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和宁不凡之间的因果线上,就看到天空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两头尖,中间宽的东西,就像一个纺线用的梭子。正在像陀螺一样卖力地旋转,试图把连着自己和宁不凡的因果线卷回去。 苏顾远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是一个跟苏家财富泉眼一样的法器,众人失忆一定是它搞的鬼。 四明城果然是修道大城,短短两天内见了三四件法器,比之前一个月见的都多。但可恨的是苏顾远还没悟到宁不凡斩法器的法门,一个都打不破。 深深盯了一眼法器所在的位置,苏顾远睁开了眼睛,轻声对宁不凡说道:“拔你的剑,往我头顶偏六分,高三尺三寸处砍。有多少力量用多少力量。” 宁不凡看苏顾远说的郑重,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毫无征兆就是一剑刺出。 四明第一名不虚传,这连名字都没有的一剑,居然原地生霹雳,吐出了一丈高的剑芒。 那个法器来不及停转,就被粗大的剑芒吞噬,从中断为两截。无数因果线也随之争相逃离,浮游一样在天地之间摆动,不一会儿就飞远了。 它本来没有实体,但被斩开之后,反而有了形态。两个非金非玉,非木非石的碎块从天空掉落,砸在宁不凡脚边。 “还真有东西?日他仙人板板,谁在老子家里扔垃圾?”宁不凡骂骂咧咧捡起一块碎片,递给苏顾远。 苏顾远握在手里感受了一下,惊讶的发现自己之前居然见过这种材质。当时大瀛海绑缚王依的柱子很可能跟它同出一源。 年轻眼拙,居然错过了宝贝! 苏顾远后悔不已,再抬头时,就发现几个人的眼神都变了。之前的困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与后怕。 看起来,他们的记忆都已回复如初。 果然,苏无明先开口说话了,就是角度有点离奇,她盯着苏顾远,神情中甚至带着一丝得意:“你还说你不是我亲哥?我差点忘了爹都没忘了你。” 苏顾远心想那是因为老子的九虚命格霸道,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 苏无明却不给苏顾远辩解的机会,忽然苏顾远和宁不凡手中的碎块,说道:“因果梭。” “你认识它?”苏无明博学多用,四明城有记载的东西她估计全知道。能认得出因果梭,苏顾远一点都不意外。 “控制因果线的法器,据说是四明六道护道卒的武器。你们打碎了一只,那背后的主人应该很快就会来。” 宁不凡闻言喜出望外:“来了好、来了好。无明妹妹,你来给我看命,我居然忘了你。我对不住你,等会儿老子杀个人给你解气。” 第七十七章:护道卒(求追读) 苏无明随时随地都能给人新惊喜。“护道卒”这三个字说出口,不仅苏顾远和燕秀两个进城不久的外地人,就连宁不凡这个土生土长的四明本地人都愣了。 “护道卒是什么东西?老子怎么没听有人说起过。”宁不凡首先表达了疑问。 苏无明一点都不意外,冷冷淡淡地说道:“你没听过是正常的,因为他们不是凡人。你是很强,但再强的凡人也是凡人。护道卒不是凡人,是修士。”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宁不凡的眼神里满是不解。 苏顾远也有点好奇,虽说苏无明天生聪慧,博古通今,但凡间的藏书里,不可能包括这些修士界的秘辛,她是怎么做到如数家珍的。 苏无明指了指自己心口,说:“因为它能看见。每次我要昏厥的时候,心眼都能看到他们。而我至今已经昏厥过两百三十四次。” 苏顾远恍然大悟,怪不得苏无明每次都能预知自己会昏厥,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早上苏无明第一次即将昏厥时,也曾激动的让自己杀死它们,当时苏顾远还以为她指的是四明六道,没想到是看到了自己看不到的敌人。 苏顾远越想越觉得四明城诡异难测,就像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世界,是熙熙攘攘、六道分明的凡人世界;另一个是隐藏在阴影里,不可见、不可知的修士世界。 自己明明也是战胜过入道修士的人,到了四明城,居然处处掣肘,处处被动。 这不符合苏顾远的本性,如果可能,他想时刻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得尽快觉醒真身,不然会一直处在这种盲人摸象的窘境。 苏顾远抬头看了看天空,几人在宁府耽搁的时间有点久,不觉间已是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四明城眼见就要沉入黑暗,已经没有时间送苏无明先行离开了。 事已至此,苏顾远很快冷静下来,做出了决断。苏无明肯定不能战斗,燕秀实力有限,也不堪大用,场间能战斗的只有自己和宁不凡。 自己的优势是战力更强、经验更丰富,但劣势是面对法器,就会束手无策。 而宁不凡优势是能破法器,劣势是毫无经验,甚至从未见过修士。 所以苏顾远认为,只要学会了破法器,自己的实力就等于自己加宁不凡。 都火烧眉毛了,苏顾远当然不会客气,问宁不凡:“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斩破法器的。” 宁不凡眼神一亮,“用你的雷走电切来换。” “事后教你。”苏顾远毫不迟疑,雷走电切的基础是重华的霸刀,并不是多高深的武学。在自己手里神鬼辟易,是因为背后有杀生道果和大辟刀意。 宁不凡喜形于色,用力点点头,然后说道:“怎么破法器,具体老子也不知道,但我感觉破法器的力量不是剑气,应该是无明妹妹说的煞气,你可以试着纳煞气入体。” 足够了,有这句话就足够了,苏顾远的脑子里仿佛划了一道闪电,突兀地想起了记忆深处的一首诗。 天地有真炁,杂然赋流形。 在下为河岳,在上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写出这首诗的诗人,不是衍虚界的人,却恰如其分的描述了衍虚界真炁和万物的关系。 这个世界的根基是因果真炁。对生灵来说,真炁是生命之源;而对自然来说,真炁是天地之精。 两者同出一源,却分野清晰。修士的真炁是生命之炁、生灵之炁;而构成法宝的真炁,是自然之炁,无形之炁。 比如构成财富泉眼的流金炁,构成宁家刀兵命的煞炁,都属于自然的无形之炁。 要破法宝的自然炁,当然也要用自然炁。 煞气就是自然炁。 苏顾远感觉无意间窥见了衍虚界力量本源的一角,心神大定,对所谓的护道卒,更是多了八分期待,少了十分担忧。 苏顾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忽然感觉成竹在胸,护道卒也没什么了不起,用不着这么如临大敌,对宁不凡说道:“护道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们也不能站在这里恭候吧,你们家有喝茶的地方吗?” 苏无明在苏顾远背上点头附和,说道:“哥哥说得对,送命的人爱来便来。我们不必如此紧张。” 宁不凡上下打量着苏顾远,狐疑地说道:“老子就说了一句话,你不会就学会了吧。你们苏家都是怪物吗,是不是无明妹妹帮你了?” “我哥哥比我还聪明,他悟道用不着我帮忙。”苏无明拍了拍苏顾远肩膀,说道:“哥哥你说对吧。” 苏顾远发现自己对自己的信心,远远没有苏无明对他的信心来的多。刚才只是悟到了一点心得,还远远谈不上登堂入奥。 然而,苏无明都这么说了,自己如何能退缩,俨然点点头,说道:“明明你说得很对,哥哥我在悟道方面确实有些天赋。” “老子还真就不信咯,我也有自己的绝招。”宁不凡一步跨出剑圈,在外面弯腰伸手,说道:“各位贵客,到剑室一叙。” 四明宁家以武立家、以剑扬名。所以家中的建筑、陈设、物件,处处可见一个剑字。 剑室位于道场正北方,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开厅,面对道场的一面没有门墙、不设窗户,垂着几十条两尺宽的布帷。看其布局,想来最初是的目的,是在日光晴好的时候,主人可以收起帷幕,在剑室看后辈练功。 可惜宁家三代,代代只有一人。今天这种四人对坐的场景,应该很久没有出现了。 宁不凡也显得很感怀,招呼众人坐定,出神地望向开阔道场,唏嘘道:“小时候,父亲母亲经常坐在这里看我练剑,自从他们死了以后。