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测字天师》 第一章 软饭老爷 萧风没想到自己也有吃软饭的一天,还是同时吃两个女人的。 昨夜萧风醒过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两个女人。 一个看着三十来岁的漂亮御姐,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可爱萝莉,见自己醒过来,都松了一口气。 萝莉哇的一声就哭了。 “老爷,我和娘都吓坏了!” 这是? 我媳妇和孩子? 昨天为了谈笔生意,萧风确实喝了不少,但也不至于醉到这个程度吧。 自己媳妇还是认得的,而且,自己闺女不是都上大学了吗? 博览群书的好处就是在任何操蛋的情况下都能保持理智,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哥这是穿越了啊。 萧风挣扎着坐起来,试探着叫了一句:“娘子?” 御姐脸色苍白,倒退三步。小萝莉一脸震惊。 “老爷,别这样,你还年轻……” 萧风一呆,自己不是老爷吗?还年轻? 他看到炕桌上有一个铜镜,抓过来就照。 不算明亮的油灯下,铜镜里是一张极其陌生,勉强还能算英俊的脸——有点苍白,确实年轻。 然后记忆忽然复苏,他苍白的脸立刻红得像猴屁股。 他习惯了自己是四十六岁的商人身份,压根没想到自己穿过来是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 巧娘都三十四岁了,按照现在女人的平均婚育年龄,至少比他大一辈。 难怪吓成这样。 萧风支支吾吾:“刚醒过来,做了个梦,梦见我结婚生子了,所以刚醒过来时有些恍惚……” 巧娘松了口气,相信了他的说法。 “老爷你读书太刻苦了,累晕过去了。巧巧卖布回来看见了,就赶紧去找郎中。 可先后来了两个郎中也说不出什么病来,没要钱就走了。奴和巧巧正商量着再去请郎中呢。” 巧娘眼睛里闪着喜悦,巧巧也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的。 然后伸手到口袋里掏啊掏的,掏出二十几个铜钱来:“娘,今天卖布的钱。” 巧娘收进口袋里,然后皱着眉,咬咬牙,又掏出十个铜钱来。 “巧巧,去胡同口陈二的摊子上,买点肉回来。” 巧巧憧憬的看着娘:“晚上吃肉吗?” 巧娘冲正在发呆的萧风使了个眼色,巧巧明白了。 老爷身体弱,要补补。 巧娘三十四岁,巧巧十岁,萧风十七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养着一个最年轻力壮的男人。 吃晚饭时,她俩把少得可怜的肉都放在了他的碗里,大概觉得他多吃点肉就不用吃药了,反正都是一样花钱。 原主的记忆萧风基本都继承了,情感却没有继承。因此他也不知道原主对这对母女究竟是啥感觉。 反正他自己是觉得挺不自在的。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口口声声管自己叫老爷。别说十七当老爷合不合适,就说这家都穷成这样了,还叫老爷就挺搞笑的。 就像自己前世刚开始做生意时,欠了一屁股债,骑着自行车满大街跑,人家还管自己叫萧老板一样。 萧风就跟巧娘商量:“能不能不叫老爷,哪怕叫少爷也行啊。” 巧娘笑着说:“那可不行,不管你多大年纪,老爷太太都去世了,你就是家里的老爷,不管多大,这是规矩。” 萧风无奈:“那就干脆叫小风吧,巧巧叫我风哥,也比老爷好听。我记得如果你大女儿活着,比我还大呢。” 巧巧咬着筷子,两个发髻在头上顶着,显得有点动心的样子,但巧娘惊慌的连连摇头。 “这绝对不行,先老爷对我家有大恩,为此丢官破产。要不是先老爷大恩,奴和巧巧可能早就……” 她脸色苍白,可能是想到了可怕的事,然后威胁的看着巧巧:“不许乱叫,听见没有?” 巧巧嗯了一声,把脸埋在碗里扒拉饭,把咸菜条咬的咯吱咯吱响。 一正两厢加一个门房,标准的一进四合院,中等人家的京城标配。 要是下等人嘛,能有间房子住就不错了,还想要院子? 京城房价高得吓人,能住起两进院子的,就是富人级别。 要是三进的院子,那要么是朝中大员,要么是富商。 巧娘正在厢房里织布,鹅蛋脸上几乎看不到多少岁月的痕迹。 附近的泼皮没事就来萧家门口晃悠,就是奔着调戏巧娘来的。 杨柳胡同里的住户,多少都有点官方背景,虽然官不大,但泼皮也不敢惹。 而萧风家,大概是杨柳胡同里泼皮们唯一不惧怕的住户。 萧万年八年前重金买了巧娘母女为奴,随后就丢了锦衣卫副千户的官,已经成了京城的笑话。 他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丢了官后也什么都不愿意做,喝了五年的酒后,醉死了。 萧风就是这个笑话的儿子,此时正在书房里晒着太阳发呆。 一个二十一世纪四十多岁的生意人,忽然就变成一个十七岁的明朝书呆子,他从心理到生理都不适应。 但他至少已经丢掉了随时穿越回去的梦想,无奈的面对现实了。 嘉靖二十八年,家徒四壁,靠两个女仆吃软饭,身上有个秀才功名,一套外城的一进小院。这就是没见过面的便宜老爹萧万年给自己留下的开局。 太阳开始偏西了,隔着窗户纸,晒在萧风的身上,暖洋洋的。 随着回忆逐渐清晰,萧风发现自己的开局其实比表面上的更差。萧万年丢官的原因,外面人不清楚,他是知道的。 萧万年只给他讲过一次。 七年前,时任礼部尚书的严嵩接到嘉靖征召少女入宫的旨意,用十五岁以内处女的葵水炼丹,为“红铅丹”延年益寿,强身健体。 红铅丹一事,内中曲折复杂,不仅害的巧巧家破人亡,萧万年辞官,还惹上了严家这个对头…… 太阳偏得更多了,萧风伸个懒腰,看见巧娘从厢房里走出来,脸色焦急。 见了萧风,巧娘侧蹲施礼:“老爷,巧巧上街卖布,到现在还没回来,奴想去看看。” 萧风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现实,对干吃软饭很不适应,决定帮忙干点什么。 萧风看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泼皮,对巧娘摆摆手:“我去吧,你在家把门关严点。” 巧娘明白萧风的意思,脸上一红,快走几步,跟在萧风身后关上大门。 看见出来的是萧风,两个泼皮很失望,忍不住有些阴阳怪气。 “哟,萧公子出门了?难得难得,还以为你出门也得让女人背着呢。” 萧风看了两人一眼,脚步没停。 两个破皮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然后觉得有些丢脸。 “操,这小子眼神倒是挺凶的,以前没发现啊?以前他不是呆呆的吗……” 第二章 娃娃亲 萧风走出胡同,沿着主街一路寻找。 主街上很多摆摊的已经在收摊了,只有卖小吃的除外,他们就指望着天快黑时生意才好呢。 巧巧没有固定的摊位,就是扛着巧娘织出来的布,在街上走着卖。 如果能凑成一匹,布店里也收,不过给的价钱低。所以只要是不成匹的,巧巧更喜欢零卖给进城逛街的农民或小贩,价钱高一点。 虽然可能一尺布只差一文钱,但积少成多,一匹布就能差出九十文钱,买米买面够吃好几天的。 巧巧长得俏皮可爱,又能说会道,平时半天就能把布卖出去。今天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没回家,确实奇怪。 萧风快走完半条街了,还没看见巧巧。他跟一个摆摊算命的道士询问:“道长可曾见到过一个卖布的女孩,十岁左右,穿一身蓝色衣服。” 算命的道士胡子花白,岁数不小了,像模像样的冲萧风打了个稽首:“未曾见过,不过贫道算命很准,要不要算算她的行踪?便宜,十文钱!不准不要钱!” 萧风转身就走,老道赶紧喊:“五文钱也可以啊,三文,最低两文,总不能一文啊,传出去丢人啊。” 见萧风不搭理他,老道叹口气:“罢了罢了,免费告诉你吧,那女孩贫道见过,她总在街上卖布,好认的很。她因为偷东西被人抓走了。” 萧风转身一把揪住老道脏兮兮的道袍领子:“胡说,巧巧绝不会偷东西!” 老道伸手指了指:“就在那边当铺门口被抓住的,然后被带走了。” 萧风放开老道,冲进当铺里。 萧风刚一张口,当铺朝奉就拍起了大腿:“那是你家的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偷到了户部员外郎刘大人家里。幸亏我这边还没给钱呢,否则连我都得坐蜡!” 萧风心里一沉,转身就跑。 等他跑到刘彤家大门口时,平时缺乏锻炼的书呆子身体,已经满身大汗,上气不接下气了。 刘彤此时正在府里哄骗巧巧。 “小姑娘,你叫巧巧对吧。这支金簪子是你从我府里偷的吧?只要你承认了,我绝不追究,否则到了公堂上,你就要挨鞭子了。” 巧巧坚决的摇头:“不是我偷的,是我在街上捡的。” 刘彤圆圆胖胖的脸板了板,又挤出笑容来:“不诚实可不是好孩子,谁家的金簪子会掉在地上让人捡呢?到了堂上,不但要挨鞭子,还要上夹棍,你这十根手指头都要断掉的呀。” 巧巧身上开始发抖,但仍然坚持:“就是我在街上捡的,你凭啥说我不是捡的呢?” 刘彤转了转眼珠,正要再说话,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萧风冲进来,看见巧巧没被绑着,也没受伤,就松了口气。 刘彤冷笑着看向萧风,心里有点懊恼,如果在萧风赶来前,能吓唬巧巧认罪画押就好了。 不过就算没有认罪书,巧巧拿着金簪去当铺典当,当铺可以作证,自己仍然是优势在手。 “萧风,你的家仆从刘府偷盗金簪一枚拿去典当,我念她年幼,还没报官,此事如何了结?” 萧风木然看着他:“巧巧才十岁,她又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何德何能,能从你刘员外郎的府上偷盗呢?你的家仆都是泥人木雕吗?” 刘彤不理会萧风的讥讽:“她拿着金钗去当铺典当,有当铺朝奉、伙计为证。这金钗里侧有我刘府字样,如何抵赖?” 萧风看着巧巧:“到底怎么回事?” 巧巧为难的看着萧风:“老爷……” 萧风摆摆手:“你不用怕,实话实说,没人能冤枉你!” 巧巧跑过来,趴在萧风的耳朵边上,小声说:“老爷,是我在街上卖布时,刘小姐的丫鬟给我的,她说刘小姐听说你病了,让我拿去当了,给你买药买好吃的。” 萧风忍不住头疼起来。 来的路上他搜索过记忆,才发现自己其实不止吃着两个女人的软饭,还有这位定过娃娃亲的刘小姐,也没少偷偷投喂自己。 想来也是,凭巧娘织布养活三口人,想想也不现实。隔三差五的刘小姐就会想办法弄点银钱偷偷交给巧巧。 只是这次运气不好,被人家老爹抓了现行。 出来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总不能吃了人家姑娘的软饭,还砸人家的饭碗,这点操守萧风还是有的。 所以萧风大义凛然的捂住巧巧的嘴:“就算是巧巧偷的,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刘彤眼睛一亮,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此刻他恨不得高歌一曲,表达喜悦之情。 自从萧万年丢了官,当时还是户部主事的刘彤很快就弄清了原因,并且开始筹划退亲的事。 当初萧万年是锦衣卫副千户,比自己还高,如果不是平时交好,这门亲事还是高攀了的。 可后来萧万年成了平头百姓,而且还得罪了严家。虽说陆炳保住了他的命,可和这样的人成亲家,肯定没好处啊。 刘彤不敢找萧万年说退婚的事,他怕萧万年。虽然是个平头百姓了,但他知道萧万年性格执拗刚硬,那个死的不明不白的知县就是最好的注解。 好不容易萧万年死了,剩个毛头小子,刘彤觉得退婚是手拿把掐的事了。 谁知道过去一说,萧风这个书呆子,满口之乎者也,说什么父母之命不可违,牢牢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让自己无计可施。他总不能把老萧刨出来给儿子改命令吧。 这还不是最可气的,后来刘彤发现女儿偷偷给萧家送钱,而这个软饭王还吃的心安理得。 要不是自己断了女儿的月钱,逼得她拿出有标记的金簪来送人,也很难抓住证据啊。 刘彤干咳一声:“你的家仆敢到朝廷命官家里偷盗,若是我告上堂去,只怕她要挨打坐牢啊。” 萧风不搭茬,只是歪着头,看着这个名义上的未来岳父。 刘彤就像一个失去了捧哏的逗哏,只得接着说:“但小孩子看着可怜,我也不为己甚。这样吧,你拿出点诚意来,这事就私了了。” 萧风点点头:“需要多大的诚意呢?” 刘彤伸出一根手指头:“第一方案,赔十两银子。” 他顿了顿,故意装作不经意的说:“如果没银子,拿婚书来抵也可以。” 此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急匆匆的带着小丫鬟从后面跑出来。刘彤是两进的大院子,比萧家气派的多。 姑娘就是刘雪儿,她一边跑一遍冲着父亲喊:“爹爹,那簪子是我给巧巧的……” 刘彤脸一板:“放肆,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后院去!” 几个仆妇追出来,把刘雪儿连拖带拽的拉回去了:“小姐啊,你可别喊了,丢人啊……” 刘彤回过头来,和萧风面面相觑。然后自嘲的说:“小女胡言乱语,但老夫是不会让她上堂作证的。” 萧风微微一笑:“你看轻在下了,我压根也没打算让小姐抛头露面。不就是婚书吗,我回去给你拿。” 刘彤眨眨眼睛,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努力有点像奋力一拳打空了,差点闪了腰。 这个软饭王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硬气了? 之前自己抓不到证据时,羞辱他靠没过门的妻子接济活命,他连个屁都不放啊。 本以为有一场恶战的,怎么如此容易?很没有成就感啊…… 他不知道萧风已经换芯了,对这份软饭难以下咽了。 第三章 测字天书 萧风急匆匆的跑回家里,一眼看见一个泼皮正在爬自己家的院墙,脑袋探进院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想看的。 萧风懒得搭理他,只是把他一只鞋迅速扒下来,用力扔进了隔壁的顺天府王推官家。 然后开门进院,直奔书房。 泼皮少了只鞋,又不敢声张叫骂,只好光着脚溜走了。一路上被树枝石子扎的龇牙咧嘴,咒骂不休。 萧风在书房里一通翻腾,他记得当年父亲将婚书夹在了某一本书里,但确实记不住是哪本书了。 此时天色已晚,萧风点起油灯,巧娘听见动静,过来敲门。 “老爷,找到巧巧了吗?” 萧风怕她担心,随口说:“找到了,我回来拿点东西,就去接巧巧,你先做饭吧,等我们回来好吃。” 巧娘有些疑惑,但没再继续追问,听话的去厨房做饭了。 萧风一本本的翻着,看里面有没有夹东西。翻了十几本后,他看到了一本很大很厚的书,封面上四个大字。 《仓颉天书》。 什么鬼?家里还有这样一本书?怎么不记得?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萧万年并不爱读书,他是武人,书是用来装门面的,而且也没花钱。 锦衣卫经常会参与抄家一类的活动,金银字画要造册入库,唯独书籍没人管。 萧万年经常拿几本回来放到书房里,充实门面。所以书房里有一本没见过的书也算正常。 重点是这本书里好像夹着东西,没准就是婚书。 萧风翻开一页,欣喜的看到那张婚书果然就夹在中间。 就在他伸手要拿出来时,那书就像被一阵风刮开了一样,哗哗哗的翻动着,每一页纸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大部分萧风认识,但很多字很冷僻,他不认识。 书里的字就像发着金光,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脑子里就像被巨大的文字组成的洪流猛地冲进去了一样。 醍醐灌顶,就是这种感觉吗? 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洪流在耳边响起。 仓颉造字,泄露天机,天为雨粟,鬼神夜哭。故测字可知过去未来,但泄天机,损福运,折寿数、伤阳气,能不为则不为之。若不得已,每日不可超过一字。自身不可测,不问不可测,一字不二问,慎之慎之。 萧风昏过去了。等他醒来时,悲催的发现,油灯被自己打翻了,好巧不巧的倒在了这本《仓颉天书》上,已经烧成了灰。 古怪的是,书已成灰,桌子却并未烧着,甚至放在桌子上的其他书也没烧到。 虽然脑子里奇怪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但萧风却知道,自己的脑子不太一样了,他翻开一本书,上面的每一个文字,都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 就像是死尸,毫无生气。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自己提笔写了一个字。 这个字和印在书上的字就不一样了,就像活过来了一样,可惜这是他自己写的,他没法和这个字交流, 萧风遗憾的晃晃脑袋,然后忽然想起自己原本的任务。 他赶紧伸手去翻那堆灰烬,然后心里凉凉,婚书也烧成灰了。 他垂头丧气的出门,街上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他一边想着主意,一边走到了刘彤的门口。 刘彤和巧巧都在翘首以盼,就像两只曲项向天歌的大鹅。巧巧被一个仆妇拉着双手,更像是要被下锅的那个。 随着萧风的出现,巧巧一阵欢呼,刘彤也缩回脖子,捻须微笑:“拿来吧。” 萧风打开布包,里面黑呼呼的一堆。 刘彤狐疑的看着他:“这是啥?” 萧风充满希望的问:“如果我告诉你,我找到婚书后,忽然昏过去了,还打翻了油灯,把婚书烧成灰了,你能不能信?” 刘彤眨眨眼睛,脸变成了猪肝色,随即咆哮。 “你竟敢消遣老夫!” 萧风无奈的摊手:“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啊。看来我只能选择方案一了。” “什么方案一?” 刘彤压根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拿来遮掩真实目的的方案一。 萧风提醒他:“十两银子啊,赔你十两银子。” 刘彤这才想起来,他嘲讽的笑了:“你赔得起吗?你看你值十两银子吗?对了,这小丫头加上他娘没准还能值十两银子!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无耻,为了赖在小女身上吃软饭,你也就剩卖女人这一条路!” 萧风的脸沉了下来。 “我不会卖任何一个人!” 刘彤恼怒的吼道:“吹牛谁不会,你家里有一两银子就算老夫我走眼了。你不卖人就卖宅子吧,那宅子总还值二百两银子。” 这是釜底抽薪,萧风之所以还能赖在京城不走,就是因为还有个宅子。 如果宅子卖了,他就得拿着银子滚出京城,回萧万年在山西的老家。 自此天高路远,这婚约不断也是断了。 萧风看着刘彤,淡淡一笑。 刘彤一愣,怒道:“你笑什么?” 萧风嘲讽的说:“你不必费这么大劲设套的?” 刘彤心里一沉,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 他确实是想挤兑萧风,让他一时激愤,主动把所有退路断绝,想不到却被看出来了。 既然已经被识破,那么萧风肯定是要耍无赖了,这就很头疼…… “十天之内,我不会卖人,也不会卖房子,给你十两银子,了结此事。” 刘彤一愣,接着大喜。 哪个更蠢,是看不出圈套,还是明知是圈套还要跳? 刘彤本着痛打落水狗的精神,赶紧给棺材板钉上钉子,避免诈尸。 “十天之后若拿不出十两银子,怎么办?” 萧风淡淡的说:“萧家的房子归你,我带着人离开京城,永不回来。” 刘彤大喜:“可敢立字据?” 萧风点点头:“但你要写上,拿到银子后,金簪之事永不再提。还有,今天我要带巧巧回家。” 刘彤犹豫了一下,他好不容易抓住把柄,就这么放开有些可惜。 但万一萧风后悔,丢卒保帅,干脆不管巧巧了,那自己的把柄用处其实就不大了。 就算家仆偷盗,主人有责任,但也不过是罚钱而已,绝对无法达到解除婚约的目的。 所以,无论如何,立字据是自己占优的,这个机会不能放过啊。 刘彤立刻点头:“立字据。” 第四章 一字一两 一出刘彤家的大门,巧巧就摔倒了。 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虽然每天在街上卖布,也见过各种人,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 她害怕上公堂,害怕被夹断手指。尤其是,她的爹爹和姐姐都死在公堂上,她觉得公堂是最可怕的地方。 此时,她全身都是软的,不停的哆嗦着。一直强忍着不肯流出来的泪水,稀里哗啦的冲下来。 萧风弯下腰,背起巧巧,往家走。 巧巧挣扎了两下,想下来,但萧风背的扎实,巧巧全身无力,挣扎不动。 巧巧趴在萧风背上,抽噎着小声说:“老爷,对不起。” 萧风嗯了一声:“不怪你。” “老爷,我好害怕。” “我知道。” “老爷,咱家只有半两银子,在娘的布包里,娘说留着给你买笔墨的。” “我知道。” “老爷,你别卖我和娘……” “我不会的。” “老爷……” “别叫老爷了,叫哥。” “我不敢。” “你叫我哥,就是我妹妹,我肯定不会卖我妹妹,对吧?奴婢,就说不定了,对吧?” “哥。” “嗯。” “哥,咱们没钱赔。你会卖了家里房子吗?咱们就没地方住了。” “不卖,我能挣钱,放心吧。” 黑夜中,萧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里走,书呆子的身体里,渐渐生出了不一样的力气。 这身体不像想像的那么弱吗,想想就知道了,老萧同志可是做到了副千户的锦衣卫,绝对是猛人。 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弱鸡呢?无非是长时间读书不锻炼罢了。这么好的底子,怕什么? 萧风在前世可是练过搏击的,这在比较成功的商人圈子里是很流行的运动。 进了胡同,远远的就看见,巧妈拿着一盏气死风灯,在大门口张望着,昏黄的灯光下,仿佛都能看见焦急的神色。 这就是家的感觉。 萧风在前世有个相亲相爱的老婆,有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儿,他最享受的就是拼搏后回家的感觉。 他的家没了,就像一个无比真切的梦。 但他现在又有了一个家,虽然成员有点奇怪,但确实是个家。 有互相关心的人,就是家吧。 巧妈看着萧风奇怪的走路姿势,还以为他受了伤,着急的跑过来,眼睛往四下寻找巧巧的身影。 然后才看见巧巧趴在萧风的背上。她赶紧伸手去抱。 “老爷,快放下来,这怎么行?” 萧风闪躲了一下:“哭累了,睡着了,等进屋再抱下来吧。” 第二天,萧风没让巧巧出去卖布,自己拿着笔墨纸张和一张小桌子出门了。 他把摊子摆在了那个算命老道的身边,明晃晃的抢生意。 老道原本充满敌意,但看到他写的招牌后就敌意尽消,反而有些可怜他。 “一次一两银子,哪有算命的这么贵的,这娃怕是疯了吧。” 不止老道这么想,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疯子。 街头十文钱算一次卦,已经是大价钱了,就连白云观里的道长解签算卦,也不过五十文而已。 一两银子,那是一千文啊! 关键是,这小子连道士都不是!谁听说过秀才会算命的? 借嘉靖信道的光,如今街头道士最多,走江湖卖艺的,算命打卦的,降妖除魔的,都弄身道服穿着。 比如旁边这个算命的老道,看起来就十分可疑,那稽首打的很不标准,发髻也像是随便挽上的。 其实道士的度牒很贵,这些家伙大多是没有的,不过穿身衣服不犯法,只是不能享受免税。 但人家至少还弄身道服穿着,骗子也要有职业道德,萧风这一身秀才长袍,对算命这一行,显得实在太不敬业了。 萧风不着急,他知道,不管什么朝代,广告效应永远有效,人类的好奇心从没变过。 果然,中午的时候,一个显然喝了酒的商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看着萧风的招牌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 “什么他娘的算命?有屁用!我算了那么多命,花了那么多钱,到头来还不是做什么亏什么?哈哈哈,命,命啊!” 老道消息灵通,偷偷对萧风说:“这人你可别招惹,砸招牌的。” 萧风虚心的问:“怎么说?” 老道一副前辈架势:“这人叫张天赐,本是京城有一号的粮商,可最近两年运气奇差,买什么什么涨,卖什么什么跌。他病急乱投医,四处算命,结果越算越赔,都快破产了。他破罐子破摔,谁要算不准,他就砸人家摊子。听说前几天连白云观的签筒都给踩碎了,还被顺天府关了三天。” 萧风两眼一亮,热情招呼道:“这位老兄,算一卦啊?” 老道一愣,心说真是阎王难救该死的鬼啊,这出摊第一天就被砸了,也算少见。 张天赐冷笑着坐下来:“算准了,给你钱,算不准,砸摊子!” 萧风指了指招牌,张天赐冷笑道:“就算我快破产了,这点银子还是有的,你只要担心被砸摊子就行了!” 周围见有人真要算一两银子的命,也都纷纷围观过来,炫富和冤大头,永远都是被围观的对象。 张天赐问:“怎么算?抽签、相面、摸骨还是要生辰八字?” 萧风指指笔墨:“写个字,告诉我你想算什么,就行了。” 张天赐一愣,摇摇头,带着讥讽写了个“攀”字。 “想我张天赐,一生都在攀登,只为出人头地,却落得将要破产,苦啊!你就算算……” 萧风赶紧提醒他:“只能问一件事,你想好了再问!” 张天赐嘲讽的看着萧风:“你就算算,我昨晚上行房几次?” 萧风一愣,周围人哄堂大笑。 操蛋啊,谁会算这东西? 不过这确实是砸摊子的好办法,立刻就可以验证。 你要想砸摊子,就不能算自己啥时候死,或者命里有几个孩子,道理很简单,等你验证真伪后,算命的早跑出十万八千里了。 所以,昨晚上行房几次,是非常容易验证的事。 萧风定定的看着那个字,在他眼里,那个字在发着光,在不断的分解、组合、变形。 就在围观者和老道偷偷叹气,张天赐摩拳擦掌,为砸摊子热身时…… “‘攀’字上部有两个交叉,为双交之态,且双交之态在双木之间,当是林间野-合两次,此人却不是你的妻子。” 众人哄的一声哗然,老道一手捂脸,心说这是作死啊,本来不想砸你摊子,现在也得砸了。 等了几息没有动静,众人才吃惊的发现,原本摩拳擦掌的张天赐,此时像见了鬼一样的看着萧风。 “因为两个叉似交而非交,不得天地正气,而夫妻敦伦,为天地大道,故此林中两次野-合,并非正妻。” 张天赐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倒也还蒙对了些许……” 萧风看他一眼,心说死鸭子嘴硬,那就怪不得哥不给你留面子了。 “中间一大字,当为代表光明正大的正妻,你回家后和正妻应是还有过一次尝试,不过大概消耗过度,体力不济,最后是用手……” 张天赐饿虎扑食,一把捂住了萧风的嘴。 众人没听清萧风最后说的是啥,都觉得十分遗憾,并且也对萧风的测字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看张天赐的样子,绝不是蒙对了一点那么简单啊! 张天赐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塞给萧风,然后迫不及待的又要写字。 萧风一把夺下笔来:“我一天只能算一次,再写也没用了。” 张天赐目瞪口呆:“重要的事我还没算啊,我要算如何做生意能发财啊!” 萧风无奈的说:“那明天你赶早吧,我每天只算一次,别人如果先算了,我就没法给你算了。” 说完萧风拿起小桌子,慢悠悠的走了。 老道张着嘴,直到一直苍蝇飞进去才回过神来。 “呸呸呸,这就一两银子了?” 第五章 涨价了 消息传进了刘府时,刘府正在吃完饭。 吃饭的氛围不算很温馨,主要是刘雪儿嘟着嘴,也不吃菜,只吃碗里的米饭。 刘夫人愁眉苦脸的往女儿碗里夹了几次菜,都被刘雪儿夹给弟弟吃了。 只有五岁的刘鹏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好,埋头干饭,对姐姐转让的菜来者不拒。 刘彤咳嗽一声。 “为父都是为了你好,萧家已经败落,那萧风又是个书呆子,为父不忍你以后受苦。” 刘雪儿撇撇嘴,无声的抗议。 刘夫人心疼,偷偷捅咕女儿:“先吃饭,有娘在呢,娘跟你爹爹讲道理。” 刘彤见妻子和女儿不理解自己,忍不住摇头叹息,男人好难。 不过转念又想,字据已经立了,木已成舟,等萧风滚蛋后,女儿也就死心了。 正在畅想时,管家跑到门外,报告消息。 “萧风在街上摆摊算命,挣了一两银子。” 屋里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门外,只有刘鹏继续埋头苦干,不为所动。 “怎么回事?” 管家详细汇报,但到测字内容时,不免含糊一番,毕竟夫人和小姐还在屋里呢,算的内容实在有些不雅,只说是算准了。 刘彤不以为然:“他不过是运气好,蒙对了而已。十天十两银子,他得保证每天都这么好运气才行,这怎么可能?” 刘雪儿心里高兴,伸出筷子夹菜,发现盘子都空了,弟弟捧着肚子坐在椅子上喘气。 萧家的气氛则更热烈些。 巧娘捧着那一两银子,眼睛发光。 “老爷,这真是你一天就挣来的?” 巧巧开心坏了,十分崇拜老爷挣钱的本事。 “老爷,娘织一天的布,我才能卖二十几文钱。你拿着几张纸出去就挣了一两银子!” 萧风微笑着,看着两人的笑容。 从昨天晚上,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就愁眉苦脸的,半夜萧风还听见巧娘在厢房里哭。 估计是巧巧没听自己的话保守住秘密,还是告诉巧娘了。 现在她们虽然还没完全放心,但至少看到了希望。 让家人开心,男人在这种时候就是最开心的吧。 萧风恍然如回到前世,自己做生意第一次赚到钱时,家里媳妇和刚上初中的女儿高兴的互相抱着转圈。 巧娘看见萧风的眼神,心里一激灵,脸一下就红了。 这是什么眼神啊,看着的巧巧充满长辈的疼爱,看着自己的…… 老爷昨晚又做那种梦了吧,什么有娘子有孩子的,不清醒…… 第二天一早,萧风拎着小桌子来到老道身边的位置,惊讶的发现张天赐已经到了。 周围还有不少等着看热闹的,毕竟一两银子一次的算命确实很罕见,昨天一下午,消息已经发酵了。 萧风刚摆好摊,张天赐就迫不及待的冲上来抢笔写字。 萧风一把抢回来,先回头在自己的招牌上添了一笔。 一次二两。 众人哗然,张天赐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坐地起价!” 萧风无耻的点点头:“明天可能还要涨。” 众人议论纷纷,表示实在太离谱了,一两银子已经京城算命界最高记录了,难道只能保持一天? 萧风毫不在意,他想起了后世的某位大师。要价奇高,人人喊贵,结果最后去算命的都是明星大咖,不差钱。 可见,价格永远不是成交的障碍,喊贵的也永远不是真正的顾客。 那个大师没准就是个骗子,自己可是真材实料,而且书上还说测字有害,不可频繁,否则容易那啥人亡。 这是血汗钱啊,贵吗? 张天赐显然是个刚需,对萧风的坐地起价容忍度极高。 人在两种时候最大方,挣大钱时和亏大钱时,反正都不差那点了。 张天赐将二两银子拍在桌子上,拿过笔。没准他已经想了一晚上写什么字了,所以毫不迟疑,一挥而就。 “天”,张天赐选择了自己名字中的字,大多数人测字其实都是这个习惯。 “问什么?想好了问,只能问一次!越具体越好!” “我要怎么做才能发财?” 这其实不太具体,不过考虑到张天赐是个粮商,自带属性,所以也不算离谱。 萧风专心的看着这个“天”字。 字越简单,测字越难,因为越简单的字携带的天地灵气越少,看到的东西越模糊。 测字之所以要人手写,是因为每个人的气运与天地灵气结合,会组合出不同的信息。 字越简单,人写的时候笔画越少,时间越短,能注入的气运越少。 当萧风觉得有些头晕胸闷时,终于有了收获。 “‘天’字有二,你是粮商,五谷为稻、黍、稷、麦、菽,第二位的是黍。” 张天赐皱眉,黍就是糜子,是一种黏米,可以做糕吃,虽名列五谷,但现在已经不是主粮了,靠这个能发财? 众人也觉得很不靠谱,张天赐这二两银子恐怕是上了大当。 “‘天’字有禾之形,你忘了禾的俗名了?” 张天赐一愣:“禾又叫蜀黍!又叫做高粱!” 萧风点头微笑:“天者,高大之物也。高大之禾,即为高粱,也叫蜀黍!” 张天赐张大了嘴:“你是让我买卖高粱?可京城周边不产高粱,得去山东买。京城这边也不吃高粱,买来何用啊?” 萧风也不知道,为何要买卖高粱,这属于第二个问题了,他现在脑子疼得厉害,不敢再看那个“天”字了。 测字有风险,强撸灰飞烟灭啊。 所以他一挥手:“你只管去做,错了我把房子赔给你!” 此时萧风压根忽略了刘彤成为债权人的可能,毫无愧疚感的一房二押。 张天赐也觉得反正早晚是破产,还不如赌一把,万一呢?毕竟他连自己用手都算出来了! 他一拱手,匆匆离去,然后借遍了自己的亲戚朋友,筹措了一笔资金,准备大手笔的去山东采购高粱。 张天赐和娘子依依惜别,然后跑到春燕楼和自己的红颜知己水姑娘告别。 春燕楼四大红牌,火、云、水、画,水姑娘性格最为柔和,也最念旧情。 张天赐春风得意时没少在水姑娘身上花钱,水姑娘红起来也有张天赐的功劳。 所以张天赐虽然现在有些落魄了,但水姑娘还是愿意接待他的,不但收钱少,有时甚至免费。 为了鼓励张天赐东山再起,重拾信心,还请假跟他出去游玩,钻小树林。 所以张天赐这次破釜沉舟的出发前,特意来看水姑娘,表示如果自己能东山再起,一定不会忘记你的鼓励。 水姑娘虽然做的生意不一样,但阅人无数,也算见多识广,听着去山东买高粱这事觉得不靠谱。 张天赐坚定的说:“我相信萧先生,你想想,咱俩钻小树林的事根本没人看见,更别说我回家后……的事。萧先生是有真本事的,虽然有点贪财。” 水姑娘红着脸听完张天赐的描述,挥着手帕送张天赐上路后,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么厉害吗?明天我也去算算?” 第六章 这是个骗子 今晚刘府的气氛就有点沉重了。 “二两银子?你确定没听错?”刚吃了一口饭就被管家招手出来的刘彤一脸的不可思议。 管家肯定的说:“没错,街上人都这么说!” 刘彤牙疼似的吸着凉气:“昨天一两,今天二两,也就是说……” 管家心算了一下:“有三两了,老爷!” 刘彤气得只翻白眼,难道自己是不会算吗? 自己是干什么的?户部员外郎! 这个年代户部的人应该是天底下计算能力最强的人,自己是特么的震惊好不好! 刘彤难过的往屋里走,觉得自己啥胃口都没了。 刘雪儿伸手冲着刘夫人喊:“娘,胃口好,再添一碗饭!” 萧家,巧娘两手捧着银子,眼泪哗哗的,就像捧着一副灵牌一样。 在她身边的巧巧扳着手指头在算:“咱们有三两半了!” 萧风有点担心,这娘儿俩没见过钱的样子,如果哪天自己发财了,会不会成了范进? 桌上有卤好的猪头肉,是萧风回来时顺手买的,还不少。 巧娘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准备吃饭,看见肉皱皱眉。 “老爷,下次不买这么多,够吃一顿的就行了,现在天还有点热,会放坏的。” 萧风看了看那块肉,明朝还没有冰箱这个常识他是知道的,问题是肉就是按一顿买的呀。 “这肉不多啊,咱仨一顿还吃不完吗?” 巧娘摇头说:“够你吃的就好了。我想想办法吧,用盐腌渍一下,应该能放到明天。” 萧风看看巧巧,她正东张西望,努力的不看那块猪头肉。 萧风也不废话,抄起刀来切片,又拍了两瓣蒜,加点芫荽,酱油一拌,这是他前生最爱吃的做法。 酱油这时候还是奢侈品,家里就那么一点,萧风全用上了。 巧娘赶紧去抢刀,想接手,结果被萧风精湛的刀法惊住了。 老爷什么时候练的刀功,看着比我还熟练啊…… 萧风前世刚开始做生意时,一个人天南海北的跑,要没点厨艺傍身,光吃饭店能吃得起? 萧风拌好猪头肉,压根没看巧娘端着的盘子,直接就扣在了米饭里,然后一通搅拌。 巧娘呆住了,萧风开始盛饭,每人一大碗饭。 猪头肉都混在滚烫的干饭里了,巧娘也没办法一片片挑出来给萧风啊!很不礼貌啊! “吃饭!”萧风率先开动了,大口大口的,吃的很香。 巧巧怯怯的看了娘一眼,巧娘捧起碗,挡住自己的脸,泪珠掉在了滚热的猪头肉拌饭上。 看不见娘的脸了,巧巧放心大胆的捧起了大腕,很快脸就埋了进去。 万家灯火,都是吃饭的时间,连皇宫都不例外。 然而皇宫里的晚饭虽然豪华,却冷清无比,甚至比不上萧家三个人热闹。 嘉靖很久没有回过皇宫了,他住在西苑里,修道兼听政。 皇上不在,皇后新丧未立,嫔妃们自然都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的宫院内吃饭。 唯一有点生气的,是康妃的景阳宫里,裕王朱载坖请旨获准探望母妃,母子俩正在难得的一起用晚膳。 吃完饭他就得出宫回自己的王府去了,因此他有意吃的慢一点,好多跟母妃说说话。 康妃见儿子嘴角沾了一粒饭粒,拿起手帕给儿子擦了擦嘴角。 虽然只有十三岁,但生长在帝王之家的朱载坖看着要比同龄人更深沉一点,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感觉的。 因此他觉得母妃给擦饭粒这事,有损他深沉的形象。不过见母妃一面也不容易,所以他孝顺的忍耐了。 “听说你又和景王打起来了?”康妃发现儿子嘴角有点青肿的痕迹。 朱载坖撇撇嘴:“他不是我对手,母妃不必担心,他现在右眼还是青的。” 康妃头疼的叹息:“万岁偏爱景王,你不是不知,何苦……” 朱载坖倔强的抬起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眼睛里却有了些闪光的东西。 此时在永和宫里,卢靖妃则心疼的看着景王朱载圳乌青的右眼。 “裕王下手太狠了吧,你可比他小着一个月呢,这不是欺负人吗!” 朱载圳并不在乎:“这次他不知道跟哪个侍卫学了两手,我一时不防。等下次我要他好看!” 卢靖妃嘀咕着什么要去找康妃评理,朱载圳一挥手:“男人的事,男人自己解决!” 而嘉靖此时刚在西苑的谨身精舍用完膳,正在闭目养神。 司礼太监黄锦站在他身后,拿着拂尘,也微闭着眼睛。 陆炳站在嘉靖的面前,用不疾不徐的声音,给嘉靖做例行汇报。 嘉靖自二十一年就不上朝了,但外间之事了如指掌,靠的便是锦衣卫。 大事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按惯例陆炳会说一些虽不重要,但嘉靖有可能感兴趣的小事。 “裕王和景王在文华殿外打了一架,不分胜负。” 嘉靖心如止水,毫无动静。 “主街上有人摆摊算命测字,二两银子一次。” 嘉靖眼皮动了动:“准吗?” “据说第一天是一两银子一次,因为算的准,第二天就变成二两银子了。” “现在骗子太多了,真有本事的道长,这些年朕敞开大门,也只请来了两三人而已,他是何方道人?” “此人并非道人,而是个秀才。” 嘉靖嘴角抖了抖,显然是失去了兴趣。 “穷极无聊,找人演戏,这种骗子朕见得多了。既然没打着道门旗号招摇撞骗,也不必管他。” 此言非虚,当年嘉靖还是小鲜肉的时候,重金聘请道门中人进宫切磋,开始时受了不少的骗。 什么耳朵听字,隔空搬运,油锅捞钱,这些走江湖卖艺的把式在皇宫里都上演过。 关键是小鲜肉当时看不明白,还真的被骗了不少钱,有两个还封了官。 后来有人揭露了其中的奥秘,嘉靖恼羞成怒,将两个骗了钱没果断逃跑,贪恋官位的道士打个半死。 到了现在,四十多岁的嘉靖已经久经考验,虽然崇道,但智商绝对在线,不是当年的棒槌了。 这时一个小道士端着一个锦盒请见,黄锦走上前去,接过锦盒。 “万岁,陶道长的乌金丹出炉了,这是第一炉的丹头。” 黄锦打开盒子,里面五颗圆圆的丹药,闪着金属的光泽,有一种异样的药香。 没有废话,黄锦干脆的拿起一颗丹药,吞了下去。 嘉靖睁开眼睛,看着黄锦。 作为嘉靖最信任的人之一,黄锦本可以找个小太监来试服丹药,嘉靖也不会反对。 但这是一种态度,黄锦亲自试丹,嘉靖会更满意。 这不仅代表了黄锦的忠心,还代表了他也有一颗仰慕修道的虔心。 和后世机关单位里那些乒乓球高手一样,保持和领导同样的兴趣爱好,对仕途绝对有好处。 过了片刻,嘉靖拿起一颗乌金丹,用参茶送下去,开始正式进入打坐状态。 陆炳悄然而退,接下来是嘉靖一天中最安静最重要的时刻,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否则就是找倒霉。 第七章 三人同日 萧风坐在老道身旁,身后的招牌格外刺眼。 “测字算命,一次三两。” “年轻人,贪得无厌,贪得无厌啊!” 老道气得直摇头,因为这个招牌映衬得他的“每次十文,小事半价”的招牌十分刺眼。 萧风的广告效应极强,不管有人算没人算,逛街的人们都习惯性的跑过来围观一下,就像是个街头名胜。 “你真以为有人肯花三两银子算一次命?” 老道“好心”劝萧风,把价钱降低一点,张天赐那样的傻子不会天天有,细水长流才是硬道理。 萧风笑了笑:“道长,你得明白客户的心理。肯花一两银子算命的,根本就不在乎再多花一两。他若不信,十文钱也嫌贵,他若相信,十两银子也便宜。” 老道眨眨眼睛:“你那一套是咋算的,是不是有同伙跟踪过张天赐?否则咋知道他钻小树林的?” 萧风心里清楚老道压根就不相信算命,虽然他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 只有魔术师,才知道魔术都是假的。 萧风严肃的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太上老君和仓颉道君下棋,两人身上金光四射啊!见我过来了,就说我是有缘人,赐道法与我,为世人解惑。” 老道撇撇嘴,觉得萧风这个骗子连骗子都骗,实在是太没有节操了。 两个女人袅袅婷婷的从主街上走过来,吸引了男人们的目光。 其中有人认识的,忍不住打招呼:“水姑娘,怎么有空出来逛街啊!” “水姑娘,我是猪肉王啊,我快攒够钱了,到时候我要去光顾你啊!” “呸,你开个猪肉店,也想找我姐姐,也不看看你那一身的猪油!” 见多识广的猪肉王子又把目标转向了水姑娘身边说话的人。 “这不是画姑娘吗?画姑娘,你怎么也出来了?你跟水姑娘一个价钱,我去找你好不好?” 画姑娘长得小巧玲珑,透着一股子泼辣劲。 “好啊,到时我让人好好烧几桶水,先给你褪褪毛再说。樱桃姐姐说你每次都扎的她浑身难受。” 众人一片哄笑声,猪肉王子偶尔也是会去青楼的,不过肯定舍不得那么多钱找头牌。樱桃姐姐就是他在春燕楼里性价比比较高的相好了。 青楼头牌上街,就像现在明星炸街差不多,给劳动人民带来了不少欢乐。 几个读书人撇着嘴,以示清高,但眼睛也不由自主的随着细腰丰-臀扭来扭去的。 扭着扭着就扭到了萧风的摊子前,画姑娘俯下身子,趴在萧风的小桌子上,抹胸几乎贴在了桌面上,一对大白兔也顶的有点变形。 “萧公子啊,有人说你算命很准唉!你算算是谁?” 萧风看了一眼大白兔,心想光是穿着抹胸就这样嚣张了,这要是有海绵托起来点,该有多壮观,难为这么小巧玲珑的身材了。 “这两天让我算过命的就一个人,不用算。” 水姑娘相对要比花姑娘矜持些,完全看不出来是能钻小树林的人。 “张天赐说,他相信你,倾家荡产借贷,最后一搏。如果你是骗子,那就坑苦他了,他只能跳河了。” 萧风意外的看了水姑娘一眼,身材高挑,柳眉杏眼,眼睛里的担忧不是装出来的。 这还是个有情义的,不像人说的戏子无情,那啥无义。 “姑娘信不信,萧某无法,不过还是告诉姑娘一声,我没骗他。” 水姑娘的担忧轻了些,眉眼间也多了些盈盈的妩媚。画姑娘却没那么好糊弄。 “你说没骗就没骗啊!今天姑娘我算一次,准了给你银子,不准找人砸了你的摊子,给我姐姐的朋友报仇!” 萧风点点头:“一天只算一次,二位姑娘谁算?” 水姑娘犹豫一下,画姑娘一把抢过毛笔:“我姐姐好糊弄,心肠软,给我算!” 画姑娘作为青楼红人,写字画画很有两把刷子,当下笔走龙蛇,一个大大的“春”字跃然纸上。 “我们春燕楼的春!就问……就问我今天生意如何!要是不准,明天来砸你摊子!” 画姑娘双手叉腰,昂头挺胸,像只神气活现的小母鸡,特眉清目秀的那种。 萧风苦笑着看那个“春”字…… “‘春’为三人同日之像,今天姑娘的生意很好,至少有三个人来找你……” 话没说完,画姑娘羞恼的一把抓过来,幸亏萧风躲得快,没有被抓实,但画姑娘长长的红指甲不是盖的,小手指还是在脸上挠出一道红印来。 萧风火了,刚要大骂,却听周围人哈哈大笑,水姑娘也满脸不悦的看着自己。 “萧公子是秀才,怎么口出污言秽语,我们虽是欢场女子,却也非毫无脸面。” 萧风一愣,不会吧,这个字现在就已经是脏话了吗?我还以为到了现代之后才变的呢,没知识真可怕啊。 萧风自知理亏,拱拱手:“是我失言了,春字上面即为三人,又有一大人之像,故此三人中你选那个年龄最大的。春字上面又有夫人之形,若我所料不差,姑娘从良的机会来了。” 本来一脸羞恼,被水姑娘拉着往前窜,伺机再给萧风一爪子的画姑娘愣住了,半天才将信将疑的问。 “你不是骗我?”画姑娘确实早有从良之心,只可惜难遇良人。 萧风摇头,伸手。 水姑娘伸手掏银子,却被画姑娘一把拉住了。 “急什么,明天再给他也不迟,万一算得不准,他跑了怎么办?” 萧风点点头:“也可以,想来以两位姑娘的身份,也不至于赖我这点账。” 两位姑娘走了,萧风也开始收摊。 一只脚踩在了桌子上:“等等,给大爷我算一卦!算算我今年能不能赢钱?” 萧风抬头,看见一张满是横肉的脸,敞开的衣襟里长着黑毛,颇有气势的一个泼皮。 萧风原身本就不上街,对街头的泼皮们很陌生,没留给萧风什么像样的记忆线索,所以他左右看看,一般这种时候围观群众中按惯例会有人叫出泼皮的名号来。 没想到围观群众都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倒是老道士笑着开口了。 “赵二爷啊,这两天没看见你啊,去哪儿发财了?” 泼皮赵二爷冷哼一声,没搭理老道士,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萧风。 萧风摇摇头,也站起来,他的身高不矮,只是看着没有赵二爷那么壮实。 “我一天只算一次,今天不算了,要想算明天赶早。” 赵二爷嘿嘿冷笑:“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砸了你的摊子,打断你的腿?” 萧风摇摇头:“不信。”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显然被萧风的回答吓住了。 连赵二爷都是一愣,这棍撅的太痛快利落了,他还以为对方就算拉硬,至少也该盘算一下呢。 老道士赶紧说:“他不算我算,我给你算算,看赵二爷你红光满面,印堂发亮,那今天肯定是要赢钱的!” 赵二爷一扒拉,差点把老道士扒拉倒地上。 “老东西,看你穿着身道袍,不愿意打你,别多管闲事!” 一个逛街的认识萧风,小声说:“萧公子是秀才呢,不是轻易好打的。” 赵二爷狞笑道:“秀才不好打,我可以砸你的摊子,你摆一次我砸一次!要是你敢还手,老子也不是打不了秀才!” 萧风看着赵二爷:“你是想算命,还是想要钱?” 赵二爷哈哈大笑:“还是个懂事的,实话告诉你,钱我也要,命我也算,以后你每天给我算一卦,再把收入分一半给我,我就让你继续摆摊,否则就滚蛋!” 萧风微微一笑,众人以为他要服软了,赵二爷也顾盼自雄的看着周围的摊子。 众人已经在怀里开始摸索孝敬赵二爷的铜钱了,连老道都摸出来三文钱,然后…… “钱我也不给,命我也不算。摊子我继续摆,看不惯你就滚蛋。在我的穿越里,我还能让你欺负了?” 第八章 打架打假 打架不是摔跤,也不是比赛,靠的绝不仅仅是速度,更多的是经验和狠劲。 萧风在前世做生意时,一个人走南闯北,遇到过很多类似的事,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如果你被人欺负了,以后会有更多人欺负你。如果你放弃反抗,别人会更凶残的对待你。 所以永远不要放弃反抗,哪怕力量悬殊,哪怕命悬一线。 赵二爷却十分意外,不过是几天没巡视自己的领地,竟然就冒出这么一个愣头青来。 不是说好的是个书呆子吗?刘府管家为何骗我?妈的,得加钱! 这番心理活动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赵二爷一方面骑虎难下,另一方面对自己的武力值有信心。 当下大喝一声:“酸秀才,找死!” 一步跳上桌子,同时砂钵大的拳头挂着风声就冲着萧风的鼻子去了。 众人一片惊呼声,都认为萧风的鼻子肯定没有嘴硬,后果堪忧。 萧风眼睛盯着赵二爷的拳头,假装慌乱的闪躲,脚下故意拖泥带水的,把小桌子拖得立了起来。 如果萧风用脚把桌子勾走,赵二爷无非踩空,但他把小桌子立起来,赵二爷直接就踩在桌子腿上了。 他全神贯注的准备一拳把萧风放倒,脚下一歪,不但拳头落空了,整个人也重重的摔下来。 他两手在空中挥舞,企图撑在地上,尽量减小这一摔的伤害。 萧风身子后仰,右膝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来,正撞在赵二爷的脸上。 赵二爷两手捂着脸,血流披面,半昏迷的在地上翻滚着。 上冲膝,结合了泰拳和法国踢拳的精华,是自由搏击中最凶狠的招式之一。 这个时代街头泼皮们打架时从没见过,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跟在赵二爷身后的一个泼皮,张大了嘴,一时竟然不敢上前。 然后人群发出轰的一声,就像冷水泼进了油锅一样。 一个文弱秀才,竟然一招放倒了这一片最嚣张最能打的泼皮,太不可思议了。 萧风冷冷的站着,看着还站着的那个泼皮,看起来十分的酷。 其实他有苦自知,这副平时不锻炼的身子,真是心有余力不足,现在右膝盖又疼又麻,要是周围没人,早就一屁股坐地下了。 这时顺天府的捕快远远的边跑边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个站着不敢动手的泼皮一下找到了台阶下,大声呼喊:“官爷,有人行凶,打了我大哥!” 两个捕快跑到跟前,他俩常年巡街,人头很熟。 看看在地上已经滚不动的赵二爷,又看看站在算命摊前的萧风,有些挠头。 “这人书生帽上有玉啊,是个秀才呢,赵二平白无故的惹他干嘛?” 见捕快犹豫,赵二爷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上喊:“两位兄弟,抓他,出事算我的!” 两个捕快对视一眼,默契十足:“赵二后台硬,平时又有孝敬。咱们不过是把人抓回去,至于秀才不秀才的,自有老爷决断。” 想到这儿,两人上前一步:“秀才,跟我们走一步吧!” 萧风心里一沉,他估摸着这赵二爷如此嚣张,绝不仅靠好勇斗狠,在官府估计是有后台。 自己有秀才身份,倒不怕被动刑,只是以前看影视剧,明朝的监狱可黑的很,万一被关一夜,捡了肥皂怎么办? 正在思考对策,忽然有个男孩的声音大喝一声:“住手!”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带着一个高大的随从走出人群。 男孩皱着眉,用一种自以为深沉的语气问道:“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混账!” 两个捕快见男孩衣着华贵,随从高大威猛,倒是不敢轻视,赔笑道:“这位小公子,大家都看见了,他打伤人了。” 男孩眉头皱的更紧了:“什么小公子?我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这泼皮无理取闹,且动手在前!” 两个捕快都是老油子,深谙当差之道,情况不明,绝不顶撞,只是一味诉苦自己得公事公办。 倒是被小弟扶起来的赵二爷,被萧风一膝盖顶成了脑震荡,头痛欲裂,呕吐不止,脑子也不那么清楚。 加上平时嚣张惯了,见有人打横管闲事,当即喝骂:“小兔崽子,谁裤裆没系住把你掉出来了?你知道二爷是什么人吗?” 此言一出,男孩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至极,还没说话,身后的随从冲上去就是一巴掌,把刚吐完站起来的赵二爷再度打倒。然后狠狠几脚,踢得赵二杀猪般的嚎叫。 两个捕快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拦住:“小……啊公子,让贵仆住手吧,这赵二是赵侍郎的亲戚,听说是远房堂弟,不好得罪啊。” 赵二边嚎叫边喊:“不远,不远,还没出五服呢,敢打我,我让我堂兄弄死你们!” 男孩冷冷一笑:“赵侍郎,工部侍郎赵文华是吧?我今天留你条命,回去把你骂我的话,对他说一遍,滚!” 听对方直接说出赵文华的名字,又是如此嚣张,赵二爷即使是脑震荡也感觉出不对来了。不敢再造次,让小弟扶着歪歪斜斜的跑了。 两个捕快更不用说,使个眼色,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都散开都散开,有什么好看的。” 萧风冲小男孩拱手道:“多谢公子仗义执言,在下萧风,感激不尽。” 小男孩也一本正经的拱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应该的。虽然我讨厌你,但那是另外一回事。” 萧风正在拱手,差点把腰闪了。 “你讨厌我?为何?我惹着你了?” “装神弄鬼,骗人钱财,如何不讨厌?不过你还算老实,至少不像这个老骗子似的,还弄身道服穿着糊弄人。” 老道目瞪口呆,人在隔壁坐,锅从天上来,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啊…… 萧风正色道:“你说他是骗子,我没有意见,但你不该说我装神弄鬼,骗人钱财。我做过一个梦,梦见……” 老道难过的听着萧风拿太上老君和仓颉吹牛比,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编个梦,好歹增加点神秘度。 小男孩嘲讽的挑起嘴角:“本来我就是过来看看京城最贵的算命,既然你说你不是骗子,那就给我算一次。如果你真能算准了,我给你五两银子!” 萧风眼睛一亮,真想马上把这五两银子抓在手里。哥的自由就在眼前啊! 可惜,银子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反正还有好几天呢,他不想冒那啥人亡的险。 “二位道尊对我说过,一日只能算一次,公子要算,我明天的一次留给你就是。” 小男孩很不屑:“哼,拖延时间,骗子常用的手段。你这样的骗子满大街都是,只是你骗钱骗的最嚣张。好,我明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你!你别想跑,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萧风拎起小桌子,发现被赵二踩断了一条腿,干脆扔在原地,溜溜达达的走了。 听见身后小男孩在喊:“各位,明天早上都来看,看我揭穿这个骗子!什么算命,都是骗人的!” 老道小声的辩解:“也不都是骗人的,各位,不都是,比如我……” 第九章 画姑娘从良 在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时,春燕楼就已经挂起了灯笼。 在青楼里,挂灯笼的意思科不仅仅是为了照亮,而是传达一种信息,我们开始夜场营业了。 青楼虽然是全天候营业的,但日场和夜场截然不同。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恭喜你,说明你很纯洁。 日场虽然也可以干很多事,但总不如夜场那么花样繁多,自由自在。 最关键的是,如果你白天进青楼,则大概率只能找一些中低档的姑娘。高档的姑娘,是不会在白天接待你的。 因为高档的姑娘有身份,大白天的赔你喝杯酒,听个曲儿还行,真要干别的,传出去掉价。 青楼姑娘最怕的是什么?掉价啊!这个掉价可不是比喻,掉的真的是价啊,真金白银的价钱啊! 而且青楼的灯笼还有其他妙用,比如春燕楼正门挂的四盏灯笼,上面的字分别是火、云、水、画。 这代表经过顾客们的一致评选,截止今天为止,楼里最红的四位姑娘。 而且妈妈一再强调,排名不分先后。 此时的几个公子富商,正在为这四位红牌斗得不可开交。 斗法很简单,先斗钱,谁出的价高,谁才有资格进姑娘的绣房听曲饮酒。 但并不意味着你就能过夜了,还需要看姑娘看你顺眼不顺眼,至少不能太恶心。 这就是头牌姑娘的特权,其他姑娘有钱就得挣,头牌姑娘挣钱可以选。你要不愿意接受这规矩,就别来。 想闹事?那得擦亮眼睛,这京城有名的青楼后面,都有后台,一般的富商官宦,最好是不要冒这个险。 在激烈的pk下,火、云、水三位姑娘名花有主,分别带着自己的恩客进闺房饮酒听曲去了。 剩下的画姑娘,不是无人问津,而是两人争的太厉害,一时难分胜负。 头牌姑娘平时过夜大概要十两银子,今夜竞争比较激烈,那三位都得到了五十两左右的竞价。 但画姑娘已经达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八十两。 八十两,几乎可以在城外买一套房子,带院子的那种。也可以在城里买一间屋子。 萧风因为十两银子被逼的差点卖房子,但今晚在这里,只能摸到姑娘的八分之一。 妈妈笑得几乎合不拢腿,一个劲的鼓励两人再加点。 这两人一个是二十岁左右的纨绔,脸色发青,一看就是酒色过度。 另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豪商,身体倒还健壮,只是肚子有点大。 两人正憋足了劲打算继续加价时,人群中一人叫价了。 “我出五十两。” 众人一愣,妈妈大怒。 “谁在捣乱,哪有叫价往低了叫的?”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形高大,穿着书生长衫,看着文质彬彬的。脸上并不白嫩,带着风霜之色,略显衰老,却有一股霸道的威势。 尤其是那双眼睛,微微带点三角形,并不难看,但目光让人不敢直视。 妈妈的愤怒的火焰也瞬间降低了高度,媚笑着一甩手绢:“大爷真会开玩笑。” 中年人笑了笑:“并非古某吝啬,实在是不知京中名楼如此昂贵,没有带足银两。我对画姑娘一见倾心,因此冒昧一试。” 妈妈笑道:“大爷说的哪里话,我春燕楼在京城数一数二,又不是明日就不开门了,自可明日再来。” 中年人摇头道:“明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否则哪会吝啬银两呢。” 妈妈正要再说话,那两个竞价的对手却不干了。 脸色青白的纨绔喝道:“既然银子不够,还啰嗦什么?” 豪商则比较客气,拱手笑道:“五十两银子也是好大一笔数目,好姑娘任选,何必单争画姑娘呢?” 中年人目光如刀扫过,两人心里都是一跳,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恐惧。 那纨绔喝道:“天子脚下,你待怎地?” 一直没说话,笑着看众人竞价的画姑娘死死的盯着中年人,脑子来翻腾的都是萧风的话。 “还请三位先生报上年龄。” 三人都是一愣,这是什么要求?不过画姑娘既然说话了,肯定是有目的的。 纨绔得意的挺挺胸脯:“我二十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年轻肯定占便宜啊。 豪商笑了笑:“我三十一岁。”小孩子懂个屁,男人三十一朵花,最有魅力的时候。 中年人笑了笑:“我三十七岁了。”这年头,三十七岁确实不年轻了,他本人又显老,看着又四十了。 “妈妈,女儿愿意服侍这位后来的古先生。” 众人都是一愣,妈妈急道:“画儿啊,你可想好了,他只出五十两啊。” 名楼头牌的特权,可以从客人出的钱里获得一定比例的分润。 这倒不是经营者有多好心,而是一种高明的激励手段,跟后世销售人员的提成一样。 姑娘如果挣死工资,甚至没有钱白干,那就算是被迫工作,也不会有多高的积极性。 姑娘思想不积极,叫不到点上,动作上也不配合,客人就觉得钱花的冤枉,回头客就少了。 所以,提成制度绝对是经营者和劳动者双赢的好制度。 妈妈提醒画姑娘的就是,如果你选了这家伙,我固然少挣钱,你分的也少了呀。 但画姑娘很坚决:“妈妈,我头有点疼呢,不太舒服啊……” 妈妈立刻投降了,因为画姑娘今晚要是装病不肯接客,她也没啥办法。 皮鞭子沾凉水是对付新来的雏儿的,头牌姑娘得靠哄着,这才是争取的经营之道。 到手的五十两,比可能拿不到的八十两,要好很多。 画姑娘挽着中年人进绣房后,妈妈还得想办法应付那两个义愤填膺的顾客,最后亲自选了两个好姑娘才平息下去。 妈妈忍不住嘀咕:“人又老,钱又少,画儿今天是昏了头了吧。” 昏了头的画姑娘正在和中年人喝酒。 中年人也有点意外:“不知姑娘何以选了古某?” 画姑娘嫣然一笑:“古先生一看就非凡俗之人,奴虽在欢场,却也是识人的。” 中年人一愣,苦笑道:“姑娘谬赞了。古某年近四十,碌碌无为,不敢当此评语。” 画姑娘心想,管你有为无为,能一次拿出五十两银子逛青楼的,肯定不是穷鬼就是了。 她对萧风的话虽尚有疑虑,但此人相貌堂堂,若能从良为其妾室,也是美事。 夫人是不敢想了,这年头别说有头有脸的,就是贩夫走卒也绝不会娶青楼女子为正妻。 因此这一夜画姑娘积极表现,温柔以待,不但十八般武艺用的媚而不俗,妖而不淫,更是边切磋边谈心。 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深入交流是十分难得的,因此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中年人已经很有些难以割舍了。 画姑娘忽然坠泪,中年人忙问何故,若是觉得银子给少了,愿意随后托人送过来补上。 画姑娘当即表示,一夜相交,很崇拜他,很爱慕他,愿意随他而去,只是不知他能否接纳。 中年人略一沉思:“我家有妻子,连妾也有两个了。你若是不嫌弃,愿为妾室,我也绝不相负。” 他在室内的踱步一圈,决然道:“即是红尘知己,不该隐瞒。我不姓古,我姓胡,名宗宪,现任大同宣府巡按,七品官而已。胡某不缺家财,只是此行是回京述职,未多携带金银,为姑娘赎身,只怕略有不足。” 画姑娘一咬牙,心说就赌一把,赌那个小子算的准,选对一个人不容易,也没有更有把握的办法。 她从床下拖出自己的小箱子,往胡宗宪手中一塞:“这是我多年积蓄,若是有心,就替我赎身。” 胡宗宪万分震惊,他没想到画姑娘如此相信自己。 要知道,自己若是负心之人,别说拿着东西跑了,就是给她赎身了,她以后也身无分文了,这是把命都交到自己手里了! 心思深沉的胡宗宪,真的感动了。 他抚摸着画姑娘的肩头,淡淡的说:“若是我辜负了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十章 有人预定了 晚饭前,管家趁小姐还没来,抓紧向刘彤汇报工作。 “你说他打晕了赵二?他不是个书呆子吗?赵二不是说很能打的吗?” 管家也很纳闷:“可能是碰巧了吧,赵二踩在桌子腿上了,摔倒时被他膝盖撞上了,一定是碰巧了。” “赵二没带人吗?他身边总有几个泼皮的吧?” “带是带了一个,顺天府的人也来了,不过有个小公子,带着家仆打抱不平,还扬言连赵文华都不怕。” 刘彤一愣,心想敢这么说话的,至少是二品官的孩子。 赵文华虽然是三品侍郎,但他干爹可是严嵩,二品以下的都不放在眼里。 “这小子够走运的,怎么还就收拾不了他了?他今天赚到银子没有?” 管家笑了笑:“他给春燕楼的画姑娘测字,说画姑娘要“三人同日”。画姑娘不但没给他钱,还挠了他的脸。” 刘彤大喜:“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傻子给他骗!” 管家继续报喜:“那个打抱不平的小公子也说,帮他是出于公正,但很讨厌他这样的骗子,明天还要让他测字呢,测准了给钱,测不准砸摊子!” 刘彤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额。” 刘雪儿正站在二门处,对他怒目而视,身后跟着母亲和弟弟。 刘雪儿拂袖而去,刘夫人赶紧喊:“吃饭了!” “我不饿!” 刘夫人对刘彤怒目而视,刘彤咳嗽一声:“鹏儿,记得你给姐姐留点菜。” 见萧风没能向前两天那样掏出银子来,巧巧难掩失望。 “娘,你这两天织的布攒了不少了,明天我去卖布吧。” 巧娘看了萧风一眼,柔声道:“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转转也好。” 萧风笑了笑:“不能闲着,在家给我干点活吧。” 巧巧顿时来了精神:“干啥活?” 萧风拿出一张纸来,画了个示意图,又给巧巧解释了一遍。 “这个叫拳靶,这个叫沙袋,这个是护具,里面有竹子的。你和娘一起缝制。” 巧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干啥用的?” 萧风眯眯眼睛:“练武。” 巧巧抬起头:“先老爷在时教过我练武,没用这些东西啊。” “我爹教你的是刀法,但拳脚功夫是一切功夫的基础,而且刀不一定总在身边,拳脚却永远不会离开你。” 萧风还能记起萧万年教巧巧练功的场景,只是当时他对学武不感兴趣。 此时回想,萧万年的刀法很高明,但那时巧巧很小,所以萧万年教她的都是些基础,至于拳脚压根没教。 巧巧的印象就深刻的多了,还记得萧万年醉眼朦胧的告诉她:“巧巧,女孩学拳脚没用,天生就吃亏。被人欺负,能忍就忍了,忍不了就一刀两断,落个痛快。” 第二天一早,萧风来到自己的摊子前。 现在这个不断涨价的算命摊儿已经很有名了,早早就围了一圈人。 意外的是,昨天那个孩子却不在。他当着众人的面撂下狠话,今天怎么失信了? 萧风回想着那孩子格外愤怒的样子,觉得他不会是那种临阵退缩的人。 围着看热闹的人很多,但没人上来算命。毕竟三两银子的天价,不是谁都能付得起的。 萧风拿起笔来改牌子,周围人一阵期待的声音。 “看看看,改牌子了!” “是不是又要涨价了?” “不会吧!都三两银子了,还涨?” 萧风停笔,牌子变成了:“今日已预定。” 在众人失望的叹息声中,萧风伸个懒腰坐下,耐心的等着,顺便观摩旁边老道给别人算命的技巧。 老道这两天生意好了不少,不是因为他太过优秀,而是全靠同行衬托。 在萧风三两银子的招牌下面,十文钱一算,实在显得太良心了。 这就好像在必胜客楼下开一家肉夹馍一样,大家看一眼必胜客,顿时就觉得肉夹馍性价比极高。 而且老道不矫情,想算就算,想算几次算几次,绝不搞饥饿营销。 群众被萧风吊起来的算命欲望,总得有个地方发泄,于是老道的生意就火起来了。 老道虽然没有萧风的本事,但他话术娴熟,套路很深,说出话来云山雾罩,似是而非。 越是很远以后的事,他说的越是肯定,越是斩钉截铁;越是近处的事越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逼急眼了就做出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道:“天机不可泄露啊!” 萧风正看得入神,有人敲了敲桌子:“给我算一卦!” 萧风抬头,看见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身后跟着好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萧风指指身后的牌子:“抱歉,今日在下被预定了,若想算,明日请早。” 男人大怒:“混账,算命的还有预定的?你又不是青楼和教坊司的姑娘!” 萧风上下打量他:“你还知道青楼和教坊司的姑娘需要预定?看来没少去啊。” 男人一时语塞,虽然上青楼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的身份却比较特殊。 身为侍郎府的管家,他虽然不是官身,但人们知道总会说句门风不严,赵文华自从认了严嵩当干爹后,对风评格外敏感。 所谓又当又立,就是这种心态,他若敢随便给赵文华惹事,那不会有啥好处。 何况他来找萧风的麻烦,是应赵二所请。赵二平时拉大旗当虎皮,可赵文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不稀罕他那点子孝敬。 平时给赵二撑腰,证明赵二和赵文华有亲戚的,其实正是管家赵平。 赵二的孝敬,自然也都是进了赵平的腰包,所以赵二被打,赵平比谁都更激动,立刻就带人来找场子了。 所以赵平不能坦然承认去过青楼,哪怕他确实去过无数次。 赵平眼珠一转,转移话题:“别废话,你既然摆摊了,就得做生意。如果你不敢算,那就承认是骗子,收摊子滚蛋!” 萧风摇摇头:“我答应了人家,今天要给人算命的,收摊走人,岂不是失信于人?” 老道见两边闹僵了,而赵平一伙儿明显不怀好意,就赶紧劝道:“萧风啊,你看这都过晌午了,那小公子还没来,估计是不会来了。你就给他算一卦完事了。” 萧风笑了笑:“人家说的是今天要来算命,可没说是今天的什么时候。我至少该等到日落时分,方不算失信。” 赵平狞笑道:“这就别怪我了,你摆出摊子,又不肯给我算命,要么就是骗子,不敢算,要么就是瞧不起我。不管是哪一种,我打你都天经地义!”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的家丁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的就上来了。 萧风站起来,全身绷紧,做好了一个人单挑一群的准备。 他的身体还未锻炼出来,虽然有前世的打架经验,也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人。 但他的目标是赵平。经验告诉他,这种必败的局面下,一定要盯住领头的,往死里打,其余人随便他们。 就在一触即发的时候,忽然有人喊道:“可是萧风先生吗?” 第十一章 猜猜我是谁 路边停了一乘轿子,下来的人皮肤白皙,眼睛细长,几缕长髯,虽未着官服,一看就是文臣风采。 一见到来人,赵平顿时双腿发软,险些摔倒。 踉跄着抢上前去,跪拜顿首:“老爷,您怎么来了?” 赵文华冷冷的看了赵平一眼:“我正想问你呢,刁奴,来此何为?” 赵平哆嗦着说:“老爷,您的堂弟赵二被这个骗子殴打受伤,我是来讨回公道的。” 赵文华忽然大怒:“什么堂弟?我哪来那么不成器的堂弟?虽然同宗,平日里照应他吃喝是应该的,难道他作奸犯科,我也要包庇他不成?你这刁奴,借机生事,实属可恨!” 众人无不惊讶,想不到赵文华如此通情达理。 且不说堂堂工部侍郎,要收拾萧风这样一个街头算命的秀才易如反掌。 就是他装作不知道此时,赵平等人刚才就足以摆平萧风了。 不禁有人小声议论道:“这赵文华虽拜严嵩为干爹,倒也非不明是非之辈。” 萧风全身仍然是绷紧的状态,看着这主仆二人。他上学时历史不算好,但也依稀记得这赵文华不是什么正面人物。 今天他忽然出手帮了自己,还是在自己揍了赵二的情况下,难道真是因为通情达理,大公无私? 赵文华远远一拱手:“听闻萧风先生测字推命,道法高深,本想请教一二,既然今日有人预定,我也不能夺人之美。下次有机会再请教。” 说完升轿走了,赵平如丧考妣,领着几个家丁垂头丧气的跟着去了。 老道松了口气:“想不到你小子走狗屎运啊,若是赵侍郎不来,你就要挨揍了。” 萧风正色道:“我走运走在赵侍郎身上,你竟然说是狗屎运,拿赵侍郎当什么了?” 老道吓了一跳,指着萧风小声怒骂:“臭小子,小点声,竟敢陷害贫道!”因为动作激烈的点,道服挥扬,腋下隐现两条排骨。 萧风道:“你这道服都破洞了,怎么也不换一件。我算了你的收入,不至于如此窘迫吧。你住在哪个道观,也不嫌你丢人吗?” 老道尴尬的摸摸破洞,强辩道:“修道之人,心外无物,不在乎衣服。” 此时天色将晚,太阳一点点向着西山压过去。逛街的人逐渐减少,除了准备出夜市的摊子外,其他的摊主纷纷收拾了。 老道看看天色:“那小公子今日当是不会来了。也好,看他那股子劲头,你若是算不准,他非要当众砸了你的摊子不可。” 萧风还未说话,一个梳着两只冲天髻的小脑袋就钻出来了。 “老爷,娘让我来接你。平时过晌就回家了,今日怎么这早晚了还不回呢?” 巧巧说着,将手里的两个肉包子递给萧风,这是她刚在路边买的,还热乎着。 萧风没想到会等一整天,中午没吃饭,确实有些饿了,拿过来咬了一口,顿时满嘴流油。 巧巧咽了咽口水,老道士也咽了咽口水,他中午啃的干饼子,当时还礼让萧风半个来着。 当时萧风看他吃的直掉渣,噎的只翻白眼,料想也不好吃,委婉拒绝了他的好意。 萧风犹豫一下,把包子递给了老道士:“道长尝尝,这包子味道不错。” 巧巧低下头,有些委屈。 老道士喉结动了动,接过包子,嘿嘿一笑:“我这今日吃斋,不宜荤腥。且带回家去,过了子时就可以吃了。” 萧风笑了笑,拍拍巧巧的头:“咱们回家,让你娘别做饭了,咱们去买肉包子吃。” 巧巧惊讶的抬头,看着萧风的笑容,一下就眉开眼笑了,然后又犹豫了。 “今天有人算命吗?算了吧,娘熬粥了。” 老道士一边收摊一边说:“放心吧,你家老爷狠着呢,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太阳压山了,萧风站起身来要走。 远处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边跑边喊:“站……站住!不许……跑!” 那孩子跑到近前,满脸是汗,如果不是随从架着他,只怕都要瘫在地上了,也不知是一口气跑了多远。 他一把拉住萧风的袖子,还没说话,先看见了萧风身后的招牌。 他慢慢松开手,脸色变化不定,说话也有些迟疑。 “你……专门在等我?” 萧风点点头:“不是约好的吗。君子一诺,千金不易,自然要等你到日落。” “君子一诺,千金不易……” 那小子有些出神,嘴里嘟嘟囔囔:“你一个骗子竟然还讲究守信……” 巧巧火了:“你才是骗子!老爷不是骗子!” 小子抬头看了巧巧一眼,到嘴边的骂人话居然又咽下去了。 “是不是骗子,算了才知道!” 小子遗憾的看了看周围,太阳马上就落山了,围观的人不算多了。 边上收拾完摊子等着看热闹的老道也不算啥好观众。 这让他很不爽,他本来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这个骗子的啊! 不过知道是自己迟到理亏,他倒也没纠结于此,提起笔来,然后才发现自己并未想好要写什么字。 他呆呆的站着,太阳一点点的沉入西山。当太阳只剩半个的时候,他想到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那个牢笼一样的宫殿和房子,想到了难得一见的父亲。 他嘲笑的写下了一个字“牢”。 萧风看了看:“问什么?” 小子刚要张口,旁边忽然有人说:“这字,不测也罢。” 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中年男人,长身玉立,国字脸上神情淡然。 他缓缓走过来,犹如一柄收在刀鞘中的宝刀,虽然看不见刀锋,却觉得锋锐无匹。 那小子脸色一变:“你来干什么?” 男人看着他:“有人不放心你,让我跟过来看看。这字,不测也罢。” 那小子倔强的抬起头:“我若一定要测呢?” 男人盯着他,看了几息,然后挥挥手。 就像有人施了魔法一样,离萧风摊子比较近的几个人都莫名其妙的离开了,原因不一,毫无痕迹。 有的是被人无意中踩到了脚,气恼的争执起来,被踩脚的人扶到路的另一边去了。 有的是被醉汉勾住脖子,唱着歌无奈的跟着走了。 还有一个被人叫了一嗓子:“吴老二,你家娘子喊你回家有急事。” 顷刻之间,几乎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萧风的摊子前只剩下了白袍男人,那个小子和随从,巧巧,还有老道。 白袍男人看了老道一眼,老道立刻伸个懒腰:“时间不早了,贫道得走了。” 然后一溜烟就跑了,就像被狗追一样。 男人叹口气:“问吧。” 那小子咬牙看看周围,知道自己没办法把人招呼回来,恨恨的说:“你就算我是谁?” 第十二章 你没有证据 萧风看着那个“牢”字,许久,才抬起头,看了看那小子,又看了看白袍男人。 白袍男人淡淡的说:“不管对错,没人能听见,你只管说。” “牢字,牛为宝盖所囚,是囚牛之像,囚牛者,龙之子也。” 空气中响起一种抽气的声音。 “荒谬!我写的就是龙之子,如果我随从也写这个字呢?” 萧风笑了笑:“为何测字要人亲笔所写?笔法、结构均不相同,所问之事也不相同。你若想知道你的随从写这个字是什么结果,明天再花上五两银子就好了。” 那小子咬牙启齿:“别乱蒙,我问你我是谁,你得说具体点!” 萧风淡淡道:“牢字既有囚牛像,又有蒲牢像,囚牛为龙之长子,蒲牢为龙之三子。听闻当今圣上前两个王子都已不在,第三子即为当下长子。你是裕王朱载坖。” 朱载坖火了:“你是猜出来的,不是测出来的!昨日你见我不怕赵文华,想来就猜测我身份不一般。今日还有这些锦衣卫清场,你自然就猜出来了,对不对?” 萧风笑嘻嘻的说:“你可以怀疑我是猜出来的,但你没有证据。你就说,对不对。对就给钱吧,君子一诺,千金不易。我一个骗子都能信守承诺,王爷总不会不讲究吧。” 朱载坖咬着牙,恨不得像对付朱载圳一样,给他一个大b兜。 但他毕竟是守信之人,不好意思当面赖账,只得板着脸挥挥手:“展宇,给他钱。”。 随从惊讶的看了萧风一眼,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听了全程,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骗子还是真有本事。 展宇掏出五两银子,放在萧风的摊子上。王爷身上肯定是不带钱的,随从就是移动的钱包。 巧巧两眼放光,仿佛看到了能把自己埋进去的肉包子山。 萧风将银子揣起来,冲几人一拱手,拉着巧巧要走。 白袍男子语气重了些:“今天的事,不要往外说。” 萧风不解:“裕王的身份本身又不是秘密,说不得吗?” 白袍男子转向朱载坖:“殿下,可知为何陛下今日破例召见你,留你在西苑待到傍晚?” 朱载坖郁闷道:“考我功课,让我写了一天的文章。” 白袍男子微微摇头:“殿下可知,在你来之前,昨天找萧风麻烦的人又来了一拨,却被赵文华拦回去了。你猜为何?” 朱载坖一愣,犹豫半天才道:“赵文华如此通情达理?不会吧,那个小人……” 白袍男子也犹豫了一下,半晌才似下定决心:“在此之前,赵文华去见过严世藩。” 朱载坖沉默了,他虽然年纪尚小,但皇族血脉让他早已不是单纯少年。 白袍男子简单的几句话,已经透露了足够的消息,也冒了相当的风险。 皇帝,那个总是见不着面的父亲,不愿意让他完成这次测字。 而赵文华,或者说严世藩,希望自己完成这次测字。 也许,他们和自己一样,知道萧风是个骗子。 骗子的结果,自然就是被自己把摊子砸了,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 一个骗子被砸摊子,甚至被殴打,在京城并不算是新鲜事,但此事却不同。 因为自己的身份,是皇帝的儿子。 算命虽然骗子多,但毕竟是道门一脉。皇帝尊崇道门,自命道君,道门声誉不可毁。 萧风若是被张天赐砸了摊子,甚至打个鼻青脸肿,百姓也好,官场也好,都不会有什么想法。 但皇子亲自揭露算命骗局,砸摊子打人,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看看吧,你所尊崇的道门,大多都是骗子! 道门骗子多,这事就是皇帝的新衣。人人都知道,但不能说出来,尤其不能由皇子王爷说出来。 寓言里戳破新衣的小孩,也绝不会是皇帝的儿子,否则皇帝也没法硬着头皮,光着屁股继续走下去了。 亲人的背刺,杀伤力最大。 所以这事就像官员上青楼一样,可做而不可说。 百姓能光明正大的干,官员只能偷偷摸摸的干,否则就会大祸临头。 这事也颇为讽刺,可以光明正大的干的人,干不起;干的起的人,只能偷偷摸摸的干。 相通这些事,朱载坖垂头丧气,再也没有了来时的锐气。 他这才明白,自己想要通过戳穿萧风来发泄对父亲沉迷修道的愤怒,不但幼稚可笑,而且十分危险。 他冲白袍男子拱手:“多谢大人。”转身而去。 萧风拉着巧巧在前面走,有意的加快脚步,就差没跑起来了。 但他很快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始终拉不开距离。 眼角能看到身后迎风飞舞的白袍,萧风心里一沉。 刚才此人对朱载坖开口说话时,萧风就知道不妙。这些事他完全可以等到萧风走了再说的。 但他偏偏赶在萧风没离开之前就说了,萧风现在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萧风压根没有幻想跟此人动手,别说他那些神秘的手下,就是听眼下平稳步伐和稳定的呼吸,他知道自己的搏击术绝不是对手。 和萧万年一样,这是个有内功的人。 内功在萧风前世的年代已经是个传说了,偶尔碰上几个会的,也都是皮毛。 但萧风却知道,内功是真实存在的,虽然没有小说和电影里那么神,但对力量、速度和抗击打能力的加强,确实十分有效。 萧万年普通的一刀劈开一半木柴,但他运气蓄力后,可以一刀劈开整根木柴。 萧风见过专门劈柴的樵夫,他们比萧万年更粗壮,但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萧风只想着快点到家。杨柳巷毕竟是官员聚集的巷子,谁也不会嚣张到在那里公然行凶。 路过包子铺时,巧巧期待的看了萧风一眼,但见萧风目不斜视的拉着她跑,也就没有敢出声。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萧风不敢回头,拉着巧巧拐进杨柳巷,然后不再装镇定,撒腿就跑。 巧巧的身矮腿短,几乎是被萧风拉着飞起来了。 巧娘开着大门,在门口张望,看见萧风拉着巧巧飞过来,跑得满头大汗,虽不知何事,也惊慌起来。 两人冲进院子,巧娘立刻关上了大门,萧风和巧巧俩人靠着大门坐下,一个劲的喘气。 “老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巧巧,你说,让老爷先喘气。” 巧巧喘得比萧风还厉害呢,说不出话来。 萧风喘匀了一口气,刚要说话,门就被敲响了。 “萧府,有客,请开门。”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三人都呆住了,过了几息,萧风一咬牙,伸手拉门,同时将巧巧和巧娘挡在身后。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对方既然敢追到杨柳巷,躲着当乌龟也没用,一扇院门能挡得住谁? 白袍男人站在门前,看了看一脸大义凛然挡住门口的萧风,摇摇头。 伸手一扒拉,就把萧风推到一边,迈步进院,大摇大摆的走进主屋坐下,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扔在桌子上。 萧风深吸一口气,大踏步的走进主屋。巧娘关上大门,拉着巧巧,也静静的跟随而入。 也许真有危险,她们帮不上忙,但她们也绝不会让老爷一个人面对危险。 萧风看见灯光下,桌子上的那包东西,居然是几十个肉包子。 白袍男人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皱皱眉:“油太大了。你跑什么,不是答应小姑娘买肉包子的吗?” 萧风诧异的看着他,他确定记不起这个人了,虽然感觉有点眼熟。 身后的巧娘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然后深深蹲了一福:“陆大人,原来是您!” 萧风一下想起来了。 父亲刚进锦衣卫当差时,他还年幼,应该是见过陆炳一面的。 但后来他闭门读书,陆炳也从不来他家。就连萧万年去世,也曾未来过,他早已不记得模样了。 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来一个死了好几年的前下属家里,有何贵干? 陆炳看着巧娘,神情落寞,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但他不是为情绪所扰的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对裕王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萧风点点头,说谎是没有意义的,尤其是面对眼前这个人。 “我从没听说你会算命,萧万年家祖上也没有过道士。你是怎么算的,我不清楚,但暗卫们说,算的挺准。” 萧风还是没说话,他那套金光闪闪的说法,说给别人听可以,对陆炳来说,有点心虚,他得想个更像样的。 “万岁修道,对道门之事很关注。若你有真本事,未尝不能东山再起。 只是算命一道过于虚妄,我不太信,若无十足把握,你还是低调点好。 萧万年就你这一个儿子,我总不能看着你送死。” 萧风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怒气,他虽然换了芯,但对萧万年的记忆仍然清晰。 就算没有了那么深的亲情,但那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父亲,是他记忆中最亲近敬佩的人。 那个精明强干的男人,有一天忽然带着巧娘和巧巧回家,然后喝得大醉。 没几天,他就丢了官,成了平头百姓。此后天天在家里喝酒,胡子也不刮,仿佛一下就老了。 几年后,他去世时,萧风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找出来,竟然还不够一具像样的棺木钱。 巧娘想自卖自身给萧万年买棺材,被萧风拦住了。那时他虽然还是换芯前的书呆子,但一样是个好人。 如果不是刘雪儿偷偷让人送来了一把碎银子,只怕他就得卖房子才能让萧万年入土为安了。 据萧万年说,他当年和陆炳一起当差时,救过陆炳的命。 萧万年丢官时,陆炳已经都指挥同知了,名为二号,实际已经大权在握,他做过什么? 萧万年丢官后,一家四口人常喝稀粥,喝最差最劣的酒,陆炳豪宅美妾,锦衣玉食,他又做过什么? 萧万年去世时,因为一副棺材,一块墓地,差点家破人亡,他又做过什么? 现在这个人大言不惭的说他为萧万年做了很多事,还保住了他,是因为他算命准?因为他有机会东山再起? 萧风没有蠢到直接和他争执的程度,他只是用沉默表示自己的不屑。 巧娘看着萧风,欲言又止。她自己所知也有限,未必是全部真相。 过去的事,对老爷来说,也许知道的越少越好。 现在老爷有挣钱的本事,自己好好替他看着家,平平安安过日子,以后给老爷娶个好妻子,开枝散叶。 这才是报答先老爷的最好方式。 陆炳能感受到萧风的敌意,但他并没打算在此时做什么解释,而且即使萧风知道了真相,也未必就不恨他。 他站起身来向外走:“今天我来是破例,因为有人先破例了,没事我不会来这儿了,送你一句话。” “要想安全,要么就低到无人可见,要么就高到万众瞩目,好自为之。” 等他离开后,巧巧看着一脸怒色的萧风,挺挺胸脯,很有气节的说:“我们不吃他买的包子!我们喝粥!” 萧风拍了她脑袋一下:“傻啊你,有包子不吃,喝什么粥,拿醋去!” 巧巧的气节顿时抛在了脑后,眉开眼笑的跑去倒醋了。 萧风拿出五两银子,交给巧娘:“还差三两,就够了。” 巧娘谨慎的收好,想问问这五两银子,是否跟今天的麻烦有关,想了想决定还是晚上睡觉时问女儿。 此时在刘府,刘彤看着在门外等候的管家,一直不肯出声让他进来,自己也不出去,淡定的吃饭。 反而是夫人和两个孩子,心不在焉的吃着,一直盯着他看。 刘彤咳嗽一声:“看什么,吃饭,雪儿多吃点肉,光吃青菜干什么?” 刘雪儿用筷子调了一根青菜,细嚼慢咽。 刘鹏嘴里嚼着肉,嘟囔着:“爹爹啊,你想招管家进来招呼呗,干嘛这么抻着?” 刘彤瞪了儿子一眼:“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刘夫人赞许的点点头,看来今天晚上可以对他温柔一点了,至少可以上床睡了。 感受到了来自夫人友好,刘彤满意的给自己又满上一小杯酒,红褐色的酒。 这是管家的祖传秘方,泡了鹿茸、虎骨、苁蓉,说是效果很牛。 前两天都不敢喝,今天刘彤小心谨慎,确定了气氛良好才喝的。 大家平安吃完饭,刘彤让众人回后院,这才把管家叫进来,迫不及待的问。 “老爷,今天赵侍郎的管家带人去找萧风麻烦,被赵侍郎给拦回去了。” 嗯?赵文华难道如此大度? 刘彤皱了皱眉,赵二昨天还跟自己管家保证过的,只要赵府管家出手,萧风必然倒霉呢,真是太不可靠了。 “不过老爷,今天萧风一天没生意,我一直盯到太阳压山才回来的,大家都收摊了。他等着昨天那小子,结果那小子也没来。他这一天算是白费了!” 刘彤大喜:“我就说他好运到头了!昨天他也是一文钱没挣到!前两天骗了三两银子,真是把我吓坏了!接下来两天他一文钱没挣到,哈哈哈哈哈!好极了好极了!你辛苦了!” 受到表扬的管家欢喜的走了。刘彤感觉药酒的热力已经从胃里一路向下,直冲丹田,整个人已经开始崛起。 于是也高高兴兴的往主房走去,决定好好表现一下。 走到半路就听见刘鹏在喊:“娘,我姐哭了,哭的都吐了,晚饭都吐了!” 刘彤心里一惊,然后就听见夫人怒喝一声:“上书房睡去!” 第十四章 都是聪明人 嘉靖睁开眼睛,今天的修道时间暂时结束,他切换进皇帝模式了。 “你没有阻止他吗?” 陆炳深深弯腰:“臣一时好奇,也想听听此人是否是骗子,臣有罪。” 大太监黄锦站在嘉靖身后,眯着眼睛,看着这位可能是嘉靖最信任的臣子。 他不相信陆炳是一时好奇,如果他是陆炳,他可能也会这么做。 跟着嘉靖做事,你不但要听他让你做什么,还得揣摩他是不是真想让你这么做。 嘉靖用考察文章为名,把裕王圈在西苑一整天,却在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把他放走了。 而这个时间,刚好够一个人从西苑奔跑到主街的。若是狂奔,时间还有点富余。 这是一时疏忽吗?不熟悉嘉靖的人或许会这么认为。但被嘉靖称为“黄伴”的黄锦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陆炳当然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这点时间,就能让嘉靖看到很多事情。 比如,裕王是否坚持要跑去打假。再比如,那个萧风会不会等到最后,还是心虚的借坡下驴,提前离开。 谁希望让裕王犯这个错误,谁想阻止裕王犯这个错误,代表了朝堂对裕王和景王不同的态度。 所以陆炳阻止了事态的规模,但没阻止事情的发生。 我阻止了,但又没完全阻止,万岁,臣是中立的,既不偏向裕王,也不偏向景王。 而且,臣猜万岁也想知道结果,既然萧风没跑,那他到底是不是骗子。 可能这最后一件事,对于切换进道君模式的嘉靖而言,比朝堂形势,皇子纷争,对他更重要。 嘉靖冷冷一笑:“你都这年纪了,还会犯一时好奇的病,这次朕不怪你,下不为例。” 我知道你预判了我,但我要让你知道我也预判了你的预判,咱们都是聪明人,这才有意思。 同为聪明人的黄锦也微微笑了笑,该他出场了,总不能让皇帝亲自发问。 “万岁,这几天听出宫采买的孩子们总说起这个天价算命师。 奴才不争气,一把年纪了倒是也好奇,不知道是骗子还是真有本事啊。” 从最初的不屑一顾,到这两天的心怀期待,嘉靖确实是有心态的转变。 因为他查了道家典籍,发现算命术中,测字确实是正宗道法,只是极少有人修行此道成功。 陆炳把裕王测字的过程说了一遍,嘉靖不明显的挑了挑眉毛。 “你觉得他是猜的,还是算的?” 陆炳摇摇头:“此事确实难以确定。 裕王虽然极少显露行迹,但若是萧风足够聪明,根据前天的事,也未尝不能猜出是皇子来。 若猜出这一点,这个年龄的皇子,不是裕王就是景王,至少有一半的概率。” “之前的几人呢?” “那张天赐已经离开京城,是否是托儿尚不可知。青楼女子,只是说有从良的机会,话也并未说死,也并未拿到钱。” 嘉靖忽然笑了。 “若张天赐是托,青楼女子虽被骗但没给钱,真正被骗了钱的,就只有朕那个想打击骗子的傻儿子了?” 黄锦轻声说:“万岁,要不要偷偷把人带进来问问……” 嘉靖摇头:“黄伴,不行啊。朕前些年敞开宫门,遍招天下有道真人。结果呢?真人没见到,骗子来了一大堆。 若不是有邵、陶二位道师撑场面,几乎让天下人觉得道家全是骗子!群臣也趁机进谏,要求宫中不可炼丹修道。若不是严嵩和陆炳压着,差点不可收拾。” 从此之后,召方士入宫,就万分谨慎。若是个骗子,又会给群臣攻击道家的借口。 嘉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萧风并非道士,但算命就是道术,一回事。 在不能确定萧风确实有真本事之前,嘉靖是不会冒险召他入宫的。 “陆炳,你继续盯着这个萧风,早日弄清楚他的底细,若是有真本事,朕以道友相待;若是没有,就别闹这么大动静。” 当骗子不怕,也不是大罪,但你若掌握不好,骗的名声太大,一但被戳穿,就是对道家的打击,嘉靖决不允许。 因为他修道需要有正当理由,若道家名声都坏了,他还能有啥正当理由呢? 此时严府中也是三个人在会面。 严嵩,严世藩,赵文华。 严嵩皱着眉头道:“这么看,万岁是有意维护裕王了?” 赵文华有些垂头丧气:“若非如此,又怎么把裕王圈在西苑一整天,阻止他去揭穿萧风呢?” 严世藩喝了一口茶,把玩着手中美玉雕成的杯子,淡淡一笑。 “可裕王最后还是赶上了啊,难道万岁会疏忽不成?” 赵文华一愣,眼珠转了转:“难道竟然如此吗?可惜,可惜陆炳从中插了一脚,否则裕王已经犯下大错了!” 严嵩看看儿子:“陆炳此为何意?他一直和我们交好,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支持裕王才对。” 严世藩转过头来,一只眼睛暗淡无光,另一只却精光四射。 “这是万岁的意思,不是陆炳的意思,所以无需担心。倒是陆炳此行,有一半是为了裕王,另一半是为了那个算命的。” 严嵩很意外:“此人还有何来头不成?就是个江湖骗子吗?” 严嵩位高权重,对下面的事接触其实不多,消息都来自于其党羽。其实很多死于严党之手的人,地位不高的,严嵩甚至都没听说过。 严世藩放下杯子:“八年前,万岁将征选少女入宫的事交给父亲,父亲还记得吧。” 严嵩点头,他当时还是礼部尚书,又得嘉靖信任,这等差事自然当仁不让。 而且征选少女之事,油水很大,好处极多,严嵩向来都是交给严世藩去办的,他相信儿子必然能将利益最大化。 严世藩道:“此事当时我安排妥当,都分配给了我们的人去办。当时元质还在地方上做事,也领了任务的。” 赵文华赶紧点头,并帮自己干爹回忆道:“那时我只负责一府之地,可也颇有建树。” 那次差事,赵文华搂了一万两银子,上缴严府五千两,还趁机给自己弄了个小妾。 “当时在松江府下有个知县,也是父亲门下,因为出了人命,被锦衣卫抓回京城,父亲可还记得?” 严嵩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了。他的门下太多,很多还是拐弯抹角攀附来的。也经常有人失手落马,无非他派人去捞出来就是了。 严世藩眯了眯眼睛,慢吞吞的说:“那个知县当然被我们捞出来了,但他后来被人杀了。” 赵文华“啊”了一声,他毕竟年轻,记性比严嵩好。 虽然此事与他无关,但知县先被抓,再被放,最后被杀,这事毕竟不常见,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严世藩点点头:“那个抓人的锦衣卫,也是后来杀了知县的人,就是萧风的老爹,萧万年。” 第十五章 十日之期 不知是谁有意散播,说萧风是骗子,之前的张天赐是托。 张天赐离开了京城,死无对证。算命的青楼女子也不会天天出来逛街。 那个叫喊要打假的豪横少年一天没见人影,虽然有人说散市后好像来了,但也没人能说清到底测没测字,结果如何。 相信一个算命的有本事,和相信一个算命的是骗子,其中的难易程度根本不用考虑。 所以现在全京城都在传说,那个天价算命师,是个骗子,大骗子。 就连老道也将信将疑:“萧风,那张天赐真是你的托?演技可是不错啊,贫道我纵横江湖几十年,都差点被他骗过去了!” 萧风翻翻白眼,懒得搭理他,他也有点发愁,传言对自己的生意影响很大。 简单来说,就是今天就是十天之期的最后一天了,他的银子还不够。 张天赐第一天加第二天,一共给了三两银子。 裕王给了五两银子,加起来是八两银子。之后再无收入了。 巧娘手里原来有攒下的半两银子,这么算下来,还差一两半。 今天早上萧风出门后不久,就看见巧巧偷偷夹着布出门了,还生怕让他看见,只在远离他的半条街上卖。 靠卖布喝口粥还行,想攒银子还债,没戏。 但萧风也没去阻止她,知道她们娘儿俩心里着急,想出点力,哪怕杯水车薪,心里也好受点。 一家人就该如此吧,就像那天晚上他们共同面对陆炳一样。 但一家人再团结,一两半就是一两半,该没有,还是没有。 所以此时刘彤的管家站在萧风的算命摊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就等着太阳落山。 太阳落山,萧风的房子就归刘彤了。他就只能带着家人滚蛋,永不回京城。 就算他手里还攥着婚书,也是废纸一张,擦屁股都嫌硬。 老道并不知道十两银子的约定,因此看面前这位管家得意的样子,十分不解。 直到巧巧气喘吁吁的跑了来,把那八两半的银子,和一堆零散铜钱交给萧风时,老道才从巧巧嘴里得知原委。 那堆铜钱加起来,也不到半两银子之数。而这已经是巧巧把家里存的所有布都卖完了得到的。 眼看着太阳就要压到西山了,老道也慌了,他手忙脚乱的在身上翻腾起来。 萧风吃惊的看着老道从身上翻出五十个铜钱来,他还以为老道身上不会有超过十个铜钱呢,因为道袍腋下,依旧露着两条肋骨。 但这也还不够,至少还差一两银子。 人最惨的不是淹死在水里,而是明明只差一步就能上岸了,守在府门口的刘彤此时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错过了药酒的正确使用方式,刘彤很上火,嘴角都起了泡。 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刘彤觉得火气很快就要消散了,而且他觉得自己要双喜临门了。 那晚赵文华亲自登门,让刘彤受宠若惊。 虽说作为严嵩的干儿子,名声不太好。但工部侍郎要比自己这个户部员外郎高两级,权利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赵文华开门见山,你花钱让赵二去捣乱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赵二因此被打,现在还躺在家里呢。 刘彤连连赔罪:“下官确实不知赵二是大人的本家,只以为是地面上有点名气的泼……啊人物,是管家推荐的。下官愿出医药费。” 赵文华笑着摇头:“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赵二本就是个泼皮,仗着和我有点远亲,招摇过市,不值什么。我此来是听管家说,你和萧风有个赌约?” 刘彤一愣,心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不管怎么说,自己想悔婚总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因此满脸惭愧。 赵文华笑道:“老弟不必如此,人生在世,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有何不妥?倒是这赌约,我有心助你一臂之力。” 刘彤心里一松,心说没错,在你面前,我这点事压根没什么可羞愧的。 “不知大人何以助我?” “我会让人散播传言,说萧风乃欺世盗名之辈。同时让管家通知那些富商之流,不要去凑热闹。我职在工部,富商们都很给面子。” 工部侍郎,相当于全国第二大包工头,富商们很多都想巴结的,暗中发个话,自然不成问题。 虽然赵文华不肯说出为何要帮刘彤,但刘彤仍然很愉悦,毕恭毕敬的送走赵文华。 刘彤虽然不是严党的人,对加入严党也颇有些犹豫,但如果能在不入严党的情况下,多少有点交情,最好不过。 世人都是如此,即想得其利,又不想受其累。像赵文华这样直接磕头认干爹的,反而算是真小人。 萧风对此一无所知,他又不能到街上硬拉顾客,只能守株待兔。 老道不想失去这个好邻居,不等萧风表示,主动跑过去,给萧风的招牌改成了“一字一两”。 一边改一边嘟囔说:“虽然一两银子也未必有人算,不过希望总是大一点。” 想了想,他又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你只有张天赐一个托吗?再找一个来,弄一两银子就够了啊!” 萧风苦笑着摇摇头,他隐约感觉不对劲,但此时也没有太多办法。 如果不是不能给自己算,他真想马上写个字,看看能不能过这一劫。 而此时在严府,严世藩和陆炳正在面对面的喝酒。 本该穿着飞鱼服的陆炳,依旧是一身白袍罩着,这是一把手才有的特权,老子不用穿制服。 严世藩则一身青衣,看似简约,但绝不简单。这是天下最好的蚕丝做成的丝绸,柔滑犹如身边那名女子的肌肤。 没错,严世藩和陆炳身边各跪坐一名女子,极其娇艳,不输春燕楼四大头牌。 严世藩的嘴在喝酒,吃菜,但酒和菜都不是他自己的手送进嘴里的,而是女子的手。 他自己的两只手都在女子的衣服里,忙得很。 陆炳比他强,只有一只手在忙,另一只手正常的夹菜喝酒。 两人年龄相仿,陆炳长严世藩三岁,故此严世藩以世兄相称。 看两人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这样喝酒的场面是很正常的,其实却是头一次。 两个女子虽然是经过调教的,但大白天的显然也没经过这种阵仗,脸色绯红,娇羞无限。 严嵩此时已经下朝,在后堂和夫人欧阳氏喝茶聊天。 管家请进,将严世藩和陆炳的情形详细说了。 欧阳氏皱皱眉:“庆儿一贯胡闹,这还是大白天的,成何体统。那陆炳也是,比庆儿还大着呢,三十八九的人了,也如此不稳重。” 能叫严世藩小名的,大概也只有父母了,就连父亲严嵩,单独和他聊天时都叫他“东楼”而非小名。 严嵩笑着对夫人道:“年轻人好色胡闹是有的,不过夫人却是小看了庆儿,也小看了陆炳啊。” 欧阳氏挑挑眉毛:“老爷此话何意?” 严嵩亲自给夫人续上了茶,笑容满面。 “那陆炳家中娇妻美妾还少了?何至于好色至此?庆儿平日胡闹,也不曾在府中如此。 今日庆儿以此相试,乃是故意自污;陆炳坦然同饮,乃是同污。接下来,两人可能还有更出格的事。” 夫人一惊:“陆炳不是一向和我家交好吗?你们何故如此试探?” 严嵩神色平淡,缓缓饮茶:“万岁信任陆炳不下于我,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败,放心,庆儿有分寸。” 严世藩此时已经越发放肆,身边女子的衣服已经被褪到胸前,脸上满是色眯眯的笑容,那只独眼中却始终在看着陆炳。 “文孚兄,我有一口好的,都忘不了你。你一向言而有信,可不能打我的脸啊。” 陆炳笑了笑,一把扯下身边女子的衣服,引起一声娇呼。 “东楼,你不动他,我不帮他,一言既出,绝不反悔。” 两人哈哈大笑,接着屋里传出一阵丝绸碎裂和不可描述的声音。 第十六章 柳暗花明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萧风摊前静悄悄。 刘府管家快乐的弹起了两条腿,十分嘚瑟。 跟弟弟借了二两银子的刘雪儿正在尝试第三次偷渡,但仍被府中女仆们拦截了下来。 掩护姐姐行动的刘鹏被刘彤打了屁股,好不容易攒下的零花钱也被没收了。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让他大声哭嚎,企图博取同情,挽回损失。 在这关键的时刻,刘彤坚强的一夫当关,迎着夫人的冷眼,女儿的眼泪,儿子的嚎叫,像祥林嫂一样一遍遍念叨着。 “我都是为了雪儿好,以后你们就明白了!” 距离胜利,还剩最后一刻钟。 远远的,一个女人风摆杨柳般的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个彪形大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有人喊出了女人的名字:“这不是水姑娘吗?” 水姑娘走到萧风摊前,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把一个手绢包扔在他桌子上。 “咚”的一声,分量不轻。所有人心都随着这一声跳动了一下。 管家跳动的不止是心,整个人都跳起来了。 “姑娘,听说这人是个骗子,你可别拿钱打水漂啊!” 管家忠心耿耿的替刘府,替老爷做着努力。只要劝走水姑娘,就算拽断了萧风的最后一根稻草。 “放心,我不算命,妈妈下了命令,只要是春燕楼上有资格挂灯笼的,都不许来他这儿算命。” 水姑娘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彪形大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现在连逛街都跟着催命的。” 彪形大汉笑了笑:“姑娘别怪我啊,我端着妈妈的饭碗,妈妈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啊。” 管家顿时放心了,笑逐颜开:“姑娘不算就好,不算就好。” 但心里着实纳闷,春燕楼背后有权贵撑腰,未必就会怕一个赵文华,妈妈为何如此配合? 虽说春燕楼也算生意,但皮肉生意似乎和工部这帮包工头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这是我姐妹前几天测字的钱,她走的匆忙,临走前把这个托付给我了,让我一定付给你。偏赶上我这两日身上不适,就晚来了两天。” 不等萧风说话,巧巧已经急切的解开了手绢,里面是一锭五两的银子,发着青幽幽的光。 萧风心里在疯狂嘚瑟,恨不得起身给刘府管家一个大-逼兜出出恶气,但表面却云淡风轻。 “画姑娘那日的费用是三两,给多了。巧巧,找二两银子给水姑娘。” 周围的人顿时被萧风的高人风采所折服了,说三两就三两,多给的钱都不稀罕,这能是骗子吗? 巧巧有些舍不得,但对老爷的话肯定是无条件服从的,就从那堆碎银子里开始扒拉。 水姑娘摆摆手:“不必了,画儿走之前对我说,多出来的是谢你的。若不是你的神算,她也不会有那么好的归宿。” 说完,水姑娘留恋的看了萧风一眼,对着彪形大汉露出哀求的神色。她本就柔弱秀美,这一放电,更是我见犹怜。 可惜大汉久居花丛,自有青楼护花使者的觉悟,只是赔笑:“水姑娘莫要难为小的,小的饭碗要紧啊。” 老道忍不住了:“春燕楼的妈妈据说是经营高手,人称欢场孟尝,与姑娘们关系和睦。何以禁止算命呢?” 彪形大汉看看老道,笑着说:“道长有所不知,妈妈并不禁止算命,只是禁止在萧公子这里算。如果水姑娘想在道长你这里算一算,倒是无妨。” 老道愕然:“这是何故?” 大汉仍旧职业范十足的赔笑着:“妈妈说了,万一姑娘们都让萧公子算从良之事,她的春燕楼就要关门了。至于其他算命的,随便。” 这话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就是傻子也能听出来背后的意思。 萧风算的准,不许找他算。旁边的老道是个骗子,但算无妨,反正你们也不敢信。 萧风把散碎银子都划拉进巧巧的衣兜里,然后把两锭五两的银子交给刘府管家。 众目睽睽,刘府管家只好拿出之前的字据,一笔勾销。然后哭丧着脸,捧着银子往回走。 那副模样,不像是捧着十两银子,而像是捧着亲人的骨灰盒一样悲痛。 萧风把桌子上剩下的铜钱都捧起来,其中有老道之前支援的五十文,也有巧巧卖布的铜钱,一股脑的放在了老道的桌上。 然后正色拱手鞠躬:“感谢道长仗义援手,在下铭感于心。” 老道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这怎么说的,也没帮上忙啊,这不合适。” 萧风笑了笑,老道的袍子很破,但他收入其实还可以的,尤其是这些日子生意更好。他肯定是有用钱的地方,否则不会这么自苦。 虽说老道给他凑钱,可能也有想留下他当衬托的意思,可对一个如此看重钱的人,殊为不易。 得人恩果千年记,前世的萧风就是如此,今世也不会变。 水姑娘带着彪形大汉走了,临走前还不甘心的说:“萧公子,有空记得去春燕楼找我,我出份子钱招待你。” 这是要倒贴啊,不过萧风心里清楚,自己虽然长相不俗,但还不至于到让水姑娘垂涎的地步。她是想让他给算命。 妈妈管的再宽,总不能半夜盯着姑娘做人家爱做的事吧。被窝里测字,谁能阻止? 萧风挥挥手,表示好说,然后忽然想起了张天赐。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对自己挺尊敬的,做同道中人好像不太合适。 刘彤孤独的坐在饭桌前,自斟自饮着。开饭的点在刘府是很神圣的,刘家祖训就是“民以食为天”。 但现在全家人都没有吃饭的意思。饭菜摆在桌上,刘雪儿趴在床上哭,刘夫人坐在床边上劝。 刘鹏也趴在床上,他的钱已经要回来了,不用再扮惨了,但屁股确实疼的不太敢坐下。 刘彤劝慰自己,这一切都是暂时的阵痛,等他彻底击败萧风后,就都好起来了。 女儿可能会闹几天情绪,然后就慢慢平静了。等她嫁给一个好相公后,她会感激自己。 天地良心,哪有不疼儿女的父亲呢?他固然是为了刘府,但也是为了雪儿好啊! 可气夫人还不理解自己,刘彤摸摸嘴角的泡,火烧火燎的,他真想拍案而起,纳个妾。 自己堂堂户部员外郎,纳个妾怎么了?怎么了?他觉得如果再喝上半斤酒,没准就真有勇气喊出来了。 管家悲痛的托着银子进来了,后面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下人,其中必有夫人、小姐的密探。 刘彤看见管家的神色,心里一沉,但仍抱有一丝希望,不会吧…… 管家把银子放在桌子上,把经过讲了一遍,没有一点表演的欲望,讲的干巴巴的,远不如前几天精彩。 刘彤苦看着那十两银子,又看看忠心耿耿的管家,也没法责怪啥,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他难过的看着空荡荡的饭桌,一点胃口也没有了,起身要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叽叽喳喳的,夹着刘雪儿欢快的笑声。 “吃饭吃饭,饿死了,鹏儿走快点!娘你扶着他另一条胳膊!” “儿子走快点,你姐难得好胃口,菜上了半天了,该凉了。” “娘,姐,慢点,我屁股疼!” 刘彤气得摔了酒杯。 “我太难了!” 第十七章 鞑靼寇边 天气越来越热了,夏天快到了。 清晨的薄雾很快就会被太阳刺破,只在凌晨时的黑暗里还有些缠绕的意思。 大同厚重的城墙上,两个瞭望的士兵正在打着瞌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避免进入真正的睡眠。 远处,黑暗中有些更黑的东西,正在静悄悄的移动着,速度很快,但动静很小。 直到大同城外的第一声惨叫响起,大同城外的村镇顿时陷入一片火海,无数骑兵在奔驰,村民在逃散,离城近的拼命的往城门这边跑过来。 两个士兵瞬间瞪大了眼睛,一个疾步冲向旁边的钟鼓楼,另一个则冲着临近的岗哨拼命挥舞胳膊高喊:“敌袭,敌袭,快通知将军,鞑靼人来了!” 沉闷的钟声响彻大同,兵戈如雪,盾甲如林! 鸟啼青山自然醒,蝉鸣绿树伸懒腰。 无债一身轻的萧风休息了一天,睡个好觉后,带着巧巧在院子里搞基建。 动静不小,隔壁顺天府王推官的女儿还踩板凳扒着墙头看了看,见院子里新奇的东西,跟巧巧探讨了一番。 王小姐比巧巧大两岁,正是女孩转少女的阶段,理应矜持。 但王推官工作繁忙,在家时候少,妻子疼爱,管教不严。何况推官官不大,也没养出那么大的小姐脾气。 “巧巧,那个竖着的杆子是什么?” “老爷说这叫单杠!”巧巧扶着单杠,骄傲的说。 铁匠铺打这东西的时候,很是费了点口舌,还到兵部衙门备了个案,确定不是管制型武器,才给打的。 但手艺还不错,好好保养,绝对能用到孙子辈。锻炼攀爬、跳跃、平衡,单杠是绝对的神器。 虽然爬树也能起到类似的锻炼效果,不过萧风想像巧巧一个小姑娘,跟着自己爬树,总觉得不合适。 沙袋吊在了旁边的树杈上,是巧娘缝制的,用的世面上买的最结实的粗布,三层布里一层棉,再装上铁砂。 棉花是必须要放的,太硬的沙袋虽然可以锻炼拳脚的刚性,但锻炼的时间一长,对骨骼其实伤害性很大。 萧风知道古代练武手法中有很多是伐生之术,训练手段其实不如现代搏击学先进。 不过内功这件事,现代基本失传了,科学角度也解释不了,他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学。 巧娘上街买菜回来,带回了街上的传闻。 “老爷,他们说大同打起来了,鞑靼人围着大同,打的很凶,城里粮食都涨价了!” 萧风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知道了。” 西苑,谨身精舍外议事大堂。 嘉靖今天极其罕见的走出了谨身精舍,坐在大堂上,听着臣子们的争论。 内阁首辅严嵩沉稳的一言不发,以他的身份,不需要第一个站出来,这事自然有直接责任人。 兵部尚书丁汝夔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昨夜接到紧急军情时,也做好了准备。 “臣以为,俺答狼子野心,不可轻视。当调集周围卫所之兵,辅以禁军为援兵。以大同城为依托,一面坚守,一面伺机出战。” 嘉靖不置可否,这是他的一贯风格,你们先吵吵着,到最后哥再总结。最好是都不用哥总结,你们自己就吵吵出结论来了。 至于结论是对是错,能在这里有资格吵吵两句的,都是当世人精,再错能错到哪里去? 只要我看不出明显的错来,就不会表达意见。这样一来,将来错是你们的错,对是我的圣明。 果然出来吵吵的人马上就出现了。 户部尚书潘璜表示反对:“大同守军骑兵不多,适合坚守。若是调集周围兵马前去支援,不说别的,粮草就难以为继。” 潘璜倒并非是反战派,此人历任各部侍郎、尚书,经验丰富老道,因此更多是就事论事。 丁汝夔很不满,兵部管打仗,户部管钱粮,天经地义,你现在拖老子后腿,还理直气壮! “万岁,臣以为潘尚书此言差矣!鞑靼人屡次寇边,予取予求,视我军如无物。没年都劫掠财务、百姓无数。 我大明子民,沦为蛮夷之奴仆,让人泣血痛恨。若我军不抓住时机,痛击一次,只怕这种情况会无休无止!” 丁汝夔如此激烈是有原因的,他连写了《备边十要》及《退虏长策》,上奏折想跟嘉靖商量商量怎么和鞑靼人打仗的事,但嘉靖却毫无反应。 后来他才得知,这些心血,都让严嵩扔进废纸篓去了。可他还不敢告状! 这些年,大家已经达成了共识,在嘉靖面前告严嵩的状,那就是找死,所以丁汝夔只能忍了。 可鞑靼人这么一次次的打下去,自己这个兵部尚书早晚成为最大的背锅侠,因此他只能奋力一搏,希望一胜遮百败。 丁汝夔的政治嗅觉还是很灵敏的,虽然他不知道,在本来的历史上,自己明年就会成为严嵩的背锅侠,给拉到西市咔嚓了,但他现在就感受到了危险。 嘉靖微闭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严嵩也是不动如松,君臣俩就像在比赛木头人一样。 赵文华出来了,作为严嵩的嫡系,他很会替严嵩把握节奏。虽然打仗和工部看似不相关,但由于打造攻守武器需要工部的参与,因此他发表意见也很正常。 “丁大人所言有些偏颇。我大明天朝上国,自有屈人之兵的气势。坚守不出,让敌人无计可施,也是上策。 下官在工部,颇知如今朝中银钱匮乏。这且不说,工部在各地修建,骡马所用粮草,也常常匮乏。 若调集大军,人吃暂且不说,调集大军草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难道马靠一路放牧吃草去打仗吗?” 丁汝夔大怒,但知道赵文华的表态其实是代表了严嵩,不好大骂。另一方面,赵文华所说,也并非全是强词夺理。 骑兵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人吃的粮食,而是马吃的粮草。千万别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普通的马可能吃草就能活下来,但要想让马干活,就必须加料。战场冲杀的战马,更是需要最好的料。而最好的马料,就是高粱。 高粱不是主粮,在各地都是为了酿酒和喂马配比着种的,种的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山东。 若是平时,尚可慢慢收购,慢慢转运。但此时兵临城下,兵马调动何其快捷,哪有时间等着你收购运输?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现在马上有人跑到山东去收高粱,山东离大同路途遥远,也是万万来不及的。 因此丁汝夔语塞,此时一个众人都很陌生的人站了出来,人高马大,声如洪钟。 “凡是当尽力而为,争吵何用?鞑靼人一人双马,来去如风,哪次也不会给我们太多的准备时间。 难道我们因此就永远闭门不出,任由他们在城外烧杀抢掠吗?城墙之外,难道就不是我大明的江山子民了吗?” 第十八章 沈炼背锅 众人都看向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惊奇的发现居然是个锦衣卫经历。 搞毛线啊!一个从七品的家伙也能上朝?这是朝会还是菜市场啊? 虽然说嘉靖同志自从搬到西苑来住,朝会就已经变得很不正式了,他经常躲在谨身精舍里旁听,都是严嵩主持。 人员成分也比较复杂,有时具体的事也会临时抓几个壮丁进来讨论或问责。 但即使如此,这也是朝会啊!那些临时被抓的壮丁,身份也没有低于四品官的啊! 嘉靖也被吓了一跳,微闭着的眼睛也睁开了,随后目光投向了陆炳。 不用问,一个七品经历能进来,肯定是跟着他来的,否则早被轰出去了。 陆炳赶紧躬身道:“万岁,这是刚到锦衣卫任职的沈炼。臣正带着他熟悉宫禁,恰被召来参会。因不知何事,就带着他一同进来了。” 嘉靖的眼睛又眯上了,这是不准备追究此事了。自从搬进西苑,护卫的安全,一直是陆炳掌管的。这沈炼应该是得了陆炳的看重,见这次朝会人多,不知道什么事,带进来准备维持秩序的。 也就是说,万一嘉靖一发火,准备庭杖谁,西苑毕竟不如皇宫里方便,身边得有个帮忙的。 嘉靖不追究,不代表严嵩会罢休,自己的干儿子被一个小官撅了,传出去赵文华面子何在? 严嵩重重的哼了一声,赵文华立刻抖擞精神,准备给沈炼安个罪名,比如御前失礼、顶撞上官、藐视圣上等等。 这一手严嵩和心腹们玩得极熟练,连夏言都被他们干倒了,更别说一个小小沈炼。 就算不能当场之罪,在嘉靖心里种下一根刺,日后找机会挑拨一下,沈炼就完蛋。 赵文华刚要开口,却有人比他先说话了。 “沈炼,你一个区区小官,这等国家大事不是你能妄议的,退下吧。” 陆炳眼角扫了一下,是吏部尚书夏邦贤。此人为人平和,喜欢和文人吟诗作对,和自己关系也不错。 此时站出来说话,看似斥责,其实是在帮沈炼解围,显然是看在陆炳的面子上了。 沈炼也不是蠢人,但他略一犹豫,躬身施礼道:“诸位大人不说,小人才不得不说,总不能都不说话吧?” 这一句话,严嵩终于站不住了。 这半天争来吵去,不管谁对谁错,至少这几个人都是说话了的。不说话的,这不就是在说自己吗? 一抬头,果然嘉靖的目光已经盯着严嵩脸上了。 “严爱卿为内阁首辅,此事当有主见。” 严嵩心里痛骂沈炼,但表面上沉稳依旧。 “万岁,诸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所争执的,无非是派骑兵增援一事。而骑兵增援,又取决于军马粮草一事。 为此臣以为,当首先解决此事。若七日内能集齐粮草,则骑兵可行;若七日内不能集齐粮草,则只应固守。” 严嵩这番话滴水不漏,看似什么都说了,其实什么都没说,却谁也说不出错来。 “另外,沈炼忠心为国,其心可用。想来对筹集粮草一事,心有成算,不妨让其暂调户部,负责此事,为君分忧。” 原本愤愤不平的赵文华眼前一亮,我干爹还是我干爹,果然坑挖的又快有深啊! 陆炳眼角微微一挑,脸色如常。从沈炼站出来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这一幕似曾相识。 但萧万年救过他的命,他可以以此为由和严世藩谈判。 沈炼不过是刚刚进入锦衣卫,就算自己看重他,也绝无法替他说什么,否则就是看不起严嵩。 他想起了当年和严世藩的那番对话,虽然两人把酒言欢,看似风花雪月,但随时会变成撕破脸的局面。 一但撕破脸,自己和严党就是你死我活。所以这个局面,是双方都竭力避免的。 “你的狗咬死了我的狗,文孚兄啊,我若是不有所表示,我其他的狗就不敢出门了,谁替我抓兔子呢?” “东楼打算如何表示呢?” “一条狗嘛,杀了就是了,不必伤了你我兄弟的感情。” “若是我的狗,咬死东楼兄的狗,我二话不说,交给你杀。可若是我的人杀了你的狗,怎么办?” “一个区区副千户,何德何能,在文孚兄眼里是人呢?在你我眼里,可不是随便当人的。” “如果他救过我的命,是不是有资格当人呢?” “这样啊……若是文孚兄所言属实,那小弟倒是强人所难了。文孚兄该不会是编个故事在骗我玩吧?” “此时知道的人很多,东楼尽可去查访。” “不过就算是人,要打死我严家的狗,也得看看主人吧。” “他明日就会辞官。” “没官的人多了,如果家产丰厚,逍遥自在,比当官还舒服呢。文孚兄别怪小弟,小弟也有难处,所有的狗都眼巴巴的看着呢。” “他已经倾家荡产,只剩房子。你不动他,我不帮他。”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亲热的有如一个娘生的。 嘉靖看了一眼站在严嵩身边,错后半个身位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内阁次辅徐阶。 “徐卿有何建议?” 徐阶摇头道:“臣以为首辅之言甚是,臣附议。” 他在朝堂上一向是这两句话,众人都习惯了,甚至有人直接给徐阶起外号叫“徐附议”,天知道一个只会附议的家伙是怎么能当上次辅的。 嘉靖照例不表态,退回了谨身精舍。众人知道,就按严嵩的意思办了。 严嵩替嘉靖背锅,众人替严嵩背锅。此时身上锅最重的,自然是沈炼。 沈炼没等陆炳,直接离开了。 陆炳自然知道他是不愿意连累自己,只能追上潘璜,微笑拱手,低声说了两句。 然后转头去找严嵩,一起离开,很是聊了几句。严嵩也微笑点头,慈祥无比。 潘璜回到户部,立刻召集主事以上所有人员紧急会议,先把朝堂之事说了一遍。 “此事首辅虽然让沈炼主办,但沈炼毫无经验,料难成功。这本就是我户部份内之事,各位当集思广益!” 众人面面相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别说沈炼,就是户部也没可能。 严首辅想借机杀了沈炼,让他杀就是了,咱们还能集出什么思来? 左侍郎咳嗽一声:“大人,七日内筹集大军粮草,万无可能。京城内外粮库粮商不少,若是急购,人的口粮是没问题的。 但军马粮草,至少要十几日采办。而从山东到大同,路途遥远,运粮也要二十几天才能到。到那时,鞑靼人早就抢完跑了!” 众人纷纷称是,一个郎中摇头叹息。 “若是此时京城有高粱,直接就可发兵。京城到大同有官路,骑兵随身携带三日口粮,粮车分轻重,拉开距离随后急奔,到大同必能赶上战机,可惜,可惜。” 这个郎中原来在兵部干过一段时间,对行军之事颇为熟悉,一番话说得众人信服,心里也更加憋屈。 潘璜心中暗叹,自己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可道理有啥用,道理变不成粮草啊! “此时无论成败,我户部都必须尽力!既然首辅指定沈炼暂调户部主办此事,户部当然要派员协助,以资熟手!” 此言一出,众人都努力把自己往里缩,希望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体积,以躲过尚书大人的注意力。 潘璜伸手指了指人群中一个缩成团的人:“就你吧!” 第十九章 天赐高粱 正在比赛缩成球的众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身体随之反弹,屋里空间神奇的有点拥挤起来。 那个被潘璜指着的倒霉鬼一脸的惊慌,嘴张得大大的,一时间啥也说不出来。 众人庆幸之余,也有些不明所以,此人在户部多年,无功无过,毫不张扬,老老实实的干到五品员外郎。 如果说比拼注意力,那他本该是最有机会从潘璜眼睛里溜过去的,可潘璜偏偏在此时指中了他。 他身子左右晃了晃,绝望中抱着一丝希望,万一是指自己身边的人呢? 其实他也知道,此时自己身边方圆两米都没人了。 “不用怀疑,刘彤,你是我户部熟手,办事一向稳妥,就你吧!” 刘彤哭丧着脸,却不敢推脱。潘璜身为户部尚书,给他安排本职工作,合情合理合法合规,没有丝毫推脱余地。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倒霉。 本来昨天还差点双喜临门的,今天就祸不单行了。 不但赵文华见他失败不搭理他了,尚书又指派了这么个背锅的任务。 他当然不知道,陆炳跟潘璜说的话:“请尚书找人帮帮沈炼吧,刘彤就不错。” 潘璜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不给陆炳面子,他明知道这是在帮沈炼找替罪羊,至少也是分担罪责,但户部本来也是责无旁贷的。 至于陆炳为何会指定刘彤,潘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刘彤只是个员外郎,跟他又没啥交情,死哪个道友,对贫道都一样。 刘彤回家时,正赶上府里晚饭的时间,他失魂落魄的坐在桌子前,看着妻子儿女吃得很开心,发了一会儿愁,忽然发狠的拿起碗来,狠狠的开吃:“祖训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 沈炼听说户部给他派了个帮手,当天就去了刘府,商量怎么办。 刘彤苦笑着看着他:“老弟,你在朝堂上的壮举我听说了,听我一句话,别浪费时间找什么高粱了。这七天时间,准备银钱,好好打点吧,希望问罪时大家能说两句公道话,落个从轻发落就是了。” 沈炼知道刘彤是指望不上了,他自己挨个粮店询问,伙计们的头都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这人大概是个疯子,这月份新高粱还没下来呢,谁家粮店里会放那么多陈高粱啊。京城毕竟是京城,穷到要吃高粱米的人很少,而且陈高粱不好吃啊。 倒是有几家有点存货,但就是都凑起来,喂几十马倒还行,给骑兵用?塞牙缝都不够! 沈炼毫不气馁,他下定决心,就算是被问罪,也一定要在寻找粮草的路上被抓。不到最后一刻,他不能放弃! 其实刘彤也并没有完全闲着,他一面盘点家底,琢磨什么人能帮自己说话。另一方面,也派管家出去远近撒网找粮商,只要能短时间内凑出高粱来,价钱好商量!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架势。 陆炳还动用了锦衣卫的情报网,探查各省粮商高粱储备情况。但传回来的消息让人失望。这还没到高粱收获的季节,没有谁的手里会有大量的高粱。 去年的陈梁都分散在各个小粮商,甚至是老百姓的家里,若是派人去收购,绝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事。 两人足足忙活了五天,一无所获。 沈炼从最后一家粮店出来,茫然的站在街头,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 昨天听人说,大同边城指挥使江瀚战死了。鞑靼人来去如风,在几座城池间指东打西,让守城兵力几无宁日。若是有骑兵能出城袭扰,哪怕不能决战,局面也会好很多啊。 送他出来的粮店伙计,看着这位满脸焦灼的锦衣卫,不敢说话,只盼他快点离开。 “这京城内外,再无其他粮店了吗?” 伙计恭谨的说:“没了,哦,城北还有一家天赐粮店,但老板破产了,听说是好些日子前就跑路了。” 沈炼路过过那家粮店,确实是关门了。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从他们身边路过,狠狠瞪了伙计一眼。 “放屁,谁说我跑路了,老子是去做生意!做生意懂吗?” 伙计吓了一跳,然后赶紧拱手:“张老板啊,是小的胡说八道,这不也是听人说的嘛。您发财,您发财。” 张天赐身后跟着一辆又一辆的大车,车上拉着的都是堆积如小山的麻袋,拉车的骡马累得不时的打着响鼻。 张天赐没好气的说:“发什么财,我还得找库房呢。我自己的库房不够用,停在漕船上的粮食不赶紧卸下来,人家要收我过夜费呢!你们王老板呢?问问他能不能租给我库房用用,价钱好商量!” 伙计也是街面上常混的,深得老板信任,因此自己就能当半个家,笑着看看张天赐。 “张老板,不怕您不高兴,租库房可以,可按规矩,租金得先付啊。您手头方便吗?” 张天赐知道自己破产跑路的传言流传很广,也不介意伙计心存戒心,挥挥手说:“钱都进货了,等高粱卖出去就付钱,我的信誉你们王老板是知道的!当年一起去春燕楼,哪次不是我花钱请他……” 张天赐的肩膀忽然被人紧紧抓住,疼得他惨叫一声,然后才注意到身边沈炼的衣服是飞鱼服,顿时有些惊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大明朝,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说错话,但在锦衣卫面前不行,绝对不行。 “你刚才说什么?”沈炼越是激动,张天赐越觉得自己犯的罪不小,没准能让这个锦衣卫连升三级。 “大人,小人说当年一起去春燕楼,是我花钱请的王老板。大人,我二人都是普通商人,没有官身……” “前面那句!” “我的信誉很好,大人。” “前面那句!” “等高粱卖出去就付租金……” “你是说,你这些车上拉的都是高粱?” “是,大人,都是高粱。” “有多少车?” “拉进城来的有五十车,大人,车不好雇,仓库也还没说好呢,大半都还在船上放着呢,一晚上要交不少……大人,大人,官爷,你没事吧?来人啊,救命啊,这位大人晕倒跟我没关系啊!” 第二十章 正义的怒斥 萧风出摊了!京城主街上一阵轰动。 那日水姑娘还钱,萧风还清欠债后,趁热打铁的又算了几天,攒了几两银子后,就闭门休息了。 除了在院子里搞基建,就是跟巧巧练搏击。除了练单杠,打沙袋外,两人穿上护具,在萧风的指导下,两人也打得有来有回的。 巧巧力量肯定是不如萧风的,但她有萧万年教的功夫底子,灵活性足够,闪转腾挪,抽冷子给萧风一脚,也不好受。 两人在院子里折腾的热闹,巧娘虽然觉得巧巧不该跟老爷这般胡闹,但既然是老爷吩咐的,又说有用,也就不好阻拦。 隔壁的王小姐看得十分眼热,但也知道,不管家里如何疼爱骄纵,绝不可能让她去跟一个男子练什么功夫,只能经常眼巴巴的扒着墙头过眼瘾。 逍遥了几日后,萧风觉得不能坐吃山空,还得出门做生意才行,于是拿上纸笔,晃晃悠悠的上街了。 算命摊没人敢动,老道替他看着呢,谁胆敢打这个摊子的主意,老道一定跟他拼命。 肉夹馍楼上的必胜客,一定不能关门!产业链必须完整,大家才能过的好。 萧风照例给老道带了肉包子,这次不是店里买的,是巧妈蒸的。 自从水姑娘那一幕后,说萧风是骗子的传言已经渐渐消失了,生意恢复正常,家里的生活水平也水涨船高。 老道照例拿几张草纸,把包子包起来,表示自己今天吃素,晚上过了十二点再吃。 萧风虽然奇怪,但他知道道门分支数不胜数,其中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规矩,也不足为奇,所以也不在意。 萧风出摊的第一件事就是改招牌,顿时吸引了一大群人过来围观。 萧风招牌上经常改动的价钱,已经成了大明京城版的今天头条。人们见面聊天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时,除了说天气,备选话题就是:“你知道主街上那个萧风算命摊,今日牌价是多少吗?” 萧风提笔在招牌上写:“五两一次。” 人们顿时爆炸了,这是要干什么?疯了吗? 上次的官方牌价最高达到过三两银子,已经让全京城哗然了。五两?你咋不上天呢? 萧风给裕王算命的事,大家并不知道,因此不知道萧风算命费已经刷新了之前的记录。老道一哆嗦,赶紧拉拉萧风的胳膊。 必胜客贵,当然对肉夹馍生意有好处,但如果太贵了,人们压根就不过来围观了,肉夹馍也就凉了。啥事得有度啊小兄弟。 人们确实有点失去兴趣了。就算你不是骗子,就算你有点本事,但五两银子一次确实太过分了。如果不是性命攸关的事,谁靠算一次命就能挣到五两银子吗?如果挣不到,那就亏大了。 当然聪明人永远存在,比如赵二爷。 赵二上次被萧风一个冲膝撞在头上,落下了脑震荡的后遗症,走路总有点头重脚轻的,不像之前那么威风了。 他也想过报仇,不过赵文华私下里警告了他,想对付萧风可以,但只能文攻,不能武斗。否则可能会被某人认为是破坏规矩。 赵二虽然是小人物,但毕竟在街面上打着赵文华的旗号,而赵文华又是严嵩的干儿子,如果直接动手对付萧风,很容易引起联想。 而文斗是在规矩容忍之内的,不算动。 赵二爷摇摇晃晃的走到摊前,提笔写了个“赢”字。并且十分懂规矩的放下五两银子。 众人顿时惊呆了,一是因为真有傻子肯花五两银子算命,二是因为这傻子居然是赵二爷! 整个京城街面上,赵二爷只有收钱的,哪有花钱的?这简直是黄鼠狼花钱买鸡蛋吃! 萧风笑了笑:“想问什么,只能问一件事,想好了再说。” “我要算城北万利赌坊,今天第一把骰子开大还是开小!” 赵二爷并不全是想找麻烦,如果萧风真的能给他算准了,那么他上去直接押一百两银子! 押大小是一赔一,他转手就能挣一百两银子,去掉成本,净利润九十五两! 要是萧风不给他算,他就闹事,虽然不好动手打架,但带两个兄弟,闹得萧风不能开张,不成问题! 萧风叹口气:“你不懂测字的规矩吗?” 赵二一愣:“什么规矩?” 萧风指指字:“你自己写的字,只能测你自己的事,不能测别人的事。万利赌坊的骰子是大是小,都不是你掷出来的,根本就算不出来的。” 赵二确实不懂测字的规矩,但一听也明白萧风说的有理。他摇晃着身体,头重脚轻的努力思考着怎么闹事。 身边跟着的小泼皮讨好的说:“二爷,你可以让他算,你第一把该买大,还是该买小啊!” 赵二眼睛一亮,赶紧点头:“对对对,就算这个!” 萧风笑了笑:“确定要算这个?” 赵二连连点头,诱发了脑震荡后遗症,一阵恶心干呕,差点摔倒。 萧风摇摇头:“不算。” 赵二眼睛一瞪,决定发飙:“老子给钱算命,你凭什么不算?” 萧风一拍桌子,“啪”的一声,猛然站起身来,吓得赵二往后倒退一步。 萧风双眉倒竖,怒目圆睁,满脸带着正能量的愤怒,和对赌毒不共戴天的仇恨,手指一指,差点戳瞎赵二一只眼睛。 “道藏渊深,不悖天地;道法万千,不悖人伦!道家万法归一,都是教人向善,救人水火,岂有教人向恶,助纣为虐的?当今万岁为得道真人,号召天下道门同修为国为民。 炼丹也好,祈雨也罢,乃至风水堪舆,驱邪避凶,哪一样不是为了善念?你今天逼我以至善道法,为你算此赌博害人的恶事,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道家,或是看不起当今万岁?” 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振聋发聩,配合着萧风那充满正气的面部表情,以及战斗力满点的姿势,顿时引发了周围人的一片共鸣。 连平日里对赵二不敢得罪的顺天府捕快们,也偷偷的互相递眼色,意思是赵二这下踢到铁板上了,八成要倒霉! 赵二虽是个泼皮,但毕竟也见过些世面,何况出入赵文华府上,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萧风这番话阴狠之极,他岂能不知? 可是是他先跟人家耍心眼玩文斗的,现在人家反戈一击,他如何应对?他平时多用拳头说话,忽然打起嘴仗来十分吃亏,加上脑震荡后遗症,脑子转的也慢,只是惊慌的两手乱摇,连连否认。 “不不不,我没有,你胡说,我怎会看不起万岁?” “那你看不起道门?” “我……也没有!” “那你为何让我算这等龌龊邪恶之事,侮辱道门,侮辱万岁?” “你,你胡说,我没有,我不是想问这事的,我是一时脑子乱,说错了!唉!唉!对,我说错了总行了吧!” 萧风忽然就从咄咄逼人变成了心平气和:“你是说,你说错了,你想问的不是这件事,是其他事,对吧?” 赵二虽然觉得萧风的态度转变太快,有点不适应,但见萧风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也就大大的松了口气,赶紧点头确认:“没错,我说错了,我想问的不是这件事。” 萧风惋惜的摇头道:“可惜你的五两银子了,测字只能问一件事。问错也好,问对也罢,这个字的天地灵气已经被问题耗尽了,没法再算其他的了,可惜,可惜。” 萧风一边说着可惜,一边把银子揣进了怀里。 赵二瞪大了眼睛:“你,你还我的银子!” 萧风惊讶的看着他:“你字也写了,事也问了,当然要交钱,你是要赖账不成吗?” 赵二目瞪口呆,话音里竟然气得带出了委屈的强调,让周围听惯他嚣张咆哮的众人恍然如梦。 “可你,你没给我算啊!” 萧风一拍桌子,再次展示正能量的攻势,手指再次戳到赵二的眼睛前面。 “你还坚持让我算你问的事是吧!好,那让大家一起评评理!道藏渊深,不悖天地;道法万千,不悖人伦!道家万法归一,都是教人向善,救人水火,岂有教人向恶,助纣为虐的?当今万岁为得道真人,号召天下道门同修为国为民……” “大哥,大爷,萧大爷,你别说了,我认栽了!那五两银子你拿好,我这就走,求你别说了!” 赵二真的哭了,他不想哭的,因为很丢人。但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睛里迸出来。 太窝囊了,打又不能打,说又说不过。五两银子啊,即使对赵二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那是他一个菜摊一个菜摊的勒索,一个赌场一个赌场的转悠,一点点的搜刮来的血汗钱啊! 他发誓,以后一定要让萧风付出代价!不可能总有人保着萧风!没人保护的萧风不过就是个会算命的穷秀才,到时候他…… 一个人带着两个随从,组成一个冲锋队形,飞也似的向萧风的摊子冲来,把原本挺干净的主街都带起来一阵尘土。 泪眼朦胧的赵二心头一喜,这是有人来找萧风的麻烦了!他停下脚步,幸灾乐祸的看着萧风。 当头的那个人离萧风的摊子还有五米远的时候就一个滑跪,硬生生冲到摊子前才停住。 “恩公!恩公再造之恩,永世不忘!” 第二十一章 半个老板 萧风吓了一跳,差点就真的跳起来了。但他看见了面前人的脸,于是很有风度的缓缓站了起来。 “这不是张老板吗,何以如此,快快请起。” 张天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方面是他真心感激萧风,另一方面,他希望今天能拉萧风上他的贼船。 但这样一来,他雇的两个仆从就十分痛苦。大明的主仆之礼是很严格的,不管是雇佣的,还是卖身的,都要遵循礼节。 而礼节其中的一项,就是仆随主礼。也就是面对别人时,仆人行的礼不能比主人的低。 这也可以理解,你说主人都鞠躬了,仆人站的跟个木桩子似的,像话吗?所以不但要鞠躬,最好是比主人高一级。主人鞠躬,仆人最好是单膝下跪,主人若是单膝,仆人最好双膝。 但现在张天赐已经双膝跪地,就差三拜九叩了,两个仆人怎么办?他们心里骂着这个不靠谱的东西,只能也跟着跪下了。 这个架势确实把萧风吓到了。他知道张天赐的高粱肯定是卖了大钱,这种时候,户部只有这一个渠道能弄到粮食,不会计较收购价钱。但好像不至于感激到这个程度。 “恩公,我张天赐能有翻身的一天,都是恩公所赐。小弟有一事相求,大哥你不答应,小弟就不起来了。” 转眼萧风就从恩公变成大哥了,关键是萧风还答应了一声。围观群众看看张天赐的胡茬子,再看看萧风的小白脸,心里暗暗好笑。 其实这真不是萧风有意占便宜,他的心里一直都没能完全适应自己的年龄,时常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快五十的男人,这个身份当张天赐大哥没啥不对的。 张天赐见萧风答应当大哥,顿时喜出望外:“大哥不弃,小弟愿意将粮店生意送一半给大哥,你我兄弟二人共同经营,同舟共济!” 萧风明白了张天赐的小心思,这是尝到甜头了,想要抱自己的大腿。不过他犹豫一下,并没有马上拒绝。 自己测字挣钱只是权宜之计,就像拿宝剑砍柴一样,不但浪费,而且对自己身体也不好。测字真的很累,比那啥都累,否则他也不会一连休息这么多天。 要想在这个时代里好好活着,保护好自己和家人,他需要更多的平台,发挥自己的本领。他的本领绝不仅限于那本上天眷顾的《仓颉天书》,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商业本领,他的前瞻性,他接受过的教育,都是他的本领。 要不,就从粮店这个小-平台开始? 张天赐虽然有点小缺点,比如好色,脾气不好。但也有很多优点:比如肯吃苦,讲道理,感恩,这样的人是很适合作为商业合作伙伴的。 “那我占你便宜了啊。你的高粱挣钱了,但收高粱的主意不是我免费给你的,而是你花了二两银子测字得到的。你并不亏欠我什么,这样要你一半的股份,不是我的做事风格。” 萧风说的义正辞严,一副很遗憾的表情。张天赐心里打鼓,非常没底。 他这次靠高粱一注翻身,不但还清了欠债,还剩了不少钱。但他深知这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而是靠萧风的测字。 他有理想,肯吃苦,就是缺少一盏指路明灯。所以,他绝不会放过萧风这根救命的大腿。 “大哥此言差矣,您测一个字,岂是二两银子就行的?您看您的招牌,明明就是五两银子一次啊!您给我测字,只收了二两,也就是四成的价钱,那剩下的三两,自然就是你入股的本金!所以小弟糊涂啊,怎么能是一半呢?分明是大哥占六成啊!” 这一番神逻辑,不但说蒙了萧风,也震惊了围观群众,人还能这样无耻的吗?人们想来想去,大概只有赵文华拜严嵩为干爹时的风采,才能和此事一较高下。 萧风原本只是觉得不好意思,想谦让一下,少占一点。但没想到被张天赐误会成是讨价还价,反而加了一成,他不敢再推辞了,怕张天赐再度加价,可就真突破自己底线了。 与人合作要诚以待人,这是萧风一向遵循的商业规则,也是底线。 “既然张兄诚意满满,我就不再谦让了。就五成吧,以后我们同舟共济!” 张天赐大喜,就用萧风桌上的纸笔,张罗着写了一张契约,一式两份。然后又请见证的诸位一起去酒楼喝酒,以示庆贺。 这年头能白吃一顿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半条街的人都去了。当然大家也没好意思完全白吃,多少都送了几文钱的贺仪意思一下。当然吃起来也毫不客气,个个离开时都是捧着肚子的。 其中老道最为过分,不但捧着肚子,还大包小裹的打包了不少硬菜。张天赐看在眼里,也没出声。因为刚才喝酒时,他敬酒敬了很多人,萧风只是敬了几个人,这老道就在其中,想来关系不错。 他却不知道,萧风敬的几个人,除了老道外,都是巧巧平时回家说过的,在街上卖布时照顾过她的人。这么小的孩子,任凭再怎么聪明可爱,在街上没人照顾,如何能卖的了布?这份情谊是不能忘的。 送走众人后,张天赐扶着喝的有点晕乎的萧风,送回家里。巧娘吓了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萧风喝酒,赶紧扶进屋里,忙着做醒酒汤。 张天赐本想趁热打铁让萧风再测个字,看看下一步该买卖点什么。看萧风晕晕乎乎的样子,也没敢。一是怕萧风劳累,下金蛋的鹅不能当驴使;二是怕萧风喝醉后算的不准,万一亏了就惨了。 因此见萧风坐下开始喝茶了,就起身告辞。 萧风迷迷糊糊的说:“老张,今天的酒楼,饭菜味道一般啊。” 张天赐有些惭愧:“今番挣了大钱,本该请大哥去最好的青楼摆酒的。奈何今日道贺的人太多,高档酒楼招呼不开,只能选了个中等酒楼,让大哥丢人了。” 萧风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菜,尤其是肉菜,缺了点味道,你听说过辣椒吗?” 张天赐一愣:“辣椒为何物?小弟只听说过花椒,今天的菜中就有用的,颇为辛辣。” 萧风笑了笑:“你还不知道什么叫辣呢。我给你画个图,你做粮食生意有很多渠道,找到这东西后,不要声张,有多少买多少,都带回来给我,保证比你这次买高粱还挣钱。” 张天赐大喜,万没想到萧风不用测字也能挣大钱,看来自己这次真是福星高照了。他竟然一点怀疑的念头都没有,珍而重之的将图揣进怀里。 “大哥放心,小弟这就去安排!今天下午我已经派人去请之前粮店的老掌柜回来了,等他到了,粮店就不用我看着了。我自己也亲自去找这个辣椒,绝不误咱们的大事!” 第二十二章 骑兵出击 张天赐离开了,萧风迷迷糊糊的被巧巧扶到了床上。萧风睁开眼睛,眼前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晃啊晃啊的,萧风笑了。 “梦雨啊,你是不是考试没考好,怕你妈说你,又来找我帮你求情啊?” 巧巧十分吃惊,既不知道梦雨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考试,更不知道娘为啥要说自己。 “不对啊,梦雨,你不是长大了吗,上大学了吗?是我做梦了吗?” 惊慌的巧巧赶紧跑开,找了巧娘过来,说老爷说胡话。巧娘知道萧风是喝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 萧风前世为了做生意,酒量很好,因此今天还按老习惯喝的。想不到这个身体还是个没喝过酒的雏儿呢。 不管多能喝的人,第一次喝酒,没有不醉的。 巧娘赶紧把萧风扶坐起来,给他喂醒酒汤。躺着喂是不行的,搞不好容易呛死,这种常识,女性天生就无师自通。连金莲叫大郎喝药,都知道喊:“大郎,起来喝药了。” 萧风恍然间,似乎是又谈完了一个合同,强撑着送走了东倒西歪的客户,回到自己的家里,只来得及说一句:“老婆,我回来了。”就趴在沙发上。 然后老婆会扶他起来,给他喝醋,以及一切她听说的能买到的醒酒药。 这时他就会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萧风迷迷糊糊的抱住老婆的腰:“媳妇,谢谢你,我好想你……” 然后他被惊慌的扔在了床上,汤也洒了一脸,不过他已经沉沉睡去,啥也不知道了。 巧巧发现娘给老爷喂完药出来后,脸红的厉害,还很惊慌的样子,不由得也跟着惊慌了。 “娘,老爷是不是生病了,你看他一直在说胡话!” 巧巧从不知人能醉成这样的,萧万年虽然酒不离手,但酒量和酒品都比萧风好的多,喝醉了最多就是在院子里练刀,从不说胡话。所以她以为萧风病了。 “娘?你怎么了?” “啊?啊,没事,老爷没病,就是喝醉了。可能是又做梦了。” 巧娘心慌意乱的,老爷平时很正派,绝不是有意轻薄的。再说他那么年轻,就是有想法也不可能是对自己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要说巧巧再长大几年,还是有可能的…… 大同城外,鞑靼兵正在烧杀抢掠。他们的杀和抢是有技术的,杀的基本都是老人和孩子,而青壮年的,不管男女,一律捆绑俘虏,由一小队骑兵押着先行撤退。 奴隶,在各部落中是硬通货,壮实的男奴隶和美貌的女奴隶,都有相当高的价值,和抢掠的财物同样意义重大。 此时,大同边城上的副指挥董旸极目远望,却只能看见偶尔冲起的烟柱,看不见敌人所在。他空自咬牙切齿,却不敢出城去拯救那些百姓。 城外的自然都是平民,有钱人不会住在城外,他们都在大同城内。如果再成功一些,更有钱一些,会往更靠近京城的方向移动。那些平民,明知道在城外可能随时会被突袭的鞑靼人抓走,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生活。 在这里,毕竟不用交税,甚至还有免费的土地。这都是朝廷用来交换他们性命的。离开这里,他们就会变成乞丐和流民。所以,他们用性命来赌,赌鞑靼人不会来,赌他们能在鞑靼人到来时,及时的躲进城里或藏进山里。 当然,大部分时候,他们能赌赢,但只要输一次,他们就完了。或者当场死去,或者变成奴隶,其实当场死去可能还好一点。 七天前,董旸跟着指挥江瀚出过一次城,试图保护更多百姓进城。但他们遭遇了伏击,江瀚眼见自己突围无望,命令还有机会撤退的董旸带兵回城,坚守不出。 天地良心,不是士兵们不拼命,实在是骑兵太少了,而步兵打骑兵,那就是拿命填。 倒是有神机营给发的一百多条火枪,但那东西只能打一响,面对大队骑兵时根本来不及打第二下,也就是起个震慑对方的作用。如果大同的骑兵能跟鞑靼人数量相同,这账也不会打得这么窝囊! 一队百姓正在拼命的往城门这边跑,他们是第三拨了。之前他们藏在周围的山里,现在鞑靼人控制了外围后,开始搜山了,一部分百姓被吓到了,从各条小路下山,希望能冲进城里来。 百姓身后没有鞑靼骑兵的影子,但这不能说明问题。人的眼里有限,即使是最优秀的瞭望手,也仅能看出几里外。而几里路对骑兵来说,几乎就是一眨眼的距离。 城门小队的队长在看着董旸,等他的决定。董旸明白,如果要开城门,骑兵就必须做好冲锋准备。城门打开,敌军如果冲过来,骑兵必须出去抵挡,延缓敌军速度,以配合城墙上的火炮弓弩守城,确保城门有时间关闭。 但那也意味着,出城的骑兵可能会全军覆没。除非敌军退兵,城门不会再次打开。 董旸笑了笑,露出两颗大虎牙:“传令兵,去通知总兵大人,就说董旸带骑兵出城了。”江瀚死了,他是这座边城的最高指挥。总兵没下达全军不许出城的命令,他有权利自行判断。 边城是主城的辅助,能镇守边城的指挥使,基本都是总兵的心腹,与总兵有一定的默契。但他必须告诉总兵一声,如果他回不来了,总兵必须马上派人接替他的位置。 董旸开始披甲,上马,提大刀。他想了想,把江瀚送他的腰刀也挂在身上。平时他不带腰刀的,他认为骑兵冲阵,大刀都丢了,一把腰刀有什么用。江瀚送了他一把,他也不愿意带。 但前天,他看见江瀚的大刀被打掉了,马也被打倒了。江瀚就那样站在地上,好几个想活捉他的鞑靼人都被他用腰刀砍死了。最后他的腿被长枪刺穿,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用那把腰刀横在脖子上,狂笑着一抹。 原来腰刀是这么用的啊。董旸在逃离的那一刻心里想的居然就是这句话,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老友死在眼前,他竟然一滴泪都没掉,甚至都没有太伤心的感觉。 他身后的一千骑兵,已经都披甲持戈,在城门里列队完毕。城头上瞭望的士兵高喊:“百姓还有五百步,远处未看见鞑靼骑兵!” 董旸举起大刀,指向城门外的方向。 “开门!骑兵出击!” 第二十三章 援兵齐聚 一千骑兵冲出城门,绕过互相扶持,踉踉跄跄的百姓,摆好阵势。 百姓前进的速度慢的让人心焦,城头上不断有人呼喊加快速度,但这些百姓一路狂奔到此,实在已经精疲力尽,举步维艰了,速度确实快不起来。而这也正是搜山的鞑靼兵要的效果。 突然之间,远处腾起烟尘,几乎不用等看到黑点,凭借丰富的经验,城头上的瞭望兵就嘶声高喊起来。 “鞑靼人骑兵,鞑靼人骑兵!” 黑点变成黑线,黑线变成黑色的浪潮,鞑靼人的骑兵裹挟着烟尘飞快的逼近。城头上的士兵们拼命呼喊,百姓也在连滚带爬的冲向城里。 但骑兵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别说百姓,就是出城的一千骑兵,此时要回城也很难。他们必须纵马踩踏堵在城门前的百姓们,才能冲回城里,关上城门。 驱赶百姓叩城门,骑兵埋伏闪电出击,这一招鞑靼人屡试不爽,而且时间点掐的十分精准。 董旸咬着牙嘿嘿一笑,举起大刀:“稳住阵型,等对手冲到五百步时出击!” 五百步,两边对冲时后起步的只有两百步的距离,差不多是骑兵能将速度提到极致需要的最短距离,但他不能提前冲锋的原因,是城墙上弓弩无法覆盖更远的射程。他必须保证双方撞在一起后,城墙上的弓弩能射到后面的鞑靼骑兵。 敌军的骑兵数量无法细算,但从烟尘来看,不会少于五千人。这一千骑兵,估计要全军覆没了。边城中剩下的都是步兵,主城里骑兵数量也不过三千,即使出城来援,加起来也做不到势均力敌。 何况,主城城门岂能轻开?焉知没有更多鞑靼骑兵埋伏在周围,等着偷城? 在鞑靼骑兵还在弓弩之外的范围时,城墙上的三门大炮先轰响了,远远的落入敌阵中,掀起一片血肉残躯,让敌骑阵型出现片刻的慌乱,但敌军的速度并未下降,仍然迅速接近。 然后弓弩朝天发射,划过抛物线后一头从空中扎下来,将来不及盾牌格挡的骑兵射落一片。相比大炮,弓弩威力要小得多,两轮箭雨后,敌军已经冲到五百步之处! 董旸大刀一挥,大明骑兵开始起步,然后提速,再提速! 对面乌云一样的鞑靼骑兵蹄声如雷,几乎淹没了这一千骑兵的马蹄声,双方的速度都提到了极致,第一排骑兵一头撞在了一起! 三门大炮再次雷鸣般的响起,就像为这次撞击擂响的战鼓! 百姓退入城中后,城门就将关闭,不会等待骑兵。因为他们要么获胜,要么死亡,他们若是调转马头,冲进城门,鞑靼人就会跟着一起冲进城来,边城就没了。 大炮轰鸣,箭矢如雨,一千骑兵迅速被淹没,绞杀在一起!董旸的大刀抡得像车轮一样,根本没有招式了,在身边划出了一道三米的死亡之环。直到一个被砍成两截的鞑靼兵抱住了大刀,才止住了他的疯魔打法。 大刀没了,董旸拔出腰刀,准备再砍死两个就自尽。身边的兄弟也死的差不多了,老江啊,等兄弟一步! 一股更大的烟尘从远处扑来,城头上的瞭望兵激动的高喊:“主城方向!主城方向骑兵!看不清旗子!” 瞭望兵喊的话,战场上当然听不见,但城头上旗语确实能看见的。 董旸心里一沉,别他妈是总兵带着那三千骑兵出来了吧,顶个屁用啊。弄不好主城也得丢了!最好来的是埋伏在主城附近的鞑靼人,反正是个死,再来一万鞑靼人,老子也不可能多死一遍! 只在他劈出三刀的功夫后,城上的瞭望兵就再次喊了起来:“看见旗了,周,是周总兵!” 董旸一惊,周尚文亲自带兵出来了?若是他带兵,三千骑兵没准真能冲垮这支鞑靼兵。 可总兵怎能轻易出城?万一伏兵趁机攻城怎么办?就算不攻城,更多伏兵赶来决战,总兵万一战死,大同谁来守? 他的脑子里种种念头一闪而过,手上的腰刀丝毫不停的劈砍。而此时敌人的攻势也减弱了,他们分出大半人马调转马头,迎向主城方向新来的骑兵。 董旸压力一轻,指挥着残余的骑兵奋力冲杀,争取能缠住更多对手,让周尚文的骑兵优势更大,能更快的解决战斗,好赶紧回主城防守。 然而当周尚文的大旗杀到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绝不是三千骑兵!这足有八千骑兵!掉头迎击的鞑靼骑兵虽然勇猛,但在这样悬殊的兵力下,后面又有董旸残兵的纠缠,顿时败像尽显! 鞑靼将军咬牙支撑,命令全军死战。他高呼:“明狗上当了!大汗的计策就是要引出大同主力来!咱们还有两万骑兵,只要坚持片刻,大汗带兵前来,这些明狗都得死!大同城就是咱们的了!” 鞑靼人士气大振,拼死砍杀。只是那鞑靼将军心里打鼓,计划是这样没错,但他们的计划是大同主城里步兵多,骑兵要出来救援,最多也就三千骑,凭自己本部五千人马就有机会歼灭。若是战况不利,大汗再增兵来援。 可现在一下出来这八千骑兵,是哪儿来的呢?大同附近地区,骑兵都不多,难道是跨省来援?就这么几天功夫,他们不可能做到吧! 远处的俺答汗也接到了周尚文亲自带兵出城救援的消息,精神一振,大笑道:“天助我也。传我命令,骑兵从主城经过,追杀周尚文!决不能给他回主城的机会!哪怕不能杀死他,把他困在边城里,大同也是我囊中之物了!” 在各处埋伏的骑兵,以及在村寨中纵横抢掠的骑兵都被迅速收拢起来,两万人的骑兵队伍,犹如黑云压城一般,从大同主城前远远掠过,堵住了周尚文回主城的路,一路杀奔过去。只留下两千骑兵,盯着大同主城,观察对手异动。 在鞑靼骑兵大队人马完全经过后,大同城门忽然洞开!留守的鞑靼将军大喜,情报说周尚文带着大队骑兵出城救援,此时城内应当十分空虚,他们竟然敢开城门! 鞑靼将军一面派人去给俺答汗报信,一面命令骑兵冲锋,直奔洞开的城门而去。他不怕伏兵,步兵在鞑靼骑兵的铁蹄下,就是一面巨大但软弱的人肉盾牌! 在鞑靼骑兵冲到距离城门八百步的时候,大炮先鸣响了,鞑靼骑兵死伤一片。然后城门里传出号角声,一队骑兵从城门里冲了出来。 鞑靼将军大笑:“蠢货,杀散他们,冲进城去,大汗回来时,我们将站在城墙上!” 两边的骑兵相遇,厮杀在一起。没有大炮,没有箭矢,就是骑兵对冲对砍。鞑靼骑兵明显比大明骑兵更厉害一些,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从城门里冲出来的骑兵,源源不绝,看不到尽头呢? 大同宽大的城门就像一个魔术师的口袋一样,向外面倾倒着源源不绝的骑兵。当鞑靼将军发现情况不妙时,至少已经冲出来一万骑兵了。他想跑也来不及了,这两千骑兵就这样被砍杀殆尽。 然后大明骑兵拐弯,向着大队鞑靼骑兵离开的方向冲去。城门的骑兵魔术仍然在继续着。 而此时,宣府骑兵已经倾巢而出,沿着鞑靼骑兵可能败退的路线,一路逼近大同。 七天时间,大明在大同城集结了三万骑兵,在宣府集结了两万骑兵,加上大同原有的六千骑兵,以巨大的数量优势,将对俺答汗开启一次前所未有的绞杀! 在此之前,大同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第二十四章 你是奸细 大同大捷,击退俺答汗,并重创了鞑靼骑兵,还抢回了不少被掳走的百姓。这一消息让朝野上下十分嗨皮,连嘉靖都从谨身精舍里出来,亲自主持了朝会。 户部尚书潘璜上奏,请对此次有功人员进行嘉奖。虽然找到高粱的主力是沈炼,但沈炼并未贪功。而且沈炼是临时借调到户部办这个差事的,户部自然也有集体功劳。 当然最大的受益者是刘彤,不管他出了多少力,毕竟他是户部指派专门协助沈炼的,算是二号功臣。因此当初把他推出去背锅的潘璜,亲自给他请功,拟升任户部郎中! 嘉靖心情大好,这又是小事,没有不答应之理。不过嘉靖已经习惯了让别人先说话,因此目视严嵩。 严嵩出班道:“此次能击败鞑靼人,实属万岁洪福,将士用命。户部征收粮草也有功劳,只是想到之前朝堂之上,对派骑兵救援一事,老臣还曾心有迟疑,实在有罪。” 众人一听,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严嵩竟然当众认错揽过?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嘉靖笑了笑:“爱卿不必如此苛责自己。当时调集骑兵增援之事,朝臣大多反对,集思广益,并无过错。” 赵文华忽然站了出来:“万岁,当初臣等反对骑兵救援,实是因为按常理而论,粮草不可能迅速齐备。但没想到沈经历出手不凡,竟然在户部帮助下,奇迹般的完成了任务,倒像是早有知觉一样,实在让人惊佩啊!” 他可以说了惊佩,而不是敬佩,就是让人明白,他惊大于佩。此言一出,当初反对调集骑兵的群臣顿时纷纷声援,表示此事确实不可思议。 严嵩见火候到了,才开口道:“此事虽甚是诡异,但对于朝野传言的,说沈炼和那粮商勾结,早知道鞑靼人会寇边,因此提早准备,囤积居奇,臣是不信的。 至于说沈炼是鞑靼人细作,早就知情,故意内外勾结邀功,以图高位,臣更加是不信的。只是群臣质疑之时,臣也确实难以解释。” 丁汝夔听不下去了,虽然他不想和严嵩作对,但他毕竟是兵部尚书,此次大捷,他也是受益者,不能眼睁睁看着最大的功臣被往死里整。 “万岁,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沈炼绝不会是奸商之流,至于细作一说,更是可笑。若沈炼真是鞑靼人细作,难道他会帮大明击败俺答汗?据前方周总兵捷报,此次鞑靼人损失惨重,死伤过万啊!” 此时最佳捧哏赵文华立刻上线:“万岁,臣闻沈炼为官前曾游历塞外,交游甚广,不但粮商,甚至马贩子都有交往。 宋太宗时,辽国细作王钦,以宋人身份入仕途,屡次在对辽谈判中为大宋争利,更曾亲自监军击退辽国兵马。凭借功劳,获得宋太宗信任。 最后在两国国运之战中,以一己之力构陷杨业,毁掉西路军,让辽国在国运之战中获胜。俺答汗狼子野心,这种计策并非不会用。” 嘉靖本就多疑,而且对严嵩的信任度要远高于对只见过一次面的沈炼,闻言不禁沉思起来,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陆炳。沈炼是陆炳特招为锦衣卫的,若是沈炼有问题,陆炳也难辞其咎。 陆炳还未答话,严嵩先开口了。 “此事若要查,唯陆指挥使有此能力。相信陆指挥使一定能还沈炼一个清白。若沈炼真有情弊,陆指挥使也定不会受他蒙骗。” 嘉靖哼了一声:“陆炳,此事你不要管了,交给刑部去查吧。” 陆炳心中了然,这是让自己回避,严嵩倒未必是针对自己,但警告之意确实是有的:小兄弟,沈炼死定了,耶稣也留不住他,我说的。 你要是识趣,咱们还是朋友;你要是硬保,那就是不给面子。沈炼不是萧万年,他没救过你的命。 因此陆炳低头施礼:“臣遵旨。” 嘉靖对这个态度很满意,主动说了句:“沈炼立功之事传扬很广,刑部查案时要有分寸,也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这句话就是沈炼的保命符了,有罪自然有皇上杀,死在狱中绝对不行! 之后嘉靖又习惯性的看向徐阶:“徐卿有何看法?” 徐阶立刻摇头:“万岁圣明,首辅大人言之有理,臣附议。” 短短一天,沈炼就从大同大捷的最大功臣,变成了刑部天牢里的阶下囚。 锦衣卫犯事,本来是应该进诏狱的,但既然此事陆炳回避了,自然就得挪挪地方,否则在诏狱里,有陆炳的面子,沈炼还不跟住驿站差不多? 刑部尚书喻茂坚本来就在告老还乡,已经在办理退休手续了,刚好躲过了这起咋查都不对的案子。刑部侍郎柳台本就是严嵩的人,自然放开手脚折腾沈炼。 想不到沈炼的骨头极硬,刑部动刑的手艺跟锦衣卫的诏狱根本没法比,因此在沈炼这里一无所获。柳台又不敢真的动大刑把沈炼打死,毕竟有皇上的话在呢。不过这难不倒柳台,条条大路通刑场,不一定你沈炼开口。 张天赐从水姑娘的被窝里钻出来,恋恋不舍的又塞给水姑娘一锭银子:“我得走了,再晚了娘子该生气了。” 水姑娘莞尔一笑:“你既怕娘子生气,就不该来这等地方。” 张天赐坚定的摇头:“娘子与我相濡以沫,我很爱她,可娘子与我的兴致总是对不上,让人苦恼无比。因此青楼我是不能不来的。” 水姑娘捂着嘴笑:“来青楼的人成千上万,你的理由最特殊。好色就说好色,还怪在娘子身上。” 两人是熟客,水姑娘算张天赐半个知己,因此张天赐也不觉得丢人:“是真的。每次我兴致勃勃的时候,娘子总是很冷淡,不是敷衍了事,就是干脆不让我碰。可每次当我毫无兴致时,娘子又偏偏索求无度,让我苦闷难当。感情归感情,这事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俩人又聊了几句,张天赐在大茶壶的恭送下出了春燕楼。刚走出三步,就被两个六扇门的给按住了,绑起来就走。 张天赐冲着春燕楼里喊:“你们干什么?进青楼也有罪吗?你们一定是冒充的官差!妈妈救命啊,大茶壶,打手们,揍他们啊!” 妈妈无奈地站在门里喊:“张老板,不是我不帮忙,不管是不是真官差,你出了春燕楼的门了,我再帮忙就是坏了规矩了!人家没进我楼里抓人,就是给足面子了,你保重啊!” 张天赐倒是不禁打,进了刑部大牢,被抽了几鞭子,鬼哭狼嚎的说你们让我说啥都行。 柳台大喜,告诉他:“你就说买高粱是沈炼告诉你的!其他的你啥都不知道,等沈炼定了罪名,就可以放你走了。” 张天赐犹豫了:“可告诉我买高粱的不是沈炼啊!这不是害人吗?” 又是一通鞭子,柳台把耳朵凑过来:“你惨叫的声音太大了,你说啥,我没听清!” 沈炼在不远处的牢房里,淡淡的看着这一幕,知道柳台是要诬陷自己。不需要更多证据,只要让张天赐咬死了是自己让他提前买的高粱,自己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因为自己根本没办法解释,除非早就知道鞑靼人入侵的计划,否则为何要提前准备高粱?而一但认定自己提前知道军情,知情不报,发国难财,就足以斩首了。至于是不是细作,根本就不重要。这才是严嵩这一计的狠毒之处。 看张天赐的样子,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有良心了,肯定挺不过今晚去。沈炼虽然心如铁石,此时也不禁暗叹,我命休矣,只可怜两个孩子还小啊。 就在众人拷打张天赐到达最高潮的时候,一个老狱卒忽然指着沈炼道:“看什么看?你还敢骂人?”提着鞭子就冲过来给了沈炼一鞭子,然后转身又回去了。 众人都在看张天赐还能坚持多久,随便往这边看了一眼,对老狱卒打沈炼这一鞭子没什么反应。但随着鞭子抽下去,一个小纸团也落在了沈炼的手边上。 沈炼打开小纸团,上面只有几个字:“萧风让我买高粱不知缘故。” 沈炼把纸团塞进嘴里,咽下去后喊道:“你们别打了,不就是让他说是我让他买高粱的吗?我承认了!” 第二十五章 拜见师兄 沈炼终于招供了,柳台大喜过望,赶紧把供词呈送上去。 严嵩虽然大权在握,但这种最高可能判死罪的案子,还是必须由皇帝圣裁才行的,因此早早就把供词送进了谨身精舍。 嘉靖看着供词,面无表情,忽然问身后的黄锦:“黄伴,沈炼供词里说,他二人都是受萧风指使去买高粱的。这个萧风,朕有些耳熟啊。” 黄锦就是嘉靖的御用备忘录,马上答道:“万岁,就是裕王和陆指挥使都提到过的那个测字秀才。” 嘉靖哦了一声,眉间微微一动:“让陆炳去把这个萧风找来,朕要亲自问问这个案子!” 严嵩在下面一愣,是找来,不是抓来,这事不太对啊。他不敢多言,回家后第一时间找来儿子,把情况说了一遍。 “东楼啊,当初你出的主意,已经陷沈炼于绝地了,不管他怎么辩解,万岁都不会信。可没想到沈炼一认罪,反而扯出了萧风,这里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严世藩叹口气:“沈炼应该没这么聪明,该是得了旁人指点,我想,大概就是陆炳。” 严嵩不满的说:“陆炳这是要干什么,真要鱼死网破不成?” 严世藩摇摇头:“他要真想翻脸,早就会跟万岁说萧风的事了。他暗中告诉沈炼,就是没想和咱们翻脸。咱们只是猜测,也可能就是沈炼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呢。萧风给张天赐测字又不是什么秘密,沈炼和张天赐买卖高粱时也有可能提及。” 他接着安慰父亲:“沈炼是小人物,除不除的掉不过是一口气而已。陆炳这次的态度还是表明不愿和我们为敌的,这是好事。 何况萧风裹进来,也未必是坏事,我正好找机会除掉他。这小子和我们毕竟有仇,他若是真有本事,早晚对咱们不利。 他若是就缩着不动,我一动手就和陆炳撕破了脸,不值得。这次他若见了万岁,要么获罪,要么获赏。不管哪一样,他都得有动作,只要有动作,就不怕不犯错。 陆炳把萧风拉进来,也是为了救沈炼的无奈之举。他何尝不知,一入朝堂,步步惊心呢?” 萧风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严世藩惦记上了,正在看着密信骂陆炳。 密信是个扮成货郎的锦衣卫送来的,内容很简单: 张天赐屈打成招,承认是沈炼让自己采购高粱;沈炼认罪,承认是你告诉他买高粱,万岁要找你,自己看着办。阅后即焚。 萧风一看就知道陆炳是为了救沈炼把自己给扯出来了。 刑部要办的是沈炼,肯定不想节外生枝;沈炼都没见过自己,他只会说张天赐测字的实情。现在顺水推舟,把最终解释权推到自己头上,肯定是陆炳干的事。 没等他做更多心理建设呢,锦衣卫就上门了。 这次可不是扮成路人甲的暗卫,而是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总旗带队,引得杨柳胡同里的人一阵惊慌。 其实普通老百姓虽然害怕锦衣卫,但只是遥远的害怕,还不如害怕衙门的捕快更厉害。反而是杨柳胡同里这些当官的,比老百姓更怕锦衣卫。 因为老百姓除非谋逆,否则是不够资格让锦衣卫动手的。锦衣卫日常抓捕的,反而是以官员为主。杨柳胡同里虽然没有啥大官,但好歹都是官员,看见锦衣卫,都关紧大门全家默默祷告,千万别是来自己家的。 杨柳胡同里只有萧家不是官员,结果这几个锦衣卫偏偏就敲开了萧家的大门。巧娘和巧巧都吓坏了,一人拉住萧风的一个袖子,好像这样萧风就能不用被带走似的。 萧风也没法告诉她们实情,只能用自己的淡定和温和的笑容来感染她们:“放心,你看他们都没动手抓我,没事,应该是找我去测字的。” 那总旗倒也配合,客气的一拱手:“指挥使有令,请萧公子入宫,万岁召见。” 萧风对两个拉着袖子的女人点点头:“看,我都说了,不是抓我。放开吧,衣服都扯破了。晚上做个红烧肉,就用我上次教你的做法,等我回来吃。” 一说红烧肉,巧巧先流了口水,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去擦。巧娘见萧风还惦记着吃,也就放心了,缓缓松开手。 萧风从街上走过时,街上人都惊讶的看着身后的锦衣卫,窃窃私语:“萧公子莫非真是骗子?否则怎么会招惹上锦衣卫?” “胡扯,锦衣卫闲的没事干了?骗子也值得他们动手?没准是谋逆呢!” “这可不能瞎说,萧公子就测个字算个命,这也能谋逆?” “锦衣卫可不会随便出手的,看着吧,这一抓还不一定抓多少人呢!凡是沾亲带故的都会抓进去,听说连邻居都抓!” 老道在摊上听得坐立不安,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算成是邻居,连生意都做不下去了,犹豫一阵,早早收摊跑了。 萧风被带到谨身精舍外,一个内侍过来接手,锦衣卫就退下了。内侍让萧风先候着,他进去请旨。 萧风就站在原地,心里在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说,完全忘了自己所处的年代和位置。 片刻,内侍出来宣旨,万岁召见。 萧风走进谨身精舍,虽名为精舍,但远比普通屋子大的多,足够容纳十几人。此时只有嘉靖和黄瑾、严嵩、陆炳四个人,显得有些空旷。 萧风走进精舍,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黑白道袍的清瘦中年男人,竟然有些恍惚。 这就是号称大明智商第一的道君皇帝?今年该是四十二岁吧,可看起来比陆炳还要年轻一些,面色红润,神态安宁,看着确实有些仙风道骨。 嘉靖也在看着萧风,这个最近听闻多次的年轻人,听陆炳说只有十七岁?样子倒是年轻,可这双眼睛……看着竟然深不见底,不知经过多少年的沧桑,才会如此深沉? 难道他真有道法在身?嘉靖已经在修道的路上茫然许久,今日忽又生出希望来,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体。 两人互相打量着,都忘了一件事。 此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是皇上,你是个秀才!虽说大明并没有要求臣子见皇上就得跪,可就连严嵩每次见了嘉靖都要装模作样的摆出要下跪的姿势,嘉靖摆手才会停止动作。 不用别的,光是这个藐视皇上的罪名,就足以让萧风入狱,更别提他还在嚣张的打量着皇上!上殿面君,当低头礼视,否则有刺王杀驾的嫌疑! 严嵩瞪大了眼睛看着萧风,心想就这样的傻子,白让老夫父子担心了。 严嵩直接拱手发言:“陛下,萧风无礼之极,藐视万岁,心怀叵测,臣请拿下庭杖,再问其余!”。先打一顿,能挺过来再说别的! 陆炳的脸色不变,身子却微微一颤。黄锦看了看嘉靖的脸色,不知喜怒,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萧风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无意中闯了祸。他脑子急速旋转,脸上却淡定如常。 他淡淡一笑,用最恭敬的神色,和最潇洒的姿势,向嘉靖打了个稽首。 “仓颉师尊座下小师弟萧风,拜见飞玄师兄。” 第二十六章 金光再现 众人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意思?师兄? 嘉靖也难得的睁开了全部眼睛,而不像刚才那样半开半闭,他双目精光四射,就像一头常年打瞌睡的老虎,猛然苏醒。 严嵩竟然吓得后退了半步,连陆炳也瞬间感觉到一丝陌生。只有站在身后侧的黄锦嘴角挑起一丝微笑。 “你说你是何人门下?” “回万岁,家师仓颉。” “仓颉是道家文圣,却不闻他有香火存世,亦不闻他有门派流传。你的师承何来?” “万岁,是仓颉师尊亲自收的我,并无其他师承。” 严嵩忍不住了:“万岁,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以万岁至尊修道,尚且难见神仙,他一黄口小儿,何德何能,会得神仙垂青,亲自收徒?” 嘉靖也觉得萧风在胡说八道,但他喜怒不行于色,只是冷冷的看着萧风,看他如何解释。 萧风看了严嵩一眼:“首辅大人,你可知我为何叫万岁师兄?” 对啊,这声师兄十分突兀,也十分嚣张,作何解释?嘉靖探询的看着萧风。 萧风昂然道:“在下自幼学文,考中秀才,对道门本无认识。八年前,母亲病死,父亲罢官,家遭巨变,悲痛之下,昏死过去。茫茫然进入一处松林,山风徐来,云腾鹤舞。远处有金光刺入天际,我磕磕绊绊进入松林深处,才看到发着金光的地方,却是两人在对坐下棋。” 萧风对于金光四射的下棋场面,已经吹过很多次牛了,因此十分熟练,神情坚定,配以茫然的眼神,简直比真的还真。严嵩待要出言呵斥,却发现嘉靖听得十分入神,心里一惊,也不敢打断。 “那两位对弈者,都是白发老者,一人身着道袍,一人却穿着文士白衣,还有一青年道人侍立在侧,为二人斟茶。见我走进,道袍老者笑道:‘你徒弟来了。’那白衣老者看了看我说:‘我输给老君三盘棋,答应他收徒传道,广大道门,我本从不收徒,今日却没办法了,你算是有机缘的,就收你吧。’” 众人心中各怀心思,陆炳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严嵩更是在心里破口大骂,反而黄锦将信将疑。人都是会相互影响到,陪着嘉靖这么多年,每日经文丹药,要说一点不受感化,也不可能。 心思最复杂的要数嘉靖,他既觉得这小子像其他骗子道士一样,在哄骗自己,又忍不住希望有一点点可能是真的。 “我当时也无其他心思,只觉得一心敬仰,就跪下拜了师。老君让我给师父敬茶,我去拿水,却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瓶,其中只有半瓶水,我却觉得重如千斤,拿不起来。旁边的青年道人伸手拿起来,帮我倒了水。师父笑道:‘水在瓶中,天下之重,可知瓶重,还是水重?’那青年道人笑道:‘有瓶无水,天下无用,有水无瓶,天下无情。’” 嘉靖心中猛然一动,玄之又玄的话,最能挑动他那颗无时无刻不在琢磨世间玄机的心。 萧风观察着嘉靖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嘉靖越来越拿不准了,现在不信的部分完全是帝王的猜疑心里作怪了。根据心理学的诱导,他还需要加把劲。 “师父给了我一本书,名为《仓颉天书》,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仓颉造字,泄露天机,天为雨粟,鬼神夜哭。故测字可知过去未来,但泄天机,损福运,折寿数、伤阳气,能不为则不为之。若不得已,每日不可超过一字。自身不可测,不问不可测,一字不二问,慎之慎之。’ 我正要往下看,又对师父说:‘你既已传道,自成宗派,可赐下宗名。’师父却说:‘输你三盘棋而已,徒弟也收了,道法也传了,可没答应你要开宗立派。他若有心随他去,他若无意不强求。’ 老君哈哈大笑,却对那青年道人说:‘你既落凡尘,魂魄难离,若非有此生死一劫,你也到不得这里,这就去吧。重入凡尘,此间事你虽不记得,为师还是要叮嘱一句:修道之人,当以天下气运为先,若国运加持,何愁不能重新飞升?’” 嘉靖猛然坐直了身子,脑子里在飞速的旋转着。八年前,嘉靖二十一年吗?自己的生死之劫,在那绳子勒的自己昏死之时,自己好像真的见到过金光啊!只是真的记不清楚了! 萧风没有一句话提到这个青年道士可能是嘉靖,但他越是不提,嘉靖就会越往自己身上想。除了自己,谁还有资格做老君的徒弟?谁有资格以国运夹持?谁有资格历经生死大劫?虽然这劫数说起来实在是不太光彩…… “我见那青年道人走了,也着急想走。师父笑道:‘不用急,他走得快,你追不上的。不过慢有慢的好处,你走得慢,忘得也慢,此间事,他不记得,你当记得。若有缘再见,尽可告知。只是他未必会信,他是老君首徒,你且叫他一声师兄,若记得便罢,若记不得也无奈何。’” 萧风看着嘉靖,淡淡的说:“八年前醒来后,确是完全忘记了。知道一个月前,再次无故昏死,醒来后当年之事历历在目。今日一进大殿,见到万岁容貌,确实惊呆了。请万岁恕罪,草民当补君臣大礼,再请万岁治罪。” 萧风说着做出要跪倒的动作,嘉靖眼神瞟向了陆炳。多年守护,陆炳对嘉靖的每一个动作可谓心领神会,他用极低的声音说到:“萧风确实在一个月前无故昏死,当时请了回春堂的朱大夫和妙手斋的齐大夫,两人都说人已无救,却当夜自愈。” 这句话打消了嘉靖最后的迟疑,也许他心中还不是完全信,但却已经信了七分。眼看萧风的膝盖就要沾地了,他竟急的站了起来:“师弟免礼,我已略有记忆。你我仙家旧识,在此修道之所,可不必拘世俗之礼!” 嘉靖说记起来了倒不全是说谎,当然一方面他很希望大家认为他记起来了,另一方面他在萧风栩栩如生的诱导下,加上巨大的渴望心理,真的在脑子里描绘出了两个神仙下棋的画面,并且相当自信的认为这就是被几个宫女差点勒死时见到的景象。 人的大脑是很善于欺骗自己的,萧风虽然不算心理学顶尖高手,但也是研究过的。嘉靖智商虽高,可对修道实在太热衷了,就像大学教授也会被电信诈骗一样,欲望永远是人的致命软肋。 至于嘉靖着急阻止萧风下跪,目的也很明确。听仓颉仙师话里的意思,若是嘉靖记得,就会以道门之礼相待;若是不记得,那就当自己的皇上吧,萧风也不会再把他当师兄了。 要当皇上什么时候不能当啊,全天下都当自己是皇上,可修道之路上真有仙缘的师弟,一但错过就不在了啊! 好在这一声喊得及时,萧风的膝盖差一点就点地了,硬生生的停住了,用手一撑,站了起来。 陆炳心里长叹一声:“萧万年,你要有你儿子一半本事,你也不会是如此下场啊。” 严嵩脸色发白,呆呆的看着这个连道袍都不穿的小子,就这么变成了嘉靖的师弟。他甚至都没法质疑,因为嘉靖自己说自己记起来了,这件皇帝的新装一穿上,任何质疑的人都是找死! 不过严嵩毕竟老奸巨猾,他呵呵一笑,拱手施礼:“万岁记起仙缘,可喜可贺。这位萧……萧风先生,既然是仓颉仙师的亲传弟子,当为万岁展示仙法,以为今日之事贺!” 嘉靖最后的三分疑心,刚好就被严嵩顺水推舟了,他微笑着看着萧风:“师弟,如何?” 陆炳心里一沉,他看了严嵩一眼。严嵩得意的看着陆炳,又看看萧风。 这两人都是不相信神仙的,故事随便编,可要圆不了谎,今日就算嘉靖顾忌脸面,不肯当面翻脸,萧风也必然会不知不觉的死在三天之内! 第二十七章 无字玉印 萧风既然敢吹牛,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关。他根本无视严嵩,而是看向嘉靖:“如此,是师兄亲自赐字,还是让别人来测?” 严嵩知道,这一次是决定萧风生死的战斗,若是萧风过了这一关,那萧风就会得到嘉靖的信任和庇护,将来说不定能走到哪一步。因此,他绝不能让人作弊! 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陆炳绝对可能是托;黄锦,此人虽然谨慎,但和陆炳关系应该比和自己要好,而且他善于揣摩嘉靖心思。万一他判断嘉靖希望萧风成功,说不准也会作弊! 那么屋里不会作弊的人,只有一个半,那半个就是嘉靖。嘉靖当然希望考察出萧风的真相。但他心中怀着巨大的希望,难保不会在萧风的表现出现纰漏时,自己强行脑补一半,所以只能算半个。 那答案就很明显了,必须自己挺身而出,揭露萧风! 严嵩上前一步,露出慈祥的笑容:“万岁,老臣愿意尝试。” 嘉靖何等精明,从这高粱一案中,他自然能感觉到陆炳似在有意无意帮着萧风,这不奇怪,陆炳要帮沈炼,自然就要帮萧风。而严嵩明显是要搞垮沈炼,自然对萧风也不怀好意。 此时要试探萧风真假,除了自己亲自出手,也只有严嵩最合适了。因此嘉靖微笑点头,以示同意。 严嵩提笔,写了一个“仙”字。 “萧先生既然曾入仙境,得拜仙师,就用这仙字吧。老臣今日来见万岁,随身携带了一物,要献给万岁,萧先生就算算,我所献为何物吧。” 陆炳心头一跳,黄锦嘴角微挑,嘉靖微微点头。