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行》 序章 缘起 一位剑客,行走在漆黑的淤泥之中。 剑客的脸上,尽显疲惫之色。 不知是因来到此地之前之事而烦恼,还是为接下来欲做之事而焦虑。 他放眼望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淤泥,与淤泥之上光芒万丈的天空。 在极远处,两者交汇,天地相交处的分界线由此而生。 剑客每迈出一步,淤泥对他的吸力就加强一分,似乎想将他拖入黑暗之中。 剑客挣扎着,使出浑身力气将脚从淤泥中抽出,向前走去。 终于,他来到的了此处的尽头,即是那天地交汇之处。 在白与黑相交的地方,有数根锁链,紧紧束缚着一个少年。 少年的全身深陷淤泥,被刺入淤泥的锁链紧锁,在淤泥之上,只能看到一张无神的脸。 剑客此刻思绪万千。他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将剑从背上的剑鞘中拔出。 剑出鞘之时,天地开始震动。 洁白天空中的灵气开始汇聚,形成了一个个小漩涡环绕在剑身左右。 与此同时,剑客脚下的淤泥开始逆向流动,似乎想迫使剑客离开此地。 剑客长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双手握剑,向前斩去。 刹那间,天地破碎。 随之断开的,是束缚少年的锁链。 剑客走上前去,将少年从淤泥中抱起。 少年在他的怀中沉睡。 剑客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他身后的景象逐渐模糊,消散。 行至入口,怀中的少年睁开了双眼。 “不必说抱歉。”他笑着说道。然后再次昏死过去。 “对啊,毕竟。。。”剑客喃喃道。 不知何时,热泪浸湿了他的眼。 此时他的心,如磐石般坚定。 这荒年,也该结束了。 入口之外,是乌云笼罩的,灰蒙蒙的天空。 第一章 朝闻剑歌 晨启的微风,唤醒了地处偏僻的村子 叶圭从睡梦中醒来,穿好衣服走向屋外。 朝阳直射在他的脸上。 他转头看向他所居的屋子,若有所思。 距离他来到此处,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和当初相比,屋子已经是大变样了,或许是因长居于此吧,他并没有感受到这种变化。 他不由的有些留恋。 毕竟他今天就要离开这里。 收回心神,叶圭又回到了屋子。 他走到桌旁,拿起了包袱。 包袱之中,是数本饱经翻阅的书籍。 书中的内容,他早已熟记于心。 这时,屋内的另一张床上出现动静。 叶圭看着醒来的弟弟,笑着说道:“抱歉啊,把你吵醒了.“ 床上的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叶圭说的话,只是在不停打着哈欠。。。然后再次睡倒在床上。 他的心情变得复杂。 当初的一个约定,令他在此驻足十余年。 他也曾多次想过,这段时光,是否是完全无意义的。 但当这段时光即将结束之时,他却又是如此的不舍。 再见了,叶离。 此去京城,也不知今后,还有无机会相见。 哪怕有再见之时,我们,又会如以前,如现在一样吗? 叶圭走到叶离的床边,将叶离的被子盖好,然后带着包袱向外走去。 村口早有车夫等候。 “这位公子,此去京城,想必是为了考取功名吧”车夫驾驶着马车在山间穿行,遇到相对平坦的路段,便和叶圭交谈起来。 “考取功名,进入朝廷大展身手,最终名垂青史,自然是我辈读书人的夙愿。“叶圭笑着回道。 “公子飞黄腾达后,可别忘了那载你前往京城的车夫啊。”姓刘的车夫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叶圭一边听着车夫的话语,一边将视线看向湛蓝的天空。 功名利禄吗?他想要的其实并不是这些。 在京城中,有他更渴望的东西。 是那被掩埋,被遗忘的... 前路如何,叶圭无从知晓。 他转头向后望去,村庄已消失在远处。 但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时至正午 叶离再次醒来,他从床上爬起,环顾四周,发觉叶圭已经离去。 尽管早已知晓,但叶离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哭泣着,跑向屋外,似乎想要追上叶圭。 屋外是被阳光普照的世界。 灼热的阳光穿过他的身体,将他的心点燃, 泪眼朦胧的叶离,不知被什么东西所绊倒。 他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身心的双重痛苦,将叶离击垮。 他试图从地上爬起,但剧痛从被擦破的伤口处传来。 从远处看去,趴在地上的叶离如同一条可笑的泥鳅。 这条泥鳅不断扭动着,伸出手去,似乎渴望着有谁能将他拉起。 没有人能够拉他一把。 但剑可以。 不知何时,叶离伸出的手上,多出了一把长剑。 一道道白光,顺着剑流进了叶离的身体。 叶离脑海中的枷锁,被白光所冲散。 记忆如潮水般涌出。 叶离失去了意识,但他已在不知不觉中站起。 他双手持剑,向着天空斩去。 向着那曾经嘲笑他的太阳。 在那瞬间,白天化作黑夜。 那刻的阳光被剑斩尽。 附近人们的眼前被黑暗覆盖,随后又迅速恢复正常。 叶离松开了手,长剑从手间掉落。 但剑并未落地,而是转身飞向天空,然后刺向叶离。 长剑没入了叶离的身体。 叶离倒在了地上。 此时的他,在做着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的他,跋涉在山水间,穿行于城巷中。 他走过了好长好长的路。 他走的越远,周围的景色便越模糊。 走到最后,四周仅剩灰色的混沌。 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人。 他再也无法向前走出一步。 他迷失在了这片混沌中。 叶离从梦中惊醒,不知何时,他再次躺在了床上。 屋外的太阳已经落下。 黑夜中的屋子,只能靠油灯点亮。 顺着灯光的方向看去,门边的桌旁,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 男子看着叶离,露出一丝微笑。 “你....是谁?”叶离用细如蚊吟的声音问道。 “一位游历世间的山上人罢了。”男子面露浅笑,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那我....又是谁?” 男子镇定自若的姿态被这个问题打破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脸上的迷惘不像是装出来的。 于是男子陷入沉思,思考许久后,他回应道:“你觉得你是谁?” “我不知道。”叶离突然用双手抱住头,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 两股记忆的洪流,在他的脑中交汇。 回忆起的每个时刻,都好像有两个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 但两人又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叶离分辨不出,哪个是真正的自己。 又或者都不是。 随着时间的推进,两股记忆之间的边界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 不知不觉间,叶离已深陷其中。 “不必刻意去想。”不知何时,男子已走到叶离身边,他抓住叶离的肩,用力摇晃。“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此时不知可能只因时机未到。” 叶离抬起头,看向男子的眼睛。 幽暗而深邃,让人心安。 记忆的潮水从脑中退去,叶离重新回到了现实。 见到此景,男子重显笑颜。 “话虽如此,但若是一直驻足不前,答案也不会主动到你手中。”男子开始说出心中的想法,“你可知这天下,何人最通晓世间之事?” 叶离露出疑惑的神情,摇了摇头。 “我所说的,便是那通灵知玄,神游太虚,知晓生死与大道的修道者。”提及此事,男子的声调不由得高了几分。 “是像你一样的人吗?”叶离似懂非懂地问道。 “我和他们,不太一样”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男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我曾踏上修道之路,但如今却已不在道中。” 他继续说道:“正因如此,我无法教授你有关修道者的知识,但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将你培养成顶天立地的修道者。” “那他现在在哪里?”从叶离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他已然接受男子的邀请。 见到叶离轻易的答应,男子有些惊讶。 他抬起头,望向门外,仿佛想要透过这千山万水看见什么。 “陆北通州,有一山名为虚玄,虚玄山上,有一宗门其名虚玄宗。”男子叙说着记忆中的话语。“到了那里,你定能踏上修行之路。” 叶离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至于教你修行之人,等到了那处你自会知晓。”男子的语气不知为何变得轻快起来,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喜悦之事。“话先说好,等到了虚玄宗,你就得以师兄之称称呼我”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为什么是师兄?” “这个嘛.....这其中牵扯的东西有点多,等到了宗门再跟你细说吧”男子打了个哈欠,将叶离的问题轻轻带过。 说罢他转过身,走向屋中的另一张床。 “若是无事的话,我们明日就出发吧。”男子没有一丝客气之情,径直侧身躺到床上。“路途遥远,需要多日跋涉,你今天可要好好休息。” 在叶离昏迷的时候,男子看完了置于桌上的书信。 虽说此番相遇只是偶然,但若信中所述之事为真,此事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信的笔者叶圭,看起来应该是叶离的兄长,他在信中所说的,有几分真实?不要向叶离提起他的事,又是何故? 男子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这一家人,还真是都不简单。 若是没有这些年的经历,男子绝对不会贸然接触叶离。 但时代已然变迁,过去的做法放在现在已不再合适。 将这名为叶离的孩子收入虚玄宗,不仅是为宗门,更是为了他自己。 名为许伍的男子满怀心事,进入了梦乡。 夜已深,油灯的灯芯早已燃尽,屋内再次变得一片漆黑。 叶离的视线,游离于黑暗之中。 他的心中有许多无从诉说的想法,不知该如何开口。 成为修道者,便可知晓答案。叶离想起男子告诉他的事。 于是他闭上双眼,开始期待未来。 第二章 如梦初醒 梦里看尽芳华,醒时只余惘然。 对于许伍来说,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但又确实发生了。 当他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时,他发现他正身处空无一人的大殿。 此时的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脑中的画面正让他流连忘返。 他就这样心不在焉地站起身,走向殿外。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身处人群中央。 他的四周站着许多披甲武士。他的前方站着一名黑衣剑客。 看见他的到来,剑客将剑从腰旁的剑鞘中拔出。 “且慢,大人,他不是来挑战你的。”许伍循声转过头,向背后的高台望去,那里站着虚玄宗众人,虚玄宗宗主,他的师兄许兴正以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语气向剑客呼喊。 师兄的脸上,是无比严肃的神情 黑衣剑客轻叹一声,将剑收回鞘中。 