这里就很少来人了。唉,真是……” “你现在可以去练两套,我帮你看,让你回味一下童年。”苏顾远端起案几上的茶杯,比划了一个喝水的姿势。宁家没下人,当然不会有人倒茶,所以众人杯子里根本没水可喝。 “你是不是在占老子便宜?”宁不凡瞬间反应了过来,瞪了苏顾远一眼。 苏顾远端起茶杯,遥敬宁不凡:“你要是能给我们找杯水,我可能会少说几句。” “渴死鬼。” 宁不凡只是在开玩笑,但这三个字落入苏顾远耳中,却产生了不一样的意味。当时在无水镇,大瀛海的第一波攻击就是渴死鬼开道。 今天护道卒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苏无明敏锐的察觉到了苏顾远神色异常,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苏顾远回过神来,放下茶杯,把自己在无水镇的经历给众人说了一遍。 燕秀当时也在场,间或查漏补缺两句,一场大战,两个人直说了一个时辰才说完,而此时,天也已彻底入夜,道场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有些东西,就喜欢黑暗,夜月浓,他们越热闹,护道卒就是如此。 其实苏顾远早就发现,在自己说到重华合炁、王依化树的时候,护道卒就已经来了。 宁不凡和燕秀看不见,苏无明看到了,但也没动声色。 苏顾远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场中四人,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人性的诡异东西,他们没有脸,头颅前方是一个毫无凸起毫无褶皱的平面。 第七十八章:白虎持势(求追读) 这四个无面人,就是苏无明所说的护道卒。 苏顾远知道自己绝对没认错,因为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个因果梭,正在缠绕苏无明、燕秀、宁不凡三个人身上的因果线。 苏顾远也明白了,为什么四明城没人能看见他们,因为他们在出现的时候,会持续的剪断自身跟他人的所有因果,没有因果就没有记忆,见过也会当场忘记。 真是好手段,好嚣张。 他们似乎嚣张惯了,一点都不避讳有人在场,甚至相互之间还在谈天说地,话最多的是宁不凡身后那个护道卒,他盯着宁不凡的头颅,啧啧称奇,说道:“虫达大人培育的这个人畜真是完美无瑕啊,你看他的命格,七煞汇聚,居然已经快要结成刀兵道胎,如果给他时间,指不定能成长到哪一步。” “虫达大人用了三十年,一代一代精心浇灌,才有如此作品。”苏无明背后的那个人畜连连赞同,然后看着苏无明说道:“孔舟大人的这个就不行了,明明是天生的富贵命,怎么长成了病秧子。流金泉眼可能得换换主人了,这家人畜看来已经没什么潜力了。” 燕秀身后的护道卒更加肆无忌惮,甚至蹲在了燕秀身前,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这个人不太对劲,她身上有真武宗的令牌。但还没牵因果线,是不是牵机司的那些人疏忽了?最近有没有那家有缺?我看她命犯欺天大罪,找个罪人道的因果给她牵上,说不定……” 这几个人身影,苏顾远看的真真切切;说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在等,等这几个人离自己更近一些。 果然,苏顾远身后这个护道卒一直没有说话,手里的因果梭急速旋转,但苏顾远身上的因果线落地生根,别说卷回去,就连动都没动一丝。 忙活了一盏茶时间,他似乎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吓得嘴皮都在颤抖,抬头看向其他三人,说道:“不对,你们快来看看,这个人的因果线……剪不断……” 其他几个人闻言,同时围了过来。 苏顾远放下茶杯,对宁不凡说道:“宁不凡,你家今天很热闹啊。” “是啊。很少有这么多人,真希望客人多留一段时日啊。”宁不凡跟护道卒的因果被剪断了,什么都没看到,但他感知敏锐,早就从苏顾远和苏无明的神态里发现了异常。 “那我帮你留。”苏顾远真炁猛然爆发,身体毫无征兆弹起,右手一把抓住对面的护道卒的脖子。 噗嗤一声。 这个护道卒的脖子连同脊椎,都被杀生道果巨大的力道捏成了肉渣。 另外两个护道卒还没反应过来,苏顾远一手一个,把两个人临空举了起来。 这时候,苏顾远才释放真炁,感受了一下对方的实力。 居然只是个合炁二品? 这些嚣张跋扈的护道卒,原来一直靠因果梭横行世间,本身的实力简直不堪一击。 被苏顾远举在手里的护道卒惊恐莫名,仿佛见了鬼一样,颤声问道:“你能看到我们?” “是啊,从进门就看到了。你们很嚣张啊。”苏顾远刚才捏爆了一颗脑袋,手上都是血,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这次不想再脏手,血脉道果瞬间爆发,将他掼在了地板上。 轰。 剑室用铁杉木铺设的地板,顿时砸出了一个半尺深的坑。 护道卒的身体支离破碎,肚腹都被摔破了,流了半坑。 “对……对不起……”最后一个护道卒颤颤巍巍地求饶,手里的因果梭居然还在旋转,卖力地卷着苏顾远身上的因果线。 “你再动一下因果梭,死得会比他俩更惨。”苏顾远捏紧了对方脖子,之所以没有立即杀死他,是因为还有话要问。 这几个护道卒实力太弱了,绝不可能是豢养刀兵道的修士。苏顾远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四明城的修士,得好好问问这里的情况。 护道卒从善如流,因果梭立即不动了,不仅不动,甚至光速扔在了地上。 苏顾远很满意,左手重重一拳砸在他腹心,轰散了他为数不多的真炁。 护道卒的惨叫震耳欲聋。 苏无明嫌恶地捂住了耳朵,宁不凡和燕秀两个人也皱起了眉头。 “你们能看见了?”苏顾远一边把护道卒扔在地上,一边问宁不凡和燕秀。 燕秀呲了呲嘴,说道:“在你捏爆第一个人脑袋的时候就看到了,苏大哥你越来越凶残了。” “其实你可以斩断他四肢,这样就跑不了了,不用浪费浪费精力散他真炁。”苏无明温暖地嘴唇,说着比苏顾远还冷酷的话。 “对,有道理。”苏顾远一脚踩碎了护道卒的双腿。 “啊……疼疼疼……”护道卒疼得满地翻滚,像半条被切碎的蚯蚓。 “要我给你请大夫吗?你再喊一句我送你上路。”苏顾远忙完了,蹲在垂死的护道卒身边,耐心问道:“先告诉我,虫达是谁,什么境界,什么道法。” “虫达是刀兵道大师兄,合炁九品,道法白虎持势。是他感受到刀兵畜洞窥天机,让我们前来护道。” 护道卒丝毫不犹豫,甚至连剧痛都忍住了,生怕慢一丝就被苏顾远一巴掌拍死。 合炁九品,苏顾远记住了这个关键的信息,比自己高两品,跟王依差不多。 但他的道法可不是王依那种生长道法,而是白虎持势。 苏顾远的修行知识再薄弱,都知道白虎主西方,主凶杀,主兵器。 虫达的战斗力,应该比大瀛海还强。 宁不凡的脸色史无前例的难看,他也听到了护道卒的话。对方称他为刀兵畜,这对当了三代四明第一个宁家来说,是一个无法忍受的侮辱。他这辈子估计从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愤怒的剑气都控制不住,十几条帷幔齐刷刷断裂。 “敢拿老子当人畜,老子非杀了他不可。这个虫达在哪儿?” 护道卒不知是期待还是恐惧,想了片刻才说道:“我们只是过河卒,还有斥候卒、中卒,虫达大人……可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第七十九章: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加更求追读) 刀兵道大师兄虫达人未至,气息先到。 最先感受到气息的不是感知最敏锐的苏顾远,而是宁不凡。 原因很简单,他发现自己的剑气、内力、一切实力都在快速消散,虫达本人亲至,先声夺人,夺得也不再是小打小闹的记忆。 他直接斩断了宁不凡和七煞之间的因果。 宁不凡一生武功,技艺是凡间剑法决定,但力量,却大部分都是煞气入体汇聚的自然真炁,正如苏无明所说,他本身就是一件法器。 而被夺了自然真炁的法器,只会变成凡铁。 宁不凡从这一刻开始,已经不是四明第一了,他的实力,从立敌合炁六七品急速衰减,瞬息之间已经只剩下了合炁一两品实力。 苏顾远很快就感知到了宁不凡身上急速衰减的气息,但来不及询问安慰。因为天变了,有一股肃杀、萧瑟的兵戈气从西方涌来,就像有一团漆黑的乌云,黑压压的坐在宁府头顶。