这严嵩够狠,不算从前事,从前事难免有人知道;不算今后事,今后事尚需等待;只算眼前事!这就是天下算命人最怕的手段! 萧风看着字,嘉靖看着他,其余人都看着嘉靖,猜测如果萧风测的不准,嘉靖会不会当场翻脸杀人。虽然嘉靖并不喜欢杀人,但对于敢欺骗他的人,他一直很痛恨。尤其是借他修道一事来骗他的,让他在天下丢脸的。 如果萧风被当场拿下打死,今天这里发生的事,决不会传扬出去,这也是嘉靖只留下最信任的三个人在身边的原因。 萧风抬起头来,看着嘉靖:“恭喜师兄,得玉印一方。” 嘉靖一愣,看向严嵩,严嵩脸色苍白,本能的想要抵赖一下,但马上意识到那是最愚蠢的做法,他只能败中求胜! “不知萧先生何以认定?若真是印,印上为何字?” “‘仙’字为有人之山。山者,石也,玉又称石中仙,故此可知是玉。玉本无主,刻字方从人。需要刻字的玉,那就是一枚印章了。至于刻的是什么字,首辅大人是在套我了。仙字音同闲,仙家本就闲云野鹤,这枚印章还闲着呢,尚未刻字。” 嘉靖目视严嵩,严嵩保持微笑,只是笑得有点像哭的感觉。他的手有点颤抖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黄锦接过来,打开锦盒,果然是一块白玉。 嘉靖拿起来,只见这白玉拇指粗细,一端有云朵之形,另一端平滑如镜,四角俱全,竟然毫无人工雕琢痕迹,天然形成了一块印章! 嘉靖自修道后,对人工雕琢的器物兴趣不高,对这种天然生成的神奇事物都十分喜爱,认为都是世间有仙人的证据。因此很多大臣也都投其所好,搜罗这些宝贝进献。 严嵩这枚印章是远在四川的门人搜罗而来,密函快马送到严嵩手里的,外人绝无可能知道。他今天带着上朝本就想先给嘉靖,此时顺水推舟用来捅萧风一刀,没想到却被反杀了! 嘉靖拿着玉印,眼冒金光,却不是为了这枚印章,而是因为萧风算准了!这是个有本事的!哪怕他之前说的仙境之事不可尽信,但也绝不是那些骗子!自己修仙之道有望了! 严嵩看见嘉靖的表情,便知道要坏事,他立刻转移话题:“万岁,萧先生的测字确实神妙,不过今日万岁召见萧先生,是为了问高粱一案,萧先生还要有所解释才行。毕竟是内奸大案,萧先生牵涉其中,也多有不便。” 嘉靖坐回座位,微笑道:“严卿说的不错,此事当问清楚。那沈炼说是你让他买的高粱,可是真的?” 萧风看了陆炳一眼,陆炳早已恢复常态,看也不看他。萧风心里骂了句老狐狸,虽然对陆炳并无好感,但他听说沈炼之事后,也决定要拉沈炼一把,忠臣还是多点好,没准大明就不亡了,中国没准能变得更好点。 “万岁,沈炼和张天赐都说谎了,他们应该是被屈打成招的。” 萧风把自己给张天赐测字的经过说了一遍:“万岁,测字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便是我当初也不知道为何张天赐该去进高粱。沈炼和我并无交集,想来是听张天赐说过我的事,因此情急之下,把我拉进来保命。他没有机会在御前分辨,就拉我进来帮他伸冤了。” 嘉靖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刑部办案,却是急切了些。喻茂坚一告老,下面就没有能办事的人了吗?那个柳台不堪大用!” 得,这一句评语,不管是不是嘉靖一时之气,柳台想要升职当尚书是肯定没戏了。 严嵩陪笑道:“万岁圣明。不过此事涉及仙家道法,平常人哪里能知?就事论事的说,张天赐因为算命就倾家荡产买高粱,沈炼又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绝处逢生,都难以从常理揣度,办案的人不信,动刑拷问,也是常理。” 嘉靖想想也是,道法玄妙,自然只有像自己这样的人才能领会并笃信不疑,要求刑部也这样不现实。 因此点头:“严卿说的是,此事也不必公之于天下。只说国运昌隆,遇难成祥就是了。把那二人放出来吧,沈炼有功当赏,张天赐虽为商人,也可有所赏赐。” 严嵩笑着说:“张天赐虽是商人,眼光却不寻常。他的粮店里,还有萧先生的一半股份呢。” 嘉靖眉毛一挑,眼睛看向萧风。严嵩的确够老辣,话只说一半,却成功的降低了萧风在嘉靖心中的印象。 嘉靖是皇帝,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虽然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蠢货,但知道和体会是完全不同的事。他知道老百姓过的不好,但究竟能不好到什么程度,他成天坐在皇宫和西苑,如何能体会? 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天下真正的修道之士都该是餐风饮露的知了,做生意这等事,岂是高人所为?萧风在街上测字挣钱,当初就被他认为是骗子了。现在知道萧风还跟人合伙开粮店,而且还用测字法来做生意发财,实在有失风度。 那是神仙道法啊,朕修行了这么多年,除了比普通人抗冻点之外,一点与众不同的迹象都没有,你这测字让朕羡慕的眼睛发光,结果你就用来挣钱? 嘉靖眼睛里的不悦,陆炳自然是能感觉出来的,但他此时决不能替萧风说话。 一方面是因为严嵩说的是事实,自己能反驳的有限;另一方面是他如果明确的站出来帮萧风,就破坏了和严世藩的约定,而至少目前,这仍然是萧风能保命的关键! 他只能期望萧风能更聪明些。 萧风脸色肃然,看着嘉靖:“万岁可知我为何不穿道袍?” 第二十八章 道号文玄 这个话题成功引起了嘉靖的兴趣,一时忘记了自己的不满,他看着萧风,表示确实想知道。 “师父说,道法传给我,是否开宗立派,随我所愿。我已经想过了,我为师父传的道,就叫入世道。” 嘉靖微微一愣:“入世道?” “对,道门为出家人,但何为出家?因为有家,才能出家,若本无家,何来出家?家是小国,国是大家,出家还有国,有国才有家。那千万个小家,就是道门的根基!是道门万年不断的源头活水!不护国,难护家,国运昌盛,家道方兴,道门才昌盛!” 这一番家国之论,尤其是有家才能出家,直接把嘉靖说兴奋了,他以前也听过这种把家国天下和道门昌盛联系在一起的说法。但从未说的如此透彻明白。 严嵩淡淡的阴了一句:“不是说出家要断尘念的吗?” 萧风微微一笑:“出家断念,断的是恶念,但要留善念。神仙若是无念,为何要用济世救人来传道?杀人不也一样能逼人信道吗?”这话是有根据的,道门真正的成立,其实就是从给人送粮治病开始的。 严嵩又跟上一句:“这和你开粮店有何关系,和你不穿道袍又有何关系?” “我不穿道袍,因为我师父就未穿。他创下文字,并不是为道家,而是为天下众生。只要是人,都可以学习、使用文字。所以我的道为入世道,要入世,就要和光同尘,融入世人。要亲身体会世人之苦,世人之乐。行世人之事,方知世人之心。不知世人心,如何断尘念?” 不知世人心,如何断尘年?这句话一下被嘉靖记住了。在嘉靖看来,他为了飞升,已经苦修了三十多年的道,可为啥还没一点飞升的迹象呢? 他是肯定不会认为自己资质不行,没有仙缘的。谁敢这么认为,出来走两步,朕绝不怪罪,直接打死。 既然不是资质问题,那就是修行方法问题。断尘念这事,他也考虑过,不在宫里住,除了被勒了一次脖子,有心理阴影外,也是为了不见妃子、儿女,方便断亲情之念。可他毕竟是皇上啊,国家大事还是不能不闻不问,所以尘念断的不彻底! 他也想过干脆撒手,一点事不管了。可他又不是那种昏庸到底的皇帝,他知道自己手下奸臣比忠臣多,全靠他自己的掌控才行。所以嘉靖同志拧巴就拧巴在这一点上——既想修道飞升,又不愿意当个彻底的昏君,啥也不管。这种拧巴劲,让大臣们很痛苦,其实他自己同样痛苦。 可今天萧风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勤政是没错的,不耽误修行!因为勤政才能知人心,知人心才能断尘念!这道理很明显,修道就是跟尘念做战斗的过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都不知道尘念是啥,怎么能战胜它呢? 哎呀,看来朕果然是天资聪颖,不知不觉的就沿着修道的正确之路在走了。 这就是人的心理,一个人如果在一条路上已经走了很远很远,这时你告诉他这条路走错了,他不但不高兴,还会很愤怒,甚至干脆拒绝接受。但如果你告诉他,你走的路是对的,他会非常高兴,哪怕他走的其实是一条错路。 所以嘉靖现在很开心,他笑眯眯的看着萧风:“师弟言之有理!” 陆炳松了口气,现在他可以开口了:“万岁,萧风虽与万岁有前缘,但此事并无凭据,若是公开,反而引发朝野议论。臣以为,在公开场合,萧风还是该执臣子礼的。” 严嵩无奈,陆炳这话看着是在打压萧风的气势,其实是坐实了萧风今后可入朝堂的前程。公开场合,嘉靖能有什么公开场合见人的,就是朝会啊。萧风能上朝会,那就是要入朝为官啊。 可他没法指责陆炳坏了规矩,因为陆炳是在打压萧风,并非在帮他。 嘉靖也觉得有理:“黄伴,你回头去道录司给萧风领一个度牒,有此度牒,上朝可免跪礼。至于其他的,按陆卿所说的就是了。” 黄锦躬身:“请旨,度牒上萧先生该写何道号?” 嘉靖看着萧风:“仓颉仙师可曾赐你道号?” 萧风摇头:“不曾。” 嘉靖满意的点点头,他最喜欢给人起道号了。 “那朕就替师叔给你起一个吧,就叫清通文玄真人吧,简称文玄,可好?”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有个名就叫呗,省了很多事,萧风立刻谢恩。 嘉靖本想再测个字,问问自己关心的事,但萧风已经有言在先,一日只测一字,他也只能先忍着。本想留萧风在西苑小住,但萧风坚持说修入世之道,不能脱离群众,和嘉靖修的丹鼎清修之道不同,不宜住在龙气盛的地方。 等萧风等人都离开后,嘉靖缓缓闭上眼睛:“黄伴,你相信萧风的话吗?” 这话他只会问黄锦,连陆炳都不会问。黄锦的心里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奴不全信。” 嘉靖笑了笑:“天下之事,哪有全信之理,有三分可信之处,就难能可贵了。他的道法是真的,哪怕其他所说全是假的,又有何妨?借国运而修大道,这话,若是真的,朕可以千古圣君飞升!就算是假的,朕也至少得其一。” 黄锦笑了笑:“万岁清明在心。” 严世藩听完父亲讲述的经过,皱着眉头道:“难道他真有此本事?这倒是个意外。本以为不过是巧舌如簧,善于自圆其说,看来并非如此。” 严嵩有些烦躁:“此子胆大包天,竟然哄骗万岁和他师兄弟想称!万岁这一上当,今后必然宠信他,你说他与我家有仇,这可是大-麻烦!” 严世藩展开扇子,踱了几步:“万岁不是那么好骗的。不过是看他测字神准,心存侥幸,希望能多一条修仙之道罢了,不会真当他是师弟。不过宠信却是难免,除非他有一日露出马脚,神迹尽失,否则前程确实不可限量。” 他忍不住又笑了笑:“这世间哪有神仙,就算是他身负神术,也不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说穿了也就是个最厉害的算命先生罢了。这朝堂之事,天下之事,他还嫩着呢。要收拾他,不过早晚的事。” 严嵩对儿子的智商一向极有信心,不过今天的事确实震撼了他一下,让他不得不心存忌惮。 “东楼,你一直说此子与我严家有仇,可我两家地位悬殊,选少女又是万岁的命令,与锦衣卫何干?平时没当回事,今天倒是要知道一下,究竟是怎么结的仇。” 严世藩眯了眯那只独眼,像是在回味一件让自己不高兴的事。 “这事,就得从八年前选少女的事说起……” 第二十九章 前尘旧怨 八年前,时任礼部尚书的严嵩接到嘉靖征召少女入宫的旨意,将事情交给了儿子严世藩去操作。 嘉靖征召的是十一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少女,要处女。 不知哪个道士告诉他,用十五岁以内处女的葵水炼丹,为“红铅丹”,延年益寿,强身健体。 这操蛋的说法竟然让一心修道的嘉靖动心了,而且他要求一定要漂亮的少女。 原因很简单,红铅丹本身就有点恶心,如果那些少女再长得歪瓜裂枣的,估计嘉靖心理阴影会更大。 嘉靖征召少女入宫是为了修道,但这事到了严世藩手里,就变成了一桩极其赚钱的大生意。 严世藩把活分给了依附严家的各级地方官员。 让人把各州府的有钱人列个单子,然后再把家里有十一岁到十五岁美貌少女的也列个单子,两个单子上都有名字的,就成了待宰的肥猪。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钱人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们知道女儿进宫不是有机会当女官嫔妃,而是去当药渣的。 于是他们就拿出大笔的钱来,拜访负责此事的官员们,大概意思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人别处找一找”。 收了钱,自然就不能再拉走人家的女儿了,做生意要有诚信。所以当有钱人都交完钱后,那些少女自然要从穷人家里出了。 巧巧家不算很穷,巧巧爸还是个读书人,但也交不起那么多钱。不过他家本来是不需要惊慌的。 因为当时巧巧的姐姐,只有十岁,并不满足入围条件。当日核查人口时,巧巧家就是萧万年带队去的。 作为锦衣卫的副千户,这种差事本来是不需要他出京的。但嘉靖对征召少女之事十分看重,特意给严嵩临时征调锦衣卫的权利,以防地方上闹事,也是防止地方官员徇私,偷偷私藏漂亮女孩。 这不是嘉靖杞人忧天,历朝历代,只要皇帝征召一次美女,几乎都是地方官纳妾的良机,至于手段,数不胜数。 当时严党气势方盛,又是奉嘉靖的旨意办事,指挥使陆炳不敢怠慢,几乎将所有人手都派出去协助,萧万年就被分配到了这里。 当他对着簿子告诉这家人,他们的大女儿不到十一岁,不在征召范围内时,这一家人开心极了。 他们给萧万年和衙役们行礼,给他们倒茶,还给衙役们每人十个铜钱。 只有两岁的巧巧,被姐姐抱着,开心的咯咯咯的笑,可爱极了。 萧万年就一个九岁的儿子,妻子又去世了,家里连麻雀都是公的,所以特别喜欢巧巧,还抱着逗弄了一阵。 可因为有钱人家的女儿都花钱赎身了,人数不够,于是那个知县就放宽了条件。 只要是漂亮的,大点小点都要,反正这年头户籍资料都在县城里,也没联网。 巧巧姐姐很漂亮,这一点,看巧娘就知道了,女儿继承了她的容貌。但巧巧家肯定不干啊,她父亲上堂鸣冤,说女儿年龄不够。 结果知县指着篡改过的户籍簿子,说他是刁民闹事,抗旨不遵。 为了杀一儆百,也为了堵住巧巧家的嘴,知县让人大棍伺候,还学着宫中太监的架势,把两个脚尖合在一起,看着就像个气急败坏的老太太。 这是个流行的暗号,就像古罗马斗兽场里的手指向下一样,是让衙役们直接把人打死。 当在征召现场维持治安的萧万年赶到县衙时,巧巧父亲已经被打死了,知县给定的罪名是抗旨。 抗旨,是要株连全家的,男的死了,女的还要官卖为奴,或进教坊司。 萧万年并不是个单纯善良的人,那样的人不可能做到锦衣卫副千户。虽然这里有他当年在战场上救过陆炳的原因,但他的头脑和身手也都不差。 他也知道这次征召少女的事是严世藩主持,因此一开始就在冷眼旁观,只当个震慑现场的吉祥物。 他对知县说:“这家人我认识,那女孩刚十岁,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对一个知县如此客气,他以为此事不难。虽然他救不活巧巧的爹,但保住这一家还是可以的。 可知县微笑着告诉他:“大人,若是别人家,也就罢了。这女孩,是有人指名要了的,放心,她不会进宫的,命好的话,以后还能当阁老的妾呢!” 萧万年一愣,他第一反应是严嵩,当时虽然严嵩还不是首辅,但已经入阁。 不过他马上否决了,严嵩作恶多端,却不好色,好色的是他的儿子。当时人们都说严世藩早晚会入阁,都暗地里叫小阁老。 萧万年沉默了,以他的能力,压住这个知县没问题,但如果真是严世藩看上了这女孩,他根本就没能力保护。 就在他犹豫时,赶到堂前给父亲收尸,本已看见一丝希望的巧巧姐姐,终于绝望了,她趁衙役不备,冲过去撞死在了父亲身边。 萧万年修炼多年的硬心肠破防了。 萧万年抓着篡改过的簿子,当场抓了知县,带回京城,扔进了诏狱。 先抓后报,这是锦衣卫的特权。他证据在手,坚信可以主持一次正义。哪怕他不能动严世藩,但这个知县,他还是能对付的!就算是自欺欺人的正义,他也要对自己有个交代! 然而三天后,知县被放了,陆炳告诉他,不要再多事了。 那知县虽无足轻重,但严世藩担心走漏消息后,会引起朝堂民间哗然,对嘉靖和严党都不利。何况是严世藩直接跟知县要的女孩,帮他办事的人,他若是不护住,严党会失去威信! 既然知县无罪,那么就是巧巧家有罪,这是非黑即白的事。巧娘抱着巧巧,被朝廷以罪奴发卖。 在罪奴所的台子上,一群人排成队,脚上带着铁镣,被一群人围着评头论足。 巧巧缩在巧娘的怀里,吓得哭都不敢哭。 寻常一个罪奴,最多十两。因为巧娘长得漂亮,很多官员、豪绅都愿意出大价钱争买。最后叫价达到一百八十两银子! 就在众人争买时,萧万年举起了手:“我出一百九十两。” 拍卖的人中响起一片不忿的声音,但看到萧万年的锦衣卫千户服后,大部分人都放弃了。 巧娘认出了萧万年,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绝望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一丝希望。 罪奴所的人赔笑着喊了一声:“还有人出价吗?” 一个宗室权贵举手了:“我出二百两!” 他歪头看着萧万年,锦衣卫再凶,没有皇命也不敢对宗室为难。宗室不当官,只要不造反,就没人能动。 萧万年没钱了,这已经是他的全部积蓄了。 他这些年的俸禄加上赏银,买了那个小院后,妻子就病了,花了很多银子,最终也没治好,他只剩这么多了。 巧娘眼睛里的希望消失了。罪奴所的两边都不愿意得罪,特意多等了三息。 那宗室着急,不满意的挥挥手,让手下的仆从去牵人。 “他出二百一十两。” 萧万年愕然回头,陆炳站在他身后,神色平淡,不怒自威,一只手搭在萧万年的肩膀上。 这个姿态,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是啥意思:今天我挺他,谁不服? 没人不服,锦衣卫是锦衣卫,陆炳是陆炳,并不仅仅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么简单。 萧万年带着两人回家,陆炳叹了口气,却没想到这口气叹早了。 那个知县对萧万年恨之入骨,听说萧万年买了巧娘母女,当即弄了黑材料,宣称巧巧一家在公堂上有辱骂万岁的罪,不该发卖,当入教坊司为妓。 总之一句话,你让我丢了面子,我让你也恶心。你想搂在怀里的女人,我给你弄进教坊司去大家搂。 可惜知县这事做的不够隐秘,被当地的驿站的驿丞知道了。而这个驿丞的另一个身份就是锦衣卫,曾是萧万年的属下。 当天晚上,那知县就死了,黑材料也被烧了,没人看见是谁动的手。 但人们会猜,尤其是严世藩,他有一个聪明绝顶的脑袋,可能超过了同时代的所有人。 于是严世藩约陆炳喝茶,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家的狗咬死了我家的狗,你会怎么做?” 陆炳是这么回答的:“我家的狗很多,但救过我命的就一条。” 严世藩质疑:“狗就是狗,救人命是应该的,难道就过人命的狗会有什么不同吗?难道人还要感恩狗吗?” 陆炳淡淡的说:“救过人的狗,就会对这个人忠心耿耿,这种狗是很难得的。不信你可以问问万岁。” 严世藩不说话了,陆炳为了保住萧万年,宁可把自己也当成狗了。所有人都知道,嘉靖十八年,行宫起火,是陆炳奋不顾身的背出了嘉靖。 他把自己比作救过嘉靖命的狗,一是解释萧万年的事,二是对严世藩示威。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见严世藩不说话了,陆炳反而笑了,诚挚的说:“如果你的那条狗也救过你的命,我就杀了我条狗向你谢罪。” 严世藩笑了笑:“那倒没有,只是一条普通的狗罢了,不过毕竟是我的狗啊。” 陆炳回答:“赶出家门,变成野狗,可好?此事就算我欠世兄一个人情。” 陆炳的人情很值钱,所以严世藩收下了。同时两人立下“你不动,我不帮”的规矩。 第二天萧万年辞官,成了一介平民,萧风也从一个官二代变成了民二代。萧万年死后,萧风变成了软饭老爷。 结果今天,这个软饭老爷变成了仓颉的徒弟,嘉靖的师弟,文玄真人。 严世藩看着父亲,淡淡的说:“这就是咱们两家的仇怨。” 严嵩想了想:“萧万年虽然丢了官,但你并没有直接动手,这仇怨也不是不可解的吧。如今萧风眼看崛起,又有陆炳的背后支持,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严世藩合起折扇,叹了口气:“萧万年丢官之后,始终找不到事做,陆炳又不能接济他。他最后贫病而死,父亲可知为何他找不到事做吗?我没动手,他却是被我逼死的,这事未必能瞒得住萧风。” 严嵩沉默一会儿,冷笑道:“那就踩死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想一步登天?” 第三十章 铁骨铮铮 刘彤这几天可谓大悲大喜,心脏饱受刺激。 先是无辜背锅,被潘璜发配给沈炼当赔罪的;然后绝处逢生,沈炼狗屎运找到了高粱,完成了任务;紧接着紫气东来,跟着沈炼立大功,拟升户部侍郎! 再然后飞流直下,沈炼被抓,说是奸细,自己虽然没被下狱,但也没人提升职的事了。 刘彤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刺激,干脆告假回家猫着了。 刘府最神圣的时刻,晚饭时分,刘彤还是没缓过劲来,吃饭都没胃口。看着女儿吃得香甜,忍不住埋怨。 “都怪那个萧风,瞎测什么字!找不到粮草,最多是个办事不力,无能之过;找到粮草反而被怀疑是奸细!真是在他身上倒了大霉了!” 刘雪儿翻翻白眼:“爹,前两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前两天回来时兴高采烈的说,幸亏萧风给张天赐测字了,否则你哪有机会当侍郎?” 刘鹏嘴里塞着满满的肉和菜,嘟嘟囔囔的补充:“是啊爹,再前几天你听说那个沈什么找到高粮时,还开心的说幸亏张天赐去测字了,否则你们俩都要倒霉了。” 被儿女揭了短,刘彤勃然大怒:“闭嘴,食不言寝不语你们不懂吗?” 刘夫人不满:“明明是你先说话的,冲孩子发什么火!” 刘彤环顾一圈,见自己孤立无援,气得要摔酒杯。管家刚好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喊。 “老爷,沈炼放出来了,张天赐也放出来了,说都有功,要赏呢!” 刘彤一个急刹车停住了摔酒杯的动作,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果然吉人自有天相,这样一来,我的功劳也保住了。我就说我的命好,不是那个萧风能祸害的!管家,你打听打听,是哪个朝中大佬出面保沈炼了?” “老爷,是万岁宣了萧风进宫,等萧风出来,就放人了。” 啊这……刘彤脸色微红的眨眨眼睛,发现家人都在看着他,矜持的放下酒杯。 “当初若不是老夫逼他要十两银子,他怎么会去算命呢?可见这一切都是老夫的命好啊!” 夫人撇撇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孩子们都多吃点!” 萧风刚到家,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的巧娘和巧巧就一人拉住他一条胳膊,仔细的看他有没有挨打。等确定身上并无伤痕,也不缺零件后,才放下心来。 “红烧肉呢?”萧风没闻到味道。 巧娘脸色微红:“老爷,我光顾着担心了,忘了你的吩咐了。” 巧巧无情的揭穿了她:“才不是忘了,我提醒了两次呢,娘都说,吃吃吃,就知道吃,老爷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还惦记着吃!” 萧风笑了笑:“没有红烧肉也没事,我去买猪头肉来。” 巧巧眼睛又亮了,自从上次萧风做了卤猪头肉拌饭,就成了巧巧心目中的一级美食。 卤肉里猪头肉是比较便宜的,因为读书人看不起,上不得席面,不算“正经肉”。可前世作为流浪美食家的萧风,深知越是犄角旮旯的部位越好吃。 萧风刚要出门,一个猪头就从门里伸了进来。萧风吓了一跳,心想是不是自己吹牛吹多了,谎言变成了现实,现在都能言出法随了?说吃猪头肉猪头就进门了? 然后萧风发现,这个猪头其实是张天赐,也不知道在刑部大牢里挨了什么样的揍,本来就挺胖的脸,现在完全是一副二师兄的造型。 萧风感叹刑部的手艺确实不行,听老爹萧万年以前说过,诏狱里的犯人,哪怕是动刑到死的,不脱衣服都看不出伤来。这刑部动刑,太简单粗暴了,一点艺术性都没有。 张天赐眼泪汪汪的看着萧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把萧风身后的巧娘和巧巧都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两步避开了。 “你怎么又跪了,跪上瘾了?”萧风很无奈。 “大哥,我听说了,是您进宫见了万岁,才把我救出来的!”张天赐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谁跟你说的啊?”萧风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嘉靖不是说要保密的吗? “放我出来的刑部官员说的啊,还传说万岁龙颜大悦,赏您当了官呢!您当了什么官啊?以后咱们粮店可就威风了!” 靠啊,这是保的什么密啊?萧风忽然心里一动:如果嘉靖真想保密,没人敢传这些话。难道他压根就没想保密? 正想着,有人敲门,萧风再次打开门,却是身形挺拔,面容清瘦的沈炼。 他手里拎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酱牛肉,以及盐、茶、糖四色礼。这才是读书人改送的礼,沈炼虽是锦衣卫,却是进士出身,当过知县的人,读书人本色不改。 看见跪在地上的张天赐,沈炼一愣,但马上拱手:“张兄也在此啊,倒是巧了。” 张天赐赶紧拱手还礼,他一个商人,虽然有钱,但历来被读书人瞧不起,更别提官员了。沈炼以进士身份加锦衣卫经历,跟他称兄道弟,确实是十分抬举他了。 只是他这跪着拱手,看起来就像在求人饶命一样,十分滑稽,巧巧实在憋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巧娘瞪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张天赐来过家里两次了,算是熟人,故而并不觉得难为情,只是往起站的时候腿跪麻了,有点连滚带爬的,还是巧巧过来扶了他一把。 “好姑娘,好姑娘,大叔回头给你买好吃的。我家女儿跟你差不多大,等有空让她找你玩啊。” 张天赐知道巧巧是家奴,但他不敢自居萧风的朋友,对巧娘母女反倒视为同类人,不用像对萧风那么毕恭毕敬,说话就带着长辈的亲切。 萧风让巧娘手下沈炼的礼物,请两人到正屋用茶。张天赐颇为不自在,不断的把椅子往下首挪,反被沈炼一把拉住了。 “张兄与沈某素不相识,在狱中却不肯随意攀诬,为此吃了不少苦,堪称铁骨铮铮大丈夫,沈某甚是敬佩。” 张天赐脸上一红,其实他已经挺不住了,要是沈炼晚喊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要投降了。不过在沈炼看来,他一个商人,没经过任何训练,能坚持那么久,足以证明是条好汉了。 萧风听见张天赐如此爷们,也与有荣焉,毕竟算自己的人嘛。当下笑道:“不要客气了,原本都素不相识,因为这件案子结缘,就是天意。” 沈炼再次起身,向萧风郑重施礼致谢,然后却说出一句让人目瞪口呆的话来。 “萧公子如此大才,为何也学邵元节、陶仲文之流的骗子,蛊惑圣上,流毒天下呢?” 第三十一章 道可道 萧风倒是没什么反应,还在笑呵呵的喝茶。张天赐却受不了了,站起来脸红脖子粗的指着沈炼。 “沈大人,蒙你客气,叫我一声张兄,我这个朋友你认不认不要紧,却怎么骂起萧公子来了?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沈炼朗声道:“沈某其实不知恩义之人?然个人荣辱为轻,天下兴亡为重,萧公子虽救了沈某,却让万岁更加沉溺修道,却是害了天下,沈某不得不出言规劝。” 萧风一伸手,压住了要跳起来的张天赐,微笑着看着沈炼。 “按沈兄所言,万岁不信修道,该信什么,才不会害了天下呢?” 沈炼想不到这个问题还有可争论的余地,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是圣贤之书!” “圣贤之书来自何人?” “先师孔圣!” “道门来自何人?” 沈炼微一犹豫,以他的智商,已经想到萧风要说什么了,但又不能不答。 “道尊太上老君,老子李耳。” “孔子曾以老子为师,可知?” “……” “既然圣贤尚可以道尊为师,万岁即信圣贤,又信道家,有何不妥?” “道家安能治国!当今天下,内忧外患,其实无为能治的?” “依沈兄之见,万岁该当如何?” “上朝勤政,亲君子,远小人!铲除奸佞,强兵富民!” “这里面哪一条和信道有冲突呢?或者说,道门说过不让万岁干哪一样呢?” “这……可万岁信道后才变这样的,之前万岁可称英主!” “万岁是哪一年信道的?万岁自登基以来就一直信道,可为何后来变成这样?是信道的问题,还是身边人的问题?” 沈炼愣住了,这个问题不但他没想过,他和所有人一样,把嘉靖所有的过错都推在了信道上,却从没想过,前十年堪称英主的嘉靖,同样是个虔诚信道的人。他信道的时间,甚至比当皇帝的时间更早。 “你是说,万岁变成这样,是因为身边人的问题?” “道门宗旨是什么?固然有清静无为,但也有济世救民,固然有长生不灭,但也有浩然正气。信道不是罪,那些借着万岁信道,欺上瞒下,为己谋利的人,才是罪!” 沈炼愣愣的站了半天,忽然一揖到地:“听君一些话,胜读十年书。萧公子天纵奇才,必得万岁信重,还请公子以天下苍生为重,竭尽所能,将万岁引导到明君正道上!” 萧风也站起身来拱手:“若非如此想,我当个算命先生就能丰衣足食,何必趟这种浑水?” 沈炼满脸惭色,觉得自己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了,压根没想到萧风是被逼上梁山的,根本没他说的那么高大上。 不过萧风倒是没全骗他,既然已经掉进浑水坑里,干脆就趟他一遍。肉身虽然年轻,但自己内核也是五十来岁的老商人,几十年的现代化教育加眼界,加上测字天书的加持,就不信真斗不过历史宿命! 杨柳巷里走进几个人,顿时引发了一片沸腾。 上次来的是锦衣卫,人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进自己加,那就是抄家灭门啊。 可这次来的是三个内侍,领头的还是皇上身边的黄锦!这是啥节奏?升官发财啊!所以家家都开门洒扫,笑脸相迎,恨不得把黄锦拽进门里来。 可惜跟上次锦衣卫一样,黄锦带着内侍目不斜视的走进了萧家,引得人们一片叹息声。 黄锦进门,看见这两位,也是意外了一下,但马上笑眯眯的说道:“万岁派咱家给萧先生送度牒,外加一块出入西苑的令牌。两位若是不忙,倒也可以一起坐坐,我还有两句话要和萧先生聊聊。” 二人都很忙,所以马上就告辞离开了。沈炼还好,张天赐跑的简直像飞起来了一样。等两人离开,黄锦才笑眯眯的看着萧风,眼神深不可测。 萧风接过黄锦手中的度牒和玉牌,度牒上有道录司的大印,以及端楷写着的“文玄真人”四个字。玉牌却十分精致,带有龙纹,刻着“西苑”两个字。西苑和皇宫两边的令牌是分开的,各是各的。 “萧先生,万岁赐你令牌,可知何意?” “内相,萧某定会常去西苑觐见万岁。” “西苑并非常朝,朝会人数不定。万岁的意思,以后若有必要,你可去西苑参会。” “内相,不知如何判断有必要呢?”萧风不懂就问。 黄锦呵呵一笑:“这却不知,不过你与万岁既然是师兄弟,自然该心有灵犀吧。” 萧风心里暗骂嘉靖,修道修的走火入魔了,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证明道法的蛛丝马迹的机会,表面却十分淡定。 “萧某知道了,辛苦内相了。” 黄锦看了看萧风的小院:“只怕以后你这小院,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安静了。嗯,热闹点好。” 晚上巧巧没吃到猪头肉,因为张天赐在城里最好的酒楼太白居包了雅间,一定要请萧风去喝酒。 萧风没拒绝,告诉张天赐自己要带上巧娘和巧巧,张天赐十分激动,这就是通家之好啊,赶紧也带上了自己的娘子和女儿。 张天赐的女儿张云清,刚十三岁,身材高挑,爽朗爱笑,和巧巧相处的极好。张天赐在这两年倒霉之前,也算有名的粮商,女儿也算娇生惯养的,但毕竟是商人家庭,和官宦人家的小姐比起来,还是野了一些。 见到萧风也不扭捏,大大方方侧身蹲福,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萧风,忽然脸一红,格格笑了起来。被他娘轻轻打了一巴掌。 萧风一眼就看出张云清是随她娘的,不但有一样的高挑身材,眉宇间的英气就如出一辙。难怪张天赐怕老婆,想来张家娘子也不是好惹的。 这娘儿俩在家里二对一,张天赐肯定是落下风的,难怪要跑去春燕楼找慰藉,男人不容易啊。 萧风看看巧娘和巧巧,感觉自己的家庭氛围要比张天赐幸福多了。 酒过三巡,张天赐动了感情,一边喝酒一边说:“大哥,我张天赐没别的本事,就是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是你挽救了天赐粮店,还把我从大牢里就出来,以后我张天赐的,就是恩公的!” 萧风对大哥这称呼开始还很适应,后来想到自己在这边的年龄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无奈的说:“挽救粮店,你已经分我一半了。救你出大牢,你进大牢本身也是有我的缘故,何必这么客气。再说你比我大,听着也别扭,不许再叫大哥了!” 正客气着,忽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呦,这不是张老板吗?听说你发了财,有进了大牢,怎么,这财是不是发的来路不正啊?” 张天赐大怒,转头看去,却见几个商人簇拥着一个人,身材高大肥胖,全身绸缎,满面红光,正嘲弄的看着张天赐。 太白居的雅间不是一个个独立的房间,而是用屏风挡起来的,留出上菜的门,那几个商人一上楼,正好能看见雅间里。 张天赐见到那人,气势为之一弱,嘿嘿笑了一声,转过头来不说话了。那大胖商人却不肯罢休,走上前来,站在雅间门口往里看。屋里六个人,倒有四个是女人,都觉得很不自在,纷纷用手中绢帕掩面,唯独张云清毫不畏缩,大眼睛瞪着那人。 那人哈哈一笑:“张小姐也在啊,可惜啊可惜,你爹要是不发这点小财就好了。” 张云清大怒,就要站起来,却被张家娘子拉住,但看张家娘子的样子,明显也是在忍着气的,手都在发抖。 萧风喝了一杯酒,看着张天赐说:“现在是喂猪的时间了吗?” 第三十二章 姓什么 张天赐一愣,不知萧风何意,他是粮商,又不养猪,哪知道啥时候喂猪,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得含含糊糊的说:“大概是吧。” 萧风叹口气:“到了时间就该喂啊,否则肥猪饿了就会拱门。拱自己家的还好,拱到别人家们上,人家就会笑话主主人太抠门,连猪都饿跑了。” 众人这才听出意思来,那大胖商人脸色发紫,身后几个商人有的忍笑,有的帮腔怒斥,张云清忍不住,抱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巧巧哈哈大笑。 张天赐忍着笑对萧风说:“大哥,此人叫谈新仁,乃是商会会长,是有官府后台的官商。他什么生意都做,在粮商一行做的也很大。我当初生意艰难,他想趁机吞并我,还想纳小女为妾。我自然不肯答应,他就联合众人挤兑我。若不是恩公出手,只怕我真被他挤兑得家破人亡了。” 萧风心中有数,他却不怕这个官商。就算不用测字作弊,在这个时代,商业思维能超过他的人恐怕也不多。商业和科技一样,是一直在向前发展的。几百年前的一个商业奇才,到了现代就泯然众人。任何一种商业模式刚出来时,人们都很惊叹,但过不了几年,就成了烂大街的套路。 所以拼经商,萧风这个新时代奸商有绝对的信心。如果说拼官府后台,萧风摸摸腰里的度牒和玉牌,也毫不畏惧。 谈新仁指着萧风骂道:“你不就是那个街头摆摊算命的小子吗?怎么,当了天赐粮店的半个老板,就神气起来了?我告诉你,别说半个,就是十个天赐粮店,老子我要挤垮你,也是三两天的事!” 张天赐脸色有些发白,他虽对萧风盲目崇拜,却也知道商业上实力决定胜负。谈新仁的资本是在超出自己太多,加上有官府后台,真要联手降价,用赔钱的方法挤垮自己,自己真是毫无办法。 萧风微笑着举杯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的墩在桌子上。正要说话,张云清抢在巧巧前抓起酒壶,又给他满上了。小丫头看着萧风的脸上满是崇拜,弄的萧风差点把要说的话都忘了。 “谈会长,你如此嚣张,不就是仗着官商的身份吗?官商有诸多特权,难怪你生意做的好。不过我萧某既然当了天赐的半个老板,就不会坐视你仗势欺人。你要挤兑,尽管来,我到要看看你能不能挤垮天赐粮店!” 张天赐暗暗叫苦,心说你就是不怕他,似乎也犯不着如此说吧,这不是逼着对方动手吗?谈新仁最是死要面子的,这话一说出来,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得罪谈新仁,就是得罪半个京城商圈啊! 不过既然萧风开了口,张天赐心里怎么想,表面都是要力挺到底的,当下一挺胸脯:“正是,大哥的话,就是我张天赐的话,大哥说什么,天赐粮店就做什么!” 谈新仁哈哈大笑几声,脸如猪肝色,羞恼已极:“好,姓张的,我就如你所愿。我知道你卖高粱挣了点钱,半年吧,半年之内,我让你倾家荡产,跟姓萧的一起上街摆摊算命去!而且到时我立下悬赏,谁砸你一次摊子,我给他十两银子!若是半年后你没破产,我不姓谈!” 他转向张云清,奸笑道:“小美人,你不要看这姓萧的年轻俊俏,就迷上了。等你爹破产,你还得来找我,我能保证你锦衣玉食!这小子恐怕靠算命,养活不了你的,哈哈哈哈哈!” 张云清气得腾一下站起来,刚要发作,张家娘子一把拉住他,伸手一甩,一壶酒已经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谈新仁的仆从都在后面,门口不宽,谈新仁胖大的身躯挡了个严实,仆从根本没法伸手保护,酒壶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头上。 张家娘子女流之辈,力气不大,酒壶砸头伤的不重,可一壶烫温的酒全泼在了谈新仁头上脸上,狼狈不堪。谈新仁大怒,喝骂着让仆从上前动手。 张天赐一咬牙,吆喝一声,他前几天雇来的两个仆从也从楼下跑上来,倒是颇为忠心,在门口和对方撕扯起来。只是谈新仁一行人带着十多个豪奴,两个人根本抵挡不住。 这是忽然有人喝道:“什么事乱糟糟的,张天赐是在楼上吗?” 众人向下看去,店老板领着两个户部官员走上楼。店老板一边领路,一边擦着满脸的汗:“二位官爷,张老板就在楼上雅间。不知怎的几个老板就动起手来了,您来了正好,给劝劝架。” 太白居作为京城最高档的酒楼,背后自然也有人撑腰的,不过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客人之间打架能劝就劝,尽量不会让人动手。 而且店老板让户部官员劝架是很对路子的,天下做生意的,大部分都归户部管。商人们见到户部官员,都有种天生的血脉压制。 那两个户部官员上了楼,见到冲突的两方,也是一愣。谈新仁作为商会会长,人面自然广,对两位户部官员也不陌生:“张大人,李大人,且请稍坐,只需一盏茶的功夫,我教训了张天赐一伙,请二位大人喝酒!” 户部官员自重身份,平时自然不会掺和这种事,但今天却不同,那两个官员伸手一拦:“你们要打,也得等我们办完差事的!张天赐,我们奉命去你店里找你,掌柜的说你在太白居请客,我们才追到这儿来的!” 张天赐的脸顿时白了,他刚从大牢里出来,惊魂未定,听见官府追自己这么急,哪能不怕。就连张家娘子和张云清也同时脸色发白。 谈新仁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张天赐啊,看来不用我收拾你了。你若是需要银钱应急,我愿意给你的粮店出个好价钱,当然,得搭上你的女儿一起卖!” 身后的豪奴和几个捧臭脚的商人一起哄笑起来,萧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手里攥着度牒和玉牌,淡淡的看着两个户部官员。 “有什么事,就说吧。” 楼上乱哄哄的,张天赐等人又都站着,遮住了坐着的萧风。那两个户部官员听到说话,才注意到萧风,脸上竟然神奇般的露出亲切的微笑。 “哎呦,萧公子也在啊,听尚书潘大人说,萧公子获皇上亲赐度牒,封文玄真人,可喜可贺啊。” 萧风就知道嘉靖压根就没想保密,除了自己叫他师兄这事之外,其他的情节估计朝堂中都已经知道了。民间可能消息慢一点,不过也是早晚的事。 那谈新仁没想到萧风有如此身份,脸色顿时变得尴尬起来。那两个户部官员不敢再磨叽了,赶紧冲萧风一拱手。 “萧公子,下官等是来恭贺张老板的。”他二人虽然只是户部九品散职使,但毕竟是朝廷命官,按理不会对一个秀才兼道人如此客气。但萧风的道号不是道录司定的,而是嘉靖钦定,还直接给了真人称号。 真人虽然不对应官职品级,但整个大明朝能被称作真人的,朝廷给的最低虚衔也没有低于四品的。萧风虽无官职,这么算起来,两人自称下官也没什么不妥。 就是萧风那个不情不愿的准岳父来,自称一声下官也没毛病。 萧风脑子一转,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微笑着冲张天赐点点头。 “你们要恭贺张老板,应该对着他说啊。” 两个户部官员立刻转头冲张天赐拱手:“张老板,恭喜了。户部接到内阁通令,沈炼力主驰援,且解决粮草之困,此次为首功,升任锦衣卫百户!刘彤协助有功,升任户部郎中!张天赐淳朴憨厚,因缘际会解决高粱难题,堪称有福之人,特赐官引,以表皇恩浩荡。” 张天赐面红耳赤,两腿一软,险些摔倒,他干脆顺势跪下,高呼万岁。 不怪张天赐如此激动,对于商人,尤其是大宗货物的商人,官引绝对是宝贝。有了官引,不但漕运陆运都可以优先雇佣车船,而且过关时官吏也不敢过分盘剥。这就是官府发放的绿色通行证啊,有此证者,可称官商! 从今以后,他张天赐也是官商了! 两个户部官员又跟萧风作揖拜别,然后兴冲冲的走了,边走边议论着。 “听说这萧公子只有十七岁啊,十七岁的真人,以前谁听说过?” “可他不是道士啊,你看他穿着的是秀才衣袍。” “谁说道士就一定得穿道袍了?有度牒就是道士,懂不懂?何况还是真人呢,真人能不是道士吗?” “道士当然应该穿道袍,不穿道袍怎么能说是道士呢?” “你这人不开窍……我问你,洗澡时的道士是不是道士?他光着屁股难道就不是道士了?”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 谈新仁此时却没空琢磨萧风到底算不算道士的问题,他只知道自己似乎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虽然张天赐成了官商,也没啥了不得的,商业毕竟还得实力说了算,而他的实力仍然远胜于对手,仍然占上风。 萧风的身份虽然有点吓人,但毕竟只是虚的,就算他是真人,也调动不了官府来对付自己。除非他能做法引雷劈了自己,不过这都是传说,不足为虑。 真正痛苦的,是他刚才赌咒发誓,半年内要挤垮天赐粮店,否则就不姓谈,这事似乎难度变得很大很大了。 身后跟着起哄的商人也觉得苗头不对,纷纷自说自话的找着借口离开。 “哎呀,家里还炖着汤呢!” “天好像要下雨啊,衣服还没收呢……” “谈兄,刚才右眼皮忽然跳,只怕店里有事,我先回去看看。” 谈新仁咬着牙,带着自己的仆从正要走,萧风的话从身后传来。 “半年之内,你要不倾家荡产,我不姓萧!” 第三十三章 天下皆狗 萧风又一次喝醉了,同样醉醺醺的张天赐坚持着送他回家。当然主力是那两个雇来的仆从,张大张二。 今天一战,证明了这两个仆从的职业精神,面对十多个豪奴不退缩,堪称忠仆。 因此萧风很是夸了两句,张天赐觉得脸上有光,每人赏了一两银子,两人的忠心度顿时加满了点。 此时张大背着萧风,张二背着张天赐,身后跟着张家娘子和巧娘,张云清和巧巧,一路浩浩荡荡,鸡飞狗跳的回到了萧家。 隔壁王小姐听见动静,踩着小板凳又开始扒墙头:“巧巧,你家老爷又喝醉了?” 巧巧很无奈:“干嘛要说又呢,也不过是第二次而已,我家老爷不是酒鬼,只是高兴罢了。” 王小姐嘻嘻笑,看着巧巧身后的张云清,巧巧像主人一样给两边介绍了一下,两人隔着墙头见礼。 王小姐羡慕的说:“你爹去酒楼还带着你,我爹平时都不让我出门!” 张云清性格开朗,小手一挥:“以后我来找巧巧玩时,你偷偷跳墙过来,咱们一起玩!” 王小姐犹豫一下,似乎觉得跳墙这事不太好,不过还是迟疑的点点头,然后被她娘喊走了。这边张家娘子替一直喊着“大哥再喝一杯”的张天赐告了罪,带着家人离开了。 看着躺在床上的萧风,巧娘十分为难。上次老爷喝醉,就做了不好的梦,这次会不会还这样啊。有心留下巧巧作伴,可觉得万一萧风真做了梦,巧巧看见了反而不好,于是还是让巧巧先睡了,自己守着萧风喂醒酒汤。 好在这次萧风醉得沉,除了嘴里嘟囔了几句:“媳妇,好渴。”倒没像上次那样动手动脚的,巧娘松了口气,也不敢走开,就坐在脚踏上,俯在床边迷糊着了。 萧风半夜渴醒了,他睁开眼,看见睡在床边的巧娘,俊俏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神色,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一下。 萧风知道这个姿势睡觉是睡不沉的,醒来还容易头晕。以前他应酬喝醉,妻子就常这样在床边沙发上守着,第二天肯定会头晕没精神。 他伸手拿起巧娘放在床头的温茶,一饮而尽,然后故意用点力放下茶盏。 巧娘被声音惊醒,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萧风,半天才回过神来,羞赧的一笑:“老爷,我给你倒茶。” 萧风摆摆手:“你去睡吧,我的酒醒了,自己来就行了。”巧娘犹豫一下,将茶壶拿来放在床边,又叮嘱一番,才离开。 萧风的酒其实没醒,所以他第二天一直睡到过午才爬起来洗漱。而此时京城里已经沸腾了,到处都在传扬这昨天他在太白居的狂言:半年内,要让京城最有名的大商人,商会会长谈新仁破产! 这话,除了皇帝,还真没人敢说。因为人们知道,谈新仁的背后靠山正是赵文华。 赵二被打,赵文华没有动作,因为赵二不过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但谈新仁却是赵文华的钱袋子,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若萧风真的把谈新仁搞破产,实际也就断了赵文华最大的财路。有道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赵文华虽然不见得多孝顺,但真要杀他爹娘,他肯定也是要拼命的。 赵文华作为高级官员,消息渠道自然比谈新仁快多了。他先是把谈新仁找来,一顿臭骂:“你没事惹那个萧风做什么?他刚刚拍上万岁马匹,这时候谁也不敢直接动他。何况还有陆炳呢,直接动他等于同时得罪皇上和陆炳,你知道吗?” 谈新仁也是一脸晦气:“我也不知道啊,本来只是我和张天赐的事,捏死张天赐对我来说就像捏死只蚂蚁。谁知道张天赐不知啥时抱上了萧风的大腿,更不知道萧风啥时抱上了陆炳的大腿,现在又抱上了皇上的。 不过大人放心,咱们不敢直接动他,他也没能力直接动我。他无权无职,想对付我只能靠商业手段。可他就靠张天赐那一家粮店,想和我商战,那不是找死吗?” 赵文华也觉得有道理,不过他还是不放心,犹豫半天,去找了严世藩。 对于这个干弟弟,赵文华其实平时是不敢请教的。因为严世藩实在太黑了,除了对老子娘之外,对别人都是钢刀刮骨般的贪婪。自己这个干哥哥,逢年过节都必须得送厚礼,更别提办事了,那必须是先交钱后说话。 严世藩收下大额银票,笑眯眯的看着赵文华:“这事吧,也不难,我有个一箭双雕之计。你让人去翰林院散播言论,就说萧风本为秀才,因为毫无才华,所以不敢走科举之路,反而拜入道门,欺瞒皇上,妄图幸进。若让他成功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都丢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读书科举了!” 赵文华眼睛一亮:“妙啊,那翰林院中,多的是还没挨过庭杖的愣头青,而且个个自诩读书种子,天下奇才。如此羞辱,他们岂肯干休!到时候翰林院围攻萧风,不管哪一方失败,对咱们都是大好事。” 严世藩微笑点头,温和中带着睥睨天下的骄傲,心说你也就能想到这里了。 他喝口酒,补充说:“那些翰林学子,谁背后没有个房师座师,一但获罪,那些老家伙多半也坐不住,咱们就趁机清理掉那些平时和咱们作对的!尤其是徐阶,平时看着他在我父亲面前唯唯诺诺,可我总觉得这个人是绵里藏针。他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翰林院出事,他第一个有罪!” 赵文华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徐阶对严家父子还不够顺从吗?被天下唾骂的“徐附议”,听说还打算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严世藩的儿子,这可就是亲家了!而严世藩竟然还想着随时给人家一下子! 自己这个干儿子真的比亲家更亲近吗?赵文华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严嵩也许看重自己的忠心,但在这个干弟弟眼里,天下除了老子和娘,都是狗,无非是他养的狗还是咬他的狗罢了。 因为他曾说过,他的头脑和普通人相比,就像人和狗的差距那么大。没准皇上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一条可以利用的狗。 赵文华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得一激灵,赶紧起身告辞,走路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在夹着尾巴。 第三十四章 舌战群儒 嘉靖闭着眼睛,在香烟缭绕的谨身精舍中打坐,看似平静如水,但黄锦却在他那一动不动的脸上,神奇的领会了越来越不满的感觉。 黄锦悄悄教过一个内侍,嘀咕几句。过了一会儿,黄锦回到谨身精舍,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却一声不发的站在嘉靖身边。 嘉靖缓缓睁开眼睛:“什么时候了?”若是缺心眼的内侍,此时肯定看一眼日晷,给皇上报时了。但黄锦岂是那种废物? 黄锦附身低头:“万岁,快申时了。奴才听说,萧公子的府上被翰林院学士们围攻了,此时正在辩论。估摸着,萧公子今天未必能进宫了。” 嘉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有意思,陆炳那边没动静?” 黄锦点点头:“昨日陆炳去而复返,向万岁坦诚萧风乃是他旧部萧万年之子,想来没有万岁明旨,他不会轻易干涉萧风之事了。” 嘉靖的笑里多了一点温情:“陆炳算是个谨慎老实的,之前他回护萧风,是一份故人之情。萧万年只是打抱不平,那知县也确实作假了,并非是反对朕征召秀女。不过严家也无措,这么大的事,偶尔出一点纰漏是难免的。” 黄锦默然不语,他知道这就是皇上的态度了。严家是不可能怪罪的,那是在帮他办事,要怪只能怪萧万年多管闲事。不过既然萧风现在莫名其妙的成了师弟,他也自然不会加罪于一个死人了,所以才这样开脱一下。 陆炳肯定也是确定了嘉靖对萧风的态度,才会实言禀告,否则肯定继续装糊涂。老实人,呵呵,朝堂之内的老实人早就死光了,还能喘气的都老实不到哪里去。 黄锦试探的问:“万岁,那要不要让陆炳适当保护,控制事态,避免伤了萧公子?” 嘉靖闭上眼睛,淡淡的说:“不必了。萧风立心入世修道,必然得罪各方面人。若是有人暗中刺杀,陆炳不用吩咐自然会回护。现在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翰林学子,萧风若是连这些人都对付不了,也敢说是仓颉弟子,文玄真人?” 黄锦微笑不语。萧风啊,万岁信任一个人,从来不会是一次性的,更不会是永远的。你必须证明自己,而且不断证明自己,才能保住在万岁信重的地位。 此时萧风的宅子已经被手无缚鸡之力的翰林学士们团团包围了,声势极其浩大。 翰林院中有官职品级者,虽然不过二十余人,但庶吉士和编修这些无官职的学士,却有三四十人。这六十多人挤在杨柳巷里,已经十分惊人。 何况京城中还有大批秀才举人,听说翰林学士们去围攻一个儒林叛徒,顿时呼朋唤友,同去同去。天底下最愿意群殴围攻的,其实不是黑社会,而是读书人,古往今来,历来如此。 何况明朝的读书人的彪悍在历朝历代都是排的上号的,在大殿上曾发生过数起文官群殴武官致死的事。因此这帮气势汹汹的读书人,一进杨柳巷,就吓得这些小官们家家闭户,生怕自己最近官声不好,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顺手打砸了。 在擂鼓般的敲门声中,萧风缓缓爬起来,洗了把脸,走出屋门,站在院子中央。 早已站在院子里的巧娘两腿发软,站在大门前不敢开门。巧巧则拿着萧万年留下的绣春刀,如临大敌的举着。只是她个头太矮,不比刀长多少,看着颇为滑稽。 隔壁王小姐也踩着小板凳往这边探头,她娘一直在拉着她,让她赶紧回屋。因为有些心急的读书人,见大门总也不开,已经爬上围墙,往里面探头呼喝了。 萧风伸手从巧巧手里接过绣春刀,挥了两下,然后拖过竹凉椅,大马金刀的一坐,刀剑拄在地上,让巧巧站在身后,抬抬下巴:“开门。” 巧娘拉开门闩,门外的翰林学士们一拥而入。顿时把小院站满了一半。后面人还在往前挤,但前面人看到了萧风手中的绣春刀,忙不迭的停住脚步,顿时乱成一团。 乱了半天,这些人才在一个侍读学士的指挥下排好层次。官职最高的学士并没有来,按照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的顺序,以及庶吉士等,排在前面,那些赶来凑热闹助拳的京城读书人,则没资格进入院子,只能爬满了围墙往里看。 远远看去,萧家小院就像一棵巨大的人参果树,上面结满了人参果,人头攒动,孙悟空拿棍子一扫肯定能掉下一大片来。 萧风冷冷的看着这群翰林学士,身旁两侧站着巧娘和巧巧,背后的墙上露出王小姐的小脑袋,颇有一夫当关的英勇。 “各位来我萧家,有何贵干?” 有人喊道:“你弃儒从道,为我儒林败类,我等圣人弟子,岂能坐视不理?” 萧风看着喊叫的人,轻蔑的一笑:“怎么儒家这么了不起吗?读了儒家的书,就不能再学别人家的东西,否则就是败类。国家法令都没禁止一个人只能学一种学问,儒家比国家法令还大?你借儒家之名,轻国家之法,是要造反吗?” 一言既出,一片安静,尤其刚才叫嚣的那个人,脸色苍白的后退两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一言不合就说我造反呢,你这简直比严世藩还狠啊!严党诬陷别人还得找个案子啥的,你凭一句话就说我要造反?可为什么他说的明明是歪理,还没法反驳呢?一个人如果管的比国家法令还宽,确实有造反嫌疑啊! 另一个庶吉士立刻挺身而出:“你不必咬文嚼字,陷害好人。我们不说你修道不对,只说你毫无才学,才弃儒修道,阿谀迎合,以图幸进,这个你认不认?” 萧风冷笑道:“你比他聪明一点,可惜有限。你说我毫无才学,但我有秀才功名,一个毫无才学的人中了秀才,你是在说当年的学政老师舞弊吗? 你可知我中秀才那年的学政老师,正是如今的翰林掌院,当朝次辅徐子升大人,你是在说他舞弊,还是说他眼瞎呢?” 这名庶吉士也顿时语塞,另一人立刻接上:“每年中秀才的多了,学政老师沧海寻珠,难免有遗漏,也难免有错点。说不准你还是自己作弊,只是当时没查出来呢!” 萧风赞赏的点点头:“你脑子还可以。那我问你,说我阿谀迎合,以图幸进。我如何阿谀,如何迎合了?若是说不出真凭实据,难道圣人弟子,就是靠信口开河,随意指责别人的吗?” 那人也一时无语,毕竟开口指责容易,但要拿出证据来,萧风进宫他们都只是听说,更不用说在宫里萧风究竟有过什么行为举动了。大家知道的就是萧风测了个字,嘉靖就龙颜大悦,封了真人,至于怎么阿谀迎合,倒是真不知道。 这是一个身材挺拔,眉目端正的年轻庶吉士站出来道:“萧公子不必强词夺理,你弃文从道,这是事实;因测一字而被封文玄真人,也是事实。若不是文采不够,何不走科举大路;如不是阿谀迎合,何以骤然高位。 凡事过不去一个理字,我等以理度之,有何不对?若是有错,你指出便是,看似言辞犀利,其实避实就虚,何苦学那等诡辩之士呢?” 这番话声音清亮,有理有据,而且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读书人们顿时获得了主心骨,纷纷称是,气势一下又起来了。 萧风收起轻视的冷笑,正色看着这个人:“阁下说话倒有几分意思,不知高姓大名?” 那年轻的庶吉士一拱手:“在下掌院徐大人门下,翰林院庶吉士张居正。” 第三十五章 文惊四座 萧风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是一代大神啊。虽然萧风的历史学的不怎么样,但对这个名字还是不陌生的。 不过大神此刻不过才二十四岁,连他老师徐阶都没熬出头来呢,他也还没到神气的时候。听说今年曾上书给嘉靖,写了《论时政疏》。 可惜这封厚厚的奏折先得经过严嵩,严嵩看了几句,骂了一句:“黄口小儿,胡言乱语。”就扔进废纸篓了。张居正从此再也没写过奏折,老老实实的当着他的庶吉士。 萧风想想,如果能折服这样一个大神,让他帮自己做事,倒是大好事,因此他端正态度,接着张居正的问题做出回答。 “你也说了,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既然如此,我就和你讲讲理。你说我弃文从道,是因为才华不够。这是什么理?难道有才华的人就一定要走科举之路吗?不走科举之路,就是没才华?如此说来,凡是没能考上科举的,都是没才华的,你这般小觑天下英雄吗?” 张居正气势为之一弱,他虽然也是金榜高中的大才子,但毕竟饱读诗书,知道民间大才数不胜数,让他昧着良心说不考科举或考不上科举的就是没才华,这话确实也没脸说。 不过张居正毕竟不是普通人,他马上回应道:“凡事无绝对,但当今盛世,天下大才均以科考为正道,若是萧公子能说出为何不肯科考,言之成理,那也可以。若是说不出来,那不就是强词夺理吗?” 萧风暗赞此人思维缜密,不是好忽悠的,但后世对辩论学的研究,岂是古人能及的?别说那些著名诡辩案例都被课堂上翻烂了,萧风本人读大学时也是参加过辩论大赛的人物,能怕了几百年前的张居正吗? “请问正方……额,张居正方的观点,是说我若有才华,又不肯参加科举,那么就该说出合适的理由,对吗?” 张居正觉得萧风的话听起来怪怪的,不过还是能听明白的,当下点点头:“不错。” “也就是说,我或者说明理由,或者证明我有才华,两者选择一样就可以,对吗?” 这话多少有点偷换概念,不过从众人的要求来看,也并不算错,因此张居正再次同意:“不错。” 萧风笑了笑,本不想当文抄公,奈何这个任务太紧急了,靠自己的才华即使写出来,也未必能技惊四座,只好先丢点节操了。 他从竹凉椅上站起来,因为手里还拄着刀,把这群读书人吓得集体后退一步,只有张居正凛然不动。萧风把刀往地上一插,缓步而行,随着脚步的走动,一步一句,缓缓而吟。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念完后,萧风回到竹凉椅前,坐下,做闭目养神状,全然不管别人的表情和目光。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读书人,都产生一种人生如梦的感觉。是啊,人生百年,辛辛苦苦,为了什么呢?似乎到最后都是一场空。难道说,人们羡慕神仙,就是因为神仙没有这些烦恼吗?如此说来,修道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众人气势都被这首《好了歌》打压到了极点,甚至觉得有些理解嘉靖了。做到皇帝又如何,将来还不是“荒冢一堆草没了”。嘉靖现在不肯见妻儿,焉知不是为了将来不伤情呢? 张居正也是一阵恍惚,觉得人生之事不过如此,就如今日带人意气风发的来围攻萧风,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但他毕竟是心坚如铁的绝世天才,方一察觉,立刻警醒,不能着了萧风的道! 他提高声音道:“萧公子这是诗?是词?还是曲?虽然含义不错,但似乎有些随意了。若说道心,萧公子是有了的,若是说才华,似乎还不足以证明啊。” 萧风微微睁眼,把“师兄”嘉靖的样子学了个十足,看了张居正一会儿,淡淡的说:“这是歌,道家喜欢-吟游,故此以歌言志。若是你觉得文采不够,此歌还可写个注解。” 张居正心说我信你个鬼,此歌浑然天成,其中含义已经淋漓尽致,便是此刻让自己做个注解,也只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言之无味,你顷刻之间就能做注解,还要文采斐然,当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吗? 但他此时就盼着萧风出丑,自然不会出言阻拦,反而微笑道:“萧公子若是能为此歌注解,当可证明文采不凡,自然也不会有人再质疑公子是才华不够才弃文修道了。” 萧风眼睛又闭上了:“那可不好说,你们人多嘴杂,我就算作出来了,你们硬说不好,天下又有谁能辩得过你们这些翰林学子,以及这许多京城读书人。” 张居正环顾四周,昂然道:“我辈读书人,岂可颠倒黑白,昧着良心说话?萧公子放心,凡事自有公论!”他说的斩钉截铁,正气凛然,周围围观的人齐声呼应,声势惊人。 萧风心里暗笑,如果后世记载不错,你和你老师徐阶一个德行,都是治世能臣,但私德都很一般,贪污腐化。不过在这种王朝社会,也不能以现代人的观念苛责,得站在老百姓生存的角度看问题。 萧风不再废话,也不睁眼,坐在竹凉椅上一个“萧风瘫”,努力回想着电视剧里配音的那种语调,一字一句,语气平淡而空灵。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首注解完了,万籁俱静,连树上的鸣蝉都被这寂静惊住了,停止了聒噪。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在这夏日午后,显得格外空灵。 站在墙后的王小姐,脸上不知不觉的流下两行清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是因为父亲宦海浮沉,勤恳破案,一把年纪却只能当个小推官?还是为自己的丫鬟,小小年纪就被父母卖为奴仆?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到什么,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巧巧的老爷,这院子里的萧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十七八岁的年纪,他经历了什么,才能写出这样的歌,和这样的注解? 听闻萧家被围攻,带着人赶来助阵,却被挤在院子外面冲不进来的张天赐,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大起大落,颠沛流离,发达时的高朋满座,春风得意,破产时的众人冷眼,会长欺凌,忍不住也泪流满面。 不顾母亲阻拦跟着张天赐一起跑出来的张云清也顾不上照顾父亲了,只是两眼放光的踮起脚尖,希望能越过众人看见院子里那个曼声吟哦的人。 许久之后,张居正弯腰深施一礼,正色道:“今日之后,若再有人说萧公子是没有才华,不敢科考,才弃文修道,张居正第一个不答应!” 第三十六章 猛犬旺财 嘉靖手里拿着陆炳呈上的笔录,已经沉默许久了。陆炳和黄锦都微垂着头,彼此没有任何目光交流。哪怕两人已经熟的不能再熟。 黄锦当世子伴读时,作为世子奶娘的儿子,陆炳就跟在两人屁股后面跑来跑去。那时嘉靖做梦也想不到会成为皇帝,一个最高前程就是个闲散王爷的人,对待童年玩伴的心态,和现在自然不一样。这也是严嵩权倾天下,却也不敢轻易招惹陆炳和黄锦的原因。 嘉靖叹口气:“这一歌一注,当然是让天下英雄消尽意气,看破红尘。他小小年纪,焉能有此见地?可见梦中遇仙,拜师仓颉,并非无稽之谈。” 他语气说得无奈,却有一丝难掩的喜悦,也只有陆炳和黄锦这样从小陪到大的人才能听出来。如果萧风不是冒牌货,那就说明神仙并非子虚乌有,自己修仙练道也就不是缘木求鱼了。 “那些读书人后来就都散了?没人继续跟萧风争执吗?” “回万岁,没有,倒是有两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当即要拜萧风为师,弃文从道。可萧风不肯收徒,告诉他们自己修的是入世道,真想清心寡欲,看破红尘,就去白云观。那两个秀才真的就奔白云观去了,围观的人都说,萧风莫不是神仙转世,一言就能度化人呢。” 嘉靖忍不住苦笑,这一歌一注确实上头,但也不至于就这么神。那两个秀才想来屡试不第,早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就像走钢丝的人一样,哪怕一阵清风吹过,都能把他们吹掉下去。 “那些文官大多对朕修道不以为然,翰林院更是其中叫嚷最厉害的,萧风这次杀杀他们的锐气也好,让他们也知道天高地厚,大道源深。嗯,让萧风进宫来,朕有话要问他。” 萧风正在招待张天赐喝茶,毕竟人家倾巢出动来支持自己的。除了张家娘子外,女儿加两个仆从,连家里养的旺财都带来了。可怜旺财刚断奶就被迫营业,如果不是张云清抱起来了,刚才差点在乱军丛中被踩死。 巧巧对旺财喜欢的不得了,拉着张云清一块逗狗,小奶狗的叫声吸引了扒墙头的王小姐,小声叫着巧巧,三个小姐妹隔着墙玩得挺热闹。 原本王推官对萧风这个邻居秉承着见面点头的态度,他虽然官职不高,但推官之职,能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消息最是灵通。他隐隐约约的听说过一些萧家与严党的事,他沾惹不起,但从心里认可萧万年是条汉子。萧万年去世时,他还随了一份丧仪,也算近邻之义。 女儿爱扒墙头,他本来是反对的,既有失女孩体面,也显得过分亲近。不过女儿闷在家里也可怜,巧巧也是个惹人疼爱的女孩,以前在街头卖布他也总看见,因此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今天萧风舌战群儒,文惊四座,让王推官着实惊佩不已。他也是读书人出身,能不识货吗?又想起听到的关于萧风得万岁赏识的传闻,忍不住也生出亲近之意。 只是平时交往少,此时倒也不便腆着脸上门去喝茶,倒是趁着女儿扒墙头看小狗的机会,也走过去搭讪了两句。 “这小狗着实可爱,迎香若是喜欢,也可以养一条的。” 王小姐被爹吓了一跳,扁扁嘴说:“又不是每一条狗都好玩,就是觉得旺财好玩呢。” 巧巧也觉得旺财好玩,但也知道这不是自己家的狗,因此也不能说什么。张云清到底比她俩都大一点,心眼多,眼珠一转,大气的一挥手:“既然你俩都喜欢,就让旺财留在巧巧家吧,这样你俩就都能和它玩了!” 王小姐大喜过望,死死盯着巧巧,生怕她不答应。巧巧虽然也很开心,但也有些狐疑:“云清姐姐明明也很喜欢旺财的,你不会想它的吗?” 张云清两腮微红,努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想它时就来看它呗。你们是俩人,我是一个人,我来这儿看它总比你俩去我家看它要方便得多。” 话说出口,心里砰砰乱跳,眼睛略有惊慌的四处扫了一下,看是否有人察觉了自己的小心思。 巧巧和王小姐只顾开心,并未在意,只是叫好姐姐;两个奴仆在院子里喝巧娘给倒的茶,吃着买回来的肉包子,正吃的开心,也没空听自家小姐说啥;巧娘忙里忙外的烧水泡茶,准备茶点,也没听见。 屋里的萧风正在听张天赐吹嘘自己有多勇敢,一个人挡住五十个读书人不让进门,两人也都听不见外面。 只有站在墙下的王推官,虽然看不见墙那面的张云清,听到这话倒是微微一愣,然后释然的笑了笑。这女孩比女儿还大点,到该想事的年纪了。 来叫人的是嘉靖身边的内侍,萧风只得出门,张天赐也就带着人告辞。见女儿没带着旺财走,还有些奇怪。张云清只说了一句:“送给巧巧了。”就拉着张天赐往门外走,生怕他多问。 张天赐嘟囔着:“前几天刚抱回来时还宝贝的不得了呢,今天就舍得送人了?送给巧巧嘛,也应该,大哥家也该养条狗,敢来闹事的好咬。” 张云清忽然就生气了:“大哥大哥的,你比萧公子大不少呢,叫什么大哥!你叫大哥我叫什么!” 张天赐正色道:“你当然叫伯父!萧公子是咱家的恩人,又是有道高人,能者为长,为父叫声大哥怎么了,不丢人!你跑什么,这丫头,惯坏了!” 萧风此时已经快进宫了,没听见关于张云清如何称呼自己的争执。他养精蓄锐,等着应付嘉靖这一关呢。 萧风并不想当什么神仙受人敬仰,也不想凭借嘉靖的信重当什么权臣或是国师。他开始只是想保住一家三口的性命和安宁,能平平安安、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但既然后来被逼冒充了神仙的徒弟,他的想法就变了。 嘉靖并不是笨蛋,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昏君。他智商极高,若是愿意用在治国上,绝对能当个明君。可惜他用错地方了,而且为了专心修道,重用了严嵩这么一个权臣。 有人说大明衰落自嘉靖始,虽然名臣猛将如云,却都不得不把大量精力用在内耗上。如果自己能改变嘉靖,哪怕只改变一部分,或许大明的命运就将改变,之后华夏大地所经历的种种苦难,也许就能避免。 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大明,文体两开花,不是很好吗?最后,如果可能的话,萧风最大的心愿还是研究一下自己是怎么穿越过来的,能不能再穿回去。此心不安,不是吾乡啊。 萧风见到嘉靖,照例打了个稽首。嘉靖微微一笑,直接提笔就写,干脆利落,连前戏热身都省略了,可见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萧风看了看纸上,是个“道”字。他微微点头:“万岁,问什么?” 第三十七章 中书舍人 嘉靖沉吟一下,明明早就想好了问题,此时要问却还要想得更仔细更明确一些。 “朕,修道有望吗?” 屋内没有人,陆炳和黄锦都避出去了。因为他们知道,即使亲近如他们俩,也有不能知道的事。 萧风看着那个“道”字,脑子里却飞快的旋转着,要不要说实话?如果说了实话,自己所设计的理想,还能实现吗?嘉靖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呢? “道有首,亦有走,蛇无头不行,有头则可行,万岁所问之事可行。”萧风心里暗暗原谅自己,仓颉老师啊,虽然我没有真的拜你为师,但毕竟是从您的书里学的本事。如今故意曲解,也是没办法,人要学会变通啊。 嘉靖的脸就像被投了一颗石子的千年死水,荡起一圈圈的微澜,可知他内心该是多么振奋!萧风咬咬牙,接下来该说真话了。 “然万岁身为天子,乃天下百官万民之首,此首却走不得。道有遁之形,遁者,藏匿而走,身为天子,岂能不明不白的遁走?且无首则难行,是两难之境,故此虽可行,亦难行。” 嘉靖脸上的微澜皱了起来,看起来像老了十岁:“如此奈何?朕当如何做?” 萧风正色道:“道有运之形,以国运相补,当可抵远遁之功!若大明国力强盛,国运昌隆,万岁修道之事,当可水到渠成!” 嘉靖又变得开心了些:“可还能看出些什么更具体的事吗?” 萧风指着纸上的字:“首为兰字头,走为行之法,若将来有人名字中带着‘兰’‘行’二字的,当合其道,为万岁昌国运之人。” 嘉靖点点头,默默记下,然后难得的微笑。他的微笑只对几个人,平时极少有人见到,对萧风却倾情大放送,一会儿功夫笑了两次了。 “师弟既然入世,当有传道之所。我意你可修建一座道观,也省的人没事就往你的宅子跑。而且你的宅子也太小了点,要不我赐你一所?” 萧风躬身道:“多谢师兄,道观之事,我自有计划,正在选地方,只是京城虽大,空地不多,还需时日。宅子嘛,我家人口不多,现在就够用了,以后不够了再说不迟。”嘉靖自称朕时,萧风立刻就叫万岁,当他以师兄自居时,萧风改口也改得极快。 嘉靖点点头:“如此也好,有什么难处,只管进来找我。你才华横溢,又有道法在身,可多来听政,参与政事,也是入世之道啊。” 萧风迟疑一下:“师兄,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嘉靖点点头:“但说无妨。” “万岁,若是允许微臣听政,那微臣当有听政的身份,不可以道门真人的身份听政;道门真人也好,师弟也罢,都是万岁以修道者身份出现时我才能用的。否则,道门真人上殿听政,不但更加让读书人离心,也会为后世开不好的风气。” 嘉靖习惯性的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下,觉得萧风说的有道理,于是缓缓道:“朕明白了,萧风任中书舍人,可为内阁参赞行事。” 这个官职授予的十分高明,中书舍人原本是中书省下的从七品官,早在洪武时期就已经废掉了中书省,却唯独保留了中书舍人这么一个官位。这个官位原本就是中书省里的杂事官,中书省废掉后,更是变成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存在。 说官大吧,只有从七品,而且认真说起来,啥事也不管;说官小吧,抬腿就能见皇上,理论上和内阁都是平级的,啥事愿意说都能说上两句。属于一个典型的弹性官职,大能很大,小能极小。 也因为这个特点,这个官职在大明朝这些年,基本都是闲置状态了,想不到今天被嘉靖给灵机一动的启用了。 萧风谢恩,又和嘉靖闲聊几句后,出宫回家。 严府,严嵩、严世藩和赵文华的铁三角又一次在喝酒讨论问题。 因为严嵩在场,严世藩也不好意思抱着美女和老爹说话,因此有点提不起精神。赵文华准备去南方转一圈,收点南方包工头们的保护费,因此今天带着点辞行的性质,同时也是想把谈新仁的事托付给干爹。 听到严嵩带回来的消息,赵文华眨眨眼睛:“中书舍人?这官闲置好久了呀,从七品,芝麻小官,万岁咋想的?” 严嵩看了赵文华一眼:“萧风有文玄真人的身份,天然的四品以上,见天子且不跪拜,实职的大小有什么关系。问题是中书舍人既能上殿听政,又能入阁参赞,内阁在名义上还管不到他!万岁这是要重用他啊!” 严世藩放下酒杯,呵呵一笑:“父亲过虑了。万岁这是没想好怎么用呢,所以临时弄了这么个模糊的官职。等万岁想好了,自然也就换了。现在说要重用为时过早,只是他这一步步上来,确实也有些快了,倒也不能完全不管。” 赵文华小心的看了严世藩一眼:“东楼啊,咱们鼓动翰林院和读书人去围攻萧风,结果反而给了萧风在文坛扬名的机会,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谈新仁听说萧风折服翰林院后,有点害怕了。我们得让他放心,才能替咱们挣钱啊。” 严世藩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的冷笑道:“文华兄说的好听,在谈新仁遇到麻烦之前,你可是藏着掖着的,生怕他和我严家有接触吧?如今你自己摆不平了,又说起他是给咱们挣钱的话来了?” 赵文华满脸通红,心里暗骂严世藩不讲情面,但又不敢抗辩,只好求助的看着干爹。干爹毕竟是干爹,咳嗽一声道:“东楼,文华是自己人,不要如此刻薄。” 严世藩这才笑道:“放心,谈新仁和萧风是生意之争,只要他稳住阵脚,破产哪有那么容易。至于对付萧风,我还有一招。他想文、道兼修,不只读书人看他不顺眼,就是那些混饭吃的道士,道观里的观主们,也视他为异类。关键是,他会损害这些人的利益。” 赵文华眼睛一亮:“对呀,那些道士们可不是好惹的,也颇有几个在朝廷里有头有脸的,如果他们要对付萧风,那就有他好看的了!” 严世藩又饮一杯:“所以,让谈新仁到白云观、龙虎山、武当山这些地方去花钱吧,就说万岁宠信萧风,假以时日,必以萧风为道门领袖,看这些牛鼻子们着急不着急!” 第三十八章 妙人仇鸾 俺答汗坐在大帐里,账内的都是他麾下部族的头领,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这些年在大同劫掠,还没有一次像这么窝囊的。以往宣大一带就是鞑靼人的零元购乐透区,趁着对方松懈时抢一把就跑,对方追之不及,这种快乐难以言表。 每次回来,都能带着大量的财物和奴隶,让大家能快乐的过上半年,然后再去抢。 可这一次,不但抢来的奴隶被抢回去了,抢来的财物也丢失大半。最关键的是,草原上的勇士们,竟然也死了几千人,这种损失简直不可接受。 草原勇士可不能和汉人相比,汉人人口众多,而且生养都很容易。草原上一个孩子要长大,简直要靠老天眷顾才行。 为什么草原上的女子要被子孙继承?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好这一口,而是因为在草原上,女子就是最重要的财富,有了女子才能繁衍生息,发展壮大,他们浪费不起资源。 那些汉人中的有钱人,三妻四妾,简直是太浪费了!头领们每当想到这一点,都义愤填膺的想去抢一把,均贫富难道不对吗? 所以这次死了几千人,对他们来说,远比大明死了两万人更心疼。如果双方一直保持这种伤损比,大明只是皮肉伤,鞑靼人就要亡族灭种了。 俺答汗首先向大家承认,此次行动是自己指挥不力,让部落们遭受了损失。接着他拿起一根羊腿,啃了两口,只剩下光溜溜的腿骨,向大家示意。 “这次的损失,我们要让汉人用十倍来弥补!他们有了防备,我们短时间不能再过去了。我今天将打开我自己藏宝的帐篷,将里面的财物分给大家。即使冬天之前不再劫掠,也足够大家渡过这个冬天所需,等明年春暖花开,就是我们进攻汉人的时候!到时我们要打怕大明的皇帝,让他向我们每年进贡!” 听说俺答汗要给大家分自己的小金库,各部落一阵欢腾。他们对俺答汗原本的一点不满,顿时也都烟消云散了。有了金银,他们就能到边境的黑市去买粮食和物品。虽说大明关闭了马市,但黑市永远是管不住的,只是价格太贵了而已。 看着部落首领们开心的去领取财物,俺答汗回到自己的账中,一个一身书生打扮的汉人正在账中看书喝茶,见了俺答汗,便给他也倒上一碗砖茶:“财物分出去了?” 俺答汗喝了一口砖茶:“按萧芹先生的主意分出去了,大家没有什么不满的,士气很好。” 萧芹笑道:“财散人聚,此乃至理名言。何况这次散财,不过千金,来日兵临城下,不让大明吐出万金来偿还大汗,就算我萧某无能。” 俺答汗哈哈大笑,他素知这萧芹能谋善断,智计百出,自他带人来投奔后,就一直待为上宾。何况这萧芹乃是白莲教的四大神使之一,虽然大明多年剿灭,白莲教已经元气大伤,但他的信徒人数仍然不少。有朝一日要攻打大明,那些仍然在大明生活的信徒,就是最好的内应! 萧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大汗,我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真是天助大汗啊。” 俺答汗很激动:“什么好消息?” 萧芹笑道:“我的一个老熟人,前甘肃总兵仇鸾起复为官了,听说他正在找人活动,不想再回西北苦寒之地了。但此人志大才疏,寻常官职他又看不上,我估计,十有八九是要来宣大一线当总兵。” 俺答汗有点失望:“换一个总兵而已,对我有什么区别?” 萧芹哈哈大笑:“区别太大了。这个仇鸾,可是个妙人,大汗若能与他打上交道,那好处可太多了。” 遥远的京城里,妙人仇鸾刚从严嵩府里走出去,他的心情很不好。只认钱不认人的严世藩,太不给面子了,明白的告诉他,就凭他送的那点钱,最多滚回甘肃去,皇城周围没有能安排他的地方。 仇鸾本以为宣大一线,常年和鞑靼人作战,应该不算什么美差,所以才凭良心开的价。 谁知严世藩嘲笑道:“天底下就你聪明?别看宣大一线常年战乱,可想去当总兵的多着呢。当兵为吃粮,当将为发达。越是战乱的地方,越容易发财,也越容易立功。周尚文那老棺材瓤子,自从当上大同总兵后,爵位一升再升,眼红的人多着呢。” 仇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鞑靼人虽凶,大同城却从未陷落过,似险实安。鞑靼人像风刮过之后,自己再出兵追击,顺便抢抢老百姓,弄几个人头,自然功劳就有了。想不到严世藩一个文臣,竟然也对武将的龌龊手段门清。 仇鸾无奈,只得回家找出更多金银来送过去。他这些年的武将不是白当的,家底还是不少的。只是刚坐牢出来,四处打点花了不少银子。再拿出那么多来给严世藩,难免有些肉疼。关键是在整倒夏言的过程中,自己明明和严党是亲密战友,现在严世藩翻脸无情,让仇鸾十分不爽。 严嵩对仇鸾的事倒不上心,听儿子说已经给了钱后,就答应下来。他最近的权势越发大了,嘉靖对他也更加信重,很多小事都不再亲自过问,让他在内阁里处理了事。内阁里徐阶装聋作哑,他自然就大权独揽了。 虽然仇鸾当大同总兵算是大事,不过仇鸾毕竟是在大礼议时挺过嘉靖的,香火情还是有的,断不至于为此驳回严嵩的面子。这事也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不过周尚文在大同干的好好的,又刚立了大功,严嵩就算再跋扈,也不可能马上把人家搞下来。所以仇鸾只能是替补等着,好在周尚文已经七十五了,随时随地都会驾鹤西去,仇鸾倒也不是特别着急。 谁知就真有这么巧的事,仇鸾这边刚刚替补,军报就送到了朝廷。大同总兵周尚文,多年征战,伤病满身,加之年迈,这次和鞑靼人激战过后,一病不起,竟然就此过世了! 仇鸾乐坏了,收拾行李就兴冲冲的准备上任了。大同总兵位置重要,上任之前皇上是肯定要召见的。仇鸾一大早就在西苑殿外等着召见。 他来得早,后面进来的人都从他身边走过,第一位就是大佬严嵩,严嵩见了他,微微一笑,一副“放心,搞定”的神态。仇鸾也赶紧礼貌的弯腰点头,以示尊敬。 第二位是锦衣卫的头子,指挥使陆炳。仇鸾跟陆炳之间没啥交情,甚至仇鸾还有些忌惮陆炳。大概是自己贪污冒功的事干的有点多,所以面对这个特务头子,难免心虚。 陆炳对他的事自然不是全然不知,不过陆炳为人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他那点事在武将里不算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两人点头而过。 接下来的兵部尚书丁汝夔,这是他的顶头上司,自然要寒暄几句。丁汝夔对仇鸾去当大同总兵实话说是不放心的,可惜他也知道,严嵩决定的事,自己没有发言权。 然后徐阶等人也陆续进殿,倒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家伙,仇鸾不认识。这人一身秀才青衣,外罩白袍,十七八岁的样子,飘飘洒洒的也要进殿。仇鸾忍不住问身边的内侍:“此人是谁?如此年轻,怎么就能进殿听政?” 内侍小声说:“这您都不知道?现在可是京城的红人,文玄真人,中书舍人萧风啊。” 第三十九章 莺莺燕燕 仇鸾被宣进殿时,看见刚才见到的萧风站在嘉靖右侧下首,和黄锦的左侧下首相对应。不同的是黄锦垂头弯背,姿态极其恭敬,而萧风站的很直,左顾右盼,有点漫不经心。 这就是中书舍人的位置,官职虽低,却站在天子身侧。至于萧风的举动是否合适,大家都不知道。不是开玩笑,是真不知道,太久没人干这个中书舍人的事了,大家都忘了这个官应该怎么当了。 仇鸾也是个傲慢的人,但对萧风的举动也颇为吃惊。他偷瞄了一眼,赶紧低头下跪:“万岁,臣仇鸾觐见。” 嘉靖微微点头:“仇鸾,你蒙冤入狱,如今起复,又主动要求去战事之地就职,朕心甚慰。”嘉靖虽然聪明,但人的本事却不是能一眼看穿的。在他看来,仇鸾作为大将的子孙,本事应该还是有的。若是他知道仇鸾在历史上的草包名声,只怕就不会朕心甚慰了。 严嵩定下的官职,嘉靖也没反对,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站在一旁的萧风却在脑子里努力回忆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虽然明朝的人物他记得不多,但这个仇鸾实在是太奇葩了,他的事迹萧风还是有印象的。 因此当嘉靖象征性的询问大家意见的时候,众人都纷纷点头,表示万岁英明,严首辅处置得当,萧风却皱眉不语。 嘉靖和萧风离得这么近,当然不会忽略掉萧风这副表情,于是询问道:“萧舍人可是有何疑虑?”这是朝堂上,嘉靖开口叫官职,自然就是让他以官身发表意见。 萧风笑了笑,他此时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仇鸾去大同上任的决定,螳臂当车的事他不会干。既然如此,还不如埋下个伏笔,为以后计。 当下道:“没有疑虑,不过是想着大同位置重要,是京城门户。如今仇将军去镇守,只怕俺答汗未必敢去打大同了。那他只能绕道去打古北口了,若如此,不知仇将军当如何应对?” 这是考试了,仇鸾眼珠转了转,笑道:“舍人多虑了,若打古北口,兵当从大同城下过,本将岂有不知之理?自然会出兵阻挡,岂会放他到古北口去?” 众人都觉得这题出的太简单,严嵩瞥了萧风一眼,心里不以为然。丁汝夔却知道仇鸾名不符实,想了想边境的地形,忍不住吃了一惊,也看了萧风一眼。 嘉靖倒没什么感觉,见两人有问有答,过程顺利,觉得挺开心:“萧舍人第一天听政,就能提出这样的问题,难得。仇鸾对答如流,朕也甚是欣慰。” 萧风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下朝后,萧风先没回家,而是直奔天赐粮店而去。粮店生意不错,伙计们正在忙活着。老掌柜见到萧风,赶紧出门迎接:“萧公子,啊不,大东家,怎么有空来店里看看?” 萧风一愣:“什么大东家?” 老掌柜笑道:“这是东家,啊不,二东家的吩咐。他对店里说,以后萧公子是大东家,他是二东家,以前就他一个人,叫东家就行,现在不同了,别叫混了。” 萧风哭笑不得:“张天赐呢,跑哪儿去了?” 老掌柜神色略有尴尬:“二东家说得了您的吩咐,要出门去寻找好东西。因为要出远门,所以按惯例是要去求好运的。” 萧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求好运?去烧香吗?” 一个小伙计嬉笑道:“不是烧香,咱们二东家是去点蜡烛的。” 老掌柜呵斥了小伙计,转头冲萧风尬笑:“是去和水姑娘告别,这是二东家出远门的惯例了。” 萧风这才想起来,但他现在确实有急事,看了看老掌柜,觉得让对方写字恐怕不行,毕竟天赐粮店不是老掌柜的,测字要与自身密切相关方可。 自己倒是半个老板,可仓颉天书上说的明白,他是没法测自己的事的。他想来想去,还是得去找张天赐。 萧风站在春燕楼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人进去叫张天赐,却被藏在门里的妈妈偷袭了。 妈妈一把抓住萧风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拽,嘴里还不忘说话。 “哎呦,这不是萧公子吗,听说你升官了啊,快请进,快请进,现在大白天的,您是喝酒还是听曲啊?” 萧风挣扎了两下,虽然他力气比妈妈大得多,但也不好意思和一个女人较劲,也怕被扯破了衣袖,到时更说不清了。只好随着走进门,笑道:“你拉我进来做什么,不怕我把你的姑娘们都算跑了?” 妈妈喘息着拿出小手绢擦汗,飞了个媚眼道:“公子说哪里话,如今公子是朝廷贵官,又是万岁封的真人,你还会轻易给人算命?以前是奴家眼皮子浅了,公子大驾光临,喜欢哪个姑娘尽管说,奴家保证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说着一招手,一群莺莺燕燕欢笑着就过来围成了圈,除了水姑娘不在,云姑娘和火姑娘也在其中。她们在画姑娘从良后,都对萧风充满好奇,今日见到本人,竟然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好奇中不免又增加了些爱慕之意。 萧风看着妈妈起伏的胸脯,手里甩着小红手绢,脸色红扑扑的,虽不及少女般娇嫩,却也是肤白貌美,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风韵不减的年龄。加上这些年累积下来的风情,倒是比少女多了很多味道。 妈妈本来还在卖力的介绍着自己楼里的姑娘,在萧风的目光下语速越来越慢,最后竟然有些结巴了,脸也有些发红。她心里直跳:不会吧,难道萧公子喜欢我?老娘确实红了十多年,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啊。 或者难道萧公子口味奇特,喜欢成熟女子?可自己有点过熟了吧。三十岁以上的女子,只在低档的勾栏里才有吧,自己这春燕楼是京城有名的,可没有那种货色。难道今天还要破例搭上自己不成? 妈妈的窘态也引起了姑娘们的注意,其中性子最为泼辣的火姑娘最先忍不住了,一身火红的衣裙衬着她白皙的瓜子脸,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妈妈放肆的笑道:“妈妈今天要开张了吗?” 萧风被众人的戏谑声惊醒,忍不住也有些脸红。这实在不是他口味奇特,而是他自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情感。这个时代结婚嫁人的女孩不过十四五岁,可在他心中这还沾着幼女的嫌疑呢。 就是十八岁的姑娘,在这个时代不嫁都算老姑娘了,可在他看着还没自己女儿大,确实不容易产生情绪。 反而是巧娘和妈妈这种女子,他看着更有感觉,而且也没什么负罪感。不过他也深知,自己这个小鲜肉的身体,有这种想法,会被人当成变态,所以需要掩饰。 此时一时不慎,露出马脚,赶紧咳嗽一声,正色道:“别闹,我来找张天赐,有正经事。烦请妈妈帮我叫一声去吧。” 妈妈脸上尚有红潮,瞪了萧风一眼,心里也不知是恼是喜,刚要说话,火姑娘毫不饶人的笑道:“什么正经事,来这里的有什么正经事。我可告诉你,我水姐姐才是真正的正经人呢,你想什么两人同日,三人同日的,那是休想。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找我们妈妈呢!” 众女子又是一阵大笑,连妈妈都撑不住了,拧着火姑娘嘴笑骂道:“就你厉害,就你厉害,你个丫头片子,回头再收拾你。” 萧风微笑着看着火姑娘:“姑娘这张嘴当真厉害,很多客人都是被你骂完后,点名找你的吧。” 姑娘们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都看着萧风,火姑娘张大嘴,一脸惊讶,似乎是个偷糖吃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女孩。 第四十章 所需之米 萧风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男人都有征服欲,被你骂的惨了,自然就想要在床上欺负你,还会觉得自己占了更多便宜,更兴奋。这种逆思维营销,就像很多有名的首饰店、脂粉店的店员一样,故意看不起客人,激起客人赌气购买的欲望一样。” 众女子都惊呆了,还有这种操作吗?她们平时羡慕火姑娘生意好,却想不明白。她明明是四个头牌中模样最不出众的一个,却总是生意最好的一个,难道是这个原因吗? 只有火姑娘脸色发白,贝齿咬着下嘴唇,有些惊慌的看着萧风。和她感情最好的云姑娘拉着她的手,看向萧风的眼神里带着哀求之意。 萧风看了看别的姑娘,淡淡一笑:“你们也不要想学这一招。不信你们上街去逛逛,那些店员可不是对谁都用这一手的,对大部分客人,他们还是正常逢迎。要知道逆向营销这种手段,需要极高的天分,一个不小心,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反而害了你们自己。” 众女子想了想,觉得确实是,一个姑娘说:“上次我就给了相好的一点脸色,这没良心的居然就真的半个月都不来找我了。后来还是我软语温存才又来的勤的。” “没错没错,有的客人脾气坏,真顶撞了还动手打人呢。虽然有妈妈护着,可也划不来啊!” 火姑娘感激的看了萧风一眼,大眼睛一翻:“就骂你了,怎么着,不服气,不服气就进屋比划比划呗。”说完也忍不住笑了。 妈妈靠在萧风的一条胳膊上,小声笑道:“想不到萧公子还是商业天才,你若是也干青楼,我就得关门了。”她丝毫未下垂的胸脯,隔着抹胸顶在萧风的胳膊上,萧风差点又产生了与小鲜肉不符的想法。 低头看了她的脸一眼:“这也说不准,你这春燕楼是谈新仁的本钱吧?也许哪天我真开个青楼呢。” 妈妈一愣,她倒是听说过萧风和谈新仁的事,嫣然一笑道:“你们贵人之间的事,我们小女子们管不着。反正我们是凭本事吃饭的,跟着谁都一样吃饭。” 楼下这么大动静,楼上的张天赐自然被惊动了,他听出了萧风的声音,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就跑出来了,脸上的胭脂印都没来得及擦掉。 “大哥,怎么跑到这儿来找我了?”张天赐很惶恐,不知道萧风为啥这么着急。 萧风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春燕楼外面人来人往的,其中不乏往里面张望等着看热闹的人。他拉了张天赐一把:“借水姑娘绣房用用,准备纸笔。” 水姑娘关上门,把一群看热闹的姐妹们拦在门外,自己守在门口不让人进去。一群小姐妹嘻嘻哈哈的和她开着玩笑,她也好脾气的只笑不说话。 张天赐听萧风说完来意,顿时比萧风还着急,不多说什么,只管拿起笔来,略一思索,写了个“要”字。因为萧风告诉过他,测字要写的字,最好是随意想起来的,而不是深思熟虑的。他顿时就想起刚才在床上时水姑娘喊的最多的那个字了。 “大哥,算吧,算算接下来我该干什么?” 萧风看着这个“要”字,感觉到了一股子车速过快的汽油味,抬头看了看张天赐,却拿这家伙无可奈何。 “要字有西女之形,女中西子,因柔而美,此物当为绵软之物。” 张天赐飞快的盘算着:“粮店里什么货最绵软呢?肯定是细粮了,像上次的高粱,就是磨成粉,也和绵软不沾边。是稻米?还是小麦?其余杂粮很难说得上绵软啊。” 萧风把纸拿起来,纸上的字就像活的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萧风其中的秘密。 “要者,所需之物。你是开粮店的,所需之米是什么?” 张天赐挠挠头:“客人要什么,咱们就需要什么呀,哪有什么确定的。平时百姓多吃稻米、小麦,这次朝廷要高粱,所需之米……” 萧风无奈的叹了口气:“所需之米,就是糯米!” 张天赐一下跳了起来:“对呀,不对呀。”他立刻冷静下来,没底气的看着萧风。 “大哥,上次的高粱,人能吃,马能喂,不磨壳也放不坏。这糯米可是细粮,价格又贵,又放不住。平时人们只在端午节时会买一点做粽子,无缘无故的,京城百姓不会吃糯米的,能卖出去吗?” 萧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原因,天赐粮店是你的,你做主。如果觉得风险太高,不做也可以的。” 张天赐皱眉半天,最后一咬牙:“我现在的家业都是大哥挽救回来的,怕个屁,我信得过大哥,干了!” 萧风前脚离开春燕楼,后脚谈新仁就收到了消息,他急不可待的去找严世藩。赵文华去南方出差了,临走把他介绍给了严世藩。谈新仁开心的不得了,没事都恨不得去严府跑跑,何况现在有正经理由呢。 严世藩看着眼前行走的钱袋子,也颇为开心。严世藩大概是大明最公平的人了,别管你出身如何,只要你能给我送钱,就是我的客人。谈新仁堪称京城明面上的第一豪商,自然也有资格给他送钱。 他听完谈新仁的建议,摇头笑道:“他一个中书舍人,屁大个官,进青楼算什么大错?就是真人身份,道门也不禁绝女色的,否则万岁征召那么多少女,你真以为都是用来炼丹的?” 谈新仁有些失望:“那,这次搬不倒他?白费劲了。” 严世藩略一思索:“也不是白费劲,男人在青楼里,是最容易流露出本性的。你仔细盘问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对付一个人,最终靠的是抓住人的弱点,知道了弱点,就没有搬不到的人。” 严世藩信心十足,连夏言都被他们父子搬倒了,何况一个区区萧风。夏言太骄傲,这就是他的弱点,那萧风的弱点会是什么呢? 谈新仁小声说:“听说萧风对春燕楼的妈妈感兴趣,他小小年纪,却喜欢西风古道,也算够古怪的。” 严世藩眼睛一亮:“有所好就好,嗯,没准这小子和他爹一个毛病。当年我看上了女儿,萧万年却救了人家的娘,焉知不是有什么企图,哈哈哈哈。” 萧风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严世藩定义为祖传变态,已经回到家里。还没进门就听见旺财在汪汪的叫,还以为旺财学会看家了呢。 进了门才发现,三个女孩子,把旺财放在墙头上,揪耳朵的揪耳朵,扯尾巴的扯尾巴,喂东西的喂东西,玩得不亦乐乎。旺财被蹂躏的汪汪直叫,又舍不得嘴边的食物,不敢逃跑,看着甚是可笑。 萧风笑着冲张云清打招呼:“没人跟着你吗?你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你娘会不放心吧。” 张云清看见萧风,脸都红了,正琢磨着打招呼,见萧风主动搭讪,开心坏了,连声说:“没事没事,之前粮店关门,家里把仆从都散去了,现在爹刚雇回来两个男的,让他们跟着不方便,等过两天雇了丫鬟就有人跟着了。再说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巧巧比我还小三岁呢,之前天天在街上卖布都不怕,我怕什么!” 萧风点点头:“巧巧虽小,但会功夫,而且那时我家里穷,没什么可惦记的。你爹现在又有钱了,当心人绑了你啊。” 吓唬一下张云清,萧风就进屋了,巧娘赶紧过来给他倒茶。天气热了,巧娘也换上了纱衣,侧身倒茶时柔美的身段显露无遗。刚在春燕楼被妈妈撩完,萧风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巧娘察觉到一些异样,红着脸轻咳一声才惊醒他。 萧风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可这时候的男女似乎都很早熟,十七岁的大小伙子,正是火力健旺的时候,这样想想似乎也值得原谅。 为免尴尬,他装作若无其事的问:“看你和巧巧穿的衣服,跟云清的很像啊,一起买的料子吗?” 巧娘手捻了一下裙摆:“是张家娘子送的衣料,我和巧巧都各做了一身。所以和张小姐的一样,老爷倒是看的仔细。” 这话本来是随口而说,萧风心里有鬼,反而脸上一红。院子里的张云清更是芳心乱跳:他注意到我穿的衣服了! 旺财惨叫一声,耳朵被手上一紧的张云清捏的好疼好疼。 第四十一章 人小鬼大 刘雪儿很郁闷,因为她知道萧风不需要自己接济了,也间接失去了和萧风联系的机会。 曾以为,萧风会一直穷下去,自己会一直想办法投喂。即使父亲百般阻挠,也终会走到一起的。 可现在,萧风不穷了,当上了粮店老板,还当了官。虽然刘彤说到中书舍人这个官职时,故意大声说:“不过是个七品官而已,算不了什么。” 但刘彤的表情明显有些惊慌,他得罪萧风得罪的太厉害了,萧风每进一步,他都心惊胆战。为此,他更加勤奋的工作,希望能升到更高的位置上。 刘雪儿感觉,在爹眼里,萧风现在就像是一条记仇的恶狗,而他自己就像是爬上树的人。萧风越跳越高,为了不让萧风咬到自己,他必须往高再爬,爬的越高越安全。 他这次阴差阳错的升了户部郎中,反而激发了他的上进心——原来老夫还是能继续进步的啊!现在想想,将来熬个侍郎当当,也不是没可能啊!若是真当上了侍郎,就是萧风再厉害,也不能公开报复了。想想赵文华,何其威风。 刘彤对女儿的管束没有之前那么严格了,但刘雪儿反而失去了和萧风联系的勇气。原本萧风吃软饭时,两人挺有默契的。现在萧风牙口硬了,自己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萧风又不上门来找自己,难道自己还能跑去找他? 丫鬟小梅很为刘雪儿抱不平:“哼,当年他吃不上饭时,小姐是如何对他的。现在他当官了,就不理小姐了!” 刘雪儿心里不舒服,为萧风辩解说:“实话实说,原来他吃不上饭时,也没来理过我,给他送的钱都是让你交给巧巧的。” 小梅想想也是,但仍旧不服气的说:“即使如此,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小姐为了他,在家里受了多少委屈,他难道不知道?没良心!” 刘夫人倒是说了句公道话:“虽然雪儿对他不错,但那萧风原就是个书呆子,不解风情。加上老爷总是找茬羞辱人家,读书人傲气,他现在不肯上门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看着女儿忧愁,刘夫人也很发愁。尤其是女儿最近吃饭又少了,这在刘府简直是最大的事!刘夫人灵机一动,想到了儿子:“鹏儿,你不小了,该为家里分忧了。你抽空和小梅去一趟萧风家,就说你姐姐让你来看他的。” 刘鹏迷茫的看看自己,我才五岁啊,连童工都不够资格吧,不小了是从何说起? 见他嘟着嘴,刘雪儿掏出一串铜钱来:“这次不用给萧大哥钱了,这钱你留着买好吃的吧。” 刘鹏顿时两眼发光,他很喜欢钱,平时给他的零花钱,他都藏在盒子里。为此,刘彤夫妇管教他时,若打骂都不见效,就威胁没收他的私房钱,他立刻就老实了。 “放心吧,姐姐,这事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萧风正在家里招待沈炼,沈炼是听说仇鸾当了大同总兵,匆匆跑来找萧风的。茶还没喝上一口,就急匆匆发问。 “萧公子,听说在朝堂上,众人皆不言,只有你质问仇鸾,若鞑靼人不攻大同,而从此路去攻古北口,该当如何?” 萧风点点头,喝了口茶。沈炼一拍大腿:“公子高见啊!那仇鸾乃志大才疏之辈,我有兄弟曾在甘肃当差,那时仇鸾是甘肃总兵。此人贪生怕死,贪财好色。若是鞑靼人来攻,他定然不敢出战,任凭鞑靼人抢掠。就是鞑靼人从他面前从容而过,去攻宣府,我都敢肯定他不会出战,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萧风心里暗道惭愧,心说这倒不是我的高见,而是历史上这家伙就是贿赂了俺答汗,让俺答汗只要不攻大同就行。结果俺答汗一路从古北口打进京城。 但此时自然不能说这个,只是随口谦虚道:“随口而言罢了。我虽对仇鸾不甚了解,但却看此人并非勇武之人,却自请去大同带兵,觉得有些不妥,所以提醒一下,但愿他能不负所言。” 沈炼昂然道:“当今朝廷上下,都不敢在严嵩面前说半个不字。公子今日所为,虽只一言,却让人看见风骨。前几日徐阶生日,陆大人带卑职去庆贺。张太岳也在席间,提到带人围攻公子之事,他对我说,公子不是那等欺世盗名之辈,若有机会,愿与公子深谈,期盼公子能规劝万岁,以国家为重。” 沈炼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张太岳我素知是有为君子,因此将那日公子对我所说的话,对他转述了。只是为防万一,我只对他一人说了。万一他把话漏给别人,公子便不承认,只管推在我身上便是。” 萧风想了一遍那日对沈炼所说的话,觉得问题不大,就算泄露出去,也不过是劝嘉靖以国事为重而已,这不算什么错。他倒是对张居正的反应有点兴趣:“他怎么说?” 沈炼笑道:“他当时激动不已,自己连喝了三大杯,说大道本就不是一条,只要心正,万法归宗。他说若公子有需要处,只管明言,他必当鼎力相助。” 萧风笑着点头,沈炼犹豫了一下:“萧公子,还有一件事,本轮不到我说的,但你和陆大人都对我有恩,看你俩这副水火不容的样子,卑职心里实在难受。令尊大人的事,陆大人是有苦衷的……” 萧风摆摆手:“不必说了。人生在世,谁能没有苦衷。我不怪他,但也不想搭理他。他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离得远点最好。” 沈炼还要说时,大门被人砸得咚咚响:“萧大哥,萧大哥你在家吗?要是不在家,我可就回去了!小梅,要是家里没人,我也算完成任务了对吧,你可得给我作证啊!” 萧风站起身来还没动步,巧巧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刮到门前了:“是小梅姐吗?”然后一把拉开了房门,看见男孩愣了一下:“你是谁啊?刘鹏吗?” 小梅领着刘鹏走进院子,四下张望着:“巧巧,你家老爷在吗?”一眼看见对面墙头上多出个脑袋来,吓了一跳:“那又是谁,怎么如此失礼?往人家院子里看?” 墙头上的脑袋消失了,王小姐暗自松了口气:来的不是张云清,那小姐姐之心,简直路人皆知。虽然关系好,但她还是难免希望她少来几次。 沈炼见有客到,拱手告辞。萧风来到院里,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倒是没啥印象了。那个丫鬟小梅,在早些年倒是见过两次面,不过时间过了几年,也从一个小丫头长成少女了,模样变化颇大。 巧巧忙着给老爷介绍两人,萧风点头微笑:“稀客啊,巧巧,让你娘准备些茶点来。” 萧风当上半个老板后,粮店的分红每月都有十几两银子,确实不像当初那般穷酸了。按张天赐所说,平时的分红只是小数,到了年底,分红才是大头。所以萧风家里茶点酒肉也常备了,连巧巧都胖了一圈。 刘鹏没什么心眼,觉得自己叫开门了就完成任务了,全然忘记了在姐姐面前拍胸脯保证过的事,奔着茶点就去了。小梅见萧风不说别的,反而沉不住气了:“萧公子,你现在当了老板又当官,是不是就忘了我家小姐了?” 第四十二章 皇帝不急 萧风一愣,才明白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心情颇为复杂,从感情上说,他非常喜欢这个不嫌贫爱富,仗义重情的刘小姐。但他对刘彤这个名义上的未来老丈人一点好感都没有,尤其上次设计抓巧巧威胁自己的事,让他难以释怀。 而另一点难以启齿的就是,他对这个十五岁的刘小姐,其喜欢的性质和对巧巧差不多,心理上是一种对晚辈的喜欢。一想到两人真的会结婚,洞房花烛,就会有一种“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变态感。 萧风觉得自己太难了,对少女们有性趣,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对熟女们有性趣,别人会觉得他是个变态。总之是“两变相权取其轻”的局面。 面对怒气冲冲的小梅,和大吃茶点的准小舅子,萧风只能赔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巧娘见气氛尴尬,善解人意的走过来解围。 “小梅姑娘,你也是从小就认识我家老爷的,他是那种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人吗?属实是这段时间太忙了,一刻都不得安生。再说了,就是想着你家小姐,也没办法上门拜望啊。老爷和你家刘老爷之前闹成那样……” 小梅想想,也确实有道理,气就平了一些。但心中毕竟有气,嘟囔道:“就算是我家老爷强横了些,但他是长辈,萧公子是晚辈,去说个小话也不算丢人。何必害的我家小姐茶饭不思的?” 正在大吃的刘鹏忽然想起自己的使命,赶紧从旁边助攻:“就是,我姐姐现在每天只能吃下三碗饭了!” 墙后面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梅大怒,指着墙头喝道:“谁家孩子这么没家教?听墙根,烂耳朵!” 王小姐的小脑袋从墙头一下钻了出来,脸涨得通红:“你骂谁?” 小梅终于有了撒气的地方,也知道隔壁不过是个推官的家,没自家老爷官大,自也不惧:“说你呢,挺大的姑娘家,扒墙头,听墙根,你羞不羞!” 王小姐本就带有三分野性,这些日子跟着张云清玩了几次,近墨者黑,不知不觉也厉害了起来,在墙边努力的举起手指和小梅对指:“这是我家院子里,我愿意站在哪儿就站在哪儿,怕人听见你不会小点声?我再不怕羞也没跑到人家男人院子里质问人家为啥不来找自己。你家小姐都知道怕羞不来,你跑来撒什么野?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巧巧急的两边拦着,一边是偷偷给自己钱的小梅姐,一边是每天隔墙玩耍的小姐妹,难为死她了。巧妈是过来人,早就听出王小姐话里有话,但这种少女朦胧的心思,还不能点明,也只能帮着女儿解劝两边。 正在乱糟糟的,一个内侍脸色不快的走进没关门的萧家院子,没好气的道:“萧公子,黄内相让我给你送地图来了。”黄锦身为司礼监佥书,人们尊称一声内相是常规操作。 萧风不明所以,接过那卷纸,打开一看,却是一张京城地形图,显然出自工部高手匠人之手,把一副京城鸟瞰图画得十分详尽。尤其其中对建筑物、空地的标注,尺寸、地形都有。 萧风立刻明白了,上次嘉靖问他建道观之事,他本来还没啥想法,因此随口说空地不好找,所以不急。想不到黄锦急嘉靖之所急,立刻就把地图送来了。 这样一来,萧风倒确实有想法了。他有很多对大明有用的想法,但既需要场地,也需要人手,建个道观作为基地,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有些想法是不能直接交给朝廷的,那些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东西,会让人发狂,更重要的事,朝廷现在在严党的掌控下,好东西也会干出坏事来。 萧风笑呵呵的致谢,从衣袖里摸出点碎银子来递给内侍。这是张天赐反复叮嘱过的:“大哥,你现在是官了,又是真人,身份高贵,会经常有人来拜访。对那些下人,多少要给点赏钱,才显得体面。” 内侍接过银子,脸色好了很多,欲言又止。最后临走时还是忍不住的冲墙头那边喊了一句:“小姑娘,说话不要太刻薄了,今天是咱家来的,要是黄公公来了,听见你这句话还不得发火?” 萧风愣了一下,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看看手里的地图,觉得黄锦确实比嘉靖还要急一点,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幸亏及时收敛了,一本正经的送走了人。 宫里黄锦正在赔嘉靖下棋,嘉靖随手落了一子:“地图送去了?你猜他会选哪儿?” 黄锦小心应了一手,陪笑道:“选哪儿倒是都好说,只是这建道观,需要不少钱呢。他虽然有了粮店的生意,毕竟那也不是什么大买卖,只怕一时半会凑不出这许多钱来。不如,让工部协助办理?” 嘉靖又下了一子,挤了黄锦一口气:“就算朕肯,他也未必肯。他若有这心思,朕问他时他就会说。历来有道之人,建观建寺都要靠自己的信徒捐赠,他应该也是存了这份心思。他的名声是自己挣来的,若是朕凭空出钱,不但朝野会有非议,民间也会根基不稳。” 黄锦防守了一步:“靠他自己,会不会太慢了?他虽有些名声,但民间信众毕竟还很少呢。” 嘉靖又下了一字,攻势凌厉,几乎将黄锦的大龙置于死地:“你没听见今天严嵩说,龙虎山、白云观、武当山三大道观真人,联名上书,要进京与萧风论道吗?” 黄锦觉得自己的棋已经死定了,苦笑着长了一手道:“奴才输了。万岁封了萧风文玄真人,虽未定品级,但毕竟除了三大观之外,原本只有炼丹的陶真人才有真人封号。这萧风太年轻,难免惹人嫉妒。可这三大真人忽然同时进京发难,莫不是有人从中组织?否则哪有这么巧的?” 嘉靖微微一笑,忽然下了一手极其匪夷所思的棋,黄锦目瞪口呆,看着自己一条已经完全死透的大龙神奇般的活了:“想赢朕不容易,想输也未必就容易了。云在青天,水在瓶中,除了神仙,哪有真正自由的?” 嘉靖闭上眼睛,开始打坐。黄锦蹑手蹑脚的将棋盘收拾下去,已经明白了嘉靖的意思。 你们斗吧,输赢其实不重要,对嘉靖永远是有利的。若是萧风输了,说明他不堪大用,靠他成仙也就没戏;若是萧风赢了,说明他确有道法,嘉靖再支持他也顺理成章,成仙也就希望大增。 帝王心术,从未因修道而减弱半分。 龙虎山,张天师正在启程,他身为道门符箓宗主,此行承担着弟子们的期望,击败萧风,龙虎山永远是道门第一! 白云观,观主并未动身。他就在京城外围,一抬脚就能进城,若是走得急了,未免失了风度。他是清修派宗主,岂能显得那般猴急? 武当山,掌门谷虚子带着二弟子下山,大弟子带领众人依依惜别。他本来也想跟去的,但众所周知,二师弟是武痴,在武学一道上甚至已经超越了掌门,而武当作为武修派宗主,自然要派最强之人出战,以防万一。 西苑丹房中,陶仲文坐立不安,作为皇帝亲封的火玄真人,他是当今道门丹鼎派宗主。可陶仲文对萧风十分忌惮。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却不知道萧风的本事。若是萧风的传言有一半是真的,他可能就要危险了。 而作为风口浪尖的萧风,此时却全然不知,他哄走了小梅和刘鹏,再三保证一定会抽时间去刘府拜访,又转头冲替自己打抱不平的王小姐笑了笑,出门上街去了。 萧风的算命摊子并没有被拆掉,远远看去还挤满了人。萧风很好奇,自己又不出摊了,这么多人挤在这儿干嘛呢? 他凑到围观人员跟前,只见一个绳圈把摊位围了起来,还很郑重其事的挂着红布。穿着破道袍的老道正在摊子前卖票:“五文钱,只需五文钱就可以摸摸萧真人用过的桌子!十文钱就可以坐一下萧真人坐过的椅子!知道桌子腿怎么断的吗?那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第四十三章 抗倭名将 萧风差点背过气去,桌子腿分明是自己和赵二打架踩断的,跟爱情有个毛关系?这老道挣钱毫无节操啊! 你卖票也就算了,摸摸坐坐也就算了,怎么还造谣呢?萧风没好气的隔着人群看着他,这段时间太忙,倒是好久没来看这个老骗子了。 天色不早,老道收了摊。本来萧风还很疑惑,桌椅就在这里摆着,人家不会等他离开后来摸?还非要给他五文钱? 紧接着萧风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老道收拾自己的摊子后,把萧风那条瘸了腿的桌子和被尊称为椅子的小板凳,用根麻绳一捆,背起来就走,看着就像个大乌龟一样。 萧风被这操作惊呆了,这也行?他正想上前打趣一下,走得有些急了,却跟另一个飞奔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的力气好大,萧风这些日子锻炼,已经算是身强体壮了,仍然一下被撞飞了出去。 萧风靠自己在单杠上锻炼出来的平衡能力,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在地上,不料冲力实在太大,身子随即又向后倒,他只得又接了一个后手翻,这才勉强站稳。这一套的动作倒是颇为潇洒,引得街边闲汉一片叫好声。 萧风却吃惊不已,因为自己都飞出去了,那人却只是脚尖轻轻一点就站在了原地,他神情焦急,却不肯失礼,冲萧风一拱手:“这位兄弟,冲撞了你,抱歉。俞某有急事,若无碍,先告辞了。” 萧风仔细打量那人,长脸,长胳膊长腿,身材高大,虽然穿着宽大的袍子,却也能看出宽肩乍背和结实的肌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只矫健的豹子,又像只充满力量的猛虎。 两个闲汉不动声色的靠近那人:“撞了人就想走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两人各自伸出一只手,看似阻拦,却暗含着鹰爪之形。 那人眉头一皱,两只胳膊一抬,那两人顿时踉跄后退,直退出三米开外才站住。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目光中带上了狠厉之色,身子微蹲,就要再动手。 一声轻咳,别人都没在意,那两人却有如听到了什么命令一般,顿时恢复了“身份”,懒洋洋的看了那人一眼:“还他妈是个练家子,算你运气。”伸胳膊拉腿的往别处去了。 萧风看向那咳嗽的人,居然是陆炳。他今天穿的很低调,看着和街上的普通文士差不多。陆炳却压根没看萧风,也没看向那人,就像一个街头闲逛的人,刚才只是忍不住喉咙痒痒咳嗽了一声而已。 那人冲萧风匆匆一拱手,一阵风般的跑掉了。萧风转头再找那老道时,已经不知道拐到哪条胡同去了。萧风无奈的到路边,买了点酱牛肉,这也是巧巧爱吃的,往家走去。 刚到家,就看见那人在自己门口站着,巧娘站在门里,两人正面面相觑。见萧风来了,那人吃惊的后退半步,巧娘却松了口气:“老爷,这位客人来找你,我请他进来奉茶等候,他却说家中只有女眷,不肯进门。我告诉他我是下人,不是女眷,他也不听。” 萧风对这人顿时平添几分好感,在这个普遍拿下人不当回事的年代,能如此尊重一个奴仆,难能可贵。虽说萧风从未把巧娘母子当成奴仆,但一个陌生的外人是不可能知道内情的。 萧风拱手礼让,顺手把酱牛肉交给巧娘。那人跟着萧风进屋后,再次拱手道:“在下俞大猷,现任广东都司都指挥佥事,此次进京,遇到了难事。在下的好友告诉在下,若有难事,可寻萧公子求救。” 萧风愣了半天,脑子里搜寻这个俞大猷,有点印象,好像在历史上是个抗倭名将来着。再有点印象,就是此人好像运气不好,有功也得不到赏赐,有过第一个背锅。也正是因为这背锅侠的属性,让萧风读书时多少留下了些印象。 他此时官至都指挥佥事,那是正三品的武将了,按理说面对萧风,绝对可以自称本官。不过大明此时文高武低,何况他既然来求人办事,肯定是要低声下气一点。但若自称卑职或下官,也是没有的道理。所以他自称在下,其实是抛弃官场习俗,以私人身份居下位了。 从这一点来看,这是个要脸的人。如果像赵文华那样,只要萧风有权有势有用,那别说自称卑职下官,没准直接认干爹也说不定。 不过既然是抗倭名将,在萧风眼里那就是民族英雄。萧风老家是东北的,对倭寇的痛恨,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那都是永不磨灭的。因此萧风立刻就肃然起敬了,赶紧喊巧娘准备酒菜,招待客人。 俞大猷本想推辞,但看天色确实有些晚了,自己的事又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也就谦让一番,谢座了。 俞大猷把自己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果然是他自带的背锅属性发作了。按照他的战功,早该升迁了,但如今严党把持朝政,俞大猷又不是严党的人,升到目前为止,基本到头了。 但朝中也并非严党能一手遮天的,右副都御使、浙江提督朱纨,就看中了俞大猷的才能,极力向朝廷推荐俞大猷任备倭都指挥。这是个临时的官职,但权利很大,凡是跟倭寇有关的区域,都有用兵权,大概相当于临时的军区司令了。 就在俞大猷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触发了背锅属性。朱纨被以福建人和浙江人为主的朝中大臣弹劾,严嵩不知为何也站在了朱纨的对立面。严嵩一表态,事情更严重了,严党也纷纷上书弹劾。虽然嘉靖还没做出最后决定,但朱纨一怒之下,竟然大骂一通倭寇和汉奸后,服药自尽了! 这一下俞大猷就尴尬了,他都指挥佥事的职务已经交接出去了,就等着朝廷给任命备倭都指挥了。结果现在不但没人搭理他,还风传他作为朱纨推荐的人,必是朱纨一党的,要受牵连! 这就像爬房一半被撤了梯子,搓澡一半被停了水,那啥一半人家肯了!要多别扭又多别扭。 更严重的风声是,严嵩已经授意严党成员,要把俞大猷作为朱纨党羽,以贪污、杀良冒功两条罪上告了!这两条罪,第一条足以丢官,第二条足以流放乃至杀头! 而且今天在街上的一幕,俞大猷又不是傻子,那两个是闲汉吗?那身手,其中一个至少是锦衣卫里的总旗水平!一个总旗在街上冒充闲汉?不是监视自己难道还能是保护萧风的不成? 听俞大猷说完,萧风也很唏嘘,这哥们背锅侠的属性名不虚传啊。他忽然想到俞大猷说是朋友叫他来找自己,顿时警惕起来。上次陆炳把自己推出去给沈炼挡枪,莫非这次又是他?否则他无缘无故跑街上去咳嗽什么? “俞兄,那叫你来找我的朋友,可是陆炳陆大人吗?” 俞大猷一愣:“不是啊,我对陆大人虽闻名已久,但此次进京匆忙,还没来得及去拜望。我那好友是我当年云游天下时认识的,最是机智豪爽之人。他现任宣府、大同巡按御史,叫胡宗宪。” 第四十四章 以诚相待 萧风愣了片刻,苦笑着说:“我想,让你来找我,恐怕不是胡宗宪的主意,而是另有其人吧。” 俞大猷惊奇的看着萧风:“萧公子果然神人也!确实是我此番前来时,去顺路拜望了汝贞兄。汝贞兄设宴饮酒,席间他说起朱大人正被浙、闽官员联合围攻,局势堪忧。现在严首辅还没表态,万一他也弹劾朱大人,则朱大人势必得罪,而我也或许有池鱼之殃。我当时虽不在意,他却甚是忧心。” 萧风心中暗自佩服,自己是后世人,对明朝的事有一些先见之明。这胡宗宪却是完全凭自己推断,就对朝堂之事的脉络走向洞若观火,实在是个人杰。 再看眼前的俞大猷,就显得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太聪明的样子。 俞大猷浑然不觉,还在继续叙述:“当时汝贞兄的四夫人陪侍在侧,我二人情谊深厚,不避家眷,他的夫人及几位如夫人在下都认识。四夫人忽然对汝贞兄说,‘若俞大人真有难处,何不去问萧公子?’汝贞兄一拍桌子,‘正是,我却忘记了,只是听说现在萧公子已非当时可比,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才肯帮你一次了,只是要多带些。’” 萧风听他讲的绘声绘色的,心里暗自好笑:“所以你就来找我了,那你带了多少啊?” 俞大猷丝毫听不出萧风的调侃之意,反而认真的从腰间扯出一个条状包袱来,放在桌子上,“咣”的一声,把茶杯都震的一跳! 这分量!萧风挑挑眉毛,包袱不大,分量很重啊。俞大猷解开包袱,里面黄橙橙的十锭金元宝,每个都有十两重。这么重的东西,他缠在腰上,脚步竟然丝毫看不出沉重来。 巧娘带着巧巧端菜进屋,一眼看见桌子上金光闪闪的金元宝。因为这个月开始,张天赐送了十几两银子的粮店分红过来,萧风都让巧娘收着了,所以娘儿俩也算是见过钱的女人了。但这一桌子金元宝确实太震撼了,两人同时被定住了,连菜都忘记放下了。 萧风笑了笑,不在意的说:“俞兄身家不少啊,出手就是黄金百两。” 俞大猷苦笑道:“我是个武夫,只知道打仗,也不能说一点没贪过,但也无非是下属送点礼,哪里拿得出这许多黄金来。这是汝贞兄让我带上的,他说山高路远,宁可带多,不可带少。我俩是过命的交情,我也就没矫情,都拿上了。” 萧风觉得这人直的可爱,笑道:“你就是带了这许多,也不用都给我亮出来吧,就算一半,也不少了。” 俞大猷愣了一下,挠挠头:“汝贞兄说你不是凡俗之人,只可以诚相待,不可藏头露尾的。” 萧风心中一动,这胡宗宪当真是个人物,他跟自己素未谋面,可能听画姑娘说过几句,当然也可能从其他渠道听说过自己的事。就凭这个,就能判断出该如何对付自己最管用! 萧风敬重俞大猷是民族英雄,也就不再说虚的。他让巧娘母女将手里的酒菜放在桌上,将金元宝重新包好,推给俞大猷,正色道:“你既来找我,又坦诚相待,萧某交你这个朋友。既然是朋友,我就不能收你的钱。” 见俞大猷有点着急,萧风摆摆手:“你听我说,不是我故作姿态,我就是帮了你,也只能给你指条路。而路上你的对头还有很多,到处都需要打点,没钱不行。等你脱了此难,飞黄腾达后,再想送钱给我花,我肯定不推辞。” 俞大猷也是爽快人,心里感动,面上却不再表露,反而比之前显得更自在了,他一挑拇指道:“就这么说!萧公子,不,萧兄,以后有什么事用得着俞某的,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萧风心想,自己小小年纪,先当了张天赐的大哥,现在俞大猷又叫自己萧兄,看来明朝人还真是对年龄看的够淡的。他倒了两杯酒,想了想自己的酒量,决定还是先把正事办了。 萧风拿出纸笔,交给俞大猷,俞大猷应该也是听胡宗宪说过了,当下提笔就写,一个“猷”字龙飞凤舞的出现在纸上,虽不算端正,但锋芒毕露,霸气十足,笔笔如刀似剑。 萧风赞赏的看着这个字:“问什么?详细点!”其实他知道俞大猷要问的事,但这句话就像开关一样,他如果不问,对方如果不说,那他看这个字,就很费劲很费劲,就像和一个聋哑人沟通一样。 俞大猷想了想:“我该如何渡过这次难关?” 萧风凝神静气,看着那个字。巧娘和巧巧怕出声打扰了他,也不敢退开,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 都说认真工作时的男人最有魅力,现在萧风大概就处在这种状态,状似沉吟,面静如水,不经意间霸气侧漏。不但巧巧看的两眼崇拜的小星星,巧娘也无缘无故的心里猛跳了几下,随即觉得不对劲,手指狠狠在袖子下掐了自己一下。 “‘猷’字左为酋,酋者,首领也,然酋虽尊,终非天子,等而下之。你的危机在朝堂不在地方,如今朝堂能当得起一个酋字的,无非严嵩。所以此事你不用寻天子鸣冤,还是要着落在严嵩身上。” 俞大猷皱眉道:“严嵩不知为何,对朱大人下了狠手。我也四处打听过,他确实还想顺便搞掉我呢。我靠他,能行吗?” 萧风不看他,只看着字:“‘猷’右侧为犬,犬为子也,你的事,不在严嵩身上,而在他儿子身上。不过他有一个亲儿子,一个干儿子,这事却需要确定一下。” 俞大猷连连点头,期待的看着萧风。 “酋下为酉,酉为鸡属,严世藩是正德八年出生,他该属什么?”萧风对古人用年代计算生肖的掐指法还不太熟,故作反问,以便藏拙。 俞大猷心算了一下,眼睛一亮:“正德八年,那就是属鸡啊!赵文华大他十岁,与我同岁,却是属猪的!” “酉又有酒之像,你当以酒为媒,来办此事。严世藩贪财、好色、嗜酒。你身上有钱,酒量如何?” 俞大猷哈哈大笑,抄起桌上的酒壶,打开壶盖,一饮而尽,抹抹嘴角,毫无醉意。萧风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是米酒,这是初步蒸馏过的酒,虽然比不上后世的高度酒,但也有三十度左右。看俞大猷这架势,喝上几斤不是问题! 萧风一指桌上的熟牛肉:“今日仓促,没太好的酒菜,就以此酒肉,为俞兄壮行!只管去,断然无事!” 第四十五章 黄金虎骨 问题一归结到喝酒上,俞大猷就聪明起来了。他先花钱买了京城最好最烈的烧锅酒,然后又把自己珍藏的一副虎骨拿了出来。 这副虎骨还是他当年去关外云游时亲手杀的雄虎,珍藏了许久,一直舍不得用。这次得了萧风的指点,终于用上了。 接着俞大猷去拜访了陆炳,这招不是萧风教他的,而是胡宗宪。胡宗宪告诉俞大猷,陆炳此人面冷心热,且有个最大的特点——惜才。虽然他首要是明哲保身,但在不危及自身的情况下,对人才是能帮则帮的。 俞大猷在沿海抗倭有功,且武艺高强,绝对符合陆炳心目中的人才标准,所以胡宗宪告诉俞大猷,不管萧风给他指点了什么办法,最好都先去拜望陆炳,看他能不能帮手。 陆炳在私宅接待了俞大猷,两人一见面,俞大猷一愣,这不是那天咳嗽的人吗?陆炳微微一笑:“你从萧风那里来的?可得了什么主意了吗?他轻易不给人测字了,对你网开一面了?” 俞大猷知道以陆炳的身份,京城没有能瞒住他的事,当下爽快承认:“他让我请严世藩喝酒,说只有严世藩能帮我逃过这一劫。酒我准备好了,钱也准备好了,只是与严府素无往来,无从上门,不知如何能见严世藩。” 陆炳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喝茶,当茶水喝尽,他长吁了一口气:“我带你去吧。刚好上次沈炼的事,也需上门表个态的。”俞大猷知道他这是要帮自己,急忙起身道谢。 陆炳身着白袍在前,俞大猷和沈炼各抱着一个大酒坛子跟在身后,来到严府,门房一看是陆炳,立刻眉开眼笑的打开门:“陆大人,您今天有空闲!” 陆炳微微一笑,随手扔过去一个银角子:“东楼世兄可在?告诉他,我给他带好东西来了。” 门房笑着揣起银子:“在的在的,正喝酒呢,我去给您通报。” 片刻后,门房飞跑出来:“几位大人,里面请,陆大人熟门熟路,小人就不带路了,免得扰了大人们的兴致。” 严世藩正在拥着一个美女喝酒,另有两个美女在给他捏脚。见陆炳三人进来,严世藩也不站起来,随意冲陆炳招招手:“今天你来的巧,这三人都是新来的,你挑一个。” 陆炳摇摇头:“你抱着的我不好意思要,给你捏脚的我不想要。”严世藩哈哈大笑,踢开两个捏脚的美女,将怀里的那个用力一推,那美女跌跌撞撞的摔向陆炳,陆炳伸直手臂,一粘一抖,女孩缓缓坐在了陆炳身边,就像被人搀扶着一样稳当。 俞大猷暗暗点头,陆炳这一手连接带化,功力不浅。陆炳却如寻常一般,笑着坐在严世藩对面,倒了杯酒闻了闻:“这酒是极好的了,不过今天我带了更好的给你。” 严世藩早就看见身后两人,沈炼他是认识的,俞大猷却面生。不过他知道陆炳为人精明谨慎,既然敢带进来,就不会有问题,便笑着说:“哦?什么好酒,尝尝再说。” 陆炳挥挥手,俞大猷和沈炼各自解开了酒坛上的红布,阳光正盛之时,坛子里发出微微的黄色光芒。严世藩眼睛微微一亮,看清了每个坛子的底部,是四个金元宝。然后他又轻轻闻了闻,眼睛又眯了起来。 “雄虎骨?看这爪子的骨头粗细,该是十年虎,正是血气最旺盛的时候,难得难得。陆兄这么重的礼,我都有些惶恐了。”严世藩见惯了好东西,但这样的虎骨确实是难得,其价值不下于坛子底下的金元宝。 陆炳伸手轻拍了一下俞大猷:“这不是我的东西,是老俞来京城前,听说东楼好酒,特意置办的心意。他因为不认识东楼,请我帮忙转送。老俞是爽快人,对东楼又仰慕许久,我就私下做主,干脆带来彼此认识一下。” 俞大猷赶紧上前施礼,按品级,他比严世藩的太常寺少卿高一级,但他直接就行了下属礼,这点心眼他还是有的。 严世藩看了一眼酒坛子,皮笑肉不笑的说:“老俞这酒虽好,只怕后劲太大,我却不敢多喝啊。” 陆炳叹口气:“老俞确实有点倒霉事,这事本来跟他无关的。”说完把俞大猷的事讲了一遍,当然极力说明俞大猷跟朱纨没有半点关系,纯属倒霉。 陆炳亲自带着俞大猷上门,就已经说明了能帮就帮的态度。这份礼不算轻,父亲要收拾俞大猷也不过是想趁机壮大严党声势,属于搂草打兔子,有也不多,没也不少,还有很多人可以株连的。 严世藩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也不过是片刻功夫,就笑道:“这算个屁事,既然是误会,我回头和家父说一声就是了。不过万岁对倭寇之事也很是关心,老俞既然当上了备倭总指挥,今后有倭寇之事,老俞记得先跟我说说。”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倭寇之事属于军情,俞大猷应该禀报兵部,或者直接禀告内阁也可,无论如何轮不到严世藩这个太常寺少卿。 不过俞大猷在萧风测字后,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严世藩就是说要一起举兵造反,他也立刻答应,过了这关再说。萧风不会错,这是俞大猷的坚定认知。 严世藩对这个态度很满意,目光就从俞大猷身上滑到沈炼身上。 “还没恭喜沈大人升官呢,今日既然见了面,就喝一杯吧,小红,敬酒。” 一个被踢开的捏脚姑娘赶紧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端起来给沈炼。沈炼冷冷的看着严世藩,一点也没有伸手的意思。 “下官有伤在身,医嘱不能饮酒,请大人见谅。”有伤在身是实话,在刑部大牢里虽然没被下死手,但挨的揍也不轻。不过此时若是萧风请他喝酒,就是喝了吐血他也会喝,他压根就是不想喝严世藩的酒。 陆炳咳嗽一声,还没说话,严世藩哈哈大笑:“你还说老俞爽快,依我看沈大人更爽快啊。我府里有规矩,婢女劝不动客人的酒,就得挨罚。来人!”他前面哈哈大笑,后面这句“来人”忽然间声色俱厉,就连俞大猷这般战场杀伐的人都忍不住全身一颤。 从后堂冲出来两个高大的女人,虽高大,却是腿长腰细,不失秀美,这两个人像抓小鸡一样将那婢女小红拎走,小红吓得拼命扭动身子求饶。 沈炼一惊,伸手抓过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大人,下官喝了。” 严世藩恢复了笑容:“你喝不喝是你的事,我的婢女,我要责罚是我的事。陆兄,你看我这两匹胭脂虎,是孪生姐妹呢,都有一身功夫,出门时带着,最是可人心意。”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了皮鞭的声音,和女子被堵住嘴发出的“呜呜”惨叫声。沈炼眉毛跳了两下,转头看向陆炳,陆炳却像没事人似的,从头到尾脸色都没变过。 “猛士难得,胭脂虎更难得,居然还是双生女儿,确实让人羡慕。不像我,出门身边只能跟着一群老爷们儿。这等人才,若是还有,不妨推荐给我,让我锦衣卫也招几个进来。” 严世藩大笑:“好你个老陆,给我挖坑是不是,我胆子再大,还敢往你锦衣卫里塞人?万岁知道了还不砍了我的脑袋?”两人都是哈哈大笑,好像极其开心,俞大猷和沈炼面面相觑,竟不知这两人开心个什么劲。 从严府出来,俞大猷知道陆炳必然要训斥沈炼,当下告辞。陆炳微笑拍肩,亲热的送走俞大猷后,默默往前走,沈炼在后面跟着。走了好久,沈炼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大人,卑职无状,让大人为难了。” 陆炳没回头,淡淡的说:“你若要喝,一开始便该喝。你若不喝,后面便不喝也罢。我护不了你多久,既然不想装糊涂,就少让人知道弱点。那女子在严世藩手中,早晚难逃一死,与你何干。” 沈炼愣了半晌,才发现陆炳已经走远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严府,咬了咬牙,快步跟上去了。 第四十六章 期货合约 天赐粮店在各地大量收购糯米,这个消息很快就被谈新仁掌握了。他作为京城商会会长,手中有三大板块的业务。 春燕楼,日进斗金之地,是他的本钱。不过春燕楼背后撑腰的势力却不是赵文华,而是宫里的司礼监大太监陈洪。黄锦虽然任司礼监佥书,大权在握,但他之上名义上还有个掌印太监陈洪。 陈洪是先帝留下来的老人,嘉靖不动陈洪完全是因为顾忌名声。嘉靖不是明武宗的儿子,而是堂弟,他不是在宫里长大的,因此当上皇帝后,就把自己从王府带来的内侍都安排在了要害位置上。 不过因为已经有过大礼议,嘉靖不愿意在内侍换班的问题上做的太激烈,就搞了个奇葩的设计,让自己人当二把手,但是掌实权。而原来的一把手当神像供着,给其体面,不给实权。这陈洪就是神像之一。 不过即使是神像,那也是有一定权利的,而且只要做事不过分,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于教坊司实际上是属于司礼监统管,而京城有名的青楼,都和教坊司有密切关系,自然陈洪就成了春燕楼的靠山。 盛世粮行,背后的靠山是户部尚书潘璜。说潘璜是靠山,可能有点冤枉他,因为这事主要是户部二把手,左侍郎谈同。谈同是谈新仁远房亲戚,在户部任职多年,关系深厚。潘璜睁一眼闭一眼,给钱也拿着,只要不是太过分就不出声。 因为有户部做靠山,平时筹备粮草,赈灾买粮之类的事,谈新仁的盛世粮行都是第一选择,自然就很容易赚钱了。 谈记营造,这是谈新仁现在最挣钱的生意,背后的靠山正是赵文华。赵文华本身是工部侍郎,凭借严嵩的关系,连工部尚书都要让他三分,堪称是天下最大的包工头了。 皇城里的工程自不必说,就是外地的很多工程,赵文华也会交给谈新仁来做。 谈新仁之所以横行无忌,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他这三大产业背后,都有不同的靠山。堪称盘根错节,不动如山。也因此,虽然他对萧风有些高深莫测,但对于萧风说要让自己破产,压根就当笑话听。 在傍上严世藩这条大腿后,谈新仁的嚣张达到了新高度。张天赐算个屁,不就是有萧风撑腰吗,这次老子要连他一起收拾了。 听说张天赐在收购糯米后,谈新仁大笑三声,立刻命令自己盛世粮行的掌柜,也去抢收糯米,挣不挣钱不重要,重点是不能让张天赐挣钱。 而且谈新仁知道高粱一案让张天赐起死回生的事,他断定收购糯米,一定是萧风算出来的,只会赚,不会赔! 想不到过了几天,掌柜的告诉谈新仁:“东家,糯米恐怕是买不到了呀,都被张天赐买了!” 谈新仁瞪大眼珠子:“这怎么可能,糯米产量又不小,他张天赐哪来那么多的银子全包圆?” 掌柜的摇头道:“他确实没那么多银子,可他十分狡猾,派人到所有产糯米的地方,连商户带农户,都签了合同,付了定金。这定金,他还是出的起的。然后他正在四处筹钱呢,等糯米集中后,他的钱也就该筹的差不多了。东家,张天赐自从上次高粱买卖后,名声大涨,他借钱是能借到的。” 谈新仁冷笑道:“算他下手早,不过生意是讲究实力的,我要用财力碾压他!让那些商户和农户毁约,把糯米卖给咱们!” 掌柜的犹豫了:“东家,违约金可不是按定金算的,咱们让他们违约,差不多等于价格翻倍啊。咱们每年糯米一进一出,也就是五成的利润,这直接翻倍,是要赔五成的钱啊!” 谈新仁一挥手:“格局小了!那张天赐敢用身家去赌糯米,那肯定是萧风的主意!想想高粱吧,张天赐挣了几倍的利润!收购翻一翻不算什么,肯定能挣回来!关键是,就算不挣钱,这钱也不能让张天赐挣去!” 第二天晚上,天赐粮店的掌柜跑到萧风家里,满头是汗:“东家,二东家发来急信,咱们在各地预定的糯米都要违约,说宁可给违约金,也不卖了。” 萧风正在喝茶,手顿了一下,放下茶杯,想了一会儿,笑着说:“告诉他,那就收下违约金,把合同收回来,让他马上回来,但不要来见我,我给你一封信,交给他,让按我说的做。” 掌柜的不敢多问,回去按吩咐给张天赐去了信。张天赐虽然不太理解,但对萧风的信任根深蒂固。何况这次买卖已经大赚了,啥也没干,只签了一堆合同,转手就拿到了比每年卖糯米更多的利润,已经是很成功了。 谈新仁这边大笔的银子花了出去,支付了给天赐粮店的违约金,又给商户和农户下了新的定金,总算签下了新的合同。谈新仁看着掌柜心疼的样子,嗤之以鼻:“在盛世粮行当掌柜的,就这么点魄力?我的钱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放心吧,亏不了!” 正说着,管家来报:“老爷,云姑娘来了。”谈新仁微微一笑:“请进来!” 春燕楼的云姑娘,袅袅婷婷的走进来,冲着谈新仁微微一福:“谈老爷,有着急的消息告诉你,怕丫鬟说不清楚,就自己跑一趟了。” 谈新仁给云姑娘倒了一杯茶:“云姑娘辛苦了,这春燕楼虽说是我的本钱,可楼里很多人与我并不一条心,还是姑娘用心。” 云姑娘微微一笑:“云儿本是犯官之后,入教坊司自知再无出头之日。是谈老爷看中,进了春燕楼。虽仍是罪人之身,却比在教坊司要好到天上了。云儿有今天,都要感念谈老爷。” 抿了一口茶,云姑娘正色道:“谈老爷,今天张天赐到春燕楼来了。看他风尘仆仆的,应该是刚从外地回来,都没有回家呢。” 谈新仁心里一动:“他去干什么了?” 云姑娘脸色微红:“他能干什么,找水姐姐呗。看他那个兴奋劲,见面就先给了水姐姐一个大元宝,然后拉水姐姐进屋,大白天的就折腾上了。我假装路过几次,听见了他和水姐姐说的话,感觉和谈老爷有关,就赶紧来报信了。” 谈新仁目光闪动:“他说什么了?” 云姑娘回忆道:“他说这次挣了大钱,全靠萧公子的计谋。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粮食生意还可以不用买卖粮食就能挣钱。水姐姐问他怎么挣的钱,他说萧公子告诉他,这叫炒期货。你有没有货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你手里的合同卖出去,这才是最挣钱的生意。” 谈新仁猛然站了起来,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四十七章 翻云覆雨 糯米不是刚需,是时令食品。端午期间,家家户户会采购一些糯米,做成粽子或米糕。但粽子并非一定要用糯米做,也可以用大黄米。 南方地区会做出些更多的花样来,也有人会用糯米酿酒的,但那都属于小众行为,因此糯米的消费其实很有限。 而最关键的是,相比其他粮食,糯米对新鲜的要求程度更高,新鲜的糯米软糯可口,带着清香味。陈糯米就会有一股子灰尘味,人们吃糯米本身就是有点小清新的情调,谁会这么煞风景吃陈米? 谈新仁额头出汗了,他本来就不知道张天赐收购糯米要干什么,只是处于对萧风测字道法的揣测,认定这一定是像高粱一样有利可图的生意。想不到萧风却是故意设下的圈套!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得知张天赐收购糯米的消息,其最初源头也是从春燕楼传出来的。自己是因为听说萧风在春燕楼里给张天赐测字,然后张天赐就跑去外地了,才派人四处追踪张天赐的所作所为的,也才因此得知张天赐收购糯米的。 那么问题来了,萧风又不喜欢正经女色,干嘛非要去春燕楼给张天赐测字呢?难道真是为了看那妈妈去的? 没错,萧风的独特口味已经享誉京城,成为了上流阶层津津乐道的谈资。就连嘉靖都听说了,他只是淡淡一笑,对黄锦说:“像我等修道之人,即使对女色有兴趣,也是寻找修炼鼎炉,至于是否年轻美貌,并不重要,有此可见萧风是有道之人。” 黄锦想着西苑里那些年轻貌美的少女,违心的称赞:“万岁圣明。” 可惜谈新仁此刻没有心情去嘲讽萧风的独特口味了,他把事情连起来一想,就知道自己中了萧风的圈套。张天赐压根就没想收购糯米,他不过是用那点定金以小博大。 若是谈新仁没有上当,那张天赐只会履行很少的一部分合同,以损失一笔定金为代价,最多是小赔。但谈新仁偏偏上当了,花了将近十倍的违约金,支持商户和农户与张天赐解约,因此张天赐直接大赚。 现在难题到了自己这边,是全面履约,还是放弃大部分定金,只按每年的量正常进一点糯米?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这个问题几乎用不着考虑。即使放弃大部分定金,自己咬牙也能承受的住。但若是全价收购这些糯米回来,不但占了仓库,如果卖不出去,只能大降价处理,赔的肯定更多! 谈新仁送走云姑娘,立刻派人把盛世粮行掌柜的叫过来:“糯米不能收了,马上停止!” 掌柜的眨眨眼睛:“东家,合同这两天就要执行,如果不执行合同就作废了,定金可就没了呀!” 谈新仁一挥手:“格局小了!那点定金算什么,如果糯米都收回来,全价付出去,那损失才大得多!” 掌柜的迷惑的问:“东家,不是说这生意肯定挣钱吗?咱们赔给张天赐的违约金可是一大笔钱啊,如果不在糯米上赚回来,咱们粮行今年搞不好要亏本的呀!” 谈新仁老脸一红,恼羞成怒:“亏本也是亏我的钱,就按我说的办!” 掌柜的不敢再说,只得退出来,回到粮行里垂头丧气的告诉伙计们:“今年年底是别想发什么喜面了,粮行肯定要亏本了。” 伙计们急了,虽说粮行亏赚都是东家的,可从掌柜到伙计,年底的“喜面”,也就相当于后世的奖金,都是要看业绩的。粮行亏了,这一年就白干了! 众人围着掌柜的吵吵嚷嚷,掌柜的一拍桌子:“嚷个屁,你们那才几个小钱?老子一个人的损失,比你们加起来都大!偷着乐吧,东家本钱大,至少粮行不至于倒闭,你们还有活干。这么大的一个窟窿,要是放在普通粮店,一下就倒闭了!” 萧风正在院子里和张天赐喝酒,按张天赐的意思,这次赚了这么大的一笔,就该去最好的青楼,不,酒楼摆上一桌庆贺一下。萧风却不愿意张扬,他前世在酒店赔客户喝酒真是喝伤了,阴影一直延续到现在。 萧风最喜欢的氛围,是一家人围着餐桌,几个家常菜,最好其中有一个下酒菜。然后烫上二两酒,浅斟慢酌,看着老婆孩子说说笑笑,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可惜,张天赐虽然再三表示自己不是外人,巧娘仍是不肯上桌一起吃。巧娘对自己的奴仆身份守的很严,绝不肯因为家道败落还是兴起就为之改变。上次去酒楼吃饭还说得过去,在家里当着外客那是绝不行的。对此萧风也无可奈何,只能慢工出细活,慢慢改变她的心态。 倒是巧巧年幼,巧娘也心疼她从小懂事受苦,不愿过于委屈了她。萧风又没有老爷架子,非让巧巧上桌,巧娘也就没有阻拦。 张天赐喝得半酣,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来:“大哥,这是这次赚的一半,你收好了。” 萧风摆摆手:“收起来,很快就要用了。” 张天赐一愣:“要用这么多吗?做什么生意?” 萧风喝了杯酒,巧巧立刻拿起酒壶给满上了,萧风溺爱的看着巧巧笑了:“你今晚跟娘子女儿告个别,早上就还得出门。谈新仁得到你在春燕楼散播的消息后,必然会违约。那些商户农户虽然白得了两份定金,但还是要把糯米卖出去才行的。” 张天赐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尤其是农户,你就算是给他全价,让他把糯米烂在家里,他们也绝不肯的。我祖上也是种田出身,农户就是这样的人。” 萧风低声道:“不过他们既然已经得了两份定金,对糯米的价格就不会太在意了。谈新仁一违约,他们肯定很着急,会愿意降价卖米。你立刻回去,等着谈新仁的合同到期违约后,重新过去下定金收米。” 张天赐被这番骚操作惊呆了,手里举着酒半天都没喝,张大了嘴:“大哥,咱们是真要买糯米吗?” 萧风点点头:“买,测的字就是让买糯米。中间折腾这一次,不过是我对付谈新仁的手段而已。真要发财,还得靠卖米,这才是那次测字的真意。” 张天赐不再废话,一饮而尽,站起来给萧风行礼:“大哥,如此小弟就先回家了。” 萧风看着张天赐的背影,回头冲着巧娘笑道:“张天赐走了,过来吃饭!” 第四十八章 几家欢喜 张天赐被娘子揍了。 以往他去春燕楼,都是悄咪咪的,即使被人看见,也不会大张旗鼓。他娘子虽然怀疑他去了,也没有证据。 这次他为了生意而献身,大张旗鼓的去春燕楼,唯恐别人不知道,自然也就瞒不过他娘子了。大明男子去青楼,尤其是生意人,其实不算什么大问题,这也是以前张家娘子睁一眼闭一眼的原因。 但此次不同,张天赐如此大张旗鼓,关键是出门回来,连家门都没进就直接去了春燕楼嗨皮,就等于脑门上贴了张纸条:“我娘子是母老虎,我们俩感情不和,性-生活不和谐!” 张天赐不敢还手,又不敢在仆从面前说出真相。因为萧风再三叮嘱他,这事成败就在保密!所以挨了全套的胖揍,苦不堪言。等到夜深人静,娘子消了气,张天赐才悄悄在被窝里把萧风的吩咐说了出来。 听说郎君是奉公而嫖,张家娘子的火气顿时就没了。她开始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了,不免温柔抚慰一番。张天赐苦尽甘来,度过了自新婚之夜以来最幸福的一晚。 第二天天不亮,张天赐就混在人群里出城了。张家娘子则对外宣称,相公病了,要在家里休养几天。京城商圈纷纷大笑,说什么病了,要么是被娘子打的狠了,爬不起来了。要么是被娘子软禁,在家里交足几天的公粮才能放出来。 谈新仁作为京城商会会长,张天赐的头号对头,自然也要跟着嘲笑一番。不过有人发现他笑得不那么开心,好像张天赐挨打,他心疼了似的,不免十分奇怪。 于是就有奇怪的流言传出,说什么谈新仁一心搞死张天赐,其实是相爱相杀。他的目的可能也并不是得到张云清,而是…… 刘彤的郎中升迁令终于下来了,他兴冲冲的到户部上班,迎接自己的职业新高峰。作为郎中,他有自己独立的房间,而不是像员外郎那样要几人合用一个房间了。也就是说,他实现了办公室自由! 他一路满面春风,跟路过的人频频打招呼,众人都觉得他运气好,也都想沾沾运气,因此都很热络的和他攀谈。就在这时,一声冷哼响起:“刘侍郎,你靠女婿升官,很得意吗?” 众人一愣,刘彤抬头,立刻吓出一身冷汗,向他发难的正是户部左侍郎,户部的二把手谈同。只见谈同横眉立目,满面寒霜,龇牙咧嘴,好像跟刘彤有夺妻之恨一样。 刘彤是刚从员外郎升迁上来的,面对其他郎中都心虚,何况是作为二把手的左侍郎呢。他赶紧赔笑道:“大人真会开玩笑,这是哪里话?” 谈同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的样子,咬牙切齿的说:“你那好女婿,先是靠高粱赚得盆满钵满,还顺便让你捡功劳升上了郎中。现在他又用糯米坑害其他粮商,扰乱市场,你敢说你不知道?” 刘彤大惊,心想真是闭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他赶紧撇清:“大人有所不知,那萧风虽与我家有过娃娃亲,但他父亲去世后,两家已经友好协商,解除婚约了。他从未到下官家走动过,下官家里也从未有人去与他接触过。他若有作奸犯科之事,大人只管动手,下官绝无怨言。” 谈同脸色稍和,他倒是也听说过一些刘彤和萧风不合的事,只是昨晚上他听谈新仁报告,中了萧风的什么期货合约奸计,损失惨重。期货是啥他不懂,他只知道谈新仁的盛世粮行赔了不少钱,今年的分红堪忧。 虽然谈新仁还有另外两处生意,但那都各自有不同的靠山,谈新仁也不敢把那两处赚的钱转移到粮行里来。所以不管今年谈新仁挣不挣钱,谈同的苦日子是过定了。谈同大怒之下,刚好看见刘彤,自然刘彤就触了霉头了。 现在听刘彤说的坚决,似乎真的和他没啥关系,谈同的气也就消了一半了。他正想转身离开,一个员外郎小声说:“刘大人,昨天我家仆人去主街采买,说是看见你家公子刘鹏,带着丫鬟去了萧家啊,怎能说毫无接触呢?” 谈同刷的一下转过身来,怒视着刘彤。 刘彤顿时语塞,指着那个估计是嫉妒他升迁的员外郎:“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就算真有这事,鹏儿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嗯,小孩子的事,能算接触吗?” 毕竟刘彤已经是个郎中了,那个员外郎不敢公然对抗,只是低头偷笑。郎中是各有分管的,反正刘彤也管不到他这一块,他倒也不怕。 刘彤用自己的气势压住对手,赢得喘息之机后,便想对谈同有所解释:“大人,犬子顽劣,趁出去玩的时候四处乱跑,也是有可能的。下官回去一定严加管束。但下官没说谎话,那萧风自从解除婚约后,的确是再也没有去过下官家中……” 一个主事刚好从附近路过,他跟刘彤关系不错,老远看见刘彤就打招呼:“刘大人,下官出去办事,路过贵府时,看见萧风带着礼物到你府上去了!” 刘彤一口气差点憋过去。谈同脸气成了猪肝色,指着刘彤,半天说不出话来,转身拂袖而去。刘彤欲哭无泪,升官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恨不得马上就下衙,赶回去揪住萧风这个小畜生,问他究竟干了什么好事,非要连累自己。 可毕竟是升官的第一天,第一天就迟到早退,那也太不像话了,因此刘彤如坐针毡的在衙门里呆到下衙时间。打杂的差役刚喊出半句:“各位大人,下衙时间到……”刘彤就像火烧了屁股一样跳起来,也顾不上风度了,两腿如风火轮一般跑回家。 家里人都很正常,只有管家挤眉弄眼的看着他。刘彤憋了一肚子气,把管家拉到一边,询问情况。 “老爷,那萧风倒是个知礼的,知道老爷没在家,不肯进二门,只是把礼物放下,隔着帘子和夫人聊了几句。他是带巧巧来的,夫人给了巧巧几块糖,也就这些。” 刘彤松了口气,虽然萧风上门来让他很不爽,但萧风是个书呆子,亲事没了,毕竟当年也算和他爹交往一场,偶有走动,别人也不会说什么闲话吧。 “后来萧风要走的时候,小姐从后堂冲出来了,跟萧风见了一面。小姐跑的太快,丫鬟和夫人都没拉住,把帘子都撞掉了,所以夫人和萧风也等于见面了……” 刘彤气得咬牙启齿,大步往后院走,一副怒气冲天,誓不罢休的架势。 管家犹豫一下:“老爷,到晚饭时间了,开饭吗?” 刘彤的脚步变慢了,然后停住了,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开饭,天大的事吃完饭再说!” 第四十九章 车速不慢 俞大猷涉险过关,除了他的黄金虎骨酒让严世藩颇为满意之外,沈炼意外的成了神助攻。 原本严世藩与沈炼并没有私人恩怨,之前在朝堂上沈炼怼的也是赵文华,最多算是扫了点严党的面子,对严嵩父子都谈不上有什么冲突。 这次陆炳带着两人来送酒,严世藩本来是想小小的敲打一下沈炼,若是他识趣,未尝不能化敌为友。毕竟沈炼刚刚立功升职,陆炳对他也颇为看重,没必要无故树敌。 想不到沈炼像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一点面子都不给严世藩。严世藩表面笑嘻嘻,心里恼火之极,一顿棍子打残了敬酒的侍女,对沈炼也直接升级为私人恩怨了。 人就怕比,再对比一下俞大猷的低声下气,严世藩顿时就觉得这还是个不错的人。因此严世藩对老爹美言了几句,说俞大猷和朱纨并不熟,朱纨推荐俞大猷也不是出于私谊。 严嵩本来就是搂草打兔子,对俞大猷这只兔子的死活也不在意,也就放手了。他们父子都不知道俞大猷曾经秘密拜访过萧风,若是知道,只怕没准会有别的想法。 比如此时,俞大猷就正在跳萧风家的院墙。以他的身手,跳一人半高的院墙如履平地,唯一要顾忌的是吓到别人。这是陆炳告诉他的,再去见萧风,不要再走正门了,如果那天不是他派暗探守住巷子口,俞大猷就可能会被别人看见。 院子里没有人,俞大猷心中一喜,没吓到别人!然后随着一声带着奶味的咆哮,他的脚脖子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袭击了。 俞大猷穿的是武将皮靴,又硬腰又高,旺财的乳牙其实咬不动。但旺财表现得极为勇敢,一边咬一边吼叫。听到异样动静的萧风走出屋子,看见俞大猷摊着两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天色黄昏尚未黑,巧巧跑出来抱起旺财,萧风把俞大猷让到屋里喝茶。 俞大猷先是说了自己的事:“萧兄神算,严党没有再揪着我不放,因为之前吏部任命已经下来了,所以小弟如今仍然是要去沿海当备倭都指挥的。这一去山高路远,刚结识萧兄,却不能多请教几日,实在遗憾。” 萧风笑道:“如此恭喜了,这是升官,该庆贺一下的。可惜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你我的来往,就今日在家中备酒,喝上两口给你送行。” 巧娘摆上酒菜,两人举杯,俞大猷眉头一皱,猛然转头看向大门。萧风奇道:“什么事?” 俞大猷轻声说:“有高手,就站在大门外!刚才他围着屋子转了一圈,身形很快!” 萧风心里一凛,难道是严世藩忍不住了,要对自己下手了?他这段时间确实得罪人有点多,而且不管是朝堂上,还是商业上,都对严家不太友好,以严世藩的性格,到现在还没动手阴自己,他都觉得很奇怪了。 他猜到严世藩的克制,应该和嘉靖的面子有关,毕竟自己是嘉靖亲封的真人,若出了事嘉靖不会不查。但以严世藩的智商和阴狠,瞒过嘉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萧风一直都很警惕。 敲门声响起,萧风一愣,这么肆无忌惮吗?他忽然想起前世某段相声,说抢银行的还要拿号排队,倒是有点像。 萧风一挥手,拦住了想去开门的巧娘,自己一步步走到门口,俞大猷就在身侧,随时准备出手相助。萧风浑身戒备着拉开房门,门内门外的人都是一愣。 裕王眨眨眼睛:“我记得你虽然穷,下人还是有一两个的,怎么还需要亲自开门?” 俞大猷本来注意力都放在裕王身边的展宇身上,两人目光一撞,如同无形中交锋了一次。展宇微微一晃,压力倍增,赶紧上前遮住裕王的半个身子。 萧风也眨眨眼睛,伸手将裕王往里让:“我记得裕王殿下讨厌道士,也不怎么喜欢秀才,跑到我家里来是又想测字吗?” 俞大猷久不到京师,本不认识裕王,此时听见身份,连忙行武将的单腿半跪礼:“末将俞大猷,参见裕王殿下。” 裕王停住脚步打量着俞大猷:“你就是俞大猷啊,听说你很能打海战,杀过不少倭寇啊,好汉子!” 俞大猷想不到裕王竟然还关注自己,心情十分激动,自然也产生了好感。萧风含笑看着两人,心想会不会历史上这俩人其实没啥交集,是因为自己穿过来才发生的这一幕? 进屋落座后,裕王看见酒菜,随手拿起萧风的酒杯就要喝,展宇赶紧伸手拦住:“殿下,还是算了吧。” 裕王笑着说:“这是他家里,他的酒菜,他的杯子,难道还会有毒?他还能提前知道我要来不成,他又不是神仙……”说到后面,他自己的声音都变低了,狐疑的看了一眼萧风:“你不知道我要来的,对吧?” 萧风哭笑不得,招招手,巧娘早准备好了,她也不知道来人的身份,按人头又端了两个杯子过来。萧风拿起一个杯子,自己斟满,一饮而尽:“你还真把我当神仙了?我呆着没事在家里测字,算谁会来?你不知道我测一次字就累得虚脱一次吗?” 听到虚脱,裕王的眼睛不自觉的瞟向了巧娘。巧娘正在隔壁的厨房里温酒,半蹲在地上更显得身段曼妙。裕王想到京城中流传的关于萧风的独特口味问题,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真的一夜只能一次?啊不对,一天只能一次?努努力不能再来一次吗?” 萧风一愣,总觉得裕王在开车,但他又没有证据。只好就事论事的回答:“这真不是努力的事,我每次测完字,就觉得身体在崩溃边缘,但只是一种感觉,并不影响身体。可那感觉很明确的告诉我,如果当天我再测,恐怕就真的崩溃了。” 裕王面带忧愁的看着萧风:“吃药也不行吗?你们修道之人不是都喜欢鼓捣丹药的吗?” 萧风皱皱眉头,觉得车速越来越快了,这小子小小年纪,难道还是个驾龄不短的老司机?他觉得自己还是善良点,宁愿相信这都是巧合。 “殿下,我不是丹鼎派的人,我要练也不会练丹药,而是练更好的东西。”比如钢铁,比如玻璃,比如很多东西。不过现在说给裕王听,他也不懂。“再说这种事恐怕靠丹药不行,我想这是天道对我的限制,如果测字没有限制,泄露天机太多,天道不容。” 裕王觉得有道理,终于放弃了让萧风当“一日三次郎”的想法,但他的忧愁变得更深了:“如果是这样,你就要倒霉了,你知道吗?” 第五十章 五大真人 萧风吓了一跳,裕王虽然不如景王得宠,但他的身份在那儿呢,消息肯定比自己灵通,应该不会是信口胡说。 “殿下何出此言?” 裕王神情复杂的看着萧风:“我听道录司的人说,三大真人先后上书向皇上请旨,要与你论道。” “大明只有三个真人吗?”萧风对明朝道教的发展不是太清楚,他还以为嘉靖既然如此好道,会封的满天下到处都是真人呢。所以嘉靖封他为文玄真人时,他也并没有觉得很激动,以为就是个名誉称号,别人会比较尊重而已。 裕王皱着眉头,露出少年人的怀疑表情,就是感觉对方是个骗子,但又没有证据的那种:“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修道之人?你连道门内部的事都不清楚吗?” 萧风不耻下问:“我是师父领进梦里,闭门自修成才的,确实对外面的事不是太了解,还请殿下指教。”他现在对于自己这套梦中拜师的胡说八道已经十分娴熟了,几乎连自己都快相信了。 萧风最近风头很盛,能指点萧风,让裕王颇有成就感,他少年心性,立刻知无不言:“大明之前真人不多,只有龙虎山的张真人是一直传承下来的,是符箓派宗主。明朝开国后,因为武当山在太祖开国时帮忙打过蒙古人,因此太祖晚年时封了武当山一个掌教真人,也就是武修派宗主。多年来,一直就只有这两个真人。” 说着裕王抿了口酒,本想做出十分潇洒倜傥的姿态来,不料顿时变得面红耳赤,拼命咳嗽起来。展宇大惊,抢上前扶住裕王,另一只手飞快的弹出一支银针,在酒里一探,见针未变色,才略微放心。 裕王连连摆手示意:“不是,咳咳,不是毒,咳咳,酒太烈……”说完又是一通咳嗽,脸红脖子粗的,十分滑稽。 他在宫里和母亲饮酒,都是淡淡的甜酒。萧风酒量虽不佳,酒品却是不凡,尤其是来自前世,总觉得这时候的酒度数太低,因此家里藏的都是最高度数的酒。喝惯了低度酒的人第一次喝高度酒,都难免这样的表现。 “噗,哈哈哈哈哈哈!”一串清脆的笑声肆无忌惮的在院子里响起,巧巧看着裕王那副模样笑得前仰后合的,手里拿着的菜很危险的晃来晃去,随时有洒掉的可能。 俞大猷吃了一惊,如此嘲笑裕王,这可是有罪的。他担心的看了一眼萧风,却发现萧风淡定的微笑着,甚至还在和巧巧一起看裕王的笑话,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俞大猷心中惭愧,萧兄乃是有道高人,岂是我辈凡俗之人能比的? 倒是巧娘有点慌了,她已经听出了裕王的身份,赶紧跑出来,接过巧巧手里的菜,拍打了巧巧两下,让她赶紧回屋去。裕王看着巧巧,本来就憋的通红的脸变得更红了,一个少年在一个漂亮可爱的少女面前丢人了,这让他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巧巧一步一回头的大笑着回屋了,裕王的脸色总算恢复过来了,嗓子也能说话了,只是刚才的得意劲已经一点不剩了,说话时口气中都带着沮丧。 “咳咳,后来到了本朝,万岁推崇道门,又封了两个真人,一个是白云观的观主马-云腾,白云观是全真祖庭,全真教原本也是以武立派,元朝时遭过战火,现在则是改以清修为主,算是清修派的真人。另外一个,就是现在宫中为万岁炼丹的陶仲文,万岁封为火玄真人。不过这次请旨轮道,陶仲文还没有动静。” 萧风点点头:“既然是陶仲文没有动静,那就是另外三位真人要对付我呗。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他们要跑这么远来找我的麻烦呢?” 裕王看他一眼,端起酒杯想抿,想想又放下了:“这有什么难解的。这几位当上真人的时候,胡子都一大把了,你才十几岁,就当上真人了。而且人家都是有山门有洞府的,你一个落魄秀才,凭着做了个梦,测几个字就当上真人了,谁能不眼红?” 他压低声音,还偷偷看看四周,展宇和俞大猷同时点头,示意没人能靠近萧宅而不被发现的,裕王这才放心的说:“何况我听说,这里还有严党的推波助澜,到处宣扬说万岁有意让你掌天下道宗。这些真人要不着急才怪了!掌天下道宗,那是每个修道人的梦想,这几位真人不管哪个做到这一点,就算当天就乐死了,地位也绝对比开山祖师还高!” 萧风咧咧嘴,心想裕王说话真狠,什么叫当天就乐死了,至于乐成那样吗?不过他倒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看着裕王,微微歪着头,一脸的迷惑。裕王被他看的发毛:“你瞅啥?” 萧风差点就接了一句“瞅你咋地”,但他忍住了:“我在想,殿下就算不恨我,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我。既然如此,你特意跑来给我报信,是为了什么呢?” 这话问的如此直白,展宇都变了脸色,俞大猷反而淡定了许多,他既然已经认定萧风不是凡人,对他的一切行为就都觉得没问题了。 裕王也没觉得有啥问题,反而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叹了口气:“我的确不喜欢你,或者说,我讨厌一切道士。要不是修道,父皇也不会变成这样,连母亲和我的面都不肯见。而且也不会让严党把持朝政,弄得乌烟瘴气的。不过,我觉得你不太一样。” 萧风喝了杯酒,笑着问:“怎么不一样?”他喝酒的动作可比裕王潇洒多了,看得裕王心里直叹气。 裕王认真的想了想,露出了孩子气的严肃表情:“你修道,可却不肯当道士,也不肯穿道袍。你身负奇术,却随遇而安,万岁封你为真人,你却不当回事。别人有这种机缘,恨不能一天到晚缠着万岁,你却很少进宫。最关键的,我打听了你的身世,知道了你父亲萧万年的事,虎父无犬子,你不会是坏人。” 裕王的眼睛又一次瞟向远处的巧娘,这次萧风不出意外的抓住了小司机的眼神,顿时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着什么龌龊事:你老爹英雄救美,仗义出手,当时他又是个鳏夫,会不会真的和这个大美人有啥故事?你现在的独特口味京城皆知,会不会有不孝顺的嫌疑? 萧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裕王条件反射般的辩解:“游牧民族里倒是常事……”话没说完就知道不对劲了,尴尬的笑笑正想掩饰,萧风扬起一掌,直接拍在他后脑勺上,这一掌颇重,又猝不及防,把裕王的脸一下拍进了一盘猪头肉里。 第五十一章 小马大车 展宇大怒,不及多想,一手拉起裕王,另一手直接抓向萧风衣领。但手在半空中就被俞大猷挡住了,两人的手瞬间变换了四五个动作,爪、拳、掌、指,最后还是展宇不敌,后退半步,气呼呼的瞪着萧风。 俞大猷逼退展宇后,赶紧向裕王弯腰施礼,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道歉?把裕王的脸拍进猪头肉的又不是他;替萧风道歉?他自问似乎没这个资格,所以只是行礼,并不说话。 萧风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一下拍的狠了点,他这段时间天天锻炼,这具身体又遗传了萧万年,是个标准的武夫身躯,练起来进步飞快。所以刚才那一拍,他本来是三分认真,七分玩笑的,却一下把缺乏锻炼的裕王拍趴下了。 不过萧风觉得这时候道歉不是啥好主意,关键是该怎么说?裕王刚才说的话,挨一巴掌并不冤枉,有什么可道歉的呢? 可打了人总该有所表示,萧风看着裕王涨红的脸,不知道是挨巴掌的原因,还是惭愧说错话的原因,他熟练的抽出巧娘给做的手绢,像前世给女儿擦脸一样,给裕王擦了擦油乎乎的脸。 裕王本能的闪躲一下,没躲开,然后……他的眼圈红了。从小到大,除了和景王打架外,他没挨过别人的打;同样的,他也没有被人真正当一个孩子对待过。 嘉靖信奉龙不见龙,根本不见儿子,裕王还不如后世离异家庭的孩子见爹的机会多。康妃是疼爱裕王的,但皇子不在母妃身边养大,这是惯例,等见到儿子时,儿子已经个头不小了。宫中规矩严,虽是母子,也要有君臣之礼,像上次用手绢擦嘴角的饭粒,已经是少见的亲情举动了。 今天裕王被萧风打了一巴掌,羞恼之余,竟然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愉快,就像自己内心深处缺了点什么,忽然被弥补了一样。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完整的童年? 然后萧风给他擦脸时,他竟然仰起脸来,顺从的让比他高一头的萧风擦来擦去。 展宇蒙了,这是那个跟谁说话都要杠两句的裕王吗?不好,这萧风是道门中人,不会是用了什么法术手段吧? 他狐疑的看着萧风,萧风却毫不在意,看看手里的手绢已经油渍麻花的,顺手丢在桌子上,拍拍裕王的肩膀:“你才这么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裕王不服气的挺挺胸脯:“我都十三了!民间很多男子,十五岁就有成婚的了。” 萧风对此陋习嗤之以鼻:“所以你们都不长命!这么点就结婚,除非身体特别好的,否则男女都落下一身的病!尤其是那种童养媳,大媳妇小丈夫的,小马拉大车,累不死你!” 裕王一愣:“谁说的?大家都是这样啊,连御医都没说过有啥问题啊?你这是道门中的秘术吗?” 萧风顺水推舟:“对,就是我道门秘术,记住了,男子最好到二十岁,女子最好到十八岁。否则破身即伤身!”他本来想再往后说点,但想想这个年代确实也不适合晚婚晚育,就尽可能的贴近现实了。 裕王眼珠转了转,手指头还弹动了两下,居然是在算自己还要等几年。萧风哭笑不得,想想历史上这位确实不算长寿,焉知不是从小好色导致的?既然跟自己相识一场,自然要好好规劝一下。 裕王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马上转换了话题:“听说你对谈新仁宣战了?半年内让他破产,只怕有些难吧,他的身家我打听过,比张天赐可雄厚多了。还有官府的人做后台,你有把握吗?” 萧风微微一笑:“官商好做也难做,依靠后台获得利益,就要承担同等的风险,得之易时失之易。” 三大真人脚程不慢,几乎是同时进的京城。当然白云观的马-云腾后发先至,占到了地利的便宜。几乎当天,真人们的奏折就送到了道录司,而道录司不敢耽搁,马上就送进了内阁。 严嵩开心的把奏折送进了谨身精舍里,等着看嘉靖怎么办。 如果嘉靖担心萧风,阻止这场论道,虽然会有点失望,但从此萧风水货的名义就跑不了了,再怎么进步也有限。如果嘉靖不阻止,嘿嘿,这些成了精的老道,还不在论道场把萧风给喷碎了? 嘉靖的反应有一半在严嵩的意料之中:“真人论道,既是道门盛事,也是天下太平之像。道录司全力组织,京城中人皆可观礼,不许阻拦。” 严嵩一愣,这最后一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公开观礼,不管输赢都难以遮掩,嘉靖这是对萧风真的极有信心,还是准备猛火炼真金呢? 他回家问了严世藩,严世藩沉吟一下道:“萧风毕竟只有十七岁,他面对的真人哪个不是胡子一大把?他只要能侥幸赢一局,真人地位就能站稳了。万岁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当然,如果他一局也赢不了,也就证明不堪大用,万岁自然就冷淡他了。可不管谁输谁赢,百姓都能看到一场精彩的论道,信道的人也会增加,对万岁其实都是好事。” 严嵩点头称是:“那你觉得,他能赢一局吗?” 严世藩摇头:“不可能。真当这些道士是吃干饭的?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哪个没有几十年的功夫?萧风再厉害,不过是仗着一个测字之术,真要和这些人比,这些贼道士肯定拿最擅长的来对付他,绝不会失手的。” 不止严世藩是这么想的,得到消息的京城百姓们都是这么想的。虽然不知道萧风的深浅,但人家其他几个真人都是有门派有师承的,获封真人时也都已是名动一方的有道高人了。 萧风呢?在京城主街上算命出身,算命的摊子现在还被那个破衣烂衫的老道围着绳子收门票呢。而且他获封真人,不过是机缘巧合,给粮商算了个高粱而已,怎么就成真人了?别说那几个真人不服,民间道人也多有微词。 因此到论道当天,道录司选择的天坛大殿里人满为患,不但京城里的道士,各地的道士听说了也都纷纷赶来。而天坛外面的大平台上,则挤满了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们。 嘉靖好道,民间自然风动草随,家境殷实一点的,无不读两本道家学说作为平时谈资。若是有点势力的,更是结交一些道门名士,不但名声好听,真犯点什么事,还能通过道录司活动关系,求求情呢。 天坛大殿里用彩障围出一个临时的精舍,嘉靖就坐在其中,外面的声音能听得很清楚。陆炳带着锦衣卫高手护卫在旁,黄锦则站在彩障前面,只要嘉靖示意,他就会掀起一道缝来,让嘉靖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嘉靖从缝隙里往外看了一眼:“火玄真人还没来吗?” 黄锦陪笑道:“出宫时陶真人派人来说过,说有一炉重要的丹药要开炉,他得守着。开炉后就赶过来。” 嘉靖闭上眼睛,淡淡一笑。陶仲文小心谨慎,这是要静观其变啊。 道录司的安司正,面对台上的几个真人,忍不住有点腿软。司正也叫正一,只有六品,面对着好几个二品三品的真人,也是小马拉大车了。他紧张的咳嗽一声,看了一眼坐在正中间的萧风,轻声道:“文玄真人,这就开始了!” 第五十二章 清修宗师 随着安司正的一声开始,现场原本的窃窃私语声顿时都消失了,偌大的天坛一片寂静。不管是道士还是百姓,期待的情绪都被推到了顶点。 萧风坐在大殿中间,三大真人分别坐在南、西、北,身后跟着各自的弟子。东边自然是嘉靖的彩障精舍。虽然皇帝平时面南背北,但在这大殿里,还是要在东方位。因为此时嘉靖的身份是修道者,修道者更讲究紫气东来。 三个真人在来的路上早已经通过气,此时也很有章法,白云观观主马-云腾先站起身来:“今日道友们齐聚,是我道门盛世。贫道不才,在京城境内,算是地主了,与文玄真人论道,就由贫道开始吧。” 另两位真人都点头同意,马-云腾上前两步,向萧风打了个稽首:“我该称你为文玄真人,还是萧公子呢?叫你文玄真人,你不穿道袍;叫你萧公子,你又有真人之号,古往今来,未闻如此修道之人。” 白云观是清修派,钻研天人合一之道,擅长打机锋,在这一点上和佛门有一拼,都是思想家、哲学家的底子。因此马-云腾上来就先跟萧风从机锋打起,若是萧风无法接话,或是辞不达意,自然就落了下风,不战而败了。 萧风心说你太看不起人了,没听过商人都是半个哲学家吗?你以为生意酒桌上都是谈钱和女人吗?庸俗!那都是小商人干的事,稍微上点档次的哪个不是满嘴机锋。真该推荐你看看后世商战书里的丁某英。 萧风微微一笑:“道门清修,研究天人合一,乃是天地至理。世间万物,阴阳相生,世间万法,从无定形。人也在万物之中,自然与天地万法相同。既无定形,又何必分道士书生?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老子的这几句话你都想不明白,如何能参透天地万法?你说,老子说的对不对?” 马-云腾脸色一白,心说糟了,萧风这番话深入浅出,连老百姓听着都言之成理。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直接引用的是《道德经》的原文,用道门创始人的话来反驳你,你还敢说老子说错了不成? 但萧风的“老子”发音多少有点不太规范,这让马-云腾觉得他在占自己便宜,可惜却没有证据。马-云腾为清修派宗主,自然不会轻易服输,他略一思索,开始反击。 “萧公子,既然你说道士书生,本无区别,那为何作为书生时的你,落魄街头,为人算命;而作为道士的你,却能直面龙颜,成为真人?这难道不是道士比书生更尊贵吗?” 萧风淡然道:“落魄街头,为人算命,是度化世人;直面龙颜,成为真人,也是度化世人。既然目的是一致的,那身份如何,有何尊贵低贱之分?老子未得道时不过是个管书册的小吏,得道后是我道门之首太上老君。按你所说,太上老君比老子更尊贵了?” 马-云腾一时语塞,萧风这话说的十分狡猾,任何人心里都认为,太上老君肯定是比图书管理员尊贵的,但老子不管是当图书管理员,还是当太上老君,都是道门最尊贵的人物。两个无穷大怎么比? 马-云腾花白胡子颤了颤,笑着掩饰一下尴尬,企图变换话题:“萧公子自称师从仓颉上仙,可除了测字一术外,再无其他。测字之术,古已有之,不乏灵验者,若是凭此就可自称梦中遇仙,岂不是有欺世盗名之嫌?” 众人紧紧的盯着两人的交锋,情绪忽高忽低,尤其三位真人门下,每当马-云腾说出精彩之句时,他们恨不得鼓掌呐喊,每当萧风说出反驳之语后,他们都好像自己脸上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样。 萧风定定的看着马-云腾,看得他直发虚,正要询问,萧风忽然一笑:“马观主修道多年,可曾有过丝毫仙缘?不管是现实中,还是梦境中,都算。” 马-云腾脸色微红,他的确是没有过啥仙缘,但做梦成仙那还是梦到过的。所以他挺了挺胸脯,大声道:“贫道修行多年,虽然才智浅薄,至今未能参透大道,但在梦中还是见过几次诸位仙师的。” 萧风点点头:“那敢问诸位仙师可曾传授马观主道术吗?哪怕一样也行啊?” 马-云腾犹豫了,若是信口开河的说有传授,万一萧风要求自己展示一下才艺,自己就完蛋了。就算自己不搭理萧风的要求,可嘉靖还在东面精舍里听着呢,他万一要是来了兴趣,要求自己展示,难道自己还敢抗旨不成?想来想去还是安全一点为上策。 当下马-云腾昂首道:“我派本以清修为主,从不以道术见长。诸位仙师自然对我多有勉励,但道术确实不曾传授。” 萧风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怜悯,那感情如此真挚,让围观群众们都感受强烈,不知不觉间也跟着萧风看向马-云腾,好像他真的特别可怜一样,虽然大家知道为什么要可怜他。 马-云腾莫名被可怜了,说不出的恼火,待看到众人都被带偏了眼神时,终于忍不住问萧风:“你瞅啥?” 萧风摇摇头:“你既能梦中遇见各位仙师,以仙师们传道之心,岂能不有所传授?想来仙师们觉得你资质实在太差,传你道法也是无用,只能失望而去。至于勉励云云,无非是怕你想不开罢了。” 萧风这话,简直就是毫不隐晦,指着马-云腾的鼻子骂他是笨蛋。马-云腾大怒,他身为真人,身份尊贵,而且在观中辈分最高,又是观主,几时受过这种气?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手指萧风,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弟子们也纷纷跳起来,怒喝萧风无礼。 萧风笑容不改,依旧怜悯的说:“马观主,我虽不才,仙师好歹还有一门道术传授;你说我只有一门道术,不能证明梦遇仙师;那马观主一无所有,难道反而能证明遇到过仙师吗?还是马道长在故意编造,为了打击我,不惜欺君呢?” 马-云腾脊梁骨嗖的一下,感受到了凉风,也变得冷静一点了。与萧风论道输了虽然丢人,但当着嘉靖的面说谎,被萧风扣个欺君之罪的大帽子,那更是不得了。他立刻否认:“不不不,我没有编造,确实是梦见仙师了。” 萧风疑惑道:“马观主梦遇仙师没有证据,那我梦遇仙师就需要证据?马观主没有证据也不肯承认欺君,那我没有证据就是欺世盗名了?如此说来,我的测字之术,至少也还比马观主的一无所有,更像证据吧。你说呢,马观主?” 马-云腾差点把牙齿都咬碎了,只能低声道:“你梦遇仙师,应该不是假的。” 萧风笑了,他诚恳的说:“马观主,我知道为什么诸位仙师看出你资质太差,不肯传授你道法了。” 第五十三章 开山弟子 马-云腾觉得萧风的话里有圈套,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不接茬,当下小心防范道:“愿闻其详。” 萧风指着马-云腾那些气势汹汹,咬牙切齿的弟子们道:“清修派当以修心为主,心平则气和,心静如秋水冬冰。看你的诸位高徒,一言不合就咬牙切齿,挽袖喧拳,哪有一点清修的样子?从这些徒弟身上,就知道你这观主当得不太好,自己修为也差着火候。仙师们见你自然失望,哪里还会传授什么道法?” 这是直接说他不够资格当白云观主了,就更别提什么真人了。马-云腾勃然大怒,但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越是发怒,就越证明萧风说的没错。身为清修宗师,动辄勃然大怒,成何体统? 可人的情绪又哪里是说掩饰就能掩饰的,他那赤红的眼睛,憋粗的脖子,乱颤的手指,颤抖的胡须,无不将他出卖的干干净净。 嘉靖从缝隙中看到这一幕,也觉得马-云腾丢了清修派的人,间接也就丢了整个道门的人。他不满的哼了一声:“马-云腾这些年忙于管理白云观,耽误了他清修了。换个人管吧,让他闭关专心修道,也是好事。” 黄锦出来传旨后,马-云腾垂头丧气,谢恩退下。真人之名虽保住了,但观主宝座却丢了,他的一众徒弟自然也都灰头土脸的。能被他带到这里观礼论道的,都是他的嫡系徒子徒孙,自然跟他同气连枝。 唯独一个不是自己人的,就是二观主马化龙,他此时简直欣喜若狂。 马-云腾一闭关,真实的管理权就落在马化龙手里了。白云观作为天下第一清修观,管理权岂是闹着玩的?有名有利啊! 马化龙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狂喜,免不了含情脉脉的偷看萧风两眼。这小伙子真给力,自己想了十年都办不成的事,他几句话就搞定了! 白云观的出师不利,给排在第二的武当山带来了很大压力。他们本以为萧风只会测字,想不到对清修派擅长的机锋之道也如此擅长,难道此人如此深藏不露? 武当掌门谷虚子确实有些虚了。他本来胸有成竹的,因为他自身修行武道多年,一眼就能看出萧风虽然身材挺拔健壮,但应该并无内力在身,就算外家功夫了得,也不足为惧。但此时就觉得萧风有些高深莫测,万一自己看走眼了呢? 