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尽柳枝长相思》 第1章 楔子 楚国昭宣十五年。 仲秋的天空,白云一团团如棉花,一圈圈如波浪,像山峰相连般拥在那儿,似乎静止不动了。 楚国皇太子项景阳大婚在即,皇帝项鼎带着太子出宫去天坛祭天。大婚前夕去祭天,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祭祀吉礼。天,为万物之主。祭天,祈求获得天神的护佑。 皇帝与皇太子各自坐在飞龙盘绕的敞篷金辇上,精美绝伦的华盖垂挂了下来,遮挡着太阳。 皇帝的御驾在前,太子的銮驾在后,护驾侍卫前呼后拥,满满当当。 沿途百姓人头攒动,齐声山呼:“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保护好圣驾!”望着一路密集的人流,禁军张统领命令道。 “是。”各副官应道,骑马巡逻视察。 两位粗衣布衫的民女混迹在人流之中,高个子一身墨黛色罩衫,秋眼含忧,眉心凝结。个子稍矮些的姑娘,穿着藏蓝夹纱小袄,似有愁容的脸庞上,闪过几丝坚毅。 矮个子对另一位道:“今天是个绝好机会,不能错过……” “对,失了今天,难以再有时机……快,我们分头行动,你拦皇上的御驾,我拦太子的銮驾。”高个子沉着道:“准备好,皇上的御驾近了……” 当皇帝的仪驾行至大明路口,正要转弯往皇城外的天坛路上时,道路旁的人堆里闪出一名矮个女子,不顾众多侍卫环绕,直冲上前,欲拦住皇帝的御驾。但她还未近前,就被侍卫喝住,抓了起来。 “保卫陛下,有刺客。”护从惊喊。 矮个女子高声呼道:“皇上,我要见皇上。皇上,我要见皇上。皇上……”她的声音淹没在嘈杂声中。 “外面何人在呼喊?”坐在御辇里的皇帝项鼎,在“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中,依稀听到有人呼唤着“见皇上”。 “回禀陛下,是一位扰乱的百姓,已被抓获。”一位侍卫长报告。 “前面有乱民被抓获了,快,保护太子殿下……”张统领大声命令道。 禁军副统领听令,急匆匆来到后面护卫太子。 太子的銮驾缓缓向前移动着,在经过高个子姑娘身旁时,她不顾一切冲上前,大声呼喊道:“太子殿下,民女有天大的事要向太子殿下禀报,太子殿下……” “来人,把骚乱圣驾的刺客统统给抓起来。”副统领吆喝道。 人群一阵骚动,众侍卫按住高个女子,手无寸铁的她动弹不得。 决不能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朝太子銮驾的方向,用尽力气疾呼:“太子殿下,民女有天大的秘密要禀告太子。太子殿下,请停下銮驾,太子殿下……” 侍卫们叫她闭嘴,她仍旧喊道:“太子殿下,请停下銮驾。太子殿下……” “停——”项景阳听到了,命令道。 他以为民女有什么冤情,向他陈情。 皇太子的銮驾停了下来,民女喜出望外,高声道:“太子殿下,民女有天大的秘密要禀告太子……” “带上来。”善良的太子想听听这位民女有何要事,让她奋不顾身地拦驾。 有人报告了皇帝,皇帝的御驾停止了前进。 “太子殿下,请屏退所有人……”高个子民女跪下启道。 呵!还要驱散所有人后退。 副统领对太子道:“太子殿下不要上当受骗,当心遭到袭击。” 高个民女朗声道:“小女子乃一介民女,赤手空拳,手无缚鸡之力,哪里会伤害到太子殿下?” 皇帝的御驾急速掉头,来到太子这里。 “太子,发生何事?”皇帝急问道。 “父皇,有位民女……”项景阳指着跪地的女子。 眼眸扫过,皇帝觉得眼前女子的面孔有些许熟悉,久远的记忆被翻了出来,疑惑道:“你是……,难道你是……?” 高个民女像抓住最后的稻草,急切道:“皇上,民女有天大的秘密要禀报皇上。皇上,民女是……” 她似乎要把她的喊声,传送到云层上端。云朵听到了,轻快地移动了起来,让飘荡的云,带着好消息往前前行…… 第2章 太子妃之位 贵妃浮乐宫 “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宫人的大声通报,皇太子项景阳走进了浮乐宫。 “贵妃娘娘,太子殿下驾到。”一位青衣宫女挑起珠花玉帘,向侧身躺在贵妃榻上小眠的齐玉婉低声道。 一听皇儿来了,齐玉婉支起身子坐起来,满眼粼粼波光。她的皇儿荣登皇太子之位,自己离母仪天下的皇后宝座就差一步之遥了。 “儿臣给母妃请安。”一位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的少年跨进内殿,向齐玉婉行礼,问道:“母妃有何要事,宣儿臣前来?” 太子说话间,两颊处两只酒窝一扑一闪。太子一身冰蓝色对襟锦缎袍,上绣五龙奔腾,日月星辰。头戴金丝玉冠,上缀蓝红宝石,金珠翠云。腰系黄丹色缀满五彩细珠朝带,玉佩环绕,叮当作响。 一声声“母妃”,刺痛着齐玉婉的心,这是她的心头之痛。她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地登上凤宝之位,穿上皇后的大红凤袍,戴上皇后的赤金凤冠,她的皇儿称呼她一声“母后”,皇帝称呼她一声“皇后”,朝臣们跪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暂且把心里面的不快搁下,齐玉婉伸出手过去,拉起皇儿白净软绵的手掌,眼神闪烁着亲和之光,笑容可亲道:“阳儿,你贵为皇太子,你父皇说早些让太子选妃成婚,遴选太子妃是当务之急。” 白净的脸上“悠地”飞起一圈薄薄的红晕,毕竟是刚刚长成的少年,一听“太子妃”这个词难免有些害臊。 望着太子稚气未脱的脸,齐玉婉热乎道:“太子,今儿就在母妃这里用午膳,好生畅聊。” “儿臣遵旨!”项景阳顺从地点头。 心里头却有七八只小鼓上下翻腾,父皇与母妃到底选谁做他的太子妃?他心里面早藏着一个小秘密,他有自己的心上人。 这会太子心神不宁,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对他母妃来说,不是小雨小雪,而是聚雨暴雪。 齐玉婉絮絮叨叨说着关切的话语,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嗯,嗯”应付着。 晌午时分,一群花花绿绿的宫女进进出出,美味佳肴上齐,食盒打开,热气腾腾,香气萦绕。齐玉婉拿起银筷,不断地往太子的碗里夹菜,让太子多吃点。太子心不在焉,醉翁之意不在食,吃了一半,抬起眼眸,鼓起勇气开口问道:“母妃,太子妃初选几人?都是谁家女子?是让儿臣挑选吗?” 齐玉婉的脸色一沉,太子妃内定好了,并且也得到皇上的首肯,只等通知太子,哪里还需要初选和复选?想到这里,她抚摸着太子的肩膀,应声道:“你父皇与我商议稳妥,纳尚书府东方靖安之女……” 正在此时,门外宫人通报声传来:“贵妃娘娘,魏公公派来的小进子有要事相报。” 只见一小太监从门外进来,也不朝室内细瞧,倒地就磕头:“贵妃娘娘,奴才奉……” 齐玉婉见状怒道:“来人,快把这奴才拉出去。太子在此,惊扰了殿下用餐,该当何罪?” 立刻有人快速把蒙里蒙圈的小进子拖走了,小进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魏公公叫他来贵妃处传话,话还没讲一句,就被赶了出来,这是咋回事?回去怎么向魏公公交代…… 听到太子妃人选是“尚书府东方靖安之女”时,项景阳面色露出复杂的表情,是东方靖安长女还是次女?如果是长女,该称呼为荣亲王之女,难道选次女做他的太子妃?不,不。 被小进子这一打断,齐玉婉有些气恼,理了理情绪,笑着对太子继续说道:“阳儿,她可是太子妃万里挑一的最佳人选,你父皇已同意纳尚书府东方靖安之女——东方若灵为太子妃。不几日,皇上将拟旨昭告天下,择吉日完婚。” 东方若灵?那个弯眉轻挑,妩媚妖艳的尚书府上的二小姐吗? “不——”项景阳头脑嗡嗡作响,搁下碗筷,起身离席,飞快地往门外跨去,嘴里说着:“儿臣绝不娶东方若灵,儿臣心有所属,这就去找父皇……” 望着太子消失在殿外的背影:“站住!你给我回来!” 贴身宫女红铃见状,端来一杯香茗,让齐玉婉喝了消消气。 “贵妃娘娘平怒,别急坏了贵体。太子殿下是贵妃娘娘的皇子,娘娘不用担心,殿下只是一时的倔强。”红铃小声宽慰道。 “红铃,派人去打探,太子平日里与何人来往频多?太子意中之人是谁?”齐玉婉喘息道。 “是,贵妃娘娘。”红铃应着。 两柱香的功夫,出去打探之人带来了消息,太子最近经常身着微服,去尚书东方府上私访。 尚书东方府?那他的意中人难道不是东方若灵? 齐玉婉听了,急切地问来人:“太子中意何人?” 来人唯唯诺诺,不敢作答。 “快说!”齐玉婉心急火燎,大声问道。 …… 第3章 灵儿的福气 喧闹了一天的东方尚书府,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寂静了下来,宾客已然散尽。 白天,得到风声的王公贵戚,络绎不绝地来到尚书府上道贺献殷勤。皇城里一传十,十传百,一天的功夫,人们都知道尚书府里的二小姐被内定为太子妃人选。 上午,东方若灵的贴身侍女雨燕一脸喜气地从外面跑进来,对着二小姐郑重地行礼,跪下磕头,嘴里说道:“雨燕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啊?什么!雨燕,你叫我什么,太子妃?” “对,二小姐,二夫人让我亲口告诉你,你被内定为东宫殿下的太子妃啦!皇上马上就要颁旨。”雨燕喜声向正在逗鸟的东方若灵恭维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想呐,太子妃,不就是未来尊贵的皇后娘娘吗?谁不巴结! “圣旨还没下呢。”东方若灵不紧不慢地轻启薄唇。 “今儿大早,贵妃娘娘派人从宫里送来这一好消息,皇上已经点头应允,就等朱笔拟旨,二小姐就等着喜接圣旨吧。”雨燕眉飞色舞道。 她服侍的主子要进宫成为太子妃,大楚帝国未来的皇后。她也跟着沾光,跟着住进皇宫,摇身一变,从府里侍女变成皇宫宫女,注定成为下人之中的上等人,成为太子妃的亲信。 昨晚睡得晚,今早起来,东方若灵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过来,好事就降临了。 尚书府里,一整天的门庭若市,府门前车水马龙,来往宾客谈笑风生,热闹的声音从主楼一直飘到花园深处。 宾客散尽后,尚书侍从一路小跑着过来:“二小姐,老爷和二夫人有请。” “去回话,说灵儿马上就到。”东方若灵心中一阵暗喜,这不是在梦里吧。 带着雨燕经过曲苑,迈上拱桥时的那一刻,东方若灵感觉比平日里的步子轻快了许多。桥上,一片莺语脚步轻如燕;桥下,一汪池水青萍绿如碧。 尚书东方靖安带着二夫人齐玉琼在前厅恭候着东方若灵的到来。 “爹爹,娘。”东方若灵一声如夜莺般婉转的嗓音响起。 东方靖安跨步上前,引女儿入座。 “若灵,你被定为太子妃,是东方家族的荣耀,父亲为你感到骄傲。”东方靖安意气风发,揭开茶盖,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望着坐在身旁打扮得娇滴滴的齐玉琼,继续道:“感谢夫人生下灵儿,家门之幸事,幸事!” 大厅里,东方靖安爽朗的笑声飞出门外。 一起享用晚餐,席间推杯换盏,情境融乳。 东方靖安感慨道:“灵儿离正式入宫的日子不远了,大婚进宫以后,不能回家探望。这几天,每天陪着爹娘一起用餐,让爹爹多享受与女儿在一起的时光。” “是,爹爹。”东方若灵乖巧地应着,装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真不愧是爹爹的贴心小棉袄。”东方靖安心满意足地笑。 齐玉琼从这个笑容里探出老爷心里所想,刚搬来府里暂居几天的那位身份尊贵的大小姐,老爷又喜又惧。 母女俩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你大小姐,公主之女也好,荣亲王之女也好,千金贵体也好,金玉之身也好,太子妃之位终究与你无缘。 餐毕,母女又唠叨了一阵闲话。 “娘,圣旨未下,不会有变故吧?”东方若灵担心起来。 “放心,错不了。贵妃娘娘没有实打实的把握,不会派人通知东方府。”齐玉琼杏眉上扬道:“今儿府里热闹了一天,没有确切的消息,王公大臣会来道贺?” “万一,皇上的圣旨是那位呢?”