连呼吸之间都能感觉到浓烈的窒息感。 “来了,这就是……白虎持势。”护道卒的声音像是在呢喃。 苏顾远还想问几句,比如虫达手里有无法器。但护道卒突兀地死了,不仅死了,而且变成了几百块正正方方的碎块,就像有一个高明的厨师在案板上切了一下午那样工整。 苏顾远看到这幅场景,知道不必再问了,虫达手里肯定有法器。 虫达手里有法器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苏顾远现在还不会破。他对自己的悟性一向很有信心,看一遍重华的霸刀就悟到大辟十八刀。 但就算再有信心也需要时间,此时距离知道煞气能破法器还不足一个时辰,不足以想到引煞气入体的办法。 宁不凡当然也知道苏顾远的情况,从地上挑起一把剑,说道:“我去,老子能破法器,你留下照看燕秀和无明妹妹。” 他现在实力衰减得快赶不上燕秀了,还如何破法器? “等等。”苏顾远知道宁不凡在逞强,喊住了他,说道:“你去了被吸收了我更难打。” 宁不凡顿时愣了,他也知道事情轻重,自己是虫达炼了三十年的刀兵畜,如果真的送命上门被他给补了,那岂不是真的火上浇油。 “那你说怎么办嘛?”宁不凡急得团团乱转,他之前战斗经验也不少,但面对的几乎都是凡人,甚至用不到五分实力就能阵斩对手,此时第一次面对修士,顿时有些慌忙。 苏顾远在蜘蛛洞那时候就已经不会慌了,因为在衍虚界,越慌死得越快。 宁不凡失去了煞气,己方实力又弱了三分,如果自己想不到破法器的办法,这一战根本有死无生。 之前苏无明说引煞气入体可以破法器,这就是宁不凡之前走的路。问题是宁不凡被彻底炼成法器,用了19年,而自己现在何止十九年,连十九个眨眼的时间都没有。 苏顾远脑中继续运转,寻觅着破敌之策,一边环视着眼前的东西。 他看到了几个法器。 刚才那几个护道卒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自己打杀了,他们的因果梭还留在原地。 苏顾远捡起一个因果梭,对宁不凡说道:“砍它。” 宁不凡现在只有一二品实力,但斩一个低级法器因果梭还是毫不费力,手起剑落就斩成了两半。 苏顾远仔细感受着这一击的气息,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宁不凡的剑还未接触到因果梭,它就已经断了,就好像斩断它的不是剑气和剑锋,而是是宁不凡本身的气息。 苏顾远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把自己变成法器不容易,但要利用宁不凡这个已经成型的法器,就没那么难了。 苏顾远丝毫不跟宁不凡客气,劈手夺过剑,在他胳膊上划了一剑,将剑锋染得血红,接着轻轻斩向另一个因果梭。 苏顾远猜对了,因果梭被干脆利落的切成了两截。 宁不凡的眼睛也亮了,连忙把胳膊往剑锋上凑,说道:“有戏有戏,用我的血。我再给你一些。” “别急。”苏顾远心神大定,拦住了宁不凡,在剑室内又找到九把剑,凑够了整整十把,说道:“这些,全要。” “苏顾远,你还真是不跟老子客气啊。”宁不凡嘴里说的不情不愿,动作却毫不迟疑,一边接剑一边割胳膊。不一会儿,两条胳膊就被切得跟血葫芦一样。 苏顾远仔仔细细把六把剑捆在身后,又在左腰和右腰各悬了两把,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我去会会虫达,宁不凡,看好明明和燕秀,不要再被斩因果了。” “放心,老子不会再大意咯。” “哥哥小心。” “苏大哥冲啊。” 三个同伴的声音刚刚落地,苏顾远已经去得远了,几个起落越过第二进院子,站在了宁家前院的大殿屋顶。 黑暗中宁家大宅显得比白天更加空旷,西风在稀疏的建筑里肆意掠过,发出呼吸一样的尖啸声,如果有行人到此,一定会觉得宁家有鬼怪。 宁家平时有没有鬼怪,苏顾远不知道。 但今夜一定没有,因为没有鬼怪能比眼前的人更可怕。 虫达已经到了,或者说早已到了。 这是一个正常得不像修士的中年人,大概四十多月岁,花白的头发紧紧绑在头顶,没有一根凌乱。 他的脸上也没有修士的诡异,气质普普通通,毫无出奇,不潇洒,不俊秀,甚至不严肃。气度甚至连朝泗村的黄耳都不如。 出奇的是他的眼睛,他只要看一个地方,就会长时间盯住,不眨眼,不游移,宛如一个屠夫盯住案板上的肉,也像一个铁匠盯住砧板上的铁。 等他完全站直,抬头看向屋顶的时候,苏顾远终于看到了他的异化。 他的左臂是正常人粗细,但右臂是左臂的三倍粗,两倍长。 乍一看去,如同在身体右侧长了一条巨蟒。 “九虚?”虫达紧紧盯着苏顾远,顿了顿,又摇头,“不是,你的心脏有问题,是牵了苏家的因果吧。” 苏顾远没有说话,从身后缓缓拔出一柄剑,这个角度正好用神抶电击。 就这短刀不够眨了一次眼睛的时间,虫达从原地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经站在了大殿屋顶,跟苏顾远一人一角,遥遥相对。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虫达说。 第八十章:刀兵道法(第二更求追读)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剑在哪里? 虫达手中无剑,剑在苏顾远手里,在苏顾远背上。 但随着他这句话,真的有一柄剑从西方飞来,划破黑暗夜空,落在了他手里,左手。 “虫丝。”虫达低垂剑尖,对苏顾远说。 苏顾远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虫达从出现到现在,做足了气势,摆足了威风。但暴露出的气息却只有区区合炁二品,论实力,甚至连如今的宁不凡都不如。 苏顾远首先怀疑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但马上他就放下了怀疑,因为虫达出手了。 他巨大的右臂垂在身侧,似乎严重拖慢了速度,以一种决绝、勇悍,却慢悠悠的速度朝自己冲来。 气势很足,实力很弱,依然只有合炁二品。 这种实力的敌人,甚至用不到大辟十八刀。苏顾远随手一剑,把虫达的左手连同长剑虫丝都砍了下来。 虫达动作猛然一僵,踉踉跄跄跟苏顾远错身而过。 苏顾远绝不会妇人之仁,手起剑落,就想一剑砍下虫达的大好头颅。 然而此时,虫达的左手突然又长了出来,妙到毫巅的架住了苏顾远的剑。 同时,他的气息也变了,居然变成了合炁四品。 这个境界,依然很弱。 苏顾远皱皱眉头,决定不给他耍花招的机会。血脉道果全力爆发,浓密的真炁和宁不凡的血混在一起,映衬得剑锋宛如烧红的烙铁。 潮鸣电掣。 苏顾远身形极速掠过虫达,九条刀意在他体内瞬间爆发,透体而出,虫达的胸口腹心瞬间出现了九条前后透明的裂口。 还是不堪一击。 苏顾远扔掉手中残剑,回头望去,就见虫达已经扑倒在地,死状比大瀛海还惨。 苏顾远感觉更加古怪了,之前护道卒说虫达合炁九品,为什么展现出来的实力如此不堪? 如果说他有什么诡异的道法,为什么被重创两次,都没展现分毫。 苏顾远决定不想了,再用一剑彻底挫骨扬灰,等他变成几千块的时候,就绝不会再出诡异。 然而,苏顾远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见虫达又活了过来。 “不够,还不够。”虫达挣扎着站起,丝毫不关注胸口上的裂口,指着自己的头颅,说道:“还不够,再来一剑,往这里。” 他的气息也变了,合炁六品。 他受一剑,就破两境。 苏顾远从善如流,当然不会客气。 不能因为敌人难杀就不杀。 雷走电切。 一剑把虫达从上到下切成了两半,然后瞬间回头,再一招潮鸣电掣,把他又横着切成了十块。 这下总活不了了吧? 苏顾远扔掉手中剑柄,握了握拳,准备用打杀大瀛海的奔雷流电做结尾。 杀生道果一直是苏顾远最强的攻击手段,当时杀大瀛海用了足足十五拳,他准备给虫达也来十五拳。 天鼓雷音发动,苏顾远的速度,力量暴涨两倍,三丈距离眨眼而过,拳头携着雷霆巨力砸向虫达头颅。 这一拳的力量比当时砸向黑蜘蛛的那一拳,大了何止五倍。 周围的空气都被扯得支离破碎,形成了一个真空的漩涡。 砰。 一声闷响,苏顾远的拳头,毫无花俏砸在了虫达的身体上。 可惜并不是头颅,而是他巨大的右手。 “够了。这一拳够了。”虫达右手虽然畸形、巨大,但灵活的不可思议。不知道从什么角度,什么地方出现,接住了苏顾远的必杀一拳。 这是第一次有人正面接住自己的右拳拳头,苏顾远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慌乱,迅速后撤三步,然感知了一下虫达的变化。 