他赶紧问跟在身边的二弟子张无心:“无心,你看这萧风,可有功夫在身?” 张无心二十二岁,入门十年,是武当山有名的武痴,功夫已经远高过师父谷虚子,他扫了萧风一眼,声音平淡如白开水:“灵活、健壮,但无内功。” 谷虚子松了口气,既然张无心这么说了,那就不会有错。 不过为防万一,他还是站起身来笑道:“文玄真人,你以文为主,本来我武当山以武修道,跟你比武有占便宜之嫌,不该出手的。但即是论道,自然该拿出各派最大的诚意来。这样吧,贫道老迈,你又如此年轻,就让贫道的小徒向你讨教一二,点到为止,如何?” 不知底细的围观群众们,自然觉得谷虚子所说甚是得体。他眼看都七老八十了,跟萧风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动手,确实不好看。 但那些知道底细的道门众人,却暗骂谷虚子果然是老狐狸,比白云观主要狡猾得多。他让徒弟动手,一是自高身份,二来也留了余地。即使徒弟输了,因为他没动手,也不代表武当山就输了。这就比马-云腾一上来就玩命裸-奔要好得多。 而且道门中人都知道,张无心是武痴,虽是弟子,却是武当山上武学第一人。派出最厉害的,还得便宜卖乖,这是明摆着欺负萧风入行晚,消息不灵通啊。 张无心早就手痒心痒了,他一听见比武,比什么事都兴奋。见萧风端坐不动,他自知作为晚辈,应该主动,当下一跃而起,对萧风拱手弯腰:“文玄真人请指教,拳脚、兵器、暗器、轻功,任真人挑选。” 萧风端坐如山,面如止水,心里却慌得要命。妈的,各类知识方面穿越者都是占便宜的,唯独武道,自己是吃亏的。他见过萧万年练刀,也见过俞大猷跳墙,虽然没有小说里那么夸张,但绝非后世人所说的花拳绣腿。 现代搏击术注重实战,对付赵二那样的泼皮无赖没问题,但对付张无心这种从小练武练到大的武痴,自己肯定是只有挨打的份。 原本以为武当掌门,怎么也得七八十岁了,不管练过多少年的武艺,拳怕少壮还是真理。从科学角度,自己一个身高体壮的大小伙子,揍一个虽然练过功夫但已经垂垂老矣的老头,就算不是稳赢,至少也能打个平手。 想不到老东西不讲武德,自己根本不下场,弄了个同样身强力壮的徒弟来碾压自己,这就很扯淡了,基本无解了。 张无心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目光炯炯,看着萧风。萧风坐着的时间已经长的有点可疑了,围观群众们开始还认为萧风是故作高人姿态,不屑于马上回应,但慢慢也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声。 “文玄真人怎么还不动啊?这是在羞辱武当山吗?” “应该是文玄真人觉得对战小辈,胜之不武吧?” “别扯了,这张无心据说是武当山武道第一人。文玄真人是不是怕了呀?” “文玄真人会不是是不会武功啊,他是文玄真人,又不是武修!” “文玄真人曾经一招放倒过京城有名的泼皮赵二啊!应该是会功夫的吧?” 议论纷纷中,嘉靖轻轻叹了口气:“朕封萧风文玄真人,他是个秀才出身,能有什么武道,他已经胜了一局,这局不比也没什么。”黄锦点头称是,撩起彩障来,准备出去宣旨。 就在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在下俞大猷,愿替文玄真人出战。” 众人都是一惊,转头看向俞大猷。只见他一身江湖游侠的黑色紧身衣,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大殿中央,他身高体壮,长臂长腿长脸,往那一站,渊渟岳峙,气度非凡。 张无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在武当山上早已没了对手,此时一见就知道这是个高手,恨不得马上就动手切磋。倒是谷虚子急了:“这位先生,这是我道门论道,外人岂可随意代替?” 众人连连称是,本已心如死灰的马-云腾也瞬间复活,跟着嚷嚷起来。 萧风脑子急转,正琢磨该如何圆场,俞大猷却早有准备,大声道:“在下乃文玄真人座下大弟子,怎么,你能让徒弟出战,我师父就不行吗?” 道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老百姓们先喊起来了。他们就是想看一场痛快淋漓的打架,至于身份是不是符合,并不重要。本来前面听论道就很沉闷,现在好不容易有高手打架看,哪能允许别人阻挠? “你派徒弟出战,人家也派徒弟出战,有什么问题?” “就是,说过的话难道不算了?武当山的道士都是这样的吗?” “要是不敢比,就缩头回武当山去吧!还大老远的来论什么道啊?” “本来你们武修派跟人家文玄真人比武,就占了大便宜了,现在人家徒弟出战,有什么问题,说啊?!” 黄锦看了嘉靖一眼,嘉靖嘴角挑起一丝微笑,轻轻摇摇头,黄锦放下了彩障,低头侍立在一旁,目光却不经意的扫向陆炳。 陆炳眼观鼻,鼻观心,似乎都没听见外面在闹些什么。 道录司的安司正站出来出主持公道了:“按规则,双方弟子代替师父出战,没有问题。” 这算是官方表态了,大家也就都没法再说什么了,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大殿中间的两个人,一黑一白,面对面的站立着,一触即发。 第五十四章 横扫千军 两人面对面站着,手里都没拿兵器,这就是要先比拳脚了,这也是江湖比武的常规方式。如双方都没有明显异议,一般按先拳脚,后兵器来比。至于暗器和轻功,只要没人特殊要求,就不用比了。 这种江湖规则甚至被朝廷所借鉴,导致在武举科考时,也是这个顺序,只是最后加了一项骑射。 张无心的眼睛片刻不离俞大猷,就像一只盯住了猎物的狼。俞大猷则看起来呆呆的,就像一只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傻狍子一样。呆若木鸡,说的就是他这个状态。 围观群众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忍不住发出嘘声。想不到嘘声刚一响起,就像敲了一声锣鼓一样,张无心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 很多人的嘘声噎在了嗓子里,半路上换成了惊呼声。因为张无心实在是太快了,他整个人就像被人用力甩出去的一样,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脚下发力产生的速度。两人间十步远的距离,瞬间就消失了。 然后众人眼前都是一花,只看见无数拳影在空中飞舞,几乎把俞大猷整个罩住了。萧风因为在大殿中央位置,距离比武现场最近,属于vip级别的头排座位,感受也最为直接和强烈。拳风隔着几米远都能吹动他的发丝和衣襟,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如果是我在场上,现在我估计已经趴下了,萧风客观的想。 倒不是说张无心真像武侠小说里那样有超出人类常识的力量和速度,但至少是接近人类极限了。萧风在心里比对了一下,这种出拳速度和上步速度,甚至超过了绝大多数后世拳王的速度。 俞大猷一动不动,只挥舞双拳,两人的拳头在空中碰撞了不知多少次,发出密如雨点般的撞击声。大殿的拢音效果很好,若是在外面打,肯定没有这么大的声音,但观众们也绝不会看得这么过瘾。个个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连嘉靖隔着掀起的彩障,都看得有些入神了。 空中的拳影忽然一变,变成了掌影,速度更快。萧风明白,从速度上来说,掌法永远比出拳要快。掌如刀剑拳如锤,刀剑力量虽然不如锤子,但速度和变化要快得多。 而且掌的面积比拳要大,在空中遮住的视线更多,在视觉上的冲击也比拳要震撼得多。人们在之前的拳影里还能看见两人的脸,现在整个上半身都被遮住了,人们只能看见掌影飞舞,带起来的劲风也比拳风大的多。 vip观众萧风全身上下衣袂翻飞,面色如常,看着仙风道骨,潇洒倜傥。众人禁不住惊叹,不愧是真人,果然风采非凡! 变拳为掌后,俞大猷的脚下也动了。掌走轻灵,拳行厚重,他可以站着不动就对付张无心的拳,却不能站着不动对付张无心的掌。拳头相撞的闷响,变成了双掌互击的脆响,如同一连串的爆竹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在给自己的功夫鼓掌喝彩呢。 张无心一身白衣,俞大猷却是一身黑衣,两人窜高伏低,如同太极的阴阳鱼一样盘旋而转,场面极其美观和震撼!场上众人都看得神驰目眩,惊呼连连。 嘉靖罕见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场中的两人,不停点头:“这才是道门武修的奥妙啊!岂是寻常武者能领悟的?” 话音未落,掌影中出现了腿影,两人转圈的速度更快了!身形也从地面上开始不断向空中起伏,此起彼落,双腿连环踢击,巨响连连,双掌丝毫不停,犹如二维平面的太极图,变成了上下起伏的立体图形一般。 人们都被这暴力美学震撼了,肚子里稍微有点墨水的,都在心里搜索着合适的辞藻,以表达自己的情感。奈何大部分围观群众文化水平都不高,只能在心里握草。 这样高速的互殴,是极其耗费体力的,片刻后,张无心一声长啸,向后一跃而起,退出七步开外。俞大猷也不追击,站在原地,双掌收势,胸口起伏,脸上见汗,面色却依旧平静。 张无心脸上汗珠滚滚,神色却狂喜无比,就像色鬼见到了美女一样。他二话不说,走到旁边的剑架上,抽出两把木剑,扔给俞大猷一把。 道录司早知道武修派论道是要以德服人的,提前做足了准备,剑架上放着十把桃木剑,尺寸、分量一点不差。这是天坛论道,不是江湖比武,绝不可能让大家拿真刀真枪比划。而且道家的武器非常好准备,就是剑,这是道家规定的正宗兵器,极少有道士会练剑以外的兵器。 如果是俩和尚比武,那就不好准备了,和尚们虽然用棍子的多,但和尚们以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为荣,指不定擅长什么呢。所以在比武论道这事上,道录司比僧录司要幸福太多了。 俞大猷刚接住木剑,张无心已经卷地而来。他一上来就是连刺带砍,直奔俞大猷下盘。这就是张无心的天才之处,他刚才和俞大猷比试拳脚,落了下风,知道除了自己技不如人外,俞大猷的身材也占了很大便宜。 拳脚之术,绝对是一寸长一寸强。俞大猷人高马大,臂长腿长,拳脚功夫占尽便宜。即使用兵器,张无心若是按常规打法攻击俞大猷上半身,也必然是以矮攻高,受制于人。 但他现在矮下身形,专攻俞大猷下盘,俞大猷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身高之人对下盘的防护和躲闪,都是吃亏的。俞大猷守了几招,就知道这样打不行。他毫不惊慌,甚至还冲张无心微微一笑,表示赞赏。 然后,俞大猷弹步后退,趁张无心还没跟上来的一瞬间,木剑抡起,一招凶猛的横扫千军! 这一剑扫过,大殿上原本就扫得挺干净的砖地上,硬是被荡起一股尘烟!张无心正在上步,忙用木剑横挡,啪的一声,张无心手心发麻,但仍牢牢握住剑柄,桃木剑身却挺不住了,“啪”的一声断折,冲着彩障直飞过去! 掀着彩障帘子的黄锦首当其冲,吓得一声叫喊还没出来,离他最近的陆炳已经一挺身,一把抓住了半截木剑。剩下的几个锦衣卫高手,马上把嘉靖围在中间。 嘉靖倒是淡然如常:“木剑罢了,你们慌什么,闪开些,挡住朕了。” 张无心此时已经进入了武痴的状态,他根本都没看断剑飞到哪里去了,手中木剑一抛,转身从剑架上又抄起一把木剑来,再次刺向俞大猷。 俞大猷纵声长笑,声震屋宇,他此时完全从一个武林高手,变成了横扫沙场的大将,手中木剑大开大合,招式如同大刀一样。一招力劈华山,张无心不愿招架,闪身躲过,正要还击,那劈到一半的木剑猛然一横,又是一招横扫千军! 张无心避无可避,只能立剑格挡。“啪”的一声,木剑再断,这次却是冲着萧风飞过去的! 第五十五章 符箓道宗 俞大猷刷的一个转身,木剑脱手飞出,竟然在空中击落了那半截断剑,然后又是一个箭步,将木剑抄在手里。 萧风心里突突直跳,他倒不一定躲不开断剑,只是姿势必然十分狼狈,真人形象只怕会受损。想不到俞大猷功夫如此之高,反应如此之快! 快到比萧风的反应还快,萧风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丢人的姿势,俞大猷已经击飞断剑,抄住木剑一气呵成!在旁人看来,萧风面带微笑,虽然略有点僵硬,但毕竟是在微笑,身形一动不动,对于迎面飞来的木剑毫不在乎,一副胸有成竹的高人风范! 其实观众们不知道,这才叫迅雷不及掩耳,萧风还没来得及捂耳朵,雷已经打完了。既然打完了,还捂耳朵干什么? 张无心毫不停顿,伸手又抄起一把木剑,再次上前,三招后,木剑又断。再抽一把,再断。 张无心连断九把木剑后,看着空空如也的剑架,终于停住了。他激动的心渐渐平复,狂热的目光也变得清澈冷静,像变了个人一样,向俞大猷躬身抱拳:“今日一战,足慰平生。他日若有缘再见,定当再请赐教!” 俞大猷也已经气喘如牛,他笑着拱手道:“暗器我不擅长,从比武时的步法上也能看出,你的轻功高于我。若比这两样,你赢面大。所以,最多是个平手罢了。” 谷虚子松了口气,他正犹豫张无心还能不能再比,争取搬回一城呢。想不到俞大猷如此坦诚,主动对后两项认输,倒是出乎意料。 虽然此次论道不能获胜,大失所望,但平手至少也比白云观的马-云腾结局好多了。否则真输了,嘉靖不满意,再让自己也闭关练武去怎么办? 因此他决定见好就收,当下站起来,笑眯眯的正要开口,不料张无心比他的嘴要快一点点。 “俞兄不必客气,轻功一道,身轻者占优,你我修为相近,我应当略胜于你。但暗器嘛,虽然我也练过些时日,总因为没有对手,难以临敌对阵,实战经验不足。就凭你刚才飞剑击落断剑那一手,后发先至,我的暗器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一比三,你赢了。” 众人一片哗然,谷虚子老脸通红,恨不得下场给自己这个武痴弟子两记耳光。妈的喘成这样了也没耽误你说话?刚才那断剑怎么不打在你嘴上呢? 谷虚子正彷徨无计,不知如何收场才能保住掌门之位时,萧风洒然站起,欣赏的看着张无心。 “张无心,你今年年龄几何?是谷真人的第几个弟子?” 张无心恭敬的行礼:“子弟今年二十二岁,是师尊的二弟子。” 萧风笑道:“俞大猷今年三十六岁,是我的大弟子。无论从年龄还是位份,他都高于你。一胜三负,与你二人而言,与平手无异。你若是再苦练十年,到时我估计他不是你对手了。” 萧风说话时眼睛看着俞大猷,心说你自己承认是我弟子,我就先厚脸皮拿你圆个场了,你可别见怪。不料俞大猷不但毫不介意,还甚是开心的看着他,那意思就像是,之前是我说的,现在可是你自己承认的了,不许赖账! 张无心一愣,他是个武痴,于人情世故并不精通,觉得萧风所言,也挺有道理。不由得露出笑容,诚恳的问:“俞道兄,我本来想这次论道后,顺路去少林寺请教切磋的。不过今日一战,已经心满意足,就不去了。等我再练十年,再找你讨教!” 俞大猷也很欣赏张无心的直率,毫无心机,因此爽朗一笑道:“少林寺嘛,我去过,你不去也罢,我直接告诉你就是。当年寺里五百护法武僧中,能与你交手,胜负不知的,三人而已。稳胜你的,不过一人。” 张无心心中一动:“俞道兄,那可有能胜你的?” 俞大猷毫无自夸之色,平淡无奇的说:“当年是一个没有,这几年过去,不知是否又有高手出现。” 张无心默然点头,退到师父身边,刚要开口,就被师父的脸色吓了一跳:“师父,你不舒服吗?” 谷虚子心说我谢谢你,却还是涨红了脸,对萧风打个稽首道:“文玄真人虚怀若谷,高徒武功盖世。这场比试,我武当山当认下风。” 虽然说这也是认输,但有了萧风的两句打圆场的话,脸面毕竟好看很多。而且谷虚子提心吊胆的等了一会儿,彩幛精舍中始终没有动静传出来,他早就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前来与萧风论道的三大真人,就只剩龙虎山的张真人了。萧风心里还真是有点好奇,张真人会跟自己比什么。 历史上关于道门符箓派的传说中,最神秘的是两个门派,一个是茅山,一个是龙虎山。但茅山道士属于民间传说级别的,正史中的记载比较少,都是唐朝以前的,而且内容过于玄幻,可信度不高。但龙虎山天师却是一直传承下来的,在萧风后世的时候,最后一任张天师还在台湾活着呢。 所以说,龙虎山作为符箓派的代表,历史久远,记载很多,其中也不乏呼风唤雨,驱神除鬼之类的说法。可是,萧风是比较相信科学的,从刚才那场比武看,虽然十分惊人,但毕竟没有突破物理学定律。难道这位张天师,还真能和自己比呼风唤雨不成? 张天师缓缓站起,向萧风打一稽首:“文玄真人,我龙虎山是符箓宗,我就向你讨教一下符箓之术吧。” 说完,他拿出一条黄色灵符,口中喃喃自语,边念边仰头看天,然后忽然一抖手,灵符燃烧起来,随着灵符的燃烧,张真人大喝一声:“雷来!” 大殿外的天上轰然一声巨响,真的有雷!萧风也傻了,不会吧,自己穿越的是真实的大明朝吗?自己靠一本奇书侥幸学会了测字,这事就够玄奇了,难道还真有能呼雷引电的功夫? 群众们沸腾了,甚至当场就有几个跪倒在地,高呼:“张天师道法精深!为道门之首!” “张天师才是真有法术的,去年在扬子江上,手挎一筐鸡蛋,行至江心,将鸡蛋变成掌心雷,击杀了江心的猪婆龙,众人都亲眼得见的!” 萧风逐渐从懵逼状态中恢复过来,下意识的用鼻子嗅了嗅,然后眼睛猛地一亮。不知道是否跟穿越有关系,他的这幅身体嗅觉和听觉都十分灵敏,刚才的雷声他本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没想到哪里不对。 但当他听到道门中有人吹嘘张天师在扬子江心雷击猪婆龙的伟大战绩时,忽然就想通了一些事。 土鸡蛋?只怕是看起来像土鸡蛋吧。猪婆龙,不就是鳄鱼吗,他到江心去炸鳄鱼,还是去的扬子江。那妥妥的是去炸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啊。善良的百姓们啊,你们不知道扬子鳄吃条大点的鱼都嚼不烂吗? 它好端端的活在江里,就因为长得像龙,加上扬子江风大翻了几条船,你们就请道士去炸它?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空中如果真的打了那么大的一个雷,晴天霹雳也好,道法精深也罢,是雷就会引发部分氧气变成臭氧,空气中就会有一种特别清新的味道。对,就是雨过天晴后的那种清新空气的味道。 可萧风灵敏的嗅觉此时并没有闻到臭氧的清新味道,而是闻到了大殿外随风飘过来的一丝淡淡的硫磺味。 萧风笑了笑,站起来对张天师道:“你我二人论道,容易泄露天机,可否靠近一些说话?” 第五十六章 才高八斗 张天师皱了皱眉,看着萧风,犹豫片刻,还是向前走了两步,萧风也向前走到张天师身边,附耳轻声密语。 “这天雷是好东西啊,现在神机营也做不出这么好的东西来。那掌心雷,是扔出去就能爆炸的大爆竹吧,能炸死猪婆龙,威力不小。” 萧风说的是实话,大明的火器巅峰,就是现在神机营研发的三眼火铳和红衣大炮,但都是在大规模战争中才能用上的。这种手抛可炸的火器,类似后世的手雷,确实是很先进了。 他估计,龙虎山对火药的研究,一定是这个时代大明最顶级的。这种火药如果用在现在的枪炮上,威力也一定会大增。可惜明朝一直到亡国之战时,也没能用上这种火器,是不是因为龙虎山有所顾忌,不敢让朝廷知道这个秘密? 张天师的脸色骤变,一把抓住了萧风的衣袖,生怕他的嘴离自己的耳朵远了。他倒不是听不清楚,虽然年龄不小了,但他的耳力非常好。他是怕别人听见。 但他瞬间就镇定下来,会不会是萧风在诈自己呢?毕竟天雷被怀疑是火药,以前也有过,但从未被破解过。他脸色恢复如常,甚至面带微笑:“萧真人说什么?贫道不明白。” 萧风赞赏的说:“你一定有个弹射装置,能把大爆竹弹射到很高的位置爆炸,不过弹射装置肯定不会是你操作的,你烧符就是信号。弹射装置再强,也没法在天坛之外弹到大殿上空那么高的位置。你的弟子应该就穿着便衣藏在殿外人群中,如果我让俞大猷去转上一圈,未必会抓不到。” 张天师的脸垮了,他小声道:“火药燃烧有烟雾啊,怎么能瞒得过人呢,萧真人误会了。” 萧风点头道:“所以我很佩服你,这种体积小,声音巨大的火药,烟雾又能做到很少,绝不仅仅是一硫二硝三木炭,里面掺了别的东西吧。这种火药的威力可比普通黑-火药大啊,不如我告诉万岁,他没准会有兴趣。” 张天师一哆嗦,赶紧道:“萧真人神机妙算,还望高抬贵手。”他当然不敢让嘉靖查,如果嘉靖真查出来了,别的不说,有比现在更好的火药配方,却私藏不交给朝廷,说谋反都不为过! 就算嘉靖崇道,不会灭了龙虎山,至少他这个张天师是要当替罪羊,换换人了。 萧风笑眯眯的说:“我也不想害你,这样,一会儿我说什么,你配合着点,放心,肯定不让你吃亏!” 张天师此时肉在砧板上,也不敢拉硬,值得保持脸上微笑,连连点头。两人交流时间不长,都是面带笑容,围观的人听不见他俩说什么,只以为两人在谈论符箓之术,而且很投机的样子。 嘉靖也听不见,不免有些不满。但道门论道,自然有些秘密不便张扬,他也不能强行干涉。好在这两人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归位了。 萧风朗声道:“若说在道门中,我与哪个门派最亲近,那必然是符箓宗。”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道门分宗派,这是理所当然的。虽然都是一个信仰,但各家对流传下来的经典解读不一,对修道方式见解也不同,自然就分成了各种宗派。 但要说哪个宗派和哪个宗派的关系好,或是哪两个宗派互相不对付,这也从没听说过。道门冲虚和静,各修各的,认为自己对也不会说别人错。就算最霸道的武修宗,也不会逼着别人说练武就是好啊。 嘉靖也很奇怪,看了陆炳一眼,陆炳摇头道:“龙虎山和萧风私下无接触,臣敢保证。”嘉靖点点头,他本来以为萧风私下和张天师有联系,若是这样,至少能保证有一场不败,加个保险。 这种权术手段,嘉靖再熟悉不过了,也不会觉得不对。不过若是那样,他对萧风仙师子弟的印象未免就多了一分世俗。此时听陆炳的话,知道萧风还是凭本事的,心里毕竟有些高兴,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张天师也不明所以,不过他此刻的首要任务是配合萧风演戏,不管萧风说什么,他都要当好捧哏的,因此微笑道:“萧真人看重符箓宗,贫道自是欢喜,只是却不知有何缘故?” 萧风并不是信口胡说,在张天师表演技术活时,他脑海中就闪过了《仓颉天书》中的一页,上面的话他平时并未注意过。天书内容浩瀚,虽然整本书都印进了脑子里,但很多内容只有他需要用到时才会自动浮现出来,并被他意识到。 “诸位可知‘才高八斗’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吗?”萧风微笑着扫视大殿中的众人。 无论是道门中人,还是殿外围观群众,都有些茫然,人们平时总说这个词,熟极而流,却很少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围观中人不乏读书人,一人高声道:“此典出于南朝诗人谢灵运,他曾称赞三国时期的曹植曹子建,‘天下文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即是赞美曹植,也是夸赞自己。其实谢灵运虽文气天成,却也当不起此狂言。” 萧风向人群中看去,见说话之人居然是张居正,忍不住微笑着冲他招招手:“太岳所言不差,不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谢灵运不过也是化前人说法,你可知晓吗?” 张居正一愣,这个成语的出处他只知道这一处,却不知道还有更早的出处。当下拱手道:“在下孤陋寡闻了,还请萧公子指点。”他身为读书人中的翘楚,对道门一向敬而远之,虽然对萧风另眼相看,却仍不愿以真人名头称呼。 萧风正色道:“《仓颉天书》有记载,上古年间,人们蒙昧不化,偶有所悟,因无文字记载,也转瞬而灭。人虽多,无字以通,也难以群策群力。故而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每造一字,粟米落在屋顶,鬼哭发自脚下。粟米是贿赂,鬼哭是威胁。 当仓颉仙师造字到天明时,字已有十万余,粟米已经落下一石,鬼哭已经震耳欲聋。茅屋就要被粟米压塌,鬼哭几乎要将神志震散。仓颉仙师知道不可再强求,遂将刀笔折断,不再造新字出来了。天也就不再下粟米,鬼也就不再哭嚎了。 这十万余字,便是天、地、人三者达成的协议,也自此,人不再位于天地之下,而是平起平坐。立于天地之间!” 众人从未听过如此缘由,都只觉得心驰神摇,仿佛亲眼目睹了那一夜惨烈无比的缠斗,目睹了万物之灵不甘被天地威压的抗争。嘉靖在彩幛精舍内也忍不住握紧双拳,瞪大眼睛看着萧风。 张居正过了许久,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只是不知,这和才高八斗有何关系?”众人目光转向萧风,满脸“同问”的表情。 “那十万余字,仓颉仙师分成了两份,一份为八成,就是现在天下读书人所学的文字;另一份只有两成,仓颉仙师将它留作符字。 文字中包含天地人三者灵气,自成一体,可支撑人世间文明所需,让人发展进步,不断向前。符字中却剔除人气,只留天地之气,故此鬼神见而不避,可直接与天地鬼神沟通。 因为文字只占仓颉仙师造字的八成,与上天降下的一石粟米相对应,也就是八斗粟米。此事老子未得道之时,便已知晓。孔子请教老子学问时,也曾问及此事。因此孔子说读书人,才华再高,不过八斗,那两斗留在道家了。” 众人一片唏嘘之声,只有张天师激动的跳起来,满脸通红,胡须颤抖的看着萧风:“莫非,这就是我道家符箓宗的由来?我们符箓宗果然是道家最早的宗派呀!” 萧风淡淡微笑:“所以我说我在道门中,最亲近的宗派,就是符箓宗了,因为我是仓颉仙师的亲传弟子啊。” 第五十七章 道门第一 张天师虽然激动,但要说心里全信是不可能的。他张家一脉在龙虎山传承千年,哪是如此天真的人。但萧风言之成理,张家也确实一直探究过道门符箓宗的根源,今日第一次听到如此清晰有理的解读,难免心情激荡。 关键是,如今萧风深受嘉靖器重,又手握着他的秘密,搞好关系是当务之急。萧风自己表示和符箓宗亲近,张天师求之不得,那还会提出质疑,因此虽是五分激动,也要演出十分来。 萧风见张天师如此配合,知道此事已成,当下朗声道:“今日论道,与清修论清修,与武道比武道,既然是与符箓宗论道,自然也该以符箓宗之法应和,才是正理。” 此言一出,道门众人都是一愣,他自己论败了白云观,徒弟打败了武当山,已经让人们难以置信了。难道他还要以符箓对符箓?他连符箓之法都会?那他真就是道门第一人了,千百年来,自老子得道以来,从未有过如此之人。 嘉靖也是大出意外,他本以为萧风连胜两场,最后一场本就不是他擅长的,既然已经攀上亲戚,就该见好就收,干脆不比才是。可看他此时言行,难道他还真的也会符箓之法? 张天师到底身在局中,比别人反应快得多,马上捧哏道:“不知萧真人要用什么符?” 萧风冲他一笑:“若用其他符,难免有高下之分,我与符箓宗情谊深厚,纯属友好切磋,就也用雷符吧。” 张天师大声道:“萧真人道法高深,贫道相信你的雷符一定灵验!”这话声音很大,别说殿内,就是殿外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只道他是心情激动,对萧风表示认可,却不知道他是说给殿外隐藏在人群中的弟子听的。 那与他配合多年的弟子是众弟子中最机灵的,他这么大的声音,哪有听不懂之理。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何如此吩咐,但早已暗暗做好了准备。 萧风提起笔来,从张天师的桌子上拿过一条黄纸,刷刷点点,龙飞凤舞,一道符箓就写成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道门中有研究过符箓之法的人,心里都是一惊:这道符写的好生标准,绝不是胡写乱画的! 他们却不知萧风在脑子中快速的翻着《仓颉天书》,等于是照着脑子里的符画出来的,岂会有错?就连张天师都赞叹,这道符,没有三十年的功力画不出来,可这人分明才十七岁,看来梦中遇仙,并非全然无稽啊。 萧风举起符来绕场一周,他不是在炫耀,而是给张天师的徒弟充分的准备时间,同时也替他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像变魔术的魔术师一样,其实让人惊叹的活都是助手干的,魔术师只负责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耍帅,吸引众人注意力才是主要工作。 见众人都在盯着自己看了,萧风伸手拿过俞大猷手里的桃木剑,挑起那道符,在张天师面前的水碗里蘸了一下。他拿黄纸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水碗里磷的味道,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然后萧风挑起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很像那么回事,其实他是在等水分挥发。 转眼间纸已经干了,趁磷的味道还没散发开,萧风猛地挥剑,喝一声:“疾!”符纸和空气猛烈的摩擦,瞬间就猛地烧成了一团火,道门中人大都知道原理,并不奇怪,倒是外围群众一片惊呼:“他果然很会!” 就在符纸烧着的一瞬间,人群中一个小黑球从脚下飞起,弹丸般又小又快,众人注意力都在大殿里,根本没人能注意到。那弹丸转眼已经飞入高空,然后在最高点处轰然炸响,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萧风松了口气,张天师更是松了口气,赶紧拱手道:“萧真人学究天人,道法渊深,贫道佩服之极。还望道兄有空来龙虎山,你我促膝长谈!” 萧风微笑点头,站在大殿中间。清风吹过,衣袂翻飞,更显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人们都看得有些呆住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文玄真人,道门第一人!”围观群众顿时亢奋了,纷纷跟着呐喊起来。 在场的三位真人虽然心中不快,但表面却不得不承认,也只能跟着微笑点头。嘉靖十分满意,正考虑要不要顺水推舟,就给这几位真人排个顺序,也好让萧风名正言顺的统领道门时,萧风却开口了。 “各位道友,各位善人,听我一言。”众人的喧闹声,呐喊声逐渐静了下来,都看着站立殿中央的萧风。 “道藏渊深,大道万千,本就没有固定的修行之法。道门分宗立派,并不是为了争高下,更不是为了比正宗。实在是道门传承千年后,究竟哪条路更适合引人入道,道门自己也难以确定。 因此大家分宗立派,各自寻一条证道之路,都是希望能找到那条最适合众人的路。说到底,大家都是在为道门努力,都是在为渡人向道而努力,本就是殊途同归,并肩作战。” 这话说得道门众人心里暖洋洋的,他们平时难免受到其他宗派的攻击和诋毁,自己也难免会反击,因此各宗派间虽然面和,心却不近,都觉得自己才是正宗。此时萧风一番话,虽然并不新鲜,但他以一人之力,精通各宗派之长,再说这番话,效果自然与旁人不同。 “因此,道门之中,无需立什么第一人,第二人。道家第一人早有定论,老子之下,众人平等。掌门也好,童子也罢,都是在大道上摸索的同行者,何必分高下先后呢?” 便如白云观马真人,红尘修道几十年,引渡善信无数,今日一朝功德满,闭关修道,难道不是喜事? 再比如武当山的张无心,年纪轻轻已接近武道巅峰,若只为和人比试高低,那这些年的艰苦修行岂不是太可笑了?武道本就是为了突破人类肉体极限,体会天人合一而修炼的,比的是感悟,而非杀人之技。” 马真人原本灰暗的心里不免多了一分亮色,开始回顾自己出家修道的过去。那时自己是个小道童,一心修道,从何时开始变得贪恋权势富贵了呢?自己当了几十年观主,也是该回到自己初心的时候了吧。 再说自己仍然还是真人啊,那二观主马化龙,就是当上观主又如何,自己不升天,他永远也当不上真人。自己升天后,还管人间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吗? 马-云腾站起身,向萧风打一稽首,洒脱一笑,竟比刚来时更多了一分潇洒从容的气度。 张无心则满头冷汗,后怕不已。他十几年苦练,加之天赋异禀,武当山已无敌手。他原本想游历江湖,挑战各大门派。今日先败给俞大猷,正自愧悔发狠,忽然听到萧风这番话,顿时如醍醐灌顶。 自己练武为了什么?是为了要当天下武功第一人吗?不是啊,自己练武是为了修道啊,练武是修道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啊。既然是为了修道,那武功比谁高,比谁低又如何呢?自己通过练武,体会身体的变化和天地之气,才是正道啊! 张无心倏然站起,正要施礼,却愕然发现掌门谷虚子也同时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会心一笑,同时向萧风稽首。 萧风看向张天师:“符箓有数,天道无穷,符箓宗修道,以符箓之法济世救人,功德无量,历来是修道之人的楷模。望道兄不改初心,坚持下去。” 张天师起身,面有喜色。符箓宗确实是道门中最喜欢和百姓打交道的,他们常被百姓请去驱鬼除邪,其实很多所谓鬼邪之事都是人得了怪病而已。他们烧符化水以安抚心里,暗中在符水中放入药物,为百姓治病。若是富户,则收取银两,若是穷人,就免费施救。 赶上荒年,符箓宗在帮助百姓方面,也是道门中比较突出的。当年东汉末年,黄巾军之所以能席卷全国,也是因为道门在穷苦百姓中号召力强,所以张角才能一呼百应。而其中起作用最大的,就是符箓宗。 此时萧风夸奖符箓宗,张天师自然心中高兴,郑重的打了个稽首:“道兄放心,龙虎山以符箓宗名义保证,不忘初心,以善为道。” 萧风提高声音,大声道:“今日借论道的机会,向各位道兄,及各位善人宣布一件事。我得仓颉仙师传授,当为他传道。我已经向朝廷申请,开入世宗,建入世道观。 我道门中人开宗建观,不该由朝廷出钱,靡费民脂民膏。在下将自己经商筹措建观之资,若是各位道兄和善人有愿意捐赠者,入世观也不推辞,当为各位记功德。” 一言既出,现场先是寂静,然后一片喧闹之声,淹没了大殿。围观中有几个有钱又信道的,当场就嚷嚷着要捐赠,让入世观早日建起来。 嘉靖闭上眼睛,微微一笑:“他倒是会挑时候,道门第一人,哼哼。” 黄锦笑道:“此时他声望已达顶峰,却故意阻止万岁封他做道门第一人,可越是这样,这第一人的位置就坐的越稳。” 陆炳比他俩略慢了一拍:“为什么?万岁不封,他的第一人终究有实无名啊?” 随即他就醒悟了。 第五十八章 捐款大会 “正因为有实无名,别人就是想抢也抢不走。若是朝廷封了,那会有无数道门中人来争夺这顶帽子。可现在他头上没有帽子,你想抢都无从抢起。 除非将来出现个绝世真人,声望能高到不得了,逼得朝廷真封个道门第一人,才能抢走这顶帽子。可既然这次朝廷没封道门第一人,那以后也不太可能会封了。这样,在人们心中,萧风只要不犯天大的错,他就永远是道门第一人了。” 陆炳分析完,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这小子,比他爹狡猾多了。” 道录司早就接到过嘉靖的旨意,萧风如果要建观让他们全力配合。但萧风一直没找道录司提这件事,道录司也不方便主动询问。此时见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安司正立刻站出来帮忙了。 “各位,建道观是我道录司该当操心的事,各位若有捐赠之心,可到道录司来,我们会给各位记录在册,将来道观建成后,好立功德碑。” 马-云腾站起身来,大声道:“萧真人建入世观,是我道门盛事。我白云观虽清贫,此事不能不共襄盛举,我白云观捐银五千两!” 众人顿时一片惊呼,五千两啊,这是什么气势!连萧风都很意外,他知道在自己刚才那番精彩演讲下,这三家必然得出银子,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在论道大会上提出建观之事的原因。 这就像亲戚见面了,别管关系好不好,人家要跟你说,我家要盖房子,你就算心里不愿意,也得随礼一样。 但他确实没想到白云观会捐五千两,他本以为随个一千两银子的礼就不算少了,这马真人咋忽然这么大方了?他看向马真人,只见马真人面带微笑,十分洒脱的样子。再看看身边的马化龙,马上要上位的二观主,一脸龇牙咧嘴,该怒不敢言的样子,萧风顿时就明白了。 马真人回去就要闭关修行了,白云观便是再有万贯家财,与他也毫无干系,他当然犯不上心疼。眼看萧风道门第一人的位置已经确立,他刚好用最后的权利和萧风结个善缘,还能顺便给等着上位的马化龙泼一瓢凉水,可谓一箭双雕啊。 果然,说完这番话后,马真人立刻道:“只是今日之后,贫道就要闭关修行了,后面送银子去道录司之事,就要辛苦马师弟安排了,想来马师弟定会安排妥当的。” 马化龙心里恨不得骂娘。白云观清贫云云的,当然是胡扯,作为京城香火最鼎盛的道观,白云观日进斗金,富得流油。但一下子拿出五千两来,就是再有钱也难免肉疼啊。他表面上却不敢带出丝毫不满来,还得满脸欢喜的说:“这是自然,师兄放心,也请萧真人放心,贫道回去就会安排。” 彩幛精舍里的嘉靖此时也在暗暗好笑,心想这马真人不愧是当了几十年观主的人,老奸巨猾,深谙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道理。 只是也样一来,武当山就有些为难了。随礼这事吧,很重要的在于大家保持一致,这样都不丢面子。论起来都是自家亲戚,刚才萧风又替自己解了围,哪好意思比别人少呢? 好在武当山虽然没有白云观的京城地利,但在这冷兵器的时代,习武者的两大圣地,一个是少林寺,一个就是武当山。少林寺人们敬而远之,因为想学真功夫,就得当和尚,否则人家只会教点皮毛功夫。而武当山则不同,上山拜师并不用出家,交学费就行。 因此武当山作为当时最大的武道职业技术学院,着实有不少富豪的子弟上山求学,学费也赚了不少。五千两银子倒也难不倒他们。 当下谷虚子心里咬牙,表面微笑的站起来表态:“我武当山自然不能落后与人,也捐五千两,助萧真人修观!” 龙虎山的张天师倒是犹豫了一下,他倒不是心疼钱。要说这三家比财力,龙虎山绝对不虚。不说龙虎山脚下良田百倾的祖辈产业,就是这些年给大户人家画符驱鬼,也骗了不少钱。 他是在考虑要不要加注,因为刚才萧风说过,他最亲近的就是符箓宗,自己岂能没有表示?但公然的比别人多加钱,又似乎卷了别人面子,因此略一沉思,已有主意。 “方才萧真人所说,大家都听到了。萧真人为仓颉仙师亲传弟子,与我符箓宗最为亲近,故而我符箓宗最应该鼎力相助。我龙虎山也捐银五千两,另外,龙虎山上颇多巨木,建造道观最是合用,回头让人砍伐一些,以水路运到京师,以供使用。” 张天师加了注,萧风自然要有所回应,拱手致意,着重感谢了一下榜一大哥。 就在大家以为今天就这么散了时,一人从殿外飘然而至,手中拿着拂尘,鹤发童颜,满面红光,朗声笑道:“萧真人建观的大喜事,贫道岂能装不知道,贫道没有道观,也无产业,只有平时万岁赏赐的一些金银,贫道方外之人,孑然一身,留着也是无用,就捐给萧真人建观吧。” 众人有认识的,已经喊出来了:“是火玄真人来了!丹仙陶仲文啊!” 陶仲文先向彩幛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向各道门稽首:“贫道在宫中炼丹,因为那炉丹要炼满七七四十九天,不敢擅自离开。等到中午封炉后才匆匆赶过来,错过了论道盛会,甚是遗憾啊,还望众位道友见谅。” 其实陶仲文早就跑出来了,一直躲在天坛外面,他的贴身道童则混进来,观察形势,通报给他。当他听说三位真人团灭,大局已定时,才装作匆忙赶到,自然也就不用跟萧风论道了。 如果刚才局势是另一种,比如萧风落败,被三位真人群殴,他也一定会跑出来助助拳,巩固一下自己的真人地位。想来对于成为落水狗的萧风,嘉靖也不会反对自己跟风痛打一下,反正也是要放弃的。 此时他说要捐钱,却不说数目,别人还未在意,萧风却是明白为何。 陶仲文虽是嘉靖亲封的真人,却没有自己的道观,或者说,他就相当于皇帝养在宫里的道友。他的行为举动,跟其他三位真人不同,其实是代表了嘉靖的态度。 萧风要修道观,嘉靖本来就准备出钱的,只是萧风说过,以后修道观最好不要由朝廷出钱,免得天下非议,尤其是读书人反感。因此陶仲文此时出面捐银,刚好是给了嘉靖一个机会。 因此嘉靖闭着眼睛举起一个手指头,黄锦撩起彩幛,对着看向这边的陶仲文也竖起一根手指头,虽然离得比较远,陶仲文看不清是哪一根,但就算是中指,也能看出只是一根手指头。 所以陶仲文大声说:“贫道助萧真人修观,捐银一万两!” 第五十九章 甲方乙方 陶仲文成功的在论道大会上装了一把土豪后就跑了,压根也没打算跟萧风论丹鼎之道,他看出来了,萧风此人,深不可测,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什么不会什么。 其他三大真人在论道大会后和萧风一起受到了嘉靖的亲切接见,在西苑摆了宴席,提出了很多振兴道门的勉励之语,然后各自赏赐一些宝物,也都尽兴而归。 临行前,三大真人真诚的邀请萧风有机会一定要去自己的地盘上玩一玩,保证一条龙招待。尤其是张天师,格外热切,萧风也私下对他说,一定会去共同研究“天雷”秘术。 论道大会结束后,萧风开始探查场地,以修建入世观。这个名字是他当时和嘉靖奏对时临时起意的,但现在想想,还真没有比这个更适合自己理念的名字了。 萧风选来选去,选在了城外东面的一块地上。嘉靖十分意外,他当初给萧风京城地图,是觉得萧风一定会在城内选址,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的,可萧风却选到了城外去。 嘉靖召来萧风询问:“别人建道观,巴不得能建在城里,你为何建在了城外?难道你不知道,在城里香客和信众更多吗?” 萧风施礼道:“万岁,信众若有心,千里赴名观,信众若无心,当面不相识。若是因为建在城外就少了信众,那这入世观,与依靠人流繁华的脂粉店铺有何区别?” 嘉靖听萧风的比喻挺有趣,忍不住微微一笑:“即便如此,你可知乡民无赖,即使京城脚下,也常有贼盗滋扰,更不必说万一有流匪,城内远比城外安全的多。” 萧风正色道:“这就是接下来我要与万岁说的。入世观并非清修之所,要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势必要在观中训练道众习武。虽然不及武当山,但也要有自保之力。不但不怕贼盗,就是万一有流匪来了,入世观也能成为城外百姓的庇护之所,更可作为京城拱卫。” 嘉靖微闭的眼睛一下睁开了,精光四射的盯着萧风,萧风脸色丝毫不变,坦然相对。半天,嘉靖才徐徐的开口。 “你打算招收多少道众?” “不超过五百人。” 嘉靖的眼睛又闭上了,显然这个数字让他放心了,不过他还是叮嘱一句:“这五百人要在道录司造册,超过十人进城,都要提前申报。” 因为是萧风,嘉靖才特意操心一下,否则自有锦衣卫操心,嘉靖才不会管。 大明朝虽然名义上是禁止私人武装的,但实际操作中是禁甲不禁刀的,尤其是江湖客,谁身上不带把刀防身?说白了,只有刀没有甲,在军队的弓箭面前就是肉靶子。 至于宗教门派中,武当山上下习武之人不下千人,少林寺也有五百僧兵,朝廷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萧风的入世道观要道众练武,自然也没什么。 只是毕竟离京城太近,嘉靖少不得提醒一下。这还是他对萧风的关爱之心,若是旁人,以嘉靖的性格,肯定懒得提醒,若有越轨之处,直接剿灭就是。 至于作为京城拱卫什么的,嘉靖随便听听罢了,也算是萧风的忠君之心。五百道众,又无甲胄,拱卫什么?倒是对付小股流匪足够自保,也省的经常派兵去援救了。 萧风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要有言在先的好:“万岁,臣的入世观中,还会做一些丹鼎试验,也可能会种地打铁,但都是为了我大明昌盛,增强国运所为,到时自然会对万岁言明。” 嘉靖点点头,并不在意,当道士的不研究点烟火丹鼎,那还叫道士吗?就连武当山和白云观,还都有自己的鼎炉呢。这是道家基本操作,不算什么。 出宫后,道录司的安司正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见萧风过来,赶紧上前施礼:“萧真人,你说的那块地,我已经办妥了,那是一个乡绅的地,他那天也去了论道大会,对真人崇敬的很,因此很好说话,以市价转让了,并未加价。只求将来能在功德碑上刻个名字。” 萧风微笑道:“银子可够用吗?” 安司正笑道:“四大真人合计捐了两万五千两银子,本地信众捐赠也差不多有五千两银子,还有人在陆续的捐呢。若是建个普通道观,连装饰之物全算上,有一万五千两就足够了。只是这入世观必然要建的更宏大,方显真人道门第一人的身份。所以从宽了花钱,两万两也就足够用了。” 安司正随即压低声音道:“若是真人有要花钱处,下官自可一并打入里面。依下官之间,索性按三万两之数来建,那一万两,下官自有办法送到真人手里。” 嗯,甲方回扣,作为一个老商人,萧风感到了一种亲切熟悉的味道。想不到当了一辈子送钱的,居然现在成了拿钱的甲方了。 萧风摇摇头:“不必如此,我倒有个问题请教,这建观之事,需要通过工部吗?” 安司正见甲方不肯拿回扣,顿时心中忐忑,他本是想着萧风吃肉,自己跟着喝口汤的。现在萧风不肯吃肉,自己的汤估计也就没戏了。见萧风问,赶紧回答。 “若是朝廷出钱,不管是建什么,都要通过工部的。但若是私人出钱,那除非愿意主动让工部参与,否则可以私人做主的。不过这几年,自从赵文华当上工部侍郎后,没人敢得罪他,京城附近的大工程,业主都会主动请工部参与,其实就是主动给赵侍郎拿钱的机会,换个平安罢了。” 萧风挑挑眉毛:“怎么,不通过工部,他有什么办法找麻烦吗?” 安司正早听说过萧风和严党不太对付的事,陪笑道:“大型工程的营造标准,是有工部制定的。现在外面私人的营造队伍,若是敢不通过工部承接大型工程,若不出事还好,若是出了事,工部一定会小事变大。就算是谨慎小心不出事,谁能保证这么大的工程,处处都能符合标准呢?到时候他们来查,还是个麻烦事。” 萧风沉思片刻,笑道:“既如此,咱们也不找麻烦,就请工部给找施工队吧。不过既然是建入世观,有一些标准我还是要提的,只要是高于工部制定的营造标准,应当没问题吧。” 安司正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萧风硬顶着不肯让工部参与,那他就难受了。一边是炙手可热的文玄真人,一边是权势熏天的工部侍郎,严嵩干儿子,他哪个也得罪不起,搞不好就要成为背锅侠。 现在见萧风通情达理,也十分开心,拍着胸脯道:“真人放心,两万两银子的造价,下官已经打出富裕来了,加上下官一点面子,赵侍郎定然不会再为难。剩下的银子,真人若先不支用,可放在道录司账上,小人亲自盯着,绝不让人挪用!” 萧风微笑道:“三万两,就按这个数来花。肉肥汤也浓,多出来的银子,安大人若有本事,自己多挣点也无妨。萧某虽不爱财,但从不亏待帮萧某办事的人。” 安司正眼睛一亮,想不到萧风不吃肉,自己也能喝汤,而且汤还很浓!当下连连称谢,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同时暗暗打定主意,不管萧风怎么说,拿到钱后第一时间一定要分给萧风一半,这才是安全之道。 萧风压低声音道:“不过你对外一定要说,入世观建造之事,万岁交给你一力负责,与我无关。还有,我写给你的一条标准,你要想办法掩饰在工部的标准里,不要让人看出来。” 安司正愣了一下,连连点头:“真人放心,小人一定办妥。” 第六十章 内功心法 俞大猷这两天住在了萧家。他不需要再遮遮掩掩的,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在论道大会上替萧风出战武当山,还是以首席弟子之名,随着消息的扩散,就算是瞎子聋子也早就知道了,再遮掩他和萧风的关系,毫无用处。 二是他官凭已经到手,就算是严世藩反悔,暂时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何况宫里传出风声,说俞大猷在论道大会上武力超群,嘉靖甚是赞赏,还说了一句:“如此武艺,正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就算凭这句话,严党也不会轻易动他了。 而俞大猷住在萧家,是应萧风的要求,教授萧风武艺的。他既然已经拿到官凭,就得尽快上任去,在京中待不了多久,因此要教授武艺,就得抓紧时间,住在家里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萧家只有一进的院子,一正两厢一门房。巧巧跟着巧娘睡在一个厢房里,有一间厢房是空着的。萧风让俞大猷睡厢房里,俞大猷说什么也不肯,非要睡在门房里。 萧风说这不是待客之道,俞大猷却道,自己是执弟子礼,当弟子的给老师看门,是正理。萧风知道他是觉得两个厢房斜对着,怕巧娘出来进去的不方便,也只能随他。 “你替我解围,冒认弟子,我已经过意不去了,就别再提什么师徒之礼了吧。” 想不到俞大猷却很认真:“此言差矣,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当众自认弟子,你也没否认,那这事就算定了。莫非你嫌弃我,不配做你徒弟?” 萧风哭笑不得,怎么拜师收徒还有强买强卖的,而且还是先上车后补票? 俞大猷诚恳的说:“实话说,我之前也并无此念。但这些天里,听沈炼说了很多你的事,还有你想做的事,我就觉得从心里钦佩!若非如此,陆大人让我冒充你徒弟时,我也不会答应的那么痛快!既然已经天下皆知,还请师父收下我,免得别人说我俞大猷是欺世盗名之辈。” 萧风一愣:“什么?是陆炳让你冒充的?” 俞大猷点点头:“陆大人说,以你的机智,清修派论道并不担忧。但武当山的论道却是硬碰硬的,不是靠机智能化解的。他手下的锦衣卫里,也没有能打得过张无心的,他又不可能替你出战,就是可能,他应该也打不过张无心。想来想去,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萧风默然半晌:“你刚才说的一句话有道理,若是我不认下此事,别人只怕会说你看我此时正得圣心,硬要冒充徒弟来投靠。俞大猷堂堂大丈夫,岂能担此名声。罢了,今晚摆酒,就算正式拜师入门吧,只是委屈你了。” 俞大猷大喜,翻身拜倒:“没什么委屈的,自古能者为师,老师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天下之志,俞大猷能拜在老师门下,实为幸运之事。”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从此我就算是仓颉仙师的再传弟子了吧,哈哈哈。” 萧风莞尔,从辈分上确实如此,可惜萧风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仓颉天书的工作原理,自然也就没法传授俞大猷测字之法。倒是俞大猷这个弟子,天天勤奋的传授萧风武学之道,这对师徒岂止是名不符实,简直是上下颠倒。 俞大猷所练的功夫,是内外双修的,对于外功,俞大猷认为萧风的体质很好,加上独特的单杠沙袋训练法,身体灵活度也足够,只需勤加练习即可。他抓紧时间,将自己的内功心法传授给萧风,保证萧风能理解,这样他离开后萧风也可以自己修炼。 萧风终于接触到了自古以来极其神秘的“内功”。他本以为自己会遇到一样不可思议,超出常识的事物,但当俞大猷将内功心法给他讲解完后,他恍然大悟。 内功心法,其实就是一种极其精妙的锻炼身体的方法。只是与外功的锻炼不同,这种锻炼精妙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比如你要锻炼身上的肌肉,你可以不分时间,不分顺序的锻炼。锻炼胳膊,可以用石锁、大枪、重刀;锻炼腿可以绑沙袋、控腿、踢腿等等。 你要锻炼内脏功能,比如心肺功能,就要靠跑步,长跑、短跑、变速跑等等。 但如果你要锻炼脾胃这些内脏呢?你要锻炼肾脏呢?有相应的锻炼方法吗? 或者如果你要锻炼胳膊和胸肌之间的协调性,锻炼从腰到腿发力的协调性,有相应的锻炼方法吗? 内功心法,就是锻炼这些看似不可能被锻炼的部分,也是人们最容易忽视的部分。 比如锻炼肾脏,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的,需要合适的时间,将人的身体调整到一定程度,然后才能以特定的动作来刺激到这个深藏于体内,平时不参与运动的内脏。 再比如,看起来更瘦削的人,一脚踹出去,比一个看起来更强壮的人杀伤力更大。不明白原理的人,只能归结为瘦削的人有内功。这话也没错,但其本质,是那个瘦削的人,腰腿之间,看不见的那部分肌肉,要比看起来强壮的人更发达。 这部分看不见的肌肉,能向像弹簧一样,把腰的力量传递到腿上,而且让两种肌肉的力量叠加爆发。而这部分肌肉不行的,虽然看起来腰粗腿壮,真的踹出一脚的时候,腰腿的力量不但不能叠加,反而会互相抵消大部分。 轻功也类似,萧风看后世的篮球比赛,就觉得为什么nba的黑人球星能在空中呆那么久呢?跳的高是原因之一,但那种神奇的滞空能力实在太逆天了,简直无视牛顿定律啊。 现在在俞大猷身上,萧风看到了比乔丹还要强的跳跃滞空能力,而其内功心法,他也已尽知。 要想跳得高,取决于两方面。一是肌肉:腿部肌肉,腰腿连接肌肉,腰部肌肉;二是内脏和脂肪,注意,不是体重,而是内脏和脂肪。 如果体重是由肌肉组成的,那么既是负重,也是动力。重要的是,肌肉和骨骼是一体的,整个人体的肌肉附着在骨骼上,不管是奔跑还是跳跃,都不会形成大的阻力。 而内脏和脂肪却是松散的,与人体的结构是分离的,在奔跑和跳跃时会形成很大的阻力。 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可以做个试验,一个熟鸡蛋,你用力旋转,可以转很久才停下;但一个生鸡蛋,你转不了两圈就停下了。同样的,你往天上用同样的力气扔鸡蛋,熟鸡蛋也一定比生鸡蛋扔得更高。 外功的修炼,可以让你的四肢甚至整个身体更强壮,而内功的修炼,可以让你的脂肪分布更合理,通过运气,改变内脏外围肌肉的收缩状态,可以暂时的收缩体积,变得更紧实。 于是,你就从一颗生鸡蛋,暂时变成一颗熟鸡蛋,从而变得更紧实、更灵活、更有力量。这个状态能保持多久,取决于你修炼的状态。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内力有多深厚。 萧风带着巧巧,把俞大猷说的这些牢牢记住。当俞大猷离开后,他们就只能靠自己慢慢修炼了。 七天后,眼看再也拖不下去了,俞大猷只得带着官凭,与萧风洒泪而别。 “师父,倭寇之事,此起彼伏,这一去也不知多久能再来京城。若是师父有空,还请到沿海来走走,给弟子指点迷津。” 萧风微笑点头,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俞大猷:“你回去的路上肯定要去看望胡宗宪的,把这封信给他带上,我二人虽然互相闻名,还未曾见过面呢。这封信一是致意,二是让他帮我个忙,这事对他也有好处的。” 俞大猷也不问是什么事,收起书信道:“师父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汝贞兄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萧风目送俞大猷的骏马远去,自语道:“放心去吧,很快你就该有伴了。” 第六十一章 激烈竞争 入世观的修建要开始了,谈新仁立刻飞书传给还在沿海考察的赵文华。 原本听说只是修个道观,赵文华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在京城地界的工程,他照例是要过问一下的。待看信上写道造价高达三万两之多,赵文华立刻来了兴趣。 赵文华也不考察了,连夜往京城赶。日夜兼程的到了京城,谈新仁亲自出城接风,一见面就跺脚到:“大人啊,您可回来了,萧风一再催促尽快确定营造队,万岁也开口了,安司正已经顶不住了,明天就要宣布,您再不回来就耽误大事了!” “这是要修什么样的道观,要花这么多钱?你信上说是萧风的什么入世观?他哪来那么多钱?”待听谈新仁说完论道大会上的事后,赵文华忍不住有些郁闷了。 “萧风跟咱们不对付,他怕是不肯把工程交给工部吧,如果不交给工部,我就没法帮你拿到这个工程。” 谈新仁赶紧说明:“大人,我都打听明白了,这事万岁直接交给了道录司负责,萧风压根伸不上手去。道录司的安司正已经把折子递到工部了,这就是态度了。您现在赶回来了,虽然是最后一天,咱们也能稳操胜券啊。” 赵文华高兴了,如果真是道录司主管这件事,那么凭安司正的圆滑,一定不会跟工部对着干的。这三万两的造价,按惯例一万的成本最多了,就算要求极高,有一万五千两也就够了。剩下的一万五千两,安司正肯定要留点,谈新仁要挣点,大头自己拿,至少八千两是少不了的! “什么情况?还有人敢抢咱们的生意吗?就是有人要抢,工部也会压住的。”赵文华很不解,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 “别人肯定不敢啊。开始时是有几家营造队想吃这块肥肉的,还有人拿着银子直接去找了萧风。但萧风说万岁已经把此时交给了道录司办,他不便插手。 这些人又拿着银子去找了安司正,安司正倒没说死话,只说等工部那边回话再说。那些人听说交到了工部,料想也竞争不过咱们的谈记营造,也就纷纷知难而退了。” “那这不是挺好吗?”赵文华不知道为何谈新仁还会如此着急。 “可昨天,就在我去工部打听消息时,工部的人告诉我,张天赐成立了一家天赐营造,要来抢这个生意!他已经去找过安司正了,安司正跟工部问,能不能把营造选择权交回给他,明显是心思活动了!” 赵文华明白了,他拧着下巴沉吟道:“安司正这般表现倒也正常,如果是别人家,他肯定不敢动心思,可张天赐吗,都知道他是萧风的人,看来万岁虽然没让萧风管这件事,但萧风还是不甘心啊。萧风现在也算是风头正劲,安司正不愿意得罪他,至少是要表态中立的。” 谈新仁着急的说:“那咱们怎么办呢?总不能放弃吧,这个活一眼就能看出是大赚的。您知道,张天赐用糯米合同骗了我很多钱,如果能在这个工程上赚回来,不但咱们都能获利,也能出一口恶气啊。万一这个活再被张天赐抢走,那我在京城商会中,可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赵文华冷笑道:“沉住气,急什么!既然这个工程折子已经交到了工部,再想把权利要回去,没那么容易。就算安司正害怕萧风,我却不怕。我就是要在他的道观上挣钱!看他能怎么样!” 谈新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赵文华放了狠话,暗自松了口气,也马上表态:“这个活拿下来,大头肯定是您的。我这边喝点汤就行了。知道您不方便去春燕楼,今晚上我叫云姑娘到您府上去。” 赵文华正色看了他一眼,昂头挺胸的离开了。谈新仁等他走远了才小声嘟囔:“装什么装,估计小头比大头昂的还高。” 赵文华回来了,坐山观虎斗的京城商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张天赐身上。他从外地匆匆赶回来,第二天就宣布成立了天赐营造,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是冲着入世观的工程来的。 有道是:就为了这口醋,我才包的这顿饺子。 想想也可以理解,萧风的道观工程,凭什么让别人挣钱呢。说不好听点,自己家的肉骨头,还能让别人家的狗叼走? 但当赵文华回京后,几乎没人相信张天赐能胜利了。只怕饺子白包了,醋肯定要被人家抢走了。赵文华是谁?全国最大的包工头,工程到了工部,就没人能抢过谈新仁! 萧风这边也明显着急了,知情人透露,赵文华回来的当天,萧风就进宫见了嘉靖一趟。但从宫里出来后,萧风明显是不太高兴的。因此人们推测,他所求之事没能如愿。这个节骨眼上,求的是什么事,不问可知。 嘉靖为什么不把工程交给萧风自己负责,而是全权交给道录司,这个谁也不清楚。嘉靖的心思,历来是最难琢磨的。就连严嵩也只能偶尔猜中,估计只有严世藩猜中的概率最大。 严世藩的解释是:“这事确实很难猜测,因为可参考的条件太少了,而且还没法问。越是这个时候,父亲越要装作对此事漠不关心才行,否则就会被万岁怀疑揣测圣心,这可不是好事。如果一定让我猜,万岁应该是为了保护萧风。” 赵文华很吃惊:“不给他管理道观建设的权利,怎么还是保护他呢?” 严世藩看着脑子不够用的干哥哥,十分鄙视:“萧风刚刚在论道大会上出尽风头,成了实质上民间公认的道门第一人,万岁心里必然是十分高兴的,也必然想重用萧风。可萧风毕竟年轻,以前过的又是苦日子,这时候让他管一个这么大的工程,油水又这么足,那不是拿肥鸡考验狐狸的品行吗?” 赵文华顿时就明白了,天底下什么最容易打败人,贪污啊!贪污的高发地是什么?工程啊!他作为一个资深贪污犯,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这么看来,嘉靖还真是要保护萧风啊。 不过此时赵文华管不了这些了,虽然失去一个让萧风落马的机会有点可惜,但工程毕竟是工程,油水也毕竟是油水,这块肥肉这下就稳了! 第二天,安司正跑到工部,一见赵文华就连连叫苦:“赵大人,你可回来了,今天赶紧把这事儿了结了吧。你是不知道啊,我这两天生不如死啊!一边得照顾着你这边,另一边我也不敢得罪萧真人啊!我是一天也顶不住了!而且万岁那边给的期限也很紧,万一惹得万岁不高兴,事就更大了!” 赵文华何尝不想速战速决呢,此时营造队已经在工部门口集结,要工部给明确说法。其实大部分营造队都是来看热闹的,真正气势汹汹,势在必得的就两家,那就是站在队伍最前面,像斗鸡一样彼此怒视着对方的张天赐和谈新仁。 谈新仁蔑视的看着张天赐:“你猪油蒙了心了?就你那点家底,也敢成立营造队?你要知道,营造队的生意,可不像粮行那么简单,搞不好,你不到半年就赔掉裤子!” 张天赐反唇相讥:“能有多难?连你个猪头都能干好的事,难道我还干不好?你难道会砌墙铺瓦?还是会雕梁画栋?还不是拿到工程交下去给工人干!你要做的,无非是舔别人屁股罢了,这种事狗都干的比你好!” 谈新仁大怒,撸起袖子挥拳就上。张天赐早有准备,直接上前迎击。 工部门口,众目睽睽,两人的随从都不敢动手。两人又都是酒色之徒,战斗力半斤八两,一时难分胜负。倒是张天赐最近东奔西跑,身体得到了锻炼,因此占了上风。 赵文华见工部大门口出了乱子,来不及细说,拉着安司正就直奔门外,边跑边喊:“住手,通通住手!再不住手,全部取消候选资格!” 第六十二章 天价赔偿 两位拳手气喘吁吁的分开了,张天赐看起来点数获胜了,因为他虽然青了一只眼睛,但谈新仁不但肿了两只眼睛,还流了鼻血。 赵文华没好气的看了谈新仁一眼,暗骂他沉不住气。如果只是张天赐动手,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取消张天赐的参与资格。但现在虽然谈新仁吃亏了,可毕竟是互殴,他没办法拿这件事做啥文章。 不过只要自己在,最后的胜利就是属于谈新仁的,先让张天赐占点小便宜也没什么。 赵文华对安司正狂使眼色,这件事虽然安司正识趣的上报了工部,但最后在形式上,宣布选择哪家营造队,一定是要由道录司来做的。因为嘉靖指定的是道录司,而不是工部。 安司正会意点头,正要宣布时,旁边忽然有人咳嗽一声,他一转身,顿时两腿有些发软,可怜巴巴的看着赵文华。 萧风带着巧巧,静静的站在外围,看着安司正。虽然不说话,现场的商人们都能感同身受到安司正的压力。安司正此时当真是左右为难,他必须在赵文华和萧风中间做一个选择,反正总要得罪一个人。 安司正咬咬牙,正要开口,萧风忽然大声说:“安司正,这毕竟是我的道观,虽然我不能决定哪个营造队来干,不过我的道观要求很高,不是谁都能造的好的,你可要心里有数!” 赵文华暗自冷笑,这种施压手段也拿出来献丑?他立刻给谈新仁使个眼色,谈新仁会意,立刻拍着胸部道:“安司正放心,不管多高的要求,我谈记营造既然敢接活,就一定不打一点折扣!” 萧风明显有些急了:“这道观是我用的,建造标准绝不能打折扣!安司正手里的建造标准是我写的,标准和工期可都是很严格的,若是达不到,怎么说?” 张天赐赶紧配合的喊道:“若是让我天赐营造获得此工程,若是达不到建造标准,或不能按期完成,我宁愿赔偿造价的十倍!” 赵文华心里大笑,萧风这是黔驴技穷了,拿这一手来吓唬人。那份建造标准他今早上也看了一遍,虽然有些严是真的,但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他既然想让张天赐拿下项目来挣钱,又怎会故意设置障碍拔高标准呢。 再说工期,虽然不算很宽裕,但绝对是正常工期,在场随便哪家营造队都有能力按时完成。这也很正常,张天赐一个新成立的营造队,毫无经验,萧风又怎么敢把工期订的太紧张呢? 萧风如此急于制定标准,催促安司正下决定,本来肯定是打算趁赵文华在外面时,谈新仁孤立无援,压迫安司正将工程交给张天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赵文华赶在最后一天之前赶回来了,那萧风的一切设计,就都要便宜谈新仁了。 想到萧风心里在滴血,赵文华和谈新仁心里都爽的要命。谈新仁也是营造界的老玩家了,这点手段他岂会不知?当下大声喊道:“标准我看过,工期我也看过,我谈记营造若是最后不能实现,那我也赔十倍!” 张天赐真急了:“我赔二十倍!” 谈新仁大怒,赔十倍已经是前所未有之事了,一般营造工程,若有重大纰漏,也不过最多赔偿两倍而已。现在他为了打压张天赐,已经破例跟到十倍了。张天赐这个棒槌,这哪是做生意,分明是玩命! 赵文华皱紧眉头,现在是他出面的时候了,他大喝一声:“胡闹!什么事都要有规矩!从未听说一个工程要赔偿二十倍的!你这是扰乱市场!” 萧风冷冷的道:“若是心中不虚,自然敢豪言壮语。安司正,哪个营造队更有把握,你看清楚了吧?若是你强行将我的入世观交给毫无底气的营造队,萧某虽然好脾气,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欺辱的!” 安司正满脸是汗:“萧真人,可是,这样一直加注下去也不行啊!赵大人说的对,凡事要有规矩啊!” 萧风恶狠狠的盯着安司正,半天才咬牙道:“好,既然赵侍郎说话了,那就按之前双方答应的,就是十倍!张天赐,立刻签文书,敢不敢!” 他此时图穷匕见,竟然都不遮掩了,而是直接挑明了,他就是要帮着张天赐的! 张天赐涨红了脸,一拳砸在工部大门口的石狮子上,拳头都砸出了血迹:“妈的,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老子倾家荡产,也要跟姓谈的拼了!我这就签文书!” 萧风看着安司正:“你怎么说?” 安司正求助的看向赵文华,显然两者之间,他更不愿意得罪赵文华,但众目睽睽,他必须有说得过去的借口才行。 赵文华胸有成竹,飞快的给谈新仁使了个眼色。谈新仁也涨红了脸,一股热血涌上脑门,这已经不是一宗买卖的问题了。 今天这工程如果被张天赐抢走,张天赐能赚两万两银子,就更有底气和自己对着干了。而且自己的气势在整个京城商界面前被打压,以后别人怎么看自己? 他大声道:“好,就是十倍,我也敢签!现在就签!” 赵文华阴笑道:“安司正,现在你可以有决定了吧?” 安司正眼睛躲着萧风,哆哆嗦嗦的拿出文书:“两家营造队都愿意签十倍赔偿文书,道录司经过周密考虑,决定选择规模更大,历史更久的——谈记营造!”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片议论声,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来之前可没人想到萧风会悍然出现,跟赵文华直接交锋。这一场大戏看的实在过瘾至极。 萧风阴冷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安司正,安司正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谈新仁则在张天赐要杀人的眼神中,扬眉吐气的签了文书。文书一式四份,工部留存一份,谈新仁拿一份,道录司一份,作为东主的萧风自然也有一份。 眼看木已成舟,萧风冷哼一声,拿了文书拂袖而去。安司正擦了把冷汗,冲赵文华打个招呼,也回宫复命去了。 谈新仁拿着自己的那份文书,给赵文华使了个“你懂的”的眼神,也赶紧回去做准备了。 留下旁边意犹未尽的人群还在议论纷纷。 “萧风看来是真生气了。他是中书舍人呢,会不会去找万岁告状啊?” “中书舍人倒没什么,赵文华还是工部侍郎呢。可怕的是他是文玄真人啊,你说他会不会诅咒类的道法啊?” “你是说他会诅咒赵文华?没用吧,听说能做到四品以上大官的那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不怕诅咒的。” “可安司正只有六品啊,诅咒不了赵文华,还诅咒不了他吗?” “不能吧,安司正是道录司的,他难道不会道法吗?” “道录司的官又不是道士,安司正还有老婆有女儿呢!” “谁说道士不能有老婆女儿的?道士还能喝酒吃肉呢!” “喝酒吃肉是喝酒吃肉,老婆女儿是老婆女儿,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和尚不喝酒吃肉,也没有老婆女儿,可见两者是一体的!” “不能喝酒吃肉,也不能有老婆女儿,和尚当的确实没啥意思,你说好端端的,当什么和尚呢?” “……咱们在聊什么啊?是怎么扯到和尚身上的?” 第六十三章 反谈联盟 嘉靖听完安司正的禀报,眼睛都没睁开,淡淡的问:“你把工程交给了谈记营造,萧风没说什么吗?” 安司正谨慎的回答:“萧真人说此事万岁既然吩咐道录司办理,他不便干涉。” 嘉靖回忆了一下:“黄伴,朕记得当日是说交给道录司协助办理吧,并没说不让他管啊?” 黄锦也回忆了一下:“万岁记得不差,是这么说的。也许是萧风听岔了,误会了吧。” 嘉靖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未必。” 谈新仁兴高采烈的回到谈记营造,营造队的人也都跟着很兴奋,毕竟大工程意味着大利润,而东家有了大利润,自然也会分到下面一点,这就叫肉肥汤也肥。 谈新仁把工程标准书交给谈记营造的队长,也就是掌柜的,让他抓紧组织买材料。他已经从道录司领到了一半的银子,全交给了队长。队长把谈新仁拿回来的工程标准书仔细又看了一遍,对着其中一项皱起了眉。 这么大的工程,所用材料何止几十种,因此材料一栏里,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一大堆,都是老生常谈,用营造队的行话来说,都是废话。但其中一项写着“三合土”,这一项的后面又照例标明了各种成分。 队长指着后面的一堆成分让谈新仁看:“东家,你看这一条!” 谈新仁看了一眼:“没什么啊,三合土,要求用东岭土,南山灰,运河沙,这都是骗人的,京城的工程一般都这么写,你就是用点别的地方的东西,他也查不出来。” 队长指着后面:“还有一样呢东家,白汤啊。以纯白汤搅拌,这白汤可挺贵啊。” 谈新仁皱皱眉,纯白汤搅拌这几个字在一大堆小字里,实在是不容易看出来,而且也不引人注意。三合土这东西,主要成分是泥土、熟石灰、沙子,按一定比例混合,就叫三合土。但这是基础三合土,也很结实,做民用住宅足够了。 若是军事用途,比如修要塞,往往就要加入一定比例的白汤,也就是糯米汤。加了白汤的三合土,凝固后比后世的水泥强度一点不低。在后世人们曾发现过上千年的白汤三合土城墙,用铁锤砸能砸出火星来! 而纯白汤,是指糯米含量极高的米汤,而非那种清汤寡水的样子货。 谈新仁想了想:“白汤虽然贵,这个工程最多多用两千两银子,也就出来了。咱们还是大赚的!放心去准备吧!” 谈记营造队轰轰烈烈的开进了那片空地,要建房子,肯定要先平地基,再打基础。这部分工作其实占了整个工程的一小半。那年月又没有大型机械,平整土地,夯实地基,全靠人工,效率可想而知。 好在谈记营造队家大业大,现在接了大工程,因为要赶工期,特意又扩招工人。只是仓促之间没有那么多的工人可用,队长找到谈新仁想办法,谈新仁大手一挥:“加钱,从其他营造队挖人!” 队长有点犹豫:“这不好吧,会让同行戳脊梁骨的。再说,咱们给新人加钱,老人加不加?如果不加,老人肯定不干啊。新人干完这个急活就走了,老人可是咱们的长期依仗啊。” 谈新仁心里算了算,咬牙又拿出一千两的利润来:“加,都加,反正利润足够!干完这个活,再降回去就是了!”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里各营造队都被高薪挖走了工人,那些营造队的老板敢怒不敢言,聚在一起喝闷酒,偷偷骂谈新仁不像话,扰乱市场。 正骂的起劲,忽然有人道:“各位吃酒吃的痛快,怎么不招呼小弟一声呢?” 众人一看,原来是张天赐,原本众人是保持中立的,但现在被谈新仁这么一搞,感情上都有些偏向张天赐了,赶紧打招呼过来落座。 张天赐也够大气,一挥手:“小弟冒昧加入,今天这桌酒算小弟请的!小弟是个粮商,初入营造业,还望各位前辈老兄多多指教!” 这些营造队老板心里暗想,人比人得死啊,这张天赐以前交往不多,只知道他在粮商行业里跟谈新仁不对付,现在看,倒是个不错的人,至少要比谈新仁好太多了! 酒过三巡,大家熟络起来,互相称兄道弟,主要话题自然还是一起骂谈新仁。一个老板一拍桌子道:“按谈新仁这个弄法,以后咱们都没活路了,他身为商会会长,带头破坏市场规矩,实在无耻!” 张天赐马上拱火道:“没错,本来这京城营造的大活就都被他垄断了,咱们都是石头缝里长草,现在他这做法,简直就是斩草除根啊!” 另一个老板哀伤的说:“张老板你还好,你这营造队为啥成立的,大家都清楚。就是这个行业乱了,你还有粮行撑着呢,照样锦衣玉食。我们可就完了,全副身家都在营造队上,以后没活干,工钱又高,只能上吊抹脖子了。” 张天赐见时机已经成熟,当下一拍桌子:“他奶奶的,别人怕他谈新仁,老子不怕。各位,小弟有一句话,各位若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小弟也无话说。” 众人听他一会儿老子一会儿小弟的,都觉得此人真性情,不约而同的问:“你尽管说,岂有不听之理?” 张天赐道:“他这个工程,若是一帆风顺也就罢了,若是中间出了差错,必然要故技重施,换回笑脸来让大家帮忙凑资源,渡过难关。小弟以为,大家万不可出手相助,哪怕他出高价钱,大家也不可为一时之利,让他缓过劲来。否则将来大家都活不下去了!” 众人都已经喝得到位,情绪也已经高涨到极点,纷纷喊道:“当然是这样!难道还要救活他,让他继续欺压咱们吗?” 张天赐环视一圈:“各位此时这么说,只怕真到那时候,利益当前,又惧怕谈新仁的势力,就做出不是大丈夫的事来了。” 众人此时都已经雄性激素勃发,加上确实多年被欺压,勾起了陈年旧恨,一起骂道:“若有此等言而无信之人,大家当共击之!” “好!”张天赐一拍大腿,“店家,拿纸笔来!这位大哥年高有德,就请你执笔,咱们写个文书,若有人背信弃义,与谈新仁联手,当罚没所有财产,分给大家!各位意下如何?” 气氛到这儿了,谁能说不?就算有一两个心存犹豫的,想来想去,也都咬牙签了字。不知不觉的,一个营造业的反谈联盟就成立了,而张天赐顺理成章的就成了反谈联盟的盟主。 没别的原因,张天赐的大腿虽然不比大家粗,挡不住人家抱的大腿粗啊! 而此时的粗大腿萧风,正在家中练武,他在院子中缓缓走动,时而停下,时而坐下。默默感受体内这些日子艰难训练处的内力。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新钻出土壤的幼苗,看似弱不禁风,但只要你用勤奋灌溉它,它就会慢慢长大,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第六十四章 造反之王 驿站送来了一封信,是私信。这是萧风特意交代的。 他现在有中书舍人的官身,按理可以通过驿站免费送到内阁里,再由内阁负责跑腿的交给他。但通过内阁送的信,肯定逃不开严嵩的眼睛。内阁里可不讲什么个人隐私,严嵩绝对一把撕开,先睹为快。 所以他宁可让胡宗宪花点钱,用驿站寄私信,也不要占这点便宜。大明的驿站是可以捎带送私信的,只是要收费,也算是朝廷的一份收入。 信很简单,只有两页纸,中间夹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第一页是一些客气话,表示对萧风仰慕已久,可惜缘悭一面,听俞大猷说起萧风论道大会的风采,心向往之。 接下来笔锋一转:“萧兄所嘱之事已知,下官任宣府、大同巡按御史,自然也关心两地防务之事。今已请见仇鸾将军,说明来意。仇鸾将军曾与萧兄有一面之缘,对萧兄道法也深信不疑,因此当场挥毫,写下文字与所请之事,请萧兄过目。若有所得,还请及时通知为盼。另外,萧兄提及的加固城防之事,仇鸾将军深以为然,已经准备动工了。” 这信可谓写的极为客气了,胡宗宪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能判断到萧风的地位和作用,明显是有意深交的。 第二张纸就是仇鸾的了,倒没什么废话,上来就是一个大字,占满了多半张纸——“袭”! 下面一行小字:“请萧真人指点,关外之敌可会袭扰,我等当作何准备?” 这就是萧风给胡宗宪去的信里要求的。萧风是不能自己给自己测字的,再说大同战事跟他也没啥关系,他必须找关系最紧密之人来问这事。胡宗宪作为宣府、大同巡按御史,当然也可以测,但毕竟仇鸾是大同总兵,这事他问最合适。 这个“袭”字,估计是仇鸾下意识写的,他这么怕死的家伙,到了大同一定是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生怕俺答汗搞突然袭击。大同是发财的好地方,但也是油锅里捞钱,必要的警惕性不能少。 仇鸾离京之时就听说过萧风的厉害,当时就想请萧风测字的。只是一来毫无交情,二来听说萧风和严党作对,他那是还有求与严党,轻易也不敢沾惹。 现在胡宗宪找上门来,说萧风是自己的朋友,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可以帮他测字,当时就高兴的不行。写完信不顾胡宗宪劝阻,坚持夹了一张银票在里面。 萧风暗自好笑,随手把银票递给巧娘,坐下仔细的看那个“袭”字。他印象中,明朝这两年,俺答汗会进攻大同,还搞出了“庚戌之变”。但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他也不知道细节,因此为了安全起见,才想到了这个主意。 虽然面前无人,但萧风还是习惯性的说出声来:“袭上龙下衣,有龙袍之像。关外哪里有真龙?就是俺答汗,也不敢以龙自居。而龙袍本身就有造反之意,俺答汗派兵袭扰也罢,抢劫也罢,都只是游牧民族的一时行为,并没有想改朝换代,谈不上造反。真正要造明朝反的满族人,此时还是女真人呢,现在也根本没有造反的能力啊,那会是谁呢?” “仓颉神书是以字通神的,我是不是穿越者,应该不受影响。也就是说,即使我不知道之后的历史,也应该能猜到这个造反的是谁。那么在大明朝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谁曾造过反呢?” 造反,造反,萧风忽然眼前一亮,在现在的大明朝,真正能称得上一直在造反的,只有可能是那个组织——白莲教! 白莲教在历史上是个很奇葩的组织。他们兴起于宋代,算是本土佛教的一个分支。但宋代并不喜欢白莲教,把它定为邪教,一通打压。白莲教于是造反,反抗大宋。 反而是元朝成立后,大概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白莲教十分宽容,甚至有些推崇的意思。白莲教因此在元朝时期最兴盛、最壮大。 但到了元朝后期,蒙古人和白莲教友尽了,又开始打压白莲教,白莲教再次起义反抗元朝。当时很多跟朱重八一个级别的起义军首领,都是白莲教的教徒身份。 其中比较牛叉的几个人,分别是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邹普胜,他们把信奉的阿弥陀佛称为明王,举大旗时也都喊过起义胜利后要称国号为“明”。当然这个说法老朱是不认的,他对他的大明朝自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反正跟明王没啥关系。 这一下白莲教不干了,打倒元朝大家都出力了,你朱重八的胜利果实还是从韩山童手里摘走的,你用了“明”当国号,却不承认和白莲教有关系?这不是念完经打和尚,吃饱了骂厨子嘛? 考虑到白莲教起源于佛教,这念完经打和尚,竟然格外的贴切! 所以白莲教试图和朱重八谈判,你不能一当了皇上,就搞这种事,这样不好,你至少给白莲教一个国教身份啥的,再给我们骨干成员封几个王爷,大家和和气气的瓜分胜利果实,多好。 可惜白莲教错误估计了朱重八同志的性格,当朱重八不允许别人再叫他朱重八,而必须是朱元璋时,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不会再和谁讨价还价了。 因此买卖没成,朱元璋压根没还价,很不讲究的直接掀了桌子,再次宣布白莲教为邪教。白莲教也火了,再次揭竿而起,反对朱家天下。 白莲教的起兵,也成了明朝初年最重要的造反活动。而且搞笑的是,这些造反的白莲教分支,纷纷称帝,居然也都叫“大明”,以示自己才是正统。 这种做法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搞得带兵剿灭白莲教的将领们连奏折都没法写。过去按剿灭反贼的规矩,奏折上一般会写上造反者所立国号,并加个“伪”字。 例如,如果反贼称帝,立国号为“奉”,那么带兵剿灭的将军上奏折时就会写:“臣率大军,剿灭伪奉,灭敌五千,活捉匪首。” 可镇压白莲教起义时,这个句式就没法用了。哪个将军敢写:“臣率大军,剿灭伪明……”估计朱元璋不用往下看,直接先干掉这个将军。 靠着朱元璋的绝对实力,最终扑灭了白莲教侮辱性极强的造反活动。但白莲教并未灭绝,而是转入了地下,像野草一样,遍地生长,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萧风的历史虽不算好,但也大概知道,作为最喜欢造反的组织,白莲教的造反活动,从宋朝,到元朝,到明朝,到清朝,到民国,甚至一九四九年时,据说还有零星的小规模白莲教造反发生过!可惜这次他们惹错了对手,上千年的组织,终于被灭了! 如果要选一个组织作为造反界的扛把子,那必须是白莲教最高票当选。因为这个组织,简直就是为造反而生的。从生到死,从头到尾,不是在造反,就是在准备造反! 所以萧风此时想到白莲教,那绝对不是瞎猜的,而是瞎子都能猜的。 想通了这一节,萧风再看那个“袭”字,他一定要在这个字上多挖掘出点信息来。 “龙从云,虎从风,袭击大同之事,当与一个名字中有“云”的人有关。龙性主淫,莫非这是个色鬼?还是个淫妇?不过这个年代,男宠可也不少,倒也不能由此认定是男是女。听说严世藩就是个喜欢双管齐下的家伙。” 萧风测字时全神贯注,喃喃自语间居然忘了巧娘拿着银票还站在身旁,等着他放下手里的空杯好给他续茶。 萧风念叨的口渴,举起杯子喝茶,才发现空了,然后才发现巧娘站在身边,顿时吓了一跳。 巧娘见萧风回过神来,还被自己吓到了,忍不住歉意的一笑,举壶给萧风续茶。 “老爷真有学问,说话都和我们不一样,出口成章,什么‘龙从云,虎从风’,又是什么‘双管齐下’的。前面一句倒听人说过,后面这句就没听过呢。” ps:繁体字和简体字在测字中是不同的,测字时其实无所谓用哪种,但一定是当时写下来的。这是明朝背景,当时肯定是繁体字,所以测字时也按照繁体字来测。但为了小说的流畅性,打字时来回切换简体繁体太费劲了,所以除非极其必要,就不一一翻译成繁体字写给大家看了。 第六十五章 身后有眼 萧风吓得茶杯差点扔在地上,赶紧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巧巧呢,早上没见到她啊?” 巧娘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说:“这孩子太野了,早上隔着墙头,跟隔壁王小姐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竟然抱着旺财翻墙跳过去了。我紧拦慢拦的还是晚了一步。” 萧风想想巧巧抱着旺财翻墙头的画面,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她才十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有个手帕交是好事。” 巧娘撅撅嘴:“好事是好事,可一个姑娘家,去别人家里玩,至少得正门进正门出啊,跳墙算怎么回事。虽然是下人,让人看见也丢老爷的脸,说老爷治府不严。” 萧风不在意的摆手:“治什么府,咱家就仨人。再说了,我的脸不怕丢……”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巧娘嘟起的嘴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这一刻竟然露出了少女般的娇憨,让他瞬间看得痴了。 巧娘却没在意,这不过是她下意识的举动,见萧风没急着喝茶,就把茶壶放下,福身告退,一抬头才看见萧风的眼神,顿时脸上一红,心慌意乱的跑了。 萧风轻轻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鬼迷心窍了吧你?赶紧干正事。” 他再次对着那个“袭”字压榨起来,但大同之事风云诡谲,这个字能看出这些内容已经不少了,看了半天,才有最后的灵光一闪:“衣字左侧为夜之半像,右侧为匕之像,当是夜半有人持短刃发难之意。莫非是大同城内有白莲教的内应,要趁夜半夺城门,放鞑靼兵入城?” 萧风不敢再迟疑,立刻写信给胡宗宪:“汝贞兄见字如面:仇鸾将军所写‘袭’字,当为有人欲在大同城内夜半夺城门,放敌军入城之像。其志不小,应为白莲教众所为。请仇鸾将军严加防范。另若有名中带‘云’者,淫-色之辈,也应小心在意。” 家中无其他下人,若是让巧娘去驿站送信,女子抛头露面也不甚方便。若是萧风自己去,目标太大,难免引起别人注意,尤其是严党,一定有人盯着他,看来自己还缺个心腹仆从啊。 萧风略一思索,决定先去趟天赐粮行,随便找个伙计,就不引人注意了。他径直走到街上,远远看见老道还在拉着绳圈卖票,萧风心里一动,走上前去,规规矩矩的排队。前面三四个人付钱摸过坐过后,就轮到他了。 老道正在低头收钱,忽然看到衣袖是青衣罩白袍,这套穿搭可不多见,他立刻抬头,顿时露出尴尬的笑容:“萧大人,你怎么有空过来啊?” 萧风眯着眼看他:“你这生意不错啊,比原来算命收入高吧。” 老道搓着手,满脸堆笑:“托福托福,养家糊口而已。” 萧风拍拍他肩膀:“认识你也很久了,还从没去你家看过。听你这意思,你还有妻子儿女?” 老道一句话泄露了机密,顿时惊慌起来:“哪里哪里,我没有,寒舍难以入目,不敢请大人光临。” 萧风还是眯着眼,一副很阴险的样子:“道门又不是完全禁止娶妻生子的,你怕个什么劲?今天我有空,还真想去你家看看呢。” 老道百般推脱,萧风趁纠缠时将信塞进老道衣袖里,小声说:“帮我把信送驿站去。”拍拍他的肩膀,大笑着转身走了。 老道心事重重的坚持营业到中午,见人少了,拜托了旁边一个相熟的肉铺老板帮忙看着摊子,免得被别人白嫖。然后一溜烟跑了。 驿站离得不算近,老道为了不耽误回来营业,跑得甚急,萧风在后面远远的跟踪也就颇为辛苦。好在经过这些天的修炼,俞大猷教他的内功已有了点成绩,脚步自然也变得轻捷了。 老道跑得气喘吁吁,眼看快到驿站了,三个泼皮忽然窜了出来,挡住老道的去路,为首那人冷笑道:“老道,这么着急干什么去啊?” 老道擦了把汗,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驿站靠着官道,来往的人不少,心里略微安定一些,赔笑着对那人道:“赵二爷,今天没去赌坊发财,怎么在这里闲逛?” 赵二上下看了老道两眼:“少废话,你到底来做什么了?可是与萧风有关?如果是,痛快的交代,二爷有赏,否则,别怪二爷不认你这身破道袍。别人不知道你,二爷清楚的很,你压根就是个假道士,打你也没人管!” 老道苦着脸想了想:“二爷,这话是从何说起呢?我不过是想来驿站问问,有没有书信到罢了。你也知道,我住的地方离得远,驿卒送信经常迟到很久。我这不是趁中午没生意,顺便过来问问吗。” 仓促之间,老道这个理由编的已经相当到位了。不过赵二犹豫一下,还是不肯放过他:“你别骗我,这样,你让我搜搜身上,如果果然没什么,就放过你!” 说着,三个泼皮就围住了老道,要强行搜身。老道哪里招架得住他们,推推搡搡的就被搜出了身上的东西。只有一些铜钱,一张纸片也没有。 赵二呸了一声:“妈的,走!为了这家伙,跟丢了正主!”那两个泼皮将地上的铜钱抓起来,跟着赵二走了。 老道哎呀哎呀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进驿站。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那封信来,交给驿卒,还神奇的摸出十个铜钱,付了寄信的钱,这才从容的走了出来。 老道走到胡同拐角处,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一下跳了起来。见是萧风,才松口气。 “萧大人,看来有人盯着你呀,老道为了给你寄封信,钱都被抢了,你得赏点吧。” 萧风拿出一两银子,老道眉开眼笑的接过去了。 “我早就感觉有人在跟着我,原来是赵二。想来他不是为了报复我,否则我落单的时候很多,也没见他带人来围殴我。应该是赵文华让他盯着我,想找点我的错处好对付我。若不是你,他们还不会在我面前出现。” 老道连连点头:“所以我居功甚伟,大人应该再多赏点的。” 萧风上下打量他:“你这衣服上一身的破洞,也不知道你挣的钱都花在哪里了。说说吧,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老道眨眨眼睛:“贫道一心修道,一直都是道士啊!” 萧风撇撇嘴:“你刚才那一手,我敢保证,整个京城里的贼加起来,也未必有这水平。别告诉我你修的就是这门道法。” 老道挠挠脑袋:“大人,这是从何说起,贫道不懂。” 萧风悠然道:“没事,我虽然跟陆炳不太对付,但我认识的人里,有跟他对付的。让锦衣卫仔细查查你,只怕未必查不出来。” 老道的脸顿时垮了,犹豫片刻后,小声说:“大人,实不相瞒,贫道当年确实做过贼,不过后来改邪归正了,宁可靠骗,绝不再偷!” 萧风看着他一身的破烂道袍,再看看他那满是菜色的脸,衣服能装,这脸色却装不出来。他点点头,拍拍老道的肩膀,又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转身离去。 老道快乐的揣着二两银子,跑到旁边的肉包子铺上,做贼似的小声说:“包子,快,要全肉的,给我装到大袋子里!” 第六十六章 糯米危机 入世观的建设热火朝天,地基已经平整得差不多了,各种建材也陆续到位。龙虎山的巨木也已砍伐修整完毕,装船上路了。 谈新仁再三核算过,工期肯定没问题,而且该得的利润也已经跟几方都通过气了。这个工程原本计划赚两万两,现在为了防止萧风找茬,一切品质从优,那也能赚上一万五千两。赵文华分七千两,自己赚七千两,剩下一千两给安司正。 虽然平时谈新仁并不把安司正放在眼里,但这次人家毕竟顶着巨大的压力帮自己办了事。何况按万岁这个信道的劲,没准以后还会封更多真人,建更多道观,和道录司合作机会还多着呢。 赵文华虽然有些不满意,但考虑到在这件事上打击了萧风的气焰,而且谈新仁已经傍上严世藩了,不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的时代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小妾都说谈新仁比平时威猛不少。春燕楼虽是谈新仁的本钱,他平时并不去。因为他只是出钱的,春燕楼真正的后台老板是陈洪,妈妈也不是他的人,而是陈洪从教坊司里选派去的,并不会卖他多少面子。 所以他的爱好就是纳妾养婢,吃家常菜。今天正吃的起劲,忽然门外传来吵嚷声,然后是管家在院子里禀告:“老爷,营造队的队长有急事找您!” 谈新仁本来准备怒骂几句的,但听说是营造队的事,这是现在的头等大事,只得恋恋不舍的又吃了几口,穿上衣服骂骂咧咧的走出后宅,来到前厅。 一看营造队长的脸色,谈新仁就心里一跳:“出什么事了?可是工人有伤亡吗?还是挖出什么东西了?” 做营造的最怕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工人有伤亡,不但要赔偿抚恤,还会影响队内士气;二是怕地下挖出什么有忌讳的东西,搞不好就得停工做法事,否则工人不敢动手,主家也不满意。 不过即使真出了这两样事,谈新仁也有把握摆平,无非多花点钱。他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队长脸色苍白,摇头道:“都不是,东家,这下麻烦了。是白汤出事了,咱们买不到糯米啊!” 谈新仁一愣:“怎么会?糯米这时候已经收获了呀。再说,咱们自己的盛世粮行也进了些糯米呢!” 队长连连摇头:“咱们的那点糯米本就不多,进货回来就卖了。就算没卖,那点米也是杯水车薪啊。这入世观的三合土用量何其大!” 谈新仁也急了:“那就去买啊,糯米又不是什么稀罕物,难道还买不到了?” 队长也不明白其中原因:“按理说,糯米产量虽然不大,但也绝不至于如此紧缺。可偏偏我派人到各家粮行去买,各家粮行都说今年糯米下手晚了,没进来货。否则也不至于整个京城只有两家卖糯米的。” 谈新仁心里猛然一跳:“只有两家卖糯米的?除了咱们,另一家是谁?” “天赐粮行啊,他家有糯米卖。但只是供应京城百姓吃用,而且这几日过了时令,已经不卖了。” 谈新仁一下跳了起来:“来人,给我把盛世粮行掌柜叫来!” 粮行的掌柜一副拿不到奖金无精打采的模样,语气里带着些埋怨:“东家,这怎么能怪我呢?当初是你让按每年销量只进一点回来的。剩下的都违约了啊!” 谈新仁烦躁的打断他:“别废话,那些糯米呢?最后都让谁买去了?” 粮行掌柜眨眨眼睛:“不知道啊,没再去跟踪过。糯米又不是什么主流生意,每年也就卖那么一点。如果今年不是和天赐粮行较劲,谁关注糯米行情啊。” 谈新仁狂吼起来:“去人查!给我查清楚!那些糯米到底被谁买去了!” 谈新仁的实力还是很强的,派出去的人也多,三天功夫回音就来了:他们能联系到的所有糯米,都是被张天赐回头买走了,收购价格比之前的合同还低呢。 谈新仁得到消息,差点背过气去,想不到自己先是被黑虎掏心了一下,回过头又挨了一招猴子偷桃!可张天赐买那么多糯米,他怎么消化呢?糯米放陈了就不好吃了,不值钱了呀。 难道说,当初张天赐收购糯米时,就已经知道入世观要建了?故意在这儿等着我?就算如此,那么多糯米,损失起来也不是小数目,他为了打击我,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谈新仁坐不住了,他知道指望张天赐卖给他糯米,那是天方夜谭。但糯米毕竟不是只有他家才有的,外地营造队虽然基本不用,但京城的营造队,多多少少都会存一点,以备高端客户的要求。 虽然每一家手里都不多,但京城多少营造队?凑起来,就是不够,也差不多吧! 想到这儿,谈新仁立刻让管家安排酒席,下帖子去请京城各大营造队,来自己家喝酒赏月。他打算席间提出高价收购其他家手里的糯米,想来不是难事,谁会有钱不赚呢。 不料到了晚上,谈府偌大的院子里,几大桌酒席,一个都没人坐。各位老板倒是都很客气,纷纷派自己仆从前来致歉,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我家老爷说了,谈老爷赐宴,本不敢失礼不来,无奈我家老爷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我家老爷昨日骑马摔了腿,实在抱歉……” “我家老爷今日纳妾,抱歉……” “我家老爷昨日纳妾……” “等等,你家老爷昨日纳妾,今日为何不来?” “禀谈老爷,我家老爷今天早上被夫人打了,所以来不了……” 听着五花八门的理由,看着空荡荡的宴席桌子,谈新仁像发狂的疯狗一样,把桌子都掀翻了。他红着眼睛咒骂:“你们这帮落井下石的东西!看老子挣钱眼红心黑了!老子这就去找严世藩,要你们的命!” 严世藩听完谈新仁汇报的经过后,皱着眉想了好一阵:“张天赐哪里有这种心眼,这都是萧风干的事。他控制了糯米市场,就是捏住了你的七寸。就算你慢慢搜罗,凑够糯米,也需要很长时间,到时你的工期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谈新仁心说我不知道吗?他扑通跪倒:“大人,你得拉我一把啊!否则这次我要倾家荡产啊!这样,这次工程下来,小人能赚七千两银子,情愿全部贡献给大人!” 严世藩喝了口酒:“我听说你是为了张天赐的女儿,才跟人家过不去的?这点出息吧。商业上的事,我不能直接管,传出去坏了我的名声。谈同不是你亲戚吗,他不帮你忙吗?” 严世藩的名声早就已经狼藉不堪,但他说这话还真不是故意矫情。这是大明官员中极其搞笑的一种心态——官员爱财,取之有道。当贪官不丢人,但要跟商人混在一起,丢人。收商人的贿赂不丢人,但要掺和经商的事,丢人。 说到底,商人在大明就像是黄金马桶,虽然有钱,但再有钱也是下等人。士农工商,士在最前,商在最后。可见当时人们对商人的贬低。 所以严世藩罩着谈新仁,被别人知道了,最多觉得严世藩开了个青楼;但若严世藩直接出手参与商业经营的斗争,那就相当于严世藩赤膊上阵,从开青楼的变成接客的姑娘了。严世藩再贪财,也还不至于如此委屈自己。 一听这话,谈新仁真急眼了,生死关头,他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赵文华:“大人,大人啊,谈同大人是户部侍郎,与谈记营造无关。他就是想帮我,也师出无名啊。这事必须得您想办法才行啊!这个工程一共能赚一万五千两,原本还有一份是赵大人的,我愿意说服赵大人,全部贡献给大人您!”、 至于安司正,他压根就没提,出卖一个六品官还用单独考虑吗? 一次赚一万五千两,即使以严世藩的眼界,这也绝对是一个诱人的数字。严世藩权衡许久,最后笑道:“不过你既然投靠了我,我也没法坐视不理。我跟户部说一声,让他们以户部名义,征调糯米,想来那些营造队也不敢直接对抗。剩下的事,谈同自然会帮你的。” 谈新仁大喜:“那张天赐呢?户部能逼他把糯米吐出来吗?” 严世藩摇摇头:“张天赐有萧风撑腰,他不会怕户部。萧风又是天赐粮行的半个老板,我也没法直接动手,否则就坏了约定。” 见谈新仁还不死心,想要追问是什么约定,严世藩冷冷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那独目中放出的寒光犹如噩梦,谈新仁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连连磕头请罪。 严世藩忽然又是一笑:“这么说来,张天赐的女儿很漂亮了?如果将来你搞倒了张天赐,别忘了带来给我见识见识。” 这笑容看在谈新仁眼里,竟然比刚才的目光更让人胆寒,他不敢抬头,只是连声称是。连旁边侍候严世藩喝酒的婢女,都深深的垂下头去,不敢直视。 第六十七章 遍寻不得 作为户部第一背锅侠,刘彤以为自己晋升为郎中就可以摆脱背锅命运了,但他显然是太乐观了。 这次把锅甩给他的不是潘璜,潘璜是有人性的,不会总可着一只羊薅毛,也不会总让一个下属背锅。但严嵩的口令传到户部,总得有人去执行才行,所以潘璜很是犹豫这次该让谁来背锅。 没错,作为一个官场老油子,潘尚书从严嵩只有口令,没有手令这事,就知道这绝对是个背锅的差事。 事办好了没功劳,办不好不但得罪严嵩,万一惹出事来,严嵩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说过这事儿,而也绝对没人敢跟他在万岁面前论辩这事儿。 就在潘尚书愁眉不展的时候,二把手左侍郎谈同挺身而出:“大人,此事你无需发愁,就交给下官安排吧。”潘尚书大喜,很是夸奖了谈同一番,然后让他全权处理。 谈同回到自己的值房,立刻让跑腿的去把刘彤叫进来。刘彤忐忑不安的走进谈同的值房:“大人,有何事吩咐?” 谈同和蔼的微笑着:“严首辅有口令,令户部在京城中征收糯米,以备使用。这事不大,是个锻炼组织能力的好机会。我立刻就想起你来了,你刚晋升郎中,还没有独立承办过什么事,这事就交给你了,记住,至少要六百石糯米才行哦。” 刘彤虽然不知道为啥这事落到自己头上,但基本的警惕性还是有的:“大人,如此之多的糯米要来何用啊?再说,京城地界恐怕没有,得让粮商出去找呢。” 谈同摇头道:“做什么用的你就不用管了,总之你领了这差事就是。粮商手里恐怕只有张天赐才有糯米,不过我指点你一下,京城各营造队手里,都存有糯米,多的几十石,少的十几石,全买了来,凑个五、六百石也差不太多。” 刘彤本想拒绝,但谈同眼睁睁的瞪着他,他只得接过任务票,回到自己的值房,召集自己所管的员外郎和跑腿差役们,一同想办法。 他手下的一个主事一听,就顿足道:“大人,你不该接这个事啊!我听说,谈记营造最近在高价收购糯米,但根本买不到。他们已经把价格抬到三倍了,尚且买不到,你又如何能买到呢?” 刘彤大吃一惊,他平时肯定是不关心糯米行市的,想不到这事竟然如此难搞!再一想到此事涉及到谈记营造,那必然是涉及到入世观的工程,他顿时知道自己被谈同给算计了。 那谈同是盛世粮行的后台,之前在糯米上就被萧风阴了一把,现在这是找回场子来了。 如果自己把事办成了,也无非是帮了谈同,谈新仁度过难关,自然谈同也大大受益。如果自己事没办成,虽然谈同受了损失,但可以借机处罚自己,出口恶气。 总之自己里外没有好处!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带人挨家上门采买。不出所料,所有的粮商都表示市场上糯米极少,他们进不到货。就连张天赐都这么说! 刘彤明知道张天赐是在说谎,但他没有证据。户部采买虽然是名头不小,但其实也就是纸老虎。这跟上次高粱买卖还不一样,那是紧急军需,张天赐尽可以抬价,却不能囤着不卖。 而这次采买,只是户部的平常采买行为,既不紧急,也不必要。张天赐就是明确告诉他,我有,但我不卖,其实刘彤也没辙。户部当然可以事后想办法给张天赐穿穿小鞋,但眼下却拿他没辙。 但张天赐还是个聪明人,他既给户部面子,也给萧风名义丈人面子,坚称自己没有糯米了,爱莫能助。 见张天赐不怕户部,刘彤只好按谈同的指教,去找各营造队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当他赶到第一家营造队时,发现工部也派了郎中来协同办理。 看来赵文华也急眼了,公然开始向营造队施压。要知道营造队可能不怕户部,但一定是怕工部的。现在两大部门一起施压,哪个营造队能不害怕呢? 可第一家老板就大声叫苦:“大人们啊,不是我不想把糯米卖给你们,你想想,这京城市面上糯米都已经翻了三倍的价格了,我要是有,肯定早就卖了。问题是我真没有啊!” 刘彤也急了,作为背锅侠,他必须有所表现:“大胆,两部联合上门,你竟敢撒谎?”旁边工部官员立刻配合的喝道:“你以后是不想干这一行了吗?” 老板跳着脚喊冤:“各位大人,你们要是不信,我家里,队里,你们尽管搜!搜出一粒糯米来,抄我家!打我板子!都行!” 刘彤和工部的人也顾不上矜持了,真的带人就一通狂搜。两个时辰后,两伙人灰头土脸的会合,家里没有,队里也没有,真的一粒糯米都没有! 为了对抗这次搜查,连时令的糯米蒸糕,这老板家里都不吃了! 刘彤情知事有蹊跷,但也来不及细想了,两部人马立刻冲向下一家营造队。 第二家营造队倒是比第一家的收获大点,老板家里还真有半袋子糯米。老板可怜巴巴的看着刘彤:“大人,孩子想吃糯米糕,这还是我高价从街头的胡同黑市上买的呢,要不你把这半袋米带走?就算小人孝敬各位大人的了!” 刘彤又不是来抄家的,还真能拿人家这半袋子米?再说了,这点米顶个屁用啊!那工部的郎中大概是被赵文华逼得紧了,竟然真的想掏出银子,要买下那半袋子米! 老板的小儿子不干了,嚎啕大哭:“爹,我要吃糯米糕,不要卖米啊,我要吃糯米糕!” 哭声颇大,引来一群人围观。这些营造队老板,最差的也是小康之家,就没有穷人。现在为了这么点糯米,搞得像家破人亡过不下去了一样!谁不好奇过来看看? 刘彤没好气的瞪了那个工部郎中一眼,那郎中涨红着脸,讪讪的放下要背起来的半袋米。堂堂工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居然像打家劫舍一样,抢人家孩子嘴里的一口糯米糕,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一家又一家,所有的营造队几乎一模一样,家里队里随便搜,找到糯米算我输。到最后一家搜完,刘彤实在忍不住爆发了,揪着那老板的衣领吼道:“你给我老实说,糯米到底去哪儿了?” 那老板着实被刘彤吓到了,无奈的把刘彤拉到一边,小声道:“大人,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营造队的糯米都卖给张天赐了,他用三倍价格收的。” 刘彤怒道:“户部也愿意用三倍价格收啊,为何你们不肯卖?” 老板摇头道:“这其中却有不能言明之处,谁不知道户部收糯米,是为了帮谈记营造?我们若把米卖给户部,那就等着被同行抄家了。” 刘彤再问,老板却什么也不肯说了。刘彤也知道,营造队是彻底没戏了,现在就剩一个张天赐。但要让张天赐把糯米吐出来,除非直接带兵抢。 可这是商业行为,就是六部,也不可能这么豪横啊。 刘彤忧心忡忡的回到家,刚一进大门就听见儿子在大声喊:“糯米,有糯米了!” 刘彤这一天已经被折腾得条件反射了,他立刻跳起来:“糯米!糯米在哪儿呢?” 一边喊一边跑进后堂。只见夫人坐在后堂中间,笑眯眯的看着儿女在那里摆弄着什么。 刘彤左右张望:“什么糯米?鹏儿说什么糯米?” 管家从后面追进来,小声对刘彤说:“老爷,这事是小的疏忽了。每年糯米都很好买的,今年不知道为何,从十天前街上就买不到糯米了。小姐少爷都想吃糯米糕,小人没办法,只好挨个粮店去问。 这还是在天赐粮店碰上了巧巧,巧巧听我说是小姐少爷要吃,让掌柜的偷偷卖了我一袋。这不,刚做好的糯米糕,老爷趁热来一块?” 刘彤这才看清楚,女儿和儿子果然是围着一盘糯米糕在大吃特吃。 想到张天赐明明有很多糯米,就是不肯卖,不肯让他把身上的锅卸下来,顿时怒火万丈,恨不得把这盘糯米糕狠狠摔在地上,再踩上一万脚,才能发泄心头之恨。 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糯米糕的盘子,刘雪儿和刘鹏立刻警惕的看着他,同时按住盘子,异口同声的大喊:“娘!” 刘夫人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刘彤喝问:“你想干什么?”声音严厉而尖细,像根银针一样。 刘彤顿时像被银针扎中的气球一样泄了气,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盘子。然后拿起一块糯米糕,塞进嘴里,怒气冲冲的边吃边嘟囔着:“祖训,祖训,不能忘了祖训!不能糟蹋粮食!” 而此时,赵文华得到工部郎中的回信后,已经把桌子全掀翻了。 坐在他对面的谈新仁,身上都是酒水和菜汤,却毫无感觉,只是呆呆的看着赵文华,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赵大人,要不,咱们抢吧!” 第六十八章 内外双修 赵文华被谈新仁大胆的想法惊呆了,一时竟有些刮目相看了。 “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这是京城!京城!五城兵马司是干什么吃的?满街巡防营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你当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吗?” 谈新仁已经被恐惧和仇恨烧红了眼睛,在赵文华面前声音居然也难得的硬气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不能坐以待毙!民间虽然还有糯米,可短时间内要搜罗那么多,根本就不可能!到最后倾家荡产的是我,是我啊!” 谈新仁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真到最后误了工期,萧风的十倍赔偿,三十万两银子,这些后台不会给他出一两。他本来就是个黄金马桶,不是不可替代的,他完蛋了,这些人再扶植一个商人,不过是费点劲的事。 但他,却会彻底完蛋。所以他一定要拼死一搏,把这帮家伙都绑在他这条破船上。 赵文华也看穿了他的心思,口气也变软了一些:“老谈啊,我不是不顾你的死活。可是你想想看,你要抢的是什么?不是一张纸,一件宝贝,蒙着脸上门,得手了就跑。你要抢的是几百石的糯米!那既要缓慢的运输,又要藏起来的地方,你是要带着车队去抢吗?” 赵文华本来只是给他分析事情的不可行性,想不到却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谈新仁的眼睛亮了! “糯米没法抢,我可以抢人!可以抢纸!赵大人,我打算双管齐下!” 赵文华一愣,这个词听起来好不正经,好像之前听人这么说过严世藩,不过此时无暇顾及这些细节:“怎么个双管齐下法?” “派一队人马,绑架张天赐的女儿!只要他女儿在咱们手里,不怕他不交出糯米来。我又不是抢,拿银子买,任谁也挑不出错来!他如果敢不卖,或者敢报官,我就撕票!” 赵文华心里突突直跳:这个混蛋看来是真要把事搞到不可收拾啊。今天的张天赐可不是以前的张天赐,他是萧风的人啊,萧风一句话就能直达天听!可他又没法阻止谈新仁,这家伙眼睛都红了。 “再派一队人马,最好是神偷,潜入萧风府中,把那张写了赔偿十倍的文书偷出来!那文书一式四份,我手里一份,工部有一份,道录司一份,萧风一份。工部和道录司,就靠大人和严大人一起搞定了,只要萧风这份也没了,就死无对证!” 赵文华赶紧说:“我觉得第二个办法好!第一个办法就先别用了。你放心,工部的文书交给我来销毁,道录司的让严首辅出面施压,肯定没问题!” 谈新仁松了口气,恢复了谄媚的嘴脸:“那小的就全靠大人了!” 此时萧风正在宫里赔嘉靖聊天。没错,说是切磋修道,在萧风看来就是聊天。跟后世的高端商务局差不多,甚至嘉靖还叫了两个小宫女来负责斟茶。 萧风看着这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不由得就想起了红铅丹的事,然后不可避免的想到自己的便宜老爹萧万年,未免有些感慨之色。 嘉靖却误解了,他跟大臣们斗智斗勇,唯有在面对这个小师弟时难得的放松。见萧风兴致不高,忍不住调侃道:“听说师弟爱好与众不同,乃古道热肠之人,可惜师兄这里是皇宫,二十五岁以上的都放出宫去了,这些小丫头却是不入师弟法眼了。” 萧风心里暗骂嘉靖老色批,脸上却风轻云淡:“此乃外间污蔑之词,师兄取笑了。只是我在遇到仙师时,仙师把我扔在了他的书房里,让我苦读《仓颉天书》。师兄是知道我的,少年心性,见猎心喜,见书房中仙书甚多,哪肯只专心看一本书。 所以趁仙师不在时,也偷偷翻了几本别的书,只是时间太短,走马观花而已,醒来就忘得差不多了。可自从常常到师兄这里品茶论道后,大概是沾了师兄的道门之气,居然能零星的想起一些来了。” 萧风这个马匹拍的十分扎实,让嘉靖感觉很爽。而且萧风暗示他除了《仓颉天书》外,还偷看过别的仙书,这让嘉靖简直羡慕的要流口水了,他赶紧问:“想起什么内容了?跟师兄说说。” 萧风苦恼的皱着眉,犹豫着说:“感觉记忆还在复苏过程中,只有零星碎片,也不甚清晰。只是依稀记得一本书中说道,男女之事,上合天道,下合阴阳,瓜熟蒂落,乃自然之道。因为记得这几句话,所以自然就对小丫头没有感觉,而对大一点的女子感觉甚好。” 萧风的话已经说的十分小心了,但嘉靖的脸色仍然有一瞬间冷了冷。 这就是皇帝,哪怕别人说的是无心之语,他只要听不顺耳,就可以随时定义为君前狂言。 何况萧风并非无心之语,他是有意这么说的。只是前面加上了零星记忆、偷看仙书这些云山雾罩的大帽子,能保证自己不至于因此倒霉罢了。 应该说萧风的铺垫是起作用了,嘉靖脸色变了一下后,又恢复了正常,好奇心占了上风:“还有吗?” 萧风心说差不多了,一次说多了你消化不了,万一再起疑心,我就要糟糕了,这事得潜移默化,小火慢炖。 他纯良无辜的摇摇头:“现在每天能想起一点零星的东西,等我再想起来新的,一定马上来跟师兄分享。” 果然,这招见好就收,顺利的打消了嘉靖的不良情绪,他原本有点怀疑萧风是在影射他,现在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顺便也就转换了话题:“你那入世观,建的可还顺利?” 话刚出口,嘉靖就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满脸悲愤的萧风——师弟的反应何以这么大? 萧风愤愤的说:“师兄是知道的,建这个道观,我一文钱都没想过私用,道录司说全部捐赠已达三万两,我就让他把三万两都用在道观上。” 嘉靖点点头,这事他知道,安司正向他详细禀告过,并再三称赞萧真人大公无私,道心坚深。 “可那谈记营造上下活动,拿下了工程后,却以种种借口,拖来拖去,企图拖延工期,追加成本。 师兄,这道观本来是要在春天落成,以应天地生发之气,为大明增国运的。现在这样下去,一定会拖到夏天了。夏天雨水那么多,疫气又重,哪里是增国运,分明是损国运!” 嘉靖皱起眉头,他对有人上下活动或是追加成本倒是不那么在意,因为在大明朝这确实不算新鲜事。就连他自己修宫殿的工程,别人也一样会上下其手。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就装不知道。 但拖延工期,损大明国运,这事就不一样了。之前他对很多事睁一眼闭一眼是为了专心修道,但自从萧风指出他必须靠增强大明国运,才能飞升成仙之后,他就对朝中大事比以前关心了。 “这是你的道观,你做主就行了,重要的是不要耽误了工期。”嘉靖给萧风吃了定心丸。 萧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师兄,这是工程的文书,若我所料不差,这几天工部、道录司还有谈记营造的文书都会发生意外。我这份文书也未必安全,师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师兄帮我保管几天。” 嘉靖忍不住笑了:“这不算什么,黄伴,你收起来就是了。”在旁侍候的黄锦微笑接过文书,向萧风点头示意。 萧风轻描淡写的说:“这谈新仁为富不仁,欺行霸市。这次他要赔偿十倍造价,就是三十万两。我想申请五万两,用以入世观传道之用。师兄乃天下道门之首,又经常自掏內帑补贴道门,这剩下的二十五万两,就烦请师兄代为操心,还望师兄帮忙。” 嘉靖眼睛微闭,遮挡着那不自觉的眼睛一亮。黄锦暗自佩服,这萧风当真是个人物。 嘉靖虽是天子,名义上富有四海,其实户部钱财和內帑是分开的。嘉靖要修道炼丹建道观,都需要掏自己的腰包。可皇帝的收入,却比人们想像的更有限。 虽说明朝名义上皇帝有十二内库,但其实大部分都是样子货。真正的真金白银就来自两个渠道。 一是国家供养,也就是大明朝每年国库收入,按一定比例供养皇帝一家子使用。这个是真正的肉肥汤也浓,没肉一锅水。而大明朝除了永乐年间比较阔气之外,朝廷整体收入都不算很高,所以这部分收入只能算中规中矩。 二是金花银,这是个新发明。因为南方地区缴纳赋税,往往是按米粮、丝绸布匹等计算的,但要把这些东西都运到户部来,仓库不够大,折现发工资也不方便。于是就要求折成银子。 但明朝发工资又不是按银子发的,而是按多少米来发的,就又需要折算一遍。 金融学家们说过,只要有兑换的地方,就会有差价。于是皇帝就当了这个中间商,赚这两次折算的差价。这个收入是比较可观的,因为量大。 但即使如此,皇帝的开销也太大。别说一大家子那么多人要吃饭穿衣,就是皇帝的架子,也得靠小金库支撑着。 否则嘉靖大手一挥:“赏某某白银一千两!”黄锦就得凑耳朵边说:“万岁,咱库里没有一千两了,要不给户部打个借条借点吧……”那得多丢人? 而且最关键的是,有时户部压根就不借!借钱是要理由的,理由是要正当的!比如嘉靖在修道上的一切开销,户部的读书人都认为是不正当的,坚决不借。 所以,嘉靖才会对严党的种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严嵩最能帮他往小金库里搂钱,支持他的修道事业。 现在严嵩有对手了,萧风不但帮师兄往小金库里搂钱,还能帮他增强大明气运,这属于内外双修。如果把嘉靖比作一个色鬼,那么严嵩就是个美女,而萧风就是个有文化有气质,内外双修的美女。 嘉靖嘴角慢慢挑起,淡淡的语气里含着欣慰:“我要你的银子干什么。我先帮你存着,你有用处时找我要就是。” 第六十九章 狗急跳墙 深夜,谈新仁坐在严世藩对面。严世藩也惊讶的发现,谈新仁的气质变硬了。就像得了绝症的病人那样,似乎不那么瞻前顾后了,这倒让严世藩多了几分欣赏。 “大人,恐怕我不得不孤注一掷了。我重金请来的三个神偷,潜入萧风家中,却发现萧宅里空无一人!全家人都不知去向。他们把屋里能翻的地方都翻了,压根就找不到那张文书!想来那文书一定是萧风随身携带的!” 严世藩淡淡一笑,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滑进身边跪在地上捧着酒壶的婢女衣领中:“那你打算怎么孤注一掷呢?” 谈新仁不屑的说:“我早就跟赵大人说要双管齐下,他就是胆小不敢!” 严世藩愣了一下,随即醒悟到谈新仁说这个词应该是无心的:“别废话,就说你要干什么!” “我要绑架张天赐的女儿,逼他卖糯米给我!” 严世藩赞赏的点点头:“也算你有点手段,那就去做吧,来找我作甚?” “大人,我手下只有几个家丁仆从,哪里能干得了这事。那些外面的大盗,也不敢在京城作案。赵大人手下倒是有一群泼皮,可赵大人不肯掺和这件事。 而且我私下找到赵二,他说别说赵大人没发话,就是发话了,他也不敢干。他是泼皮,不是山匪,绑票不是他的买卖。要是普通人家也罢了,张天赐是萧风的人,万一漏了行迹,萧风告御状,能要了他的命!” 严世藩喝了口酒,左手不停的揉捏着:“你是来找我借人的对吧?我为什么要趟你这趟浑水呢?” 谈新仁来之前早有准备,严世藩是匹饿狼,不要指望他有什么同盟之情,只有赤裸裸的好处能打动他。严世藩私下豢养死士,其实并非密不透风,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听说大人要过生日了,大人若肯帮小人渡过难关,小人愿意出十万两白银,倾家荡产为大人贺寿。今后小人所有买卖,获利都以大人为首!” 严世藩的独眼在慢慢转动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他用力一捏,跪着的少女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哼,泪水夺眶而出,却不敢哭出声。 “好,我借人给你。不过不管成败,你若敢说出我的名字,我保证你会觉得,倾家荡产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 谈新仁大喜,恢复谄媚,跪倒连连磕头:“大人放心,小人就是碎尸万段,也不会说出半个严字。” 严世藩把手慢慢的抽出来,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着,邪恶的笑容让人想起舔食骨头的狼:“张天赐的女儿绑来,就送到我这儿吧,我帮你看着。” 谈新仁一愣,知道此事已经难以善了,顾虑太多也没用。他低下头道:“全凭大人吩咐。” 四条黑影,从严府后院墙一个极其隐蔽的拐角处闪出,瞬间就隐没在了黑暗中。 此时在张天赐的宅院里,灯火都已熄灭,一片寂静。 今日下午,萧风带着巧娘和巧巧,全家出动,来张天赐家做客,把张天赐高兴坏了。他请过萧风好多次到家里来,萧风都没得空,今天却不请自来!而且还不走正门,是从胡同中的侧门悄悄进来的。 萧风的全家出动,可真的是全家出动,连旺财都带上了。张云清比张天赐还开心呢,抱着旺财一顿亲,亲的旺财汪汪直叫,只是巧巧发现云清姐用旺财挡着脸,偷偷的往老爷的方向看呢。 巧巧不明白,可张家娘子却明白,她和巧娘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无奈的心思却各不相同。 张家娘子是单纯的替女儿发愁,按女儿的年龄,以后嫁给萧风正合适。可萧风是名草有主的人,全京城都知道他未来的娘子是户部郎中刘彤家的小姐。以自家的商人身份,女儿若真想嫁,也只能当个妾室。 虽然以萧风的身份,纳妾根本不是问题,但哪个母亲愿意自家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去给人家当妾呢? 张天赐就另当别论了,张家娘子有十足的把握,如果真有那一天,张天赐一定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脯说:“大哥,以后咱俩各论各的,我叫你大哥,你叫我岳父。” 巧娘的心思就要比张家娘子复杂的多。如果萧风娶了刘家小姐,以他对巧巧的感情,将来第一侧室估计非巧巧莫属。 可巧巧是个丫鬟,张云清是好人家的小姐,虽然是商人家的,但也比巧巧高出一截。两人若都当妾室,张云清肯定排位在巧巧前面。 让巧娘更心烦意乱的是,京城中都流传老爷口味独特,再联想到老爷每每看自己时不经意流露出的神色,这事怎么这么乱啊! 张天赐可没有两个女人那么多的心思,他一心要张罗着好好热闹一下。但萧风一句话就止住了他:“我来这里的消息,决不能泄露。你家里的丫鬟仆从,现在都不要出门。” 看着萧风的脸色郑重,张天赐也顿时紧张起来,他吩咐家人关门后,小声问萧风:“大哥,你是有什么消息吗?” 萧风摇摇头:“没有什么消息,不过凭感觉,我觉得谈新仁这时候该狗急跳墙了。我又没法给自己测字,也是没有太具体的主意。” 张天赐看着萧风充满暗示的眼神,忽然就变机灵了,他赶紧说:“大哥,你来的正好。小弟正好有事要问,你受累帮我测个字吧。” 萧风微笑点头,心说孺子可教也。 张天赐让娘子去安排酒饭,但要悄咪咪的,不要大张旗鼓。好在张天赐原本就比萧风阔的多,家里的宅子是两进的,不比刘彤家的小。因此在后堂设宴,外面也听不见动静。 然后张天赐拿出纸笔,此时太阳已经有些偏西,那时的门窗又都是窗户纸的,屋里就比较暗了。张天赐打开窗户,找了个光线好的位置,想了想,写了个光照的“照”字。 萧风希望自己的眼神能暗示的更多一些:“问什么?” 张天赐努力转动自己的大脑,他要问的必须是萧风想知道的,但萧风自己不能问自己,只能通过他张天赐来问。但他张天赐又只能问跟他自己有关的事才能算得准,因此…… “小弟想问问,小弟这里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萧风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虽不完美,但也算不错了。他拿起这个“照”字,对着阳光仔细端详。 “‘照’字中左‘日’右‘召’,‘召’字以刀压口,或灭口,或胁迫。从现在你的处境看,谈新仁杀你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那就是要胁迫了。什么事能胁迫你呢?” 张天赐打了个寒颤:“这贼子,他知道老子是不怕死的,莫非要绑我的妻子女儿?” 萧风虽然对张天赐自称不怕死表示怀疑,但对他的推测还是很认可的。 “‘照’字下方四点,所来行事之人,应该是四个人。唯独这‘日’字,我却难解。初看以为是会白天行事,但这不符合常理。而天书给我的暗示是指人的身份,只是具体指哪个人的身份,此时却看不出来。” 张天赐觉得能测出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他紧张的拉着萧风:“大哥,既然如此,咱们报官吧!” 萧风摇摇头:“一报官,势必弄得沸沸扬扬。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如果沉住气,今天不来,难道你还能让官府的人天天住在你家?” 张天赐没主意了,他虔诚的看着萧风:“大哥,那咱们怎么办啊?” 萧风沉吟片刻,拿起笔来写了两封信:“你亲自跑一趟,先去粮店,假装查看生意,然后让老掌柜从后门出去,悄悄去两个地方送信。记住,让老掌柜打扮一下,别让人看出来。” 粮行的人虽多,但此时不是绝对信任的人不能用,张天赐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立刻出门,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招摇过市,一路走进天赐粮行,假装查看生意,将信交给了老掌柜。 然后他在粮行的柜台前查账本,一查就是一个时辰,直到看见老掌柜从后门回到柜台前,才假装看完了账,伸个懒腰回家了。 以他的能力,自然是看不见有人盯着他的。不过张天赐相信萧风的话,如果谈新仁今晚就要动手,那他一定会让人盯着张天赐的。而反过来,张天赐绝对是吸引盯梢人目光的最好靶子。 张天赐回到家里,酒席已经摆好了,两个男人不敢喝酒,只是闲聊,四个女人则叽叽喳喳的说的热闹。 吃完饭掌灯,又闲聊了一会儿,萧风咳嗽一声,张天赐马上站起来说:“今天大家都累了,天黑路不好走,大哥就跟我睡在书房。巧娘和巧巧,就跟我家娘子和云清都睡在后堂正房里吧。” 巧娘本想天色不算很晚,还可以回家的,刚要推辞,萧风已经点了头,也就不说什么了,彼此谦让一番,也就接受了安排。 张云清和巧巧一定要一起睡,大家也不勉强,反正平时张云清也是自己一个房间的。 张家大院渐渐寂静了,只有坐在书房里的萧风和张天赐,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静静的等待着。 第七十章 八格牙路 四条黑影并不是一起进院的,他们训练有素,两人进院,两人在墙外放哨接应。 张天赐家的后墙外是一条小巷子,门高墙厚,平时走动的人就不多,深夜更是毫无人迹,连巡夜的轻易都不会走进来,正是行事的好地方。 进院的两人在墙头上观察片刻,就跳落在地上。特制的鞋底,垫了很厚的棉花,加上他们略显诡异的落地姿势,整个人几乎蹲在了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两人在黑暗中打了个手势,一起向后院正房的左侧房间摸去。张天赐家又不是皇宫大内,平时谁住在哪个房间里也不是秘密,因此两人上来就直奔目标。 就在两人的手搭上房门,向外轻拉的那一瞬,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从门缝中直插出来,凶猛无比的插在了其中一人的腹部上。 中刀的黑影只发出一声闷哼,竟然没有惊呼,整个人像弯腰的大虾一样猛的向后弹出去,落在地上,另一个黑影也是一声不发,腰间寒光一闪,一把更长更细的刀也从门缝插了进去! 门里的人显然没想到外面的黑影反应如此快捷,惊讶的“操”了一声,身子后仰,右脚飞起踹在门板上,借着这一踹之力把刀从门缝里抽回来,那把刺进来的长刀刚好从脸上划过,距离鼻尖只有半寸! 门板被这一脚直接踹飞,砸在了专心反击的黑影脸上,他百忙之中抬起左手格挡,总算没把鼻子砸塌了,整个人也跟着门板飞了出去。 这一声巨响直接惊动了全院的人,两个仆从操着木棍从前院大喊着冲过来。这大喊声大的有点过分,一方面是给自己壮胆,另一方面,是希望能惊动外面巡街的官兵。 但当他俩冲到后院时才发现,官兵没有,却有四个锦衣卫正在围攻两个黑衣人。一个黑衣人受了伤,一个锦衣卫一对一的和他在打斗。那锦衣卫身手不凡,黑衣人只能勉强招架。另一个黑衣人没有受伤,刀法凌厉,和三个锦衣卫对战,竟然不落下风。 被踹飞的门板处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形,二十多岁,手里横着刀,也不上前助战,只是守住门口。 萧风手里拎着老爹留下的绣春刀走出客房,把有点哆嗦的张天赐挡在身后,看着院子里的两个黑衣人,大声道:“展宇,人没都出来,你只管守住门口别动地方。” 展宇斜了萧风一眼,没应声。这小子,不知道给裕王送了封什么信,裕王就把自己叫过去:“萧风要借你用一晚上,我答应了。” 展宇心里很不爽,什么叫用一晚上,听着这个别扭,像那啥似的。再说自己是裕王护卫,萧风算老几,说用就用? 不过这两个黑衣人功夫真的不低,如果再来两个,自己倒是不怕,就是不知道这四个锦衣卫能不能顶的住。这四人中,除了单挑受伤黑衣人的那个功夫不错,剩下三个一看就是总旗以下的水平。难道锦衣卫现在办事这么托大了吗? 正琢磨着,一个黑影从房檐上倒挂下来,长刀快如闪电的从下往上劈向展宇!这一招猝不及防,而且诡异至极。 正常的招式中,也有从下往上撩砍的,但任何人从下往上撩刀,力量都不会太大,速度也不会太快,绝对比不了向下劈砍的力量和速度,这是由人的生理构造决定的。 但因为此刻的黑衣人,是两脚倒挂在屋檐上,整个人是倒过来的,他的劈砍相对于自己,就是从上往下,能发出最大的力量;但对于展宇来说,这一刀却是从下往上,任何功夫招式里都没有这么一招! 展宇仓促间横刀格挡,但他是单手持刀,那人却是双手握刀,用尽全力的劈砍,两刀相交,展宇的刀一下被砍到上扬,胸前空门大开!黑衣人两脚一松,整个人从房檐上落下来,在半空中身子翻滚,长刀一送,直接刺向展宇的胸口。 展宇能当裕王的护卫,自然功夫高强,只是很久都没什么机会和人真刀真枪的打了,略微生疏了点。此时陡遇凶险,潜能激发,眼看后退已经来不及了,手中的刀被震开也来不及格挡,大喝一声,整个身子向后倒去,同时飞起一脚,踢在了对手的刀柄前沿。 长刀被踢的向上挑起,刺啦一声,展宇胸前衣衫被划破,带出了一道血口子,只差一点就开膛破肚了! 展宇是武林世家出身,当了几年江湖少侠,因为某些不好说的原因成了裕王护卫,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怒火万丈,翻身一刀劈砍过去。 那黑衣人偷袭没能得手,立刻后退,展宇怒火中烧,紧追不舍,刚追出两步,忽然想起萧风的嘱咐,赶紧回头去守门。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两条人影一起冲向门口。一个是一直隐藏着没有动手的黑衣人,另一个是萧风。 萧风一看展宇被激怒了就知道要坏,他来不及提醒展宇,直接拎着绣春刀向正房门口冲去,他反应虽快,但隐藏在暗处的黑衣人速度更快,只是距离比他远,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到了门口,差点挤在一起。 仓促之间,两人同时挥刀,一声脆响,火花四溅。萧风的功夫远不及对手,但他的绣春刀是大明冷兵器中的巅峰设计,在这种狭窄的地方仍能灵活使用。 对手的长刀却是适合开阔地带,挤在门口这儿施展不开,只能用来防守格挡。加上萧风这些日子苦练内功,力量和速度都有一定提升,因此一时间竟然难分胜负。 不过这也就是片刻间的事,对方稍退一步,长刀展开,萧风顿时难以招架。展宇想收刀回援,那个缠住他的黑衣人像不要命一样,招招只攻不守,纯属拼命,就为了不让他腾出手来。 那边两个苦战的黑衣人也忽然打法一变,大开大合,不顾性命,死死缠住自己的对手,不让他们腾出手援助。那个最后才出手的黑衣人,明显是四人中的首领,刷刷刷三刀,又快又重,萧风连挡三刀,已经被逼进了屋里。 屋里的张云清和巧巧早已十分惊慌,每人拿着一个花瓶,等着偷袭进屋的敌人。但见到萧风后退进屋,险象环生,两人都煞白着小脸,对视一眼,拿起花瓶就冲着那黑衣人砸去。 黑衣人视若无睹,连闪都不闪,两个花瓶都砸在头上,砸得粉碎,他却连眼睛都没眨,挥出刚猛的一刀,和刚才那个偷袭展宇的劈砍招数一模一样,只是从上往下,将萧风的绣春刀直接砸落向下,趁萧风手臂酸麻,来不及举刀的瞬间,一刀突刺,向萧风的胸前刺去。 巧巧和张云清同时发出尖叫声,向前扑去。巧巧练过功夫,比张云清速度快,但也快不过那把长刀。身后的展宇也拼命的往回扑,但都来不及了。 刀尖离萧风的胸前只有三寸,以萧风现在的身手,根本闪不开。他苦笑着看着眼前似乎变慢了的一切,心想自己死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会不会就像一场大梦一样,回到曾经的世界?如果是那样,倒是好事了,回去告诉老婆,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然后洗澡上床,搂着老婆睡觉。怕就怕在这里死了,就彻底湮灭,那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有人说死前的一瞬间,时间会变得很漫长,想不到是真的。他能看见展宇往回扑的样子,脸上带着惊慌,是怕回去没法跟裕王交差吧。而身后的巧巧,跳在半空中,小脸扭曲的不成样子,从没见过这么惊恐的表情。 隔壁房间里,被萧风严令不许出来的巧娘正在往外冲,和同样着急的张家娘子挤在了门口,谁也出不来,甚是可笑。而最清晰的,就是已经到了自己胸前的长刀,寒光闪闪,犹如秋霜。 奇怪的是,这生死关头,他脑子里最主要的念头竟然是:这把刀真奇怪,这么长,这么窄,这么锋利,刺穿身体一定很容易,就像……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闪电,这把奇怪的刀,那个“照”字里怎么也想不通的“日”字,他几乎想都没想,大喝一声:“八格牙路!” 第七十一章 深夜拜访 全神贯注出刀的黑衣人,连花瓶砸在头上都没有丝毫停顿,此时却被这一声大喝震的动作一停,片刻的犹豫了一下,仅仅一下,就又咬牙向前刺去。 恐怕他自己在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他们是死士,以完成主人的任务为最终目的。但人的神经并不完全受自己控制。 那一瞬间,他不可避免的想到:难道这人是同胞吗?也是和我们一样漂洋过海而来的?不知是不是武士,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忍者?如果是武士,是属于哪个将军的?家乡是哪里?会不是是我的同乡?如果是忍者,是哪个流派的,会不会是我的同门?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我都混到这个份上了,面前的就算是同乡、同门又如何,难道我还不杀了不成?可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就改变了一切。 “当”的一声,一支弩箭射在了长刀上,长刀被震开,从萧风胸前划过,带起一片血花,然后又是一支弩箭,直接射向黑衣人的后背,黑衣人翻身而起,惊险的避过。 第三支弩箭比前两支更快更急,黑衣人身在半空,再也没法躲闪,只能在空中勉强挥长刀格挡。 “夺”的一声,弩箭从黑衣人身上穿过,插进了桌子。黑衣人在半空中像块石头一样落了下来。 外面的三个黑衣人用拼命的打法缠住对手,本就已经浑身是伤,再难支撑。见首领死了,三人忽然收刀,同时大喊一声,将长刀反转,插进自己的腹部。 那几个围攻的锦衣卫和展宇,同时抬头看向前堂的屋顶上,三个人站在屋顶上,各持一只弩-弓,当中一人,锦衣白袍,不怒自威。 严世藩在喝酒,谈新仁已经走了。严世藩对自己的死士很有信心,他让谈新仁回去准备和张天赐谈判。到那时张天赐就会知道是谈新仁动的手,所以在那之前,谈新仁不能和严府再有任何瓜葛了。 谈新仁走前犹犹豫豫的说,如果张天赐同意了卖糯米,张云清还是要放回去的。否则张天赐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的。 严世藩扫了他一眼:“你是担心我杀了她?好端端的,我杀她干什么?事过去了,她自然会被放回去的。” 谈新仁犹豫再三,还是冒险提出了意见:“完璧归赵吗?” 严世藩哈哈大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所有跟我的女人都是自愿的。我从不强迫别人。你若不信,那这事就算了吧。” 谈新仁知道自己已经踩在底线上了,他不敢再说话,匆匆离开了严府。 严世藩伸个懒腰,伸手抬起跪在地上女孩的下巴:“你说,你喜欢我吗?” 女孩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恐惧,结结巴巴的说:“喜……喜欢。” 严世藩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黄色的药丸,粗暴的塞进女孩的嘴里,然后将自己手里的酒,直接灌进女孩的嘴里。 女孩被酒呛的脸色发白,连连闷咳,被严世藩随手一推,摔倒在地上。地上铺着昂贵的波斯毛毯,人没摔伤,却爬不起来了。 她的脸色变得绯红,不停的大口喘息着,就像一条跳上了岸的鱼一样。身子在毛毯上扭动着,眼神变得迷离朦胧,双手不由自主的在胸前揉搓着。 严世藩满意的看着女孩的样子,再次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说,你喜欢我吗?” 女孩看着严世藩那张肥胖的脸,独眼中射出毫不掩饰的丑恶和淫邪,在她眼中却好像看到了天下最英俊潇洒,让女孩心动的梦中情人。 她梦呓般的呻吟着:“喜欢,我喜欢你……” 严世藩捉弄的抬高她的下巴:“你要说真心话啊,我可从不强迫任何人的。” 女孩松开自己的胸口,两只小手抓住严世藩捏着自己下巴尖的大手,轻柔的抚摸着:“我喜欢你,真的喜欢……” 严世藩这才满意的松开她的下巴,两只手抓住衣领,左右一分,裂帛声响,丝绸破碎,露出了略显消瘦、白若凝脂的肩头和胸膛。 严世藩舔了一下嘴唇,正要再做动作时,忽然门外传来了管家心惊胆战的声音;“少老爷,陆大人求见。” 严世藩虽然儿子也不小了,但因为和严嵩并没有分府居住,所以管家按规矩叫他少老爷,管他儿子叫少爷。 严世藩眼神一冷,因为他听见管家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他的身边就有另一人的脚步声。陆炳直接就跟着管家进来了,这不是求见,这是逼见,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陆炳一向笑脸对人,极少有如此失礼的时候。严世藩略一沉吟,冷冷的道:“请进。” 陆炳走进屋子,面带微笑的看着严世藩。他的视线扫过屋子,对跪在面前,形同赤裸的少女如同桌椅板凳等物一样,丝毫没有停留过。管家则是低着头不敢看,送陆炳进屋后就赶紧低头离开了。 严世藩又坐下了,拿起一杯酒来:“这么晚了,文孚过来找我,可是寂寞难耐了?我早就说过,送你几个美人在府里,你偏不要。” 陆炳笑了笑:“养美人不是养狗,得锦衣玉食,精心照看。我和儿子几根光棍,家里连母耗子都没有,我可养不活美人。” 严世藩伸手抚摸着身边少女的肩膀,少女软绵绵的靠在他的腿上,抬头渴望的看着他。严世藩笑道:“我教你办法,让你养美人比养狗还容易。而且以后你赶她走,她都不肯走。” 严世藩当然知道陆炳不是来他这里探讨美人的,但陆炳不说,他也不会先说话。 陆炳掀开自己的白袍,从下面掏出用布包裹着的长条棍状物。扔在地上。布被刺破了,露出了四个寒光闪闪的刀尖。 严世藩的笑容消失了:“文孚兄是深夜来给我送兵器的?我倒是对兵器不怎么感兴趣,我又不是武夫。” 陆炳盯着严世藩:“这几个死士功夫很高啊,如果有人养的死士,都有今晚这四个人的水平,若有五百人,只怕连皇城都能攻破啊。” 严世藩眨眨眼睛:“文孚兄,话不能乱讲啊。你是在诬陷我谋反吗?” 陆炳摇摇头:“你我兄弟,我怎么会这么想。我有哪句话说这几个死士是你养的吗?” 严世藩笑了:“咱俩就别打哑谜了。实话告诉你,就是我养的几个护院。你以为高手遍地都是啊,别说五百人,连十个这种水平的都找不出来了。不过我是帮谈新仁去抓张天赐的女儿,这与你何干?文孚兄和我严家一向友善相处,今天是要翻脸吗?” 他前面的话云淡风轻,最后一句却是阴冷如寒风,就连迷醉在药物中的女孩,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 陆炳却丝毫没有感觉,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担心,是东楼要和我翻脸,才不得已深夜上门,想问个清楚。免得我死得不明不白的。” 严世藩一愣:“这话什么意思?我几时要与你翻脸了?” 陆炳喝了口酒:“今天不是我及时赶到,萧风已经死在其中一把刀下了。靠沈炼私下里带的那几个锦衣卫,有个屁用,没被人家一勺烩了只能算是幸运。” 严世藩听明白了,他郁闷的喝了口酒:“这么说,萧风也在张天赐家里?怎么会这么巧?你不会认为我是想杀他吧?” 陆炳叹口气:“就是因为事出凑巧,我才不敢轻易断定,所以来问个清楚。如果只是因为张天赐,那咱们双方这次是个误会。萧风私下里找了沈炼,沈炼也没有禀报我,带着和他关系好的几个锦衣卫就去了。等我得到消息赶到时,他们都快没命了。” 严世藩闭上眼睛,平息自己的怒火,等再睁开那只独眼时,已经满面春风:“文孚兄,就是个误会。我们的约定依然有效。” 陆炳点点头,站起身来,这才正眼看了那女孩一眼:“如此我就放心了,天不早了,不耽误东楼雅兴了,告辞。” 陆炳走出门,严世藩才站起身来,从那个布口袋里抽出那把最长最锋利的刀,定定的看着。 女孩踉跄着站起来,向饥渴的人扑向甘泉一样,想扑进严世藩的怀抱里。 严世藩手里拿着刀,看着女孩向自己扑过来,缓缓举起刀,将刀尖对准了女孩柔软雪白的胸口。 女孩畏缩了一下,但眼睛里闪着迷乱和狂热,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对着冰冷的刀尖冲过去。 第七十二章 共同发财 在刀尖即将刺穿女孩胸膛的时候,严世藩手里的长刀刷的一下收回,甩手钉在地上,颤巍巍的晃动着,女孩撞在他的身上,被他一把抱住,微笑着说:“好玩吧?” 女孩昏过去了,她的潜意识一直在告诉她眼前的男人有多狠毒,但药物控制的大脑却丝毫不听,两种意识激烈的冲突,让她终于在兴奋和恐惧中昏倒了。 还没走远的陆炳,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陆炳的府邸是嘉靖赏赐的,离皇宫不远,离西苑也不远。 嘉靖所住的西苑,并非后来北-京城里的那个西苑,而是在皇宫西边的园林,包括后来的中-南-海和北海公园。而陆炳的住宅,跟这两个地方差不多是个等腰三角形的距离,可以说是皇城中最昂贵的地段之一。 带着两个心腹回到府邸后,沈炼等几个锦衣卫都在大厅里乖乖的坐着,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十五岁的三儿子陆绎则很有礼貌的陪着几个人在喝茶,并未因为他们是父亲的下属而不理不睬。 见陆炳进来,众人一起站起来。陆炳挥挥手,让他们坐下。 沈炼单膝跪地:“大人,是卑职的错,这几位兄弟都是被我叫去的。” 陆炳看他一眼:“你错在哪儿了?” “卑职擅作主张,擅自调用锦衣卫行私事,且造成伤亡,卑职有罪。” 陆炳冷冷道:“京城境内,有人敢行凶绑票,锦衣卫知道了难道不管?可你既然知道此事与萧风有关,就该想到是什么情况。参与这种纷争,你不来请示我,竟然敢擅自行动,确实有罪。” 沈炼脱口而出:“萧风他说不让……”话未说完,已知不对,顿时住口了。 陆炳看他一眼:“萧风虽然机智聪慧,有道法在身,可他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就靠从裕王府借个展宇,加上你的几个狐朋狗友,就以为能万无一失?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谈新仁的狗腿子?” 几个锦衣卫低着头,嘴角却带着微笑。他们熟悉陆炳的性格,今天陆炳要是不责骂,那他们肯定要提心吊胆了。现在陆炳骂他们是狐朋狗友,那就说明没啥大事了。 陆炳看看低头族中的一员:“这位小朋友很眼生啊,何时加入的锦衣卫?这么好的身手,只当个小旗太可惜了吧。”他站在屋顶上早就看出来,这人能单挑那个受伤的死士,身手比围攻死士的三人中,那个武力值最高的总旗还好。 那个年轻人被点了名,只好抬头看着陆炳,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腼腆,但更多的是英气和洒脱。陆炳笑了笑:“你不是锦衣卫,锦衣卫不敢这么看着我,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沈炼赶紧揽过责任:“大人,这是卑职最近新交的一位……朋友,为人最是热心,我去找这几个兄弟帮忙时,他赶上了,非要一起来。因为他是武官身份,怕万一露相惹出麻烦,无奈我就给他弄了一身衣服。” 陆炳皱眉想了想,如此年轻的武官还不多见:“你是来陛见的?什么职务,哪里来的?” 年轻人拱手施礼道:“大人,下官是登州卫指挥佥事,戚继光。” 陆炳摇头笑了笑:“想起来了,你爹是戚景通,在神机营时和我有过交往,最是老实本分的一个人,想不到你却如此飞扬跳脱。” 即是故人之子,陆炳也不再深究,打发走这群人之后,陆绎给父亲端上茶水:“父亲,确实是严府所为吗?” 陆炳却答非所问:“绎儿,严世藩胸怀大志,不可小视。今后跟严家打交道,要更加谨慎才行。” 见儿子不解的看着自己,陆炳将自己离开后严世藩的举动说了:“他只道我已走远,但我有意放慢脚步,就为了看看他的反应。严世藩此人聪明绝顶,加之毫无底线,是最可怕的对手。他唯一的弱点,就是狂妄自大,且不愿控制自己的情绪。” 陆绎明白了:“他若是今天一怒之下杀了那个婢女,那他仍然是原来的严世藩。但他忍住了没杀,就说明他在有意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他肯委屈自己,必然是所图不小。” 看着尚显幼小的儿子,陆炳满意的点点头。 谈新仁在煎熬中等到了天亮,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了。昨夜张天赐家中有厮杀声,周围邻居都听见了。 谈新仁大喜,只道已经得手。因为严世藩说过,行动之后,自己决不能再上严府的门了,以免引起嫌疑。他立刻让管家准备银子,自己则亲自出马,带足护卫仆从,去找张天赐谈判。 一见到张天赐的样子,谈新仁就知道情况不妙了。因为张天赐虽然疲惫愤怒,但并没有心急如焚的样子。难道严世藩的死士失手了? 但既然已经见了面,谈新仁总不能扭头就走,他硬着头皮道:“听说你手里有不少糯米,我出五倍的价格,卖给我一些吧。” 本来打算是绑架成功,他就只出原价,谅张天赐也不敢不卖。可现在发现情况不对,谈新仁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立刻涨价到五倍。 张天赐愤怒的瞪着谈新仁,昨晚上虽然仗着大哥的神机妙算,和大哥深厚的人脉关系,力保家里平安,可这一夜的厮杀,妻女惊魂未定,大哥还受了伤,虽然是皮肉伤,但也不轻,已经让所有人吓得魂不附体了。 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为什么要卖给你?” 谈新仁原本想的理由是,你女儿在我手里,但显然现在这个理由不太成立了。严世藩肯定是失手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失手,按理说应该是手到擒来才对啊。 谈新仁咬咬牙:“我出十倍的价格!”这已经是破釜沉舟了。若是严格按用量,六百石的糯米正常是一千两银子,即使是高价时也超不过两千两,但现在要付出两万两银子! 这个工程不但没有赚头,还要亏上一些,但总比赔偿十倍强! 张天赐看着谈新仁,咬牙切齿的说:“老子不卖!” 谈新仁红着眼睛:“我知道你想看我破产,但我告诉你,白日做梦!你伙同萧风设套,这是欺诈!老子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要告上朝廷!你囤积那么多糯米,如果说不出用处来,你就是囤积居奇,扰乱市场!” 张天赐一拍桌子,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谈新仁并不是虚言恫吓。囤积居奇,扰乱市场这个罪名可大可小,既要看双方人脉关系的比拼,也要看双方的证据。 他对大哥有信心,却不知道大哥究竟打算怎么办。 “你去告好了,正好我也要告你迟迟不动工,耽误我道观的工期,咱们就一起告吧,看最后谁能赢。” 众人看向后堂,萧风脸色苍白,在巧巧和巧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冷冷的看着谈新仁。 谈新仁立刻就明白昨晚是怎么失手的了,他也明白为什么萧宅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但他这些年大风大浪也不是白闯的,他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严世藩这一个篮子里。 谈新仁缓缓站起来,用不死不休的眼神恶狠狠的盯着萧风:“做人留一线……” 萧风截住他的半截话:“那是王八蛋。” 围观的人们轰然大笑,连谈新仁的仆从中都有忍不住的。原本一脸担心,从后堂往外偷看的张云清,一个没忍住,直接笑趴在了柱子上。 柔美的身段在柱子上伏着颤动,抖出最美的曲线。这美妙的画面如果是平时,谈新仁一定会看直了眼睛,但此时他却毫无心情。 他咬牙切齿的重新组织一句狠话:“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萧风淡淡的说:“商会会长本该带着大家发财,你却只顾自己,断别人财路。你跟京城多少商家都有杀父杀母的不共戴天之仇,能活到今天算便宜你了。” 围观众人里,不乏平时被谈新仁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商户们,听到萧风的话,顿时大声欢呼起来。 谈新仁知道自己说不过萧风,带着人拂袖而去。 萧风冲着欢呼的人群一拱手:“各位,我觉得京城商会应该新选会长了,等此事了了,张老板会召集此事。”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我选萧真人!” 立刻有人反驳:“萧真人是真人,又是官员,怎么能当商会会长呢?” 没错,《大明律》是不允许四品以上官员直接经商的,而萧风的真人称号,肯定在四品以上,他直接经商是违法的。这也是赵文华、谈同等人无法自己经商,而必须扶持谈新仁的原因。 “那……张天赐?张天赐其实就是萧风的替身吧?” “嘘,小点声,胡说什么呢。那个啥,我选张天赐!” “靠,你……我也选张天赐!” 好像提前表个态能得到什么好处一样,张天赐的呼声此起彼伏。张天赐当了半辈子商人,富过也穷过,但最高光时刻也不过是个中等富商,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他脸色通红的看向萧风,萧风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顺水推舟。 张天赐举起胳膊,冲着众人一挥:“感谢各位兄弟抬爱,若是大会上我张天赐真能侥幸选中,我发誓一定要带着大家共同发财!” 第七十三章 顺天府尹 顺天府同时接到了谈新仁和萧风的状纸,府尹郭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都五十一岁了,一直想换个省心点的位置上去。官场里是个人都知道,这顺天府尹的官位就是个折寿的地方。实在不行,虽然早点,他也考虑过效仿刑部尚书喻茂坚那样,伺机告老还乡,也算圆满。 如果按萧风后世打游戏的体验,顺天府尹是个升级关。打好了,就能攒足经验,成功升级;没打好,就死在关口,大侠请重新来过。 悲催的是,从宋朝的京兆尹开始,到如今的顺天府尹,不管名称怎么变,能在这一关成功过关的,远少于死在关口的。大部分犯点小错,能平调其他岗位就已经算是高手了。运气不好的,都是降职罢官,甚至掉脑袋。 郭鋆当然希望过关升级,至少也是平调,所以他这个府尹一直当得兢兢业业,而且也不怎么敢贪污,在百姓眼里就算是个好官了。 掐着手指头算算,已经当了两年多了,按惯例满了三年,不犯错至少可以平调离开,想不到就摊上这么个事。 谈新仁虽然只是一介皇商,就算加上商会会长的牌子也吓不住郭鋆,但他身后站着的谈同、赵文华却得罪不起,尤其是听说最近还搭上了严世藩,这就更不得了了。 可另一方也不弱啊,张天赐也是个新晋皇商,而且这个皇商身份还是因为筹措军粮立功所得。他身后站着的是萧风,中书舍人,文玄真人,当今公认的道门第一人。 这个身份虽然没有明确的品级,但以当今万岁宠信道教的态度,却更让人难以捉摸。 对,难以捉摸,萧风的势力大部分都不是摆在桌面上的,而是在各种传闻中若隐若现。 传闻萧风是嘉靖的师弟,消息来源为宫中某个太监,但具体问到谁,都拼命否认:“这不是我说的,我不知道。” 但三大真人围攻萧风时,嘉靖亲临现场,当场撸了马真人的白云观主,又在后面论道大会变成捐款大会时,通过火玄真人陶仲文捐款一万两,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传闻萧风是陆炳暗中保护的人,消息来源为个别锦衣卫,但具体问到谁,都一样拼命否认。 但锦衣卫百户沈炼和萧风过从甚密,却是毫不避讳的。而且传言萧风之父萧万年曾在战场上救过陆炳,没错,这也是传言。 传闻萧风被授官中书舍人,是因为嘉靖想要萧风参与朝政,以制衡严党。消息来源为翰林院中个别人。不用想,一样没人承认。 但翰林院学士张居正对萧风赞不绝口,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传闻萧风因为指点张天赐和沈炼的军粮之功,深受军方人士爱戴。消息来源为兵部某某,具体不知是谁。 但俞大猷拜在萧风门下为大弟子,还替他答应了武修宗的张无心,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传闻萧风和裕王关系很好,还曾一巴掌把裕王打进一盘猪头肉里。消息来源为街上卖布的小贩,当然一样找不到究竟是谁。 这个传闻就有点扯了,大家基本是不信的,不过当初萧风给裕王测过字,没准也有几分交情的…… “传说传说,都是传说!你能不能给我点实实在在的消息啊?”郭鋆忍不住跟自己的情报来源兼头号打手安青月抱怨。 安青月也不服气:“大人,你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我是捕头,又不是锦衣卫,哪有那么多消息渠道。” 郭鋆被怼的一翻白眼:“所以说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待着,当什么捕头?人家锦衣卫打听消息,要去三教九流混杂之地,你一个大姑娘,能去吗?” 安青月最讨厌别人拿她是姑娘说事,毫不客气的说:“我在武当山学艺五年,不当捕头,难不成还回家绣花去?大人,你打听这些是不是想做人情啊?你可是个好官啊,不会也要贪赃枉法吧?” 郭鋆一拍桌子,又无奈的甩了甩手:“胡说八道!你以为刚正不阿就是好官?如果好官那么好当,天下还有几个坏官?哪个读书人高中时想的不是当个好官,就是你爹……说道你爹,你爹也在这案子里,你就不着急?” 安青月摇摇头:“他又不是做主的,能有他啥事。大人,我真没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春燕楼的命案我这儿还没调查完呢。再说你是我爹同窗,还能冤枉他不成?” 郭鋆哼了一声:“就因为我是-你爹的同窗,才把你惯坏了。你见过哪个捕头这么和上官说话的? 春燕楼那叫什么命案啊,不就是个嫖客得了马上风吗?天下青楼哪天没这事,你也当个事似的。还是赶紧帮我找找证据,张天赐到底有没有囤积糯米不卖,最后不管怎么判,我总得心里有数。” 安青月细细的眉毛挑起,漂亮的大眼睛瞪着郭鋆:“大人,张天赐肯定是收购了大量糯米,这一点不会有错。不过以他在京城的粮店大小,除非库里装的都是糯米,否则根本不足以控制糯米市场。可他家的生意照常在做,粮库里什么粮食都有!” 郭鋆沉吟道:“会不会是借用了别人家的粮库呢?” 安青月摇摇头:“没发现,谈新仁也不是笨蛋,若是真的借用了别人家的粮库,谈新仁早就找到了。我也去看了几家粮店,库里确实都没有糯米。” 安青月顿了顿,犹豫一下说:“大人,这种案子,就算告到顺天府,也根本用不着你亲自审理吧。又不是人命案子,你推出去给别人审不就行了?” 郭鋆苦笑道:“傻丫头,哪有那么容易的。不管是不是我自己审,最后的判决都是算在我头上的,有什么区别。我为何要让你打听那些传闻?既要公正,又要保住自己,就像街头卖艺的人走钢丝一样,一步不慎就会摔死的。” 安青月撇撇嘴:“谁对谁错我不知道,不过依我看,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郭鋆奇道:“你这话从何说起?谈新仁在京城风评确实不佳,萧风好像在民间还颇有好评的啊?” 安青月修长有力的手指抓住刀柄,恨恨的说:“他自己不敢下场和张无心师兄比武,却让人假冒弟子下场,胆小鬼!” 郭鋆摇头笑了笑,没接茬,他听她爹说过,安青月在武当山学艺期间,就对这位师兄十分崇拜。这次张无心跟师父一起进京,安青月还陪着游玩来着。这等小儿女的爱慕心思,郭鋆自然了解。 张无心折戟论道场,安青月都气哭了,恨屋及乌,看不上萧风,也是人之常情。 无辜躺枪的萧风此时打了个喷嚏,立刻引来身边三个女人的关注,对,张家娘子不在场。 一来张天赐紧锣密鼓的忙着打官司,张家娘子要主持家里的事,不能来探望;二来张天赐管萧风叫大哥,她虽然比萧风年长,但从丈夫这边论,那也算是兄弟媳妇。兄弟媳妇没有兄弟跟着,自己往大伯子家里跑,不太方便。 但张云清就没关系,不管她自己怎么想,名义上她是萧风的侄女,来探病自然没问题。说探病其实不太对,她是直接跟着萧风他们坐马车回来的,直接就赖在萧风家里了。 萧风肯同意她跟来,其实也是以防万一。严世藩肯定是不会再动手了,但谈新仁狗急跳墙,另找人动手也不是没可能。这次萧风虽然冒了险,但也验证了一件事:不管他承不承认,愿不愿意,陆炳确实是在保护他。 因此张云清住在自己家里,要比住在张天赐家里更安全。至少在这件事了结之前,张云清是不用担心被萧风送走的。这让张云清半夜里偷偷祈愿,希望谈新仁能坚持住,千万别轻易认输,自己就能多待几天。 如果张天赐和萧风知道张云清的想法,估计会被气个半死,然后得赶紧烧香祷告:各位神仙听好了,这丫头的祈愿不算数! 巧娘拿着手帕还没等有动作,巧巧就已经抢到萧风身边了,但还是慢了一步,张云清已经把手绢捂在萧风鼻子上了。为了比巧巧快一步,捂的不太准,连嘴都给捂上了。 墙头上露着个小脑袋,无可奈何的远远看着,脸涨得通红,小声嘟囔着:“放开那个公子!让……” 第七十四章 祸不单行 祸不单行,这就是谈新仁现在的感觉。他一大早就收到消息,昨天晚上,他的营造队长死了。 现在好了,就算是他能马上拿到糯米,他还得抓紧时间再找到一个有经验又信得过的营造队长,否则他仍然会误了工期。 得到这个消息后,谈新仁的第一反应是萧风动手了!他怕自己打官司获胜,得到糯米,所以双管齐下了!因为严世藩不让他上门了,他给严世藩捎过去的信里就是这么写的。 严世藩看了一遍,恼火的想,这家伙总是用这个词难道真是无意的吗?他不知道有些混账读书人曾经用这个词来污蔑自己的吗? 严世藩没有给谈新仁任何回应,原因之一是他觉得这件事开始渐渐失控了,自己最好先远离观察。如果最后谈新仁获胜了,那他只要一招手,谈新仁绝对不敢记仇,还是会像狗一样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跑过来的。而如果谈新仁失败了,那自己就从来不认识他。 原因之二就比较简单了:谈新仁这个蠢货,他写信前难道就没仔细听听他的营造队长是怎么死的吗?全京城差不多都知道了! 谈新仁确实是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写了信送出去,所以当他听明白后面的死法后,也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营造队长是死于马上风,俗话说就是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而且是死在了春燕楼里,云姑娘的肚皮上。春燕楼是谈新仁的买卖,云姑娘是谈新仁的亲信。想在春燕楼里,用这种方法杀人,萧风除非真是神仙才行。 对于营造队长最终死在云姑娘的肚皮上,谈新仁倒是不意外。营造队长跟他多年,算是他的心腹老人了。当初云姑娘刚被谈新仁笼络时,营造队长就对云姑娘垂涎三尺。他跟着谈新仁干工程,也赚了不少钱,出手大方,自然就成了云姑娘在春燕楼里的常客。他年纪也不算小了,难免吃药助兴,得马上风倒也说得通。 所以谈新仁的怀疑就变成了更深的痛苦——这是老天爷也要玩死他吗?这个节骨眼上还出这种奇葩的事? 不管怎么说,谈新仁都不能坐以待毙,他积极行动起来,一方面召集各路人马像顺天府施压,争取能打赢官司——官司赢了,大部分的问题就解决了;另一方面高价招聘营造队长,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可惜谈新仁忘了一件事:他是财大气粗的集团企业老板,所以每个生意都有自己的掌柜的;而其他营造队,规模小一点的,营造队长根本就是老板自己,他出再高的价格,也不会有人放着老板不干,跑来给他打工啊。 倒是有两家规模稍大的营造队,是有独立的队长的。在谈新仁一再提价的情况下,终于有一个动心了,跑来应聘。谈新仁如获至宝,马上就聘用了。 那家老板即丢了脸,又丢了队长,气得跑到张天赐家里哭诉:“那个队长是我徒弟啊,我带了他十年,还想着把女儿嫁给他呢!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签反谈联盟时,我还颇有些犹豫,现在看真是愚蠢,张兄,以后我跟谈新仁不共戴天,我跟着你干!” 张天赐安慰他:“不要担心,谈新仁蹦跶不了几天了,你那个队长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幸亏他跑的早,要不你女儿岂不是跟了个狼心狗肺之人?这是好事啊!” 那老板想了想,倒也是这个理,擦擦眼泪,咬牙切齿的回家了,一路见人就骂谈新仁不是东西,自己的队长不是东西,两个人臭味相投。 顺天府里一片忙乱,厚厚的卷宗堆在桌子上,郭鋆已经看过一遍了,现在正在闭目沉思。王推官走进屋里,轻声呼唤:“大人,您找我呢?” 郭鋆睁开眼睛:“啊,老王啊,听说你住萧风家隔壁啊?” 王推官坦然回答:“是的大人,我是萧真人家隔壁的老王。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郭鋆想了想:“萧风此人,究竟如何?你和他多年邻居,当知其人品。” 王推官想了想:“大人,其实我也有些看不透呢。他爹萧万年活着的时候,萧风就是个书呆子。因为住在隔壁,我也时长能见到他,真的是呆里呆气的。萧万年死后,他也一样是整天书不离手,全靠家里仆人供养着。 可今年不知怎的,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举止有度,潇洒从容,而且文采惊人,又学会了道法。您也看见了,不到半年功夫,又是当官,又是封真人的,实在是让人惊叹啊。” 郭鋆咳嗽一声:“那他人品究竟怎么样呢?”这才是郭鋆关心的事。 王推官这次想的时间更长一些,半天才决断的说:“大人,虽然下官与萧风交往不多,但下官以为,萧风是个好人。他虽然行事大异于从前,但所为之事都光明磊落,盛名之下,也从未仗势欺人过。” 郭鋆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对了,你在忙什么呢?” 王推官都要走了,赶紧又站住汇报:“回大人,安捕头让下官勘查春燕楼命案一事呢。” 郭鋆皱皱眉:“这丫头还没死心?你觉得这是命案吗?” 王推官苦笑着摇头:“下官觉得不像,那死者下官和仵作都已经验过尸了,确实是脱阳而死,并无其他异常。安捕头其实也认可这个结论,只是她觉得此人身份特殊,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难保不是对头干的事。” 郭鋆叹口气:“估计她就是看不上萧风,总觉得这事跟萧风有关系。你既然觉得萧风是个好人,得空就劝劝她吧。你们平时在一起配合,关系不错,我总听她夸你办事认真的。” 王推官开心的谦虚两句,退下了。郭鋆把卷宗又翻了一遍,又拿起卷宗下面的两封请柬,一个是赵文华过生日,一个是谈同过生日,也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真的这么巧,连生日都赶在一个月里。 郭鋆苦笑着收起两封请柬,吩咐仆从:“让管家备两份礼,分别给两位大人送去,就说我身体不适,没法亲临祝贺了。” 收到回信后,谈同气得拍了一通桌子,却毫无办法。赵文华倒是沉得住气,看着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谈新仁,皱眉道:“郭鋆是老狐狸,我和谈侍郎压他,只能保证他不偏向萧风。可若是让他明目张胆的偏袒你,估计也很难。东楼又不肯出面,此事确实麻烦。” 谈新仁咬牙切齿:“我送银子时,他可拿得顺手,现在不管我死活了!老子……”他想放句狠话,眼前猛然出现了严世藩那只独眼看着他微笑的样子,顿时就萎了。 赵文华到底是老奸巨猾,他想了一阵子,在谈新仁耳边窃窃私语一番,虽然在场并无别人,但赵文华还是很小心很小心,生怕被人听了去。 谈新仁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连连点头。 第二天,京城就传开了流言,说张天赐和谈新仁的较量,看似是两人之间的商战,其实是大人物之间的一场游戏而已。 萧风论道大会上出尽风头后,人们不但把他看做是道门第一人,还把他看做天下最聪明的人。原本这个称号是严世藩严东楼的,天下皆知其是奇才,连嘉靖都赞赏过,说严世藩之才当世罕有。 所以严世藩和萧风各自操纵一颗棋子,下这盘棋,谁赢了,谁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输了的虽然没什么损失,但从此就得甘居人下,再也不能自称奇才。 而此时,严世藩派出去找谈新仁的人回禀,谈新仁正在给严世藩的生日筹措贺礼,四处奔走,找不到人。 严世藩阴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想利用我,又怕我回头弄死他,想用十万两银子让我消气。罢了,这事回头再跟他算账,眼下嘛,我就跟萧风下一步棋吧。” 第七十五章 千手如来 老道收了摊子,背起萧风的那副桌椅,像乌龟一样跑到包子铺,买了几大袋的包子,一半肉的,一半菜的。 包子铺的伙计一边给他装在纸袋里,一边问他:“道长,最近怎么小气了呢,前些日子可都是买的肉包子啊。” 老道叹口气:“生意不如以前了,天冷了,上街逛街的人少了。再有就是,进京的人少了。京城里原来的人,很多都已经摸过萧真人的桌子,坐过萧真人的椅子了。除了少数虔诚的善人外,没啥人愿意花第二次钱啊。” 伙计给他出主意:“你可以请萧真人再去摆一天摊啊,马上那些人就又愿意花一次钱了。那可是萧真人刚坐过的!” 老道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下来:“算了吧,萧真人现在今非昔比,哪会再去街上抛头露面的。再说了,你也听说了建道观的事吧,这个节骨眼上,萧真人哪有别的心思。” 伙计倒是没那么悲观:“我看萧真人对你颇有几分香火情分的,否则你用他留下的桌椅发财,他都没说话啊。你舍下脸来去求他,都是道门中人,没准他会给你个面子呢。” 老道接过两大袋包子,挺挺瘦骨嶙峋的胸脯:“那是,我们相识于贫寒之时,自然是有些交情的。只是我这人明白事理,哪能在这时候去烦他呢?” 众人哄笑声中,老道拎着包子,背着桌子,像龟仙人一样的离开了。 走了很远很远,出城门时天色尚亮,走到已经天色乌黑,老道才在一扇破旧的大门前停下。他伸了伸酸疼的腰,看着眼前残破的围墙和大门,听着里面传出的嬉闹声,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敲了敲门,大门打开了,一个瘸了一条腿的老头笑着说:“你可回来了,这些小祖宗嚷嚷着不肯喝稀饭,说你肯定带包子回来。这不是惯坏了吗?” 老道把身上的桌椅卸下来,很小心的放进自己的卧室里,看来他晚上睡觉都要看着这棵摇钱树。然后他拎着两袋包子,兴冲冲的跑进正中间虽然有些破旧,但十分宽敞的堂屋里:“孩子们,包子来了……” 他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他脸上保持着微笑,身体却变得僵硬,呆呆的看着坐在一群孩子后面的一个女人。 老头也跟了过来,赶紧给老道介绍:“这位姑娘,是京城人,路过咱们善堂,捐了五两银子呢!她要跟孩子们一起吃饭,我就安排了。” 孩子们看见老道手里的包子,欢呼雀跃起来。这些孩子,有的有些残疾,大部分都是好好的,十分活泼。但他们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含着手指头嚷嚷着,十分有规矩的等着分包子。 老道把包子递给老头,让他给孩子们热热再分。然后冲那女人打了个稽首:“这位善人,请到客房奉茶说话。” 那女人站起身来,竟比瘸腿老头还高半头,但身段极好,走起来竟如风摆杨柳一般。女人袅袅婷婷的跟着老道出去了,一个女孩大声喊:“姐姐你快点回来啊,包子会凉的。”女人回头冲她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贝齿。 说是客房,其实不过是一间空屋子,摆着一副破旧的桌椅,倒是擦得挺干净的。女人微微一笑,坐在下首,看着老道。 老道没有坐,而是躬身作揖:“善人请了,贫道这善堂确实很艰难,善人出手大方,一定会有好报的。” 女人捂着嘴笑了:“你别装了,你肯定是认出我来了,否则刚才不会那副样子。” 老道迷惑的说:“装?装什么?贫道这善堂常年不见年轻女子,善人又如此美貌,贫道一时慌了心神,确实是道心不坚定,惭愧惭愧,善人莫怪。” 女人笑得更开心了:“你在街头算命打卦的,什么女人没见过,我还没有美到那个程度吧。何况你那不是好色的样子,而是害怕。” 老道将装傻进行到底:“属实是惊艳,并未害怕,善人不要说笑。” 女人笑着说:“你装这个傻没意思,若是我不知道你身份,可能还被你糊弄过去了。可我既已查明你的来历,我又不是没在街上露过面,以你的眼力,你岂会不记得我,不知道我的身份?” 老道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贫道年纪大了,眼睛严重不行了,记性也不行了……” 女人放下捂着嘴的手,站了起来,比老道还要略高一点:“真奇怪,如来不是佛家的吗,怎么千手如来最后会当了道士?” 老道缓缓的直起身子,眼睛里满是悲伤,看着眼前的女子:“你是胭脂虎,还是胭脂豹?” 女人嫣然一笑:“我是姐姐,妹妹在府里呢。真是荣幸,我姐妹闯荡江湖时,千手如来已经销声匿迹了,想不到你还知道我们姐妹的绰号。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我是严公子身边的人呢,到底还是小看你了。” 老道摇摇头:“我见过你们姐妹陪着严世藩出门,虽然每次只有一人,且穿着男装,但人的身形体态是改变不了的。如此高大的双生美女,武功又如此了得,想来也只有这姐妹俩了。 我虽退出江湖,又不是瞎子聋子,在京城这三教九流混杂之地,有什么没听过的。你来找我,想干什么?” 胭脂虎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妩媚:“严公子查到了你的身份,他一向礼贤下士,想要招揽你。” 老道苦笑道:“难道你没告诉他,千手如来除了轻功和偷盗之外,武功不堪一提吗?” 胭脂虎用洁白而修长有力的手指点着老道的胸口,就像一只美丽的大猫一样:“武功高的人数不胜数,就像前两天丢了命的那四个浪人,哪个不是高手?可你这样的人,天下有几个?” 老道摇摇头:“他想让我去偷东西?我金盆洗手了,从二十年前就不偷了。这二十年里,我骗过人,在街头卖过艺,后来看道士好混,就当了道士,可我没有再偷过任何东西。手艺早就丢了,请严大人另请高明吧。” 胭脂虎摇摇头,嘟着嘴说:“他是严世藩,你知不知道他聪明绝顶,也心狠手辣?如果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我姐妹会跟着他?你的手如果不想为他所用,只怕也就没法用了。” 老道脸色发白,但口气却变得平淡:“贫道的手就在这里,也自知非姑娘对手,就请姑娘砍了去,向严大人交差吧。” 胭脂虎歪头看着他,忽然扑哧笑了:“当初听人说过一个传闻,我只当笑话听的。现在看你这样子,没准那传闻还是真的呢。算了,严公子说了,你若当真不愿被供养,那就只替他办一次事好了,以后他就不找你了。” 老道不再说话,伸出两只手,放在桌子上。胭脂虎看着这两只平平无奇的手,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我总不能真因此砍了你的手。” 老道诧异的看她一眼,胭脂虎嫣然一笑:“不过那些孩子,看着挺可怜的,没爹没娘的,活在这世上还孤苦伶仃的,你说,会不会死了更幸福些。” 老道脸色顿时苍白,他逼近胭脂虎一步:“你不会的,你们姐妹在江湖名声虽不良善,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此时瘸腿老头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姑娘喝茶吧,这是好茶叶,前几天道长从城里买回来的,给我留着招待来施舍的善人的。” 胭脂虎含笑接过茶杯:“大叔,你看我这样的人,像不像是坏人?” 瘸腿老头一愣,笑着说:“姑娘说笑了,姑娘是善心人呢。”他转过身,一瘸一拐的走开。 一只手快如闪电的抓向了老头的脖子,另一只手更快的抓住了那只手的手腕,却被那只手一下震开了,只让那只手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已。 “好!”两只手瞬间都在空中消失了,缩回到该呆的地方。 老头诧异的回过头,看不见背对自己的老道的脸,只看见那高大美丽的姑娘对着自己微笑,妩媚非常。 第七十六章 心急如焚 萧风已经两天没出院子了,这让等着他出门,期待严世藩有所行动的谈新仁心急如焚。 他从各种传言中分析出,如果萧风不出门,严世藩派人上门找事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萧风不出门,严世藩应该没啥办法吧。 同样心急如焚的还有春燕楼的妈妈,自从那个倒霉的营造队长马上风之后,生意就变得很糟糕。 一方面是刚死了人,很多“风雅人士”心里有点膈应,至少要等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肯上门;另一方面那个细腰长腿的女捕头,非觉得营造队长死的不是时候,时长带人来勘察现场,弄得很多官员都不敢来,生怕被抓了现行。 妈妈给安青月说了很多好话,还偷偷塞过银子,但安青月一概不收,就是执拗的觉得这事得查查。 妈妈很无语,在青楼里,一个男人舒服死了,不是很正常吗,有个屁可查的,小姑娘少见多怪。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何况还是为难这么多女人? 姑娘们倒是没妈妈那么心烦,反正她们都不愁吃喝,正好清闲几天,一个个都趁着这难得的休假时间,嗑着瓜子,甩着手绢,和姐妹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 最热闹的,当然是云姑娘的房间里,姐妹们轮番上阵安慰云姑娘那颗受伤的心。虽然说青楼里马上风并不罕见,但具体到某个姑娘身上,毕竟还是少见的倒霉事,大概类似于走路掉进粪坑里那么倒霉。 就算洗三次澡,洗得干干净净的,短时间内人们也会觉得身上有臭味,至少要过一个月才能忘了这事。 所以姐妹们都安慰云姑娘,别放在心上,那男人舒服死了,说明你功夫好!以后找你的人只会更多!害怕?笑话,男人在这事上连杀头的罪都敢犯,还能怕这种小概率事件? 云姑娘也是眼睛红肿,感谢着姐妹们的关心。 妈妈给陈洪送了信,想让陈洪出面压一压顺天府,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女捕头撤回去。陈洪给他回过信来说,这几天谈新仁正和张天赐斗的如火如荼,背后牵涉甚广。春燕楼再怎么说也是谈新仁出的本钱,这个时候低调一点,别惹事。 妈妈无奈,只好开着门打苍蝇,嘟着嘴生闷气。 而京城商界也都心急如焚,期待着这一场谈张大战尽快出结果,大家好重新洗牌,尽快建立新秩序,继续发财。谈新仁的剩余盟友虽然不多,但都是各有官方背景的大商户,而中小商户则都支持张天赐。 就在这种焦急的情绪中,顺天府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终于宣布开堂审案了。 出乎大家意料,顺天府发出的告示,是要公开审理,所有人均可到大堂外围观。这是很少见的,一般这种公开审案大都是县衙干的事,连普通府城的知府都很少这么干,更别说天下第一的顺天府了。 听到这个消息,各路吃瓜群众们都很兴奋,呼朋唤友的赶去围观。挤在第一排的自然是最关注此事的商界人士,他们有钱又有人,早早就派人去占好了位置,岁数大的几个还让人携带了椅子板凳等装备。 赵文华正在严世藩府上,听到这个消息后,皱眉道:“郭鋆这个老狐狸,果然不出东楼所料,公开审理,这就是表明态度要不偏不倚了呀。” 严世藩点点头:“这案子不管谁输谁赢,对郭鋆都没有什么好处,他最好的结果就是保持公正。他公开审理,就是为了不得罪任何一方,同时也是试探态度。若是哪一方对公开审理有意见,那就是心虚了。他心里反而就有数了。” 赵文华苦恼的说:“也真奇怪了,我也派人打探了,张天赐明明借了很多钱收购糯米,但他京城各家粮库里确实都没有存货,漕运的船上我也都看了,这么多糯米,他藏在哪里了呢?” 严世藩摇摇头:“现在想从糯米上做文章,已经很难了。最好的办法还是釜底抽薪,只要萧风拿不出文书来,大家都否认有赔偿条款,此事谈新仁就不胜而胜,萧风则不败而败。 谈新仁最多放弃入世观的建造;可萧风为了控制糯米市场,花的银子也不会少于三万两。不赚这笔钱对谈新仁不算什么,但损失这笔钱对萧风和张天赐却是灭顶之灾。” 赵文华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全看东楼的手段了。我搞不好要出堂作证的,就先告辞了。” 目送赵文华出府,严世藩鄙夷的摇摇头:“为了一个商人,亲自下场,上蹿下跳,丢人。” 郭鋆亲自坐在大堂上,他预备了几把椅子的,因为不说有没有大人物来旁观,就是必然上堂的二人,也都不能让人家站着。 