东方若灵清楚太子并不喜欢她。 “你姨母绝不会答应,她是皇太子之母,太子又是位极其孝顺的孩子,不敢违背母妃之言。”齐玉琼把握道。 “娘,我喜欢太子殿下,我要成为太子妃,成为全天下人久仰的皇后娘娘。”东方若灵的目光由柔和变得犀利。 “会的,灵儿。”齐玉琼亲了亲灵儿的脸蛋。 东方若灵这才放下心,在雨燕的搀扶下,回房歇息。也许兴奋了一天的缘故,她嘴角含着笑意,就此沉沉睡去…… 身穿艳丽红色喜服,她正要与太子牵手拜堂成亲之际,一位美丽的仙女飘然而至,推开殿门,急切地来到皇上跟前,启道:“父皇,快下令停止太子殿下大婚典礼,切勿让东方府二小姐成为当今东宫殿下的太子妃……” 仙女凑近皇上的耳边说着什么,皇上立时勃然大怒道:“来人!快把东方尚书府里的二夫人和二小姐拖出去斩了……” “不要——,不要——”当刽子手的镰刀砍下来的一刹那,东方若灵抱着脑袋,哭叫着。 “二小姐,您怎么了?”雨燕笑脸前来,问道。 浑身湿透,打着哆嗦,东方若灵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一场噩梦。 奇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日常所思所想,全是美好的愿望,为何做这可怕的不吉之梦? 天色明亮,她按着一颗突突乱跳的心,在雨燕的伺候下,起床了。 刚早饭完毕,就听得房门外有人通报:“二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 换上一件玫红色烟笼璎珞披肩,裙摆飘仙若云,越发显得妍丽华贵。丫鬟在前面引路,东方若灵带上雨燕在后面跟着。外面,阳光很好很温暖,驱散了不快的梦魇。 老夫人郑氏是东方靖安生母,年纪大了,图个清净,住得偏远了些,在府里的西南隅。一路穿过众多回廊和拱门,引路丫鬟推开了老夫人的院门。 “孙女给奶奶请安,祝奶奶健康长寿、福如东海。”东方若灵见到几日不见的奶奶,忙磕头行礼。 “灵儿,过来靠着奶奶坐。”老夫人声音洪亮,一点不显老态,看出来年轻时是一位不甘落后、劈风打雨的风云人物,“听说我家灵儿入选太子妃,这是东方府百年难遇的大喜事,是上天对东方家族的恩赐,也是东方府几辈子修来的运气,更是我们家灵儿的福气。” “奶奶。”东方若灵的叫声越发娇滴。 老夫人满脸笑成丝瓜络,拉过灵儿白皙的双手,端详着:“灵儿的手,是玉手,玉手啊!” 第4章 非她不娶 “万岁爷,太子殿下跪在殿外,有要事求见!”东政殿太监王治温弯着腰,向正在批奏疏的皇上,压低嗓音通报。 龙椅上的皇帝名叫项鼎,年四十有二,天表伟仪,双瞳日辉,右嘴角边有一只很浅的酒窝,俊美的脸庞自带天子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周身散发出王者之气。由于勤政,龙袍下的身子略显削瘦。 许是看奏折撩花了眼,皇帝不时用手背,揉了揉双目,头也不抬地发话:“宣——” “宣太子殿下进殿——”王治温拂尘棒一挥,尖尖的嗓音叫开了。 皇太子项景阳撩起锦袍,抬腿跨进偌大的东政殿,在御座前俯身跪下道:“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平身。”项鼎抬头凝视着大殿中间跪着的皇儿。 “谢父皇。”项景阳谢恩站起身。 搁下奏章,项鼎不等太子开口,说道:“皇儿年满十二,已被册封为皇太子。虽说年龄小些,但父皇希望太子早日成家立业,独当一面,为父皇分忧。” “父皇,儿臣正为此事而来。”项景阳斗胆禀道。 他抬起头,坚定地迎着父皇的目光。 皇上望着最近节节拔高的太子:“阳儿,你母妃应该告知与你,朕准备给你挑选太子妃,迎娶太子妃进宫。大婚后,太子跟在朕的身边,处理国事……” 人至中年,项鼎膝下子嗣稀薄,只有太子项景阳这一根独苗。 皇帝盼望着太子能够早日成婚,一来为他分忧国事,二来生下一群小皇孙,以了却太后的心病。他是不孝的皇帝,没能让皇室子嗣兴旺。皇室儿孙满堂,是母后的愿望,也是皇室的根基。 “父皇,儿臣并非不想娶太子妃……”一向柔顺听话的太子,目光变得深沉坚毅起来,“儿臣不想娶尚书府东方靖安之女东方若灵为太子妃,儿臣心有所属,非她不娶。” 沉吟了几秒,项鼎问他的皇儿:“太子意下何人?” 一听父皇这口吻,有商量的余地。 项景阳仰起头,庄重说道:“回禀父皇,儿臣中意荣亲王之女安平郡主。” 项鼎心中盛喜,随即眉头拧紧,站了起来,负手身后,来回踱着步子。圣旨未下达,有回旋之地,但是……太子要更改的人选,怕是贵妃不答应。 “太子,朕昨日与你母妃商议你的婚事,贵妃说你和若灵姑娘情投意合。朕听了,这几日正准备拟旨。一夜的功夫,太子怎变了卦?婚姻不是儿戏呐。”项鼎语重心长道。 “父皇,儿臣没有变卦。说儿臣与东方若灵情投意合,仅是母妃的一面之词。儿臣从小喜欢安平郡主,与郡主青梅竹马。儿臣微服去荣亲王府,就是为了看望郡主。这几日,郡主小住东方府,儿臣也追了过去……”项景阳第一次大胆地在父皇面前吐出了真言,太子感到一阵的舒畅。 “朕不知太子早有了心上之人,若选安平郡主为太子妃,朕自是合意,只是你母妃……”项鼎左右为难道。 “父皇是天,天下是父皇的天下,父皇一言九鼎。只要父皇答应,母妃那边,自由儿臣去劝说。”温顺的项景阳为了爱情朗声补充道:“父皇,儿臣心意已决,非安平郡主不娶。父皇,儿臣喜爱郡主,就如同父皇喜爱……” 太子知道,父皇也有心上人。 自打他有记忆起,宫中盛传着皇上不宠爱他的母妃,而是深爱着…… 这边浮乐宫。 当出去打探消息的宫人,说出太子喜欢的人选是“安平郡主项羽馨”时,齐玉婉脸色发白如纸,急火攻心,抓着胸口,气喘不停。 齐玉婉心口疼的毛病就这样复发了。 “都退下去!”齐玉婉挥手,退下所有的宫人。 她需要好好地缓一缓、静一静。 红铃扶着激动得站起来的齐玉婉坐下,安慰道:“贵妃娘娘,太子殿下是娘娘您的儿子,闹上几天,想通了,自然还是娶若灵儿为太子妃。” 弯眉紧皱,心口紧缩:“我费尽心思,生下太子,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孕育着未来的小太子——皇位的接班人,至高无上的皇权怎么能落入旁人之手?” “贵妃娘娘,喝口茶。”红铃只有送上茶水,来让齐玉婉平息怒气。 她抚摸着隔着千缕金丝银线绣成的华丽衣袍下的肚皮,喃喃道:“我的阳儿,我的太子,你怎能不和你母妃一条心?你一落地,为娘就呵护着你长大。今生今世,我是你的母亲,你是我的皇儿……” 九五之尊的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明白太子的爱,就如同他和……他贵为天子,但他身不由己,和常人一样,有酸甜苦辣。 多少个深夜,他思绪万千,难以入眠。夜晚降临,又是一夜满天星辰闪耀,如梦如幻。 皇帝项鼎走到殿外,遥望着漫天灿烂的繁星,他的心碎了,碎成被树叶剪过的光影…… 他的思绪被拉回十五年前…… 第5章 雷声大,雨点小 时光倒回十五年前…… 楚国昭宣元年,年华二十八,正值英年的皇太子项鼎登基为帝,册封太子妃明珠为皇后,授予册宝,居中宫殿。明皇后所生皇子项景橙被册封为皇太子,皇女项景摇被封为承欢公主。 皇帝夫妇一儿一女,琴瑟和鸣。项鼎还是太子时,迎娶比他大一岁的大将军明承怀嫡女明珠为太子妃。太子一心一意钟情太子妃,不肯再纳侍妾,眼睛里只有貌美如花的明珠。婚后不久,太子妃生下皇女。两年后,终于诞下皇子。明珠生下一儿一女以后,再无所出。 众臣担忧皇室子嗣单薄,影响江山社稷的安危,恳请皇上充实后宫的呼声越来越高涨。 “陛下,延绵子嗣关乎皇室承传,陛下马虎不得。”早朝一开始,丞相沈元润带头力谏。 沈丞相是当朝太后沈氏胞兄,皇帝的亲舅舅。 “陛下,选秀女入宫迫在眉睫,是朝廷重中之重的大事,皇室的力量在于子孙后代的繁衍。” “陛下十几位异母兄弟,妻妾成群,王子王孙一大箩筐,而陛下仅有太子一人……” “番外诸王羽翼渐丰,对皇室虎视眈眈啊,陛下!” “陛下一意孤行,不纳嫔妃,六宫虚设,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 众位耿直的大臣为了皇室的香火旺盛,你一言我一语,矛头一致对准皇帝,让他无处逃遁。 “诸位爱卿,皇后不到而立之年,还很年轻。这是朕的后宫家事,勿需爱卿过于操心。”每每听到大臣劝谏他广选秀女充实后宫,皇帝就头脑膨胀,以皇后还年轻为理由搪塞。 “陛下,皇后娘娘早已过了桃李年华,请陛下三思!” “恳请陛下三思!”众臣齐声道:“恳请陛下三思!恳请陛下三思!……” “勿需再多言,退朝!”项鼎厉声道。 君臣又一次不欢而散。 对于皇上的置之不理,大臣们垂头丧气地走出大殿。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无济于事。 丞相沈元润抬头望望天,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雨落不下来啊。” 他朝太后殿的方向行走,和亲妹妹叙话去了。 沈太后是皇帝生母,为先皇生下皇子项鼎和两位公主,一生顺风顺水。儿子登基继位,尊为皇太后。皇帝和皇后又极其孝顺,太后就在慈宁宫乐得颐养天年,不过问政事。 皇帝子嗣不丰,一直以来是沈太后的心病,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偏偏他的皇帝儿子只娶明皇后一人,沈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她当皇后时,先皇楚成帝有名分的妃子就有二十六名,项鼎有十七位异母兄弟,社稷不能落入旁人之手,沈太后心里清楚得明镜似的。如果发生那样的事,到时她这个太后和明皇后都成了皇宫里的一件摆设。 “太后,丞相大人来了。”殿外通报。 “快请他进来。”沈太后吩咐道。 沈丞相向太后行礼后,太后赐了座。 “哥哥,您来了。”沈太后见自家兄长来了,很高兴,乐呵呵地笑着,开门见山道:“哥哥今天来哀家这里,一定是丞相遇到了难关,呵呵呵呵……” “是,太后,太后高明。”沈丞相知道,他能爬上这个权重高位,全靠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照拂。 沈太后的话匣子打开了:“哀家贵为皇后、太后,吃遍了山珍海味,享尽了荣华富贵。当皇后时,能守住中宫殿的位子,全靠生下了鼎儿,在母以子为贵的宫廷里,没有诞下皇子的话,在偌大的后宫里就难以立足。现在尊为皇太后,又是皇帝的生母,才能泰然自若地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果不是鼎儿继位,哀家坐在这个位子上,就如坐针毡了。所以,哥哥,您放心,先祖楚孝帝孝康文皇后的故事,不能让它重演。前庭的政事,哀家不过问。这后宫选妃之事,属于皇家的家事,哀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太后可有妙计说服皇上?”沈丞相对于皇上的独断专行,已经无能为力。 他把峰回路转的希望,寄托在太后妹妹身上。 “哥哥,您就耐心地等着消息。”沈太后毫不掩饰自己掌舵的能力。 出了慈宁宫,沈丞相不忘回头又看了一眼太后住的殿阁,微笑着点了点头,抚了抚胡须,自语道:“哥哥相信您,太后。” 他这个妹妹,从小天赋极高,才情并茂,夫君楚成帝娶再多的嫔妃,也丝毫撼动不了她的地位。她有她的过人之处,因此久坐凤位巍然不倒,她永远是中宫殿里的女主人。 第6章 众星才能捧月 这一天,明皇后刚起床,坐在化妆台前,小宫女薄荷正在替她梳头,忽闻殿外有人通报:“皇后娘娘,太后请娘娘过去用早膳。” 一袭湖蓝色褶皱绣凤丝绸裙,裙摆轻泻,袖口处勾出金丝祥云纹,罗带轻系纤纤楚腰。雪白的脖颈饰以翡翠凤凰项链,与手腕处的翡翠手镯遥相呼应。还很年轻的明珠皇后,肤脂玉白,眉黛如画。 明皇后带着贴身宫女紫苏,跨进了慈宁宫,福身向太后请安。 沈太后笑容可掬:“皇后,昨夜闽南快马送来上好的新鲜水果,皇帝孝顺,派人送来给哀家,哀家老了,吃不了几个。一个人品尝也略显无滋无味,想着不如请皇后过来,陪着哀家一道尝味。”说罢,命人端来早餐用的主食、小菜和新鲜瓜果。 太后握着皇后的手,一同坐到餐桌前。 明皇后拿起玉箸瓷碟为太后布菜,把太后爱吃的小菜夹到她跟前的金丝银盘里。