合炁九品。 这一拳让他的境界连破三阶,已经比自己高了一阶。 “我修的是刀兵道。”虫达扭了扭脖子,说道:“越打我越强。” 就算虫达不说,苏顾远也想到了。 刀兵道修的就是刀兵命,战斗是它的营养和食粮,只要不能一击杀死他,他就会越来越强,甚至会在战斗中入道。 这场战斗,比任何一场都艰难。 苏顾远又拔出一把剑,上面的血迹还未干,就是不知道下次染上的会是虫达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让你也看看我的道。”重华紧紧盯着苏顾远,就像盯住了猎物的秃鹫。左手一招,一柄剑又从西方飞来,落到了手里:“虫丝。” 苏顾远发现了,这柄剑就是虫达的法器,它根本没有实体,是天地之间凝聚的一缕幻影,苏顾远之前只是劈掉了虫达的胳膊,却没有碰到剑身,所以它还在。 苏顾远振了振剑。他惯用刀,出门的时候没有鞋带,事急从权,临时借用了宁不凡的剑。之前还没感觉,此时面对九品虫达,顿时感觉有些微妙的不顺手。 “矛。”这次虫达率先出手,他的招式毫无花俏,身体动都没动,就是直来直去的一刺。苏顾远心中警铃大作,拔地三丈。 再看时,就见自己所在的位置,出现了十几个拳头大的深坑。 这根本不是剑痕,更像是几十枚铁柱从天而降饱和攻击。 苏顾远人在半空,忽然想明白了,虫达手里的剑根本不是剑,只是一个指挥杖,真正用来攻击的,还是道法。 刀兵道法。 而刀兵,包含无数种武器,无数种方法。 “箭雨。”虫达又开口了,这次是箭。 苏顾远人在半空,没有地方借力,只能硬接。 空气里仿佛出现了无数只透明箭矢,呼啸着飞舞而来,覆盖了苏顾远方圆三丈的所有范围。人力不可能同时算清这么多箭的轨迹,更遑论招架。 算不清,那就不算。 苏顾远长吸一口气,天鼓雷音如黄钟大吕般怒吼。 “破。” 箭雨消散。 苏顾远落地,右肩出现了两个血洞,双腿各有一个。 不能让虫达再攻击了,他的招式比自己多出几百倍,要是任由他一直只会兵器攻击下去,自己迟早会败北。 得先破虫达的法器。 这看起来很难,苏顾远的刀法招数本来就少,只有区区五刀,还已经全部用了一边,而虫达的攻击,又全从远处袭来,根本不给近身的机会。 但那是对别人来说,作为一个喜欢留底牌的人,苏顾远当然还有底牌,甚至还有两个。 第八十一章:如有神助(第三更,求追读) 苏顾远知道,虫达一定很得意,他先用连续升阶扰乱自己心神,再用花样繁多的攻击动摇自己信念。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合炁八阶的修士,此时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逃、要么死。 可惜苏顾远跟别人不一样,虫达的武器多,苏顾远的道果多。 虫达武器只要第一时间杀不死他,他就能用血脉道果治愈; 更重要的是,苏顾远还有功德道果,这颗道果的作用,可不仅仅是超度邪魔,还可以改变环境,在大瀛海手里,甚至可以整个无水镇的尘埃都听她调遣。 苏顾远之所以一直没用,是因为黄耳实力太弱,而跟宁不凡比斗的时候,时间又太短暂,来不及用到底牌。 现在到了用到它的时候了。 苏顾远对功德道果的开发远不如大瀛海,只能略微改变一些环境,但这样也足够了。 高手对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只要功德道果让虫达出一分失误,苏顾远就能让他受一百分的伤。 虫达当然不知道苏顾远在想什么,他依然在拿着虫丝剑比比划划。 霎时间,几十种见过的,没见过的武器接憧而至。 苏顾远宛如一条误入暴风的雨燕,也把速度爆发到了极致,快得仿佛同时出现了十几个身影。 两个人没有说话,声音却比五六个人在一起说话还热闹。 武器砸在瓦片上的暴鸣声、刺破血肉的嗤嗤声,还有鲜血撒落在地的雨落声,混响在一起,如同夏日午后的雷霆暴雨。 苏顾远在用极致的速度,对决刀兵道爆裂的攻击。 然而虫达的武器近乎无限,苏顾远的真炁和体力却有限,如此下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陷入绝境,这大概正是虫达的战术。 苏顾远诚心实意希望虫达这么想,因为他也在赌,最先陷入绝境的将是虫达。 只要虫达的招式一重复,他必然败北。 两个人的动作很快,兔起鹘落之间对了一百多招,苏顾远的剑也已劈碎了八柄,只剩下两把。 虫达依旧不紧不慢地在攻击。 “矛”虫达的嘴里又突出了武器的名字。 简简单单一个字,听在苏顾远耳中,简直比唱歌还好听。 他终于等到了一招重复的攻击。 就是现在,苏顾远把剩余的真炁全部灌注进了左手,久久不用的功德道果如饮甘霖,乳白色的光芒蔓延到了整个臂膀。 这一招叫做:如有神助。 苏顾远一拳击在屋顶。 宁家大殿的屋顶,突然像纸一样对折了起来。 虫达和苏顾远本来在屋顶两侧,遥遥相对,屋顶一对折,两个人突然头对头飞速接近。 三丈距离,突然被拉进了两丈,虫达的矛也戳偏了方向。 这一下实在是因为事发突然,高手对决,须得全神贯注,虫达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苏顾远身上,一招矛雨将发未发,谁能料到脚下的地面突然变了形状。 苏顾远也知道,这一招也只能出其不意。 虫达是合炁九品修士,房间的屋顶不可能困得住他。 果然,虫达瞬间反应了过来,身体表面出现了一层致密的真炁,构成了一套透明的山纹甲。 这是苏顾远第一次用肉眼看到他凝聚出来的兵器,可见这层真炁铠甲的厚度。 短短一丈距离,对加持了天鼓雷音的苏顾远来说,几乎等同于没有距离。 虫达的铠甲刚上身,苏顾远就到了他眼前。 第一柄剑搅碎了虫达的右臂和虫丝剑。 第二柄剑竖着从虫达腹部刺入,捅穿了整个身体,剑尖从头顶探了出来; 接着砰砰两声巨响。 杀生道果一拳砸碎了虫达心脏,一拳打碎了他头颅。 虫达的身体往后一仰,却没有立即倒下,他巨大的右臂如同第三条腿,撑住了身体。 看起来像是死了。 苏顾远知道,他没死,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显化真身。苏顾远绝对不相信衍虚界除了自己,还有第二个修士,修道合炁九品了还能凝聚真身。 所以苏顾远也保留了三拳的力量,这三拳一直捏在手里,就等着虫达显化真身,再送他上路。 “白虎持势。”虫达果然没死,但说话的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右臂。 那条巨大的右臂仿佛拥有了独立生命,上面的肌肉扭曲滚动,五条手指猛然抓在地上,用一种奇异的姿势站了起来。 虫达的右臂就是他的真身,这才是白虎持势。 苏顾远斗过入道修士,知道真身攻击不比本体。往往从不可能的方向,以不可能的手段袭来。于是瞬间提高到最高警惕,血脉道果全力发动,真炁激荡,在肩头形成了一条飘荡的白色飘带。 “真身不全。”虫达的声音从他手臂里传来,似乎充满了鄙视。 苏顾远心想,自己何止真身不全,是根本没有真身。可这又有什么所谓,根本不影响自己打死虫达。 还有三拳,苏顾远一脚踩踏了半边大殿,呼啸着冲向虫达。 然而,还没接近对方,苏顾远整个人就横飞了出去,一直飞了五十多丈,穿越两进院子,砰一声,砸在了宁家道场中央的石碑上。 白虎持势,重在“持势”而不在白虎。 刚在攻击自己的,就是势。 既有胜出一阶境界的势,也有多出一具真身的势,还有身处刀兵道场的势。 苏顾远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陷入绝境了。 虫达先是逼着自己煞气入体,再逼着自己临场觉醒。 他比大瀛海更强,他就是一头战斗的野兽。 正如苏顾远一样。 苏顾远在脑中想了两息,自己还有什么手段。 确实还有,自己也有真身,只不过之前为求保险,准备等吸收了苏家的因果再凝聚。 现在情况紧急,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苏顾远现在需要一点时间,还需要一点因果。 苏顾远扶着石碑,准备站直身体。手刚接触到石碑,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座石碑好像也经历过战斗,变得残破不堪,半截碑体已经被削没了,只剩下两丈高。残身和底座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斩痕。看痕迹,不是宁不凡的剑,是燕秀的重剑。 “宁不凡,苏无明,燕秀。都还活着吗?”