果然,开堂后,张天赐和谈新仁先在堂下站定。他二人均无功名在身,但都有皇商身份。明朝虽然看轻商人,但对于给朝廷效力的皇商,还是给一些体面,准许上堂不跪。 然后萧风和赵文华同时走上堂来,两人对视一眼,居然还互相微笑了一下。 这就是士大夫的体面了,平头百姓打架闹官司,面红耳赤,撸胳膊挽袖子,恨不得揪着对方来通王八拳。 但士大夫们即使下一刻就要告对方谋反,诛灭九族,前一刻见面还是彬彬有礼,互致问候的。当然心里问候的可能更厉害罢了。 郭鋆也站起身,与这二位拱手为礼:“请二位大人落座,稍后有需要二位大人说话的时候。”他嘴里说了落座,却很含糊的看着二人,没有给二人指派座位。 因为这事很难办,他是主审官,坐在正中间大案后面。两把椅子却是分左右的。明朝以左为尊,赵文华官居工部侍郎,正三品的官;萧风的中书舍人只有从七品,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可萧风的真人身份,又没有定品级,最低四品,最高二品,这事就很奇妙了。 赵文华知道此时气势上不能输,赶紧跑到左边去落座。萧风假装也要过去抢的样子,赵文华急了,马上加速,却感觉左腿膝盖处一酸,整个人跑的太急,直接连滚带爬的趴在了椅子上。 萧风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右边的椅子,潇洒落座。两相对比,赵文华顿时显得格外狼狈。 地下围观众人难免议论纷纷:“这赵大人怎么像慌脚鸡似的,太没风度了。” “这要是上朝,一个跟头摔在万岁面前,可怎么得了啊。” “就是,看看人家萧公子,那叫一个沉稳潇洒,不愧是有道真人啊。” 围观人群中不乏有会功夫的,看出赵文华应该是吃了暗亏。功夫高的,也有看出是萧风从手里射出去的小石子,不过这时候谁会多事呢? 萧风心里高兴,一方面是先让赵文华出了丑,一会儿对簿公堂他就很难心平气和;另一方面自己多日苦练内功,虽然跟高手比还差着不少,但对付不懂武功的赵文华,却是十分见效。 不知不觉中,就生出了一种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豪迈感觉。 郭鋆见赵文华当众出丑,也不敢笑,只是咳嗽一声,威严的一拍惊堂木:“开堂!” 第七十七章 以子之矛 其实今天审案,是两案并审。一桩是谈新仁状告天赐粮行,囤积居奇,扰乱市场;一桩是萧风状告谈新仁拖延工期,要求索赔。 问题是这两件案子搅在了一起,谈新仁告的是天赐粮行,虽然站在被告席的是张天赐,但萧风也是天赐粮行的半个老板,所以理论上也是半个被告;而且由于谈新仁申辩拖延工期的理由,就是因为天赐粮行囤积居奇,扰乱市场,所以…… 所以郭鋆决定快刀斩乱麻,先解决第一个案子,如果第一个案子谈新仁赢了,第二个案子其实也就不用审了;如果第一个案子谈新仁输了,第二个基本也就不用审了。由此可见,顺序很重要。 郭鋆一拍惊堂木:“谈记营造状告天赐粮行,垄断糯米,囤积居奇,扰乱市场,原告可有证据?” 谈新仁马上喊道:“大人,张天赐早在一多个月前就跑到糯米产地,大肆收购糯米,现在市场上糯米紧缺,就是他囤积居奇,扰乱市场!” 张天赐不甘示弱:“先不说他有没有证据,他说我大肆收购糯米,就是扰乱市场,大人,他是这意思吗,他可敢确定?” 郭鋆想了想:“谈新仁,你是说张天赐大量收购糯米,在商业上就算是扰乱市场,是这意思吗?” 谈新仁赶紧点头:“不错,糯米又不是必须之物,何须大肆收购,分明是扰乱市场。大人,他大肆收购糯米之事,很多人都知道的,虽然没有物证,但我可以提供很多人证!” 张天赐看了萧风一眼,萧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张天赐大声道:“不用你提供证据了,先看看我的证据吧!” 张天赐拿出一堆合同来,呈到公堂上,郭鋆看了一下合同,狐疑的看着谈新仁:“谈新仁,这里有你收购糯米的合同,还有你要求农户与张天赐解约的合同,还有你自己违约的合同,这是何意?” 谈新仁一愣,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万没料到张天赐还有这么一手! 张天赐得意的说:“大人,如果大宗收购糯米就算有罪,那谈新仁就要罪加三等!他先是怂恿农户与我解约,然后又签合同大量收购农户的糯米,等到糯米入仓后,却又违约不肯再收购。大人,那些农户都急的不得了,这才又回过头来求我。 我是个见不得人落泪的人,见那些农户忧心如焚,我咬牙借钱收了他们的米。大人啊,他自己扰乱市场,坑害同行,坑害农户,现在反过头来告我扰乱市场,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天赐说的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围观群众见谈新仁面红耳赤,无法反驳,都知道张天赐所言非虚,忍不住骂声一片,群情激奋。那些商户们这些年被谈新仁用各种手段压制,更是有切肤之痛,骂的最狠。 郭鋆到底是老狐狸,面对舆情汹汹,却仍公平公正的看着谈新仁:“谈新仁,张天赐所说可是实情,你有何辩解处?” 谈新仁一时语塞,这事他实在是没法辩解。难道说自己中了萧风的奸计?那除了说明自己笨之外,所有行为的性质一点都没有改变啊!这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眼见谈新仁落入了圈套,赵文华急了,他不顾自己身份,咳嗽一声道:“郭大人,双方都有大量收购糯米的事,此事似乎可以不必再论。只是那张天赐既然收购了大量糯米,却不肯拿出来卖,毕竟有囤积居奇,扰乱市场之嫌啊。” 谈新仁眼睛一亮,如获至宝:“对对对,赵大人说的对!他凭什么不卖,就是扰乱市场!” 赵文华心里暗骂,孩子死来奶了,你稍微机灵点,何至于我亲自下场?我堂堂三品侍郎,跟一个商人直接折辩,就是赢了也丢了大人了。 郭鋆显然也是这么感觉的,他似笑非笑的看了赵文华一眼,回头对张天赐道:“赵大人言之有理,就算在前面收购糯米时,谈新仁有扰乱市场的行为,但你后面收了糯米,却不拿出来卖,总是不太对劲吧。” 张天赐又看了萧风一眼,萧风再次点头,张天赐会意,大声道:“大人,买卖看行市,多挣点钱是商人的本性。但张某并非那种挣钱没够的人,张某虽然收了很多糯米,但却并没有囤积居奇,以求暴利。” 谈新仁马上跳起来:“胡说,京城里糯米涨了三倍!而且百姓买糯米都困难,还敢说你没有囤积居奇,谋取暴利?” 张天赐拿出了一本账簿,呈上堂去。郭鋆翻看了一下,奇怪的说:“每家买一斤糯米是平价,第二斤就是三倍,这是何意?” 张天赐道:“大人,这糯米并非常用之物,各家不过在节令时买上半斤一斤的,做点糯米糕吃,何用那么许多?要多用的,肯定都是高门大户,这些人又不缺钱,他们愿意多吃多用,那多出点钱就是了,也谈不上暴利吧。 这叫阶梯价格,用于调节稀缺之物,保证平民供应的。否则若是有点好东西,平民一口都吃不到,都被大户人家抢走了。而且这三倍价格所获钱财,小人只是补贴了收米借钱的利息亏空而已。” 郭鋆对这个阶梯价格很是感兴趣,琢磨了一阵子后赞道:“此法虽然有市侩之嫌,却是个实用之法。以后荒年时的粮食买卖,也可参考此法。有钱人可以多出钱,多收来的钱再去买米,周-济贫民。” 郭鋆做顺天府尹之前,在户部干过,对这种经济之道天然的感兴趣。只是他这一赞许,却让谈新仁慌了,他赶紧提醒郭鋆:“大人,问题重点是,他收那么多糯米,却不肯卖给我用在工程上,哪怕是三倍价格,我也愿意买啊,可他不卖,这不是扰乱市场是什么?” 郭鋆心里清楚,你抢了人家两次生意,人家不卖给你是很正常的事。但既然是审案,就得公事公办,因此他还是问张天赐:“你可有囤货不卖的情况?这总是不好的,确实有囤积居奇的嫌疑。” 张天赐大声喊冤:“大人,小人冤枉。小人的粮仓里确实有些糯米,但只够平时销售之用。哪里有几百上千石卖给谈新仁?小人说实话,是不愿意卖给他的,但确实也是没有那么多。” 谈新仁急了:“不可能,糯米主产地的米都让你收购了,那是多大的量?你说你没有糯米,谁信?那些米你是扔河里了?还是放火烧了?” 围观的人也觉得奇怪,那么多米,若是不在张天赐的粮仓里,那是在哪里呢? 张天赐不搭理谈新仁,而是看向郭鋆:“大人,您知道,商业是有机密的。我确实有糯米,但不在京城。我也确实没有囤积居奇,而是那些糯米都有了买家,只是不方便公开而已。我想将证据交给大人看,大人可允许我保留不公开的权利吗?” 这话问的十分巧妙,都不是双刃剑,而是三棱刮-刀,一句话顶住了三个人的喉咙。 若是郭鋆硬逼着张天赐公开商业秘密,那么不管最后谁输谁赢,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偏向谈新仁的。 因为张天赐公开了商业秘密,必然遭受损失,而此刻谈新仁和张天赐是死敌,张天赐的损失就是谈新仁的得利。为了避嫌,郭鋆必然不会这么做。 若是谈新仁不同意郭鋆主持公道,那就是公然质疑郭鋆枉法,那谈新仁还指望郭鋆真能替他说话不成?这状告的本就有些勉强,若不是郭鋆看在他后台的份上,都可以不收状纸的,此时他怎能公然得罪郭鋆? 若是赵文华不同意这种做法,那郭鋆刚好趁机撂挑子,既然有三品大员质疑,那顺天府是审不了这案子了,这是经济案,又不可能交给刑部,没准就上奏折推给嘉靖了! 真要闹成御案,嘉靖向着谁还说不定,这暂且不说,就是为了不让臣子们小看了自己,嘉靖也一定会狠查一下。 到时候没准拔出萝卜带出泥,谈新仁身后的人就有危险了。嘉靖肯定不会动严家人,但自己这个干儿子,嘉靖会不会认是严家人,就不好说了。 因此竟然没人敢反对张天赐的这个要求!张天赐看着三方沉默,心里简直对大哥敬若神明:大哥给准备的台词就是牛! 过了片刻,郭鋆点头道:“你呈上来,本官不公开你的商业秘密就是。” 张天赐立刻呈上几张合同,郭鋆看了两张后,忽然惊讶的看了萧风一眼。萧风像是知道他会有这种反应一样,只是微笑着冲他点点头,意思是你没看错。 郭鋆心里有数了,他把合同折起来,封存在手里的卷宗里,扫视了堂下一眼,又看了看赵文华。 “张天赐的糯米,确实大部分都已经签订了售卖合同,也收了一部分定金。这宗糯米生意有买有卖,谈不上囤积居奇。且糯米并非平民必需之物,不会影响民生。所以本官宣判,张天赐囤积居奇,扰乱市场一事,并不存在。此案本官将整理详细卷宗,上报朝廷。若有质疑者,可待朝廷邸报出来后,自行查看。” 张天赐松了口气,嘲笑的看着谈新仁。谈新仁则面如死灰,求助的看向赵文华,赵文华眼睛乱转,在想着主意。 萧风淡然道:“大人,既然第一桩案子了了,该审第二桩了吧。” 第七十八章 将计就计 郭鋆一拍惊堂木:“萧风状告谈记营造以次充好,拖延工期,导致影响朝廷祈福大典,要求按合约文书,赔偿十倍造价,白银三十万两!谈新仁,你可有话说?” 谈新仁惊慌的看着赵文华,赵文华冲他偷偷比划了一个撕纸的动作。 谈新仁心思稍定,咬着牙说:“我确实弄不到糯米,没法按文书上所定的配料施工,工期也肯定是赶不上了。但行规一般是赔偿一倍造价银子,最多也没有超过两倍的。这十倍赔偿之数,不知从而何来?” 当日曾有份在工部大门口目睹全过程的商户们都吃惊的看着谈新仁,这事也是能赖掉的吗,想啥呢? 但谈新仁却是信誓旦旦的说:“当初就是说的一倍赔偿,确实没说过十倍赔偿!” 萧风淡定的看着谈新仁:“我想,你既然这么说,你手里的那份文书一定是已经毁掉了吧?难道你不知道这文书是一式四份的吗?” 谈新仁摇头装无辜:“哪有什么文书,只有一份工程表啊。大人不要冤枉小人啊。”工程表相当于后世的招标文件,这是每个营造队都能拿到的公开文件,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毁掉所有发散出去的工程表。 所以谈新仁不敢否认工程表中列出的配料要求和完工工期,但造价和赔偿等条件,却是在签文书时才会写上的内容,所以只要那四份文书没了,谈新仁就可以赖掉那份天价赔偿金。 郭鋆也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他看着赵文华:“赵大人,这一式四份的文书,工部是否该有一份呢?” 赵文华狡猾的说:“按理应该是有一份的,不过每年的工程这么多,这份工程又不是修建城防那种特别关键重要的,所以只凭工程表施工也不奇怪。我今天问了工部的人,他们都说记不清当时有没有单独签文书了。我已经让他们严加查找了,可并没有发现文书,可能是压根就没有吧。” 这番话说的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萧风拿不出文书来,那赵文华的意思就是压根没有。如果万一萧风拿出来了——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干弟弟那边已经安排好了——那也没关系,自己也没有肯定的说没有这回事。 你还不允许我记性不好吗?工部丢了份文书又能有多大的罪过呢? 郭鋆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萧风:“萧大人,那剩下的两份文书何在?” 萧风盯着谈新仁看了片刻,淡淡的说:“道录司有一份。” 安司正作为案件的参与人之一,早就候在堂下了。他官职不够大,上堂未必能混上座位,跟两个商人一起站着又觉得丢人,所以干脆就没露面。 此时听见萧风的话,知道自己得露面了,因此不等郭鋆招呼,自己就走上大堂,冲着上面的三个人拱手施礼:“三位大人,下官在此。” 郭鋆倒是有些不过意的,再怎么说,安司正也是堂堂的正六品官,自己其实知道他是来了的,只是他不露面,自己也就没法特意安排。 此时见安司正上堂,立刻说道:“来人啊,在萧大人下首再放一张椅子,请安大人落座。” 衙役们又搬上一把椅子来,安司正谢座后,先不忙坐,而是满脸惭愧的看着萧风:“大人,道录司的文书,丢了。” “什么?”萧风和郭鋆同时站了起来,只有赵文华坐的很稳当,但随即发现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大对劲,这才想起来,自己也应该适当的表示惊讶。 于是赵文华也站起来,惊讶的说:“安司正,话要说清楚,你说的丢了,指的是文书吗?还是工程表啊?若是工程表,那不要紧的,不但工部有,很多营造队手里都有,我想萧大人手里也有的。若是文书,真有那文书吗?我工部可是没找到这东西啊!” 安司正看看赵文华,又看看萧风,低下头说:“下官也记不清了,好像是文书,但现在丢了,确实也记不清了。” 赵文华满意的坐下,看着萧风,嘴里却说:“郭大人,现在我三处手中都没有文书,可见很大可能是当时根本就没单独签文书。若是萧大人坚持说有,不如请他拿出来看看?” 郭鋆转头看向萧风,以他的智商,当然已经看出这里面的问题了,但看破不能说破,这是顺天府尹的基本操作:“萧大人,现在只有你那份文书能证明确有此事了。大人可否拿出来?” 萧风冷笑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连道录司和工部的文书都能丢,我若是放在家里,带在身上,那岂不是早就被人偷走毁掉了?为此我早已将文书放在宫里,请万岁代我保管了。待我去宫里取来便是!” 此时在严府里,严世藩看着手里的文书,心情愉快之极:“千手如来,名不虚传!藏在宫里的东西竟然也能偷出来,果然厉害。剩下三份文书都已经毁掉了,萧风,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办法!” 老道面无表情,拱了拱手:“大人,你要求的事,我办到了,希望你言而有信,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严世藩点点头:“你把我当成无赖了?我严世藩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算数的。不过我确实欣赏你的才能,若是有一日你后悔了,随时回来找我,我保证你荣华富贵,就是捧你当个真人,也不是办不到的。何必靠萧风的桌椅过日子呢?” 老道还没说话,严嵩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他看着严世藩,眼睛里满是怒火:“你是疯了吗?” 自从严世藩成年以来,他展露出的智商和才华,连父亲都对他十分客气。因为在某些程度上,父亲是面子,他是里子,父子俩把持着朝政,哄着嘉靖开心,才能让严党成为天下第一大势力。 严嵩像今天这样失态,一点不给严世藩面子,是极其罕见的。严世藩也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 “父亲何出此言?儿子已经胜券在握,那萧风此次败了……” 严嵩愤怒的看着儿子:“你才华盖世,聪明绝顶,怎么会上了萧风这么大的当!你真以为他就是为了那三十万两银子吗?” 严世藩一愣,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但之前几次对付萧风都被挫败,这次市井中又传言此次入世观之争,其实是他和萧风的天下第一才华之争。 严世藩最大的弱点就是狂妄自大,在聪明机智方面,连嘉靖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萧风。所以他才会选择先击败萧风,再跟谈新仁这个逼他上牌桌的混蛋算账。 可此时,严嵩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严世藩立刻明白自己上了大当! 萧风将文书存放在宫里,由黄锦收藏,此事虽然隐秘,但嘉靖身边那么多内侍,其中总有严家父子的眼线。所以严嵩才能对嘉靖的举动、爱好了如指掌。 而嘉靖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他既不能确定,也不知道是谁。总不能因为怀疑身边有严家的眼线,就大开杀戒吧。 何况嘉靖对严嵩是有一份朋友之情的,严嵩替他背了这么多年的锅,不是说着玩的。他坚信严嵩对自己的忠心,即使有眼线,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逢迎自己,这不算什么大事。 所以严世藩能知道萧风文书的藏身之处,千手如来也才能准确的潜入西苑,从黄锦房里偷走文书。 可一旦萧风去找嘉靖要文书,黄锦告诉嘉靖文书丢了,嘉靖会怎么想?嘉靖会第一时间怀疑到严家父子!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得知文书的事,也只有他们才有动机偷走文书! 谈新仁投靠严世藩的事,虽然不是公开的,但有陆炳在,嘉靖不可能不知道!而偷走文书最大的受益者是谈新仁,有能力又有动机干这种事的,只有严家父子。 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放个眼线打听嘉靖的事,以更好的逢迎,讨嘉靖欢心,嘉靖可以原谅;但敢偷嘉靖宫里的东西,这是什么行为?今天能偷走你的东西,明天就能偷走你的脑袋! 嘉靖如果能容忍这种行为,那他就不是嘉靖了!严嵩也许智商不如儿子高,但他常年陪在嘉靖身边,对嘉靖的脾气要比儿子清楚的多。这世界上,除了黄锦之外,他一定是最了解嘉靖的,排名甚至在陆炳之前。 严世藩顿时脸上冒出了冷汗,难得的惊慌起来:“这……这如何是好?” 严嵩眯了眯眼睛:“此时萧风一定已经去皇宫讨要文书了,我想办法去拖住黄锦一会儿,你既然有本事偷出来,就得有本事送回去!” 严世藩把脸转向老道:“千手如来,这事还得靠你了。这事办完,算我严世藩欠你一个人情。若是你不办,别怪我说话不算数,这是生死攸关之时,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老道对严世藩的强行加钟倒也不意外,只是他听到严嵩的分析,心里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那萧风,当真是这么想的吗?还是误打误撞碰上的? 若是后者,那说明萧风的运气是真好,明明是个破绽还变成了杀招;如果是前者,那说明萧风真阴,连严世藩都差点着了道。 自己以后对他得更亲近点才行啊,别哪天也被他给阴了。 第七十九章 完璧归赵 听到萧风说把自己的文书放在了宫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谈新仁的小眼睛眨巴着,心里琢磨着,严世藩大包大揽的,不知道事办成了没有。 赵文华毕竟宦海沉浮多年,而且跟严家同气连枝,想得更深远一些:不知道严世藩动手,会不会被发现?但他智商毕竟和严嵩相去甚远,一时还没想到不管有没有被发现,都是天大的祸事。 郭鋆却是旁观者清,一愣之下,顿时和严嵩想到了一块儿去。他又惊又佩的看了萧风一眼,脸上却不动声色。 “既如此,来人啊,随萧大人进宫,去取证据。” 两个捕快应声站出来,郭鋆看着这两个人,皱了皱眉:“你二人武艺平平,这份证据至关重要,何况还有萧大人的人身安全要保证,嗯,安捕头,你带队保护萧大人去。” 郭鋆倒没有别的意思,他确实是担心有人狗急跳墙,在半路上伏击萧风抢夺证据。 若是严世藩已经得手,那么萧风会输掉官司,但严家就要倒大霉了;若是严世藩没有得手,那么在半路拦路抢劫证据,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安青月哼了一声,磨磨蹭蹭的走出来,没好气的冲萧风拱了拱手:“大人请吧。” 萧风敏锐的感觉到这个大长腿捕头对自己不太友好,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温和的笑了笑,由着三人把他夹在中间,向外走去。 人群中几个看热闹的闲汉,不动声色的离开人群,沿着进宫的路均匀的分散开了。 其实郭鋆多虑了,严世藩此时根本就不再想这个官司的输赢了,他一心悬着的,就是千手如来能不能把文书送回去。 要知道偷出文书那天是夜里,现在往回送却是青天白日。虽然有老爹的配合,但在大白天的要在皇宫里行动,哪有那么容易? 一但行动失败,严家虽然不会马上倒霉,但最可怕的事就是嘉靖心中对严家有了一根刺,严党虽然看似庞大,其实根基就是嘉靖对严家的信任。这个根基没了,完蛋只是早晚的事。 此时严嵩也很紧张,但他毕竟是多年宰辅,气度非凡。他想过让老道扮成自己的仆从混进宫去,但仔细一想这不是好主意。虽然看似最容易实现,但万一老道失手,自己就直接坐实了是同党。 还不如让他单独行动,就算被抓,谅他也不敢告发自己,就算他告发,无凭无据的,自己总还有狡辩撇清的余地。 当然,配合还是很重要的,严嵩已经有了主意。他让老道剃光胡须,换上太监服饰,在宫墙外等待时机,然后自己堂皇的从正门进入。 一见那几个侍卫,严嵩立刻勃然大怒,让他们都过来听训。身为当朝首辅,自然是有资格对侍卫们进行训话的,他训斥侍卫们太懒散,一个个的很不精神,是不是晚上不睡觉去赌钱玩女人了? 附近的侍卫都被召集起来训话,自然墙边上就有了巡逻的空隙。西苑本来就比皇宫地广人稀,还有很多树木,以老道的身手,自然轻松的跳墙进入,混进了里面。 一个陌生的老太监,又总是低着头,并不会引人注意。那边严嵩训完侍卫后,大步往里走去,又叫住几个过路的太监宫女,开始训斥起来。 几个无辜被训的侍卫都有点发蒙,今天这是怎么了,自己昨天晚上确实熬夜做了点爱做的事,可也没有那么明显吧,首辅这都看出来了?再说首辅平时最是少言寡语的,今天怎么忽然狗拿耗子起来了? 那几个被训斥的宫女太监自然也是一样的心理活动,但表面肯定得恭恭敬敬的听训,还不敢走开。趁着人都被严嵩聚到一起的时候,老道迅速的混到了精舍附近,十分镇定的观察了一下。 此时严嵩也已经到了精舍,他进去找嘉靖,汇报朝廷中的事。这倒是不用演戏,本身朝廷每天都有事,严嵩汇报工作无非是粗略点还是仔细点。今天他就汇报的十分仔细。 既然严首辅在汇报工作,黄锦自然就不能离开嘉靖的身边,他的住处也就只有个小太监在看守打扫。老道视小太监有如无物,趁他一个不留神就闪身进了黄锦内室。 黄锦有个鲁班盒,镶嵌在墙壁中,机关繁杂,如果不知道上面楔铆结构的顺序,寻常人就是琢磨上三天也打不开,但这哪里难得倒老道?他轻轻拨弄几下,就打开了盒子,将随身携带的文书放回盒子里,再重新锁好。 这时小太监听见里屋似乎有动静,拿着鸡毛掸子走进来,只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以为自己幻听了,摇摇头走了出去。 老道从房梁上轻轻跃下,毫无声息,闪身出门。此时严嵩也把工作汇报的差不多了,正没话找话。 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黄鸟的鸣叫声,当即收了话尾,随意的说道:“西苑不比大内,地方大,树木多,万岁万金之体,还该多些人拱卫才是。刚才臣进来时,见侍卫有些怠惰之色,训斥了几句。臣关心万岁,难免僭越了,望陛下赎罪。” 嘉靖微笑点头:“爱卿身为首辅,自然有此权责。又是关心朕的安危,何罪之有。爱卿不必多虑,朕自问爱民如子,无为而治,一心向道,哪有人会想害朕的。” 严嵩心想你说说我听听也就罢了,你要真是这么想的,那可真是心里没点逼数,天下想杀你的人恐怕不比想杀我的少。 脸上却是一副惭愧之色:“老臣却忘了这一点,惭愧,惭愧。”一边惭愧着,一边退出去,到底又把侍卫们召集起来训了一顿,估摸着老道肯定是已经溜走了才离开。 那群侍卫无故一天被训两次,倒是确实打起了精神来了,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瞪着眼睛四处巡视。 此时萧风刚好由顺天府的捕快们护送到西苑,和出门的严嵩打了个照面。安青月和捕快们赶紧行礼,严嵩木着脸看了萧风一眼,那意思是你多啥?为啥不行礼? 萧风的品级跟严嵩实在差得太远,即使假设算上真人的顶级品级正二品,那也没有严嵩高,从哪一方面都该行礼。偏偏萧风就跟没看见严嵩似的,只顾着看安青月,笑嘻嘻的,十分的不正经。 安青月心里着急,若是在平时,她巴不得萧风倒霉呢。可今日不同,她是领了顺天府的差事,护送萧风进宫取证据的。在没回到顺天府之前,萧风出了一切意外,都是她办事不力。 本来在这天下第一府里当女捕头,就已经是让无数人背后议论的事了,全靠安青月功夫好,办事能力强,又有郭鋆回护,才能站住脚跟。因此安青月对每一件差事都极为认真,最怕办砸了。 现在看萧风一副没事找事的架势,安青月急得不行,又没法对他发火,只好小心提醒他:“还不见过严首辅?” 萧风这一路一直在逗安青月说话,但安青月就是不理他。萧风倒不是对安青月有啥不良的想法,只是一来他想弄清楚为啥安青月这么不待见他,毕竟他俩之前都没见过面;二来安青月的一张苹果脸,大眼睛,腿长腰细,看着十分的卡哇伊,逗逗她也挺好玩的。 根据萧风前世阅片无数的眼力,这丫头一定是用布带扎着胸呢,即使如此,胸肌也显得很发达,如果解开束缚,绝对是个巨如童颜的代表。 而且安青月已经十八九岁了,成年了,过了萧风的警戒线,逗她萧风没有自觉变态的罪恶感。 见安青月终于跟自己说话了,萧风故意把耳朵凑近了:“你说什么?这耳朵嗡嗡的,刚才在堂上一定是被你们郭大人的惊堂木给震到了。” 安青月实在担心节外生枝,明知道萧风是在逗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的说:“我说你该见过严首辅!”这里已经是宫门口,她不敢大声嚷嚷,只好往后仰着身子,对着萧风凑过来的半边脸说话。 萧风诧异的说:“见过啊,当然见过,我和严首辅见过好几次了。” 严嵩面如寒霜,看着萧风在自己面前装傻,他倒不是一定缺萧风这个礼,不过今天严家差点被萧风给挖大坑埋了,有机会能收拾萧风一下,他还是很愿意的。 安青月急的直跺脚:“不是见过,是见过,是让你见过首辅大人!” 看安青月急的满脸通红,萧风这才恍然大悟般的转向严嵩:“首辅大人,实在抱歉啊,刚才安捕头一直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在打官司呢,官差说话,我肯定要认真仔细的听的,就忽略了首辅大人,有罪有罪。” 安青月差点气得晕倒,明明是你失礼在先,我是好心提醒你,怎么变成因为听我说话而失礼了呢?郭大人还说自己讨厌萧风是小心眼,现在看根本不是,他就是个坏人! 严嵩冷冷的说:“无妨,现在见到了也是一样的。”你现在见到了,怎么样?该行礼还得行礼吧。 萧风面色一整,十分庄重的对严嵩打了个稽首:“严首辅,贫道文玄,这厢有礼了。” 严嵩大怒:“萧风,你从来不以道士自称!今天却在老夫面前拿大!” 萧风诧异道:“首辅大人,你是对我行的礼不满意吗?还是对我自称贫道不满意?” 严嵩咬着牙道:“你心知肚明!”我他喵的对你啥都不满意,最不满意的就是你今天挖的大坑! 萧风脸色一沉,口气也变得庄重起来:“首辅大人,文玄真人是万岁亲封的,我自称一下,你却不愿意,是吗?我见万岁时也行的这个礼,万岁能受的礼,你却嫌轻了,是吗?” 第八十章 安全之所 此言一出,严嵩心里咯噔一下子,顿时醒悟过来,自己和这个小混蛋在这个地方置什么气? 这个小混蛋的话句句都扎人心窝子,前半句还勉强算了,后半句真是能把人魂魄吓飞!虽然这种无稽之谈不会有人当真,但这是宫门口,传来传去的难免传到嘉靖耳朵里。 嘉靖虽然肯定也不会当真,但对于严嵩来说,任何隐患都比没有隐患要糟糕。他一代奸雄,拿得起放得下,竟然立刻换掉怒容,绽放出微笑来。 “萧真人果然是风趣啊,老夫就知道你是最喜欢开玩笑的,哈哈哈哈哈。” 萧风也见好就收:“那都是因为首辅大人平易近人,所以大家才敢跟你开玩笑的。你看历代首辅,哪有一个像你这么好脾气的。哈哈哈哈哈。” 两人在宫门口哈哈大笑,安青月和捕快们,宫门口的侍卫们,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俩人是真的关系很好很熟,还是脑子都有点问题。 严嵩满面笑容的离开了,萧风也满面笑容的往宫里走。大概各自走了五十步之后,都偷偷的呸了一声。 安青月被侍卫拦在了宫门外,眼睁睁的看着萧风衣袂飘飘的往精舍走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他坏吧,他确实很讨厌,逗弄自己时也很坏;可是个人都知道,严嵩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连自己那个同样贪污的爹提起严党也是唉声叹气:“过分了,他们过分了。当官的贪点小钱,过好小日子,人之常情,可他们过分了。” 尤其是当严世藩被嘉靖称为天下第一才子后,就更没人敢惹严党了。嘉靖对严嵩有朋友之情,对严世藩有欣赏之意,对严党的背锅行为有感念之心,有了这三点,谁还敢惹严党? 黄锦洁身自好,陆炳严守边界,都不肯踏过雷池一步。朝中倒是有人敢,可结局呢?除了陆炳护着的沈炼和俞大猷,之前的都或死或流放,连当朝首辅夏言都不例外。 可这个萧风就敢,不但敢设套收拾严党罩着的谈新仁,还敢当面怼严嵩。据说沈炼和俞大猷能脱险,除了陆炳之外,背后也都有萧风的推动。 一个敢跟最大的坏人互怼的坏人,这叫什么?安青月歪头想了想,狗咬狗,对,就是狗咬狗! 萧风走进精舍,冲嘉靖施礼,嘉靖微微睁眼,微笑道:“听说你的官司今天开打了?” 萧风点点头:“世俗之事,扰师兄清修了。实在是不得已,麻烦黄大人将文书交给我吧。” 嘉靖点点头,黄锦回屋去取文书去了,嘉靖平静的说:“这么说,工部和道录司的文书,果然都不见了?” 萧风笑了笑:“确实不见了。现在只有这一份文书,能证明当初赔偿的条款了。” 嘉靖的眼神几乎不可察觉的冰冷了一下:“朕知道了。” 萧风不说话了,当嘉靖自称朕的时候,代表他已经切换回了帝王身份,说的话也是代表帝王的。那萧风的身份自然就是中书舍人,他要传达的信息已经足够了,这时嘉靖不问,他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黄锦将文书取来了,脸色如常,眼神中却有些复杂,在将文书交给萧风后,他欲言又止,微笑着回到嘉靖身边。 萧风接过文书,对嘉靖施礼后离开,什么也没问。等萧风走远了,嘉靖淡淡的说:“说吧。” 黄锦低着头,看不清脸色:“老奴觉得,文书有人动过。我放进盒子里时,文书是头朝里的,我刚才拿出来时,文书是头朝外的。不过,也有可能是老奴记错了,毕竟只是一张纸,文字的朝向不那么容易记住。” 嘉靖点点头,和刚才跟萧风说的话一样:“朕知道了。” 萧风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出西苑宫门,冲着安青月笑了笑,安青月敏感的觉得他不怀好意。 “你想干什么?” 萧风左右看看,见两个捕快在前后戒备,离得挺远,小声道:“你猜,这路上会不会有人想动手抢,或者偷我手里的证据?” 安青月听他是在说正事,松了口气,也正正经经的回答:“有这种可能性,否则府尹大人也不会让我们来保护你了。” 萧风点点头:“你说若是真有人动手,你能防得住吗?” 安青月犹豫了一下,她的功夫虽然不错,但她并不盲目自信。江湖中藏龙卧虎,若真是牵涉到严家,那对方能派出什么样的人手还真说不定。 她挺起胸脯,坚定的说:“你放心,这是京城,真有这种事,只要我们坚持片刻,就会有援兵赶来的。不管来的是什么样的高手,坚持片刻我绝对做得到。” 萧风摇摇头,脸色郑重:“你能想到的,他们也一样能想到。他们不会硬抢的,而是会派出神偷,想办法制造混乱,趁乱偷走。这个,你恐怕就防不胜防了。” 安青月不能不承认萧风说的有道理,京城鱼龙混杂,那种神偷高手她也见到过,确实是神乎其技。据说有两个神偷打赌较量,赌谁能在一个坐在轿子里的官家小姐不知情的情况下,偷走她怀里的罗帕。 最后居然还得手了,那个神偷赢了打赌,高兴的喝了酒四处吹嘘,那官家小姐羞愤之下差点上吊,因此惊动了顺天府,安青月亲手抓的那个神偷,现在还在发配的路上呢。 “那,那怎么办?你抓的紧点!” 萧风笑了笑:“我抓的紧也没用,我不会功夫,反应也慢,很容易被神偷得手。万一场面混乱,只怕安捕头你也看护不住啊。” 安青月挑起细细的眉毛,苹果脸因为努力思考而变得发红:“那,那怎么办呢,要不也给你弄个轿子?” 萧风正色道:“为今之计,只有将文书藏在你的身上。你武功高强,警觉机灵,而且又是女人。” 安青月皱起眉;“女人怎么了?”她对别人提男女之别还是很有抗拒性的。 萧风一本正经的说:“女人对自己的贴身之物要比男人有天然的警惕性,这是千百年来的文化训练而成的。比如一个男人的胸或臀部被人摸一下,虽然也有感觉,但不会反应特别快。如果是女人,那马上就能有剧烈的反应。” 安青月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就算是这样,那又怎么样呢?” 萧风一拱手:“恳请安捕头将这文书贴身存放,最好是存放在胸前,这样别说是神偷,就是贼祖宗来了,也别想在不惊动安捕头的情况下,将文书偷走。” 安青月大怒,恨不得一巴掌扇在萧风的脸上。但萧风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完全就是在为自己想出这么天才的办法而开心,让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她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脸却有点发红:“这似乎没什么必要吧……” 萧风叹口气:“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这个案子确实十分重要,对方说不定就会铤而走险。你身为捕头,万一真的被人偷走了文书,导致我输了官司,你于心何忍?” 安青月左思右想,最后恨恨的一跺脚,撇过脸去不看萧风,只伸出一只手:“给我!” 路上其实倒没碰上太多混乱,有两个醉汉在街上胡闹,但没等安青月动手,路边几个闲汉就先把他们架走了。 安青月当了两年捕头了,也不是毫无经验的小姑娘,自然能看出那几个闲汉不是普通人。她偷瞄了萧风一眼,见萧风毫不在意,还傻呵呵的看热闹,暗地里撇撇嘴:“呆子一个。又坏又呆!不过看来传言是真的,他跟锦衣卫关系不错啊。” 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公堂,这一去一回,发生了很多事,但其实时间并不长,郭鋆等人还都保持着相当良好的精神。 见萧风回来,众人都立刻将目光聚焦在他脸上,想从那上面看出欢喜还是失望,得意还是愤怒。但萧风脸色平静,冲郭鋆拱手施礼后,冲着安青月伸手:“安捕头,拿来吧。” 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安青月咬着牙,红着脸,心里暗暗咒骂着萧风,用极快的手法从胸前掏出那份文书,手法快的连神偷都要惭愧。 萧风接过文书,下意识的用手捻了一下,马上就知道自己上辈子的毛病犯了,赶紧将文书递给郭鋆。可这动作别人没看见,安青月就站在身边,看得一清二楚,她气得真想飞起一脚,把这个混蛋踢飞。 郭鋆接过文书,看了一遍,又看向面如死灰的谈新仁,和垂头丧气的赵文华:“文书是真的,十倍赔偿的条款也是真的,谈新仁,你还有何话说?” 谈新仁脑袋嗡的一声,他像个痴呆一样的看着萧风,又转头去看赵文华,赵文华偏过脸,不看他。 谈新仁忽然咆哮起来:“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你们骗我,你们这帮混蛋,拿我当马桶!什么侍郎,什么阁老,有个屁用!老子没有三十万,老子不赔!” 他从希望的山巅跌落到失望的谷底,一时急火攻心,竟然有些痰迷心窍的症状,早忘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赵文华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看向郭鋆。 “郭大人,此人疯了!” 第八十一章 谁更可怕 郭鋆的反应一点也不比赵文华慢,他一拍惊堂木,震断了谈新仁的狂吼,大喝一声:“大胆狂徒,装疯卖傻,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打!” 一通板子下去,谈新仁恢复了清醒。他忽然害怕了,钱没了可以再赚回来,命没了可就真的全完了。 想到自己刚才喊的话,他顿时冷汗直流,在板子声中龇牙咧嘴的哭喊:“大人,小人刚才失心疯了,小人是胡说八道的,小人认赔,小人认赔!” 郭鋆只是不想背锅而已,又不是真的想替严党杀人灭口,见谈新仁恢复了理智,也就喝令停刑。 郭鋆清清嗓子,宣判道:“今日开堂审理两案,谈记营造状告天赐粮行囤积糯米,扰乱市场一案,天赐粮行已经证明为正当商业买卖,谈记营造败诉。 入世观主萧风状告谈记营造实力不足,拖延工期一案,谈记营造已经承认,双方争议在于十倍赔偿是否存在。现萧风已拿出当初双方所签文书,确实约定十倍赔偿。故本府判谈记营造赔偿萧风白银三十万两,退回工程,由道录司另行选定营造队施工。” 赵文华见大势已去,谈新仁也已经马上是个穷鬼了,不愿再陷入更深。想来谈新仁刚才挨了顿板子,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当下起身拱手道:“萧真人,工部管理文书不善,我回去自当整顿。郭大人,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歩了。”说完也不看谈新仁,出堂升轿而去。 安司正也起身拱手道:“萧真人,道录司此次选择谈记营造,耽误了工期,又弄丢了文书,过错实在不小。下官自知有罪,还请萧真人大度海涵。这营造队嘛,下官看天赐营造十分稳妥可靠,想来他们也能买到糯米,不如就交给他们吧。下官一定盯着他们抓紧营造,将耽误的工期补回来。” 围观众人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安司正说这些废话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 张天赐差点跳起来,看见萧风斜他的眼神,才勉强控制住,冲安司正深施一礼:“安大人放心,萧真人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把工期赶上来。” 郭鋆松了口气,总算是结局了。虽然谈不上皆大欢喜,但不欢喜的严党也抓不住自己的错处,自己全程中立,秉公执法,任谁也不能说出不对来。 张天赐一下堂就被围观的商户们拉着喝酒去了,这种场合下,他们自然是不敢邀请萧风的,萧风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出大堂,抬头看天。 天冷了,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在前世,自己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忙着跟客户要账,忙着给客户送礼,忙着帮老婆准备年货,忙着迎接放假回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忙些什么? “萧风!”一声声音虽低,但咬牙切齿的声音近距离响起,打断了萧风的愁绪。转头看去,安青月黑多白少的大眼睛正瞪着她,雪白的牙咬得紧紧的,脸上也还带着些红晕。 “安捕头啊,今天多亏你了,等我拿到银子,一定好好请你吃一顿。对了,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安青月怒道:“我问你,你让我帮你保管文书,是不是有意……嗯,有意调戏我?” 萧风淡淡一笑:“是。” 安青月一愣,这么理直气壮的无赖,她还是头一次遇见,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萧风忍不住笑了:“你心里这么想,我说不是你也不信啊。实话说,我真是担心半路上被人偷走了,以他们的能量,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安青月默默的把眼睛眯了眯,不再瞪那么大了:“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说。” “你就不怕我也是他们的人?你把文书交给我,我要是偷偷毁掉,然后回禀郭大人说,你根本就什么也没给我,怎么办?你给我文书时,那两个捕快可没看见。” 萧风歪头想了想:“大概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吧。相由心生,你长得这么可爱,不会是坏人的。” 安青月脸一红,怒道:“休要油嘴滑舌的,谁说长得好看就不是坏人!你没听说严世藩府里还有两头胭脂虎呢!”她居然默认自己长得好看了,一点也没推辞的意思。 萧风哈哈大笑:“我说你长得可爱,不是好看。不过你说的没错,这案子对我很重要,我当初说要让谈新仁半年内破产,这关系到我的名声。我不会仅因为你可爱就完全相信你。” 安青月纠结的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好看?”她毕竟是个女人,又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关注的重点也难免跑偏了。 萧风心里好笑,却不愿再骗她:“实话说,我手里一共有两份文书,给了你一份,我身上还有一份。不管他们在路上偷走一份,还是你是他们的人——这个可能性极小——我都有备无患。” 安青月再次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身上有两份?都是从宫里取出来的吗?” 萧风摇摇头:“宫里只存了一份,另一份,我一直带在身上,上堂时就在我身上。” 安青月的眼睛瞪得让萧风都有点担心了:“既然在堂上时你身上就有一份,为什么还要特意去宫里拿那一份啊?你这不是脱……拖延时间吗?” 萧风看安青月的口型,就知道这个姑娘要说什么,见她强行拐弯,忍不住好笑:“我去宫里拿那份文书,若是拿不到最好,拿到了也不是坏事,多一份保险总是好的。” 安青月觉得自己平时探案引以为傲的脑子转的飞快,已经快要冒烟了,却还是不能明白萧风的思路:“为什么拿不到最好呢?既然你希望拿不到,又干嘛要去呢?而且为什么会拿不到啊?而且,你为什么会有两份文书呢,那一份是哪儿来的?” 萧风摇头微笑道:“有些事你不知道,对你没坏处。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也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们之前都没见过面的,为什么我感觉你很讨厌我呢?我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坏事了吗,让你这大捕头知道了?” 安青月脸一下子红了,她再任性,毕竟是个明辨是非的人,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对萧风的厌恶原因,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公布于众的。 但见萧风期待的看着她,她又有种心慌的感觉,她总结的想,这个混蛋说的有道理,他回答了我很多问题,我不回答他一个,那是我不讲究了,对,我一定是因为这个才心慌的。 安青月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大义凛然的自首态度说道:“张无心是我师兄。” 萧风愣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的笑着摇摇头:“那是个好小伙子,等我去龙虎山时,帮你捎东西给他。” 他俨然一副长辈的模样,全然忽略了自己其实比张无心还小好几岁呢。就连跟安青月,如果要相亲,都得算是姐弟恋。 安青月却鬼使神差的并没觉得有什么违和感,竟然还傻乎乎的点点头,直到萧风飘飘然然的走出去好远,她才忽然惊醒过来:“什么呀,有你什么事啊!谁用你捎东西啊!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她跺着脚,看着已经远去的萧风,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感觉。 “青月啊,你可别惹他啊。别看他年轻,这人咱们可惹不起啊!” 安青月回过头来,看着安司正:“谁愿意搭理他,看他就来气!他厉害又怎么样,还能比严家厉害?去年胭脂虎犯事,我也照打不误!” 安司正急得压低声音说:“你小点声啊小祖宗,你是捕头,胭脂虎行凶伤人,你和她打是公事,严家不会因此怎么样的。可胭脂虎躲回严府,顺天府不也就不了了之了吗? 这两个咱们都惹不起,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吗?” 安青月不解的看了安司正一眼,安司正叹口气道:“严家厉害,他们用的是坏人的手段;萧风厉害,可他用的是好人的手段。他用好人的手段都能和坏人抗衡,如果有一天他用坏人的手段,那会怎么样?” 安青月一愣,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好人在和坏人的较量中是吃亏的。因为好人的手段有底线,而坏人没有。如果一个人能用正当的手段就可以抗衡坏人,那如果这个人有一天失去底线,的确会更可怕。 见安青月不说话了,安司正知道她听进去了,松了口气:“青月啊,晚上回家吃饭吧,你都半个月不着家了。你娘说要给你包饺子吃呢。” 安青月撅撅嘴,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父母疼爱下的小女孩:“我知道了,爹,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办,办完就回家。” 远处,萧风走在主街上,看着因为天气变冷而略显萧瑟的长街,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远处的酒楼里传来商人们的欢笑声,不知道是不是张天赐讲了什么荤段子。 主街上的当铺,就是当年帮刘彤抓住巧巧的那个,掌柜的正在门口闲坐,看见萧风过来,离着老远就赶紧的起身行礼,满脸堆笑。 萧风淡然一笑,半年了,自己穿越过来,半年了。 第八十二章 甩锅老天 谈新仁破产了。 三十万两白银,可能在一些爽文里只是主角的一笔横财,但在真实的大明嘉靖朝,那是一笔能吓死很多人的财富。 大明的白银是直到嘉靖的儿子、孙子辈,通过开关贸易,才逐渐增加的。在嘉靖朝,银子是很值钱的东西。在历史上,赵文华同志,勤勤恳恳的贪了一辈子,最后定罪时也不过是十几万两白银而已。 谈新仁虽然是京城豪商,但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商人手里的现金并不会特别多,大部分都是店铺、土地、房产等。 谈新仁平时嚣张跋扈,商业圈里口碑很差,现在他要卖产业变现,那些有钱的商人只会趁机拼命压价,哪还会有半点留情? 谈新仁算来算去,原本赔完萧风的钱后,多少还能剩一点,现在这么一折价,连赔偿的钱都不够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跟他还算有点交情的商人上门了。 这个商人是来做中间人的,他告诉谈新仁,张天赐同意一次性接手他的全部生意,以及住宅,作价二十万两。这些钱加上他之前筹措出来的,准备送给严世藩祝寿的十万两银子,刚好够赔的,一分钱都不多。 谈新仁知道这些全部加起来,至少应该值二十五万两,但此时换了别人,别说是二十万两,就是十万两也不一定会买。 原因很简单,一是很少有商人有这么多银子,二是萧风早就放话要让谈新仁破产,若是肯出高价买他的产业,就等于是帮他,那就是明摆着跟萧风作对。 又有很多现金,又愿意得罪萧风的,现在在京城商圈,恐怕一个都没有。所以谈新仁咬牙切齿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倾家荡产,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若是赔不上钱,至少是个流放的罪!那些人不会再给他撑腰了! 不过谈新仁仍然很惊讶:“就凭张天赐?他的家底我知道,绝对超不过三万两银子,他上哪儿弄二十万两去?” 那商人叹口气:“谈兄啊,你还在翻老黄历呢?张天赐上次在糯米的什么期货合约上大赚了一笔,这次光是暗中收购糯米,就动用了五万两银子。他自己拿了两万,剩下的三万两,他只在京城中借了三家就借到了。 他的声誉好,又有萧风这个天师做后台,谁会信不过他?他现在的声誉比收购糯米时更高,他手里现在有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我敢保证,他现在借一圈,不用其他商户,光是那些营造队的老板,就能给他凑出二十万两来!” 京城的营造队,少说有二十家,虽然规模大小不一,但平均一家拿出一万两银子来,还是做得到的。谈新仁不得不承认这个推测是靠谱的。 他咬咬牙:“好,我认栽了,给他!” 这场轰动整个京城的大交易,是在太白居举行的仪式。一来是这是京城最高档的酒楼,二来是因为太白居就在五城兵马司的附近,治安很好。这么大宗的交易,很容易被各路神仙盯上的。 两人的指头印按下去的那一刻,谈新仁拿到了价值二十万两的银票和黄金。银票有大有小,黄金也不都是整个的金元宝,看来张天赐确实是借了不少家。 不过张天赐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身上的债务,谈新仁的三大生意都归了自己,赚回这些钱,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三家生意的管事人,也都到场了。他们只是打工的,换了老板,只要自己工作能力强,还是一样的干,当然前提是张天赐会继续用他们,因此他们心里多少有点惴惴不安。 这里面最安心的当属春燕楼的妈妈燕娘了,她虽然也是打工的,但她真正的后台却是司礼监大太监陈洪,不管出钱的东家换成谁,她都稳如泰山。 因此燕娘妩媚的看了张天赐一眼:“张老板,以后你就是奴的东家了,再来捧场时就可以挂账了,嘻嘻。” 张天赐难得的脸红了,虽然这年头男人逛青楼合理合法合情,但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竟也有三分不好意思起来。 旁边还有起哄的:“张老板再去春燕楼,那就没以前的味道了。这就好比把名妓娶回家变小妾了,没有新鲜感了。要玩也会去别的青楼了。” 众人哄笑声中,谈新仁脸色铁青,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拿桌上的银票和黄金,因为他知道,这些都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个过路财神而已。 果然,楼梯声响,萧风上楼了,他身后跟着沈炼为首的几个锦衣卫,各个身材挺拔,气势不凡,那些商人们顿时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张天赐赶紧站起来要让座,萧风笑着摇摇头,然后看着谈新仁,谈新仁铁青着脸,与萧风对视。 “谈老板,数月之前,你我二人在此初见,你当时说让张天赐半年内破产,让我滚回街头算命,再让人砸我摊子,十两一次。我说让半年内破产,我没记错吧。” 谈新仁此时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他也知道萧风不是严世藩那样的狠人,不会要自己的命,当下硬气的说道:“没错。” 萧风点点头:“如今算来,还不到半年。你曾富甲京城,如今一贫如洗。可见,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啊。” 谈新仁咬着牙道:“败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你现在也很狂,难道就不怕有祸吗?” 萧风哈哈大笑:“你扰乱市场,破坏规矩,不是为正当的生意扩张,而是为了谋夺他人妻女。我萧风虽狂,却堂堂正正,此心光明。你说败在我的手里,那就错了,你是败在了‘道’上,你失道,不用我萧风,天也会亡你!” 说完,萧风冲着谈新仁一伸手,谈新仁像拆自己的肋骨一样,从怀里艰难的掏出十万两银票,放在桌上。萧风一挥手,沈炼等人将桌子上的财物一扫而光,几人扬长而去。 张天赐咳嗽一声,收起文书:“谈老板,我不逼你太紧,三日内,你搬出现在的宅子,若是车钱不够,这里我给你留下一百两银子,足够你雇车去任何地方了。” 众人都走了,谈新仁呆呆的坐在座位上,猛然抓起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恨不得撕得粉碎才解恨,但终究还是没下手,揣进了怀里。曾几何时,他会把这一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可今天,这一百两不但是他搬家的钱,可能还是他全家人未来一段日子的活命钱。 在路上,几个人默默无语,半天,沈炼才对萧风道:“方才萧兄一番话,义正言辞,说的谈新仁哑口无言,大丈夫快意恩仇,理当如此。” 萧风斜了他一眼:“沈炼也学会口是心非了?你还是沈炼吗,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吧。” 沈炼尴尬的笑了笑,那几个锦衣卫也是。 “你们心里觉得我有点过分了是吧。锦衣卫南镇抚司坐镇京城,北镇抚司四处办差,算半个江湖人。你们心里所想,大概是我痛打落水狗,不太讲究,不够大气。” 一个心直口快的年轻总旗道:“卑职等不敢,只是觉得大人已获全胜,再与那厮费这番口舌,有失身份。” 这几人都是沈炼这些日子在锦衣卫里交下的心腹好友,萧风敬重沈炼,自然也不把他们当外人。何况那夜几人都曾舍命出力过,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我那番话不是说给谈新仁听的。京城中知道我和谈新仁打赌的很多,但未必都知道起因。我当众说出来,就是让大家明白,是谈新仁欺人太甚,我才帮张天赐讨回公道的。否则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官身,和谈新仁叫板,这事本身就不太好。” 众人恍然大悟,沈炼道:“那你后面说的那番话,也是有的放矢了?” 萧风笑了笑:“当然,他的祸是狂出来的,是老天要收拾他,我不过是顺天行事,这就是‘道’。” 众人心里暗想,别人甩锅都是甩给人,你是甩给老天,这锅甩的够高的。 沈炼若有所悟:“陆大人总说我有心无术,我还不服气,今天萧兄一番话,让沈某茅塞顿开啊!” 萧风淡淡一笑,有心无术,陆炳的评价可谓中肯。在历史上,沈炼一路作死,硬刚严党,陆炳到底也没能保住他。虽说青史留名,但毕竟下场极惨,连儿子都没能活下来。 既然上天安排他认识了萧风,萧风就绝不能让历史这么走下去,他萧风的朋友和亲人,谁也不能动。抱歉了沈炼,耽误你青史留名了。 此时,严府里,严党铁三角正在会议,气氛有些沉闷。 失去了一个钱袋子的赵文华难免垂头丧气,虽说谈新仁对他来说,并非不可或缺,但总归是一大收入来源。要重头培养一个,不是容易事。 严世藩的火气也很大,他虽然比赵文华有钱的多,但谈新仁本来都送到嘴边的十万两被萧风抢走了,还让他差点掉进了失去圣心的大坑里。虽然实际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反而是严嵩十分平静,他虽然在智商方面不如儿子,但也只是略逊一筹而已。他比儿子强的地方,则是多年宰辅,心思深沉,气质沉稳,不轻易动喜怒。 因此也只有他才能在此时说出最正经的话来:“萧风本是无名小卒,无关痛痒之人,本不愿意为他与陆炳等人翻脸。但他这一番折腾下来,名利都有了,而且隐隐成了那些反对派的指望。看来是不能不管了。” 赵文华难得的露出杀气:“他不过是个书生,论道大会比武也是别人替他的。依我看,让东楼派人杀了他!” 赵文华平时是鄙视打打杀杀的,他认为那不够斯文,可见现在是真的恨死了萧风。 严世藩在父亲的影响下也冷静了下来,常规的鄙视了一下干哥哥:“就知道打打杀杀,现在还不是和陆炳翻脸的时候。其实,有更好的办法!” 第八十三章 朝堂斗智 嘉靖收到了御史弹劾中书舍人萧风的奏章,之所以是弹劾中书舍人萧风,而不是弹劾文玄真人萧风,是因为弹劾的内容是官员私下经商,并以官方的不正当手段竞争。 真人虽然也有品级,但严格来说,跟官员还是有点区别的。朝廷管的也没有官员那么严格。 最没格调的是,获胜之后还当众嘲讽商人谈新仁,落井下石,让对方羞愧难当,实在不是圣人门徒、朝廷官员的体面行为。 这个御史颇有文采,其中几句写的很有劲:“手段阴险,与民争利,胜犹不已,咄咄逼人,身为秀才,圣人不齿,身为官员,国法不容!” 严嵩低眉顺眼的站在下首:“万岁,老臣知道萧风颇得万岁喜爱,只是御史此奏有理有据,若是置之不理,只怕民怨沸腾,清议哗然啊。中书舍人虽官职低微,却属于内阁,又是万岁身边近臣,他被议论,也必然会影响万岁的声望啊。” 嘉靖面色如常,双目微闭,半天才说:“那就开个小朝会,议一议吧。” 小朝会的人选是比较固定的,一般就是严嵩主持,徐阶旁听,陆炳在旁护卫嘉靖。其余各部尚书、侍郎等,如与所议之事有关,则加入,无关则不召见。 因为这次事关经商,这是户部的事,所以户部尚书潘璜和左侍郎谈同,自然要在场的。严嵩又提到此次买卖之事还牵涉到营造入世观,故此工部侍郎赵文华也来了,反而工部尚书李士翺告病了。 有赵文华这个严嵩的干儿子当左侍郎,李士翺告病的时候是很多的。老头心里明白的很,管我是管不了你,但老子也绝不会给你背黑锅!你自己干的事,自己去折腾,等你出事,老子最多认个管理不严的领导责任。 萧风这个中书舍人大朝会是必须要上朝的,但小朝会不召见可以不来。不过今天他是当事人,所以肯定得来。 这几个人到齐后,小朝会正式开始。严嵩先给大家念了一遍御史的弹章,然后叹口气道:“此事物议纷纷,朝廷还是要有个表态的。朝廷这两年重视商业,鼓励贸易,但若朝中官员与民争利,就会落人口实了。” 赵文华立刻表示声援:“而且萧舍人的商业版图涉及颇广,从粮行到营造队,知道的是萧舍人的个人行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授意呢。” 谈同本来也恨不得加把火,但见潘璜毫无动静,他毕竟不像赵文华那样,尚书不来,侍郎为王,总不好太过僭越,也只好闭口不言。 嘉靖看看萧风:“萧舍人,你有何话说?”今天召见萧风,是为了作为官员,与民争利的事,所以嘉靖的态度也很明确,开口直接叫官职。 萧风也很配合,立刻改自称:“万岁,下官有多事不明,想请各位大人指教。” 嘉靖点点头,萧风转身道:“各位大人,大明律规定,几品以上官员不得经商啊?” 在场诸位对大明律都是烂熟于心的人,却没人愿意开口,因为都知道这是个漏洞。不过严嵩早有准备,他示意了一下,赵文华立刻跳了出来。 “大明律虽然是规定四品以上不得经商,但实际上这些年来,只要是官员,都不屑于参与经商,与民争利!皆因我等官员,都是读书人,士农工商,一头一尾,岂有头尾都当的道理?” 赵文华知道萧风是要引用大明律说明自己经商并不违规,因此提前用读书人的道德将这个漏洞堵住。这就是典型的你跟我讲法律,我和你讲道德。 可惜萧风对这种诡辩之术的理解是来自后世,直接碾压他几个世纪:“赵大人,我并未经商啊,只是张天赐感念我以道术帮他翻身,以股本感谢我而已,我何曾参与过他任何商铺的经营?” 赵文华赶紧抓住萧风话里的把柄:“你虽未直接参与经营,但你也说了以道术助他,这就是作商人的后台,和自己经商何异?” 萧风诧异的看了赵文华一眼,又看了谈同一眼:“竟然如此吗?下官入仕不久,确实对此知之不详。只是看赵侍郎和谈侍郎靠做商人后台,活得十分滋润,因此见贤思齐,想着学习一二,难道这竟是不对的吗?” 在场众人表情各异的看着萧风,赵文华和谈同更是差点呛的翻白眼。不等赵文华说话,谈同顾不得下属礼仪,越过潘璜直接跳出来迎战萧风。 “放肆!你血口喷人,我何曾做过什么商人后台?”看了一眼赵文华,本着同舟共济的原则,又加上一句,“赵侍郎又何曾当过什么商人的后台?” 严嵩见战火烧到赵文华头上,也站出来说了一句:“萧舍人,你现在是以官身在议事,说话要注意,不要随意攀咬他人!” 赵文华见干爹帮自己出头,顿时勇气大增,他料想谈新仁恨萧风入骨,就算有什么账簿之类的证据,也不可能让萧风看见,当下怒道:“就是,你若有证据就拿出来,若拿不出来,诽谤当朝二品官员,你可知该当何罪?” 嘉靖静静的看着这些人折辩,并不出声,甚至眼睛比之前眯的更细了,黄锦却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有怒气了,只是不确定是对哪一方的。黄锦见香炉的冒出的烟变的有些薄了,赶紧打开炉盖,往里放了一小块龙涎香。 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从香炉中冒出来,让嘉靖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香烟缭绕中,显得很是仙风道骨,卓然出尘。 萧风笑了笑:“证据太多了,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只想问一件事,户部和工部各派一位郎中,在全京城的粮行和营造队搜罗糯米,是为了什么?” 这……赵文华和谈同同时语塞,他们本以为萧风会说谈新仁每年给他们分利的事,这种事他们自信没有证据,就算谈新仁记账了,单方面的账他们也可以不认,想不到萧风却让他们解释这件事。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终于还是谈同站出来说话了,因为他说话还多少好点,赵文华是工部侍郎,他买糯米肯定不是为了吃,几乎是不打自招了。户部毕竟管着钱粮之事,还可以扯点理由。 “这个糯米的事,是因为,这个,对了!因为市场上糯米价格太高,户部管理天下钱粮,自然有责任调查,也有责任以官方名义收购并出售,以平抑物价!” 谈同擦了把汗,很是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赵文华和严嵩都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也在暗暗为他的机智点赞。 萧风哦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必然是请旨行事了?” 谈同再次卡壳,既然是户部的官方行动,理应请旨后再行动,尤其是要动用钱财收购,更是如此。他求助的看向严嵩。 因为他知道此时看向潘璜是没用的,尚书大人虽然来了,其实和工部尚书的态度没两样,嘉靖不直接问,他是绝不会开口说一句话的。 严嵩无奈,只得再次开口:“万岁日理万机,这等小事,用不着麻烦万岁,内阁知道也就罢了。” 萧风又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下官身为中书舍人,也有内阁文书阅览之权,却并未见到这封奏章,难道这奏章是密送给首辅大人的?此等小事,想来不至于吧。” 严嵩脸色绷紧,他知道萧风追的这么紧,是没法拿假话糊弄过去的。因为送进内阁的奏章都有存档记录,他若说见过这份奏章,万一萧风较真要求查看记录,而嘉靖也跟着较真的话,那让嘉靖看出自己为了这点小事说谎,失了圣心,才是得不偿失。 “此事确实很小,所以户部并未上奏章,只是跟老夫说了一声,老夫让他们先去办理了。这点权利,老夫身为首辅,还是有的。” 严嵩说出这话来,已经是在冒险了。他心里清楚,嘉靖虽然把一切国事都推给内阁做,但对知情权却是十分在意的。我可以不管,但你不能瞒着我。 可除此之外,他仓促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他偷瞄了嘉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总感觉香烟缭绕中,嘉靖那张平静温和的脸显得有点僵硬。 萧风笑道:“原来现在我朝办事已经如此灵活,这种惊动整个京城的事,由户部侍郎和内阁首辅打个招呼就行了,这样高的办事效率,何愁我大明不昌盛,下官才疏学浅,今日受教了,佩服佩服。” 此言一出,就算没有错觉,众人也都觉得嘉靖的脸色似乎有些僵硬了。 严嵩又急又怒,其实他仓促之中,说的这番话也并没有太大问题,这件事如果不牵扯其他的事,确实算不得太大的事,户部没有上奏章固然是不对的,但也不算大错;自己没告诉嘉靖,也不算大错。 可有些事就是做得说不得的,嘉靖不愿管朝中之事,是人人都知道的,但却是绝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这就像你昨晚和人大战三百回合,摆了多少个姿势,你尽可以做,但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说,就是无耻下流。 尤其是以严嵩的身份,就算别人能这么说,严嵩也决不能说。你是内阁首辅,你说小事不用告诉嘉靖,就是指着嘉靖的鼻子在告诉大家,嘉靖懒,嘉靖废物,没有老子替他管着朝廷,他啥也不是。而且你看老子多牛逼,连正常的程序都不走,打个招呼六部就得办事! 这就像你不但详细描述了你大战三百回合的各个姿势,关键你的身份还不是人家老公,而是隔壁老王。这种人不被人打死还留着吗? 严嵩万没想到,自己为了替谈同解围,竟然损失这么大,他怒火万丈,却又没法向一脸天真求知的萧风发,只好狠狠的瞪了谈同一眼,把谈同瞪得一哆嗦。 第八十四章 老奸巨猾 萧风见目的已经达到,不再追着谈同的事了,而是转头对付赵文华。 “赵大人,户部虽说行事不规矩,有藐视圣上之嫌,但毕竟还算师出有名。你工部派个郎中去各营造队强行收购糯米,又是所为何事呢?” 谈同差点吐血,气得在心里大骂萧风:行事不规矩也就罢了,还他妈藐视圣上,你不知道这是抄家的罪吗?有心开口反驳,可萧风只是上半句随口一说,下半句就转向赵文华了。 人家在质问的是赵文华,赵文华还没说啥呢,要是谈同跳出来吵架,那不是等于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没错,我俩就是一伙儿的,怎么着吧。 所以谈同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把那一口没吐出来的老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刚才谈同和干爹替自己吸引火力,挡了第一枪,让赵文华有了准备的时间,此时他总算绞尽脑汁的想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工部负有监管天下营造建筑之责,对京城营造队例行检查,保证他们手中有合格的营造材料,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我们和户部的行动时间恰好重合了而已,怎么,难道天下不允许有凑巧的事吗?” 这个反问很刁钻,明明是太巧合的事,可只要一句,无巧不成书,就可以解释一切,怎么的,不允许世界上有巧合存在吗?那人们还怎么买彩票啊? 萧风压根不上当:“你和户部同时行动没关系,但工部既然只是例行检查,为何要强买人家的糯米?人家营造队家里自己做米糕的半袋米,户部都不好意思下手,你们工部还要买,有这么检查的吗?” 赵文华一想这事确实不好解释,只好抵赖:“没有的事,你信口雌黄!” 萧风笑道:“此事京师之中,人所共知,已经成为笑谈。赵大人如果不信,咱们到街上随便找十个人回来,你看他们知不知道?” 赵文华顿时就虚了,这事他确实也听说过,萧风如此有恃无恐,自然是把握十足,他可不敢对赌。只能没底气的说:“这,这个,那个郎中,他是临时调过来的,不懂规矩,嗯,对,他是刚从吏部转过来的。” 萧风眨眨眼睛,想不到临时工这一招这么早就有了?他也不继续纠缠:“关于谁是商人后台,与民争利的事,其实还有个最好的办法可以查清,只是不知道各位大人是否同意。” 赵文华擦了把冷汗,心说好险。他都已经被逼到墙角了,近乎于在耍无赖了,想不到萧风却不乘胜追击,而是转换了话题,他自然巴不得的,谈同也松了口气,两人几乎同时问:“什么办法?” 萧风肃然的向嘉靖施礼,嘉靖微闭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他也好奇萧风想出了什么简单有效的办法,可以终结这个让人厌烦的扯皮局面。 “万岁,作为商人后台也好,与民争利也好,核心目的在于一个利字!若是无利可图,自然这些就都不成立了。 为此,微臣恳请万岁下旨,查看微臣与赵大人、谈大人的家产,若是超出正当收入甚多,那自然就是做了商人的后台;若是不超出正当收入,那就自然没做商人的后台!”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小朝会一共不到十个人,竟然瞬间发出了轰然一声,连嘉靖都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觉得丢脸,不够淡定,马上微闭双眼,四下扫了一下。 其实他多虑了,众人或震惊,或惊慌,都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压根没人注意到他的失态,他这才放下心来,认真想了想萧风的话,发现还真是没法回答。 这一招其实十分简单,只是从来没人会真的使用罢了。即使是后来海瑞那样的千古杠头,也没有公然叫嚣过让皇帝去查谁谁的家产。因为这是官场的潜规则,也是官场不能说的秘密。 哪怕全国人民都知道某个官员是贪官,御史可以弹劾他有某些具体的贪污行为,却不能说:“他贪不贪,直接查他家产就行了。”这不是弹劾,这是掀桌子,大家都别玩了。 皇帝也不可能在没有具体罪行和案件的情况下,就直接派人查看大臣家产,因为在那时,查看家产和查抄家产其实就是一步之遥而已。查看家产之后,不管抄不抄家,这个官基本都不用当了,当也没人服。 但萧风却不管这个,后世的电视里,廉政公署就是用这一招,萧风看的太多了。与其辛辛苦苦的查某人的犯罪事实,还不如反过来让他解释自己的不明收入来源。 萧风不怕查看家产,他是双重身份,这个中书舍人,不干就不干了。但谈同和赵文华却不同,他俩辛苦打拼半辈子,连干爹都认了,就为了升官发财。 好不容易变成二品玉器,哪可能和萧风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拍两散呢? 因此两人同时跪倒,声泪俱下:“万岁,万岁啊,此乃千古奇冤啊!若是万岁查看我等家产,我等情愿万岁赐死微臣啊!” 萧风大声道:“万岁,为了让两位大人放心,万岁可先查看微臣家产,若是微臣家产有问题,超出了微臣的正当收入,那两位大人的也就不必查了,如此可好?” 严嵩心里暗骂小狐狸,这句话听着大义凛然,潜台词却是:若是微臣的家产没问题,那两位大人的家产还是要查看的。 问题是,萧风确实没什么家产,他的家产都在张天赐手里呢。本来谈同和赵文华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贪污的,但他们岂会信得过别人,把财产放在别人手里? 别说是谈新仁这种家伙,就是干爹家里,也不敢放,没准就被干弟弟给没收了。 眼见赵、谈二人已经慌了手脚,除了哭喊外别无良策,严嵩只好再次站出来稳定局面:“万岁,萧风所言,虽不无道理,但此事本来不是大事,为此闹得沸沸扬扬,朝野震动,其实得不偿失。” 嘉靖听出严嵩有鸣金收兵的意思,心里暗暗好笑,平淡的问:“依爱卿之意,该当如何呢?” 严嵩叹口气:“此事是御史风闻奏事,萧舍人本为万岁近臣,万岁规劝几句也就是了。不过萧风另有真人身份,行事还该符合真人的地位,毕竟是年轻人,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众人规劝也是好意。以老臣之见,此事就过去了,任何人不可再提。” 严嵩老谋深算,他知道这件事折辩到现在,己方已经完全落了下风,不但讨不到好,在后面发动其他攻击时,还容易被萧风旧事重提,拉出来混淆视线,因此提前声明,这件事任何人不可再提。 嘉靖倒没想那么多,他本来就觉得这是件小事,他心里不舒服另有原因。他既不想为此收拾萧风,也不想因此大动干戈的为难严党,因此点点头,同意了严嵩的建议。 赵文华和谈同这才抹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微笑的萧风,心里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但也不免暗暗得意:你占尽上风又如何,还不是严嵩一句话,你的所有攻势就都化解了? 只有在一旁侍立的黄锦和陆炳,互相对视了一眼。严嵩挡下攻势,看似毫无影响,其实是因为血条太厚,看不出来而已,岂有当了肉盾而不受伤的? 他消耗的就是嘉靖对他的好感!这种隐形的伤势会逐渐堆积,终会有一天,内伤爆发,一下中个大招,可能就扛不住了。 严嵩老奸巨猾,岂能不知这个道理?因此他立刻发起反击,拿出了他隐藏的大招,希望能一举击溃萧风,至少让萧风在嘉靖心目中的地位下降,以后就可以慢慢收拾他。 “万岁,臣今日上朝前,又收到了一份御史的弹章,弹劾萧舍人以朝臣之身,私自结交调动锦衣卫,先是在私宅中当做私人护卫,昨日又在太白居上为其充当随从。并且结交皇子,借裕王贴身护卫为己用。臣以为,此事萧舍人当有所解释!” 赵文华眼睛一亮:干爹啊,你何止是我干爹,简直就是我亲爹啊!这个大杀招,别说是萧风了,就是夏言复生,也得当场被干趴下! 锦衣卫是皇帝的私人武装,连严世藩如此嚣张跋扈的家伙,都不敢明目张胆的结交陆炳,还得偷偷来往。即使知道瞒不过嘉靖,至少姿态是要做出来的。 至于皇子,那就更是要命了。皇帝还活着,你结交皇子,意欲何为?这两个罪名,越是在皇帝身边的人,越是犯忌讳,而萧风为官是中书舍人,为道是文玄真人,都离嘉靖近的不能再近,嘉靖如此多疑的人,岂会不起疑心? 谈同低着头,似乎在看自己的脚尖,潘璜站在他侧面,斜了他一眼,看见此人正在极力的压抑着仰天大笑的冲动,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对脸部肌肉的控制上,累得都发抖了。 按理说这指控里,把陆炳也扫进去了一半,但陆炳却毫无波动,连头发丝都没抖一下。 别人不明白,黄锦却很清楚:在嘉靖心里,陆炳就是个贞洁烈妇,他会相信别人勾引陆炳,但不会相信陆炳跟人苟合。所以,勾引陆炳的有罪,陆炳无罪! 萧风迎着嘉靖的目光,淡然一笑,转向严嵩:“首辅大人,在解释这些事之前,微臣想先问一句,这位御史是想弹劾微臣,还是想通过微臣,陷害陆大人和裕王呢?” 第八十五章 小巫大巫 严嵩八字眉微微下垂着,语气平静:“萧舍人不必转移话题,你这些诛心之语,在别人面前有用,可在万岁圣明之前,毫无用处。你只要交代你的事,到底是何用意,万岁自有圣断,不由你我说了算。” 萧风本来也是虚晃一枪,能让嘉靖对严嵩起点疑心更好,不行也没关系。 他也知道自己必须把事情说清楚,这两件事,都是犯帝王忌讳的事,不能含糊了事。否则就算现在嘉靖看重他,含糊过去不提,以后想起来也是个事。 “严首辅,你说我借用裕王的护卫,那请问,我借用裕王护卫干什么了?” 严嵩微一犹豫,他早就料到萧风会这么问,不过这次攻击萧风,必然要冒这个风险的,他也早有预案。反正陆炳肯定不会撕破脸说出那四个死士的来历,万一他真说了,自己不认账,他也没有证据。 “具体为什么,御史没有说,不过坊间传言,是你有仇家上门寻衅,故而借调锦衣卫和裕王护卫上门自保。你有私仇,报官便是,为何要私下借调锦衣卫和裕王护卫,锦衣卫乃是万岁亲卫,裕王护卫更是贴身心腹,岂是你私人可用的?” 萧风知道嘉靖正在看着自己,但他却不看嘉靖,只是看着严嵩:“严首辅,你说我借调锦衣卫和裕王护卫,我不敢认。但你若说我结交他们,我倒是不否认的。 那日晚上,我设宴请朋友喝酒,锦衣卫和展宇都是我请的朋友。因为高兴,所以喝到了半夜,怎料忽然有四个毛贼入室抢劫,所以碰上了,大家动手将贼人杀死。 此事已经上报过锦衣卫镇抚司了,偶然一起毛贼抢劫的小案子,居然有人如此关心,倒是想不到。” 嘉靖目视陆炳,陆炳道:“确有此事,沈炼是应邀去的,带了一个总旗,两个小旗,平时他们几个关系不错,都听说过萧真人的事迹,央求沈炼带着去见识一下。刚好赶上此事,那四个贼人的尸体沈炼带回北镇抚司验过后,并非通缉人犯,就直接扔到左家庄义庄了。” 嘉靖皱皱眉:“京城之地,竟有入室抢劫的事发生,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真是越来越懈怠了。萧风又不是富豪,还有真人的身份,那些毛贼难道不知吗?” 萧风终于将脸转向嘉靖,微笑道:“此事说来好笑,因为家里狭窄,来的人又多,我当晚是借了张天赐家的宅院设宴的。张天赐是个富商,想来那几个毛贼盯了有些日子了,只是运气不好,偏偏赶上那一晚动手。” 嘉靖想了想,也觉得这四个毛贼有些倒霉。他倒不怀疑萧风为何去张天赐家,因为他知道张天赐是萧风的小弟,又是商业上的合伙人。 其实他心里清楚,萧风就是张天赐的后台,不过嘉靖对此并不在意,这不算事。 严嵩眼见萧风避重就轻,而嘉靖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愤怒,心里有些打鼓,赶紧补刀道:“就算你不是私自调动,是朋友相请,你以朝廷命官的身份,结交锦衣卫和王府护卫,本身就有罪!” 萧风昂头道:“在下结交沈炼之时,还不是朝廷命官呢!在下认识展宇之时,也还不是朝廷命官呢!在下是如何认识的沈炼,如何认识的展宇,难道大人不知道吗? 人常说,贫贱之交不可忘,难道我当了朝廷命官,当了文玄真人,就必须六亲不认了?” 他故意自称在下,而不是下官,就是表明自己在这件事上,跟当不当官没关系。 这话让严嵩有些难以回答,沈炼是萧风在高粱案中救下的,展宇更是在高粱案之前街头测字时就认识了。可萧风这明显是在偷换概念,就算之前认识,当了官后也应该谨慎一些。 萧风说的贫贱之交不可忘,明显扯淡,沈炼官居百户,展宇是亲王护卫,谁贫贱了?可要说道六亲不认,又明显有些极端,严嵩也不能承认。 严嵩咳嗽一声;“你何必巧言令色?只要明确的说,你确实是结交了锦衣卫和裕王护卫,其余的,就不必说了。” 萧风点点头:“我倒是听说两件事,徐阶大人有意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严首辅的孙子为妾室,更听说严首辅有意为另一个孙子和陆炳大人的女儿定娃娃亲。 严首辅联姻徐次辅,又要联姻锦衣卫都指挥使,令郎严少卿,更是景王的师傅。严首辅啊,你这真是内阁、锦衣卫、亲王,一个都不肯放过啊。” 这一杆子打倒了一船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连黄锦都有点站不稳了。要说联姻,陆炳续弦的第二个妻子,就是黄锦的侄女! 虽然现在也已经去世了,但陆炳和黄锦关系很好,除了都是嘉靖当世子时的伙伴,这层关系也是其中之一。所以要这么说,谁也跑不了啊。 当然最惊慌的莫过于严嵩,他的惊慌其实是很奇怪的,因为萧风说的这些事,不但嘉靖知道,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但却从来没人因此多想过什么。 联姻讲究个门当户对,肯定都是大人物找大人物,小人物找小人物,像那种所谓宰相女儿嫁给书生的,都是传奇话本里扯的淡。最多也就是哪个土财主想改换门风,才会允许女儿这么干。 这样一来,大人物之间的联姻是不可避免的,也就很少有人会把联姻这事往勾结上去想,甚至连皇帝都不往这上想。就是萧风当年作为官二代时,不也是和同为官员之女的刘雪儿定的娃娃亲吗? 但萧风这番话又说的一点毛病没有。你说我交几个朋友就算是心存不轨,那你把内阁、锦衣卫、亲王三者中最顶级的都变成亲戚,你这存的是什么心呢? 严嵩沉稳如山的语气终于有些结巴了:“这……这岂能相提并论?” 萧风冷冷的说:“当然不能相提并论,我结交的不过是小人物。沈炼不过是锦衣卫百户,就算加上那几个总旗小旗,能有陆大人一根汗毛粗吗? 展宇不过一介武夫,裕王护卫众多,他又能算老几,就算裕王所有护卫加起来,能比得上景王一根小指头吗? 就算我心存不轨,靠这几个人能干什么?他们是能打进皇宫,还是能攻入西苑? 但首辅大人就不同了,你和徐次辅加在一起就可以把持朝政,你和陆大人在一起可以控制皇宫禁卫,你和景王在一起,呵呵……” 萧风用一个呵呵,把所有人的脸色变得铁青。虽然他没说严嵩和景王在一起能干什么,但这声呵呵实在是回味无穷。 嘉靖当然不会因为萧风的几句话,就去怀疑严嵩,更不会怀疑徐阶和陆炳,不过他也觉得,这么一对比起来,严嵩用交几个朋友就想构陷搬倒萧风,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了。 徐阶无辜躺枪,但他脾气极好,只是苦笑着向萧风摇头:“萧真人,你在论道大会上论败白云观,老夫是不敢跟你折辩的,只是你说老夫和首辅大人勾结一事,实在不敢当,还望真人嘴下留情。” 如果萧风不是知道历史上的徐阶是什么人,他没准还真被这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唬住了。不过既然徐阶当众服软,萧风自然也不能过分,他微笑回应:“戏言而已,这也是被严首辅话赶话挤兑的,徐次辅不必认真。” 陆炳神色不变,都懒得解释些什么。自己女儿年幼,严嵩的孙子也不大,两家谈及此事,也不过是当时同一阶层的大人物常有之事罢了。何况此事严家是主动的,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是严家的过失,与自己无关。 严嵩被萧风呵呵的十分难受,正想再做解释,嘉靖微笑着说话了。 “众位爱卿,都是朕的心腹股肱之人,朕岂有随便见疑之理。方才严爱卿和萧爱卿都是戏言罢了,徒增一笑,不必再提结交之事了。” 众人同时松了口气,嘉靖还怕萧风会不依不饶,但萧风也只是冲他微笑,并未多说什么。嘉靖心里满意,觉得萧风挺懂事的。 就在此时,缓过劲来的赵文华替干爹续上了火力:“就算结交之事不必再提,那晚你也确实是请客吃饭,巧遇毛贼。但昨天太白居上,你找谈新仁讨债时,盛气凌人,那几个锦衣卫一直跟随着你,形同护卫。这分明是你私人调用,否则难道你天天都请他们吃饭,又是巧遇吗?” 严嵩皱了皱眉,其实他今天的战斗落了下风,若不是嘉靖及时制止,他都有些不好收场了。本不想节外生枝了,想不到干儿子却忽然勇敢起来。 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出面制止,也就默许了赵文华的进攻。 当然,还有一个关键,就是赵文华的问题确实十分刁钻,既不违反嘉靖要求的不提结交之事,又续上了之前指责萧风私自调用锦衣卫一事,严嵩隐隐约约看到了反败为胜的希望。 而且看陆炳的神色,他似乎对此也不是很知情啊,这就有意思了,锦衣卫做事不通过陆炳,就算嘉靖不怪罪,陆炳和萧风也会翻脸的吧? 只要陆炳不再护着萧风,那严嵩相信,严世藩有一万种办法可以干掉萧风。 萧风慢吞吞的说道:“昨天之事,确实不是巧遇,是我请他们几个随我一起去的。而且确实并没有禀报过陆大人。” 赵文华大喜:“你承认私调锦衣卫了?你是何身份,不通过陆大人,你有何权利私调锦衣卫?你这分明是谋反!” 第八十六章 挖坑能手 陆炳皱起眉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替萧风背起这口锅。 他犹豫的原因是,按理说提到锦衣卫的事,嘉靖早就该把目光看向自己了,自己就能从那目光中看出自己的行事分寸。 但现在嘉靖很反常的并没有看向自己,陆炳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赵文华就怕陆炳跳出来替萧风背锅,见陆炳一犹豫,立刻大喜过望。他生怕陆炳后悔,赶紧趁热打铁,咄咄逼人的问萧风:“你说!你说!你怎么不说?” 终于有人说话了,却不是萧风,而是一个大家都没想到的人,嘉靖。 “这件事朕知道,是朕同意萧风临时征调几个锦衣卫的。因为不是大事,所以没有特意去通知陆炳,倒是朕疏忽了。” 陆炳松了口气,立刻躬身施礼,表示万岁您言重了,锦衣卫就是您的,您跟我一个二掌柜的客气什么呢? 赵文华本来以为将萧风逼到了墙角,不料最后却发现这墙是纸糊的,萧风一个指头就捅开了,施施然的就穿墙逃走了。 这巨大的失望冲昏了赵文华的头脑,他一时竟然忘了是在跟谁说话,开口来了句:“口说无凭……” 嗯?嗯嗯? 所有人都被赵文华的勇敢惊呆了,连严嵩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赵文华,心说这是我干儿子吗?我是不是该管你叫声爹啊? 赵文华也只是一刹那的发昏,立刻就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犯了弥天大错,吓得肝胆俱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万岁,臣罪该万死,臣是说萧风,臣不是说万岁啊!” 嘉靖那一瞬间脸都变青了,从他当上世子到现在,还从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过话。口说无凭?他是皇帝啊,皇帝说话就是金口玉言,就是口含天宪,要什么狗屁凭据? 不过他瞬间也就冷静下来了,知道以赵文华平时玲珑八面且贪生怕死的为人,绝不会是有心跟自己叫板的,多半是发昏了。但即使如此,君前狂言无礼,不加以惩处也说不过去。 嘉靖看了严嵩一眼,他当然知道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嘉靖一但开口,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因此给严嵩一个面子,让他主动说话。 严嵩怒喝道:“你不过为京城城防之事熬了几夜,就如此昏头涨脑的?君前失礼,其罪当诛!” 严嵩这声怒喝,既帮赵文华解释了发昏的原因,是为了工作呕心沥血导致的;又故意放了狠话,说其罪当诛。 这是老油条们常用的办法,你说的越狠,万岁越觉得不至于,最后反而惩罚会更轻。这就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嘉靖自然明白严嵩的用意,他微微一笑,刚要随便给个罚俸之类的惩罚意思一下,萧风却连连点头:“严首辅不亏深通大明律,我都不知道君前失礼,其罪是当诛的。赵大人,你……可惜了呀。你我相识一场,我一定去刑场上送你一程。” 赵文华趴在地上差点直接昏倒,大明律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这是干爹故意夸张的呀,这小子是故意的吗?他委屈万分,竟然忘了刚才他指责萧风私调锦衣卫是谋反,那可不是当诛的罪,而是灭九族的罪。 萧风这一句话把严嵩也给噎的直翻白眼,却又没法反驳。 怎么反驳?如果说大明律不是这么说的,刚才萧风已经十分崇拜的夸过自己精通大明律,而自己身为首辅,能说不精通吗? 不反驳呢?难道真的话赶话的就把干儿子送上刑场了。 严嵩都快气哭了,只能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嘉靖,嘉靖心里一软,他对严嵩毕竟是十分够意思的,而且也知道萧风不过是要出出气,也并不是真要置赵文华于死地,于是淡淡一笑。 “既是工作累的,朕也不过分怪罪了。就小惩大诫吧,罚俸一年吧。” 侍郎的年俸大概五百石,折合成银子也就是不到三百两,这对于穷官可能算个事,对赵文华来说,屁事不算。赵文华高兴的差点又昏过去,不料嘉靖的话还没说完。 “另外此次萧风建入世观,颇有波折,虽然道录司另选了营造队,但工期已经很紧张了。此事既然工部曾经参与过,就由赵卿配合协助吧,务必按期完工,将功赎罪。若不能按期完工,两罪并罚。” 赵文华心里一紧,他太清楚剩下的工期有多紧张了,否则谈新仁也不会直接认输认赔了。谈新仁绝望在没有糯米,此时既然张天赐接手,糯米肯定是不缺的,但工期确实也很紧。万一要是完不成…… “万岁,此事臣当尽全力协助。只是工期确实很紧,臣怕万一……”赵文华想提前留个退路,两罪并罚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风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万岁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此次工部的文书都能弄丢了,赵大人恐怕是不太愿意尽力吧。” 赵文华吓得立刻答应:“尽力,尽力,一定尽力!有什么需要,萧真人尽管来找本官就是!” 他这次是彻底服了,再也不敢跟萧风耍心眼了。否则萧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招,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今天就可能死在这小朝会上! 严嵩也不愿再节外生枝,胡乱说了点别的事,就结束了小朝会。其他人散去时,嘉靖叫住了萧风。 “萧风,你之前跟我说,三十万两银子太多,需要请几个锦衣卫押送进宫里,我答应了,让你去找陆炳即可。你为何没去找他?” 萧风见他称呼自己的名字,知道嘉靖虽然刚才及时出面证明,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他略一沉吟,已经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万岁,自入世观修建以来,赵侍郎上蹿下跳,帮着谈新仁强行压制竞争对手,争夺工程;又公然出手,以工部名义帮谈新仁强购糯米;最后在谈新仁失期违约时,竟然还弄丢了文书。 如果不是微臣早有准备,请万岁帮忙保管一份,恐怕只能吃了哑巴亏。这步步紧逼之下,泥人也有火性了。所以我故意没通过陆大人,还放风故意让赵侍郎知道我没通过陆大人,就是想给他挖个坑,出口恶气。” 嘉靖皱皱眉:“你不怕朕问你矫旨行事之罪吗?还是仗着道门身份,有恃无恐?” 萧风正色道:“此罪微臣绝不敢当,也绝不敢犯!当时微臣请旨调用锦衣卫时,万岁口谕:‘准了,这不是大事,你可以去找陆炳直接要人’,可对?” 嘉靖微一沉吟,看向唯一留在精舍内的黄锦,黄锦点点头:“万岁,一字不差。” 萧风冲黄锦拱拱手:“万岁说我可以去找陆炳要人,但并未命我必须找陆炳要人。我跟沈炼相熟,直接找到他,说万岁口谕准我借用几名锦衣卫。他料想微臣也不敢假传圣旨,就带人跟我去了。所以,微臣并未矫旨行事。” 说到这儿,萧风忽然抬头,看向嘉靖:“万岁后半句话其实没有冤枉微臣,微臣确实有仗着万岁道门情分,任性之举。若万岁觉得微臣为了出一口气,而钻了万岁口谕的空子,微臣甘愿领罪。” 嘉靖脸色平淡,脑子里飞快的闪过黄锦的那句话:“老奴觉得,文书有人动过。”工部、道录司的文书丢失,必然有猫腻,但他懒得管。但他让黄锦保管的文书,竟然有人动过…… 而且,萧风可确实是只领了五万两开展传道业务,剩下的二十五万两都归入了自己的內帑啊…… “师弟,你年纪轻,行事难免轻浮。但你已经是文玄真人身份,以后行事稳重一点,别总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将来你的徒众们看着也不像话。”嘉靖不但换了称呼,嘴角也挑起了一丝微笑。 萧风的一脸正色也随即换成了师弟在师兄面前的表情,三分尊敬,三分随意,三分无赖,还有最重要的,一分若有若无,但让嘉靖十分渴望和羡慕的对道法的自信。 第八十七章 风气不好 潘璜和谈同一起回到户部,两人一路上都没什么交流。谈同是因为心有余悸,还没缓过神来,潘璜则是心里盘算着,以后是否该对萧风的事上点心。 之前萧风虽然蹿升得快,但不过是道门中的事,不涉及朝政。在朝中他不过是个中书舍人的小官。但今日朝堂之上,严嵩都舍下老脸,亲自上阵了,也没能在萧风面前讨到好去。 这个年轻人,不但有道法傍身,心思深沉也实在让人敬畏。虽然严党仍不可得罪,但若能刀切豆腐两面见光,那是最好不过的。 两人正各怀心思走着,就见郎中刘彤气喘吁吁的迎面跑过来:“二位大人,你们让下官调查的张天赐的糯米去向,下官终于找到了!” 看着刘彤一脸完成任务的喜悦,谈同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想想萧风是他女婿,就更是厌恶至极。他不顾风度,直接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孩子死了来奶了,有个屁用!” 刘彤愣在当地,尴尬的不得了。倒是潘璜,一来对糯米去向确实有好奇心,二来刚才已经打定主意要和萧风亲善一些,自然对刘彤这个准老丈人也高看一眼。 “刘郎中,有何发现,不妨说说看?” 刘彤松了口气,感激的看着潘璜:“尚书大人,刚才内阁送来批文,大同总兵仇鸾与宣大巡按使胡宗宪,联名上奏,说宣大一带城墙多有残破,需要趁鞑靼人退兵之时抓紧整修。 军情如火,他们已经动手在修了,暂时借用了军费,希望户部和兵部能核准,将他们的军费补上,并再拨付一部分银子。” 潘璜心里一动:“你是说,张天赐的糯米卖给宣府和大同了?” 刘彤点点头:“奏折里说宣府大同防线漫长,当初修建时也无法全用砖石,很多防线用的是土墙。经过多年侵袭,已经残破不牢,若有大战,只怕难以坚守。这些小城防线虽然比不上宣府大同,但也不可忽视,是宣大防线的整体布局。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用部分砖石为基础,以三合土为主力来整修,最是快捷方便。为此他们购买了大量糯米,已经在动工了。张天赐当初在高粱案中解了宣大粮草困局,军中对他颇有好感,此次购买糯米,当然是优先找的他。” 潘璜心中恍然,他原本还纳闷,张天赐就算在高粱案上发了财,但要控制糯米市场,需要何等财力。 他能借到钱是一方面,但借钱总是要还的,最终还是要靠赚钱才行。现在看,这糯米案,他先用期货合约坑了谈新仁一大笔钱,转手又将收来的大批糯米卖给了宣大的军队,利润肯定也低不了。 潘璜笑容满面的说:“刘郎中,此事你做的不错,到此为止吧。这份奏折我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会同兵部照办吧。内阁都不拦着,咱们也不必枉做恶人,你说是吧?” 刘彤受宠若惊,尚书大人竟然用商量的口气和自己说话,他顿时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大人所言极是!” 潘璜的笑容更可亲了,很随意的说:“见到萧舍人的时候,记得说一声,户部当初查糯米之事,是谈侍郎一手抓的,本官当时身体不适,请了几天假,并不知情。” 很随意的说完后,潘璜不顾刘彤惊诧和郁闷的眼神,很随意的走了。留下刘彤愣在当地,脑子飞快的旋转:难道今天这笑脸不是给我的,而是给萧风那小子的? 另一边,太白居里,张天赐此时正忙的不可开交。谈新仁破产离京,京城商会会长就空缺出来了,因此京城商会立刻召开了推选大会。张天赐的呼声很高,但也不是没有竞争者。 比如太白居的东家,素有“京城食神”之称的史珍湘,就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按理说,张天赐吞并了谈记营造,在营造界已经有了根基;又将盛世粮行合并入天赐粮行,在粮行里也是首屈一指了。就连娱乐业,他凭借春燕楼在京城的地位,也足以数一数二。 虽然这些并购让他暂时负债累累,但这些生意都是赚钱的,后世的哪家大企业不是欠着银行一屁股债?只要生意赚钱,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以其他人与张天赐竞争这个会长,都有些心虚,唯独史珍湘,却不可同日而语。他的生意,是另外一条路数的。 太白居是京城酒楼无可争议的一哥,而且史珍湘当年以食神身份出道,创立厨师行会,所教的徒弟在京城各大酒楼当主厨,就连宫中御厨,都有他的亲传弟子。那些大酒楼里几乎都有他的股本。京城繁华之地,绝不可小看了饮食业的力量。 而最关键的是,在三天前,谈同和赵文华找到了史珍湘。史珍湘作为京城富商,有头有脸的人物,和这两位高官虽没有太多交情,也在某些场合下见过。 他门徒众多,消息灵通,自然知道这两位此时上门的背景。无非是他们的摇钱树倒了,想要另外扶持一棵。 他本来是不感兴趣的,因为饮食业和谈新仁的生意不同,工部和户部的助力不是很大。 何况他本身也有后台,那就是宫里的尚膳监掌印太监刘礼。尚膳监在十二监里虽不起眼,但因为掌握着皇宫的饮食,也得是嘉靖绝对信得过的人。 所以史珍湘婉言谢绝了这两人的合作提议,两人悻悻而去。但第二天,赵文华一个人又来了,他开门见山的说:“史老板,咱们的合作,还需要重新谈谈。” 史珍湘满脸赔笑道:“赵大人,您是知道的,我的生意本身就要给刘公公一份,而且饮食业不可能无限扩张,大人您和我合作,好处有限啊。” 赵文华冷笑道:“史老板不必用刘公公压我,也不用担心我这小小的工部侍郎,帮不上你的忙。这次来,是严少卿的意思,而且,也是景王殿下的态度。” 史珍湘一愣,脸上的冷汗顿时下来了。光是一个严世藩,他就已经顶不住了,严世藩的官虽然还没赵文华大,但人们私下里都叫严世藩为“小阁老”,他其实就是他爹的脑子,是整个严党的核心人物。 直接得罪严党,史珍湘不敢;何况严世藩还是景王的老师,他既然敢用景王的名义,景王未必是不知情的。 从现在看,嘉靖偏爱景王是人所共知的事,自己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自己儿女成群,将来若是景王登基…… 史珍湘立刻起身作揖:“全凭赵大人吩咐!” 赵文华得意的笑了:“我们知道凭你现在的生意,是不需要另找后台的。我们现在也不会要你的钱,只是让你出头帮我们争口气。等以后我们帮你拿到营造队和粮行这些行业的生意,再说分钱的事。” 史珍湘心里一松,看来他们这是真被萧风给气坏了呀,连钱都先不要了。他赶紧应允:“只是那张天赐有众多人支持,小人怕争不过他啊。” 赵文华点点头:“我们也考虑了这一点,也会弄些手段。就算争不过,也要让萧风明白,他的日子不会好过!这只是个开始,后面我们会在各方面打击他。” 史珍湘略一犹豫,还是问道:“大人,小人有一事不明。按理说,萧风不过是在道门中地位高,年少轻狂一些,又不会真的威胁到大人们,大人们何以如此恼怒呢?” 赵文华冷冷的看他一眼,掩饰着“你知道个屁”的想法,毕竟这是盟友了,还是要说明一下的:“萧风这小子虽然不足道,但他每次让我们难看,都让那些不知死活,想和严家做对的人欢呼雀跃,此风不可长!” 第八十八章 竞选大会 太白居是京城商会聚会的老场所,这次开会仍然在这里,没人有啥意见。张天赐也没想到史珍湘会忽然跳出来竞选,因此不免有点慌神。 毕竟这是在人家的主场,虽然众目睽睽,不至于吃啥亏,但主场的气势就是不同的。就说自己带的张大、张二两个随从,虽然忠心耿耿,但跟人家全楼的人比起来,气势根本比不过。 人家恨不得连厨子伙计都在边上助威,更别说从各大酒楼赶来的主厨徒弟们,气氛十分热烈。 张天赐的主力支持者是开粮行的同仁们。张天赐这些年一直干粮行,他为人大方,与人为善,在粮行的朋友也最多。 本来营造行业里也大多支持张天赐,但早上一来,营造队的几个老板代表就苦着脸找到张天赐:“张老板,不是兄弟不仗义,实在是昨晚工部来人,威胁我们不能投票给你。张老板你家大业大,又有萧真人撑腰,我们比不了。但我们也绝不会给史老板投票的,我们保持中立。还望张老板海涵啊!” 张天赐心里虽然有点慌,但好在萧风已经提前给他做过心里建设了,知道投票这天一定会有些变数的,因此大气的一挥手:“兄弟们说远了,你们的苦处我知道,既然是兄弟,岂能让你们为难?” 营造队的老板们千恩万谢的退下了,娱乐业的代表们也纷纷找到燕娘诉苦,燕娘听完后,一步三摇的走到张天赐身边:“张老板?” 张天赐正愣神,习惯性的开口问道:“妈妈有何吩咐?”然后才醒悟到自己不是在春燕楼里找姑娘,而是春燕楼的东家呀,顿时满脸通红。 燕娘微微一笑:“张老板,京城青楼、勾栏的妈妈们跟我说,她们都得到了教坊司那边的话,说不让掺和这件事。就是我,昨天也被告知了,保持中立。” 张天赐愣了:“青楼勾栏又不是都归教坊司管,她们这么怕教坊司的吗?” 燕娘嗔怪的看他一眼:“你这些年的青楼白逛了,一点也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名义上,教坊司哪个青楼也管不着,但教坊司直属司礼监,而司礼监却有权干涉天下的青楼勾栏,所以教坊司说的话,其实就是司礼监的意思。 你这是有萧公子撑腰,所以陈公公两边都不愿意得罪。否则教坊司会直接让我们投对面也说不定呢。” 张天赐现在确实感觉压力巨大了。其他行业的代表估计也都是要保持中立的,那就是支持自己的粮商业,和支持史珍湘的饮食业了,堪称势均力敌。 此时谁能得到其他行业的支持,谁就能胜利,可怎么才能得到其他行业的支持呢? 犹豫之间,已经到了双方演讲的时候。商会选会长,其实和后世的米国总-统竞选差不多,候选人要发表一番自己的施政纲领,底下的代表们认可谁,就会把票投给谁。 然而真相确实也和米国总-统竞选差不多,几乎所有选票都已经在演讲前就活动好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上台演讲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只要候选人没有忽然发疯,说自己上台就要干掉所有支持自己的选民,那就绝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史珍湘作为主场,提前上台发言。这个就是主场优势了,因为大家说的都是套话,就是当选后会带领大家共同发财之类的。谁先说,大家就听得认真点,后面的说不出什么新鲜的来,大家就会不自觉的鄙视他。 史珍湘讲完后,很有风度的一伸手,示意张天赐上台,张天赐咬咬牙,心想只能上台献丑了,把这些废话再说一遍。 他正要起身,张大忽然挤进人群:“老爷,刚才萧老爷让人送来一张纸,让我交给您。” 张天赐大喜,接过纸来看了一眼,顿时一愣,但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抓着纸就上了台。 张天赐一句废话没说,直接一挥手:“各位商界同仁,好听话史老板已经都说过了,我就不说了,我只说三点!” 众人从没听过这样的竞选演讲,顿时都提起精神来,看着张天赐。 “第一:若我当选会长,天赐营造以后不接低于一万两的工程,一万两以下的,都交给其他同仁去做! 若天赐营造接到三万两以上的工程,绝不独立营造,而是选择至少一家营造业同仁合作! 营造业同仁们有人手短缺、材料短缺,资金短缺的,天赐营造有义务帮助!此言既出,绝不反悔!” 人群哗然,那些营造队的老板们更是激动不已。人人都知道,一万两以上的工程哪有那么多,大家平时吃饭靠的都是小工程。现在天赐营造吃掉了谈记营造,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却主动让出吃饭的市场,何等豪气! 再听听人家后面的话,要人给人,要料给料,要钱给钱,这是什么风格,这是什么气度,这样的人不当会长,不是太可惜了吗? 几个营造业的代表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此时表态虽然会得罪工部,但将来若能和天赐营造合作,必定财源滚滚。生意人能赚钱,其他都是第二位的,他们争先恐后的喊起来。 “我支持张老板!” “张老板,我是第一个支持你的!” “放屁,刚才分明是我要先喊的,你捂住了我的嘴,卑鄙!” 张天赐挥挥手,止住营造业的呐喊声,又看了一眼纸,有些犹豫,但还是咬咬牙开口了。 “第二:若我当选会长,我会和教坊司进行谈判!我要让教坊司立规矩,允许青楼的姑娘们有请病假的权利,有退休嫁人的权利!那些红牌姑娘有贵人看上了给赎身,自己攒够了钱,还能给自己赎身。那些普通的姑娘怎么办?不管她们出身如何,来历如何,非要熬到头发白了才放人家走吗?” 台下一片寂静,片刻后,几个妈妈心动了。她们也都是从姑娘熬过来的,自己幸运熬成了管事妈妈,那些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姐妹们,一个个不是得病死了,就是熬到人老珠黄,实在没人要了,还得在青楼干粗活,到死只有满身脏病,一口薄棺。 女人的心总是有着柔软的一面,何况不让人离开是教坊司的规矩,对青楼的经营其实并没有太多好处。妈妈们都聚在了燕娘的身边:“燕娘,这能行吗?张天赐这人……可信吗?” 燕娘咬着嘴唇,眼睛却看着楼下。从刚才张大挤进来给张天赐送纸,她就敏感的走到栏杆边上,向楼下看。果然,萧风带着三个女人,一大两小,就在太白居对面的酒楼吃饭喝酒呢。 萧风正和那酒楼掌柜的攀谈:“掌柜的,你这酒楼生意不太好啊,现在是饭点,桌子都没坐满啊。” 酒楼掌柜的满脸皱纹,年纪不小了,对萧风的大实话也没有不满,而是叹口气道:“何止啊,今天这还算好的呢。因为太白居今天开选举大会,不营业,才有这些客人进来吃饭,平时还没有这么多呢。” 萧风喝了口酒,吃了口菜,奇怪的说:“味道也还行啊,怎么会生意这么差呢?” 掌柜的摇头叹息:“客官你点的是招牌菜,所以吃着还行。我们请不到厨子,这几个招牌菜都是小女亲手做的。可她也就会做五个菜,这是酒楼,不是小饭店,客人天天吃,肯定会吃腻的。” 这时从厨房里出来一个端菜的女孩,把第五盘菜往萧风桌子上一放,用身前的围裙擦了擦手:“谁说我只会做五个菜的!娘会做二十个招牌菜,我也会!”。 她声音被油烟呛的有些沙哑,不像很多女孩那么清脆,却带着一种让人着迷的性感,萧风忍不住抬头看去。 俊俏的脸上带着油光,碎花的围裙系在腰间,更显得腰细胸挺,跟安青月扎在腰间的捕快腰带效果类似。年龄应该比巧娘小,但绝对超过了二十五岁了。 萧风心里忽然腾起一股热流,上下窜动,上至哽嗓咽喉,下至丹田以下,他吓了一跳。 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就是碰上一个适龄女青年吗?至于的吗?自己这么经受不住考验的吗? 第八十九章 未来欠条 此时张天赐在台上已经说到了第三条,但他却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些不想说的样子。 底下的群众们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他的第三条会说什么。但此时史珍湘和徒弟们已经坐不住了,他们拿出了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简单直接,就是给钱。营造队对张天赐有好感,青楼娱乐业的人背后的靠山不愿意做选择,这两个行业最多保持中立,是很难被买通的。 因此能买通的就只有其他行业,例如:服装行业——布匹绸缎庄;医疗行业——医馆药店;运输旅游业——车马店脚船。注意,没有赌博业。 赌博业虽然不违法,但倾人家产,伤生害命,所有商业都鄙视它,因此商会里从来也不会有赌馆的代表。 当初萧风知道这件事时很是感慨,古人都知道黄赌毒里面,黄是危害最小的呀! 这个备用方案因为实在是太费钱了,而且不能摆在台面上明目张胆的干,因此史珍湘原本只是准备着以防万一的。现在眼看张天赐的发言已经收服了营造业,青楼娱乐业也明显有所松动,再不下血本肯定是不行了。 于是史珍湘的徒弟们在台下不停乱窜,给另外这三个行业的人不停的递纸条,上面有太白居的印章,写明商会会长史珍湘欠某人银两若干。 这个欠条十分有讲究,其灵感来自于科举舞弊。科举舞弊里最大的问题是考生和考官之间,先给钱还是先中举的问题。 如果考生先给钱,万一考官不好使,考生没考中,考生就要冒着白花钱的危险。因为考官是不会给考生打收条留证据的,那不是贪污,那是玩命。 而如果考生先中举,再给考官钱,万一考生赖账不给,考官也无可奈何,而且不敢告发,因为考官的罪比考生还重呢。想暗中使坏也难,因为既然考中了,同样也是官身,谁怕谁啊。 所以为了保证考官和考生的双方利益,在长达上千年的科举制度中,诞生了一种堪称智慧结晶的方式:未来欠条。 未来欠条的格式是这样的:某某年某科举人/进士张大年,借欠某某(考官名字)纹银五百两整,当年还清,绝不赖账。 这个未来欠条的妙处在于,如果该考生考中了某某年的举人或进士,那么欠条就成了具有法律效力的欠条,而且写的是借欠,合理合法。但如果该考生没能考中,说明考官不给力,理当不给钱,这个欠条也刚好就失效了。 因为既然没考中,那么即使名字一样,但此人并非某某年举人或进士,天下重名的多了,这个欠条自然就没有法律效力了。 此时史珍湘的徒弟们,塞给收买对象的,就是这种未来欠条。 某某年当选的商会会长史珍湘,借欠某某人纹银二百两,当年还清,绝不赖账。 那些收到纸条的人,瞟了一眼纸上的数目,节操立刻就有点摇摇欲坠了。反正自己也选不上,而且这两个人谁当会长,都跟自己的行业关系不大,有钱不赚是王八蛋啊。 这些人纷纷冲史珍湘点头微笑示意,表示收到,一定会投给他宝贵热情的一票。史珍湘这才放下心来,擦擦脸上的汗。 从局面上看,张天赐应该是得到了粮商业,营造业,青楼娱乐业三大行业代表的支持;而史珍湘则得到了饮食业、服装业、医疗业、运输旅游业四个行业的支持。由于张天赐的三个行业比较大,史珍湘的四个行业不能说遥遥领先,但至少赢面很大了。 张天赐不是瞎子,底下这些人如老鼠般的乱窜,他当然能看见。眼见局势可能对自己有所不利,张天赐终于下了决心,咬咬牙,念出了萧风写给他的第三条宣言。 “第三:我若当选会长,凡是投我票的,都将获得文玄真人免费测字一次,趋吉避凶,发家免灾,道法如神,机会只有一次!” 全场沸腾了。那二百两银子的未来欠条瞬间就不香了。所有人都知道,张天赐,一个马上就要破产的家伙,萧风给他测了字之后,一路飞黄腾达,吞并了谈新仁,成了京城最有名的商人。 自己比他差吗?比他挫吗?自己只是没有他的狗屎运而已! 这是绝大多数商人的内心独白。在这样的巨大机遇面前,二百两银子算个屁啊! 需知萧风如今已经基本不给别人测字了,能享受到他服务的,要么是嘉靖皇帝,要么是至爱亲朋,其他人,一律得加钱! 因此众人纷纷倒戈,原本就支持张天赐的三大行业更是不用说,嚷嚷着往前挤,要求马上投票。最终唱票结果一出来,史珍湘惨败,是真的很惨的惨败,历年来的会长选举,包括谈新仁上台的那次,都没有过如此悬殊的比分。 张天赐眼睛里含着一泡泪水,既是激动的,也是感动的。他知道,在场的代表一共有三十多人,这三十多个字的债,是萧风要用自己的精神和肉体替他偿还的。 他此时成为了会长,成功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不是自己娘子和女儿,而是想要赶紧向大哥报告这个好消息。 而此时他的大哥正在对面酒楼的大堂里,有些花痴的看着人家的女厨子。 “咳咳,咳咳咳咳咳”,张云清好像被茶水呛了似的,都快把脸咳红了,才让萧风回过神来。萧风倒是没有不好意思,还很潇洒的夹了一块肥肠,放进嘴里嚼了嚼。 “嗯,这脆笋肥肠炒的有点意思。你说请不到厨子是怎么回事?是因为生意不好,没钱请人吗?” 掌柜的摇头叹气,不说话,那女厨子忍不住了,柳眉倒竖,油光光的脸上满是怒气:“还不是因为太白居!史珍湘是我娘的手下败将,仗着是男人,赖了个食神的名号。买卖做大了,又想挤垮我家,建成什么太白双子楼,我呸!” 萧风听着姑娘的烟嗓,实在是越听越爱听,只是姑娘这语言逻辑性,实在不敢恭维,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听得萧风五迷三道的。他只好求助的看着掌柜的。 掌柜的本来是觉得跟几个食客说这事,有些说不着。此时见女儿已经开了火,他本也是一肚子的委屈,见萧风还挺爱听,也就拿起酒壶来,给萧风斟了一杯酒,又拍拍女儿的后背,示意她别这么大火气。 “客官,这事,还得从在下的娘子说起。我的岳父,也就是她父亲,本就是京城有名的名厨,她从小也喜欢厨艺,虽然父亲不曾认真教她,但她耳濡目染,也学了父亲的全套本事。 她父亲还有个大徒弟,深得其真传,本是准备让他继承衣钵的,谁料她十六岁那年,却出了大事。” 第九十章 太白醉仙 太白居对面这家酒楼,就是掌柜的岳丈柳烈开的,名叫醉仙楼。当时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而太白居的主人,多次争夺食神失败,生意远远不如这里。 柳烈在多次食神大赛中获胜,就是当时的京城食神。醉仙楼酒楼也因为有食神名号的加持,生意很是火爆。 在柳烈女儿十六岁那年,她喜欢上了店里的一个伙计。这个伙计为人忠厚勤快,人品很好,在店里的伙计中很有威望。柳烈也没啥意见,但他的大徒弟有意见了。 大徒弟就是史珍湘,作为柳烈亲传弟子,他一直认为自己将来一定会是师父的上门女婿。迎娶小师妹,继承醉仙楼,成就凤凰男。想不到自己这个凤凰男还没成功,一个当伙计头的野鸡竟然要捷足先登。 史珍湘立刻找到师父,表明自己的心迹,希望能成为女婿,并信誓旦旦的要为师父养老。师父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因为柳烈只有这一个女儿,相比其他的,他更希望女儿能过得幸福。史珍湘虽然勤奋有天赋,尽得自己真传,但他也很清楚,史珍湘的性格比较暴躁,而且十分大男子主义。虽然这个时代男尊女卑,但没有哪个父亲希望女儿一辈子过的唯唯诺诺。 而且关键是女儿真的很喜欢那个伙计,对自己的徒弟反而没什么感觉,这就是爱情,不讲道理的爱情。 柳烈原本以为这事很好解决,为了补偿徒弟,他还答应史珍湘将来一定帮他找门好亲事,帮他成家立业。并表示将来女儿女婿只当东家,醉仙楼的掌柜一定交给徒弟来当。史珍湘也表示理解了师父,并更加刻苦的钻研厨艺。 第二年,一年一度的食神大赛又要开始了。柳烈早早做好准备,将珍贵的食材备足,天天亲自下厨练习,保证手艺不生疏。 到了比赛这天,众人都到场了,每个参赛的大厨会各带一个助手。柳烈一眼就看见站在对面的太白居的东家,身边站着的竟是史珍湘。不但如此,柳烈打开包袱才发现,准备好的珍贵食材已经被剁碎成泥,根本无法使用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伙计临时顶上当了助手,但只能先找一些普通的食材,柳烈的计划全被打乱了,而且大徒弟将自己做菜的秘诀透漏给了太白居,这场比赛下来,太白居险胜,夺走了食神的称号。 柳烈又恼怒又伤心,大病一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怕自己去世后女儿要守孝无法成婚,强撑着身体给女儿操办婚事。 此时史珍湘又跑回来见柳烈,态度强硬的要求柳烈将女儿嫁给自己,并扬言如果柳烈不答应,他一定会把醉仙楼挤兑倒闭。柳烈大怒,当场召集人群,当着史珍湘的面,给女儿女婿完婚。 史珍湘脸色铁青而去,柳烈哈哈大笑,目送女儿女婿进入洞房。当天夜里,柳烈就病重身亡了。 太白居的老板倒是十分器重史珍湘,他不但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史珍湘,还让他当太白居的掌柜。史珍湘头脑灵活,除了经营酒楼外,还广收门徒,但对每个徒弟都留一手。 史珍湘吸取了师父的教训,柳烈对徒弟就像儿子一样,太耗精力,教的人少,这样就形不成大的势力;又毫无保留,一旦碰上自己这样的混蛋,就会满盘皆输。 所以史珍湘教出来的徒弟,水平都不低,但都达不到食神的级别。这一方面让他在京城饮食业成了一言九鼎的人物,另一方面京城多年也没有人能挑战他的食神称号。 也不能说没人能挑战他,至少师父的女儿,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妹,就差点将他斩于马下。 柳烈去世一年后,史珍湘代表太白居参加食神大赛。当他看见站在对面的醉仙楼代表时,不知是害怕,心虚还是愤怒,嫉妒,让他全身忍不住发抖。 小师妹一身的白衣,系着孝带,身边的助手就是新婚的丈夫。她直视着史珍湘,冷冰冰的眼睛里除了怒火和仇恨,别无所有。 小师妹的冷漠,激起了史珍湘的怒火,他使出浑身解数,发挥了自己的最高水平。但当小师妹的菜端到评委的桌子上时,他的心里凉了半截。 如果说他尽得师父真传,那小师妹的厨艺,却是在很多方面都超过了师父。她对厨艺的喜爱,让她在父亲的秘方上大胆尝试,加入新的方法和配料,可能失败过很多次,但一但成功,就是一个新的高峰。 几个评委默默的吃着各个参赛选手的菜,心里其实都已经有数了。但他们都不表态,京城百年来,从未出现过女食神,女人嘛,也就是在家里锅台上做做饭,当食神?不怕坏了祖宗规矩吗? 他们都在等着别人的表态,只要有一个人明确表态,那么其他人压力就小多了。关键时刻,史珍湘假装上前讲解菜品,偷偷给首席裁判,也就是当时刚进入尚膳监当光禄的刘公公,塞了一张纸条。 那也是一张未来欠条,某年度食神史珍湘,借欠某某一千两白银,当年还清,绝不赖账。 刘公公再次品了一口两人的菜,叹息着站起来:“今年的比赛,实在是前所有为的激烈。太白居和醉仙楼的菜品,都让人流连忘返,难以忘怀啊。只是再三比较之后,还是太白居更胜一筹啊!” 既然首席裁判表态了,其他裁判自然就松了一口气,纷纷附和道:“确实是难分高下,不过太白居更胜一筹。” 台下群众们则是纷纷议论:“可是我去醉仙楼吃饭时,感觉醉仙楼的菜更好吃啊!” “偶然的吧,太白居的菜品可都是名贵材料的,醉仙楼的菜就显得普通了很多。” “而且醉仙楼的菜上的很慢,要等很久的。太白居就不一样了,点了菜马上就能上!” “那当然,醉仙楼就只有一个女人当主厨,太白居可好几个大厨呢。” “都别怀疑了,咱们才吃过几个菜,那些裁判哪个不是常年养出来的刁钻舌头,他们说的能错吗?” “就是,那刘公公还是尚膳监的官呢,替皇上品尝菜的,舌头能不如咱们这些草民?” “可是……我确实觉得醉仙楼的菜好吃啊……” “那就是你舌头的问题,你吃不出真正高贵的味道来!” 这是京城食神大赛一来,最不能服众的一次。裁判们心里有愧,宣布结果后匆匆离去。醉仙楼连续两年输掉了食神大赛,名气完全被太白居盖过去了。 即使醉仙楼也有心收徒,可当时人们男尊女卑的心理实在是很严重,那些裁判们如此,就是出来学手艺的人也是如此。他们宁可当史珍湘徒弟的徒弟,也不愿意当一个女人的徒弟。 当然从就业的角度说,史珍湘已经形成了一个实际上的厨师帮派,从他的门派中出来的,有师兄弟们帮忙介绍,更容易得到工作。而醉仙楼就没有这种能力。 众所周知,职业技术学院的招生简章里最吸引人的就是这一条——毕业后分配工作! 小师妹唯二的徒弟,一个是丈夫,可丈夫确实天分有限,最多也就是个普通厨师,撑不起醉仙楼来。另一个就是自己的女儿,可惜女儿太小,即使从五岁就跟着娘在厨房里玩,但真正能开始学做菜时,也得十岁了。 偏偏天不假年,在女儿十二岁那年,小师妹一个人撑了十二年的醉仙楼,终于积劳成疾去世了。扔下了丈夫和女儿,而那一年,女儿仅仅学会了娘亲交给她的五个菜,和留给她的二十个菜的菜谱。 失去了顶梁柱,醉仙楼顿时摇摇欲坠。掌柜的不愿意让女儿重蹈娘子的覆辙,想雇个厨子,不让女儿下厨房。 可太白居已经财雄势大,史珍湘放话,凡是敢去醉仙楼当厨师的,就是跟太白居作对。以史珍湘在京城饮食街的地位,哪个厨子愿意冒这种风险? 再说,醉仙楼就在太白居对面,有太白居和史珍湘压着,手艺一般的厨子去了,也只是白白丢脸而已。 史珍湘多次找到醉仙楼,要收购它。他要把醉仙楼变成太白居的厨房和杂物间,以此完成对师父和师妹的报复。 掌柜虽然脾气温和,但深知岳父和妻子之死都和史珍湘脱不开干系,咬紧牙关,就是不卖。女儿也是个倔强的孩子,她靠着五个菜,帮父亲支撑着醉仙楼。生意虽然差,但拼命节省开支,居然也能撑下来。 只是没有人手把手的教,她不管如何按着菜谱尝试,那十五道菜却总是做不出娘亲手下的味道来。五道菜对一个酒楼来说,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不知哪天就会倒闭了。 萧风静静的听完掌柜的叙述,看了看满脸不服,满身油渍的姑娘,柔声问道:“姑娘今年贵庚啊?” 一言既出,不但掌柜的瞪大了眼睛,几个女子也惊讶的同时捂住了嘴,张云清眼睛眨巴眨巴的,小嘴一扁,差点哭了。 油姑娘跳起来,凶巴巴的瞪着萧风。 “无赖!” 第九十一章 一言九鼎 萧风被骂的一脸懵,见巧娘、巧巧和张云清不但不帮他发声,还一个个用见鬼似的表情看着他,好像他犯了什么大错一样,心里也不由得虚了起来。 正想问个究竟,张天赐已经春风满面的从太白居里冲出来了,四面张望一下,在张大的导航下看见了坐在对面楼里的萧风。 张天赐激动的冲过来:“大哥,我赢了!”然后看见众人的脸色,纳闷的问:“这是怎么了?” 张云清小嘴一扁,强忍着哽咽,对张天赐说:“爹,萧公子他,他问人家姑娘的年龄!” 嗯?张天赐一愣,赶紧上下打量了一下浑身烟火气的姑娘。 漂亮是很漂亮,眉眼如画,带着股倔强的狠劲,围裙扎着细腰,前凸后翘的。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六岁,在这个时候绝对算是老姑娘了。不过以大哥的熟女口味,这个是不是还略微年轻了一点? 难道大哥的口味最近微调了?张天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跟过来的燕娘,燕娘平时总是习惯性媚笑的脸上,现在笑的似乎有点僵硬。感觉就像,所以爱会消失是吗? 既然大哥有意思,张天赐觉得自己义不容辞,于是赶紧上前向掌柜的拱手:“老哥,既然我大哥对令爱有意,不知老哥意下如何?我大哥的家境老哥不用担心,我张天赐的所有财产,都有我大哥一半。令爱过门之后……” 萧风这才明白这个年代问女孩年龄意味着什么,吓得一把把还在狂喷的张天赐拽了回来,张天赐立足未稳,张云清体贴的上前扶住了父亲,然后张天赐倒吸一口凉气:“嘶嘶,云清,你扶我不用这么大劲,掐的好疼。” 萧风连连道歉:“老哥,实在抱歉,一时不慎,唐突了。在下只是想了解的更详细一点儿,好帮二位讨个公道罢了。” 掌柜的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望。自从女儿超过十八岁后,他其实是一直希望有人来提亲的。虽然在之前还不知道萧风的身份,但看他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虽然有些唐突,但也不失为好人选。 虽然看起来就比女儿年轻不少,但女大三,抱金砖嘛!如果不光大三,那就多抱几块也无妨。 现在听张天赐口称大哥,掌柜的在街面上做生意,也不是聋子瞎子,马上就猜到萧风是谁了。他甚至有点后悔,如果刚才趁萧风犯错误时,直接抓住话头答应了是不是更好?带着这种心情开口,掌柜的话也自然多了起来。 “这位是萧大人吧,哎呀,你看我这老眼昏花的,不知道贵人登门啊!小人陈忠厚,这是小女柳如云,小人今年四十六岁了,小女今年二十五岁,我这女儿虽然只会五道招牌菜,但勤劳节俭,温柔体贴……” 萧风嘴角抽了抽,勤劳是肯定的,温柔却未必。说来也奇怪,自己认识的这些女孩,除了刘雪儿还算得上有点温柔之外,巧巧是天真懵懂的,张云清是敢说敢笑的,扒墙头的王小姐虽然平时看着腼腆,那日与刘府丫鬟一战,也不是省油的灯。 至于安青月,萧风自动忽略了,一个成天叉着腰,拎着刀的女子,跟温柔有一毛钱的关系吗?所以说还是巧娘好,称得上温柔二字。 听着陈忠厚唠唠叨叨的,跟后世那些替儿女发愁的老人一样。萧风不知不觉间,也忘记了自己此时的年龄,自动代入了前世的父亲身份,就像两个老头在公园里聊天抱怨子女一样。 “老哥,既然小姐如此优秀,为何到现在还没婚配呢?另外,何以老哥姓陈,而小姐姓柳呢?”这个年代的女孩是姑娘还是媳妇,是不需要问的,发型不一样,而且媳妇是开脸的,姑娘是毛脸的。 陈忠厚摇摇头:“因为我是上门入赘的,小女自然是要随岳丈之姓的。也正是因此,小女也是要招赘的。所以啊,虽然每年上门提亲的都踩破了门槛,但一听要入赘,又有几个愿意的呢?” 萧风忍不住问道:“你岳丈在此地可尚有亲族?” 陈忠厚摇摇头:“岳父孤身闯荡京城,此地并无亲族。” “既无亲族,岳父和妻子都已去世。你又无子,为何没续弦生子,改换门庭?” 萧风确实有些纳闷,以当时人的观念,不管是不是上门入赘,总是要有儿子才好。这陈忠厚虽然看着老点,其实还不到五十岁,还有战斗力啊,再生两个不是问题。 何况又不是娶不起,这醉仙楼生意再不好,日子肯定也比普通百姓殷实一些,娶个小媳妇,生个胖儿子,从陈某某变成陈老爷,不是分分钟人生巅峰吗? 想不到陈忠厚脸色一变,肃然道;“大人此言差矣!小人出身贫寒,岳父不嫌,娘子不弃,招我入赘上门。上门时我就说除非绝后,否则绝不二娶,而且无论生子生女,均为柳姓。今虽无子,但有小女在,小女招赘后自可开枝散叶,延续柳家香火,何须续弦?至于大人所说改换门庭,更是欺心欺天,畜生所为。”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周围的人都替他暗暗捏把汗。老头,你还记得是在跟谁说话吗? 柳如云也担心的拉着父亲的衣袖,不让他说了。她敢骂史珍湘是一回事,父亲骂萧风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史珍湘的身份,能和萧风比吗? 正好此时史珍湘从太白居走出来,一脸强笑的跟那些临阵倒戈的“朋友”们打招呼告别。那些人手里拿着作废的未来欠条,也都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们看见张天赐毕恭毕敬的站在路对面,自然目光就跟过来了,自然也就看见萧风了。见萧风在和醉仙楼的人说话,史珍湘顿时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勉强装出来的笑容也消失了。 萧风被陈忠厚斥责后,愣了片刻,忽然笑道:“我总算知道,为何你平庸如此,你岳父和娘子还坚持选择你了。” 他指了指对面的史珍湘道:“如果当初你娘子要是选了他,恐怕现在连家里养的狗,都得姓史了。” 围观的人里,很多都是知道这两家的恩怨的,听萧风这番话,心里都暗想:“史老板真是脑子进水了,好端端的跟张天赐争什么会长啊!现在好了,萧风这话明显是要针对他了。” 史珍湘并不愿意和萧风发生正面的冲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和张天赐一样,都是棋子,跟萧风正面冲突,那是自己身后大人物的事儿。 因此他一拱手,挤出微笑道:“张兄,萧大人,在下竞选商会会长,也是为了帮大家谋福利,与张兄乃是君子之争。如今张兄获胜,在下心悦诚服,定会在张兄领导下好好配合。如有所需,必然尽力。还请萧大人不要听信小人谗言,产生误会。” 萧风已经又在专心的打量着柳如云了,对史珍湘的话听而不闻,倒是张天赐为了避免冷场的尴尬,站出来说了两句公道话。 “史老板,你跟我争不争的没什么。不过太白居和醉仙楼的事,在场的恐怕没人不知道,是不是小人谗言,大家自有公论。这是你饮食业的事,本来我们也不便干涉的……” 萧风接过话来:“但既然张会长已经当选,作为商会会长,京城商圈各行各业,你都得主持公道。依我看,这醉仙楼不错,张会长若有意饮食业,倒不妨入上一股。” 萧风说完,冲父女俩淡淡一笑,转身走了。巧娘、巧巧和张云清,立刻跟上去,小小的队伍,颇有气势。 张天赐想喊女儿回家,事都完了,谈新仁也滚出京城了,似乎没必要继续让女儿赖在大哥家了。奈何张云清在几个人里跑得最快,比萧风都快,想喊也来不及了。 张天赐只好把心思收回来,想着萧风临走时的话,虽然还不太明白为啥要这么干,但听大哥的话绝不会错这一理念已经深入我心,所以张天赐毫不犹豫的表态了。 “陈老板,如果我想入股醉仙楼,你看多少银子合适?” 第九十二章 调虎离山 大同城里,仇鸾很忙,忙着保护自己。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何况是大同这个兵凶战危的地方。 所以胡宗宪给他出的主意,他立刻就采纳了。因为他知道,整修城防,不但可以保命,还可以发财。 领兵大将怎么发财?克扣军饷喝兵血,吃空饷,这都是常规操作,不值一提,而且只能发小财,不能发大财。想发大财,古今中外都一样,得搞工程。 而军队搞工程,最大的就是整修城防。单价不高,总价很大。城墙那么高那么长,加固要多少工程量?城与城之间的要塞,矮墙,更是不计其数。 关键是安全啊,那些御史文官,就是脑袋进水发昏了,也绝不会弹劾边防守将加固城防的。谁敢弹劾,谁就有里通外国的嫌疑! 何况所有的事,胡宗宪都帮他操心了,仇鸾只需要批准并等着拿自己那一份就行了。当然,看着胡宗宪忙里忙外的,仇鸾也有些不好意思干坐着,于是也亲自到城防上巡视一番,自己这个总兵还是要尽到领导责任的。 修补城墙的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糯米熬煮后的米汤,搅拌的三合土,把城墙的破旧之处一一补齐。那些矮墙,不看不知道,这一查,确实也有了很多薄弱之处,都要重新加固。城门口站着的守门士兵,已经换了一茬。 仇鸾警惕的上前询问:“你们现在是几个人守城门?” 士兵大声道:“白天四人,晚上八人!半夜子时再加八人!” 仇鸾满意的点点头:“名字里有带云的吗?” 士兵们齐齐摇头,忽一人狐疑的说:“我叫张风雨……” 仇鸾愣了一下,果断的说:“你调个位置吧,去守城墙吧。大门这边换一个人,又是风又是雨的,实在离云太近了点……” 胡宗宪从远处走过来,仇鸾举手打招呼:“老-胡,这边这边!” 两人并肩而行,走到人少的地方,胡宗宪小声道:“户部那边没有为难,银两已经拨付出来了。除去归还库里买材料的钱,大概还余下三万两左右。” 仇鸾兴高采烈的说:“这个老-胡你看怎么分?萧真人那边,是不是也得……” 胡宗宪摇摇头:“萧真人说过,他一文钱不要。就是张天赐,按萧真人的吩咐,糯米卖给咱们也是按照今年的时价三倍,并没有特别加价。这些钱,自然是将军你拿大头。以下官之见,大人拿两万,下官拿五千,剩下五千,守城的各级将官也该分润一些的。” 仇鸾咧着嘴笑道:“这……这不妥吧,万一萧真人是客气呢?再说了,此事中你出力甚大,我怎好稳坐收大头?” 胡宗宪深知仇鸾对金钱的渴望,如此分配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志存高远,并不在乎此时分多分少,当下笑道:“萧真人与我相知甚深,他即说不要,那就肯定不要。他不让张天赐要,张天赐也不敢要。就这么着吧。” 仇鸾这才心满意足的拍拍胡宗宪的肩膀:“好说,以后老-胡你有什么事只管说。萧真人那边也是,他的事就是咱们的事。” 深夜,一个黑影在大同城外逡巡,他在等着城内的灯光信号。可惜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等到任何信号。风寒夜冷,黑影流着鼻涕和眼泪,沮丧的离去了。 流星探马几乎就没停过,不断的将前方的信息送到几百里之外的俺答汗营帐中。这就是大同长期面临的局势,由于常年只能守,不能攻,导致敌人的定居点不断前移。 敌人近在咫尺,而且那些牛皮营帐都是能折叠起来的,堪称拎包就走,绝对是一群说来就来的旅行家。不过正常情况下,入冬后敌人来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寒冷和冰雪对骑兵绝对是很大的限制。 俺答汗和萧芹面对面在喝酒,两人酒量都很好,每人一条烤羊腿,一坛子烈酒,香气四溢。本来鞑靼人多喝奶酒,但自从萧芹来了之后,俺答汗也跟着萧芹喜欢上了喝中原出的烈酒。 接到又一个探马的汇报后,俺答汗嘴里的酒肉有些不香了,他郁闷的放下酒杯。 “萧先生,这仇鸾并不像你说的那般无用啊,看他到任后,整修城防,加强巡逻,防止偷门夜袭,颇有章法。难道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 萧芹喝了一杯酒,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猛然站住:“不会,此人贪财畏死,志大才疏,我绝不会看错他。他整修城防,尚在意料之内。既能趁机捞钱,又能增强安全,正符合贪财畏死。但他能想到城中会有内应,还能想到内应会趁夜半夺门纵敌入城,倒是让我没想到。” 萧芹的教众在大同城内已经集结了不少人,本想等着仇鸾这个笨蛋到任后,搞一次奇袭。仇鸾肯定认为鞑靼人不会在冬季发动进攻,防守必然松懈。他已经让俺答汗做好了准备,只要城中传来内应的信息,那就是有可乘之机。 到时俺答汗带着骑兵悄悄逼近,内应忽然暴起,杀死城门守军,打开城门,然后用土石将城门卡死。骑兵先锋就可以快速冲击入城,大同可破! 城内的内应估计是活不下来的,就算夺门时没死干净,骑兵冲入城门时也必然死在乱军之中。但白莲教众不怕牺牲,萧芹保证过,他们死后可以被大明王弥勒佛带入极乐世界,如果想转世的,来生起码是个地主! 地主的诱惑力对教众们甚至比当官还大。因为在很多教众的眼睛里地主比当官强,当官的动不动就被杀头了。被杀头的地主可没见过,一样锦衣玉食,美得很。 可不知道这仇鸾抽的什么风,竟然像未卜先知一样,把城门看的死死的。还在城门左右的城墙上修了两个小房间当箭塔,箭塔里面的士兵啥都不用干,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盯着下面的城门,只要发现异动,直接放箭。 胡宗宪还给仇鸾出主意,在城门上面的城墙上放了几块巨石,下面垫好了撬棍。 工作思路是这样的:如果来偷袭城门的贼人太多,守门士兵顶不住了,箭塔里的两个射手也射不过来的时候,城墙上的士兵先不急着冲下去援助,而是用力搬动撬杠,让巨石落到城门里面。 这样一来,即使守门士兵都被干掉了,巨石落下来,从里面挡住城门,那些偷袭的贼人短时间内搬不走巨石,也没法打开城门。 这一整套的骚操作,让城里的内应彻底绝望了,所以迟迟也发不出有好机会的信号来。 萧芹思来想去,认定问题出在胡宗宪身上。 他对俺答汗说:“仇鸾是个废物,胡宗宪却不可小视。此人之前任余姚知县时,曾遇到倭寇袭扰。当时慈溪、奉化、义乌等地,均被倭寇予取予求,只有余姚,倭寇数次袭扰,都是败多胜少,一度出现在沿海地区,倭寇打劫都绕过余姚的情况。” 俺答汗皱眉道:“莫不是余姚易守难攻?还是民风彪悍?” 萧芹摇头道:“都不是,因为自胡宗宪升官离开余姚后,余姚就被倭寇几次报复性抢劫。城还是那个城,民众还是那些民众,只因为换了个知县,余姚就不行了。” 俺答汗喝了杯酒:“若是如此,有此人在,想奇袭就难了。难道明年春天,也只能强攻不成?” 萧芹冷笑道:“倒也不必,胡宗宪碍事,调走他就是了。” 俺答汗眨眨眼睛,他对萧芹再次产生高深莫测的感觉:“萧先生能调走胡宗宪?” 萧芹慢悠悠的举起酒杯:“财能通神,我有钱,找到能调走他的人,又有何难?” 第九十三章 隔壁老王 萧风一大早上就被吵吵嚷嚷的声音闹醒了,而且听着还是两拨人,一拨在自己门前,另一拨好像是在隔壁门前,各喊各的,乱成一团。 萧风伸个懒腰,缓步走出正屋,看见巧巧已经拎着根根子站在门前了,巧娘则拉着她,不让她开门。 见萧风出来了,巧娘松了口气:“老爷,你可醒了。门外乱哄哄的,也听不清喊什么,巧巧想开门,我没让她开。” 萧风点点头,他倒是不担心大白天的会有人敢干什么:“巧巧,开门吧。” 巧巧往前一窜,往里一拉门,然后戒备的攥紧手里的棍子。巧巧本来跟着萧万年是练过几天刀法的,但后来俞大猷说巧巧还小,刀法刚猛,杀气太重,容易练伤了身子,暂时不适合。 让她还是先从棍术练起,棍为百兵之祖,而且以止杀为先,对女孩子的身心有好处。萧风觉得很有道理,巧巧练武就是为了强身自保,不是为了当杀手啊。 门外一群人,领头的居然是张天赐,他努力的喊着什么,但人声实在是太嘈杂了,以至于都听不清他说什么。 揉着眼睛从客房出来的张云清顿时就垮了脸:“爹,我不回家,我要跟巧巧玩!” 张天赐擦着汗挤进院子里,让其他人等在门口,没管女儿的司马昭之心,而是哑着嗓子冲萧风喊:“大哥,我是来帮你搬家的!” 萧风一愣:“搬家,搬什么家?” 张天赐诧异道:“当然是搬进谈新仁的宅子了!牌子我都让人做好了,萧府!一会儿派人去挂上,丫鬟仆从我也帮你雇好了!肯定够用!” 萧风摆摆手:“我住那么大的宅子干什么。你搬去住吧。我住在这儿挺好的。” 张天赐连连摆手:“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哥,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去住吧。你是官啊,又是真人,这座宅子太小了!” 萧风看了巧娘和巧巧一眼:“你们愿意搬家吗?” 巧娘低头说:“全凭老爷吩咐。”巧巧却恋恋不舍的看了隔壁墙头一眼,不说话,显然是有点舍不得玩伴王小姐。 张云清心里一动,本想帮着老爹劝劝萧风搬家,也好远离那个扒墙头的。但随即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毕竟是一起玩的手帕交啊,便也不说话了。 萧风正在思考是否要搬家,隔壁门前已经不是吵嚷了,竟然有砸门和兵器相交的声音!杨柳巷本来就不宽敞,张天赐带来搬家的仆从被吓得直往后缩,却不敢造次进萧风院里躲避。 萧风皱皱眉,正想出去看看,忽然一个人从隔壁墙头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萧风一回头,只看见灰头土脸的王小姐,趴在地上,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在墙头一晃就消失了。巧巧惊叫一声,和张云清一起跑过去,拉起王小姐。 王小姐全身发抖,泪水把脸上的尘土冲出两条泪痕来,全无平时的活泼劲了。萧风走到跟前,顾不上安慰王小姐,踩上平时巧巧翻墙用的砖头,往隔壁院子里看去。 王宅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几个人正在门口混战。混战的双方居然都是捕快,不过服饰不同。一边是刑部的捕快,黑衣服上滚着金边;一遍是顺天府的捕快,衣服不滚边,但胸前有个“捕”字。 在京城地界上,除非重大要案,否则一般案子都会先由顺天府接手;重大要案或外地大案刑部才会派出捕快。因此虽然都在京城里,顺天府和刑部这两个衙门的捕快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像今天这样大打出手,实在是罕见。 若论武力值,刑部的捕快确实要高出顺天府的捕快不少。这很容易理解,顺天府的捕快最多相当于后世的刑警级别;而刑部的捕快则相当于重案组级别。 当然,这俩组织的战斗力都没法和锦衣卫相比,锦衣卫应该相当于特警级别。 此时顺天府捕快们虽然人数还多出两个,但已经被刑部捕快打得连连后退。唯一一个不落下风的,正是他们的捕头,腿长腰细吊马尾,柳眉大眼婴儿肥的安青月。 她带点婴儿肥的脸绷得紧紧的,一把腰刀上下翻飞,一看就是武当剑法的路数。奈何她对面的刑部捕头功夫也是很高,竟然不用兵器,只在双手上套着一双金丝手套,时不时的从侧面格挡一下兵刃,并伺机夺刀。 两人眼看短时间内旗鼓相当,萧风忍不住暗叹,京城中果然藏龙卧虎,自己再不努力,永远都是个战五渣。他这段时间带着巧巧没事就偷偷练习,自觉功夫已有长进,但看安青月和刑部捕头的交手,自己现在肯定还不是对手。 院子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面如白纸的顺天府推官,隔壁老王,他仍然站立着,却不停的发抖。另一个则是瘫在地上的王家娘子,满面泪痕的抱着老王的大腿。 “老爷啊,你一辈子不做亏心事,这是谁要害你啊!” 老王不说话,脸却转向了萧风这边,目光中似有求恳之意。萧风心里一动,想到刚才摔过墙来的王小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低头冲墙角下的巧巧说:“把王小姐带到你屋里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巧巧虽然不解,但毫不迟疑的执行萧风的命令,和张云清架着王小姐就往屋里走。王小姐回头望向自己家,奋力挣扎,却没有巧巧和张云清劲大,小嘴一扁,就要哭出来。 萧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说:“不要出声,听话!” 张云清的嘴唇被萧风的手捂得严严实实,柔软温润的触感,让她刷的一下红了脸,竟然不知不觉的点了点头,晕晕乎乎,脚不沾地的被两个小姐妹给拉进屋里去了。 萧风又招招手,巧娘和张天赐一起跑了过来:“去屋里准备纸笔,张天赐,按我教你的写!” 张天赐跟着巧娘跑进屋里,片刻间就拎着两张墨迹淋漓的纸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盒印泥。 萧风草草看了一眼,将两张纸吹了吹,一手拿好,另一只手在墙头一按,跳过墙头。他内力虽尚未精深,但本来就身手矫健,这一人多高的墙,他居然靠着一按之力跳过去了,不禁心中暗喜。 不过落地时差点摔个狗抢屎,向前踉跄两步才站稳。好在众人都在奋力打斗,也没人注意他。唯一看着他的隔壁老王则一脸震惊,大概不知道他忽然跳过来是要干什么。 萧风跑到老王夫妇身边,把纸往老王手里一塞,打开了印泥盒。老王拿着纸,只看了一遍,脸色就变得更白了,他为难的看着萧风:“这……” 萧风低声说:“既然抓你的是刑部的人,我就不可能保得住你。何况我不知道什么事,也不可能保你。但我相信此事与你家人无关,你既然信得过我,我就帮你这一把。” 老王咬咬牙,用拇指按在印泥上,狠狠的在纸上按了下去。萧风弯腰看着瘫在地上的王家娘子,柔声道:“嫂子,你也得按一个。” 王娘子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也犹豫了起来。能嫁给老王当妻子,她自然也不是目不识丁的女子,自然也知道这张纸的分量。不过她明白萧风的用意,只是要赌一下萧风的人品。 最终王娘子哭着也在纸上按了手印,萧风松了口气,将其中一张揣进怀里,然后抬头道:“诸位,都停手吧。” 第九十四章 锦衣优先 这一生呼喊,萧风运了内力,虽然还不算是高手,但也比普通人的声音大的多。正在苦斗的双方都是一愣,然后纷纷停手退开。连安青月和那刑部捕头都不例外。 萧风微微一笑,他倒不是过高估计了自己的知名度,而是他早已看出,这苦斗的双方,都没有下死手杀人的意思,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动手,可能潜意识里都在等待有人能制止这场战斗。 但在巷子里远远围观的人们却不知道这其中奥妙,只觉得萧风一声断喝,就让两边斗得乌眼鸡似的捕快老爷们齐齐住手,实在是太威风了,顺天府尹也不过如此吧! 墙头上露着的一排脑袋更是对萧风敬仰的死心塌地。从左到右依次是张云清、张天赐、巧娘、巧巧、巧巧抱着的旺财。 被吩咐躲在屋子里的王小姐虽然不敢出屋,但听到萧风一声断喝后,兵器相交的声音就停了,忍不住心头砰砰的跳:“他去我家了,他一定是去救我父母了。他会不会进我家屋里?会不会进我的房间啊,天啊,我还啥都没收拾呢,昨天换下来的肚兜还在床上扔着呢……” 一个刑部捕快打得浑身是汗,一条腿还被对手用刀背砸了一下,一瘸一拐的,心里正没好气,把不好意思对同行发的脾气都冲着萧风来了:“你是谁啊,躲一边去!告诉你,王顺草菅人命,陷害王爷,要抄家的,你若是他亲戚,就赶紧躲远点,否则连你一起抓!” 萧风笑着问:“我不是他的亲戚,我是他的买主。”他忽然心里一动,“陷害王爷?哪个王爷?”莫非是裕王这小子又惹什么祸了? 那个刑部捕快怒道:“大胆,你是什么人,这事也是你问的?” 萧风不以为然的笑笑:“你又是什么人,这么重要的案子随口就说给外人听,你是不想吃公门饭了?” 那个刑部捕快顿时语塞,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嘴快了,但被萧风这一抢白,忍不住更火了。 刑部的捕快历来是人见人怕的,哪里受过这个,何况看萧风的服饰,不过是个秀才而已,却在青衣外面不伦不类的罩着一件白色的袍子。他上前两步,就要揪住萧风的衣领。 安青月看了萧风一眼,鼓着嘴没说话。她有心看萧风出个丑,然后再去解救他。虽然不知道这个讨厌的家伙为啥这时候出现,不过总之让他先吃点亏没啥坏处。 那个刑部的捕头也没出声,他也在判断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萧风虽然名头响亮,但平时出门不多,也很少招摇过市。刑部的人不负责街面上的治安,因此都不认识他。 顺天府的捕快天天在街上,倒是大部分都认识他,只是安捕头不说话,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忙。 倒是扒着墙头观望的巧巧急了,来不及找别的东西,顺手就把手里拎着的棍子嗖的一下甩了出去。那刑部捕快听到耳后风声,急忙回头,看见一条黑影飞过来,慌忙举刀格挡,然后只觉得脚下一绊,就摔了个狗抢屎。 萧风伸手在空中接住棍子,无辜的看着被自己绊倒的捕快,摇头叹息道:“嘴快也就罢了,偏还笨手笨脚的,想不到刑部捕快还不如顺天府的呢。” 那捕快恼得满脸通红,跳起来就想动手,此时安青月听到萧风说顺天府捕快的好话,嘴角露出笑意,终于肯说话了:“你打他会被他讹上的,他可是连严首辅都敢讹诈的人。” 那捕快一愣,顿时停住了脚步,狐疑的看向安青月。那个刑部捕头眼睛猛地一睁,终于想到了:“杨柳巷……秀才……阁下可是萧大人?” 杨柳巷很长,但安青月一句话,那捕头立刻就想到了。萧风笑眯眯的看着他,点了点头:“在下是姓萧。” 那捕头抢上几步,一把揪住手下的衣领,往后一甩,那刑部捕快如腾云驾雾般的摔出去十步远。 “萧大人,多有得罪,这小子一贯毛躁,是卑职管教不严,还请萧大人恕罪。” 萧风看着被人扶起来的捕快,摇头笑道:“你倒是个爱护下属的,你都动手打人了,我那还好意思追究呢?” 那捕头脸一红,知道自己护短的心思被萧风看穿了,也不接话,利索的拱手施礼:“卑职刑部总捕头战飞云,见过萧大人。不知萧大人与王推官有何关系?” 萧风摇摇头:“没什么关系,隔壁邻居而已。” 战飞云松了口气,他担心如果这王推官和萧风关系不一般,萧风若从中作梗,虽然他们有命令在身,萧风阻拦不了,但平白的得罪这样一个人物,总是不划算的事。 “既然如此,我等是奉命前来办案的,还请萧大人少让一下,免得冲撞了大人。” 萧风倒是听话,说让就让,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副生怕惹事上身的样子。这模样让刚对他有点改观的安青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抢上几步,狠狠瞪了萧风一眼,然后转向战飞云。 “王推官是我顺天府推官,就有什么事,也该是我顺天府审,轮不到你们刑部!” 战飞云一副冷面孔,对安青月却狠不起来,语气中带着无奈:“安捕头,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平时和王推官搭档破案,交情不浅。可这是柳侍郎亲自下的命令,喻尚书因病修养,一直上书-请辞,柳侍郎如今就是刑部最大的,我哪敢抗命?” 安青月咬着牙,瞪着眼:“王推官是冤枉的,你们刑部又会断什么案子,还不就是用刑!” 战飞云的脸也沉下来了:“安捕头说话要当心,刑部才是正经断案的地方,顺天府,哼哼,不过断几个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罢了。” 安青月大怒,刷的一下又拔出刀来:“还想打架是不是?你当我怕你?武当山的手下败将!” 战飞云撇撇嘴角:“我是打不过张无心,可不代表打不过你。我看你是个女子,有心容让,你未免不知好歹了。” 安青月最恨别人说她是女人,二话不说,抡刀就上。战飞云双手一错,也准备迎战。 刚把气喘匀的两边的捕快们心里暗暗叫苦,但双方老大已经要动手了,小弟们怎么好意思干看着,也只好虚张声势的拔出刀来,准备比划比划。 萧风脑子里一直在想事,此时见双方就要打起来了,他才喊道:“二位稍等一下,打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下,老王到底诬陷了哪个王爷?” 安青月已经箭在弦上,甩了一句:“景王!”刀已经砍出去了,却仍然是剑法的路子。战飞云一双手掌翻飞,如穿花蝴蝶,在刀光中飞来飞去,煞是好看。 萧风心里一动,见两拨人又打了起来,串空走到墙边,对张天赐低语几句,张天赐转身飞跑而去。 片刻之后,一队锦衣卫冲了进来,喝到:“住手,住手,别打了,都是吃一碗饭的,打什么打!” 锦衣卫的气势自然比捕快们要足,安青月和战飞云也停了下来,看着那个吆喝的总旗。那总旗走到萧风面前,拱手道:“萧真人,你让人报信,说有叛逆在此?” 这个总旗就是跟沈炼相熟的,曾在张天赐宅子里喝酒的那个,今天刚好他值班,听到街上暗探说,萧风让人带口信,有人谋逆,刑部和顺天府正在抢人。这是锦衣卫正管的事,于公于私都得来。 萧风指了指王推官:“就是他。”众人都目瞪口呆,尤其是安青月,眼睛瞪得都快飞出来了。 老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萧大人,下官与你无冤无仇啊……” 萧风慢条斯理的说:“他们说你草菅人命,诬陷景王。草菅人命自然是归刑部管,这诬陷景王,相当于谋反,我说的有错吗?” 那总旗见萧风冲他眨眼睛,再看眼前的局面,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半,他大声道:“没错,诬陷王爷,等于谋反。不管是真是假,锦衣卫总得查查才行。兄弟们,把他带走!” 战飞云一愣,刚要阻拦,那总旗眼睛狠狠一瞪,战飞云不愿和锦衣卫发生冲突,想想回去至少也有了交代的理由,也就没再争执。 萧风走到安青月身边,小声说:“一会儿老王的私人财产,就有你负责保护了。” 安青月一愣,大眼睛眯了眯,难得的冲萧风笑了笑,大声道:“王推官罪名未定,只能抓人,不能抄家,这个规矩刑部不会不懂吧!” 战飞云连连点头:“我抄家干什么,我只要带走人犯就行了。王推官既然被锦衣卫带走了,那我把他家人带走,也算能交差了。” 那个被他甩出去十步远的捕快凑上来说道:“头,他家还有个女儿呢!” 战飞云顿时想起来了,立刻上前,不管安青月的怒视,逼问王家娘子:“你女儿呢?” 王家娘子看着萧风,拿着手里的纸,哆哆嗦嗦的说:“卖……卖了……” 第九十五章 已经卖了 战飞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卖了?” 萧风点点头,从自己怀里也掏出文书来:“你看,昨天卖的,王家因为生活所迫,自愿将妻子王李氏,女儿王迎香卖与萧风为奴,身价一百两,保人张天赐。”日期果然是昨天的。 战飞云咧咧嘴,心说你糊弄鬼呢吧。王推官就算官不大,也不算很贪,但也绝不至于到这种揭不开锅要卖妻子女儿的程度。 何况你真当我是瞎子吗,我跟安青月打架也就用了七成功力,你在墙头这边上蹿下跳的,难道我看不见你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只是陪笑道:“萧大人,这未免太巧了点吧。” 萧风点点头,感叹道:“天下之事,就是这么巧,果然是天道永存,丝毫不爽啊。” 战飞云心说你感慨个屁啊,明明就是你在搞鬼,还扯什么天道上去了。他却不知道萧风甩锅给老天是常规操作。 他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确实没法交差,只能试探着问:“萧大人,在下奉柳侍郎之名前来抓捕要犯全家。现在主犯被锦衣卫抢走了,家属我要是也带不回去,肯定是不行的。还望大人通融,让小人带回去交差。” 萧风诧异道:“这就奇怪了,大明律明明白白的写着,若人卖身为奴,则性命归于主家所有,与原家无关。她俩若是作奸犯科,主家自然不能回护,要依国法行事。 可王李氏和王迎香犯了什么罪吗?如果只是被王推官株连,那她俩早已不是王家的人了,谈何株连一说呢?” 战飞云张口结舌,不能不承认萧风说的有道理。当然,有道理归有道理,如果萧风只是个穷秀才,今天战飞云就算他说破大天,也一定会把人带走的。 可萧风以官员兼真人的身份和他讲道理,他就不敢耍流氓了。 战飞云看看安青月,安青月怒目圆睁,带着一群捕快把王家娘子围在中间。想想这事既然不占理,也就犯不上为这个再和安青月打上一架了,只好叹口气,带着人悻悻离去。 安青月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对萧风拱手道:“我替老王谢谢你。” 萧风叹了口气:“能让你说出个谢字来真不容易。” 安青月怀疑的上下打量他一下;“但你要记住,如果你敢趁人之危,对王夫人和王小姐图谋不轨,我可不怕你的身份,拼了命也要讨个公道!” 萧风嘴角抽了抽:“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像无赖吗?其实我……” 他还没说完,墙头上的张云清就大声喊道:“你放心,萧公子才不会呢!萧公子是正人君子!再说,我也会看着他的!” 同在墙头上的张天赐急得伸手去捂女儿的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再说,萧公子也是你叫的吗?你应该叫伯父才对!” 安青月被这复杂的关系弄得有些糊涂,皱皱眉道:“还有件事,我知道锦衣卫是你找来的,也知道你跟锦衣卫关系好。可锦衣卫内部也有派系,不会个个都跟你关系好。老王进了诏狱,若无人护着,只怕比进刑部还惨,那可是诏狱啊!” 诏狱,这两个字像有什么魔力一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王家娘子一下又瘫在地上了:“老爷啊,你好命苦啊!” 她忽然想起安青月刚才的话,转身就给萧风跪下了:“萧大人,你好人做到底,救救我家老爷吧。如果你能把我家老爷救出来,不光迎香,奴家也愿意真的给你当奴做仆!” 张云清被张天赐捂着嘴,急得直跳,呜呜的叫着表示反对。就连巧娘都皱了皱眉头:这王家娘子存的什么心,难不成是听说了我家老爷的特殊口味,所以要投其所好吗? 萧风也吓了一跳,虽然王家娘子颇有姿色,但他自问是正人君子,压根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何况人家隔壁老王都没对自己干什么,自己怎能连隔壁老王都不如呢? 萧风连连摆手:“大嫂不必客气,你家与我家相邻多年,关系一向和睦。安捕头能如此力保,说明王推官为官也是好的。我必会尽力,无需如此。” 安青月带着人走了,顺便给王家贴上了封条。萧风看着空荡荡的王宅,叹了口气。这就是时代,这个时代里,别说普通草民,就连王推官这样的官员,也是一朝获罪,全家遭殃。 萧风带着王家娘子绕正门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顺便走进屋里看了看王小姐。王小姐大概也都听见了,哭得泪人一样,见萧风进来,忽然脸红了,期期艾艾的说:“萧……萧公子,既然你买了我,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吧?” 萧风一愣,这话从逻辑上没错,可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他赶紧澄清一下:“王小姐,签这份契约是事急从权,当不得真的。等令尊冤情昭雪后,我自会毁掉它,绝不会让小姐的身份沾上污点。” 王小姐松了口气,但忽然间又有些失望:“这么说,你是看不上我了?连当你的奴仆都不够格?” 萧风越来越觉得有问题了,这丫头是被家里巨变吓傻了吧,怎么还绕在当奴仆这事上出不来了呢?他想起前世那些被老师骂一顿就能得抑郁症的孩子们,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于是萧风柔声道:“你不要担心,我知道人们对当过奴仆的人有偏见,说什么‘为奴终身贱,一世不翻身’之类的屁话,别说你这卖身契是假的,没有外人知道,就是真的,也没什么。你看巧巧,我从来都当我亲妹妹一样的。” 王小姐一愣,然后嫣然一笑:“那就好,那就好。”萧风刚松了口气,王小姐就自言自语道:“当亲妹妹就好。” 萧风摇摇头,心说这丫头的关注重点在哪里啊?他还没想明白,外面走进来的张云清笑得比王小姐更开心,简直像一只刚偷到鸡的小狐狸一样。 只有巧巧傻乎乎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白为啥老爷把自己当成亲妹妹,会让两个小姐姐这么开心。 想了半天,最后认定是两个姐姐在替她开心,于是也就很开心的笑了起来。三个小丫头各怀心思,笑成一团。 萧风懒得搭理这些小丫头的心思,径直走出房门,冲张天赐招招手。张天赐立刻杀到,比以为要开饭了的旺财跑的还要快。 旺财冲到跟前,发现萧风并没有给它开饭的意思,失望的摇摇尾巴,呜咽一声趴在地上。 “大哥,接下来怎么办?”张天赐摩拳擦掌,他刚当上京城商会会长,觉得自己也算半个官场人了,如果萧风想干什么,应该能帮上忙。 萧风想了想,又看看屋里的三个女孩,外面的巧娘、王家娘子和旺财,最终还是无奈的说:“人太多了,确实住不下了,那就听你的,搬家吧。别忘了把我屋里院里的东西都带上。” 张天赐巴不得这一声,立刻冲等在门外的众人喊道:“搬家了,快进来,手脚都麻利点,搬家!” 第九十六章 装修方案 谈新仁的房子确实大,三进的院子,每一进都有正房厢房好几间,在二房和三房之间有个花园,而且三房还有个二层绣楼,不得不说,确实是豪宅。 最关键的是地段!这房子位于京城主街的黄金地段,周围住的要么是豪商,要么是官员。这个官员的级别可不是杨柳巷能比的,最差的也是五品级别的。 没错,刘彤家就在斜对门…… 萧风搬家的消息,很快就在主街上传开了,附近人们纷纷前来围观,也想趁机认识认识这位近来很出风头的中书舍人,文玄真人。不管哪一个头衔,住在这里都让人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如果是中书舍人,这条街上这么多年没住过七品官了。如果是文玄真人,这条街上从来没住过任何道士。 现在萧风一个人打破了两个历史记录,难怪人们好奇。 刘彤今天休沐,他堵在门口,和管家一起从门缝里看萧风搬家。家人几次想要凑上来看热闹,都被他镇压了。 他气愤的看着一堆人前呼后拥的走进大门,萧风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简直恬不知耻! 刘彤对管家说:“你看他这副样子,我能把雪儿放心嫁给他吗?看他的德行,十足的色中饿鬼,从八岁到八十岁都不放过的那种!” 管家还是比较客观的:“老爷,这里面最小的巧巧,过完年也该十一岁了。最大的那个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岁而已。” 刘彤想不到自己最忠诚的战友也叛变了:“住口,总之萧风为人狡诈,下流无耻就对了。我不让女儿嫁给他是对的。何况你想想,就算这些都不管,他还是个什么真人。万一哪天修仙练道的入了迷,像万岁一样,我女儿还不是要守活寡?” 管家连连点头,心想老爷确实深谋远虑,这一点倒是无可辩驳。宫里的皇后贵妃们,现在可不是都在守活寡吗? 萧风把房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谈新仁的奢华有了一些了解,同时也了解到了这个时代有钱人的享受天花板,只有四个字——不过如此。 因为房子足够大,所以二房的主房里配了一个池子,用来洗澡。但这个池子即无上水,也无下水,全靠人用桶来提,可以想想,洗一次澡得有多费劲。一房和三房中都是配备的大木桶,没有池子。 每个房子里都配有木制马桶,虽然漆着红漆,看着很漂亮,但马桶毕竟是马桶,放在屋里肯定是有味道的。 让萧风比较满意的是取暖设施,砖铺的地龙,一头烧火,烟在里面窜过去,只要舍得烧,肯定是不用担心冷的。 萧风看完后,让张天赐把营造队的人找来,让他们进行整改。 首先,三排房子各自空出两个房间来,离卧室近的那个都砌上池子,不用太大,够两三个人泡的就行了,然后边上放上一个木架,上面放好丝瓜瓤、皂角粉、棉布浴袍等物。 穿过浴池,稍远端的房子比较小,做成茅房,茅房与卧室之间隔着浴池,味道传不过来。将三个小茅房下方的便池挖通,用砖铺底,上面用粗大的毛竹片做成斜坡,一直通到后院墙外,那里仍然是这座宅子的土地。墙外挖一个大坑,上面用青石板盖好。 浴池底部同样安装一根大毛竹,从浴池连到隔壁茅房的便池处。毛竹口处有一个塞子,用韧性极强的牛筋做的回弹装置。只要拉一下塞子上的绳子,塞子打开,浴池里用过的水就会冲出来,把便池冲干净,一直冲到墙外的大坑里去。 看冲干净后,只要松开绳子,牛筋就会将塞子拉回去,堵住毛竹筒,水自然也就停下了。 这样池子里的水不断更新,便池就永远有水冲洗。等哪天想清洗浴池,只需要将池中水放光,再彻底换水就行了。 天赐营造队的队长鲁平山是张天赐请来的行业老人了,他听完萧风的设计,又惊又佩:“大人,小人干营造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设计。说句不恭敬的话,小人的师兄曾参与过皇宫里的活计,他们也没有这么干过。” 萧风笑笑说:“可能实现吗?” 鲁平山仔细想了一遍,肯定的说:“能实现。主要就是毛竹受热的问题,不过这也好办,因为浴池的水人要能承受,所以不会太热。 我先把毛竹用热水泡一下,然后阴干后用漆漆好,再加上一些箍子,肯定能用上一两年。然后小人再做上几个同尺寸的备用,只要坏了,随时换上就行。” 萧风点点头:“先用毛竹凑合着,等以后我弄到铁管,再换成铁的。” 鲁平山陪笑道:“有铁管当然更好,不过铁管太难造了,现在只有神机营能造出来,但也很短,太长的造不了。这东西别说买,打听都是犯王法的事。” 萧风笑了笑,心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张天赐大为震撼:“大哥,想不到你什么都懂,连营造一道都如此精通。当初你让我成立营造队,我还心里没底,现在我可不怕了。” 萧风拍拍他肩膀:“天赐,家里装修要用自己人。入世观的建造,你不妨给几家关系好的营造队多分一点活。一方面可以加快进度,另一方面,也兑现你当选会长时的承诺。” 张天赐连连点头,萧风又问他:“醉仙楼入股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张天赐得意的说:“大哥吩咐的,我哪敢耽误。当天晚上就办妥了。那陈忠厚这几年苦苦支撑,家底早就耗的差不多了。如果咱们不伸手,我估计最多再有一年,他就得被史珍湘挤垮了。 他现在需要钱,也想借咱们的势力,所以开价不高,我只用五百两银子就占了六成股!当然也是有条件的。约定楼和地皮不能卖,醉仙楼的招牌不能换。陈忠厚挺满意的,就是他女儿不太高兴。” 萧风皱了皱眉,张天赐忐忑的问:“大哥,可是我出价高了吗?那酒楼地段不错的……” 萧风摇摇头:“这价不高,若不是被太白居压着,这个地段的酒楼生意,哪会这么便宜。我是觉得咱们占得多了。这样吧,你去跟他们重新签合约,银子不变,我们占四成,他们占六成。” 张天赐愣了,这不像是做生意啊,怎么还能嫌便宜呢? 但他对萧风的指示从不怀疑,立刻就点头:“好的大哥,我晚上就去办。” 萧风被他的干脆劲逗乐了,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天赐,做生意当然要赚钱。可不能只盯着赚钱,让实际干活的人能挣更多,才是长久之道。” 萧风恍惚间找到了后世做生意时,给公司副总们指点江山的那股劲。 张天赐急匆匆的跑到醉仙楼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对面的太白居仍然灯火通明,点着油灯蜡烛在做生意。 大堂用油灯,雅间用蜡烛。能在晚上出来喝酒的,一般都不差钱,这点照明钱,多给点赏钱就出来了。 相比起来,对面的醉仙楼二楼一片漆黑,只有一楼的大堂,冷冷清清的有两桌老主顾,看着格外凄凉。 见张天赐急匆匆的跑过来,陈忠厚心里一沉,莫不是张老板后悔了?还是那个他奉若神明的后台老板,大哥萧风不同意昨天的条件? 虽说契约已经签了,但陈忠厚自知若是张天赐毁约,不说萧风的势力,就凭他商会会长的身份,自己也是无可奈何的。 陈忠厚苦笑着迎上去:“张会长,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何贵干?” 不出陈忠厚所料,张天赐从怀里掏出昨晚上签的契约,拍在桌子上:“陈老板啊,这契约我大哥不同意,得重签啊。” 柳如云给客人上完自己的拿手菜脆笋肥肠,转身走过来,一把扯住父亲往怀里伸的手,气得眼中含泪。 “张老板,这个价格你们还嫌不公道吗?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不说别的,白纸黑字签的契约,说不认就不认了,你还算是商会会长? 你大哥是官,又是真人,我们惹不起他。可他那天当着那么多人,大言不惭的说要帮我们,背地里却要趁火打劫!我就跟爹说不能信当官的,爹偏不信!” 第九十七章 是聘礼吗 陈忠厚一边安抚女儿,一边向张天赐致歉:“抱歉啊,张会长,这孩子让我惯坏了。既然是契约不合适,作罢就是了。 只是银子……昨天用了五两采买了一些贵重一点的食材,想着能多做两个菜,招揽顾客。若是需要马上退钱,得容我收收老客户赊下的账……” 张天赐总算喘匀了气,找到了话缝:“陈老板啊,你想哪儿去了。是我大哥说,你这酒楼地段好,虽然暂时生意差点,但也不能这么便宜折股本。 大哥说这五百两银子,我们只占四成股,你们占六成股。我这不敢耽误,赶紧来找你重新签啊。” 陈忠厚愣住了,手足无措的看着张天赐,以为张天赐是在拿他寻开心。 柳如云也愣住了,含在眼睛里的泪珠滚来滚去的,不知道该不该掉下来,两只手不停的在碎花小围裙上揉搓着,脸也红了,估计是有点后悔发火发早了。 “这……这能行吗?要不,要不咱们就五五开吧。” 陈忠厚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边说边看着女儿的脸色。柳如云点点头,表示同意。 张天赐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我大哥说四成,就是四成。你俩行行好吧,别让我来回跑行不行。 我这张契约在这儿,把你那张也拿出来,一起撕了。柳姑娘你把油灯拨亮点,咱们重新写契约。” 陈忠厚掏出怀里的契约,张天赐接过去,连同自己的那份三把两把撕碎了,然后张罗着笔墨纸砚。 那两桌喝酒的老顾客听见这边的话茬,也觉得新鲜,端着酒杯过来围观。 张天赐的字不咋样,但写的倒是够快,刷刷点点写好了新合约,对着旁边两位老顾客说:“二位这个点能在这里捧场,我作为新股东深表感谢,这么晚了不好找保人,冒昧请二位做保如何?” 一个老秀才模样的顾客点头叹息道:“做生意的老朽见多了,因为银钱多少争执的也见得多了,但还从没见过张老板和萧大人这样的。 老陈啊,有这样的合伙人,你还用发愁今后的生意吗?今天这个保人,老朽做了!” 三人签好名字,按下手印,一人一张收好。 陈忠厚激动的不行,一定要留张天赐喝酒,张天赐脚不沾地的跑了一天,也确实饿坏了,也就不客气了。 “柳姑娘,把你的拿手菜做两个来!” 柳如云脆快的答应了,到了后厨,看着今天刚采买来的食材,想了想,决定大胆尝试一下五个拿手菜之外的菜。 结果,新老板张天赐愁眉苦脸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嘀咕着。 “大哥呀,这姑娘真的就只会做那五个拿手菜啊,咱这投资能真能挣回来吗? 不会是你看上人家姑娘,拿这五百两当聘礼了吧。真要是那样,倒也行啊。” 柳台听说战飞云空手而归,气得猛拍桌子:“你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你个笨蛋!蠢货!” 战飞云苦着脸道:“大人,我总不能跟锦衣卫抢人吧,锦衣卫要抓的犯人,刑部和顺天府都得靠边站啊。” 柳台拍着桌子喊:“他的家人呢?锦衣卫只抓走了王顺,他的家里人呢?” 战飞云咽了口口水,很没底气的说:“大人,那王推官将妻子女儿都卖给别人为奴了。这样一来,就不算他家的人了,小人确实也没理由拿人啊。” 柳台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什么?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战飞云的声音小了很多:“大人,那王推官将妻子女儿都卖给别人为奴了。” 柳台怒吼道:“放屁!他什么时候卖的?抓他之时再卖不算数!” 战飞云眼睛斜了一下跟他一同前去的几个捕快,路上他都已经交代过了,谁也不许多说话,听他的。 “大人,契约上的日期确实是昨天的,买卖双方连同保人都有,很难否定啊。” 柳台怒极反笑:“这等拙劣的伎俩,岂能瞒过我堂堂刑部?那王顺大小是个六品推官,顺天府又不是穷衙门,会穷到卖妻卖女?何况时间如此巧合,分明是两边串通好来脱罪的! 既然王顺被锦衣卫抓去了,把买主抓来刑讯,一顿板子什么都招了,那文书契约自然也就不算数了!你当了这么久的捕头,这点道理还用本官教你?” 战飞云垂着头:“大人,那买主我倒是见到了,只是不敢抓啊。” 柳台怒道:“你是奉本官命令行事,就算是涉及朝廷官员,也自当有所行动!本官暂代刑部管理之职,自然为你撑腰!” 其实本来喻茂坚告老还乡,身为刑部左侍郎的柳台就应该顺理成章的晋升为刑部尚书。因为柳台当了十年的左侍郎了,距离刑部尚书只有一步之遥。 而且刑部不同于其他部门,业务性更强,往往喜欢从左侍郎直接提拔。 可惜上次的高粱案中,柳台本想积极表现,早日晋升,上窜下跳的正欢,被萧风迎头一闷棍,在嘉靖面前出了丑。虽然严嵩替他说了好话,但嘉靖还是做出了一些动作。 首先是迟迟不批准喻茂坚的告老一事,让喻茂坚就在京城养病,挂着个尚书的名头。而柳台仍然当他的刑部左侍郎,代管刑部一切事务。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鼓励。 警告是告诉柳台,你如果拿不出像样的表现来,喻茂坚只要还有一口气,你就当不了尚书。没准哪天就从别的地方空降过来一个尚书。 鼓励是告诉他,朝廷还是信任你的,让你继续管理刑部,你还是很有机会能当尚书的。 柳台被嘉靖的帝王手段折腾得七上八下的,他也有自己的应对之策。 一方面尽量不再犯错,另一方面更紧密的贴近严党。他知道,只要严嵩不倒,自己总会有当上尚书的一天。 所以他此时既生气战飞云的无能表现,也对自己的身份和威慑力有足够的自信,能够摆平一切敢于不配合自己升官计划的官员。 战飞云无奈的说道:“买主是王推官的隔壁邻居,中书舍人萧风。” 嘶……柳台牙疼似的吸了口凉气,刚才的气势和信心顿时打了折扣。 萧风这个混蛋,上次差点让他掉进坑里,这次又当自己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关键是自己还确实不太敢对他来硬的。 战飞云不说话了,捕快们也低着头,偷偷用眼角瞄着柳台。 柳台刚才的弓拉得太满了,自己一时有点不好意思收劲。可要是继续拉硬,难道还真能命令战飞云去萧风家抢人不成? 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咳嗽。柳台嘴角一抖,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待本官考虑好,再给你们新的命令。” 战飞云和众捕快巴不得的施礼告退,一个个跑得像身后有狗追着咬一样。 柳台转身回到自己的专用办事厅内,一人正端坐饮茶,柳台恭敬的帮他续上一杯。 “严少卿,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严世藩皮笑肉不笑的说:“算了吧,那萧风对别人的妻子女儿有兴趣,倒是让我颇为欣赏。 反正这次的目标不是她们,不必节外生枝。” 第九十八章 免费房客 萧风安排完家里装修的事,又嘱咐住在家里的所有女人和狗,装修期间都住到二排房子里去。因为那里本身有浴池,可以最后动工。 然后他吃了巧娘做的早饭,肉包子加小米粥,溜溜达达的出了门。 萧风溜达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大名鼎鼎的诏狱就属这里管辖。这里也是天下所有官员望而生畏的地方,恨不能绕着走。 萧风也不敢直接进去,只能请大门口守门的锦衣卫帮忙进去找一下沈炼。 守门的锦衣卫不认识萧风,但好在萧风此时已经不是穷鬼了,一个小小的红包,守门的就愉快的说:“你稍等,我去给你看看,看沈百户此时在不在。” 萧风在门口等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你来这里干什么?” 萧风一回头,锦衣白袍,不怒自威,正是陆炳,身边还带着两个年轻人。 一个萧风见过,是帮他打过架抓过贼的戚继光;另一个要更小,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身高不矮,但眉眼间还带着稚气。 萧风对陆炳的感觉颇为复杂,一方面他知道陆炳确实在保护自己,另一方面他对陆炳当年对萧万年的不作为还是不太原谅。 但陆炳是长辈,这又是在人家地头,一大堆属下面前,于公于私,都不能不给面子。 所以萧风拱手行礼:“陆大人,我来找沈炼办点事。” 陆炳点点头:“是王推官的事吧,沈炼跟我说了,进来说吧。” 他顿了顿,指着身边两人道:“这是登州卫指挥佥事戚继光,我故人之子;这是我三儿子陆绎,你们小时候见过,估计忘得差不多了。” 萧风当然是认识戚继光的,不过陆炳故意不说破,他也微笑着和两人见礼。 那个收了红包的门卫刚好此时屁颠屁颠的跑出来,刚喊了半句:“沈大人马上……” 一眼看见陆炳,顿时把后半句话咽进去了。 陆炳斜了他一眼,没说话就走进去了。戚继光幸灾乐祸的笑了笑,也跟着往里走。 只有陆绎板着脸道:“不好好守门,四处瞎跑什么,不怕挨棍子?” 那门卫显然是跟陆绎熟悉的,苦着脸连连弯腰拱手,请他给美言两句。 萧风暗中点点头,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小小年纪就有了当家做主的心态了。 他跟在陆绎身后往里走,自己比陆绎大两岁,记忆更多一些,那时自己跟爹去他家时,俩人还一起掏过鸟窝,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了。 快进内堂时,陆绎脚步放慢了些,低声说了一句:“萧大哥,你别怪我父亲,他是有苦衷的。” 一声萧大哥,恍然唤起了两个人儿时的记忆,萧风看着陆绎带着稚气的脸,淡淡一笑:“我不怪他,只是再怎么样也对他亲近不起来了。” 陆绎点点头,意思是自己明白这种感觉。实话说,他对陆炳也更多是尊敬,而不是亲近。 陆炳的朋友很少,真朋友更少。妻子也都去世的早,续了一任又一任,时间太短,陆绎也没法亲近起来。 所以这些年能进入陆府,并让陆绎产生亲近感的长辈,萧万年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平辈里面,就是萧风了。那时他就是个小书呆子了,但至少还能带着自己爬树。 因此陆绎虽然没必要解释,但他还是多说了一句:“严党势大,我父亲虽然深受万岁信任,但毕竟势单力孤,难以全面抗衡,只能互相妥协。” 萧风点点头,其实他一直有个疑问:以陆炳的性格来看,当年保住萧万年的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坚持继续保护自己,只是因为对萧万年的情谊吗? 但这话问陆绎显然是不合适的,这个疑问,萧风相信他总会弄明白的,不急在一时。 进了内堂,沈炼也在,显然是在出来迎接萧风的路上被陆炳截胡了,此时脸色也略有些尴尬,但口气仍然很沈炼。 “大人,此事是我主使的,与白总旗无关,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白总旗就是帮萧风把王推官抢走的那个家伙,显然陆炳是已经全都知道了。 陆炳用眼角挑了沈炼一下:“理由充分吗?” 沈炼心里一松:“充分,刑部那边来要人时,也是说王推官草菅人命,诬陷景王殿下。” 陆炳点点头:“既然涉及王爷,此时锦衣卫管了也没什么错,好好审了就是。至于草菅人命的事,让刑部做好准备,咱们审完诬陷的事,就把人交给他们。” 陆炳又把目光投向萧风:“你来这儿干什么?” 萧风拱手道:“大人,这王推官是我邻居,我听说贵司要审他的案子,想着没准能提供些什么线索,所以就来自告奋勇了。” 他脸都不红,好像自己真的就是来尽一个好市民的义务一样。 陆炳撇撇嘴,没有戳穿他买人家妻子女儿为奴的事。 “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沈炼主审吧,有什么事你找沈炼就行了。听说你搬家了,那么大的院子,最好还是找几个护院吧。” 萧风心里明白,陆炳的意思是,锦衣卫也没法二十四小时帮你看家。你仇家那么多,现在家里都是女人,没有啥自保能力,不怕被人偷家? 这也确实是萧风苦恼的事,虽然严世藩未必敢再次动手,但跟自己有仇的人可不止严世藩。就是赵文华,想凑几个会点功夫的人偷袭一下也不是不可能。 家里除了自己和巧巧有点自保能力,剩下的都是送人头的。 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陆炳淡淡的说:“如果一时半会找不到,我倒有个主意。戚继光还要在京中待一阵子,等到明年才能去登州上任。京城的房租很贵,他又不是什么有钱人,不如就住到你家去。