太后并不马上吃,反而亲自动手,给皇后舀了一碗热汤,递到皇后跟前。 “母后,您先用。”明皇后接过太后递送过来的汤碗,有点受惊。 太后今天怎么了?好像她明皇后是太后,太后是皇后。她明显感到太后的热情,浑身有些许不自在。平时和太后一起用膳,有时皇上也在,都是他们伺候着太后用餐。不明白太后今天请她来用早膳,单单是品尝水果吗? 南方送来的水果,中宫殿也有,皇上把热带水果分成了两份,她一份,母后一份。平日里,太后吃不下的地方供品,用来赐给关系较好的一些太妃和太嫔。 明皇后隐隐约约感到太后有事情。太后不说,她也不好随便多问。婆媳俩互相客气地为对方夹菜递汤。餐毕,又气氛友好地继续交谈着。 “时间过得飞快,哀家从皇后到太后,几十年一晃就这么过去了……”沈太后停了停,望着认真听她唠叨的皇后,自然而然地继续回忆着过去,“想当初,哀家当皇后时,二十几位嫔妃每天晨昏定省来向哀家请安,莺莺燕燕跪满四排。哀家呢,坐在高高的凤座上,母仪天下的感觉油然而生,那情景仿佛就在昨日,至今历历在目……” 温婉地笑了笑,明皇后应着太后的话题:“是,母后,儿臣知晓母后把后宫打理得有条不紊,让先皇安心于政事,不为后宫诸事烦忧。历朝历代的后宫都难有这样的融洽氛围,儿臣自当以母后为典范……” “哈哈哈哈……”沈太后爽朗地笑了起来,朝站在旁边伺候的苏梅尔道:“哀家今天起得早,有些累了,该去小躺一会。皇后,你也回去歇息着。” 早晨起床早,这会该进里间,眯会眼睛去了。 “是,母后。”明皇后朝太后福了福身子,走出了慈宁宫。 身着明艳凤裙的背影越走越远,后背上的“百凤戏水”绣纹图,渐渐看不清的时候,旁边的苏梅尔忍不住问道:“太后,皇后娘娘能听得懂您话里话外的用意吗?” 沈太后笑而不语,叉起一块水果片,送入口中,慢慢细嚼着。 一路上,明皇后没有说话,只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绿色手镯,步履不疾不徐地走着。裙裾逶曳于地,绚丽得如同天边的五色霞光。 她绝顶的冰雪聪明。 这天晚些时候,皇宫里传来皇后下达的懿旨:全国各地广采十三到十八岁的秀女送入宫中。 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大臣们喜出望外,更是让沈丞相对太后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太后另辟蹊径,没有费吹灰之力呀。 正在东政殿处理政务的项鼎得知消息,很是震惊,搁下没处理完的奏折,赶往中宫殿。 同一时间,沈太后神情闲定地坐在嵌着金面的雕花暖椅上,自言自语道:“天上的月亮要是没有星星的烘衬,就会失去夺目的光彩。俗话说得好:众星才能捧月啊,哈哈哈哈……” 中宫殿里。 宫人大声通报:“皇上驾到——” “臣妾参见皇上。”明皇后一脸的平静,“皇上,您来了。” 明皇后凤冠玉坠,丹眉香唇,瞳仁如黑钻石般闪亮,碎波点点,笑意盈盈,如九天仙女,美不可及。 “皇后,”项鼎轻扶着明珠绣满龙凤缠绕的肩膀,看着皇后的眼睛,问道:“是母后的主意吗?……” 明皇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心爱的皇上,拉皇上坐于绣满凤凰的玉榻上。 帝后手握手,互相对望着。这是他们夫妻十余年来特有的眼神交流,一切无声胜似有声…… 慈宁宫里的沈太后一直笑吟吟,盯着天上的月亮和它周围的繁星…… 中宫殿寝殿里的宫人全部退了下去,灯火渐渐熄灭。帝后放下芙蓉暖帐,入睡了。 月亮升高了,超过了参天大树的树梢,把皎洁的光芒透过天窗,洒在雕花刻锦的玉床前。床前漏月光,疏疏如是霜。风划月,光影透叶弄破碎,如残雪。没过多久,忽然起了风,再看夜空,群星中有一颗星,好像要发光,似乎想碾压众星,把月亮的华晕遮盖下去…… 第7章 不尽如人意 大楚国皇宫。 新选秀女一批批进宫,宫里一改往日的冷冷清清,热闹如市。一下子涌进来一大群花枝招展的美人,亭楼宇阁吸了人声,有了灵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涂了一层油彩,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宫人们交头接耳,围住消息灵通的大宫女,听她眉飞色舞地讲哪家女儿漂亮,谁家女儿能入选,谁家庶出女儿的相貌远在嫡出之上……七嘴八舌,麻雀般跳跃着。 此次选秀,京师和地方上共送五千余美人入宫,淘汰出局四千有余,各自返家,自行婚嫁。 沈太后的脸庞,宛如富贵的玉盘,看帝后的眼神变得慈眉善目,心底里感叹着明皇后的明事理和识大体。 “皇帝,礼部已从千人中,初选出一百人,复选二十人。皇帝再从二十位佳丽中,御挑十二人充实后宫。”沈太后乐得笑成十月的红石榴。 “母后,十二人未免太多。儿臣决定遴选六名秀女充入后宫,已足够。”项鼎思虑道。 “皇帝,楚国后宫自皇后以下,设有两名贵妃、四妃九嫔,往下贵人、才人、良人……数额不限。”沈太后缓缓道:“如果仅招六名秀女,后宫人数远远不及……” “母后,后宫嫔妃过多,难免争风吃醋,生出事端。后宫和睦,有利朝政。母后替儿臣精挑精选六名德才兼备的新人……”项鼎执意道。 六名就六名,总胜过六宫虚设。 沈太后眼神温润如碧水:“这是皇帝选妃,哀家老了,眼光不中用,还是皇帝自己甄选定夺。” “是,母后,儿臣遵命。”项鼎自然而然应答着。 明皇后很平静,面带微笑,可是心里面有些五味杂陈。自古有‘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忽然有种慌慌的感觉,心开始没来由地“扑扑”乱跳。后宫迎来一批青春曼妙的佳人,难道她深爱着的皇上,会冷落她,会变心,最后废了她吗? 如果当初假装不明白太后的寓意,太后拿捏不了她,是皇上不肯纳妃。 皇上是她一人的皇上,她与皇上朝夕相处,一夜没分开过。而现在木已成舟,一切都来不及回头。开闸的水,只有让它往前奔流…… 一定乾坤的日子,到来了。 皇帝、皇后和太后,庄严地端坐在亭台的龙椅凤座上。皇帝身着鲜艳的明黄色龙袍,九团五爪盘龙图在周身飞龙炫舞,衬托出威武沉稳之气魄。皇后一身大红色凤袍,上绣百鸟朝凤,手腕上一对碧绿的翡翠镯子,在阳光下透着微微的光泽,使得皇后仪态万千。太后穿着紫黑色云霏缎袍,细细的金丝银线,压着大团大团的烫金色牡丹,雍容华贵。 亭台下,二十位佳人,个个闭花羞月,容颜似玉。她们排成四排,粉衣绿衫,衣袂飘飘,远远望去,像一片迷人的彩霞落入宫殿。 王治温公公拿着牌子,乍声念道: “应天府知府杨文辰之女杨柳,年芳十三。” 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小姑娘,从队列中走出来,盈盈下拜。这位姑娘跟她名字一样,像弱不禁风的柳枝条,好像一阵大风能把她刮走。一身柳绿色淡薄轻纱裙,下摆点缀着随风荡漾、刚冒芽苞的柳叶,如烟似雾。面容清新秀丽,娇嫩欲滴。她的脸颊上有两个窝,右边是深深的酒窝,左边是浅浅的梨涡,有两窝者吉人吉相。 留还是不留? 沈太后看着小杨柳,虽然模样俊俏标致,但这小巧玲珑的身材,怕是难以绵延皇室香火,于是太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皇帝主意坚定,用眼角余光扫视太后一眼,拿起玉莲花递给了王治温。 皇上选妃,中意的赐含苞待放的玉莲花,不中意的送一只精美别致的香囊。 王治温弯腰接过,满脸笑容地步下台阶,嘴里大声喊道:“赐玉莲花——,留——” “谢皇帝陛下圣恩!”小杨柳跪接洁白无暇的玉莲花,行礼谢恩。 “下一位,荆州刺史肖勇睿之女肖冉冉,年芳十三。” 又一位小姑娘飘然上前,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挂下来,素净的面容略施粉彩,一身鹅黄色长裙,朴素又脱俗。 太后同样摇了摇头,皇上却再次拿起玉莲花,王治温心领神会,大声喊道:“赐玉莲花——,留——” “谢皇上恩典。”肖冉冉接过闪着珠光的玉莲花,行礼后退到一边。 “下一位,广陵盐运使刘庆钧之女刘华雁,年芳十七。” …… 不知不觉,日头升高了,王治温细尖的嗓音响彻皇宫上空。 “赐香囊——” “赐香囊——” “赐香囊——” “赐玉莲花——,留——”“赐香囊——” “赐香囊——” …… 已经筛选出五位花朵般的秀女,这五位之中,有两位十三岁未长成的少女、三位是十四、五岁的少女。 年龄稍大些,项鼎就摇头。明皇后看出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惴惴的,用眼神望了下皇上。他神态自若,似乎在认真地选他的妃子。一向至孝的皇上,难道没有看出,母后对他选出的后宫,不尽如人意吗? 皇上选妃,只管年龄,根本不看容貌。容貌不看也无碍,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绝色美人。 亭台的正前方,只剩下两人。一位是太尉齐天恒庶女齐三丫,年芳十八。一位是桐山县吴县令之女吴红霞,年芳十四。 御桌上仅剩下一个玉莲花和一个香囊袋,两个物件静静地躺着,它们不知道它们的主人将会是谁?大家心里明白,一个胜选,一个落选。 第8章 一飞冲天 齐三丫大方地款款行礼,礼毕,朝着太后的方向妩媚一笑。 这位姑娘让沈太后眼前一亮:杏红色烟笼百水长裙,勾勒出婀娜多姿的曲线;披帛上,别出心裁地用细碎的米珠,织成盛开的苹果花,在阳光反射下,更加熠熠闪辉。乌黑的秀发用一支刻花的银簪子松松挽住,刘海稍斜,翠眉细长,朱唇映日。 整个人显得身段娇娆,带有几分妩媚与成熟的韵味。这位芳龄十八,有着风韵的姑娘,才是太后心底里,满意的皇妃人选。 皇上没有迟疑,伸出的手就要拿起香囊的那一刻,沈太后忍无可忍,闷闷地叫了一声:“皇帝——” 被太后猛的一声喊,项鼎条件反射般停下,缩回了手。 明皇后夹在太后与皇上中间,只有她来解围这尴尬的气氛。皇后抬起戴着翡翠的玉手,朝齐三丫招了招。齐三丫会意,快步拾级而上,跑向亭台。皇后拿起最后一个玉莲花,亲自交给了齐三丫,三丫惊喜地接过去,即刻下跪拜谢:“谢皇后娘娘恩典,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尘埃落定,齐三丫入选。 这次入选的六位秀女,按年龄,从小到大排位,她们是:应天府知府杨文辰之女杨柳、荆州刺史肖勇睿之女肖冉冉、兵马指挥张伟杰之女张丹禾、京兆尹陈正玄之女陈子颖、中丞令赵永胜之女赵苏晴、太尉齐天恒之女齐三丫。 早有教引姑姑把六人带走,其余被淘汰下来的美人,皇上下旨,赐给王爷们婚配,皆大欢喜。 齐氏出生微贱,名叫三丫,太尉府婢女方氏所生,在太尉府姐妹中排行第三。 方氏原是太尉府正室夫人陈氏的下等婢女,有些姿色,太尉在一次醉酒后染指方氏。方氏生下三丫后,府里几位夫人容不下她。大夫人天性善良,把母女俩安排在府里最偏远的住处,淡出大家的视线,才得以默默无闻地生存了下来。 三丫出生后不受重视,没有取正式名字,大家就唤作三丫。一位卑贱奴婢的女儿,在府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受尽冷眼。说是主子,地位不如有脸面的下人。 这次采选秀女的官员,一眼看上姿色妩媚的齐三丫,作为秀女候选人送入宫中。经过层层关卡,天助人愿,齐三丫被留到了最后。到了关键时刻,太后的一声“皇帝”和皇后的随机应变,让齐三丫初尝胜利的果实。 在太尉府饱受冷嘲热讽,齐三丫很小学会察言观色。今天,眼睁睁看着皇上全部挑选年龄不超过十六岁的秀女,她的手掌心里捏着一把汗,唯恐心愿落空。当她抬头看见台上三位权威至高的人物时,她发现了端倪,瞧见了太后一脸的不悦。她在心里面默默祈祷:今天逆风翻盘。 她记得,她六岁那年,太尉府里来了一位高僧,替众兄弟姐妹算命。她是方奴儿的女儿,没有资格去父亲议事的前厅,也没人领她前去。 高僧临走前,齐太尉带着高僧在府里到处转悠。独自玩耍的三丫与高僧撞了个满怀。她摔倒在地,吓得连忙爬起,转身就要溜走。 “三丫,别跑。”父亲的声音叫住了她。 她停下来,不安地看着父亲,低下头,低低地喊了一声:“父亲。” 立刻听到有人喝住:“奴婢的女儿还有资格叫父亲!” “老……老爷。”她小手扯着衣角,声音小得如同蚊子。 