苏顾远很想冲进去看一眼,但虫达还活着,他不敢把猛兽引进去。 “都活着呢,就是不太动得了,怎么了?要我帮忙吗?”宁不凡的声音从剑室传来,充满了疲惫,但中气十足,不像要死的样子。 还好还好,苏顾远松了一口气,大喊:“给我扔个因果梭出来,我有用。” “好。给你。”屋里飞出来一个因果梭。 苏顾远接过因果梭,闭上眼睛,找到了上面绕了无数圈的因果线,这些都是四明城里被剪断的因果。 杂因结恶果。在平时,苏顾远绝对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往自己身上接,但现在性命攸关,实力就是一切,他需要大量的因果觉醒真身,希望这个因果梭足够。 既然决定要做的事,苏顾远绝对不会再瞻前顾后,握着因果梭,干脆利落,往自己胸口一杵。 第八十二章:八臂真武 四明六道,统御万方。 身处四明城的生灵,没有谁可以逃离六道循环。与其说这是一个道法,不如说根本就是四明的天条天规。 刀兵道作为四明六道中的一道,人畜当然不止有宁不凡一个人,他只不过是里面最强、最特殊的一个。 其他刀客、剑客、差人、武夫,只要牵了四明城的因果,就必受刀兵道掌控。 苏顾远拿到的这个因果梭,就是专门用来斩刀兵道人畜的法器。 这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毕竟此刻来到宁家的人,是刀兵道的大师兄虫达,而不是其他几道的修士。 因果梭刚接触到苏顾远胸口,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愤怒,极致的愤怒。 这是那些人畜不服的怒吼和咆哮。 然后,几百上千段记忆,怒潮一样涌进了苏顾远心里。 世事如棋,眨眼变换。 上一刻,他还觉得自己是沧海门刀客程天,正在和人生死决斗; 下一刻,他又变成了鱼梁派拳是鱼承恩,正在病床上给儿孙说遗嘱; 再下一刻,他又感觉自己是四明城江湖事务司铁熬,正在千里追击剑客西宫霜。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体验,苏顾远仿佛在一瞬间,拥有了几百上千种经历,每一种都是一段过往。 无数人在记忆力对他喊着不同的名字,有的叫他温成,有的喊他赵澈,有的叫他尉迟。 至于喊大兄的,喊儿子的,喊师弟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无数个声音迷失了他的身份,抹杀了他的记忆。 他原本的因果线也迷失在一团乱麻里,和光同尘,如水入江,似乎再也找不见了。 你是谁?你选择成为谁? 有一个声音在问他,这个声音似乎来自天上,又似乎就在耳边。 老子当然是苏顾远! 除了苏顾远,这些乱七八糟的因果里还有哪个身份能打赢虫达? 就凭他们连剑气都练不出来的花拳绣腿? 苏顾远瞬间从无数因果里找到了自己,然后猛然睁开眼睛。 整个道场已经被真炁风暴笼罩,上千种刀兵命格被从因果梭里释放,刚进入苏顾远体内,就被他排斥了出来,此时一遇天地,顿时化为精纯的真炁,在剧烈冲突对抗。 如果此时有其他修士在场,一定会目瞪口袋,这是在暴殄天物。 修士掠夺凡人的本源真炁,必须亲自接触,或者通过因果梭这样的特殊法器灌注。 如果直接释放到天地之间,会变成自然真炁,无法吸收修行。 只有一种命格可以直接吸收。 九虚命格。 苏顾远把身体里的气都吐出去,然后开始长长吸气。 这是他来到衍虚界以后第一次直接吸凡人因果命格修行,之前都是靠一点点积攒因果为生。 这一吸宛如真龙吸水,弥散在整个道场里的因果命格,连一缕都无法逃离,尽数被吞进了体内。 苏顾远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体内三颗道果仿佛同时活了过来,开始剧烈膨胀跳动,随时准备破体而出。 杀生道果最先凝聚,无穷真炁宛如水流覆盖右拳,然后沿着胳膊蔓延,最终形成了一层细密流动的白色臂甲;功德道果如法炮制,左手左臂很快出现了同样的真炁水流。 血脉道果慢了一拍,因为它是和苏顾远联系最紧密的一颗道果,早已和心脏融为一体,而且它功用特殊,主掌治愈,生长。此时要蜕变,会连带着苏顾远的血肉一起升华。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有一眨眼。 血脉道果的气息,终于从心脏出发,贯通四肢百骸。 万物生长,总是如此。 关注的时候,感觉时间变得很慢;但不管它,它又会突然变成一个参天大树。 苏顾远的全身被浓密的血脉真炁激发,变得微微发红发亮。真炁过于浓密,甚至从毛孔里四散外溢,弥漫在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团白色的真炁浓雾。 血脉道果还在蜕变,两条白色飘带由肋下生发,绕着胳膊飘在后肩膀,将毁灭、生长、超度,三种力量融为一炉。 苏顾远感觉自己仿佛多出了一个心跳,跳一次就注入一个念头。 他体内的道果在跃跃欲试,甚至在试图另组身外身。 正如大瀛海入道时真炁重组为身外身旱魃一样。 苏顾远被这个变化惊了一下,他现在只有合炁八阶,就算觉醒真身,也只是八阶,还远远未到入道的程度,为什么真身居然会有这种反应? 好在很快这种躁动就平息了。苏顾远知道,这不是真身放弃了尝试,而是因果梭里的因果命格已经用完了。 果然三颗道果同时觉醒所需真炁,远远不是那几百个刀兵命格能满足的。 但这也足够了,苏顾远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现在全身微红,白色的飘带绕着胳膊,飘到后肩膀,在脑后形成了一个飘荡的环。这种形象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那就是摆在庙里的。 “哦?凝聚真身了?叫什么?”一个惊讶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虫达已经追过来了,正站在道场边缘的武器架下看着苏顾远。 “八臂真武。”苏顾远给自己的真身取了名字。 九虚命格能容天下道果,现在才用了三颗而已,距离真身真正成型,还有无穷远的距离。作为一个喜欢留余地的人,他给以后留足了空间。 “迟了,大势依然在我。”虫达摇头叹息,然后说了一句:“刀兵入库。” 如同刮过一阵狂风,道场内所有武器架突然剧烈摇晃,插在上面的剑同时哀鸣颤抖。有一些名剑,甚至脱鞘而出,在空中对折了起来。仿佛是在磕头求饶。 苏顾远知道,虫达又出手了,就是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招,伸手一招,从不远处的武器架上招来三把剑仔细感受了一下。 这几把剑已经死了,它们的剑形还在,但剑意全无,已经变成了几根普普通通的烧火棍。 虫达跟大瀛海果然不一样,这是个优秀的战士,一出手就直击要害。 苏顾远败中求胜,死中求活,在千钧一发之际觉醒了真身。 正如猛虎乍醒,百兽震惶。 可惜虫达立刻就拔了它的爪牙,让苏顾远无兵可用。 苏顾远看着虫达的动作,感觉有一丝好笑,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刀剑就杀不死你?” 虫达猛然色变,拔地而起,在空中聚拢无数武器意境,准备全力一击。 苏顾远不是故作惊人之语,虫达毁了道场里所有的刀剑,但谁说只有刀剑能当武器。 能伤人、能杀生的都可以是武器,如果力气够大,一座山都可以是武器。 一座碑,当然也可以。 苏顾远早就看上宁家道场的这块碑了。这块巨碑在宁家道场矗立了三十年,经过三十年刀兵剑气浸润,加上其他六煞循环磨砺,已经蜕变得自身成一煞,是如假包换的刀兵煞。 这用来杀生,不必寻常刀剑好多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大,太沉,没人用得动而已。 之前苏顾远也不行,甚至想一想都难。 但现在可以。 苏顾远转身,三颗道果合为一体,一拳轰在两丈高的残碑上,将它直接从底座上砸了下来,然后双手托住底部猛然用力,直接抠出了两个凹陷,把它举了起来。 八臂真武的力量远比苏顾远自己想象得更大,两丈高的玄武岩石碑,在他手里轻得就像一口单刀。 而说到单刀,没人比苏顾远更懂怎么用。 爆裂的真炁和沉重的瞬间碑体合二为一,找到虫达的位置,当头一碑拍了过去。 虫达的所有武器,所有防御,在这一碑面前,都如同螳臂当车。 矛折、斧碎、锤飞。 铠甲凹陷。 无数声毁灭声连续响彻道场,最终合为一声巨大的隆隆轰鸣。 轰………… 虫达被当头一碑砸飞,瞬间消失在了无穷远处。 “谁让你走了?”苏顾远落地,单手拖着残留石碑,顿了顿足。 天鼓雷音! 第八十三章:大势已去,此消彼长 白虎持势,兵气为用,根基在势。 这是苏顾远虫达拍到道场中庭时就想到的关键。 虫达对敌,一定会用各种办法先声夺人,譬如故意挨刀,接连升阶,其目的就是制造不可敌、不能敌之势。只要自己胆怯、退让,他的势只会越来越强,最终摧枯拉朽。 苏顾远面对天灾都想上去劈一刀,怎么会被他这种伎俩吓住。 之前没胆怯,现在凝聚了真身,就更不可能了。他信奉的原则是,敌人气焰高涨,自己就要比他更嚣张。 苏顾远的天鼓雷音源自陌客武夫阵,本来就是激发血气的不二法门。此时用在八臂真武上,速度更快,快得仿佛一道夜空中穿梭的流光闪电,居然后发先至,拦在了先行飞出去的虫达前面。 虫达人在半空,身姿都还没调整好,苏顾远手中的巨碑再次携着风雷之力,势大力沉地一碑。 虫达在千钧一发之际,幻化出一面盾牌,挡住了这一击。 铮…… 石碑撞在盾牌上,发出了沉闷的嗡鸣声,响彻整个道场,就像用包着棉花的木桩撞了一下青铜古钟。 虫达的盾牌拦住的巨碑,但拦不住怒潮一样源源不断的力道,被重新砸飞到了道场上空。 苏顾远这次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没有及时赶上。 无可奈何地落在地上,苏顾远抬头看了一眼,就见虫达的白虎持势真身已经残破不堪,巨掌上有两根手指已经折断。 而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八臂真武刚刚觉醒,虽然名字叫八臂,可目前也只有两个胳膊。现在杀生道果上的真炁已经所剩无几,最多只有三招的力量。 他的武器更凄惨,巨碑经过两次冲击,只剩下不到五尺长,跟一把长直刀差不多,宽度也只剩下三尺,看起来像是一跟黑不溜秋的石尺。 虫达境界比苏顾远高一阶,又是四明六道刀兵道的大人物,当然不可能轻易认输。 他在空中调整好了姿态,失去头颅和心脏的身体鲜血入注,纷纷扬扬泼洒在刀宁不凡的道场里,就像在下一场永无休止的恐怖血雨。 “你是修士,你叫什么。”白虎持势真身残破不堪,但气焰丝毫不减,周围的空气里满是波纹,有无数看不见的兵器蠢蠢欲动。 苏顾远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双方打了这么久。虫达居然真的从没问过自己是谁。 这让苏顾远更加愤怒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上来就又是剪因果,就是压气势,又是刀兵劫。为什么会如此嚣张跋扈? 内心越愤怒,苏顾远的语气越冷静,说道:“苏顾远,苏顾远的苏。” 虫达的真身在空中扭动、变形,说道:“我记住了,你的刀兵气比宁不凡更强,你会死得其所。” “不用,我会活得自在。”苏顾远一边回答,一边梳理了一下八臂真武的真炁。他知道虫达是在拖延时间,准备释放最强道法一击必杀。 苏顾远也是这么想的,他也打算拿出今夜最后的底牌,送刀兵道大师兄虫达上路。 就在苏顾远已经调息完毕,准备先发制人的时候。忽然感到场内真炁发生了一丝扰动,道场院外出现了二十多个无面人护道卒。 这些护道卒跟之前的不一样,境界更高,都是合炁三四品,手里拿的也不是因果梭,而是两把滚背双刀,合在一起,就像一把把大剪刀。 这些应该就是中卒或者斥候卒。 苏顾远面色凝重了起来,虫达居然留了后手。 现在两个人宛如两头杀红眼的猛虎,伤痕累累却势均力敌。只要一方多出一丝实力,都会破坏平衡。 这也是势,虫达总是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势优于对手。真是把白虎持势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不亏是刀兵道的老修士。 但苏顾远仿佛没看到这些护道卒,甚至眼神都没偏转一丝,放任他们向自己冲来。 咣。 一柄重剑砸在护道卒的必经之路上,燕秀嘴里咬着辫子,肃然从剑室走了出来,她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然气息暴涨,拥有了合炁四品的实力。 “苏大哥,我们来挡住他们。宁不凡马上恢复了。” 苏顾远点点头,虫达有势,自己当然也有。 宁不凡当了十几年四明第一,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废在一个合炁二品的护道卒手里。 之前跟他要因果梭的时候,苏顾远就知道他斗志未灭,战意仍在。 战意在,人不在。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等机会。 现在不是必胜的机会,却是最适合背水一战,生死一剑决的时间。 虫达看到燕秀出场,气息变了,居然出现了一丝迟疑。 气势盈不可久,此消彼必涨。 以势为本的白虎持势,居然迟疑了。 虫达马上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那只巨臂猛然张开五个手指,黑暗的空气仿佛张开了无数张嘴,之前从道场武器架夺走的剑意,冰雹一样爆射。 兵气长星芒。 苏顾远站在原地,动都没动,这不是虫达的最强招式。 他能感觉到,这只是防备自己突击的小手段。 八臂真武自身做出了反应,覆盖全身的真炁离体而出。在苏顾远体外三尺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白色虚影,宛如怒目金刚。 剑意冰雹一颗也不浪费,全数砸在八臂真武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剑痕。 而八臂真武本身就具有血脉道果的生长力量,冰雹砸出一个洞,他就补上一个。 一时间,嗤嗤嗤的破空声不断响起,八臂真武的真炁身体宛如一池春水,不断受伤,不断修复。 这是毁灭与生长的较量。 苏顾远的本体也在不断受伤,不断治愈。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顾远感觉剑意冰雹的节奏变了,力道也发生了轻微的减弱。 虫达在后退,他准备逃跑。 一个白虎持势准备逃跑?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势已经崩溃,马上要从合炁九品重新跌回去。 虫达的脸已经被苏顾远毁了,看不到表情,如果他还有表情,现在一定充满了恐惧。 敌人越恐惧,苏顾远就越张扬。 他在风暴中抬起头,对虫达笑了一下。 第八十四章:兵气冲白日 虫达确实想跑,但形势不允许。 就算他失去了头颅,也能猜到苏顾远绝对不会放他离开。 所以还是勉力把最后的绝招释放了出来。真身白虎持势根本没有嘴,却明明白白的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这一声呼啸,激荡得方圆十丈的空气宛如水波一样颤抖,回荡。 剑室前悬挂的布帷齐齐断裂,化成巴掌大小的碎片漫天飞舞。 紧接着,一颗巨大的流星从西方天空飞来,撕碎了沿途一切,直奔道场。 直到即将临近,苏顾远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流星,而是一支巨大的矛。 这支矛,是虫达三十年积累的刀兵气,威力跟之前释放的无形武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居然已经形成了实体,从远处看,就像是一根头部带火的巨柱。 兵气冲白日! 虫达说出了这一招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决绝。 巨矛来势汹汹,苏顾远一步不退、不躲不避,他要正面击溃虫达。 八臂真武压榨出了血脉道果最后一丝力量,全数灌注在双腿上,随着轰一声巨响冲上了天。起跳力度之大,甚至把巨碑底座踩成了一地齑粉。 巨矛和苏顾远,宛如两颗相对飞行的流星。带着火焰和杀气,携着风雷与神力正面相撞。 巨响天震地骇,周围的空气被巨力震出无数环环相扣的冲击波。宁府的古树、高塔、齐齐懒腰段成两截。 苏顾远双臂抓着巨矛矛头。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这只矛比想象中更巨大,直径居然有五尺左右,比宁家大殿里的承梁大柱还粗。 很快,他的两只手臂就不够用了,矛头即将脱手而出,洞穿他胸膛。