许兴见状,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等待了多日,许伍终于苏醒过来。在如今的世道,有一名修道天才,好歹也能在各势力间占得一席之地。 他正要招呼许伍上来,好跟他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却看见许伍步步逼近黑衣剑客。 “进了仙家宗门,便要遵守规矩。”许伍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故意向剑客挑衅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地放肆。” 他对战斗敏锐的嗅觉可以感受到,剑客很强,强到杀气尚未外溢,便已让他感到心寒。 但这又如何,从他踏上修行之路开始,他便决定扫尽一切强敌。 “师弟啊师弟,你的脾气怎么就是这么犟啊。“许兴自知无法阻止战斗的爆发,内心如坠冰窖。不由得就向后瘫倒过去,身后的同门赶忙扶住了他。 黑衣剑客没有回应许伍的挑衅,他只是再次拔出了剑。 不知在何时,披甲武士们尽数退向数十丈外。 但尽管如此,当长剑出鞘时,许多武士还是浑身颤抖,更有甚者站立不稳,跪倒在地上。 剑客的剑上缠着灰色的罡风,散发出无法被遮蔽的杀意。 他在原地站立不动,似乎等待着什么。 面对迎面而来的剑息,许伍没有躲避,他伸出双臂,心意微动。 霎那间,疾风劲起,天地间的灵气,冲破剑息,急速汇集在许伍周围。 许伍以天地为纸,用手指在面前画着复杂的纹路。 不过几瞬,纸符便完成了。 当画完最后一笔时,纸符爆发出炫目的光。 纸符破空而行,在方寸之间溅起激浪,如闪电一般刺向剑客。 许伍并不打算试探,全力以赴,是他在一开始就做出的决断。 剑客有些失望。 数月的时光中,他经历了不同而又相同的,与山上之人的战斗。 对于这样的攻击,他再熟悉不过。 他如往常一样,应对即将到来的攻势。 只见他将剑举起,向前劈出。 剑身轻舞,将纸符劈成两半。 但纸符并没有因此失效。 它开始燃烧,化作两团火焰。 空气中的温度正在升高。 剑上的罡风,被火焰冲散, 烈火附着在剑上,将剑身包裹。 这火焰,似乎想要将剑侵蚀殆尽。 于此同时,许伍又画好了一张纸符。 这次,他没有将纸符击出,而是将纸符贴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他动了。 他的身体贴上纸符后变得如风一般轻盈。他的速度已经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了。 剑客的注意力似乎还放在手中的那团火焰上,对许伍新的攻击并未作出反应。 许伍一下子冲到了剑客身旁,将手心中所藏的纸符向他身上拍去。 纸符在空气中炸开,如同雷霆轰鸣。 硝烟四起。 此时许伍早已退到原来的位置。然后将祭出本命飞剑,向烟雾中斩去。 他的直觉告诉他,黑衣剑客绝对不会被轻易击败。 他必须抓住一切可以出手的机会。 此刻他身旁的灵气旋涡正快速旋转,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 他的手一刻都没有停,面前的纸符越来越多。 若剑客从硝烟中走出,就将被符海吞没。 在如此强大的火力的轰击下,谁都无法毫发无损吧。 过去的岁月中,许伍靠这种手段,击败了众多实力远胜他的修士。 但过往已不再。 突然,许伍感觉到,自己与本命飞剑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一阵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硝烟散去,剑客缓缓走来。 他的身上,没有沾上一丝灰尘。 剑上的火焰早已散去。 飞剑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 许伍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哪怕面对半步道极的师祖,他的攻击也不至于如此无力。 他将面前所有的纸符击出,然后转过身去。 他明白他无法战胜剑客,所有的纸符都只是为了延缓剑客的脚步。 他想要逃走。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从传来的热浪便可以感受到纸符的威力有多么强大。 身贴疾行符的他,纵使是剑客恐怕也无法轻易追上。 他的状态达到了峰值,在过去,这样的他,无惧一切敌人。 可现在他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想快点逃。 “停下!”一声怒喝在他的耳边炸响。 他发现他的双腿正在剧烈颤抖,连继续奔跑都做不到。 他惊恐地转过身去,看到的却不是黑衣的剑客。 天地早已变换。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持剑的巨人。 巨人挥动数丈长的巨剑向他斩来。 许伍无处可逃。 他在剑下湮灭,化为尘埃,消散于天地之间。 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许伍,男子终于开口道:“学而不精,又有何用。” 所谓的制敌手段,不过也只是为了弥补道行的不足罢了。 本以为他是一位可塑之才,没想到竟不过如此。 “师弟!”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许兴便已从高台之上跃下,来到许伍的身边,用手扶起叶离。 他转头看向黑衣男子,眼神中流露哀求之色。 “他还活着。” 一个寻常修士的生死,对男子来说无关紧要。 他所求之物,并不在此。 许兴心中的愁情顿时烟消云散。 众多的治愈符,被贴在了许伍身上。 男子悄然离去,铁甲武士也正在收整,准备下山。 至此,周朝境内的仙家门派,已全部被并入朝廷,由朝廷派人监管。 第三章 世事无常 已至深夜,就连天上的繁星都已暗淡。 许伍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眠。 他的心中思绪万千。 今夜已是遇见叶离的第六夜,在出发后,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许伍在俗世漂泊的三年间从未遇见过像叶离这样性格的孩子。 沉默寡言,心事重重。承受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压力。 他今后的修行之路是否顺利,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师兄不仅在授徒方面无比擅长,对他人之心的洞察力也远胜自己。由师兄照顾叶离,想必出不了什么差错。 只是也不知此番回去,该如何面对师兄。 许伍自嘲地笑了笑。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浮现。 三年前的那场战斗,自己虽侥幸活下,却成了一个废人。 天地间的灵力,不再亲近他,他也忘记了操控它们的方法。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但他的脑海里,失去了更关键的东西。 他已想不起那是幅怎样的画面了。 但他可以肯定,他们失去的三十年,与那幅画面有着必然联系。 那场战斗后,自己再度苏醒已是数日后的事了。 许伍的住处曾经门庭若市,宗内子弟甚至长老都经常前往这里与他交流修行之道。 但当他再次苏醒后,他的身旁仅剩师兄许兴一人。 师兄在他的床边,将这世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世间的所有山上宗门,宗门内所有的弟子,竟都沉睡了三十年。 在这三十年间,世俗朝廷经历了两代更替。 上一任皇帝的突然驾崩,揭开了乱世的帷幕。 乱世之中,饿殍满地,尸横荒野,世人将这段黑暗的日子称之为荒年。 在这民不聊生的时代里,先帝庶子陈烈从乱世中崛起,平定天下,改年号为庆元,世人尊其为神武大帝。 在这场浩大的战争中,令神武大帝能够所向披靡的,便是他那以一当百的精锐之师。 神武铁骑所到之处,乱世军阀尽数胆裂魂飞,他们可能至死都想不明白,同为血肉之躯,两军间的战力差距怎能如此之大。 哪怕是那山上仙人,恐怕也不至于如此强悍。 这样的想法在十余年后再度出现。 庆元13年,当各宗子弟从沉寂中醒来,重开宗门之时,早有众多铁甲武士在外等候。 带领他们的,是修为深不可测的武者。 武士与武者不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归来,更不是为了前来供奉他们。 他们是为征服而来。 此时的各大宗门,并没有意识到,时代已前进三十年了。 他们自然不肯接受这无理的要求。 于是战斗爆发了。 结局自然是注定的。 常年居于山中,坐享世人供奉的山上人,又怎能战胜多年浴血磨砺,完成蜕变的战士呢? 哪怕是长老们轮番上阵,依旧敌不过那些武者。 宗内的年轻一辈,更是被武士们完全压制。 最先被找上门去的,是曾经最辉煌的八大宗。 他们的抵抗自然也是最强烈的。 此战之后,他们或是宗内中流砥柱尽失,或是年轻一代皆损。 其中的青阳宗更是几乎全灭。 那日过后,世间其余宗门皆知朝廷之恐怖。 一改此前高高在上之态,对前来的使者恭敬无比。 当然,还是有些例外的。 虚玄宗的许伍自然就是例外之一。 但反抗的力度终究是小了不少。 朝廷在此前也已杀鸡儆猴。对于这些宗门,也是宽容处理。 有些宗门也将其视为一个机遇,想要借此成为新的八大宗门。 不过,这些又与我何干呢?许伍想道。 在那场对决的数月后,许伍做出了离开宗门的决定。 许兴曾多次挽留他,但终究无法改变许伍的心意。 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许兴在下山的路口为许伍送行。 “师弟,要是什么时候改主意了,我们欢迎你回来。”尽管心中早已清楚,许兴还是再度开口挽留许伍。 “师兄不必多言,我现在只是个无用的废人罢了,不奢望继续在宗内修行。更何况宗内的多数长老,都希望虚玄宗和我撇清关系吧。“许伍淡淡地说道。 他的脸上看不到悲喜,只余下满面的疲惫之色。 许兴一时语塞。 虚玄宗终究无法完全超脱世俗,宗内的多数人,都希望虚玄宗能趁此机会更进一步。 提升地位的最好办法,自然是和当今朝廷搞好关系。 既然如此,虚玄宗与朝廷的唯一矛盾点,许伍,自然不能留下。 见许兴不在开口,许伍便转身准备下山。 这时许兴突然拉住了他。 许伍显得有些疑惑。 只见许兴从袖中取出一个葫芦。 “既然踏入俗世,肯定少不了饮酒,这个酒葫芦也算是师兄给你的饯别礼,以后用这酒葫芦装酒,路途中也会惬意不少。” 葫芦摘自山上的一处葫芦藤。葫芦藤是许伍与许兴的师傅所栽。 从被栽下距今,已过去三十年。 葫芦已长遍山野,栽葫芦的人却已不在。 要论底蕴,山上宗门远胜俗世朝廷。 就算仙术已经落伍,各大宗门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决定胜负的,是顶级战力的对决。 但宗门的强者已不在。 天启48年,被山上人士称作仙道之年。 那一年,道极境的壁垒如同纸糊般脆弱 尘世间的强者们,皆感受到了来自上天的呼唤。 这是飞升的契机。 没有人会放弃这个机会。 一时间,飞升之柱在所有山头闪耀。 各宗皆举杯欢庆。 却不曾想到,这世间虽有仙人,却已无道极。 那一年,亦是三十年之始。 庆元十六年,许伍行至一个不知名的村庄。 时至正午,清晨启程的他,显得无比疲惫。 “酒葫芦又空了啊。”许伍长叹道。 于是他决定去酒楼打些酒。 突然间,白天变作黑夜。 当然,仅仅只有一瞬。 这一瞬已足够。 酒葫芦掉落在地上,许伍却浑然不知。 他的心在狂跳。 他看见了黑夜中有一道剑光划过天际。 记忆的封印,被揭开了一角。 他知道,这并不是他脑海中的画面。 但他们一定有着联系。 他感觉到有什么在呼唤他。 循着内心的声音,他向前走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倒在院中的少年。 第四章 行于山间 “前面,就是大名鼎鼎的南鸣山了。“ 叶离顺着许伍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在他们面前。 自山顶而起的山道,延伸至他们的脚下。 