高僧一看小三丫的脸,倒退两三步,倒抽一口凉气,慢慢地面色变得恭敬起来,竟然抱起了三丫,嘴里说着:“贵,贵相,贵相,但是……”高僧连说几声贵相,“但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被打断了。 立刻有人问道:“有多贵?” 高僧的脸色变了两变,有些犹豫道:“不堪言状。” 没人相信高僧的话,就连齐太尉也不相信,以为高僧没有净手焚香端坐在供桌前,慎重其事地掐算,仅仅是随口之言。 一位婢女所生的女儿还贵相呢,后来成了府里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地,这件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被府里人们所淡忘。齐三丫,仍旧是太尉府人人不待见的三丫头。但三丫自己,一直没有忘记小时候的这段意外故事。 今天,出现转机应在太后和皇后身上,她打心眼里感谢太后,也感激着皇后。是皇后见机行事,把最珍贵的橄榄枝抛向了她,不然最后一个玉莲花,就给了那个小县令的女儿。 齐三丫暗自感叹着捡来的运气,真是十分万幸,三生有幸。她,方奴儿的女儿,十八年没有起飞,现在一飞冲天,进了皇宫,成了皇妃。 皇宫的天,比外面的蓝;皇宫的云,比外面的白。 第9章 中宫的贵气 晚春时节,百花先雨,百树未果。花海香雪,或落或果。豆蔻梢头抱春心,拂袖纱衣东风软。 六位新人在宫廷里学习礼仪和宫规,齐三丫在选出的六人中,年龄最长,其余五人都围着三丫转。遇到事情,让三丫姐姐拿主意,渐渐地,齐三丫成了五位妹妹的主心骨。 一个月后,皇上下旨,册封齐三丫为贵人,居清临阁。赵苏晴为美人,居语影阁。陈子颖为才人,居微水阁。张丹禾为良人,居宜燕阁。 被册封的四位,虽是最低品级,但后宫没有主位嫔妃,破例让她们作为主位,各居一殿。 同是十三岁的杨柳与肖冉冉,由于年龄小,没有被赐封号,也就没有自己居住的殿阁,被分配到有封号的姐妹处蜗居。小杨柳分在清临阁,依附齐三丫而居。肖冉冉跟着良人张丹禾。 有封号的小主子们,需要每天晨昏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而未获封号的秀女,每月只需初一和十五,去请安。 第一次去中宫殿给皇后请安,四位姑娘地位不分上下,但齐三丫年长,带头走在最前面,算是群妃之首。两位小秀女杨柳和肖冉冉首次觐见母仪天下的皇后,心里不免紧张,两人手牵着手,落在最后面,手掌心里捏出了汗。 徐徐走进皇后中宫殿,按次序站着两排,垂手侍立恭迎皇后凤临。 “皇后娘娘驾到——”明珠皇后在宫人拥簇下,步入正殿,凤袍逶迤拖地,皇后升座。 “婢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六人跪拜行礼,姹紫嫣红的裙裾在晶晶亮的玉石地面上铺开,宛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 看着跪拜于地的一群年轻新人,皇后第一次有了成为皇后的感觉。皇上没有选秀前,后宫之主就她明皇后一人,有些清冷。来了一批如珠似玉的花骨朵,后宫明显生动了起来,偌大的后宫不再孤寂,也许会失去往昔的平静。池塘里的水,没有鱼儿放进去,就是一潭寂静的死水。但是,有了游动的鱼,就会掀起浪花。 “平身,赐座。”明皇后平和的声音,在殿阁回旋。 落座后,齐三丫抬头看向凤座上的皇后:一顶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凤冠,戴在皇后的头上;一袭惊艳绝伦的凤袍,穿在皇后的身上;一张富丽堂皇的凤座,烘托出皇后的贵气。皇后端坐在凤座上,就是高贵的化身,让下面的这群新人望尘莫及。 前几日,早有宫人把这批秀女名单抄送给了皇后,明皇后记在了心里。首次请安,一个个介绍了自己,明皇后这才把名单和脸蛋对应了起来。 明皇后把目光停留在六位佳丽身上,五彩缤纷的画面如同花园里盛开的花瓣,娇滴滴,还带有露珠。 “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尽心协力侍奉皇上,六宫祥和,才是皇家的福气。”明皇后眼眸含笑,亲切和蔼的表情,让她们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婢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众人同声齐答。 “初来乍到,难免新鲜,各宫到处走走,熟悉宫廷。两位秀女份例供应如有不足,及时造册申报……”庄重威严的正殿上空,回响着皇后清柔甜淡的声音。 杨柳和肖冉冉听到皇后关照她们两个没有名号的秀女,感激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一起俯身拜谢:“谢皇后娘娘恩典。” “今天就到这里,各自散了。” “是,谢皇后娘娘!” 明皇后离座,往内殿而去。 “恭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明皇后的身后,响起一片清嫩动听的声音。 齐三丫望着皇后的后背,凤袍上的鸾凤展翅欲飞,中宫的贵气凝聚在那凤冠和凤袍之中…… 像开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出了中宫殿。外面,春光拂面无限好,花意渐浓佳人笑。 “皇后娘娘真和气。”肖冉冉一出殿阁,就拉住杨柳的衣角,兴高采烈道。 “在皇宫,不愁吃穿,整天喝香茶、品糕点、赏花卉……太美啦!”杨柳接过话匣子,一脸的天真无邪。 “对呀,我们遇上百年难遇的贤明皇后,想想以后这皇宫的生活,就开心不已。”肖冉冉愉快道。 …… 一群嬉闹的新人,银铃般的欢笑声,越过御花园,飘向深处。 第10章 烟消云散 慈宁宫。 “太后,老奴打听来的消息,皇上照例留宿中宫殿,没有召寝任何一位新人。每天处理完政务,还是和皇后娘娘厮守在一起。听中宫殿宫人们讲,帝后犹如新婚夫妇般恩爱如初。”苏梅尔原封不动地转述着。 苏梅尔,是沈太后从娘家带到宫廷的陪嫁侍女,一直跟随在沈家大小姐身边。沈小姐从当初的王妃到太子妃,从皇后到现在的皇太后,她相伴左右。久而久之,太后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苏梅尔能够心照不宣,知道太后所思和太后所想。 “唉——”沈太后长长叹息了一声,“难怪皇帝选小龄秀女,原是想着把她们晾在一边。帝后伉俪情深,也要为社稷着想,天大地大,社稷最大。” “太后要不要出手?”苏梅尔问道。 “虽说哀家是皇帝的亲生母后,但他宠爱谁,哀家难以明面插手。来日时长,暂且按兵不动。”沈太后无可奈何地摇起了头。 后宫里,小姐妹们聚集在齐贵人的清临阁闲聊,齐三丫吩咐贴身宫女云烟,端上刚出厨的甜品和水果。 “贵人姐姐,我先吃了。”小杨柳毫不客气,信手拈起一块就往嘴里塞,“绿豆糕冰冰凉,又沙又甜。呜——,真好吃。” 杨柳饿坏了,进了皇宫,不但没她家吃得好,还吃不饱。饭后出去玩了半圈,肚子就见了底。她偷偷问了肖冉冉,冉冉食量小,吃得饱。申报加量,给人家笑话,食口像猪。算了,算了,熬着吧。 看着杨柳吃的馋相,肖冉冉也拿起一块,秀气地咬了一小口:“果真好吃,宫廷里的点心,到底与众不同,比我家乡的好吃,真是香甜可口。” 杨柳把装点心的几只果盘子,往前推了推:“姐姐们,你们也快点吃呀。” “杨妹妹,就你吃得最香。”张良人打趣道。 “这么美味的糕点,怎么能不大快朵颐?不然辜负了美食,肚子要吃亏了。”杨柳又挑了一块芙蓉酥,放进了小嘴里。 “杨小妹,慢点吃,别噎着了。”齐三丫递过来一杯水,给杨柳。 杨柳住在清临阁的偏院,和齐三丫隔着三道院门,可以说朝夕相见,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亲如自家姐妹。六人中,杨柳最小,比同龄的肖冉冉还要小六个月,齐三丫称呼她杨小妹。 “在这里,我最小,叫杨小妹。在家里,我最大,叫杨大妹。”小杨柳边笑边吃,嘴里因有食物而含糊不清。 听了杨柳的话,大家一阵捧腹大笑。 杨柳吃得满嘴巴沾着饼屑,心满意足的样子,好像要把油光光的手指,也一并舔食。 “你们来皇宫,就是锦衣玉食的吗?”陈才人不知有心还是无心,这么问了大家一句。 “是呀,是呀。”杨柳喜笑颜开道:“美食第一。” 她一脸的朝气,在她童稚的眼里,最美的风景就是美食。 “你在家里,像没有吃过糕点似的。”陈才人笑着斜了杨柳一眼。 杨柳从小跟着他浪漫成诗的爹爹,游览过名山大川,品尝过全国各地的美食。 “各位姐姐,我天南地北的糕点都尝遍了。”杨柳笑盈盈道:“宫里的茶点,只能尝个冰山一角。” “杨妹妹,司膳房送来的饭菜和点心,口味怎样?”赵美人问道。 她们有封号的四位,有自己的小厨房烧煮。而两位秀女的一日三餐,由司膳房传送过来。 司膳房,给没有主位宫殿的小主、被废冷宫的嫔妃、留饭的议事大臣、各处的太监宫女,烹饪食物。而御膳房,是专门为皇帝皇后皇太后皇太子及皇室宴会,制作膳食的处所。 “当然没有贵人姐姐这里的可口,只是我从小不挑食,在我的嘴里,全是美味。”杨柳笑嘻嘻道。 齐三丫叉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不经意地问道:“杨小妹,你想不想品尝御膳房做出的茶点?” 杨柳旋即摇起了头:“那是专供帝后的膳食,我一个没有名分的小秀女,哪有资格吃御膳?” “自古宫廷里,谁受宠,谁就能得到皇上的赏赐,赐金银珠宝,赐绫罗绸缎,赐美味膳食……”陈才人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摇铃珍珠手链。 赵美人接过话题:“咱们进宫三个多月了,每天晨昏,去向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安。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到现在也不知皇上是长是短,是方是圆?哪里还想赏赐,做美梦吧?” “那天选秀,我眼睛不敢往前面亭台里观看,只知道穿明黄色龙袍的就是皇上。我好奇,皇上到底长什么模样?”杨柳的两只酒窝一闪一闪,可爱至极。 “虽说未见皇上真面目,想来帝王都是英俊秀美,奇岸伟仪。”张良人想象着龙颜。 帝王经由万里挑一的美人生下来,相貌差不到哪里去。 “贵人姐姐,三月不见君颜,你倒是说句话呀。”赵美人用胳膊肘,捅了捅齐三丫。 凝神片刻,齐三丫淡淡地应了一句:“皇上的龙颜,哪是想见就能见?” “按年龄,贵人姐姐先被皇上召幸。”赵美人故意拿话刺激着齐三丫的心。 是呀,她已年满十八了。 “皇上是皇后娘娘的皇上。”齐三丫把“皇后娘娘”两字着重了音调,又轻轻地笑了笑。 齐三丫对选秀那天,明皇后赐玉莲花的情景,在脑海里已经烟消云散。 “大家说得口渴了吧,来,趁水果新鲜,赶快吃些。”张良人把银叉子塞进姐妹们的手里,让她们吃水果,来岔开话题。 说多了,都是泪。 夕阳落山,霞色飞归,一下午弹指过去。大家又说笑了一阵,各自带着贴身宫女,回自己的殿阁歇息。 第11章 雪地初遇 春来夏去,一晃到了冬天。 冬至日那天,天空中飘起了鹅毛飞雪,金瓦白雪,琼楼玉宇。雪,有写不完的故事,吟不完的诗词。踏雪成诗,赏雪成句。 项鼎望着飞扬的雪花,想到皇后昨日偶感风寒,不如趁此空闲之际,去中宫殿看望皇后,随便踏雪、赏雪。 没有乘坐御辇,皇帝带上大殿太监王治温和几个随从,步行离开了东政殿。 南方长大的杨柳,很难看见像柳絮一样的大雪片,在空中舞蹈。她趁着贴身宫女蔷薇不在意,胡乱披了一件天青色夹袄,就滑出了清临阁。 雪花下得似乎小了一点。 项鼎示意跟随之人在路边等候,他往前走走,饶有趣味地踩踩雪。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大雪纷飞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杨柳喜得站在外面,仰头用嘴、用手接住轻盈的雪花,不一会,头上和身上落满了白雪。 在一处亭阁前的空地上,杨柳独自堆起了雪人,小雪球往大雪球身上一按,变成了脑袋,再用树叶和树枝点缀其间……怎么没有想象中的可爱呢? 她的身后,站着踏雪而来的项鼎,她浑然不觉。 她,明眸映雪,心境如玉。