他省了钱,你晚上也多个帮手。” 萧风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不知元敬意下如何?” 他和戚继光是平辈论交情,叫字显得亲热,可不好像陆炳那样的长辈,提名道姓的。 沈炼却是个例外,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字,似乎对自己的名字更满意。 戚继光眼睛比萧风的更亮,带着一种穷人特有的欣慰。 他可不是装穷,他是真穷。他爹给他留下了可以继承的官爵,却没有给他留下可以继承的银子。 他虽然当了官,但在登州这几年,因为太年轻,没有啥实际的管理权,只是挂了个名,就算想当贪官都还没有机会呢。 戚继光此时穷到什么程度呢?按当时的礼节,以他的四品指挥佥事的身份,出门要么骑马,要么坐车,走路是比较丢人的事。 但戚继光既没有马,也买不起马车,所以他出门干脆就不穿官服,免得让人看着特殊。 他的那点钱都用来交房租了,而且租的还是个老破小,周围环境也不怎么样。现在听说有免费的房子住,还是住在他很敬佩的萧风家,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他犹豫了一下:“我这次进京还带着一个家仆,平时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他也是行伍出身,会些功夫的。可不可以也住进去?” 这就是身份了,倒人不倒架子,虽然买不起马,但一样有仆从。当然像这样的家仆,都不是雇佣来的,而是一辈辈传下来的家生子。 萧风一挥手:“这不是问题,房子有多是,住进来就是。” 陆炳不再搭理他们,拿出一份公文看了起来。萧风给沈炼使了个眼色,两人告退,径直奔着诏狱走去。 诏狱里其实并不比其他监狱看起来更可怕。因为可怕的是人,而不是地方。 甚至比起其他监狱来,诏狱还算得上宽敞和干净。 只是,诏狱里永远飘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既不是陈腐味,也不是烧焦味,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味道,就像是痛苦本身幻化成的味道。 闻着这种味道,你的脑子里能自动出现一个人所能经历过的最大的痛苦。 所以很多人,进了诏狱,还没动刑,就什么都招了。 现在王推官脸上的表情,就有点要招的意思。 虽然有沈炼的示意,他的房间挺干净,也没挨打,但他就像是只掉进了猫窝的老鼠一样,虽然猫没回来,但老鼠还是怕的要死。 见到萧风时,老王一下跳了起来:“大人,二位大人,我冤枉啊!” 第九十九章 华装女尸 萧风和沈炼在铁栏杆前的桌椅边上坐下。沈炼的一身飞鱼服给王推官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如果不是萧风在一旁,他可能抖得更厉害。 萧风笑道:“你放心,这里虽然是诏狱,但对你来说,却比刑部大牢要安全些。说说吧,你到底怎么就草菅人命,陷害景王了?” 萧风的笑容像是某种保证,王推官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他毕竟当了多年推官,思路十分清晰严谨,这两天又在脑子里反复的推敲过整个事儿的过程,此时说起来,也十分明白。 五天前,王推官还在跟安青月研究春燕楼里的那起“马上风”案件时,接到有人报案,说在城外枯井里发现一具尸体,王推官赶紧带着衙役赶到现场。 那是一具女尸,应该刚刚死去不久,天气又冷,还没有开始腐烂。这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容貌姣好,身段苗条,穿着华贵。 前两点倒也罢了,但这穿着华贵一项,却让王推官大吃一惊。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华贵,其衣料中的丝绸,竟然是贡绸!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穿用的,有钱也不行。偷偷的穿可以,但让人看见就难免有不敬之罪。 只有皇宫和王府里的人,方可在主子赏赐的情况下穿用。 王推官发现女子右手紧握,掰开手指后,看到手心中有一块名贵的玉佩,玉佩上有个景字。 脱下女子衣服后,可见女子身上鞭痕累累,虽然没有达到深可见骨的致命程度,但也皮开肉绽,让人触目惊心。 王推官忍不住想起最近京城中流言,说是景王某方面嗜好特殊,十分残暴,喜欢虐待女子,这女子莫非与景王有关? 虽然这么想,但王推官可一个字都没敢说。他把那女子的尸体带回顺天府仵作房,把玉佩拿给府尹郭鋆看,并把自己的推测跟郭鋆说了一下。 郭鋆自然是比王推官识货的,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玉佩确实像是景王之物。 当年陕西进贡一块美玉,其纹路天然的形成了一个王字,嘉靖十分喜爱,命人分割成三片。这玉的纹路是通天的,割成三片后,每块上的王字都同样清晰,实属天造之才。 嘉靖命人制了三块玉佩,分别赐给了太子、裕王和景王,这三块玉佩,也成了他们随身佩戴之物。郭鋆是能上殿面君的官,自然也是见过几次的。 而此时安青月又打听到景王府确实走失了一名侍女,是景王府采买的人透露的,据说还是景王十分喜爱的,正让人四处寻找呢。 这几方消息一对应,郭鋆的头顿时就大了。郭鋆立刻发挥了顺天府尹应有的自保能力,直接将卷宗和尸体让人送交刑部,说这是个恶性大案,理应由刑部接手审理。 想不到柳台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把案子踢了回来:“京畿之地,贵府自有命案审理权责,既已接手,便当有所结果,再上交刑部。” 少跟老子来这一套,你觉得案子烫手,就想扔给我,你至少要写个结案意见出来,我才肯接收。 郭鋆无奈,想来想去,这事先不能捅到嘉靖那里去,于是写了个手条,十分客气的请景王私下里来一趟顺天府,说可能找到了景王失踪的侍女。 怎料去送信的捕快一瘸一拐的回来了,说景王大怒,不但撕碎了纸条,还矢口否认有侍女走失,并让手下人赏了捕快一顿拳脚,顺便问候了郭鋆的女性长辈。 郭鋆也火了,读书人隐藏倔强被激发出来了。 他当然知道景王不能惹,但人命关天,这事烂在手里而肯定也不是个事。他严令王推官尽快查清此案,到时有了结果,他才好考虑如何收尾的事。 王推官不敢怠慢,一边让捕快们出去打听消息,一边仔细的研究尸体。 尸体没有致命伤,但生前有行房的痕迹。而且动作很粗暴,和这些鞭痕相对应,应该是受了很大的伤害。可女子的脸上却不全是痛苦,而是掺杂着兴奋和愉悦,就像看到了什么希望一样。 王推官解剖尸体后,发现死者心脏颜色灰白,应该是骤停缺血导致的现象。由此推断该女子死于心脏骤停。至于原因,过度兴奋或恐惧,以及先天性疾病都可能会导致这个结果。 王推官又回到现场,沿着杂草上的痕迹一路追寻,发现痕迹通到一处私宅的后门。 这私宅是个两进院,门高墙厚,周围百米内都无房屋,颇为私密。 王推官找来当地人一问,当地人说这里经常无人,但偶尔会看到十分豪华的马车在晚上悄悄过来。 京兆尹府对京城的房屋地契都有资料存档,王推官翻找到那座私宅的主人,竟然是景王府二管家的! 王府管家可不是白丁,身上都是带着功名的,尤其是景王府这种当代亲王,王府大管家也有官身和品级。 不过这个私宅只是二管家的,是真正负责干活的,基本都没有官身。 郭鋆此时已经松了口气,他决定把屎盆子扣在王府二管家身上。 如果这个罪是管家犯的,那景王最多是个管教不严只过,只是过错,都谈不上是罪。相信景王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为了一个二管家,也犯不上鱼死网破的攻击顺天府。 不过王府的管家不是顺天府想审就能审的,这就需要会同刑部了,才能请旨去抓人。 于是郭鋆写了一份措辞十分委婉的奏折,将王推官的断案证据及结论附上,按规矩上报给刑部。 当初你不肯接收案子,现在我这里有了初步结论,你是认可也好,不认可也罢,就由你刑部来背锅了。 若认可,算是咱两个部门同时上奏的,你也得担责任;若不认可,刑部自有复审的权利,你能查出别的结果来,那是你的本事啊。 郭鋆本来觉得,以柳台的为人,和他跟严党的关系,他一定会把案子按下来,找个理由重审,想办法帮景王的二管家脱罪。 没想到,刑部这次竟然十分痛快,直接把顺天府的奏折递交上去,请旨查办! 奏折自然是先到内阁的,严嵩拿到奏折后,都没给别人看,直接就送到了嘉靖面前。 嘉靖当时是什么反应,王推官不得而知,自然也无法向萧风描述。但在严嵩和嘉靖一番密探后,嘉靖下旨,让景王将二管家交给顺天府审理。 郭鋆这下麻爪了,案子都交到刑部了,为什么又推回给顺天府审理呢?这好奇怪啊! 奇怪归奇怪,郭鋆自然有自保之道。他称自己身体不适,毫不犹豫的把王推官推到前面,反正案子一直是你查的,你就接着审吧。 王推官也是没有办法,他职位最低,自然是要当背锅侠的。 王推官竭尽全力的想要控制案子的影响范围,因此他主审的第一句问话就没打算带上景王。 “大胆狂徒,那女子是何人,你与她有何私情,她是如何从你的宅院中逃出来的?” 想不到二管家脑子像进了水一样,丝毫不理会王推官的暗示。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扛不起如此大的罪名,竟然张口就说。 “那宅子虽是我的名字,但其实是景王殿下购买的,用作郊外打猎回城时暂留休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王推官的脑子嗡的一声,心说景王的手下都是这种-猪队友吗? 你这是要害死景王,顺便也害死我啊! 第一百章 热血傲骨 但事已至此,旁边又有刑部派过来监审的人,王推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 “大胆,竟敢随意攀咬!府内有地契为证,容不得你胡说八道!你只说与这女子是何关系!” 二管家大声喊冤道:“大人,你也看看这女子的装束,至少是贵人侍妾一级的。我虽在王府当差,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哪有可能和这等女子来往呢?” 王推官咬咬牙:“她的足迹是从你的宅子里出来的,你作何解释?” 二管家像头猪一样,再次重复道:“那不是我的宅子,那是我家景王殿下买的宅子!一向都是我家王爷用的!” 王推官实在不敢再审了,他抽出签子,怒喝道:“大胆狂徒,还不招认,来人啊,给我用刑!” 二管家被打得狼嚎鬼叫,但仍坚持此事与自己无关。最后王推官也不敢再动刑了,怕出了人命,就将人暂时收押起来,准备跟郭鋆商量一下怎么办。 谁料第二天,刑部就递上去了折子,说王推官审问过程中,一直在指使二管家攀咬景王!二管家不配合,被王推官用刑打得死去活来! 嘉靖大怒,下旨申斥郭鋆,让他答复! 郭鋆也吓坏了,赶紧找来王推官,批头就是一句:“你脑袋让驴踢了?竟敢让二管家攀咬景王?” 王推官莫名其妙,听郭鋆说完后,吓得大喊冤枉。他让人将自己审问的记录拿来给郭鋆看,结果却发现记录不知被谁撕毁了! 王推官情知不妙,赶紧让人去牢里把二管家提出来审问,这是他唯一的一个人证了,只有他能证明自己没有让他攀咬。 可想不到二管家却一口咬定,就是他让自己攀咬景王的!而且身上被动刑打的伤,就是证据! 因为此事涉及王室,本就是密审,除了两个用刑的衙役在堂下外,只有刑部监审的人在。王推官这次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郭鋆也没办法,告诉王推官,赶紧回家,自己上奏回复,就说事情难以查明。到底有什么后果,还不知道。但提前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郭鋆毕竟对王推官有一份照顾之情,既是因为是自己的老下属,也是因为王推官这次是在帮他背锅。 他的这一举动,也确实为王推官争取了一些时间。 而就在郭鋆上书辩解后的第二天,内阁就下令了,王推官草菅人命,诬陷景王,捉拿全家,以备审问。 不过内阁下的令有些含糊,没写清楚是让哪个部门去执行。 由于案子是顺天府和刑部共同负责的,因此郭鋆拿到命令后,第一反应就是让安青月去抢人。 郭鋆倒没想过要豁出去自己来保住王推官,他觉得王推官大概率是死定了。但如果能把他全家抢到顺天府来,至少能让他少受点罪,没准还能保住他的家小不被株连也说不定。 柳台那边自然也不怠慢,拿到内阁的命令后,立刻让战飞云去抢人。这才出现了当天两拨捕快抢一家人的景象。 听完王推官的叙述,萧风陷入了沉吟之中。 这个案子实在出乎意料,并不是出乎意料的复杂,而是出乎意料的简单,简单到让人不敢相信。 假如真是如王推官和郭鋆所怀疑的,此女子之死与景王有关,以景王的势力,又怎么可能连一个女子都处理不了,还会让她跑出来掉进枯井里?又怎么会留下那么多的线索让王推官一一去发现呢? 就算景王年少,心思不够缜密,他府里自然有为他操心的人,那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如果景王府真的就这点水平,那真是辜负了严党一番苦心,还想着保他做皇帝呢! 可如果不是景王干的,那玉佩又如何解释呢?宅院又如何解释呢?那些传言,女孩的伤痕又如何解释呢? 正琢磨着,牢门处有声响,白总旗跑进来喊道:“萧大人,宫里有旨,命萧大人进宫见驾!” 萧风站起身,王推官惊恐的两手抓着铁栏杆,颤抖着说:“萧大人,下官……下官的家人,就拜托大人了。” 萧风沉默片刻,他此时不愿骗王推官说肯定会没事的。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可能超过想像,他也未必能保住老王。 但总有些承诺是他敢做的,他淡淡一笑道:“放心,不管你能不能平安出来,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们。只要我还活着,她们就不会有事。” 王推官松了口气,他此时反而对自己死活不那么在意了。 他怕的是自己的罪名太大,万一被人拆穿“卖身为奴”的真相,萧风还会不会冒险坚持保护他的家人。 现在萧风说了这句话,他放心了。 看着萧风走出去的背影,他恍惚间看到了那个拿着酒壶,满脸胡须的萧万年。他能救下毫无关系的巧娘和巧巧,萧风一定也能救下邻居家的母女倆吧。 萧风走出去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奇怪:是自己一直就这么勇敢正义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上辈子当学生的时候没被人欺负过,但好像也没有挺身而出救过哪个被欺负的人;后来做了生意,虽然没有坑过谁,但商场如战场,也没空去同情那些失败的人。 他自问是个善良的人,从不吝啬设施乞丐,也会给灾区捐钱,但面对持刀歹徒,敢不敢上去搏斗,他还没机会接受过这种考验。 他感受着体内血液的流动,以及比自己上辈子还发达一点的肌肉,他忽然觉得,可能不光是自己穿越过来的灵魂在影响着这具身体,这具身体里的血液和骨骼同样也在影响着穿越过来的灵魂。 那份难凉的热血,那份刚硬的骨头,隐藏在这个书呆子的身上十几年,但终究他是萧万年的儿子。 萧风忽然间对这个实际上没见过面的便宜老爹,有了更多的认同感,他挺起胸膛,感受着那份融化在骨血里的倔强,眼神不知不觉的坚定了很多。 嘉靖的面前跪着景王,身边一侧站着严嵩,另一侧站着陆炳和黄锦。这些都是他的家人和朋友,而不是普通的臣子。他要处理的事,也只能让家人和朋友参与。 连严世藩暂时都还没资格进入这个圈子,他是景王的老师,又是严嵩的儿子,但也最多算是候补队员。 萧风赶到时,看到这个阵容,心里一动。嘉靖让他来,是让他测字吧? 如果不让他测字,那就有点奇怪了,难道嘉靖还真把自己当成家人或朋友了? 嘉靖见萧风到了,冲他点点头:“人到齐了,今天是要问问景王的事,有可能需要你的道法。” 萧风心里一松,他还真不愿意被嘉靖真的当成亲人或朋友,背负这种情感,对他未必是好事。 只要嘉靖在修道治国方面需要他就足够了,感情什么的最麻烦了。 想不到嘉靖下一句话就对景王道:“今天在这里的,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也都是你的叔伯辈,你有错,他们会教你;你没错,他们会帮你,你要实话实说!” 萧风暗叹一口气,这就是嘉靖准备留给下一代的亲友团了? 难道嘉靖不知道自己是偏向裕王的吗?也许,他就是因为知道,才故意这么说的? 这样将来如果是景王即位,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帮忙吧。 师兄啊师兄,你真是够阴险的。 第一百零一章 神探严嵩 景王和裕王同岁,比裕王生日小。但个头要比裕王高一点,也显得更壮实一点。 萧风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难怪裕王打架占不到便宜。 景王可怜巴巴的看着嘉靖,抽噎着说:“父皇,儿臣,儿臣确实没有做过任何不规矩的事啊! 那座私宅确实是儿臣所购,为了出城游猎时回来晚了好应急用的。可自从买完后也没去过一次,更别提在里面做什么不法之事了。” 嘉靖点点头,看向自己的亲友团:“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过于轻信他的话了?只凭他的辩解,就抓了顺天府的推官,还说他们诬陷景王?” 众人无语,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顺天府那边虽然说不上铁证如山,但证据也搜集了不少。这边却只有景王一番可怜巴巴的哭诉,你个当爹的就直接护短? 嘉靖指了指盘子上的那块玉佩:“这就是此案中最关键的证据,刻着景字的玉牌。这种玉极其罕有,尤其是上面的‘王’字纹路,更是不可能造假,所以,顺天府就靠着这个要定景王的罪。” 众人仍旧无语,因为觉得完全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嘉靖环视了一圈:“你们可知道,景王的玉佩一个月前就丢失了?” 众人一愣,都摇头,只有黄锦没有摇头,显然他是知道的。 见嘉靖看他,黄锦赶紧说:“小人也是听宫里人说的,说卢靖妃那里传出来的话,景王的玉佩在打猎时丢失了,万岁另赐了一柄如意给他。” 嘉靖难得的动怒了,他捻起那块玉牌,眼里冒着火光:“可有件事,你们谁都不知道,只有朕和景王清楚。” 众人一愣,别人还罢了,嘉靖的事还有黄锦不知道的吗?连嘉靖上厕所黄锦都跟着给递纸,他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事? 就连黄锦都不可思议的眨眨眼睛,但他很聪明的没有做出任何惊讶的表示,而是把头垂得更低了。 “一个月前,朕回宫看了看,各个宫里都转了一圈,最后在卢靖妃宫中歇了一会儿。” 众人看着黄锦,黄锦眨了眨眼睛,众人秒懂。 嘉靖肯定不仅仅是歇了一会儿,而是让黄锦等人回避后,跟卢靖妃一点也没歇着。所以此间发生的事,黄锦肯定是不知道的。 嘉靖咳嗽了一声:“卢靖妃替景王向朕请罪,因为景王好动,出门打猎时从马上摔下来,玉佩碰在石头上摔裂了。 朕当时还说,玉是为人挡灾的,若非玉裂,只怕景王还未必能平安,这是好事。 只是卢靖妃担心玉佩碎裂,历来被视为凶兆。若是传出去,只怕一些无聊之辈会借机议论天命所归之类的事,问朕能不能对外只说玉佩遗失了。朕觉得有理,就同意了。” 众人都猛然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嘉靖。嘉靖冷笑道:“当时朕亲眼看见那块玉佩,已经裂成两半了。此时这块玉佩却完好如初,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 萧风明白了,难怪景王只是委屈难过,却并不是很惊慌。 既然之前他母妃替他请过罪,那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玉佩既然损坏,这块玉佩就不可能是自己的,自然也就成不了什么罪状。 严嵩冷静的说:“万岁所言,臣等自然深信不疑。然此事毕竟牵连甚大,若是能将那损坏的玉佩拿出来,顺天府和刑部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萧风和陆炳不禁都看向严嵩,他这可不像是在向着景王说话啊。万岁都替景王说话了,你还要真凭实据,万一万岁是替景王遮掩怎么办,那不是一下子就弄砸了? 嘉靖倒没想那么多,他点点头道:“我让卢靖妃将玉佩还给景王了,圳儿,你可曾戴在身上?” 景王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绸小袋,从里面掏出两半的玉佩:“因为玉佩已裂,不方便再随身佩带,因此儿臣请母妃做了个小袋子,贴身携带。” 嘉靖满意的点点头,微微咳嗽一声,黄锦立刻走过来,用托盘托着玉佩,让众人查看。 众人分别拿起来看了看,没错,白玉黄纹,形成天然的“王”字,上面刻着“景”字,就连裂开的断口纹路都是一样的,再难造假的。 众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盘子中另一块完好无缺的玉佩上。 众人都拿起来看了又看,却丝毫看不出有造假的端倪。 同样的白玉黄纹,同样天然的“王”字,就连那个“景”字都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笔写出来的一样。 嘉靖冷冷道:“虽然这玉佩来历可疑,但正因为如此,朕才能断定,这是有人在陷害景王!至于顺天府,朕信得过郭鋆,却信不过那个推官。 下位之人,太容易被收买了。何况朕听说这个王推官还喜欢去烟花之地,谈何操守?” 萧风一愣,老王是不是个闷骚型的选手,他确实不清楚,但要说老王喜欢去烟花之地,他是很怀疑的。 老王长的就是一张居家男人的脸,平时上下班的时间也挺规律的。何况一个芝麻大的六品推官,喜欢烟花之地的事都能传到嘉靖耳朵里,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 此时严嵩仍然在手里摩挲着那块完整的玉佩,似乎有所发现,又拿起那断裂开的玉佩来回比划。 他忽然间问道:“万岁,老臣记得,当初这玉佩是由工部巧匠曾造办所磨制,除了文字不同外,底纹、厚薄几乎毫无二致。” 嘉靖点点头:“不错,此物天巧人工相辅相成,确实难得。” 严嵩举起两块玉佩道:“可现在看,这块完整的玉佩,明显要比景王断裂的玉佩薄了一些。虽然单独看起来并不明显,但放在一起比较,却是可以看出来的!” 众人都是一愣,嘉靖更是抢步上前,拿起两块玉佩,仔细比较。确实,单独看几乎看不出来,但放在一起比较,明显那块完整的玉佩要薄一点,只薄一点点。 严嵩欲言又止,嘉靖看在眼里,叹口气道:“爱卿有话尽管说,今天在这里的,没有不能听的人。” 这话乍听起来十分暖心:这里都是朕信得过的人! 但如果仔细想想,又让人有点不寒而栗:谁敢透露出去这里的事,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严嵩迟疑的说:“万岁,这薄的一点点,似乎跟刻字的深度差不多……” 屋子里是不是都完全忠心不好说,但屋子里人均七个心眼是肯定有的。 严嵩就是不说这句话,大家也早晚能想到,说到这个程度了,想不到的就是傻子了。 嘉靖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坐在自己铺着蒲团的龙椅上,神色有些萧索。 龙椅上铺蒲团,千古以来嘉靖是头一份,以表示即当皇帝,又当道士,两份职业同等重要。 但此时,蒲团有点硌屁股了,提醒着他暂时要抛弃道士的身份,这件事必须要用皇帝的身份来解决! 嘉靖深吸一口气,沉重的对陆炳道:“你,带人去,把裕王召来。让他带上他的玉佩!” 陆炳走后,萧风向严嵩拱手,神态十分恭谨:“严首辅是我们中年级最大的,确实我们中眼神最好的,下官佩服!” 严嵩老脸一红,并不接话,只是在肚子里问候了萧风全家。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二章 案中之案 陆炳毫不迟疑,领命而去,临走前甚至都没有跟任何人有过眼神交流。 实际上就算他想交流,也没人会回应他。 黄锦端着那两块玉佩,就像端着自己的脑袋一样,兢兢业业,大气都不肯出。 严嵩当完神探后,也低调的退到一边,表情里满是惶恐、迷惑和痛惜,把一个长辈对晚辈之间发生了不好之事的神态表达的淋漓尽致。 萧风则是一脸关心的看着嘉靖,似乎对这事本身并不太关心,而是更加关心嘉靖的状态。还主动走过去,替无暇多顾的黄锦,给香炉里加了块龙涎香,同时轻声念叨着什么。 那声音很轻,轻到只有离得最近的嘉靖勉强能听见:“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嘉靖微闭的眼睛轻轻睁了睁,嘴里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 这两句话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越咀嚼越有味道,他眼睛里竟然带了一层水气。 猛然见看到萧风那一脸的关心,他心里一动:别人都在盘算着这件大事的影响,他却在关心我心里的感受,想来师弟是怕我道心不稳吧。 可师弟那两句诗说的何其透彻?我一心修道,龙不见龙,平时连儿子们的面都不见,人们就觉得我真的毫无父子之情。 我也以为自己道心稳固,不被俗世所累。可真到了这种时候,我却没法完全冷静下来。 不管我喜欢谁多一点,毕竟两个都是我的儿子啊! 嘉靖恐怕不知道,这两句诗的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即便被人们视为铁石心肠的代表,她的种种迹象表明,她仍然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儿子理解自己。 嘉靖的铁石心肠比她还要低一个段位,所以以她的心境写出的这句话,嘉靖自然是没有抵抗力的。 嘉靖本打算裕王一到,就狂风暴雨的解决问题。如果真是那样,只怕即使裕王有辩解的机会,嘉靖也未必能听进去。 但此时嘉靖被萧风的一句诗弄得心头一软,自然态度上也就有了些变化。 看着裕王还一副不知所以的懵懂样子,嘉靖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陆炳是不会告诉裕王任何消息的,这一点他绝对信得过。 所以如果此事确实是裕王所为,那演技确实够好的。 眼睛顺着裕王的腰间往下看,腰下赫然垂着一块玉佩,嘉靖心里一松,声音也带出了三分喜悦:“你的玉佩还在啊,拿来给朕看看。” 裕王猛然抬头,诧异的看了嘉靖一眼,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景王,声音有些颤抖:“儿臣有罪,儿臣数日前丢失了玉佩,正在抓紧派人找寻。想不到父皇……” 嘉靖心里一凉,语气中带着一种艰涩:“想不到我就知道了,是吗?怎么丢的?何时丢的?说!” 裕王此时确实有些慌了,他被带来时并不知道是什么事,陆炳也没告诉他,只是让他不管到宫里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冷静! 这句提醒此时起了些作用,裕王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先不去想这里有什么陷阱。 对事情了解不深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实话实说。 “儿臣糊涂,确实不知道丢失的具体时间,但发现丢失是在三日前。七日之前儿臣还曾擦拭过,因此最多就是那四天之内丢失的。至于怎么丢的,儿臣确实不知。” 嘉靖忍着怒气道:“荒唐!你随身携带的玉佩不见了,你都没有发现?夜间就寝时那些伺候你更衣的人都是死人?他们也发现不了?” 此时听起来确实很扯淡,因为玉佩是在腰间通过丝绦彩线打成的络子系上的。玉佩是有重量的,腰间挂着的玉佩不见了,按道理是能感觉到的。 就算裕王粗心,但晚上伺候他更衣的仆人也该发现少了东西。连萧风都对裕王这番说辞有些皱眉了。 “儿臣知道此事匪夷所思。 那系玉佩的络子并未被割断,儿臣发现时,络子上面还有一个形状相同的玉佩,玉质也很好,上面也有‘裕’字,只是没有那天生而成的‘王’字黄纹。 所以儿臣和奴仆们才粗心一直没发现。” 裕王说着,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来,黄锦上前用托盘接过,托着往回走,嘉靖站起身,一把抓过那块玉佩。 果然如裕王所说,大小、形状都一样,玉质也很好,只是没有黄纹,那就是一块普通的美玉罢了,不足为奇。 玉上的“裕”字也刻的很好,这样的玉佩,如果没有特别的怀疑,只在夜间昏暗的灯光下,确实是不可能看出问题的。 而大白天的时候,裕王固然不会没事总看自己的玉佩,其他人也不敢要求看。 谁敢说:“唉,裕王,过来,让我看看你腰上挂的玉佩,听说是你爹送给你的,让我开开眼!”就是疯子也干不出这事来。 可如果真是被偷了,那这个贼也太扯了。偷走玉佩就偷走了,干嘛还要搭上一块美玉来替换呢?这事听起来就不太可信。 嘉靖坐回椅子上,疲惫的挥挥手,黄锦把托盘又托到裕王面前。 裕王看着盘里的三块玉佩,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看明白那块破损的,和完整的景王玉佩后,猛然明白了什么。 他脸色煞白,跪在地上大呼:“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 嘉靖脸色也有些发白,语气却越发平淡:“你的玉佩丢了,腰间换了个假货。景王的玉佩遗失了,不过一个月的事,消息还未传出宫中,此刻却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出现在一具女尸的手中!偏偏这玉佩薄了一层!” 裕王脸白如纸,他当然知道嘉靖是什么意思,关键是他也觉得此事确实是让人难以辩解。巧合吗?这巧合该有多巧,巧到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所有人都在沉默,品味着这其中的奥妙。萧风忽然开口道:“那个女尸到底是谁?这毕竟是起命案啊,难道不是应该先弄清楚死者的身份吗?” 没人说话,陆炳心里暗暗摇头:“毕竟是太年轻了,牵涉到皇子之间互相陷害的事,命案本身已经毫无意义了。皇子杀死一个女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受太重的惩罚,但却会败坏名誉,在未来的大位之争中落於下风。” 但这话同样也属于可做不可说的那一种,即使是嘉靖也不能明确的说:“朕的儿子杀人无罪。”所以嘉靖看向萧风:“你有什么主意?” 萧风道:“玉佩一案,属于此次命案的案中案。若是命案破了,则案中案没准同时也就破了。 女子是谁,因何而死,何人发现,这些问题中,唯独女子的身份没有弄清。 以微臣之见,应该弄清此事,这条路也许比困在玉佩这个谜团中能更快。” 嘉靖此时有种逃避的心理。 虽然他已经几乎确定裕王有问题,但萧风的提议既堂堂正正,又能让他暂时不用直接处理儿子的事,对他也是一种暂时的解脱。 所以嘉靖点头同意:“依萧爱卿之见,此案交给谁来审理呢?” 第一百零三章 请君入瓮 萧风想了想:“一事不烦二主,臣觉得还可以交给顺天府来审。王推官本来就不是主官,只是负责破案的推官而已。 他指使管家诬陷景王一事,其实也有颇多疑点。不妨借此机会,一并弄清,也给他个戴罪立功,自证清白的机会。 既彰显了万岁的仁慈之心,若他果然有问题,今后也让人无话可说。” 嘉靖默然,他明白萧风的意思。 王推官入狱其实并非证据确凿,相反只有刑部的片面之词而已。他是心疼儿子,急怒攻心之下,下旨降罪的。 如果此事就这么着了,固然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一个审案的推官,只因为案情涉及皇子,就不明不白的被干掉了,那些读书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倒不妨如萧风所说,给他一个机会。 如果他真有问题,查清后一并处理,人们自然无话可说;若他没有问题,自己还能得个睿智仁慈的名声,连牵涉儿子的事都能一视同仁,挺好。 所以嘉靖点点头:“准卿所奏。” 严嵩忽然站出来道:“万岁,老臣有个建议。之前监审只有刑部,再次审理,朝廷当派人同时监审。 萧舍人深得万岁信任,可当此任。而且萧风心思缜密,道法高深,对破案必有极大助力。” 嘉靖欣然道:“严爱卿所言甚是,如此,此事就辛苦萧爱卿了。” 萧风微笑点头,目光和严嵩在空中碰撞,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萧风:心思缜密,你他喵的怎么不说是我帮裕王谋划的呢? 你敢抬我上火上烤,就不怕我撒泡尿灭了你的火? 你个老鸭煲未必能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来,十有八九是你那缺德儿子在坑我。 严嵩:没错,老子就阴你了怎么着?你有本事抗旨不接啊! 你去审这案子,必然偏向裕王,可此事裕王死定了,你也得陪葬! 你若是临阵倒戈对裕王下手,那些裕王的支持者,包括陆炳在内,都不会再维护你。 到时你孤家寡人,还不是死路一条? 妈的,老子的儿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不管此案结果如何,萧风都是必死无疑! 这俩人的心有灵犀嘉靖并没有在意,他还有更烦心的事需要处理。 “裕王、景王从今天起,各在府内居住,无旨不得出府。另调两队禁卫保护王府。” 这就是临时圈禁了,裕王脸色苍白的看了萧风一眼,萧风却压根没看他。 景王也十分委屈,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唯唯而退。 房中只剩下这几个人了,嘉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其他人先出去吧,萧风留下。” 众人无话退出,连黄锦都退到门外守门去了。他们都知道嘉靖要干什么,但都要假装不知道。 嘉靖提起笔来,许久才落笔。萧风知道,不是字难写,而是嘉靖不知道问题该怎么问。 等嘉靖停笔后,冲萧风招手,萧风走到跟前,见纸上写着一个“嘉”字。 他顿时一愣,按照规矩,皇帝的年号定了之后,这个字就变成了天下的禁用字。 如果确实有人写文章书信时需要用到这个字,也应该尽量用同义词来代替。确实绕不过去的,就该减笔以避讳。 而且这个减哪一笔是有讲究的,比如你要是减了最上面的一横,搞不好就说你是暗藏诅咒万岁之心,搞不好要被杀头的。 所以官方会给个规定,一般是在最下面减笔。 嘉靖写字自然不需要避讳,但他用自己的年号来测字,确实也比较罕见,可见他此时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父亲,而非皇帝。 嘉靖见萧风看着字发愣,忍不住摇头苦笑。 “师弟,这番心思,也只能跟你说说了。 此事环环相扣,若非载坖陷害载圳,便可能是载圳陷害载坖。 总之我这两个儿子中,必有一个先动手的。不管谁赢谁输,都有一个儿子会出事。” 萧风默然,果然,任何人都可以小看,唯独不能小看了嘉靖。 他看似偏执恼怒,其实心里如此清楚。 既然嘉靖先不说问什么,他也就不催问,只是安慰两句。 “师兄不必忧虑,他们都还是孩子,一次犯错未必就难以回头。” 嘉靖摇摇头:“十三岁,在普通人家还是孩子,在皇家,已经不是了。师弟,我只求你一件事。” 萧风一惊,嘉靖怎么可能求人,他想让自己干什么,直接下令就是了。这是要干什么? 见他惊疑的眼神,嘉靖加重了语气。 “我当然可以命令你,但这件事却是命令不来的。 皇权虽大,却难奈人心。我求你这次,不管是谁对谁错,都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案。 我知道,你不光有道法,也十分机智,这件案子你一定能弄清楚。但你愿不愿意说出实情,我却毫无办法。 我希望,不管你喜欢或不喜欢哪个皇子,喜欢或不喜欢他们身边的势力,都能对这件事公平对待。” 萧风默然良久,最后郑重的向嘉靖稽首。 “师兄放心,我一定公平公正,不管对外怎么说,我一定让师兄知道实情,绝无隐瞒。” 嘉靖盯着萧风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了笑容,指着那个字。 “我知道你测字的规矩,我现在就问两个儿子谁是清白的,估计也测不出来,因为那不是我自己的事。 我只想问问,继承皇位的,是我的儿子吗?这总是我自己的事吧。” 萧风点点头,他明白嘉靖的心理。 嘉靖这个皇位,是因为堂兄明武宗去世后无子,才因此捡了个大便宜。 而且嘉靖得了便宜卖乖,还把堂兄从祖宗灵位上挤到一边,把自己老爹的牌位取而代之。这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大礼议”事件。 很多在大礼议中站在嘉靖这一边的,后来都被嘉靖照顾提拔了,其中就包括严党和仇鸾。 现在眼看两个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身后又各自有一帮支持者,不由得嘉靖不害怕。 他倒不是特别在乎谁最后胜利,虽然他是有些偏爱景王的,但也并不是特别执着。 他真正怕的是两个儿子两败俱伤,最后万一剩下那个胜利的也是个短命鬼怎么办? 自己凭运气捡回来的大便宜,又要凭实力被别人捡便宜吗?这是嘉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如果自己真能成仙也就罢了,回来咔咔一通乱杀,谁敢把自己挤下去就要他好看! 可如果自己不能成仙呢? 那就会和堂兄一样,当了一辈子皇帝,最后被别人把牌位扔到一边儿去,给人家让位置。 这事,嘉靖想想都觉得不能接受啊。 所以不管哪个儿子能赢,嘉靖更关心的是,最后能即位的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这也是他用自己的年号来测字的原因。 萧风盯着这个“嘉”字看了很久,嘉靖在旁边等得心里发毛,生怕萧风宣判自己子孙的死刑。 “师兄,‘嘉’字上有大吉之像,下有加冕之意,以师兄所问之事,是无碍的,师兄放心。” 嘉靖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许多,最关心的事解决了,接下来不免好奇心起。 “可还能看出些什么吗?” “师兄,我看出什么就说什么,若有不合师兄心意之处,还请师兄恕我无罪。” 嘉靖摆摆手:“此时乃师兄弟之间私话,何况这是天道之意,我岂有怪到你身上的道理?” “师兄,上位者,‘吉’字乃士子之口,继承师兄皇位之人,颇受士子拥戴。 ‘加’字乃力士之口,却被压在下面,此为重文轻武之像,并非国运之福,需防自毁长城啊。” 嘉靖默然片刻,点头道:“还有吗?” “‘嘉’字中为‘豆’字之形,上有盖,下加火,正是煮豆燃豆萁,确是手足相残之像。 此事,师兄不可不防。” 嘉靖叹息一声:“人力时有尽,天道运无穷。尽力而为吧。” 他挥挥手,萧风拱手告退前,想起一件事。 “师兄,查这个案子,恐怕牵涉甚大,若是有人不肯配合,甚至对我动手……” 嘉靖哼了一声:“朕给你个奉旨查案的钦差身份,尚方宝剑就别想了。京城之内,什么事不能来问问朕,还用不着你先斩后奏。” 萧风笑道:“本来也没指望尚方宝剑,只是先父留下了一把绣春刀,按理绣春刀是万岁近卫才能用的,微臣该上缴的。 不过一来思念先父,二来也确实没有趁手的兵器,能让微臣光明正大的带着防身就够了。” 嘉靖好笑的看着萧风,他刚自称一句朕,萧风立刻就改成微臣,反应真是快啊,这是不满意了。 “绣春刀只有锦衣卫可用,但锦衣卫要做的事不适合你,你也会受制于品级高低。 嗯,锦衣卫是由仪鸾司改过来的,在太祖改制之前,仪鸾司其实就是天子的仪仗亲卫。 飞鱼服的华丽,是为了体现高出群臣的尊贵;绣春刀的精巧,是为了便于贴身携带,方便护卫天子。 这样吧,朕依古制,封你为仪鸾卫,这样你即可名正言顺的携带绣春刀,也不用成为锦衣卫。” 萧风谢恩,在走出精舍的那一刻,萧风听到了嘉靖的喃喃自语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一百零四章 忠仆刁奴 萧风回到家时,戚继光和家仆戚安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 因为家里剩了一群女人,萧风又没要张天赐送来的仆从,所以他俩干脆就没敲门。 萧风不要张天赐买来的仆人是有原因的,张天赐的仆从来源很杂,甚至还有街头插草卖身的。这种没法审查底细的仆从,萧风是不敢用的。 严世藩诡计多端,虽然他现在忌惮陆炳,不能直接对萧风动手,但不代表他不能用其他手段。 弄两个奸细混进萧府绝对是好主意,所以萧风决定,仆从可以有,但必须是自己亲自审查收留的才行。 既然现在戚继光主仆要住进来,那就更不用着急仆从护卫的事了。 萧风敲响大门,来开门的居然是展宇! 萧风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没他跑得快,累得气喘吁吁的巧巧跟上来喊叫着。 “这院子太大了,开个门都得跑这么远。老爷,这位展大哥是今天上午来的,说是被裕王解雇了,没处去,就来咱们家了。” 展宇之前帮萧风打过架,跟巧巧也见过几次面了,彼此相熟,所以巧巧倒是不认生。 萧风挑挑眉毛,见外面人多,也不过多纠缠,拉着展宇就往里走。 戚继光也帮萧风打过架,巧巧一眼就认出来了,眉开眼笑的关上门,领着戚家主仆往里走。 虽然院子里装修正在热火朝天的干着,但这个谈家老宅,萧风新府的房子着实不少,很容易就在第一排房子里找到一间不需要动工的客厅。 几个人坐下,这时巧娘和王家娘子端着茶点送了过来。 萧风赶紧站起来:“嫂子,你在我家是客,不可如此。” 巧娘也埋怨道:“我跟王夫人说让她别动,她偏要跟着我一起来,拦也拦不住。” 王家娘子垂泪道:“萧大人,你就让我跟着巧娘妹妹一起干活吧。 我和迎香是落难之人,你能救下我们,哪有还在你家里当客人的道理。你若是一定不让我干活,那就是赶我和迎香走了。” 萧风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可能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点点头:“你想干点啥,我不拦着你。只是你无需以奴仆自居。在我家就是巧娘和巧巧,也不是奴仆。” 巧娘刚想开口分辨,萧风看了她一眼,巧娘会意,也就不说话了。 萧风微微一笑,他不肯让巧娘自居奴仆,说了好多次,每次都被她用一番大道理顶回来。 想不到王家娘子一来,还有这种顺水推舟的功效。 两个女子下去后,萧风回过头来,看见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我脸上长出花来了?你们看什么呢?” 戚继光首先开口了:“我戚家家仆,多是当年跟随祖上出征的亲兵。一代代的家生子,很少从外买奴仆。 因此戚家对奴仆十分宽厚,但也从未见过达到你这样的程度。” 展宇点点头:“戚大人说的不错,裕王算是仁慈宽厚的,府里规矩也大得很。 就是我家,也算江湖世家,也有些家奴,只有严管的,没有放纵的。” 戚安欲言又止,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自己的身份是不适合开口的。 萧风见到了,微笑道:“大叔有话尽管说,我倒想听听你的看法。” 戚安见戚继光点头,方半跪施礼,起来才说话。 “萧大人,老奴有一句大实话,若是失礼,还请宽恕。 自古道有忠仆就有刁奴,可忠仆会变刁奴,刁奴却很难变忠仆。 若是严加管束,忠仆始终是忠仆,刁奴虽刁也只能老实呆着,成不了祸害。 若是放纵了,让奴仆以为主家忠厚可欺,则刁奴会放肆,忠仆也会慢慢被带坏。 所以,宁可严管,不可放纵啊。” 戚安说完,戚继光和展宇都赞同的点点头,显然,他们是十分同意这一点的。 萧风和蔼的微笑道:“多谢大叔良言。不过我这人天生就这样的散漫性格,严管是做不到了,我也不相信人性都是恶的。 忠仆就是忠仆,刁奴就是刁奴,都随他去。 只是我这人很记仇,凡是得罪了我的,哪怕是顶到天的刁奴,下场也好不了。” 他笑容和蔼,口气温和,但三人却同时感到一股凉风钻进后脖子。 到目前为止,表面上得罪过他的,不过四个人。 一个赵二,被他打了一顿后,很久不在街面上溜达了,只敢偷偷的跟踪他。 一个谈新仁,被他阴破产了,滚出了京城。现在大家坐在这里喝茶的地方就是见证。 一个史珍湘,现在张天赐入股了醉仙楼,虽然还没有什么动作,但明显是要对付他了。 一个刘彤,这家伙倒是没事,还升官了。可如果没有刘雪儿,这个老丈人的下场还真不好说。 暗地里得罪过他的,戚继光和展宇也知道的,就是赵文华和严世藩了。 赵文华被萧风几次设套,差点就折了,现在对萧风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恨不得永远不见面才好。 严世藩那次差点破了底线后,现在跟萧风基本上也是暗中交锋不断,暂时还看不出谁占上风。 这么一盘点,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子看着温和可亲,其实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啊! 再说顶到天的刁奴,当奴仆能顶到天的,那就只能是皇帝的奴仆了吧,他这是在说严首辅啊…… 一时间场面竟然格外的寂静,连不明白里面深意的戚安,也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力,看着萧风的眼神也变得有些畏缩。 萧风哈哈大笑:“开个玩笑,你们还真让我唬住了?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戚继光和展宇对视一眼,眼神中的意思是一样的:不好说啊。 在善堂里的老道,和在道录司里的安司正,几乎同时觉得脖子后面有股凉气,表示感同身受。 萧风看向展宇:“说正事吧,裕王怎么跟你说的?” 展宇看了一眼戚继光,戚继光是多聪明的人,立刻伸个懒腰。 “房东大人,给我俩分配屋子吧。不能太差啊!虽然不给钱,也别让睡柴棚啊!” 萧风笑了笑,知道他有意避嫌,这事确实也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于是随意一指。 “这第一排的房子,就是给男人住的,你俩自己选,看中哪间就住哪间。” 两人拿着行李去选房子了,展宇这才开口。 “裕王什么也没跟我说,他只是说不再请我当护卫了,让我另谋高就。” 萧风好奇的看着展宇:“我还没问过你呢,你既然是武林世家,怎么就想起当王府护卫了呢? 想进官场,走个捷径?赌皇子,可不是个太好的方式啊。” 展宇撇撇嘴:“先不说我怎么想的,你倒是说说,赌皇子,怎么就不好了? 万岁一共只有两个儿子,我至少有一半的胜率吧。” 萧风摇摇头:“错了,你最多只有一成的胜率。” 展宇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难道你说万岁还有八个私生子?” 萧风淡淡的说:“万岁就是两个儿子,你也只有一成胜率。” 展宇笑道:“我就跟裕王说,你可能有些道法不假,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大言欺人的,他还不信。 你若能说出道理来,今后我就服你,言听计从;你若说不出道理,我也就不麻烦你了。” 萧风悠然的喝了口茶:“你认为,两个皇子,总有一个能当上皇帝,所以你的胜率是五成,对吧?” 展宇笑道:“难道不是吗?我的算术没有那么差吧。” 萧风看着他:“难道你从没想过,这两个皇子谁都当不上皇帝的可能性吗?” 第一百零五章 天下真小 展宇一愣,他这才发现,他确实没想过这一点,不过他不肯轻易服输。 “这种可能性很小吧,两个皇子都很健康,身边又有御医看护……” 萧风笑了:“太子之前不健康吗?太子身边没有御医看护吗? 出去玩一圈,回来就病死了。谁能保证这两位就没问题呢?” 展宇只能承认萧风说的有道理:“即使如此,可能性也很小的!” 萧风点点头:“那就算这种可能性只有两成好了,这样你二选一的赌博,就变成四成胜率了,对吧?” 展宇不情愿的点点头。 萧风又喝了口茶:“皇子要成为皇帝,就要面临竞争,除去自己得病而死,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刺杀。 要刺杀皇子,出手的必然是高手,这时死的首当其冲就是护卫。你身为头号护卫,风险当然也是头号的。 所以就算你那四成赌对了,你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在他成为皇帝之前替他而死,这个风险比例高吗?” 展宇很想摇头,但他很清楚,裕王和景王这些年没有遇刺,很大原因是因为局势勉强算得上势均力敌。 双方都有希望,就都不会铤而走险。但若是其中一个彻底失去希望,那么就很难说了。 这和太子在世时不一样,太子是众人公认的未来皇帝,并没有哪个势力会企图改变这一点。 但景王和裕王身后已经各自占了一群人,这群人和自己一样在赌,如果赌输了,很可能一败涂地。 因此就算到时皇子不想动手,他身后的人也一定会有狗急跳墙的。 到那时,皇子身边的护卫,就是肉盾,随时要被牺牲的肉盾。 展宇艰难的点了点头。 萧风笑道:“所以你最多还剩了两成的胜率。” 展宇倔强的说:“那也是两成,不是一成!” 萧风静静的看着他:“最后,你在两成的胜率下,你投靠的皇子成为了新的皇帝。” 展宇一拍手掌:“这不就行了!” 萧风点点头:“然后这个新皇帝有一半的可能性,会杀了你。” 展宇哈哈大笑,指着萧风。 “你输不起了啊,我已经赢了,还扯什么新皇帝会杀了我,他为何要杀我……” 展宇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尴尬的停住了。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傻白甜,他是武林世家的孩子,他见过江湖中各帮派的纷争。甚至就在他自己的家族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争夺杀戮。 功臣,尤其是知道太多秘密的功臣,被封赏和被除掉的可能性,确实是各占一半,全凭自己的运气和对方的心思。 萧风竖起一根指头,下了定论:“所以,一成胜率。” 展宇沉默许久:“裕王不会的。” “每个赌徒都觉得自己的筹码是最好的,这很正常。咱们不讨论这件事,现在说说吧,你为什么会当裕王的守卫?” 展宇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在考虑从何说起,最后他决定从头说起。 “当我还是个八岁大的孩子时,我的祖父就是我家族的族长,也是我们这一派‘幻刀门’的掌门。我那时就梦想着以后能成为族长兼掌门人。” 这种家族就是门派的情况,萧风听说过。 有的是一家子练武,然后子子孙孙也练武,自然形成了一个门派;也有的是武林世家之间的联姻,渐渐形成了一个大家族。 “因为那时在我心中,掌门兼族长,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威风的人。你可能觉得可笑,但想想那时我才八岁,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萧风点头,表示自己完全能理解一个八岁小屁孩儿的梦想。 “后来我长大了些,十三岁就开始游历江湖。 那些江湖门派,甚至绿林道上的人,听说我的来历,尤其听到我祖父的名字,都十分给面子。这让我更坚定了要当掌门兼族长的念头。 然后有一天,一个知县带着衙役来到我们家,要求我父亲交出我妹妹,因为嘉靖要征召美丽少女。” 萧风停止了点头,看向展宇。展宇恍若未觉,他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那几个衙役根本不堪一击,那个知县更是瘦的跟个猴子一样。然而我们整个家族,没有一个人敢动手的。 只有我父亲和祖父拦在门前,和那个知县讨价还价,那个知县就那样明目张胆的拿我妹妹开价。 我刚好从外面游荡回家,我很疼爱我妹妹,所以我一怒之下,打倒了两个衙役。 知县大怒,要去调锦衣卫将我抓走,我祖父不得已,拿出了一大笔钱,才保住了我和妹妹的平安。 从那之后,我就决定要当官,当大官。什么族长,什么掌门,一个小小的知县就能压得一个家族,一个门派都喘不过气来! 我考过几次武科,可惜,科举也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容易。光功夫好没用,还要有笔试呢,我的卷子始终无法通过。 又过了几年,我来到京城,当时裕王刚刚封王,我去王府应征当侍卫。 你知道吗,想进王府当侍卫是很难的,皇宫会派人清查身世。我家总算在当地居住多年,颇有善名,这才过了关。 皇宫抄下了我家三族的族谱,我家每个月都要派人向当地锦衣卫报道,一有异动,当地驻军立刻就会上门包围查问。 这就是全家为我付出的代价,回报就是,他们再也不会受地方官的欺压。” 萧风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你功夫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当锦衣卫呢?我相信只要你愿意,陆炳会愿意招揽你的。” 展宇看着萧风:“因为我知道,即使当了锦衣卫,甚至当到副千户,面对更强大的势力时,也未必能保住自己的家人。只有赌在皇帝身上,才行。” 萧风皱皱眉,他知道展宇在说自己的老爹萧万年,不过说的也是实话。 “没错,你的位置越高,能欺压你的人就越少。不过即使高到夏言那个位份,也难逃一败;即使皇帝信任到陆炳那个程度,也如履薄冰。 你不当官,家里只是破财消灾;你当了官,连三族都可能被连累。这个你想过吗?” 展宇垂下头,不说话了。萧风也不说话,慢悠悠的喝着茶。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希望你能帮帮裕王,他也许不会是最好的皇帝,但一定比景王好!” 萧风摇摇头:“我当然更喜欢裕王一些,不过好与坏,本来就是相对的。 这件事弄清楚后,谁好谁坏自然就清楚了。我不会帮任何一方,我答应了别人,要公平。” 展宇点点头:“那就够了。我相信只要保证公平,裕王一定是无辜的。” 萧风站起来伸个懒腰:“你也去选一间房吧,只要是第一排房子里的,都行。” 展宇诧异道:“你让我住在你家?” 萧风也诧异:“你不想住在我家?你打算住客栈去吗?” 展宇犹豫道:“你不怕别人说你和裕王是一伙儿的?” 萧风笑了:“怕谁这么说?” “严党啊!万岁啊!” “你不住在我这里,严党就不会说了吗?万岁信不信我,凭你一个王府护卫就能影响的了?” 这话很没把展宇当回事,但展宇不但没恼怒,反而垂下了头。 “我知道我对你一向不太友好,你可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萧风眨眨眼:“你这是打算告诉我了吗?” 展宇抬起头:“是的,因为我当初觉得很失望,萧万年的儿子,不是个热血男儿,竟然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可后来慢慢的,我觉得你可能不是我想的那样……” “等等等等,你认识我父亲?” 展宇摇摇头:“没见过面,裕王让我调查你,我才知道你是萧万年的儿子,才知道原来那件事是你父亲干的。” “哪件事?” “那个欺压我家的县令,后来被锦衣卫抓进诏狱,但很快又官复原职了。过了几天又被人杀了,凶手一直也没找到。 所以那次裕王让我来帮你忙,我自己也是愿意的。” 两人都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天下真是太小了。 萧风忽然拍拍展宇的肩膀:“这么说你跟巧巧是老乡啊,我得告诉她娘俩一声,你还会说家乡话吧?” 第一百零六章 完美陷害 赵文华对严世藩此次的主意很担心,一直对干爹抱怨着。 “义父啊,不是我埋怨,这次东楼的主意风险很大啊。那萧风,他有道术啊,万一我们设的局被他破了怎么办?” 严世藩日常鄙视:“我看你是被萧风吓破胆了吧,看你那副样子,还号称我严党核心骨干呢,还不如一个宫中妇人有胆量!” 严嵩在亲儿子和干儿子中间,永远是那个和事佬:“东楼,好好说话,都是自己人。” 严世藩笑了笑,很有耐心的给赵文华解释。 “那萧风确实有些道法,这一点我们之前小看了他;他也确实有些小聪明,这一点我们之前也小看了他。 所以让他钻了些空子,这次我却没有小看他。” 严嵩和赵文华都期待的看着严世藩,严世藩收拢手中的折扇,敲着手心。 “萧风的测字之术有何限制?” 这个赵文华早就多方刺探过,赶紧积极表现一下。 “一日一次,写字者只能测与自己相关的事,相关的越是紧密,越准确。若是与自己无关之事,就很难说了。” 严世藩笑道:“正是如此。这案子中,肯让萧风测字的,都问不出什么与案子有关的问题; 而真正能问出问题之人,要么已死,要么不肯开口。萧风就是神仙在世,他的道法也没什么用。” 赵文华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严世藩知道他还是不放心,索性再给他一颗定心丸。 “此次这件事,他接也得接,不接我也会想办法让他接。夹在两个皇子中间,他一举一动都进退两难。 破不了案,裕王就要完蛋,他会失去现有的所有支持,也得跟着完蛋! 他若无凭无据的硬是要保住裕王,那万岁也容不得他!” 严世藩并不是盲目自信的,现在萧风确实是进退两难。 从现有证据看,案情十分明显。 原本是景王的私宅里跑出来的女子,掉落枯井身亡,手中拿着景王的玉佩,身上满是虐待伤痕。 一个月前宫中传出消息,说景王玉佩丢失。而且街上传说景王在某些方面有暴虐倾向。 结合所有证据,景王的嫌疑最大!几乎可以说是完整的证据链!隔壁老王就是这样判断的。 但忽然峰回路转,原来嘉靖早在一个月前就见到了裂成两半的景王玉佩!而且还是他默许卢靖妃对外宣称景王玉佩丢失的! 现在这个完整的景王玉佩,分明就是陷害景王的最有利证据! 而且神探严嵩机警的发现了假的景王玉佩比真的薄一层,明显就是用一块同样的玉佩磨去了字,重新刻的! 然后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嘉靖让裕王拿出玉佩来,裕王竟然说玉佩丢了几天了,被人换成了一块假玉佩! 就是傻子至此也能推出一条完全相反的证据链了。 裕王从宫里听到景王玉佩丢失的消息,决定趁此做文章。 他将自己的玉佩磨字重刻,伪造成景王的玉佩。这样虽然会薄一点点,但如果没有原物的对比,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而原物只有三块:太子的陪葬了,景王的丢失了,因此裕王这块造假的玉佩,绝不会被人看出来。 而裕王为了不让人看出来自己的玉没了,弄了一块很相似的假玉佩戴在身上,掩人耳目。 然后裕王派人在街上散布景王有某方面的虐待倾向,之后虐杀一个女子,在她手中放上玉佩,丢入枯井。再伪造从景王私宅到枯井间的痕迹。 这真的是非常完美的陷害!就连萧风也不能不承认,如果真是裕王干的,这套计划堪称完美!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景王的玉佩并未真正丢失,而是碎裂成了两半。 但两半的玉佩也是原件,有原件就自然能对比出裕王造假的那一块略薄一些来! 一招失算,满盘皆输!裕王的完美计划,就因为没想到景王的玉佩丢失其实另有原因,而一败涂地。 这番推论,萧风能做出来,嘉靖也能做出来,那天在场的几个人精都能做出来。 所以萧风接的,几乎是一个死局,裕王必败。 但那些支持裕王的人,包括陆炳在内,他们其实并不在乎裕王干了什么,政治-斗争本身就是你死我活的。 如果萧风敢无所作为的让裕王认罪,萧风就会失去他们的支持和保护,哪怕萧风是秉公办理的。 而不管嘉靖嘴上怎么说,对于一个给自己儿子定罪的人,他也一定会心里不痛快,至少不会总愿意看见他。 这是一种被人验证过的心理学,人的感情往往是比理智的力量更强的。 有一个例子:有个军队,将军带了两个传令兵,各负责一个方向的军情。 东面战场节节胜利,东面的传令兵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西面的战场节节败退,西面的传令兵带回来的都是坏消息。 结果,东面的传令兵升官了,西面的传令兵无缘无故的被打了军棍。 将军的理智当然知道战场的情况和传令兵无关,但感情上他就是喜欢报喜的,厌恶报忧的。 这个心理现象,严世藩作为天下第一聪明人很清楚,而后世穿越来的萧风比严世藩更清楚。 案子结束后,失去所有保护的萧风,在势力庞大的严党面前,可能连三天都活不过去。 所以当萧风来到顺天府时,郭鋆不出所料,不但又生病了,而且据说病的很重,强撑着跟萧风见了一面。 他就像马上要咽气一样,头上盖着白布,喘着粗气。 “萧大人,此事万岁既然交给你办了,顺天府上下一切人等,都听你的调遣。不用征求我的意见了。” 萧风点点头,上前伸手搭住郭鋆的手腕,郭鋆吃了一惊。 “郭大人果然是病的不轻啊,我这就向万岁恳求,派个太医来给郭大人诊治!” 萧风说的极其诚恳,郭鋆却是直冒冷汗,连连推辞。 “不不不,萧大人,我这个位份,哪里敢动用宫中御医,我有相熟的郎中。多谢大人关心!” 萧风坚定的说:“这怎么行呢?郭大人乃朝廷股肱之臣,万岁一向极其信任倚重!若听说郭大人病重,万岁一定会派御医来的!” 郭鋆实在哄弄不下去了,只得苦笑。 “萧大人何必如此。如今你进了油锅,老夫也是爱莫能助。你拉着老夫一起跳进去,也是于事无补。 大人有真人身份,油锅未必能炸死你,但老夫若跳进去,那是必死无疑。 若大人能放过老夫这一次,今后有能回报时,老夫必不敢忘恩负义!” 萧风松开郭鋆的手,他也知道拉上郭鋆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境况。这番折腾只是让郭鋆明白,自己不是傻子,放过他是要领情的。 顺天府尹的人情,虽然比不上顶级大佬的,但也绝非随便就能得到的。这是搂草打兔子,不打白不打。 萧风含笑道:“既然郭大人病重,那就好好养病吧,不必操心了。我找安捕头聊聊去。” 郭鋆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说:“大人啊,安捕头也病了,她父亲亲自来给她请的病假,在家修养呢。” 萧风一愣:“她父亲替她请假?” 郭鋆看看萧风的脸色:“你认识的,她父亲是我同年,就是道录司的安司正啊。” 萧风点点头:“正好,我还有笔账没跟他算呢。一直忙着,刚好去看看他。” 第一百零七章 道录司正 安司正的家不在主街上,他并不是没有钱,这几年掌管道录司,别的不说,光是卖道门度牒,就没少捞钱。 有度牒者,不论僧道,皆可免税赋。这可是原来只有读书人考中秀才后才有的特权。 不过由于嘉靖崇道,对佛门态度很一般,甚至有些反感。所以僧人的特权越来越少,而道士的特权越来越多。 自然,道门度牒价格越来越高,而佛门度牒则差不多到了挥泪大甩卖的程度了。 可惜这钱终究来得不光彩,所以安司正不敢炫富,还是老老实实的按品级,在靠近主街的静心巷子里安家。 不过地段虽然不如主街,但安府的宅子可一点也不寒碜。 两进的宅子,比刘彤家的还宽敞许多,院子里还种了好几棵石榴树,此时还有几个没有摘下来的,像红灯笼一样挂在树上,红彤彤的十分漂亮。 萧风敲门时,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探出头来;“你贵姓,干什么的,要找谁啊?” 他看萧风虽然没穿官服,但衣服料子很讲究,说话也算客气。 萧风看看这个门子:“我姓萧,归道录司管,找安司正。” 门子一听归道录司管,那就好办了,态度也随之变得郑重起来:“我家大人很忙的!”。 他料想这人要么是个没穿道袍的道士,要么就是来做度牒买卖的。 不管是谁,不懂规矩吗?当我门子大爷这么好打发? 萧风笑了笑:“这样,你去问问你家大人,然后不管他见不见我,这个都归你!” 萧风拿出一两银子,冲着门子晃了晃,门子顿时直了眼睛。 他平时收的红包虽多,却极少有出手就是一两银子的。 他咽口口水:“你可别耍我,否则我保证你今后再也进不了这个门!” 萧风连连点头,很诚恳的说:“不敢不敢,我有几个胆子,敢骗你啊。” 门子这才满意的说:“你少待!”关上门,跑着去通知了。 他倒不担心没时间收银子,因为平时不管谁来求见,安司正基本是让他带进去。 即使有一定身份的,安司正要出迎一下,也是四平八稳的迈着步子往外走,这时间足够他跑回来拿银子。 安司正正在大厅里,听着后面屋子里摔东西的声音,愁眉苦脸的。 见门子跑来说有人求见,还说是归道录司管的,便没好气的骂起来。 “见什么见?今天本官不见客,有事让他明天去道录司!” 门子倒是比较忠心的,怕老爷丢了大买卖,也觉得自己该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就陪笑着替萧风说话。 “老爷,这姓萧的看起来挺有钱的,没准是大买卖呢,在道录司里未必好谈的。” 安司正一瞪眼睛:“有什么不好谈的,听不见后面这么乱吗,老爷我……” 他忽然哑火了:“你说他姓什么?” 门子眨眨眼:“姓萧啊!” 安司正一下跳起来:“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门子被安司正下了一跳,狐疑道:“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里面青衣,外面白袍。” 萧风在门口站着,听着院子里由远及近的杂乱的跑步声,然后大门咣当一下打开了。 安司正拖着肥胖的身体,竟然把正值壮年的门子甩在了身后,他剧烈的喘着气,挤出笑容来。 “大人怎么亲自来寒舍了,大人真爱开玩笑,我那门子狗眼看人低,一定对大人不礼貌了!” 他熟知自己门子的德行,看着萧风手里托着一两银子,一猜就知道肯定是捅娄子了。 萧风拍拍安司正的肩膀:“不敢,论官职,在下七品,大人六品,叫我大人才是开玩笑了。 论道门,大人掌管道录司,天下道士都归大人管。我说归道录司管,可是实话啊。” 此时门子也跑到位了,目瞪口呆的站在旁边,双腿一个劲的哆嗦。 萧风把手里的银子递给门子:“我言而有信,这银子是你的了。” 门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人,小人实在是不知道啊,小人不敢,大人饶命啊。” 他虽然不认识萧风,但他从没见过自家老爷被吓成这样过。 就连赵文华来拜访那次,安司正也不过是热情殷勤罢了,绝对没有这么害怕过。 萧风笑道:“这一两银子我答应给你了,就是给你了。 以后若是有人来见你家老爷,赶上没钱的人,别不让人进门就行了,道士也不都是有钱的。” 门子连连磕头,不敢说话。 安司正赔笑着把萧风往里让,萧风一边看着宅子,一边啧啧赞叹。 “在大门外我就知道你这宅子差不了,知道为什么吗?” 安司正连连摇头:“大人神算,下官不知。” 萧风笑道:“京城大部分人家的门子,都是老头,就连刘彤郎中家,门子也只有几颗牙了。 安司正家里的门子却是正值壮年,主街上的宅子里,等闲也未必有这么阔气啊。” 萧风说的确实是实情,因为门子这活,是个人都能干,年龄越大越省钱,往往都是干不动重活的老仆人担任。 连门子都用壮年奴仆的,那绝对是有钱人,要么就是位高权重。 安司正满脸是汗,有心辩解,却又无从辩起,因为当初他这是有意为之的。 能到他家来见他的,往往都是有事相求,他放这么个门子在这儿,就是让来访的人明白:自己不是没见过钱的,三瓜俩枣肯定是不行的! 那些人既然求他办事,自然也无人敢点破。 但萧风一句话,顿时点醒了他:这好像是一步臭棋。有不敢说的,就有敢说的,这是授人以柄啊! 安司正打了个冷战:“多谢大人关爱!” 萧风呵呵一笑;“我关爱你什么了?对了,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上次你配合我假装销毁文书,其实偷偷给我的那件事,我答应给你两千两银子的。” 安司正立刻正色道:“我帮大人,是因为从心底仰慕大人,绝不是为了银子!大人休要再提此事,否则就是侮辱下官。” 萧风摇摇头:“我连门子的一两银子都不会赖账,岂会赖你的账? 答应过的事要做到,这是我的原则。至于你仰慕我,以后有的是机会帮我的忙。” 萧风抽出银票,递给安司正,安司正尴尬无比,收不收都不合适,忽然他灵机一动。 “大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萧风点点头,安司正趁机接过仆妇送上来的热茶,放在萧风面前。 “大人,听说张老板接手了谈新仁的生意,想来此时银子不是很宽裕。 下官这官职,也不是能长久干下去的。小人想入股张老板的生意,不知可妥当?” 萧风笑了笑,他明白安司正的意思,这是在对自己表忠心。 钱财放在别人手里,有时候比联姻更能体现利益一致的决心。 毕竟这世上因为钱财离婚的有多是,但因为婚姻放弃钱财的可不多啊! 萧风淡淡道:“咱俩间本来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你为什么想变成长期合作呢? 我不是严嵩,也不会弄个萧党出来。” 安司正心说:我能说我觉得凡是跟你作对的最后都被你阴了吗? 他诚恳道:“大人,我这辈子虽没做过什么大官,但自问眼光不差。 大人将来必能飞黄腾达,得道成仙,下官恳请能青蝇附骥,望大人不弃!” 萧风心里快速的盘算,他对安司正这个人并不讨厌,因为这是个有毛病也有底线的人。 他点点头,正要开口,后堂伴随着巨大的碎裂声,响起一声咆哮。 “再不让我出门,我就把咱家全砸烂了!” 第一百零八章 公平交易 见萧风向后堂张望,安司正神色尴尬。 “大人莫怪,小女因为生病,被内人软禁在家,所以十分恼怒,大发脾气。” 萧风斜了他一眼:“我看是你把她软禁的吧?” 安司正赌咒发誓:“真不是下官,是我内人,我内人。” 萧风笑道:“我这边刚接手枯井女尸案,郭鋆大人就生病了,你女儿也告假。我就那么霉运缠身,把你们怕成这样?” 安司正见萧风点破了窗户纸,嘿嘿笑了两声,神情反而轻松一些。 “大人何等机智,下官就知道瞒不住大人。若是大人需要我,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可我和内人年近半百,只此一女,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安司正连连拱手,就差给萧风跪下磕头了,可见他是真的很疼爱自己的女儿。 萧风叹口气:“老安啊,你以为把女儿藏起来,不让她去当值,就能保住她? 你能保她一时,能保她一世吗?还是打算尽快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她肯吗?” 安司正苦着脸,萧风句句都说在他的痛处。 女儿喜欢的是谁,他很清楚,除了张无心,估计她谁都不肯嫁。 可即便如此喜欢张无心,安青月还是坚定地回到京城来当捕头,可见她绝不是那种嫁了人就会老实下来的女人。 见安司正不说话了,萧风淡淡的说:“你若是信得过我,让她帮我查案,我保证她没事。不只保证这个案子,只要我不死,我就保证她没事。” 不是萧风愿意说大话许愿,实在是这个案子他需要人手。 嘉靖是绝不肯让锦衣卫介入这个案子的。这样一来,如果动用沈炼他们,就是在坑害朋友,萧风绝不会干。 除了锦衣卫,萧风还有俞大猷和胡宗宪这样的军方朋友。但这种牵涉皇子的案子,军方比锦衣卫还要敏感,萧风也不能害了自己的大弟子。 这样算下来,自己手头能用的人,就只有张天赐了。可张天赐实力不够,又要撑着商业那边,还要建设入世观,很难指望得上。 只有顺天府的人,才是他顺理成章能用的人。 他卖了郭鋆人情,不让他趟这趟浑水。剩下的人,就只有安青月了。 安青月在捕快中有威信,功夫又好。有她协助,得心应手。如果没有她,那些捕快肯定也是阳奉阴违,摸鱼装病。 所以萧风不惜许下承诺,来换取这个帮手。 安司正眼睛一亮。他也是官场老手,早就看出萧风的后劲十足,否则当初也不会偷偷的帮着萧风搞谈新仁了。 萧风官、道双修,又深得嘉靖信赖,跟陆炳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最关键的还是他自己。 他道法在身,心机深沉,看似运气极好,总是能侥幸取胜;其实是运筹帷幄,伏脉千里。 否则别人再怎么帮他,也没用。 安青月如果能有这样一个人护着,比起自己可是强太多了。虽然有点冒险,但天下哪有不冒险就能得到的好事? 安司正权衡片刻,咬牙下了决心:“大人稍等片刻!” 安司正走进后堂,只见夫人正守在门口,哭天抹泪,数落着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 安青月在屋里拳打脚踢,把自己的房间砸得稀烂,但始终不敢硬闯母亲守着的屋门。 她不怕父亲骂,就怕母亲哭,因此除了砸东西泄愤,其他什么也不敢做。 安司正咳嗽一声:“让她出来吧。” 夫人抬头,惊讶的问:“你喝醉酒了?不是你让我无论如何要看住她的吗?” 安司正苦笑道:“咱们能看她三天,还能看她三年? 她这性子,要么立大功,要么闯大祸,没办法的事。既然上天给她机缘,我们就顺势而为吧。” 安司正到底是混了多年道录司的人,不知不觉的也有一份道人的口气和心态了。 安青月大喜,冲过来捂住娘的嘴,生怕娘表示反对。 “爹,你肯放我出去了?我能去顺天府当值了?” 安司正点点头:“萧大人接手了古井女尸案,他许诺只要你能帮他查案,只要他不死,就会一直护着你。这个交易可做,爹同意了。” 安青月鼓起腮,她才不用萧风保护呢,那个坏蛋能保护谁? 不过爹好不容易答应了放自己出去,这个时候不能节外生枝,所以安青月默认了爹帮她做的这笔交易。 安青月换上捕头的衣服,换了根头绳把马尾扎好,神清气爽的从后堂跑出来,对萧风拱拱手。 “听说萧大人接手了案子,顺天府一定全力配合。有什么事,大人吩咐就是了!” 萧风点点头,笑着说:“如此甚好,你先跟我去趟春燕楼吧。” 安青月一愣,脸色顿时变得通红,气得差点拔刀砍他。 安司正也愣住了,期期艾艾的说:“大人,小女脾气火爆,等闲还是不要跟她开这种玩笑的好……” 萧风笑道:“我没开玩笑,有人说王推官爱好风月之事,春燕楼消息灵通,我们要打听这种事,当然是去那里最方便了。” 安青月这才明白过来,脸上红晕尚在,就大声说:“不可能,老王不是那样的人!” 萧风奇怪道:“这倒怪了,你和他不过是共事而已,你又不可能下班了还看着他。怎么就敢肯定他不逛那些地方呢?” 安青月顿时语塞,她只是本能的感觉而已,一定要她拿出证据来,证明老王不是好色之徒,她还真没有。 不止她没有,估计谁都没有。 要说一个人好色,那很容易找到证据,比如小黄书,看女人时色眯眯的眼神,喜欢逛青楼等等。 但要说一个人不好色,这种事属于疑罪从无,只能说没有被抓住现行之前,所有男人都是好男人。 所以安青月很不服气的跟在萧风后面走进了春燕楼,顿时引起一片娇呼声和关注的目光。 妈妈燕娘一见萧风进来,莫名的就红了脸,迎上前去娇声招呼。 “哎呦,萧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望姑娘们啊!” 张天赐是春燕楼的前台老板,萧风自然是半个老板,所以进春燕楼未免有些视察工作的意思。 姑娘们只要是没陪客人的,都倚着栏杆,笑嘻嘻的看着萧风。 就是那些陪着客人的,不少也打开窗户,从窗户往外看这萧风。 倒也没哪个客户对此表示不满,他们也跟着姑娘一起看。 逛青楼碰上萧真人,这事可不是常有的事,足以拿出去在朋友圈子里吹嘘一下的。 有比较敬业的客人,正在高山流水不能停的状态,也跟姑娘一前一后的趴在窗户前,露出两个脑袋来看,只是难免口中会发出些嗯嗯啊啊的动静。 没等萧风说话呢,燕娘一眼看见了安青月,顿时脸色就变了,抹得通红的小嘴也撇起来了。 “哎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安捕头啊。怎么,死一个客人,你还非要把我们追到关门不可啊! 那位王推官怎么没来啊,哦对了,听说是草菅人命进了诏狱了吧。 这真杀人的案子破不了,却盯着我们这得了马上风的风流鬼!” 安青月气得满脸通红,她知道燕娘对她意见很大,只是以前来也没有这么不客气。 她只道是顺天府最近倒霉,所以墙倒众人推,却不知是因为她进来后就站在萧风身边,离得实在太近了些,胳膊都快挨在一起了。 安青月工作时心里不拿自己当女人,燕娘却是拿她当女人的,而且还是个虽然挺漂亮,但缺少女人味的女人。 自己……不不不,自己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比她温柔可爱。 萧公子还不就是嫌弃我,不不不,嫌弃我们都是青楼女子吗? 可我们愿意当青楼女子吗?我们也是出身不好,身不由己啊! 凭什么你能当女捕头,我只能当青楼妈妈呢? 所以,刺儿你两句,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第一百零九章 高级客房 萧风怕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对安青月说:“你在这儿等一下,随便坐,瓜子随便嗑,酒水随便喝,记在张天赐账上。” 说完拉着燕娘就往一处客房里走。客房是青楼里预备的空房间,里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有趣设计,当然房钱也比较贵。 青楼女子,那些有身份的都有自己的绣房。顶级的姑娘们还有自己的丫鬟伺候打扫,非顶级的也有楼里统一的婆子们打扫清洁。 但姑娘的绣房里,摆设结构都和普通人家小姐的闺房一样,就是为了给客人那种偷香窃玉的感觉。 若碰上客人有特殊要求的,比如表面光滑的木马,会上下动的床,可以攀爬的架子之类的,那就需要单独开一间客房了。 客房能满足客户的一切高端要求,前提是得单独花钱,不像姑娘的绣房,是包括在过夜费里的。 此时萧风拉着燕娘进去的,就是这么一间十分昂贵的vip级别的客房。张天赐投靠萧风之前都舍不得进的,只有高粱案发财后才进过一次。 萧风心里有事,无暇他顾,根本没注意到所有姑娘和客人们都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眼睁睁看着他把春燕楼的妈妈拉进了高级客房。 那个保持着运动的客人,都惊讶的得忘记了动作,对趴在自己前面的姑娘喃喃的说:“看来京城传闻萧大人口味特殊是真事啊……” 那姑娘则十分艳羡的看着满脸通红的妈妈被拉进客房,能看出妈妈脚步明显慌乱,身子也有点发颤。 姑娘轻轻叹口气,忽然对目前这个姿势十分满意,觉得能不用看这个客户的脸,就完成这次交易实在是件好事。 萧风进屋后关上门,松了口气,顺势坐在屋里的大床上。大床弹性十足的把他往上顶起,吓了他一跳。 “这什么床啊?底下按弹簧了?”明朝时有弹簧了吗?萧风脑子里闪过这个问题。 燕娘满脸通红,用手绢掩着自己的半边脸,努力让声音保持平时的满不在乎,却还是有点发颤。 “萧公子真会开玩笑,什么叫弹簧啊?这下面使用韧性最好的毛竹片做了三层的弓子,上面铺的是鸭绒混棉花的床垫子,当然舒服了。” 同时她脑子里飞快的在想:萧公子拉我进来干什么呀,真是丢死人了。时间可千万别太长了,否则不管干没干啥,姑娘们肯定都得往那上面想去。 萧风好奇的在床上坐了两下,确实弹性十足,舒服得很,忍不住感叹:果然任何时候,最顶级的享受永远是在美女最多的地方。 要么是宫廷,要么是青楼。 “燕娘,这床不错啊,哪位名匠制作的,我也定做几张,放在家里,睡起来多舒服。” 以前他都称呼燕娘为妈妈的,不过既然现在他算半个老板了,直呼其名显得更随意亲切些。 萧风是说真的,他是识货的人,这床他一试就知道睡着肯定舒服,他是那种有任何好东西都想着和家里人分享的人。 想想巧娘和巧巧躺在这样的床上睡觉,那该有多舒服啊,他想着都觉得开心。 燕娘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说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萧公子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在这方面也难免如此。 口味特殊就不说了,别的男人在青楼潇洒完,都是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的。 男人嘛,都希望出门遇荡妇,回家见贤淑。有谁愿意自己妻子像个青楼女子似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呢? 可这萧公子居然要在家里做这种床,想想可真是……让人脸红心跳的。 可听说萧公子也没有妻子啊,不是说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仆吗?难道他是要…… 燕娘掩饰着自己的不高兴,娇声道:“这好办,那匠人是京城有名的欢场鲁班,这客房里的东西都是他打造的,我帮你找他就是。萧公子,听说你家里就三口人是吗?” 萧风叹口气道:“现在不是了,又住进来邻居家的母亲和女儿,还有一个赖着不走的亲戚家的姑娘。所以这要打床,还不能只打三张了。 你想,人家虽然都是暂住,我也不能让人看着自家人睡这床,让她们睡不一样的吧,得一视同仁啊。” 燕娘差点脚下一软,瘫在地上。想不到这萧公子还真是个色中饿鬼啊,怎么什么人都不放过啊。 邻居家的母女也就罢了,这么多年住在隔壁,估计以萧公子的人品手段,早就得手了。 那亲戚家的姑娘也不肯放过?这是什么亲戚啊,这么倒霉认识了萧公子,还敢让姑娘住在他家? 燕娘实在忍不住好奇,娇声问道:“公子隔壁家是什么人家啊?母女为何住到你家里了?那赖在你家不走的亲戚家姑娘又是怎么个亲戚啊?” 萧风平时也确实没个人聊聊天,他在家里跟巧娘聊天,巧娘总是毕恭毕敬的。跟巧巧聊天,巧巧总是半懂不懂的。 跟张云清聊天,一是辈分不对,他得端着聊,没意思。另外张云清总是咬着嘴唇看他,魂不守舍的,他说三句好像都听不见半句,也就懒得聊了。 至于隔壁老王家的母女,他就更没啥可聊的了,只能是安慰她们老王暂时没事,要放宽心之类的。 所以今天跟燕娘不知不觉就聊起来了:“唉,隔壁家是顺天府推官,犯了事,我托锦衣卫给抓进诏狱去了。怕连累他的妻子女儿,就假装买进家里当了奴仆 。咦,燕娘,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 燕娘拿手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吓得赶紧拼命摇手否认。 “没有没有,萧公子你……你继续说……” “哦,至于那亲戚家的姑娘,就是你们张老板的女儿啊!张天赐管我叫大哥,她算是我干侄女吧。 燕娘,你真的不要紧吧,怎么身体打晃啊?” 燕娘都快吓哭了,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狠啊。为了夺人家的妻女,竟然找锦衣卫把人家丈夫抓进诏狱! 那是诏狱啊,死罪进去等不到刑场,活罪进去等不到审判的诏狱啊! 而且张天赐刚当上京城商会的会长,风头正劲,平时把萧风当亲大哥一样供着,怎么萧风连人家的女儿也不放过啊! 燕娘觉得自己站不稳了,全身发软的靠在身边最近的东西上,想缓缓劲。 萧风好奇的看了那东西一眼:“这匹马有意思,打磨的这么光滑,是干什么用的呀?嗯,燕娘?” 燕娘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说话也哆哆嗦嗦的。 “萧……萧公子,奴家……奴家好几年不练功了,这马恐怕是骑不得了,那边那个架子能摆挺多姿势的,奴家还是用那个架子吧……” 萧风诧异的看她一眼,其实以萧风后世混迹商场的经历,倒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误会来。只是他这阵子脑子里事太多,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因此他觉得可能是闲话说的太多,让燕娘什么地方误会了。所以他板起脸,开始说正事。 “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事要问你。这件事,就和进了诏狱的王推官有关!” 燕娘已经开始往木马上爬了。 “萧公子,那什么,奴家努努力,骑马这功夫可能还没完全丢掉。 奴家跟张老板合作很愉快的,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另外,司礼监的陈公公一直很看重奴家的……” 第一百一十章 实锤了 萧风赶紧把燕娘从木马上拉下来,他这时确认燕娘是误会了,但又不知从哪个点开始解释。 “你别瞎琢磨,我是接了顺天府的案子,来找你帮忙的。 街面上传言,顺天府王推官,喜好风月之事,常去烟花柳巷。 你算是京城这一行的领袖了,所以找你打听打听。” 燕娘这才稳住心神,双腿犹自发软,靠在木马上冲萧风嫣然一笑。 “你看你,不早说,吓得我差点就瘫在这马上了。 萧公子,别人我不清楚,这王推官吗,肯定不是什么欢场人物。 不能说绝对没去过,但肯定不是常客。” 萧风皱皱眉:“你不用再去打听打听吗?我看你平日里都呆在春燕楼,对其他青楼勾栏的信息,能保准吗?” 燕娘吃吃的笑起来,拿手绢掩着小嘴,眼睛像能滴出水来一样看着萧风。 “萧公子,所以我说别人我不敢肯定。但王推官是官啊,只要是官,我就能肯定。” 知道萧风不明白,燕娘也不用他问,主动交代秘密。 “萧公子,这事我只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啊。连张天赐我都没告诉过呢!” 萧风莫名的感到一种熟悉的味道,后世时,他有一个大嘴巴的前台小妹,每次跟别人说话都是这么开头的: 这事我只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啊…… “这京城的青楼勾栏,明面上各有所属,但其实背后都归教坊司管辖,因为教坊司的背后是司礼监,这个萧公子应该是知道的。” 萧风点点头,这事张天赐当选会长后就告诉他了,张天赐知道的事,如果不告诉萧风,他浑身难受。 “可萧公子还有不知道的,那就是每个月底,各青楼勾栏都要到教坊司去上交月供。” 萧风虽然不知道,但也没觉得意外,既然教坊司有管理权,还能帮她们平事,收点保护费也是正常的。 “这月供嘛,除了银钱之外,还有一本账册。萧公子可知道,是什么样的账册吗?” 燕娘笑得像只妩媚的小狐狸,萧风略一沉吟,忽然睁大了眼睛,他猜到了。 “莫非是当月到每个青楼的客户-名单?” 燕娘夸张的一扭腰,似乎在展示自己的盈盈一握。 “公子当真是机智无比,就是客户-名单!尤其是官员,不管几品,只要是官员,更要重点记录。 去的时间,次数,花费多少银两,都要详细记录的。” 萧风心里飞快的运转,表面却很平静。 “他们不会穿便装用假名吗?” 燕娘一拍手:“当然了,都这么干!谁会一进门就喊,本官是刑部郎中!都用化名,都穿便服。 可是公子啊,那外地官员偶尔来一次,或许能蒙过去,来的多了,都会被发现。 何况京城本地官员,能瞒得住谁呢?偶尔一次可能没问题,若是常去,没有能保密的。” 萧风点点头,已经明白燕娘的意思了。 “所以,那些名单你都看过,其中没见过王推官,或是极少见到他的名字?” “没错,那名单,各楼院的管事只能看见自家的,因为陈公公对我有几分看重,所以让我帮忙在教坊司里管点事,有点小权利。 那王推官的名字,最多也就出现过一两次,还是跟同僚一起去的,喝花酒的应酬场合,连过夜都没有过。” 萧风笑着点点头:“这次你帮了我,以后有机会我帮你一次。” 这是萧风的公平交易原则,燕娘却不领情,扭了扭腰,一脸不快。 “萧公子说哪里话,别说你是这春燕楼的半个老板,就是你第一次来,难道我还慢待你了不成?” 萧风无语,就是第一次进春燕楼,才让自己口味独特的传言变成京城佳话的…… 萧风对这份每个月上交的嫖客名单,究竟是谁要的,很感兴趣。 但他知道这事肯定超出燕娘的权限了,问了也是白问,也就不费劲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客房的门开了,萧风从里面走出来,衣冠整齐,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众人略有失望,但随后走出来的妈妈燕娘,满脸红晕未消,一身罗衫在木马上蹭的皱皱巴巴的,两腿发软,走起路来明显有些打晃。 众人顿时又兴奋起来——没跑了!实锤了!咱们见证了萧真人的独特口味! 安青月虽然比较粗线条,但也从围观群众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中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没好气的瞪了萧风一眼。 “你进去干什么了,干这么久?” 萧风摇头:“说了你也不懂,走吧!” 燕娘在后面故意气安青月,扭着细腰娇呼:“萧公子常来啊,这客房给你留着。” 安青月翻翻白眼,没搭理她。两人走出春燕楼一段距离后,安青月才忽然冒出一句。 “其实我懂,之前追一个采花贼,抓住他时他还在作案过程中,所以……” 萧风半点也不想沿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王推官不是爱好风月之人,流言来源可疑。” 安青月果然立刻就忘了自己懂不懂的事,兴奋的一拍手。 “我就说老王不可能是那种人!他看着就是正经人的样,不像你……” 萧风咬咬牙,忍着给她头上一巴掌的冲动。 “所以那流言应该是有人故意散布的。既然这个流言可疑,那么这段时间街上的所有流言,都很可疑。” 安青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你是说,景王对女子有暴虐倾向,景王的府里有侍女丢失,这些流言都是假的?” 萧风点点头,歪头看着安青月,看得她有点心慌。 “你看什么?我怎么了?” “你是顺天府捕头,如果让你去查街头流言的来源,应该不是很难吧。” 安青月想了想,用力点点头。 “我自己虽然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少些,但我手下的捕快里,跟他们打交道的很多,应该没问题!” “那好,你回顺天府去安排吧。还有,别忘了那个报告发现枯井里有女尸的人。 查清楚这人是干嘛的。人死了没多久,就被他发现了,他运气不错啊。” 安青月原地愣了一会儿,看着萧风飘飘然然的往另一个方向走。虽然不太想搭理他,但本着精诚合作的原则,还是跺了跺脚。 “你干什么去?” “我去工部找个朋友,办点事。” “你在工部还有朋友?”安青月诧异了,如果说六部里,最恨萧风的可能就是工部了。 萧风微笑着看着安青月,一脸的纯良。 “赵文华啊,我俩关系可好了。” 工部左侍郎赵文华打了个喷嚏,疑惑的看了看周围,没风啊,不冷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能工巧匠 萧风站在工部大门口,看门人立刻飞跑进去通报。 赵文华跳起来:“什么?什么什么?他点名了说要找我吗?告诉他我不在!” 看门人苦着脸说:“小人说来看看,大人您没准不在。萧大人说,他是奉旨查案的钦差,如果他走进来发现您说谎,要上奏万岁说您抗旨。” 赵文华吓了一跳,这扣大帽子历来是他的专长,想不到萧风扣起来也丝毫不比自己差啊! 片刻后,赵文华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和萧风两人互相拱手作揖,亲热的不得了,就差抱在一起亲一口了。 “萧真人怎么有空来工部转转啊?这两天可是把我忙坏了,你那个入世观,我派了专人去工地上盯着呀!” “赵大人辛苦了,早就想来看看你,一直没得空。这不是万岁让我接手顺天府的枯井女尸案,才顺便来看望赵大人的。” 赵文华眨眨眼睛,感觉严世藩果然厉害,这萧风也确实厉害,俩人都能想到这一步。 “古井女尸案?我倒是听说过,可这跟工部八竿子打不着吧?有什么能帮到萧真人的吗?” 萧风亲热的拍着赵文华的肩膀,故意压低声音说话。 “赵大人,麻烦你带我去巧匠堂,我要找个人问问话。” 明朝并没有专门分出给皇室制造物品的造办处,那是后来到清代才设置的。 明代的能工巧匠基本都在工部下面,内部有分类,但没有设置明确的官方编制。 巧匠堂就是内部的一种说法,工部除了负责大型工程外,对一些精巧物件也有研究,因此能工巧匠颇多。 巧匠堂除了给皇宫里做一些精巧的玩意,主要还负责为兵部所属的神机营提供人才储备。 火器、战船都需要很多精细部件,这时巧匠堂里的人就能发挥很大作用。 萧风知道自己如果想实现很多构想,是一定会用到巧匠堂的。不过赵文华一直把持着工部,后面严世藩也会接班把持工部,这对自己确实是个难题。 赵文华眨巴眨巴眼睛,脑子里琢磨着严世藩对他的交代,表面上继续保持笑容。 “这个没问题,我带你去。不知萧真人要找谁问话呢?” 赵文华的声音特意变高一些,但萧风又把声音压的很低。 “找那个当初磨制三块玉佩的曾造办。” 两人这样的说话语气,显得萧风在和赵文华说什么秘密,而赵文华在拼命向别人表明,我俩说的没啥秘密。 赵文华也不知道萧风为啥要这么做,但他有自己的直觉和经验:此人阴狠无比,随时挖坑,不能上当。 所以反其道行之不会有错!所以他的声音变得更大。 “哦,找曾造办啊,他年纪大了,手不稳了,这两年一直在带徒弟,不亲自动手了。” 这也是巧匠堂的优良传统,能工巧匠靠的是手,人老了后,手就不稳,没法亲手做精巧物件。 但经验还在,留在巧匠堂中当师父,既能培养新人,也能继续挣钱维持生活。 赵文华自认为回答的天衣无缝,声音格外高亢,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不料萧风忽然也大声了起来。 “哦,原来曾造办有徒弟啊,明白了明白了!” 赵文华摸不着头脑:什么呀你就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呀? 他本想问问,但萧风已经不再跟他继续废话了,催着他领着去找曾造办。 赵文华满腹狐疑的带着萧风来到巧匠堂,将曾造办找出来。赵文华本已完成任务,但坚持不肯走。 萧风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他在这里跟曾造办对话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保不住密的。 就算他把赵文华赶走,只要曾造办还在工部,就没法拒绝赵文华的命令。 “曾造办,这块玉佩可是你磨制的?” 曾造办六十来岁了,眼神依旧清亮犀利,他看着那块裂成两块的景王玉佩,痛惜的连连跌足。 “没错,这正是小人磨制的,怎么会坏成这样啊!” 萧风拿出另一块完整但略薄的玉佩。 “这一块呢?” 曾造办大吃一惊,伸手接过那块玉佩,翻来覆去的打量着。 “这块却不是小人做的。只是这玉料如此罕见,不可能是另一块玉,一定也是那三块玉佩之一。字应该是磨去了重刻的吧?” 萧风不置可否:“如果确实是这么做的,你能做得来吗?” 曾造办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活放在两年前,小人肯定不在话下,但如今我这手发抖了,要磨成这样,刻成这样。不能说肯定不行,但很难了。” 萧风指了指巧匠堂中几个正在细心雕刻的年轻人。 “你带的徒弟呢?可有这份手艺的?赵大人提示过我,你可是有徒弟的。” 嗯?赵文华一愣,这是我提示过的吗? 曾造办摇摇头:“玉石坚硬,磨制本就困难,何况要刚好把字磨掉,又不能磨得太薄,边角还要重新打磨圆润如初。 这不但要功夫,还要有天赋啊。他们中虽也有不错的,但肯定都做不到这样。” “除了这里的人,你还有其他徒弟吗?你总不会真的等到干不动的时候才开始收徒吧?” 萧风微笑着看着曾造办,曾造办迟疑了一下,正要说话,赵文华忽然咳嗽起来。 曾造办犹豫了,支吾起来。 “我现在是奉旨办案的钦差,我现在问你的话,就是万岁要问你的话。你是要欺君吗? 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个案子,顺天府推官已经让我抓进诏狱去了,你也想进去给他作伴吗?” 萧风的语气平淡,面带微笑,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瞬间让曾造办呼吸急促起来。 “不不不,小人不敢,小人确实在进入工部之前有过一个徒弟。 只是那徒弟心术不正,跟着小人给一个大户人家雕刻时,意图勾引人家的妾室。 后来小人就将他逐出师门了,因此他也不算小人徒弟了。小人刚才就是在犹豫这一点,不敢欺瞒大人。” 萧风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后来你们还见过面吗?” “后来小人进了工部,也算是朝廷的人了。那劣徒也曾上门找过我,想让我介绍他也进巧匠堂。我知道他品行不端,就没搭理他。” “他的手艺如何?” 曾造办看看赵文华,又看看萧风那张微笑的脸,总觉得还是萧风更可怕一些。 赵文华很想反驳一下,王推官被抓紧诏狱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过也没法开口,只能任凭曾造办自己想想。 “小人不敢说谎,那劣徒人品虽差,却颇有天分,也得了我的真传。若是他,当可磨制此玉佩。” “那你还有此人的线索吗?可知他住在何处,以何为生?” “小人不敢乱说,他当初被我拒绝后,就没了来往。 之前听说他曾在京中给富户做过东西,但后来就没有消息了。实在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萧风惆怅的叹口气,线索断了,虽然怀疑这个徒弟,可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呢? 眼看再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萧风就告辞了,闷闷不乐的离开了。 赵文华盯着萧风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回过头来看着曾造办。 曾造办还在紧张中,两腿发抖,声音发颤。 “大人,我没说错什么吧,这是欺君之罪,我真不敢说谎啊!” 赵文华出乎意料的笑了起来,不在意的拍拍曾造办的肩膀。 “放心吧,你说的那些东西,就是隐瞒,他也能从其他渠道查出来的。 你那个徒弟之前在京城打过你的旗号,不少人都知道。若是瞒着他,反而被他抓住把柄。 若能不说当然更好,不过你说的都是实话,只是线索断了,他反而无计可施。” 见曾造办仍然惴惴不安,欲言又止,赵文华板起脸来。 “此事已与你无关了,你也不用知道什么内情。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最后一句话,曾造办知道是实话,他连连点头,恨不得马上忘了这件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关键一句 听完赵文华的讲述和吹捧,严世藩得意的笑了。 难怪他得意,萧风的举动完全在他的计算之内。他早就猜到萧风会从玉佩入手,而且一定会去找当年制作这三块玉佩的人。 赵文华当初还想把曾造办藏起来不让萧风见到,被严世藩痛斥愚蠢。 曾造办虽说只是个小小造办,但他毕竟是工部里有编制的巧匠,连嘉靖都听说过的人,你说藏就能藏的? 何况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曾造办真出点什么事,嘉靖会往哪边去想,还很难说呢。 所以最有把握的办法,就是让曾造办实话实说,萧风的线索断了,反而更难办,也显得赵文华光明坦荡,心里没鬼。 撇清赵文华是很重要的,因为赵文华代表了严党,而严党是支持景王的。 现在嘉靖更多的是怀疑裕王有问题,萧风如果想替裕王翻案,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起嘉靖对严党的怀疑。 哪怕没有确实的证据,只要能让嘉靖觉得严党的行为可疑,裕王就有可能会因此翻身脱罪。 所以严党在这段时间,不能让萧风抓住任何把柄,不能给萧风阻挠查案的口实。 赵文华对干弟弟实在是佩服,他想起萧风走出工部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大笑一场。 严世藩得意了一会儿后,想起另一件事,于是冲赵文华挥挥手。 “我得到消息,萧风让顺天府的人在查流言的源头。你让赵二他们最近躲起来,别露面。” 赵文华连连点头,但他觉得严世藩过虑了。 “放心,我让他们藏到城外乡下去了。萧风未必能查出是他们散布的流言。 就算能查到,也找不到他们。就算能找到,赵二也不会出卖咱们的。” 严世藩的独眼死死的盯住赵文华,看得他一哆嗦。 “糊涂!你真当萧风会老老实实的用顺天府来审? 这个案子他虽然不敢调动锦衣卫,但从诏狱里学几招,只怕不难。 那赵二有几根硬骨头,你不清楚吗?” 赵文华被骂的狗血淋头,除了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反驳了。 严嵩习惯性的给两人打圆场:“东楼,说话客气些,都是自己人。” 严世藩给了父亲一个面子:“我会派人盯着点萧风的,不过也没法盯得太紧,他家附近仍然有锦衣卫活动。” 赵文华郁闷的说:“这事也真是怪了,陆炳这么明目张胆的动用锦衣卫护着萧风,难道万岁不知道,不管管?” 严世藩的神情变得很古怪,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发现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这话是严嵩问的,如果是赵文华问,严世藩未必有心情搭理他。 “陆炳护着萧风,开始或许是出于对萧万年的愧疚,可在这件事上,他一直表现的太强硬了些。 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莫非其中还有其他用意?” 屋里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盘算着。过了一会儿,赵文华想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萧风今晚应该不会出门了,张天赐有一批货运到了。 十条船,装了几十辆大车。他把其中的几辆车赶进了萧风府里。” “什么货?” “我找漕运的人问过了,是海货。 张天赐在天赐粮行边上开了一家鱼店,除了供应活鱼外,还供应海鱼。” 严世藩眼睛一亮,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其中可有夹带咸鱼?” 赵文华明白严世藩的意思,他失望的摇摇头。 “这个我想到了,反复查问过,并无咸鱼。 所有鱼都检查过,盐分正常。现在天气寒冷,不是咸鱼也一样可以保证运输不腐烂。” 严世藩也很失望,他以为萧风终于要被猪队友张天赐坑一把呢。 要知道这几年对私盐买卖抓的很紧,一些商人假借贩卖海鱼,其实是夹带咸鱼,然后熬煮出盐来卖。 官府对此的对策也是简单粗暴——征税。 咸鱼在海边随便吃,卖什么价格自己定。如果要是运到内地,那咸鱼的价格不能低于同等重量的盐! 这样一来,咸鱼熬盐的生意就毫无利润了。所以商人们就开始在正常的鱼里夹带咸鱼。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一但被抓到,直接按照贩卖私盐论罪! 流刑起步,如果数量大,是可以直接杀头的! 赵文华犹豫一下,还是补充了自己的消息。他担心这消息比较无聊,可能会被严世藩嘲笑。 “其中两船运的是海菜,仔细检查过了,也并无过量盐分,有干有湿的。” 严世藩倒是没有嘲笑他,只是也没在意。 “海菜京城中吃的虽不多,也并不是稀罕物。莫非他的醉仙楼要研究新菜来了? 再新也不过是海菜而已,能好吃到哪里去。” 海菜,是明朝时人们对海带、海藻、海苔一类东西的统称。 这东西在海边价格很便宜,因为内地人吃的很少,商家无利可图,自然也不愿意贩卖。 张天赐买进两船来,虽然有点突兀,但也谈不上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 萧府里灯火通明,张天赐带着张大,把海菜都运进了萧府,放在了舱房里。 然后萧风设宴请张天赐喝酒,把张云清、王迎香和巧巧叫出来一起吃。 至于巧娘和王家娘子,都死活不肯来,倒也没挡着女儿上桌。 她们知道萧风的心性,张天赐也不是外人,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张天赐一个劲的让女儿给萧伯父倒酒,气得张云清咬牙切齿的给他夹菜,堵他的嘴。 王迎香也不高兴,因为张云清虽然不满意父亲的称呼,但到底借着给萧风倒酒的名头,坐在了萧风的旁边,自己则被迫和巧巧坐在远端。 只有巧巧满不在乎,大口吃肉,大碗喝……汤。 萧风是不让巧巧喝酒的,因为太小了。 张云清和王迎香如果想喝一杯,萧风倒是能同意,但必须是最淡的那种米酒,不能是萧风和张天赐喝的这种黄酒白酒。 张天赐环顾左右,有些诧异。 “大哥,听说戚将军和展护卫都在你家住着呢,怎么不请来一起喝酒。他们也不算外人啊。” 张天赐对这两位在他家里浴血奋战的事十分感激,虽然知道那是萧风的面子,但保护的可是他的女儿啊。 萧风微笑举杯:“女孩子太多了,不方便,改天我单独请他俩喝酒。” 张天赐觉得这样有点不够意思,不过对萧风言听计从已经刻进他骨子里了,连反驳的想法都觉得有罪。 于是带着负罪感,张天赐连干了三杯,把这事扔到脑后去了。 黑暗中,远远的一棵大树上,有人在盯着萧府。树影摇曳间,依稀能看见身材高大,身形曼妙。 她一双丹凤眼都瞪得流泪了,一眨不眨的盯着萧风,生怕一眼看不见,就被萧风溜走了。 曾造办家住在京城里,虽然是最靠近城墙的那一片,但仍然是他最值得骄傲的事。 能住在城里,那就说明了社会地位,至少不是那些必须排队进城门的乡下人能比的。 哪怕是乡下的地主,想进京城也得等天明鸡叫,想住在城里也得有地方保函。 作为一个匠人,能干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业界之光了呀! 所以曾造办在进家门之前,先买了一块卤肉,准备晚上喝两杯,庆祝今天有惊无险的躲过了麻烦。 在肉铺和家之间,有一条又黑又长的胡同,曾造办拎着肉,哼着小曲走在胡同里。 一个人拦住了他,一身飞鱼服,腰悬绣春刀。 曾造办顿时就瘫了,那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帮他站稳,声音很低,很冷。 “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句话对你无关紧要,但你若敢告诉别人,我保证你求死不能!” 曾造办拼命点头,不敢出声。 “如果你还有当年的手艺,从拿到那块玉佩,到磨字刻字完成,需要多久?” 曾造办根本没有说谎的想法,而且赵文华也没提醒过他在某个问题上要撒谎,所以他肯定实话实说。 “最快也要十天。” “你那徒弟呢?” “最快也要十五天。不管找谁也不能低于十天!” 曾造办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豪,这就是工匠精神! 能工巧匠的能力不容置疑!在我的领域里,我就是王者! 那人也根本没有质疑,转身就隐没如黑暗中。 “记住我的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帮人帮己 善堂里一片吸溜稀粥的声音,以及嚼青菜的咯噔咯噔的声音,以及不少孩子的唉声叹气声。 一个小男孩不满的嘟囔着:“好多天没吃过肉包子了……” 一个小女孩表示同意:“连干饭都只有中午吃了,早晚都是喝的稀粥……” 一个胖胖的女孩表示不同意:“没让你们吃饱吗?嘟囔什么?” 为了强调自己的意见,小胖女孩故意喝得很大声,吃青菜也吃的舔嘴吧舌的,很多孩子表示声援,一时间吸溜声更响了。 瘸腿老头来到老道的房间,见那副宝贝桌椅已经落了灰了,老道眼前的一碗干饭和炒青菜还一口没动呢。 “你得吃饭啊,整个善堂的孩子都指望你出去挣钱呢,你少吃这碗干饭,他们的粥也稠不到哪里去。” 老道叹口气,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饭,可听着大厅里传来的吸溜声,总有些难以下咽的感觉。 “老拐啊,你咋不问问我,为啥拿不回钱来了?” 瘸腿老头摸了摸菜盘子,确定还是热的。 “有啥好问的,以前你算命,也经常拿不回钱来啊。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 “你不问问我为啥不拿着这副桌椅出去了?” 瘸腿老头不说话,端起一碗稀粥来自己喝,跟那群孩子不同,他喝粥一点声都没有。 “老拐,我没脸再拿这副桌椅去挣钱了。我给别人干了活,坑了萧真人,还不止坑了一次。 我好后悔啊,恨不得萧真人立刻就出现在我面前,打我几个嘴巴子才好呢。” 瘸腿老头闷着头喝粥,他明明没说话,却有声音在屋子里出现。 “既然给别人干了活,咋没挣到钱呢?” 瘸腿老头一惊,差点掉了粥碗,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屋子里的,腰悬长刀,衣着华贵。 老道惊慌的站起来:“你是什么人,怎么随便闯进别人院子里,还登堂入室!” 展宇叹了口气:“千手如来,你就别装了。不是只有严世藩才有江湖势力,知道江湖旧事,嘉兴展家你应该知道吧。” 老道放下筷子,叹口气。 “原来是‘幻刀门’的少爷啊,一直没见你动过手,只知道你是裕王护卫,不知道也是江湖子弟啊。 既然如此,能查出我老底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展宇笑道:“你早就听见我了对吧,甚至都听出我的身份了。你知道裕王和萧风是朋友,才捶胸顿足的说那番屁话的吧。” 老道脸也不红,态度十分诚恳。 “我要说没听出你来,那骗不过你。老江湖人都知道我别的不行,唯独轻功和耳目好。 可我说的那番话,也确实是心里话。我连算命都不敢在主街上了,生怕遇见萧风,没脸见他。” 展宇不置可否,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既然给别人干了活,咋没挣到钱呢?请你干活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小气才对。” 老道沉默半晌,自嘲的一笑。 “我不拿他们的钱,那就是他们逼我偷的;我拿了他们的钱,那就变成他们雇我偷的了。 有点可笑是吧,当贼的还要讲究这个。” 展宇听着大厅里依旧响亮的喝粥声,嘴角挑起一丝微笑。 萧风说对了,不管这个曾经的大贼因为什么洗手不干,他现在都是个好人。 哪怕被迫做了坏事,他也没有变成一个坏人。 “他们怎么逼你的?” “第一次,严世藩威胁要杀这些孩子,让我帮他偷东西,条件是他不再威胁我干下一次。” 展宇皱皱眉:“他言而无信?” “不是,他自负的很,跟我一样,当婊-子还想立牌坊。你想不到他是怎么立的牌坊。 第二次来威胁我的,是赵二。他说如果我不帮他偷东西,他就把这些孩子偷走卖掉。” 展宇气笑了,这还真不是一般的无耻。如果萧风在场,他一定会想起后世的一部黑-帮片。 老大说:你说出密码,我发誓不杀你。 小人物想来想去,相信了老大的操守。 拿到密码后,老大对老二说,你动手吧,你没发过誓。 “我带着几十个孩子,跑都跑不了,只能让他们轮流欺负我。” 老道抹了把眼泪,很像一个已经洗手从良的青楼女子,忽然被人轮流欺负了一样,心态极其复杂。 “那块玉确实是我偷换的,交给赵二了。但我帮不了萧风什么,也不敢出面作证。 你告诉他,我对不起他。” 展宇摇摇头:“这件事,他不用你帮忙,他是让我来帮你的。” 老道愣了,擦着半真半假的眼泪,疑惑的看着展宇。 “他为啥要帮我?” “我也不明白,他说只要是好人,他能帮就帮一把。没准哪天就帮到自己头上了。你能听懂吗?” 老道低头扒拉饭,不说懂,也不说不懂,只是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第二天,萧风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树上的人早就撤了,天一亮,那棵树就没什么隐蔽可言了。 戚继光脱下飞鱼服,摘下绣春刀,拿着那块腰牌反复端详。 “除了腰牌上的字不一样,这衣服和刀跟锦衣卫的一模一样啊。” 萧风点点头,其实花纹还是略有不同的。但戚继光身上那股狠劲,穿上这身衣服,简直是天衣无缝。 别说是晚上,就是白天人们也看不出和锦衣卫有什么区别来。 “十天,最少十天,哼哼,果然如此。” 萧风看戚继光伸着懒腰,一副马上要去补觉的样子,立刻打破了他的梦想。 “你是武将世家,平时打仗,军队中传递信息,可是用飞鸽传书吗?” 戚继光哈哈大笑,他终于发现萧风也有不懂的事了。 “萧大人啊,你是听茶馆里说书听多了吧,军情如火,瞬息万变,哪里能用上信鸽这种东西。 短距离都是靠快马传信,信鸽是用来与千里之外的人联系的,可千里之外的人能干什么,指挥前线作战吗?” 萧风并不觉得丢人,不懂就问。 “那信鸽就没用了?” “那也不是的,很多军队也会携带一只信鸽,但都是作为最后的绝望之举。当被敌人团团围困,连送信的人都出不去的时候,才会放飞信鸽。 可真到那时候,信鸽能不能顺利到达,收到信的人是什么反应,救援何时能来,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如果我想养信鸽传信,你可懂驯养之术吗?” 戚继光摇摇头:“军中所用信鸽并不多,都是在市场上重金购买已经训好的。大人若是急用,也可以去买。 若是要自己驯养,那大人就得问沈炼了,锦衣卫以打探传递消息为重要能力,他们对此道却是精通的。” 萧风飘飘然然的走进顺天府,安青月已经在此等候他多时了,一见他进来,就迎上去跺脚。 “你怎么才来啊!传言的事我查到了,最早都是从赌坊传出来的,后来在街上就传开了。” “知道是谁最早说的吗?” 安青月摇摇头,然后赶紧辩解。 “赌坊最是人多嘴杂的地方,经常有新赌客进去赌两把,不可能查出最早是谁说的。” 萧风看着她着急又不服的样子,心里好笑。 “不用查了,你把赵二找到,他肯定知道。” 安青月的眉头紧皱,不知道怎么事情一下就跳到赵二身上去了,萧风也不解释。 “记住,不要大张旗鼓的找。你的捕快里有没有好赌的?平时跟赵二又有点过节的?” 安青月点点头,对手下有这样的人物表示了一定程度的不好意思。 “老田好赌,他以前抱怨过,说赵二仗着赵文华的势力,连捕快都不放在眼里。 输了不给,赢了硬要!他俩为此还打过架。” “那就让老田出去说,赵二欠钱不还,当缩头乌龟。现在他日子过不下去了,急眼了要拼命。 找不到赵二,就找赵二的小弟们,见一个打一个。这是公事,如果他打不过,你带人帮他打!” 安青月目瞪口呆:“然后呢?” 萧风看着安青月惊讶的苹果脸微微一笑。 “那么多挨打的小弟,肯定有知道赵二躲在哪里的。他们平时哪受过这气,一定会去找赵二来撑腰的。 记住,跟着他们就能找到赵二,如果中途有人拦住他们,就抓住他们的人,也能找到赵二!” 安青月看着飘飘然离开的萧风,心想这人可真是太缺德了。 “你又去哪儿啊?” “诏狱,去看看老王。想不到老王貌不惊人,家庭地位还挺高啊。 他娘子想他都想哭了,真是个好女人,难得,难得。他女儿也不错。” 萧风一副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惋惜表情,似乎对此还带着点憧憬。 安青月全身陡然绷紧。 “你敢打老王妻子女儿的主意,我就宰了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何以为家 萧风没理会大长腿女捕头的威胁,径直去了诏狱。 嘉靖虽然不让锦衣卫参与此案,但对于萧风把老王放在诏狱里这事,他默许了。 毕竟他也不希望老王吃饭时噎死在刑部大牢里,这种事这几年可没少发生过。 诏狱虽然凶名在外,但生死都是皇帝掌控的。皇帝不让死的,想死都难。 现在可不是明朝末年,锦衣卫也好,东厂也罢,都还牢牢握在皇帝的手里呢。 老王经过这两天的惊吓后,渐渐也冷静下来了。萧风走进去的时候,老王正在努力干饭。 因为有沈炼等人的关照,老王的伙食还算不错,大海碗上有肉有菜的。 见萧风进来,老王赶紧放下饭碗,萧风摆摆手,示意他慢慢吃,自己在椅子上坐下,琢磨着怎么引导老王。 现在萧风对《仓颉天书》的领悟越来越深了,这书是泄露天机的,因此有很多规矩,但这些规矩并非不可规避。 萧风很难主动去测自己想知道的事,即使测了,也没有那种感觉,结果也不会准。 所以就像他上次暗示引导张天赐一样,他会让别人主动要求测他想知道的事。 暗示和引导是必须的。如果他明目张胆的违背规则,告诉对方要求自己测什么事,《仓颉天书》就会唾弃自己,不给自己感觉。 《仓颉天书》的大概规则是:我可以容忍你耍心眼,但你不能当我的规则不存在! 所以当老王吃完饭,抹了嘴,期待的看着萧风时,萧风也大概想好了此次对话的套路。 “老王啊,万岁让我接手了这件案子,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老王很激动,他确实有点喜出望外。想了很多可能性,就是没想到会是萧风来主理此案。 “大人,下官全靠你了,可有什么进展吗?” 嗯,这对话的路子很对,萧风满意的点点头。 “其他的事都还好说,我现在头疼的是这女尸的来历。那报案的家伙是个菜贩子,一口咬定是早上卖菜路过那口枯井。 我查过,他卖菜确实要经过那条路线。至于为啥往枯井里看了一眼,他说是有棵青菜不小心掉进去了。 这理由,这人选,如果真是可以安排的,那安排的人绝对是聪明过人啊。” 老王点头,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推官,他甚至报案人就是第一嫌疑人的原则,所以当初也调查过一番,结论和萧风的没啥区别。 “大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是没法对报案人用刑的。何况那人虽是商贩,看起来却是见过些世面的,动刑也未必管用。” 萧风不动声色的引导,耐心,耐心,他就像偷偷靠近姑娘床铺的采花贼一样,努力不触发天书的规则。 “所以这女尸是何来历,就显得很关键了。可没什么好办法呀,这毫无头绪,毫无线索的,就是神仙也没辙啊。” 老王忽然眼睛一亮,对呀,普通人没辙,神仙还能没辙吗? “大人,你道法高深,何不测字以求?” 萧风连连摇头,态度十分诚恳。 “没用的,我不能给自己测字。何况这女尸与我也无甚关联,我不过是个审案子的,就是审不下来案子,也不过是挨两句骂罢了,算不上自己的事。” 老王急了,你审不下来案子挨两句骂,我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大人,我我生死寄于此女子,这总该算是我的事吧?恳请大人为我测一字可行?” 萧风一脸的无奈,百般的不情愿。 “给你测个字倒是行,不过你自己想问什么要想清楚啊,我一天只能测一个字,还会累得半死,你也未必有那么多天的时间慢慢问。” 老王连连点头,呼喊狱卒拿笔墨来。然后提笔凝神,不知不觉眼泪就下来了。 老王哆哆嗦嗦的写完了,是个“家”字。不用问,这是想家了,有感而写。 人在难处莫思家,一思一念空嗟呀。 这滋味,萧风比谁都清楚。 他现在不知算不算难处,一个陌生的年代,一个陌生的身份,身边都是陌生人。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伸手去搂老婆,搂了个空,猛然惊醒,然后默默的缩回手,抱紧自己。 多少次巧巧朝他迎面跑来,他差点伸手把巧巧抱起来打转,像抱着女儿那样。 然后总在最后一刻,在远处巧娘极其复杂的眼神里,假装淡定的把一只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在巧巧头上拍拍罢了。 萧风的神情变幻,忽而亲热,忽而萧索,忽而旖旎,把身旁的老王看得心惊胆战。 他原本自认是了解萧风的,毕竟是隔着墙从小看到大的。但后来萧风变化太大,他就有点拿不准了。 这次事发突然,他把老婆女儿卖给萧风,原本心里担心的其实就是女儿。 毕竟女儿对萧风的心思,是瞒不过他的。隔着墙都能擦出火花来,住到一个屋檐下,年轻人之间出点事,谁都保不齐啊! 所以他当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假如自己能出狱,一定帮女儿争个正妻的位份;万一自己不能出狱,女儿没人撑腰,委屈做个妾室,也算是个安稳的人生。 可这两天在诏狱里没人搭理,想着想着就忽然觉得,好像更值得担心的是自己老婆啊! 萧风的独特口味京城皆知,他以前也听说过,但从没往心里去过,只当个笑话听。 可现在回过头想想,隔着墙都能感觉到,萧风对巧娘的态度,好像比对巧巧更那啥啊…… 再回想起来,张云清住在萧家,自己女儿也天天扒墙头,好像萧风都没有啥感兴趣的表示,再结合传言…… 现在萧大人看我写的“家”字,这变幻不定的表情,怎么我越看越觉得有点猥琐呢?我要被偷家了? “只能问一个问题,想好了再说!” 老王的思绪被萧风打断,顿时想到自己的处境,奋力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走。 “大人,下官想问,这可能要害死下官的枯井女尸案中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懂事!萧风满意极了,想不到老王还有这么高的情商,特意指出这个女子可能会害死他。 萧风再看那个“家”字,已经摒弃了所有的杂念,脸色也不再变幻不定,让老王偷偷松了口气。 “‘家’字上面是宝盖,以宝盖之,这是以印盖纸之像。宝盖下加一横,为‘宣’字之头,宝印盖纸,且以宣之,这是圣旨!” 老王大惊,看着萧风,全身止不住的发抖,他是吓的。 萧风脸色微微发白,也在发抖,却是累的。 虽然耍了鸡贼,强行帮老王和女尸建立了联系,但毕竟这老王自己的事还是有点牵强。越是这种情况,测字就越艰难无比。 “‘家’下为豕,豕乃‘逐’而难逃之像,这是被圣旨强征的人。” “‘豕’乃肉之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肉上盖印,乃禁脔也!” “‘豕’乃圈养之物,任人投喂,任人宰杀,乃圈禁之人!” 萧风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苍白,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愤怒。 老王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这次却不是因为担心被偷家,而是忽然有种感觉。 这个男人,可能会改变这个朝廷,改变这个世界。 第一百一十五章 落选秀女 嘉靖对萧风这么快就回来见自己,有些惊讶。 “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萧风以道家大礼参拜,长揖不起。嘉靖心头一沉。 “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说过,这次我要听真话。” “师兄,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师兄不要怪罪,还要替我保密。” 嘉靖略微轻松了点,原来是来要撑腰的,他还以为有结果了呢。 “但说无妨,我答应你。” “我想查阅师兄上一次,也就是三年前征召秀女的名单,以及选送秀女的官员名单。” “这个……”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确实是嘉靖不愿意跟别人谈论的话题。难怪萧风要先告罪了。 人家别的皇帝征召秀女都是征召十六七岁的,功能上属于即插即用型的。 但嘉靖征召的,即使在那个年代,也属于幼女级别,何况用法还不太一样。 嘉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变态,所以这征秀女的行为,别人从来都是闷头做事,不敢提这话茬。 嘉靖淡定的脸上微微一红,看向旁边的黄锦。黄锦面不改色,一副“这有什么”的态度。 “名册在黄伴那里,让黄伴给你找吧。黄伴,他说要保密,你就给他保密好了。” 黄锦连连称是,心说他就是不说要保密,这事我也必须得保密啊。 这名册是不能拿出宫去的,萧风就借用了黄锦的房间,一页一页的看,不时的思索一番。 说是选天下秀女,其实这一批的几十个女子大都是来自于江南,北方也有,很少。 这不是歧视,其实历朝历代,只要不是出于政治联姻的目的,皇帝都愿意多选江南的秀女。 这批秀女主要集中在几个地方,例如宁波、嘉兴、无锡、杭州以及淮南等地。 倒不是其他地方不出美女,看看选送的官员就知道了——都是严党的人。 自从严嵩上位,选送秀女的工作基本就被严党所把持了。 非严党官员,一来不愿意趟这种浑水。 干的好不好的,都会被读书人鄙视,没必要主动找骂;二来上面没有保-护伞,也捞不到好处,搞不好逼出人命还会担责任。 萧风主要看的不是入选的,而是曾经入选,但因为某些原因被淘汰掉的女子。 选秀女是一项很严谨的工作,哪怕是被下面官员把持了,但原始记录是要有的,这是由礼部直接参与,很难作假的。 例如这项工作一开始是海选,先要把所有符合条件的女孩圈定一个大名单,相当于海选。 然后根据各种原因进行淘汰,并写明缘由,最后形成一个最终的上报名单。 萧风看的就是从海选名单里落选的那些女孩。 枯井女尸看起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那么三年前,就应该是十三四岁,根据人外貌有大小差别,上下浮动一岁。 刚好是嘉靖选择秀女的十一岁到十五岁之间的要求。所以萧风一测完字,立刻就想到了这女孩的身份。 但如果是嘉靖的秀女,不管是在西苑还是在皇宫,都是登记在册的,不管谁失踪了,都要报告给嘉靖。 所以这个女孩,应该是当初落选的秀女。 名单上对每个落选女孩都有原因解释,但肯定没有说容貌不佳的,因为容貌秀丽是进入海选的第一条件。 最常见的几种理由如下。 第一:家中仅此一女,父母不舍。 千万不要觉得这很荒谬,难道皇帝还在乎这个吗? 对,很在乎。即使是嘉靖,他征召秀女的旨意也明确规定:若家中仅有一女者,需从其家自愿。 皇帝不能蛮不讲理,不能让天下老百姓戳脊梁骨,哪怕是干最变态的事,公开的旨意也必须能经得起朗读。 当然,底下官吏怎么执行,那是他们的事,反正皇帝没让他们那么干。 第二:身有隐疾,不宜入宫。 这个就很好解释了,海选时只看了容貌,后来一调查,发现这女子有病,那怎么能入宫呢? 很多人家出钱买通官府,最后就是用这个理由来落选的。 皇帝也不可能派个太医来挨个给那些落选秀女体检,只要当地找个医生,出个诊断书就行了。 第三:出身可疑,不宜入宫。 注意,出身是可疑,不是低贱。出身低贱是不妨碍当秀女的,只要你长得漂亮就行,皇帝不嫌弃。 出身可疑,是指此女的祖上可能出过反叛,或者此女可能身怀武功,或者此女家庭关系复杂,比如某个姑妈领过白莲教的大米…… 总之,此女可能对皇帝造成一定潜在的威胁,所以不但不能入宫,还得继续调查,另案处理。 这三个理由中,萧风只盯着第二个理由的那部分。 原因很简单,第一个理由,需要修改户籍,虽然不是不可行,但太麻烦,哪有第二个理由容易实现? 第三个理由,事太大,搞不好刑部或锦衣卫还会要后续的调查结果,造假的可能性也很小。 所以,如果这个女孩是被淘汰的秀女,但却被带到了京城圈养甚至囚禁,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只能是用的第二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淘汰的秀女,一共涉及四个地方,共五十人左右。萧风一一笔录在一张纸上,然后将卷宗还给了黄锦。 黄锦永远是一副和蔼谦卑的样子,你不跟他说话,他就不跟你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萧风。 “黄内相,多谢你亲自连夜帮我翻找仪鸾卫的衣服和腰牌,此事真是麻烦你了。” “萧真人客气了,仪鸾卫改制已久,衣服和腰牌都封存在内库里。 那些小崽子们压根都不认得,哪里能找得到呢。这是万岁的厚恩,老奴岂敢怠慢。” “黄内相,你叫我萧真人,我总觉得别扭呢,感觉像在调侃我一样,能不能叫我萧风啊,或者萧舍人也行啊。” 黄锦微微一笑,他知道萧风的心思,他也愿意对萧风表示亲近,嘉靖对萧风的信任和偏爱,他最清楚。 “萧公子,你一口一个黄内相,还能怪我一口一个萧真人? 称呼什么的其实不重要,对万岁的忠心才重要。” 萧风同样微笑点头,他明白黄锦的意思。 “黄公公,受教了,告辞。” 萧风回到顺天府,又去看了一眼女尸。女尸用冰块埋着,天气又寒冷,还没有什么腐败迹象。 萧风又拿出顺天府之前画的告示,对比了一下,看来顺天府的画师有两把刷子,画得还挺像的。 这告示在城门外贴了好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这女子并非本地人,也没有认识她的。 萧风让衙役叫来画师,那画师因为这两天没有案子,跑出去兼个职给某个富商的母亲画肖像画去了。 这是当年有钱人的习惯,每年给父母画一张,等父母去世时,从中选一张最庄严最慈祥的,好贴在祠堂里供着,相当于现在的遗照。 画师听说是萧风召唤,不敢怠慢,三笔两笔画完,连钱都来不及收,就跟着衙役跑回来了。 一进大堂,看见萧风正在欣赏自己画的画像,忍不住忐忑起来。 “大人,可是小人画的不像?这死尸不比活人,画起来只能写实,难现其神韵。 若是大人有家人需要让小人画,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保证让大人满意。” 萧风扬了扬手里的画,口气很温和。 “你画的很不错,不过如你所说,这是尸体。虽未腐烂,但脸有伤痕,眉目间死气沉沉。 你能否画出她活着时的样子?” 画师犹豫了一下,这个要求以前没人提过。 “大人,应该是可以的,只是人的神态与长相无关,有人娇憨,有人冰冷,有人伤感,却是不容易凭空想像的。 容貌只是人的皮相,神态表情却是人的肉相。 很多人画真人画不好,就是因为抓不住神态表情的肉相,所以虽然极尽描摹,仍然看着判若两人。” 萧风脑海中闪出一幅画面。 一对家境贫寒,悲伤欲绝的夫妻,死死的拉着女儿的小手,哭喊着,请官差别带他们的孩子走。 他们以为女儿是要被带入皇宫,已经如此悲痛了。却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实际上已经被悄悄淘汰了。 不是因为不合格,而是因为太优秀,太漂亮了。 底层百姓都以为最好的宝贝,最美的女人,都会被皇帝先享受,甚至连皇帝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事实上,最好的那件宝贝,最美的那个女人,从来都不会出现在皇宫里,皇帝见到的可能都没有前三名。 女孩被官差拉走,手还朝着父母的方向努力的伸着,她的脸…… “画悲伤的表情,一个少女被迫离家时,最悲伤,最心碎的那种。”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萧风炼丹 萧风没动静了,偃旗息鼓,让所有人都如坠云里雾里。 被圈禁在家的景王和裕王都焦急的等待着案子的进展,嘉靖倒是心情复杂,不知道破案好还是破不了好。 严世藩那边也摸不着头脑,因为胭脂虎带回来的消息十分平淡。 萧风每天到顺天府走一趟,既不审讯,也不开会,就像例行公事去点个卯一样。连诏狱都干脆不去了,剩下的时间就窝在府里不出门。 同时胭脂虎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萧风家里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浴室已经开始冒热气了。 但有一个浴室的热气,从早到晚的冒着,难道萧风这么爱泡澡,从早泡到晚?他也不怕烫秃噜皮喽? 可疑归可疑,以萧风现在的身份和财力,别说成天泡在浴室里,就是成天泡在青楼里也没人能说啥。 但萧风其实并没有泡澡,他身穿白袍,表情严肃,像个科学家一样盯着浴室里的一口大锅,热气不断从大锅里冒出来,翻腾着从窗户散出去。 身边的巧巧手里拿着练武用的齐眉棍,不时的用棍子去搅拌一下那口锅里的东西。 她本来想站到锅台边上去,但萧风坚决不肯,他怕巧巧玩得开心,一下掉到锅里去。 大锅里带着一些海腥味,一大堆切成碎末的海菜在锅里翻滚着,熬煮着,最后彻底变软,化成粘稠的汁水。 然后继续加水,继续煮。煮到汁水再次分离成清汤和残渣,萧风和巧巧拿着用白布做成的大网兜,将残渣捞出来扔掉,继续煮。 水越煮越少,发出滋滋的声响。巧巧担心的看着锅里。 “老爷水太少了,要不要再加水呢?锅会烧坏的吧。” “不用担心,等水再少点,就把柴火灭掉,让锅剩余的热度将水分蒸发掉。” 巧巧一脸崇拜,觉得萧风道法精深,不愧是真人。 “老爷,咱们是在炼丹吗?” 萧风一愣,想了想,高深莫测的点点头。 “没错,既然我是真人,这就得叫炼丹吧。” 张云清和王迎香被拒绝进入“实验室”,十分的不服气,闻着从浴室里飘出来的白雾,也觉得味道怪怪的。 “这是什么味啊,这么怪啊?” “不知道,说不出来,不是臭味,但也不香,有点腥味,现在有没有了。” 屋里面巧巧趴在锅台上正在用一把勺子刮着锅底,那上面有一层很少很少的白色结晶体,还多少沾了点淡绿,大概是他俩没能把残渣完全捞干净。 萧风拿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将这些结晶体装进瓶子里,熬了一大锅的海菜,最终的收获还不到小半瓶,这个效率真是低得吓人。 萧风在化学课上学过通过谷物发酵制作味精的方法,但其中的步骤太多,需要用到的设备和化学制剂也太多。 把那些东西一步步的从头做出来,萧风自问好像没那个本事。 但做简易版本的味精,萧风至少知道两种方式——海菜和香菇。这两种方式统一的缺点就是,效率太低,成本太高,没法商业化生产。 但萧风并不是想开个味精厂,他只是要做出一些味精来给醉仙楼用,所以,海菜蒸馏法足够应付了。 当天晚上,依旧是巧娘主厨,不过在菜端上桌子前,萧风挨个品尝了一下,才让她端上桌去。 当巧巧夹了第一筷子菜时,眼睛就瞪圆了。身旁的张云清以为她噎到了,用力的拍着她的后背,把她拍得直翻白眼。 就在王迎香也要加入拍背军团时,巧巧终于咳嗽着开口了:“太好呲了!” 虚惊一场的人们纷纷狐疑的举起筷子,然后就放不下了。 人的味蕾对于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鲜味,有着超出常规的冲击力,也许次数多了就逐渐平淡了。 就像男女之间的情感和激情一样,初体验永远是让人刻骨铭心的。 在菜里恐怕还不够明显,当萧风最后让她们再喝那一大碗汤溜溜缝时,巧巧落泪了。 “老爷,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我要再来一碗!” 张云清毕竟是商人之女,反应极快,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表情十分严肃,吓了大家一跳。 “萧大哥,这是你和巧巧在屋子里鼓捣一天炼出来的丹药,对不对?” 对于张云清的辈分错乱,大家早就都习惯性忽略了。萧风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家里人。 “萧大哥,这丹药极其珍贵,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怎么做!咱们能发大财!” 萧风无奈的看着她,遗传基因啊,太强大了,这么小就俨然一副奸商的嘴脸了。 “放心吧,别人就是知道是用海菜炼制的,他们也收不到那么多海菜。你爹这次几乎把沿海几个县百姓家里存的海菜都收回来了。 海菜这东西靠自然生长,只有夏季才出,而且野生的都集中在海岛上,采摘很不方便,比打鱼还难。之前是没人要,所以便宜。 真想用大量的海菜来练丹药,那得会种植海菜才行。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对外保密就是。” 张云清一愣:“海菜还能种植?这不是海里的东西吗,又不是地上长出来的。” 萧风点点头,想起了后世海边那些密密麻麻的粗绳子,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海菜,那场面…… 桌上的一群女人,听萧风告诉他们对外保密,都觉得萧风把自己看成自家人,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又多吃了一碗饭。 第二天,萧风吃完家里做的早点,溜达到醉仙楼。 自从张天赐入股醉仙楼以后,因为张天赐的会长名头,在粮行圈里攒下的好人缘,以及某些人对萧风的好奇,醉仙楼的生意比以前好了一些。 虽然跟对面的太白居没法比,但至少比起原来门可罗雀的惨淡景象,确实有了一些好转,在正经饭点的时间段,像是一家正常的饭店了。 今天萧风到这儿的时候,二楼虽然没啥客人,但一楼居然只有三张空桌,算得上好日子了! 当然对面的太白居,拿着木牌排号,等着伙计叫号的队伍,已经排了一条长队了。 生意比原来好了些,陈忠厚父女俩自然是忙不开了。虽然厨师还是雇不到,但至少雇了一个伙计,帮忙跑堂。 看见萧风走进来,陈忠厚赶紧迎上去,拿着手里的抹布把一张椅子擦了又擦,请萧风坐下。 “萧大人,上次张老板来重新签合约,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们入股带来了人气和名声,酒楼生意比原来好了。本来就该多占一些股本的,可是您却……” 萧风笑着摆摆手,听着厨房里传出来的叮叮当当的炒菜声,小声问陈忠厚。 “还是五个菜?” 陈忠厚尴尬的搓着手,苦笑着点点头。 “小云也很努力了,她没事就琢磨做菜,试了一道又一道,可除了那五道菜越做越精,其他的菜就是做不好啊。” “没关系,贵精不贵多,五道菜够了。只要让这五道菜变成天下闻名的菜,剩下的毛菜,找两个厨子做就行了。” 萧风对后世的酒楼理念十分清晰,一个大饭店,其实压座的招牌菜不需要太多,但一定要做到天下闻名,那样哪怕只有一道菜,你也能火的不行。 “我找柳姑娘有几句话说,不能让别人听见。” 陈忠厚略微迟疑一下,最近萧风在某方面的名声越来越差了,京城名流都在流传他的花边新闻。 传说萧风冲进春燕楼,不顾顺天府捕头安青月的阻拦,强行将春燕楼的妈妈燕娘拽进客房,将里面的十多种花样一一施展。 据说燕娘是从客房里爬出来的,两条腿都站不稳了。 另据传说,某人夜里无聊,到树上登高望远,“碰巧”看见萧风在家里大摆夜宴,桌上一群女人陪着他喝酒。 可怕的是,那些女人里有两对母女,一对是他爹当年买回来为奴的;另一对是他刚买下来为奴的。 更可怕的事,萧风刚买的那对母女,其丈夫是顺天府王推官,正是被萧风找来的锦衣卫抓进了诏狱! 更更可怕的事,被逼给他倒酒的女孩儿,是他结拜兄弟张天赐的女儿! 更更更可怕的事,他的结拜兄弟张天赐,也被他逼着坐在桌子上,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垂泪倒酒,连大气都不敢出! 幸亏萧风没听见这些传说,否则他一定怀疑严世藩跟自己比起来,都简直像柳下惠一样纯洁善良。 当然对这些传说,陈忠厚是半点都不信的,他很清楚萧大人是个好人! 但唯一拿不准的是,空穴不来风,会不会萧大人确实在男女关系方面,多多少少的有一点小随意,所以被人借题发挥呢? 所以陈忠厚略微迟疑了一下,但马上觉得自己很不应该,立刻笑着点头答应。 “云儿,萧大人来了,有事找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少女思春 萧风再次请见嘉靖,嘉靖面对萧风的要求,沉吟许久。 “你想动用锦衣卫?你可知为何我一开始就不让锦衣卫参与此事吗?” 萧风明白,此时是要装糊涂的,虽然跟嘉靖装糊涂未必能瞒过他,但装糊涂有时也是一种态度。 “师弟愚鲁,还请师兄指点。” 嘉靖看了一眼装糊涂的萧风,也懒得戳穿他。懂得装傻,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你可知锦衣卫监察百官,只忠于皇帝吗?” 这个傻子都知道,所以萧风很老实的点点头,示意嘉靖可以继续。 “所以锦衣卫可以和任何人的关系都不好,甚至尽量都不好,却绝不可以和皇帝的关系不好。 锦衣卫,必须是皇帝最能信任的军队。不管是都督、镇抚使,还是普通的小旗,一但皇帝不信任了,下场就只有死。” 萧风悚然,他虽然想到一些,但确实没想得这么过分。 “宰相也罢,百官也好,他们只要是个好官,其实皇帝信任与否并不重要,皇帝也不会因为信不信任某个官员,而把他怎么样。 因为皇帝用百官,是治理天下,官员当以天下为重。很多跟皇帝关系不好的官员,一样能当好官,当大官。” 这一点萧风倒是明白,历史上很多官员,和皇上掐架掐成乌眼鸡,只要不是昏君,都不会太计较。 “但锦衣卫不同,锦衣卫是保护皇帝本人的,不管皇帝是对是错,天下是乱是治,都跟他们没关系。 所以锦衣卫不能得罪皇帝,一但得罪了皇帝,不管是对是错,都只有死路一条。” 嘉靖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因为他再说下去,就不是一个帝王的金口玉言了,而变成碎嘴子老太婆了。 别说萧风了,任何一个有点智商的人,都该听明白嘉靖的意思了。 他不让锦衣卫参与这件事,是因为锦衣卫一但参与了,不管事情真相如何,他们都必然要得罪其中一个皇子。 那这个皇子就不会信任这批锦衣卫了,他会认为这批锦衣卫是支持另一个皇子的。 万一这个皇子将来当了皇帝,这批锦衣卫该怎么处理?全杀死?全换掉? 所以除非嘉靖下定决心,现在就确定继承人。否则他让锦衣卫介入这个案子,不但害了这批锦衣卫,也让继位者面临难题。 萧风心中早有预案,他来之前就想到嘉靖可能不会同意动用锦衣卫了。 “既然如此,我想动用另外一支力量,但此时需要师兄同意,还需要借用道录司的符篆印章。” 嘉靖略一沉思,微笑点头:“我知道你要动用谁了,这是你的事情,你是道门第一人嘛。” 萧风退出西苑,去道录司找到安司正,出示了嘉靖的手谕。 安司正立刻从封库中取出符篆印章,便给萧风拿笔墨,边小心翼翼的看向别处。 萧风写的是什么东西,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想知道。 “这符篆印章,自从龙虎山上一任天师祈雨不利,交回宫中,这还是第一次动用呢。” 萧风提笔写信,写完后盖上印章,笑着看安司正。 “你闺女思春,你这当爹的应该知道吧?” 安司正笑着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事,还能不知道? 不过萧风此时提及此事,是为何事?难道他看上女儿了?想要横刀夺爱? 若果真如此,安司正倒是愿意的,只是女儿倔强的很,不知道能不能劝说的动啊…… “你既然愿意跟我长期合作,就算是朋友,你女儿的事儿,我就得帮着操心才是。 所以,我打算给安捕头一个美差,让她去见见他的张师兄去。” 安司正忍不住有点失望,原来萧风并没有看上女儿啊,这不符合萧大人你的名声啊…… 安青月的反应比她爹还要更大,可以说是激动中带着纠结,整个人在职业操守和少女怀春中极限拉扯。 “我……我这个时候走了,这案子怎么办?赵二的手下这两天被我们打得鸡飞狗跳的,应该就快有结果了!” 萧风看她一脸的憧憬中带着惭愧的样子,忍不住暗暗好笑。 “你那个喜欢赌钱的下属叫田中实是吧,我这两天看了一下,他虽然好赌,但赌品不错。 人都说赌品见人品,人品应该也不错吧,让他带着查就是了。” 安青月忍不住笑了,田中实虽然好赌,但确实算是个正人。 赌技高超,赌品端正。从不借钱赌,运气不好时,自己的钱输没了拉倒。 他也没有老婆孩子,输钱了就吃衙门的饭堂,赢钱了就请大家喝酒,所以在捕快中人缘极好。 否则,这次也不会一说是帮他讨债,所有捕快就都毫不犹豫的对那些泼皮动手了。 安青月喊来田中实,当着萧风的面把任务交代了一遍,田中实拍着胸脯嚷嚷起来。 “老大你放心走,有我们在呢,再说,有萧真人坐镇,还怕跑了赵二这个龟孙子?” 萧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肌肉结实的让人吃惊。 “功夫怎么样?” 安青月满是夸赞的语气,也拍了拍他的另一侧肩膀。 “他是泼皮出身,因为不肯欺负老人孩子,跟其他泼皮打起来了,以一打十,还打赢了。 那时我还没回来当捕头呢,是前任的老捕头看他人不错,才跟府尹求情,录用进来的。 他是横练功夫,内力有限,但打架极其凶狠,连战飞云都不愿意跟他动手。” 萧风想了想战飞云带着金丝手套,一副高手自居的模样,想来自是不肯被田中实抱着在地上打滚的。 “好,安捕头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就暂代安捕头之职。就一个任务,把赵二给我揪出来,其他都不用管。” 等田中实走后,萧风收起笑容,郑重的看着安青月。 习惯了他一张微笑脸的安青月,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眼睛有些发虚的躲着他。 “安捕头,这次让你去武当山,其实是因为你的身份最合适,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你去看望张师兄,是我故意散布的传言,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但此事实在急如星火,还请安捕头日夜兼程,萧风拜托了。” 安青月脸上飞红,她本来还纳闷呢。 自己还没接到出差通知呢,街上就有熟人开她玩笑,还问她这次去武当山,能不能把张师兄带回来成亲,气得她把那人鞋都追掉了。 原来,都是萧风这个混蛋搞的鬼,好好的出差,让他硬给传成了少女思春! 想骂他两句吧,一来父亲再三叮嘱不要得罪萧风,二来这个混蛋一脸的郑重严肃,反而让人不好意思责怪他了。 安青月只能接过密信,狠狠的瞪了萧风一眼,正要往公文袋里放,却见萧风在跟她比划。 “安全起见,你还是揣在胸前吧。反正这次你也是交给张无心的,不用那么多避讳吧……” 安青月忍不可忍,反手就是一巴掌。 她当然不想真的打掉萧风两颗牙,所以用力不重。想不到萧风一低头,就闪过去了,这倒是让两人都是一愣。 安青月鼓着嘴瞪他一眼:“可以啊,这么近的距离,能躲过我这一巴掌的人可不多。” 萧风也是一阵欣慰:看来天天晚上勤学苦练,没白受苦,自己的身手越来越好了。 徒弟啊徒弟,为师的进步很大啊,你知道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此人如何 张无心在八卦台上练剑,台下无数的师弟们都在认真观摩,恨不能把他的一招一式都刻进脑子里。 张无心却旁若无人,已经进入了人剑合一的状态,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人一剑,在相互交流,很大声的那种交流。 “你个废物!那明明只是一招而已,你却被那一招连续震断了十把剑!你是怎么练的剑?你对得起我们剑吗?” 手中的云片花在大声的斥责他。 “你还敢说?我从三岁开始摸剑,十九年来从未间断过一天!为了摸剑,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说好的人剑合一呢?嗯,在哪儿呢?你们对得起我吗?” 张无心毫不示弱,将手中的云片花舞得更狠了。 “放屁,你这是狡辩!那俞大猷用的压根连剑法都不是,他拿着木剑用的却是刀法!你让人家用刀法打败了剑法!粗鄙!丢人!” 云片花不知是气的还是被舞的太快,声音都断断续续的了。 “剑法如何?刀法又如何?都是你们从小告诉我,剑法高尚,乃天道之法;刀法粗鄙,乃砍伐之法。结果呢?光高尚有用吗?打得过人家吗?” 张无心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剑欺骗了。 云片花不说话了,只剩下在破空的呜呜声,像是被张无心的粗话侮辱了的姑娘一样,呜呜哭。 张无心不是神经病,他当然知道这些对话都是自己内心深处的自我纠结。不过进入人剑合一的境界,神智就是这么难以控制。 就在他打算乘胜追击,继续质问云片花时,一道粗鄙的刀光迎面而至! 张无心还没有意动,云片花已经自动迎了上去,刁钻至极的从那道刀光中穿过去,直接刺向刀光的主人。 刀光再闪,空中上挑,这不是刀法,这是剑法! 刚败给一个用剑使刀法的,现在又碰上一个用刀使剑法的!而且这剑法还用的如此精妙! 如果说前者是对剑的侮辱,这后者就是对剑法的侮辱! 人剑合一的张无心和云片花,同仇敌忾之心大起,顾不上彼此之间的争执,连人带剑一个“鹞子翻身”,剑气如龙般贯穿了刀光! 剑走轻灵,刀行厚重,以剑克刀,除了以快打慢之外,别无他法! 张无心瞬间领悟了这一点,人剑的速度也达到了极致!对手的闪躲虽然矫健,但他在空中却如游龙一般,总能跟上对手的动作! 台下发出的巨大惊呼声,让他不禁有些诧异:难道这一剑如此出色,让所有师弟们都惊呼如此吗? “师兄!”一声吓得变了声的女子娇呼声,让张无心瞬间从人剑合一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剑尖堪堪的停在了安青月高耸的双峰之间,质地良好的捕头制服,被顶得老高,被迫顶在剑尖上瑟瑟发抖。 安青月的后背已经靠在了八卦台靠山一面的石壁上,退无可退了,如果张无心再晚一点清醒过来,恐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张无心的目光从高耸的胸部,缓缓向上,看见了安青月吓得发白的苹果脸,和无风自动的长马尾,赶紧收起云片花,手足无措。 “师妹,你怎么来了?这段时间我练剑的时候,他们都不敢上台来的。” 安青月惊魂未定,委屈的嘟起嘴来。 “人家看你练得认真,连我在台下和师兄弟们打招呼聊天你都听不见,这才上来逗你玩的。” 张无心皱着眉看向台下,一众师弟们也都惊魂未定,张大着嘴看着他俩。 有几个刚入师门的,还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女捕头上台是啥意思。 “是师兄犯事了吗?可要抓武当山的人,不会只派一个捕头来吧?” “这女捕头功夫好生了得啊,若是我等,那第一剑只怕打死也躲不过去,她竟然连躲了三剑!” 旁边有入门早的弟子立刻摆出自己的老资格。 “你们知道个屁啊,那是安师姐,可不是普通捕头,是顺天府的捕头! 她下山时你们还没入门呢!听师父说,安师姐的功夫在咱们武当能排进前十!” 于是一众萌新们连连点头,恍然大悟。 “原来学好了武艺,能当上顺天府的捕头啊!看来我爹娘说的没错,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啊!学武有前途!” 老资格们嗤之以鼻。 “你爹妈也是道录司正吗?” 张无心带着安青月,在掌门的丹房内,找到了掌门谷虚子。 谷虚子正在打坐练气,他六十多岁,筋骨依旧强健如壮年。虽说打架是肯定打不过张无心了,但内功其实比张无心还要高深不少。 这就是真实内功和武侠小说里内功的不同了。 作为一种特殊的锻炼身体的方法,内功可以增强人的力量、速度和协调性,但本身并不能成为独立的战斗力。 没有身体做基础,所谓靠内力来伤人,那是开玩笑,内力外放就更是搞笑了。 所以老了就是老了,老头内力再强,也只能打普通人,跟同样有内功且身体处在巅峰的年轻人打,多半是挨揍的命。 看见张无心和安青月并肩而入,谷虚子眼睛一亮。 “小月儿!你怎么想起来看师父了?你爹可好?” 安青月恭敬的行礼后,撒娇的揪了揪师父的长胡子,吓得谷虚子赶紧护着自己又长又白的宝贝。 “师父,这次我来是有公事的,这是道录司的公文,是萧真人让我交给您的!” 谷虚子打开细看,公文的内容很简单,也很直接,直接的就不像是正经公文。 “谷虚子道兄,见信如面:今萧风奉圣命断案,势单力孤,无奈请道兄协助,唐突之处,还请道兄海涵。 请派张无心等武道高深的道友,随安捕头速到宁波府,接应展宇。不能少于十人,越多越好,即日启程,十万火急! 吾徒俞大猷,新得祥瑞,要进献万岁,山高路远,颇多险阻,可以此派人协助押运为由。” 公文上盖着道录司的符篆,旁边空白处还有顺天府的官印,最不起眼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红点。 只有一个点,既不是文字,甚至连个圈都不是。但那个点却是用朱砂点的。 谷虚子叹了口气,沉吟许久。 “小月儿啊,你在京城中,与文玄真人应该交往甚多,以你之见,此人如何?” 这是个大题目,因为问的很不具体,相当于现在一个人问别人:“某某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安青月从没有认真全面的想过这个问题,但此时师父问了,不能不答,因此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的开始琢磨。 “他这个人吧,不太正经。” 这是安青月的第一印象,见师兄和师父都挑起眉头的样子,她赶紧补充自己的证据。 “他跟女人说话,不像那些正经读书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而是很随意的上下打量着,你也不知道他在看哪里。 不过跟那些泼皮无赖,或是我抓过的那些衣冠禽兽还不一样,他的眼神里看不出淫邪,感觉很干净。” 张无心对此表示没什么感觉,谷虚子却笑了,拈着胡子,表情也轻松了一些。 “可他名声不好,京城中流传他口味独特,喜欢人妻人母,跟春燕楼的妈妈也有一腿。 不过据我所知,他对老王的妻女十分客气,而且对家里的女性奴仆也十分客气,并不像传闻的那样。” 这个安青月是有发言权的,她属实是不放心萧风。趁萧风不在家,偷偷去见过王家娘子和王迎香,从她们嘴里获得的第一手资料,可信度很高。 “他这人小心眼,凡是得罪过他的人,他都很记仇!这是他亲口说过的!” 谷虚子顿时有些惊慌起来,开始考虑自己当初捐款是否少了点,毕竟自己想让张无心揍人家来着。 “不过他真正对付过的人,本身口碑就很差。不管是赵二,还是谈新仁,包括现在的史珍湘,其实都可算是与严党有关的人。 那些在他微末贫寒之时,曾经不待见他的泼皮也好,街坊也罢,他并没有真正的报复过谁。” 谷虚子放心了,贫道再怎么着也不能算是个坏人,口碑也一向不错,萧风既然不计较那些人,想来也不会计较自己。 就说经营这个武当山武术职业技术学院吧,有钱人他是使劲收学费的。真有家境贫寒,想靠练武将来混口饭吃的,只要人品好,他就减免学费。 如果这还不算好人,天底下还有好人吗?被自己感动的谷虚子用袍袖擦了擦眼睛。 “他文采不俗,京城中的学子们很多都想与他结交,但他好像不太喜欢跟读书人来往,只跟翰林院张居正的关系不错。 反倒是跟锦衣卫混得很熟,跟军中一些人也颇有来往。奇怪的是听府尹大人和我爹说,万岁好像并不忌讳他。” 谷虚子点点头,综合评价已经在心中形成了。 他不想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武当山自有百年风骨,虽然他之前已经让人调查过萧风,但安青月的话是很好的旁证。 如果不用做出违背祖宗的决定,以萧风现在的身份地位和未来发展前景,武当山顺水推舟,结个善缘,当然是最好的。 道录司的文书自然是要尊重的,但他执行到什么程度却没人能干涉。这就是武道宗师的尊严! 给十个老弱残兵是给,给十个精兵强将也是给,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所以…… 谷虚子站起身来:“无心,你把山上排名前二十的,除了你大师兄留下,都带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后知后觉 宁波府城,备倭都指挥使行营。 宁波知府赖天功已经多次请俞大猷入城休息,俞大猷都婉言拒绝了。 “告诉赖知府,本官是为防御倭寇而来的,自当住在城外,方便巡查。何况本官带着亲兵卫队,入城也不方便。” 在行营里,一间不起眼的营帐中,展宇正在警惕的给饭菜试毒。看银针没有变化后,他才松了口气。 将饭菜交给那对中年夫妇和小不点儿子,展宇走到营帐口,往外张望着。 中年夫妇已经不像前两天那样惊惧了,他们在最初的恐慌后,愤怒和悲伤成了他们心中涌起的力量。 他们边吃饭,边小声跟儿子说话,让他多吃一点。 俞大猷在各个营帐转悠,不时的跟自己的亲兵聊几句,问问这几日探听的倭寇动向。 毫无痕迹的就走到了展宇的营帐口,也不进去,只是轻声说话。 “师父的信到了,是本地锦衣卫送来的。” “嗯?我出门前萧大人说过,万岁不让动用锦衣卫的啊!” “师父没有让锦衣卫干任何与此案有关的事,他只是请锦衣卫用自己的运输渠道,送来了一笼子信鸽而已。 我是挨个搜寻,才在其中一只鸽子的翅膀下面,找到了这封信,所以锦衣卫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展宇明白了,信鸽这种东西,武林中反而用的更多些,但基本都是两点之间使用。想要建立起多个地方的通讯网络,是非常困难的,需要巨大的财力和精力。 也只有锦衣卫这种组织,才能建立起全国的信鸽网络。但这次送过来的信鸽肯定不会是锦衣卫的,那就是萧风花钱买的了。 “师父说,武当山会派人来援,武当山的人到之前,你就跟着我走。我的官虽不算大,却也没人敢闯我的行营。” 这对夫妇不是展宇找到的,他再心急如焚,也只是一个人两条腿。而且作为裕王护卫,他的目标有点大。 是张天赐在各地贩卖粮食和海鱼的伙计们,身上藏着画像,在萧风圈出的五十人名单中,一边做生意,一边偷偷探访。 其中一些人已经搬家了,需要打听街坊邻居后,才能找到新的住址。 好在当时还没人知道萧风会对征选秀女的事起疑心,也就没有打草惊蛇。 展宇是以给萧风送家信的名义,去找的巡查台州的俞大猷,然后就在俞大猷的府上住下了。 一直等到几天后,宁波府传来消息,在慈溪县城里,找到了画像上女子的父母。 他们的大女儿出嫁了,在小女儿被抢走后,又生了个儿子,继续过日子。 他们就像野草一样,在践踏中生存。这种草民的伤痛,人人明白,但没人在乎。 当时的慈溪县令,如今已经升官为宁波知府,更是不会费心关注他们。 在知府大人的眼里,他们当初都不敢阻拦,只敢跪在地上哭,过去了好几年,难道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粮店的伙计怕自己掌控不住局面,所以在他们激动的抚摸着那张图画,急切的询问女儿在宫里好不好时,只敢敷衍的说,自己不清楚,很快就会有知道人过来。 当展宇赶到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死了,是被人虐待后杀死的时,他们眼睛里的光芒消失了,像行尸走肉一样。 半天才问:“是皇帝干的吗?”语气里充满了认命。 展宇摇头,他理解草民的想法,皇帝不管干什么事,他们都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你们的女儿,根本就没进宫,她在落选秀女的名单里。” 没有预想中的撕心裂肺的嚎哭,只有压抑到极点的痛苦,妇人晕过去了,小不点的儿子哭着趴在妈妈身上。 那男人瞪大血红的眼睛,看着展宇:“是谁?是谁抢走了我的女儿?我跟他拼了!” 只要对手不是皇帝,就总还有说理的地方吧! 展宇忽然感觉在这对夫妇面前,自己一直努力的理想,竟然与他们毫无二致。 他眼前浮现出萧风嘲讽的眼神,和嘲讽的口气:“你只有一成的成功率。” 那双眼睛,就像看穿了这个荒唐的世界一样。 “如果能给你们的女儿报仇,你们愿意跟我进京城吗?” 严世藩在这件事上的后知后觉,和他一贯的自信有关。 他不相信萧风能想到这个女子来自千里之外,更不相信萧风能猜到这女子的身份。 他虽然承认萧风有些测字之术,但其实一直对这点道术看不上眼。 只有嘉靖那个想成仙想疯了的家伙,才会被萧风这点旁门左道唬住。 所以,当他得知展宇在帮萧风奔走时,并没有太在意。 展宇是裕王的人,虽然被赶出了裕王府,但明眼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为裕王奔走,帮萧风奔走,一方面是为主子效力,另一方面,未尝不是裕王监视萧风的动向,看萧风是否会对自己不利。 嘉靖对此事毫无反应,应该也是在冷眼旁观,看萧风到底能不能保持中立,保持对自己的忠诚。 萧风查出什么结果来是一回事,但嘉靖一定会要求萧风态度中立。而一但萧风的屁股坐歪一点,嘉靖对萧风的信任就会荡然无存。 所以严世藩乐见其成,甚至希望萧风能在展宇的影响之下,做一些偏袒裕王的事。整个严党摩拳擦掌,就等着这个机会呢。 展宇的功夫不低,跟踪他是很难的,所以严世藩干脆就放弃了跟踪他,将主要力量都用来监视萧风了。 直到严党在江浙一带,发现展宇的踪迹,而且是去见了俞大猷,严世藩才忽然心里一惊。 他仍然不认为萧风是有目的的行为,但仍然马上派人去找宁波知府,让他去看看那女子的家人,可还正常。如果有可疑迹象,立刻找个名目抓起来。 虽然台州离宁波还有段距离,但严世藩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妙的气味。 宁波知府接到消息后压根没当回事,心里暗自嘲笑严世藩做贼心虚。不过他还是派人去看了一下,自己则在府里搂着新纳的小妾饮酒作乐。 宁波到慈溪,快马来回也就多半天。那手下难得出差,自然要先到县衙转一圈,混顿酒喝,然后对知县说明了来意。 现任的慈溪县令让“上差”尽管休息,自己派了衙役去找这户人家。过了一会儿,衙役回来报告。 “大人,那户人家一家三口都走了。邻居说是有亲戚发达了,全家投靠亲戚去了。” 县令觉得这是正常的事,这年头谁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谁家也都难保祖坟冒青烟,哪个亲戚当了官,发了财什么的。 所以他笑嘻嘻的还要劝酒,那“上差”却有些慌了。 他原本和知府一样,以为这一趟不过是应付差事而已。但此时已经有了“可疑迹象”,却没法找个名目抓起来了! 回去的路上,手下把马屁股抽开了花,一路狂奔赶回府里,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了情况。 咣当一声,酒杯落地,知府脸色苍白,喃喃的说:“应该是,应该是真的投奔亲戚去了吧,不会有什么事的,一定不会的!这都过去三年了,还能有啥事呢?” 严世藩接到了知府的信,前面一串马屁后,后面轻描淡写的提了正事。 “告诉大人安心,那兰女一家,早已搬走投亲去了,没有留下任何去向线索,料想谁也找不到的。” 严世藩大怒:“放屁,什么早就搬走了,当我是傻子吗?这个混蛋!” 但事到如今,他还要指望这个混蛋出力呢,于是沉吟一番,冷静了下来。 “胭脂豹,你去一趟宁波,带上人手,相机行事。 告诉赖天功,不管那户人家去了哪里,在宁波府周围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同时告诉附近几个府的知府协查,他们大都是我们的人。 嗯,就以查通倭奸细为名,若有不服从者,以通匪论!” 第一百二十章 言尽于此 按说以严世藩当时区区太常寺少卿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没权利命令地方官查通匪的事,名不正言不顺啊。 但严世藩的话,就代表了严嵩的话,严嵩的话,就代表了大明朝政府的话,所以胭脂豹走的时候,带着的可是内阁的政令。 知道自己犯了错的赖天功,是所有知府、知县中表现最积极的,他带着本地卫所的兵,将宁波府各条要道,都防守的极为严密。 如果是展宇一个人,有这个时间差,早就离开宁波府了。就算是还没走,他也能轻松脱身。 可带着那夫妇一家三口,他的行动就快不了。加上赖天功行动还算迅速,刚一发现人不见了,没等严世藩回信,就已经先开始设关卡了,因此他就被困在了宁波城外的镇子里。 宁波府这几年也曾被倭寇多次袭击过,因此城外有不少无主的残破房屋。展宇带着他们三人跟赖天功的搜索队躲猫猫。 总算当时政令还未到,赖天功能调动的人手有限,一时没能找到展宇。但展宇能活动的范围也已经越来越小,岌岌可危了。 就在此时,俞大猷带着亲兵卫队忽然来到宁波府城外扎营,号称巡查倭寇踪迹。他是备倭都指挥使,这理由就是严嵩来了,也说不出错来。 因此尽管赖天功极度怀疑俞大猷的忽然到来,就是为了掩护展宇的,但他没有证据,也不可能与俞大猷发生什么正面冲突。 如果俞大猷真急了,反过来以通匪的名义办了他,就算严党为他撑腰,事后干掉俞大猷为他报仇,可对一个死鬼来说,报不报仇有什么用? 赖天功从来是拿别人的命去拼的,绝不会拼自己的。因此他一面严密监视俞大猷,一面不停的给严世藩递送情报,希望严世藩能发威,搞定俞大猷。 严世藩捏着赖天功的情报,也十分郁闷。他当然知道俞大猷作为萧风的首席大弟子,此时出现在宁波是很可疑的。 可光凭可疑二字,就能动一个正三品的将军,撤掉他的职务,显然是不够的。 即使严嵩权倾天下,但朝堂上要讲理,哪怕是歪理,你也得以理服人才行。不用服别人,至少得能服嘉靖。 可尴尬的是,之前严世藩收了俞大猷的黄金虎骨,让老爹放过俞大猷。严嵩为此在朝堂上说了俞大猷的好话,才让他当上了备倭都指挥。 现在严嵩如果要跟嘉靖说拿下俞大猷,一方面要给俞大猷寻找一个合理的过错,另一方面要向嘉靖承认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人了。 前者还可以想办法,后者就非常痛苦了。打脸严嵩是不怕的,关键不能打的太快。如果再过个半年一载,他弄死俞大猷都不在话下。 可现在,太快了,快到会让嘉靖起疑心,至少会削弱嘉靖对他的信任。要知道他在嘉靖心里的血条虽厚,但被萧风算计了两次后,已经不能再轻易挥霍了。 不过严世藩毕竟聪明过人,他知道这件事并非无解。俞大猷再牛,也不能离开沿海地区,这就是萧风的死穴。 作为备倭都指挥,注定只能在沿海一带活动,因为倭寇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倭寇不会往内地打,你就不能往内地走。 别说是护送展宇到京城,就是杭州,俞大猷都去不了。因为倭寇的活动范围到不了那么深!所以,只要沿海几个府城盯住你,那家人就离不开沿海,到不了京城! 耗着吧,我严世藩有的是时间,可你萧风的时间却不多啊。嘉靖虽然没有限定你几日破案,但以他的性格,也绝不会容忍太久的。 胭脂豹赶到后,带着一个面色呆板,黑衣长刀的人,接管了赖天功的亲兵卫队。 那些卫所兵只能当包围圈的人墙,没多少战斗力。亲兵可不一样,都是拿银子喂出来的精兵。胭脂豹带着这些人,天天散开在俞大猷的行营附近转悠,防止展宇偷偷带人跑掉。 俞大猷只身一人出营,也不佩甲胄,一身青衫,腰间随便悬挂着一把长剑,比普通的剑长半尺,宽三寸。直奔在附近晃悠的胭脂豹而去。 胭脂豹身边只跟着一个黑衣人,看见俞大猷走过来,黑衣人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胭脂豹虽然微笑相迎,但身体已经悄悄绷紧。 俞大猷一拱手:“京城一别,姑娘风采依旧。只是俞某眼拙,看不出来你是姐姐还是妹妹,不好直呼名讳,莫怪莫怪。” 那日在严府,严世藩为了给沈炼下马威,让胭脂虎姐妹鞭打侍女,因此俞大猷见过面。不过以当时的场景,此时说风采依旧,难说是好话坏话。 胭脂豹嫣然一笑,百媚横生,竟略有羞涩之意。她高大秀美的身材,比之俞大猷,也不过略矮半头而已,比她身边的黑衣人还要高上一些。 “俞将军说笑了,将军神目如电,我姐妹虽酷似,旁人分不出,将军绝不会分不出的。既然将军动问,奴家自当敬告,我是妹妹。” 俞大猷豪爽的一笑:“姑娘不在相府里享福,千里奔波到这凄风苦雨之处,想来是有要事吧。严相与我有恩,若有事需要效力的,姑娘尽管开口就是。” 胭脂豹竟真的犹豫了一下,随即展颜。 “将军有此心就好,相爷确是担心倭寇猖狂,放心不下。少老爷孝顺,想为相爷分忧,才让我过来看看的。 不过少老爷有句话让我带给俞将军,当日在府中,俞将军答应过的事,不算数了吗?” 俞大猷正色道:“俞某是言而有信之人,当日答应若当上备倭都指挥后,但有倭寇紧急军情,当告知严少卿,绝不会忘。这次来宁波巡查,只是常规震慑,并未有紧急军情。” 言下之意就是,我现在办的事,你我都清楚和倭寇无关,我没有食言。 这是真正的答非所问,但又是最明白的回答。 严世藩此问,其实就是在问他,在萧风和严世藩之间,你选择谁。 俞大猷的回答就是,这还用问吗? 得到回答的胭脂豹不再说话,只是略带怅然的看着俞大猷。她身后的黑衣人却忽然开口了。 “听闻俞将军武功盖世,在下习武多年,一心与人切磋,只是小人身份低微,不知俞大人可愿赐教?” 俞大猷还没说话,胭脂豹已经娇斥道:“大胆,你是和身份,也敢挑战俞大人,退下!” 俞大猷看着那人不甘心的样子,淡淡一笑。 “俞某是半个江湖人,与你切磋倒也无妨。只是刀剑无眼,此时若是伤了你,在严少卿面子上不好看。 改日吧,等你不为严府做事,或是我俞某不为官时,再切磋也不迟。” 俞大猷向胭脂豹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胭脂豹痴痴的看着他伟岸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 “将军,你真的想好了,真的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我素知将军有抗倭大志,可若无严相爷支持,只怕将军壮志难酬啊!” 这是给俞大猷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而且是直指俞大猷心中最在乎的事。俞大猷脚步微微一顿。 他不在乎升官,不在乎发财,甚至不在乎名声,但他想打倭寇,他一生所为,习武也好,领军也罢,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萧风帮过他,严府也帮过他。萧风支持他打倭寇,严府也能支持他打倭寇。 但严党能让他一辈子也打不了倭寇,而萧风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何况现在看,萧风也没有能力左右这件事。 这样一对比,答案就很明显了……俞大猷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胭脂豹期盼的眼神。 “言尽于此。”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押运祥瑞 俞大猷走远后,那个黑衣人声音闷闷的开口了。 “豹姑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动手。他已经明确表态,不是你们的人了,留着只会是祸害。” 胭脂豹粉脸如冰,瞪着那人。那人气势丝毫不弱,目光迎向她。 整个人就像一把裹在黑色衣服里的长刀一样,杀气四溢,与刚才俞大猷在时的内敛截然不同。 半晌,胭脂豹叹了口气,目光也缓和下来。 “俞大猷的功夫你没见过,我却见过。你肯定不是他对手,若是我与你联手,或许有可能暗算他。 但这里离他的行营不远,万一有人看见我们……他可是三品大将,就是相爷也不能无故轻动!” 那人目光阴冷的看着胭脂豹,显然觉得胭脂豹的理由不够好,也不相信俞大猷功夫有那么高。 “他来沿海当备倭都指挥这段时间,很多生意都没法做了。马上就过年了,只怕今年的分红,你的少老爷不会开心的。 你不妨告诉他,只要他不反对,我会替他解决这个麻烦的。” 胭脂豹目光闪烁,忽然咯咯一笑:“你若有本事,尽管去好了。我游历江湖许久,能打过俞大猷的人,我还没见过呢。” 那人也冷冷一笑:“功夫高,和会杀人,是两回事。我这些年杀过的人里,至少有三个人都比我功夫高,可我还活着,他们却已经死了。” 胭脂豹还要说话,却见到远处一行人骑着马,疾驰而来。都是一身黑衣,大袖飘飘,有男有女,大概二十人左右。 早有一群在行营周围设防的卫所士兵上前拦住,纷纷喝问。这些卫所兵打仗不行,面对百姓气势还比较足。 “干什么的?马跑这么快,不怕撞到人吗?唉,是道士啊!道长们干什么去?度牒可带在身上了吗?” 看清了是一群道人,这些士兵语气顿时客气了下来。没办法,嘉靖朝的道人就是比较牛的。 不过士兵们也不是傻子,这年头假冒道士的太多了,总得要看看证明。 为首的张无心掏出了道家度牒,给士兵们查验。其他人也都掏出来晃了一下。 按规矩当然是应该每个人都看的,但士兵们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一看张无心的度牒,顿时就肃然起敬了。 “原来是武当山的道长啊,失敬失敬,不知道道长们到宁波府有什么事啊?” 张无心指了指行营:“俞将军得到祥瑞,要通过文玄真人进献万岁,文玄真人请我武当山帮忙押运一下。 这祥瑞之物价值极高,所以掌教派我等一同前来,以防万一。” 卫所带队的百户对此表示十分理解,因为这事太常见了。 嘉靖一心修道成仙,虽然面子上说自己对祥瑞看得很淡,但其实心里对一切祥瑞都极度欢迎。 因此地方官不论文武,也都很热衷于给嘉靖寻找祥瑞。这不是个容易的事,因为嘉靖一方面极度渴望,但另一方面又极其聪明,不是能轻易被糊弄的人。 因此既有因为献上优质祥瑞而升官发财的,也有因为献上虚假祥瑞被罢官流放的,所以不得不说,嘉靖朝的祥瑞之物一般还都是很有质量的。 像那块天生“王”字文的白玉,就是有质量的祥瑞之一。 俞大猷身为边境武将,成天和渔民、倭寇打交道,弄到点好东西也不足为奇。天下皆知他是文玄真人的大弟子,有了祥瑞,自然是让师父帮着送上去最合适。 一来讨好了师父,把功劳分给师父一半;二来文玄真人深受万岁信任,万一这祥瑞被认为质量不高,看在文玄真人的面子上,想来万岁也不会翻脸。 所以带兵百户连连点头,把一行人放了进去。胭脂豹远远的看着,并未上前。 因为即使她上前,也没有理由阻止武当山的人进行营。虽然这群道士此时赶到,要干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她却偏偏没法挑明。 她总不能说你们不是来押运祥瑞的,是来保护证人的吧。那张无心肯定会问,什么证人啊?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哑口无言。 胭脂豹面沉似水,看了看身边的黑衣人。 “你不是想打架吗,这次有架给你打了,就怕你打不赢!” 黑衣人一愣:“我今天只是想试试深浅,要对付俞大猷也是暗杀,打不打得赢有什么关系?” 胭脂豹抬抬下巴,指向那群进入行营的道士。 “他们一定是保护证人入京的,想不到萧风竟能调用武当山的人。 这些人武功一定都不弱,领头的那个是张无心,武当第一高手。咱们一定得在路上截杀证人,到时就看你的了。” 黑衣人点点头:“他和俞大猷谁厉害?” “京师论道大会上,他输给了俞大猷。” “哈哈哈,那还有什么问题,交给我好了。什么少林武当,都是你们自己吹出来的,论杀人的本领,没人比得过我们忍者!” 此时行营里,张无心和俞大猷正在看一块血红色的大珊瑚。 “这就是祥瑞?”张无心是个武痴,看不出这珊瑚哪里好来。 “当然,张老弟,一看这珊瑚,看似杂乱无章,可你只要找对了角度,对对,就是这边,再偏一点!” 张无心还没看出来,安青月却先吸了口气:“是个‘仙’字啊!” 的确,这珊瑚从某一个角度看上去,杂乱无章的触角忽然就消失了,一个‘仙’字赫然成型,确实是鬼斧神工。 俞大猷得意道:“这是我上个月率军攻打一个小岛上的倭寇,这群倭寇人数不多,穷得很,老巢里也没多少金银,倒是得了此物。 当时我就送信给师父,想派人送上京去,他却让我留在手里,说不见兔子不撒鹰,没准啥时候能派上用场呢。这不,这次就派上用场了。” 这倒不是萧风未卜先知了,而是萧风深知,俞大猷既然当了自己徒弟,与严党早晚要翻脸。 手里藏一件祥瑞,万一严党动手陷害他时可以拿出来,嘉靖一高兴,没准就过关了。 无缘无故的拿出来,嘉靖即使高兴,过后也就过去了,还能记一辈子不成? 只是没想到歪打正着,刚好给这次调武当山的人找了个借口。否则现找借口,还得费一番脑筋。 第二天早上,俞大猷拔营起行,他拨了两辆四匹马的大车给张无心,仙字珊瑚就在其中一辆大车中,另一辆则作疑兵之用,也可预备路上有人生病受伤,骑不了马,可以上车歇息修整。 俞大猷一直送到宁波府和杭州府的交界处才停下自己的军队,他看着很远处跟着的一队人,面色凝重的冲张无心一拱手。 “老弟,朝廷法度难违,我只能送到这里了。这一路山高路远,危机重重,全靠老弟了!” 张无心拱手还礼,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倒是安青月豪气干云,大声告别。 “俞将军,我师兄功夫进步了,你再跟他打,未必能打过他了!” 俞大猷一愣,哈哈大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密林伏击 张无心等二十余人,携带着两辆马车,一路往京城狂奔。 按理说,从江浙一代到京城,最好走的其实是水路,但俞大猷再三叮嘱,决不可走水路。 张无心是武痴,于世间之事并不了然,但安青月却是见多识广,因此俞大猷都是和安青月商量的。 武当山二十多名高手加上安青月和展宇,在陆地上,除非是来一只正规军队,否则他们都有能力自保。 而他们这一路上只走官道,绝不走小路,谁敢真的明目张胆调集军队来攻,那就是要谋反了。 但走水路……武当山虽然地处湖北,人人会水,但在水上打斗,人的武力值会大打折扣。 更别说如果对方狗急跳墙,凿船撞船,玉石俱焚,那这一行人就难免全军覆没。 武当山众人虽然行走江湖不多,但展宇是老江湖,安青月有官身,一路上自然安排的滴水不漏。 天明赶路,日暮投宿,只住城中大客栈,不住荒郊野店,坚决不给敌方打野的机会! 眼看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众人也都越来越警惕。 他们明白对方不可能就这么让他们顺利的进京,这一路上定然是在等待动手的机会。 现在箭在弦上,再等不到机会,也只能霸王硬上弓了。 当官道延伸进一片树林时,展宇停住了马,等着众人都围拢上来后,他环视一周。 “从这里到京城,只有这一处官道上有树林。虽然不算遮天蔽日,但之前也曾有过山贼出没。 后来山贼被剿灭了,我估计若是有人要动手,就在这里了。各位,保重!” 二十多人围成一个大圈,将两辆马车围在中间,缓缓驶入树林。 这里本是一整片密林,官道修到这里,因为绕弯太远,所以直接伐木开路。修路时,也在林中砍伐树木,烧火架屋,因此树木显得不那么密了。 但走到中间时,仍然有一段树木高大繁密,阳光只能透过树枝,斑驳的洒在官道上,虽不黑暗,也十分阴冷。 寒冬季节,地上已经落下不少树叶,马车和马蹄在树叶上压出沙沙的声响,在静谧的密林中格外清晰。 在这沙沙声中,几十道轻微的风声响起,张无心猛然抬头,大喊一声:“小心”。 