距离他们启程已有数日,期间所经多为平原丘陵,这样的高山倒是头一次见到。 “传说古时有仙鹤栖于南鸣山,授仙法于一樵夫,这樵夫便是南云宗的开山宗主。也正因如此,南云宗内豢养了很多白鹤。我们此行便是要去南云宗乘白鹤回宗门.“ 叶离并没有注意许伍在说什么,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即使知道不必去想,也不应去想,但想法这种东西,一旦出现,就难以消散。 叶离还是忍不住去想,去思考,试图从重合的记忆中寻得属于自己的东西。 许伍看了看叶离,叹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生出心魔。 这时修道者最忌讳的东西。 古往今来,不乏天纵之才死于此事。 但许伍对此也无能为力。 他明白,叶离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只能靠叶离自己找到。 就如他当年一样。 时至正午 两人来到了南鸣山的山腰。 只见内侧的山壁上,绿意盎然,外侧的悬崖,陡峭险峻。 山道上的游人倒也不少,多为平民百姓,一家人共同出游。 但也不乏衣着华贵者。 叶离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奔跑着的小男孩。 男孩边跑边回头笑,丝毫没有注意前方的情况。 因此他被路上的小石头绊倒了。 然后他撞向了叶离。 怀中突然撞来重物,叶离一时间无法站稳。 只见叶离踉踉跄跄,马上要向后倒去。 这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叶离,使他得以站稳。 叶离转头看去,许伍正朝他微笑。 他的手上有一张被撕开的纸符。 男孩似乎受到了惊吓,在叶离的怀中瑟瑟发抖。 一个年轻女子匆匆跑了过来,从着装可以大概猜测出她的身份。 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吧。 她一把将男孩从叶离怀中抱走。 非但没有表示感谢,反而恶狠狠地瞪了叶离一眼。 在她看来,是叶离让小少爷受到了惊吓。 然后她转过头,牵着小男孩的手走了。 走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对小男孩说着什么。 既有对小男孩的安慰,又有对叶离的诋毁与抱怨。 常人自然无法隔着那么远听到这些声音。 但叶离并不普通。 当然,他也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的心中,有条奔涌的长河。 在激流交汇形成的浪涌面前,一颗石子激起的水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这么蛮横的女子,也不知道将来嫁不嫁的出去啊。”许伍打趣道。 见叶离并没有注意他的话,许伍有些小尴尬。 不过,这孩子又是哪位贵人家的呢? 许伍不由感到苦恼。 应该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吧。 若是贵人要借用白鹤,那他和叶离就只能在南鸣宗等候数日了。 一阵清风从身旁吹过,山壁上的植物发出簌簌的声音。 叶离突然发现许伍已走在他的前面。 两人相距数十米。 他赶忙往上跑去。 看着气喘吁吁的叶离,许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时的叶离,看着才有个少年样嘛。 他从袖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轻身符,递给了叶离。 叶离用手将纸符撕开。 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伍哭笑不得地说道:“这纸符不是用来撕的啊!” 他指了指胸口,那里贴着一张一模一样的纸符。 “真拿你没办法。”许伍从袖中取出一支笔和一张白纸,用笔在纸上画着字符。 大概过了半刻时间,纸符终于绘好。 叶离拿过纸符,将它贴在身上。 贴上去的那瞬间,叶离感觉自己身轻如燕,身体的疲倦也一扫而空。 这是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很神奇吧,这就是所谓的仙术。”许伍对叶离的反应感到十分满意。“在过去农忙之时,山上修士常将这种纸符赠予山旁农户,减轻他们的负担。农户也会在农闲之时上山祭拜,还以香火。” 仙道兴盛之时,山上山下,便是以这种方式和谐共处。 许伍的嘴角不知何时染上一丝苦涩。 他在这尘世云游三年,其间之景,尽收眼底。 无论是理所当然之事,还是荒诞离奇之事,在这包容万物的尘世之间,都在时刻发生。 但仙人共存之景,他却没有再见。 农忙时分,外出习武之人皆归故里,凭他们雄厚的体魄提高耕作的效率。 若人手还是不足,朝廷便会派人前来帮忙。 在三十年间,尘世已习惯了无仙的日子。 修道者的时代正在远去。 他清晰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与我又有何关系呢? 已不再是修道者的许伍想道。 叶离与许伍在山路间并肩而行。 不知何时,他们已来到一片云雾缭绕之地之前。 前方有一座由大周朝廷设立的关卡。 寻常游人,行至此关便要折返。 只有达官贵人与修道之士可以继续向山巅前行。 “此地已是山路尽头,你们速速折返吧。”在此驻守的武士眼见两人衣衫破旧,便将他们认作初登此山的寻常游客,因此好心提醒道。 “这位大人,我们有事前往南云宗,能否为我们放行?”许伍对这种场景似乎非常熟悉,他以恭敬的态度向武士叙说缘由。 “那么你们可有朝廷的通行文书?”虽然早已心中有数,武士还是例行公事道。 “在下并无此物,可在下也知道过关之途,不止于此。”许伍说道。 只见他走上前,伸出手,张开手掌,掌心之中,是一枚洁白的纸符。 他将纸符交于武士手中,然后回到叶离身旁。 武士拿起纸符端详许久,说道:“看这品相是仙家之物没错,但你又要如何证明这张纸符不是你意外获得的东西?” 许伍叹了口气,自知无法取巧通过此关。 于是他聚精凝神,开始调动四周的灵力。 无形的灵力向前奔去,注入纸符之中。 武士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迅速将纸符从手中扔出。 霎那间,纸符被点燃,在空中化作炫目的焰火。 “没问题了,你们过关吧。”武士没有对许伍在没提醒他的情况下点燃纸符一事斤斤计较,而是直接开关放行。 “若是朝廷的武士都是这样该有多好。”在云雾中行了一阵后,缓过一口气的许伍如此感叹道。 三年之间,他遇到的朝廷武士不乏尖酸刻薄之辈,对他百般刁难,那种情况下,许伍只能无奈折返,另寻他途。 这尘世间,也不尽是忠厚之人。 “不要离我太远。”许伍突然想起身旁还有一人,赶忙收起杂乱的思绪,向叶离提醒道。 在迷雾之中,不仅路途难辨,更难免心生迷惘。 许伍带着叶离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道路愈加陡峭,云雾变得稀薄。 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将心中阴郁尽数吐出。 山顶已至。 第五章 山上遇故人 橘红色的夕阳,映在叶离和许伍的脸上。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 叶离看向前方。 只见一片苍茫的云海,环于山崖之旁。 已无前路。 “毕竟是仙家地方,自然要做些把戏,让常人无法轻易踏足。”许伍一下就猜到叶离心中所想。 他笑容满面,先前的惆怅之色已荡然无存。 “那我们要怎么进去?”叶离有些疑惑。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此时的许伍,颇有高人风范。 只见他卯足力气,向着天空大喊:“秦恒兄,我是许伍,快开门啊!!!” 南云宗数百年历史上,来访者进宗的方式千奇百怪,但这种方式,恐怕也是头一遭。 此事哪怕传到俗世,恐怕也只会被当作笑谈。 但世间之事,总是难以预料。 只见片刻后,一座木桥出现在云海之上,一头连着山崖,一头连着一扇浮在云海上的门。 “看吧,这种仙家地界,只有用不寻常的方法,才能进入。”许伍笑容满面,丝毫不见尴尬之色,也不知心中作何想法。 许伍踏上了这座桥,走向那扇门。 走到一半,不忘回头,招呼叶离跟上他。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木桥的尽头,然后推开那扇门。 门的里面,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就是叶离眼前景色的真实写照。 当然,叶离并不知道这句话。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美景。 这时,有人骑鹤而至。 “秦恒兄近来可好?”许伍向仙鹤上的道人打招呼。 身着道袍的道人从仙鹤身上跃下,走向他们。 “三年不见,秦恒兄还是那么热情啊。秦恒兄........你这是干嘛?” 只见秦恒步步逼近,完全不像是想要叙旧的样子,许伍不由有些惊慌。 他转身打算逃跑。 于是下一刻,他的背部受到了重击。 许伍像一条被拍飞的咸鱼,在地上翻滚几圈后,趴倒在远处。 秦恒收回了拳头,他对刚才那一拳的力道感到非常满意。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既在宗门里出了名,又遇到了故人。”秦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看来他是真的被气的不轻。 “你要是再不起来,可别怪我继续动手。” 听闻此言,原本故作瘫倒状的许伍赶紧爬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 许伍露出尴尬的笑容。 “秦恒兄....“许伍正要开口解释,却被秦恒打断了话语。 秦恒的表情变得正经,看样子是不打算继续追究这件事了。 “那......“ “这两天宗内来了客人,恐怕没有多余的仙鹤了。“秦恒早已猜到许伍要说什么。 许伍叹了口气,果然不出所料。 “话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想说什么?”许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秦恒面露微笑,沉默不语,颇有高人风范。 “既然来了,那就在宗内多住几天吧,如今这里可是著名的旅游胜地。”他对着许伍说道。 “那也只能如此了。”对于这件事,许伍倒是没有意见。 “三年过去了,你的力量还没恢复吗?”秦恒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当然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方法进来。“许伍说道“我只是个凡人,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这爽快的回答有些出乎秦恒的意料,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来你也不是料事如神啊。”许伍笑着打趣道。 看着眼前这位曾为竞争对手的同龄人,秦恒的心中五味杂陈。 “那么,这位是?”秦恒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叶离。 “他是我的师弟叶离。“许伍看向叶离,发现他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此行便是要将他带回虚玄宗。” “师弟?”秦恒有些疑惑。”那位不是已经.....“ “空缺总要有人补上。” 听闻此言,秦恒顿时明白了什么,于是他便不再多问。 秦恒走到仙鹤旁边,拍了拍仙鹤的背,仙鹤向空中飞去,转眼便消失在天际了。 “你们跟我来吧。”秦恒转身看向两人。“我去给你们安排住处。” 夜晚已至,繁星在天空中闪烁。 但南云宗内却灯火通明,不见夜色。 哪怕是像他们这样的外来者,也能迅速融入这繁华之景中。 “不愧是东南著名的仙家宗门,宗内风景真是美妙绝伦。”