天,粉雪莹光,水晶澄清。洁白冰亮的白雪就像一幅天然的画景,她仿佛是天上下凡的玉人。她和雪,一样的赏心悦目。 “哎呀,我堆的雪人,怎么如此的丑陋?”望着不好看的小雪人,杨柳乐得咯咯咯直笑,笑声穿过起舞的雪花,在空阔的雪地上空飞荡。 脑袋有点歪,对,扶扶正。少了色彩,干脆,摘下红帽子,揭下花围脖,全部给雪人戴上,是不是好看了些? 杨柳远观自己的大作,往后退,往后退……怎么身后有物体?怎么空旷之地有墙?她猛地一转身,面前站着一个大男人。 “大雪天,不怕冷,在此玩雪球?”项鼎开了口。 杨柳不由抬眸,着着实实打量了他。只见他身穿貂皮风雪衣,头戴雪花帽,双眸炯炯有神,在雪景的映衬下,闪亮如星。 “我想堆一个超级雪人,没奈何,人小力量小,只能堆一个小雪人。”杨柳一说话,两边的酒窝一闪一动。 “怎么不叫上几个同伴,一块来堆?”项鼎一脸的和气。 “我独自偷着溜出来。”杨柳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这么严寒的天,同伴出来,生病了怎么办?” “你就不怕寒气入骨吗?”项鼎笑问。 “我从小走南闯北,身体好着呢。不怕冷,不怕热,冷热自由调节。”杨柳自鸣得意道。 “冷热调节?”项鼎但觉有趣,笑了起来,“你冷不怕,热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皇上也不怕,是吗?” “谁说不怕皇上?哪有人不怕皇上?”杨柳垂了垂长睫,盖住乌黑的眼瞳。 “你见过皇上吗?为什么要怕皇上?”项鼎弯了弯嘴唇,忍住笑,问道。 “没见过。皇上的龙颜,岂是人人能见得?”杨柳扑闪着眼睫,“皇上是九五之尊的天子,万民之首的帝王,主宰生杀大权的君主……” 不枉冰天雪地跑一趟,邂逅了天子! 望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宫女,项鼎话到嘴边,改口道:“不枉雪来了一趟,邂逅了观赏它的人。” 杨柳抬眸问道:“您是谁?怎么不怕冷,也来这里?” “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项鼎微微上扬的双眼,像叶尖上飞过的一抹雪光,亮闪闪。 他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唯恐惊吓了雪地里的这个小小宫女。 白皑皑的雪地里,左右不见一个人影,和皇宫里一个陌生男人,单独呆在一起闲聊,杨柳想离开这个是非雪地。 飘舞的雪花,又飞起了大片鹅毛……“雪下大了,我回去了。”杨柳找了借口,转身离开。 一不留神,踩到一根半埋在积雪里的粗树枝,脚下一滑,站立不稳,就往雪地里后仰倒去……没有落地,却摔在了他的怀里,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她和他的手,无意间碰撞在了一起。她触碰了他修长冰凉的手指,她的脸蛋羞如雪地里掉落的一朵粉花,鲜明娇嫩。 怎么跌倒在他的身上?还碰了他的手指?杨柳惊得站稳了身子,双眸映着白雪,明澈的眸子一片慌乱。红云飞起,羞惭不已。不远处,树枝上的厚雪,被压弯了,扑簌簌一阵抖落,引人望去,缓和着这边的尴尬。 想起教引姑姑的话:皇宫里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女人……哎呀,男女授受不亲,给人瞧见,传了出去……今天,不该出门玩雪。 讨厌的树枝害人不浅!杨柳狠狠地跺了几脚,又把它踢飞,该死的树枝在雪地里抛出一根弧线,落在远处。 “对不起。”杨柳轻声道歉,转身就走。 “雪人身上的东西,不要了吗?”身后传来项鼎魔力的声音。 杨柳停住脚步,从雪人身上拿下帽子和围脖,自己戴好,裹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青绿色的衣裙带起碎雪纷飞,像春天的花朵开在雪地里,点亮了大雪之中的冬天。一串串浅浅的小脚印,和着皇帝走过的大脚印,重重叠叠在一起,像竹叶轻摇浅曳,像枫叶漫山遍野;如一幅山水之画,似一首梅兰之诗,又像一首雪月之歌。 有着酒窝的宫女走了,留下了雪地里的皇帝,望着她雪花下的小巧背影,越走越远…… 杨柳回到清临阁,像极了雪人,浑身玉白。 “柳主子,下这么大的雪,去哪儿疯了?”蔷薇边拍打杨柳身上的雪花,边问道。 蔷薇比杨柳大三岁,是杨柳的贴身宫女,对主子尽心尽力。按她自己的话说,好歹在皇宫里混过几年,比柳主子多吃的米粒能堆成小山。 “我去当初我们选秀的那个亭台前,堆雪人了。”杨柳低声道:“蔷薇姐姐,今天倒霉透了,说出来小命难保。” “主子玩雪,能出啥事?”蔷薇无所谓问道。 杨柳把遇到一位陌生男子,告诉了蔷薇。 “跌进他的怀里,给好事者看见,散播出去,难以说清了。”蔷薇吓得不轻。 “所幸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杨柳闭了闭眼睛,“菩萨保佑!只有天知,地知,雪知。” “是侍卫还是太监?”蔷薇不放心问道。 “我感觉像皇宫里的侍卫,只有侍卫在风雪天里,到处溜达巡逻。”杨柳笃定道。 “主子看清那人样貌了没?”蔷薇又问。 “大雪之中,依稀瞧见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杨柳捂了捂胸口,“如果再次遇到,我会认出他来。” 第12章 第一张王牌 时光飞速向前,送走了雪花,迎来了春天,夏天就登场了。 “苏梅儿,秀女入宫一晃一年多了,新人快变成了旧人……”沈太后轻抚手腕上的冰凉祖母绿,叹息一声,“哀家的头发花白了,新皇孙还没有一丝影子。” “依太后之见……”苏梅尔欲言又止,等着太后的下一句话。 “啧啧啧,”沈太后神清气定地抿了一小口香茶,润了润咽喉,咂了咂嘴,“太后,太后,就是一个老太管管后头的事,不然,怎么叫太后呢?既然她们来了,总不能让她们白跑一趟。风儿吹过,都要留下声音,何况是人呢?” “太后可有奇计……”苏梅尔轻轻地拍打着太后的肩背。 农历六月的天,骄阳似火,树叶的头纹丝不动,池塘里的鱼热得躲在水草下面纳凉,酷暑的气息迎面扑来。 沈太后望着外头白花花的毒辣太阳:“今天的烈日就是一张王牌,能不能打好这张牌,全靠她自己了。” “太后,贵人主子看起来天资不笨,一点就通。”苏梅尔替太后慢悠悠地抡着翠玉作柄的团扇。 午时刚过,齐三丫带着宫女云烟走在太阳底下的宫道上,两边是厚重的宫墙,没有任何遮挡强烈阳光的地方。 远处,出现了一驾金碧辉煌的龙辇,顶上精美绝伦的黄色华盖的四周,镂空花纹的荷叶边垂挂下来,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龙辇由远而近来了,身着蚕丝龙袍的皇帝端坐在龙辇上,正赶往中宫殿的路上,准备和皇后一道用午膳。 近了,近了,耀眼的金黄色快要来到跟前。齐三丫的心“突突”跳得厉害,手心里黏黏糊糊,全是吓出来的汗。 路遇皇帝,见驾行礼,屈膝跪倒。她和云烟的头快贴到宫砖上面,宫砖是深黄色,砖面上雕刻着百兽嬉戏的图案。走的人多了,又经过岁月的风吹雨打,砖面上有些风化的痕迹。当皇帝的龙辇过去的一瞬那,齐三丫头脑一片空白,呆若木鸡。云烟用胳膊捅了捅主子,三丫没有任何反应。她着急万分,用力把她推倒在地。 听到御辇后面的声响,项鼎喊了声:“停驾——”。 “万岁爷,后面有宫人摔倒。”王治温近前,弯腰对着皇上禀告。 “哪宫的宫女?”项鼎追问。 云烟摇着歪倒在烈日下一动不动的齐三丫,带着哭腔喊着:“贵人主子,您醒醒……” 王治温走过来,看了看情况,转身回皇上的话:“回禀万岁爷,是去年进宫的齐贵人。” 云烟上前,对着皇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贵人主子不是摔倒,是中暑晕倒。今儿大暑,主子早上起来就开始忙活,说给太后熬消暑汤。她不让奴婢动手,定要亲自熬制,忙碌了一上午,想着赶在午膳前给太后送去,谁知半路上主子她……” “大暑之天给太后送消暑汤,是吗?”原本就是孝子的项鼎听得真切,回头望着栽倒在地、不省人事的齐三丫,马上下令,送齐贵人回清临阁,然后大声吩咐道:“起驾清临阁!” “万岁爷摆驾清临阁——”王治温立即重复道。 项鼎催促着:“快,快,快点!” 御驾到了齐三丫居住的清临阁门口,皇上下了龙辇,看到宫人们抬着昏迷不醒的齐贵人,竟然亲自抱起贵人,往殿阁里大步跑去,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快,宣太医——” 被皇上托在怀里,一国之王的怀抱里,齐三丫幸福得像要停止呼吸。十九岁的她,体态有些许小丰腴,项鼎跑得呼吸加重,浓重的喘息声在三丫听来格外的美妙。她第一次呼吸着帝王发出来的气息,激动得不想离开他的胸怀,希望殿门到内室的路变长些,皇上的脚步放慢些。 齐三丫的上半个身子,依在皇上胸前的金龙上,龙身腾云驾雾,花纹十分繁复。她偷偷地睁开半闭着的眼睛,她的头刚巧枕在金色飞龙的龙头上,一对龙眼睛活灵活现,像会说话似的虎视眈眈地瞪着三丫,与三丫的眼睛相对视的那一刻,三丫吓得不由自主地紧闭上双目。到了寝室,项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把她放到凉榻上。 太医院里的何太医提着木头药箱子,一路小跑着赶来。见太医来了,宫女太监纷纷退到一边,只留两个宫女近前伺候。 隔着薄棉纱,何太医拘谨地替齐贵人搭着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清晰可见。何太医把好脉搏,项鼎急切地问道:“贵人怎么样?” 皇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孝顺孩子的关怀。 “回禀皇上,贵人主子只是暑热侵身,伤及气阴,待微臣开两剂去暑解表之药方,服完就无大碍。请皇上放心。” 何太医起身开出药方,小宫女接过方子,配药煎汁去了。 第13章 难为了贵人 中宫殿里,小宫女薄荷心急火燎地往皇后膳食厅跑来,对站在门口的紫苏耳语了几句。紫苏听了有些吃惊,张大了的嘴巴半天没有合拢。 “皇后娘娘,皇上今天中午不来娘娘这里用膳了。”紫苏尽量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通报。 紫苏姓封,十一岁入宫当了小宫女,对宫廷了如指掌,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成为明皇后的贴身兼掌事宫女,年龄比皇后大两岁,对皇后忠贞不二。 “出什么事情了吗?”明皇后清晰的声音从里殿传来。 皇上昨晚说,这几天想吃鱼,特别想吃皇后亲手制作的“西湖醋鱼”,鱼肉鲜嫩,口味酸甜,是夏日清凉之下饭菜。皇后大清早,就准备食材,精心烹饪,一盘垫着荷叶,色泽油亮、别具特色的糖醋鱼,正盖在食盒里。如果揭开盖子,香气会飘满整个膳食厅。 明皇后等了半个多时辰,左等右等不见皇上驾到,紫苏看皇后焦虑,才派薄荷出门打探消息。 “皇后娘娘,请您先用膳。”紫苏把食盒打开,请皇后用午餐。 “本宫去东政殿,给皇上送膳。”明皇后提起糖醋鱼的食盒,另外又收拾了几样皇上最爱吃的菜肴和点心,就要出发。 “皇后娘娘,皇上已离开大殿……”紫苏拦住明皇后,欲言又止道:“时辰不早了,娘娘您先用膳吧。” “离开大殿,往中宫殿来了吗?”明皇后追问。 “……”紫苏没有回答,眼神躲躲闪闪。 “到底发生了何事?”明皇后看着紫苏的神态,知道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皇后娘娘,”紫苏眼看遮掩不住,如实道来,“皇上来中宫殿的路上,路遇齐贵人中暑晕倒。皇上听说齐贵人给太后送消暑汤而晕倒,立即送齐贵人去了清临阁,已宣了太医。” “齐贵人现在怎么样了?”明皇后着急地询问。 “还没有醒来,皇后娘娘。听说皇上一直在清临阁守着,没有离开半步。”紫苏回答道。 紫苏从明皇后是太子妃时就跟着明珠,在皇宫里有了丰富的经验,凭她的直觉,事情来得太过突然。紫苏没有调查清楚前,只能把猜疑埋进肚子里。 清临阁里。 宫女云烟端来冰水盆,项鼎接过冰凉的毛巾,亲自敷在齐三丫的额头上。当质感柔软又清凉的毛巾碰到三丫的额头上时,一股暖意流进三丫的心里…… “万岁爷,您到现在还没有用午膳。”