其他人的反应比他略慢,但被他一喊也立刻做出反应,长剑几乎同时出鞘,击落了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数十点寒星。 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飞镖,圆盘状,六角星,保证飞镖在飞行中保持极度平稳。 同时可以不用考虑与目标的距离,不用像普通飞刀那样,需要计算在空中旋转多少次才能保证刀尖击中敌人。 张无心这个武痴,一眼就看出了这种飞镖的神奇之处,顿时兴奋起来,顺手在空中抄住一枚,惊喜的举给安青月看。 “师妹,你看,这和咱们见过的金钱镖相似,但比金钱镖更大更沉,而且这六个尖角也比金钱镖四周开刃要杀伤力更强!” 安青月很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研究暗器的优劣? “师兄,你小心点,这种暗器不像是中原武林所有,敌人来路有些古怪!” 话音未落,又是一轮飞镖从树木后面、树顶上甚至树根处飞出来,从各个方向飞向众人。 这次的飞镖更多,而且大小不一,在空中旋转着,发出呜呜的声响,目标却不是对着众人,而是众人骑的马! 众人再次用长剑封挡,一片叮叮当当之声中,一个功夫略弱的武当道士没能护住自己的马匹,马腿上挨了一镖。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向前就窜!那道士略一犹豫,已经被带出去十几米远! 展宇大喝一声:“弃马,回来!” 那道士手在马背上一按,整个人飘然而起,落在地上,往回奔过来。 张无心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树木后面飞出来的飞镖,忽然他一甩手,将手中抓着的那枚六角飞镖甩了出去。 他竟然像用惯了这种飞镖一样,飞镖旋转着飞上树梢,有人发出一声闷哼,从树上重重的摔在地上。 此时武当众人也缓过神来,纷纷掏出自己携带的飞镖暗器,向着飞镖射来的方向还击。 此时是生死攸关,双方都不吝惜火力覆盖,各种飞镖在空中交叉飞舞,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响声。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双方的暗器就消耗殆尽了。双方各自只伤了两三人,但武当众人的马却被打跑了六匹。 那两辆大车的驾车马匹,一来身上带着军队用的皮甲,没怎么受伤;二来车轮已经被用原木卡住,纵然马匹受惊,也是拖不走的。 方才众人的一番远程交火,暗器都打没了,但地上确有很多,只不过是交换了过来。 伏击者的六角星都落在了官道上,武当众人的飞镖则扎在树上或落在林子里。 但此时形势却逆转了,因为伏击者即使捡起武当众人的飞镖,他们也不会用,甩过来既不准,又不能保证刀尖冲前,杀伤力十分可笑。 武当众人也不怎么会用六角星,但他们却有张无心这个武痴。张无心只扔了一个,就已经对这种飞镖的使用得心应手,还一直称赞好使。 于是武当众人都打起了辅助,源源不断的从地上捡起飞镖来交给张无心,张无心就端坐马上,气定神闲的当起了狙击手。 不断有人发出喊声:“张师兄,刚才那个树后面有人!”嗖,啪。 “张师兄,那个树顶上刚才有飞镖飞下来!”嗖,啪。 “张师兄,那棵树后面的人胖,露出来了,你看,还动呢,屁股露出来了,缩回去了,但是肚子露出来了,又是屁股……”嗖,啪,啊…… 就在张无心打得兴高采烈的时候,伏击的人再也忍受不住这种单方面挨打的局面了。 随着一声低沉的竹哨声,一群黑衣人从各个树后、树顶、树根处,猛然窜了出来,人数足有五十多人,将武当众人团团围住。 那领头的人阴恻恻的说到:“张无心是我的,其他人,交给你们,全杀了!” 那些人抽出刀来,刀的样式古怪,类似倭刀,但却比倭刀短一截,和绣春刀的长度差不多,显然是为暗杀方便而特制的。 领头人却是手持一把标准的倭刀,比张无心的长剑还要长出一截。他将长刀拄地,傲慢的向张无心招招手。 张无心眼睛发亮,他也看出这个领头人的功夫很高,这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色鬼看见了美女一样。 领头人被张无心热切的目光盯得有些诧异,他见过很多临危不乱的高手,但像张无心高兴成这样的对手,还从来没见过。 两队人马静静的对峙着,等待开战的时机。这是最早腿上中镖的那匹马跑了回来,见前面杀气腾腾的人群,逡巡着不敢过来。 但它又眷恋自己的马群,不愿就此离去,不停的用蹄子刨着地,仰头发出一声凄怆的嘶鸣声。 马嘶声就像导火索一样,瞬间点燃了已经紧张到极点的空气,两队人不约而同的冲杀上去! 张无心的脚在马背上一踩,整个人在空中越过混战的人群,冲向拄刀等着他的领头人。 领头人将长刀高高举过头顶,以逸待劳,等着张无心冲到面前,立足未稳之时,以雷霆万钧之势,长刀下劈! 这一招朴实无华,就是个一个快字,张无心却不躲不闪,整个人顺着飞扑之势,脚尖点地二次加速,人和剑崩成一条直线,射向领头人的咽喉! 这一招就像百米赛跑时整个人飞起来用头去冲线一样,虽然我人没你快,但我会比你先到。 张无心一米八的身高,加上一米三的长剑,这种长度,叠加速度,几乎瞬间就到了领头人的面前。 长刀下劈再快,也不可能比这种直线狂飙的犯规打法更快! 领头人只能向旁躲闪,同时长刀的下劈也自然变成了斜砍,无法再有太大威胁。他借着躲闪之势一个旋身,长刀变成横抡,迅猛无比的扫向刚落地的张无心。 张无心若是腾身跃起,他马上会调整长刀高度,再抡一圈。那样身在空中的张无心将无法躲闪,被迫用长剑招架。 双手轮刀砍长剑,他有把握就算砍不断剑,也足以将张无心从空中震落,长剑脱手。到时就是任自己宰割的局面了。 这个招数他得逞过很多次了,几乎没人能逃过去。可惜他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张无心曾经在与这一招极其类似的招数下吃过大亏。 从那天以后,张无心连吃饭睡觉时都在琢磨着再碰上这样的招数该怎么办?如何破那一下横扫千军? 张无心没有招架,也没有跃起,他整个人滚在了地上,随着身体的翻滚,长剑连刺领头人的腿脚甚至男人的要害部位。 这打法绝非高手所为,更像是个无赖。但张无心根本不在乎,他已经人剑合一了,简称剑人。 领头人手忙脚乱的躲开了张无心的反击,穿着粗气,额头上流下汗来。他忽然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被胭脂豹给骗了。 这人真的是俞大猷的手下败将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度陈仓 双方的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武当群侠已经死了三个,伤了五个,黑衣人死了五个,伤了七八个。 领头人没想到这二十来人竟然如此难对付,他已经将自己的家底都拿出来了,本以为能轻松解决战斗,想不到却如此难啃。 不过黑衣人毕竟人多势众,这样缠斗下去,黑衣人获胜的可能性还有,只是这一战,也必将拼光领头人的家底。 领头人和张无心也已经打了几十个会合,他仗着自己的身法诡谲,多次脱险,但却始终处在下风,越来越觉得自己取胜无望。 有心想要喊两个人来帮自己一起夹击张无心,但之前已经喊过张无心归自己的,现在打脸太快,以后自己的威信必将大打折扣。 就在此时,安青月大喝一声:“那个领头的,你真的想今天都在这里同归于尽吗?” 两边人都是一愣,手下却丝毫不停,那领头人猛劈一刀,整个人退出数步,摆脱开张无心的攻击,大口穿着粗气。 张无心也不在追击,看向安青月。那领头人喘息两下后,大喝一声:“退后!” 黑衣人们警惕的退向外围,阵型不乱,仍然包围着车队。武当众人也不再追击,双方都剧烈的喘息着。 领头人大声道:“今天打下去,必然两败俱伤,把你们保护的那两个人交出来,我们就走!” 他知道那一家三口中,小男孩多半还在俞大猷军中,所以只索要两个人。 本以为对方一定会拒绝,不料安青月一脸诧异。 “我们保护的什么两个人?我们只是替俞将军押运祥瑞回京而已!你看我们这些人里哪个是你们要的人?” 领头人当然知道,这些人各个身手不凡,不可能有那夫妇二人。 “他们当然不在马背上,他们在马车里!” 安青月叹口气:“这样吧,我们让你检查马车,如果马车里没人,是否咱们就能各走各的?” 领头人一愣,他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却从未想到过这一种。但此情此景,已经不容他再犹豫。 “好,你们让开路,我查看一下马车,如果真的没有人,我们就犯不上拼命。” 他说的是实话,这五十多人大都是他的徒子徒孙,是他的全部家底了。而且忍者是没法速成的,得从小培养训练。 他本指望来到中国大展宏图,现在刚一开局就死伤惨重,实在心疼。 何况这场战斗也不是忍者最擅长的夜晚偷袭,他们跟了一路,就盼望着能有机会夜战。 可这些人太谨慎了,从不赶夜路,住店也都是住城中大店,根本没法动手。今天在这树林里动手,已经是无奈中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他压根不相信安青月话,他担心这是个圈套,他们会趁他去查看时伏击他。于是他让一个黑衣人进马车去看。 那个黑衣人出来后,用倭语对他说:“宗主,一辆马车是空的,另一辆里只有一块大珊瑚,都没有人!” 领头人脸色巨变,他不顾其他了,亲自冲进马车。以他的忍者修为,这马车如果有夹层暗隔,绝对瞒不过他。 他在两辆马车上来回折腾许久,才失魂落魄的走出来,死死的盯着安青月。 “调虎离山,你们明人真狡猾。” 安青月苹果脸上满是天真和无辜。 “什么叫调虎离山,我怎么不明白呢?我们此来就是帮俞将军运祥瑞的啊,没有别的任务啊!” “胡说,那你们这么拼命干什么?” “我们押运祥瑞,相当于是贡品,有人拦路抢劫,我们能不拼命吗? 否则传出去,我们武当山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别说刚才,就是现在你要抢走祥瑞,我们也一样得拼命啊,所以要不要拼命,就看你了!” 领头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实力占优,他恨不得把这群道士全部杀死。可他毕竟不是冲动的人。 “带上死伤的人,我们走!” 黑衣人们背着死尸和伤号,转眼间就散落进树林中,不见了踪影。 安青月绷紧的身体到此时才松弛下来,脸色也垮了。她看着地上死伤的师弟师妹们,忽然大哭起来。 “萧风,你这个混蛋,你让我们武当山的人给你拼命,你混蛋……” 混蛋的萧风此时正在家中折腾花盆,把一些种子种进泥土里。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他种的是金豆子,能长出金元宝一样。 巧巧在旁边拿着小铲子一边帮忙松土,一边满怀期待的看着萧风手里的种子。 “老爷,这是什么花啊,一定很好看的吧。” “不好看,但好吃。” “好吃?”巧巧的兴趣立刻提升了一个层次。 萧风点点头:“现在天气寒冷,先用花盆种上,明年开春就可以移植到咱们的花园里了。” 巧巧淌着口水,期待的看着这一溜小花盆。 张云清和王迎香在萧风的房子外面探头探脑的,对于母亲不让她们进萧风的房间很是无奈。她们也质问过,为什么巧巧可以。 她们的母亲异口同声:“巧巧是人家家里人,咱们是外人。” 此时两人在外面面面相觑,都想进屋去看看,张云清忽然自言自语起来。 “我爹是他兄弟,我自然也是他亲戚了,亲戚能算外人吗?当然不能算了!” 说完张云清推开门,昂首阔步的走进屋子,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充分。 王迎香愣了一下,但马上也跟上去。 “我是他买回家的,白纸黑字,契约为凭,跟巧巧一样,自然也不是外人了。” 两个“内人”走进屋,只看见一溜光秃秃的小花盆,不知道巧巧对着这些花盆发什么花痴呢,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听完萧风的介绍后,两人同时嚷起来:“我们也要吃,我们也要吃!等长出来我们也要吃!” 萧风郑重承诺:“这没问题,等我丰收了,先让你们吃个够。不吃都不行!” 正嬉闹间,张天赐带着人,又将几辆大车赶进了院子里,萧风迎出去,让张天赐把货卸进库房里。 这院子实在够大,萧风为了“炼丹”方便,在靠近自己卧室的房子中选了一间空屋,作为库房,并在库房边上单独又改造了一个“炼丹”房。 他让张天赐把搜罗来的海菜等物运进库房,等搬运的差不多时,从其中一辆车中走出那对夫妇,浑身都是海腥味。 武当众人带走了追踪的人,俞大猷却将这一家三口裹在亲兵卫队中一路带到了台州,此时已经没有人盯着他们了。 于是张天赐亲自安排的心腹,在台州接到了夫妻俩,俞大猷带走了小男孩继续照顾。那夫妻俩随着张天赐的货船,一路走水路北上。 张天赐是官商,手里有官引,各处关口都有免查之权。因此他们虽然动身略晚,一路上没人阻挠,自然比走陆路的车队还要更快一些。 两人一路车船转运,都是藏在海菜之中,此时乍见阳光,都有些头晕目眩,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到了安全之地,都有些惶然。 张天赐小声说:“这位就是萧大人,你女儿的案子就是他主审的。” 两人这才仔细看萧风,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人,眼神中带着和善和怜悯,如果说世上真有神仙,那神仙应该就是这样的眼神吧。 他们虽然远在沿海,也听人说过抗倭大将俞大猷拜师萧真人的事。何况这些天在军营里也听展宇说过多次萧风的事。 那男人拉了掩面哭泣的妻子一把,两人双双跪倒。 “大人,不,真人,我们海边人都信俞将军的话,他说您是神仙转世,您要给我女儿伸冤啊!我女儿她,她冤枉啊!” 萧风没有扶他们,也没有马上答应什么,只是呆呆的发愣,很久才说话。 “我一定会给她伸冤的。只是,不能急,要等。”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封侯非我意 胡宗宪接到内阁诏令,命他回京述职,另行任用。 仇鸾十分不舍,他难得遇上一个能帮他干活,又分钱很少的搭档,因此一直上书朝廷,希望能收回命令,让胡宗宪在大同继续呆着。 但朝廷的命令一天不变,胡宗宪就只能收拾包袱走人。临走时,胡宗宪再三叮嘱。 “仇将军,一定要记住萧真人的话,守住城门,防备夜袭,巡查城防,随时加固!” 仇鸾连连点头,他别的事上可以糊涂,跟自己性命相关的事,他绝对清醒的很。 胡宗宪到了京城,先住进了驿站。他在京中是有房产的,但他回京述职,没有陛见之前,回家是不妥的。被人责问,大小是个罪过。 胡宗宪向来是七窍玲珑心,岂会在这种小事上被人抓住把柄?何况这次莫名其妙的被调回来述职,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此步步小心。 也因此,胡宗宪并没有上门去拜访萧风,虽然他早就想跟萧风见面了。他消息灵通,早已得知萧风此时的处境。 胡宗宪一直是努力和各方势力保持平衡的,所以他至少不会明面上特别亲近哪一方。 所以,他也没去见严世藩,而是给两边都写了封拜帖。给严世藩的那封口气极其谦卑,表示刚到京城,待陛见后在登门拜望云云。 严世藩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他对胡宗宪不是特别上心。胡宗宪是个聪明人,这点严世藩承认,不过还没聪明到能让他另眼相看的程度。 这次把胡宗宪调回来,也不是他想把胡宗宪怎么着。是严党在宣大一线的官员,说仇鸾自从到了大同后,对严党颇多抱怨,还打击严党官员,不可不防。 而且还提到,胡宗宪为官圆滑,不论是跟仇鸾还是严党官员,都相处的很好。但给仇鸾出了不少好主意,帮助很大。 既然要防仇鸾,那胡宗宪这样的聪明人,就不能留给仇鸾当左膀右臂。所以胡宗宪去哪儿没关系,官职升降也无所谓,只要离仇鸾远点就行了。 随着告状信来的,还有一大笔厚礼。严世藩心里明白,仇鸾是个贪财鬼,但手段有限,有了胡宗宪帮忙,肯定是大捞特捞,而且不给别人留骨头的那种。 严党官员吃惯了肉的,现在一下子连骨头都啃不到了,自然要想办法。他们知道弄不走仇鸾,但知道把胡宗宪弄走,以仇鸾的智商,是斗不过他们的。 对于严党官员的小心思,严世藩是偏支持的态度。毕竟严家的大部分收入,都是来自这些官员的贡献,他自然要保护小弟。 何况他也发觉仇鸾到了大同后,明显翅膀硬了,发了财都不给自己上贡! 有心直接办了仇鸾,可仇鸾已经不是当时低声下气来求他的那个仇鸾了。 嘉靖本来就对仇鸾有份旧情,现在又经常夸仇鸾去大同干的不错,已经不能轻易动他了。 所以,调走胡宗宪,符合严家的利益,符合严党的利益,堪称一箭双雕! 眯着眼睛的严世藩,却没想到,其实这是一箭三雕,只可惜射箭的人却不是他。 萧风接到的信,内容却大不一样,简单明了,语气亲热,如同老友。 “闻萧兄卷入皇子一案,弟深为担忧,然尽知萧兄乃当世真人,道法高深,机智过人,定能履险如夷。 弟此番回京述职,十分突兀,心中惴惴。与兄虽未谋面,然多次传书,自觉如故。故在萧兄繁忙之际,仍唐突厚颜请萧兄指点迷津。” 信的最后是一个字“困”,想来写这个字的时候,胡宗宪的心里有很多困惑难解吧,否则他也不会像自己所说的舔着脸在这个时候麻烦萧风了。 萧风哑然失笑,若是旁人,此举可能确实唐突了,但对于胡宗宪,他却没有这种感觉。 一来他大概知道胡宗宪也是历史有名的抗倭名臣,恐怕只有戚继光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二来凭着俞大猷和画姑娘的两层关系,以及之前胡宗宪帮忙连线仇鸾,配合卖糯米的事,两人堪称没见过面的老朋友了。 萧风盯着这个“困”字,提笔蘸墨,给胡宗宪写回信,没有寒暄,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困’乃圈中生木,终难成材,你命中注定边塞扬名,不可留在京中,哪怕让你升官也不要同意。 ‘困’乃有木之因,你这次被调离大同,主使之人名字中必然草木茂盛,今后若遇到这类名字的人,需小心甄别。 你写的‘困’字,木中一竖时笔墨将尽,下面变得很短小,木字好像个‘太’字,圈中有太,在全国防线上,符合这个特征的,当为太原城。 若万岁问你所欲,你可极力请旨前往太原城,降品亦可。” 写完信后,萧风想了一下,走到前面院子中,戚继光正在院子里练刀。 他的刀法十分特殊,既不像俞大猷那般霸气十足,又不像张无心那样快如闪电。他的一招一式看似沉重笨拙,十分别扭,就像他的刀应该更长一点才好。 而且他虽然是一个人在练刀,但感觉他像是在和谁一起合练一样,就像是缺了一半的刀法一样。 戚继光一套刀法练完,看见萧风在旁边观看,赶紧擦擦汗走过来。 “萧兄有事?” “你这刀法好怪啊,我记得那晚上你打架时用的可不是这种刀法啊!” “哦,这刀法不是我打架用的,是我单独创造出来交给军士们在战场上用的,不重单兵战力,注重提升整体军队的战力。” 萧风明白了,这就是后来名扬天下的戚家刀法吧。 “有个人,我想让你去见见,顺便帮我送封信。” 戚继光很干脆的说:“好。” 萧风笑了笑:“你不问是谁吗?” 戚继光笑了:“你让我去见的人,差不了。” “胡宗宪,你应该听说过吧,这个人,你早晚得见,早见有好处。” 戚继光想了想:“听说过,只是没见过面,也没打过交道。听说此人八面玲珑,但也十分有才。” “除了这些之外,他还和你有个共同的爱好,你们俩见面可以好好聊聊。” “哦?什么爱好?”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戚继光的脸一下红了:“这,这是小弟少年时写的诗,从未给人看过,萧兄怎知……是了,萧兄道术高深,倒也正常。” 萧风心想这和道法有毛关系,你这首诗我年轻时背过啊。 看着戚继光离去的矫健背影,萧风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胡宗宪、戚继光,这两个同样既聪明圆滑又意志坚定的抗倭英雄,在历史上的结局却有天壤之别。 这两人的会面被自己提前了好几年,会不会就此改变他们的命运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党争萌芽 萧风请旨,分别去了一趟景王府和裕王府,这和审案有关,嘉靖准许了。 出门前,张居正少见的登门拜访了萧风,带来了翰林院的态度。 “萧兄,天下读书人,自太子去世后,无不渴望裕王能继承大位。如今裕王被人陷害,天幸上天假手萧兄主理此事,萧兄当心有定力才行啊。” “此事还未见真相,裕王是不是被人陷害,也还没有定论,张兄和天下的读书人,是不是急了点?” 张居正见萧风的态度居然如此,有点沉不住气了,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萧兄,裕王贤达,景王粗暴,天下人所共知。何况裕王和萧兄相识于寒微之时,裕王若成大事,萧兄也能一展抱负。若是景王上位,只怕萧兄就危险了。” 萧风淡淡一笑,这就是大明的读书人,虽然现在还刚刚显露苗头,但那股子东林党的气势已经出来了。 “张兄啊,裕王和景王都是两个小屁孩,景王比裕王还小几个月呢,你们现在就能看出谁贤达谁粗暴了? 说到底,严党支持了景王,你们支持了裕王,谁赢谁升天,谁输谁入地罢了。 我和裕王有一份交情,可我不会靠着这份交情去做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我们可以因为大势而忽略对错,却不能昧着良心颠倒对错。” 张居正一时语塞,半天才想到一个理由。 “用一些手段,让朝廷落入好人的手里,再慢慢的做好事,总好过落在坏人的手里吧?” 萧风摇摇头:“那就要看是什么手段了。朝堂之事,对错难分,只存乎一心。 恐怕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是好人。若因为自己是好人,就什么手段都可以用,那就没了底线。 对我有利的就是对,对我不利的就是错,这就是党同伐异,这就是党争。 我知道你有抱负,也有手段,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以后你判断好人还是坏人时,能跳出他们是不是跟你利益一致这个标准。” 张居正愣在当地,他本来是要来用道义说服萧风的,却被萧风一番话,说的有些恍了心神。 直到萧风离去后,张居正才慢慢走回翰林院,嘴里兀自喃喃自语。 那些翰林学子们纷纷围上来:“张兄,如何,萧真人被你说服了吗?” 张居正将萧风的话说了一遍:“我现在还不能完全认同他的话,但我觉得,我们确实需要警惕这种想法。” 一个翰林点头道:“确实,我有时明明很讨厌一个人的,但当我的文章被他称赞,并点评出亮点后,我就觉得这人其实也算个好人。” 另一个翰林反思道:“我前日写文章骂了一个官员,只因为他是江西人,是严党,其实想想,他做官还是很清廉的。”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聚焦具体事务:“先不说这些理论的东西,萧真人有没有答应保护裕王呢?” 张居正摇摇头:“我们既然相信裕王是无辜的,就相信到底吧。” 裕王见到萧风时眼睛一亮,就像看见了亲人一样,但他问的第一句话却和案子关系不大。 “父皇怎么样,他还在生气吗?唉,我母妃一定担心死了,我却没法去安慰她。” 他此时不像个皇子,也不像个戴罪于身的人,而是像个期待父母关注的孩子。 “展宇来找我了,想帮忙,我派他去打架了。除了打架,他也帮不上啥别的。” “唉,我让他出去溜达溜达的,如果我没事了再回来,我有事他最好离开京城,他跑你那儿去干什么。” “你不关心案子的进展吗?” “关心啊,可这案子跟你也没啥关系,你能知道啥啊!” 裕王那天从西苑回来就直接被圈禁了,信息完全断绝,整个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萧风笑了笑,也没解释。 “这件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如果是景王陷害你,真相查清后,你想不想趁机除掉景王?” 裕王顿时咬牙启齿,满脸涨红。 “当然,我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最好连他的王位也去掉,王府也不给他,让他跟他母妃住去!” “你就这点出息?我是问你想不想除掉他?是让他再也没有机会翻身,或者说,直接杀死。” 裕王一愣,冲天的气势顿时回落。 “这样啊……这不用吧,他虽然可恨,但杀,还是算了吧……” 萧风转换了个话题:“你觉得,算上太子,万岁最喜欢你们哪个儿子?” 裕王毫不犹豫的说:“那肯定是太子哥哥啊,他最像父皇了,也最聪明,人也好。” 萧风心想如果太想嘉靖,可能也不算特别好的人吧,他笑了笑,让裕王安心等着,就离开去了景王府。 景王跟萧风不熟,自然不会像裕王那样随意,他十分警惕的看着萧风,努力摆出十分成熟老练的架势。 “萧真人是替父皇来看本王的吗?” 萧风十分认真的说:“是啊,因为在下与你们的案子无关,也不是那一派的人,所以被派来看看殿下。殿下如今的处境,别人谁敢来啊。” 景王顿时沉不住气了,冷笑连连。 “胡说,你在我面前演戏!你明明已经接手了这件案子,怎能说与案子无关?你说你不是哪一派的人,可你分明和裕王亲近!” “殿下,你被圈禁了,是怎么得知我接手了这件案子呢?是有人给殿下通风报信吧。” 景王顿时语塞,他总不能把严世藩供出来,只能闭嘴。 萧风心里叹口气,景王这边有严党的帮助,形势确实比裕王要好,裕王那边的支持者,基本都是书呆子。 陆炳虽然看上去偏向裕王,但那只是人们的感觉,他根本没表过态。而且陆炳绝不会坚定的支持裕王,他忠心的只有嘉靖一个人。 “殿下,这个案子,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我想问殿下一句话。” 景王点点头,虽然脸色仍不友善,但至少不敢再出口嘲讽了。因为他发现萧风太会给人下套了。 “如果殿下赢了,万岁将处置裕王的权利交给殿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裕王呢?” 见景王诧异,萧风解释说:“殿下知道我和裕王多少有点交情,我怕被他牵连,也想看看能不能跟殿下建立点感情。” 景王脸色和缓了很多,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多的心眼,何况萧风这样的人他见多了,眼看形势不妙,见风使舵,很正常。 “朱载坖这小子,从来就跟我不对付,仗着比我早生几个月,在父皇面前总摆哥哥的谱。 我见他一次揍他一次,不用别人帮,我自己就能揍他!这次他落在我手里,我要让他街头看见我,就赶紧躲到街尾! 还有,他的母妃也得向我母妃行礼!还有还有,他得管我叫哥哥! 还有还有还有,他以后被父皇召见的机会,都得让给我!” 萧风贼溜溜的左右看看,悄声对景王低语。 “留着裕王始终是个祸害啊,殿下就没想过彻底解决他?” 景王一哆嗦,看着萧风的眼神里多少有点惊慌。 “这……这不用吧,是不是师傅跟你说的?我跟他说过了,不用这样的,你……你不要乱来啊! 我能当皇上就行了,没必要杀那个废物,他就是个废物,威胁不了我的。” 萧风笑了,他点点头,脸上仍然十分谄媚。 “那就等殿下胜利后,再自己做主吧。殿下记住,你是皇子,是王爷,不是别人的傀儡。 别人想靠你升官发财,想靠你铲除异己,想把你当刀使。你能不能当皇上要看机缘,但至少不能当别人的傀儡和刀啊。” 景王不由自主的点点头,接着又觉得不对,板起脸来。 “本王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不用你教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刺杀赵二 武当山众人赶回来了,但只有张无心、安青月和展宇带着一辆马车来到萧府,其余的道士赶着剩下的那辆车,直接去了白云观。 因为那些人中有不少伤员,而且马车上还有三具尸体,入城盘查本就费劲。 白云观和武当山同为道家名门,历来守望相助,因此羽化者到观里做法事,伤者到观里修养,也是最方便的。 马-云腾已经闭关,马化龙全面接手白云观的日常管理。他是个惯会办事的,听说武当道友是为万岁押送祥瑞,路遇贼人血战,顿时肃然起敬。 张罗着安排了最好的客房和伙食,有让人准备给羽化道友的法事道场,这才静下心来,用心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萧风。 大概意思是:萧真人,武当山对你很好,白云观对你可也不错。他们替你打架受伤,我替你照顾他们,可别说我不够意思。给皇上弄来祥瑞这事,兄弟也出力了,到时候能不能也提一句? 萧风看见三人的样子,就知道路上果然出事了。张无心和展宇还好,安青月眼睛红红的,显然刚才在城门口分手时又哭过了。 “死伤如何?” “三死五伤,都去白云观了。” 萧风默然,他知道此行必有死伤,但也无法预料伤亡情况。实话说,武当山这次派出这么多高手,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萧风原本的用意,是让武当山的人做诱饵,遇到敌人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避免死伤。 但谷虚子老谋深算,他知道萧风主要意图是破案,对祥瑞并不在乎。可武当山出动一次,若不能收全功,那就太不值了。 所以他告诉张无心,多带人来,连祥瑞也不能丢! 这虽不是萧风本意,但毕竟这些人都是为他的事而死的,他心中依然愧疚。 为了让安青月高兴起来,萧风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赵二的藏身地已经被找到了。” 安青月抬起苹果脸,哭得红红的大眼睛瞪着萧风:“那还不动手抓?” 萧风摇摇头:“发现藏身地后,我就让田中实他们放慢了节奏,假装还没有头绪,等你们呢。” 张无心一拱手:“萧真人有何吩咐,家师有令,武当山此次全力协助真人。” “展宇之前在张府帮我打架时,对那些刺客的功夫可还记得?” 展宇点头,那些刺客功夫怪异,他差点着了道,不可能忘记。 “如果让你模仿那种功夫,你能模仿得像吗?” 展宇皱着眉头又想了想:“如果不是内行人,应该能糊弄过去,真打架肯定不行,比划比划没问题。只是他们用的是长刀,我却没有。” “那是倭刀,我已经让俞大猷给弄了一把,他跟倭寇打过几仗了,缴获了几把。 俞大猷说,倭国功夫,首重长刀,但同样也有一把短刀。真正的高手,是两把刀同时佩戴的。 长刀远战,短刀近身,有独特的拔刀术,快如闪电,防不胜防。” 张无心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来,递给萧风,萧风惊讶的看着他。 “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的敌人就是用的这种短刀。他们的武功,应该也是倭国一路,但与倭寇中的功夫却不相同。” 萧风仰起脸来,像是在想着什么,然后微微一笑。 “这就对了,那晚的刺客是倭人,如今拦路的也是倭人。严世藩和倭人有交往,我原本还只是猜测,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 安青月大吃一惊,这可是极其严重的罪名,可以抄家灭门的。 “不会吧,严世藩堂堂相府公子,太常寺少卿,他有什么必要通倭呢?” “也不能说是通倭,他未必和倭寇有来往,不过倭人在大明的活动很复杂,并不是都会变成倭寇。 那些流落到大明的倭人高手,被严世藩养为死士,是件互利的事。对倭人来说,长期饭票比当倭寇吃的好。 对严世藩来说,倭人没有根底,很难追查,一但除了事,严世藩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萧风摇摇头,以他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严世藩是否真的通倭,他很难判断。 虽说严世藩最后是死在这个罪名上的,但那很可能是徐阶的手段而已。就像安青月说的,严世藩大权在握,也发了很多财,有什么必要勾结倭寇呢? 所以这么遥远的事他就不想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这样更好,张无心是武学奇才,既然跟对方交过手,这短刀的用法,你自然能模仿的。” 张无心点点头,表示不在话下。 “我已经让巧娘和王家娘子缝制了两套黑衣服,合不合身就不管了,今晚上张无心和展宇一人穿一身,一个拿长刀,一个拿短刀,一起去刺杀赵二!” 三人都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张无心率先表示不解。 “刺杀赵二?赵二是绝顶高手吗?为何需要我二人一起去刺杀?不能堂堂正正的对决吗?” 安青月也觉得小题大做了,对付赵二,别说自己,就是田中实都能稳操胜券。不过她心思更缜密一些。 “莫非赵二身边有高手保护?就算那样,我们堂堂正正冲进去拼杀,我就不信凭我三人还不够用!” 萧风摇摇头:“你不是去杀赵二的,你是去英雄救美的,嗯不对,美救英雄?赵二也算不上英雄。 总之他俩是去杀的,你是去救的。赵二身边应该有几个人,他俩负责杀光,但别真把赵二杀了。 你得带着田中实他们及时赶到,救下赵二。” 赵二的藏身处是赵文华名下的一个农庄里,住在平时空着,预备给收租人的客舍里。因为是冬天,庄户都猫冬,所以显得很冷清,也很安全。 自从前几天,有个心腹小弟鼻青脸肿的跑来说被讨债的田中实殴打了,赵二心里就不踏实。 他觉得田中实平时虽然粗横,但跟自己直接对着干的时候还是比较少的,因为府尹会看在赵文华的面子上约束下属。 现在忽然逼得这么紧,难道是赵文华放弃自己了? 他派人去问赵文华,得到的答复是这段时间随便他们闹腾,你只要不露面就行。 这叫什么话?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他是仗了赵文华的势,可他在街面上的利益,也是自己一拳一脚带着弟兄们打出来的啊。 现在自己的小弟被人打得满地跑,自己缩头乌龟不露面,赵文华也不肯帮把手……这苗头不好啊。 等自己出去时,早已经威名不再,谁还能看得起自己呢?难道说赵文华以后不需要自己办事了吗? 赵二心里不痛快,想喝点酒,就让人去安排酒菜。 可他这次躲起来,赵文华说越少人知道越好,连他自己的心腹都没让跟着。只有两个矮个子的家伙,说是严世藩派来保护他的,天天跟他睡在一个屋里。 这两个矮个子平时也不说话,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更不肯听他吩咐,所以安排酒菜这样的事,赵二只能让照看客舍房子的庄户去买。 因为不敢透露身份,赵二也不敢报名号,更不敢动粗,还得自己拿钱交给庄户,他心里十分悲痛。 想我赵二,在城里下馆子都没花过钱,到这儿想吃只鸡都要掏钱买…… 那两个矮个子,别看说话少,抢起吃的来却一点不含糊,除了不喝酒,把赵二的下酒菜抢的七七八八的。 赵二就更悲痛了,他还不敢得罪严世藩的人,何况这两人看起来,就有点不正常。矮虽矮,刀可不短,人跟刀差不多长短,吓人。 赵二借酒浇愁,半夜就睡得比较死,等他听到打斗声时,猛然睁开眼睛,房间里四个人已经打得火花四溅了! 赵二吓得一骨碌就钻到桌子底下去了,手里拿着防身的腰刀,全身发抖。 他也算是打架无数的人,可流氓打架和这种高手厮杀完全没法比啊! 对方两人都比较高大,要比两个矮个子高出一头,他们一个手持长刀,一个手持短刀,功夫和那两个矮子似乎是一样的! 那两个矮个子似乎很迷惑,一边交手一边高声叫喊,好像在质问对方什么。 高个中的一个开口了:“主人有令,保护任务撤销,杀了赵二,你们两个还不停手,找死吗?” 那两个矮个子滴里嘟噜喊些什么赵二已经听不清楚了,他手一软,当啷一声,腰刀一下就掉在地上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开堂审案 那两个矮个子手持长刀,刀法迅疾,诡异而狠辣。 他们俩此时已经看出这两个黑衣蒙面,手持倭刀的家伙,并不是自己人,肯定也不是倭人。 但对方为什么要冒充倭人呢?难道倭人在大明的地位已经这么高了吗?这俩人很不解。 更让他们冒汗的是,这俩人明明用不惯倭刀,但仍能和自己打得难解难分,说明什么?说明对方功夫比自己高啊! 两人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在打斗中用倭语交流了一下。 “你挺住,我去报告主人!” “好的,你挺住,我快去快回!” “不,我说的是你挺住。” “混账,凭什么是我挺住?” 他们俩却不知道,展宇或许因为兵器不称手,功夫降到了和他们差不多的水准,张无心却游刃有余,之所以不下杀手是在等人。 客舍外忽然亮起了火把,安青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以及顺天府捕快们的声音。 “快,听说有人要杀人灭口,快把赵二保护起来!” 赵二热泪盈眶,从没觉得顺天府的捕快们有如此可爱过,他正琢磨是趁乱逃跑,还是如何,就听一声惨叫。 张无心下杀手了,本来以他对手的功夫,也不至于被他一刀就干掉。但张无心前面一直藏着实力,对方打了半天,以为他只比自己高一点点。 结果张无心忽然间一招人剑合一,对方哪里受得了这种忽然的变化,勉强荡开张无心的短刀,没有刺中咽喉,却也被划断了半边脖子。 他捂着脖子,嘴里嘶哑的嚷着什么,张无心知道他在喊叫“你这不是我们的招!”,他反手挥刀,说了句“对”,对方的脑袋已经飞了起来。 剩下的矮个子发了狠劲,大吼一声,连人带刀扑向展宇,企图杀开一条血路。但张无心和展宇前后夹击,三招就刺穿了他的前胸后背。 赵二再也不犹豫了,放开喉咙嘶声大吼:“安捕头,田捕快,我在这里呀,快来救我啊!” 说时迟那时快,英勇的顺天府捕快们踹开客舍的门,一拥而入,勇猛无比的向两个“刺客”发起了猛攻。 两个刺客见对方人多势众,无奈撤退,临走时张无心一甩手,一支六角星的飞镖直奔赵二飞去。 那飞镖又快又急,在空中发出呜呜的声响,赵二吓得妈呀一声趴在地上。 叮的一声,飞镖被安青月打落在地!赵二刚抬起头来,只见张无心又是一甩手,这次三枚飞镖齐发! 安青月挥刀格挡,接连挡住两枚飞镖,第三枚却漏网了,差之毫厘的钉在了桌子腿上。 赵二脸色惨白,心说今天要没有安捕头和桌子腿,我命休矣! 刺客终于跑了,赵二也乖乖的跟着安青月他们离开了农庄,生怕慢一步就被人灭口了。 等到赵文华得到庄户送来的消息,带着家丁和严世藩派来的胭脂虎赶到时,客舍早已人去楼空。 严世藩神色十分严峻,他意识到这下可能要坏事了。 兰女的家人没截到,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被萧风藏在家里,但大概率是已经到京城了。 现在赵二又被人挖出来了,这小子也是个不安定因素啊。 当时他就想干掉赵二,是赵文华心慈手软,既顾念是亲戚,又觉得给自己效力多年。 想到这儿,严世藩狠狠的瞪了赵文华一眼。 赵文华敢怒不敢言,心想你不是说你派的两个是高手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安青月带人干掉了呢? “不是安青月干的,她功夫虽然不错,凭她和手下那帮捕快,杀不了我的人! 肯定是展宇和武当山的人动的手。今天城门口,有人见到武当山的人了。” 赵文华吓得一哆嗦,心说这干弟弟果然机智如妖,我还啥也没说呢,他就看出我想什么来了,赶紧换了笑脸。 “东楼啊,赵二虽然落在了安青月的手里,但他也是见过世面的,顺天府无凭无据的也不敢动大刑,应该没事的。” 严世藩沉着脸摇摇头,他可没有这么乐观。安青月也许没办法,但萧风就很难说了。 “胭脂虎,你再去找一趟千手如来,告诉他,赵二说的所有事,他都不能认,否则,他那群宝贝孩子,就活不了了!” 胭脂虎领命而去,严世藩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来,招招手,一旁倒酒的女孩战战兢兢的走过来,跪在他脚下。 严世藩把药丸塞进女孩的嘴里,烦躁的看了赵文华一眼,摆摆手。 “你该走了。” 第二天天刚亮,严嵩就接到了嘉靖的旨意,让他顺天府听审。 因为是去顺天府,就没有在西苑那么多的顾忌,严世藩自然也可以跟随前往。父子二人来到顺天府时,府门外已经被衙役们净街了。 这是严嵩意料之中的事,这件案子牵涉两个皇子,不可能让普通人旁听了去。不过严世藩敏锐的发现,除了衙役外,站岗的还有几个锦衣卫! 严世藩小声对老爹说:“万岁应该也来了。” 严嵩点点头,心里有点沉重,他知道这件案子里,严世藩说是帮着景王设计裕王,其实另有原因,只是不知萧风查出了多少来。 一进大堂,萧风一身常服,青衣白袍,坐在主审官的位子上,见了严嵩父子,只是笑着拱拱手。 “二位大人请后堂听审。” 既然知道嘉靖在此,严嵩父子当然不会跟他多说什么,点点头就走进后堂。果然一进后堂,就看见嘉靖、黄锦、陆炳这老三样。 他们从后堂的屏风镂花中往外看,能看见大堂上的情形,但从大堂往里看,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这就是官府后堂的设置标配。 显然其他人不用等了,萧风拿起惊堂木在桌子上随便磕了两下。 “来人啊,把兰女的父母带上来。” 那对夫妇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原来的衣服被海菜弄得太腥了。他们俩局促的抬头看向萧风,女人已经忍不住呜咽起来。 “仵作,将女尸抬上来,请这二位认尸。” 被冰块围绕着的女尸被抬了上来,全身赤裸,腰间盖着一块粗布,惨白中带着乌青。 就算已经知道女儿遇害,看亲眼见到伤痕累累的尸体,那种冲击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女人扑上去叫了一声“我的儿”,顿时昏了过去。男人总算掌的住些,只是站着流泪,全身发抖。 “这是你们的女儿吗?” “回大人,虽然过了两三年,长大了些,但错不了。这肩膀上的胎记,也错不了。” “你家住何处,女儿何时离散,一一道来。” “小人是宁波府慈溪县城下浒山人士,以打鱼晒鱼为生,娘子在家中纺织布匹。 小人当年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出嫁,小女儿养在身边,本想着招个女婿的。那年万岁征秀女,小人家被当时的县令赖天功大人选中了。 小人家中只剩小女一人,本是符合豁免条令的。但赖大人说其他选中的人家女儿都有隐疾,强行将小女带走了。 其实小人知道,赖大人是要银子才能豁免的。小人东挪西借凑了银子送去,赖大人却翻脸了,说已经上了名册的人,他也没办法了。 小人无奈,和娘子哭了一场,也就罢了,只盼着女儿能在宫中过上好日子,等过上几年,年纪大了,没准还能放出来。 谁知道,前几日有人拿着画像找到我家,我才知道女儿已经去世,而且还死得这么惨啊,大人啊,求大人为小人之女伸冤啊!” 此时那女人也已经清醒过来,爬到丈夫身边,和丈夫一起给萧风磕头。 铿然有声,血流披面,两旁的衙役都为之侧过脸去,不忍直视。萧风却不为所动,脸色平静得像秋水一样。 他是主审官,是这场比赛的裁判,他不能流露出任何一点对任何一方的倾向,哪怕只是人性正常的同情。 他必须让嘉靖相信,自己和他一样,并不在乎这些草民的命运,只是一心想帮他弄清楚两个儿子之间的矛盾而已。 后堂的嘉靖同样平静淡泊,甚至都没有转头去看一眼严嵩。 但严嵩的后背已经一片潮湿冰冷,幸好是冬天,隔着厚厚的朝服,还看不出来。 “呈上口供,让他二人签字画押,退下吧。带赵二!”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朕不背锅 赵二上堂后,显然还没从昨夜的惊慌中恢复过来,在堂上还不停东张西望,好像随时会跳出两个杀手来干掉他一样。 “堂下可是赵二爷吗?” 衙役们纷纷偷笑,这位萧大人当真有趣,赵二不过在市井小民面前能称个“爷”字。 别说官员,就是顺天府的捕快也不会这么叫他。 赵二咧咧嘴,赶紧磕头。 “大人折煞小的了,小的正是赵二。” “哦,那是我弄错了,一直听人叫你赵二爷,还以为你就是姓赵名二爷呢。” “不敢不敢,这都是别人看小的是工部赵大人的本家,给小的一点薄面。” “哦,你的意思是,因为你是赵文华大人的本家二爷,所以大家都随着赵文华叫的,嗯,你辈分不低。” 赵二都要哭了,连连否认。 “大人别开玩笑了,小人辈分没那么高,大人没发达之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海涵。” 后堂严嵩哼了一声:“万岁,这萧风吊儿郎当,毫无朝廷命官的风范,实在有失体统。” 嘉靖淡淡的说:“审案之道,不拘一格,能破案就好。郭鋆的官架子倒是摆得十足,破不了案有什么用,还得朕亲自找人来帮他。 他是年轻人,难免跳脱,严爱卿以后多提醒他就是了。” 严嵩说这话本就没指望嘉靖能怎么样,只是试探嘉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而已。 现在看语气如常,那份朋友间的感觉还在,心里一定,背上也不那么凉了。 “你可曾指使别人去偷取裕王的玉佩?” 此言一出,堂前堂后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赵二昨晚被抓回来后,已经被进行了一番教育,此时再无犹豫,一咬牙一瞪眼。 “小人输多了赌债,猪油蒙了心,让人在街上‘打猎’,都是我手下那些人,不分贵贱,一通乱偷。 裕王殿下大概是微服出游,那些混账也不认识殿下,结果也下手了。” 这是赵二能承认的极限了,就算严世藩要杀他灭口,他也绝不敢供出严世藩来,甚至不敢供出赵文华来。 他承认个误偷玉佩,不会是死罪,严世藩见他没出卖自己,这事过去再杀他也就没意义了。 当然,如果昨晚没人刺杀他的话,他连这一步都不会干,一定会拼死抵赖,和裕王的玉佩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严世藩一脸肃穆的站在严嵩身旁,气度沉稳,就像事不关己一样,心里却在痛骂赵二是个软骨头。 只要赵二能扛过去,打死不承认,那裕王陷害景王的嫌疑就洗不掉。 现在不管结果如何,裕王的玉佩确实是被人偷走的,那他陷害景王的嫌疑就已经没了大半。 可严世藩也没想到,昨晚上赵二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时刻啊。 嘉靖面色稍和,嘴角微微挑起,看了陆炳一眼:“萧风办事不错,倒有锦衣卫的风采。” 这既是夸萧风,也是夸锦衣卫了,陆炳赶紧施礼谢恩。 萧风一拍桌子:“你们是什么时候偷的玉佩,据实回答!若时间有一点对不上的,这整件事就要落在你的身上!” 赵二一哆嗦,连连磕头。 “小人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是上月二十二,小人的手下将玉佩拿给小人的。” 萧风点点头,那也就是女尸案发生的三天前。 “你将玉佩交给何人了,说!” “小人将它卖给一个过路的玉石商人了,至于那人是谁,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啊!” 这当然也是假话,但赵二只能这么说,他肯定不敢说玉佩是交给了胭脂虎。 萧风命人将赵二带回监牢关押,众人都等着他再往上叫人,比如那个发现女尸的人,或是景王府的二管家,不料萧风挥了挥手。 “退堂吧”。 衙役们在蒙圈中退去了,萧风则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容的走进了后堂。 “参见陛下,臣萧风奉旨查案,已经查完了。” 严嵩皱着眉道:“这就审完了?”陆炳和黄锦也都看向萧风,显然同问。 嘉靖皱起眉,他在思考萧风的意思。 “万岁,臣说过,此女子身份是案情关键之一。 此女子小名兰女,本是落选的征召秀女,却被人以征召之名带离家乡。 失踪三年,却在京城现身,死于枯井。这三年中兰女遭遇何事,想来只有负责征召的官员赖天声才知道。 赖天声现为宁波知府,臣无旨不能妄动,这也是另一件案子了,请万岁酌情处理。” 嘉靖点点头,转头看向陆炳:“此事,锦衣卫可查!” 严嵩偷偷看了严世藩一眼,严世藩神色自若,显然已经料到这一手。 “万岁,三年前的这次征选秀女,臣派人暗中查访,实际落选而被地方官员假借选中名义带走的女子,并非只有兰女一人,而有八人之多!” 嘉靖猛的睁大了眼睛,他确实很惊讶。 但陆炳的惊讶,在萧风看来却有几分假,显然他对此事并非毫无所知。 嘉靖冷笑道:“萧风,这些女子,不会都是通过赖天声一个人吧。” 萧风摇头道:“共涉及六个县,也就是当年的六个县令,现在这些人有的当了知府,有的还当着知县。” 嘉靖站起来,冷冷的看了严嵩一眼,严嵩背上还没干的汗立刻又流出来了。 但出奇的是,嘉靖却没有再下令让陆炳去查,他只是盯着严嵩,一直盯到他们父子二人都低下头为止。 萧风心里暗叹,他猜到了这个结局。 嘉靖虽然恼怒,但他不会把这事翻个底朝天的。那些县令肯定是完蛋了,但征兆秀女的事,嘉靖却不会就此停止。 他如果大张旗鼓的调查此事,等他下次再征召秀女的时候,可能就没有官员去干这种脏活了。 严党,只有严党官员,才会在严家父子的指挥下去干这种脏活,就像在其他事上给嘉靖背锅一样。 只是这次背锅的人,把手伸进了锅里,在嘉靖同志还敲着饭碗等饭的时候,先把最好吃的肉偷吃了而已。 “陆炳,这些个官员,你让萧风列个单子,抓进诏狱里审吧。” 这句话,就判了那些县令的死刑了。至于那些女子去了哪儿,嘉靖已经不关心了。反正已经三年了,那些女孩也没法用了。 萧风深吸一口气:“万岁,这只是三年前的一次,臣以为,该把历届的落选秀女名单都找出来,让锦衣卫去一一核实。 那些官员欺君罔上,罪无可赦。” 嘉靖皱皱眉,他其实不想闹这么大的。 严嵩也吓坏了,这一查下去,整个严党搞不好就要支离破碎了。 但萧风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嘉靖下定了决心。 “万岁,这些女子是由万岁征召的,中途被人骗走,她们的命运冥冥中是算在万岁身上的。 万岁道法精深,当知屠夫之罪不过庖厨,庖厨之罪不过食客,食客之罪不过请客之人! 一粒米,既入万岁的碗里,万岁食之、弃之,都是万岁的因果,都是万岁的福禄。 一米尚且如此,何况关天人命? 那些女子若是此时已死,她们的命也是算在万岁因果上,她们家人的怨念,也是算在万岁的因果上。 那些人作恶,如此重的因果损耗却算在万岁的账上,万岁成仙之路,必然更多磨难啊!” 嘉靖悚然而惊:是啊,那帮混蛋借着朕的旨意为非作歹,最后账却算在朕的头上,朕这不是替他们背锅,当冤大头了吗? 嘉靖历来的原则是,替我背锅的我照顾,不替我背锅的我正常对待,敢让我背锅的给我去死! “黄伴!把历届选秀女的名册拿出来,查!” 严世藩终于急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严党就这么垮掉,所以仗着嘉靖对严家的赏识,冒险开口了。 “萧风,你口出狂言,妄谈因果,分明是在藐视万岁,指责万岁征兆秀女不对!你其心可诛!”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女儿回家 萧风微笑着看了一眼严世藩,心说咱俩今天终于要面对面的较量一次了。 “严大人此言差矣,万岁征召秀女,乃天子惯例,礼法有之。 万岁征召的秀女,供养于宫中,锦衣玉食,循例使用。年龄稍大,还会赐金出宫。这些秀女,又怎么会有怨念? 但那些被假借万岁之名骗走的女子,要么沦为高官豪门豢养的玩物,要么被扔到烟花柳巷,受尽折磨而死,两者岂可同日而语? 严大人强行将这两件天差地别的事拉扯在一起比较,未免才是真的大逆不道吧!” 这番话其实是给嘉靖美化了很多,宫中秀女锦衣玉食是肯定的,但要说没有怨念,那是胡扯,否则嘉靖同志也不会差点被勒了脖子了。 但嘉靖听着就很高兴,并且对严世藩的言论很不满意。 他其实知道萧风对他征召秀女是有意见的,不过至少在众人面前给了自己面子,背后的事儿尽可慢慢讨论。 严世藩当然知道自己有胡搅蛮缠的嫌疑,但为了严党,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战斗。 “就算如你所说,如今最近的一期都已经三年了,之前的几次征召,那些女子现在更不知如何了。 你现在就算是杀了所有官员,除了让天下百姓胡乱猜疑外,对万岁有何好处?” 说得好!萧风就等这句话了,他脸上的笑意让严世藩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上了套。 “万岁,严大人所说正是关键中的关键! 惩治不法官员,不是目的,目的是让影响万岁修道成仙的怨念减少! 因此请万岁下令,凡是被官员矫召骗走的女子,无论此时身在何处,只要被放回家中,让一家团聚,化解怨念,收买之人皆不予追究。 凡是不能回家的女子,一查到底,无论是何人经手,最后死在何人之手,都要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所有被骗走的女子及家人,若有被威胁甚至灭口者,主使人以大逆谋反论罪!” 严嵩怒吼起来,他不能让儿子一个人战斗了。 “萧风,你狂妄!大逆谋反之罪,乃是株连九族,天下大罪莫过于此,岂可轻用?” 萧风斩钉截铁的维护嘉靖的利益。 “阻止万岁修道升仙,就是大逆谋反,有何不妥?” 嘉靖激动了,指着萧风道:“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办!” 一锤定音。那些女孩只要还活着的,就此被套上了一层护身符。 一辆神秘的马车,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的,甚至连车夫脸上都蒙着一块布,生怕被人认出来。 在黄昏时分,马车停在一个简陋的小院门前。 车上下来一个容貌美丽的女子,她神态迷惑中带着惊慌,不知道自己昨晚上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老爷给了她很多钱,告诉她这些年亏待她了,希望她不要放在心上,也求她千万不要翻后账了。 她吓得跪在地上,对这个平时动不动就又打又骂的武官,她怕到了骨子里,连逃都不敢逃。 她十岁就被从家里带走,在扬州养了三年后卖给了这个官员老爷,之后吃了很多苦。 她也想过逃跑,但连府门都跑不出去,还会被一顿毒打,渐渐的就绝了这个念头了。 她哭着求老爷不要试探她了,她打死也不敢跑了。五大三粗的老爷也哭了,是吓哭的,跪在地上求她。 “姑奶奶啊,我求你走吧。这些年,我虽粗鲁一些,但始终还拿你当个人看,总比那些个拿女人不当人的强一点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俩也算睡了好多次了,你就留我条命吧。” 她最后才听明白,是一个叫萧风的大人,还是什么真人,乱七八糟的,下了一道命令。 凡是当年被以征召秀女名义骗走的女孩,如果能平安回家,就不再追究收买人的责任。如果女孩回不了家了,那就追查到底,搞不好要偿命的。 如果敢杀人灭口,那就更别想了,万一查出来,就是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所以她同意了,老爷喜出望外,给她做了最好的衣服,又给她包了一大包的金银,让她坐上这辆被黑布蒙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几乎是跪着送出了门。 女子刚一下车,那马车就像逃跑一样,飞快的跑掉了, 女子看着熟悉的房门,忍不住掉下了泪来。她挎着沉甸甸的包袱,抬起一只手来,手腕上带着老爷硬给她套上的镯子。 门刚被敲响,院子里就传来杂乱的奔跑声,大门咣当一下被拉开了。 父亲,母亲,弟弟,妹妹,都在,都在啊,女子呆呆的站着,就像怕一动就会惊醒了这个美梦似的。 母亲嚎啕着抱住了她,紧紧的抱着,生怕再被人抢走。 父亲抹着眼泪:“前几天听衙门来人说,宫中会放一批人出来,名单不确定,不一定有你。我们就天天在家等着盼着,这下好了,你真的回来了。” 女子张了张口,想告诉父母她这些年不是在宫里的,但看看兴高采烈的弟弟妹妹,嚎啕大哭的母亲,她改口了。 “是,我回来了,爹,娘,我带了钱回来,咱家不用过苦日子了。” 这样的场景在很多地方都在上演着。 回家的女子们,大多是直接被进献给高官的,年龄小的,则被当做扬州瘦马培养,卖给了人当妾。 也有的被卖进青楼,成了红牌。老鸨子连赎身银子都不要,还倒贴了一笔钱。 “女儿啊,这些年妈妈对你不错吧,你可千万别记恨妈妈呀,妈妈也是苦命人出身,恨就恨那些把你骗走的人吧。” 但更多的女孩,永远都回不了家了。她们可能死在了某个高官的摧残下,或是死在某个变态的鞭挞下,或是性子刚烈的,自己寻了短见。 这些女孩的命,曾经如蝼蚁一般,不管是被骗走,被转来卖去,还是终于陨落在某个漆黑的屋子里,都无人关心。 但如今,她们的命不再是蝼蚁了,那些曾经摧残过她们,折磨过她们,残害过她们的人,都会被锦衣卫一个个的揪出来。 不用怀疑锦衣卫查案的能力,只要没有原因让他们束手束脚,他们堪称这个年代的特种侦察兵。 这些人不会被明正典刑,因为如果那样,全天下都会知道皇帝征选秀女的过程中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今后再征选,百姓可能会很不配合。 他们会被以其他的罪名抓进诏狱,比如上街时左脚先迈一步,并且在使用“嘉靖通宝”时手没洗干净,用脏手摸“嘉靖”二字,大不敬! 他们会绝望的在诏狱中喊冤枉,就像那些女孩们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呼救一样。也像当初没人能救那些女孩一样,现在也没人能救他们。 他们会在痛苦和惊惧中死去,然后被扔到乱葬岗去。当野狗啃咬他们的骨头时,人们就会明白:视他人如蝼蚁者,终难逃自身。 经此一事,严党的地方府县级官员,折损大半。严党元气大伤,再难恢复全盛的局面。 本来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的,按照历史的走向,明年严世藩就将被任命为太常寺正卿,正式被嘉靖同意全面协助严嵩理事。 父子二人完全的把持了朝政,历史上严党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达到巅峰,沈炼、张经、杨继盛等著名牛人,也都是在这个时间段被干掉的。 但那是历史,而此时萧风就站在严世藩面前,成了他命中注定,无法跨过的一座大山。 第一百三十章 太子陵寝 此时在顺天府后堂,萧风和严世藩的冲突终于到了刺刀见红的肉搏阶段。 “你东拉西扯,全是在这女尸身上做文章。就算你查出了一些征选秀女阶段的弊端,跟本案又能有多大关系? 这女子是落选秀女又如何,景王被陷害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吧!” 严世藩知道秀女瞒骗案已经无力回天,严党基层干部们几乎被打掉一半,但此时不是心疼的时候,他直接转守为攻,将话题拉回到皇子陷害案中来。 “严大人,赵二已经招认,裕王的玉佩是被他偷走的。 既然裕王的玉佩在女尸案三天前已失窃,他又如何能将自己的玉佩伪造成景王玉佩,以此陷害景王呢?” “这……那赵二可能是在说谎,就算裕王的玉佩是他偷走的,他也可能在时间上说谎了。 何况,他可能根本就没偷过,所谓玉佩失窃,不过是裕王自己贼喊捉贼罢了!” 严世藩说的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单凭赵二的口供,确实难以完全让人信服,嘉靖也看向萧风。 “严大人言之有理,但赵二的供词并非孤立,而是可印证的。 严大人大概不知道,裕王有个习惯,就是对万岁所赐之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点保养一次。包括圣旨、器物、字画等等。” 这个倒不奇怪,因为过去没有恒温恒湿的设备,即使是王府这样的建筑,屋内也难免有返潮现象,更别提虫吃鼠咬一类的事了。 就是皇宫,也免不了有老鼠窜来窜去的,否则御猫是怎么来的?真以为能靠人抓耗子? 嘉靖微微点头,表示朕理解被潮湿和老鼠支配的恐惧,朕宫里在天气好的时候也经常做晾晒清洁。 “那又如何?”严世藩表示不屑,他不知道萧风想说明什么。 “在裕王的玉佩丢失前两天,刚好是裕王府清点保养御赐之物的时候,全府下人都跟着动手了,还从外面请了雅古斋的人帮忙清理贵重古董字画。” 裕王毕竟是嘉靖的儿子,就算嘉靖不特别喜欢他,这些年逢年过节,按例赏赐的东西也少不了。所以整理清洁一次确实是个大工程。 “当时裕王将玉佩解下来让雅古斋的人帮忙清洗,不但雅古斋去的几人亲眼所见,全府的下人也都有目共睹。 所以说,赵二之言至少有一点是可信的,如果确实是他偷走的玉佩,那么时间就不会早于枯井女尸被发现的三日之前。” 严世藩仍然盖特不到萧风的点在哪里,他不耐烦的反驳。 “就算如此,还是那句话,有可能赵二根本就没偷裕王的玉佩,裕王是在贼喊捉贼!” “就算严大人言之有理,裕王的玉佩根本就没丢,赵二说谎,裕王贼喊捉贼。 但至少有一点,那就是在赵二所说的偷玉之前两天,也就是枯井女尸案之前五天, 雅古斋的人和裕王府的人,都亲眼看到过,裕王的玉佩还是裕王的,并没有变成景王的,对吧?” 严世藩皱着眉头,点点头,这一点他没法否认。 萧风笑了,冲大堂外挥了挥手,然后安青月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哆里哆嗦的,全身都在发着抖,正是工部巧匠堂的曾造办。 “去请人时可曾遇到阻碍?” “左侍郎赵文华大人盘问过我,不过我说是奉旨查案,他就没再阻拦了。” 萧风点点头,指着曾造办对嘉靖说:“万岁,这是为三位皇子磨制玉佩的曾造办。” 嘉靖略有印象,点了点头,不知道萧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严世藩也皱起了眉头,不明所以。 “曾造办,今日当着万岁的面,若有什么欺瞒,可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萧风语气平静,像是在告诉曾造办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一样。 “小人不敢,小人万死不敢欺君!”曾造办已经快瘫在地上了,只知道磕头。 “那日你说过,要把裕王的玉佩,磨制造假成景王的玉佩,你需要多少时日?” “十天,小人巅峰时也需要十天,现在肯定不止了,而且现在小人手抖,只怕也做不来这样的活计了……” 严世藩脑子嗡的一声,他终于明白萧风打的什么主意了,可惜已经晚了。 “万岁,曾造办的手艺人所共知,他巅峰期尚且要十天,别人也不会少于这个时间吧。 可裕王的玉佩最多丢失了三天后,那枯井女尸手中就握着那枚造假的景王玉佩,这说明什么呢?” 嘉靖的智商超群,他自然听懂了萧风的意思。 “这位景王的假玉佩,不是用裕王的玉佩造的?” “万岁圣明,可普天之下,要再找一块能假造景王玉佩的玉石,只怕也是难如登天吧。” 嘉靖沉默许久,最后像是很累很累,坐回了自己的蒲团上。这蒲团,黄锦一向随身携带。 上面都已经坐出了深深的屁股印,一来坐着很舒服,二来嘉靖觉得能证明自己修道的勤奋刻苦。 “陆炳,你可知,都谁能进入太子陵寝?” 陆炳咧咧嘴,心说万岁,你这不是心知肚明的事吗,还非要让我说出来得罪人。 “万岁,太子陵寝由陵卫守护,除了万岁有旨可进入外,其他人……只有太常寺官员可按常例时间进入。” 太常寺是掌管宗庙事务的,皇帝的祖坟当然也在其管理范围之内,所以有些常规工作是要负责的。 太常寺少卿严世藩,低着头不敢看向嘉靖,但仍然能感觉到屋里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黄伴,你带着朕的旨意,去陵寝……看看太子,把玉佩给朕带回来。” 黄锦恭谨的退下,选了一匹快马,带上几个太监,步履端庄的上了大街,按着马辔头,小碎步跑着出了城门。 围观群众都十分感叹:“看看人家皇宫的中贵人们,连骑马都这么文雅,贵气十足。” 刚刚出了城门,黄锦猛然挥鞭,把马抽的一激灵,猛然飞跑起来。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也赶紧跟上。 黄锦知道嘉靖心里翻腾着怒火,但嘉靖不表现出来,他也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因为他知道嘉靖也没想好如何处理此事呢。 皇帝的祖坟离得不近,老祖坟在南京,新祖坟在昌平,离城里有百里之遥。好在黄锦的马好,也用了两个时辰才堪堪打了个来回。 等黄锦回到顺天府后堂,所有人就像冻结了三个时辰一样,居然连位置都没什么变化,只有严嵩发抖的腿,展示着他的年老体衰。 嘉靖在蒲团上打坐,眼睛闭着,情绪比黄锦走的时候平静了很多。听到黄锦回来的声音,才睁开眼睛。 黄锦手上用黄布捧着一块玉佩,上面刻着的却是个“君”字。当时太子名分已定,嘉靖亲自下旨用的这个字。 嘉靖眼睛一亮,看向萧风。严世藩低垂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表演十分深刻真实。 萧风却似乎在意料之中,随手捧起一个木盘,和黄锦一起走到嘉靖面前。 “万岁,这木盘中的,是之前封存的证物,请万岁看看,太子陵寝中的玉佩,和这块假的景王玉佩,是不是一样厚薄的。” 嘉靖拿起两块玉佩,反复比较,最后放下了,他的眼睛也随之黯淡下去。 萧风拿起两块玉佩:“这两块玉佩一样厚薄,都比景王那块碎裂的玉佩要薄一层。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两块都是假的,都是后磨制的;二是景王碎裂的那块才是假的,景王把真玉佩藏起来了。 严大人,你觉得应该是哪一种呢?” 严世藩满嘴的苦水,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如果说那两块都是造假过的,那就等于承认自己私入陵寝,偷出了玉佩。 如果说这两块都是真的,那景王碎裂的那块自然就该是假的,景王前面说玉佩坏了,就有欺君之罪。 真相确实如萧风所言,他早就打算在裕王和景王的玉佩上做文章。 他将太子的玉佩偷出来,让人磨制成了景王的玉佩,放在手里备用着。 太子已死,不会有人去看他,更不会有人打开棺椁去查看里面的玉佩在不在,人们根本不会想到太子其实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 但他本来并没有想好一个明确的计划,而且那时他还不认识千手如来,还缺少无声无息的,在裕王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玉佩偷换的手段。 所以这一直是个备用计划,他在等待一个完美的机会。直到那天晚上,他在景王的别院里,喝了酒,吃了药,在特别兴奋的状态下,用鞭子打死了兰女。 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不但可以干掉裕王,顺便还能解决掉萧风…… 他把兰女的尸体用冰块保存了三天,让她看起来像刚死不久的样子,趁这个时间让赵二威胁千手如来,偷来了裕王的玉佩。 计划唯一的缺点是,兰女的尸体情况,让他没有那么长时间,来把裕王的玉佩磨制成景王的了,不过他之前留在手里的底牌终于发挥了作用。 当然,他不是没有做应付意外的准备,他利用这段查案的时间,将裕王的玉佩磨成太子的,偷偷送了回去。 这样就更加万无一失了,毕竟就算有一天极特殊的情况下,需要给太子开棺椁,又有谁能注意到,太子的玉佩比原来薄了一点点呢?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萧风为什么会猜到自己可能盗用了太子的玉佩呢? 他怎么会想到磨制玉佩需要的时间,是这个案子里的一个大漏洞呢? 难道,他真是神仙? 第一百三十一章 皇子之师 嘉靖站了起来,严嵩扑通一声跪下了。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步的,深刻体现了严嵩对嘉靖的了解。 嘉靖歪过头,看着严嵩,这个替他背了很多锅的朋友,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渐渐变小了。 “这个案子到此为止吧,赵二、管家等涉案人,萧风做主处理就好了。其他人,不必株连。” 萧风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脸色,语气却十分平淡。 “万岁,兰女死了,她父母现在就守着她的尸体,等一个公道。” 陆炳像忽然喉咙痒痒了似的,猛地咳嗽几声。 黄锦本来都把袖子掩到嘴边了,一见陆炳先咳嗽了,自己就放下袖子,终止了咳嗽的动作。 严世藩此时也跪下了,他知道父亲这个动作的含义,他低着头,心里盼望萧风最好说的再激烈点。 他不怕萧风咬住自己不放,甚至最后就是查出兰女是死在自己手里的,也无所谓,他有的是办法抵赖。 但萧风不给嘉靖面子,执意往下追查,扩大株连,这事就有意思了。 嘉靖可是最要脸面的人,谁不给他面子,就是不要命了。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此女子身世可怜,又是被骗拐的落选秀女,也算朕的因果。 黄伴,赐银一千两,让她父母好生过活去吧。” 嘉靖这一千两其实是给了萧风面子,他心里是真的不太在意一个落选秀女的死活的。 死在宫里和西苑的秀女,哪年都有十来个吧,皇帝会在乎这事? 萧风深吸一口气,在陆炳已经难以为继的咳嗽声中抬起头来,已经是面带微笑,恭谨的冲嘉靖行礼。 “臣,谨遵圣意。” 陆炳终于喘了口气,但咳嗽这东西很奇妙,你一但开始咳嗽,哪怕是假的,也会让喉咙变得痒痒,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于是陆炳不合时宜的继续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停住,引得黄锦暗暗好笑。 严世藩垂着头,心里失望至极,原本以为萧风是个硬骨头,现在看来不像啊。可越是这样的对手,越可怕。 严世藩和他爹最不怕的就是那种动辄磕头撞墙的读书人,为了点屁事敢和皇帝大吵大闹,不死不休。 这样的人不管多厉害,他们都能将其搬倒干掉。夏言如此,沈炼如此,以后很多的所谓名臣也都是如此。 但他们害怕陆炳这样的人,萧风这样的人。 他们和自己一样的不要脸,一样的见风使舵,一样的会讨嘉靖的欢心,对付他们,太难了。 都是一个师傅教的,破不了招啊! 嘉靖脸色变得温和了很多,随即觉得心里的火气虽然小了,但还是有的。 “严爱卿年事颇高,精力不济了,需要人好好照顾。这人啊,谁照顾也不如自己儿子照顾来的尽心。 世藩就不要做官了,照顾好你爹,也是为我大明做贡献。等你爹百年之后,你再出仕吧。” 这话说的好温情,但严世藩却有如五雷轰顶。 啥意思?只要我爹活着一天,我就没法当官了?那我现在的太常寺少卿,也没了? 如果一个普通百姓,可能不明白严世藩当不当官有什么要紧。 他爹是严嵩,他是严嵩的儿子,他自己当不当官有啥关系,还不是大权在握吗? 但哪怕一个官场最小的官,都清楚为官和为民的巨大差距。别说是严嵩的儿子,就是皇帝的儿子,有没有封号都是天差地别的。 没了官身,你就是民!你爹是阁老宰相,你最多算个衙内,但你见到官,哪怕是个七品县令,只要他够硬气,逼着你给他行礼,你也没辙! 这事最严重的部分,其实在于一个人们早就忽略了的事实—— 严世藩的官职不是他考中进士得来的,而是通过他老爹的贡献恩荫得来的。 当然,因为没有人任何人怀疑,如果严世藩去参加科举,是一定能中进士的,天下第一聪明人不是瞎说的。 可无论如何,你没经过科举,就没有真正的进士出身,恩荫的官职,现在皇帝不恩荫了,那你不是官,就是民,就是白丁了! 何况阁老宰相又不是世袭的,严嵩总有死的那一天,等到那时,严世藩从民到官,该有多难? 更何况,就是严世藩现在重头再来,拉下面子去考科举,哪个考官还敢让他中?那不是打嘉靖的脸吗? 所以嘉靖轻飘飘的一句话,严世藩个人的前途已经完了。他以后只能躲在父亲的阴影里,当个谋士了。 这也正是嘉靖的目的,你犯了大错,我看在你爹的份上不追究你,但你不能当官了。帮朕背锅,有你爹就够了,你就老实呆着吧。 严嵩也身子一抖,但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是有机会的。他现在还不算老,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所以赶紧替儿子喊一句。 “臣,谢万岁体谅之恩。” 严世藩也清醒过来了,立刻跟着爹谢了恩,独眼的余光,怨毒的扫了萧风一下。 萧风被他一扫,就像忽然想起来了一样。 “万岁,严大人还是景王的师父呢,可没有官身,当皇子的师父,似乎有违礼制啊。” 嘉靖哦了一声,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马上就笑了。 “你不说朕还没想起来,裕王和你关系不错,他的师父刘学士年老多病,已经告病几次了,就由你接接任吧。 至于景王的师父,朕的意思是,你也兼任了吧。” 见萧风想要推辞,嘉靖摆摆手。 “这事我之前和黄伴讨论过。一来两个皇子年龄不小了,也都封王了,他们学习课业主要在文华殿里,其实礼制上的师父更多是个虚职。 二来朕这两个皇子,从小不太和睦,却都很听太子的话。朕想,他们如今闹成这样,未尝是没有了大哥的缘故。 你去景王府的经过,朕知道了。景王并不讨厌你,你们年龄相近,你一个人兼任他两人的师父,其实就是当他们的大哥,没准能让他们变得和睦一些。 三来那些心里打着鬼主意,想在两个皇子中择主而扶的人,巴不得两个皇子不合,你一人任两师,他们没准也能消停点。” 看来嘉靖确实不是临时起意的,他的考虑确实很有道理,只是如此一来,严世藩唯一能钻的漏洞也没有了。 从此他再也没借口接近景王了,而景王正是最容易受影响的年龄,严党在景王身上投入这么多的心血,岂能让萧风就这么毁掉? 严世藩心里滴着血,表面却不动声色,只盘算着后面如何对付萧风。 萧风对嘉靖知道自己拜访景王的过程毫不意外,他估计在裕王府的过程也同样保不住密,在这方面他从来不敢小看了锦衣卫。 “臣,谨遵圣命。” 嘉靖走了,陆炳也走了,严家父子临走的时候,同时转身看向萧风。 三人的五道目光在空中相交,就像把空气冻住了一样,在堂下站班的衙役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兰女的父母从停尸房里走出来,彼此扶持着,擦着眼泪,看见这一幕,不敢上前。 萧风忽然道:“严公子,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你显然是在打死兰女后,临时布置的这个圈套,否则你完全可以做的更严密的。 你为何要这么仓促呢?好好计划一下再从容推动圈套,不是更好吗? 想来想去,应该是你也觉得兰女就这样白白死去太可惜,再想找一个这样符合王府侍妾气质的女子,不容易吧。 所以,你究竟是为什么打死兰女的呢?虽然你府中美女无数,可像兰女这样的,不是该奇货可居,留待大用场的吗?” 严世藩一愣,他以为萧风既然这么聪明,应该是了解他的。 他是天才,他发动的计划,哪怕仓促,别人也破解不了,这是他的自信。 尤其是当时他喝了酒,吃了药,对自己的自信达到了巅峰。想到这这个计划,马上就让人实施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他却不知道,萧风问他的问题,其实是给别人听的。 严世藩只听见一声嘶吼,然后看见两个人向他扑过来。 这是两个他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下等人,虽然穿着新衣服,依然能看得出是那种蝼蚁般的下等人。 但此时这两人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就像失去了幼崽的野兽一样,眼角都流出了鲜血,就像要把他撕碎一样! 严世藩吓得连连后退,他从没有面临过这种局面,他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痛殴严世藩 眼看两个发疯一样的男女扑在儿子身上痛殴,严嵩也急了。 不管是严嵩还是严世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这些蝼蚁殴打,因为他们出门从来都是带着护卫的。 偏偏今天是来顺天府见驾,本身就心里有鬼,为了表示低调不张扬,他们俩就没带护卫进府,而是留在了府外很远的地方。 本来也没想过有人敢在顺天府里动手,可兰女的父母一听说杀死女儿的凶手就在眼前,一时血涌上头,根本就不问眼前是什么人,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严嵩老当益壮,扑上去就要保护儿子,同时怒斥站班的衙役。 “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萧风咳嗽一声:“安捕头,带着衙役,保护好严首辅。至于严公子,他不是官员,是平民。 他们三个平民属于当庭斗殴,等分出胜负来一起抓了就是。” 安青月憋着笑,“忠心耿耿”的拦在严嵩前面。 衙役们本来想动手,见安捕头挡在前面,也乐得当缩头乌龟,只是吆喝两声,并不上前。 严嵩真急了,高声呐喊起来。 “郭鋆!你们顺天府造反了是吧?老夫还是当朝首辅呢,你再不出来,老夫要参你一本!” 猫在后堂装病的郭鋆躺不住了,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气喘吁吁”的主持工作。 “快,快保护严首辅,保护严公子,别打了,别打了。” 衙役和捕快们这才上前,分开厮打混战的三个人。 其实要论年轻力壮,严世藩要比兰女的父母强不少,以一敌二也应该没啥大问题。 问题是严世藩实战经验实在太少了点,平时他只要装b就行了,真动手打谁,谁也不敢还手。 因此碰上常年干体力活,又是势如疯虎的夫妻俩,严世藩还是吃了很大的亏。 官帽被打掉了,头发被扯下来不少,脸上被抓得鲜血淋漓。 真眼睛和假眼睛都被打得乌青,身上的官袍被撕扯得成了碎布条,胸前印了不少脚印。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看起来确实十分凄惨。 严世藩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他跳起来,一把抽出身边捕快的腰刀,冲着那对被衙役抓着的夫妻就劈了下去。 安青月这边拦着严嵩呢,一回头间已经来不及了,忍不住尖叫一声。 虽然是捕头,面临重大危机时,女人的本能反应都差不多,先叫了再说。 离得最近的萧风一个箭步窜上前,飞起一脚踹在了严世藩的肚子上。 萧风这些日子不是白练的,他本身就有自由搏击的底子,加上勤练内功,身手已经相当敏捷。 虽然还算不上高手,但对付严世藩绰绰有余。严世藩被一脚踹了个倒仰,手里的刀也飞了。 严世藩愤怒如狂的指着萧风:“你,你敢打我?” 萧风一脸正色道:“你们三人同为平民,作为本案的证人和嫌疑人,本官案子还没审完,你们就敢咆哮公堂,互相斗殴,本官岂能坐视不理? 按大明律,你们三人都该打二十大板!严首辅,你看是双方私下和解,本官也就糊涂过去,还是真的一起打呢?” 严嵩气得全身发抖,但萧风说的又句句在理。严世藩此时已经是白身,按法理在公堂上没有任何优待可言。 若是他揪着那对夫妇打人的事不放,萧风按律每人打二十板子,谁也说不出毛病来。 严世藩被人殴打也就算了,传出去也就是一时不慎。若真是在公堂上被打了板子,那就再也不用想翻身了。 严嵩伸手扶起严世藩,深吸一口气:“回府!” 严世藩也冷静下来,知道今天萧风在这里,再闹也没有好处。 他恶狠狠的看着那对夫妻,又看了萧风一眼。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严世藩当然不是君子,他也不会等十年。 他虽然没了官身,但他有势力,别说那对蝼蚁一样的夫妻,就是萧风,也跑不了。 原来他忌惮陆炳,但现在他红了眼睛,撕破了脸,没准要跟陆炳深谈一次了,逼陆炳再做一次选择。 等严嵩父子离开后,萧风让衙役们放开那对夫妻,沉默了许久才说话。 “抱歉,我现在还没能力帮你们报仇,不过我答应过你们,总有一天,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那对夫妻从疯狂中清醒过来,从身边衙役们的对话中,知道自己打了什么人,此时也陷入了惶惑中。 “大人不要这么说,那是严相爷的儿子,是小阁老啊。我们都知道,连知府见了他都不敢说话。 今天这样……已经很难为大人了,我们知足了。” 郭鋆也在旁边埋怨他:“萧大人,你这事孟浪了啊,那严世藩岂是好惹的?他不会罢休的,这对夫妻,唉……” 他的意思很明显,严世藩就算不敢动萧风,但这对夫妻估计是别想活下去了。 就算他们跑到天涯海角,严世藩也有办法找到他们,杀了他们,无声无息的让他们消失。 年轻人就是意气用事啊,你让他们出了口气,可却害他们丢了性命啊。 安青月也眼巴巴的看着萧风,希望他能想出办法来。 人只要在顺天府,安青月敢保证他们的安全,但案子结了,人证不可能一直呆在顺天府啊! 萧风抬头看看天色,天上的乌云仍然很厚重,但在边缘处,阳光已经有几缕透了出来。 “你们,就住在我家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看见公道的。” 夫妻俩跪在地上道:“大人恩情,我们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大人。可我们的孩子还在外面……” “你们的孩子,俞大猷很喜欢,想收做徒弟。他一身武艺,但忙于打仗,一直没空收徒。他让我问问你们的意见。” 夫妻俩喜出望外,在这个世道,学武是富人家才能想的事。何况当俞将军的徒弟,那不仅仅是学武的问题,还有前程啊。 因此两人马上同意,生怕俞大猷反悔的样子。 “大人,我们……我们还有事要求你……兰女……” “我知道,你们想安葬了兰女。武当山的人都在白云观呢,我让人把兰女送到白云观去吧。 给她做场法事,就葬在后山里吧,那是个好地方。” 那确实是个好地方,不但山清水秀,远离尘烟,而且不是谁都有资格埋骨于此的。 要么,你特别有钱,要么,你特别有权。要么,你认识有权有钱的人,比如萧风。 案子了了,武当众人要回山了,萧风在醉仙楼设宴招待武当众人。 柳如云抖擞精神,将自己的五个拿手菜做得登峰造极。 当然,也还是只有五个。剩下的菜,是随便做出来凑数的。 安青月恋恋不舍的看着张无心,食不甘味,居然吃了不少五个菜之外的菜,都没感觉出啥来。 萧风看着她的样子,淡淡一笑,举起酒杯来敬张无心。 “无心啊,我的入世观就快建成了。我要收一批弟子进来,也要让他们学武道。 展宇是我预定了的一个教习,不过他不是道门众人,我道门习武,自然要有武道正宗。 因此我已经给谷虚子真人写信,请他把你借给我,弘扬道门武学,你意下如何?” 安青月一下跳了起来,脸色通红的看着萧风,一副憋笑憋不住的样子。 张无心倒没有那么激动,他只关心一个问题。 “俞兄多久能回一次京城?我好想和他再打一场啊。” 萧风扫了一眼没出息的安青月,微笑着说。 “就算俞大猷回来的少,我也能给你找到好对手,就怕你应付不过来啊。” 有严世藩这个死敌在,你还会缺对手?你真以为我留下你就是为了教人功夫吗? 严世藩假眼睛都要红了,没有你在,我睡觉都不太放心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收徒防贼 入世观的主体工程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是各种装饰了。 这其中既是因为工程一转到张天赐手里,糯米问题立刻就解决了,更是因为工部在嘉靖的意思下,拼命的提供各种便利,生怕背锅。 而最主要的,这活就不是张天赐的天赐营造一家干的,而是集合了京城十几家营造队,一起干的,工期肯定是快。 同时也兑现了张天赐竞选时的承诺:有钱大家赚! 至于张天赐当初承诺出去的给大家测字,倒是还没有人来找萧风讨债呢。 一方面是萧风接了皇子的案子,没人会那么没眼色的在这个时候来麻烦萧风;二来他们也觉得自己没到生死关头,暂时要留着这个特权。 萧真人欠我一个字!这话自己半夜念叨两遍,心里都觉得踏实不少。 按照萧风的吩咐,天赐营造先装修出了一排宿舍和大殿,其他的房子和偏殿什么的都不着急。 张天赐不敢怠慢,让鲁平山亲自负责大殿和宿舍的装修。按萧风的意思,宿舍装修风格按照萧府的设计,尤其是卫生系统和下水系统,一定要弄好。 等宿舍一弄完,萧风就去见嘉靖了。 “师兄,我的入世观主体工程已经完毕了,想请师兄去看看,一来是散散心,二来师兄是道门之首,理当去提匾的。” 嘉靖笑着点点头,这入世观是萧风的传道根基,而萧风传道是给嘉靖修仙打基础助力的,他当然要关心。 何况他也没忘记自己因为入世观,平白的得了二十五万两银子呢。于公于私,他都得去关心关心。 于是在小年这一天,难得的风和日丽,嘉靖带着黄锦和陆炳,跟着萧风出发了。 出了城门后并不远,就在城东面五里远处,一座看似普通的道观已经盖好了。因为装饰还没进行,所以显得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但走到跟前,嘉靖就看出门道来了。这道观占地面积很大,房屋颇多,围墙又高又厚,居然还有马道和女墙。 看起来这不仅仅是一个道观,倒像是个小型的要塞啊。 嘉靖想起萧风当年说的,道观可常驻五百道众,还能容留军队和民众,如果有流匪袭扰城外,可以保护附近人民,以待官兵救援。 若有军队攻打京城,还能起到预警作用,就像一颗不得不拔的钉子一样,与京城形成犄角之势。 嘉靖点点头,随着萧风走进观内。因为嘉靖要来,所以今日停工一天,那些营造队的人都不在,显得颇为冷清。 迎面一个巨大的丹鼎,在大殿正前方,嘉靖满意的点点头:“这丹鼎不错,颇有气势。” 萧风笑道:“这是陶真人送的贺礼,前天刚送过来的,我还没得空去道谢呢。” 嘉靖笑着点头,陶仲文办事一向刀切豆腐四面见光,像他炼的丹药一样滴溜溜的圆。 走到大殿门口,嘉靖猛然站住脚步,看着大殿中央摆着的一样东西。 一个巨大的红色珊瑚,从嘉靖站着的正门角度看过去,刚好是一个笔力雄健飘逸的大字——仙! 嘉靖紧走几步上前,却发现走近了就看不见那个字了,又后退几步,那个“仙”字再次出现在眼前。 “这是俞大猷在海上孤岛中偶然所获,视为祥瑞,运到京城,进献万岁。 因陛下精舍中可能略显狭小,故此我将它暂放大殿中供奉,待万岁欣赏后再下旨如何安放。” 嘉靖纳闷的说:“朕的精舍虽没有你这大殿大,但放下座珊瑚也没有问题吧……” 话刚出口,他就明白了萧风的意思。他的精舍放珊瑚当然没问题,但要看到这个珊瑚的“仙”字,却需要退到一定的距离,那精舍确实没有这么宽阔。 西苑倒是够大的,但不可能把这宝贝放在露天地风吹雨打日头晒,那没几天就毁了! 要是再盖个足够大的房子放,西苑现在的设计已经很巧妙了,势必会破坏整体布局。 而且这宝贝不能靠着厕所,不能靠近厨房,要单独供奉,想来想去,还不如放在入世观的大殿里。 “这是仙家宝贝,放在这大殿之中,承受香火,也是它最好的归宿。这入世观本就是为朕,为大明而建的,朕的祥瑞放在这里,也算尽一份心。” 萧风连连点头,给嘉靖点赞。 “只是万岁,这宝贝放在这里,难免引起一些人的觊觎,眼下入世观自己的力量还没有形成,还需要万岁派点人马守着这里才行。” 嘉靖点点头:“这是自然,回头朕派一队守卫,守着你这入世观就是。” 其实萧风不说,嘉靖也打算给入世观派守卫的。 一是保护,二是监视,毕竟离皇城这么近,几百人的道观,嘉靖不可能不留心动向的。 只是原本只打算派几个人意思一下,现在既然连带着保护祥瑞,自然就顺水推舟多派点人了。 萧风嘴角挑起一丝微笑,他最大的目的实现了,接下来就是道门的事了,他很自然的转换了称呼。 “师兄,我已经请了一位道长来当二观主,同时也收了一些徒弟,师兄可要见见?” 嘉靖一愣,他没想到萧风这么快就招收到徒众了。 疑心病比较重的他,立刻想到,会不会是萧风早就有所准备,却没告诉自己。否则哪有那么现成的事? 但当嘉靖看到萧风的徒众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连陆炳和黄锦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的。 一群小崽子,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一个个像小豆子一样,在地上跪着,时不时地抬头看嘉靖,吓得旁边的老道一个劲的拍他们的脑袋。 “萧风啊,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一群徒弟啊?”嘉靖半天才忍住笑问话。 “师兄,这是一座善堂里的孩子。他们心地纯良,无牵无挂,正是修道的好苗子啊。 成年人修道,或是另有所图心志不纯,或是心灰意冷才遁入空门,其实都要艰难很多,远不如孩童。 最关键的是,这些孩子都是孤儿,若是在善堂长大,难免增长大明的戾气,在入世观中长大,却能增长大明的祥和之气。 这一正一反,功德无量啊。” 嘉靖被打动了,没错,历来善堂出来的孩子,能走上正道的不多,大多数都成了好勇斗狠之人,或是偷盗打劫之徒。 若是这些人成为修道之人,一正一反,大明的气运自然就得到了增强。 嘉靖当即对萧风表示了恭喜,并在萧风的请求下,当场挥毫,写下“入世观”三个大字。 嘉靖又欣赏了一会儿珊瑚宝树后,在萧风的引领下,又看了那一派宿舍,对下水系统表示了惊艳,然后开开心心的摆驾回宫了。 送走了嘉靖,萧风回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几十个孩子,笑着说:“起来吧,人走了。” 孩子们却没有一个站起来的,就连老道都跪在地上,郑重的给萧风磕了三个头,比刚才给嘉靖磕头还要虔诚。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老道抬起头来,眼睛通红,泪水在里面打转。 “大人如此费心费力,把我们收留到观中,还找来官兵护卫道观。贫道心知肚明,从今往后,贫道唯大人马首是瞻。” 萧风伸手把他拉起来,又挨个拉起那些孩子。 “你也不用把我想的那么好,不解决了你这个后顾之忧,别人难免还拿你当刀使。 我可不想天天把重要的东西都塞在内裤里放着。” 明朝确实已经有内裤了,不过做工很简单粗糙,就这还是萧风这样的官宦阶层才穿的,像老道这样的,基本是真空上阵,直接穿裤子。 不过老道能听懂萧风的意思,他红着脸拱拱手:“以后没人逼我了,我再也不用偷东西了。” 萧风心说你这话说早了,没准下一个逼你的就是我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西苑工程 严世藩被剥夺了官身,一撸到底!这个消息像炸弹一样,炸蒙了官场。 不论是严党还是清流,都觉得一夜之间变天了。这是什么征兆?严党不行了吗? 严党官员惶惶然,四处打听,很快他们就得到了严世藩的回应。 “严家还是严家,首辅还是首辅。你们不必胡思乱想,这是以退为进之策!” 对严世藩奉若神明的严党官员们于是释然了,继续安心做官,等着严世藩重新进步。 但清流们却不买账,被撸了就是被撸了,有什么可辩解的?再怎么说,你现在出门不许坐轿子了! 但不管是严党还是清流,都听说了同样的传闻:严世藩的遭遇,是萧风一手促成的,他不但逼着万岁撸掉了严世藩,传闻还当堂暴打了严世藩一顿! 这个传闻严党是坚决否认的,但清流则坚信不疑,并且充分发挥“笔杆子帮”的优势,对这一过程发挥了惊人的想象力,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什么萧风义愤填膺,大喝一声:“奸贼哪里走!”然后上去一通虎鹤双形,一个人打出了两个人的效果。 还有人说萧风当时义愤大劲了,要连拉架的严嵩一起打,是抱病在身的顺天府尹郭鋆跑出来抱住了萧风,才避免了一场大混乱。 总之要么把萧风说得像个大侠,要么把萧风说得像个泼皮。但老百姓就爱听这个,所以这个版本的故事,迅速就在市井流传起来了。 人们平时见不到萧风,就跑到醉仙楼去喝酒吃饭,以便能增加偶遇的机会。虽然柳如云还是五个菜的手艺,但醉仙楼确实生意好了不少。 这就是后世所说的明星效应,跟明星开面馆是一个道理。 所以史珍湘很苦恼,躲在太白居的楼上瑟瑟发抖,期盼严世藩早日动手报复,干掉萧风。 柳如云这些日子也神神秘秘的,自从上次萧风私下见她后,她就经常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偷偷鼓捣什么。 有时陈忠厚想去看看女儿在做什么,都被她以保密为由赶了出来,但他分明看见女儿拿着萧风送给她的一个小瓷瓶在傻笑。 陈忠厚就很担心,萧风这是用了什么手段,送了什么给女儿啊,让女儿这么神魂颠倒的? 人们都传说京城贵族中暗地里流传着一种迷魂药,能让人神魂颠倒,萧风该不会是给女儿下了迷魂药吧! 萧风倒是没空琢磨自己掀起的轩然大波,因为他帮张天赐接了个大活。 那天嘉靖视察入世观之后,对宿舍区的厕所冲洗系统发生了巨大的兴趣,希望能在西苑也搞一个类似的系统。 于是张天赐带着他的营造队长鲁平山,战战兢兢的进了西苑,一番测算后,张天赐找到黄锦,想着是不是该给业主嘉靖报个价。 黄锦咳嗽了一声,提醒张天赐:“这等小事还能麻烦万岁不成?糊涂!回去把工程计划和报价交给工部,让工部会同内官监办理就是了。” 张天赐也是第一次进西苑,被皇家气势吓住了,他本身还是个很精明的商人,立刻就领会了黄锦的意思。 他感激的向黄锦行礼,带着鲁平山转身就跑。 鲁平山还浑浑噩噩的,路上问张天赐。 “东家,黄公公为何不让报价?” “你懂个屁啊,这价怎么报都不对,你知道内官监平时给万岁买个鸡蛋是多少钱吗? 不弄清楚这个,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工程,怎么报价?搞不好挣不到钱,还得罪了人! 要不是看在我大哥面子上,黄公公是何等身份,会费心思提醒我?” 听完张天赐的汇报,萧风点点头,表示赞赏。 “十二监里,最牛的是司礼监,其次是御马监。所以内官监是一定会给黄锦面子的。 这样吧,你直接带上礼物,去找内官监总管太监,就说是黄锦让你来找他协同办理的。 该怎么报价,你不用说,都听他的。如果他不肯说,你就说是自己不懂宫里规矩,一定要请他指点才敢说话。” 做生意这事,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后世只会比前人更聪明,套路更深。 在商业这方面,尤其是跟官家打交道的生意,萧风后世也做过不少,深谙个中三味。 张天赐带着厚礼求见了内官监总管太监白公公。作为内官监总管,白公公对西苑内要动工的事自然很清楚。 他第一次拒绝了张天赐,说这事儿按理儿该先经过工部核准造价,才能到内官监这里进行审批。 这是试探,看门外这位张老板是个不懂规矩的棒槌,还是个可以安全合作的老油子。 张天赐不屈不挠,坚持说自己不懂宫中施工的规矩,要请白公公指点一二,否则这工程不敢接。 见张天赐的诚意到了,说话也很好听,确实像是个人才,白公公这才让小太监打开门,把张天赐迎进来。 “哎呀,张老板,你是萧真人的人,又有黄公公帮衬,其实哪里用我多嘴呢。咱家就是个给万岁爷打杂的,没那么多事。” “白公公,这话真让小人没法接茬了。不管是黄公公,还是萧真人,都再三对我说,白公公您是宫中前辈,小人做宫里的事,得您指点一二,比谁都强!” 两人商业互吹后,开始进入正题。白公公告诉张天赐,给宫里干活,和给外面那是不一样的,质量绝对不能出问题! 外面做的不好,可能是赔钱,宫里做的不好,出了事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所以风险大,成本高,根据风险和利益平衡原则,那报价自然就要贵。 这可不是坑万岁的小金库,而是实实在在的要打造精品啊! 张天赐连连点头,请白公公给出具体的指点来。白公公眯着眼睛谋算了一下,慢吞吞的开口了。 “你这工程,以前没人做过,没什么对比性。这就好说了,以我之见,你报个两万两,是没问题的。” 张天赐吓了一跳,这西苑如厕改造工程虽然听起来高大上,但说到底就是按萧风的设计,做几个冲水的茅房和集中的粪池而已,这预算都直逼入世观了! 不过张天赐已经得到萧风的指示,再怎么惊讶,也绝没有一点疑问,只是连连点头,称赞公公英明。 白公公也不装了,压低声音道:“工部的赵侍郎那里,是要有三千两的,我这边也留三千就好。 你要知道,原来谈新仁承办宫里的差事,赵侍郎和我的那份可不止这些。这也就是意思一下的事。 谁让你是萧真人的人,又有黄公公打了招呼呢,他老人家以往可从不问这些事的。 那一万四千两归你吧,可有一点,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咱也帮不了你!” 张天赐连连点头,这个工程,他就是用最好的工和料,也能有一万两的赚头,难怪人们都愿意跟宫里做生意啊! 倒是赵文华面对着张天赐的工程有点为难了。 钱他肯定是想要的,可严世藩刚被萧风害得这么惨,自己现在拿张天赐的钱,会不会有点太那个了? 于是赵文华跑到严府,进行了一番试探。 首先他表现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表示自己想要对张天赐的工程下绊子,搞破坏,给干弟弟报仇。 然后他偷偷的瞄着严世藩和严嵩的表情:忠心我表完了,该你俩表态了。 严嵩没说话,这两天严世藩情绪极不稳定,他也理解儿子的心情,所以很少刺激他,这事让他拿主意吧。 严世藩喝了一杯酒,恶狠狠的将酒杯墩在桌子上。 “不用下绊子,你也绊不动他!让他弄,让他挣钱,他做的事越多,漏洞就越多,早晚会被咱们抓住的!” 赵文华连连点头,以后能不能抓住他不太在意,眼下的钱是到手了。严党也不知道还能靠多久,自己得多做准备才行。 他想到一件事,吞吞吐吐的问严世藩。 “东楼,你手里还有没有藏匿的落选秀女啊,现在锦衣卫可查的十分紧啊,如果有,就放走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女子成群 严世藩大怒,什么时候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也敢跟自己这么说话了! “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赵文华习惯性的一哆嗦,但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 不过他还是低下头,态度委屈小心。 “我是担心,这阵风还没过去,因为这事再出点问题,不合适啊。” 严嵩觉得干儿子说的有道理,也劝严世藩。 “东楼啊,文华说的有道理,你养的那些女子,我从没说过什么。 可若其中真有落选秀女,还是送走吧,君子顺时而动,不可逆势而行。” 严世藩恶狠狠的又喝了一杯酒,敷衍的对严嵩说了声知道了,起身离开了。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拿出一丸药来,淡红色,小指肚大小,他犹豫了一下,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很快他的全身燥热起来,脸上露出快乐迷醉的表情。他打开卧室的暗格,走进一间密室,又穿过一条宽敞的暗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大厅,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地龙透过毛毯,让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大厅的边上有十多间小屋,里面都亮着灯光。 大厅里有十来个美丽的女子,身穿轻纱,或躺或卧,或走或坐。见到严世藩进来,她们有的谄媚的迎上前来,也有的一动不动。 严世藩的眼睛扫了她们一圈,从怀里掏出两颗药丸来。 那些女子,不管是迎上来的,还是坐着不动的,都忍不住全身发抖,就像看到了最有诱惑力的东西,但又最可怕的东西一样。 严世藩邪魅的一笑,伸手抱住两个迎上来的,每人塞给她们一颗药丸,随即拉进旁边的小屋里,很快就传出呻吟声和嘶吼声。 这里是严嵩的相府后院,四面高墙,与世隔绝。外面的人都以为这里是相府的仓库,却不知道严世藩早已把它打造成了极乐之府。 许久,严世藩满身大汗的停了下来,两个女子都已经瘫软在床上。严世藩满意的站起来,穿上衣服,对其中的一个女子点点头。 “你俩还不错,明天可以调到前面伺候了。” 萧风家里也有很多女人,不过跟严世藩的极乐之府就没法比了。 因为抢一碗汤,巧巧一对二,武力压制了张云清和王迎香,最终成功的灌进了肚子。 双方家长都没有参战,而是都红着脸很不好意思的看着萧风,觉得女儿这样好丢脸。 张云清没有家长在场,但对于自己被巧巧用一只手就放倒了表示十分惊讶。 “巧巧,你简直像头小牛一样,太有劲了!” 自从萧风炼出土味精以来,萧风家的粮食消耗量猛增,巧娘在厨艺上也获得了极大的信心。 为了保密,以戚继光为代表的前排住客,目前还没能享受到同样的待遇。 所以戚继光跟巧巧一起练武时,看巧巧一到饭点就两眼放光,无心再练的样子,就十分不解。 这女娃长得如此可爱,居然是个饭桶!有饭吃就什么都不顾了! 前排住户目前势力庞大,门房里住着戚安和兰女父亲。本来萧风是要把兰娘安置在后排,和女眷一起住的,但兰娘不愿和丈夫分开,于是也在第一排房子里挑了一间小屋。 这样兰爹白天在门房里和戚安共同值班,或是换班出去买菜——其实这种时候很少,大部分的米粮菜蔬都是天赐粮行的伙计给送过来的。 晚上兰爹就回到兰娘的小屋里,夫妻俩能一起吃晚饭。 前排房子里还住着戚继光、展宇和张无心。后来裕王府解禁了,展宇就开始两头跑,有时住裕王府,有时还回来住。 这三家伙没事就在一起切磋武艺,武力值排行很明显:张无心强于展宇,展宇强于戚继光。 但如果论起战场指挥,兵法战术,那就倒过来了。偏偏张无心和展宇还对这个很感兴趣,主动求虐。 所以他们仨人的日常活动就是张无心先暴揍展宇和戚继光,然后戚继光运筹帷幄,狂喷展宇和张无心。 萧府实行的是大食堂制度,饭菜统一由巧娘烹制,然后送到各屋去。不过萧风的味精是在出锅后分别加到菜里的,所以前排人民被区别对待了。 这不是萧风小气,而是他需要保密,同时也做一下对照组试验对比,看看有味精和没味精的饭菜,究竟能让人保持多久的新鲜刺激感。 就目前来看,效果很成功,后排人民享受了半个月的味精了,仍然保持着旺盛的食欲,并没有一点审美疲劳的迹象。 前排人民没有享受过味精,是纯洁的对照试验对象,等待着某一天味蕾被洗礼,不是巧娘的,而是柳如云的。 三大排房子中,中排只住了萧风一个人,这不是他想摆谱,而是别人都不肯跟他住在一排,他莫名的被嫌弃了。 再过几天就是过年了,京城中到处都是过年的气氛,有钱没钱,也要过年。何况京城百姓再穷也比其他地方要好过一点。 说句不好听的,在京城要饭的乞丐,都能比其他地方的吃的胖一点。 所以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尤其是主街,到处都是人们买卖讲价的声音。这个时候的主街,可谓寸土寸金,想抢个摊位都很不容易。 老道当了入世观的二观主,已经不到街上抛头露面算命了,他自己的摊位很快就被别人占据了。 反而是萧风当年算命的地方,虽然桌椅都被老道拿走藏起来了,那块地方反而一直空着,按理说那可是黄金地段啊。 一个从城外进来卖菜的小伙子,四处找不到摆摊的地方,只能十分辛苦的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绕到主街时,他猛然眼睛一亮! 今天的运气这么好的吗?这个点了,都快要中午了,居然在这黄金地段还有一小块空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生怕自己抢不到,挑着担子猛冲上前,一个急刹车,就停在了空地上,然后一边吆喝一边摆摊。 刚吆喝没两句,旁边几个摆摊的就围上来了。 “你干什么?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 小伙子心里一惊,看看这几个同为摆摊的人,心想以前进城,总有泼皮勒索,难道现在泼皮混得这么惨,也都开始兼-职摆摊了吗? 他毕竟血气方刚,也不甘示弱:“摆摊啊,别唬我啊,我大叔经常来城里卖东西的,他说主街上的摊位,是先到先得的,没有固定的!” 一个卖豆腐的点点头:“这规矩是没错,但这块地方,不能摆摊,这是主街上所有商户订的规矩。” 小伙子不信:“你别看我是乡下来的,想唬我,凭什么这块地方就不能摆摊?” 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手里晃着明晃晃的剔骨刀,很不耐烦。 “你废什么话,说不能摆,就是不能摆!” 小伙子吓得后退半步,也抽出扁担壮胆。一个给人代笔写信的老书生拦住了屠夫。 “张屠户,别这么急躁,这小伙子不知道。后生啊,这块地方是萧真人当年摆摊测字的地方,主街的商户一起订的规矩,这块地方给他留着呢。” 小伙子咂咂嘴:“萧真人我是知道的,好人,听说连……嗯嗯,反正是好人,好官。不过他也不会再回来摆摊了呀,留着地方干啥呢?” “咱们摆摊的,最怕什么?” 小伙子挠挠头,这个他是知道的。 “最怕泼皮。” “现在整条主街上,都没有泼皮敢来骚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难道是因为萧真人?” “正是,萧真人派顺天府的捕快衙役们一起动手,把城里的泼皮打得抱头鼠窜。除了赌场里还有些泼皮混迹外,剩下的要么改行做工了,要么跑出京城去外面混了。” 小伙子大吃一惊:“难怪呢,我们镇上最近去了几个京城的泼皮,还和本地泼皮打了一架,后来还拜了把子了。原来是从京城跑出去的?” “所以啊,京城摆摊的没有不感谢萧真人的,这地方留着,一来是个念想,二来再有泼皮过来闹事,我们就指给他看。 你再牛,能牛过赵二吗?当年赵二横行京城,萧真人刚出来测字时,就在这个摊前,把赵二痛打了一顿! 现在赵二在哪里?在顺天府的大牢里,等着萧真人发落呢!他的兄弟们在哪里?都被打出京城去了!哪个泼皮还敢动?” 小伙子明白了,他不吭声的开始收拾自己的菜。卖豆腐的看了看他,跟旁边几个围过来的摊贩喊。 “大家都挤挤,咱们几个摊,给这小伙子挤出个地方来吧。” 原本就拥挤的摊子,现在变得更拥挤了,但不管再怎么挤,萧风当年测字的地方,就那么奇妙的空着,像是一个小小的神迹。 拿着一盒胭脂水粉路过的小梅,自豪又怅然的看着这几个摊贩。 “姑爷可真有名望,可这都快过年了,他怎么都不来家里看看小姐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有什么了不起 这事不光小梅惦记着,巧娘也同样惦记着呢。 萧风一大早刚起来,巧娘就在门外等着了,听见屋里有动静了,就敲门。 “老爷,你睡醒了吗?” 萧风赶紧穿上衣服,打开房门,巧娘捧着一盆温水,催促他赶紧洗漱。萧风挺纳闷。 “这么早,着什么急?是有人叫我上朝吗?” “不是啊老爷,明天就是除夕了,你今天得去刘小姐家里送礼的啊!” “嗯?难道不是应该大年初一去拜年的吗?”萧风很迷惑,巧娘很无语。 “老爷,你和刘小姐结婚后,自然该是大年初一去拜年的。 或者你和刘小姐没有亲事,大年初一去看望长辈刘大人也可以的。 可现在这关系,你是该在年前去拜望的,其实今天都有些晚了的。 我也是看老爷这段时间很忙,才一直拖到今天才说的,可不能再拖了。” 萧风对这个时候的风俗还不太懂,虽然有本主的肉体记忆,但本主原来就是个书呆子,对这些礼仪风俗也并不精通。所以还是听巧娘的吧。 洗漱完后,萧风倒是有了新的难题。 “巧娘,我该带什么上门呢?” 巧娘咬着嘴唇,样子像极了萧风那个每年琢磨走亲戚该拿什么礼物的媳妇,萧风忍不住看呆了。 巧娘苦恼的想了半天,最后无奈的放弃了新奇的想法。 “老爷啊,刘小姐家什么都有,咱家也没什么太新奇的东西。 不然就还是四色礼吧,这个我早就让张老板的人给准备好了。” 因为萧府里都是女人,男人都各自在朝廷有差事,能出门办事的除了老头戚安,就是随时可能会被严世藩报复的兰爹兰娘。 所以萧风告诉他们没事少出府,有什么需要的,在张天赐的伙计来送米粮时让他们帮忙代办就行。 这四色礼是不很固定的,比较常见的组合是肉、酒、盐、茶。贵重一点的会把盐换成糖,没错,虽然盐很贵,但糖更贵。 即使是同样的组合,其实一份礼的贵贱也相差很多。 比如酒,你送一坛子米酒,和送一坛子陈酿,那肯定不是一个价格。肉和茶也是一样的道理。 巧娘让张天赐准备的,自然是最好的,这份四色礼价值不低,若是放在以前,估计够萧风家三口人过上几个月日子了。 今非昔比,萧风的收入都给巧娘收着,巧娘渐渐的也不像以前那么小气了。节俭还是节俭的,但肯定不能让老爷去未来媳妇家丢人。 萧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巧娘又给萧风拿出一件新袍子,让他换上,催着他吃了早饭,提上礼物准备出门。 萧风实在觉得出门这么早真没啥必要,因为刘彤家就在斜对门,以萧风现在的臂力,扔块石头没准都能砸中那个成天探头探脑的管家。 但巧娘坚持,说越早去越说明你虔诚认真有礼貌,谁家没点事啊,等你到人家时日上三竿了,人家没准还出门了呢,没诚意啊。 萧风想了想,喊了一声:“巧巧!过来,跟我出门去。” 巧娘皱起好看的细眉:“老爷,你带着巧巧干啥呢,她啥也不懂。如果要有面子,不如让兰爹跟着你去。” 萧风笑着摇摇头,巧巧拎着棍子从前院跑过来,戚继光最近只要练武就会喊巧巧,因为有巧巧在,他就不是武力值垫底的了。 听说要跟老爷去看刘小姐,巧巧很开心,主动拎起沉甸甸的大礼盒,跟着萧风往外走。 没走两步,就被王家娘子和王迎香拦住了,两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们是想问,老王能不能回家过年,对吗?”这事一点也不难猜。 王家娘子眼圈发红,声音哽咽。 “大人,我听说不是这件案子了了吗,我家老爷应该也没罪名了吧,明天就过年了……” “嫂子,你不用担心,老王没事,他最多也就是落个查案不明的评语,罚点俸禄。 这案子是不了了之的,景王没杀人,裕王也没陷害景王,那二管家和赵二就成了替罪羊,老王吗,多少担点不是,对他有好处。 不过老王是抓进了诏狱,不是顺天府的牢房,进了诏狱要出来,手续繁杂一些,需要万岁的亲笔批文。 我已经请沈炼去帮忙催了,这事也没法太着急,能出来过年最好,出不来又如何呢?一家平安就是过年,何必在乎哪一天是年呢?” 王迎香赶紧劝母亲:“是啊,萧公子说的对呀,反正爹肯定是没事了,娘也不用担心了。巧巧和云清一再留咱们在萧府过年,我都答应了。” 王家娘子瞪了她一眼,等萧风微笑着点头离去后,才狠狠掐了她一把。 “你这个不孝顺的丫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为了留在萧府过年,把你爹都豁出去了?他可是在大牢里呢!” 王迎香被娘掐的直咧嘴,红着脸反驳。 “才不是呢!刚才萧公子都说了,诏狱的手续繁琐,不是说出来就能出来的,要经过皇上呢! 再说了,娘担心什么呢?前天萧公子不是让沈大人带着咱们去看爹了吗? 你看爹在里面喝酒吃肉,还和那个狱卒大哥探讨人身上什么地方最疼,那狱卒大哥还夸爹知识渊博呢!” 王家娘子叹口气:“你真是年轻不懂事啊。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诏狱啊。 如果不是萧大人的面子,沈大人的照顾,那就是个地狱! 你以为那个狱卒为什么要研究人身上最疼的地方啊?” 萧风不知道她们娘俩儿的争执,已经带着巧巧走出了大门,顺着主街,往前走几十步,就是刘彤家对面了。 从萧风家大门一打开,刘彤的门房就按吩咐飞跑过去通知管家了。管家马上跑到门后面,从门缝里往外看。 萧风和巧巧走到主街对面时,管家凝神静气,对身边的门房道: “我在这儿盯着,你去叫老爷,只怕萧风要上门来了!” 门房没动,管家恼火的一回头,发现刘彤就在自己上面,同样弯着腰,不过因为比自己高一点,所以脑袋占据了上风。 管家赶紧把腰弯的更低点,让刘彤不用太拔高。 “老爷,一会儿萧风来了,让进还是不让进呢?” 刘彤眯着一只眼睛,从门缝里盯着萧风,心里也着实有些矛盾。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萧风竟然没有穿过主街走过来,而是径直的往前走过去了! 刘彤叹了口气,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失落,失落的叹气都有回声了。 他不禁很疑惑,我有这么失望吗?叹气这么大声? 然后他觉得不对,回过头来往后一看,吓了一跳。 他左边是夫人,右边是小梅,管家的下面又钻进去个刘鹏,几乎把大门那条巴掌宽的缝挤满了。 刘彤恼火的挤出重围:“你们干什么?成何体统?都给我回二门去!” 小梅失望的跑回去了,夫人拉着刘鹏,一边往后面走,一边指桑骂槐。 “让你不听话,让你嘴硬,有你后悔的时候!”一边说着一边给了刘鹏两巴掌。 刘鹏无辜被打,哼哼唧唧的抹着眼泪,被夫人拽走了。刘彤觉得夫人是在骂自己,但他有没有证据。 而且他发现自己此时并没有因为萧风没过来而松口气,反而一股无名之火顶上了脑门。 “这个小畜生,狂什么狂?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当了个中书舍人吗? 不就是当了个文玄真人吗?不就是当了个入世观主吗?不就是当了裕王和景王的师傅吗……” 管家低着头,听着刘彤叫骂的声音越来越低。 “老爷,听起来好像确实很了不起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登门送礼 刘彤骂骂咧咧的回到后堂,热气腾腾的早饭摆在桌子上,夫人和儿子女儿却一副食欲欠缺的样子,谁也没动筷子。 刘鹏是因为刚被无辜训斥,心里不忿,瞪着早饭运气,想让母亲哄哄自己。 但刘夫人知道儿子的脾气,就是不哄他,只要别人一动筷子,他肯定跟着开吃,所以把精力都放在了状态不佳,偷偷抹眼泪的女儿身上。 刘雪儿自从刚才听小梅说萧风带着巧巧过家门而不入,就一直在哭,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让刘夫人又心疼又生气。 “雪儿乖,听娘的话,先吃饭啊,萧风不是个不知礼的孩子,他肯定回来的啊。” “娘就别安慰我了,这都二十九了,明天就是年三十儿了,他今天不来,哪还会来啊。 他以前家里啥都没有,还每年都带着礼物来看一眼呢,何况他现在过的这么好了。 都怨爹,之前不过是声气不好,萧哥哥也没计较过。可今年他把巧巧抓住,还逼着萧哥哥卖房子! 萧哥哥这次肯定是真生气了,才不肯来的!” 刘夫人被女儿说的哑口无言,知道女儿所言非虚,她一腔怒火都转向了刚坐到桌子边上拿起筷子的刘彤。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把这一桌子都吃了吧,饿死我们娘儿俩算了!” 刘鹏见母亲无视自己,赶紧表达自己的忠心。 “娘,是三个,娘儿三个!” 结果被姐姐无情的踢出了同仇敌忾的小团体。 “拉到吧,爹筷子还没拿稳,你半个馒头都要进去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刘彤憋着一肚子火,不敢冲夫人撒,但对女儿这番言论还是要反驳一下的。 “放肆!这是跟父亲说话的态度吗?为了一个萧风,看你们这幅样子,传出去成何体统? 难道我堂堂刘府的小姐,还非要嫁给他萧风不成?既然他无情无义,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我在此宣布,以后家里谁再敢提萧风二字,别怪我家法伺候!” 刘鹏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自己从没听说过家里有家法,只知道有家规:民以食为天。 “爹,你是会撑死我们吗?” 刘彤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少废话,总之谁要是再敢提萧风二字……” 管家从前堂匆匆跑过来:“老爷,萧风求见!” 现场一片寂静,刘雪儿惊喜的跳了起来,刘鹏嘴里塞着半个馒头,急于表达意见,结果乌拉乌拉的什么也说不清楚。 倒是刘夫人气质最沉稳,瞥了目瞪口呆的丈夫一眼,果断下令。 “让下人们把帘子挂上,打开大门,老爷这就出去迎接!” 管家看了刘彤一眼,刘彤哼了一声,表示默许,管家赶紧跑下去了。片刻后,就听见外面吱吱扭扭打开大门的声音。 这不是刘彤家的大门质量不行,而是这年头大门确实很少开,一般来往都是走小门。 只有很受尊敬的人来到家里,比如上级官员来拜望,或是家里有什么大喜事,才会打开大门,以示恭敬。 萧风看见大门打开,也吓了一跳。在他的记忆中,以往他连小门都进不去,礼物都是由门房送进去的。 然后过一会儿,门房会领着像做贼一样的小梅出来,偷偷把一个手绢包塞给萧风,小声告诉他。 “萧公子,里面是小姐和夫人给你的回礼,快走吧,别让老爷和管家看见。” 今天这大门洞开,让巧巧也大开眼界。 “哇,老爷,原来大门也是能开的啊,我还以为大门是固定的呢。” 萧风笑着摸了摸巧巧的脑袋。难怪巧巧这么想,自从巧巧来到萧家,萧家就没有机会开过大门迎客。 而巧巧来刘府,自然也没见过刘府开大门,以巧巧的认知,就以为大门是个样子货,其实是打不开的。 管家已经带着几个仆从候在大门两边,腰弯到标准的六十五度,骄傲的展示着自己作为仆从阶层的带头大哥的素质。 “萧公子稍等,我家老爷正在更衣,马上就来迎接公子了。” 萧风摆摆手:“不必不必,我只是来送礼的,门房代为送进去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 管家咧咧嘴,心说这小子还真够记仇的,还记得每年不让进门的事呢。 刘彤此时迈着方步迎出来了,他虽然板着脸,但心里却并不怎么生气。 自从他听见萧风到底还是来了,心里忽然就不怎么生气了。 自己不是不想见这个小混蛋的吗?为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呢? 不管怎么说,大门开着,外面众目睽睽,刘彤是一定要照顾到礼数的。 他在萧风的身份中选择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不按官场规矩叫了。 “世侄登门拜望,有失远迎,请进堂屋奉茶。” 萧风按晚辈身份行礼后,领着巧巧,巧巧拎着礼盒,一起走进中堂。 中堂和后堂之间,已经挂起了珠帘,这是大户人家女眷见客的标准配置。 巧巧把四色礼举过头顶,放到桌子上。刘彤混迹官场多年,自然是识货的,这份礼盒,只怕至少要五两银子打底。 想到萧风为了十两银子,差点被自己赶出京城,刘彤脸上一热,赶紧喝口茶压压惊。 “伯父荣升户部郎中,小侄本该上门恭贺的,只是当时伯父事忙,小侄也忙,就没有上门叨扰,实在是失礼了。” 萧风笑容真诚,压根不提当时刘彤害怕严党,要求全家人不许跟萧风家人有接触的事。 刘彤十分尴尬,赶紧又喝了一口茶。 “前几日去西苑路上,偶遇户部潘尚书,寒暄了几句。 潘尚书说他曾托伯父向我致意,问我伯父见面时可曾提到。” 刘彤一惊,这话当时潘璜确实说过,还是在替自己解围后,特意说的。 让自己代为向萧风解释,户部查张天赐糯米的事,不是潘璜的主意。 可自己那阵子压根不愿意碰见萧风,更不可能特意上门去说这些话,一来二去的就给忘记了。 刘彤久在官场,知道官场的潜规则。上官跟你郑重其事说的事,没准他自己都当是放屁,过后就拉到了。 但上官轻描淡写跟你说的事,却有可能是他真正在意的事,决不能等闲视之! 现在想想,潘璜当时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此事牵涉到是否会和萧风结仇的问题,这不是公事,是私事!长官私事大如天啊! 刘彤此时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自己本来还想着努力进步呢,现在看来,这个郎中估计也就到头了。 “我当时听了,料想是伯父忙忘了,便对潘尚书说,伯父特意找过我,提到过的。 大家都是为万岁办事,公事公办,私下里都是朋友。潘尚书很开心,跟我夸伯父办事精干,人才难得。” 这……刘彤脸真的红了,他低着头,又猛喝一口茶水,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茶已经被喝干了。 他一时彷徨起来,若是自己提壶续水,但萧风的茶杯并未动过,就难免有送客的嫌疑;但此时身边并无仆从在,总不能让萧风倒茶吧。 正在为难之际,帘子后面传来脚步声,然后传来夫人开心的声音。 “萧风啊,有日子没见你了,你看起来结实了不少啊!” 刘彤差点把茶杯掉地上:夫人啊,你这像是大户人家夫人说的话吗,成何体统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金凤钗 萧风反而比面对刘彤时更加恭敬,他走到珠帘前,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 “伯母,小侄每日带巧巧在院子里锻炼身体,自然结实些。 我还收了个徒弟,他教了我一些功夫,对身体也有好处的。” 刘夫人对外面的事不甚了然,因此觉得十分诧异。 “你收了个徒弟?他教了你一些功夫?你这孩子,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刘彤一个劲的咳嗽,想阻止夫人无礼的行为,但萧风笑眯眯的,显然十分开心的样子。 “伯母说的是,此事确实十分古怪,难怪伯母见笑了。 是俞大猷将军,喜欢道法,因此拜师的,我二人算半师半友吧。” 珠帘后传来刘雪儿欣喜的小声:“还是个将军呢!有趣!” 然后是小梅的声音:“将军算什么,听说萧公子还是两位王爷的老师呢。” 刘夫人赶紧问:“萧风,可有此事?” “挂名的罢了,因为万岁觉得严公子不适合做景王师傅了,加上裕王的师傅也年老多病,就让我挂名两个皇子的师傅。 其实教不了什么,他们上学都是在文华殿,有别的老师。” 刘夫人笑得连珠帘都跟着抖起来了。 “还没什么呢,这孩子。挂名怎么了,裕王和景王将来必有一个当皇帝的,你以后就是帝师啊。 对吧老爷,是这个规矩吧?” 刘夫人对朝堂之事不太肯定,所以向刘彤求证一下。 刘彤把脸埋在已经没了茶水的杯子里,瓮声瓮气的答了声是,珠帘后的女人们就惊呼一片。 丢人啊!丢人啊!刘彤痛心疾首的想,老夫我当上郎中的时候,你们可没表现得这么惊喜啊! 这种年前的上门拜访除了远道而来的,一般没有留饭的规矩。 刘彤也实在不想陪着萧风喝酒,所以双方寒暄几句后,萧风就应该告辞了。 但刘夫人问个没完没了的,眼看时间逐渐逼近中午了,刘彤不免着急,加上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茶喝了,嗓子干痒,就连连咳嗽起来。 刘夫人知道刘彤能接待萧风,已经是很大的转变了,也没指望他今天就能请萧风喝酒,于是叹口气。 “小雪啊,你和萧风有什么话说,就说两句吧。” 珠帘后沉默片刻,刘雪儿羞涩的问:“萧哥哥,你……都还好吧?” 憋了半天就问这么句废话,刘彤暗想,这丫头,平时背地里那样,现在当着面这样,笨。 萧风却站直身子,面带微笑,敬肃如对大宾:“我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我听父亲说……你得罪了不少人,你要小心点。” “是,我明白的,我会小心的,你放心。” “那……那我没什么了。今年,今年也没什么可送你的了……” 萧风的肉体记忆,自然会想到每一年本主在门外,被小梅慌慌张张塞手帕包的画面。 虽然那个窘迫而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并不是他自己,但他同样能感同身受,这也是他对刘雪儿尊敬大于爱慕的原因。 后世的萧风,自然是不喜欢这种被订娃娃亲的感觉,他甚至都不喜欢相亲,这是时代的代沟。 但善良可爱,不离不弃,这种让人尊敬的品质是与时代无关的,永远都珍贵。 萧风的眼圈红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来,微微弯腰,双手托着。 “小雪,礼盒是我拜望伯父伯母的礼物。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我早就让人做了,只是工时比较长。所以今天早上又跑了一趟才拿到手的。” 珠帘后面一阵骚乱声,刘夫人气喘吁吁的,好像抱住了要往外冲的刘雪儿,低声劝她。 “你爹在外面呢,听话,不能出去……” 刘彤的嘴角抽了抽,恨手里的茶杯不够大,包不住自己整张脸,只好把眼睛的部位罩住,像个鸵鸟一样,眼不见心不烦。 丢人啊,我堂堂刘府小姐,怎么这么不矜持呢?养不教,父之过啊! 小梅从珠帘后面跑出来,接过萧风的手帕包,又跑回珠帘后面。 刘雪儿并没有着急拆开手帕包,她认出了这是自己的手帕,每年自己都会因为给萧风回礼而损失一个手帕。 “你是为了去取礼物,所以第一次才没进我家门的?” 萧风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第一次没进你家门的?” 刘彤一下把茶杯从眼睛上拿下来,赶紧打断女儿的话头。 “哈哈哈,是管家,管家看见的,他早上让人出门去买菜。 这个这个,然后买菜的人忘带钱了,然后他去给买菜的人送钱,碰巧看见了,哈哈哈哈哈哈。” 萧风跟着刘彤笑了两声,又冲珠帘施礼告辞,领着巧巧走了。 巧巧口袋里被小梅塞满了夫人给的糖果,手里拿着,嘴里吃着。 小梅收起了珠帘,刘彤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满足的喝了一大口,然后才看向她们。 手帕包已经解开了,一个打造精美的金凤钗,颤颤巍巍的在刘雪儿手上颤动着,那金黄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刘彤大吃一惊,这么精美的金凤钗,应该放在最结实最精美的盒子里才行,就这么用手帕包着,搞不好就会弄断某个部位啊。 所以刘彤抓住机会嘲笑了萧风一番,暴发户就是暴发户,虽然有钱了,档次上还没跟上来呢。 然后刘彤惊奇的发现女儿捧着金凤钗,泪如雨下,夫人不屑的瞪了刘彤一眼。 “你懂个啥?再好的盒子能比上这个手帕包?萧风才懂我们女人的心呢,你除了吃饭,啥也不懂!” 刘彤很不服气,自己怎么就不懂女人的心了。眼尖的小梅这时轻呼一声:“这钗上有字呢!” 大家这才发现,在钗身上有一个小小的“雪”字,还有一个小小的“萧”字。 “雪”字当然是刘雪儿的名字了,“萧”字嘛,就各有各的理解了。 刘雪儿满脸通红:他这是把我当萧家人了呢! 刘夫人很满意:这孩子,这是要保证自己送的礼物独一无二呢。 刘彤大怒:你们都懂个屁,他这分明是在内涵我! 当初我用一个刻着“刘”字的金钗抓住了巧巧,差点逼他卖了房子,他这是在嘲笑我! 不过看着女儿和夫人的表情,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哪怕是正确的,这两个糊涂女人也绝不肯相信的,相反还会埋怨自己胡思乱想。 刘彤看着这个除了管家就没人理解自己的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可以用来报复萧风一下。 “萧风把顺天府的王推官抓进诏狱了,还把他老婆女儿都弄进了自己府里,这个你们没听说过吧?” 刘雪儿立刻否认:“不可能,萧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刘夫人也不高兴的说:“老爷,这事可不能胡说的!我知道你对萧风有怨气,但男人可不能这么小肚鸡肠的。” 刘彤气得发抖,明明自己说的都是真话,她们反而不信。萧风几句甜言蜜语,她们就晕头转向,五迷三道的。 “好,今天就让你们看看萧风的真面目,你们以后也省的这么糊涂。 我不是说他绝对不能娶雪儿,可你们得防着他点,不能把他当成天底下最好的人!” 刘雪儿拍案而起:“爹,我不信。你敢打赌吗?” 刘夫人立刻声援:“没错,你敢打赌吗?” 刘彤咬牙切齿:“好,如果这事是真的,你们以后都要听我的!如果这事是假的,我,我,我三天不吃饭!” 听见这样的毒誓,连刘夫人都有些慌了,老爷不会说的是真的吧? 三天不吃饭啊,这在刘府的发誓里简直堪比全家死光光! 只有刘雪儿依然十分坚定:“好,赌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请开大门 吃完午饭,刘彤领着全家人出了门。 为了不抛头露面,刘夫人、刘雪儿和小梅坐在有帘子的马车里,管家赶着车。 刘彤则选择安步当车,连轿子都不坐,一身便服,走在马车旁边,他要实锤萧风! 刘彤拦住一个买东西的男子,劈头就问:“这位小兄弟,你可听说了萧风害人入狱,抢人妻女之事?” 那男子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刘彤一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刘彤这才想起,自己这种举动确实比较像神经病,于是故作神秘的换了个说法。 “啊,是这样,我是顺天府王推官的亲戚,从外地来的。 听说王推官被萧风陷害入狱了,小兄弟如果有消息,还请告知,不胜感谢。” 那男子这才放松下来:“别听别人胡说,这事我虽不清楚,但以萧真人的为人,绝不会这么做的。” 刘彤很失望,正要放那男子走,旁边有人路过,笑着接茬。 “这事我却知道,我家主人也住在杨柳巷,那日锦衣卫抓走王推官,我是亲眼目睹的。” 刘彤大喜,赶紧拉住那个仆从模样的人。 “你详细说说,王推官可是被萧风所害的?他妻女现如今如何了?” 那仆从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惹麻烦,摇着头不肯再开口,但也不走,只是看着刘彤。 刘彤暗骂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角子,塞给那个仆从,仆从眉开眼笑的收起来。 “是不是萧风所害,我不敢说,不过确实是张天赐去街上找的锦衣卫,这事咱们都看见的。 至于王推官的妻女嘛,王推官被抓走当天就跟着萧风搬进前面这所大宅子了,再也没人见过。” 这仆从还真不是说谎,王家两个女人去诏狱看王推官,都是张天赐赶来的马车,从府里就上车,直接进了诏狱,路上确实没人看见。 刘彤大喜,放走那仆从,隔着帘子嚷嚷。 “如何,如何,这可是街上随便找的人,你们还不信吗? 这是带你俩不方便,否则我带你们去趟春燕楼,那里人都知道萧风放着满楼姑娘不顾,把人家妈妈拉进客房里折腾的事!” 车厢里一片沉默,然后传来刘雪儿倔强的一声“我不信”。 刘彤正要训斥女儿,忽然刘夫人平静平淡的开口了。 “听你的意思,不带着我俩,很方便的时候,你似乎经常去春燕楼啊?” 刘彤大惊,赶紧辩解:“当然没有……你这关注点都在哪里啊?现在不是说那个小混蛋的事吗?” 就在这时,开始偏西的太阳下,一个人急匆匆的从远处跑过来,跑到萧府的大门口,挥拳就开始砸门。 刘彤是有眼力的,一眼看出那人穿的官服,正是顺天府推官的六品官服! 这王推官被抓时肯定是穿着官服的,按规矩,如果无罪释放,那么是会当场归还官服的。 所以很多官员被释放出狱时都穿着官服,不是为了摆谱,是因为不穿官服,就只能穿囚服出来了。 他大喜,真是要什么来什么,瞌睡遇见枕头。 看王推官那砸门的激情架势,一定是无罪释放,听说自己的妻子女儿都被萧风霸占,赶来讨要公道来了! 刘彤赶紧让管家往前赶车,自己也紧跟着小跑到萧风府门前,还捏着嗓子装作过路人喊了两声。 “大家快来看啊,萧府出事了!” 然后变换一个位置,再喊一声。 “大家快来看啊,有人来萧府闹事了!” 正要变换第三个位置的时候,马车里传来刘夫人狐疑的质问。 “这几个人的声音怎么差不多呢?” 刘彤赶紧闭嘴了,不过他喊的这几声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 王推官心情急切,根本就顾不上看周围的情况,只是一个劲的砸门。 他不知道萧风家已经住进了很多人,想着这么大的院子,不砸门恐怕里面是听不见的。 小门打开一条缝,露出戚安的脑袋。 “这位官爷,有事敲门即可,为何砸门啊?” 王推官赶紧后退一步,弯腰施礼:“在下顺天府推官王顺,来拜见萧大人的。那个……我妻女都在府上的。” 戚安一听就笑了:“可巧,念叨你一整天了,不过我也不认识你,还请你稍等一下,我去通禀一声。” 大门关了,王推官焦急的在门口跺着脚转圈,这才看见周围围了一圈人,吓了他一跳。 然后他才听见人们悄悄的议论声,其中以刘彤议论的最起劲,在人群里不停的带着节奏,引导人们去遐想,萧风在这件事中的不光彩行为。 王推官急了,萧风救了他一家,怎能让这些人如此凭空猜疑? 再说了,这不光是萧风的名声问题,也牵涉到我隔壁老王的名声啊,以及我妻子女儿的名声啊! 王顺毕竟是推官出身,深谙人们的心理。他冷静了一下,知道现在上去找人辩驳,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一个人最傻的行为,就是一个人面对一群人去解释一件事,因为不管你说什么,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曲解。 这种时候,只有一个办法最直接有效,那就是把事实摆在面前,不解释,让围观者充分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去自我迪化。 这时小门打开了,戚安出来说道:“萧大人马上就到,他去通知你的夫人小姐去了。” 按官场规矩,其实只有一二品的大官之妻才能称夫人,这是有明确规定的。 一、二品官员的妻子称“夫人”,三品称“淑人”,四品称“恭人”,五品称“宜人”,六品称“安人”,七品称“孺人”。普通老百姓的就只能叫“娘子”了。 顺天府推官是正六品,王家娘子可称“安人”,却不是夫人。 不过在民间,却没有这么严格的区分,老百姓哪知道哪个官员是几品,所以只要是当官的,不管大小,一律管人家妻子叫“夫人”。 白字念得多了,都能转正,这就是文盲的胜利,何况一个区区的口头称呼? 再加上官员自己在家,两口在屋里,“老爷”“夫人”也是这么叫的。就像刘彤,难不成当员外郎时叫媳妇一个称呼,当了郎中马上再改一个? 就更别提在被窝里了,你叫一声“夫人”,没准就能多换两个姿势,你非要一板一眼的按照品级叫,没准就被一脚踹下床去了。 所以慢慢的,官场也就随着民间,不分那么清楚了。 哪怕是两个官员互相聊天,也都尊称对方妻子为“夫人”,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夫人叫不错。 王推官一拱手,恭敬而坚定的说:“老哥费心了,请你禀告萧大人,就说王顺蒙大人费心,今日无罪脱狱,这是喜事。恳请大人为我开大门!” 戚安一愣,心想这王推官脸挺大啊,你出狱就出狱,是你的喜事又不是萧大人的喜事,凭什么就给你开大门呢? 不过戚安是资深老奴,在戚家干了一辈子,深谙仆从之道,不该问的不问,把话传到了就行。 所以他微笑着点点头,关上小门,往回快跑两步,迎上刚从后堂屋里走出来的萧风。 萧风身后跟着一大堆女人。 王家娘子、王迎香、张云清、巧娘、巧巧,还有听见动静,从前排屋里走出来的兰娘。 因为外面都是女人,所以兰爹没敢出来,在屋里等招呼。住在前排屋的展宇今天去了裕王府,戚继光和张无心正在屋里讨论兵法武道,听见动静也探头往外看。 听完戚安的转述,王家娘子满脸通红,觉得自己老爷太不懂事,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她拉拉女儿,意思是让女儿说句话,王迎香脚趾抠着地面,也不知道该怎么替父亲打圆场。 萧风眉毛轻轻挑了挑,笑着说:“前屋里年轻力壮的出来吧,开大门是力气活,你们等着谁干呢?” 第一百四十章 脸皮真厚 兰爹、戚继光和张无心都从屋子里出来了,开始鼓捣大门。 萧府的大门不是刘彤家可比的,作为曾经的京城商会会长,明面上的京城首富,谈新仁毫无顾忌的炫富,大门就是表现之一。 沉重的硬木,外面包裹着厚厚的铁皮和门钉,沉重结实。巨大的门槽里,总是灌满了防腐润滑的油。 可这宅子再怎么豪阔,大门却基本没开过。 商界的人来他家里,他自然犯不上开大门;官场上的一般小官,他也不放在眼里。 而像赵文华、严世藩这种级别的官员,也压根不会到他家里来,最多叫个跑腿的,招呼他到人家府上去。 所以这大门挺不好开的,饶是张无心他们年轻力壮,武艺在身,也很是鼓捣了一阵子,才弄开。 主街上的人只见巨大宽阔的萧府大门徐徐打开,站在大门两边的,除了两个仆从装束的男人——戚安和兰爹外,还有一个武官和一个道士,都觉得很惊叹。 “萧大人家里既有武官又有道士,真是古怪!” “这有什么可古怪的,萧大人本身即是官,又是真人,还能更古怪吗?” “看萧大人身后那么多女人?难道就是人们传说中的三妻四妾吗?” “去你的吧,萧大人还没结婚呢,再说了,别说是妻,就是妾,以他的身份,能抛头露面的出来让你看?” 人们正在议论纷纷之时,王推官上前一步,就在大门口,对着面带微笑的萧风,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弄蒙了,就算王推官见到严嵩,也绝没有行这种礼的道理。大明官员,只跪皇帝,不跪上官。 萧风却早就料到了老王的这一手,所以他只是上前搀扶老王,小声说:“演演就行了。” 老王大声道:“下官对大人感激之情,非此无以表达。大人在案情不明之时,保护下官未受贼人戕害; 又在下官面临株连之际,保护了下官家小,大人的大恩大德,下官永世难忘!” 老王这话一半真情实感,一半是说给外面围观的人听的。目的是让围观的人弄明白三件事。 第一:萧风并没有对他的妻子女儿产生兴趣,也不是萧风害他进大牢的,相反是萧风在保护他和家人。 第二:自己妻子女儿是清白的,既没有跟着萧风,也不是真正的奴仆下人,主要是女儿,否则将来女儿出身奴仆,还怎么抬头做人? 第三:老子是萧风罩着的人,以后你们谁再想坑我,得自己掂量掂量,如果人群里有严世藩的人,最好把这个消息传递一下子。 早在老王要求开大门的时候,萧风就想到了老王的目的,因此他没有打断老王,只是微笑着听他说完,才两手一用力,把他拉起来。 “你无罪出狱,官复原职,是大喜事,值得庆贺。 本该让你们回家去团圆的,只是你那房子,多日无人居住,冷房冷灶的,难免不便。 不如就在我这儿过了除夕,我让张天赐派人先去你家把屋子拾掇拾掇,再回去不迟。” 老王犹豫一下,他其实是愿意趁机和萧风走近点的,只是不知道妻子女儿怎么想。 以他想来,不管萧风怎么照顾,她们毕竟是外人,又是以卖身为奴的形势进的萧府,心里肯定不舒服。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在别人家屋檐下,哪有自己家里随心自在? 自己既然出来了,不能因为自己想和萧风拉关系,就牺牲妻女的感受。 所以,他正要婉言谢绝,不料女儿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就往中堂拽。 “父亲,既然萧大哥这么有心,咱们就留下过除夕吧。家里炕都是凉的,你的腰不是一直有点酸疼的吗?” 老王诧异的被女儿拽着,刚要辩解自己的腰不怎么疼,就觉得腰后面被人狠狠的掐了一把。 “疼疼,确实疼!” 王家娘子看着女儿的小动作,又好气又好笑,也向萧风福了一礼,赶忙上去帮女儿扶着丈夫。 看王家一口进了中堂,巧巧嘿嘿傻乐,张云清翻了翻眼睛:“笨巧,你笑啥呢?” 巧巧小声说:“迎香姐掐了王推官一把,可狠了,估计是看看王推官是不是在牢里变瘦了。” 张云清无奈的拍拍巧巧的头:“笨巧,你可真是太笨了。迎香那是不想回家,非要赖在这里过年!哼,脸皮真厚!” 巧巧诧异的抬起头:“在别人家过年就是脸皮厚吗?” 张云清肯定的点点头:“当然啊,她又不是没有家了,她爹都出狱了,还赖在别人家过年,所以脸皮厚!” 这时一辆马车从还没关闭的大门赶了进来,张天赐从车里跳下来,向萧风打招呼。 “大哥,办了一份年货,你就不用派人采买了,给你直接搬进仓库吧。” 萧风笑着点点头:“费心了,入世观那边,也送些年货过去吧。入世观你就别搭钱了,那边的账要单算。” 张天赐连声答应,然后转向张云清:“闺女啊,你妈让我接你回家过年。 你平时喜欢和巧巧玩也就罢了,没有个过年也赖在大哥家的道理,你又不是没家了。” 张云清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两巴掌那样红。 她心虚的用眼角看着巧巧,绞尽脑汁的想理由。 “那个,爹,咱家人太少了,过年都不热闹,你看萧大哥家里多热闹啊。 人家王推官一家也都在这里过年呢,你把妈接过来一起过年吧。求你了嘛爹,人家舍不得巧巧!” 巧巧十分感动,想不到云清姐姐对自己这么好,连过年这一天都舍不得离开,自然也就忘了张云清刚刚被打脸的事实。 张天赐狐疑的看着女儿,觉得女儿的理由十分牵强,他无奈的看着萧风。 “大哥,这丫头让我惯坏了,你看这……” 萧风倒是不在意,人越多越热闹。这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一个新年,如果真的冷冷清清的,他怕自己会想很多,连觉都睡不着。 “都来吧,都来,这么大的宅子,人少了太冷清,人多热闹。” 张云清得偿所愿,搂着巧巧往后院跑,生怕慢一步张天赐会改变主意。 此时大门缓缓关闭,主街上看热闹的人群心满意足的散去了,还在议论着萧风的善行。 “听见了吧,都是胡扯,什么陷害官员,夺人妻女,我早就知道不可能的事。” “唉,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说人心隔肚皮,凡事不能看表面呢。” “这个……对呀,我是说凡事不能看表面,表面上看好像是萧大人陷害官员,夺人妻女,实际上不是啊!” “你还说春燕楼的事呢!言之凿凿的,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一样!” “这事吧,你别说,还真是我亲眼看见的,那天我就在春燕楼里过夜……” “拉倒吧,就你挣那俩钱,还配在春燕楼过夜,你要说勾栏里我还信几分。” “看不起人?那天我赌赢了,确实去了一次,就赶上了!萧大人真的把燕娘拉进了客房里……” “不是凡事不能看表面吗?实际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看表面就够了吧,在春燕楼里进客房还能干什么事?难道还能是审案子不成?” 路人们的议论,刘彤都没听进去,因为他的脑子此刻嗡嗡的。 见夫人命令管家赶车回家,他也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后面。 等进了府,人都下了车,刘彤从后面跟上来,掏出一块银子,用红绸子包上,讨好的递给刘雪儿。 “小雪啊,那个,今年的压岁钱,这可是二两银子啊,你喜欢什么,尽管去买。” 刘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每年不都是给五分银子的吗?今年爹怎么这么大方?” 他期待的伸出手,刘彤没好气的塞给他五分银子:“你姐长大了,你还是个小孩儿呢,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用?” 刘雪儿微笑着接过红包,塞进怀里,然后用手指着刘彤的肚子。 “爹,三天不吃饭哦。”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神秘药丸 除夕之夜,举国同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哪怕是最寒微的家里,也要点上灯火,摆上一年中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食物,让家人享受一顿。 萧风家已经今非昔比,自然不缺好吃的。瓜子、瘪花生、榛子果,这是三样干果,一帮女人一边聊天一边像兔子一样嗑个不停。 这年头还没发明温室大棚,到了冬天自然就没有那么多新鲜水果可吃了。不过枣子、冻梨以及南方运过来的柑橘还是有的。 张天赐的粮店如今物流体系发达,加上俞大猷在南方,武当山、龙虎山都在南方,分别也送了一份人情过来,所以才有柑橘吃。 萧风暗自感叹,任何时代,只要你有钱有势,享受都差不到哪儿去,真正随着年代变化,生活水平差距巨大的,还是平民百姓。 张天赐是最忙的,作为商会会长,到年底商界中各种迎来送往是最多的。因此他一直忙到除夕下午,才算是折腾完,然后直接驾车去了醉仙楼。 那年月没有在饭店吃年夜饭的,所以除夕开了半天门,在中午各家酒楼饭店就都收摊了。 陈忠厚和女儿柳如云的家就在酒楼二楼里间,因此倒没急着上门板。 见张天赐急匆匆的下车,陈忠厚赶紧迎上来,拱手作揖。 “张老板怎么这个时候到我这儿来了?是要看账本吗?我都盘好了,就等着张老板了。” 这是陈忠厚的自觉性,第一年合伙做生意,不管赔挣,得让合伙人心里有数。 张天赐拱手:“谁有空看那个,大哥让我接上你和柳姑娘,一起去萧府过年。” 陈忠厚心里一惊,他对萧风多少还是有点警惕性的,这大过年的,把自己和女儿弄府里去,会不会有啥问题啊。 “张老板,你看我们就不去了吧,大过年的,给萧大人添麻烦呢。” 张天赐摆摆手:“麻烦啥,人多着呢!连我家也都在萧府过年。 大哥说了,他跟柳姑娘预定好了的,请柳姑娘去萧府掌勺年夜饭!” 陈忠厚听说人很多,张天赐一家也在,心里踏实了不少。赶紧喊过柳如云来问,可有此事。 柳如云略显惊讶:“萧公子当时倒是说了一句,不过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呢。既如此,咱们就去吧。” 陈忠厚点点头,年年过年就爷俩面面相觑,确实也是冷清无趣的很。 而自从萧风和张天赐入股后,女儿脸上的笑容就一天比一天多,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现在萧风请女儿去掌勺,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这个面子是不能不给的。 他进屋去,把点心水果给妻子和岳父的灵牌钱摆好,再点上三柱清香,跟着女儿收拾好家伙事,上了门板。 到了萧府,柳如云就被一帮女人拉了去聊天。 萧府的女子亲友团,以四十岁的兰娘年龄最大,三十四岁的巧娘第二,张家娘子和王家娘子比巧娘小了一岁。 下一辈的里面以十岁的巧巧最小,张云清十三岁,王迎香十二岁。当然,过了今天,她们就都会大一岁了。 柳如云二十五岁的年龄,刚好是承上启下,跟上面下面都差个十来岁,怎么称呼都不合适,只能混着叫。 她管巧娘三人叫姐姐,巧巧三人管她也叫姐姐,而且大家居然感觉都很正常,这就是潜移默化。 有张云清和张天赐都管萧风叫大哥的先例,萧府里最不讲究的好像就是称呼和辈分了。 陈忠厚自然不会往女人堆里凑,张无心和戚继光在前面争执不休的武道兵法他又不懂,跟着戚安和兰爹抽了会儿烟袋,就带着兰爹跑进厨房,先给女儿做准备了。 陈忠厚虽然做菜天分不行,但切堆的刀工十分了得,让帮厨的兰爹十分赞叹。 其实张天赐家也有厨子,但萧风坚决不肯用。 这大过年的,万一那个厨子被严世藩收买了怎么办?下毒杀人估计是不敢,但下点巴豆在里面,然后拿着钱跑路,也能给萧风填不少堵。 所以说萧风对严世藩的了解十分到位,严世藩此时正在府里等着回话呢。过一会儿,胭脂虎回来了。 “主人,张天赐全家都去萧风家过年了,厨子没有带着,我把药拿回来了。” 严世藩懊恼的哼了一声:“这小子果然够精的。如果他敢用张天赐家的厨子去帮厨,今天晚上我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他看了胭脂虎一眼:“你有办法吗,把这药下在他家的饭菜或酒水里?” 胭脂虎干脆的回答:“不可能的,若是以前还有机会,现在张无心在他府上,以我的功夫,只怕刚进院里就会被发现。” 严世藩眼睛一亮,他想起了最合适的人选。 “去找千手如来,让他干这件事,如果他敢拒绝……” 胭脂虎摇摇头:“主人,现在千手如来和他的孩子们都在入世观。万岁从十二卫中各抽了五人,六十人驻守,带队的是锦衣卫的人。 别说威胁他,就是想见他一面,都难了。” 严世藩拍案而起,手里紧紧抓着的几颗药丸都捏碎了一颗,半天才缓缓平静下来。 “罢了,就让他再得意几天吧。他留那么多女人在府上,也不差在今日,总有一天会有机会的。 想想看,萧风若是兽性大发,和府上女人一夜之间全都大被同眠,传出去,他就彻底完蛋了。 不说别人,张天赐第一个就会跟他翻脸,还有那个兰女的家人,还有那个王推官,哼哼。 可惜,过了今夜,王推官一家估计是要回家的,那个女厨子也不会留在萧府。他家养的那对母女,就算吃了亏也肯定不会张扬。 不过就算只有张天赐和兰女的爹闹起来,也够了,除非萧风敢杀人灭口!那样我就更好收拾他了!” 胭脂虎微笑不语,对这个畅想感觉十分有趣。看着胭脂虎的健壮柔美的身材,严世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冲她招了招手。 “这颗碎了的药丸,就赏给你了,只是用的时候要小心点,别让人发现。” 胭脂虎媚眼如丝的看了严世藩一眼,严世藩赶紧闪开了自己的眼睛。 这女人碰不得,美女虽好,终究还是命最好。 美女是无限的,随时都有长成的。自己的命却只有一条,孰轻孰重,严世藩很清楚。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以严世藩的好色,又怎会留这么一对胭脂虎豹在身旁,却从来没有厮混过呢? 此时暮色已经渐沉,柳如云也走进厨房,开始做菜。巧娘在一旁认真学习,其他人则都被赶出了厨房去。 后堂摆了一大桌,是招待女眷的;前堂摆了一大桌,是招待男人的。萧风两边跑,分别给两边敬酒。 菜一道又一道的端上桌来,大家吃得兴高采烈,赞不绝口。尤其是前堂的男人们,每一道菜上来,都引起一片惊呼声,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陈忠厚却暗自纳闷:这些菜都是娘子菜谱上的菜,但女儿从没做的这么好吃过啊。 难道女儿忽然开窍了?还是那个萧府的管家娘子,深藏不露手艺不凡呢? 正在惊疑不定中,柳如云的五个拿手菜中第一个送上桌了——脆笋肥肠! 戚继光这两天练武很累,胃口大开,前面已经吃的很惊叹了,听说这个是拿手菜,抄起筷子第一个先抢了一大块,塞进嘴里。 然后他的嘴就不动了,其他人下意识的停住筷子,以为他中毒了或是噎着了。 戚继光嚼了几口,狠狠咽了下去,眼泪汪汪的开口了。 “太好吃了,我活了二十一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戚安觉得少爷丢人了,戚家虽然家道中落,但祖上也阔过,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吧。他暗自叹息着。 张无心也觉得夸张了,于是也夹了一筷子。 “我活了二十二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张天赐不信,他是吃过柳如云的拿手菜的,虽然好吃,但没到这么夸张的程度,于是也夹了一筷子。 “我活了三十六年……” 兰爹也夹了一一筷子。 “我活了四十三年……” 最后戚安实在忍不住了,决定给收个尾,于是也夹了一筷子。 “我活了五十二年……” 门开了,展宇带着一身寒气,哈着手跑进来。 “在大门口就听见你们叫喊,是在叙年齿吗?在下今年二十三岁……”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半离愁 第二道拿手菜上来,小炒杂菌。这是各种蘑菇放在一起炒,因为蘑菇种类不一,对火候和调料的要求也都不一样,但若炒好了,各种蘑菇的味道尽在,一口一种,美味非常。 众人纷纷伸筷子,然后又纷纷报了一遍年龄。 到最后一道压轴大菜,也是五道拿手菜中的最后一道上来时,大家已经对彼此的年龄十分熟悉了。 十全大补羹,其原理类似于东北大乱炖,但要讲究的多。以肉为主,牛羊猪鸡鸭等,都剁碎加上粉丝、豆腐、干菜等,一共十样配料。 以萧风的眼光看,这个十全大补羹略显油腻了一些,但在这个人们普遍吃肉还比较困难的年代,这正是好菜的代表。 不过有了萧风给柳如云的神秘小瓶,这道十全大补羹就上了一个档次,依旧香腻可口,却增强了鲜美的味道,这是即使用鱼肉泥也达不到的境界。 因为鱼肉偏腥,要想去掉腥气,就要提前汆烫或过油,但那样一来,其鲜味也就基本消失了,其他海货也都有此问题。 留其鲜而去其腥,这本身就是个死结,所以这道羹汤一向以香腻为主,对鲜美则不敢奢求。 可今天,鱼与熊掌兼得,这道十全大补羹炸翻了在场所有男人的味蕾,因为他们从未经历过味精的洗礼,就像初夜处男一样,爽晕了。 后面的女人们因为有心理准备,所以显得略微淡定一些,但不妨碍巧巧和张云清、王迎香再次进行了一场友谊赛。 而且毫不意外的,巧巧再次取得压倒性胜利。气得张云清叫嚷着一定要跟前堂的人学几招来对付巧巧。 随着最后一道羹汤一起离开厨房的柳如云,激动的看着大家的反应,手在怀里紧紧的握着那个小瓷瓶。 “萧公子,这一届食神大赛,我一定能赢!” 对于怎么称呼萧风,柳如云纠结了许久。萧风让她或叫萧大哥,或直呼其名,总之不要叫大人了。 可柳如云面对着比自己年轻八岁的萧风,实在张不开嘴叫萧大哥,她没有张天赐那么厚的脸皮。 直呼其名肯定也是不妥的,父亲告诉她要叫萧大人,她也觉得过于疏远了,显得太冷淡。 想来想去,还是萧公子这个称呼最好,这是最雅致的称呼。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萧风确实像无双公子,但眼前这几个丫头谁是玉就很难说了。 反正轮不上自己,自己就算是玉也是块羊脂玉,油乎乎的。 萧风前后跑了几趟,喝了不少酒,此时也有些晕晕乎乎的,他从前堂出来,走到中堂,停住了脚步。 望着前堂后堂灯火通明中,那些开心的人们,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家。 自己应该是死了吧,否则也不会穿越过来。只是不知道两边的时间是不是一致的啊? 老婆发现自己一醉不醒,该会多伤心啊?她和女儿失去自己后的第一个年,该是怎样的过法啊? 他手中握着的温酒,渐渐的变凉了,酒劲让他不知道冷,也忘记了时间。他就这样痴痴的站在两处繁华热闹之间,最冷清的那个地方。 人人都在家中过年,大街上空荡荡的,天边的残月正是最弯最细的一天,真得就像一个钩子一样,却散发出无比清冷的光。 萧风喝了一口酒,冰冷的酒让他的胃里像着火了一样,那种孤独的感觉,就像明明站在人群之中,却没人能看见他一样。 “夜静街空人愈醒,酒寒杯冷难入喉。 故园已在千里外,乡音仍隔百年秋。 几处青山同飘雪,两地相思共白头。 今宵方解天边月,总趁夜半照离愁。” 他吟诵完毕,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却呆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开心快乐的人,从后堂,从前堂,已经走了出来,后面的女人,前面的男人,都在呆呆的看着他。 女人们的眼中含着泪水,男人们的眼中带着七分疑惑和三分慌张,她们和他们,都从没见过这样的萧风。 他们见到过的萧风,有过愤怒,有过微笑,有过平淡,有过狂妄,但从没有过这样的萧瑟和惆怅。 萧风这才醒悟到,自己在外面呆的时间,恐怕是太长了,让他们都担心了。 他的脸上重新浮起淡淡的微笑:“外面这么冷,站着干什么,都回屋去,我是喝多了,在外面醒醒酒,好接着跟你们喝。” 巧巧往前走了两步,拉着萧风的手,萧风的手冰凉冰凉的,巧巧的手热热乎乎的。 “老爷,你怎么了?这诗是什么意思啊?听着像是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你想念的人一样。老爷是想……嗯,俞将军了吗?” 巧巧知道萧风一辈子没出过京城,认识的人里最远的也就是远在海边的俞大猷了。 王迎香毕竟是官家小姐,比其他女子文采略胜一筹。 “萧大哥,巧巧说的不对吧。那人不光你离很远,还跟你不是一个辈分的人吧。乡音仍隔百年秋,是你的先人对吗?你是想你娘了吗?” 这话引起了柳如云的共鸣,她走上前,用自己油渍麻花的衣袖给萧风擦了擦眼角,似乎笃定萧风此时流泪了一样。 她是带了新衣服来换的,只是刚做完饭,还没来得及,所以穿的仍然是那身做饭时的厨衣。 “萧公子,我知道想娘的滋味,你……你别想了,你娘一定也不希望你难过的。” 张无心是个武痴,展宇却觉得有些不对,不过他也不长于诗词之道。 倒是戚继光是文武全才,他略一思索,萧风的诗里有“共白头”的话,难道是他有心上人在远方,甚至已经过世? 可确实没听说萧风到外地游历过啊,他认识的女子,又是在远方,他忽然一惊:不会吧,难道是被胡宗宪带走的画姑娘? 据说当年画姑娘临走还给萧风留下五两银子,帮萧风解了围。萧风年少风流,喜欢上画姑娘也是很正常的事。 甚至画姑娘喜欢上萧风,也是大概率事件。 只是自己这次受萧风差遣,去见了胡宗宪,两人志趣相投,着实一见如故,已成好友。 那画姑娘虽然只是胡宗宪的第三个妾室,但听胡宗宪的意思,着实宠爱的紧。 若萧风真是看上了画姑娘,自己该如何做呢?告诉不告诉胡宗宪啊,如果告诉了,胡宗宪会很为难吧。 一边是他跟戚继光聊天时,赞不绝口十分崇敬的萧风,一边是他十分宠爱的小妾,他会怎么抉择啊? 以胡宗宪的为人,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得罪萧风。可若是胡宗宪委屈了自己,把画姑娘送给萧风,萧风的名声可也就完了。 萧风啊萧风,你该不会真是在骨子里喜欢别人的老婆吧…… 戚继光脑子里发着黄光的念头萧风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又不是真神仙,也不可能现在测个字来看看戚继光在想什么。 看到大家都在等着一个解释,再看看张云清和王迎香那副紧张不安的表情,萧风瞬间冷静了下来。 “是仙境,你们不是都知道我梦中进过仙境的吗。 在那里跟仓颉仙师学道术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和她结成道侣,还生了个女儿呢。 那姑娘……很好,那女儿,可爱极了。” 萧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调,努力的将哽咽压住,轻描淡写的往下说。 “我醒了之后,偶尔还能想到她们,只是模样越来越不清晰了,刚才喝了酒,忽然就清晰了许多。 所以,写一首诗,告慰一下,虽然是梦,毕竟是我亲身经历过的,怎能轻易就忘呢?” 张云清和王迎香同时松了口气,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出奇的一致——梦里的人,我们不吃醋。 巧娘想起来了,她及时的替萧风证明。 “没错,老爷那次发烧睡了好久,醒来后一时不清醒,还以为巧巧是他女儿呢……后来老爷说是在梦中娶妻生女了……” 巧娘说着说着,脸就不由自主的红了。 她故意隐瞒了萧风是先喊她娘子的情节,这个情节绝对不能说,否则老爷的名声就不好了。 虽然现在老爷的名声据说在这方面也不太好,但自己总不能火上浇油吧。 众人这才释然,各自回屋,萧风被巧娘和巧巧扶着进了后堂,柳如云下厨又做了醒酒汤来给大家喝。 皇宫赐宴此时也结束了,展宇从萧风家喝完酒出来,等在皇宫门口。 这是嘉靖一年中难得回宫的时候,也是他和妃子们及皇子们团圆的时候。赐宴完毕,大家都说了些吉祥话,嘉靖不打算在宫里住,决定连夜回到西苑去。 在妃子们失望的眼神中,嘉靖由黄锦扶着,信步走出宫门。裕王为首的皇子们,和妃子们一起送到宫门口,等着嘉靖上车辇。 嘉靖忽然看到一群等在宫门口的接人的王府侍卫中,有展宇的身影。他知道展宇现在经常住在萧风家里,忍不住来了点兴趣。 “那是展宇吗,让他过来。” 展宇吓了一跳,赶紧把随身宝剑解下来,交给皇宫侍卫,上前跪倒。 “展宇,今天可去了萧风家里?饮酒了?” “启禀万岁,小人刚从萧大人家里出来,饮了几杯酒。” “嗯,萧风怎么样,听说他家里很热闹啊,请了好多人,他很高兴吧,喝多了吗?” 嘉靖对萧风的酒量是了解的,知道他酒量一般,又菜又爱喝。 展宇微一犹豫,觉得这事也不算坏事,犯不上为此隐瞒,弄个欺君之罪的隐患。 “万岁,萧风确实喝多了,开始也很高兴的。但后来他做了一首诗,听起来颇为惆怅。”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间烟火 嘉靖愣了,在他的想象中,萧风刚刚破案,出尽风头。自己不但罢免了严世藩,还封他做两个皇子的师傅。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不管将来哪个皇子登基,他都是妥妥的帝师,这是嘉靖给他的一个金饭碗,一块未来的免死金牌! 任何人走到这一步,都该春风得意才对,萧风为何会忧愁怅然呢? “什么诗,念来听听。” 展宇的文学水平虽然一般,但记性很好,甚至连萧风吟诗时的动作和表情都模仿的十足。 “夜静街空人愈醒,酒寒杯冷难入喉。” 嘉靖微微点头,这是写实的开篇。不过除夕之夜,别人饮酒都兴高采烈,他却会注意到夜静街空,酒寒杯冷,确实是比较悲观的。 “故园已在千里外,乡音仍隔百年秋。” 嘉靖皱起眉,习惯性的看向自己身边,然后才想起来今天除夕,皇宫家宴,陆炳自然不会参与。 但黄锦早已猜到嘉靖的想法,小声道:“萧风京城出生,京城长大,并未远游过。” “几处青山同飘雪,两地相思共白头。” 嘉靖更奇怪了,看向黄锦:“我记得陆炳说过,萧风定的是娃娃亲吧?何来两地相思呢?” 黄锦点头道:“是户部郎中刘彤刘大人的女儿,不过听说刘大人和萧风有过些过节,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今宵方解天边月,总趁夜半照离愁。” 嘉靖默默的听完,看着展宇:“萧风可说了什么缘故吗?” 展宇将萧风梦入仙境,结婚生女的事讲了一遍,嘉靖恍然大悟。 “这小子只跟我说了他梦入仙境学天书的事,可从没跟我说过结婚生女的事,他分明是信不过我这个师兄!” 黄锦笑道:“万岁毕竟是万岁,这等私事,万岁不问,萧风自然不会主动提起。他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可见他一直深埋心底的。” 嘉靖其实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羡慕嫉妒恨而已。萧风做个梦就进了仙境,还娶了仙女,这么看来,他将来必然是修道有成,位列仙班的。 否则,人家的老婆女儿怎么办?就算萧风将来修道不成功,人家还有老婆可以投靠落户呢!玉皇大帝也不能不接受这个合理的要求吧。 所以想一想,自己怎么办?自己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在更高层面的仙界,自己确实两眼一抹黑,上头没人啊! 人家萧风的师父是仓颉,那可是真教过本事的,自己拜了老君这些年,可从没见过老君一点动静。 唯一的希望,就是萧风说在仙界遇见过他,他确实是老君的首徒飞玄。所以,萧风说的话,必须是真话,否则自己也没有希望了。 想通这一节,嘉靖顿时只剩羡慕和期待,半点嫉妒恨也没有了。心里一静,就开始回味起这首诗本身了。 虽然不如之前的“好了歌”那般惊才绝艳,但胜在真情实感,配上这个仙凡相隔的爱情故事,十分打动人心,连嘉靖这修道多年的人,都为萧风感到一丝神伤。 嘉靖叹息一声,正要登辇,忽然感到气氛有点不对,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妃子们。 她们是知道嘉靖不会在宫里过夜的,因此早就做好了独守空房的心理准备。只是送嘉靖出来时,仍难免失望之情。 偏偏被萧风的诗和爱情故事一撩,这份失望就变成了忧伤,一个个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嘉靖。 嘉靖心里一酸,气氛都到这儿了,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又不是真脱离红尘的神仙,这些妃子哪个曾经不是他的解语花、忘忧草? 此时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当真是群芳带露,我见犹怜。 嘉靖拍拍车辇,回过头对黄锦说:“观萧风可知,仙界并非无欲无情之地。萧风主张入世修行,朕今日才明白,不能尽舍人间烟火啊。” 黄锦粘上毛比猴都精,嘉靖这一句话,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小声询问,生怕被妃子们听到。 “万岁是要歇在宫里吧,请万岁示下,宣哪位贵人侍寝?” 声音小是有原因的,这不是什么讨好的事,不管万岁今天宣了谁侍寝,剩下的妃子们都会把怨气撒在黄锦头上。 黄锦虽然不惧,却也不愿凭空得罪人。所以最好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嘉靖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告诉她们,朕留宿宫中到十五再走,多举行几次家宴。 嗯,你排一排,有妃位的,按品级侍寝,未及妃位的,跟自己的主妃一起来就行。” 黄锦吓了一跳,万岁这是要拼命了。十五天,不但夜夜有人侍寝,还要时不时的双飞一下,乡下的驴都没有这么累吧。 不过这绝对是个可以大声宣布的好消息,黄锦立刻提高了声音。 “万岁有旨,在宫中驻驾到十五赏月,期间再举行家宴,各宫嫔妃娘娘,每日候旨听宣。” 黄锦话音未落,一众妃子们已经发出了尽量矜持的欢呼声。几个年轻的更是忍不住窃窃私语,互相掐来掐去的。 这都是那个叫萧风的功劳啊,若不是他一首诗,万岁怎么会改变主意留下来呢? 嫔妃们心里都在想,也不知这个萧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此得万岁赏识。 景王看了裕王一眼:“这个萧……先生文采尚可,只是平仄似乎不严谨。” 裕王哼了一声:“酒后吟诗,又不是给别人听的,重在真情实感,直抒胸臆,还有空琢磨平仄韵脚?先生洒脱,不以文害意,正是道门真人的风范。” 萧风现在是景王礼制上的师父了,景王也不敢说话不敬,尤其不敢在裕王面前被抓这种小辫子。 不过裕王这种吹黑哨的劲还是让景王很不爽:“昨天文华殿作诗,我错了平仄,学士训我时,你怎么不说这话?” 裕王摇摇头:“萧先生作的是真情实感,所以才叫不以文害意,你那写的是无病呻吟,本来就没有什么意,再不严格文体,还能要吗?” 裕王忽然想到了一个很贴切的比喻,赶紧说了出来。 “萧先生的诗就好比烧鸡,重点在于好吃,拿块荷叶一包就行;你那诗本身就是一块臭肉,再不用个好点的盒子装上,连臭味都遮不住了!” 景王大怒,眼见嘉靖已经在众妃子的簇拥下回了大殿,一个箭步冲上前,对着裕王脸上就是一个冲天炮。 裕王被打了个乌眼青,顿时也火冒三丈,一个头槌,直接撞在景王鼻子上,顿时鼻血长流。 两人在宫门外扭打成一团,王府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手帮忙,生怕被对方的侍卫误会为拉偏架,那可糟糕透顶。 因为这种顾虑的存在,这两位小王爷的斗殴,基本上都是以打到没力气才能结束。 守宫门的侍卫们更是见怪不怪,看皇上和妃子都没有回头,直接关上宫门,落下大栓,眼不见为净,少惹麻烦。 眼见两人打得激情四射,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展宇忽然灵机一动。 “萧先生来了!” 两个皇子像弹簧一样弹开了,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文华殿的业师是负责教文化的,只有在讲课时才能训几句。 礼制上的专属老师却不一样,那是真的有师徒名分的,只要还没登基当皇上,哪怕是封王爷了,老师也管得着。 皇子不能打骂,但让你站站规矩,你是不能拒绝的。 至于是让你在树荫里站,还是太阳下站,礼制上没说,所以老师有自由裁定权。 也不是没有皇子反抗过,比如就是不听,你怎么着吧? 老师能怎么着?找家长呗。 “万岁,某某皇子我教不了了,微臣无能,恳请万岁降罪,另选贤人。” 老子不教了,你儿子太顽劣,你另请高明吧。 在这方面,皇帝老爹并不比民间家长有什么不同,第一反应一样是先揍儿子一顿。 所以,听到萧风来了,两个打得难解难分的皇子顿时就上当了。 这一分开,就断没有再让两人打起来的道理,两边的侍卫各自抱住自己的主子,塞进轿子里抬走了。 裕王从轿子里露出乌眼青的脸:“展宇,你好大胆子,连本王都敢骗。敢拿萧先生骗我,你不怕我罚你?” 展宇小声说:“萧先生说,让我盯着您,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报告给他。王爷,您刚才的话不太妥啊……” 裕王愣了愣,把脸缩了回去。 “本王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要告诉萧先生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要我了 大年初一,王推官一家告辞了,虽然王迎香百般不愿,但实在也找不到理由继续住在萧府了。 她恼恨的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张云清,愤愤不平的嘟囔着:“凭什么她就能继续住呢?” 只有离得最近的王家娘子听见了她的嘟囔,忍不住叹了口气。 “香儿啊,张姑娘的父亲是萧大人的合伙人,又是结拜兄弟。有这份关系在,张姑娘就是在走亲戚,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可咱家和萧大人家不过是邻居,住久了让人家笑话。” “怎么会不过是邻居呢?我可是有契约的,是萧公子买的我。” 王家娘子实在听不下去女儿的言论了,狠狠掐了她一把,把王迎香掐出了眼泪。 萧风送他们三口人到大门口,从身上掏出准备好的红包来。 “过年了,这个就当是给王姑娘的压岁钱吧。” 王迎香脸一红,想说自己长大了,而且和萧风是一辈儿的,不该他给压岁钱。 王推官咳嗽一声:“香儿,萧大人的好意,给你就拿着吧。” 王迎香接过红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两银子,还有一张纸。掏出纸来展开,居然是那张卖身契。 王家娘子和王迎香的卖身契,一式两份,他们自己手里有一份,萧风手里有一份。 这是卖身契的规矩,其实卖家手里那份有没有无所谓,因为买家这份才是主张权利所必需的。 只要卖身契在萧风手上,就是将来老王发达了,当上当朝首辅,王家娘子和王迎香,也只能是萧家的奴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看似荒谬,但人人认可,决不能破的规矩。 老王心里早有预料,萧风是不会扣着这份卖身契不放的,但见萧风如此轻易的就还给了自家,还是十分激动。 “大人大恩大德,王家永世不忘,若有能为大人效力之事,王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家娘子也激动的抹着眼泪,心里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实话说,过去这些日子,虽然萧风一直安慰她们不要怕,她仍然有些不踏实。 万一丈夫出不来,自己和女儿无处可去,也只能在萧府当一辈子奴仆了。 王迎香把那张纸攥得紧紧的,忽然抬头看着萧风,毛嘟嘟的大眼睛里和她娘一样也满是泪水,但性质却似乎有些不同。 “萧公子,你这是不要我了吗?”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前来送行的张云清张大了嘴,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紧张的看看王迎香,又看看萧风。 巧娘猛然抬头,却是看向王家娘子,想看看她会如何面对这个局面。 巧巧很小就在街头卖布,十分机灵,但偏偏对男女之事极为迟钝,她傻乎乎的看着王迎香,还安慰她。 “迎香姐,怎么会呢?老爷不会不要你的,你啥时候想我们了,随时来找我们玩啊!” 王推官一瞬间想了一千万种表态方式,最后觉得只有一种最合适,就是装糊涂,假装没听见。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所以王推官保持着和萧风依依惜别的姿势,不为所动。 王家娘子就没有这么好的演技了,她的脸涨得通红,赶紧把女儿拉到身边,尴尬的冲萧风一笑。 “萧大人,迎香和巧巧、张姑娘他们处的好,乍一分开,难免心里惆怅激动,说话也口不择言,乱七八糟的,你别见怪。” 萧风又不是傻子,平时只是不往这上面想而已。见王迎香这幅样子,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选择了和老王类似的方案,老王是装听不见,他是装听不懂,顺着巧巧的话头说。 “是啊,怎么能说我们不要你了呢,你只是跟父母回家而已,什么时候想来住都行。 你的那间屋子给你留着,不让人动。” 萧府房子多,每个客人都分了一间房,不过巧巧她们仨虽然各自有一间,却从来都是挤在一起睡,轮流祸害那三个房间。 王迎香眨眨眼睛,觉得萧风好像答应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答应。王家娘子松了口气,趁机把这个尴尬的话题就翻篇了。 老王一家坐着雇来的马车走了,接下来告辞的是昨晚上大放异彩的柳如云和他爹。 没错,之前人们提到柳如云可能都还会说:这是陈忠厚的女儿。 估计过些日子,人们提起陈忠厚就会说:那是柳如云的父亲。 柳如云屡试不得的那十五道菜,有了味精的加持,居然让她领悟到了新的技巧,达到了和她娘差不多的水平。 而她本就拿手的那五道菜,有了味精,更是有了新的突破,登峰造极。 昨晚上不过是牛刀小试,真正的大战,是要放在食神大会上的。所以昨晚萧风叮嘱了大家,食神大赛之前,千万不要泄露柳如云厨艺大涨的事。 虽然昨晚张天赐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发表见解说,就是不保密,凭柳姑娘现在的厨艺,也绝对能击败史珍湘。但萧风一句话就让他闭嘴了。 “以有备打无心,永远是胜率的保障。胜负未分,骄兵必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戚继光嘴里念叨了几遍,忽然拍案而起,吓了大家一跳。 “展宇,无心,昨天咱们讨论战阵对敌,如何有必胜之道。我说必胜是没有的,但战术得当,胜率就大。 今天萧兄这句话,是从战略上的,对我们行军打仗大有用处。 首先我们要示弱,让敌人骄傲。其次,我们要保证兵力优于对手,要当狮子,不当兔子! 胜负未分,骄兵必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妙句,妙句,我要写到我兵书的第一页上!” 萧风记得历史上戚继光是写过好几本兵书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写的是哪一本,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还能留在他的兵书首页上。 这感觉就像小时候萧风在自己书皮上抄名人名言一样,格式应该类似下面这样。 胜负未分,骄兵必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明)萧风。 天地良心,这里面没有一句是他原创的。 如果不是不伦不类,萧风倒是希望戚继光能把自己那首半夜发牢骚的诗写在首页上,至少那是他原创啊。 陈忠厚提着祖传的菜刀在门口等着女儿,柳如云走到萧风面前福了福。 “萧公子,你炼制的仙药启发我掌握了娘亲菜谱的精髓,这等大恩,不能言谢,容后必报。” 萧风笑了笑,也掏出一个红包来递给她。 “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柳如云脸上一红,萧风刚才给王迎香压岁钱,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不过比王迎香大五岁而已。 不过萧风和王推官平辈论交,给王迎香压岁钱倒也算说得过去。 可自己比萧风还大着八岁,按理说要给也是柳如云给他红包才对,他反倒给起自己来了。 见萧风都递过来了,柳如云也不好不接,接过来打开,红包里也有一两银子,还有一个小瓷瓶。 柳如云如获至宝,赶紧把小瓷瓶塞进了怀里。 “你这段时间研究菜品,估计也快用完了。这一瓶我比较熟练了,纯度比上一次的更好一些。你留着在厨神大赛上用。” 柳如云连连点头,羞涩的说:“其实,其实我也该给你预备一个红包的,毕竟我比你大。” 萧风脑海里闪过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给自己发一个红包。 这个画面如果有配音,那一定应该是港台腔的:“呦,瞧不出来,你还是个处男呢,拿着吧,这是规矩。” 柳如云不知道萧风笑什么,只是觉得他的笑容好温暖,好善良,好……好吧,有点帅。 她也不由自主的被感染的笑了笑,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小声告诉萧风一个她发现的秘密。 “萧公子,你可能没发现,王姑娘可能是喜欢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寡人有疾 大年初五,嘉靖在宫中睁开眼睛,看着窗外,依旧是黑沉沉的,不知道几点了,想来应该离天亮还早。 窗外的长明灯红彤彤的光线,从窗户纸透进来,能朦胧的看到屋里的景象。 宽大的龙床上,一左一右躺着两个美人,一个苗条纤细,一个略显丰腴。都是肤如凝脂,面如桃花,显然是昨晚上自己的努力的功劳。 这就是女人不同年龄的状态了,三十岁的女子,和十七八的女子,体型天然的差异。燕瘦环肥,各有所好。 嘉靖已经很久不留侍寝的女子过夜了,自从他被人勒了脖子后,睡觉前就一个人都不留了。 这次被萧风的情绪莫名感染,对这些独守空房的妃子们产生了一些别样情愫,大概是内疚混合着思念吧。 加上这些妃子和他征召来的那些小丫头不同,都是有身家有根底的,其实没有任何危险,所以才破例,让她们留宿。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嘉靖为了这十五天的“入世”修行,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特意让陶仲文准备了新制的丹药。 这丹药的功效非凡,嘉靖不但能从容双飞,还能梅开二度。所以让妃子留宿,也是为了防止他半夜醒来再有什么想法。 