许伍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 叶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刚才经过的那片宏伟的广场,他似乎在记忆的河流中见到过。 两人来到一座宫殿之前。 比起此前在宗内见到的建筑,这座宫殿显得更加雄伟。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座宫殿的四周,却无任何光亮,两人只能在月色下隐约瞥见宫殿的轮廓。 似乎只有到了这里,夜晚才真正来临。 这是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又为何事? 许伍的脑中,出现了众多猜想。 他拿出秦恒交给他的纸符,贴在宫殿的大门上,大门缓缓开启。 行至半路,秦恒似乎想起什么事情,匆忙交代了一番,便赶紧离开了。 待门完全打开,许伍揭下纸符,带着叶离向殿内走去。 殿中依旧不见灯火,漆黑一片。 穿过广阔的大堂,走进幽静的小道。 两人来到了歇息的地方。 第六章 一块石头 秦恒独自行走在南鸣山间的小道上。 夜间的南鸣山显得如此寂寥,连一声蝉鸣都不曾响起。 人的思绪总会在这种环境下被不由地勾起。 南鸣山的云海原本是保护南云宗的法阵。 建宗来数百年,不乏实想要摧毁南云宗的歹人。 但无论他们的实力有多高强,也无法突破这片云海进入宗内。 哪怕是道极境强者也一样。 靠着这片云海,南云宗成为仅次于八大宗的宗门。 几乎所有的宗内子弟都认为,他们将在这片云海之中,安逸地走完修行之路。 前人的经历也佐证了这一观点。 所谓独天得厚,便是如此吧。 秦恒闭上眼睛,回忆起三年前的场景。 那一天,一位黑衣人走到了南鸣山顶。 他的容貌被兜帽遮蔽,白暂的手臂却在空气中露出,手臂之上,有两个鎏金色的手镯。 向着云海内的南云宗,他发出了最后通牒。 或归顺,或死。 前阵子又有几家不识好歹的宗门被朝廷剿灭,道统断绝。 在黑衣人看来,这种情况下南云宗怎么都不敢继续抵抗。 “真想快点回去啊。“黑衣人打了个哈欠。 他盘坐着的腿有些发酸,嘴中嚼着的树叶早已流不出汁水。 谁知情况出乎他的意料,他已经在这等了几个时辰,南云宗却没有派人出来投降。 若仅是如此也就算了,毕竟明知实力差距巨大依然负隅顽抗的宗门也不在少数。 但连出宗挑战的人都没有,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 看来那群牛鼻子老道,仗着这片云海,就敢和我叫板啊。黑衣人暗想道。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 他站起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向云海扔去。 石头没入云海,瞬间消失不见。 他手上的手镯在那瞬间似乎闪烁了一下。 “哎,累死我了。”黑衣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翊兄误我啊,他可没告诉我这阵法那么难破解。” 也是,毕竟是存在数百年的阵法。 想到这,黑衣人不由有些沮丧。 “但如果就这样回去,可是会......” 羽兄那倒是不难交代,但指挥使这一关,怕是过不了了。 一想起指挥使发怒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于是他决定再试一次。 他闭上眼睛,感受身旁的一切。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 “好像,也没那么困难啊。“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再怎么说,这也只是个落后数百年的老东西。 他站起身,向着云海深处的修士们喊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要是再不投降,可别管我无情!” “三...二...一...” 他手上的手镯开始颤动。 他伸出手,将手指向这片云海。 云海中,有一块石头。 当他口中的话语停止,声音消散时,石头随之破碎。 无数光束从石头中迸出。 光束在云海内穿行,交织,充斥在云海的每一处。 一张锋利的光网出现在云海之中,将云海切割得支离破碎。 云中法阵的阵眼被光束贯穿,无法继续发挥作用。 黑衣人看着已经分崩离析的云海,向前跑去,然后纵身一跃,坠入云海深处。 等到他再次起身时,他已来到南云宗。 他的眼前尽是敌人。 “你们一起上吧,省的我浪费时间。“他对着敌人们这样说道。 我当初,应该试一试的。秦恒如此想道。 不只是他,恐怕当时在场的所有师兄师弟,到现在都会有些许不甘吧。 但这终究是后话。 面对能够轻松破坏护宗大阵的人,他们自知无法与之抗衡。 整个南云宗不战而降。 那位黑衣使者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并没有如他的话语一般无情。 不知不觉间,他的脸上,尽显苦涩的笑容。 正因如此,哪怕许伍已是一个修行废人,秦恒也丝毫不会起轻视之心。 毕竟他做到了我没做到的事。 秦恒走向了山崖。 他的眼前是无尽的云海。 后来朝廷派人修好了这片法阵,甚至在原本的基础上做了改进。 当然,管理权已不属于南云宗。 说起来,这件事,也成了南云宗成为新八大宗门的契机。 南鸣山的云海成为了天下绝景,众多达官贵人前来赏景。 朝廷也拨款在南云宗修建了专门用来接待外人的宫殿。 沉睡三十年的南云宗在醒来后依然夜夜箫歌,气氛甚至胜过当年。 但在宗内欢庆的已不是他们。 这是何等的耻辱啊。 负面的情绪从秦恒的心中涌出,洋溢在他的喉咙里。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向云海扔去。 石头没入云海,瞬间消失不见。 哪怕到了今天,他依旧不知道黑衣人是怎么破坏阵法的。 云海破碎的那刻,他只看见了炫目的光。 秦恒抬起头,向天空望去。 星光依旧闪耀。 这一刻,他似乎有了新的想法。 “神意境,应该还是不够吧。” 行走在云海之上,秦恒如此说道。 他的身旁的灵气,在星光的照射下,愈发纯净。 那天之后,他再未停下脚步。 云海之中,有一块石头,正不停翻滚着。 第七章 水中月 黑暗的房间,被一张光符所点亮。 许伍躺在床上,回忆起黄昏时的事情。 他不禁发出夸张的笑声。 没想到那个秦恒,也会有今天。 想必是丢人丢大发了吧。 “不过,他匆忙离开,是因何事呢?”许伍喃喃道。 山上的贵人,秦恒的突然离去,寂静的宫殿。 这三件事,是否有联系? 侧过身去,他看见正在放置行李的叶离。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屋顶的光符正散发着柔和的光。 叶离抬起头,看向许伍。 “问什么?”叶离显得有些茫然。 “就是....算了,你没问题就好。” 也是,他基本不会关心外界的事情吧。许伍如此想到。 只是可惜了我绞尽脑汁才想好的借口。 叶离将行李放好后,起身向屋外走去。 “这么晚了,你要去做什么?”许伍问道。 叶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许伍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也不止一次了。 用叶离的话说,就是想一个人想些事情。 也不知是在想何事。 “不要走得太远,也不要惊扰到殿内的贵客。”许伍如此叮嘱道。 大殿外的幽径上,从外归来的秦恒与一位女子相遇。 女子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身着华美的服饰,好似那天上的仙女。 她的表情显得是如此忧郁,令人怜惜。 但当她看见秦恒的那刻,她的脸上绽放出比明月都皎洁的笑容。 “秦恒哥哥,你是来见我的吗?”她的语气有些许忧虑,又掺杂着些许欣喜,但其间最多的,还是那无法被掩盖的激动之情。 见到此景,哪怕是秦恒,也不禁露出柔和的笑容。 他用手轻抚女子的秀发,轻声对她说道:“我当然是为此而来的。” 他的另一只手,在女子的背后悄然描绘着什么。 片刻之后,此处的灵气在两人的身旁汇聚,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身外之事尽数隔绝。 包括来自暗处的一道视线。 当然,并非修道者的女子,对这些一无所知。 她沉浸于秦恒的温柔之中,紧贴他的胸膛,向他诉说这段时间的见闻。 秦恒静静地听着,对于他来说,女子可能是这枯燥的修行之路上,唯一的慰藉。 “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不知过了多久后,秦恒开口道。 女子点了点头,轻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秦恒哥哥还是这么喜欢关心人。” 在女子的身影没入殿门的阴影后,秦恒突然向高处跃起,一道由灵力汇聚的波动自高处而下,扩散至四周。 四周并无动静传来。 已经离开了吗?秦恒暗想道。 他转过身,向宗内的住处走去。 身处暗处的身影送了口气。 但在刹那间,他感受到一阵极具杀伤力的灵力正冲他而来。 他赶忙向远处遁去,只为规避灵力的伤害。 灵力在他此前身处的地方无声炸开,激起的余波被大殿周围的法阵。 他的心中不禁冷汗直流。 与当年相比,秦恒不仅修为更进一步,行事手段更是果断了许多。 是因为三年前的那番经历,还是因为这位女子? 这一切可能只有秦恒自己知道。 大殿的中心,有一处清澈见底的水池,一轮明月倒映其中。 水池旁的栏杆处,倚着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抬着头,仰望夜空中的那轮明月。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酒盏,里面斟满了美酒。 发现有人到来,他显得有些惊讶。 他转头看去。 眼前的少年走到了水池的另一边,用双手扶住栏杆,低头看着水面。 两人皆无言。 举起酒盏,轻抿一口美酒后,他再次抬起头。 明月依然高悬于空。 叶离看着水中的倒影,渐渐出了神。 眼前的自己,与记忆中的自己似像又非像。 看的越久,心中的违和感便越重。 也不知哪个才是虚幻之物。 起风了。 远道而来的乌云,遮蔽了明月。 夜空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只能依稀看见几颗闪烁的星辰。 果然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难得遇见志同道合之人,这明月却不肯多停留一会。 男子如此想到。 酒盏中的酒被一饮而尽。 他准备回屋休息了。 少年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经过少年身旁时,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不想打扰少年。 这样纯粹的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是一件多难得可贵的事情啊。 自己上一次进入这种状态,是什么时候呢? 月下独酌,说到底,也只是一种逃避的方式。 毕竟他身缠的世俗之事如此之多,需要思考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哪怕是在刚才那段时光里,一些不想忆起的事情,也还是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女儿的房门口。门前的走道一片漆黑。 房间的主人似乎不在此处。 “这孩子,又去找他了啊。”男子轻笑着说道。 对于这件事,他虽然算不上反对,但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支持的态度。 这种人生大事,还是要靠自己。 不过一想到自己抚养多年的孩子如今心已归向别处,他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幽暗的夜空下,水池中已看不见叶离的倒影。 叶离终于收回心神。 又是一个无果的夜晚。 