王治温在门口催促皇上去用膳食。 经一提醒,项鼎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用午膳,也想起皇后等他用膳,该着急了。 “通知皇后,说朕不过去用膳了。”项鼎朝王治温吩咐道:“今天午膳就在清临阁。” “是,万岁爷。”王治温立即答道。 云烟听了,高兴得心快要飞起来。 当皇上站起,转身之时,齐三丫一下子睁开了双眼。皇帝的腰上挂了一块质地清脆的玉佩,那是最稀贵的栗色黄玉,润如凝脂,膏如蜜蜡,晶莹剔透,玉面上精致地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案,有着帝胄之美。皇上每走一步,玉跟着一摇一摆,三丫知道那是帝后合璧之玉。 半炷香的功夫,皇上用完午膳,过来看望齐三丫。三丫还没有苏醒,皇上静静地守了一个下午,三丫也幸福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尽,齐三丫才悠悠“醒来”。 “贵人主子,您醒了!”云烟惊喜交加地喊着,眼泪快要流了下来,“主子,皇上在这里守着您。” “皇上,”齐三丫用微弱的声音喊着皇上,“皇上怎么在这里?” 她挣扎着要起身给皇上施礼。 “贵人,勿需多礼。”皇上的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融化了齐三丫的心。 “主子,您中暑晕倒了,是皇上一直在这里陪伴着您。”云烟高兴的声音。 “谢皇上。”齐三丫又一次想坐起身子。 皇上的手按住齐三丫的肩头,让她躺下:“贵人饿了,你们好生照顾贵人吃些东西。” “是,皇上,奴婢谨遵圣意,定当全心全力服侍主子。”云烟快速答道。 “贵人,这是大光国进贡的玛瑙,朕御赐给你。”项鼎从怀里掏出,本想赏给皇后的手镯。 “婢妾谢皇上赏赐。”齐三丫当即伸出白嫩如藕的手臂,项鼎一愣,随即轻轻地把红色玛瑙,滑进贵人的手腕处。 “朕还有国事要处理,你好生休息。” “恭送皇上!”身后响起宫人一片恭敬声。 想着刚刚,她没有接过手镯,而是让皇上把手镯套进她的手腕上。手指相触,一股强大的电流,流遍了周身…… 皇上跨出清临阁殿门时,边走边说:“难为了贵人。” 慈宁宫的沈太后,望着皇上派人从清临阁送来的消暑汤,耐人寻味地也说了一句:“难为了贵人。” 第14章 八字还没一撇 皇宫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像鸟衔的草籽,散布到各个角落。 “听说了吗?清临阁的齐贵人昨儿晕倒在御驾前,万岁爷守护到天黑。”宫女甲说。 “前不晕,后不晕,不偏不倚晕倒在圣驾经过的地方。”宫女乙附和着。 “就是嘛,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这是后宫嫔妃蠢蠢欲动,开始挑战皇后娘娘了。”宫女丙不服气的声音。 “太后那边在皇上面前对齐贵人称赞不已,说不定皇上就要召幸贵人了。”宫女丁加了把酱油,调调味。 …… 一群宫女边走边窃窃私语。 齐三丫浓妆艳抹,描了眉黛,涂了眼影,抹了口红,换上贵人宫装,带着云烟来拜见太后。 脑海里不时闪现,昨日晕倒在圣驾前后的镜头,先是太后殿的小宫女糖儿跑来传话……她晕倒,不,是云烟推倒……皇上抱着她,守着她……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昨天就翻过去了。 “贵人主子,太后出手的第一张王牌打赢了。”云烟乐道。 “一定要抓牢太后伸出来的手,不是吗?”齐三丫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在对云烟说。 进了慈宁宫,齐三丫跪在厚厚的蒲垫上,向太后行着宫廷礼节:“婢妾拜见太后,太后凤体金安。” 在楚国,嫔妃只有生出皇子皇女,才有资格称呼太后为母后。 沈太后永远一副笑呵呵的面孔:“贵人,快快起身。” “谢太后。” 鲜灵的秀女,竞争不过过了碧玉年华的皇后?太后思虑起来。 她的皇帝儿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长大,知儿莫如母。翘首弄姿、浓妆艳裹、狐媚妖娆、阿谀献媚、唱戏舞曲……吸引不了她的鼎儿。 但看齐三丫的身姿,一袭藕荷色云纱长裙勾出曼妙的曲线,高低有致。烈焰红唇,黑眉如墨,头上插挂着红钗绿簪,肌肤白里泛红,扑过粉的脸蛋毛绒绒,如珠润泽,如光明丽,浑身上下透着万紫千红的气息。 “进了这深宫后院还适应吧?”沈太后笑悠悠问道。 “是,太后。能选进皇宫,是婢妾的荣幸。”齐三丫恭敬地应答。 “贵人,今儿午膳就陪同哀家一块享用。”沈太后力争把齐贵人扶上墙。 “是,太后,婢妾遵命。”齐三丫心里乐开了花。 今天太后请她来,只是共进午餐吗?且等着太后的下一步…… 进餐的时间到了。 金丝楠木桌面上,镶嵌着冰冰凉的云雾玉石,在炎热的夏季用这种桌子进膳,有增加食欲的感觉。 第一次与太后共膳,齐三丫有少许拘谨,吃态很文气。 宫女端来一笼蒸饺,个个身轻如蝉翼,透明如水晶,里面的馅料若隐若现,微微泛着绿意。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沈太后开口了:“皇帝最喜欢水晶蒸饺,它很合皇帝的口味,因为它晶莹剔透。贵人,多品几个,尝一尝。” “是,太后。”齐三丫夹起一个,轻咬一口,鲜美的汤汁立刻溢满唇齿,美味无比。 “今儿中午,皇帝原本要来陪同哀家共进午膳,没奈何国事缠身,派人来传话,让哀家独自用膳。这不,贵人来了,陪陪哀家,甚好甚好。” 这一餐饭太后吃了很尽兴,齐三丫临走,太后嘱咐苏梅尔,赐给她一食盒水晶蒸饺。 苏梅尔递上食盒,笑意吟吟道:“太后和皇上都喜欢像贵人主子这样有孝心的孩子,主子的心如同这水晶蒸饺般,冰清玉洁。” 似乎明白了什么,齐三丫朝苏梅尔微微笑着,出了太后殿。 “贵人主子,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云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问着,“太后又不明示,就留您吃了顿饭,赐了盒水晶饺。” “我知道今后该怎么打扮,怎么做?”齐三丫理了理额前的刘海,一脸的坚定神态,“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中宫殿里。 “紫苏姑姑,这边。”宫女小薄荷轻轻地抬起宽大的手袖,朝紫苏招手,两人闪到墙角落处。 薄荷把从外面听来的传言,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紫苏。 “外头传言,齐贵人刻意晕倒在圣驾前。”薄荷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猜得没错。”紫苏咬牙切齿道。 “贵人主子有太后撑腰,尽耍花招,皇后娘娘她……”薄荷替她们的娘娘担忧起来。 “贵人八字还没一撇,早着呢。”紫苏不屑一顾,做了一个鄙夷的神情。 “紫苏姑姑,俗话说,姜是嫩的水分多,以后齐贵人的招术怕是层出不穷。皇上昨儿连夜御赐了她一盒珠宝,今儿大早太后赏赐了早膳,中午赏脸又请贵人过去一起享用了午膳。这是何等的殊荣!她在后宫姐妹中,脸面大增,出尽了风头。”小薄荷大有不甘,继续补充道:“不懂下一步……” “待遇不菲呀!”紫苏把幽深的目光,转向齐三丫居住的清临阁方向,来了一句:“贵人真不简单。” 小薄荷听了,拧了拧眉心,叹了一口气。 第15章 齐三丫的馈赠 清临阁,里里外外光洁一新。院落地面一尘不染,屋子窗明几净。 宫人们个个面露喜色,说话声音理直气壮起来,做事也变得勤快麻利。 圣驾光临,自然有别。 午后,同时进宫的五位姐妹,相约来探望齐三丫。百闻不如一见,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贵人姐姐,好些了吗?”杨柳上前抱住齐三丫,带着哭腔道:“吓坏我了,姐姐没事吧。” “杨小妹,别担心,我这不是很快好了吗?”齐三丫笑了笑,反过来安慰着杨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杨柳擦干眼泪,破涕为笑道:“别看我长得柳枝条似的,身体可棒了。再热的天,也不会中暑。能吃能睡,雷打不醒。” 轻快的笑声连成一片。 “这回见着龙颜了,说来听听皇上长什么模样?”赵美人心里像吃了一颗酸梅和一枚橄榄,又酸又涩。 一提龙颜,齐三丫的心就突突直跳,人要发晕。 “哎哟,贵人姐姐,你手腕上戴的啥?”陈才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好漂亮的一串红玛瑙呢。” 宫女云烟在旁边插话道:“皇上临走时御赐的手珠,这不,我们家贵人主子戴了它,睡了一夜,今儿病就全好了。” “御赐之物真是神药啊。”几位姐妹感叹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当然啦!”云烟接着说出的话,让同一天进宫的姐妹们醋海翻腾,“皇上离开没一个时辰,连夜派人御赐了一盒金银珠宝。早晨,太后又赏赐了膳食。” 一听有吃的,杨柳立马饿了。 “先打开宝盒,给我们饱饱眼福。”赵美人提议道。得不到,摸摸也好。大家的眼睛齐刷刷望向齐三丫,除了杨柳一门心思在吃上。 齐三丫含笑点头。 云烟把一个小锦盒抱到桌上,打开盒盖,只见一盒璀璨耀眼的珠宝,呈现在大家眼前。 “哇——”众人欢呼。 琳琅满目的玉件、手镯、项链、戒指、头饰……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惊叹声、欢叫声响彻当天的清临阁,久久不散。 赵美人看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贵人姐姐,皇上赏赐你这么多首饰,你发大财了。” “皇上好大方,这个赏赐,像贵妃的待遇呢。”张良人细细瞧了个遍。 “贵人姐姐,皇上这么看重你,你的好运快要来了。”陈才人眼热道:“说不定皇上就要召幸姐姐了……” “如果我得到这些漂亮礼物,”肖冉冉细声细气道:“我每天把它们放在床头,枕着它们睡觉。” 杨柳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人大跌眼界:“如果我被赏赐了这些宝贝,我就送给司膳房的人,换取美味的饭菜和糕点。” “杨妹妹,你怎么这样好吃?”陈才人摸了摸她的手臂,“吃了再多,像豆芽似的。” “楚光帝时,有位贵妃把皇帝的赏赐,赏给了太监总管,总管拿到宫外去变卖,被人举报,这位贵妃被打入了冷宫,从此再也没有翻身。”张良人好心好意提醒道:“杨妹妹,你可别惹祸上身。” “宫里这么可怕?”杨柳摸一摸脑袋,“吓我一大跳。” “杨妹妹,你到底最小,只知道吃。”张良人语重心长道:“在宫里一言一行,关乎身家性命。” “不贪吃了,不贪吃了。”杨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幸亏我没有收到御赐品,幸亏姐姐们提醒,不然出了大事。” 杨柳想起雪地里的奇遇,心儿一阵猛烈地跳动,如有人知,脑袋不保……哎呀,皇宫不是天堂!不但没有香的吃,辣的喝,说话做事,还要小心为妙。 “在宫里,脑袋搬家,都不知道是怎么搬的?”赵美人拍拍杨柳的脑袋。 “咱们进宫也一年半载了,传闻当今圣上仁慈宽厚。”张良人叮嘱道:“但是,大家也不能越了底线。” “宫里规矩多如牛毛,”杨柳垂头丧气道:“我把发的《宫规宫训》扔到床肚子底下了。明儿找出来,复习复习,一天背十条。” 陈才人理着杨柳腰间杂乱的流苏穗子:“杨妹妹,就凭你扔‘宫规’这一条,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好了,好了,别吓着杨小妹了。”齐三丫又送上茶水,“喝口水,压压惊。” “姐姐们,我什么也没做,小命就给吓掉了半条。”杨柳猛喝几口水,“还是欣赏贵人姐姐的宝物吧。” “一人挑一件。”齐三丫话一出口,满屋一片惊呼声。 杨柳挑了一对珠翠耳坠,当即挂上耳垂,像小豆子一样,一摇一晃,配上她嘴边一大一小的两个酒窝,真是绝配,大家直夸好看。 