总不能让黄锦深更半夜的再去给自己宣个女人进屋,那堂堂道君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嘉靖忍不住想起了萧风的独特口味,看来这家伙是喜欢丰腴的。自己以前没觉得,这次用心体会一下,确实别有风味。 想到这儿,嘉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左侧丰腴的美人,光滑的感觉让他的喉咙发紧,一股热流从小腹直窜上来。 侍寝的妃子睡觉都是要睁着一只眼睛的,平时独守空房,有多少觉不够睡的?现在留宿侍寝,还能睡沉了? 因此嘉靖醒过来时,两个女子其实都醒了,只是不敢妄动。 现在嘉靖伸手抚摸那个丰腴的,苗条的那个心里不忿,但也不敢动,只能继续装睡。 而丰腴妃子自然娇羞的哼了一声,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也伸出小手去抚摸嘉靖的胸膛。 嘉靖已经箭在弦上,一把搂过丰腴的妃子,浑身上下一通揉搓,等把她揉得瘫软如泥时,才大展神威。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惊叫刺破了皇宫:“快来人,快来人啊!万岁身体不适,快叫御医!” 黄锦就在嘉靖隔壁的房间,衣服都没脱,躺在椅子上打盹。嘉靖在那屋里折腾的声音他都能隐约听见。 此时这一声尖叫刚出来两个字,他就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双目炯炯,哪有半点睡意? 尖叫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黄锦就已经冲进了嘉靖的房里,借着手里提着的灯笼,黄锦清楚的看见嘉靖的样子。 脸色发青,眼皮乱颤,两手发抖,仰面躺着,那个丰腴妃子正失魂落魄的从嘉靖身上爬下来。 而那个年轻瘦弱一点的妃子正在惊呼,显然她旁观者清,最先发现情况不对。 嗯,是女上位,黄锦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先闪过这个念头,然后才惭愧的怒吼。 “小春子,去找井御医!叫什么!别叫了!再叫全皇宫都听见了! 你们赶紧穿好衣服,一会儿御医就冲进来了!” 黄锦说着上前给嘉靖掐人中,他从小学的就是如何伺候王爷,现在王爷变成了皇帝,需要的服务都是差不多的。 至少王爷的穴位,不会因为当上皇帝就变了地方。 两个妃子慌乱的穿上衣服,反正当着黄锦的面,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想当年刚进宫时,还是黄锦给她们检查的身体。 黄锦一边急救嘉靖,一边问了几个问题,两人都如实回答了。黄锦心里已经有数,这才有心思看看这两人都是谁。 这几日嘉靖战斗力爆表,黄锦日夜跟随,精力也有些不济,记忆力下降,一时间都忘了昨晚上侍寝的是谁了。 这时看见人了才想起来,那个丰腴妃子居然是景王的母亲,嘉靖去西苑之前,宫中最受宠的卢靖妃。 黄锦的口气顿时缓和下来:“娘娘,奴才一时情急失礼,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卢靖妃早已魂不守舍,哪会在意黄锦的态度,此时只顾跌足抹泪。 “黄公公不用说这些,万岁的安危要紧,御医怎么还不来啊?” 刚说完,一个容貌猥琐的御医,被两个年轻力壮的太监夹着冲进了屋里。 那御医只扫了嘉靖一眼,立刻掏出银针,在嘉靖头上和脚心施针。 只见他出手如风,又快又准,片刻间就将嘉靖的脑袋扎得像个刺猬一样。 嘉靖的嘴张开了,喉头动了一下,发出咯咯的声响,御医松了口气,立刻拿出一颗药丸,掰开两半,自己先吃了一半。 这是规矩,就算再紧急的关头,就算你的药是从经过封存的药库里拿出来的,你也得先吃。 所以御医基本上都是半个神农,皇上吃过的药,他们几乎都吃过。至于副作用,你自己是干什么的,不会吃点别的药调理对冲吗? 黄锦盯着井御医片刻,见他颜色不变,点点头,井御医将剩下半丸药,塞进了嘉靖的嘴里。 又拿过旁边桌上的半壶温茶,给嘉靖送服下去。片刻之后,嘉靖的手不抖了,脸不青了,眼皮也平静了,沉沉睡去。 井御医擦了擦脸上的汗,一半是奔跑过来累的,一半是被治不好当场打死的前景吓的。 “黄公公,娘娘,万岁无碍了。只是小脱阳之症,民间俗称的马上风前兆。 只要施救及时,药物及时,并无后患的。静养几日便好了。” 卢靖妃的脸顿时通红,她刚“运动”完,本就容光焕发,此时面色潮红,那猥琐的井御医偷瞄一眼,竟然看呆了。 黄锦咳嗽一声,冷冷的看着井御医。 “你说万岁是得了什么病?” 说没得病是不行的,御医出门都是有记录的,而且宫门重重,每一个门都有独立的记录。 井御医眼睛看着卢靖妃,被黄锦冰冷的口气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冷汗直冒。 “下官,啊下官是说,万岁是偶感风寒,吃了药,休养几日就好了。” 黄锦口气稍微和缓了一些,但说的话却冰冷依旧。 “井御医,你出身烟花之地,仗着医术超群,坏了多少女子清白,本该是个死人了。 咱家把你从死牢里救出来,你就该把自己当成个死人,假死总比真死好,你说对不对?” 井御医顿时欲念全消,再也不敢偷看卢靖妃了,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全凭黄公公照应,救命之恩永不敢忘。” 黄锦挥了挥手,井御医把银针收起来,跟着一个太监走了。 黄锦又守了嘉靖一会儿,见嘉靖确实已经平稳睡着,一切正常,这才让两个妃子回宫,自己带着小春子在外屋伺候。 小春子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问黄锦。 “义父,那井御医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天生的色鬼,干嘛还要养在太医院里。 要我说,直接切了,让他当太监。既能随时伺候在万岁身边,省得大半夜的还得跑去太医院找他。 又能一了百了,断了隐患!” 黄锦摇摇头,看着自己的义子。大太监都喜欢收义子,就像严嵩一样,当权者都知道给自己留后路。 “小春子,什么人要有什么对待法。 就像万岁对萧风一样,如果万岁待萧风像其他道士和官员一般,萧风也未必会真心待万岁。 萧风不是个贪恋权位的人,也不是个畏惧权位的人,想让他真心,你也得真心待他。 万岁对严嵩,则是另一种待法,半君半友,以权换利,其中分寸,十分微妙。” 小春子若有所悟:“您是说井御医与众不同?” 黄锦点点头。 “这井御医,你可以吓唬他,可以欺辱他,他反正是不要脸的,就吃这一套。 可他对男女之事,看的比命还要重。他又不挑食,我不让他去春燕楼这类的名楼,随便的勾栏妓馆他都去遍了。 他自己还有外宅,养了三四个妾呢。这样的人,你若是真切了他,他一发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时候,你还敢让他在万岁身边伺候?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干净! 若不是他治疗男女之事的病症有独到专长,他也活不到今天。 小春子,你记住了,用人当趋利避祸,若祸不可避,那这人就干脆不用!” 小春子连连点头,表示学到了。黄锦犹豫片刻,最后下了决心。 “你去给萧风送个信,告诉他万岁有恙,其他的,什么都不必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 聪明误 萧风接待了鬼鬼祟祟的小春子,对黄锦给他送来的消息只挑了挑眉,然后客气的请小春子喝了杯茶,就送客了。 旁边倒茶的巧娘,还以为老爷身上没银子了,趁倒茶时,用口型对萧风说:“我身上有银子。” 巧娘在茶水的雾霭中,显得格外柔顺,提壶倒水的动作,也透着温柔。 不抹一点胭脂的嘴唇,却带着自然健康的粉红色,光动嘴不出声,更显得俏皮可爱。 身为太监的小春子自然对巧娘没有什么感觉,何况巧娘的脸也没对着他。但萧风的心里却狠狠的猛跳了几下。 不用巧娘忽然变红的脸色,和差点倒洒的茶水提醒,萧风也知道自己的眼神一定有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对劲。 等小春子告辞离去后,巧娘的脸还带着点残留的红晕,但还是担心萧风疏忽了,想趁着人还没走远,再提醒一下。 “老爷,每次家里来人,你不是都给赏钱的吗?何况这是宫里的公公啊,你是不是忘了?” 萧风努力的从巧娘脸上收回视线,避免再次露出马脚。 “要分什么事,这次的事,我敢给,他也未必敢要。如果他真要了,黄锦也会骂死他。” 巧娘吃了一惊:“为什么,因为他带来的不是好消息吗?” “这只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一定不知道黄锦为何让他告诉我这个消息。” 萧风感觉像说了半句话,巧娘站在旁边等着下半句。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 巧娘又吃了一惊,经过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性的认为老爷什么都知道了。 “这种让人猜的风格,不是黄锦的,而是……” 萧风没再说了,他不是不信任巧娘,而是巧娘现在天天过的很快乐,他没必要让她装心事。 何况这是自己和嘉靖的事,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法帮他琢磨。 黄锦是什么人,萧风十分清楚。如果这次真是他自作主张让人给萧风送信——这种事就不太可能发生,那就一定会说的明明白白。 这种猜谜式的通风报信,只会是嘉靖提前吩咐的。嘉靖是怎么吩咐的呢? “如果某天朕身体有恙,你就让人告诉萧风一声。” 这是萧风猜测出来的,未必准确,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嘉靖是想干什么呢? 或者说,嘉靖想看到自己是什么反应呢? 嘉靖和自己的关系,最重要的其实是修仙伙伴的关系,嘉靖对自己好,也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能以某种形式帮助他最后修仙成功。 无论是自己瞎掰的国运加持也好,还是真实存在的测字能力也罢,嘉靖透过这些,最终的目的仍然是成仙。 如果是这样,嘉靖最害怕的一定是自己修仙未半而中道崩殂吧。 所以当他有恙时,他第一肯定是要依靠御医救命,其次,是否要依靠萧风这个信仰,告诉他,你没事,你能一直活到修仙成功呢? 这就像后世的人,一边去医院动刀,一边开一大堆中药一样,中西医结合,都这时候了,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啊。 而且,除了上面这些之外,嘉靖还有另一个目的,这个目的隐藏的如此之深,如果不是萧风忽然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他可能都会忽略过去。 前一个目的,是嘉靖在试探自己是否能依靠萧风;后一个目的,才是嘉靖真正在试探自己是否能信任萧风。 萧风淡淡一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时才注意到巧娘一直没走,端着茶具关注的看着他的脸,一直到见他笑了,才松了口气。 萧风心里一热:“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巧娘脸上一红,低着头慌乱的快步走了出去。她一边走一边奇怪,以自己的身份,关心老爷是合情合理,理直气壮的事,这么心虚干什么呢? 她放下茶具,去看巧巧在干什么。不出所料,巧巧正在和张云清打闹。 一见巧娘,巧巧立刻跳了起来。 “娘,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干活累的!还要干什么活,我去干,你赶紧歇着吧。” 张云清对巧娘也十分亲近的,赶紧也表态。 “是啊,巧娘,我也帮你干,王家大娘走了,我还在呢,我能帮忙的!” 巧娘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两个孩子解释,总不能说老爷盯着我看,把我看脸红了吧。 只好支吾过去,随便给了点零活让她俩去干,才算过关。 严府,严嵩愁眉紧锁,他对嘉靖的关心是真实的,毕竟嘉靖对他有一份友情在,这是何等珍贵的友情啊。 如果你最粗的大腿,并没有仅仅把你当做是工具,而有一份友情在,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幸福的事。 “万岁可能有恙,宫里传来消息,昨晚井太医出马了。” 严世藩对嘉靖没什么友情,所以他比严嵩更冷静,只会权衡利弊。 “如果是井太医,那应该是男女之事吧。万岁留在皇宫里,听说这几日夜夜笙歌,出了这种事也不奇怪。” 严嵩狐疑的看了儿子一眼,觉得儿子对这事的反应有些奇怪。 “东楼,万岁免去了你的官身,你心里有怨气我知道。但你要明白,所谓满朝朱紫,门生故吏,都不如万岁的支持啊。 这是大明朝,不是汉晋隋唐,大明朝自太祖登基,就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大明朝可能有宠臣,可能有权臣,但绝不会有能威胁到皇上的臣子。 哪怕臣子手中的权利再大,也是皇上给的,皇上要收回去只是一句话的事,皇上要杀谁也是一句话的事!” 严世藩心中一凛,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他聪明绝顶,但唯一的致命弱点就是狂傲,而严嵩恰恰就在这方面是最厉害的。 严嵩的隐忍和低调,远远超出了他应该表现出来的程度。他永远在琢磨人心,永远相信有比自己更厉害的人,所以他要小心再小心。 “东楼,人命至贵,所以当一个人有能力决定别人生死时,就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错觉。 这种能力持续的时间越长,错觉也会越严重。那就是,这是我的能力。 其实不是,那是别人赐予你的能力,你要做的,就是要尽可能长时间的保住这种赐予,而不是幻想这种能力是自己的!” 严世藩沉默不语,这是他认错的姿态,这种姿态,他只在严嵩面前有过,而且随着他的越来越年长,这种时候也越来越少。 但这次嘉靖免去了他的官身,就像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从以往的狂妄中清醒了一些。 嘉靖就像在特意告诉他一样:我知道你有错觉,而且越来越深,所以我直接把你从错觉中硬拽出来。 你被我免了,你爹却依旧被我信任,你自己琢磨琢磨,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一体吗? 严世藩正在沉思,严嵩又说出了一个让他更震惊的消息。 “井太医回太医院后,黄锦的干儿子小春子,去了一趟萧府。” 严世藩猛然抬起头来,独眼里闪着复杂的光芒,作为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几乎省去了分析的过程,直接得出了结论。 “万岁,给过黄锦旨意!” 严嵩欣慰的看着儿子,虽然儿子遭遇了如此沉重的打击,但他的脑子依然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或者说,仅次于万岁。 只要儿子放下狂妄,别再想着压过万岁,去当天下第一聪明人,万岁这口气过去,儿子重回巅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至于萧风,那个小混蛋,严嵩从来就不肯承认他可能会和严世藩一样聪明,怎么可能呢,那是我儿子,儿子永远是自己的好! “东楼,这就是要警惕之处,万岁对萧风的信任,已经到了如此程度,令人心惊啊! 好在万岁只是在修道之事上信任萧风,对政务方面,其实只是让萧风当个锤子,敲打敲打我们罢了,暂时倒还不要紧。 只是这种局面,必须要逐渐扭转了,否则发展下去,局势就可能会超出我们的掌控啊。” 严世藩的独眼猛然放出异样的光芒,他像忽然想明白了一件困惑已久的事一样!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机深沉 嘉靖此时已经无碍了。 他坐在寝宫里,正在喝着井御医给配的药,无非是些凉血去淤的药方,但确实有奇效。 井御医能活到今天,绝不是偶然的,靠的是真本事。 嘉靖从怀里摸出一颗淡红色的丹丸,端详许久,又轻轻用舌头舔了舔,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味什么。 “把陶真人叫进来,。” 陶仲文的消息虽然没有严嵩那么灵通,但他在宫中经营多年,也不乏眼线,此时也已经得到了些消息。 他与嘉靖周旋多年,深知嘉靖秉性,这事怕没有用,得想办法。 所......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机深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 道观祈福 展宇在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跑到了萧府。 “萧兄,张天赐派人到裕王府报信,说万岁有恙。裕王疑虑,让我来问个究竟。” 萧风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他愣了片刻,然后慢慢放松了下来。 “去告诉张天赐,把这个人辞退了吧。估计也不用,那人肯定已经跑了吧。” 展宇点点头,然后觉得萧风的理解重点有问题。 “萧兄,现在不是关注送信人的时候吧,万岁真的是有恙了吗?” 萧风看着展宇,叹了口气。 “我猜,送消息的人一定不是直接告诉裕王的,......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四十八章 道观祈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九章 爽和丹药 萧风则在府上,正对着嘉靖的那个字发愣。 平时嘉靖要测字,都是把萧风叫到面前去的。不过估计嘉靖此时身体状态还在恢复中,不愿见人。 嘉靖问的问题没问题,但写的这个字,让萧风着实愣了半天,他没想到嘉靖的内心中语言风格这么前卫。 这是一个“爽”字。 需要说明的是,爽这个字,繁体和简体是一样的,在那个年代和现在完全没有区别,甚至表达的含义也没有太大区别。 不过这个字用在男女之事上,萧风还真不知道有这么早。因为萧风学会......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四十九章 爽和丹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章 这么快就 萧风笑了笑,小声说道: “老兄你试药的,除了你自己外,都是太监,可你这是天阳丹啊,天阳丹的副作用,是太监能试出来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陶仲文猛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悔恨不迭。 “这……这真是,我光顾着试这药有没有毒性了,可男人用了这药之后,用力过度的后果,我却没有想到啊!” “我估计,如果是年轻力壮的男子,问题不大。但若是上了些年纪的,或是本身消耗过度的时候,就有可能出点问题。” 陶仲文脸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五十章 这么快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 抽丝剥茧 王推官一愣,经过诏狱的事,他几乎全部心思都在枯井女尸案上了,诏狱之前的生活恍如隔世,竟然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还是没经过生活毒打的安青月先替他回答的。 “谈新仁的营造队长,在春燕楼得了马上风,当时正值谈新仁和张天赐争夺入世观项目的敏感时期,我俩觉得太巧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当时我们怀疑是你干的,因为你就是张天赐的后台,又是道门真人,谁知道你会不会扎小人的法术。 王推官这才想起来,觉得安青月说话太不隐晦了,......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五十一章 抽丝剥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半私语 晚宴吃得很热闹,因为除了过年外,就属今天人多了。 今天不太适合像过年时那样,前堂一桌,后堂一桌的,但大家坐在一起吃,又确实有些不方便。 最后还是巧巧想起了那次去刘府见到的珠帘,说人家大户人家都是用珠帘来隔开男女的。 萧风很以为然,但自己从来没想过自己也算是大户人家,更想不到家里会需要这东西,因此压根就没有准备过。 最后还是对街面上最熟的安青月,找了一个路过的捕快,让他去卖珠帘的店里买上几幅回来,当然,钱是......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半私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三章 销魂之药 当人们都走完后,萧风将自己关在了屋里,并将门闩插上了。 他本来是计划是让张无心守着自己的,但张无心被安青月叫出去了,他总不能阻止安青月的幸福时刻。 剩下的人选就是戚继光,可惜戚继光今天喝得确实多了,最后还是戚安把他扶回屋子里睡觉的。 其实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另选一个时间来做实验。但问题是萧风也喝了不少酒,判断力下降了。 他最后的清醒,就是还记得自己把门闩插上。 然后萧风从怀里掏出陶仲文给的“清心丹”,放在一旁......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五十三章 销魂之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难上加难 萧风伸出两手,一把抓住巧娘的双肩。 天气尚冷,巧娘的上衣也是棉衣,但即使如此,棉衣下光滑柔顺、弹性十足的肌肤,仍然能在手指尖儿上清晰的感觉到。 巧娘本就发软的两腿,承受不住萧风手掌下压的力量,顺从的坐在了床边上。 她闭上眼睛,全身颤抖,脑子一片空白。 萧风带着红光的视野中,此时只有巧娘的脸,那么美丽,那么温柔,那么委屈…… 脸上的泪水,和颤抖的双肩,那么恐惧,那么无助…… 巧娘感到双肩被一股巨大的力气从床上拽......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五十四章 难上加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市井流言 萧风用手捂着脸,不理会身旁众人关切的目光。 昨晚上萧风清醒后,那两个密探就瞬间消失了,但不到天亮,整个锦衣卫就开始八卦起萧风双管齐下的爱好了。 沈炼和赵总旗等相熟的人虽然极力为萧风辩护,无奈下面的兄弟们都嘻嘻哈哈的不肯相信。 “沈百户,赵总旗,我们都知道萧大人是好人,但好人也有自己的爱好不是。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有啥可掩饰的。 萧大人口味独特,京城皆知,如今更上一层楼也没什么可惊奇的,哈哈哈哈。” 还有与沈......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五十五章 市井流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 猪队友 严府,严世藩正在招待一个客人。 这是个从角门进来的客人,按理说,角门进来的人,管家都未必会接待,让个二管家上就很给面子了。 但这人从角门进来,却能坐在严世藩对面,还有酒菜款待。 他是个面貌平凡的中年男子,掉进人堆里顷刻间就找不到的那种。 “严大人,我家主人说,大人这次吃了亏,虽然是为了景王,但毕竟也帮了我们。 所以,年下这个月的收益,就不按六四分成了,都送给大人,预祝大人东山再起。” 严世藩点点头,满意的笑了......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五十六章 猪队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官没了 来问话的还是小春子,他见了萧风,先是拱了拱手,又指了指身边侍卫,示意自己皇命在身,不能多礼。 萧风让众人都离开,自己一个人垂手侍立,等待问话。 按理说皇帝着人问话等同于宣旨,被问话人是要下跪的。不过萧风身份特殊,在嘉靖当面都可以不跪,此时小春子自然也不会挑这个礼。 “万岁问你,你身为内阁朝臣,皇子师傅,结交边将,意欲何为?” 这第一句话就分量十足,躲在后堂的女子们可能还感觉不出来,但在前院偷听的戚继光却心......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五十七章 官没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赛预热 萧风丢官了!严党官员弹冠相庆! 虽然丢的只是个从七品的芝麻绿豆小官,但这毕竟是萧风崛起后的第一次丢官,之前都是不停的加官进爵。 何况中书舍人虽然小,却是在内阁行走的。虽然没有任何权利阻挡严嵩的决断,但却能不停在旁边骚扰提意见。 对严嵩而言,萧风就像是一只打不死又赶不走的蚊子,每天都随时会飞到耳边来嗡嗡一阵子,让人心烦气躁。 关键是你还不能不防着他,万一你掉以轻心,他上来扎一针,虽然不疼,保证让你痒痒好几天......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赛预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后面排队 张云清看着萧风拿着自己送的扇子,越看越顺眼,笑眯眯的问萧风。 “萧大哥,你有啥主意了,说说呗?” 萧风看她一眼,笑着说:“不是你说的吗,找锦衣卫啊!” 张云清更得意了,眼睛都笑眯起来了。王迎香却急了,萧公子不会是真听了云清的馊主意吧。 “萧公子,你可得想好了,派锦衣卫去打架,这可不是小事啊,搞不好皇帝还会罚你的!” 萧风见王迎香急了,也微笑着对她说:“听你的,不打架。” 巧巧见两个姐姐的主张都得到了老爷的支持......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五十九章 后面排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章 谁说难吃 一群人嚷嚷得很起劲,要把这多半天又累又饿又渴又憋屈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史珍湘站在对面太白居的二楼上,也觉得今天应该差不多了,萧风能影响到的人,基本都登场了。 锦衣卫和萧风关系好,他是知道的;萧风在顺天府主持审案,和安青月关系好,也是知道的。 剩下的还有谁?入世观是萧风的,那又怎样,萧风能把入世观里一帮小崽子们弄进城来吃饭吗? 春燕楼是萧风的,难道萧风能把春燕楼里的女子们都弄来醉仙楼吃饭吗,那不成了笑话了?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六十章 谁说难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房中术 见这胖厨子貌不惊人,众人也没在怕的,纷纷嘲笑。 “怎么地,就算是你天下名厨,不许顾客说难吃的吗?难吃,就是难吃!想要名字是吧,我叫某某!” “没错,众口难调,从没有非让我们都说好吃的道理,就是难吃!在下某某!” 人们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一见有带头了,胖厨子也确实啥也没敢说,只是拿个小本本记下来名字而已。 然后还请留名字的人按下手印,这怕什么的,顿时大家都来劲了。当下纷纷报名,按手印,然后贬低了一番饭菜的难吃......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六十一章 房中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角色扮演 于是,在和嘉靖扯了一通仙境奇缘之后,黄锦走上来笑着奏报。 “万岁,宫中贵人,对萧风好奇已久。今日听说萧风觐见,特请恩旨,想请萧风测字。” 嘉靖愣了一下,心想今天我还没测呢。但他看了一眼黄锦的眼神,就微微点头同意了。 “后宫妇人,确实对你耳闻已久,不过你一天也只能测一个字,她们却有许多人,你的身子骨受得了吗?” 萧风也愣了一下,心说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在说测字呢?他微微一笑,从容道: “确实有心无力,还请黄......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六十二章 角色扮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的男人 燕娘傻傻的站着,任凭萧风给自己擦拭眼泪。 在泪眼朦胧中,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男人,却显得比自己还要成熟很多,他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心啊。 不知过了多久,燕娘才慌张的抢下手绢,自己快速的擦了两下,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萧公子,你是认真的?你真要带我进宫?可我进宫干什么呀,那哪儿是我去的地方啊?” 萧风信手拿起长椅旁边悬挂着的一根精致的皮鞭,在手里把玩着。玉柄光滑,鞭身赤红,看着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的男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谁是王八 春燕楼作为京城第一名楼,自然有私家马车可用。 燕娘坐在马车里,萧风坐在她对面。如果是其他女子,萧风肯定就坐在车辕上了,但对燕娘,他就没那么多顾忌。 倒不是燕娘的身份不配得到尊重,而是萧风从来不是个伪君子,假道学。 他和燕娘在高级客房里都单独相处过,在一辆马车里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不成? 如果这都怕别人议论,那不论是萧风还是燕娘,就都不用活了。这脆弱的心理素质,还不如直接抹脖子,省了对手费事。 燕娘此时也已冷......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六十四章 谁是王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家常便饭 陈大再次打开大门,领着萧风和燕娘往院子里走。 陈三的惨叫声在院子里回荡着,行刑的人一看就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年纪虽大了,手法却又狠又准。 之前的棍子只是在屁股上打,等萧风领着燕娘走进来院子时,一棍子就落在了陈三的右腿上。 陈三的惨叫声瞬间高了八度,疼得忍不住要爬起来,但那行刑人十分有经验,又是一棍,不轻不重的打在陈三的后背上,刚好把他撑起来的身子拍下去。 燕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她虽然见过人......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六十五章 家常便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将心比心 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明朝的太监体系里,是最牛的部门的最牛的一把手,在名义上,就是太监之首。 之所以说是名义上,就是因为真正的太监之首,其实还是要看皇帝最宠信谁。没办法,太监就是依附皇权而生的。 所以现在的大明,名义上的太监之首是陈洪陈公公,而实际上的太监之首则是黄锦黄公公。 但即便只是名义上的太监之首,那也是太监之首,任谁也难以想象,他竟会在朝堂之外,过着这样的生活。 两进的院子,不多的下人,和自己的娘子吃......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六十六章 将心比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姑娘太嫩 严格来说,教坊司的教习不算官,因为没上九品,只能算是吏。 但这个吏,同样也是大明的公务员体系中的一份子,类似今天的外聘人员,也就是临时工。 吏的薪俸也不高,肯定是比不上官的,基本都靠一些灰色收入来贴补。即便如此,其收入也就是温饱有余的水平。 那为何当一个小吏,会让燕娘如此激动呢?以燕娘的收入,别说小吏,就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官,都未必能比得上。 问题就在于这个奴籍上,要当吏的第一条,就不能是奴籍,反过来说,你......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六十七章 姑娘太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要不要 一直到萧风在萧府门口下车,燕娘还在震惊于萧风最后的话。 “陈三当门房,就是陈公公早就布好的棋子,但不是针对我的,而是针对所有来拜访他的人。 以陈三的性格人品,必然是要惹事的。如果惹的是不值一提的人,陈公公就会给陈三撑腰。 这样既能让陈三拦住那些他不想见的人,也能让陈三更加嚣张,更加不可一世。 等到陈三哪天惹了陈公公真正要正眼相看的人时,陈公公就会把陈三祭出来,或是用来拉近关系,或是用来表明态度。” 燕娘记得......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要不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宫廷传艺 刘彤回府后,莫测高深对着还在等待消息的夫人和女儿、儿子笑了笑。 “我已经把事弄清楚了,只是却不能告诉你们。我只能告诉你们,萧风去春燕楼是为了工作,不是去玩的。” 刘雪儿果然开心起来了,但还是犹豫的问了一句:“既然是工作,为啥不能告诉我们呢?” 刘彤捋着胡子,左右看了一下,用最低的声音说道。 “因为此事涉及宫廷,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句话把家里人都震住了,没人敢再出声了。刘彤开心的想,这招果然好使。 “这事......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六十九章 宫廷传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章 陷阱凶险 严世藩正在府中边喝酒边读书,读的是四书五经,正儿八经的科举教材。 那时候没有什么五年高考三年辅导,但有历年科举优秀试卷汇编,大部分是取前三十名的文章,印刷装订成册,在书局里售卖。 和现在一样,这些优秀试卷汇编的册子,同样是各大书局里卖得最好的,利润最高的,远超过传奇话本。 严世藩桌上也有这么一卷,是严嵩让人买来给他的。 严世藩只把这几届状元的文章看了一遍,用笔写了一堆犀利刻薄的评语,至于榜眼和探花的文章,......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七十章 陷阱凶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男人需要 萧风带着燕娘走到宫门口时,小春子笑嘻嘻的迎了上来。他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见燕娘一样。 “大人,给贵人们测字还顺利吧?黄公公让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萧风点点头,笑着拍了拍小春子的肩膀,小春子赶紧弯下腰去,好让萧风的胳膊不用抬得太高。 这是小太监们千锤百炼出来的肌肉记忆,大太监固然可以在很多人面前嚣张跋扈,但小太监们要时刻预备着对有必要的对象讨好谄媚。 不要以为这很容易,其实很难,因为人的潜意识条件反......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七十一章 男人需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 霹雳手段 小春子心里一颤,他跟随黄锦多年,就像黄锦了解嘉靖一样,他也了解黄锦,知道他已有决断。 黄锦算是个好人,从很多方面来说都是,但能在嘉靖身边荣宠一生,坐稳太监巅峰之位,就绝不会是个圣母。 只是小春子也不能确定,黄锦这番话,究竟是要重用,还是要除掉。 听这些大人物说话,不能只听表面,甚至连语气都不能听,他们说的话,真实意思永远游离在语言和语气的边缘。 宫女心中也惊疑不定,同样不知道黄锦这话的真实意思。 她原本以为......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七十二章 霹雳手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三章 菩萨心肠 陶仲文赶紧咳嗽一声:“清风,不许无礼!” 他对这两个小道童极为宠溺,颇有点像爷爷对待孙女的隔辈亲,比萧风对巧巧似乎还宠溺些。 萧风眼睛里光芒一闪,脸上却像个无赖般的笑着回嘴。 “清风啊,你师父说的对,怎么能这么说你师父呢?就算你师父有点不要脸,也不是你能说的啊!” 女道童急了,跳起来拿着扇火的扇子指着萧风。 “我是说你不要脸,我师父哪有什么不要脸的事了?” 萧风一本正经的把瓷瓶揣进怀里,用手向下虚按,示意清风......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七十三章 菩萨心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理变态 嘉靖盯着银盘上的木牌子,探询的将目光扫向黄锦,然后装作意味索然的样子往后一仰。 “随意选一个吧,本来也是为了安抚后宫中人的。朕常年住在西苑,难得在宫中住几天,要有所抚慰才好。” 黄锦暗暗好笑,脸上却丝毫不敢带出来,也假装随意的替嘉靖翻了个牌子,小太监端着盘子下去了。 “黄伴,萧风给贵人们测字,结果如何啊?” 黄锦知道,嘉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问问有没有出什么问题,毕竟带人进宫培训不是啥光明正大的事。 “回......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理变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五章 隔空对决 严嵩和赵文华顿时都呆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 但听完严世藩的解释后,他们又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就是智商碾压啊,东楼,有你真好。 “父亲,如果过几日,你有机会能看到万岁的起居注,就可以证实我的猜测。 我猜,萧风带人进宫后,万岁在宫中召来侍寝的,一定都是年龄偏大的嫔妃!” 皇帝的起居注,本来是除了史官外,任何人都不能看的,当然也包括首辅。 更早的时候,甚至皇帝本人都不能看,你......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七十五章 隔空对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看娘知女 萧风喝了口酒,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张天赐,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有过一个女儿,我是一个女儿的父亲,所以我的良知逼着我这么做。 可在这样的环境下,光有良知是不行的,我这么做还有一个更现实的理由。 我既然要帮着万岁昌盛大明国运,那万岁就必须是个正常人,而不能是个变态,否则这对我就会很危险。 因为变态之间是比较容易沟通的,而正常人之间也比较容易沟通,但正常人和变态之间,就很难沟通了。 我听陆炳说过严......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七十六章 看娘知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食神大赛 食神大赛终于要开始了! 京城的食神大赛按传统是在正月十五的上午进行,因为按传统,正月十五晚上看花灯。 而看灯的不管是百姓和官员们,都会下馆子喝酒的。毕竟过了十五,就算过完年了,这大年的最后一天,谁也不愿意过的抠抠搜搜的。 全家出来看灯,看完肚子饿得扁扁的,回家去捅开灶台生火做饭?那也太煞风景了! 何况当家女子也肯定有意见啊,累了一大年了,最后一天看完灯,自己还得围着锅台转,这过的叫个啥年? 所以,正月十五晚...... 《大明测字天师》第一百七十七章 食神大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助威神器 来支持柳如云的人确实不少,包括天赐粮行、天赐营造队,以及和张天赐关系比较好的一些商家,也派了人来捧场。 但这些还真不是他们能碾压在场其他啦啦队的关键所在。 醉仙楼啦啦队的一个突出特征,是他们手里都拿着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是铁皮制成的。一头小,一头大,嘴凑在小的那头,一个人喊出来的声音,能盖过三个人去。 可别小看了这东西,着实花了张天赐一笔钱。这时候的熟铁还是很贵的,好在萧风要求制作的这种铁皮筒用料很少,否则京城里的铁匠铺,短时间内凑出这么多熟铁都费劲。 打造这个东西之前,铁匠铺照例跑到兵部备案过,因为造型十分古怪,兵部吏员不敢肯定是不是武器,于是上报给员外郎。 员外郎也蒙圈了,上报给郎中。郎中同样没见过,上报给了侍郎,最后居然一路上报到兵部尚书丁汝夔那里。 丁汝夔拿着个样品看了半是武器吧,没什么杀伤力,往头上一砸,头都不疼,圆筒就扁了。说是盔甲吧,哪个部位也戴不上啊! 他本来觉得既然是可疑之物,直接否决不让做不就行了。但侍郎小声告诉他,这是张天赐下的订单,但张天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应该是萧风要的。 丁汝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因为大同高粱一案,他和萧风算是有些交情的,再次琢磨一番,确定这东西确实攻不能攻,防不能防之后,才挥了挥手。 “准许铁匠们生产,不过盯着点,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后续动作,这东西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用处。” 现在一直盯梢的兵部小吏终于得到了答案,他一溜烟的跑回兵部。 丁汝夔正在给郎中以上级别官员开会,就见小吏手里拿着那个铁皮筒样品,上气不接下气的喊。 “大人,大人们,我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了!” 众人早就被这闷葫芦憋得够呛了,现在听说有了谜底,也不顾责备小吏不懂礼数,纷纷询问。 小吏举起圆筒,把细的那一头凑近嘴边。 “大人,这玩意是喊话用的!他们在用这个给醉仙楼鼓劲呢!” 众人在堂屋里,听丁汝夔声嘶力竭的喊了半天了。这也没办法,堂屋比较大,尚书的座位离下面众人又比较远,丁汝夔要想让大家都听清楚自己的讲话,就必须得卖点力气。 现在见小吏轻轻松松的说话,全屋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众人不由得都睁大了眼睛。 一个铁皮筒子,居然有这样的神奇效果吗?这是什么道理啊? 丁汝夔赶紧让小吏把样品拿过来,凑到嘴边,喊了两句,问大家是否比刚才更清楚。 众人连连点头,丁汝夔高兴的喝了口茶,再次举起了这个土喇叭。 “很好,那我就再多说两句!” 此时在食神大赛的现场,土喇叭的威力尽显无疑,本身人数就占优,加上土喇叭的加持,全场几乎都回荡着同样的声音。 “醉仙楼,必胜!柳如云,食神!” 那些维持秩序的顺天府捕快和锦衣卫暗哨,本来是没有出声的,因为怕被人听见说自己拉偏架。现在既然声势已经到位,他们也就跟着喊起来。 其实这种土喇叭,只能起到拢音的作用,并不能像后世的电磁扩音器,真正的扩大声音。但对特定方向上,比如赛场方向,确实可以起到声音集中轰炸的作用。 台上的三个裁判都被惊住了,另两人一起看向刘公公。刘公公皱皱眉,却无可奈何。因为食神大赛图的就是个热闹。 每年太白居声势最浩大,自己什么都没说过。总不能今天醉仙楼的声势一大,自己就出面制止,那未免偏帮的也太明显了。 见史珍湘做菜有些心不在焉,一个劲的看向自己,知道他也是被这种气势影响了,于是笃定的冲史珍湘点点头。这些声势都是虚的,真正胜负结果,还得看本公公嘴里的哨子不是吗? 但要说主场优势不存在,也是不可能的。在山呼海啸一般的助威声中,柳如云的动作越来越从容,手法越来越精彩,就连作为助手的陈忠厚,都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手指头也不哆嗦了。 烟浓火烈,饭菜飘香,每人十道菜,评委定乾坤!为了表示公平公正,这些菜还会免费请在场的群众们品尝。 但到了食神争霸这个级别,观众其实是很难品尝出细微的差别的,他们的舌头能分辨出好吃和难吃,也能分辨出好吃和更好吃,但很难分辨出更好吃和最好吃。 这就是裁判可以吹黑哨的根据所在,在同一时期的烹饪界,食材、用料基本都没有太大区别,比的就是手艺上的那毫厘差距。而裁判的权威人士身份,也让普通群众难以质疑。 时间快到中午了,除了几个动作慢的,各家选手都已经烟收火灭,每一家的十道菜也都放在大托盘上,准备送到评委面前了。 观众们也屏住呼吸,喝彩声、助威声也停止了,等待着裁判的品尝和点评。 三个裁判的筷子此起彼落,时而点头,时而赞叹,时而皱眉,时而…… “这是谁家的托盘,怎么还有两个凉菜?” “哦,是大碗居的,他家主营八大碗,实在是凑不齐十个热菜……” “可恶,这大冷的天,让我们在这露天地里吃凉菜!” “这又是哪一家的,怎么猪-毛都没拔干净?” “这是天然居的,他家主打新鲜,你没看那猪都是在旁边场地现杀的吗?” “可恶,就是新鲜也得拔毛啊!光要新鲜就干脆别用火了,追着猪啃不好吗?” “这又是谁家的,肥肠都没洗干净!这是什么啊,可恶啊,快给本官拿纸来!” 因为食神大赛是与民同乐,因此不设门槛,只要是有自己门脸的,按规定都可以参赛。这参赛选手的质量就难免良莠不齐。 三个裁判也心知肚明,因此吃前面一些不入流的作品时,草草品尝,意思两口就罢了,马马虎虎给个评分,反正这些饭馆也无非是排在倒数第几名的问题。 可倒数几名也是名次,这些小饭馆还是很在乎的。有名字就有曝光率,总强过没人知道吧! 但吃到那些名楼大馆时,裁判们自然就认真了许多,品尝也仔细了很多,当然味道和品质也跟之前的作品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很慎重,是真的很慎重。虽然他们也私下里收了银子,但他们说谁好,总要说出专业的道理来,而且差距不能太大。 刘公公早就做好了利益分配,前十名中,他只管定前两名,剩下的八名如何排,由那两个裁判说了算。这就是为官之道和经商之道的精髓。 为官之道,在于互相抬举,让上司觉得安全,让下属觉得有利可图。经商之道,在于分利,自己吃大头,但一定不能吃干抹净,要给手下留出好处来。 自己只要保住史珍湘的金字招牌,就比剩下九名能给的好处都多,更不用说后面源源不断的好处了。所以给另两名裁判的骨头上,一定要带着足够多的肉才行。 其他的都品尝完了,只剩下太白居和醉仙楼的了。因为醉仙楼的最后一道菜刚刚做好,最后才送上来。 这是萧风的叮嘱,是他再三告诉柳如云的。 “裁判肯定是有问题的,所以观众的品尝很重要。你的菜要最后送上去,这样到观众面前时,还是热的。再好吃的菜,放凉了也不好吃了。” 裁判们先品尝了史珍湘的十道菜,他们摇头晃脑,陶醉之极。这固然有一些表演的成分在内,但史珍湘的这十道菜,的的确确代表了目前京城饮食届的最高水平。 他们也毫无顾忌的将这十道菜让人送下台去,由在场的群众们品尝。群众们品尝完后,都连连点头,表示真他妈的太好吃了。 就连给醉仙楼来助威的群众们,在尝完这十道菜后,也都提柳如云捏了一把汗。这其中不乏常去太白居吃饭的商人们,他们一致认定,史珍湘今天确实是超水平发挥了! 最后,裁判们开始品尝醉仙楼的十道菜。前五道是家常菜,后五道是柳如云的拿手菜。 裁判们品尝了第一道菜,顿时就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感觉,要从同伙脸上获得印证。 带着复杂的情绪和表情,他们又品尝了第二道菜。由于有了第一道菜的冲击,他们这次镇定了许多,但仍然仔细的品味着,不可思议的互相使着眼色。 前五道菜品完了,那五道拿手菜的第一道,脆笋肥肠。 三人同时拿起筷子,有的夹了脆笋,有的夹了肥肠,还有的夹了一块装饰用的萝卜。 啪嗒一声,一个裁判的筷子掉在了地上,然后忙不迭的捡起来又去夹菜。旁边的仆从看不下去了,赶紧给他换了一双新的。 刘公公的眉头皱得像珠穆朗玛峰一样,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坏了,史珍湘要完蛋!自己这次的黑哨风险大大增加! 妈的,得加钱! 23shu8 第一百七十八章 得加钱 刘公公粗暴的将这一盘脆笋肥肠推到一边,把筷子伸向第二道招牌菜,小炒杂菌。 那两个裁判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忙乱的每人赶紧又夹了一块脆笋肥肠,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跟着去夹第二道菜。 妈的,得加钱! 第二道菜也推到一边去,品第三道! 妈的,得加钱! 第四道…… 妈的,得加钱,加钱! 第五道,一碗颜色漂亮,香气扑鼻的汤羹,里面微微翻腾着切成花样的各种名贵食材。 终极拿手菜,十全大补羹! 刘公公略微松了口气。他掌管御膳房多年,绝对算是个美食家。在他的认知中,羹这种东西,主要是功能性的,也就是进补的。 但要说味道,那绝对比不上炒菜有冲击力。因此这最后一道压轴的大菜,可能还不如前面这四道菜的威胁性大。 他迷惑的看了一眼羹汤的表面,清亮亮的茶色汤水上,均匀的浮着几滴油,正在缓慢的向四周扩散着。 但这油为什么是红色的?红亮红亮的,就像是咸鸭蛋的黄,不不,比那还要红。就像是落日的晚霞,不不,比那还要红。就像是少女的红唇,含苞的月季! 而此时那几滴鲜红发亮的油,正在缓慢的向四周扩散,就像一个娇媚的少女正在张开红唇,就像一朵含苞的鲜花在缓缓绽放,美不胜收。 这是什么东西?刘公公惊疑的看着两个同伙,不会是毒药吧?鹤顶红?鹤顶红不是这样的! 两个同伙也拿不准,但他们可以肯定的事,醉仙楼绝不会蠢到在食神大赛上下毒,何况三个裁判跟他们无冤无仇…… 嗯嗯,可能刘公公跟她们有点仇,但也绝不可能用这么低级的方式来报仇。 这时刘公公当然可以选择不喝,并质问醉仙楼用了什么调料。可那样一来,他的脸面可就完蛋了。 堂堂的尚膳监总管太监,竟然不认识参赛作品的调料,还吓得不敢动嘴,这要是传出去,颜面何存? 这围观人群中,必然有锦衣卫的人,陆炳要是把这事儿跟万岁一说,万岁肯定会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啊! 不过刘公公毕竟是尊贵人,他冲左边的裁判使了个眼色,左边的裁判心领神会,拿起勺子来,满脸的慷慨激昂,壮怀激烈,舀了一勺,连汤带底,放进了嘴里。 啪嗒,勺子掉在了桌子上,那个裁判却浑然不觉,忘情的闭上眼睛,品味着嘴里的奇妙味道。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到这样两种奇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这是什么味道啊,如此之鲜,却不掩盖原料之香醇;微微麻辣,但却不是熟悉的那种辛辣,而是一种莫名的香辣味道。 辣味和鲜味恰到好处,不但没有掩盖食材本身的味道,反而互相激发,美味在嘴里像爆炸了一样。 刘公公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真的中毒了,等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后,才松了口气,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至于这么夸张吗,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你这样,一会让老子吹黑哨时难度会变得更大的! 其实这却怪不了裁判,因为能最后成为京城食神大赛裁判的人,都是顶级的美食家。 他们一生孜孜以求的,就是极致的美味,因此他们的味蕾极其敏感,对从未接触过的美味会有更强烈的反应。 如果是个普通人第一次接触到味精和辣椒油,虽然震撼,可能还达不到这种程度。但对美食家来说,这种极致美妙的新鲜体验,就像处男入洞房一样,根本控制不住激动,瞬间就会喷涌而出。 刘公公一边骂着猪队友,一边和另一个裁判一起拿起勺子,放进嘴里。然后两人瞬间也都喷涌而出。 不过感谢前面的猪队友,刘公公已经有了心里防备,因此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喷涌欲望,故作镇定的放下勺子。 “嗯,也还不错,啊……哦……不错。” 旁边的仆从见三位评委都品完菜了,按程序过来抬起托盘,就要往下送。刘公公急了,一把按住了托盘。 全场都愣住了。啥意思,不让我们吃?不会吧,尚膳监的刘公公唉,什么东西没吃过,至于这么小气的吗?这东西得好吃成什么样啊? 刘公公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包括假装不小心把托盘掀翻。但他第一下没能“不小心”,再想假装“不小心”就太假了。 可恨那两个猪队友还魂游天外的享受着,就差用手抚摸自己的脸和脖子了,一点也帮不上忙。 在全场群众惊愕的目光中,刘公公尴尬的笑了笑,收回了按住托盘的手,无力的挥了挥。 托盘在群众中穿行着,普通人确实没有像裁判那样失态,但惊叫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就连太白居的人也都垂头丧气的,提不起精神来反驳了。 史珍湘作为选手不能离场,自然也尝不到醉仙楼的菜,但从场下群众,尤其是自己人的表现中,就知道情况极为不妙。 他咬咬牙,装作打哈欠,冲着目光颓废的刘公公伸出了一只手!一次性先给五千两,老子拼了! 刘公公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对史珍湘做出了回应,装作挠痒痒,坚定的举起了一根手指! 史珍湘傻了。饮食业不像营造业,营造业是肉肥汤也肥,一个大工程动辄上万两,甚至几万两,因此几千两银子的好处费也很正常。 但饮食业是积少成多的勤行,利润率虽然不错,但总体规模和营造业没法比。五千两银子已经是历年来食神大赛的最高价了,一万两银子简直是超乎想象! 但刘公公严厉的看着他,又冲台下群众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看看形势。这可不是每年的那种情况,别人和你差之毫厘,我推你一把,收个两三千两意思一下就行了。 今天这形势,老子也是要拼命的,要你一万两银子多么?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大便吗,我有没有多要你一毛钱! 在刘公公的强势和台下的颓势下,史珍湘妥协了。 他知道,只要保住食神,后面有刘公公和严世藩的支持,自己挣回这笔钱也不难,更何况他们还许诺将来让自己当官呢! 而万一输了,这些后台就会认为自己无能,就算继续支持自己,还会不会倾尽全力呢?自己已经把萧风得罪狠了,看看谈新仁的下场,自己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且据说萧风对柳如云很有点意思,萧风为了赢得这丫头的好感,十有八九会拿干掉自己当礼物!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啊! 史珍湘沉重的点点头,把一只手变成了一个手指头,在风中颤抖着,摇曳着。 刘公公眼睛一亮,深吸一口气,就像一个绝世高手要走上华山之巅,面对全天下的挑战一样。 任你们义愤填膺,任你们舆情滔滔,虽千万人老子往矣!老子是主裁判,哨子在我嘴里,我说的话就是官方认证,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台下群众此时已经达到了高潮,菜又不是很多,每个人都想尝一口,但总归有尝完的时候,后面的群众就不干了,甚至有怒骂扭打起来的。 顺天府捕快,五城兵马司,锦衣卫暗哨,拼命的拉架镇压,累得精疲力尽,仍然难以平复。 就在这时,张天赐从腰里掏出萧风给他写的纸条,在同伴的协助下,爬上了一处高地。 “街坊邻居们!各位客官!大家不要乱!我是醉仙楼的老板,请大家听我一句!” 张天赐在土喇叭的协助下,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这时其他手持土喇叭的队友们也一起喊起来。 “听张老板说,听张老板说!” 人们渐渐停止混乱,扭头看向站在高处,手持喇叭的张天赐。 “今天参赛的这些菜,都是我醉仙楼的招牌菜!大家今天没吃到不要紧! 醉仙楼正在内部装修,三天后装修完毕,醉仙楼打开大门,欢迎各位前来品尝!开业前三天,酒水免费!” 柳如云和陈忠厚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按理说元宵灯会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而且家里也并没有在装修,为何张天赐要关门歇业呢? 不过她们心里清楚,张天赐从不会自作主张,这一定是萧风的主意,所以两人都没有更多疑问。萧风不会错,她们渐渐也跟张天赐一样,进入了快乐的免思考模式。 听说当天晚上不开业,人群中一片抱怨声。但听说开业前三天酒水免费,又都忍不住快乐起来。累得直喘气的捕快和士兵们,都哀怨的看向张天赐:你有屁为啥不早放? 眼看台下热闹不堪,一波三折,就像全体群众已经默认了醉仙楼是第一,柳如云是食神了一样。眼看再情绪这么放纵下去,自己冒的险将越来越大! 刘公公跳了起来,一挥手,示意自己作为主裁判要发言了! 太白居的人们重新振作起来,知道最后的王炸要出来了,拼命的喊叫,让大家安静下来,听主裁判宣布结果。 只是人群热闹起来容易,要安静下去,总要有个过程。刘公公微笑着看着下面逐渐安静的人群,心里十分悲壮,没错,虽千万人老子往矣! 老子就是要强-奸民意,就是要宣布史珍湘是食神,你们这群屁民,有本事就咬我啊?你看我怕不怕? 这是他的贴身小太监走上来,递给他一样东西,小声的跟他说了几句话。 “这是黄公公让人给您送来的,说是这些年跟您交情不错,不忍心看着您往坑里跳。” 刘公公顺手接过来翻看,嘴里还在给自己打气。 “黄锦人不错,如果是平时,咱家肯定给他个面子的,只是今天不行,就是有所开罪也说不得了……” 人群已经完全静下来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高台上的裁判团,那两个裁判早已经议定了第三名到第十名,就等着刘公公宣布第一名和第二名了。 刘公公站在台上,被正午的阳光晃的眼睛有点冒金星,身体也微微摇晃,但仍然提高声音,坚定的宣布。 “本官宣布,嘉靖二十九年,京城食神大赛,本年度的食神为——柳如云!” 第一百七十九章 指桑骂槐 全场沸腾了,二十多年了,终于有人将史珍湘从食神的宝座上一脚踢飞了。 原本京城饮食界普遍认为,只要刘公公不死,史珍湘就永远是食神,今天他们见证了一个奇迹。 史珍湘也懵了,他犹自举着一根在风中摇曳的手指头,都忘了收回去,一脸懵逼的看着站在台上的刘公公。 所以爱会消失吗?咱俩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想再加价,咱来可以再商量啊,隔空手谈不好吗? 说好一起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 但不管史珍湘再怎么不甘心,已经公布的结果是不会改变了。台下醉仙楼的后援团们一拥而上,将柳如云和陈忠厚团团围住,欢呼雀跃。 除了太白系的一众酒楼垂头丧气外,那些小饭馆反而都兴高采烈。他们这些年被史珍湘的徒子徒孙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忽然发现要变天了,有盼头了! 有一些头脑灵活的有志青年,当场就要拜柳如云为师! 这年头徒弟可不是白收的,所谓三年学艺,两年帮师,连学带干,要给师父白打五年工!这也是为什么太白系的酒楼从不缺人手的原因。 陈忠厚兴奋的满脸通红,他是亲眼见过师父在时的盛况的,如今梦回从前,激动的差点就当场答应了。 倒是柳如云,虽然也兴奋的脸泛红晕,但比父亲还能掌的住些。她扯了扯父亲的衣袖,眼睛看向张天赐。 张天赐再次从腰里掏出第二张小纸条,扫了一眼,立刻有了主意。 “大家不要乱,柳姑娘如今是京城食神,开堂收徒是必然的。我们醉仙楼不做那种小气鬼! 不过柳姑娘比赛已经很累了,还请大家让柳姑娘先回家休息。三天后酒楼开业,同时举办收徒大会! 凡是有愿意拜柳姑娘为师的,都请准备好拜师礼,请四邻出具联保证明,要求家世清白,为人无劣迹! 大家不要怪我们多事,实在是柳姑娘的祖父,当年的食神柳烈老先生,误收匪类,养虎为患,此事不得不慎重。” 这就是当着和尚骂秃子了,虽然一个字没提史珍湘,但句句都是史珍湘。张天赐一边说一边暗自赞叹:大哥就是大哥,这小纸条写的也太解恨了! 史珍湘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要去揍张天赐,还是去追刘公公。 揍张天赐也不是个容易的事,虽然在场的大酒楼基本都是自己体系内的,但自己的徒子徒孙都是主厨,并非酒楼老板。能动员上场打架的,也只有自己的直系弟子。 醉仙楼虽然人少,但今天张天赐带的人可不少,尤其是营造队的那群泥腿子,一个个身强力壮,搬砖练出来的战斗力不是吹的! 何况那些平时被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小饭馆,这个时候会不会趁机给张天赐助拳也是很不好说的事。 想来想去,史珍湘一跺脚,先咽下了这口窝囊气,让徒弟们先撤,自己则急匆匆的去追刘公公了。 刘公公并没有走远,而是回到太白居的高级雅间里等着史珍湘了。他知道史珍湘一定会问,而他也憋着一肚子的气等着发泄呢。 史珍湘上了楼,压着心里的怒火,给刘公公倒了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刘公公,怎么回事啊?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就算柳如云这次发挥的不错,可台下那些人懂个屁,还不是您说了算吗? 您要是嫌钱少,咱们可以再商量嘛,怎么就忽然变卦了呢?您要知道,这次可不光是咱俩的事,还有严大人那边也看着呢!” 史珍湘此时的火气已经窜到了天灵盖,说话也不那么拐弯抹角了,把严世藩也直接搬出来了。至于赵文华,既然说严世藩了,还提他干嘛。 本来史珍湘认为自己是受害人,被刘公公害了。刘公公再怎么强势,也总得心怀愧疚的给自己个合理的解释吧。 想不到刘公公黑着脸端起茶杯,本来正要喝,听了史珍湘夹枪带棒的一番话,顿时暴跳如雷,茶也不喝了,连茶杯一起摔在了史珍湘的脸上。 “你他-妈的,你,你他-妈的,你还敢说!咱家这次差点让你害死了! 要不是黄锦还念着几分香火情分,要不是萧风不愿意把事做绝,我现在恐怕已经在大街上要饭了! 严世藩,严世藩有个屁用!还他妈天下第一聪明人,人家设了这么大的套他都没看见!” 刘公公伸手掏出一本书一样的东西,劈头盖脸的摔在了史珍湘的头上。 “睁开你的狗眼,自己看看!” 史珍湘被刘公公连打带骂的,已经蒙圈了,刚才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他战战兢兢的捡起那本东西,翻开看了两眼,狐疑的看向刘公公。 “这是……醉仙楼的账本?这好像是誊抄本吧,不像是原本。” 执掌太白居多年,史珍湘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接着翻看,看到了一行行的记录。 某月某日,醉仙楼菜品难吃,不付钱,就餐人,某,某某,某某某,按手印。厨子某某按手印。 某月某日,醉仙楼菜品很难吃,不付钱,就餐人,某某,某某某,按手印。厨子某某按手印。 某月某日,醉仙楼菜品极难吃,不付钱,就餐人,某,某某,按手印。厨子某某按手印。 接下来很多页都是这样的,史珍湘已经看明白了,但他仍然不明白刘公公何以如此愤怒。 “刘公公,这是醉仙楼自己说的,菜品难吃,可以不付钱,留下姓名即可。您看这做菜的厨子都按手印证明了! 这不是我们赖账不给钱啊!再说了,就算是我们不给钱,跟您有什么关系啊,您犯得着为这事生气? 而且这事跟食神大赛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就把食神给了柳如云啊!” 刘公公恶狠狠的盯着史珍湘,最后叹了口气,总算是平静了一点。 “就在枯井女尸案之后,裕王有一次进宫拜见他的母妃康妃,说道之前被圈禁,他担心万一蒙冤难雪,仆从们都跟着他获罪,就提前把仆从们都遣散了,此时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史珍湘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严世藩也知道,展宇就是那时候被遣散,才跑到萧风府上去住的。 “然后裕王在宫里狼吞虎咽,说自己把厨子都遣散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好厨子,还是宫里的饭菜好吃。” 史珍湘倒是不以为然,宫里饭菜固然好吃,但样式相对固定,其实不如外面酒楼经常推陈出新。不过刘公公是尚膳监专管御膳的,这话当然不能当面说。 “康妃很心疼儿子,就在给万岁写的请安帖子中,提到了此事,想请万岁开恩,从宫里赐一位厨子出去。 万岁当时正因为枯井女尸案刚结束,对裕王充满了愧疚,自然是当即应允,还特意给我下了口谕,让我在宫中选个最好的厨子赐给裕王府。” 史珍湘一愣,隐隐约约的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究竟是怎么个不对劲法,又说不上来。 “那刘公公真的把最好的御厨赐给裕王府了吗?” “那倒不会,万岁虽然这么说,但咱家岂是不懂规矩的人?皇子再尊贵,也不能尊贵过万岁去,这是不用说的事。 最好的御厨自然要留在宫里,我是把排名第二的御厨分配到了裕王府,但那也已经是极好的厨子了!” 史珍湘脑子嗡的一声,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刚才感觉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第一百八十章 这是巧合 “难道……难道说,那个在醉仙楼里做菜的外地厨子,就是裕王府的那个什么,宫里排名第二的御厨? 不可能,不可能啊,他又不是裕王带来的,陈忠厚说那是他从外地请来的厨子啊!” 刘公公咬牙启齿的看着史珍湘,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你明白了吧?你的徒子徒孙,带着自己的家人! 说宫里排名第二的厨子,做菜难吃!很难吃!极难吃! 光说也就罢了,还给人家留下姓名,给人家按了手印! 你知不知道,如果这本东西,被萧风送到万岁的面前,会有什么后果?” 史珍湘已经震惊蒙了,他不知所措的看着刘公公,不知道该说什么,满屋子只有刘公公的咆哮声。 “如果万岁真的相信这厨子做菜难吃,那我就是欺君之罪! 宫里所有的御厨都是我选拔的,排名更是我定的!我选拔的宫里排名第二的厨子,做菜连街头的老百姓都不吃!我却天天让万岁吃,让嫔妃们吃! 这还是轻的,如果万岁认为其他厨子没问题,只有这个厨子做菜难吃,那我就是欺辱裕王!万岁让我选最好的,我却选了个最差的给裕王! 万岁在枯井女尸案之后,对裕王的感情今非昔比,如果他真这么认为,那我可能连要饭都没机会,直接就被杖毙了!” 史珍湘咽口口水,艰难的试图辩解。 “老百姓懂什么,他们胡说八道,万岁也许不信呢……” 话音未落史珍湘就被刘公公喷了一脸的唾沫。 “老百姓不懂,可这是普通老百姓吗?这是你京城食神史珍湘的徒子徒孙!你以为萧风会不说这些人的身份吗? 你的京城食神是谁封的?是我!你的徒子徒孙都看不上第二御厨的手艺!我可真跟着你露脸啊!” 史珍湘的脑子飞快的旋转着,都快要冒烟了,绝望的用出最后一招。 “我们可以不承认菜是御厨做的!反正死无对证!” 刘公公被史珍湘的天真气笑了,甚至都没有力气再啐他了。 “我怎么到今天才发现你是个猪脑子啊?啊? 人家早就想到了,每一条账目的后面,不光有你徒子徒孙的手印,还有御厨的手印呢! 萧风随时可以把御厨招到御前去对质的!裕王和萧风交好,万岁早就知道,他会不信?” 史珍湘想来想去,觉得这还真的是个死局,无论如何无法破解,他颓然的蹲在了地上,两手捂着脸。 “这柳如云还真是走运,如果不是裕王之前碰巧要了这个御厨,也不会出这档子事儿!刘公公您也不会这么为难了。” 刘公公忽然也像泄了气一样,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半天才语气阴冷的开口。 “碰巧?到现在你还觉得这是碰巧?柳如云走运是没错,她走运是因为她认识了萧风!” 史珍湘一愣,紧接着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寒气一直渗透到骨头缝里,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不,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枯井女尸案虽然在他入股醉仙楼之后,可那时还没过年呢,离食神大赛还很远呢! 他怎么会知道我会找人闹事,他怎么可能提前挖好了坑等着我?他又不是神仙!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啊!” 听着史珍湘带着哭腔的喊声,刘公公居然完全理解他的心情。和这样一个人为敌,哪怕身后有严世藩做靠山,也确实太让人绝望了。 刘公公精疲力尽的站起来,整个人都有点摇晃。 “史老板,我劝你还是看开点。今天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想想,如果人家不给我们送信,我犯着众怒宣布你是食神。最后我肯定是完蛋了,你也未必能活的了。 你当咱们的万岁爷是好糊弄的?他到最后,未必就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可就算万岁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一定会办了你我,就算不死,也是活受罪。” 史珍湘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看着刘公公,如果嘉靖知道了真实情况,为啥还会办了咱们两个呢? 刘公公苦笑一声:“这事如果闹大了,总要有个结果的。你当了这么多年的食神,咱俩谁干净?经得起锦衣卫查吗? 既然一定要办一方,不办你我,难道还会办裕王和萧风不成?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史珍湘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摇着头不可置信。 “不会的,萧风如果有机会置我于死地,他为什么要放我一马呢?他不是这么大方的人啊,您看看谈新仁和赵二就知道了!” 刘公公走到雅间门口,停住了脚步,冷笑着回头看向史珍湘。 “我也不能完全肯定,但至少可以告诉你两点。 第一,萧风不愿意跟咱家鱼死网破。 万岁对我还是信任的,就算被萧风用这手段架上去,办了我甚至杀了我,他心里对萧风也会有反感。所以你能活命,一半是因为此事牵涉到我! 第二,萧风想让柳如云名正言顺的扬名。 他如果不提前通知我,后面举发,纵然我和你都要倒霉,但今年的京城食神,毕竟已经宣布过了。所以你能活命,一半是因为萧风要捧柳如云!” 史珍湘越听越觉得有理,但他此时已经是回头无路,只能一条道硬抗到底。他直接给刘公公跪下了。 “刘公公,这样最好,萧风投鼠忌器,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太白居虽然丢了今年食神的宝座,但我多年经营,京城饮食街的势力还在!有您的支持,加上严大人的支持,咱们一定能反败为胜的! 您才是我史珍湘最大的后台,以后挣了钱,您说怎么分,咱们就怎么分!” 刘公公叹了口气,想想确实还没到彻底抛弃史珍湘的时候,于是换了副笑脸点点头。 “你我合作多年,咱家不会过河拆桥的,你好好振作,生意嘛,还是要以赚钱为主,虚名虽有用,终究不是胜负根本。” 刘公公出了太白居,上了马车,早就等在马车里伺候的小太监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小声问。 “干爹,听您下楼时的话茬儿,您还要支持史老板?” 刘公公喝了一口茶,沉吟许久,才缓缓答话。 “小宁子,你记住了,除非能换取更大的利益,否则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跟人当面翻脸。 哪怕你心里恨一个人要命,只要他不知道,你也要笑脸相对。 到任何时候,只要不翻脸,后面就有各种变化,各种机会。如果翻了脸,那就只剩下仇人一条路了。” 小宁子有些不太明白,倒不是这番话不明白,而是不明白刘公公这时候说这番话,指的是谁。 “干爹,您说除非能换取更大的利益,跟人当面翻脸怎么能换取更大的利益呢?” 刘公公放下茶杯,轻轻敲了小宁子的头一下。 “跟人当面翻脸,当然是为了给另外的人看的。如果今天不是我和史珍湘两个人,而是和萧风三个人在场,你说我跟史珍湘翻脸,是不是有好处?” 小宁子恍然大悟。 “所以干爹您刚才那番话,是说的史珍湘了?您不跟他翻脸,但心里其实恨得他要命!” 刘公公摇摇头,叹了口气。 “同样的年纪,同时进的宫,怎么你这么笨,人家黄锦的小春子就那么聪明呢? 我为什么要恨史珍湘啊?他是什么人物,最多是条办事不力的狗,我会恨一条狗恨得要命吗?” 小宁子实在被绕糊涂了,他苦着脸看着刘公公。 “干爹,您知道我脑子不好使,当初您肯收我,不也是因为我老实吗?您就明白的告诉我吧,让我也长进长进。” 刘公公眼神深邃的看向车外,高大阔气的太白居酒楼,二楼的栏杆处,若隐若现的有一个人影,正在向外张望着。 “你猜,我和史珍湘,此时此刻,谁更恨谁啊?” 小宁子挠挠头,忽然睁大了眼睛。没等他说话,刘公公已经开口了。 “直接回宫,小宁子把你收着的老山参拿两根出来,我去看望黄公公,这事人家虽是顺水推舟,咱们却得万分承情才行!”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是神仙 严世藩罕见的跳了起来,把面前摆着的酒菜都碰撒了,把气喘吁吁的赵文华也吓了一跳。 只有在旁边懒洋洋的歪着喝酒的胭脂虎不为所动,伸手护住自己的桌案,还挑起一块肉来喂给妹妹吃。 胭脂豹的动作同样娇媚非常,但如果看得很仔细的话,就会发现,相比胭脂虎的媚骨天生,她的媚态不那么自然。 可惜严世藩此时已经没心思去仔细观察这个了。自从上次他差点被胭脂虎吃了以后,他除了吩咐任务,好多天都没敢再近距离接触这姐儿俩了。 今天是因为算定午时左右,赵文华就会来报喜,所以才安排了两桌酒,小小庆贺一下。他搂着两个侍女一席,胭脂虎姐妹一席,以示自己对姐妹俩的荣宠。 本来史珍湘当上食神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以前根本就不放在严世藩的眼里,更不用说有什么可庆贺的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严世藩属实是被萧风压住了势头,因此这场比赛,明面上是太白居和醉仙楼的较量,实际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这又是一场萧风和严家的较量。 如果能在这种直接对话中有一次胜利,哪怕小一点,也足以提振严党士气,打击萧风的嚣张气焰。所以才有这场小型的庆功宴。 现在庆功宴已经没了,只有严世藩铁青的脸和冒火的独眼,两个侍女都低着头瑟瑟发抖,只有胭脂虎神态自若,照吃照喝,有意无意间将妹妹遮挡在自己的身后。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史珍湘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刘公公呢?他是干什么吃的?” 赵文华并不是一出结果就跑来挨骂的,他知道严世藩的个性,如果自己不弄清楚了,就贸然跑来报丧,一定会成为悲催的出气筒。 所以赵文华也前后脚赶到了太白居,等刘公公走后,他才上楼去找史珍湘,把刘公公临阵反水的原因摸了个清楚。 赵文华干巴巴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连卖弄口才的心情都没有了。胭脂豹惊惧的看了胭脂虎一眼,胭脂虎虽然不动声色,端着酒杯的手却颤了一下。 就连那两个垂着头的侍女都互相瞟了一眼,充满了惊佩甚至是崇拜。严世藩猛然回头,将这微表情看了个正着。 他狞笑着伸手,抬起一个侍女的下巴,独眼中的怒火几乎要点燃空气,更照得侍女的脸色苍白如纸。 “你很崇拜萧风是吧?你觉得他无所不能?还是觉得他是个神仙?说!” 那侍女拼命磕头,哭喊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主人您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严世藩一巴掌将她扇倒,回过头瞪着赵文华,神色间已经有些癫狂了。 “你说!你是不是觉得萧风真是个神仙?说!” 赵文华心里一颤,知道自己这干弟弟极其自傲,而这次的打击太过沉重。 不仅仅是因为萧风的计谋在结果上击败了他,更重要的是,严世藩一定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何萧风能未卜先知,提前做出这样精密的谋划。 除非萧风真是神仙,但如果真是那样,那还玩个屁啊,大家直接认输算了。 赵文华对认输没有太多反感,他苦恼的是万一萧风不讲武德,投降不让输一半怎么办?但他知道严世藩是绝不会认输的,就算萧风真是神仙,他也会把自己变成恶煞,拼死一搏! 所以他也不敢说话,因为他现在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想法,而如果他承认萧风是神仙,严世藩搞不好真的连他也敢打。 严世藩片刻的癫狂后,渐渐冷静下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拿着扇子在手心中拍打着,一下又一下。 然后,猛然停住了。 “你回去问问,史珍湘当了二十几年的食神,他在历年的比赛中,有没有在比赛前用这种手段骚扰过对手? 哼哼,神仙,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有神仙!” 此时,在萧风的府里,裕王正在郁闷的看着萧风。萧风让巧娘给自己烫了一壶烧酒,就着酱牛肉和猪头肉,正在自斟自饮。 而裕王面前则摆着一壶米酒,淡的要命,连张云清和王迎香都随便喝的东西,他偷偷伸手去摸萧风的酒壶。 “啪”,手背上被萧风不客气的抽了一筷子,只好缩回去了,郁闷的重新端起了米酒。 “你还太小,不适合喝这种烧酒。你当我喜欢喝吗?我是在练酒量呢。” 裕王看着萧风一口酒一口肉,美滋滋的表情,心说我信你个鬼。 “先生,我立了功啊,连口酒都不给喝。你也知道的,我在家自己也喝酒的,何必在这里管着我呢?” “你在家喝是在家喝,我看不见没办法。前天景王来给我送柑橘,我留他吃了饭,一样也是喝的米酒,不信你去问问他。” 裕王知道今天想喝酒是没戏了,只好转而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先生,我有个疑问一直想不通,枯井女尸案之后,离食神大赛还有很长时间呢,你就让我跟万岁要厨师。 你是怎么知道史珍湘会找人闹事,提前准备好,趁机给他下套的呢?我知道你有测字之能,但那也是有限制的,不可能让你神奇如此吧?” 萧风夹了片猪耳朵,在嘴里咯噔咯噔的嚼着,微笑着看着裕王。 “你想不明白,别人也未必能想明白,但严世藩早晚能想明白。 从我让张天赐入股醉仙楼,决定做这酒楼生意开始,我就开始谋划让柳如云赢得食神之位了。 所以我让张天赐调查了过去二十几年的比赛,发现史珍湘大部分时候没有什么特别举动,但有三次,他找人在比赛前去对手酒楼闹事。 第一次就是跟柳如云的母亲比赛之前,他派了自己的人去醉仙居闹事,手法和这次的一样。柳如云的母亲比赛失利,除了刘公公偏袒之外,因为疲累,状态不佳也是原因之一。 柳如云的母亲那次失利后,心灰意冷,就再也没有参加过食神大赛了。史珍湘也就没有在动用过这种手段。 但在五年后,一个外地的名厨,在京城开了一家酒楼,那一年,史珍湘又动用了这种手段。因为他发现那个厨师手艺不弱于他,他感到了威胁。 又过了三年,史珍湘的一个徒弟自觉青出于蓝,于是自立门户,想要挑战史珍湘。史珍湘同样动用了这样的手段。 二十多年中,他一共只做了三次这样的事,而且都是十多年前了,很多人早就忘记了。但只要用心查访,还是能查出来的。” 裕王眼睛一亮:“所以你推断他这次又会用这一招!” 萧风点点头,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我虽然对味精和辣椒的事保密,但却有意让人放出风声,说柳如云厨艺大涨,本届食神非她莫属。 史珍湘本就对当年小师妹的厨艺心有余悸,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只当柳如云忽然开窍了,必然视其为劲敌。 何况柳如云背后有我的支持,他更是不敢轻敌,这种压力之下,他自然而然的会想起自己那些成功过的流氓手段。” 裕王叹服的喝了一杯米酒,随即皱起了眉头,对米酒表示很不满意。 “可我还有点不明白,史珍湘万一要是不动用这种手段呢,先生你的谋划不就全落空了吗?这谋划并非万无一失啊!” 萧风笑了笑,语气平淡,似乎在说另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一样。 “天底下哪有万无一失的谋划呢?如果你想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谋划,那你就永远也无法行动了。 但一个人的人性是难以改变的,谋的其实不是事,而是人性。所以才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裕王毕竟是皇子,天分很高,稍一琢磨就点头表示明白了。 “只是先生如此的深谋远虑,万一落空,岂不很挫败? 如果刘公公强行偏袒,柳姑娘当不成食神,严世藩必然得意,那时却让人恼火。幸亏此计成了。” 萧风淡淡一笑,看着裕王,随意而又自信。 “你怎么知道此计不成,我就没有别的办法逼刘公公就范呢?我也想借此和他结个善缘罢了。 至于谋划万一落空,落空就落空,有什么损失?难道那厨子到你府上,这段时间没让你吃好吗? 你一进院子,巧巧不就嚷嚷着你胖了一圈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严党反击 严世藩那边此时也已经得到了答复,赵文华带着极度的敬佩看着严世藩,重新对干弟弟充满了信心。 严世藩的火气消了不少,又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搂着侍女喝酒了。 “我就说这世上没有神仙。不过萧风也算深谋远虑,十几年前的事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你们却像瞎子聋子一样,一点防备都没有,蠢货!” 这骂挨的有些冤枉,萧风调查这些事的时候又不会明目张胆的告诉他们,他们哪会知道萧风想干什么? 何况我们是瞎子聋子,你严世藩耳目众多,号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也一样没想到吗? 但赵文华在严府受气惯了,显得更务实,人要往前看,互相埋怨有什么用? “东楼啊,这一阵咱们是败了,眼看着醉仙居要翻身了,咱们总得做点什么吧?谈新仁已经被赶跑了,史珍湘万一也扛不住,咱们在京城商界可就彻底没人了呀。” 严世藩斜了他一眼,不屑的摇摇头。 “醉仙居就算得了食神称号,想压倒太白居也早着呢。柳如云要壮大就得收徒,只有徒弟多了才能扩大规模,形成势力,那至少得三年之后。 所以醉仙居不足为虑,唯一的问题是萧风。当初没人认为萧风能在商业上击败谈新仁,可他一招入世观,就把谈新仁连根拔起,这才是我们要留神的。 醉仙居是树枝,张天赐是树干,树根却是萧风。要搞大动作,树枝不值得砍,树根挖不动,那就先砍树干吧!” 赵文华看着严世藩充满阴笑的脸,和越来越不老实的手,就知道他又有了恶毒的主意,也知道自己该走人了。 严世藩的兴奋点很古怪,除了吃药之外,想出一个能害人的妙计,越是恶毒,也是缜密,他就越兴奋。 这次的妙计显然够恶毒够缜密,让他兴奋异常。因为不等赵文华退出屋子,他就已经开始撕扯侍女的衣服了。 赵文华虽然也贪财好色,好歹也自诩是读书人,这场面也不常见,几乎是捂着眼睛退出去的,心里哀叹:果然没中过进士的保送党就不行,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屋里已经是春色无边,严世藩一边肆虐,一边下意识的将目光扫向姐妹俩的桌案。胭脂豹不由自主的向后缩了缩身子,但胭脂虎反应极快,几乎毫无痕迹的就挡住了妹妹。 然后站起身来,像一只美丽妖媚的大猫一样,蹑手蹑脚的走过来,伸手抚摸着被严世藩扯碎衣服的侍女光滑的后背,眼睛里的火焰甚至比严世藩还要炙热。 “主人,要不我们姐妹给你助助兴啊?” 严世藩被胭脂虎眼中的火焰吓得一哆嗦,刚刚升起的一点疑虑跑得精光,连忙推辞。 “你们下去吧,稍后我有事让你们去办呢,这两颗药拿去吧。” 胭脂虎接过严世藩手里的药丸,微笑着拉起妹妹,走出门外,顺手关上屋门。屋里已经传出了严世藩粗重的喘息声。 胭脂豹咬着嘴唇,小声对姐姐说:“姐,这药,你试着少吃了吗,能停住吗。咱们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他们。” 胭脂虎拉着她走出很远,才叹口气:“不用恐怕是不行,不过我也在尽量减量了,趁他高兴就多要点,也攒下一些了。” 胭脂豹点点头:“他一直以为咱们两个人都在练,我做完事他也有赏的,我那份都给你留着呢。等攒够了以后用的,咱们就可以走了,咱们的钱也够用了。” 胭脂虎不置可否,只是提醒妹妹:“很多事都是难如人意的,你只记住我的话,如果有一天我让你自己走,你一定要听话!” 赵文华很早就到了工部,他昨天晚上接到了胭脂豹的通知,严世藩让他动手了。 不只是他,所有的严党官员,都在严世藩的命令下,同时发动,要对张天赐发起一场全面的围剿行动! 赵文华让人找出所有京城营造队在工部备案的工程项目,列了个清单。 工部管的工程类型是很多的,所谓“掌山泽、屯田、工匠、诸司公廨纸笔墨之事”,即负责管理全国大小工程事务。 凡全国之土木、水利工程,机器制造工程(包括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等),矿冶、纺织等官办工业等都归工部管辖。 但实际操作起来,工部官员也不是三头六臂,不可能事无巨细的管,只能抓大放小。小活其实工部都不参与,但有一定规模的项目,不管是京城还是各地,工部都不会放手。 赵文华之所以只查京城各家营造队的项目,是因为他知道张天赐借钱都是在京城内借的。虽然营造队是京城的,但他们不止做京城的项目,很多营造队在外地也有项目。 赵文华将这些营造队的老板都叫来开会,唯独不叫天赐营造队。 各营造队老板都很忐忑,平时他们来工部办事,能有个办事小吏接待就不错了,只有谈新仁才有资格见到员外郎一级的官员。 今天工部的二把手,实权在握的左侍郎赵文华亲自给他们开会,让他们十分不安,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赵文华一反常态的客气,还让书办给老板们准备了热茶,让这些老板们都如坐针毡,手里捧着茶,就像捧着毒酒一样,谁也不敢喝一口。 “各位都是京城营造业的翘楚,为我大明的强盛繁荣贡献了一份力量,本官再次代表朝廷感谢大家了!” 这大帽子扣得够重的,老板们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手里的茶水都要哆嗦洒出来了。 “但大家也知道,朝廷一面要抵御鞑靼人的骚扰,一面又要应付各地的赈灾,因此国库确实紧张。 工部拨付下来的银两也确实不够用的,因此大家在工部备案的工程,款项恐怕要延期发放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包工头最怕什么?结不了工程款啊!拿不到工程款,分分钟从老板变老赖啊! 老板们不敢在工部里喧嚷,但哀求声一片,都是恳求工部开恩,千万不能拖延不给钱啊。 其实工部直接负责结款的项目只占一部分,但问题是什么事都怕起哄。万一工部率先拖延,那么那些大业主有工部的撑腰,自然也会拖欠,一但形成群体效应,这些营造队老板就只能上吊了。 赵文华一脸感同身受的痛苦,看着老板们诉苦,等火候差不多了,他才放低声音说出正题。 “我知道你们或多或少的在外面都有放贷的,你们跟我说这个没什么用,还不如把放的贷收回来,以解燃眉之急。 等你们的钱收回来了,本官自然也已经向朝廷恳请拨付银两,到时就能给你们支付工程款项了。” 这话说得的似乎很有道理,但在场的营造队老板们都不是笨蛋,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 营造队是最压成本的生意,平时大家都不愿意往外放贷的。算来算去,大家借出去的钱,其实主要就是一个人——张天赐。 因为张天赐的生意扩张迅速,且有萧风做后台,大家都很放心。而且张天赐当选商会会长一来,确实兑现了承诺,带着大家一起干活,一起挣钱,大家也愿意帮他的忙。 如果是工部其他人说这番话,老板们还不一定能确定,但赵文华说这话,那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 把你们借给张天赐的钱都给我收回来,谁能收回来,我就给谁结账。不肯收账的,那对不起,工部也不会给你结账,看你能撑多久! 立刻有老板表示了为难:“大人,我们借给张天赐的钱都是有文书的,时候不到就要回来,不但拿不到利息,还要扣违约金的呀!” 赵文华板起脸来:“什么张天赐,本官不知,本官又没说让你们要借给张天赐的钱,哼!今天就到这里吧,各位请便!” 眼见赵文华揣着明白装糊涂,老板们也没办法,愁眉苦脸的从工部出来,一时间彷徨无计。想来想去,也唯有去找张天赐商量,看能不能把钱提前要回来渡过难关。 而借给张天赐银子的另一拨主力,京城的各大粮行,也迎来了户部官员的审查。谈同亲自带队,对京城各大粮行的仓库进行检查。 各大粮行的老板自然是懂事的,准备了茶水和银子,准备打点这些打秋风的官爷们。想不到这次官差们都悄悄摆手,不敢拿钱。 有关系好的官差,偷偷告诉粮行老板:“这次谈侍郎亲自带队,放了狠话。 说京城粮商,事关京城百姓生活大事,事关京城的繁荣稳定,事关大明的长治久安,一定要从狠从严查处!谁敢徇私枉法,一律革职! 这还不算狠的,你没看见我们这些户部官员身后跟着的刑部捕快吗?那是刑部柳侍郎派下来的!我们要敢徇私,前脚革职,后脚直接抓起来法办!” 粮商们都蒙圈了,这么多年的经营,谁家粮库里都不可能没有点陈粮,陈粮放久了就会发霉。按规定发霉的粮食必须马上清除掉,以免影响其他粮食。 但大型的粮库,边边角角,最下面的仓底子,不可能那么及时,一年清一次也就是了,这都是默认的。可如果按规矩查,那谁家都不可能完全合格。 罚款倒是小事,万一贴封条,让你停业整顿,就亏大了。当然,户部也不敢乱来,真把所有粮店都贴了封条,那京城老百姓吃不上饭,直接就造反了。 所以户部前面打完雷之后,谈侍郎和心腹们就开始一个个的单独约谈粮商们了。 谁借给张天赐钱了,马上要回来,否则就封你的店!要回来的,不但不封店,以后还会多给方便!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讨债挤兑 张天赐这两天可谓是冰火两重天。这指的不是水姑娘的技术,而是确确实实的心理状态。 刚刚在食神大赛上取得重大胜利,作为醉仙楼老板出尽风头,兴高采烈的准备三天后开业,按照萧风的规划大干一场! 结果还没高兴过一整天,就被蜂拥而至的讨债潮淹没了。那些被工部和户部逼得走投无路的营造队和粮商们,纷纷找到张天赐。 这些讨债人并不强硬,因为他们知道在情理上,自己是理亏的,所以只是一个劲的恳请他能理解。 营造队和粮商的痛苦张天赐当然是能理解的,他自己就是商人,对于来官方的压迫感同身受。 张天赐手里的借款文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借款期限,有半年的,有一年的。到期还款,附带利息。 若是提前催讨,则反向付息,也就是你借了多少银子,要在本金里扣掉利息。 这条款在今天看不太合理,但其实民间借贷早已有之,尤其是商业间的借贷,这也是为了保护借钱的一方。 否则如果放贷方随时可以催讨,那心黑的人,就会专门找对方没钱的时候催讨,逼迫对方贱卖产业,甚至卖儿卖女。 其实萧风就无耻的利用过这一点,击败了谈新仁。以谈新仁京城首富的家底,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想办法,三十万两白银其实是不足以彻底摧毁他的。 但短时间内必须赔付三十万两,加上之前在糯米生意上又赔了不少钱,可谓是趁人病要人命了。现在严世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是替谈新仁曲线报仇了。 当然,反向付息是商业融资,公平借贷时才会出现的条款,属于合作性质。像黄世仁借给杨白劳的借条上,就绝不可能有这种条款的。 即使约定了期限,提前催款也最多是不要利息,因为那根本不是商业合作,而是不借不行的救命钱。 公平借贷想要的是你的利息,不是你的女儿,所以双方的利益都要得到保证。但张天赐现在觉得这帮人虽然不想要自己的利息了,却是想要自己的命。 “各位老板,各位老板!你们这样提前催款,要是几家来,小弟绝对想办法还给你们。可你们这一拥而上,这不是要小弟的命吗? 小弟的生意大家有目共睹,都是赚钱的,到期自然能把钱还上!我理解大家,还请大家也理解理解我!” 众位老板也都是声泪俱下,比张天赐的可怜劲一点也不差。 “会长啊,你当会长时,我们都是投了票出了力的。你的生意好,我们能不知道吗?要是担心钱不安全,当初我们能借给你吗? 可现在不是钱的事啊!我们不要回钱来,朝廷就要拖死我们,查死我们啊。张会长你后台硬,他们查粮行都不敢直接查你的。可我们不行啊! 要不会长你去求求萧大人吧,这事大家心知肚明是严党搞的,就让萧大人真刀真枪的在朝堂上跟严党打一架,也别殃及咱们这些做买卖的池鱼啊!” 张天赐也无计可施,这些老板认赔利息也要讨债,他能挺一天两天,可总不能每天都这样挺着,家里人也受不了啊。 如果硬是不还,也不行。这些老板被逼到最后,一定会去顺天府告状。按道理顺天府会从中协调,加上萧风的面子,倒不用担心会被判马上赔偿。 但这样一来,自己和京城商圈的大部分人就算是撕破脸了,自己这个商会会长也就没法干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不起钱的名声一传出去,自己在外地的那些合作的粮商、工程方,不明真相,可能也不敢跟自己合作了。商业中,钱是半条命,信誉和名声,是另半条命啊! 所以张天赐也只好顺水推舟用出最后一招了。 “请各位老板稍等半天,我这就去找我大哥!大家就算对我没信心,对我大哥应该有信心吧,我大哥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这话确实还是有说服力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在和严党的较量中,萧风还没有吃过亏。一次又一次的胜利,积累起了人们对萧风的信心,众人纷纷散去,等着晚上再来。 张天赐满头大汗的冲进萧府,把正赶着旺财转圈的张云清和王迎香吓了一跳,旺财趁机摆脱了她们俩的魔掌,一溜烟跑掉了。 “爹你怎么来了,满头大汗的,有急事?” 张天赐点点头,擦了擦汗:“我有事找大哥,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旺财往大哥屋里赶?” 张云清和王迎香脸都是一红,想不到自己的动作如此明显吗?居然被张天赐一眼就看穿了?那这么说起来,会不会别人也能看出来啊? 张天赐心急如焚,也没心情听她们回答,直接冲进萧风的屋里。 萧风正在晒着太阳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张天赐火急火燎的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大哥啊,出大事了,之前你提醒我的事,真的发生了。 工部和户部这两处混蛋一起施压,逼着营造队和粮商们找我讨债呀!咱们的钱都在生意上压着呢,哪有那么多钱还债啊!” 萧风回过神来,苦笑着说:“我就是在琢磨这件事呢。该来的早晚会来,这是咱们的一处软肋。 严世藩就算今天想不到,明天也一定能想到的。本来想趁他没回过神来时,尽快攒钱,现在看来他反应还挺快的。” 张天赐可怜巴巴的看着萧风:“大哥,要不咱们测个字吧。” 萧风摇摇头,这事不是测字能解决的,而且他为这一天也做了准备,商业上的事,他决定靠自己。 张天赐更慌了,他想起那些老板们的建议,觉得很有道理。 “大哥,万岁信任你,朝廷里的朋友你现在也有不少,干嘛不跟严家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萧风还是摇摇头,张天赐毕竟只是个商人,他不明白,萧风和严世藩有同样的痛苦。 萧风在背后指挥张天赐经商,在嘉靖看来,是他修入世道的行为,就算知道是他和严世藩两人在较劲,可能也还觉得挺有趣。 但无论是萧风还是严世藩,如果跳到前台,赤膊上阵,为了商业上的事闹到朝堂对抗的程度,那就是自降身份,形同无赖了。 别说朝廷里所谓的朋友会觉得萧风丢人,就是嘉靖也会觉得萧风有辱道门第一人的身份,肯定会大失所望。 更何况萧风深知,自己在朝廷的布局才刚刚开始,现在能顺水推自己一把的人是有几个,但要顶着庞大的严党,旗帜鲜明的支持自己的,够分量的只怕一个也没有。 没有别的原因,你自己还不够强大,就别怪别人观望。等你强大了,自然就有更多人依附过来。人性如此,无可厚非。 “你去办好几件事,剩下的事我来办,你就不用操心了。我需要找人顺水推你一把,这点面子,他们还是会给的。” 片刻之后,张天赐信心满满的从萧风屋里出来了,一出门就看见女儿满脸关切的站在院子里等着他。 “爹,是生意上的事不顺利吗?” 张天赐下意识的点点头,但马上又摇头。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没啥,爹能解决的。你不用操心这上面的事。” 张云清点点头:“爹,你别太累了,我看你这段时间都老了不少。” 张天赐心里一热,嘿嘿傻笑一阵,拍拍女儿的头,匆匆转身出了萧府。张云清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看着父亲的背影。 “不用担心,没事的。” 张云清回过头,萧风站在她身后,淡淡的笑容,高大挺拔的身子,挡住了料峭的春风,只留下一片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嘉靖在西苑里,也听到了外面的风声,他收了打坐的姿势,伸了个懒腰。 “黄伴,萧风没有求见吗?” 黄锦放下手里的香炉盖,摇摇头。 “回万岁,没有呢。” “他没去找潘璜吗?工部尚书告病,是赵文华主事。户部可不是,谈同还不能一手遮天呢。” 黄锦笑了笑,嘉靖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既希望萧风能渡过难关,但又不希望萧风真的把商业上的事弄成政治-斗争,很矛盾。 “萧风和潘大人也没什么交情的,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吧。万一萧风来找万岁,万岁召见吗?” 嘉靖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为难。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希望萧风能表现出自己的能力。 他既然修入世道,连这点事都应付不了,要靠自己照顾,这是不是也说明道行还不够啊? 正犹豫见,一个小宫女跑到门口禀报:“黄公公,卢靖妃求见万岁。” 虽然嘉靖也能听见,但黄锦还是恭谨的向嘉靖重复了一遍,这是规矩,小宫女要向黄锦禀报,黄锦向嘉靖禀报。 这规矩就像后世的两国元首会面,一定要各带一个翻译一样。哪怕两国元首都精通对方的语言,也必须让翻译说一遍,这就叫规矩。 嘉靖点点头,表示可以见。那小宫女转身去通报了。看着小宫女轻快的步伐,嘉靖忍不住感慨。 “黄伴,最近西苑里的笑声好像多了不少?朕有时都能听见。” 黄锦谨慎的看了嘉靖一眼,见他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才小心的回答。 “自从万岁允许康妃、卢靖妃等一众嫔妃到西苑探望万岁后,大概是两边走动的勤了,人多了就热闹呗。” 其实黄锦有些话不敢说,只能靠嘉靖自己去体会。 自从一些嫔妃获得了某些技能后,嘉靖食髓知味,渐渐对西苑里那些没长开的小宫女们兴趣减弱了。他不但允许嫔妃们来西苑探望,偶尔还会留嫔妃在精舍过夜。 渐渐的,小宫女们见到嘉靖也不像避猫鼠一样了。本来就还是孩子,被恐惧压抑的心里放松了,孩子活泼的天性也就渐渐显露出来了。 嘉靖看着已经走远的小宫女,忽然跳起来伸手去抓一只蝴蝶,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忍不住嘴角挑起一丝笑意,那笑容里几乎没有了任何色-情的意味。 当人从变态的状态中逐渐恢复正常,人的心情自然也会变得正常。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可爱女孩,正常的心情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债转股 卢靖妃和康妃最近是来西苑最勤的,一来她俩原本地位就高人一等,各自有一个王爷儿子。二来燕娘在入宫前,被萧风特意要求,对这两位进行重点培训。 原本两人当年就是嫔妃中最美最得宠的,现在虽然青春易逝,但风韵犹存,加上“技术”的加持,顿时唤起了嘉靖心中当年的感觉。 卢靖妃今日一身淡粉色,摇摇曳曳的走进精舍,倒是让嘉靖眼前一亮,笑着点头赐座。精舍里一律是木椅加蒲团,卢靖妃坐在蒲团上,觉得有点硌得慌,想不明白为何嘉靖会喜欢坐这种东西。 “万岁,臣妾今天来见万岁,可是受了众姐妹的托付的。” 卢靖妃的声音中带着撒娇,也带着些得意,看,我可是代表民意来的,她们就没托康妃来呢。 嘉靖也觉得有些好奇,笑着点头。 “哦?这么说还是公事了?说来听听,看你们能有什么正经事?” “臣妾和康妃姐姐来西苑的次数多,回去跟姐妹们说起万岁西苑这边改造的……什么来着,对,下水道工程,就是这个名字,内官监的白公公就是这么说的。姐妹们都羡慕得很呢。” 嘉靖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些女人在西苑用过了自己改造过的高级厕所,回宫后对马桶有点不喜欢了。 想来这也是自然的,谁愿意和便溺之物共处一室,之前没办法大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见到了更好的,自然就难以忍受了。 别说天性好洁的女子,就是嘉靖,现在回宫住时晚上都觉得马桶的味道有点大,在西苑过过夜的卢靖妃和康妃自然更是念念不忘。 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嘉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这句话。不过对皇帝来说,满足自己心爱女人的这点小心思,好像还谈不上奢侈吧。 “这个简单,让内官监去找萧风,让他介绍的那个施工队来干就行了。工匠们入后宫时,让内卫严加看管就是。” 其实外面的工匠进宫施工也是常事,那么大一个皇宫,就是没有新工程,修缮工作也不少,内官监也不可能养那么多工匠,时常要从外面临时雇佣。 卢靖妃得了面子,开心不已,和嘉靖眉来眼去一番,暗示晚上再过来后,由宫女陪着离开了。嘉靖看着她的背影除了会儿神。 “黄伴,朕怎么感觉卢靖妃是想帮萧风呢?这个节骨眼上,做这样的工程,对萧风是有好处的。” 黄锦也笑了,既然嘉靖看出来了,他就省劲多了。 “万岁,萧风持事公平,对裕王和景王一视同仁,平时有什么事,都不会冷落哪一个。二位王爷视萧风半师半友,颇有幼弟对兄长的感觉。 这等事,卢靖妃和康妃二位娘娘不可能没有感觉的。此外,上次萧风为贵人们……测字,二位娘娘也受益颇多,对萧风有好感也是自然之事。 不过宫中羡慕西苑工程之事,倒确实不是卢靖妃娘娘一人之意,确实很多贵人都很羡慕的。” 嘉靖不置可否,他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悦。虽然他打定主意两不相帮,想看看萧风和严世藩究竟谁技高一筹,但严格来说,严世藩动用户部和工部,本身就有犯规在先的嫌疑。 自己的爱妃们想要提高一下生活水平,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总不能因为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帮了萧风吧。 景王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自认不像裕王,一门心思的讨好萧风,像个跟屁虫一样。严世藩毕竟也当过他师父,还想帮他当太子呢,他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人。 但裕王借了个厨子给醉仙楼帮忙,过后头昂的像那啥似的,他就看着不忿。显摆啥呢,先生看咱俩是一样的好不好。 所以景王怂恿卢靖妃去说这件事,真的跟严党发动的这次攻击没啥关系。完全是因为萧风跟他聊起,后宫都羡慕西苑的工程,康妃尤其积极宣传,号召大家向万岁请旨改造。 景王顿时意识到,这事如果母妃不说,康妃肯定也会说,与其如此,还不如抢个先呢,也算和裕王打个平手,免得让这小子趾高气扬的。 但卢靖妃为萧风拉工程的事传到严世藩的耳朵里,他就觉得很不是滋味了,妈的,这小子,我白费心费力的培养他好几年了,这么快就叛变了? 当白公公找到张天赐时,张天赐正被一群人围着讨债呢。白公公也是消息灵通之辈,知道这事是严党和萧风的较量,不宜参与。 因此他只是通知张天赐派人进宫测量,同时送来了预支的部分工价银子,就自顾自离去了。 整个过程白公公和张天赐都没说几句话,但越是这样,众人就越觉得这里的水-很深。通知一下而已,白公公完全可以随便打发个小太监过来,用得着亲自来吗? 何况宫里预支工价银子一般都是给银票,白公公为何大费周章的让人抬着一箱子银子来呢? 张天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一招手,张大张二带着伙计们将大门关上了,把各位老板吓了一跳,还以为张天赐要动手。结果张天赐拿出一张纸来,神秘的冲众人招招手,让大家传看。 大家挨个看了后,都觉得既新奇,又迷惑,同时也被张天赐的神秘兮兮给影响了,都小声的询问。 “张会长,这个债转股是啥意思呢?” “各位都是生意人,生意就是要赚钱,这一点想来大家没什么意见吧?” 当然没意见,这时候的商人可没有什么太多的家国情怀,有家国情怀的都当官去了,谁还经商啊。所以众人连连点头。 “所以大家这次宁可倒贴利息也要向在下讨债,其实是被官府给逼的,大家心里都不愿意的,对吧?” 当然,生意人会算不过这笔账来吗?这利息一正一反,多大的损失,不是逼不得已谁会干呢?众人点头更快了。 “当然大家也知道,一时之间,我不可能凑出这么多银子来,让大家都拿到,对吧?” 大家默然片刻,这是心知肚明的事,大家也是爱莫能助,于是众人再次频频点头。 “不能拿出现银来,那我就的拿我的家产来给各位抵债,对吧?” 众人已经满脸愧色了,这头也不知道该不该点,但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这不是要脸的时候啊,所以最后还是很不好意思的点了。 “所以,这就是给大家还债,让大家在官府能交差的方案。大家知道,我张天赐的生意主要是四大块。 一是天赐粮行,二是天赐营造,三是春燕楼,四是醉仙楼。大家觉得,这四块生意能值多少钱呢?”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这四块生意都是赚钱的生意,但要说值多少钱,还真说不好。明代商业其实不如宋代发达,大家对于生意的估值方式也都很模糊,都习惯了不到破产不卖生意。 这也是为何在明代生意转手比较少,除非像谈新仁那样破产清算,否则没人愿意把正在做着的生意转手。 张天赐一挥手:“知道大家平时不太关注这事,在下帮大家算一算。”他喊出账房先生,拿出了一摞又一摞厚厚的账本。 天赐粮行固定资产若干,每年流水若干,净利若干,这个最好算。在场的粮商们也都是内行,心中有数。 天赐营造就比较厉害了,别看刚城里,但入世观的工程刚结束,光是这个工程就赚了一万两;西苑的工程正在进行中,也至少有一万两的利润。 那推算一下,白公公亲自来关照通知的皇宫的工程,能赚多少钱?难怪张天赐要关上门才肯说,这事传出去张天赐肯定是死不认账的啊。 众人本已看的目瞪口呆了,张天赐又拿出一份更大的工程合同,却是大同总兵仇鸾和张天赐签订的。因为是草签,还没到工部备案,但工程量巨大,是检修大同及其边城的城墙,新建箭楼等设施! 这么大的工程量,得挣多少钱啊?所有营造队的老板都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手指都有点发抖了。个别机灵的已经开口了。 “会长,这么大的活,您的天赐营造肯定干不过来啊?” “那当然,在下当会长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有大工程,肯定是要找各位帮忙一起干啊!” 这些营造队的老板都不吱声了,警惕的互相看着同行们,琢磨着如何才能分得更大的份额。 剩下的春燕楼和醉仙楼,属于娱乐业和饮食业,在场的众人中内行就少了。因为张天赐当年借钱时,跟这两个行业的老板们还不熟呢。 不过这些商场老油条们对账本是极其敏感的,一眼就能看出账目的真假来。张天赐账本上记得清楚,春燕楼利润很高,堪称人体印钞工厂。 醉仙楼虽然之前利润很低,但今非昔比,所有人都知道柳如云是新科食神,而且据现场群众说,那二十道菜,都是从未尝过的美味。 醉仙楼明天才开业,今天已经有连夜排队,准备强占第一锅的老饕了。就连京城权贵们,也纷纷托人找关系,希望能安排个楼上雅间。这些讨债的老板中,就有被拐弯抹角拖请的。 所以最后张天赐把这些生意盘点之后,净资产总额就有三十万两左右,但每年的盈利,不下于五万两,这还没算醉仙楼今年可能的增长! 老板们都呆呆的看着张天赐,羡慕的直流口水,这家伙真是走了狗屎运,短短一年时间,从一个普普通通通的粮商,就变成这么一个日进斗金的大老板了! 张天赐喘了口气,喝了口茶,拿出一摞结款的文书。 “我欠各位的银子,加一起不过二十万两之数。我大哥说了,做生意,最重要是团结。 合则利,分则败。那谈新仁当初何等风光,因不得人心,最终一败涂地!” 众人心中暗想,谈新仁不得人心很久了,最终不是因为得罪了萧风才一败涂地的吗?但此时没人较这个真,都连连点头称是。 “萧真人所言极是!” “所以,我大哥让我吃点亏,就把全盘的生意作价三十万两,也就是只算净资产,不算盈利! 这三十万两的生意,分成三万份的股票,十两一股! 也就是说,今天在场各位,都可以把借给我张天赐的钱,转成股票,今后就是我张天赐所有生意的股东!” 第一百八十六章 商业计划 众人从没听说过这种模式,几个人合伙做生意是有的,但这样面向这么多人发行股票,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众人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张天赐知道大家心中还有顾虑,耐心的等着众人发问。 “张会长,如果我转了一股,今后是否你的这些生意每赚三万两银子,就有我一两?” 张天赐肯定的点点头:“别说赚三万两,就是赚了三千两,也少不了你的一钱银子!” 一个年老一点的商人跟人合伙做过生意,知道这里面需要注意的地方。 “张会长,账房先生都是你的人,我们怎么能知道你一年赚了多少钱呢?这可不是兄弟信不过你啊,只是想问问清楚。” 张天赐指着那厚厚的一摞账本:“各位老兄都是商界老手,每年底的账本都会给大家检查,若有错漏之处,尽管查看便是。” 那老商人狐疑道:“别的行业我不清楚,这营造业中,少不得给贵人打点,这钱是无论如何不敢上账的呀。” 张天赐心中对萧风佩服的五体投地,果然,果然有人提到了这个问题,他还记的当时萧风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以为上市公司就不用给回扣了吗?白手套听说过吗?洗钱公司听说过吗?内外账听说过吗?” 张天赐都没听说过,但毫不影响他此时气势十足的把这番话对众人说了一遍。众人显然也不能完全听懂,但商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古今从未变过。 那就是,成功者说的就是对的。张天赐如果不懂这些,人家是怎么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粮商成为如今的商会会长的?又是怎么搞定仇鸾、白公公这些高官大咖的? 所以,直到后世,那些成功商人们出一本书,讲自己是如何成功的,都能大卖特卖,压根没人知道,那其实是吃不饱饭的枪手们代笔写的。 萧风在后世就曾经见过这搞笑的一幕,一个啃着馒头,喝着方便面汤的枪手,以千字十五的价格,给好几个老板写过成功学书稿,并生成如果照着书中的做法,很快就能脱贫致富。 众人这方面的疑虑已经不存在了,接下来是更现实的问题。 “会长,可官府逼我们跟你讨债啊,我们怎么答复呢?” 张天赐指了指准备好的,还没签字盖印的股票文书,满脸的悲愤。 “各位,历来讨债都是有钱还钱,没钱赔家产,对吧? 现在你们虽然没拿到现钱,但等于是把我张天赐的家产给分了啊!这还不能交差吗?” 一些人已经动心了,另一些人还在犹豫不决,互相交头接耳的商量着。 张天赐微微一笑,自觉这份从容的淡淡笑容,颇有些大哥的神韵了。 “各位也不用担心,我大哥说了,做生意的事,要讲缘分的。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害怕严党,觉得我大哥不是严党的对手。这些朋友就是想要加入,我张天赐也不想收。 我手里不是没有钱,几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今天这个会,就是给大家一个机会。 相信我大哥的,就债转股;不信的,我绝不勉强。” 张天赐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他也知道这是到了关键时刻,你必须自己有信心,才能给别人信心。 所以他话音刚落,伙计们就打开了放在墙角的一排大箱子,众人顿时都眼前一花。 大箱子里都是满满登登的银子,怕不得有几万两。银子不像银票,这么多箱子排在一起,视觉冲击力极强。张天赐站在中央,高昂着头,颇有些英雄人物的架势。 人群中有三个人是张天赐的好友,在张天赐还是个小粮商时就关系很铁,张天赐发财后也一直提携着他们。 这三人昨晚上已经和张天赐密会过了,此时互相使个眼色,马上站出来,声音坚定而兴奋。 “我们转!萧真人是道门第一人,又是万岁的师弟,就是不说这些,之前跟严党的交锋,哪一次落过下风?这分明就是在提携我等跟着发财!” 自古以来做生意,好托很重要。君不见房地产开盘时人山人海,十分之九都是托吗?这三个托的坚定和兴奋,立刻感染了一部分本身跟张天赐关系比较好,或是对萧风有信心的群众。 现在同意转股的有八个人了,其余的人都还在犹豫中。张天赐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不够,肯定不够。 债主一共四十来人,至少也要争取过来一半,手头的银子才够用。这些银子已经是自己和大哥穷尽各个渠道搜罗来的了,再多一两也拿不出来了。 所以他心里狂跳,但脸上却更加淡定从容,轻描淡写的宣布自己的商业计划,这些计划都是萧风让他在关键时刻加码用的。 “我大哥说了,醉仙楼要在全国各地开分店,开成连锁店。将来哪怕是县城的有钱人,只要是请人下馆子喝酒,第一个选择就是当地的醉仙楼!” 又有两个人站了过来,剩下的人则微微摇头,小声说:“开那么多分店,得多少钱啊,这能行吗?” “我大哥说了,柳如云是食神,食神开分店,还要花钱?那得是当地有钱人交加盟费才行! 想开醉仙楼吗,先拿五千两银子的加盟费来!京城总店帮你教徒弟,给你秘密配方,保证你一年回本,两年翻倍,三年成富豪!” 又有两个人站了过来,人们激动了,兴奋的讨论着为啥之前史珍湘想不到这么好的主意。张天赐不屑的撇撇嘴。 “史珍湘就是能想到,他也没这魄力!他教的徒弟,一代不如一代不说,做来做去就那几样菜。 他们靠的只是手艺,我们靠的是手艺加秘方,手艺因人而异,有高有低,那能一样吗?” 又有三个人站了过来,再加把劲就够了,大哥说过,也不需要都拉过来,队伍在精不在多,这次既要趁机拉起队伍来,又要保证队伍的纯洁性。 也就是,争取跟咱们站在一起的,都是对咱们有信心,敢于和严党对抗的人!这就是将来壮大发展的基础! “大哥给了我几张设计图,是用于营造队施工的器械,我已经在找人打造了。这东西打造完之后,搬举重物,要比现在的滑车容易的多! 而且龙虎山的张真人已经派人进京,和我大哥共同研究雷火之术,我大哥说到时开山劈石,易如反掌! 有了这些器械法术,天赐营造一定能接到更多的工程,带领大家挣更多的钱!” 嗯,道门确实是有机关术和雷火术的,而且在天坛论道时,张天师和萧风分别召唤天雷,有目共睹,不对,有耳共闻。 又有两个人站了过来。张天赐在心里算了算,再有两三个人就差不多够了!剩下的一半人,扣掉他们倒贴的利息,银子应该是够了,如果另一个安排不出意外的话。 该出杀手锏了!张天赐清清嗓子,大声宣布。 “今天的股票属于原始股。以后股票将对全京城,甚至全国的有钱人公开发行,发行价是今天的两倍!如果发行成功,大家手里的股票价值马上就能翻翻!” 剩下的人群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有三个反应最快的人,立刻冲过来,站在了同意债转股的那边。虽然暂时还没完全弄明白啥叫公开发行,但也能猜的差不多。毕竟商人的dna在那里摆着呢。 剩下的人还在犹豫不定,张天赐已经快速的宣布了结果。 “好,到此为止!请各位新股东们这边签文书!剩下的各位,既然不同意债转股,在下也不勉强。这里的银子,先按金额从小到大,支付给各位,不足的部分,明天一定付清!” 那一半人见事已至此,本来也犹豫不定,此时也就干脆收起了心思,拿着欠条跟账房兑付银子了。 两拨人一半在办兑付银子的手续,一半在办债转股的文书签订,双方都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彼此交流着暧昧的眼神。 那眼神就是上山的人遇上下山的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的眼神里都蕴含着同样的含义:傻-b! 兑付到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差了大概一万两银子。这两个老板苦笑着看着张天赐,他们也能感觉到张天赐已经倾尽所有了,可他们拿不到银子,官府那边就没法交差啊。 张天赐胸有成竹,对两人拱拱手:“二位,不差这一天,明天,明天晚上,一定把银子给二位结清!” 这两个老板当然不会因为一晚上的时间就得罪商会会长,只是他俩离开时不免忧心忡忡。 张天赐展示出来的实力已经很吓人了,他竟然真的拿出来十万多两银子来!在京城的商人中,真的没人能有这个实力了。 可再有实力,也不太可能无穷无尽,现在应该就是极限了吧。 明天他用什么手段,能变出一万两银子来呢?难道说萧风还能连夜点石成金不成? 而此时,萧风正在春燕楼里,他的身边站着新晋食神柳如云,神情拘束而又好奇,和楼里的姑娘们互相打量着。 萧风冲燕娘笑了笑,忽然拱手,弯腰,向全楼的姑娘们深深的施了一礼!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借钱不易 燕娘和所有的姑娘们都忙不迭的向萧风还礼,一时间翠袖飘摇,香风舞动。 “萧公子千万别这样,折煞我们了!” 萧风站直身子,面色庄重的看着这些姑娘们。张天赐那十多万两银子是怎么来的?萧风又不会真的点石成金,这么短的时间内,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张天赐手头的现银是两万两,萧风从入世观的经费中借出了三万两,皇宫预付了下水道工程款一万两。加起来也就六万两,剩下的,都要靠借。 陆炳是不会借的,不管他有没有。他和严世藩的约定,“你不动,我不帮”,像紧箍咒一样,同时铐住了他们两人的手脚。 当然,萧风也不想跟陆炳张口借钱,虽然他还不知道陆炳和严世藩的约定,但于公于私,跟陆炳借钱都不是好选择。 安司正深夜登门,给萧风送来了一万两,表示自己希望继续加深和张天赐的商业合作,萧风让张天赐给了他对应的股份契约。 胡宗宪通过戚继光给萧风送来了一万两,借条是戚继光给胡宗宪打的,萧风要给戚继光打一张借条,戚继光死活不要,争夺时不慎折断了萧风一支湖州狼毫笔。 那是王迎香送给萧风的礼物,是受张云清送扇子的启发后买的。笔被戚继光抢断之后,再和戚继光见面时,王迎香明显不爱搭理他,可怜的戚继光还不明所以。 裕王曾让展宇偷偷送了两万两过来,但萧风拒绝了,让展宇给送回去了。景王也曾问过萧风,是否需要用钱,萧风同样拒绝了。 这是他和严世藩的较量,但嘉靖一定是看在眼里的。萧风可以用各种手段来取得胜利,唯独不能依靠两个皇子。 小吃货刘鹏带着小梅来拜访过大吃货巧巧,两人大吃特吃的时候,小梅偷偷告诉萧风,夫人说家里有五千两,但不是银票,不好拿,如果萧风要用,她尽快想办法弄出来。 萧风对未来岳母的关心哭笑不得,心想如果你真这么干了,刘彤怕是要来找我拼命。当下就拒绝了,让小梅转告刘夫人,感激万分,如果真的需要时,一定告知。 王推官家就不用说了,家里银子超不过一千两,就算是有心杀贼,也是无力回天。 醉仙楼更穷,虽然柳如云刚得了京城食神,风光无二,但真是穷得叮当响,否则当初也不会让张天赐用五百两银子入股四成了。 张无心想跟武当山借,但指望他就像指望俞大猷一样,都属于远水解不了近渴,根本来不及。 胡宗宪通过戚继光暗示过萧风,仇鸾有钱。但萧风压根没考虑。他可以和仇鸾保持相对良好的关系,但绝不会走得太近,借钱这事就更不用提。 其余的关系,像黄锦、白公公、陈洪,甚至刚被摆了一道还在生气的刘公公,都属于战略型伙伴,就算有钱也不可能冒着得罪严党的风险借给萧风的。 所以萧风可动用的最亲近的关系,至此已经盘点完毕,至少还差六万两银子。 人们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现在摆在萧风面前的,是足足六万两,可以难倒六千万个英雄汉,差不多就是嘉靖朝的所有男人数量。 萧风最后冒险打的一个擦边球就是陶仲文,虽然刚刚威胁完好老哥,就去厚着脸皮借银子,显得很不漂亮。 但好老哥还是二话不说,偷偷塞给了萧风一万两,然后眉开眼笑的收下了萧风的借条,连客气一下都没有。 萧风敢打这个擦边球,就是算准陶仲文这一万两必然是自掏腰包,且绝不会告诉嘉靖。而且他估计,等到他还钱那天,陶仲文绝对不会收,也绝不会把欠条还给萧风。 这个欠条,差不多是陶仲文给清风、明月买的意外保险,虽然咱哥俩还要继续合作,但萧风你不能再随便用清风明月威胁我了,否则好老哥也有了反杀你的保障哦! 张天赐虽然对官场斗争半知半解,但也不是一窍不通。他得知此事后,痛哭流涕的表示,自己不争气,给大哥添麻烦了,让大哥受制于人。 萧风拍拍他的肩膀,笑容淡然而自信。 “天赐,有些事你不懂,如果你手里攥着别人的把柄,却一点不让别人攥着你的,这种合作是单方面的威胁,容易出事的。” 张天赐懵懂的眨眨眼睛,表示不很理解,难道彻底拿捏别人不好吗? “昨天宫里传出消息,掌灯周女官因为玩忽职守,险些导致宫中走水,已经被黄锦杖毙了。 其实,以她的过错,黄锦本不需要杀她的,最多扔进浣衣坊之类的地方去。 可我猜宫里有些贵人怕她知道的太多了,不但不会救她,还会趁机劝黄锦杀了她。” 张天赐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明白了很多东西,他决定一会儿就告诉女儿,平时少打听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如果有一个人,掌握着我的把柄,但我又没有任何可以制衡他的手段,那就只有一个结果。 平时我会唯唯诺诺,可一但给了我机会,就会致其于死地,不会有任何犹豫。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萧风喝了口茶,口气说的很平淡,但张天赐的脖子却有些发凉,因为他忽然发现一个十分十分可怕的事。 萧风掌握着他的全部秘密,但他对萧风的秘密知道的很少很少,大哥他……会不会在提醒我啊。 “大哥,虽然你掌握着我所有的把柄,而且我一点都没有掌握你的把柄,而且我平时在你面前也唯唯诺诺,但我真的从没想过要干掉你啊!” 张天赐急得都快哭了,就差抛开肚子证明自己只吃了一碗凉粉了。 萧风本来还在一心指点张天赐江湖险恶,被这厮忽然的表白差点弄得背过气去,一口茶也全喷了出来。 “少放屁,我说的是官场里的勾心斗角,又不是家里的事,滚蛋!” 萧风最后找到了燕娘,明白的告诉她,他要借钱,不止是跟她借,还要跟全楼的姑娘借。 全凭自愿,全凭信任,若对张天赐有信心,借的钱可以算入股;若不愿入股,一年后还清,利息从优。 萧风知道,春燕楼是京城青楼之首,是真真正正的销金窟。这里当红的姑娘们,都是腰缠万贯的小富婆。 只是她们的钱只能偷偷的存着,期待有一天能有机会遇上良人,协助赎身,剩下的还可以过日子用。 燕娘就更不用说了,萧风相信她的身家最少不会少于五万两,妥妥的大富婆。不过她之前是罪奴身份,属于国家的奴籍,如果不是获得陈洪这类人的庇护,朝廷是随时有权利掠夺她的财产的。 现在萧风帮她脱了奴籍,她的财产自然也就安全了,不客气的说,如果萧风现在娶了燕娘,以两人名义上的财产对比,萧风都有傍富婆的嫌疑。 不过青楼女子因为身份问题和安全问题,大部分的财产都不会以银票或银子的形式存在,因为那太通用了,万一被人偷拿走,很难说清是自己的东西。 因此她们大部分财产,都会以珠宝首饰的形式存在,一方面有辨识度,另一方面,明代查抄财物,有个潜规则,就是人身上可穿戴的饰物是不在查抄范围内的。 所以青楼女子的珠宝首饰都是很昂贵的,像燕娘的一支双凤金钗,价值千两,一身珠翠,价值之高令人咋舌。所以现银不会很多,需要倒换。 燕娘将自己手头的银票全拿了出来,给萧风凑了两万两。然后她给姑娘们开了个会议,说了萧风要跟大家借钱的事。 姑娘们沉默一阵,水姑娘率先站了起来,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的看着燕娘。 “妈妈,我真没钱了……” 燕娘一愣,她以为这些姑娘中,最踊跃,第一个带头的就应该是水姑娘才对,怎么会…… 水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条来,脸更红了,就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 “我攒的不到一万两银子,在张天赐收购谈新仁生意时就都借给他了。 他……他说等赚了钱就还给我的,只是他的债一直没还完,也就还没换给我……” 屋里的姑娘们哄堂大笑,笑得水姑娘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袖子里,像个鸵鸟一样。 火姑娘笑得最厉害:“养小白脸喽,养小白脸喽,不对,是老白脸,萧公子才算小白脸,张天赐最多算老白脸!” 难怪水姑娘难为情,青楼姑娘中是有一些潜规则的,比如倒贴钱给别人,就是青楼女子丢人跌份的事。 尤其是那些当红的姑娘,如果这么做,更会被人笑话。除非最后那人肯为姑娘赎身,哪怕用的是姑娘的钱都行,至少算是个有担当的。 若是姑娘倒贴了,最后人家不过是玩玩的,那这个姑娘再红,也会被其他同行瞧不起,是真的瞧不起。 为什么苏三也好,杜十娘也罢,发现自己所托非人,宁可自杀都不肯重操旧业? 因为她们没脸再回青楼了,就算她们自己还能忍受那种工作,她们也受不了同行们的轻视。 这也不能怪那些姑娘们偏激,青楼女子,哪一个不是受够了渣男的伤害和欺骗,她们自然对供养渣男的姐妹们恨铁不成钢。 燕娘想想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忍不住也黯然叹了口气,轻轻抚摸这水姑娘的秀发,以示安慰。 “我出了两万两入股,以前我虽然管着春燕楼,但这春燕楼其实没有一草一木是我的,都是陈公公和谈新仁的。 现在萧公子给了我机会,让我不但能成为春燕楼真正的股东,还同时可以成为粮店、营造队、醉仙楼的股东,以后我也是有产业的人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会员优先 燕娘的表态,对姑娘们起到了很大的震撼,她们开始认真考虑起是借钱还是投资的问题了。 姿色不错,年龄略大,还能揪着青春尾巴的樱桃姑娘犹豫的发言了。 “妈妈,咱们都是了解男人的,张天赐和萧公子,能信得过吗?咱们攒这点卖笑钱不容易,下半辈子还指望着呢。” 这话说出了很多姑娘的心声,她们都眼巴巴的看着燕娘,她们信任燕娘,但这事毕竟太大了。 燕娘郑重的点点头,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态有多重要,这不但是萧风的委托,也是姐妹们的委托。 “我相信萧公子的人品,我也相信萧公子能保护春燕楼。就在昨天,陈公公把我叫到教坊司去,说正在考虑张天赐提出的给青楼女子存养老钱的建议。 你们可能不了解陈公公,但我了解。他从不轻易说话,更不轻易听别人说话。张天赐的粮店、营造队都已经开始实行了养老钱制度。 如果咱们青楼女子也真的实施了这样的制度,那说明朝廷真的拿咱们当普通人看待了! 樱桃,你跟着我比她们都早,这么多年了,除了萧公子,还有别人为咱们争取过这些利益吗?其他人有关心过我们吗?” 樱桃点点头:“妈妈说的这些是真的,猪肉王也跟我说过,张天赐还在商行里呼吁各行业老板,都能给伙计们一份保障,大家干的也安心。” 姑娘们情绪高涨起来,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云姑娘叹口气,脸色有些发白,手捂着肚子。 “可听说这次挤兑张天赐的,是整个严党。严党的势力有多大,妈妈比我们清楚。 他们双方较量,咱们春燕楼就像夹在两块巨石中间的鸡蛋,如果咱们不躲开点,不管最后谁胜谁负,咱们都会遭殃啊。 这两天,已经有不少官员不来咱们春燕楼了,宁可去其他楼玩,妈妈你没发现吗?咱们是不是尽量不掺和此事为好?” 姑娘们也觉得很有道理,这时候借钱给萧风,其实就是明目张胆的在萧、严之战中站队了。 虽然张天赐是春燕楼的半个老板,但这半个老板经常换啊!没准下一任老板,就是取胜后的严党代理人呢!到时候借钱甚至入股的姑娘们怎么办? 燕娘深吸一口气,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语气依然坚定。 “小云说的有道理,所以萧公子也明确的说,这次借钱全凭自愿。我可以告诉大家,我选择了彻底站在萧公子这边。 今天无论你们作何选择,我都能保证,萧公子不会有任何不满的心思,我也不会另眼相看。” 一番话说完,众人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中。许久后,脸深埋在袖子里的水姑娘,抬起通红的脸,声如蚊蚋。 “妈妈,我还有些首饰珠宝,明天你帮我变卖了吧,也能值个几千两银子……” 樱桃站起来,大声说:“妈妈,我没当过红牌姑娘,一共也就攒了五千两身家,三千两是首饰就不卖了,那两千两银子,我愿意购买股份!” 姑娘们一个个的站了起来,或三千或两千,燕娘拿出一张纸来,认真的记着账,最后请大家一起签字按手印。 火姑娘站了起来,云姑娘在下面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襟。火姑娘知道云姑娘和自己最好,她反手握住云姑娘的手,大声宣布。 “妈妈,我出一万两,但我有个要求!这一万两你记成我的名字,但对萧公子要说是我和小云各自五千两!” 燕娘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火姑娘的意思,告诉萧风的是口头的,让萧风不记恨云姑娘;落在纸上的是书面的,万一将来严党得势,获得这张名单,那云姑娘也自然没有风险。 燕娘赞赏的看了火姑娘一眼,点点头,记上了她的名字。云姑娘抬头看着火姑娘,脸上满是担心和歉意。 她忽然站起来,脸色有些发白,捂着肚子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火姑娘看着大家的目光,轻声笑道:“看什么呀,你们没来过小日子啊?” 大家当然都来过,所以大家也都很明白,难受虽然是难受,但不至于如此。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点点头,她们当然能理解云姑娘的担心。 而且云姑娘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几个胆小的姑娘,也决定保持中立,效仿着捂着肚子回了屋子。 大部分姑娘都慷慨解囊,或表示入股,或愿意收点利息,燕娘一一记录下来。 这,就是张天赐那些银子的由来,也是此时萧风向大家鞠躬行礼的原因。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这些姑娘帮了他,他必须亲自致谢。 水姑娘却是听到了些风声,悄悄的小声问萧风。 “听说还差一万左右呢,要不让妈妈再凑凑?我们手头虽然没有现银了,但大家的首饰都还没卖呢。” 萧风笑着摇摇头:“你们的首饰不能卖。让春燕楼凑钱,这事虽然最终也瞒不住,但总不能太大张旗鼓的。 如果你们都去卖首饰了,那就真闹得满城风雨了。你放心吧,那一万两银子,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终于等到了醉仙楼开张的日子了! 整个京城里,好吃的权贵、富豪们都到了,整条街上都被马车和轿子堵死了,堪比后世七八点钟的帝都东三环。 而且他们也不是无备而来的,很多家都是半夜就派出了仆从到醉仙楼门口排队,占位置。 平时他们肯定是不用的,因为以他们的身份,不管到了哪家酒楼,老板自然会优先照顾。就是老板不管,那些先来的平民,也不敢和他们论顺序,抢位子。 可每年食神大赛后的开业第一天却不同,食神所在的酒楼一定是爆满的,而且来的都不是普通百姓,都是有身份的,没准会碰上平级甚至上级。 所以让仆从提前排队,碰上平级的好讲理,碰上上级的还能送个人情。至于碰上下级的嘛,那有什么说的,直接插过去就是了。 虽然食神已经二十多年都没换人了,但每年史珍湘蝉联食神后,太白居第二天照样会被权贵、富豪们挤满。 这种心态就像是什么呢?如果让萧风比喻,那他能想到的最贴切的比喻,就是每年大年初一,有钱有权的人们抢着去某个有名的寺院烧头柱香一样。 以及某个青楼女子,第一次挂红牌,哪怕之前没红之前的熟客,都要抢着再当挂牌后的第一个顾客。 这叫范儿,是身份的体现!要享受就享受稀缺资源! 可惜这些权贵和富豪们兴冲冲的来到醉仙楼,却发现事情没自己想的那么顺利。 醉仙楼倒是开门了,但是上门的人太多,而醉仙楼又不像太白居那样,兼并了周围的房子,有大量的座位和人手。 虽然张天赐从自己的粮行送过两个伙计来帮忙,但这几个人面对热情高涨的客人们根本就招架不过来。人一多一乱,加上有人有意加塞,排好的队伍顿时也乱了。 仆从们互相指责,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路边观看风色,万一不对好赶紧出手维持秩序。赶到的权贵们都皱着眉头,心想这老板真没眼力见,怎么还不出来说话呢? 对面冷清的太白居里,伙计们见到这副乱相都心中欢喜,幸灾乐祸。站在二楼栏杆上的史珍湘也面露微笑。 看来陈忠厚和柳如云惨淡经营,早就忘了当年醉仙楼火爆时是怎么经营的了。张天赐又不懂饮食行业,他们开门如此混乱,就是有了食神名号又有何用? 每年在太白居门口,第一天也会是这么多权贵。自己只要出面,请各位大人按官位高低排好,谁高谁先进,谁低谁等着,何其容易? 至于平民百姓,哪怕再有钱的,也只能排到后面去!这是规矩,大家都认同的事,连话都不用费的! 史珍湘正在开心的时候,只见张天赐从几个拦在门口的伙计中钻了出来,大声叫喊。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今天醉仙楼开业,大家能来捧场,我醉仙楼蓬荜生辉! 按理说,这么多人应该是要排队的,可这队伍已经乱了,再排估计大家都有争议,搞不好就会打起来! 所以在下有个主意,能让大家公平、和平的解决问题,还请大家挺好!” 权贵们纷纷点头,心说早这样不就对了!对面的太白居早有成熟经验,你们好好学习吧! 史珍湘略感失望,呸了一声:“折腾到最后,还不是得学我,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天赐擦着汗,低头看了一眼萧风给他的小纸条,再三确认,终于咬咬牙,抬头喊出来。 “醉仙楼采取会员制,办会员卡的优先!银卡预存一百两,金卡预存二百两,宝石卡预存五百两!谁的卡级别高,谁就可以优先!” 众人都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倒是都听明白了,可这不是谁有钱谁优先吗?那我等的身份该怎么算?难道我堂堂朝廷命官,勋贵之后,还要排在一个豪商的身后不成? 早有权贵的的仆从喊了起来,叫嚣这样不对。张天赐赶紧又看看小纸条,找到相应的答案。 “各位,这样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对面的太白居是以官职爵位来排序的,可这样其实是在给大家制造矛盾! 大家想,官职和爵位如何能对比呢?爵位和血统又如何能对比呢?你就是当朝一品的大官,敢说就比前面这位天家血统的公子高贵吗?” 这话引起了那位公子的共鸣,虽然到他这一辈已无爵位,也无官职,但老子姓朱!你们谁敢说比老子高贵? 众人之前还真没这么想过问题,现在想想看,这按身份排序还真是有瑕疵啊?官职跟爵位没法对比,和血统就更没法对比。 比实权?这事虽然心知肚明,但谁的实权大,这东西官场里的人最清楚,人家开酒楼的,未必就知道啊! 这么看来,比谁更有钱似乎倒是最公平的方法了,不过自然还是有人有疑问的。 “张老板,你这定价也太贵了吧。就算是最低的银卡吧,一百两银子,得吃多少顿饭才能吃完啊?更别说金卡、宝石卡了,这钱得多久才能花完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联名消费 这话问的是很实在的。嘉靖年间的银子消费力是很强的,普通饭店里喝一顿,也就一两银子的事。 就是太白居这样的顶级酒楼,连酒带菜摆上一桌,十两银子,连赏钱都包括了!这样一对比,就知道顶级酒楼和顶级青楼相比,永远干不过青楼。 这预存一百两的银卡就比较吓人了,何况二百两的金卡和五百两的宝石卡呢?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史珍湘也被张天赐的骚操作惊呆了,半天才连连摇头自语。 “穷疯了!穷疯了!哪有那么多傻子会干这种事?” 张天赐却不着急,又看了一眼小纸条,放出了最后的大招。 “各位请注意,这卡虽然是在醉仙楼办的,但这是醉仙楼和春燕楼的联名卡!” 众人一愣:“何谓联名卡呢?” 张天赐一挥手,声音洪亮,霸气十足。 “这卡里存下的银子,存放在醉仙楼和春燕楼的联名账户上!两家之间的账本,互相盖章确认,用户可以凭卡在两家进行消费划账! 每一笔消费,都会得到两家的共同盖章确认,以保账目绝不会错!以后大家不管来醉仙楼还是去春燕楼,都不用带现银和银票了,拿卡就行了!” 如此一来,那些富商还罢了,权贵官员们先就动心了!需知他们也是喜欢逛青楼的,很多是春燕楼的常客。可他们的身份,去青楼免不了遮遮掩掩的。 既怕外人知道,又怕家人知道,兑换银票在嘉靖朝还不是十分方便,主要是用于大额生意往来。他们又不可能总揣着一堆银子去消费,因此经常为结账苦恼。 夹在人群中凑热闹的刘彤就感同身受,自己好不容易咬牙潇洒一回,还差点因为让管家结账搞露馅了。到今天夫人还经常忽然在床上抽冷子问一句:春燕楼姑娘漂亮吗? 自己有一次半睡半醒之间,差点就说了实话,吓得一身冷汗,当晚失眠,第二天当值困得直打盹,被看他一直不顺眼的谈同给狠狠训斥了一顿。 如果有张卡,那就方便多了啊!卡是在醉仙楼办的,光明正大!老子出去和朋友喝酒吃饭,是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卡里的钱是在醉仙楼消费的,是不是光明正大的事? 刘彤都忍不住动心了,摸摸腰间的钱,随即丧气的发现今天并没有带那么多钱。实际上是哪天他也没带过那么多钱。正经人谁没事在身上带一百两银子到处晃,不怕被打劫的吗? 然而刘彤随即发现,人群中不正经的人太多了。 “我家主人办一张银卡!是不是就能马上进楼去吃饭了?”一个仆从奋力挤到前面,询问张天赐。 张天赐点点头:“前三位办卡的,不管办什么卡,一律奖励入店消费!后面的再办,就要按卡的品级和顺序了!不同品级高品级优先!同品级的办卡顺序优先!” 一言既出,全场沸腾,那个机灵的仆从早已递上一百两银子,拿到了一块打磨的很光滑的小铁牌,艰难的在身后人的推搡下,保护着主人按张天赐的指导,从伙计们的护送中进了醉仙楼。 “老爷,咱们是第一名,办个银卡就能进来了!后面的办银卡可能就够呛了啊!” 主人十分满意:“我就说你小子机灵,不枉我把你从扫地组提拔到跟班组!好好干!” “多谢老爷栽培,小人一定尽心竭力,保证老爷能先吃先玩!” 前三名的银牌转眼就被抢光了,后面的人不禁犹豫起来,办一张银卡,还能保证今天进去吃上吗? 犹豫之中,终于有人先打破了僵局:“我家主人要办张金卡!” 张天赐大喜,冲这位被埋没在人群中的忠仆喊道: “大家请让个路,让这位办金卡的先上来办,你们先琢磨着,好不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挤在他身前的几个仆从顿时分化了。 知道自己家老爷不会舍得办金卡的,悻悻离去,知道自己老爷肯定不能放弃的,积极踊跃。 “凭什么让他先办啊,我家老爷也要办金卡,先给我办!” “就是,先给我办,我在他前面呢,我家老爷也办金卡!” 一个富商的仆从被挤在了最后,他是领着死命令来的,他还记得老爷说话时一抖的一抖的胡子。 “来福啊,你知道老爷我在京城里经商这么多年,受够了这些官员的窝囊气。 妈的一个个的神气什么?谁的钱是正道来的?不做贪官,能到这种地方来吃喝玩乐? 老爷我的钱都是正当经商赚来的,不但得供着他们,还得受他们欺负!如今老爷我的儿子中了进士,老爷我不怕他们了! 给我冲,今天无论如何,老爷我也要踩着这帮家伙的脑袋进去吃上一顿!” 仆从被老爷的不屈精神所鼓舞,高高举手,悲壮的喊出了全场最强音。 “闪开——让我过去——我家老爷要办一张宝石卡!宝石卡……石卡……卡……” 人群瞬间冷静了,所有人都被这股气势所震慑,竟然真的不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这仆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迎着张天赐热情洋溢的小脸,将两锭黄金拍在桌子上! “宝石卡!” 第一张宝石卡就这样办成了!剩下的富商和权贵们陷入了沉默中。办钻石卡的肯定是凤毛麟角,但是这样一来…… “我要办金卡,快点,我办完金卡多久可以进去?你们不能无限制的等吧?” 张天赐十分专业的看看小纸条,敬业的做在线客服。 “尊敬的客官们,鉴于醉仙楼的接待量,今日最多接待一百桌次,考虑到大家不太可能接受拼桌吃喝,因此今日的卡就办到一百张为止。 剩下想继续办的,可以先办卡,等明日来消费。一百张卡办完之前,宝石卡的可先进去,因为这是顶级卡,就是按顺序也是优先的。 金卡的前八十七名可以先进去,剩下的要等到一个时辰后,确定没有宝石卡出现才能进去。至于银卡,也要等到一个时辰后,确定无人办金卡了,可按顺序进去。” 后面的权贵富商们在紧张盘算着,前面的忠仆们受教育程度低,没有数学能力,只能先争抢有利位置,等待主人的吩咐。 这是一个博弈问题,并不简单。理论上来说,办宝石卡必然可以进入;考虑到办宝石卡的人不会很多,那么办金卡进去的概率也很大,只是要快速强占前面的顺序。 但这样一来,办金卡的人必然多起来,办银卡进去的几率就变得很小了,那么那些原本打算办银卡的,其中一部分很可能就一咬牙一瞪眼,干脆也办张金卡算了! 但办银卡的变成金卡,必然导致金卡的数量增加,产生踩踏和挤兑,这是没抢到前面,落到后面办金卡的就不安全了,可能就会被迫升级成宝石卡!而这样一来,后面的金卡就更不安全了! 一通头晕脑胀的盘算,用时虽然短,但很费脑子。在那个时代数学智商最高的富商们最先反应过来。 “办金卡,快办!抢在前八十七名!” “快呀,快抢啊!已经第多少名了?五十六?那你还等什么,给我抢啊!” “今天不能丢了这个面子,我每年都是吃食神的第一炒,今年决不能例外!已经七十二名了,蠢货!” “不行了主人,我前面还有好几个人呢,已经八十三了,我挤不过去啊!” “妈的老子拼了,老子姓朱,不能给祖宗丢人,给我来张宝石卡!” “妈的姓朱了不起啊……啊,不不,不是我说的,你听错了。 姓朱当然了不起,就是了不起,你先请,我先回家了,今天不吃了,总不能为了吃顿饭掉脑袋。” 一片混乱中,一百张卡办齐了,除了前面的三张银卡外,只有两个倒霉鬼办了银卡,欲哭无泪的打道回府了。 八十五张金卡,五张钻石卡,按着级别和顺序,先后挺进了醉仙楼,趾高气扬的吃上了新食神柳如云的开门炒菜。而他们也确实都没有失望,一个个满意的不得了。 其实所有的卡都是用铁牌做成的,都打磨的十分光滑精美。但上面的图案却不同,是刚才用三个不同的铁章压上去的。 这个铁章是萧风找曾造办干的私活,曾造办一来确实上次枯井女尸案时被萧风给吓到了,二来这份私活报酬也比较丰厚,跟工部的工作又没有冲突,也就欣然接受了。 已经给萧风打过了很多次古怪铁器的铁匠铺,也不知道萧风打这么多光溜溜的铁牌子干什么,但活干得和曾造办同样漂亮。 最后,这个牌子的下面,张无心现场给客户们刻字,把名字用他缴获的倭人短刀刻在铁牌上。全手写字体,歪歪扭扭,犹如道士画符,极度防伪!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防伪,真正的消费体系防伪,还是看两家账簿上的两个确认印章。牌子、人、账簿,三者必须对应才能消费,绝不会错。 当天晚上,张天赐把那两个老板叫到醉仙居里,单独给他俩上了五个菜,然后举杯连敬三杯。 “知道二位这次也是迫于无奈,能容我一天,深感盛情。一万两银子在此,二位不必客气!” 第一百九十章 习惯盲区 嘉靖在精舍里闭目养神,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喊声“宫门下钥,小心火烛”。 “这两日精舍这边安静了很多啊。” 黄锦笑了笑,知道嘉靖从神游中回来了,上前给嘉靖倒茶。 “万岁,是奴才让人用上了土喇叭,让他们平时喊话不许对着精舍的方向。这样他们传话也省劲了,万岁这边也清净了。” 嘉靖对喇叭的概念还停留在乐器上,不禁诧异。 “喇叭不是吹的吗,还能喊话用?什么又叫土喇叭?” 黄锦这两天也用过,在门外就放着一个,不过毕竟是铁器,轻易不敢拿进屋里来。见嘉靖问了,赶紧用双手捧着,递给嘉靖看。 “这是萧风做的,名字也是他起的,很好用的。入世观的二主持天天用这个给弟子们训话呢。跟萧风关系好的兵部也用上了。 奴才看这东西好用,就也跟萧风要了几个,在西苑里用用。不过毕竟是铁器,奴才不让他们靠近精舍用。” 嘉靖拿着土喇叭在手心里拍了拍:“你也太小心了点,这东西说是铁器,真打起来还不如一根木棍。这是怎么用的?” 黄锦小心翼翼接过土喇叭,退到精舍的最远端,拿喇叭对着嘉靖的方向,喊了一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身子一挺,颇为意外。黄锦的语气并不是那种高声叫喊的,但听的却比平时还要清晰不少。 “这东西倒是有些意思,可见萧风除了测字,还了解鲁班术。黄伴,你可知鲁班术其实也曾是道术的一个分支啊。” 黄锦却不知道这一层,此时被嘉靖一科普,忍不住恍然大悟。 “我说萧风经常有一些奇思妙想,像下水管啊,土喇叭啊,原来这些工匠之术也属于道术,那就难怪了。” 嘉靖点点头,他这些年修道不是白修的,知识相当渊博。鲁班术确实是道术分支,不过因为其中有大量的害人之术,后来又被人认为是巫术。 所以后来鲁班术只被人保留了机关一类的,而其他改变风水命运,祝福诅咒一类的则被遗弃失传了,人们渐渐也就不认为鲁班术与道术有何关系了,反而会觉得更接近墨家之术。 也因此很多人误以为鲁班属于墨家,其实鲁班和墨子是同时期人,两人同样擅长机关术,历史上曾有记载,两人还曾经在宋国纸上谈兵的切磋过。 鲁班攻,墨子守,两大机关术顶流拿宋国城防当棋盘,杀得天昏地暗,最后鲁班承认攻不破墨子的防守。墨子善守的名声也由此名扬天下,甚至还诞生了“墨守成规”这个成语。 嘉靖看着这个土喇叭,却忽然问出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 “陆炳说,萧风没用裕王和景王的钱,也没向他借钱,就顶住了债主们的挤兑风潮,可见他不光有道术,确实也有些入世的手段啊。” 黄锦点点头,也顺水推舟的凑趣。 “他也没找奴才借。实话说,奴才听到他被讨债的消息时,还为难来着。万一他要找奴才借,奴才还真不好拒绝。 万岁是知道的,奴才脸皮薄,萧风又和奴才关系不错,谁知他竟压根没跟我开口!” 黄锦这番话连消带打,看似在顺着嘉靖,夸奖萧风自力更生解决了问题,其实重点却是那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萧风又和奴才关系不错”。 不管嘉靖此时有没有注意到这一句话,此后若有人攻击黄锦和萧风过从甚密,黄锦都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这是咱家也没瞒着万岁啊!” 嘉靖微笑,赞许的点点头。 “这话才是真情实感,也只有你才愿意跟朕这么说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别说是你,如果萧风走投无路来找朕,朕也难以一言回绝。 不过他既然自己能解决,那就最好。你刚才说这土喇叭,是跟他要的?这不好,皇家自有用度,虽是小物件,也不该白拿他的。” 黄锦顿时明白了,嘉靖这是对萧风此次表现出的能力予以肯定,要伸手帮一把了。 土喇叭这种东西,虽说方便有用,但其实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嘉靖既然让自己采购,那就是要送点银子表点态度。 张天赐最近忙得一塌糊涂,忙着和新股东们开会,忙着春燕楼和醉仙楼两边的账目同步管理,忙得他连水姑娘的床都上不去了。 铁三角此时却闲得很,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谁也不愿意先说一句话。 严世藩是因为之前的话说的太满,本以为自己能一步将死萧风。本来嘛,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萧风就是再厉害,总不能凭空变出银子来。 讨债挤兑,可以一步到位,让张天赐身败名裂,萧风自然也就被砍掉了一条胳膊,再对付一个穷鬼真人,就容易多了。 想不到萧风又是债转股,又是发会员卡,还不要脸的跟春燕楼一帮婊-子集资借钱,惊险万分的残血过关,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那些读书人都干什么吃的?怎么不去闹事? 其实严世藩也知道,那些读书人上次围攻萧风,被萧风两首非诗非词的玩意吓破了文胆,都心服口服,怕再闹事会自取其辱。 但这样一来,让我严世藩的脸往哪儿放?尤其是面前这个干哥哥,贼眉鼠眼的不时瞟自己一眼,分明带着些失望!是失望啊!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自己失望? 看着严世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文华激灵一下,知道自己可能又要当出气筒,情急之下忽然想到刚听来的一个传言,赶紧拿出来转移注意力。 “义父,今日当值时,听属下闲聊,说张天赐又收购了一家铁匠铺,就是原来在主街街尾的那一家。 我想他此时刚渡过难关,估计兜里连铜钱都没几个,收购铁匠铺干什么? 结果派人一打听,说是张天赐吹牛,说萧风能从兵部要到兵器合约,要发大财的!” 严世藩的眉毛一挑,转头看向没话找话的干哥哥。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赵文华见他对这个没有危险的话题感兴趣,长出了一口气,赶紧回答。 “就是今天的事,据说是中午签的合同。那铁匠铺并不大,就是位置不错,所以张天赐出了二百两银子,收了铁匠铺,据说还给几个打铁的汉子留了一成股,说叫什么员工股,莫名其妙。” 严世藩想到却没有那么浅薄,他的独眼缓缓转动,想着这里面的漏洞。 “张天赐可曾在户部、兵部同时备案?” 大明朝开店铺,一般只需在户部备案,领个许可,即可营业。但铁匠铺却特殊,因为用的材料是铁,虽归户部调拨,但却可能打造成武器,因此还需要同时在兵部备案。 之前萧风打造双杠、土喇叭时,铁匠铺都要到兵部上交图纸,也就是这个原因。严世藩希望张天赐这个外行能漏掉这个环节,他就可以趁机发起新一轮攻击。 赵文华倒没想到这个,他看了严世藩一眼,没底气的解释。 “铁匠铺开业时这些肯定都有的吧,否则早就被人查了!” 这话没错,六部官员虽然高贵,但六部下面也有没有编制的穷小吏,巴不得有人犯错,获得敲诈勒索的机会呢。 严世藩鄙视的看了干哥哥一眼,喷他的冲动瞬时间就找回来了。 “你懂个屁!这正是人们容易忽略的一点!商铺过手,是需要重新备案的,但很多人都以为既然是曾经有过备案,就不需要重新备案。 造成这种原因的无非是户部小吏们贪图钱财,商户们又嫌麻烦。每当有商铺过手时,那些小吏就会找上门来贺喜,同时表示可以代办手续! 因为整个过程都不用商家老板跑动,久而久之,人们都忘了商铺过手要重新备案这回事儿!” 赵文华眼睛一亮,对严世藩骂自己似乎也不那么难过了。 “他们今天中午才签的文书,那些小吏们最早也要明天早上才会上门贺喜的!” 严世藩点点头,对他这次的敏捷表示赞赏。 “所以马上让我们的人出动,去警告那些小吏们,谁也不准去提醒张天赐这件事!等他正式开业的第一天,如果还没有做备案,哼哼。” 赵文华想了想,又有些泄气:“户部那边无许可开业无非是罚点银子,是按平时的生意多寡来罚的,一个铁匠铺,罚不了多少钱,最多恶心一下萧风罢了。” 严世藩刚刚升起的一点欣慰再次消失,觉得这家伙真是傻到没救了。 “你懂个屁!户部只是虚晃一枪的事,真正要命的在兵部备案上!他不做备案,只要铁一烧红,父亲就可以上朝告他私造兵器,意图谋反!就算万岁袒护他,他也活罪难逃!” 严嵩上了年纪,本来都昏昏欲睡了,忽然听到提及自己的名字,隐约间想起刚才好像有一句话是“你懂个屁。” 他立刻习惯性的说道:“东楼,文华是自己人,不要如此刻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商机无限 第二天一早,赵文华就像被狗撵的兔子一样,火急火燎的窜进了严府。 “东楼!张天赐的那家铁器铺子,改造成店面了!里面不打铁了,只摆放各种铁件的样品!” 严世藩一惊,从侍女的腿上跳起来喝道:“不打铁了?那他收铁匠铺子干什么?” 赵文华喘了口气:“他把铁匠们都带进入世观里了,据咱们盯梢的人说,今天早上就在入世观的丹房里起火打铁了,声音很响,很多去上香的人都看见了!” 严世藩看了一眼大喘气的干哥哥,心里的喜悦改过了他嘲讽的冲动。 “他的备案办了吗?” 放在以前,这点事根本不用赵文华去打听,严世藩示意一下,自然就有人主动来告诉他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虽然最后萧风丢官,严世藩被赐了举人出身,允许春闱,看似是扳平了比分。但实际上,没有官身的不方便,在这时候就十分明显了。 没有官身,你就不能堂而皇之的在各个部堂之间走动,否则人家看见了会问,你来干什么的?他能怎么回答呢? 办公事?你一介草民,有个屁的公事可办? 办私事?堂堂六部,是你随便出入办私事的地方吗? 胭脂虎也一样,虽然她是打探消息的好手,但只限于民间,六部之内,被说胭脂虎,就是张无心也做不到来去自如。 所以严世藩只能指望赵文华去打探消息。虽然赵文华觉得自己一个三品大员,抛头露面的四处乱窜打探消息,未免有失体面。但他又不放心手下,怕走漏了风声,只好自己能者多劳了。 “没办,我已经确定了。户部不用说,谈同十分配合。兵部那边,有一个义父去年提拔的郎中,也给了我准信,肯定没备案,错不了。” 严世藩满意的点点头,对着喘着气,四处找茶喝的赵文华下了指示。 “马上去内阁,请父亲立刻对萧风展开弹劾!这次一定要把他的太子师父撸掉!再不济,也要把景王师父的位置夺回来! 景王在萧风的毒害下,立场已经变得不对劲了,再过些日子,没准就彻底不可挽回了!” 严世藩对这几次景王的表现很不满,自己可是他的第一任师父,是亲师父啊!他怎么就对萧风这个二手货这么好呢? 自己对他那样儿,他对自己这样儿,萧风对他这样儿,他却对他那样儿,他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儿? 赵文华本想坐下来喝口水再走的,但在严世藩灼热目光的逼视下,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腿和冒烟的嗓子,马不停蹄的冲向内阁。 严嵩也没有辜负了儿子的期望,他立刻拉着赵文华和徐阶冲向谨身精舍,求见嘉靖。 嘉靖见严嵩火急火燎的,也很重视,立刻从修道模式切换回帝王模式,亲切接见了自己的背锅侠。 “严爱卿何事如此着急?” 嘉靖修道的时间是比较固定的,严嵩肯定是了解的,此时赶来,必有要事。 “万岁,臣惊闻京城有人意图不轨,恐有不利皇室之举,因此唐突前来,惊扰了万岁,臣死罪。” 嘉靖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他自从被宫女勒了脖子后,成了惊弓之鸟,对于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极其慎重。 “说清楚,究竟何事?” “万岁,有一商人,收购了一家铁匠铺,却不敢到户部、兵部备案,反而偷偷开工,打造兵器,意图不轨!” 嘉靖的脸色更阴沉了,铁匠铺历来是比较敏感的生意,若是真有人这么做…… 嘉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奇般的脸色又变了,他看向严嵩,严嵩不明所以——这什么情况,万岁的脸色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古怪? “既是已经知情,严爱卿是如何处理的呢?” “万岁,那商人背景非同一般,臣不敢妄动,因此特来请万岁定夺!” “哦?什么商人有这样的背景,连当朝首辅都不敢妄动?” 嘉靖的表情依然是十分古怪的,又像恼怒又像好笑,总之十分古怪。就连旁边低着头的黄锦,也是一样的表情,真是见了鬼了。 “万岁,那商人就是张天赐!他昨日买下铁匠铺,今日就将其搬入了入世观中,开始打造兵器。 张天赐是萧风的马前卒,京城人所共知!萧风以入世观为掩护,偷偷打造兵器,意欲何为? 萧风身为两个王爷的师父,身系未来储君培育之责,若是他心有偏颇,那就大事不好了。” 严嵩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万岁啊,萧风这小子不可靠啊,他很可能是要帮着一个王爷打压另一个啊。 其实严嵩知道,靠一个铁匠铺的手续疏漏搬倒萧风是不可能的,万岁也不会相信萧风靠一个铁匠铺就能谋反。但只要万岁稍微能联想一下,万一萧风将来对两个王爷不公平,就行了。 那样嘉靖就能脑补出一个画面:裕王和景王打得不可开交,两人你一个冲天炮,我一个扫堂腿,打得正热闹。 忽然萧风从背景中慢慢走出来,脸上带着狞笑,手里拎着一把刀,寒光闪闪举起来劈向景王。 定格,特写给到大刀,刀上刻着几个大字:天赐铁匠铺,特级屠龙刀。 严嵩想象着这个画面同样出现在嘉靖的脑海里,顿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严爱卿,你听谁说的萧风在打造兵器?” 严嵩老谋深算,绝不会打无把握之仗。他昨天就已经让人偷偷去兵部打探过,在尽量不惊动丁汝夔的情况下,获得了确定的信息。 兵部确实给萧风下了订单!兵部的订单,除了武器就是铠甲,还能有什么?严嵩巴不得萧风打造的不是武器,因为历朝历代,都是禁甲不禁刀的。 靠刀是造不了反的,就是让你双手双脚各持一把刀,嘴里再咬着一把也没用,正规军一个弓箭手齐射就能灭掉一片。 流氓打架才靠刀,军队造反要靠甲!如果萧风打造的不是兵器,而是甲胄,那严嵩简直要笑掉大牙了。 “万岁,臣听说萧风以给兵部供应为名,打造兵器。但具体是何种兵器,尚不清楚。 臣怕打草惊蛇,也没有立刻大张旗鼓询问兵部。但若是正规订单,兵部何以会交给一个偷偷摸摸,不敢备案的铁匠铺? 这分明是萧风暗中勾结兵部,假借名义,图谋不轨。万岁,萧风如此狂妄阴险,不可不防啊!” 黄锦眼角抽动了一下,狂妄和阴险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本来就很奇怪,但其实放在一个人身上,确实最恰当不过的,那就是你儿子啊老哥! 嘉靖叹口气,脸上的神色愈发的古怪了,他招招手。 “黄伴,你把萧风打造的东西拿来给严爱卿看看吧。” 萧风拿到嘉靖付的土喇叭的银子倒是没有太意外,虽然十个土喇叭就给了一百两银子,属实是够贵的。 他也明白嘉靖的意思是要表个态,安慰他一下。其实他原本也没打算挣嘉靖那点私房钱,土喇叭的真正大订单,可不是在皇宫这样的方寸之地。 萧风已经把那天在食神大赛上使用的几十个土喇叭都当样品送出去了。除了皇宫和西苑外,兵部近水楼台,丁汝夔先弄了两个去,然后是户部的潘璜,利用刘彤这个老丈人的身份也弄了两个去。 剩下的,萧风十分大方的都通过兵部,赠送给了各地的边防卫所。是真的赠送,一文钱不要。 反馈很快就回来了,最积极的就是已经在大同上任的胡宗宪,要求兵部给拨五百个过来,理由很充分,军队里开会要用,传递消息也要用,跟敌人阵前叫骂更要用。 紧接着是仇鸾,要说他跟胡宗宪之间没有说悄悄话,那是谁也不信的。仇鸾身为大同总兵,更是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两千个。 一个偏后方的太原城都要了五百个,我堂堂主力防线,要两千个跟敌人对骂,要的多吗? 其实确实太多了,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但仇鸾此时很得嘉靖的喜欢,丁汝夔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跟他过不去呢,只能捏着鼻子批准了。 俞大猷也要了五百个,理由是倭寇最喜欢在晚上活动,因此联防放哨的人一旦发现,必须互相快速示警,这玩意十分好用。 这三个人只是风向标而已,很快其他防线卫所也纷纷派人要求配置此物。丁汝夔想了想,觉得虽然军队说的有点夸张,但这东西确实还是有用的,索性就一一照准了,然后把订单下个萧风。 丁汝夔不阻拦军队申请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听说第一个花钱采购这东西的,其实是万岁。 万岁花十两银子一个,买了十个,这相当于什么,相当于今天的顶流明星做形象代言人,产品体验官! 当然,真要给军队花十两银子一个,采购这么多,户部那些管账的能拿着算盘把丁汝夔打死。所以丁汝夔找到萧风商量,能不能便宜一点。 他还贴心的替萧风想好了理由,就说给军队打造的品质,没有给皇宫里的好,如果不这么说,那负责宫里采购的白公公恐怕要倒霉的。 萧风十分大方的给打了个骨折,二两银子一个!丁汝夔松了口气,这个价格户部最多咬牙切齿,肯定是不至于动手的了。 此时严嵩看见黄锦拿出来的东西,顿时就知道自己脑海里的画面是无论如何不会出现在嘉靖脑子里了。 但事已至此,他若马上退缩,未免太过可笑,也太过可惜。他咬咬牙,决定最后搏一下。 “万岁,就算萧风打造的物件,不是武器甲胄,但他买下铁匠铺,何其敏感,竟然不去备案,可见有恃无恐!狂妄之罪,总是难逃的!还请万岁明察!” 第一百九十二章 股东威武 嘉靖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老背锅侠在萧风的圈套里越陷越深了,他直接挥挥手,制止了严嵩的控诉。 “严爱卿,萧风收购铁匠铺的事,跟朕说过了。他可能是之前没做过这种买卖,手续关节弄不清楚,这不是什么大事,让他到两部重新备案就是了。” 严嵩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他想不到嘉靖会毫不掩饰的替萧风解围。按嘉靖的性格,他就是觉得这不算事,也该象征性的给萧风点惩罚才对啊。 比起自己这次告状失败,严嵩更惊慌的是,自己好像越来越摸不透嘉靖的脾气了。要知道,这一点以前可是严家密不外传的法宝啊! 见到严嵩吃瘪,赵文华和徐阶都赶紧找个理由告退了。当精舍里只剩下三个人时,嘉靖看着脸色发白的严嵩,口气放的轻缓了很多。 “严爱卿,你忠君体国之心,朕十分感念的。只是此事萧风确实已经跟朕说过了,他把铁匠铺搬进入世观,也正是为了避嫌。 你想想,入世观内外有六十名内卫护卫,萧风的铁匠铺就是打一根针,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还真能囤积武器不成?” 严嵩挤出一丝笑容,谦虚的表示自己确实不如万岁高瞻远瞩,自己还很忙,就不耽误万岁清修了。 严嵩回到严府,果然见赵文华没来。赵文华深知今天严家父子心情都极差,自己若是去了,难免成为出气筒,所以找个借口躲得远远的。 父子俩没了出气筒,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还是严嵩先开口了。 “我已经打听过了,萧风确实跟万岁说了收铁匠铺的事,只是具体怎么说的,那小太监却不得而知。” 这时胭脂虎扭着腰从外面走进来,先对着严嵩施礼,然后拿起严世藩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才抹着嘴唇娇滴滴的开口。 “主人,给张天赐写文书做公证的人我已经找到了,据他说,那份文书上,这铁匠铺的收购方可不止是张天赐。 张天赐只占四成股,那几个铁匠师傅占一成股,占五成股的是黄锦。” 严世藩眼睛一下就睁大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严嵩,严嵩也蒙圈了,说话都有点结巴。 “这……这不会吧,黄锦为人谨慎,虽说在外面也有些产业,但从没这么明目张胆过,怎么会……” 胭脂虎抿嘴一笑:“相爷,听说是黄锦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张天赐十个土喇叭。张那是个土喇叭是送的,不肯收钱,因此把这一百两银子就算了黄锦的股本。” 严嵩恍然大悟:“怪不得万岁不肯追究萧风,原来这铁匠铺万岁才是大东家!” 胭脂虎眨眨眼:“不是黄锦吗?” 严世藩摇摇头:“父亲说的没错,黄锦为人谨慎,这事又断然瞒不过万岁。黄锦敢接受这五成股本,其实就是替万岁入的股。 只是这事也太扯了吧,万岁就算内帑缺钱,也不可能跟萧风合伙干这么小的买卖啊!他找父亲想办法就是了,这不是一贯的规矩吗?” 打破这一贯的规矩,正是萧风要彻底瓦解严党的第一步。严党之所以嚣张,第二大原因是严世藩的狡猾能干,第一大原因其实还是严嵩的背锅功劳。 嘉靖一缺钱,就会找严嵩,严嵩就会想各种办法搜刮,从国库到民间,弄得民怨沸腾。然后把真金白银交给嘉靖,把民怨背在自己身上。 这个模式一天不打破,嘉靖和严嵩的分赃友谊就牢不可破,严党就不失根基。不管萧风用多少手段,只能砍掉枝枝叶叶,只要一有机会,马上就会再次壮大。 所以萧风找到嘉靖,表示自己想把黄锦给的这一百两银子替黄锦入股。这是必须要说明的,否则黄锦打死也不敢接受。 嘉靖当时的反应和严世藩一样,觉得十分可笑。他当然知道黄锦就代表着自己,自己堂堂天子,富有四海,干嘛要跟萧风搞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做这种芝麻粒大小的生意呢? 等嘉靖笑完了,萧风才施礼笑道:“师兄,我修的是入世道,要为大明增添国运。铁匠铺虽小,将来打造的东西却不可估量。 我在师父的书房里零零碎碎的看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鲁班术之类的,这些日子逐渐想起一些东西,若打造出来,必将有益于大明国运。 因此师兄参与我的入世观经营,赚钱其实是小节,参与入世修行,享受国运才是大事啊!” 嘉靖对萧风在仙境里博览群书这件事,一直十分羡慕,且有七分相信。这个土喇叭虽然简单,但确实也不是寻常就能想出来的,想来与仙境书房有点关系。 挣钱的事有严嵩,但严嵩的钱就是钱,跟国运没有一丁点关系,且名声还不好。虽然有背锅侠背锅,但嘉靖自己也清楚这不是露脸的事。 跟着萧风做生意就不同了,那算是入世修行,提升国运以助修仙,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干不了吃亏,干不了上当! 所以嘉靖立刻就点头同意了,成了入世观铁匠铺的大股东,由黄锦代持。萧风当时没提起铁匠铺备没备案的事,嘉靖自然就更不会去想这样的细枝末节。 但严嵩跑来一闹,嘉靖才知道,自己入股的生意竟然是无照经营的,现在还被人抓住了!嘉靖脑子一转,就想到两种可能。 一是萧风确实忘了,他本身做生意时间也不长,有这种疏漏也很正常;二是萧风故意设套,让严嵩来自己这里碰钉子,这就很可气了。 但无论如何,嘉靖都不能让严嵩追查到底,否则一查出来,无照经营的大股东竟然是自己,那自己的脸可就丢光了。 所以大股东嘉靖挺身而出,蛮不讲理的将严嵩怼了回去,怼的严嵩毫无准备,眼冒金星。 怼走严嵩后,嘉靖皱着眉头,闷闷不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被师弟挡枪使了。黄锦心思灵透,看出嘉靖的情绪不佳,但他有办法。 何以解忧?唯有杜……杜康是不行的,一个大老爷们能解什么忧?当然是杜十娘了。 杜十娘进不了宫,没关系啊,咱们有和杜十娘一样美丽,一样有技术的贵人们啊! “万岁,康妃和卢靖妃都给万岁送了点心过来,万岁可要召见吗?” 嘉靖果然立刻眉头舒展开来,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万岁,今日先请哪位娘娘留在西苑呢?” “难得二人记挂着朕,走来走去的多累,都留下吧。” “……是,万岁英武……啊不对,万岁英明。” 此时惹了嘉靖不高兴,需要双飞去火的萧风,却在入世观的丹房里,身边铁匠们叮叮当当的打着土喇叭。 他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一本万利的产品上,而是在和三个人小声探讨着什么事。 三个人,其中一个是铁匠头,手法最好,号称没有他打造不出来的铁器。 “大人要的这东西我真打造不出来啊。” 铁匠头愁眉苦脸的,觉得萧风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 “枪管可以用生铁铸造,但里面的孔不可能太平滑。也可以用熟铁皮卷,那就不能太厚,铁皮太厚了,卷不动的。 另外大人说的钢材,小人们也知道的,比熟铁还难炼呢,要靠运气的。有时赶上一炉好煤,那火都烧蓝了,才能炼出一点来,鼓风的人都得累得半死。 难得弄到一块钢材,都是富豪人家或江湖人士重金购买,打造宝刀宝剑,如今大人让我们大量生产,做军用腰刀,这怎么可能呢?” 萧风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说的难处主要有两点:第一是人力有限,锻打厚重铁坯时力不从心;第二是燃料温度不够,练不出好钢。我只要帮你解决这两点,就可以了,对吧?” 铁匠头愣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完全正确。 三人中的第二人,是萧风刚从工部退休返聘的高级工程师——巧匠堂的曾造办。曾造办上次在嘉靖面前作证,引出了太子陵寝丢玉的事。 他们当然不敢真把曾造办怎么样,曾造办虽然是个小人物,但后面还有萧风的眼睛盯着呢。如果曾造办真出了什么意外,萧风肯定第一时间去找嘉靖,说曾造办因为作证,被人害了。 这就是打嘉靖的脸了,哦,跟朕说句实话就会被收拾掉,那以后还有人敢对朕说实话吗? 因为这个顾虑在,所以曾造办人身安全是没啥问题的,但其他的气可没少受。虽然人们都知道曾造办是实话实说,不敢欺君。但严世藩丢了官,还被萧风设计胖揍了一顿,赵文华自然也不会给曾造办好脸色。 曾造办每天在工部里如坐针毡,只好递交了辞职信,回家养老了。赵文华也不愿意看见他,见他如此知趣,也就顺水推舟的准了。 萧风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曾造办前脚刚离开工部,后脚张天赐就到了,十分诚恳的请曾造办到入世观就职,待遇十分丰厚。 曾造办想了想,与其在家坐吃山空,还不如发挥余热,挣一份养老钱去。何况在入世观干活,就算是萧风的人了,安全也有一份保障,就欣然接受了。 但此时曾造办觉得自己当初想得有点过于乐观了,他和铁匠头同样的愁眉苦脸。 “大人,您要是磨玉,我还能保证,只要时间够用,什么形状我都能磨出来。可这水晶琉璃既硬又脆,实难琢磨。 您让我磨成中间厚,四面薄,虽然为难,尚可一试,毕竟宣德年间就已有高手做成过,只要前人能做,我就能做。 可您要磨成中间薄,四面厚,这也太难了吧,这实在是为难死小人了。” 萧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是能工巧匠嘛,我看好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小武痴 第三个人却是一个中年道士,他的关注点和另外两人都不同,一直在观察着铁匠屋外面的空地。 入世观占地不少,但建筑并不多,观内有不少宽敞的空地。 