他转身离开,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 许伍不知去向。 许伍不在,光符自然也无法使用。 不过叶离倒也不在意这个。 他慢慢地移动,在黑暗中靠着感知找到了床的位置,躺了上去。 随后他便进入了梦乡。 深夜里,大殿中心的水池中,泛起碧波。 水池上的夜空中,乌云散去,明月重现。 月光之下的水面上,是明月与少年的倒影。 第八章 鹤行天 叶离从睡梦中醒来,朝阳拂过他的脸颊。 他转过身去,看见了仍在酣睡的许伍。 也不知昨夜许伍去了何处,何时归来。 他起身下床,向屋外走去。 推开房门,秦恒出现在他的面前。 秦恒的眼角略显疲惫之色,看见叶离,他有些惊讶。 然后他露出微笑,拍了拍叶离的肩,对着叶离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和你的师兄聊聊。” 于是叶离来到了大殿之外。 南云宗的晨景,充满了生气。 叶离在一棵开满桃花的树下驻足。 树前的土地前有数道浅显的沟壑,但这不足以引起人的注意。 叶离在这土地之下,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力量。 这股力量叶离似曾相识。 他低头思索,片刻后便得到了答案。 昨日许伍给他的纸符上,也有相似的东西。 这就是修道者拥有的能力吗? 他蹲下身,用手掘开泥土。 土地之下,空无一物。 在经历一番磨难之后,许伍终于从秦恒的魔爪中逃脱。 “怎么?筋骨是还没活动够吗?要不要我再帮你一把?”秦恒不怀好意地说道,此时的他与平时严肃的形象相去甚远。 “秦大人,你就放过小的吧。”许伍的脸上写满了愁苦。 清晨时分,秦恒重回此地,循着灵力的痕迹抓到了许伍的马脚。 早知如此,昨夜就不应该冒那个险。许伍如此想到。 他自认为隐蔽技巧已经足够高超,却没想到还是被秦恒识破了。 “也难怪,敢深夜出来幽会,总得有点本事。”许伍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 许伍顿时不敢吭声了。 “没想到短短三年你的修为就恢复了如此之多。”出乎意料的是,秦恒并没有因许伍的话向他发难,反而是将话题迅速岔开。 他这样的反应助长了许伍的好奇心。 只见许伍继续追问道:“究竟是怎样的姑娘,能让秦公子如此魂牵梦萦。” 秦恒自知无法回避这个话题,长叹一口气,对着许伍说道:“我和她之间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 听闻此言,许伍终于忍不住了,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都这么搂搂抱抱了,还想说自己是清白的?” “她是庆王的女儿。” 听闻此言,许伍沉默了。 修道者与世俗之人结为连理,本就是已经很困难的事情。 更别说是一位修道天才与郡主。 其间牵扯的东西太多。 许伍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你的问题问完了?”秦恒满面笑容,但这笑容却令许伍不寒而栗。“那么有关你修为的事,就让我来亲手确认吧。” 与许伍依靠纸符媒介的战斗方式不同,秦恒更喜欢直接运用天地间的灵力进行战斗。 常人不可见的灵力环于他的四周,看似无形实则威力无穷。 许伍收敛起笑容,将手置于身后,准备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符。 他明白,以秦恒的性格,只要出手,便必定不留余力。 从这点上来看,秦恒与当年的他十分相像。 在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刻,一位沉思中的少年出现在了两人中间。 只见少年看向蓄势待发的秦恒,观察片刻后转头看向许伍,对他说道:“果然。。。有些不一样” 秦恒与许伍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身旁的灵力消散。 “师弟,你在说什么。”避免了战斗的许伍看起来十分高兴,他面露微笑,向叶离问道。 “我不知道。”叶离的话语中有些许犹豫之色,“它们消失了。。。” 秦恒对叶离的话不以为然,但当他看见许伍因这话脸色大变时,他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师弟,你先在此地待着,我和秦恒兄有些话要去别处说。”或许是感受到秦恒的疑惑之情,许伍便找了个借口和秦恒两人前往远处。 “和我讲讲你的师弟吧。”秦恒单刀直入地问道,“能入你法眼的人,一定很不一般吧。”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许伍难得袒露心声,苦笑着说道。 “那你的惊讶之情,又是源于何处?”在这件事上,秦恒知道许伍绝对不会信口开河。 “我与他相遇不过十余日,但我可以保证他从未经历过灵气淬体。”许伍缓缓道出了心中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秦恒想起了叶离先前的话语,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不可能,南云宗数百年历史的历史里,也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 见秦恒的反应与自己一样,许伍再次说道:“我也从未听闻过这种事,哪怕是道极升仙的祖师,在经历灵气淬体之前,也感受不到灵气的存在。” “听你这么一说,将他称之为坠入凡间的仙人,好像也不夸张。”秦恒缓缓说道。 许伍没有回应秦恒的戏言。 无数思绪在他的心中碰撞,令他踌躇不前。 他的选择正确吗? 这时许伍想起了那道剑光。 为那黑夜带来破晓之光的,正是这位少年。 每当想到此处,许伍的心就会微微颤动。 “红尘仙吗?这个称呼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些不太合适吧。”许伍的神情恢复如初,“他会成长到何种地步,无人能够知晓。” 就如同这尘世中人一样。 只用了短短三十年,便将这尊道崇仙的世界改天换日。 “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嘱咐宗内小辈多多注意了啊。”秦恒笑着说道。 对于将真相告诉秦恒这件事,许伍并不会感到后悔。 他知道秦恒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对叶离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当两人结束对话回来后,他们看到叶离正抬头望向天空,不知在思考什么。 只见许伍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叶离的肩膀。 还没等叶离转过身,他已经躲到了远处。 秦恒看着这个正在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少年,心情复杂。 这就是被那两人寄予厚望的少年吗? 看起来实在有些平凡。 “不要再捉弄他了,出来吧。”秦恒向许伍说道。 许伍从大殿屋檐下的阴影中走去,露出讪讪的笑容。 这个人怎么会变得如此不正经? 秦恒有些怀念他们初识的岁月了。 “对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回殿内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吧”秦恒想起了他前来的缘由,对面前的两人说道。“宗内的贵客决定在此多停留几日,所以你们今天就能出发了。 “没想到是秦兄亲自护送我们,在下真是不胜感激。”好好的一句话,从许伍的口中说出,就有些变味了。“其实我们这趟旅途行程也没那么紧,再在这居住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秦恒瞪了许伍一眼。 许伍赶紧闭上了嘴。 艳阳高照的午后,三人穿过那立于云海之上的木桥,回到了南鸣山顶。 一只庞大的仙鹤已立于山崖之上。 三人依次坐上仙鹤的背,随后仙鹤张开它那素白宽广的翅膀,振翅高飞,翱翔于天际之中。 仙鹤的背上设有法阵,哪怕乘客身处高空,也会感到异常的平稳。 叶离向四周看去,处处都是未曾见过的风景。 “你的实力,到底恢复了几成?”旅途中,秦恒再次向许伍问出已经重复几次的问题。 “这位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许伍试图用他熟悉的语气继续搪塞秦恒。 “你不愿说就算了。”秦恒似乎料到了许伍的反应,“或许不久之后,我们便会有正式切磋的机会。” “我可不愿和你这种木疙瘩切磋。”许伍对秦恒的话不以为意。 不过既然秦恒抛出话题,他便开口道出早已想向秦恒询问的问题。 只见许伍用严肃的语气问道:“你们在谋划什么?” 从南云宗之行的蛛丝马迹看来,庆王的到来并不是偶然。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说罢,秦恒闭上眼睛,向后靠去。 刹那间,仙鹤的速度急剧提升,向上冲去,空气中的激流发出巨大声响,将许伍的声音盖过.... 庆王立于南鸣之巅,仰望凌云而去的仙鹤。 南云宗宗主楚正瑞走到他的身旁,感叹道:“如今的大世,真可谓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宗主乃是修道之人,寿元悠长,何必如此自谦。”庆王说道。 “沉眠三十载,终是丢了许多东西,道行越高,所失便越重。”楚正瑞在不经意间透露一桩惊世大秘。“不过以我宗弟子秦恒之才,南云宗在未来定会更上一层楼。” 两家已在今日结为同盟,彼此之间自然不必有所隐瞒。 三十载?庆王摇了摇头,他平静的心开始跳动,他的思绪穿越三十年,甚至更久的时光,回到他那意气风发的时代。 他似乎明白了他的心中为何会升起莫名的情感。 当年明月,昨日依旧。 第九章 再相见 南云之鹤,疾如雷电,日可行万里河山。 夕阳渐坠时分,三人已至虚玄宗前。 许伍和叶离从仙鹤上下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秦恒对许伍说道。 仙鹤再次振翅高飞,消失在天际。 看着阔别三年的故地,许伍思绪万千。 他想起了那一日的光景。 巨人挥舞着巨剑,剑划过的天空,被火焰点燃,剑斩下的地方,一切皆化作尘埃。 哪怕过去如此之久,恐惧感依旧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也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报仇的机会。 他自嘲地笑了笑。 “走吧。”他朝着叶离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向山走去。 虚玄宗并没有南云宗那样的护宗大阵,沿山路而行,尽头是一扇被蛀虫腐蚀的木门。 “没想到过了三年,竟然还是那么寒掺。” 许伍叩了叩门,木门微微震动,发出声响。 过了一会,门开了,一个男孩从门内探出头来。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不谙世事的男孩向着陌生的来客发起质问。 颇有通俗演义中守山小妖的风范。 “来者许伍,不知宗主大人在否。”许伍故作威武地说道。 “看来是个大人物啊,也不枉我前来接待。。。等一下,大人物?我好像又闯祸了,这下完蛋了。” 反应过来的男孩显得如此懊恼。 “现在悔改还不晚。”许伍打趣道。 男孩瞬间明白了许伍的意思:”两位赶紧进来吧,小的就不陪同了。“说完拔腿就跑,跑前不忘向许伍眨了眨眼睛,希望许伍不要在宗主面前说他坏话。 如果说南云宗给人的感觉是繁华,那么虚玄宗给人的感觉就是沉寂。 穿过杂草丛生的道路,两人来到一座破旧的大殿前。 路途中只遇见了几个在道路旁玩耍的孩子,印象中的故人并没有出现。 仅仅三年,此间此景便让许伍恍如隔世。 所幸,在最后,他还是见到了想见的人。 许兴伫立于大殿之前,等待着他的到来。 许兴的外表相较三年前,没有多少变化,但双鬓却已尽白。 “三年了,你终于决定回来了吗?”