有人挑了粉色珊瑚项链,有人挑了玛瑙果,还有人挑了碧玉簪子……个个笑逐颜开。齐三丫有福同享的馈赠,拉拢了姐妹们的心。 醋里加了点糖,当然没有那么酸了。 “我哪天能远远地看皇上一眼,也就心满意足。”陈才人憧憬起来。 “能和皇上说上两句话,也是美的。”赵美人也神往着说道。 “大家见不到龙颜,觉得好奇,是吧?”张良人笑问。 “我说,还是碰不到的好,遇到皇上能说什么呢?有谁胆敢直视龙颜?”小杨柳料事如神道:“只有惊得跪地的份。” “也许杨妹妹说得不错。”张良人点头称道。 肖冉冉上前抚摸着齐三丫手腕处,粒粒圆润的红玛瑙,不无眼羡地说:“贵人姐姐真有艳福。” …… 姐妹们你一言我一语,齐三丫美眸流光溢彩,唇角笑意莹莹。 第16章 秋千险撞 时间向前走着,一晃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下午偶尔空闲,项鼎想着去慈宁宫看望母后。路边的美景不时闪过,坐了一半的御辇,皇帝下来,穿过御花园散步去慈宁宫。 没走几步路,就听得前面鸟鸣声中夹杂着一片欢笑。循着嬉闹声走了过去,一群红裳绿裙的女孩子荡着秋千,宫女们在旁帮各自主子使劲地摇晃着,高呼尖叫的声音把对面树梢上的小鸟“扑棱棱”惊飞了。 她们在比赛,谁的秋千,荡得最高。 “我的最高,你们追我呀。”轻盈的小杨柳边荡边大声对姐妹们喊。 “杨妹妹,你荡得比小树还要高。”张良人朝杨柳喊道。 “杨妹妹,你荡得高,是你的秋千好。要不,咱们换了荡。”荡得最低的肖冉冉说道。 “好啊,换就换。”杨柳笑道:“睡不着,还怪床呢。” “哈哈哈哈……”又是一片欢闹声。 小妃子们的谈笑声和搞闹声,传进了走近的项鼎耳朵里…… 拨过一棵树伸出来的几枝斜枝,正好一只荡得最高的秋千飞冲了过来,差点误撞上龙体,和龙衣擦身而过…… 皇帝走进秋千,她们毫无察觉,那个差点撞上他的女孩子的笑声最高、最尖,那是小杨柳清铃的笑声。 “见着皇上,还不下跪行礼!”王治温猛咳一声,阴着脸喝道。 忽听一声断喝,把她们从嬉闹声中惊醒过来。她们压根儿没有料到,会在花园玩闹时,碰见她们的天子。 宫女们惊得让秋千快速停下,五位早已吓得花容变色……有的从秋千上翻滚下来,跌坐在地;有的上一秒还在开怀大笑,下一秒笑容就僵硬在脸上;有的衣裙折皱、纽扣蹦裂、发簪歪斜、头发散乱……一群疯闹的孩子衣衫不整地落回地面,低着头,齐刷刷跪地。宫女抖着身子,跪在她们的身后。 杨柳荡得高,下来的时候,由于慌乱,布衣裙被刮得撕裂了一条缝…… “婢妾参……参见皇上。”小妃子们参差不齐的声音传来。 望着她们个个狼狈不堪的模样,项鼎无奈地笑了笑,到底是一群贪玩好动的孩子。 他朝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回头又望了下她们。他发现刚才那个笑声最高,把秋千荡得几乎撞上他的那位,伏地而跪,衣裙从肩膀往下裂开了……从她的服饰布料上看出,是没有被册封的小秀女。 皇帝不由得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没有被册封的秀女,穿的棉布料子制成的衣服,和宫女相差无几,只是款式有别。而有了封号,就是皇帝的嫔妃,可以穿些简单的丝绸衣裙。 周围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树顶上传来一两声鸟鸣,没有其他声音。她们确定皇帝走远,青花色龙纹衣消失不见了,胆大的两个才敢稍稍抬起头。 “各位快起来,皇上走了。”赵美人首先立起。 “你们平时吵着要见龙颜,真的皇上在此,有谁胆敢抬头看了吗?”肖冉冉抢白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吓死我了。”杨柳抬起头,舒过一口气,“你们瞧,我的衣裙都给皇上吓破了。” 哈哈哈哈……杨柳的话,惹得一阵大笑。 杨柳按着胸口的位置,还在稍稍地缓气。身轻如燕的她,秋千飞得最高,差点撞着皇上,能保住小命已是万幸。 “杨妹妹,这叫荡得最高,跌得最重。”张良人笑道。 “今天看到的皇上,不是选秀女那天的明黄色,就没在意,下回大家要长点眼睛。”肖冉冉提醒道。 “吃一堑,长一智。”杨柳均过气,拍拍手,站了起来,雀跃道:“今天算咱们走运,平安无事。” “皇上上朝或者出席重要场合才穿龙袍,平日里应该穿着绣着龙纹的常服,咱们又不识得龙颜,以后就要小心为妙了。”张良人告诫道。 “所以,大家要亮着眼睛……”小杨柳头颠尾翘起来,“我说,遇到皇上只有跪地的份,不错吧。” “杨妹妹,就是害了你的乌鸦嘴……”赵美人笑着白了杨柳一眼。 “姐姐们,这叫先见之明。”杨柳笑容灿烂。 “杨妹妹,你的贵人齐姐姐呢?”赵美人问道。 “我去喊她的时候,宫女回说午后带着云烟出去了。”杨柳笑道:“她长几岁,不与咱们乱疯乱玩了。” “皇上赏赐了她一盒宝物,并没有召幸她。”陈才人扁了扁嘴,“怕是又到太后那边去了,听说这阵子天天往慈宁宫跑。” “跑得再勤,送这个汤那个药的,还不是和咱们一样。”赵美人不屑一顾道。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在慈宁宫遇见皇上。”陈才人嘲讽起来,“太后在皇上面前,替她美言几句,说不定晚上就被召去东政殿。” “总有一天,咱们的领头姐姐要被皇上另眼相看。”肖冉冉插了一句。 “不见得。”张良人通彻道:“皇上不想召她侍寝,才赏赐的珠宝。” “原来如此。”陈才人恍然大悟道:“良人妹妹说得有道理。” “还是咱们荡荡秋千挺好,只要不碰见皇上。”杨柳神气十足道。 “对呀,对呀,荡荡秋千,锻炼胆子。”肖冉冉一语双关,“今天的胆量练得差不多了。” “吓坏了,不玩了,咱们回去吧。”小杨柳提议道。 经此一吓,没有玩的兴致,五位姐妹带着宫女,索然无味地打道回府了。 第17章 孝康文皇后故事 说来也是巧,在太后慈宁宫宫门外,项鼎遇上刚从太后殿走出来的齐三丫。 见到皇帝,即刻行礼:“婢妾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看清是上次晕倒在地的齐贵人之后,出于她对太后的那份孝心,项鼎不由朝她多看了两眼。 齐三丫一改往日的香浓打扮,轻施粉黛,唇瓣薄亮。秀发上绕一圈五颜六色之珠,中间仅点一支粉翠,娇柔丽景,一抹秀色,灼灼诱人。和方才那一群闹腾得天翻地覆、钗斜簪歪的孩子们相比,齐三丫尤显落落大方,端庄优雅。 “万岁爷,该进去了,太后等着呢。”王治温提醒走神的项鼎。 等皇上进了慈宁宫,云烟捅了捅同样发愣的齐三丫,用轻快的语气说道:“贵人主子,皇上盯着您,足足看了有好大一会呢。主子您几乎素面朝天,皇上早晚对您刮目相看。”“儿臣给母后请安。” 项鼎向太后行礼。 沈太后手中握着一个精巧别致的小香袋,笑若春风道:“皇帝,这是预防伤风感冒的香袋,闻一闻,治头疼脑热,又有安神助眠之功效,是齐贵人亲手绣制,送于哀家,贵人真是蕙质兰心啊!”说着,把香囊递给了皇帝。 放到鼻孔下,一股草药味直入肺腑。 项鼎笑笑,没有言语。 “皇帝,有句话哀家不知当讲不当讲?”沈太后忍无可忍道。 “母后当讲无妨。”项鼎恭敬道。 “新进宫的后宫里,数齐贵人年长,如今年满十九,身体成熟有韵。哀家观察了一阵,贵人心性温良,柔顺敦厚。皇帝只守着皇后一人……后宫能诞下一儿半女,哀家就心满意足了。”沈太后说开了。 “母后教训得是,儿臣谨记。”项鼎陪着笑脸。 “这些天,哀家闷得慌,幸好有贵人那个孩子,贴心懂事,经常来哀家这里,陪哀家聊一聊、乐一乐。其他五位,年小,和哀家也说不到一块去。”沈太后继续为齐贵人美言。 “儿臣最近忙于朝政,疏忽了母后。”项鼎歉意道。 “皇后娘娘驾到——”宫人大声通报的声音传来。 明皇后谦恭有礼地向皇上和太后行礼,礼毕坐在太后身侧。 捻一捻南国香木大串珠,沈太后扬了扬眉头:“太皇太后当皇太后时,她的宫里,每天后宫嫔妃、皇子皇孙去向她请安,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哀家当皇太后,慈宁宫里冷冷清清,不见人声。想起从前太皇太后宫里的热腾,哀家只有叹息的份,哀家没有福……” 沈太后说到最后,语气加重。 “儿臣明白,都是儿臣的错。”项鼎垂首,“是儿臣不孝。” 对于母后含饴弄孙的心情,皇帝只有向母后赔不是。 旁敲侧击的话语,让明皇后顿感不安,尴尬至极。太后间接提醒她,责怪她,还是告诫她…… 她,明皇后不是善妒之人,而是她与皇上自大婚以来的相濡以沫。项鼎登基那天夜晚,和她耳语:六宫无妃,从他初始。 皇帝的想法,不是让后人对他歌功颂德,而是帝后之间自然而然、甘之如饴的爱情。项鼎与明珠的愿望:一生一世两相依,一年四季两相伴。 每每下了朝,处理完政事,皇帝就会速速回到中宫殿。如果发现皇后不在,马上问一句“皇后呢”。而当到了皇上驾临的时间,皇上未来,皇后就会脱口而出“皇上呢”。 走进现实中,两人的心愿很快烟灰飞灭。母后这一关,就攀越不过去,然后大臣们整天在耳边聒噪不已,皇帝只好违心选秀。现在皇帝冷落了新进宫的小秀女们,整个宫中之人,明里暗地指责明皇后椒房独宠,沾尽雨露。 “皇后,你可知楚孝帝孝康文皇后故事?”沈太后语气说得轻巧,却目光如炬地望向明皇后。 “是,母后,儿臣知晓。”明皇后小声作答。 楚国第一十六代皇楚孝帝,专宠皇后,导致子嗣不丰。孝康文皇后生下三子,活下来的只有长子楚武帝。待到武帝继位,不到五年竟然英年早逝,留下年幼的皇子殇帝。孝康文扶持幼主登基,垂帘听政,八个月后,殇帝竟夭折了。楚孝帝这一支后继无人。 孝康文太后只得从皇室旁支挑选了一个十六岁的侄子继位,他就是楚国历史上闻名史册的楚简帝。 简帝继位之初,用韬光养晦之计,对孝康文太后早晚请安示孝,营造感恩戴德的假象。等他站稳了脚跟,皇权在握,不顾群臣激烈反对,追封生父为皇考,同时把生母接进宫,执意尊为皇太后。而把楚孝帝降为皇伯父,孝康文太后降为皇伯母。 又过了两年,铁手腕的楚简帝以谋反为名,欲杀孝康文的两位兄弟,孝康文不顾曾经皇后的体面,痛哭流涕在简帝面前下跪,为其兄弟求情,免除一死。碍于当初孝康文拥立之功,简帝表面答应孝康文的请求,背地里却逼迫她的两个兄弟自尽,这样等于砍断了孝康文在宫里的手脚和一批拥护孝康文的势力。自此,楚孝帝时,受尽独宠、幸福无比的孝康文皇后,整天凄然泪下,悔恨交加,郁郁寡欢,不久凄凉离世。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哀家累了,两位请回吧。”沈太后语气生硬,明显下了逐客令。 第18章 齐贵人侍寝 边塞飞急,项鼎就白虎关军情告急一事,与大臣商讨至夜深,才疲乏的,坐着御辇回中宫殿。 夜色冰凉,风儿吹在脸上,带来丝丝寒意。太监提着明晃晃的彩羽晶灯照在前面,一路前行至中宫殿。项鼎下了龙辇,和以往一样,径直走向皇后寝宫。 “皇上,皇后娘娘今晚凤体不适,早早睡下了。娘娘吩咐皇上移驾别殿安寝。”紫苏躬身行礼,带着十二分的不情愿,向皇上传达皇后的话。 “皇后怎么了?”项鼎往里面冲,中宫殿内室的门关得紧紧的,皇上在门外拍门,高声喊道:“皇后,朕来了,请开门。” “皇上,还是请回吧。”紫苏的声音又违心的响起。 “皇后、皇后、皇后……”项鼎拍了一阵门,里面毫无声响,似乎明白了什么,“皇后,请开门,母后她……请听朕说……” “皇上,恕奴婢直言,请圣驾前往清临阁,这是太后的意思。”紫苏只有一五一十说出。敲击殿门的手停下了,项鼎默默地站了一会,转身离去。 重新坐上了龙辇,王治温小心着问,“万岁爷,移驾清临阁吗?” 思绪杂乱,没有听清王治温在说什么,项鼎机械地点头,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嗯”。 龙辇朝着清临阁的方向,缓缓移动…… 傍晚前,一个叫糖儿的小宫女,来到清临阁传话。 “贵人主子,今夜晚膳后,皇上移驾清临阁,请主子准备接驾侍寝。恭喜主子!”说完,转身一溜烟跑了。 齐三丫认得,糖儿是太后宫的宫女。她一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地上乌泱泱跪倒一片,道喜:“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快,快去准备。”云烟乐颠颠地指挥宫人干活,洒扫庭院、修花剪枝、擦拭桌椅、烹饪宵夜……这里那里,无论巨细,亲自去查看,唯恐有任何的差池。 