而让如此之大的矛洞穿,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尸骨无存。 苏顾远在战斗中很少出声,但此时,他刚刚升阶的三颗道果都在剧烈膨胀跳动,那是抑制不住的战意。 苏顾远仰天怒吼,两只手臂不够,那就四只。八臂真武的两只真炁手臂从苏顾远肋下探出,砰砰两声,抓住了矛头。 矛头终于力竭而衰,停了下来。 就是现在,苏顾远一脚踹在矛尖上,身体借力拔起,在高空一刀劈出。 神抶电击! 这是苏顾远最强的一刀,在无水镇已能斩碎入道不完全的旱魃。 此时三颗本命道果已经完成蜕变,又吸收了四明城几百刀兵畜的因果,两两叠加之下,这一招更是超凡入道,拥有了一丝毁天灭地的威力。 巨矛被一刀消融,就像一滴水滴遇到了滚烫的精钢,甚至连响声都没发出,就静悄悄消散在空气中。 虫达最强的一招被破,大势已去。境界随之急转直下,暴跌三阶,成了合炁六品。 趁你病,要你命。 苏顾远毫不客气,旋身又是一刀,把虫达的境界再砍落两阶。 合炁四品。 苏顾远落到地上,发现自己的石刀也快打完了,只剩下窄窄的石芯,似乎连最后一击都承受不住。 好在现在也用不着刀了。 虫达现在只剩下合炁四品实力,根本无力反击。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道法,在空中转身就想逃走。 苏顾远再次起跳,瞬间赶上虫达,八臂真武的两只加上本体的两只,总共四条臂膀抓住了白虎持势真身。 用力一扯。 它变成了四块。 合炁二品。 现在就算是苏无明来,也能一刀捅死他。 苏顾远轰一声落在地上,一手抓着一段残肢,回头看向道场另一边。 那里也在战斗,燕秀对阵二十多名护道卒。 苏顾远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真炁,还有一击的力量,足够解决这些护道卒了,他刚想冲出去,忽然感受到一股入道气息从剑室传来。 又有敌人吗? …… 燕秀是个很没特点的人,在陌客队伍里,重华是大哥,负责冲锋陷阵;葛娜是大姐,负责制定计划,并一起冲锋陷阵;小树是队医,负责在两个人陷阵垂死的时候救活他们。 而燕秀,作为战士,她实力很弱,连最弱的合炁一二品修士都打不过;作为智囊,她又太年轻,没有丝毫经验去筹谋规划。 所以每次面对敌人,都只能躲在后面,给重华加一重天鼓雷音阵。 这次面对护道卒,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敌人,而且一次面对二十个合炁三四品。 她冲出来之前,给自己加了五次天鼓雷音阵,强行把实力提升到了合炁五品——她也只会这个。 但就算如此,独自面对修士对她来说还是太早了。没几个回合,身上就被剁得血流成河,重剑上也伤痕累累。 如果不出意外,她此战只有两个结果,第一是当场战死,第二是战后力竭身亡。 但燕秀不在乎,当时二十多个护道卒从院里冲过来时,苏顾远正在力战虫达,宁不凡被斩断了煞气,一身武功百不存一,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不站出来,谁站出来?难道让苏无明去面对护道卒吗? 于是她就站了出来。 在苏顾远正面迎上巨矛时,她也握紧巨剑,决绝地喊出了自己的绝招: “庐陵惊雪!” 接着把重剑举在头顶,高高跃起,像一颗石子一样,毅然决然把自己甩冲进了护道卒群中。 “苏大哥,你要赢啊。” “宁不凡,你快点好起来,下辈子我再找你学剑啦。” 燕秀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悲壮,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积极,就像她劈碎宁不凡家大门时的语气一样。 宁不凡听到了这一声诀别,他正呈大字状躺在剑室的地板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他人生中很少失利,今天就是他最失败,最痛苦的一天。 不得不接受苏顾远的保护就算了,临了临了,居然还要接受燕秀的保护。 宁不凡感觉自己这个四明第一就是个笑话,如果有可能,他很想第一个冲出去。就算被敌人千刀万剐,也比躺在家里等死要好。 作为一个剑客,瘫死在家里,是最悲哀的一件事。 但很遗憾,宁不凡跟苏顾远和燕秀不一样。 他跟四明城、跟宁府七煞的因果太重了。 第八十五章:人在凡间,剑已入道 宁不凡是宁府这棵树结出来的一颗果实;是四明城这条河流里的一朵水花。 斩断了他和宁家七煞的联系,就如同把一朵浪花,从水里捞出来扔到了沙漠里。 就算浪花之前再有力量,再有威力,离开了河流,它也只能等待干涸。 宁不凡的实力何止十不存一,甚至已经重伤垂死。他跟外界的煞气断了联系,体内的煞气开始反攻倒算,五脏六腑都被腐蚀地千疮百孔,只剩最后一口气。 他现在就用这最后一口气在跟苏无明说话:“无明妹妹,老子不想活了,你知道的多,你给我想个办法,让我出去砍一剑。一剑就行,我要跟这群玩弄因果的杂碎同归于尽。” 外面打得天昏地暗,苏顾远和虫达对决的爆响声,还有燕秀的嘶吼声,声声传来,苏无明却似丝毫不受影响,安静的跪坐在地,一边摆弄桌上的棋子,一边说道:“不凡兄,你是四明第一,你自己想不到办法吗?剑法方面,我远不如你。” “什么四明第一,狗日滴他们说谁是第一,谁就是第一。老子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没想到是风水好。我家住在这里,我就是第一,别人住在这里,别人就是第一,这算个什么第一。” 苏无明没有立即说话,而用棋子摆出了一个百目大杀局,忽然问道:“如果你不是四明第一,那你还是谁?” 宁不凡沉默了一瞬。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名可名,非常名。 决定一个人是谁的,究竟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精神。 如果是身份,那宁不凡已经一无所有。因为他现在绝不可能是四明第一,也不存在什么宁家门阀了。 “老子是……”宁不凡难得正经了一会,思索了片刻终于想到了答案,眼睛一亮,说道:“剑客。” 宁不凡仿佛突然活了过来,连连说道:“对啊,老子是剑客,剑客凭的是剑法和剑气,跟煞气又有什么关系?没有煞气,老子照样有能成为天下第一!” “不凡兄说得很对,我听说,修士修行,修心为重,道心是一切道法的总纲。咱们虽然不是修士,但也要有一颗近道的心。”苏无明淡定的说道。 此时,外面的大战已经接近尾声。虫达和苏顾远的声音消失了,只有一声声重剑砸在地上的闷响,还有滚背双刀割破血肉的撕裂声。 宁不凡当然听到了这些声音,知道燕秀已经是强弩之末,急切地问道:“无明妹妹,无明大师,大师妹妹。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站起来,出一剑就行,只需要一剑。” “什么办法都可以吗?”苏无明盯着宁不凡的眼睛。她确实知道一种办法,但这种办法太极致,太酷烈,非大毅力大决心者不可用。之前宁不凡心如死灰,道心已经彻底崩溃,就算说出来,他也用不了,只会白白送命。现在他重拾道心,似乎有一丝可能给成功。 宁不凡何等聪明,立即感受到了苏无明的意思,勉力点头,说道:“如果今天燕秀为了保护我死在外面,我以后别说天下第一,就连握剑都觉得耻辱。所以,只要有办法,就算让我堕入九幽地狱都行。” 苏无明感受到了宁不凡的决心,说道:“你之前的力量是七煞汇聚后的煞气,要想立即站起来,也得从煞气上下功夫。我在《皇极经天》上见过一种煞,可以不凭外物,从内心滋生。” “什么煞?” “血煞。”苏无明犹豫了一下,说道:“它需要一个人放弃他最重要的东西,用极烈的绝望痛苦,激发一丝本源真炁……” 宁不凡静静等待苏无明说完,然后躺在地上想了片刻,忽然笑了出了,他摸索着在地板上找到一柄剑,握在左手慢悠悠,软弱无力地神向右手,开始像拉大锯一样锯右手大拇指。 这一幕触目惊心,作为一个用了十九年右手的剑客。 右手就是他的生命,没有大拇指的右手,永远不可能再握剑。 宁不凡浑身的力气和剑法都已被剥夺,现在锯大拇指的,并不是什么剑法,全凭一口决心和狠戾。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痛苦,甚至还能边锯边说话:“小时候,我爹爹教我一手左手剑。我当时心想,我用右手就能天下无敌,为什么要左手使剑。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应在这里。