许兴的声音有些颤抖,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前所未有的动摇。 “师兄你的心里早已有答案了吧。”许伍轻描淡写地说道。 “也是啊,你做出的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吧。”许兴叹了口气。 随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叶离看着沉默的两个人,他们似乎都有许多想说的东西,但却都说不出口。 这就是重逢的情绪吗? 最终还是许伍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宗门为何破落到这种地步,其他的长老和宗门子弟呢?”看着眼前曾经繁华的大殿变得如此荒凉,许伍心中升起一阵无名的感情,“仅仅才过去三年啊,为何会变成这样。” 听闻此言,许兴笑了,他抚了抚已经发白的胡子,对着许伍大声说道:”哪是三年,分明是三十三年啊。” 此言一出,振聋发聩,许伍如梦初醒,喃喃道:“已经过去三十三年了....吗?” 在尘世漂泊的时间里,他似乎忘记了许多事情。 “不过,只要你肯回来,凭着我们两个人,定能振兴宗门。”许兴对着怅然若失的师弟,再次发出了邀请。 “就凭你我吗?可我...不过是一介废人罢了。” “是吗?”许兴微笑着,识破了许伍的谎言。 “哪怕过去了那么久,你还是没变啊。”许伍露出苦涩的笑容。面对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想不出什么说辞去辩解。 “那么,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何事?“许兴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深究。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叶离的身上。 看着身旁的少年,许伍说道:“请师兄授他仙术。” “是要我收他为徒吗?”许兴点了点头,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更何况是许伍看上的孩子,想必是有过人的天赋。 “不,我是想请师兄代师傅授徒。”许伍的话语显得无比坚定。 “你.......“许兴终于明白了一切,他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依然如此。 因为许伍已转身离开。 身贴疾行符的他,在蜿蜒的山路间穿行,如履平地。 行至山脚处,他回首望去。 青山依旧。 但他再也不会归来。 这一点,许兴,一定也是知道的。 不知不觉间,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低着头,大口喘气。 “这狼狈的样子,可真不像我。”他自嘲地笑了。 他从怀中掏出酒葫芦,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 在与叶离同行的十几日中,许伍未曾饮过一口壶中酒。 “咳咳咳。”或许是因为饮的太急,许伍被酒呛到,赶紧将口中剩余的酒吐了出来。 “这种浑浊不堪,味显苦涩的液体,为何如此受世人追捧。”对于这件事,许伍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是对自己最为了解的师兄,恐怕也不会想到其实我很讨厌喝酒吧。 那么自己又是何时开始不断刻意品尝苦涩的呢? 那场战斗带来的苦涩,是再苦的酒都无法企及的。 从那日后,许伍就在不断的借酒消愁,试图用苦酒掩盖心中的苦。 但世事岂会全都如他所愿? 路边的水洼中,倒映出一张尽显颓废的脸。 这样的自己,真的有资格挑战那个人吗? 许伍满面醉容,一摇一摆地走在山边的道路上。 荒芜的大殿之前,许兴紧握着拳头,指尖渗出鲜血。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那一天的光景在他的脑中浮现。 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他依然能感受到黑衣剑客的强大。 那份强大,已近无敌。 即使是道极境的师傅,也无法比拟。 但有朝一日,师弟必会再次与他一战。 在许兴看来,这种行为无异于飞蛾扑火。 想到此事,许兴不禁闭上了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 师兄,很强呢。 叶离望向许伍离开的方向,在心中暗想道 尽管他依旧不理解那些奇异的力量是何物,但他可以感受到师兄在离开的那刻,爆发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有着这种力量的师兄,一定会战无不胜。 这样的想法,在叶离的心中种下。 而叶离的修道之路,也将从这座山上开始。 第十章 朝闻道 拂晓时分,稀疏的晨光穿过薄雾,照在叶离的脸上。 昏暗的天空中,依稀能看见仍未消散的繁星。 “日夜交界时分,天地灵气最为旺盛。”身着道袍的许兴,站在叶离的面前,给他讲解关于修行的知识。 在叶离到来的第二日,许兴便决定为他进行灵气淬体。 “试着集中精神,念出我教你的那段口诀。” 叶离坐于大殿之前,嘴唇微启,低声念出口诀。 在念出口诀的那刻,他感受到四周的环境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这是我们虚玄宗的通灵口诀,未踏入修道之路的人可以借此感受天地之间的灵气,并稍加利用。”许兴说道。 说罢,他开始念起另一段口诀。 然后他看到了前所未见的事物。 只见叶离的身旁环绕着,由无数不同颜色组成的,炫目的光。 这是天地间灵气的具象化。 在念出通灵口诀后,天地中的灵气将会聚集在念诀者的周围。 而许兴所念的,是只有知玄境之上修道者才能使用的,能够真正洞察灵气的观灵口诀。 在寻常情况下,聚集在通灵口诀念出者身边的灵气代表着他对天地间灵气的亲近度,这一点将在他未来的修道之路上产生重大影响。 但这样的密集度,未免有些太过不寻常。 “现在,试着抛去心中的杂念,再次念出口诀。”许兴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他还是尽力用平静声音向叶离吩咐道。 于是叶离闭上眼睛,再次念出口诀。 只见四周的光芒相较于之前更为耀眼,这光芒将叶离包裹,融入叶离的身体。 “这便是所谓的灵力淬体,估计要花上数个时辰,你须闭眼冥想,集中心智,与更多的灵力接触,淬炼的越彻底的身体,对以后的修行之路便越有益。” 话虽如此,但叶离现在身边的灵力实在太过充沛,哪怕只是吸收部分,恐怕也能将身体彻底淬炼吧。 他似乎明白了许伍选中这个少年的理由。 毕竟这一关,对于曾经的许伍来说,也算是个相当大的遗憾。 一想起许伍的事,许兴的心中便五味杂陈。 但愿他的思绪不会对叶离产生坏的影响。许兴如此想道。 他向殿中走去,为叶离准备淬体后需要的东西。 “现在,你可以睁眼了。”数个时辰后,许兴重回此地,对仍紧闭双眼的叶离说道。 叶离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前,是由无数令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的光点。 “看见什么了吗?” 叶离点了点头。 “这便是天地间灵气的具象化。”许兴十分满意。“能看到他们,说明你已迈入通灵之境。” “灵气淬体,是修道之路的第一步,只有由灵气打通脉穴的身体,方可通灵,感知天地万物。” 许兴轻轻挥动手掌,将叶离身旁的灵力驱散,“灵力淬体之后,身上会排出许多污垢,我已经准备好洗浴的场所了,你快过去吧。。。” 于是叶离起身走向大殿,但还未走几步,背后便传来许兴的惊呼。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兴的目光扫过叶离身上的各处,在叶离的身上,他寻不到一丝因淬体而排出的污垢。 这样的事情只有两种可能。 当一个人与灵力没有任何亲近度的时候,灵力自然不会淬炼他的身体。这样的事例并不少见,甚至天下绝大多数人无法踏上修道之路的原因,皆源于此。 但这对于叶离来说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许兴分明看见那庞大的灵力聚集于叶离的身旁,并融入进叶离的身体。 而另一种可能。。。许兴不敢去想,因为这种事不仅在宗内的典籍中不曾出现,哪怕是历经无尽岁月的修道界中,也无人见过此景。 “叶离,你先停下,我想跟你说些事情。” 在转瞬间,许兴便在心中作出了决定。 这天下从来不缺乏天才,他们能在修道之路上往往能走的比常人更远。 但若是超出所有人认知的才能,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样的才能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师弟啊,恐怕我无法完成你的委托了。”许兴苦笑着说道。 与在修道之路上不断追求极限,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的许伍不同。许兴的修道之途,是循序渐进而又缓慢的。 在这一点上,许兴和许伍有决定性的差别。 他不愿再重蹈覆辙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长大,度过一生,对于叶离来说,恐怕也不是一件坏事。 许兴看着眼前的叶离,对他说道:“叶离,你或许并没有修道的才能,趁早放弃做个普通人,是不是也不错?”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兴感觉自己成了这天下最残忍的人,用一句话断绝一条道路,不管是谁都无法轻易接受吧。 “你如果不愿意的话,那你可以先修行一阵子,再做决定。”许兴做好了被叶离拒绝的准备,对于这件事,他也明白不能急于一时。 “我明白的,我确实没有这种才能。”叶离说出了许兴预料之外的话。 在淬体的过程中,我。。。 叶离回忆起了之前的场景。 在那一刻,不止是身体,他的脑海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但此时的他,想不起,自己改变的、得到的、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充斥在他身边的灵力,并不会听他驱使。 他伸出手,触碰到一处光点,只见光点穿过他的身体,在另一侧出现。 “师傅,通灵境的修士,是能够驱使天地间灵力的吧?”叶离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他的心中却充斥着悲伤的情绪。 “通灵境,是修道之路的第一个境界,通灵境的修士,可以感受到天地灵气,并能化为己用。”许兴以为叶离是对修道者的境界产生了兴趣,便这样说道,“当然,在这个境界中,修士对灵气的掌控程度并不高。步入知玄境后,才可以说是真正与天地建立联系。知玄境修士不仅能熟练利用天地间的灵气,还能知晓天地间的一些法则,并且可以借助这些法则,释放强大的法术。” “那么无法将灵力化为己用的人,是否并没有到达通灵境,更无法称之为修道者?” “那当然。。。你的意思是?” 在这一日,许兴经历了太多的震惊之事。 对于他来说,这些事是好是坏并不确定。 但对叶离来说,希望的断绝不是来源于许兴,而是来自于自己,这样的事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吧。 师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许兴望向远方,朝阳已然悬于高空,散发出炽热的光芒。 第十一章 云上剑 清晨时分,罗二娃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 父亲早在太阳升起前前往农田,屋内的床上睡着怀孕多月的母亲。 他走上熟悉的山路,在青葱的草木间穿行。 山间的空气很清新,混着一股泥土的味道。 山道的拐角处,有一棵斜向生长的歪脖子树。 