齐贵人侍寝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各宫的耳朵里。五位小姐妹聚集在赵美人的殿阁里,叽叽喳喳炸开了锅。 “贵人姐姐好运当头,是我们的领头雁。”陈才人预期着未来。 “哼,说不定得宠后,把我们姐妹忘光了。如果怀上龙种,晋了级,咱们以后见了她,还要行半屈膝之礼呢。”赵美人没好气地发话。 张良人慢悠悠道:“贵人姐姐侍寝后,眼睛会长到头顶上。” “贵人姐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肖冉冉平静道。 “如果宣我侍寝,吓个半死。”小杨柳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哈哈哈哈……,“半死”这词一出,大家笑死了。说你密细的杨柳,别自作多情,敢情人家皇上看上的是丰腴的齐三丫,而不是你小柳条儿。你小杨柳也异想天开,想封嫔升妃吗? “杨妹妹,你也想侍寝吗?”赵美人拍拍杨柳的肩膀,问道。 杨柳最小,大家喜欢拿她开刷,一起嘻嘻哈哈捉弄她。 “不想,不想,不想……”小杨柳拼命摇头,羞得涨红了脸。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欢笑声传来。 齐三丫晚餐喝了小半杯百花蜜水,食用了一丁点水果片,叫云烟把香喷喷的饭菜全撤了下去。怎么能把肚皮吃得圆圆滚滚?她要把婀娜多姿的身材,呈现在皇上面前。 夕阳落进云层后,她就被人搀扶着,走进轻纱缭绕的帷幔中,踩着木制台阶,下到高高的木桶里。到处水雾弥漫,如若仙境。云烟吩咐多洒些如丝绒般顺滑的玫瑰花,一大朵一大朵鲜艳的大红色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把池面上的水完全覆盖住,香气暗动。齐三丫泡在香水中,欣赏着自己洁白光滑、吹弹可破的肌肤,心中憧憬着无限的遐想。 漆黑的夜色已经铺天盖地来临,香喷喷的人儿从木桶里被扶上来,脸色被水汽熏得泛起一片红晕,如同吐芳的花朵一般鲜嫩。 云烟欲给她绣眉画眼,被她阻止;欲替她擦抹有着浓烈香味的膏粉,被她挡住。聪明的三丫,从太后赏赐的水晶饺子中获得寓意,要把清丽的脸蛋、自然的体香,展现出来。 罩上薄薄的透明纱衣,里面千娇百媚的身体若隐若现,外披一件胭脂红挑丝罗霞寝衣,妩媚的人儿入艳无骨,风情万种地端坐在锦床前,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皇上的驾临。 时间一分一秒像沙漏一样地流逝,真希望撩动人心的良辰美景快些到来。清临阁里所有的宫人和贵人一样,都等待着皇上大驾光临清临阁。 但是,那翘首以盼的一声“皇上驾到——”,迟迟没有响起。 保持着恭敬的坐姿,一动不动,齐三丫的身子渐渐有些乏了。身旁亮锻绸面的红绣被,摸上去外面光光滑滑,里面温温暖暖,真想早点舒舒服服地躺进去。 派去打探的人送来消息,皇上还在东政殿与朝臣商议军国大事。云烟吩咐,把大门敞开,通往寝室一路的灯火点亮,烛光摇曳,雾气银花,营造出暧昧的氛围。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夜又深又浓,外面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初冬里,树上的鸟儿和地上的爬虫都睡眠了。 有宫人附在云烟耳边悄声说着什么,云烟慌得立刻跑进睡房,喜滋滋地对齐三丫说道:“贵人主子,皇上的御驾正往清临阁方向驶来。” 第19章 无眠之夜 按捺住一颗乱跳的心,大暑那天皇上守护的情景,又浮现在齐三丫眼前。那温暖和煦的目光,那伟仪飘逸的身形,那君临天下的风度,那摄人心魄的魅力,都令她心往神迷。 “难怪皇后娘娘迷恋着皇上十几年不松手。”齐三丫在心里默道:“皇后娘娘,你得到的福泽,该分给我了。” 她坐正了身子,微微垂首,一如方才等候着皇上驾临的姿势。 中宫殿里。 紫苏语含不甘道:“皇后娘娘,圣驾往清临阁的方向去了。” 明珠皇后的心缩成线团,揉成乱麻。她是一国之母,后宫的表率,就要把朝夕相处的夫君拱手相让吗? “皇后娘娘,皇上约摸已到了清临阁。娘娘,您就忍心把皇上撵走吗?”紫苏心疼皇后,心里添堵道。 “紫苏,本宫这么做,是对还是错?”明皇后眼里蓄满了泪水,没有让它们流下来。 自从和项鼎大婚以来,两人如胶似漆,没有分开过一夜。有了第一夜,就有第二夜,第三夜……想着项鼎去了清临阁,明皇后的心猛地往下沉,像掉进冰冻的水里,没有了热气。 “皇后娘娘,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娘娘不该听从太后,把深爱的人推给齐贵人。何况,齐贵人她……”紫苏欲言又止,生生地咽下了后半句。 这时,龙辇在安静的夜色里前行,一阵寒风袭来,吹醒了项鼎。 “停——,御驾往哪个宫?”项鼎急问。 边关的告急文书和皇后的闭门,让皇帝晕头转向,昏昏沉沉。 “万岁爷,是清临阁。”王治温哈着腰,禀道。 “清临阁”三个字,让项鼎彻底清醒了过来,大声责问道:“大胆!何人擅作主张,驶往清临阁?”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黑夜里没人看到罢了。 “万岁爷,奴才在黑夜里领错圣意,奴才失责,奴才该死。”王治温跪地求饶道:“万岁爷饶命,万岁爷息怒,奴才罪该万死。” “速速回大殿!”项鼎愠怒道。 御辇离清临阁不到半里路,已经能够看到清临阁隐隐约约的灯火。在皇帝的命令下,调转了方向,往回前行…… 皇上处理政务的东政殿,有左右两个偏殿。东边是凉阁,供皇帝夏日休憩;西边是暖阁,是皇帝冬日休息之处。现在正值初冬,项鼎来到温暖的西偏殿。 他独自躺在龙床上,身体很疲倦,但是眼睛里却是睡意全无。皇后像一粒种子一样,深深地种在了他的心里,已经生根发芽了,再也拔不走。身边少了熟悉的气息,项鼎久久无法成眠。 今夜注定是无眠之夜。 这一夜,对于帝后来说,是多么的难熬与漫长。 皇宫的天,终于放亮了。 “太后,听说昨晚上,皇上独自在东政殿里的偏殿,歇下了。”苏梅尔向早起的太后汇报。 沈太后听了,面部波澜不惊。 “苏梅尔,走,陪哀家到玉云池去。”沈太后利索地站起身,熟门熟路地绕了几个弯,来到慈宁宫的后花园。 池子里,一群浑身通红的锦鱼,在水里游来游去。沈太后抓起一把鱼食,隔着栏杆洒了下去。鱼儿忽地乱成一团,争先恐后地朝太后抛食的方向游来,摇头摆尾地抢食。 “天底下,竟有不吃钓饵的鱼?苏梅尔,你说会有鱼,不上垂钓的鱼钩吗?”沈太后盯着水里的鱼群,笑问道。 “太后,”苏梅尔转身又从旁边的圆桌上,拿来一包鱼食放到太后的手里,“今天宫里恐怕要被口水淹没……” 沈太后干脆坐在池边,出神地望着鱼群嬉戏、觅食……嘴角边露出耐人寻味的笑。 中宫殿里。 “皇后娘娘,有消息传来,皇上昨夜歇在西偏殿。”紫苏拉开凤纹彩锦的红帐,脸上的喜悦掩饰不住。 皇上独自留宿在大殿寝宫,没有去清临阁? 明皇后的眼神,亮了过来。 “皇后娘娘,皇上到底放不下娘娘,心中除了娘娘,再也没有其他人的位置。”紫苏喜极而泣道:“皇后娘娘,在寝殿外面值夜的宫人还说,皇上一直在龙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的样子。” 明皇后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不知是喜还是忧?抑或是喜忧参半。 第20章 一夜未休 清临阁。 云烟把打探来的消息,泄气地对齐三丫说:“贵人主子,听说昨夜皇上的龙辇快到清临阁,不知为何,御驾调转离开了。” 昨儿夜里,清临阁左等右等不见皇上驾到,殿外黑乎乎一片,没有任何人迹,也不见有人来通传。 时间流水般到了下半夜,坐在绣床上的人儿,又困又累又饿,腰也开始隐隐作痛,直不起来。 云烟等得有些不耐烦,气急道:“贵人主子,皇上已往清临阁而来,却迟迟不到。这其中定有变数,主子还是早些安寝吧,别累坏了身子。”说着,就要上来帮齐三丫换平时穿的寝衣。 “再等会吧,万一朝廷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皇上回去处理,也未可知?”齐三丫心有不甘,坚持再忍耐会。 主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云烟看齐三丫疲倦不堪,吩咐外屋守夜的宫女,一有动静马上来通报。齐三丫和衣而卧,云烟坐在身侧,守着她。过了会,云烟实在困得不行,歪着头进入了梦乡。 当两人醒来时,天色早已亮堂堂,阳光鲜明地从绫绡明窗外透了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齐三丫和云烟意识清醒了过来,昨儿一整夜,皇上没有出现在清临阁。 云烟派人跑出去打听,得知皇上半道上调转方向,回了大殿。 “贵人主子,您说往后怎么办?这传出去,恐遭全宫人耻笑,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云烟咽了咽口水,瞪圆了眼珠,“以后几天,背后议论咱们清临阁的人,排成长队。” 用半温半凉的清水洁了面,拿起淡色的唇膏,齐三丫慢悠悠地在娇嫩的薄唇上润了起来。这点委屈算得什么?她在太尉府都忍下了十八年,还在乎这点风言冷语?能忍者必成大器。 “云烟,道长且阻,是望而却步还是行则将至,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吗?”齐三丫漫不经心道。想在太后的心中,获得一席之地,她就要把昨夜里的耻辱,憋进肚子里。 “如果听到有人胆敢挖苦讽刺主子您的话,奴婢定把这些嚼舌根的人打趴下来。”云烟磨刀霍霍的架势,逗得齐三丫“噗嗤”一声笑了。 “要沉得住气。”齐三丫拍了拍浮躁人的肩膀,“走吧,向太后请安的时辰到了。” 今日是月中十五,五位姐妹带着宫女,聚集在太后殿外。 远远地,她们看到齐三丫带着云烟朝这边飘飘然走来……她们的脸上或多或少,有着抑制不住幸灾乐祸的表情,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等齐三丫走近,几位姐妹和她打着招呼:“贵人姐姐早啊!” 齐三丫面色如常道:“妹妹们好啊,一起进去吧。” 云烟朝这群和齐三丫一起进宫的姐妹们,翻了个鱼泡眼。 身着粉裙绿衫,大家鱼贯而入,进入太后殿。 沈太后和明皇后正襟危坐在上首。 “婢妾请太后、皇后娘娘安,太后、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六位娴熟地行礼叩拜。 “平身,赐座。”太后、皇后一前一后道。 “谢太后,谢皇后娘娘。” “冬日来临,天气将寒冷,哀家和皇后商量着,一并在慈宁宫请安,省得你们来回辛苦跑两趟。”沈太后端着婆婆的慈祥,笑悠悠道。 “谢太后体恤。”好听的童声一齐回答。 沈太后用锐利的眼光扫视下面,目光落在齐三丫的身上和脸上。她一切如常,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两样。太后心里反而咯噔了一下,遭受这么大的屈辱,面上没有一星半点的落寞情绪。难道把对哀家和皇帝的积怨,烂在了内心深处,亦或是庶女身份的忍耐? “这月月底是哀家的生辰,宫里有了你们六位新人,本想着好好庆贺一番,但是朝廷最近不太平,蛮人骚扰边境……”沈太后浅饮一口热茶,用忧心忡忡的口吻道:“昨儿深夜,皇帝收到边境快马递送过来的加急文书,火速返回大殿,处理政务,一夜未休。朝廷正处在多事之秋,哀家的生辰能简单就尽量简单些。” 细细咀嚼太后的话外之音,大家都听到了,太后说皇上昨夜“处理加急文书,一夜未休”。 明皇后接过话来:“虽说朝廷有难,但母后生日理当办得热闹些。各宫在母后生日这天,可一展才艺,给母后助兴。” “是,皇后娘娘,婢妾遵命,让太后开心是婢妾的职责。”齐三丫带头的声音,在一群人里最响亮。 沈太后乐呵呵笑着:“真是一群孝顺的孩子,哀家有福啊!” 直到请安结束,齐三丫表现得神态自若,太后瞧不出半分端倪,心里揣着齐贵人真的是好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