老子右手学的是仁剑,不要了,这个世道不要仁,老子要……” 说到这里,宁不凡的右手大拇指上的筋骨已被锯断,只剩下一丝血肉相连。 宁不凡锯得不耐烦了,左手揪住,一把撕了下来。 老子要…… 杀 苏无明说得果然没错,献祭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股煞气从心田注入宁不凡身体,让他瘫软在地的身体恢复了一丝力量。 宁不凡片刻也不耽搁,也不管鲜血横流的右手。勉力站起身,用左手提着宝剑,一步步迈出了剑室。 外面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苏顾远正在空中撕扯白虎持势,燕秀的重剑也已断成三截,她自己也受了重伤,全身浴血,半跪在地上剧烈喘息。 宁不凡看了一眼状若的苏顾远,喃喃自语:“还好老子没犹豫,不然风头被你个瓜娃子抢光了。” 宁不凡的脚步越走越沉稳,他的境界还是很低,最多合炁三四品,远远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 但气势却在诡异地节节拔高,走一步,就高一层,等走到距离护道卒十丈远的时候,已经气冲云霄,头发都临空飞舞, 之前那个四明第一,门阀公子,已经全然消失,现在站在敌人面前的,是剑客,是血煞,是末日。 宁不凡深吸一口气,长吟:“霸剑一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长……河……长。” 他吟得很慢,念到长河长三个字时,几乎一字一顿,然后低垂的长剑猛然撩起,宛如握紧大地一角,把整座山掀了起来。 剑光、剑意、剑法,在这一剑里不分彼此,融为一炉,汇聚成一条毁天灭地的波浪,呼啸着席卷了二十二个护道卒。 很快,尘埃散尽,整个道场上出现了一道长达三十丈、深约三尺的斩痕。 二十二个合炁三四品的护道卒,被一剑斩断。 这不是剑法,这是剑道。 宁不凡,人在凡间,剑已入道。 第八十六章:法器 苏顾远三只手拎着白虎持势残身,一只手握着刀,急速往剑室方向跑。 他之前感受到了一丝入道的气息,不知道来者何人,但在今夜,来者一定不善。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入道气息,居然来自于宁不凡。 苏顾远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宁不凡的这一招霸剑长河. 咆哮的剑道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苏顾远的眼睛,他的第一反应是。 “我要学,教我。” 苏顾远当然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宁不凡的右手,但这点伤势丝毫没有触动他的心弦。 生死决战,哪有不受伤?伤在哪里都理所应当,自己一路走来骨折了不知道多少次。宁不凡失去右手大拇指是有点影响,但看他这招霸剑,影响也没那么大,所以没什么大惊小怪。 宁不凡利用血煞,一招入道,阵斩二十二名护道卒,也把自己的生命力透支得干干净净。 一头乌黑秀发瞬间白了三分之一,链家和额头皮肤都爬出了皱纹。 这一招太霸道了,透支了他少说十年寿命。 燕秀也被剑气笼罩,但宁不凡的控制得神乎其技,居然没被误伤。她在剑气刚停的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回头看向宁不凡,然后马上就看到了他的右手,顿时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用,我一个都打不过。还得让你们来救。我就是废物,我以前拖累重华大哥,现在又拖累你们。” 宁不凡站都站不稳,但心情很好,缓缓坐在地上说道:“哭什么哭,老子爹妈死的早,小时候没人教,照样能杀他们二十个。你还有老子教,以后能打他们一百个。老子这招霸剑长河,你就说霸道不霸道,我教你。学不学?” “学。”燕秀擦干眼泪,重重点头,想起身,却因伤势太重,一动也动不了,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 她似乎忽然看到了苏顾远手里的东西,说道:“苏大哥,你好凶残……你手里拎着他做什么……” 苏顾远低头看了一眼虫达的残肢,确实有点惊悚。他倒也不是故意折磨敌人,是真的有用。虫达的刀兵道已经炼到了合炁九品,体内的刀兵道果也已初具威力,如果自己有这颗道果,还用愁砍不动法宝的问题? 可惜,衍虚界的道法体系里,只有劫道能直接夺人道果。自己的三颗道果都做不到,就此杀了虫达,最多增加一些杀生道果的力量,不会凭空生出刀兵道果。 得想个办法把他的刀兵道果抽出来,就这么杀了也太浪费了。 苏顾远一边琢磨,一边看向剑室内,准备问问苏无明。 苏无明也听到了外面几人的谈话,率先出声:“能让我出去跟你们一起庆祝吗?我也出了绵薄之力,对不对。” 宁不凡听到这句话就要站起身,他的道心本已破碎,是苏无明帮他重新找到自我,又出谋划策想出血煞。对一个剑客来说,这等恩情如同再造。 “你坐着吧,再爬起来我怕你猝死。”苏顾远撤去了八臂真武的两只手臂,把尚存一息的白虎持势扔在门廊上,然后从剑室内把苏无明抱了出来。 “真好,大家都活着。”燕秀躺在地上轻声说。 其他几个人没有说话,坐的坐,躺得躺,整个道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一战突如其来,赢得又凶险万分,要不是苏顾远灵机破境,宁不凡死中求活。四明城的五大门阀今夜就得除名两个。 不过好在赢了,赢了的人有理由庆祝,在场的人心情都很好。 除了虫达。 他其实还没死,只不过被苏顾远破了大势,散了真炁,本身还有合炁一二品的实力,虽然惨淡,但一息尚存。此时见几个敌人陷入了沉默,也没人注意自己,开始鬼鬼祟祟的挪动,准备找一个角落躲起来。 苏顾远怎么可能让他离开?随手扔出巨碑残存的石芯把他钉在了地板上。 虫达沉闷的惨叫打破了沉默。 苏无明皱着眉头,说道:“修士太诡异了,怎么会变得这么……怪。哥哥你以后可不能变成这样。” 苏顾远的八臂真武现在有四条胳膊,已经不怎么正常了,闻言顿时有点心虚,下意识摸了摸胳膊,说道:“明明,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他体内的道果抽出来。” “我听说有种道法门径,叫劫道……” 苏无明果然也知道劫道,苏顾远打断她,说道:“我见过,但我不会。” “那只有一种办法了,你把它炼成法器吧。” “怎么炼?法器是道果炼的?”苏顾远第一次听说法器居然是修士的道果炼的。这个信息让他有点恍惚,难道之前见过的那些泉眼、因果梭、虫丝剑等等法器,最初其实都是人? 苏无明倒是毫不在意,说道:“对啊。天地怎么会自然产生法器这种东西。所有的法器最初都是修士的道果。只不过后来被人抽走,寄生在外物上,就变成了法器。” 原来是这样。苏顾远很快明白了。其实想想也很容易理解,天地自然,只会产生铁矿和树木,不会直接孕育出一把精钢剑。 凡人的工具,都需要人类精心打磨才可以,修士用的法器,又怎么可能会自然生成? 只不过衍虚界果然是衍虚界,把因果和道果的利用到了极致,修士死亡了也不放过,道果会被炼成法器继续使用。 苏无明的话还没有说完,看向宁不凡,又说道:“就像不凡兄,他体内本来已初生道果,如果懂得修行,就会直接合炁变成修士。但他又不会,反而天天被七煞磨砺,最终把自己也炼成了一个法器。” “那他以后还能修行吗?”苏顾远问到。他早就知道,天地之间有一些人命格特殊,遇到正确的因果机缘,可以直接凝聚道果合炁。自己的九虚命格就是如此,先凝聚杀生道果和血脉道果,然后合炁修行。 宁不凡天生刀兵命格,剑法天赋更是凡间罕见,能凝聚道果并不算离奇。 苏无明的神色中浮现出一丝遗憾,说道:“现在不能了,他的因果已被斩断,结成的道果也被血煞破坏,已经不能合炁了。” 还有人看吗? 二轮进三轮失败。追读很差,不知道养肥的书友太多,还是本身就很差。 我写书不是为挣钱,主要是为了有人看,为了有人看,甚至自己砸进去个白银。 结果还是没人看。追读太惨了,二轮甚至一个都没增长。如此不科学的事发生在我身上,这还怎么写? 发这个单章,主要是想问一下能看到的人,这书真的有人看吗? 《诡妖禁忌仙》还有人看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