罗二娃顺手从树上摘下一个翠绿色的野果,张大嘴,放入嘴中,狠狠咬了一口。 一股酸意在口腔中弥漫。 “呸呸呸。”他赶紧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这歪脖子树上长的怎么也尽是些歪瓜裂枣? 罗二娃有些恼火,爬上树干,从树上翻了过去。 剩下的半个野果,从手中滑落,掉落在山崖之下。 在寻常的上山路上,罗二娃总要给自己找点不寻常的事做。 折腾半个时辰后,罗二娃终于走到了虚玄宗。 他推开宗门,在一边的木墩子上坐下,从袖中取出昨夜剩下的馒头,放入嘴中大口嚼了起来。 “呜呜呜。”因为吃的太急,他噎着了,馒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这时,背后传来一股奇怪的力量,使他将馒头咽了下去。不知何时,许兴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你这小子,跟你说了多少次,吃东西要细嚼慢咽。“许兴没好气地说道。 罗二娃转过头,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不是一时没想起来嘛。” “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让我省心。”许兴低下头,叹了口气。 “牛娃他们又闯祸了吗?”罗二娃来了精神,“宗主你放心,我绝对会好好教育他们,保证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 “不是他们,还有,你这小子可别仗着自己年纪大,就去欺负别的孩子。”许兴将手放到二娃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那是谁?“罗二娃歪着脑袋思考了一阵,“是上次来的那两个人吗?” “你见过他们吗?”许兴有些惊讶,“对啊,其中一个现在是我的徒弟。” 当时的场景在罗二娃的脑中浮现。 跟在“大人物”身后的那个木讷少年?是他吗? “真是羡慕啊,能拜宗主为师,以后肯定会成名震一方的大神仙。” 当神仙,算的上是罗二娃最大的梦想。 “那为啥我这几天都没看见他,他人呢?”罗二娃四处张望,急着去结交未来的“师兄” “那孩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但对于他来说,这份努力会不会与目标背道而驰,谁又能知晓呢。。。”许兴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本以为经历这样的挫折,他也应该放弃这条道路,却没想到这些日子里,叶离早出晚归,一直呆在山中的某处,只为真正踏入修道之路。 “他不听宗主的教导跑去自己修行?这也太不识抬举了吧,要是我能成宗主您的徒弟,保证事事都听您的。”罗二娃嬉笑着说道。 “你还小,不懂的事情许多,不要随意揣测别人的想法。”许兴严肃地对他说道。 罗二娃的想法,他当然知晓。 只是这世间万千之人,哪怕仅是作为修行之路起点的通灵境,踏足之人都万里无一。 他早已观察过罗二娃的根骨,平平无奇,无缘仙道。 和同龄的普通孩子一样,在这山边成长,劳作,平淡地过完一生。这可能便是罗二娃将要走过的道路。 想到此处,他不由地望向远处的山头。 对于叶离,他的想法依旧未变。 即使是许伍选择的孩子,也不必与许伍走一样的道路。 只是在此刻,他的情绪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山顶处,叶离盘腿而坐。色彩缤纷的光点环绕在他身边。 他紧闭着双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同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只是某些最重要的东西,依然无法被忆起。 通灵境? 像我这种连自己的心都无法理解通彻的人,能与这片天地,产生共鸣吗? 一滴水滴,从他的脸颊滑落。 叶离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一片漆黑,被乌云笼罩。 青山之上,下起了绵绵细雨。 叶离的衣衫被雨丝浸湿。 不过他似乎不打算离开,依然静静地,沐浴在这春雨之中。 这样的雨,似曾相识。 春雨之下,万物焕发生机,山间的灵气变得活跃。 叶离伸出手,光点伴着雨点落在他的手上,随即消失不见。 我就真的无法与他们交流吗? 被雨水淋湿的衣服上传来阵阵寒意。 但他心中的寒意可能比这场寒雨更冷。 叶离低头思考许久。 然后念出那段口诀。 更多的光点出现在他的眼前。 光点不断闪烁着,似乎想要诉说什么。 但叶离依旧无法明白它们的想法。 他张开双臂,在雨中屹立。 灵气再次涌入他的体内。 但这一次,它们并不是来淬炼身体,也并没有从他的身上穿过。 它们汇聚成一股激流,冲进了叶离的心房。 山崖之上,紧闭双眼的少年,露出痛苦的神情。 少年在河岸边醒来。 他挣扎着站起身,向前方看去。 一条奔涌不息的长河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看到河流的那一刻,少年的心前所未有的动摇。 这条河流,是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熟悉。 这是少年的记忆长河。 少年想不起来他为何来到了这里,但他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河面之下的深处,埋藏着重要的东西。 少年潜入水中,试图找到它们。 水流席卷着泥沙,遮蔽了他的视线。 鼻腔内储存的气体,也即将消耗殆尽 他不得不将头探出水面,大口呼吸。 他的体力,似乎不够支持他穿越湍急的河水,继续向下探索。 但他不想放弃。 他要潜入更深处,他要找到失去的记忆,他要寻回真正的自己。 哪怕在他会在水中溺死。 他低下头,张开双臂,拨开水流,向下潜去。 沙石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道血痕。深水处的水压将他的身体挤压至变形。 但他浑然不知。 他只想继续下潜。 在意识几近散去,几乎全凭本能的时候。 他终于看见了水底的风景。 那一天,阴雨绵绵。身着青衫的剑客,背着剑,抱着男孩,在雨中行走。 那一日,艳阳高照。少年举起剑,向天空斩去。 河水,灌入叶离的口鼻,心肺。他逐渐失去意识。 在雨下屹立的少年身旁,灵气狂舞。 灵气汇聚而成的风暴席卷着雨水,直冲云霄,状若惊龙。 山上的树木花草,被吹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山下的居民,一个接一个从田间赶回,躲入房屋。 方圆数百里的修士,都感受到了这场异变。 有博识之士,感受到乱世的旋涡,似乎要再次被卷起。 然而旋涡的中心,此时却无比平静。 少年紧闭着双眼,向前走去,走进风暴之中。 风暴将他卷起,带入云端。 乌云之上,少年苏醒。 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的眼前,有一把长剑,高悬于空。 这便是他记忆中的那把剑。 剑如流光,刺入他的身体,将记忆长河斩成两段。 乌云散去,晴空显现。 山崖之上,有一个少年正在酣睡。 许兴有些哭笑不得,看到山间有异像发生,他担心叶离的安危,急忙赶来确认。 却没想到叶离不仅没有危险,还睡的如此安稳。 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刚才的风暴。 “不过如此也好。” 叶离的心结,是否已经解开了?许兴并不知晓。 但他的想法终究还是发生了变化。 他默念轻身咒,然后抱起叶离,向山下走去。 看见山路旁被风暴毁坏的植物,许兴不禁有些惆怅。 毕竟其中的一些是当初的宗门子弟所栽。 不过这些毕竟只是旧物,如今更重要的,是培养虚玄宗的新一代。 许兴的脚步放的很慢,想要尽量不打扰到叶离。 许兴走过的山路旁,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更胜从前。 山顶处,一颗树苗破土而出,开枝散叶。 第十二章 通州血 地处周朝东北部的通州,比起周朝境内其余十七州,地理位置相对偏僻,也因此显得有些不起眼。 通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名为富兴酒楼,楼中所藏美酒与厨师所做佳肴被人称道。 仅有达官贵人可入此门,享受这偏僻之城少有的奢华。 “你们两人可有城中引荐信?”名为辛有朋的武人上前阻拦即将进门的两人。“这是我们酒楼的规矩,只有通过城中贵人引荐方可进入。” 来者一人身着白衣,面似书生。另一人身着红衣,面戴薄纱,身形曼妙玲珑。 这两种装扮在通州城都不多见,辛有朋知道两人是远道而来的旅人,不必客气对待 听闻此话,红衣女子心中很是不悦,她轻笑着开口道:“区区一条看门狗,也敢如此放肆?” “你说什么?”辛有朋顿时怒火冲天,他想要上前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女子。 他的底气源于他对此地的了解,城中势力盘根错节,彼此勾心斗角,但遇到外来者时,却又会同仇敌忾,共同破敌。 建城百年来,城外的青山上,不知埋葬了多少所谓过江龙的尸体。 “看门狗?这个称呼有些不太好听,下次可不能再这样称呼别人。”书生不知何时手持纸信走到了两人之间,他将纸信向辛有朋扔去,然后转头向女子缓缓说道。“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何况这样一条恶犬。” 辛有朋强忍杀意将信捡起,确认无误后,咬着牙说道:“是我冒犯两位大人了,两位请上楼就坐。” 看见辛有朋态度的转变,女子不由噗嗤一笑,笑声清晰地传入了辛有朋的耳中。 她故意从他旁边走过,跟着书生走上酒楼的楼梯,店内的小二见状赶忙出来迎接,安排位置。 “正亏他能忍住不动手,不然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反击了。”眼见四周已无外人,女子对书生抱怨道。 但书生似乎并未听到她的话语,他向窗外远眺,遥望青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上应该有一个叫虚玄宗的宗门吧。”书生轻挥纸扇,对女子说道。 女子听闻书生之语,轻笑着回应道:“翊君何必明知故问?”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那把剑,在下自然会心生感慨。”书生拿起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也不知这次,剑与剑的主人,会留下怎样的故事。” “翊君说笑了,这不过是个早已完结的故事,要不然我们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地?”不知何时,女子已走到书生身后,身体前倾,用手臂轻挽书生的胸膛,在书生耳边轻声呢喃。 “我此番前来,可不只为此事。”书生从女子的怀抱中挣脱,“我要出去一趟,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女子撇了撇嘴,发出不满的声音。 转瞬间,书生便消失在她的面前。 女子环顾四周,发现酒楼中有许多暗门,暗门之后,有数道危险的气息。 这间酒楼果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女子似乎猜到了书生的去处,于是她招呼小二添酒上菜,开始等待书生的归来。 。。。 齐秀刚是通州城城主的独子,自幼备受宠爱。 也正因如此,他的性格变得飞扬跋扈,终日与城中恶少一同出游,干尽欺男霸女之事。 此时正值午后,齐秀刚与友人相约于富兴酒楼之外,准备在酒楼上畅饮,并享受只有这间酒楼才会提供的东西。。。 当他行至酒楼之外时,发现酒楼的看门人辛有朋正拉着自己的一位挚友,神情激动地诉说着什么。 名为刘志勤的挚友看见齐秀刚的到来,赶忙走上前迎接。 他将嘴凑到齐秀刚耳边,将辛有朋刚才说的话尽数转述给齐秀刚。 “岂有此理,此仇不报非君子!”听完刘志勤的话,齐秀刚勃然大怒,“辛兄平时对我等也算关照有加,今日竟遭外人所辱,我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辛有朋与刘志勤看见齐秀刚的反应,心中敬佩万分,口中不约而同地道出赞美之词。 “辛兄,请把那封引荐信交给我观看片刻。”冷静下来的齐秀刚对辛有朋说道。 辛有朋从袖中取出纸信,交给齐秀刚。 齐秀刚打开满是折皱的信封,将里面的信纸取出。 “辛兄,你恐怕是被奸人所骗。”看完信的内容后,齐秀刚笑着说道。 “齐公子何出此言”辛有朋的话语中难掩激动之色。 “此信上的笔迹与印章虽然与我父亲的几乎一模一样,但且看此处。”齐秀刚将信纸递出,用手指在信纸的一处,“父亲向来爱惜笔墨,这个字的那一勾颜色不可能如此之深。” “原来如此,齐公子不愧是智勇双全的绝世英杰。”一旁的刘志勤发出由衷的赞叹。 “既然这样,那么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士,就不用劳烦城主大人亲自出手了,由在下拿下此獠,此可行也?”辛有朋伸出舌头舔舐干燥的嘴唇,“只是那位男性贼人在此前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随行的那位女子一人坐在楼上。” “哦?”齐秀刚眼前一亮,“你说只有一位女子居于楼上?” “正是如此。”辛有朋看出了他的想法,“在下之前的话好像有些不妥,不如由齐公子一人前去擒贼,我们在酒楼周围守株待兔防止贼人逃脱。” “辛兄真是深得我心,那就如此行事吧。”齐秀刚对辛友朋的反应很是满意。 看着走进酒楼的齐秀刚,刘志勤的心中满是羡慕之情,也不知齐公子享受完后,会不会给他分点残羹剩饭。 酒楼之中,红衣女子饮尽桌上之酒,面露倦色,她用手撑住脸,目光在窗口游离。 这时,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在女子身旁驻足。 看见女子的那刻,齐秀刚的心便被其深深吸引。 那曼妙的身姿与朦胧的面纱令齐秀刚不禁口干舌燥。 将她纳入房中,夜夜箫歌,倒也不错,至于那个书生,辛有朋应该就能解决吧。 “姑娘,你是在等何人,若是此时无事,不如陪本公子再饮几杯酒?”齐秀刚面露微笑,在女子的对座坐下。 看见齐秀刚落座,女子转过头,面露笑颜道:“这座城中不止看门狗,连打杂的奴才都如此不识好歹?” 一记清脆的耳光在酒楼中响起。 只见齐秀刚站起身,用手掌狠狠地向女子的脸扇去。 女子脸前的面纱被手击落,倾国倾城、貌若天仙的脸庞显露于世人眼前。 “说本公子是奴才?来人,把她给我拿下,我要将她凌辱至残,再千刀万剐!” 齐秀刚的表情已然扭曲,他向四周大声喊道。 酒楼中的其他客人对这样的场景似乎并不惊讶,大多数人依旧饮酒享食,少数人更是面露冷笑,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女子。 数名身穿黑衣蒙面遮首的彪形大汉从酒楼的暗门中冲出,在女子身边围成一圈,令她插翅难飞。 “你若是现在将衣服脱光,跪在本公子的面前,本公子会宽宏大量,在玩腻了后将你送往青楼,以后找上朋友一起临幸你。” 在黑衣人到来之后,齐秀刚的表情恢复如初。 当然,在他的心中,早已想到了无数能够将女子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毕竟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 “怎么,到现在还心存侥幸,希望你的那位姘头前来救你?”齐秀刚发出夸张的笑声,“没准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被本公子的手下擒下,现在正在跪地求饶呢。” “你这泥地里爬出的臭虫,废话说完了吗?”女子的脸上已无一丝笑意,她冷眼看向齐秀刚,语气中的寒意令人如坠冰窖。 “哪怕你再故作镇定,也无处可逃。也罢,动手吧,先将她的双腿打断,再让本公子。。。” 齐秀刚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察觉到周围一片死寂,只余他一人的声音。 他的脚后触碰到了什么温热的液体。 他转过身去,只见他的身前已血流成河。 “妖怪,妖怪啊!”他再也无法维持从容不迫的形象。 他的心中此时只有逃跑二字。 “那么,现在是谁还在心存侥幸呢?”女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齐秀刚望向前方,四处横放的尸体将他的退路完全封死。 他只能转回身去,寄希望于女子身后的黑衣人们,将女子诛于此地。 但在下一刻,他再次深陷绝望之中。 女子依旧坐于原位,但她面前的桌上,多了几个无名的头颅。 齐秀刚如飞一般地冲向窗边,向窗外喊道:“来人啊,有贼人刺杀本公子!快来人啊!” 但哪怕是他的小弟刘志勤与他的手下辛有朋,都没有回应他的呼救。 “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你要是放本公子一马,此次酒楼中的血案我会请我的父亲,通州城的城主既往不咎,放你出城。”齐秀刚瘫倒在窗边,用颤抖的语气对女子说道,“要不这样,城中宝库中的宝物也随你挑选。。。” “你这张满口胡言的嘴巴,还真是令人不快。”女子一步步向齐秀刚走来。 艳阳高照的午后,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从酒楼中传出,随后迅速再次归于寂静。 。。。 通州城主府中,城主齐振雄在午后例行小憩。 “我不是说过这个时间无论多大的事情都不要来打扰我?” 他被一阵巨响惊醒,心中颇为不快。 “那我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希望城主不要放在心上。”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刹那间,齐振雄便从椅中站起,作出防御的姿态。 “你是何人?擅闯城主府可是重罪,哪怕你本领再高,也无法逃过朝廷的追捕。” 他的话语中虽有威胁之意,但他此时已经冷汗满背。 对于陌生的来客,经由自己之手训练出的守卫定不会轻易放行,他能来到此处,说明实力已经超出守卫太多,甚至没有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面对这样的强者,齐振雄自知无法抗衡,只能寄希望于他迫于朝廷的威慑,知难而退。 “没想到被称作蛮荒之地,匪患严重的通州,也会如此畏惧朝廷。”白衣书生收起手中的纸扇,一步步靠近齐振雄。 听闻此言,齐振雄知道已经无法避免战斗了,他将心气提至最佳,意欲与书生搏命。 “在下韩翊,为朝中指挥使副手。希望城主不要摆出如此姿态对待在下。” 不知何时,名为韩翊的书生已经来到了齐振雄的身旁,他用戏谑的语气在齐振雄的耳旁缓缓而道。 指挥使?齐振雄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瞳孔中涌出绝望的神色,他再也无法稳住身形,径直向后倒去。 如果书生所言非虚,那么他便是来自那周朝最恐怖的暴力机关,被朝中官员称为影子宰相的那位大人。 这位指挥使的副手,可怕程度甚至超过指挥使本人。 对于听闻过他种种事迹的齐振雄,哪怕是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念头。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想法,向韩翊问道:“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韩翊笑着回应道:“此番前来通州,自然是为了替朝廷清除恶徒,以血昭青天。” “如果是这样,小人恳求大人提吾首进京,只求保全我儿齐秀刚性命。”齐振雄用颤抖的声音向韩翊请求怜悯。 “那个蹂躏数名民女,身负多条亡魂的齐秀刚?他现在估计在享受无尽的折磨吧,这样的下场倒是挺适合他。” 说罢,韩翊从袖中取出折扇,向府外走去。 在韩翊的话还未说完时,齐振雄的眼中便已经失去了色彩,他的口中不断重复着无法让人听清的低语,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这一日,通州城内血光冲天,无数冤魂得以解脱。但哪怕朝廷后续派来的官员再三调查,也无法查明这场血案的真相。这也成了周朝历史上的第一大悬案。 黄昏时分,白衣书生与红衣女子从城门而出,向西而去。。。 第十三章 书中景 春光正好。 大殿之前的广场中,站着名叫许兴的道人 许兴的面前,有五张空白的纸符。 他的手指在纸符上依次划过。 纸符上,出现形状怪异的纹路。 许兴收回手,嘴唇微启。 只见纸符开始散发光芒,化作五个光团。 片刻后,光芒散去。 色彩斑斓的蝴蝶破壳而出,向前方飞去。 那里坐着一个惆怅的少年。 它们似乎被这个少年所吸引,环绕在他的身旁,拍打着它们绚目的翅膀,尽情飞舞。 叶离看着这些与众不同的蝴蝶,向许兴问道:“这些蝴蝶都是由灵气化成的吗?” “是的。”许兴解释道,“这便是所谓的驭灵术,向媒介中注入灵气并施展相应术法,就能得到可供驱使的灵体。” “当然,这些灵体也会随着媒介中灵气的耗尽而消失。因此,如果是想制造高质量的灵体,就需要能够存储大量灵气的容器,还有强大的灵力。” 蝴蝶在叶离的眼前消散,化作零星的光点。 纸符能承受的灵力并不多。 “你有机会也可以试试这种法术。我会将基础的口诀教授于你” 许兴对着叶离,慢慢地念出口诀。 灵力随着他的声音流动,但因没有寻到容器,这股灵气很快便消散。 “记住了吗?还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许兴问道。 “记住了记住了。”叶离马上点头回答道。 他的心思似乎不在课堂上。 “你小子,又想跑去偷懒了?”许兴没好气地说道,“今天给我去藏经阁待着,别想乱跑。” 叶离不禁露出愁苦的神情。 在许兴的注视下,他向着藏经阁的方向缓缓走去。 看着叶离的背影,许兴的心中感慨万千。 他感受到了叶离身上的变化。 从那一天开始。 当然,真正叶离踏入通灵境这件事再次令他感到震惊。 但以叶离的才能,这样的难题也确实无法阻碍他。 这一件事情在许兴心中的分量并不重,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怎么说呢,叶离似乎变得,更像一个真正的少年了? 或许这不是件坏事。 他的心情有些愉快。 藏经阁内。 叶离坐在书架旁边,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这本书的书页有些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打了个哈欠。 书中的内容实在太过枯燥,尽是些修行琐事,没有什么值得学习的东西。 这已经是他翻阅的第四本书。 他转头看去,背后的书架上,陈列的书籍已经所剩无几。 说是要我看些关于通灵境的感悟,没想到我能看的,也只有所谓的感悟啊。 叶离唏嘘不已。 从藏经阁建筑规模可以看出,这里曾经的藏书量,一定无比丰富。 但这些书,随着那些人的离去,也不再被陈放于此。 也不知许兴,在宗门日渐衰落的过程中,有何想法。 叶离的心情有些低落。 手中的这本书,看的再久,恐怕也不会有收获吧。 叶离如此想到。 只是就这样回去,明日肯定又会被师傅责备。 这该如何是好?叶离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他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此前许兴教给他的口诀,还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低声念出口诀,手指与书页接触,将灵气传入书中。 书中的文字开始流动,从书页中飘起。 文字在空中飘动着,散发着光芒,如同灵动的精灵。 叶离翻到下一页,继续着同样的操作。 空中的文字越来越多,它们飘舞着,互相接近,交融。 叶离的手指停在了最后一页。 书中只余浅黄的书页,不见曾经的内容。 他抬起头。 不知不觉间,万千文字已汇成一幅奇特的画面,在他的眼前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