这一方面是为了显得宏大有派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香客多的时候不至于拥挤。其中一块空地挨着入世观的后门,香客们很少来这边。 那道士满意的点点头:“萧真人,这块地方就不错,挨着铁匠铺,有什么声音别人也听不出来。给我随便搭个小屋就行了。一个月内,肯定让萧真人看见东西。” 这位火工道人是萧风亲自跟龙虎山张天师要来的高级技术人才,怎么可能慢待呢?萧风当即让人通知张天赐,给高级人才一定要盖一座不随便的屋子,最好能隔音的。 安排完入世观里新增加的车间后,萧风走到左后院,在一排宿舍的前面空地上,那群小孩儿正跟着张无心,像模像样的练武。一招一式都颇有章法,呼喝声中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显然张无心这个武痴,对练武之事十分认真,自己练时不肯有半分松懈,就是教徒弟也决不允许偷奸耍滑。 可怜这些小崽子们,平时被老道养得散漫惯了,遇到张无心这样的严师,大多数都叫苦连天,并且用孩子最直接的态度表明自己的立场。 “张道长,安姐姐什么时候来啊?她怎么好久不来教我们练武了?” “就是,练的好安姐姐还夸我们呢,张道长从来不夸我们,就连练的最好的小冬也没被夸奖过!” 小冬是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两道眉毛又黑又短,因为在蹲马步,表情显得比平时更严肃,汗水顺着脸蛋往下淌。 别的孩子叫苦连天,她却一声抱怨没有,堪称模范学生。但张无心偏偏针对她针对的厉害。 别的孩子稍微偷个懒,张无心可能最多是呵斥,小冬如果姿势有一点不正确,张无心上去就是一竹条,啪的一声,其他孩子都是咧嘴一哆嗦。 小冬却恍若未觉,甚至还抬头冲张无心笑笑,然后调整自己的姿势,做得更标准些。 萧风皱皱眉,不知道这一大一小两个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小女孩也是个武痴?大武痴遇见小武痴,倒是一件难得的巧事。 同为入世观教习的展宇走进院子,见萧风在看小冬,就轻声告诉他。 “这孩子与众不同,上次我奉你命去招揽千手如来,一帮孩子在喝稀粥,颇有抱怨,这孩子不但不抱怨,还呵斥其他小伙伴‘没让你们吃饱吗?’。” 见到展宇来,孩子们一片欢呼声,似乎是见到了救星一样。 “想不到你这么受欢迎呢?” 展宇苦笑道:“我受不受欢迎取决于来的时机。如果此时是安青月在教,迎接我的就会是一片哀叹声。” 萧风点点头,深有感触。 “人性历来如此,虽孩童概莫能外。没有比较就难分好坏。所谓明君昏君,也不过是在君王之间相互比较而已,可从没人想过,拿君王去和普通人比较。” 展宇眨眨眼睛,觉得萧风的话含义很深,但又似乎是自己想多了。 展宇接手了张无心,孩子们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笑容。张无心冲展宇招招手。 “其他孩子按你的方法教,那个小冬,让她继续按我的规矩练。” 展宇点头:“看来你是要收个入室弟子啊,这么上心。” “这孩子与众不同,我很久没见过练武这么不要命的了,上次见到时,还是我六岁时自己照镜子。” 展宇翻翻白眼,对张无心的自我吹嘘表示呕吐。他的武学和张无心不是一路的,也不想跟张无心抢入室弟子,自然也就任由小冬在旁边继续苦练。 萧风又仔细的看了小冬一会儿,慢慢走近她。 “小冬,你为什么要这么苦的练武呢?” 小冬警惕的看了萧风一眼,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喜欢练武。” 萧风摇摇头,淡淡一笑。 “不对,你不喜欢练武,你只是想练武。喜欢和想是不一样的,我能看出来。” 小冬不服气的看着萧风:“不喜欢怎么会想呢?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喜欢吃肉包子吗?” “当然喜欢。” “那你喜欢喝粥吗?” “……也喜欢。” “是一样的喜欢吗?” “……听不懂。” “你喜欢吃药吗?” “当然不喜欢。” “那你生病的时候想吃药吗?” 小冬不说话了,看向萧风的眼神更警惕了。萧风拍了拍她幼小而肉嘟嘟的肩膀,没再说话。 萧风离开入世观时,老道送他出山门,萧风漫不经心的问他。 “小冬是什么来历?” 老道身体微微一僵,也若无其事的回答。 “京城里的孤儿呗,前几年不是闹过一场瘟疫吗,没爹没妈的孩子多了,哪能个个记得住。” 萧风看着老道,老道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萧风笑了笑,走了。 等到萧风的背影很模糊了,老道才叹了口气。 “这事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别人知道了,会连累你的。” 萧风骑的马是张天赐送来的,本来裕王和景王都让萧风去王府里挑马,但萧风不愿意去,他俩就各送了一匹到府上。 萧风让戚继光骑一匹黑色的,堂堂四品武官,出门无车无马的,实在是太掉价了。原本没有也就罢了,现在家里有了,还天天腿儿着上值,人家怎么看自己这个房东? 另一匹白色的萧风让张无心骑,张无心却说自己每天步行奔驰也是修行的一种,不愿意骑。刚好安青月来府上看张无心,一听就嚷嚷说郭鋆答应给自己配一匹马,结果一等两年了,还没见到马毛呢。 萧风就悄悄踢了张无心一脚,见张无心仍然直眉瞪眼的不知道该说啥,萧风只好亲自上阵。 “张无心昨天还跟我说呢,这么好看的马,他骑上不般配,只有你骑才合适。那就借给你骑吧。记住,是借,不是送,王爷赐的东西,我可不敢随便送人。” 安青月笑得好开心,苹果脸显得更圆了,明明很大的眼睛也眯成了两条小鱼。 “师兄,还是你向着我!” 张无心后知后觉的点点头:“对,你骑着好看。” 萧风依旧骑着张天赐送的那匹黄不拉几的杂毛马。当初萧风让张天赐挑一个跑得最快的,没提其他要求。 结果以他的话为圣旨的张天赐,真的就只盯着这一个指标了,完全不顾这马的颜值是否过关。好在萧风也不在意这马的发型,快就行呗,时间就是效率啊。 可这马除了难看,还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跑起来一点也不平稳。它虽然跑得快,但实在是太狂野了,所以张天赐都不愿意骑它,只能在粮行里拉大车。 也就是萧风此时随着内功进步,身手已经十分灵活了,换个不会武的人,绝不敢骑这家伙。 人们经常看见萧风在路上骑着这匹马上蹿下跳,腾云驾雾,把官道上的土都踢飞起来,倒是确实显得飘飘欲仙。 此时萧风就在路上正上窜下跳时,安青月骑着好看的大白马迎面跑过来了。 “萧大人,不好了,有个女人死在你的府门前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甩锅成性 当萧风赶到府门前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看向萧风的目光也充满了暧昧。 死的女孩年龄不大,也就十六七岁,容貌美丽,却是一身男装,标准的豪门奴仆的衣着,虽非丝绸,也是细布,比普通人家穿的粗布衣服要好。 她整个人是扑倒在萧府大门上的,看门的兰爹听见声音,打开门,这女子直接就倒在了他的身上,吓得他一屁股摔倒了。 比萧风先回府的张无心听到动静,立刻就冲了出来,只简单的看了一眼,就知道人已经死了,立刻招呼街上的捕快,去报告安青月,让她去入世观找萧风回来。 萧风和安青月见张无心站在尸体旁垂手而立,而站在旁边的仵作一脸愧色,忍不住一起问道:“怎么死的?” 张无心指了指女尸的后脑勺,顺天府的仵作惭愧的连连摇头。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竟然是钢针贯脑,难怪毫无外伤。” 安青月不满的看了仵作一眼,觉得他丢了顺天府的脸。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之前咱们破过一个杀妻案,不就是她丈夫用钢针,钉进妻子头顶心的吗。” 仵作连连摆手:“那是先用药将人麻倒了,又用锤子将针钉进去的,当时就毙命了。 可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主街上奔跑了很远,才扑倒在萧府大门上的。 若是提前钢针贯脑,人当时就死了;可若是跑到大门前才被杀的,众人都说当时这姑娘三十步之内都没有人啊!” 安青月一惊,顿时明白自己错怪仵作了。萧风家门前颇为宽敞,虽在主街上,这个时间门前的人也不会很多。 若是三十步之内无人,那就说明凶手是在二十步之外以飞针杀人的。飞针几乎完全入脑,看着张无心拔出来的那根细长的钢针,安青月脸色发白。 “我最多在十步之内能做到这一点,师兄,你能做到吗?” 张无心若有所思,竟然没听见安青月的问题,直到安青月又问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我能在二十步之内做到,再远就不行了。” 安青月的信仰崩塌了,她一直认为张无心功夫天下第一,就算输给俞大猷后,她也坚持认为是当时师兄的状态不佳,重来一次未必会输。 但眼前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她,可能有个暗器比她师兄高出一倍的神秘人物存在! 看着安青月沮丧的样子,张无心奇怪的说:“你怎么了?下手之人的功夫跟你差不多,应该也是在十步之内发射的飞针,而且还射偏了。” 安青月一愣:“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 “这人下手暗杀,明显是要灭口的,但灭口必然要射脑后风府穴,人才能立刻就死。 可这一针却偏了些许,射在了风府穴和哑门穴之间,因此她中针后才能继续跑一段路。 而钢针和其他暗器不同,若是飞刀,一般是翻滚数次后以刀尖在前命中目标。但钢针的重量太轻,若是翻滚,很难算准翻滚次数。 所以射出飞针时都是不翻滚的,那就要靠高抛,射的越远,针出手时针尖就要抛的越高,然后像战场上的弓箭一样斜着落下来,针尖才能命中目标。 所以,看针尖扎入皮肉的角度,就能推测出出手的高度和距离,师妹你对暗器学的不精,对这些细微之处不甚留意罢了。” 安青月脸上一红,却丝毫不觉得丢人,武学理论不如你张无心,有什么可丢人的。 萧风暗暗点头,心想张无心对武学果然痴迷之极。俞大猷功夫虽然极高,但对这些武学中的细微之处也未见得有这般造诣。张无心堪称是当代第一的武学理论家。 武学理论的高低和实战水平是两套体系,并不是绝对统一的,例如金庸笔下的王语嫣,就是个极端的例子,武学理论第一,手无缚鸡之力。 张无心当然不是这种类型的,他是理论实际两手抓,两手都硬的典型。 仵作看了看安青月,欲言又止,显然还有其他发现。安青月冲他点点头,他凑过来小声汇报,很自然的把她身边的萧风也当做了汇报对象。。 “安捕头,萧大人,这女子的外衣衣领内侧,有彩线绣上的一个字。” 安青月的大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十分惊喜。 “那就好办多了,那些大户人家都喜欢这么干,我正想着这事呢?谁家的,什么字?” 见萧风有些发蒙,安青月解释道:“京中大户人家,仆从的衣服往往都是批量定做的。有些府中还会在衣领、袖口处绣上府名,一来显示身份,二来衣服也不容易丢失。” 萧风哦了一声,那确实省了很多事,不用顺天府挨家挨户去问,谁家丢了个女扮男装的仆从了。 仵作此时反而犹豫起来,安青月不耐烦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墨迹啊?” “……是个‘严’字。” 嗯?安青月一下就头大了。她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萧风,萧风也是一愣,半天才说开口。 “不管怎样,人死在我家门前,我总得报官,这事得顺天府管吧。” 郭鋆的头比安青月还要大,他深刻的感觉到顺天府流年不利。去年底刚惹上双王相争的枯井女尸案,郭鋆一通闪转腾挪,好不容易才顺利脱身。 结果刚过完年,这又出来一个男装女子命案,疑似严家的人死在了萧风的家门口。老天啊,你这是在故意玩我吗? 萧风和严家虽然不像两个王爷那么敏感,但两家之间的仇恨人尽皆知,自己刚从两个王爷中间惊险脱身,转眼就又被夹在这对冤家之间了! 头大归头大,郭鋆却不能不管。照惯例派人去严府询问,是否有仆从走失,并重点提醒对方,那是个女扮男装的,别光盯着仆从,没准另有身份呢。 问话的捕快回来的很快,说严府矢口否认自己家有奴仆走失,也没有任何女人失踪,此事绝对与严府无关。 郭鋆郁闷至极,这事儿的走向越来越像上一次了。上一次他机智的甩锅给了萧风,可这一次…… 对呀,这一次还可以甩锅给萧风啊!这事明摆着有问题,萧风和严家有仇,给萧风一个机会报仇雪恨,不但自己再次依靠灵活走位躲开危险,萧风还得领自己一个人情呢! 想到这儿,郭鋆顿时精神抖擞,往脑袋上缠了一条白布,然后翻身扑倒在床榻上,把旁边的仆从看得目瞪口呆。 天还很早啊,老爷就要上床睡觉了? “去请安捕头来,就说老爷我生病了!” 安青月无语的站在郭鋆的窗前,看着这个小老头哼哼唧唧的,好像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似的。 “大人,总这样就没意思了吧。这要是来个案子你就病一次,没准哪次就弄假成真了呀!我爹常说,烧香惹鬼,大人你要慎重啊。” 郭鋆哼哼唧唧的批评安青月:“放肆,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老安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别废话了,我的告病折子已经送上去了,也推举了萧风来审理此案。 叫你来是嘱咐你,这次案子很可能会夹杂他两家的私仇,你躲远点,别傻呵呵的卷进去!” 安青月对郭鋆的关心其实还是挺感动的,不过她还是撇撇嘴。 “得了吧大人,你能装病躲,我怎么躲?我也装病,把田中实那个二愣子推上去顶? 他要是卷进萧风和严世藩这两个人中间,这两人睡觉时的心眼都比他多,不是找死吗?” 郭鋆灵机一动:“张无心不是就在京城吗?要不我帮你保个媒,让你爹直接把他抢家去当上门女婿不就完了。谁也不能逼新娘子出来查案吧!” 安青月明知道郭鋆是在逗她,但竟然心里还认真的考虑了两秒钟,才呸了一声,转身就走。 此时嘉靖正在看着郭鋆的奏折皱眉头。这次的折子难得的不是由严嵩送来的,而是徐阶。 原因很简单,案子牵涉到严府,即使严嵩是首辅,也难免要做做姿态,避避嫌。 “郭鋆这个老滑头,太不像话了!碰到大点的案子就病,朕就该派个御医去看看他!” 第一百九十五章 臣不附议 见嘉靖看着自己,黄锦知道嘉靖只是说说气话,其实并没有打算把郭鋆怎么样。 “万岁,这事也难怪郭鋆。他是个谨慎小心的,在顺天府尹的位子上虽无大的建树,却也没犯过大错,靠的就是这份谨慎。 案子牵涉严府,本就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上折子也无非是表个态度罢了。若万岁下旨仍由他审理,他也一定会抱病审案的。” 嘉靖点点头,黄锦平时惜字如金,但此时却说了这么多话,就是因为知道嘉靖此时需要个捧哏的。 黄锦的这番话,其实就是替嘉靖说的,嘉靖要表达出,自己虽然同意郭鋆的方案,但绝不是相信这家伙真的病了。 哪怕是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也要时刻维护自己睿智的形象,这一点嘉靖和严世藩其实是很像的。 所以萧风才担心,如果不把嘉靖在男女方面的变态劲儿扭转过来,这两个家伙早晚会同频共振。 “郭鋆推荐萧风暂代顺天府尹之职,审理此案,你怎么看?” 这次不是暗示要捧哏,而是正儿八经的要求自己提供建议,黄锦顿时比刚才紧张了很多,思量许久才谨慎无比的开口。 “万岁,若说破案之能,从前面的枯井女尸案中,可以看出萧风确实是个好人选。不过……萧风和严府之间有矛盾,是否需要回避呢?” 黄锦说萧风和严府有矛盾,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真实情况是如果真有机会,双方都会毫不犹豫的灭了对方。 嘉靖的目光转向了木头人徐阶,徐阶自进屋后一言不发,努力的置身事外。 “徐爱卿,你意下如何?” 虽然徐阶人称“徐附议”,在内阁毫无存在感,但毕竟是次辅,嘉靖深知其能力是有的。此时严嵩不在身边,正好看看这次不能附议的“徐附议”,会不会忘了单独说话的能力。 “臣,以为萧风可查此案。” 嘉靖身子向后微微一仰,脸色平淡,微微闭起了眼睛。 “不用回避吗?” “万岁,臣是说萧风的能力,可查此案。至于是否需要回避,这要看严府的意思。 萧风和严府有矛盾,只是传言,并无实迹。若严府介意,则需回避,若严府都不介意,朝廷主动让萧风回避,反而坐实了两者有矛盾的事儿,徒让民间议论。”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了,萧风要不要回避,让严府表态不就行了,咱们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有什么必要呢? 嘉靖的目光一闪,微笑点头:“徐爱卿言之有理。那你就把郭鋆的折子带回去给严爱卿,就说这是小事,朕就不管了,让他处理就是。” 徐阶捧着奏折又离开了,如同来时一样的微微低头驼背,嘉靖的目光却在他的后背上看了很久。 严嵩拿着这张自己其实早就看过的折子,装模作样的又认真看了一遍,然后目光移到徐阶谦恭的脸上。 “徐老弟,万岁把折子转给我处理,有何情由?” 徐阶脸上带着谄媚的微笑,把整个过程一字不落的描述了一遍。严嵩愣了半天,才沉下脸来。 “徐老弟,你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万岁都这样做了,本官若是要求萧风回避,岂不太有失宰辅风度?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阶的笑脸变成了错愕:“大人,下官是一片好意啊!一心为大人谋利啊!” 严嵩冷冷的看着他:“哦?你倒是说说看,好从何来?” 徐阶委屈的看着严嵩:“大人,下官与大人同在内阁,向来唯大人马首是瞻,官场民间都叫下官为‘徐附议’,这您是知道的!” 严嵩面色微和,点了点头,但仍然等着徐阶的解释。 “万岁对此自然也心知肚明,若是下官提出要求萧风回避,那万岁会怎么想?定会认为是大人之意啊!” 严嵩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徐阶所说不无道理。不过这只能算是无害,还不能说有好处。 “你大可以闭口不言,像平时那样,只说请万岁定夺就是了!何苦要把这烫手山芋又扔回给我呢?” 徐阶胡须颤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有如黎叔附身: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大人啊,您想想,此事是人命案啊!若是影响不大,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此女子死在繁华主街,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岂有可能不了了之? 郭鋆聪明,装病躲了。可此案终究要查,不管是顺天府还是刑部,都要查个结果出来。此事顺天府已经接案,万岁不会下旨转给刑部。 万一万岁命令郭鋆抱病审案,那就等于是给郭鋆下了圣旨:朕知道你害怕,但你不用怕,只管查! 那郭鋆曾与下官共事过,最是外柔内刚的一个人。遇事能躲则躲,真躲不过去了,他还真不是徇私枉法的人。 而且郭鋆不是笨蛋,当年做地方官时,也曾有过‘郭青天’的名号,大人自然是清楚的,他能当上顺天府尹,可不仅仅是靠装糊涂啊! 所以下官只有这么说,万岁才不会管这件事,而是把主动权交回大人手上。此事的主动权在万岁手上和在大人手上,分别是很大的!” 严嵩连连点头,他认可了徐阶的观点,但他仍有一些疑虑。 “虽然主动权回到了我手上,可我总不能让萧风回避吧。” “大人,何须让萧风回避呢?大人让萧风审案,一来显示大人的大度,二来显示严府问心无愧。 萧风若是查到最后,破不了这无头公案,那他的真人光环就一落千丈,在万岁心中也减了分量。 萧风若是破了案,但结果与严府无关,那萧风虽然保住了名声,严府的名声却更大,宰辅胸怀,岂是宵小可比? 最差的结果,萧风破了案,也确实和严府有关……” 说到这儿,徐阶心虚的看了严嵩一眼,那意思是:大人,这事不会真是你严府的手尾吧? 严嵩不置可否:“你收,若是萧风破了案,也确实和严府有关,又当如何?” “那此时埋下的伏笔就更重要了。若是郭鋆查出来,万岁必然信之不疑;可若是萧风查出来的,那万岁不免要想想,此事有几分真假!” 严嵩终于被徐阶说服了,他冰封的脸上如同破冰一般,渐渐吹过了春风,亲热的拍了拍徐阶的肩膀。 “徐老弟,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等老夫告老之时,定然会推举老弟坐这首辅之位!” 徐阶赶紧弯腰致谢,腰弯的比平时还要更深,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起来了。 严嵩立刻提笔,以内阁名义下令,批准郭鋆的折子,马上执行。 办完这件事,严嵩心里还有事,就把其余的事都交给徐阶办理,自己提前回家了。 进了家门,屁股还没坐稳,管家就凑上来,递上了一封封着口的素笺。严嵩撕开封口,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来。 纸上只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足够严嵩看懂。 “上问阶,萧风可需避嫌,阶答此事应由严家决定。” 严嵩微笑着点点头,把纸扔在火盆里烧了。若不是在内阁徐阶主动说了这些事,这一张纸条,就足以要了徐阶的命。 严嵩让人把严世藩找来,劈头第一句话就问: “那些女人你既不肯送走,就该加倍谨慎才是!你不是说绝不会有纰漏吗?怎么会跑出去一个的? 如今万岁让萧风查案,万一查出什么来,咱们该如何是好!” 严世藩刚喝过酒,脸上泛着酒红,独眼中目光闪烁,难以捉摸。 “父亲,事既然已经出了,怕有什么用,我倒要看看,萧风能把我怎么样!” 严嵩见儿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东楼啊,今非昔比,你如今还不是官身,马上要参加春闱的节骨眼上,出任何事都对你不利啊。 忍耐,忍耐到春闱之后,只要你高中,万岁必然会让你官复原职,甚至升官都有可能的!” 严世藩敷衍的答应父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眯着眼睛,看着在屋子中间站着的两个大美人,同样的身材高大,窈窕丰满。 窈窕丰满,这两个词用在一起很是古怪,但这姐妹俩偏偏就做到了奇妙的统一,任何一个文人墨客,看见这姐妹俩,都不能说这个词组合的不对。 类似后世人们津津乐道的八尺夫人。 严世藩坐下,倒了杯酒。 “为什么没能一针刺死她?”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人诛心 胭脂虎妩媚的一笑,眼睛看都没看妹妹,只是勾魂夺魄的看着严世藩。 “主人恕罪,是奴家学艺不精啦。当时街上人多,我不敢用太大的动作,她又跑得很急,故而略有偏差。 好在她死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也没给主人添麻烦嘛。” 严世藩嘿嘿一笑,脸上却毫无笑意。 “可有人告诉我,是胭脂豹拉了你一把,才导致你出手时失准的。不知是真是假?” 胭脂豹脸上微微变色,但胭脂虎和她紧贴着的手轻轻掐了她一下,同时撒娇的一扭腰。 “哪有这种事啊,主人你可别听别人瞎说,那是我妹妹要跟我争功,想抢先出手,结果我俩互相有所干扰。 所以说呀,亲姐妹也不行啊,为了向主人献殷勤,连姐姐的功劳都要抢,是不是太可气了!” 严世藩眯着眼睛,看着胭脂豹的脸,胭脂豹的脸上带着和姐姐同样的媚笑,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 “主人,人家是想表现给你看嘛。既然主人怪罪了,那奴家任主人惩罚就是了。” 严世藩的眼中的凶光慢慢消散,看着胭脂豹诱人的样貌身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遗憾的摇摇头。 “原来如此,这次便罢了,下次要以完成任务为主,你们姐妹一体,不管谁立了功,我都一样有赏,争什么!” 姐妹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实在相府后院最靠近后门的位置,一进屋,胭脂虎就将门窗全部关上了,姐妹俩的呼吸声都放得很轻,听周围是否有其他动静。 然后两人拿出棋盘,开始下棋。她俩的字落得时快时慢,但每落一个子,都会说几个字,棋子敲在棋盘上的声音,刚好掩盖住那轻微的语音。 “姐姐,他派人跟踪我们,看来是对我们起了疑心?” “应该不会,咱们只是暗中积攒极乐丹,他交给我们的事我们都完成了,他没理由疑心什么。” “那他为何会派人跟踪我们?” “如果不是疑心我们,那就是要试试那个跟踪者的本事了。能跟踪我们姐妹不被发现,说明这人功夫很高,他要重用。” “跟踪人看见我拉你袖子了,你的解释,他会相信吗?” 胭脂虎沉默片刻,两人也就迟迟没落子,片刻后,胭脂虎连下几子,却不答反问。 “你为何要拉我的衣袖?” “……姐姐,她能逃出去不容易,就差几步,到了萧府她就安全了……”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任务失败,严世藩会饶了我们?他只要不给咱们极乐丹,咱们就又得多攒很久。咱们还没准备好,还不是离开的时机。” “如果她逃进萧府,说不定真能如她留下的姐妹说的那样,给萧风提供证据,让萧风一举搬倒严家呢。严世藩倒了,咱们就有机会一次拿够极乐丹,从此隐居逍遥……” “傻子,杀一个逃走的女人,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严世藩为什么要派咱们两人去?他……” 胭脂虎的手忽然顿住了,然后重重的落下一子。 “他还是怀疑了,不过不是怀疑我们,是怀疑你。他派你跟我同去,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杀人如草!” 胭脂豹的手一哆嗦,一枚棋子掉落在棋盘上。 “他为什么会怀疑我?每次的任务我都完成了,那些人也都死了。他不可能知道是姐姐杀的。” 胭脂虎妩媚的目光忽然变得格外凌厉,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外,然后她轻轻站起来,像一只大猫一样,轻轻走到门前。 双手猛然一拉,门开两扇,屋外空无一人。 胭脂虎回到桌子前,恢复了慵懒妩媚的样子,声音却变得更细微。 “刚才有人靠近门外,我靠近门的时候他就走了。如果我没猜错,是你说的那个人来了。 能跟踪我们不被发现的人不多,对你有怀疑的人也不多,他刚好两样都占全了。” 胭脂豹缩了缩脖子,感到一股寒意。那个号称忍者之王的家伙,不在沿海跟俞大猷打游击,跑到京城来干什么呢?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徒子徒孙来的呢?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有人跟踪我们了?所以你才一定要杀死那个女孩?因为我们不动手,跟踪的人也一定会动手的,她还是活不了。” 胭脂虎不耐烦的瞪了妹妹一眼:“你不用替我解脱了,有没有人跟踪我都会杀她,我不会为了一个没交情的人冒任何风险。” 看妹妹眼神黯淡,胭脂虎叹了口气,像哄孩子一样加了一句。 “我虽然没发现,但我有感觉。这种感觉救过我很多次,而且我太了解严世藩了。 你刚才不是问我,严世藩会不会相信我们的解释吗?我告诉你,他会信的。 不是因为他蠢,而是因为他自己恶毒凉薄,所以他会觉得我们两人争功是很正常的事。 何况,他一直以为,我们两人都练了极乐神功,都需要他额外赏赐的丹药,争功有什么奇怪的?” 而此时严世藩也在相府后院,只是相府太大了,严世藩的销魂窟和胭脂姐妹的房子离得很远。 而且销魂窟的房子,是双层的石墙,石墙中间灌满了混合着鸡鸭毛的黄泥,隔音效果极好,确保一切销魂声和惨叫声都不会穿到外面去。 但被聚拢在屋子里的惨叫声,就显得更加惨烈和恐怖,那些小屋子里此刻都空无一人,所有人都被严世藩命令聚在了大厅里。 柔软的地毯上,燕瘦环肥的美女们各个面无人色,但又不敢闭眼捂耳,只能眼睁睁的在恐怖的血色和惨叫中煎熬着。 有几个人已经呕吐了,也有人已经昏过去了。但没人敢管她们,因为严世藩没发话,她们只能继续看着。 大厅中央,一个女孩被绑在一个人形的木架子上,全身赤裸,伤痕累累,血色遍身。这木架子上布满了孔洞,可以从孔洞中缓缓插入各种尖刺、利刃。 但孔洞的分部极其合理,保证不会有一处是人体的要害,哪怕架子上的人痛得要死,却绝对死不了。 严世藩眯着独眼,像展览馆的解说员一样,对着大厅中发抖的女子们讲解着这件刑具。 “你们都知道,大逆之罪,不过凌迟。可这凌迟是需要手艺的,你们知道从古至今,实行凌迟的次数本就不多,但真正能成功割上三千刀的,更是少之又少啊。” 又有一个女子晕倒了。严世藩不为所动,继续侃侃而谈。 “所以凌迟这门手艺要经常的练,因为用活人练的机会太少了,所以行刑时就难免出错,出错就可能获罪。 所以他们就想出了一个天才的方法,打造了这么个木架子。没事的时候就对着木架子练习。 这是我花高价,从一个刽子手世家买来的,我也是头一次用,所以把你们都叫出来看看眼。” 严世藩凑近架子上的少女,少女的脸上已经变得苍白,但仍掩不住惊人的美丽,她就是前些日子被严世藩提拔到前院伺候的两个女孩子之一。 “如月,我倒是小瞧你了,你能一手策划帮如烟逃走,还敢留在府里替她打掩护,堪称是有勇有谋啊。我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奇女子,平时玩你的时候也会更兴奋一些。 现在可惜了,我就是有心留下你,也不行了。你要是能活下去,她们就会觉得我当真会怜香惜玉,没准哪天又有人干出背叛我的事来。” 如月微微睁开眼睛,眼神中的尊严和恨意让严世藩都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她轻蔑的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严世藩咬着牙,嘿嘿一笑:“可惜啊,如烟到底没能逃出去,就差一步,她就能逃进萧风的府里了,可惜,可惜。” 如月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她的嘴角微微抽搐,却不做声。严世藩很不满意,他希望在杀死如月前,要彻底摧毁如月的意志。 如果让如月带着希望死去,那严世藩的余生一定会连觉都睡不好,就像永远有一处自己挠不到的身体,痒得要命。如果他有机会杀死萧风,也会一样先摧毁他的意志! 所以严世藩的嘴靠近如月的耳边,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得意的阴笑着,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还指望着萧风帮你们报仇,其实……” 如月的眼睛猛的睁大了,她悲愤而痛苦的瞪着严世藩,如严世藩所料,她的眼睛里明显失去了之前的光芒。 严世藩哈哈大笑,转向大厅中的其他女子,挥了挥手。 “这里有一把小刀,你们排好队,轮流来,每人来刺她一刀。谁敢不动手的,等我把她从这个架子上解下来,谁就是下一个。” 那些女子们颤抖着,排着队走上来,有的眼里含着泪,有的用手捂着嘴,也有的大概在这魔窟里待久了,竟然还能冲严世藩讨好的媚笑着。 一刀又一刀,有深有浅,如月的身体似乎已经麻木了,或是她心里的绝望比她肉体的痛苦更强烈。她看着眼前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姐妹们,忽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一声。 “你们要去告诉萧大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理寺少卿 一团早已准备好的丝绵被塞进了嘴里,如月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她剧烈的挣扎着,直到鲜血流尽,眼睛里也慢慢失去了光芒。 萧风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手里的茶杯一下没拿稳,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正在和萧风探讨内功修炼方式的张无心眉头皱了一下,伸手搭上萧风的手腕,然后放心的放开手。 “我还以为你边说话边运气,搞得走火入魔了呢。” 萧风摇摇头,他对练功走火入魔现在也已经理解了原理。内功是一套极其复杂的调动体内隐藏肌肉,甚至是神经系统的方法。因为掌握起来很难,所以有时就会出错。 外在的肌肉用力不当就可能会抽筋儿,隐藏的肌肉当然也会抽筋。只是这些肌肉距离内脏、大脑更近,一但抽筋,那可不是普通抽筋那样倒地打滚那么简单。 搞不好是真会伤到内脏或大脑的,传说中走火入魔导致口吐鲜血,其实就是内脏受伤了。所以历来修习内功的人,对走火入魔这种事都是很紧张的。 但刚才的心脏悸动明显和走火入魔没关系,为了确定这一点,萧风抄起了自己的绣春刀。 “来,无心,赔我练练刀!” 老爷要和张大哥比打架了!这个消息很快就由巧巧散播到了府里各个角落,搞得全府人都跑到小操场上来围观了。 萧风不禁头疼了,张无心打自己肯定是绰绰有余,手拿把攥的。自己身为俞大猷的师父,要是输的太狼狈,俞大猷嘴上不说,心里不知会不会怪自己这个师父不争气啊。 张无心拿着教入世观道童时所用的木剑,显然是怕伤了萧风。他很谦虚的对萧风说了原因。 “俞兄的剑术可做到收放自如,刀剑皆宜。小弟却还有些心魔未去,万一进入剑人状态,怕一个收不住,伤了萧兄。好在萧兄练武时日尚短,小弟就是拿着木剑也没什么关系。” 这话谦虚的让萧风直翻白眼,太凡尔赛了,翻译过来不就是,我拿根木棍也足够打败你,你放心来吧。 萧风被激起了斗志,抽出刀来,将刀鞘随手向旁边一扔,姿势帅得掉渣。 萧风的刀法很有特点,融合了一点戚继光的刀法,一点后世的日本剑道,以及俞大猷的战场刀法,看起来像个大杂烩,但最主要的底子,还是萧万年的刀法。 萧万年虽然没有认真教过萧风这个书呆子,但萧风耳濡目染,却也看了不少。萧万年的刀法比较散漫自由,讲究临敌应变,颇有独孤九剑的感觉。 而这种刀法思路和从没练过武术套路,但练过不少散打,崇拜李小龙截拳道的萧风刚好不谋而合,发挥出了不错的威力。 三招之后,张无心已经大声赞叹了:“萧兄,你的刀法看似无章法,其实变化极多,这才是实战刀法的妙处!这步法也好,灵活跳脱,融拳脚之道于刀法之中,好!” 张无心有心让萧风发挥水平,因此守多攻少,萧风打兴起,把绣春刀使得犹如狂风暴雨一般。 他体力充沛,步伐灵活,张无心手中的毕竟是木剑,只能拍击刀背和侧面,不能正面格挡,一时间竟然有些手忙脚乱。 眼看张无心为了躲一刀,纵身跃起,萧风大喝一声,抓住机会,一招横扫千军,这招却是地地道道的俞大猷的货。 只是俞大猷是凭借速度和力量,逼得张无心不得不格挡,而萧风却是抓住了一个很好的时机,刚好趁张无心身在半空,难以躲避。 张无心无奈之下,运起内力,挥剑格挡。啪的一声,萧风的手腕被震得发麻,绣春刀险些脱手。 张无心的木剑终究是木剑,张无心内力再强,也没法把木剑变成铁的,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不要脸!” 刚从大门走进来的安青月刚好看见这一幕,气得苹果脸发红,很是为师兄鸣不平。 萧风笑嘻嘻的收了刀,也不回嘴,任凭巧巧、张云清和王迎香组成的啦啦队围着自己欢呼。 比起安青月气得直喘气,张无心倒是很开心。 “虽然这一刀有点投机取巧,但萧兄对时机的把握让人叹为观止。以萧兄的功夫,即使现在出去行走江湖,等闲之辈也不是对手了。小弟连续败在你们师徒手上,确实也不冤。” 旁边忍着笑的戚继光小声安慰安青月:“安捕头,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生气呢?” 安青月一愣:“我为什么要高兴?” 戚继光一本正经的说:“你以为萧风存的什么心思?他仇家那么多,没有张无心在府里护着,他能放心? 他进步越快,功夫越高,张无心才能越早离开萧府。否则他不放张无心走,你还能嫁进萧府来不成?” 安青月脸上一红,啐了戚继光一口,但随即觉得戚继光说的实在很有道理。 “巧巧,听谁你最近练武很不认真啊!来来来,我好好教教你!云清,迎香,你俩也别闲着,多学点防身之术总是有好处的。 那什么,巧娘啊,你要不要学?兰娘呢?还有兰爹,你身为一个大男人,不会点拳脚成何体统?” 人们惊讶的看着安青月,不止她为何忽然变得比张无心这个武痴还关注大家的习武问题。只有戚继光在旁边偷偷坏笑,直到安青月的矛头指向了自家人。 “戚安大叔,你也该练练的,否则万一戚继光带你去战场了,他可没空照顾你,你得能自保才行啊!” 戚安目瞪口呆:“我就不必了吧,安姑娘,我当过兵打过仗的。再说我已经五十二岁了,这舞刀弄枪肯定是不行了……” 最后还是萧风咳嗽了一声,阻止了安青月的过度热心。 “安捕头,你这大忙人怎么天还没黑就偷溜了?这时你应该当值才对吧。” 安青月一脸坏笑的看着萧风:“这么说你还没接到旨意了?你升官了!” 萧风皱皱眉,还没等他问安青月,门外就已经传来了小春子的声音。 “萧大人,开大门吧,咱家是来宣旨的。” 不等萧风开口,一众人等涌上前去,十分熟练的打开了大门。最近萧府的大门打开的次数比较频繁,大家也都轻车熟路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銮仪卫萧风,聪敏有德,公忠体国,特授大理寺右少卿,钦此。” 这道圣旨实在太短,内容又实在太劲爆,让在大门外围观的吃瓜群众听得又过瘾又不过瘾。 大理寺右少卿,是大理寺的三把手,正四品的文官,谁也没想到,萧风刚被撸掉个七品的中书舍人,一转身就成了正四品大员。 只有萧风心里清楚,这个任命只怕是别有深意的。果然小春子宣布完圣旨后,又走到他面前,小声的宣布了一个口谕。 “万岁命萧大人以大理寺少卿之职,暂代顺天府尹之责,负责查清萧府门前女子被杀一案。” 萧风点头表示明白了,同时也明白了这个大理寺少卿的缘由,不得不佩服,嘉靖果然智商在线。 既然要让萧风查案,那就要给相应的权利,暂代顺天府尹当然没问题,可问题是萧风唯一的官职已经丢掉了,不管是以銮仪卫的身份,还是以文玄真人的身份,都不太合适。 所以首先要给萧风一个差不多的官职,不能太悬殊了。上次萧风以七品中书舍人到顺天府查案,那是奉了嘉靖的旨意的,是正经八百的钦差,与官职无关。 但这次因为事涉严家,嘉靖明说了让严嵩决定,就不能再下明旨让萧风当钦差了,所以大理寺少卿这个身份正合适。 而且嘉靖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打算让这个身份只作为临时的存在。萧风能查案,这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但如果每次让萧风查案,都得在身份上折腾一通,未免太麻烦了。 京城中三个有权利查案的衙门,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就是大理寺了。明朝的大理寺不想唐宋时期那么显赫,甚至有点躺平的感觉。小事有顺天府,大事有刑部,大理寺乐得清闲。 大理寺理论上是可以查案的,但事实上在明代,已经变成了一个专门负责审核案件最终结果的文职部门。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死刑复核报告上签字。 也就是说,没有大理寺的签字,犯人想上法场掉脑袋都没有机会。大理寺也有自己的捕快,不过凡事用进废退,大理寺多年不查案,捕快编制也越来越少,只剩下几个混吃等死的了。 嘉靖给了萧风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就一劳永逸的解决了今后用萧风查案的身份问题,而且这个身份还相当自由。 想查就查,不想查就不查,跟上一个中书舍人一样,绝对是个万金油式的职位。 萧风升官了,萧府自然是一片欢腾,而严党除了几个核心人员知道缘由外,剩下的边缘小官不免如丧考妣——这小子怎么就升官了呢,咱们的小阁老还等着春闱呢! 等着春闱的严世藩,此时已经满足了杀戮的欲望,从那些魂不附体的女子中,又挑了一个带去前厅伺候了。 一番蹂躏之后,严世藩在最高潮时仰天长啸:“萧风,咱们走着瞧!” 第一百九十八章 罪恶难掩 这是萧风第二次进顺天府的停尸房了。被脱光了衣服的女孩儿,和之前的兰女相比,身上少了伤痕,却更白皙瘦弱的让人心碎。 女孩的年龄和兰女差不多,萧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落选秀女。之前经过朝廷颁旨,锦衣卫追查,大部分落选秀女都被释放回家了。但仍有一部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锦衣卫并没有偷懒,但时间久,人数多,很多线索追查到最后就断了,他们能追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少数几个藏匿不报或已经杀人灭口的人被抓住了,以其他罪名处理了,轻的流放,重的抄家。这种威慑力已经是历史上极其罕见的了。 因为这些人的罪名基本都是捏造的,锦衣卫因此也背了黑锅,民间都传说锦衣卫抓人不用有罪,随意捏造个罪名就行了。 可锦衣卫也是万分委屈的,不是我们想捏造罪名啊,实在是这些人的真是罪名说不出口啊。皇帝不让说,锦衣就背锅。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大明灭亡,从不例外。 萧风又找来了顺天府的画师,那个画师这次学乖了,自从听说郭鋆病了,就没敢出去干私活,因为他知道郭鋆大概率还会找萧风来断案,而萧风大概率还会让他照着死尸画活人。 活人画像画好,围观捕快们都表示惊叹,还有这门手艺呢?画师也颇为自豪,扬言古往今来,能把死尸画出活人样的,自己算是开宗立派了! 这名声很快就传出去了,一个权贵闻言大喜,立刻派人把画师请去了,一见面就眼泪汪汪的。 “先父因为……这个这个……误服药物,导致家中猝死,因为家父不喜欢画像,认为提前画像是催命符,不吉利,因此多年来从未画像。还请画师施展丹青妙笔,给家父画一张遗像。” 画师欣然同意,准备好笔墨颜料,然后问:“令尊大人遗体何在?请容在下观摩一下。” 权贵将画师领进一个装满冰块的密室,画师顿时就蒙了。 “令尊大人这……这是误服何药啊,怎么这个表情啊……” 权贵也知道实在是为难画师了,倒也十分客气。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能画出活人的感觉来就行了。” 画师无奈,只好勉力为之,可这死尸的表情也太生动了,尤其是表情死后凝固在脸上,实在很难从印象中去除掉。 因此最后画出的人像,倒是活灵活现,只是这一脸的笑容,怎么看都是色眯眯的淫笑。好在那个权贵也还算讲理,虽然不太满意,但也照价付钱了,只是一再叮嘱画师嘴要严一点。 画师拿着钱出了权贵的府门,抹了把冷汗:“这是吃了什么药啊,估计是马上风死的吧,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这边萧风把少女的画像交给了陆炳,这是光明正大的差事,陆炳立刻派锦衣卫去搜集线索。张天赐这边各地的商业伙伴自然也被发动了起来。 这次找人,可不想上次那样偷偷摸摸的了,光明正大,而且还有锦衣卫参与,效率很高,很快就找到了女孩的家人。 女孩只有一个寡母在时,看见女孩的画像就痛哭失声。她自从听说宫里要放出一批秀女来,就天天在期盼着,想不到盼来盼去,只盼到了一张女儿的画像,和女儿去世的噩耗。 这个寡母的心里支柱崩塌了,她病倒了,如果不是锦衣卫花钱给她请了医生,恐怕这世上又会多一条冤魂。 女孩叫烟儿,是十一岁那年被带走的。当时的知县已经当上了知府,可惜去年暴病身亡,因此这个县的落选秀女去向,也就在知县这里断了线索,想不到现在又接上了。 知县虽死了,当年的师爷还活着,锦衣卫抓住师爷,刑讯逼供。师爷那几根排骨架子,哪里禁得起锦衣卫的手段,鬼哭狼嚎的交代了他知道的一些事。 师爷说,当时他负责帮知县征选秀女,确实有两个女孩是被知县单独带走的。当时知县神神秘秘的,说要送给一个大人物,这个大人物能帮他升官发财。 锦衣卫逼问师爷,这个大人物究竟是谁,师爷一边嚎叫着,一边表示他真的不知道,只是知道这个大人物肯定是京城的。 锦衣卫将师爷的口供送到京城,复件很快就送到了顺天府萧风的面前。这口供虽然不确定,但其实已经足够用了。 那个得病暴死的知县是严党官员,这一点很清楚。京城的大人物,又能左右知县升迁的,用脚指头都数的出来。再加上那身绣着“严”字的仆从衣服,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问题是,这些都只是旁证,还没有直接的证据。严府堂堂相府,也绝对不能随便搜查。要搜查就要请旨,但请旨搜查相府,是何等大事。 且不说嘉靖未必答应,就是嘉靖真的下旨了,若是查出什么还好,若是一击不中,那不但萧风收不了场,就连嘉靖都下不了台。 鉴于这样严重的后果,萧风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孤注一掷。直接的证据,莫过于查到仍有其他落选秀女藏在严府中,但不搜府,又如何能获得直接的证据呢? 这个死循环让萧风苦恼无比,他几次想强行给自己测字,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屁用没有,只会让他啥尽人亡。 他也想像之前那样,找个托,诱导他绕过天书规则,指出一条可行之路。可惜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是隔壁老王生死攸关,所以天书认可这是老王的事。 但这次女子死在萧风门前,不管郭鋆还是安青月,破案都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丝毫谈不上什么有什么密切关系。何况这案子还是嘉靖点名交给了萧风的,无论如何,天书都不会认为这是别人的事。 萧风回到府里,闷闷不乐。巧娘看出他心情不好,约束后院的三人一狗,不许去打扰老爷,然后贴心的给萧风准备了他最喜欢吃的猪头肉和其他小菜。 萧风一个人喝着闷酒,眼前却一直在闪着那个女孩的脸。那是一张比兰女更生动,更真实的脸。兰女的眼睛中都是绝望,但她的眼睛里还带着希望。 她确实离希望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她能再跑快一点点,她就能冲进萧风的府里,那时即使是严世藩,也拿她无能为力了。 她可以把严世藩的罪行说给自己,她可以带着自己去拯救那些仍然在严世藩魔掌中的姐妹们,她可以帮自己彻底搬倒严家,为大明铲除这个毒瘤。 一个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萧风抬起头,才看见是兰娘。萧风看见她只有一个人,不方便招呼她进屋,就走到门前,微笑着询问。 “大嫂,有什么事吗?” 兰娘显然是刚刚哭过,眼睛微红的看着萧风。 “大人,那个女孩儿……倒在咱们府门前的那个女孩儿,和兰儿是一样的吗?”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的,但萧风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也明白兰娘是为什么而哭了。他点点头,眼睛有点躲着兰娘的目光。 “大人,我给她折了些纸钱,等她下葬的时候,我想去给她烧点纸。我听安姑娘说,女孩儿的母亲病倒了,没法来京城了。” 萧风的嗓子像哽住了一样,兰娘的话就像条鞭子,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 “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么多天了,案子破了吗?” 兰娘低下头:“这是大人们的事儿,我不懂的。我相信大人,大人能给兰儿洗冤,也一定能帮这孩子的。” 兰娘转手走了,萧风目视这她的背影。她明明只有四十一岁,背影却像五十多岁一样畏缩,那是多少苦难和悲伤压垮的呢。 萧风忽然拿起酒壶,一口气全都灌了下去,然后他将桌子上的盘子向旁边一扫,铺上一张纸,提起笔来,用尽力气写了一个“冤”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强行测字 萧风盯着这个“冤”字,酒劲一阵阵的上涌,掩盖着他脑袋里的阵阵抽痛。 这个字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像遇见知己一样向他倾诉自己知道的一切,反而像仇人相见一样,冷冷的看着他,据他于千里之外。 萧风越是用力,那个字就越是抗拒,到最后,已经不仅仅是冷冷的看着他了,简直要拿起咸鱼来往他脸上狠狠的拍。 萧风确实像感到有又硬又重的东西在一下下抽着他的脸,砸着他的头。他头痛欲裂,两手紧紧的抱住脑袋,闭上眼睛。 眼睛刚一闭上,头痛立刻就减轻了,过一会儿甚至完全消失了。萧风知道,这是天书的规则在警告他:珍爱生命,远离自测。 萧风当年看小黄片时,也收到过类似的警告,只是一字之差而已。那个萧风能忍得住,这次萧风却忍不了。 全京城都知道自己在查严府的案子,没准过几天全天下都知道了。就算全天下萧风都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不面对兰娘的眼神,不能不面对那个扑倒在他门前的女孩的眼神。 萧风睁开眼睛,再次看向桌面上的字。然后,头痛变得愈加剧烈。但纸上的那个字仿佛也在颤抖,它的抵抗也是有极限的。 萧风咬着牙,抖得比那个字还厉害,但就是不肯再次闭上眼睛,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一阵阵的泛起又甜又腥的味道。他不知不觉中将桌子上的碗碟杯壶都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终于,在剧痛和眩晕中,一些混沌的文字散乱的出现在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从萧风的嘴里倾泻而出。 “‘冤’字有‘冕’之形而少‘二’,冕者,王之冠。王之下,为相,相之下,次辅? 不对,是小阁老,严世藩!没错,就是他!我知道是他,可我怎么才能找到证据,抓住他啊! ‘冤’字有‘兔’之形而藏‘穴’之下,兔者,狡诈之辈,穴内藏兔,证据就在严府之内啊! ‘冤’字以‘冠’而‘免’,放屁!为王为相,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杀人无罪吗? 我要抓住他,你只要告诉我,该怎么才能抓住他!不用你告诉我这些屁话!” 萧风在酒精和剧痛的双重刺激下,神志混沌,狂暴之极,昏迷中感觉自己身上好似挂着重物,手脚无比沉重,动弹不得,只有大脑仍在疯狂旋转。 “‘冤’字有‘晚’之形而无日,天晚无日,夜间行动。动如脱兔,可入穴内。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萧风哈哈大笑,然后感觉全身一凉,头痛也消失了,神志慢慢清醒过来。 那个被萧风强行蹂躏并抽干了灵气的“冤”字,此时软趴趴的蜷缩在纸上,看起来确实很冤。 然后萧风才发现自己的左腿上抱着巧巧,右腿上抱着王迎香,左臂上挂着张云清,右臂上挂着巧娘,张无心从后面抱住了自己的腰。 迎面站着的是战战兢兢的兰娘,手里还拿着铜盆,铜盆还在往地上滴水…… “大人,是她们非让我泼你的……”兰娘讷讷的解释着,心惊胆战的样子。 萧风这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身子这么沉,他叹了口气,感受着顺着脸往下淌的凉水。 “放开吧,我没事了。” 众人将信将疑的放开了他。萧风看起来确实不像没事的样子,他看起来至少是大病初愈,脸上满是凉水,都挡不住不停冒出的汗水。 巧娘赶紧去找出一身干净暖和的衣服来,让萧风进屋换上,众人在外面心惊胆战的等着,不知道萧风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们是被碗碟打碎的声音惊扰赶来的,一眼就看见萧风抱着头狂踢狂踹,状若癫狂。她们几个扑上去想控制住萧风,但萧风身体健壮,力气很大,她们被甩了好几个跟头。 幸好此时张无心也听到了声音赶到,以他为主力,总算是控制住了萧风,然后兰娘在大家的催促下,兜头一盆冷水,总算将萧风从癫狂中唤醒了。 等萧风出来,虽然很虚弱的样子,但眼神清澈,没有癫狂的迹象,大家都松了口气。 巧巧摸着额头撞出的包,担心的问:“老爷,你没事了吧,刚才你好凶啊!” 萧风摸摸巧巧的额头,疼得巧巧一咧嘴,再看看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女人,各个衣裙带土,鬓乱钗横的,想来自己刚才挣扎的确实很激烈,忍不住也咧咧嘴,却不是因为疼。 “我没事了,你们别担心。无心,我有件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深夜,张无心一身夜行衣,蒙着面,轻轻攀上严府后墙,然后立刻趴伏墙上,就像一块一动不动的石头。 足足半刻钟的时间,张无心一动不动。即使刚才有人看见墙头似乎有个黑影一动,这么长时间没动静,肯定也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张无心沿着墙滑到墙根,他当然可以用更潇洒的动作跳下去,但那样无论如何会有一点声音,还是这个壁虎滑墙的方式更隐蔽。 张无心的动作极小,就像再用脚指头而不是脚掌移动一样。张无心站在暗处,仔细的听着周围的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呼吸声。 最南面的房子里,传出来的是两个人的呼吸声,应该是一人熟睡,一人似浅睡,熟睡之人的呼吸粗重一些,功力略浅。这应该是胭脂虎姐妹。 最中间的大房子,形状奇特,似乎是多间小房子被改造连接成了一片,成了一栋巨大的房屋,隔音极好,几乎听不到任何呼吸声。 剩下的十来间屋子中,从呼吸声来听,都是没有内力的熟睡之人,应该都是严世藩的妻妾或女性奴仆。 最可疑的,显然就是这个最大的房子了。 张无心缓慢的像大屋子移动,寻找入口。可这房子的构造古怪之极,竟然没有明显的门户,只有窗子。一个没有门的大房子,人们要如何进出呢? 只有一个可能,密道!这样一来,不但能确保外人难以窥探,里面的人也很难出去。要想出去,只能通过一条密道。只要这密道的出口有锁,那大房子里的人进出就全在拿钥匙之人的掌控之中。 张无心出身武当,也曾行走江湖,对这种机关密道一类的东西并不外行。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大房子周围,把目光集中在了跟房子相连的墙上。 这墙厚的过分了。虽然相府的墙本身就厚的过分,但这边的墙明显要更厚很多。如果有密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地下当然也可以挖密道的,但张无心觉得萧风说的对:以严世藩的性格和自傲,他不太可能像土拨鼠一样每天从地底下钻来钻去的。 张无心贴着大房子,在黑影中走到厚墙之前,思考如何不弄出动静而可以得知墙内虚实。这墙表面看起来就是很正常的墙,上面还有经年的泥土和苔藓,不敲击,没法知道是否是空心的密道。 但如果一敲击,别人不知道,胭脂虎就有可能会被惊醒。何况张无心听展宇说过当初在张天赐家里的激战,焉知严府内没有其他高手在? 思虑片刻,张无心决定冒一点险,他不能有负萧风所托。虽然这次也算有收获,但萧风接下来要冒的险太大了,他必须有真凭实据,才能让萧风尽可能的少冒险。 张无心轻轻抽出自己的宝剑云片花,将剑尖抵在墙缝处,运起内力,像墙里插入。剑身和砖石摩擦,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要比敲击细微的多。 胭脂虎的呼吸没有任何变化,张无心继续向里刺入。墙缝中显然是三合土,而且是加了糯米汤的,极其坚实,云片花在微微颤抖,张无心也用尽全力。 若是他不必顾虑声音,猛力一次,别说墙缝,就是砖石他也能刺入三分,但他现在不敢那么干啊,只能靠力量硬怼。 终于,剑尖上的阻力猛然消失,长剑一下插进去大半,幸亏张无心早有防备,立刻控制住用力,剑锷差一点没有撞在墙上。 然后张无心拔出宝剑,判断了一下墙里空洞的厚度,满意的笑了。密道,这绝对是条密道。 这时严家巡夜的家仆,提着灯笼已经逐渐靠近后院,张无心不再停留,纵身攀爬上墙,跳落在后墙外,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家仆巡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转身走了。在他身后留下的黑暗中,一块黑色的石头忽然动了起来。 那是一个人!从张无心爬墙开始,到张无心离开,整整一刻钟的时间,他就这样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贴在地面上,竟然连张无心都没有发现他! 第二百章 兄弟之情 萧风进宫了,还带上了入世观最新产品,一个铜皮圆筒。 铜是很贵的,本来萧风是想用铁来代替的,但铁匠头再三叫苦,说他全身心都投入在萧风交代的炼钢事业中了,实在没空做这个细活了,这玩意都不大,就费点钱,用铜来做吧。 萧风想想,觉得这个东西不像钢管一样需要大量使用,用铜确实也可以,也就从善如流了。 嘉靖听说入世观有新产品,心里也很高兴。毕竟现在入世观的铁匠铺,他是大股东啊。不过他很谨慎的没有召其他臣子来一起看,因为他担心产品不成熟,丢了自己大股东的脸。 因此萧风进入精舍时,除了嘉靖,只看见了黄锦和陆炳。他冲两人笑了笑,冲嘉靖扬了扬手里的铜管。 陆炳本能的斜了一下身子,挡在了嘉靖身前,随即意识到,萧风能进到精舍,全身上下肯定是被搜过了的。手里的铜管如果真有杀伤力,侍卫们也不可能让他带进来。 萧风冲陆炳撇撇嘴,双手横托,将铜管交给黄锦,黄锦拿着铜管,看向嘉靖。 “这东西怎么用啊?有何妙处?” 萧风冲嘉靖一笑:“用眼睛从刻着花纹的那一端,往里看。” 嘉靖当然不会以身犯险,虽然他信任萧风,但是万一呢,万一这新玩意质量不稳定,出什么幺蛾子,自己的眼睛可是龙目,不能成混珠…… “黄伴,你看看,有何妙处。” 黄锦就等着这一句呢,他当然是不在乎替嘉靖冒险的,但太监要懂得分寸,这是新东西,如果没有万岁的旨意,你第一个先尝鲜,哪怕是好心,也是失礼的。 黄锦把铜管举起来,把右眼凑上去,左眼无师自通的闭上了——这好像是人类的本能一样。 然后黄锦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将铜管放下,呆呆的看了看萧风,又再次举起来,还拿另一只手在铜管前晃了晃。 嘉靖被黄锦的表情和动作撩的心痒痒,忍不住开口询问。 “黄伴,有何不妥吗?” 黄锦被嘉靖一问,自然的带着铜管转向了嘉靖,然后吓得差点扔了铜管。 “奴才冒犯万岁,罪该万死!” 嘉靖十分纳闷:“黄伴,有何冒犯之处?” 虽然拿一只眼睛看朕有些不妥,但似乎也谈不上冒犯吧。 黄锦放下铜管,才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 “万岁恕罪,臣刚才还以为不知不觉间站在万岁面前了呢。” 嘉靖也不等黄锦再解释了,伸手要过铜管,放在自己右眼上。原本嘉靖想保持一点形象,不像黄锦一样木匠吊线一只眼,但这人类基因里的本能实在不可抗拒,他也自然的闭上了左眼。 “这……这是何物?何以如此?” 好像就骑脸站着的萧风在铜管里微笑着,不慌不忙的解释。 “师兄,这叫望远镜,又叫千里镜,可以用来看星星的,也可以应用在航海上。 但其实这东西最大的用途是在战场上。我大明目前骑兵不如鞑靼人,所以在野战中很吃亏。如果能比敌人看得更远,料敌之先,胜负就可逆转。” 历史上第一台望远镜是1608年在荷兰诞生的,还要等到五十多年以后呢,历史在这一刻被改写了。 嘉靖激动的手都有点抖,不光是为了大明,也是为了自己的修道事业。在他看来,萧风做出来的好东西越多,就说明他在仙境里留学的经历越可信,自己的修道大业也就希望越大! 嘉靖过了一阵子瘾,把铜管交给早已跃跃欲试的陆炳。陆炳掌控锦衣卫,毕竟是半个军事人才,他肯定了萧风的说法。 “两军对垒,知道敌军的位置和动向,至关重要。此物价值连城,万岁,臣请旨,封锁此物消息,只能由锦衣卫专人运送给前线大将使用。” 嘉靖连连点头:“萧风,此物不可过多制造,当由朝廷统一调度使用!” 萧风心想,你让我大量制造,我也没那能力啊。 曾造办带着入世观里两个选出来的小徒弟,日夜赶工,这些天也只给我磨出这么两块水晶来。在玻璃的透明度大幅提高之前,我这东西不可能大量生产。 但他脸上却显出难色:“师兄啊,铁匠铺日常消费很高,我回忆出的仙书里物件还不多,如果不让大量生产,靠什么养活铁匠铺呢?” 嘉靖心里暗骂师弟无耻,就那几个铁匠,加一个退休返聘的曾造办,能花多少钱了?难不成你入世观的徒弟当个童工还发工资不成? 不过铁匠铺嘉靖是大股东,师弟拿出来的产品又确实给力,所以嘉靖也就顺水推舟了。 “这是关系国运的物件,与你那个土喇叭不可同日而语。定价当然可以高一些,具体就由兵部和你商议好了。” 得到了嘉靖的默许,萧风这才满意的收起奸商的嘴脸,然后,就是他要说出真正目的的时候了。 “臣,大理寺少卿萧风,恳请万岁下旨,准许臣进入严府查案!”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寂静。半天过后,陆炳才冒着风险提醒萧风。 “萧少卿,你可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吗?” “臣,大理寺少卿萧风,恳请万岁下旨,准许臣进入严府查案!” 嘉靖深吸一口气:“你可有了确实的证据?入相府查案,非同小可,你要想清楚。不过一个没有身份的女子而已。” “万岁,顺天府或许无权入相府,但大理寺查案,本就有入府之权,只因为是严相,才特意向万岁请旨。 那女子也并非没有身份,臣已查明,她也是落选秀女之一。 万岁天恩,已经下旨涉及此事之人,既往不咎,但若仍有人扣押落选秀女不放,甚至杀人灭口,罪同谋反。 臣已经有了确实证据,若入府查无所获,愿领唐突鲁莽之罪!” 嘉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陆炳目视萧风,眼神复杂。萧风保持着躬身行礼,一动不动。 屋里唯一还在活动的,就是黄锦,他一次次的打开香炉,看里面剩下的香,似乎期盼着香能快点燃尽,好让他有点事可干。 许久之后,嘉靖打破了沉默。 “师弟,我知道你和严家有旧冤,严世藩日常所为,也确实恃才放旷,时有过分之举。 但严嵩为朝廷柱石,位高权重,门生故吏颇多。些许小过,能糊涂时且糊涂,我也不会深究。就像你有时放荡些,我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若是你执意要查,我也不能因私废公,但若查无实据,我虽不会怪罪你,却也得给严家个交代。” 陆炳和黄锦都是一愣,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颇为震惊。 这真正是掏心窝子的话了,嘉靖全程都没用一个朕字,而且直言不讳的承认了严党的存在! 他是在劝萧风,劝他要有分寸,能了则了,否则严党反击,他也很难明目张胆的保护萧风。 嘉靖允许郭鋆所请,让萧风查这件案子,肯定是有敲打严家的心思,但他并不像弄的太激烈。如果萧风能查到严家有罪的蛛丝马迹,那是最好的,嘉靖可以趁机让严家老实点。 嘉靖相信以严家的能力,不可能留下什么确实的证据让萧风抓住,最多最后也就是像双王案一样,落个肚里明白面上糊涂。 但萧风现在直接对严家拔刀相向,这其实是不符合官场斗争的规矩的,嘉靖也有些措手不及。他观察了这么久,萧风虽然年轻,但心思老辣,不是愣头青,为何这次会如此沉不住气呢? 你年纪轻轻的,着什么急啊?严家我还有用啊,你抢菜吃也就罢了,干嘛非要掀桌子呢? 嘉靖却不知道,严家的腐败、严家的专权,甚至是严家疑似的通倭行为,萧风都能忍,他有时间,有把握,慢慢的掀翻严党。 历史上严党本就会覆灭,萧风就是什么都不做,尽量不影响历史,没准都能顺水推舟的看到这一幕。无非是多死几个愣头青的忠臣而已。 但萧风唯一不能忍的,就是和女儿一样大的女孩,一个接一个的惨死在自己面前。而他明明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严世藩做的孽,却眼睁睁的看着不管! 他能忍,他能等,但他每忍一天,每等一天,都会有不知几个这样的女孩,惨死在严世藩的手里,惨死在严党的手里。 兰娘的背影,是压垮萧风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时机还不成熟,但萧风已有七分把握,他决定掀桌子了! “师兄关爱之情,师弟铭感于心,永世不敢稍忘!师弟此生,必不负师兄!” 萧风说的很动情,声音也有些哽咽。这不完全是假的,他是真的被感动了。他从陆炳和黄锦的眼神中,能看出来,嘉靖从没对他们这么掏心窝子过。 嘉靖和陆炳是朋友,和黄锦是伙伴,和萧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类似哥哥对弟弟的感觉,这感觉萧风也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 “臣,大理寺少卿萧风,恳请万岁下旨,准许臣进入严府查案!” 第二百零一章 搜查严府 严喜从没想过自己管理的大门也有被强行闯入的一天。 自从托表哥严管家的福,进入严府看门后,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的,从没轮到过别人给他脸色看。 别管来府上的是朝廷官员,还是饱学之士,都得对他笑脸相对。就算景王来时,他也自觉景王对自己颇为客气。 但今天,这群顺天府的捕快,简直是太不客气了,敲开门,也不问情由就往里冲,难道他们吃错药了? 严管家很快出现在前院,指着这群捕快痛骂起来,捕快们面有惧色,他们本就是仗着一口气冲进来的,一进严府后,那无处不在的巨大威压,立刻让他们有些心惊胆战了。 安青月走到前面,冲着严管家一拱手:“管家,顺天府不敢无故擅闯相府,我们是被大理寺调用的。” 严管家一愣,立刻骂道:“大理寺又如何?大理寺虽能进官员宅邸,难道连相府也不放在眼里?大理寺正卿许辉来此,也不敢如此放肆!” “人说宰相家仆七品官,看来严首辅家的家仆,品级可不止七品。 本官见了许大人也要尊称大人,想不到严首辅的家仆,也能直呼其名。如此威风,让人向往,惭愧,惭愧。” 萧风从队伍的最后面缓步上前,目光逼视着严管家,口气平淡,严管家却立刻就闭嘴了。 萧风能言善辩,京城人尽皆知,严管家生怕自己那句话说错了,被他抓住痛脚,扣个大帽子。虽然有相爷保护,但还是别冒险的好。 “听说萧大人高升大理寺少卿了,这就迫不及待的来我严家逞威风了?大人这个格调可不高啊。” 严世藩从右侧中堂走出,摇着扇子,冷笑着看着萧风,反唇相讥。 萧风看着严世藩的眼神冰冷,但脸上却神奇的带着微笑,语气也比对管家亲热的多。 “哎呀,严兄啊,多有打扰了。我也不愿意进相府,这可不是让人开心的地方,比春燕楼差多了。 奈何皇命在身,查案查到一些线索,没办法,只能上府里查一下,才能还严府清白,还请严兄谅解。” 嘉靖给了萧风旨意,但并没有告诉严嵩,这是必然的。否则严嵩先有了准备,就可能会毁掉一些线索。 当然萧风也并没有天真到相信一点风声都不会走漏,从他受命查案那天起,他就让大理寺、顺天府的捕快日夜监视严府,。 而在更早的时间,萧风也在陆炳的默许下,让沈炼等人帮忙盯着严府异动。 大理寺是不能动用锦衣卫的,但沈炼等人只是观察,并不动手,谁也不能凭空指责他们是在为萧风办事。 所以萧风有把握,从烟儿逃出严府,死在自家门前之后,严府除了胭脂虎豹姐妹俩,并没有一个女人离开过。如果严府里确实还有落选秀女,不论生死,一定还在严府里。 严世藩冷笑道:“萧大人官威在身,自然有权利搜查,我严府虽未相府,也不该有什么特殊的,那就请吧。” 严世藩如此痛快,连是否圣上下旨都没问,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萧风微微沉吟一下,但此时箭在弦上,绝没有回头的道理,他一拱手:“既然如此,多谢严兄通情达理!” 顺天府和大理寺的捕快一拥而入,在前堂快速的搜了一下,就只奔中堂,同样是快速的搜了一下,再直奔后堂,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此时严嵩气喘吁吁的从府外回来了,还带着一大群的官员。严世藩迎上去,一脸的委屈。 “父亲大人,此时改在内阁当值,何以回府?” 严嵩面似寒冰,看着在搜府的人,气得浑身哆嗦。 “老夫正在和百官会议春汛赈灾等事,得了管家让人报信,才知道竟然被抄家了!难道还不回来看看?百官要跟着,老夫也顾不得脸面了。” 那些官员中,有严党的人,也有不是严党的。听到这个消息,都是惊骇莫名。 严党中人自然想跟过来看看,自己的大腿是否有被打断的可能。非严党的人当然也想看看,是否是翻身起义的时机到了。 因此既然严嵩没有阻止,大家就以关心为名,跟在严嵩身后,浩浩荡荡的赶回来了。 此时严嵩看着站在院子中间的萧风,恨得牙根都痒痒,只是首辅身份,让他还能保持冷静。 “萧风,后堂都是官家女眷,你这样让人闯进去搜查,不太合适吧!” 萧风施礼道:“大人,下官也知道此举唐突,奈何此次命案的受害人,就是万岁下旨严查的落选秀女。若真是在府中藏匿,必然是在后院女眷之中,还请大人海涵。” 严嵩咬牙切齿的问:“萧风,你是铁了心要和老夫作对了?你可知道,如果查无所获,是什么后果吗?” 萧风面带微笑,语气却斩钉截铁:“不管什么后果,下官自行承担便是。” 说完萧风一挥手,安青月带着捕快们就进入了后堂! 严嵩只有严世藩一个儿子,没有分府居住。但严嵩只有妻子,没有妾室,他妻子跟他住在左侧堂屋,不住后院。后院里除了女性女仆居住的小屋外,几乎都是严世藩的妻妾。 此时后堂也已经被惊动了,在管家的组织下,各屋的女子都纷纷走出来,打开屋门,等待搜查。 女性奴仆们也就罢了,有七八个女子,都是严世藩的妾室,从未抛头露面过,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觉得羞愤不已。 严世藩却是最沉得住气的,甚至还挥挥手,向萧风做了个请的手势。 片刻之后,安青月走到萧风面前,小声道:“这些女子都有纳妾聘书,从名字和籍贯上,也没有和落选秀女吻合的。” 萧风点点头,不在意的走到那个大屋子面前。 “严兄,这房子这么大,是做什么的?” 严世藩十分淡定的笑笑:“原是府中库房,存放一些大型物件的,后来库房挪到前面,也就空下来了。” 萧风上下打量着房子:“怎么只有窗户,没有门啊?” 严世藩不在意的说:“怎么会没门呢,只是比较隐蔽罢了。库房总是要防盗的嘛,对吧。” 萧风盯着严世藩:“那可否请严兄打开大门,让下官看看呢?” 严世藩的独眼同样盯着萧风:“你非看不可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萧风缓缓的说:“下官今日到此,总要查个明白,严兄若是阻拦,只怕不妥。” 严世藩叹了口气:“既然萧大人执意如此,在下也无可奈何。实话告诉大人,这房子的门,在这里。” 严世藩走上前,对着房子上的一处,看上去毫无二致的墙体用力一推,墙上顿时开了一道门。 萧风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张无心说这房子旁边的墙有暗道,按理说暗道应该是通往一处很隐秘的地方才对,如果这房子上本身就有门,那还要暗道有何用处? 但此时已经不容他多想,严世藩挥了挥手:“各位大人,既然来了,就都请进来吧。” 众人随着严世藩走进大房子中,惊讶的发现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完全不是所有空置库房的模样。 大厅里还有一些很精巧的家具,百官中不乏见多识广之辈,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不由得露出会心的微笑。 忽然一阵女子的笑声传了出来。大厅旁边的小屋里,走出十来个女子,都穿的很暴露,见到这么多人,一时都惊慌不已。百官也都很尴尬,萧风的心里猛地一沉。 严世藩毫不在意的说道:“各位见笑了,这都是在下的妾室,和外面房子里的一样。在下喜好男女之事,人所共知,但家父家教很严,不敢放肆。 这些器具,是请京城有名的欢场鲁班所造,偷藏于此。妾室中自有出身良家,端庄贤惠的,从不入此屋。经常在此屋中与在下欢愉的,多是从各地青楼中赎回来的。” 严世藩侃侃而谈,对自己随意开车之事毫不避讳,百官不禁哑然,都偷偷的看着严嵩。严嵩老脸通红,狠狠的啐了儿子一口:“小畜生!” 严世藩拿出一摞赎身契,举到萧风面前:“大人,可要验看一下吗?” 萧风看着这些女子,她们身着轻纱,脸泛红潮,个个仿佛都沉醉在极度的快乐之中,看着众人,眼神中带着渴望。 萧风能看到她们眼睛深处的悲伤和惊慌,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能证明她们是被迫的。换句话说,只要这些女子中没有落选秀女,哪怕严世藩承认虐待了她们,在这个时代,也不犯任何罪过。 萧风知道自己今天一败涂地,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那些假装转脸,其实都在偷看的官员,转过头正面看着这些放荡的女子们。 “你们若有冤情,此刻请告知我,我一定能带你们脱离苦海。你们若知道谁有冤情,我也能带你们走。” 没有一个人出声,女子们都看着他,其中有一个忽然大声的骂道:“不要脸的臭男人,你看什么!滚开!” 那些女子似乎被惊醒了一样,亢奋的开口,怒骂萧风,就像在比赛一样,争相表现着自己的忠心。 萧风呆呆的看着她们,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痛苦和无奈。 第二百零二章 落入圈套 安青月低声说:“契约没问题,就算是假造的,也是和青楼里都勾结了的,这些女子也不是落选秀女。大人……咱们撤吧。” 萧风看向严世藩,严世藩的眼中充满了得意和嘲讽,两人几乎同时向对方走去。 萧风满脸的歉意,一副十分过意不去的样子,严世藩则是满脸的原谅,一副十分不在意的样子。 当两人距离足够近,近到别人都听不见时,严世藩用极低的声音在萧风耳边说。 “如烟是我留在府里的最后一个落选秀女,我就是给你留的,否则,她能逃得出去?” 萧风的声音同样低,严世藩得意的听出,萧风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恳求,这是从没有过的。 “剩下的人呢?她们都没有回家,如果你还是个人,请你放了她们。” 严世藩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所有人都感觉他确实没把这次的事放在心上。 “都杀了,你不用找了,肯定找不到。那些倭人都是变态,杀她们之前会干些什么你能想得到,杀她们之后会干些什么,别说你,就是我都想不到。” 萧风感觉自己的拳头快要把手指攥断了,他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让笑容保持在脸上。他还能保持理智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清楚严世藩希望他能动手,犯错。 他今天已经一败涂地了,如果他再动手,严家绝对能让他翻不了身。他胸中的热血已经憋得要喷出来了,但他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他能看见严世藩眼中的期盼和失望,也能看见严嵩阴沉的脸色下,难掩的得意,更能看见百官的冷漠和自矜,以及幸灾乐祸,等着看他如何收场。 “得罪了得罪了,想不到严兄如此会玩,改日有空一起探讨切磋一下!看严兄妾室们的状态,显然等不及了,不打扰严兄雅兴了,就此告辞。” 众人都是一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严嵩,想了一万种萧风可能逃跑的借口,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 众人愣神间,萧风已经快速的带着安青月撤出了后院,几乎像逃命般的向大门跑去。严嵩反应过来,在后面叫喊着追赶。 “萧风,你欺人太甚,不要跑,跟老夫见万岁去!” 萧风带着一帮捕快冲出严府,在大街上跑,严嵩带着百官在身后追,主街上的百姓从没见过这种阵势,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萧大人和严府的矛盾如此具象化了吗?居然都开始偷家和闪现了? 萧风苦练的内功此时发挥了作用,他脚步轻捷,移动迅速,安青月当然也能跟得上,那些捕快常年在街上奔跑,也都有体力有速度。 严嵩到底是年老体迈,追了一段后已经望尘莫及,他恨恨的回过神,对着追随自己的百官一挥手。 “各位今日有目共睹,萧风欺人太甚,辱我严家,我要面君讨个公道,还请诸位作证!” 此时逃回府里的萧风和安青月,都和旺财一样,吐着舌头喘着气,在府里等着消息的张无心和戚继光迎上来,都感觉到情况不对。 “何事如此惊慌?” 萧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苦笑着摇头。 “被严世藩算计了,他把手里的落选秀女早就处理了,只留下一个如烟,是故意给我设的圈套。” 张无心惊愕的摇着头:“那墙绝对是个暗道!那房子上的门早就被封死了才对!” “无心,这不怪你,严世藩既然想给我设套,偷偷开一个门不是难事。何况只要屋子里的人没问题,就是我揭穿有暗道的事,也于事无补。 严世藩不惜承认自己是声色犬马之徒,这种人设,往小老婆的欢乐坊修条暗道算什么罪过?” 戚继光身在官场,比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事情的严重性,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萧兄,让张无心去夜探严府,告诉你罪证就在严府中的,不是你测字所得吗?你的测字从未不准过,何以这次会失手呢?” 众人都看向萧风,脸上充满了疑问。听萧风的不会错,这几乎是他们心中的铁律了,但这个规则此时似乎出现了问题。如果不弄清这件事,以后大家恐怕就没信心对抗严党了。 萧风惨笑一声,他本来身体就没完全恢复,今天又气又急,加上剧烈奔跑,此时喉头又有些发甜。 “这是我的问题,我太心急了。明知道天书不能测自身事,非要强行测字。 之前不明白,现在想来,天书不让测自身之事,并不只是会让我受伤,就是强行测出来的结果,也是不准的。” 众人恍然,稍稍振作,但随即萧风的话让他们再次黯然。 “这次中计,严世藩一定已经算好了后手,严嵩一定会在万岁面前大闹特闹。万岁也很难偏袒我。 我受什么样的惩罚都没关系,只是严党从此翻身,只怕短时间内无人能治了。” 萧风没料错,此时严嵩确实已经到了嘉靖面前,痛哭流涕。而被他挟带的百官,此时也都在西苑门外等着,造成了巨大的声势。 “万岁,老臣当不了这首辅了,老臣没脸再站在朝堂之上了。老臣请乞骸骨!” 嘉靖微闭着眼睛,心里暗自叹气,萧风啊萧风,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朕能怎么办呢? “老臣知道,这绝不会是万岁下的旨意,万岁绝不会如此为难老臣的。是那萧风肆意妄为,恃宠而骄,老臣一味退让,他却步步紧逼!” 这就是严世藩为何压根不跟萧风要圣旨的原因,他从一开始就打好了主意,严家就当不知道这事是万岁批准的! 此时嘉靖就十分难受了,自己的老战友口口声声的称万岁绝不会如此待我,难道嘉靖还能马上说,就是我让萧风查的你不成? 嘉靖只能也选择糊里糊涂,模糊应答:“此时萧风倒是跟朕说过一句,唉,爱卿也不必如此。虽然搜府之事确实失了爱卿脸面,但也反证了此案与严府无关,还了爱卿清白,也算好事。” 嘉靖已经在脸面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偏袒萧风了,但严嵩早已和严世藩商议过,料到了嘉靖的反应,立刻打蛇随棍上。 “万岁,萧风为了一个无名女子,借题发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一件来路不明的衣服,就想陷害严家,陷害老臣,这岂是一时起意? 万岁,落选秀女之事已过去许久,萧风揪着不放,分明是对选秀女一事心怀怨念,若是能借此机会陷害老臣,岂非也是因老臣为万岁征选秀女而获罪? 此事中,锦衣卫与萧风紧密配合,不但为萧风四处探查女子身份,还刑讯师爷,取得所谓的对严家不利的口供。其后更是在老臣家附近出没,监视老臣府中动向。 萧风看似是查落选秀女案,其实是以瑕掩玉,想要一网打尽为万岁办事之人!为万岁办事之人越少,萧风就越受信赖,越得重用。 万岁,此间种种,不由人不深思啊!” 好狠!黄锦的眼角一哆嗦,严世藩终于动手了!在此之前,人们几乎被萧风的节节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严世藩不过如此。可严世藩这次的反击,实在毒辣非常。 看似不过是萧风查案不利,羞辱了严府。但往深里挖,就牵出萧风可能反对征选秀女的心思,更牵出萧风与锦衣卫联手查案,陷害严府的可能。 反对征选秀女,是打嘉靖的耳光;与锦衣卫联手对付严党,是破坏朝堂的势力平衡,威胁嘉靖的安全。 嘉靖不需要全信,他只要信三成,萧风此次都可能永难翻身了。 撸官、罚银,甚至打屁股,对当官的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大事。这都是官员和皇帝之间的游戏,心照不宣。 真正的大事只有一件:失去圣心。说白了就是,皇帝不信任你了,那就全完了。 宁可让皇帝不喜欢你,不能让皇帝不信任你。这是官场的不二法门,没人比严世藩更懂这一点。 嘉靖是喜欢萧风的,所以从感情这一点上,很难做文章。但喜欢一个人,未必就不会失去信任。 这话听起来可能比较古怪:皇帝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不信任的人呢? 皇帝可能不喜欢一个信任的人,这是很常见的,比如魏征、包拯、海瑞这样的直臣,皇帝就是绝不喜欢,但很信任。 那反过来,皇帝就有可能喜欢一个不信任的人,历史上最典型的几个例子之一:高渐离。 秦始皇很喜欢高渐离,但绝对不信任他,否则也不会先把他弄瞎了。事实证明,很英明,否则高渐离那一下没准就砸中他的头了。 另一个例子是司马懿,不但曹操喜欢他,他儿子、孙子也都继续喜欢他。人家司马懿不愿意当官,曹操硬逼着人家当官。儿子、孙子也都继续让他当官,当大官。 但这爷孙三代,就没有一个是真正信任过司马懿的,永远都会睁着一只眼睛盯着他。事实证明,很英明,但还不够英明。 所以严世藩的目的,就是要让萧风变成一个这样的人。嘉靖尽可以喜欢萧风,但不能信任他。 嘉靖可不是曹操,也不是秦始皇,他喜欢而不信任的人,最终只有一个下场,就是当个弄臣,一辈子别想再进入朝堂了,更不可能有任何权利。 嘉靖皱着眉头,他的内心正在被疑虑所侵蚀。就在此时,黄锦一不小心,碰掉了案子上的望远镜,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第二百零三章 一撸到底 嘉靖似乎被这响声惊了一下,看向黄锦,黄锦赶紧捡起望远镜,连连告罪。 嘉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依爱卿只见,该当如何?” 严嵩咬咬牙,这是绝好的机会,走过路过不能错过,这时候也就顾不上显示宰辅的胸襟了。 “万岁,萧风勾结朋党,恃宠而骄,目无法纪,其心可诛。臣为朝廷首辅,不敢避仇不言。 萧风之罪,当诛!” 这就是漫天要价了,严嵩知道不管是这次的事,还是在嘉靖心中的分量,萧风都不可能被杀。 但自己的要价高点,嘉靖的还价也就不好意思太低,毕竟现在是自己被欺负了,总要给个说法的。 果然,嘉靖有些为难了,这价该怎么还呢?看严嵩的意思,至少是要一撸到底,剥夺官身,永不参政的,道门真人最好也能去掉。 嘉靖本来想好了还价的策略,反正萧风的官当与不当,都不打紧,之前也不是没撸过。这小子不听自己的话,也确实有些可恨。 道门真人最好还是能保留,毕竟修仙大道还要靠着师弟呢,如果撸掉了道门真人,那师弟在道门中的分量就没了,不好调动资源。万一再耽误了自己的修仙大道,绝对不行。 但刚才望远镜落地的一声响,改变了嘉靖的想法。萧风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道门。他能帮大明昌盛国运,而大明的国运又对自己的修仙有决定性作用! 所以萧风的官身不能没,他如果彻底远离了朝堂,那就成了纯粹的技术性人才,而不管他搞出多好的东西来,大明的文官都不会重视的,这一点,没人比皇帝更清楚。 所以……如何既能让严嵩心里舒服,又能保住萧风的一线机会呢?看宫门外百官气势汹汹,虽然其中不乏被裹挟而来的,但肯定站在严嵩这边的人占多数,这也算是大明的一个奇葩现象。 大明文官历来把脸面看得比姓名都重要,严党虽可恨,但严嵩毕竟是首辅,是百官之首,更是文官之首。 萧风一个幸进的道门之徒,勾结锦衣卫和顺天府这些不学无术的家伙,把脚踩在文官之首的脸上,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然像张居正这样的人肯定不会这么想,可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庶吉士,他老师徐阶都得乖乖的站在西苑宫门外给严嵩当啦啦队呢。 嘉靖心里转了要几个念头,最后缓缓开口,语气十分亲切,但带着不容再讨价还价的决绝。 “爱卿,此事你受委屈了。萧风不懂事,自当惩戒!但萧风却是是有用之才,为大明江山计,当留其一线之明。 着令,削去其一切官身,免去皇子之师的身份,赐举人出身,可参加春闱,与天下读书人公平文战。” 严嵩一愣,嘉靖的这番操作是他所没料到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满意还是该不满意。 基本目的是达到了的,萧风失去了官身。这和上次被撸掉中书舍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大明官员,只要是进士出身了,基本上不会失去官身。 哪怕你被一撸到底,踢回老家种地,但只要皇帝心情一好,随时一道圣旨就能起复重用。因为你的官身还在,只是没了官职而已。 甚至有些得罪皇帝狠了的,皇帝一怒之下,在旨意里加上“永不录用”,意思是只要老子活着,你这辈子也别想当官了。但皇帝往往也会给你留下最后一点颜面,那就是不会单独强调剥夺官身。 一个永远不能起复的官身有啥用吗?有用!至少你回到家里种地,不用交税;地主豪绅见了你,仍然得行礼称一声“大人”。 吃席仍然坐上座,夹菜没人乱转桌,上堂不用跪知县,瞅谁没人敢啰嗦。 所以嘉靖剥夺了赐给萧风的官身,严嵩是很满意的。免去了两个王爷老师的名头,就让他更加满意了!这也是严世藩此次的核心目的。 严嵩年龄大了,估计要走在嘉靖的前面,所以严嵩一辈子肯定是没问题的。但严世藩还年轻啊,嘉靖走后,新皇帝会怎么对他很难说啊! 所以严世藩要投资景王,确保严家的世代繁荣。这盘大棋本来下的好好的,却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萧风搅得乱七八糟的,现在是时候夺回失地了! 但严嵩也有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嘉靖保留了萧风的文玄真人,这就保证了萧风仍然有很高的地位,身上还有护身符。 而且嘉靖还比照严世藩,赐给了萧风一个举人出身,让他能参加春闱,这就是给了萧风在官场上重新施展的机会啊! 可严嵩对此又没法说什么,因为嘉靖的语气和意思都很明显。萧风犯了错,你儿子就没犯错?你儿子能重新考试,萧风当然也可以。莫不是你害怕你儿子考不过萧风? 处于对儿子实力的绝对信任,和对超常发挥的差等生萧风的日常鄙视,严嵩决定接受这个结果,保持他和嘉靖之间多年的友好和默契。 “万岁圣明,主持公道,老臣感激涕零!” 嘉靖也松了口气,他微笑着又抚慰两句,又让黄锦取出一棵老山参,赏给严嵩,让他回家顺顺气。 严嵩走后,嘉靖看着黄锦,脸上带着些许苦笑。 “黄伴,给萧风传旨的事,还是你安排吧。但愿他能明白朕的一片苦心。” 黄锦手里十分自然的拿着那个黄铜望远镜,神态恭谨而赞叹。 “万岁已经破例维护萧风了,萧风是聪明人,怎会不体谅万岁呢。万岁放心,只有感念的份。” 果然,接完旨的萧风,看着自己身边,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家伙,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怎么了?万岁对我不错了,我原本都以为,搞不好要住进入世观里,当个全职道士去了。 现在还能和你们住在一起,只丢了两个身份而已,不痛不痒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算事。” 众人被萧风的情绪感染,也都慢慢放松下来,想想还真是,萧风这当官也跟没当官差不多,既不坐堂,也不当值。那不当官和当官也就差不多嘛! “当然不一样!这绝对是大事!” 刘彤拍着桌子怒吼,气势上彻底压倒了企图为萧风辩解的夫人和女儿,把这一年来受的气都酣畅淋漓的发了出来。 “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什么叫官身你们不明白吗?还有帝师呢?未来的帝师啊,没了,被撸了! 这个小畜生,我就看他狂的没边儿了!早晚要出事!现在可不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见母亲和姐姐都不说话,刘鹏忍不住发言了。 “爹爹,你好像也没跟萧大哥说过啥啊?他不听你的什么老人言了?” 刘彤顿时语塞,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刘鹏的屁股上,刘鹏嚎啕大哭,刘雪赶紧把刘鹏搂过去,瞪了父亲一眼。 “他是官也罢,民也好,帝师也罢,道士也好,反正我俩是从小的婚约,都跟我没关系!” 刘彤气得指着女儿,手指头哆嗦得像脑血栓了一样。夫人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支持女儿。 “老爷,萧风虽然失了官身,好歹还是举人呢。虽然没了帝师前程,但仍是文玄真人,家财豪富,怎么就配不上女儿了?” “妇人之见!我是那么势利的人吗?我……”话没说完,就听见刚止住哭声,还在抽噎的刘鹏小声说了句:“是”。 刘彤火冒三丈,反手又是一巴掌,把刘鹏还没完全停止的哭声再度续了起来。 “我不是势利!我是见微知着!你们只看到了萧风的身份地位,我看到的确实这小子的危险前景! 他得罪严党也就罢了,这些年得罪严党的人也不少,只要肯捏着鼻子做人,也不是就过不下去。可他呢? 他倒好,往死里得罪!打了赵二,踢走了谈新仁,压住了赵文华!抢走了景王老师的身份,撸了严世藩的官身,还当堂痛打了严世藩! 这已经是死仇了,他还敢上门查抄严府!我要是严嵩,我都不会让萧风走出严府,非当场拿下不可! 雪儿跟了他,没准哪天就被抄家灭门了!搞不好还会株连九族!别说九族,就是三族也受不了啊! 夫族、母族、妻族,咱家就是妻族啊!” 刘彤的分析其实很有道理,只是他低估了夫人和女儿维护萧风的决心。 “老爷,那你告诉我,雪儿嫁给谁,能保证咱家不被株连?你能给我挑出一个合适的来,我就支持你!” 刘彤大喜,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圈套。 “张郎中的儿子啊,他刚中了进士,前程大好!” “会不会当官?” “那肯定会啊!” “是不是严党?” “……这个,他爹算是,他估计也是吧……” “严党会不会被株连?” “……” 刘彤知道自己中计了。自己不可能给女儿选个平头百姓,只要是官员家庭,要么严党,要么不是严党。 不是严党就可能得罪严党,从而被株连;是严党就要盼着严党永远不出事,否则同样会被株连。 刘彤气得拍案而起。 “不讲武德,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第二百零四章 四大侍卫 严世藩的兴奋情绪只维持了一天半。 本以为萧风的皇子之师被剥夺,景王就能重回自己的怀抱,搞不好连裕王也没准会划拨给自己。那到时自己的黑哨还不是随便吹吗? 所以第二天严嵩就在严世藩的授意下,去见了嘉靖,表达了对二位皇子做人的关心。 “万岁,二位王爷年龄尚小,若无师傅管教,只怕不稳妥啊,当尽快确定人选才是。” 嘉靖点点头,表示严嵩所虑极是,然后选了一个路都走不动的糟老头子暂代二人之师,压根没考虑严世藩。不过还是给出了一个解释。 “萧风和严世藩都是上佳人选,不过二人都没了官身,做皇子之师不合规矩。等春闱之后再说吧。” 这个理由十分合理,但其实也不过是个借口。因为如果嘉靖认为合适,分分钟可以赐严世藩一个合理的位置,让他可以当景王的老师。 只能说明,嘉靖虽然处罚了萧风,但对严世藩的气也还没完全消呢。以前看你老子面子,现在要看你自己本事了。有本事就真刀真枪的在春闱中证明自己,否则就老老实实呆着,等我消气的。 然而,比春闱来得更早的,是鞑靼人的铁骑。 鞑靼人像饿了一冬天的狼群一样,随着春风一起扑向了大明的各道防线。 烧!杀!抢! 去年因为张天赐的高粱,让骑兵聚集在宣大线上,打了一次罕见的胜仗。但骑兵难养,仗打完后就只能各回各家了,此时宣大线上的骑兵又回到了常规的数量。 所以仇鸾坚守不出,策略既符合实际,又符合性格。 只是胡宗宪被调走后,仇鸾心里一直很没底,每天睡觉都提心吊胆的,睁着半只眼睛。这一幕被他小妾偷偷传出去后,在军中颇为流传,说仇将军是张飞转世! 仇鸾心里暗骂,老子和张飞能一样吗?张飞那么能打,要是老子也像张飞一样能打,就不用缩在城里,每天看这群鞑靼人跑来跑去的了。 这就叫没有张飞的命,却得了张飞的病啊! 为了保住大同城以及自己的姓名,仇鸾玩命的跟朝廷要补给。骑兵再给加三千呗?三千没有?一千也行!粮草再给加一千车呗?五百?五百也行!军饷,军饷啊,没有军饷谁肯打仗啊! 随着粮草,还有两千个土喇叭。仇鸾倒没在意,这东西他本来也不觉得用处有多大,不过是用朝廷的银子回报一下萧风罢了。不过传令兵们、巡逻队倒是如获至宝,纷纷上来领用。 负责押送军需的将军,神神秘秘的来到仇鸾面前,使了个眼色。仇鸾心领神会,将他领到自己屋里。 到了屋里,仇鸾拿出一包银子,很懂规矩的说:“有钱大家花。这次批送军需,大家都很帮忙,这是给你老兄的,其余人的,我自会安排。” 那将军也不推辞,笑嘻嘻的收下银子,从怀里掏出一捆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仇将军,谢赏了。这是朝廷密令赐给将军的东西,不好在外面拿出来,所以请将军进屋才给。一共只有三个,将军要好好保管,非心腹之人,不可使用。” 仇鸾疑惑的即开油纸,露出里面三个黄铜棍子。他拿起一个来,仔细观察。 “此物何用?是新式火枪吗?看着不像啊?” 那将军拿起一个来,示范给仇鸾使用方法。仇鸾将信将疑的将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啊,如此神奇!果然是宝贝!何处所得?” “入世观最新产品,数量有限,暂时仅密供边防大将使用!” 当天黄昏,仇鸾登上城头,手里拿着一根明晃晃的铜棍子,凑到眼睛上,向远处了望。 身边的将官们不明所以,都看着仇鸾,听着仇鸾嘴里不停的发出一些赞叹之声。 “报!总兵大人,门外有数十百姓请求入城!了望哨暂未发现鞑靼人,请将军示下!” 来请示的守门队长,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例行公事的疲惫感。因为这些天,来扣关的百姓没有十波,也有八波了,总兵大人没有一次下令开城门的。 这些百姓的结局自然就两样,一是无可奈何的散去,各自钻山沟躲鞑靼人去了;二是没来得及跑,被赶到的鞑靼人抢走当奴隶去了。 “开门,把他们放进来,然后马上关门!” “是,大人,闭门不应!……什么?开门?” 守门队长舌头都打结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仇将军忽然变得这么勇敢了吗?他不怕鞑靼人冲进来砍了他的脑袋吗? “别废话,快开快关!现在周围都没有鞑靼人。” 城门开了,本来听说无望,只是在绝望来碰运气的百姓们惊呆了,随即哭喊着冲进城里。 “听说这城门今年从未开过,我等真是走运了啊!” “是啊,要不是山里实在找不到吃的了,我们也不会来这里送死啊!” “军爷,你们积德行善了啊,老天保佑你们啊!” 守门队长自然不敢愧领这些感谢,赶紧指着城楼上,仇鸾单眼吊线的伟岸形象。 “这都是仇总兵的命令,大家要谢就谢仇总兵吧!” 百姓们情绪激动,纷纷大喊起来。 “仇总兵菩萨保佑啊!” “仇总兵公侯万代啊!” 仇鸾一愣,缓缓放下望远镜,他当将军从甘肃到京城,再到大同,听到的都是当面的赞扬声,背后的辱骂声,和敌人的嘲笑声,唯独还没停过百姓的赞颂声。 这感觉,怎么和收钱时的感觉那么像呢?都一样让人很陶醉啊,恨不得天天能收……啊不对,天天能听啊! 晚上,仇鸾找来了望队的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是万里挑一出来的特殊人才,具备两大天赋。 第一,眼力极好。如果拿到今天,至少是飞行员的标准。不对,要比飞行员的标准还高。 第二,嗓门极大,声震屋宇。有一个嗓门稍小的,他当值的时候,身边就要配一个嗓门大的搭档,帮他喊。 只有具备了这两个特点,才能成为了望队的成员。站的最高,军饷最高,不用训练打仗杀敌,天天站在城楼最高处的了望塔上东张西望就行。 自从仇鸾来了大同后,这四个人的待遇就更高了。因为大同历任总兵里,仇鸾绝对是最怕死的那个。所以他给这四个人的军饷提高了一倍,让他们决不可掉以轻心。 毕竟他们一掉心,仇鸾就可能掉脑袋,这事决不能马虎。 所以这四人对仇鸾绝对是忠诚无比的,堪称国士。此时见仇鸾表情严肃,一副托孤的架势,纷纷开口表态:就是让我等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仇鸾珍重的拿出一个望远镜来,交给他们,深情的说: “诸位,从今以后,城外百姓的命就靠你们了。咱们能不能不被偷袭,也靠你们了!从今天起,我给你们的军饷,再加一倍!” 四人又惊又喜,纷纷宣誓。 “我,胡大,发誓效忠大人!至死不渝!” “我,苗二,发誓效忠大人!至死不渝!” “我,田三,发誓效忠大人!至死不渝!” “我,范四,发誓效忠大人!至死不渝!” 历史一刻就此改写,仇鸾靠着四个了望手+望远镜的组合,在守城战中牢牢控制了局势,攻击不足,自保有余。这一年,俺答汗没有在大同城外收到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怒气冲冲的离去了。 仇鸾既然没有贿赂俺答汗,自然也就不用谎报军情,后面一系列的事走向就都不一样了。本来仇鸾后来被翻出丑事,夺尽生前荣耀,连他提拔的人也都被株连了。 这哥四个作为常年领着仇鸾特殊补贴的高薪人才,自然也被株连,远远的发配到边远之地,怀着对大明朝的仇恨,和对仇鸾的思念,又活了几代人。 等到崇祯年间,李自成起兵,这四家的后人见到李自成时,不禁泪流满面——和我家传的仇将军画像,长得简直太像了!啥也不说了,我们挺你! 然后就成了李自成的四大侍卫,后来李自成兵败,四大侍卫也隐姓埋名,还自相残杀了一下。留下的后人就被金庸写进了《雪山飞狐》。 回到本书,此时俺答汗正十分恼怒的瞪着大同的城墙,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仇鸾是个草包吗?怎么我几次偷袭,他都早有准备,难道他还有料敌之先的本事?” 他身边的萧芹一身蓝色长袍,虽然坐在马上,也仍然稳如磐石,面带微笑的看着城墙。 “不是仇鸾能干,我在城内的密探射出城一只信箭,说他发现了望哨的人,手中多了样东西。 我的人在京城打听,已有消息。是京城的入世观做出来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不清楚。 以我推测,此物既然出现在了望哨上,应该是辅助了望之物。我们一向是一块打慢,兵贵神速。 如今他们能看得更远,自然就能提前准备,倒也不足为奇。我已经悬赏重金,让我的人去弄一个来了。只要我们也有了,就有了破解之法。” 俺答汗皱紧眉头:“那怎么办,守城战中有了这东西,对我们颇为不利啊。就算我们也有了一个,可距离就是距离,马的速度是有限的,冲锋突袭就不那么容易了。” 萧芹淡淡一笑:“战争,永远是实力说了算的。奇谋妙计可能一时有用,真正取天下,还是要看谁的实力更强! 他们看得远又如何,大同是因为城高墙厚,兵力充足,所以我们正面难攻。其他地方呢? 他们看的再远,可相互救援是需要时间的。就像大汗说的,马的速度是有限的,何况他们才有几匹马?” “所以萧先生的意思是?咱们撤兵,去打太原?原本计划是打太原的。” “不,太原有了胡宗宪,比仇鸾还难打,咱们,直接去古北口!” 第二百零五章 贼船难下 古北口被鞑靼人偷袭了,丁汝夔惊得跳了起来。 半天后他才冷静下来,上折子请求面圣。严嵩也不敢怠慢这件事,立刻带着丁汝夔来找嘉靖。 嘉靖皱着眉,半闭着眼:“古北口遇袭一事,朕怎么好像听谁说过似的?” 严嵩皱皱眉,还没来得及给丁汝夔使眼色,丁汝夔已经嘴快的抢答了。 “是萧风说过!就在仇鸾去大同上任的时候,萧风问过仇鸾,若是鞑靼人不打大同,直接去打古北口怎么办!” 嘉靖也想起来了,他看着丁汝夔:“既然萧风都想到此事了,你身为兵部尚书,怎么没想这个呢?” 丁汝夔有口难言,他真不是没想到,而是没想到鞑靼人会这么快。前两天还在很激烈的打大同,然后探马来报,说鞑靼人向太原方向移动。丁汝夔赶紧让人去通知并预备增援太原,谁知道鞑靼人虚晃一枪,压根就没去太原,直奔了古北口! 丁汝夔真正为难的,是他手里可用的骑兵太少,鞑靼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的增援却不可能做到这样。所以当他把兵马从大同、太原方向撤回来时,鞑靼人已经到了古北口。 古北口守将虽然也做了准备,但同样没想到鞑靼人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几乎是不计代价的冲关,在激烈的厮杀后,被鞑靼人攻破了防线。 嘉靖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明显有些急了。 “古北口离京师如此之近,且中间几乎无险可守,若是鞑靼人长驱直入,直奔京城,有何对策?” 丁汝夔对这一点倒是准备充分,立刻给嘉靖吃了安心丸。 “万岁,三大营近八万人,城内禁军还有两万人,十万大军,守住京城是绝无问题的。 何况鞑靼人不敢在京城周围待太久,各地勤王的兵马一到,鞑靼人就会全军覆没的。” 嘉靖心里盘算一下,觉得丁汝夔的看法基本靠谱,也就冷静了下来。但严嵩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万岁,萧风既然能想到鞑靼人可能会攻打古北口,说明此人具有军事才干。何不启用萧风,带兵去援助古北口呢?” 嗯?丁汝夔、嘉靖和黄锦六双眼睛顿时都看向严嵩,严嵩却表情平静,甚至还带点委屈。 “爱卿?何以举荐萧风?” “万岁,虽然萧风侮辱了老臣,但此乃私仇;对阵鞑靼人乃朝廷公事,此乃大事!老臣身为首辅,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岂敢因私废公?” 漂亮!黄锦简直想给严嵩鼓掌了,他聪明的低下头,什么也不说。 丁汝夔毕竟是职责在身,再不想说也不得不婉转开口。 “万岁,首辅大人言之有理,让人感动。但以臣之见,萧风从未领过兵,纵有才干,也是纸上谈兵。 第一次上阵便要领兵,实在过于冒险。兵凶战危,不可忘了赵括的前车之鉴啊!” 严嵩假装咳嗽,接着袍袖的掩护,狠狠的瞪了丁汝夔一眼,丁汝夔无奈的闭嘴了。 嘉靖点点头,他不糊涂,万一萧风战败,萧风固然完蛋,关键是京城也会危险。 不过他觉得严嵩说的也有道理。萧风一直给自己惊喜,真能打胜仗也不奇怪。 “两位爱卿思虑周全,朕心甚慰。如此可从京中武官内选择有带兵之能的,萧风随军参赞。” 这就到了丁汝夔的专业上了,丁汝夔抢在严嵩发言之前,赶紧举荐人选。 “登州指挥佥事戚继光,年轻有为,兵法娴熟,在登州卫上曾带兵平匪,如今在京中听调。 臣多次与其谈论兵法战事,深知其能。臣举荐此人带兵援助古北口。” 严嵩摇头道:“此子年方二十二岁,领兵打仗,未免太年轻了些。” 黄锦在旁轻笑一声,嘉靖侧目道:“何事发笑?” 黄锦惶恐的跪倒:“万岁恕罪,奴才听见丁大人说道戚继光,想起他的一些趣事,故而忍不住发笑,君前失礼,奴才有罪。” 嘉靖对黄锦一向是极其友善的,见黄锦吓成这样,也是很过意不去。 “黄伴不必如此,平身。嬉笑怒骂,人之常情,岂有连笑都成了罪过的? 倒是这戚继光有何趣事,都能传到你的耳朵里了?” 黄锦站起来,微笑说道:“外臣的事,本来奴才哪里能得知?是前些时日萧风进宫来,说起戚继光来。 戚继光十八岁成婚,妻子出身将门,武艺非凡。戚继光在登州卫时,打得山匪倭寇四处逃窜,但回到家,常常被妻子打得四处逃窜。 因此登州卫传言,戚继光夫人一人可抵十万兵。” 嘉靖哈哈大笑,连严嵩也不禁莞尔,但随即就感觉出味道不对了,黄锦这话看似是说戚继光的笑话,但怎么感觉重点是说戚继光在登州卫时的战绩呢? 不等严嵩回过味儿来,嘉靖已经有了决定。 “戚继光本就是将门之后,既然在登州卫也有实际战绩,领兵当无问题。 况且戚继光和萧风关系甚好,萧风为他参赞,必然尽心尽力,不至于出现掣肘之事,就这么办吧。” 丁汝夔赶紧领旨,然后也不敢看严嵩,飞也似的跑了。 严嵩到家后,另外两角正在等着。在严世藩漂亮的打了个翻身仗后,赵文华来严府的热情顿时高涨起来,一下值就来转一圈。 但今天严世藩对他却不太客气,话里话外都想让他早点走,赵文华逆来顺受,反正没见到干爹,我先不能走。 被严世藩挤兑的没招了,赵文华以柔克刚,转头去主院拜见干妈去了。 你还别说,相对严世藩来说,这个家里干爹干妈都对赵文华还不错。严夫人让人给干儿子上茶,听干儿子讲出差路上的趣闻,倒也一片温馨。 赵文华看见严嵩从正门进来了,赶紧起身向干妈告辞,又跑回严世藩的院子里,惹得严世藩一阵翻白眼。 严嵩坐下喝了口茶,点点头。 “虽不尽善尽美,也算成功。戚继光黄毛小儿,我又严令丁汝夔不可多给兵马,造成京城空虚。他们此去,与羊入虎口无异。” 赵文华连连点头,为干爹喝彩,同时也提出一些疑虑。 只是古北口到京城,路线颇多,鞑靼人也未必敢再往京城逼近。他两人带着军士出去晃一圈,加入鞑靼人撤了,反而让他们有了冒领军功的机会。” 严世藩斜了赵文华一眼,心说赶你你不走,那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他展开扇子,阴冷的开口。 “无妨,鞑靼人必然会向京城挺进的,而萧风,不管他走那条路,我都有办法让他遇上鞑靼人的大军!” 赵文华浑身一哆嗦,惊恐的看着严世藩,嘴唇翕动了两下,就连严嵩都意外的抬起头来。 “东楼,尽人事听天命,能把萧风送进军队去,就要了他半条命,要按你说的……” 严嵩忽然闭嘴了,他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但他之前是真的不知道儿子的计策里还有这么一环。 赵文华忽然一拍脑袋。 “哎呀,夫人还说今晚上妻弟造访呢,你看我都忙忘了,父亲大人,东楼,我先回家了。” 严世藩微笑着点头:“不知哥哥怎么回家?” 赵文华被严世藩忽然的客气弄得一愣,犹豫的回答。 “坐车或者坐轿子?” “坐棺材吧。” 赵文华吓得一屁股就坐下了,求助的看着干爹。 这次严嵩隔了很长时间,才叹了口气。 “东楼,文华是自己人,不要如此刻薄。” 第二百零六章 讨价还价 戚继光和萧风接到命令后,都有点发蒙。不过戚继光是发蒙中带着兴奋,萧风是发蒙中带着担心。 这事绝不是嘉靖自己想起来的,一定是有人推动,那么会是谁呢? 丁汝夔是第一嫌疑人,但萧风很快就排除了他。以丁汝夔的性格,他就算会让戚继光驰援古北口,也绝不会扯上萧风。 那就是严嵩了,这老东西,想把我送上战场,借敌人的刀杀了我,好狠的老鸭煲。 严世藩,就那么笃定自己能碰上鞑靼大军?如果自己碰不上,和戚继光带着兵出去绕一圈,平安归来又如何? 或者自己运气再好点,鞑靼人抢完古北口就退兵了,那自己不就成了有军功的人了?严世藩到时会不会气死呢? 萧风展开扇子,在初春还有些凉的微风里,缓慢的摇着,脑子里慢慢的把这段时间的事串起来,然后,他合上了扇子。 “戚继光,你去兵部办手续吧,我要进宫一趟。” 嘉靖本以为萧风是来求情的,所以提前把脸板起来等着他。不想上战场是人之常情,不过圣旨都下了,岂能儿戏? 再说了,你小子不听劝,非要给我惹事,我不敲打敲打你,你能长记性吗? 万一立了军功,回头即使你春闱失利,我要提拔你,也有个说法不是。 当然,从内心的最深处,嘉靖是希望能再验证一次萧风的遇仙故事的真实性。 虽然萧风已经给过他太多惊喜,他已经信了八成,但他毕竟生性多疑,只要有机会,他都希望能把这事敲定的更确定才好。 萧风如果真是仓颉的徒弟,神仙在上,也会保佑他不死的吧,到时嘉靖就更信到十足了。 想不到萧风半句话都没提自己在战场上的危险,反而大义凛然的表示:国家有难,京城有难,自己不管作为入世道领袖,还是万岁的师弟,冲锋陷阵,都义不容辞! 嘉靖震惊了,他看着萧风,故意板着的脸早已温和下来,甚至有点内疚和担心了。 万一萧风死在战场上怎么办,自己的修仙大业就失去同行者和指路人了呀。可圣旨已经下了,肯定不能改啊…… “师弟,兵凶战危,你带上张无心吧。若见机不妙,让他护着你回来。 你只是参赞,不是主将,只要戚继光不反对你离开,就谈不上临阵脱逃。” 萧风本来还在琢磨着怎么开口,嘉靖这句话一下给了他机会。他的脸上立刻变得忧心忡忡,其严重程度让嘉靖都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你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吗?尽管说,除了不能撤回圣旨外,其他的事都好办。” “师兄,你是知道我和严家有些仇怨的。此次严首辅推举我去从军出征,我相信他是为国举才,没有私心。” 萧风先肯定了一下严嵩,其实是为了给嘉靖面子。如果他说严嵩举荐他是别有用心,那才真的中了人家的圈套。 人家外举不避仇,你说人家别有用心;那人家说你有军事才干也是假的了?你就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假道士? 再说了,严嵩别有用心,嘉靖又同意了,那你是说嘉靖被严嵩骗了呢,还是说嘉靖和严嵩是一伙的呢? 这两种暗示都足以让嘉靖恼羞成怒,所以萧风是绝对不会上这种恶当的。他肯定了严嵩,也就肯定了嘉靖,同时也肯定了自己,确实是个全方位的人才。 嘉靖微微点头,对萧风的表态十分满意。 “然严首辅位高权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很多官吏一天到晚看着严家,揣摩严家喜恶。严首辅不记恨,不代表他们不会急于献殷勤。” 嘉靖再次点头,严家有党,这一点他很清楚。不过他也清楚,严党威胁不到皇室权威,让人背锅,总得有帮手才行,所以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此时萧风说的有道理,即使严嵩真的好脾气,不对付萧风,只怕严世藩也不是那好脾气的人。而只要严世藩稍有暗示,严党的人定会一拥而上,群殴萧风。 这也是嘉靖爽快的同意丁汝夔的要求,让戚继光带兵的原因。如果让严嵩举荐带兵大将,那肯定是严党中人。那没准两军对垒时,从背后一刀捅死萧风都不稀奇。 “我从军外出,他们奈何不了我,但我家里本就都是老弱病残,戚继光和张无心如果跟我走了,她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入世观有师兄的禁军守护,我还放心,可家里人,实在不放心,又没有带着从军的道理。 本来想请沈炼等朋友帮忙照顾,可这次搜查严府的案子中,严首辅指责锦衣卫与我一起搜集证据,诬陷严家,险些让他们跟着倒霉,我也不想再连累朋友了。” 嘉靖皱皱眉,知道萧风意有所指。这次严嵩的确指控了,在萧风诬陷欺辱严家的过程中,锦衣卫表现活跃,有联手嫌疑。 嘉靖也特意吩咐了陆炳,让他约束手下,以后和萧风的交往中要谨慎一点,不可过近。 嘉靖就是这样,要说他怀疑萧风勾结锦衣卫谋反,他是绝不会的。所以严嵩很狡猾的只说锦衣卫帮着萧风欺负严家,这一点嘉靖倒是觉得很有可能。 所以此时萧风提出家里安全的事,嘉靖觉得也可以理解。锦衣卫暗中保护萧府的命令虽然没有撤掉,但经此一事,未免会缩手缩脚的。 既然让萧风上战场的旨意不能改了,那就得让萧风放心的走啊!嘉靖带着一点内疚的心里,做出了补偿决定。 “你出征期间,我让陆炳借调锦衣卫五名,住进萧府保护。人选由他来定,你当可放心。 另外,我记得顺天府的女捕头跟你关系不错,这事不是我改操心的事,你自己求人家住进去不就行了。” 整个对话过程中,嘉靖一个“朕”字都没有说,完全就是家常式对话。若是正儿八经的朝堂对话,最后一句是肯定不会说的。 萧风笑了笑,心说师兄啊,幸亏张无心是个武痴,否则连你坐在宫里,都听说安青月跟我关系不错,他还不得打翻了醋坛子? 安青月翻了翻大眼睛,撇撇小嘴,不屑的说:“谁跟你关系不错了,是谁在胡说八道?” 萧风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是万岁胡说八道的。” 旁边正在给萧风倒茶的安司正吓得差点把茶壶扔在地上了,捂着被茶水烫了的手,连连跌足。 “小祖宗,你别口无遮拦的。萧大人你也是,你这不是给小女下套吗?” 安青月倒不害怕,这是在家里,背后骂皇上,萧风也常干这种事的。 “保护你家里人没问题,不过我一个大姑娘,无缘无故的住到你家去,算怎么回事啊。” 萧风惊叹:“哟,这时候想起自己是大姑娘来了?你查案时在顺天府打地铺,跟一帮大老爷们同吃同睡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自己是大姑娘呢?” 安司正听着两人斗嘴,急得连连阻拦:“可不敢这么说啊,萧大人,名节啊,小女的名节要紧。上次她在顺天府打地铺的事,我已经骂过她了,可得保密啊。” 安青月哼了一声:“这事张无心早知道了,他都不在乎,怕什么的。” 萧风微笑道:“对啊,你去我家住,张无心也知道啊,他都不在乎,怕什么的?” 安青月说不过萧风,气得要拔剑,萧风知道这个动作就代表她已经答应了,趁着安司正在中间拉架,飘飘洒洒的就出了大门,一路大笑。 回到府门口,一眼就看见两辆豪华的马车,在大门两边,像门神一样,正在以斗鸡的姿态对峙着。 第二百零七章 嫂子师娘 裕王和景王的马车上没有特殊标志,所以街上百姓并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谁,只是看着两架豪华马车对峙,很惹眼。 萧风一看就头疼起来,走到两辆马车中间,车夫赶紧掀起帘子,裕王景王抢着跳下来给萧风施礼。 “我不是你俩的师傅了,现在平辈论交,不用行这种礼了。” 裕王看了景王一眼,大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本王都视先生为师,绝不反悔!” 景王恼火的瞪他一眼:“就你会说,你都说完了,让我说啥?我也一样!” 裕王哼了一声:“本王拜师,出自本心,不像别人那样,随波逐流,看先生得宠就贴上来,受冷落就躲远了。” 景王想了想,觉得自己想说的话还是被裕王说完了,恼火的说:“我也一样!” 裕王也火了:“本王一开始就拜了先生为师,不像别人,丢了师父才来拜的。” 景王连思考都懒得思考了,十分躺平的说:“我也一样。” “你一样个屁!”裕王真火了,挽起袖子就要动手。景王不甘示弱,积极迎战。 “都给我住手!”萧风拿这俩半大小子真是没啥办法。 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嘉靖刚下旨剥夺了自己的皇子师傅的位份,自己决不能答应他俩自行拜师的要求,否则肯定会被严党的人抓住把柄。 萧风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 “你俩是真的非要拜师不可吗?” “不错!非拜不可!”俩人异口同声,听着异常团结,其实是谁也没抢过谁。 萧风拍拍门,一直在小窗口探头探脑的戚安这才打开小门。 因为之前萧风说过,这俩王爷不管谁来,都不要给开门,风口浪尖上别惹麻烦,所以今天他俩才被关在门外的。 “把我的黄骠马牵出来。” 戚安差点笑出声来,赶紧低头掩饰。就那匹马也好意思叫黄骠马?毛是挺黄的,膘在哪儿呢? 也不知道是谁骑了一天,回家就让巧娘赶紧给马鞍子下面多做一副软垫,越软越好,免得被马的肋骨和脊椎骨硌破了大腿和屁股。 “黄骠马”牵出来了,萧风翻身上马,隔着厚厚的软垫,仍然感受到了此马的铮铮铁骨,皱皱眉,回头招呼两个车夫。 “跟着我!” 胭脂虎带回了最新消息,严世藩眼前一亮,片刻不等的召来管家,让他赶紧去给父亲送信儿。 严嵩听完,更是一刻不停的跑到了嘉靖处,痛心疾首的连连摇头,就像要挥泪斩干儿子一样。 “万岁,老臣本想着萧风虽然狂妄,毕竟年少无知,又有些才干,才劝万岁启用他。 可万万没想到,此子狂妄之极,连万岁都不放在眼里,老臣糊涂啊!” 嘉靖一愣,他刚跟萧风分开不过三个时辰,这点功夫能出什么大事儿呢? “爱卿莫急,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万岁,萧风刚才在醉仙楼设宴,两位王爷与其同桌饮酒,并口口声声的称其为师父。萧风竟然居之不辞! 万岁刚刚降下明旨,褫夺其皇子师傅的身份,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接受两位王爷的师父之称,分明是无视朝纲,藐视万岁啊!” 严嵩最后的一句话,气得浑身发抖,当真是椎心泣血,让人动容啊。这里一半是表演悲愤,其实还有一半是实在太高兴了,憋笑憋的浑身发抖,只好用悲愤来掩饰一下。 严嵩是万万没想到啊,萧风会如此狂傲,年轻人,你难道不知道不管你多有才,最后都会死在狂傲之上的吗?狂傲就是愚蠢,一狂毁所有啊! 什么?我儿子?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狂傲吗?我儿子那叫天才的自信!你凭什么敢跟我儿子比啊! 嘉靖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虽然他把萧风一撸到底,但其实更多是安抚严家的。等春闱结束,时机成熟,他还是打算让萧风带着这两个孩子的。 不管以什么身份名义,但这两个孩子在跟了萧风之后,关系明显缓和,是有目共睹的。对于皇家来说,还有什么比兄弟和睦更重要的吗? 但万万没想到,萧风竟然如此心急,如此狂傲。那可是朕的明旨啊!你这是在打朕的脸!两个小畜生固然可恨,但你萧风又不是孩子,不知道轻重的吗? 此时两个和睦的皇子,已经在瞪着眼睛要开打了,如果不是坐在中间的萧风,端着酒杯冷冷的看着他俩,没准都已经动手了。 事情的起因来自于柳如云亲自给他们仨的雅间上菜,裕王知道柳如云和萧风关系非同一般,赶紧讨好的叫了一声“嫂子”。 这一句把所有人都叫蒙了。因为既然是“嫂子”,那肯定就有个大哥。而不管大哥是谁,“嫂子”肯定就是大哥的人。 此情此景,谁是大哥似乎呼之欲出。萧风吓得一口酒呛到了,摆着手一个劲的咳嗽,说不出话来解释。柳如云面红如血,连菜都忘了放下了。 本来这已经足够尴尬了,想不到景王见被裕王抢了先,心下十分的不服,忽然灵机一动,觉得终于有机会压住裕王一头。 “师娘!”景王年轻的小脸笑得像一朵花,用一个更坚定,更明确,更符合礼数的称呼,占了上风,同时得意的看了裕王一眼。 柳如云扔下菜,转身就跑,差点就在楼梯上摔了跟头。楼下正在喝酒的客人们纷纷抬头,刚好看见柳如云狼狈不堪的下楼,逃进厨房,再也没出来露面。 于是众人展开了合理的想像,并且都觉得自己站在五楼,是洞悉真相的人。 “柳食神一定是被萧公子占了便宜了,所以才如此惊慌失措,面红耳赤!” 萧风被一撸到底后,人们不方便再称他萧大人了,但叫萧真人,在平时闲谈中又显得有些别扭。刚好在醉仙楼这个环境下,柳如云提到萧风都是一口一个萧公子,大家也就跟着习惯了。 “放屁,萧公子和柳食神关系非同一般,这一点在食神大赛前就人尽皆知,萧公子占便宜还用等到今天?何况萧公子占点便宜,柳食神也绝不会这么惊慌的吧。” “你懂个屁,问题就在于雅间里不是萧公子一个人啊!要是只有他俩,当然不会这么惊慌害臊。” “你才懂个屁,萧公子又不是急色鬼,就是想占便宜,也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啊!可见你的分析狗屁不通!” “闭嘴吧你,你没听说过酒后乱性吗,萧公子酒量不怎么样,没准是喝多了呢。人喝多了,什么事干不出来!” “你说的那是你吧,上次喝多了去找李寡妇,结果抱着人家门口的狗亲了半天,弄得现在那条狗看见你还羞答答的呢!” “你放屁!你污蔑!你你你……我对天发誓,那天晚上亲的绝对是李寡妇!否则脸上怎么会有指甲印呢?狗肯定是不会抓人的对吧!” “你让挤在狗窝里睡觉的狸花猫给挠了,难道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别挤兑老张了,说句公道话,萧公子可不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占便宜了。你们不知道春燕楼里高级客房的事吗?” “那……那怎么能同日而语呢?燕娘和萧公子的年岁身份,说起来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 “那要按你这么说,柳食神也比萧公子大七八岁呢,这又怎么说?” 客人们喝了点酒,加上这又是男人喝酒时最喜欢谈论的话题,都一个个直着嗓子嚷嚷着,互不相让。 一片混乱中,一人拍案而起,怒喝道:“都给我闭嘴!你们这群混账!” 第二百零八章 道门之礼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转头看向这浊世清流是谁。 管家心虚的拉着刘彤地衣袖:“老爷,他们人多,要不亮出你的郎中身份吧。” 刘彤咬牙切齿的小声道:“此时亮出身份来,脸都丢尽了,决不能说!” 其实刘彤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拍案而起,大概是觉得萧风被这样议论,丢的同样是也刘府的脸。 此时面对众人的惊愕和恼火,他急中生智,赶紧解释道: “萧风是何等样人,与我等何干,没得扰了大家喝酒的雅兴嘛。给每桌上一壶酒,这一轮,算我的!” 酒吧里,不对,醉仙楼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伙计,别扣扣搜搜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拿出来啊!有人请一轮!” 刘彤颓然坐下,心疼不已。他好不容易瞒着夫人办了一张联名银卡,今天第一次来就被狠宰了一刀。 倒是管家看的比他要开:“老爷,花钱消灾。你不敢暴露身份,不请一轮酒,咱俩今天肯定是要挨揍的了。” 刘彤连连摇头叹气:“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老祖宗说的没错,民以食为天,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胡说八道的。 萧风这个小畜生,都被一撸到底了,还这么混账,非等到那天被抓起来才知道厉害?” 话音未落,几个内卫跟着一个小春子走进醉仙楼,略扫一眼,直接上楼进了雅间。 “萧真人,万岁召你入宫。两位王爷也在,正好,省的奴才多跑路了。” 萧风和裕王、景王被几个内卫围着下了楼。 因为有内卫在,小春子多一句话都不说,但从他严肃的表情上,人们知道万岁一定不是请萧风去吃饭喝茶的。 人们原本关注风月的心情,一下就变了,忍不住替萧风担心起来,在百姓之中,萧风的人缘还是很不错的。 听到外面忽然安静的柳如云也忍不住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这架势,着急的跑了出来。 “萧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萧风冲她笑笑:“没事,赶紧帮忙拿酒去啊,你没听见有人请客喝酒吗?” 萧风又冲刘彤笑了笑,跟着内卫们离开了。刘彤呆呆的看着萧风离去,忽然轻轻给了自己的嘴一巴掌。 “我的嘴现在这么灵了吗?那我希望今年能升侍郎!” 谨身精舍内,嘉靖面沉似水,等看见两个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就更生气了。 “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茶楼酒肆到处混闹,不成器的东西。” 裕王和景王听了父亲的斥责,都偷偷伸了伸舌头,心里不但没害怕,还感觉很不错。 之前嘉靖笃信“龙不见龙”,轻易不肯见儿子们的面。但后来萧风告诉他,天下只有一龙,并无幼龙之说。 龙本金鳞,乘风云而化龙。也就是说,你当王爷时,也只是条锦鲤而已,等你风云际会,坐上宝座,才化成了龙的。 所以你那两个儿子,现在也不过是两条锦鲤,你不成仙让位,他俩永远都不是龙,你怕个屁。 萧风的原话当然没有“你怕个屁”,但内容是一致的。 嘉靖在修仙这方面对萧风十分信赖,因此虽然仍旧不会时常召见儿子,但至少不会再刻意躲避了。 裕王和景王也因此对嘉靖从心理上亲近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两个没爹的孩子了。 骂完儿子,嘉靖又转向萧风,脸比上午见面时板得还厉害。 “萧风,严爱卿说你言行无状,对两位皇子的师傅之称并不推辞,可有此事?” 萧风老老实实的点头:“二位王爷抬爱,今天下午一直叫我师父,我也一直答应着。” 嘉靖的脸更黑了,你……你都不知道撒个谎啥的吗?那样我还好办点啊!你是喝多了还是脑袋让你那匹黄毛瘦马给踢了? “萧风,你不记得朕曾发过明旨吗?你已不再是两位皇子的师傅了,为何还如此狂悖无礼?” 严嵩低着头,浑身微微发抖,他实在是忍不住自己想狂笑的欲望,因此只能化狂笑为悲愤,索性抖得明显点。 严嵩实在是太了解嘉靖了,他已经听出嘉靖的声音里带着隐藏的怒火了。嘉靖自从认识萧风后,脾气变好了不少,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但在以前,这份帝王怒火一但喷发出来,足以焚烧掉一个名门望族! 萧风无辜的看着嘉靖,一脸的委屈。 “师兄,今日中午,两位王爷说起师兄修道之事,觉得过去太小,不太理解,还觉得修道淡漠了亲情,耽误了朝政。 随着渐渐长大,又跟我接触多了,才越来越理解了师兄修道,其实才是真的大爱无疆,为国为民。 而且修道中自有大智慧,师兄清明在躬,无为而治,才有大明今日的昌盛繁荣。 因此他俩也想要修道,我告诉他们大道万千,有心即可,未必要有道观有师承。 但他俩非要挂名到入世观,修行入世道,说这样才显得正式,也能坚定道心。我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 师兄你是知道的,我是入世观主,也是入世道的创始人,只要是修入世道的,称一声师父,我都得听着。何况还是进了入世观的人呢? 这是道门师徒名号,与万岁所赐官爵无关。不过虚名而已,若是万岁觉得不妥,请二位王爷退出入世观也就是了。” 严嵩抖个不停的身子就像忽然被冷冻了一样,像根冰棍一样,不但站得笔直,甚至都能散发出一缕缕的寒气来。 无耻啊!无耻啊!严嵩的心里狂喊着,万岁,他无耻啊!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事还真挑不出毛病来,自己的状算是白告了。 本以为是一大块圆溜溜的肉,结果奋力一咬,才发现其实是猪尿脬。不但没吃到一口肉,还被喷了一脸骚。 嘉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犹如一阵春风拂过,冰封的脸上开出了花来一样。 “哦?是这样吗?你二人也有心修道?甚好甚好! 不过修道非一日之功,你们还小,不能只顾修道,该学的治国之术还是要努力学习的。 只有学好治国之术,以后才能既修道,又不耽误国事。 无为而治,说起来容易,其实极难啊!不是儒道两者都达到高深境界,岂能收放自如,无为而治?” 嘉靖确实是非常高兴,他修道多年,别说朝堂议论纷纷,民间怨声颇多,就连自己家人在背后的态度,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虽然他不会因为这些就放弃修仙,但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谁不希望自己喜欢干的事,还能得到别人的赞颂呢? 就比如写网文的,虽说写网文是自己的爱好,但谁不希望能获得读者们正面的评价呢?听明白了吗…… 所以嘉靖现在的开心,真是前所未有的。两个儿子不但理解了自己,甚至还以自己为榜样,他忽然体会到了当爹的快乐。 之前儿子只是怕自己,现在他们在仰慕自己,以自己为榜样啊! 而且嘉靖不觉得萧风是在说谎,他仔细想想,自从萧风当了两个儿子的师傅后,两个儿子确实对道家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尤其是裕王,之前恨不得到处去宣扬道家都是骗子,但自从认识萧风后,从来没再说过道家的坏话了! 萧风这一招妙啊!本来朕还头疼,要找合适的时机让他重新当王爷的师傅不容易呢,现在问题彻底解决了啊! 此师父非彼师傅,这是道门民间之事,与朝堂没有关系,也不用单独赐予什么官职爵位,但同样可以教导两个儿子,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嘉靖点头微笑,看着两个儿子,越看越开心。 “你俩既然入观拜师,可曾奉上过拜师之礼吗?道门收徒是有规矩的,天师还收五斗米呢。” 裕王和景王同时摇头:“今日仓促拜师,尚未想好送什么礼。” 嘉靖叹口气,像给儿子交学费的家长一样,害怕老师不收点礼就不会好好对待儿子们。 “朕听陆炳说,萧家和入世观还都只有马,没有车呢。你俩就一人送一辆马车吧,两处来往也方便些。” 第二百零九章 藏龙卧虎 严嵩失望至极的告退了,两个儿子也被嘉靖赶走了,只留下了萧风。 “你此去,可有把握?” 萧风对自己地事最清楚,他在军事方面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干。不过是后世看过的书多一些,纸上谈兵还可以。 他敢答应去前线,主要是对戚继光有信心。拜托,那可是戚继光啊!虽说戚继光的主要战绩集中在打倭寇上,但历史上他并非没打过集团作战。 而且在倭寇之祸被灭后很多年,戚家军都是大明战斗力最强的部队,直到被自己人给彻底消灭为止。 现在虽然还没有戚家军,戚继光也还没到后面那个百战百胜的阶段,但打不过就跑,大概是没啥问题的。 “不敢欺瞒师兄,兵凶战危,不敢轻易言胜。” 嘉靖想了想,拿起笔来,写了个“胜”字(胜的繁体字)。 “这是你的事,但也是我的事。若是援军挡不住鞑靼人,他们就可能直抵京城。 所以,替我看看,你能得胜归来吗?” 萧风心里对嘉靖的智商再次表示了赞美。嘉靖没问此战是否能胜,因为这其实真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就算这一仗打败了,也不算是塌天大事。土木堡败的那么惨,京城都没陷落。如今的京城,可比当初更坚固,兵力更雄厚。 就算这一仗打胜了,萧风也未必能活着回来。他又不是主将,打赢战争,死了参谋的事,从来也不少见。 但嘉靖如果直接问萧风是否能活着回来,这事又违规了。因为萧风活不活着回来,那是萧风的事,虽然萧风的死活跟嘉靖修仙有关系,但天书未必会认。 测字的规矩萧风是给嘉靖讲解过的。自身不可测,无关不可测,一字不二测。 嘉靖问出这句话来,足见其鸡贼程度不下于萧风。朕问的是萧风是否能得胜归来,作为一国之君,问领兵之人能否得胜归来,当然是自己的事。 “‘胜’字有‘月’则‘劵’,劵者,倦之异体字。若月内可回,则有可胜之机;若月内不回,则生死难料。 ‘劵’字为半卷之形,卷者,包围之像。半卷未成,皆因力破,这是突围之像。此去可能中伏,但尚可突围而出。 ‘劵’又有‘券’之形。券者,奏报之章,功勋之书。似券而非券,乃伪造之书信,捏造之奏章。 师兄啊,我这一走,朝中就有人要不停的诬陷我了。我在你身边时,尚且危难重重,如今音信不通,亲近仇远,只怕要任人宰割了。 只怕我不会死在战场上,却会死在朝堂上射来的暗箭之下啊。” 嘉靖点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朕知道了,你去吧。” 萧风回到府里,府里已经聚满了人。 裕王、景王这两个“新收的”徒弟,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张天赐夫妻。 带了一堆衣物准备搬过来住的安青月,以及顺天府推官老王夫妻。 被陆炳派过来,提前部署保护的沈炼和赵总旗。以及偷偷溜过来,捂头捂脸的张居正。 提前打烊过来探问究竟的陈忠厚和柳如云,新晋教坊司教习燕娘,以及道袍没了破洞的入世观二当家。 还有最后赶过来,在门口探头探脑,最后被巧娘发现带进来的小梅和刘鹏。 加上原本就住在萧府的兰爹、兰娘、戚安、戚继光、张无心、巧娘、张云清、王迎香、巧巧、旺财。 偌大的萧府,此时竟然显得有些人满为患。 大家把萧风围在中间,都眼巴巴的看着他,没人说话。 萧风站在人群中间,忽然想到一年前,自己刚刚来到这里时,身边只有巧娘和巧巧两个人相依为命。 一年时间,自己居然认识了这么多亲朋好友,有这么多人关心着自己。这还没算上远在前线的俞大猷和胡宗宪。 不管这份关心中是否带着其他的成分,例如张居正肯定就是不单纯的,但他毕竟也关心着萧风,希望他能更好,这就够了。 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上战场又如何,四面树敌又如何?比起萧万年来,自己的处境好多了! 萧风微笑着一挥手:“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今天来的都是至亲好友,大家也不用多说什么。 刘府家训说的好,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帮把手,埋锅造饭,今天晚上好好喝一顿!” 当天晚上,萧风喝了很多,跟这个喝,跟那个喝。他的酒量比原来有进步了,加上巧娘趁他半醉时,开始偷偷往他的酒里掺水,他竟然直到快散席时还是站着的。 黑夜中,一个慷慨悲壮的歌声响起。 “大河如龙群山如虎,长啸仰天长歌当哭。 龙盘虎踞有钟有鼓,龙腾虎跃有文有武!” 因为人太多,宴席没有摆在屋子里,而是摆在了宽敞的院子里。此时所有人,都手拿着酒杯,看着站在院子中央的萧风。 他们从没听过这种曲调,这种韵律。大明的歌不是这样的,但这样的歌为何如此让人热血沸腾? “大河如龙群山如虎,长啸仰天长歌当哭。 龙盘虎踞有钟有鼓,龙腾虎跃有文有武!” 同样的词,曲调却比第一次更加高亢,更加激昂,就像惊涛拍岸一样,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推倒一浪。 “一把剑划开万丈天幕,一腔血注解千秋史书。 降大任、苦心志——劳筋骨,担道义、着文章——展抱负!” 萧府附近的府邸,人们都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院子里,甚至走到了街上。 路边的闲汉,晚归的商贩,客店的旅人,也都被这歌声吸引到了街上,像那座宅院里望去。 黑暗中还有两辆马车,静悄悄的停在两个胡同的深处,中间隔着萧府,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一辆车里坐着严世藩,给严世藩赶车的是胭脂豹,车里陪坐着的是胭脂虎。 一辆车里坐着嘉靖,给嘉靖赶车的是陆炳,车里陪坐着的是黄锦。 “立身堂堂男子汉,壮怀凛凛大丈夫。 日月沉浮风云吐,好个大明山河藏龙卧虎!” 嘉靖闭着眼睛,面色平静,静静的听着萧风那狂吼一般的歌声,品味着那每一句词。 道门善歌,以歌传道,但都是清歌雅韵,如春风拂面,如秋水静心的,这般壮怀激烈的词,道家少见啊。 入世道,这就是入世道吗?既有《好了歌》的看破红尘,又有这《藏龙卧虎》的壮怀激烈? “举目江山山无数,放眼流光光飞渡。 日月沉浮风云吐,好一个大明山河,藏龙卧虎!” 开始是萧风一个人,因为其他人不会唱。但当他唱完一遍后,听得热血沸腾的男人们竟然纷纷跟着唱了起来,虽然不熟练,但越唱越整齐。 说是男人们有点不对,安青月也站了起来,一脚踩着凳子,清亮甜美的声音在一群大老爷们中显得格外明显。 唱到激烈之处,安青月刷的一声拔出了腰刀,指向天空,把身边的女性们吓得差点趴在桌子上,都后悔没听萧风的,应该一开始就让她坐到男人那桌去。 “立身堂堂男子汉,壮怀凛凛大丈夫。 日月沉浮风云吐,好个大明山河藏龙卧虎!” “举目江山山无数,放眼流光光飞渡。 日月沉浮风云吐,好一个大明山河,藏龙卧虎!” 刘府院子里,刘雪儿扶着刘夫人,痴痴的听着。 “娘,真好听。” “嗯,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被排除在男子汉大丈夫之外的刘彤,郁闷的撇撇嘴,但莫名的心里也有一股热血在翻涌。 严世藩几乎是咬着牙听完歌的,他冷哼一声。 “看你还能得意几天?回府!” 车一动没动,严世藩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回府!” 车仍然一动没动。 车外的胭脂豹抬头看着月亮,已经听得入神了。那月亮高挂天空,犹如一张人的脸。 冷峻、威严、干净、坦荡,那个男人,不正是和这月亮一样的人吗? 天底下还有谁比那个男人更配得上这首歌吗? 第二百一十章 芳心暗许 严世藩脸色一冷,正要再提高声音,胭脂虎已经抢先笑着轻声开口了。 “这大晚上的,不会有人盯梢地,你也不用观察这么久吧。” 胭脂豹一愣,顿时回过神来,低声向车内回话。 “小心无差错,刚才胡同口过去的两个闲汉看着有些可疑。” 严世藩脸色缓和了下来:“无非是锦衣卫的暗探,他们只管有人进萧风府里,咱们在外面行车,他们不会在乎的。” 另一边,嘉靖也已经离开了,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他本来是看看萧风临走之前,是否会害怕,府里会做什么安排。 那是上战场啊,很多人都是当面说的好听,背后怕的要命。就连仇鸾这样的武将尚且如此,何况萧风一个书生兼道士? 所以当听说萧风镇定自若,还有心情聚众饮酒时,嘉靖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想亲自来看看情况了。 结果,他却听到了这样一首歌。 一直到躺在精舍后面的床榻上,嘉靖才开口,对着给他调灯光的黄锦。 “你说,萧风除了是朕的师弟,是文玄真人,不说这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黄锦笑了笑:“奴才觉得,他是个好人。” 嘉靖也笑了,好人不好人的,他其实不是很在乎。天下之事太复杂了,尤其到了朝廷的层面,好人和坏人,有时也不那么好区分了。 他闭上眼睛,轻声说了两个字:“国士。” 严世藩回到府里,让所有人都离开了。然后,他拉了一下屋里的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连着后院的一个暗室,甚至连胭脂姐妹都不知道那个暗室的存在。 片刻后,一个黑色的人影像壁虎一样无声无息的贴着墙闪了进来。 “雾隐先生,委屈你了,和一个死去的丫头共处一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之前萧风盯得太严,那尸体运不出去。 我本想就地掩埋,幸亏先生阻拦,否则还真不好说。顺天府捕快经验丰富,里面还混杂着大理寺的人,万一发现蛛丝马迹,就全盘皆输了。” 忍者之王点点头,他已经不年轻了,但脸上却看不见一丝皱纹,如果放在后世,绝对可以混个大牌化妆品的代言人。 “这不算什么,当忍者的,什么环境都要忍受。当年我在粪坑里潜伏了一天一夜,才得到机会,刺杀了来如厕的一位将军。” 严世藩正端起一杯酒来,想到雾隐在粪坑里趴着的状态,忍不住一阵干呕,无奈的放下了酒杯。 “现在萧风被我送去了战场,但此人诡计多端,又有些道法在身,我担心鞑靼人未必能杀得了他。 我知道先生杀人的手艺,当世第一,还请先生前往,解决我这个心腹大患。” 雾隐点点头,表示答应了。严世藩觉得他答应的有点过于痛快了。 “张无心也会随同萧风出征,听胭脂豹说,先生和张无心交过手,并没有胜算,可属实?” “大人放心,上次形格势禁,不得不正面对敌,这不是忍者的强项。暗杀,才是忍者的本领所在。” 严世藩点点头,表示认可。 “鞑靼人的军队,我另有安排。若是萧风死于乱军之中,那最好不过。死于暗杀,万岁总会起些疑心的。 但他若能逃出来时,你就出手,总之决不能让他活着回京城。” 胭脂虎在屋子里小声责怪妹妹:“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又想那个人了?” 胭脂豹脸上微红,低下头去,胭脂虎气得直咬牙。 “你鬼迷心窍了吗?他是萧风的人,萧风和严世藩势不两立,你何苦卷进去。如果被严世藩知道了,他能饶得了你吗?” 胭脂豹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泪光,全无平时的妩媚与风骚。 “姐姐,我知道我不该……可是我忍不住啊。他不记得我了,可我永远记得他啊。 那时咱们还小,他刚丢了官,行走江湖。那个妖人逼咱们俩做双修鼎炉,是他路过,救了咱俩啊。 从那时起,我的心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不管他是官也好,是民也罢,我都没变过。” 胭脂虎心疼的看着妹妹,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时你还是受害的少女,他都不肯带着你走,何况你现在是凶名在外的胭脂豹,他不可能接受你的,你又何苦呢。” 胭脂豹还要开口,胭脂虎忽然一把捂住她的嘴。屋外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仅仅只有一声,然后就安静了。过了半天,胭脂虎才用极小的声音说。 “那个怪物回来了,别说了,睡吧。” 天才蒙蒙亮,很多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只有起早等着进城的商贩们,守在城门前等着进城抢位置。 鸡鸣三声,城门缓缓打开。商贩们被守门的士兵挡到路的两旁,然后一队骑兵从城门内奔腾而出。 一个眼尖的商贩忽然惊呼起来:“快看,那人好像是萧真人!” 商贩们一起向那人指的方向看去,一群铁甲骑兵的最前面,两人在帅旗之下,帅旗上一个大字写着“戚”! 戚继光黑盔黑甲,腰悬长刀,身材挺拔,意气风发。在他身边,青衣白袍,胯下“黄骠马”,腰悬绣春刀,正是萧风。 商贩们一下子就炸锅了,纷纷呼喊起来。 “萧真人!你要出征吗?” “萧大人!平安归来啊!” “萧公子!凯旋,凯旋啊!” 萧风回过头,在烟尘中微笑着,像这些他在街边摆摊时的战友们挥手致意,这些人的祝福,要比朝廷那些官员的华丽辞藻要真挚得太多了! 不知道是哪个军士,在奔驰中,忽然开口唱了起来。 “大河如龙群山如虎,长啸仰天长歌当哭。 龙盘虎踞有钟有鼓,龙腾虎跃有文有武!” 这首一夜之间就成为了京城军歌的流行歌曲,一旦有人起了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铁蹄铮铮,犹如大鼓铁琴,成为天地间最雄壮的伴奏。 “立身堂堂男子汉,壮怀凛凛大丈夫。 日月沉浮风云吐,好个大明山河藏龙卧虎!” “举目江山山无数,放眼流光光飞渡。 日月沉浮风云吐,好一个大明山河,藏龙卧虎!” 尘烟散尽,铁骑已远,商贩们有条不紊的进了城,让守城士兵十分惊讶。 “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每天在城门口都恨不得挤死两个,今天怎么都不争不抢了呢?” 商贩们在主街上紧紧的挤在一起,尽量然给每个人都有块地方摆摊,虽然很挤,但并不混乱。 “萧公子都带兵出征,和鞑靼人拼命去了,都是为了这个京城。咱们还好意思挣来抢去的吗?” 挤得转不过来身来的主街上,只有当年萧风摆摊算命的那一小块空地,仍然空着,就像个神迹一样。 此时已经突破了古北口的鞑靼人,正在附近的乡村中烧杀抢掠,到处火光冲天,哀声遍野。 俺答汗站在大帐前面,意气风发的看着自己的军队,哈哈大笑。 “再抢两天,去年冬天的损失我就可以补回来了。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古北口,城里富户还不少呢。 想来再往前去,京城脚下,就更是富得流油了!” 萧芹面带微笑,接过身边随从递过来的密信,看了两眼,笑着点点头。 “我在京城的信徒给我发来消息,我的生意伙伴要和我做笔大生意,相比起来,大汗现在的收获,不过是个零头而已。” 俺答汗大喜,拍拍萧芹的肩头:“先生神通广大,信徒遍地,我得先生,如鱼得水啊!快说说,是什么生意?” 萧芹微微一笑,心想我就算是诸葛亮,你这形象也和刘备相去甚远啊。 “帮他杀个人而已,作为回报,他会把大明朝廷的援军消息,时刻透漏给我们,让我们能将援军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我们不但能在这附近放心抢掠,没准还能杀到京城去呢!” 俺答汗哈哈大笑,开心之极。萧芹微笑着看着那封信,忽然脸色愣住了。 “文玄真人?测字天师?萧风?姓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中伏突围 这次戚继光带的是五千骑兵,这是丁汝夔夹在严嵩地命令和嘉靖的暗示之间反复权衡后给出的价码。 按严嵩的命令,那肯定是给的兵越少越好,越老越好,最好每个人都拄着根拐棍才好。 当然,严嵩肯定不能说这是为了让萧风更容易被干掉,他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天大地大,京城安全最大,万岁的安全第一!这一点谁也不能反驳,谁敢反驳就是意图谋反! 但嘉靖特意暗示了丁汝夔,此战意在驰援,人数可以略少,但速度一定要快。言外之意就是,去时候跑的快,万一要往回跑,肯定也是快的。 丁汝夔深刻领会了两位领导的精神,反复权衡后,给出了五千骑兵的价码,相信能让两边都满意。 在数量上,严嵩是可以满意的。从情报上看,这次鞑靼人下了血本,出动的人马至少在五万以上! 如果迎头遇上,以明朝骑兵和鞑靼人骑兵的战力对比,这五千骑兵基本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何况人数再少,也实在不像话了,嘉靖那边总要看得过去才行。所以严嵩默认了这个安排。 但丁汝夔在质量上做了手脚,这五千骑兵,是实打实的精锐部队,人强马壮,绝对符合嘉靖的要求。 打不过,跑也能跑得过,迎战不足,逃跑有余。只要戚继光和萧风别一个心眼的死拼,见势不妙逃命绝对没问题。 补给上也没问题,配的粮草车都是轱辘转的最快的,跟上大部队问题不大。 真打败了,肯定也没人要了。历来战争,把粮草辎重扔给敌人,让对方去抢,都是逃命的不二法门。 话虽如此,丁汝夔毕竟是兵部尚书,每一场胜仗都是他的业绩,每一场败仗都是他的污点。所以他并不是单纯的按照两位领导的思路去考虑的。 他算来算去,这支援军虽然不多,但如果戚继光指挥得当,也不是不能起到作用。至少骚扰、减缓鞑靼人的推进速度是可能的! 毕竟沿路还有其他关隘,里面都有守军,这支增援部队主要任务是机动救援,并不一定要正面对敌。 可丁汝夔千算万算,并没有算到,敌军会对这支骑兵队伍的行踪了如指掌,戚继光也同样想不到。 谁会相信自己拼命保护的人,就是在背后捅自己刀子的人呢? 所以,在进入密云境内后,戚继光就差点被鞑靼人包了饺子。一支万人骑兵队,埋伏在密云城和古北口之间的线路上,准备将这支援军一网打尽。 之所以只用了一个万人队,一方面出于俺答汗的绝对自信,认为以一万鞑靼骑兵对付五千明朝骑兵,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另一方面出于经济问题。俺答汗刚刚攻破古北口,正在对周围的城镇村庄大肆抢掠。 而抢掠是需要人手的,古北口只是被攻破,并没有被彻底占领,大明守军也并没有全军覆没呢。 正是这两个因素,让这次包围行动功败垂成。极其机警的戚继光,通过山林中飞鸟的异常,精准判断出可能有埋伏,因此火速下令撤退。 如果鞑靼人有两万骑兵,他们完全可以从四面八方夹击戚继光,从而强行包围。但他们只有一万骑兵,因此只能形成一个半包围的状态追击。 戚继光临危不乱,命令两支千人队抢先占据了两边的山坡,火枪、箭矢像不要钱一样射向对手的追击箭头。 古北口到密云城之间,都是山区,不是平原,因此戚继光的战术收到了奇效。冲在最前面的三百来个鞑靼骑兵连人带马倒在地上,堵塞了本就不算宽敞的山路。 如果是在平原,那骑兵只需要一提缰绳,稍微绕一下就冲过来了,都不用喘口气的功夫。但在这山路上,路两边要么是山坡,要么是山谷。 绕山坡跑得慢,而且树木也会大大降低骑兵的速度;绕山谷倒是快,死得快。 因此当鞑靼人好不容易清理出道路后,才发现连对方的尾灯都看不见了。连那两千留在山坡上断后的骑兵,都已经跑得快没影了。 这就是丁汝夔的功劳了,这批马,跑的是真快啊! 但即使如此,戚继光还是被狠狠咬了一口,后队变前队也是需要时间的,被对方射杀的骑兵也有三百来人。 这一战,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但以人数比例来说,戚继光显然是对赌不起的。 因此,退到密云城前方不远处,戚继光下令扎营修整。这个距离是很有讲究的。 万一敌军追来,自己可以将其引到城下,配合城防的弓箭和大炮做辅助。至于为何不直接退进密云城去,却是戚继光的带兵心得。 骑兵打的是野战,要有一腔血勇,一但入城,人马都容易泄了这股劲。尤其刚打的这一仗,时间不长,远没到人困马乏的程度。 但戚继光下令将大部分粮草送入密云城,同时也要求萧风跟随粮草入城。 萧风斜眼看着他:“怎么着,戚将军,嫌我累赘了?” 戚继光连连摆手:“没有的事,只是临敌对阵,非你所长,你的长处在于战略,而不是战术。你在密云城里,能静下心来思考,也能协助守城。” 萧风微笑看着他,也不说话,一直看到戚继光有些招架不住了。 “好了好了,我跟你说吧,去兵部领兵符时,丁大人告诉我,万岁密旨,让我无论如何保你平安回来。 我的好大哥,你就让我省点心,进城吧。让张无心跟着你去。对了,张无心呢?刚才突围成功后就没看见他,他不会是跑散了吧?” 萧风甩开扇子,这动作他现在越来越熟练了,每次都能看的张云清满眼的小星星。 “我有事让他去办了,你不用管了,反正他是赔我来的,不是你的在编军士,也算不上违规。 我问你,你不觉得这次被埋伏十分古怪吗?” 戚继光的脸色变得沉重了,他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想跟萧风说。这也是他坚持让萧风进密云城的原因。 这五千人马虽然是丁汝夔选的,但毕竟是成建制的编队,其中要想混入严党的人太容易了。 而密云城则不然,守将林桐是行伍出身,本已当到总兵,因为得罪了严党,才被派到密云来。 密云这地方离京城不远不近,说是天子脚下,却是山高林密,人烟稀少。说是天高皇帝远,却又旦夕可至,时刻被盯着。 前面有古北口,算不上前线;后面有昌平和通县,算不上近郊;当真是即吃不到京城饭,也发不了战争财,干得好没人知道,干不好谁都知道的地方。 所以在密云城,林桐肯定不是严党的人,不会害萧风。就算有严党的人混入,也只能靠暗杀,比在行伍里安全的多。 萧风自己的功夫已经很不错了,加上张无心跟着,谁能暗杀的了? 至于不想让跟萧风说这些,一是怕萧风内疚,毕竟严党都是他惹的,现在严党不惜出卖大明的军队也要杀死萧风,侧面看也是被萧风逼的。戚继光如果和军队一起战死,也算死在萧风手上。 二是怕萧风上来脾气,死活不肯进城。戚继光太清楚了,萧风外柔内刚,看着总是笑眯眯的,其实骨头比谁都硬。 至少戚继光自认自己肯定不敢像这样往死里得罪严党。朋友圈里恐怕只有沈炼有这个潜质,剩下如胡宗宪、俞大猷、展宇之类的,估计都跟自己差不多,属于画圈诅咒的选手。 此时见萧风挑破,戚继光也就不瞒着了,爽快的说出自己的推测。 “用兵设伏,料敌之先,当然是能做到的,但今天这场埋伏,未免太巧妙了。 我估计敌方即知道我军的行动路线,又知道我军的具体人数,甚至连我军的行动时间都一清二楚。 那些伏兵,身上都没有露水,说明他们是掐着时间赶到,掐着时间设伏的! 这就不是用兵的问题了,肯定是我军内部有奸细。而我想来想去,能干出这种出卖军队的事,目的只能是因为你。 所以你还是进密云城吧,没准你一进城,奸细就失去出卖我们的动力了呢。” 最后一句当然是玩笑话,但萧风却没有笑,而是摇着扇子,看着外面的军营。 “不能让他们失去动力,否则你还怎么抓到这些奸细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妙计除奸 戚继光忽然下令,将受伤士卒全部送到密云城中修养,然后在剩下的骑兵中,选出了一千人,在营地周围巡逻,防止敌人偷袭。 等一切部署完毕后,戚继光将五个千人队地队长,五十个百人队的队长,全部集中到帅帐里,召开秘密会议。 萧风没有参加会议,而是独自呆在和帅帐相连的军帐之中。 戚继光表情严肃,目光狠厉,环视了一圈,看得众将官都心头直跳,不知道这个少年将军要干什么。 他们本来都有些轻视戚继光的,因为作为武将,确实太年轻了。但今天这一战,若不是戚继光的丰富经验和指挥若定,只怕已经全军覆没了,所以他们对戚继光已经产生了敬畏之心。 “咱们军中出了奸细!”戚继光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一哆嗦,然后面面相觑。 “这……不会吧?” “难怪,我说鞑靼人怎么能那么准确的埋伏咱们呢,那么多条路……” “可恨,抓出来千刀万剐!” 戚继光看着群情激奋的将官们,留心观察着每个人的脸色。看不出来,大家都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愤怒和惊愕。 “混进军中的奸细是一个还是多个,现在不好说,但我很快就会把他们抓出来!我绝不会拿着弟兄们的生命去冒险!” 众将官纷纷点头,奸细不除,贸然前进太危险了,可是要怎么找出奸细来呢?听戚继光的意思,还没找到奸细呢吧。 戚继光胸有成竹的看了大家一圈:“我想你们都忘了,咱们军中的参赞是谁!” 众将官恍然大悟,纷纷将目光投向帅帐后面的帐篷,那里住的是萧风啊,大明文玄真人,测字天师!有他在,还愁找不出奸细来吗? 戚继光说干就干,铺纸研墨,提笔写下一个“奸”字,然后掀开帅帐,走进了萧风的账中。里面传出了很低的说话声。 一袋烟的功夫后,戚继光走出了帐篷,脸色铁青,他一进帅帐,就指着一个叫王鹏的百人队长喝道:“拿下!” 众人都惊呆了,账外的亲兵冲进来,将王鹏捆绑起来,王鹏大喊冤枉。 戚继光冷笑道:“枉我还特意跟丁尚书要了你进来,看着像条汉子,想不到却为了十两黄金就投靠奸党,为虎作伥! 萧真人道法入神,岂容你抵赖!你若是痛快承认,我还算你是条汉子,将来给你个痛快!你若是抵死不认,将来查出真凭实据,只怕你难逃满门抄斩!” 戚继光没说严党,而说奸党,这是必然的。别说还没有确实的证据,就是有了证据,他也不能明说。但众将官都不是蠢人,心里都是一惊。 在朝中能成为党的,也就清流和严党两大派系,清流虽然也可恨,尤其是跟武官们很不对付,但那都是酸腐之辈,真让他们当汉奸出卖朝廷,他们肯定不干。 那剩下的岂不就是严党了! 听到萧风竟然连十两黄金都算出来了,王鹏立刻不喊冤枉了,拼命磕头。 “神仙面前,小人不敢抵赖。确实是家里困难,收了人十两黄金。但大人若要小人说出是谁,小人宁死不敢说。” 戚继光冷笑一声:“你既承认了,我说话算话,禀报朝廷不为难你家人便是。 至于你是不是全招,那就看你骨头有多硬了。先把他压在账中,等回师时交给锦衣卫,下诏狱!” 诏狱!众将官都是百战之余,杀人如麻的家伙,听见这个词,仍然忍不住一哆嗦。 等亲兵将王鹏押下去后,戚继光又再次扫视众人一圈,面色阴冷。 “萧真人算出奸细并非只一人,可惜他一日只能测一个字。今日揪出王鹏,已经精疲力尽,下一个只能等到明天再测了! 你们各自回营帐,约束手下士兵,不许任何人随意离开!账外巡逻骑兵加紧巡逻,有敢逃走的,一律按通敌之罪,军法从事!” 当天夜里,一片寂静,营帐外巡逻的骑兵警惕的环顾四周,看有没有风吹草动。 忽然间,一个身影极快的掠过,然后一支火箭射进了营地中,有人惊呼起来。 “快起来,有敌军!” 军营顿时骚乱起来,好在这些骑兵都是精兵强将,片刻的混乱后,立刻纷纷皮甲持锐,上马迎战。 巡逻队也往有异动的地方赶去,他们本就是全副武装,即使有敌人来袭,他们也能立刻接战,为后面睡觉的战友争取时间准备。 一阵混乱之后,戚继光传下命令,是敌军斥候靠近,已经被巡逻队追上杀死了。大家不必惊慌,各营整队,盘点人数后重新睡觉。 盘点人数的结果,兵士一个没少,两个百人队长,以及他俩所属的千人队长,不知所踪。 众将官都明白了,这三个人肯定都是奸细,整晚估计都没睡觉,在等待逃跑的机会。只是外面巡逻队巡防严密,无法逃脱。 恰巧赶上敌军斥候前来,引发了军营的混乱,他们终于得到机会,趁乱逃跑了。 众将官们都恨得咬牙启齿的,想不到军中竟然混进这样的败类。 “妈的,这三个畜生跑得快,如果老子追上他,非生吃了他们!” “还不如说他们运气好,如果今晚上没有这场混乱,明天萧真人一测字,就又能揪出一个来!” “是啊,可惜可惜!” 此时萧风飘然从账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众人一看,竟然是白天被五花大绑的王鹏,此时竟然昂首挺胸的跟在萧风身后! 众人顿时哗然,忍不住要上前动手,萧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诸位兄弟,今天这里剩下的,都是将来要一通拼命的兄弟,萧风不愿意让大家蒙在鼓里,也不愿意让王鹏受太多委屈,所以才现在就带他出来的。” 众将官不解的看着萧风,戚继光无奈的摇摇头,以他的意思,最好能再隐瞒一段时间。但萧风不同意。 “通敌,在军队里是最严重的罪行。现在奸细们又都跑了,万一有人义愤填膺,冲进帐篷打死王鹏怎么办? 他虽然只是个小队长,但他要死也是死在战场上,不能死得这么委屈窝囊!” 萧风站在众将官的中间,拍了拍王鹏的肩膀,王鹏的胸膛挺得更高的。 “诸位兄弟,王鹏不是奸细!他曾是戚继光在登州时的旧部,戚继光对我保证,他父亲就是死于奸党之手,他绝不会是奸细,我才找他帮我演的这场戏。” “演戏?”众将官目瞪口呆,“为什么要演戏?” 萧风苦笑着说:“诸位兄弟,测字道术并非万能之术,有时是无法算得特别精确的。 就拿这奸细一事来说,我能算出有奸细,甚至能算出奸细是三个人。但还要让我算出奸细究竟是谁,绝非一个字就能成功的。 若是多测几字,慢慢的磨,也许我终究能算出奸细的名字。可眼下军情紧急,我一天又只能测一个字,哪有那么多时间给我们?” 众将官若有所悟,发出一片惊叹声,敬畏的看着萧风。 “所以我和戚将军商量,用此敲山震虎,打草惊蛇之计。我打赌,奸党收买奸细,一定是单独收买的,各个奸细之间,并不知道其他人是谁。 这很好理解,要透漏消息,其实只要有一个奸细就够了。但奸党担心万一此人在需要传递消息时,刚好脱不开身怎么办?所以需要额外的保险。 但若是奸细之间彼此知道,那万一有一个露馅被抓住,就会供出其他奸细,会被一网打尽。 所以,我猜奸细不止一个,而且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知道对方。也可能知道有另外的同行,但不知道是谁。” 戚继光也走过来,拍拍王鹏的肩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萧真人让我找一个绝对信任的人,我就找了王鹏。王鹏毫不推辞,冒着巨大的风险,承受着巨大的羞辱,冒充了被萧真人‘算’出来的第一个奸细!” 萧风笑了笑:“剩下那些奸细并不知道王鹏是假的,所以肯定被我的测字吓得魂不附体,生怕第二天我就会把他算出来。 所以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今天晚上逃跑。可我又故意放风说外面有巡逻骑兵,想跑没那么容易。 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老天开眼,敌军的斥候引发了暂时的混乱,他们只会谢天谢地,拼了命的溜走,那还有时间考虑是否可疑呢?” 众将官们恍然大悟,一个将官小心翼翼的发问。 “萧真人,您是怎么算出今晚敌军斥候会来的呢?” 萧风哈哈大笑:“哪有什么敌军斥候,那是咱们自己人演的戏罢了。” 众将官目瞪口呆,这次半天才有人小声嘟囔一句。 “真是绝妙的计策,只是可惜了,没能抓住这三个混蛋!” 萧风展开扇子,微笑着看向众人。 “奸细这东西,就像根扎在喉咙里的鱼刺一样,在喉咙里时你在乎它,等拔出来了,你还会在乎这根鱼刺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连环毒计 那三个奸细本来的确是互相不知道对方地存在的。 但混乱一起,三人不约而同地趁乱抢马,跑出军营,在路上三人相遇,才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没想到,竟然是你! 而三人能在路上相遇的原因也很简单,三人的方向是一致的。 谁也没敢回头往京城方向跑,而是都在往前面古北口的方向跑。 这也很正常,既然已经逃跑了,那就是暴露了自己是奸细,一旦被抓到,下场之惨,可想而知。 且不说会不会斩首之类的,就是自己的昔日同袍们,搞不好都不会等到那时候,一人一口就把他们撕成碎片了。 所以叛逃者的心思,古今一致,那就是往敌人那边跑,去找自己效力的主子。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能脱离队伍的时间很少,所以并没有跟对方的人实际接触过。都是在队伍过去的路上,以指定的暗号物留下的情报。 这个暗号物就是在路边某些地方插上一支箭,或者往山坡上射一支箭,这就是灯下黑的心理。 平时人们在路边看到一支箭可能会比较奇怪,但在大军过境的时候,一支箭根本就不稀奇,有各种原因。 射野兔,练箭法,几个要好的士兵之间拜把子。甚至都有可能是因为附近找不到合适的树枝,如厕时用了一下。 所以不会有人好奇到要上前查看一下,万一摸一手怎么办? 至于后面的人怎么分辨路上的箭,得到情报后又是怎么传递给前方的,他们并不清楚。 但萧芹自然是清楚的,他此时手里就拿着一只信鸽,从腿上解下一张小纸条来。 “内应已暴露,趁乱出军营,向你方而去。” 萧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将小纸条轻轻揉碎。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比我预想的有本事啊!” 身边的俺答汗有些烦躁地看着萧芹,知道这个消息对接下来的行动有很大的不利影响。 萧芹安慰地冲他笑笑:“福兮祸所依,大汗,这未必就是坏事。来人,派出游骑,去搜寻接应来投奔我们的人。” “内应没有了,我们对援军接下来的动向就一无所知,想要包围全歼难上加难,怎么能说未必是坏事呢?你们汉人那一套玄乎的理论,不切实际!” 萧芹并不生气,仍然微笑着喝茶,他知道俺答汗的脾气,过会儿自己就好了。 果然,片刻后俺答汗就没话找话地端起自己的茶杯来。 “你们汉人喝茶也怪,这么好喝的砖茶你不喝,非喝那清汤绿叶子,一点也不过瘾。” 两人正聊着天,外面探马的马蹄声已经一路飞奔进了营区。 “报大汗,报萧先生,三个明军骑兵在前方与我军游骑相遇,自称是军中内应,前来投奔!” 萧芹点点头:“带进来,要和气气的,那是咱们的功臣!” 三个奸细灰头土脸,一身是汗地被带进大帐中,萧芹客气地站起来让人给摆座,上酒肉。 俺答汗虽然不明所以,但他深信萧芹,因此十分配合地放低身段,对三个奸细表示了一番赞赏,并承诺等打赢回家之时,会好好赏赐他们。 三个奸细本以为自己是丧家之犬,毫无用处了,本来是因为不敢回京城,想求个容身之所,苟且偷生,却不料受到这般礼遇,都是又惊又喜,感激涕零。 “大汗,我们三人穷途末路,只求收留,万不敢居功!” “萧先生,我们任务没能完成,实在惭愧之极。就是逃回京城,隐姓埋名,只怕也难逃追索,还望收留!” 他们仨本来在军中就是一个千人队里的,本就彼此相熟,只是不知道对方的奸细身份而已。 这一路逃亡,更是增进了感情,因此两个百人队长以千人队长为老大,说什么也都是异口同声。 “不,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因为这里不是你们最好的归宿。塞外风光虽好,终非你们的故园。 你们世代生活在中原大地,那里才是你们真正的家。你们要在自己的家乡娶妻生子,代代相传。” 他的声音里带着背井离乡的疲惫,也有着让人憧憬的希望,那三人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们也不想一辈子呆在塞外啊,可现在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回去,只怕有死无生啊!” 萧芹摇摇头,温和地看着三人,眼神中带着一种极其柔软,让人心安的力量,三人不知不觉间竟然安静了下来。 “不会的。你们这次回去,有功无过,非但不会丧命,还会立功得赏。” 三人惊诧地看着萧芹,不明所以。萧芹拿起身边的一把折扇,轻轻地摇动着。 “你们之所以担心回去丧命,是因为你们是奸细。你们之所以被认为是奸细,是因为领兵之人说的。对吧?” 三人点点头,不明白这还有什么可争议的。 “若是领兵之人才有问题,他们纵兵烧杀抢掠,杀良冒功,暗自通敌。而你们发现之后进行劝阻,他们非但不改,还想杀人灭口。 你们冒死冲出军营,回京城报信,你们说,这是功,还是罪?” 三人震惊了,看着萧芹那温和的脸,忽然觉得这人虽然比那个军中的文玄真人年长,但这股子让人信服的劲怎么那么像呢? 不过他们还是有疑虑的,这事太大了,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让他们放心的。 “可萧风和戚继光会辩解的啊,他们有全军作证,而且假的真不了……” 萧芹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样。 “假的真不了吗?未必吧。萧风和戚继光当然会辩解,甚至有全军作证,但全军作证,全军被屠的事,历史上还少吗? 领兵之人,败了就是罪,只要他们在我这里战败了,那他们先就有了罪,剩下的,还不是随人去说吗? 只要他们败了,他们就死定了。如果被我杀了,那他们就没法回去京城辩解,自然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他们侥幸逃生,那我自然会放出风声,说他们是我故意放走的,因为我要让他们当内应,去攻打京城! 至于杀良冒功这事,就更好办了。他们被你们发现,自然就不敢冒功了,但杀良吗,他们不杀,我可以替他们杀!” 刘家村,一个位于古北口和密云城之间的小山村。村里人已经听说了古北口被攻破的消息,但他们仍然没有逃离。 这不是他们胆子大,或是他们傻,而是现在路上都是鞑靼人的骑兵,一旦上路,生死难料。呆在村子,反而会安全一些。 村子不大,又隐藏在山林之间,远离大路。这次鞑靼人攻破了古北口,县城内有很多百姓和富户,他们抢都抢不过来,应该不会再搜山了。 何况前两天村长下山,听说朝廷派了援军来,鞑靼人也正在准备向密云城挺进,那更不会有心思搜山了。 像刘家村这样的山里村子,大都抱着这种想法。他们很谨慎的不起火做饭,而是尽量吃一些过年时做下的熟食。 只在晚上才偷偷的在屋子里生火,挡住火光就行,烟在夜间是看不到的。 清晨,村长到村边的泉眼打水时,忽然看到山下的大路上有一队骑兵,他吓得赶紧趴了下来,在树木从的缝隙中观察着这支队伍。 是大明的服饰!大明的军旗!军旗上高高的飘扬着“戚”字! 村长一阵激动,但他毕竟饱经沧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下山问询时,一匹探马已经沿着草木间隐蔽的小径冲了上来。 那探马冲到半山腰,看见了隐隐约约在山间散落的房子,顿时惊喜的大叫起来。 “房子!这里是个村子!” 随着这一声,几百骑兵顿时停住了,领头的将领小声吩咐几句,分出一百人左右跟着探马冲上山坡,剩下的继续向前,四散搜索。 村长眼见军队已经冲上来了,知道难以隐藏,赶紧跑上去拦住探马。 “军爷,军爷,小人是本村村长。小人等期盼朝廷天兵,望眼欲穿啊。各位军爷是渴了累了吧,小人这就让村里人准备茶饭,供奉军爷们。” 那个探马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山林间的村子,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第二百一十四章 血泪控诉 清除了内奸之后,戚继光带着人马一路向前挺进。 五千骑兵,又在密云城里补齐了数目,沿着山间小路,轻骑前进。前方的每一个山头处,都有探马抢先上山,拿着望远镜,了望山下四周地敌情,避免被埋伏。 密云到古北口之间的山路很多,虽然都不宽,但行军还是可以的。因此失去内奸的鞑靼人,想要再埋伏是很难的。 相反的,有了望远镜优势的大明援军,反而更容易洞察对方的行踪,进行反伏击。 只是这一路走来,戚继光竟然没有遇见一路鞑靼人的骑兵。就连之前设伏交战的那一万骑兵,也似乎退回去了。 戚继光心中有些不安,找萧风来商量。萧风也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但又说不清楚,只能让探马和游骑加紧巡逻,依仗着望远镜的优势,步步设防。 终于,探马传来消息,说前方发现火光烟尘,似乎是敌军的踪迹。戚继光立刻命令军队快速靠近,准备打一次突袭战。 然而当队伍冲到烟尘起处时,所有人都惊呆了,杀人如麻的老兵们,都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睛,战马不安地嘶吼着,只有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个小山村,并非敌人的埋伏。火光和烟尘都来自燃烧的房屋,横七竖八的尸体,散乱地分布在村子的空地上,村边的泉眼处,甚至山林的树枝上。 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男人都被砍了头,砍下的头颅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村子中央,就像等着让戚继光的队伍来收割一样。 女人的衣服在树枝上挂着,就像一面面耻辱的旗帜,而女人的尸体则大部分在屋子里,在床上、地上,甚至灶台上。 孩子的尸体有的在磨盘上,有的在树枝上,有的在锅里,但大部分,是在女人的尸体旁边。 戚继光想要挡住萧风的视线,被萧风粗暴的一把推开,他默默的看着这个被屠戮的村子,脸色平静得让那些百战之余的老兵都感到害怕。 一个人的神经要坚韧到什么程度,才能面对这样的场面无动于衷? 然后,他们看到一脸平静的萧风,忽然间抬手指着古北口的方向,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一口鲜血,从萧风的嘴里喷出来,染红了他青色的衣襟,白色的长袍。 戚继光离他最近,赶紧伸手扶住了他。所有的军士都看着萧风,目眦尽裂,此时只要萧风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不顾生死的冲向前方,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妖洞魔窟。 然后萧风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萧风紧紧抓着戚继光的手,几乎是在牙缝里迸出的一句话。 “不对劲,死尸里没有老人啊!” 所有人,连戚继光在内,都是一愣。然后冲上山头了望的哨兵忽然拿着土喇叭冲他们狂喊起来。 “将军!萧先生,不好了,鞑靼人的骑兵冲过来了,四面八方都有!” 老人们此时都在山岭间,像野兽一样的奔跑着,仇恨的火焰燃烧着他们衰老的身体,让他们像疯狂的野兽一样。 有的老人摔倒了,再也没有站起来,但更多老人嚼一口山间的野草,喝一口路边的脏水,继续往前跑。 岁月夺走了他们健壮的身体,但给了他们沉稳和隐忍。在那些官兵开始屠村时,他们曾试图让年轻人逃走,但被妻儿的血染红了眼睛的年轻人,都选择了拿起武器拼命。 所以他们逃走了,不为苟且偷生,只为了最后的正义。他们要报仇,要去京城申冤,让发生在深山密林间的惨案昭雪天下。 各个村子的老人,在山林间不时相遇。这些山岭都是他们年轻时用脚一步步丈量过的,不管是鞑靼人,还是大明的骑兵,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些山林。 所以他们躲过了追兵,在逃亡的路上能获得补给,也能和同样逃亡出来的老人们汇合。 在路过密云城的时候,老人们发生了第一次次争执。一部分老人决定去城里告知守将林桐,另一部分则坚决反对。 “去密云城里,分明就是羊入虎口!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不会的,林将军这些年镇守密云城,都说他是个好人,不是那种喝兵血,刮地皮的将军。” “他就算不贪,可他敢揭发京城派来的骑兵吗?我听说这次军中还有个道门真人呢!万岁信任道门,他敢对着干?” “就是,这里离密云城并不算远,如果他们不是一伙的,那个姓戚得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屠杀百姓?”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终于分道扬镳。一部分人下山进密云城,另一部分继续走山路前往京城。双方约定,进城的人,万一被抓,绝对不能供出山上的人来。 要下山的老人们在怀里摸摸索索,找出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吃的,交给继续走山路的同伴们。因为同伴们还要走很久,需要吃食。而他们,可能什么都不需要了 林桐正在城中巡视,忽然得报,有山民叩府喊冤,赶紧走下城墙,进入府内。 密云城自然是有知县的,但由于是军事要塞,林桐的级别又比知县高很多,因此凡是与军士相关的纠纷,百姓都习惯直接到将军府喊冤,知县和林桐也一直很默契地认可了这一点。 林桐以为又是驻城军士和百姓间发生了摩擦,这也是常有的事。但他一升堂,就知道不对劲了。 武将府邸中,升堂问事不像文官大堂那样正式,左右两边也没有衙役,只有几个亲兵。那几个亲兵显然先问过一遍了,此时个个神色古怪地看着林桐。 堂下跪着五个老人,他们个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但这些都不是被追杀所致,而是在山林间被密林树枝挂扯的。 因为他们不敢走大路,甚至连小路都很少走,只走那些马匹绝对走不了的沟壑密林。 他们瘦骨嶙峋,就像骷髅身上挂着一副皱巴巴的人皮一样。在骨头和皮之间,就像没有一点肉和脂肪一样。 他们本该是享清福的年龄了,却遭遇骇人的惨祸,支撑着他们走到这里的,是在心中燃烧,从眼中透出的仇恨的火光。 “将军大老爷,冤枉啊!冤枉啊!” 林桐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这些瘦得脱了人形的老人们,嘶吼的声音就像冰天雪地里垂死的狼一样,让他全身发紧。 “老丈们不要这样,慢慢说。来人啊,让人弄些粥饭来。” 这时候是绝对不能给他们吃干粮的,否则别说是老人,就是壮年汉子,都可能会吃死人的。 “将军,我们不要吃食,我们要申冤。我们的村子,都被屠了,我们的家人,都被杀了,那群畜生啊!” 一个老人过于激动,拼命磕头,磕到第三下时,一头栽倒了。周围几个老人视若无睹,只顾拼命的磕着头,青石地板上片刻就染上了殷殷血迹。 一个亲兵上前扶了一把那个老人,然后愣住了。 “大人……断气了。” 林桐一下站了起来,挥手示意亲兵们扶起这些老人,强制让他们坐下说话。 “是谁杀的?鞑靼人吗?” 林桐此时有些为难,自己身为密云城主将,这些老人显然是来自密云城外的山村,理论上属于自己保护的范围。 但自从鞑靼人攻破古北口后,自林桐就已经制定了坚守不出的策略。这不是他胆小,实在是密云城中兵马有限,自保尚可,与大队鞑靼骑兵野战,必败无疑。 密云山高林密,之前古北口也不是没有被攻打过,但鞑靼人从来没有上山去搜寻这些山村。因为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地盘,就是抓到奴隶,也不像大同那样容易往外带。 万一援军赶到,从古北口外堵住回路,内外夹击,鞑靼人也颇为忌惮。再说,这些山村本就不大,也没什么钱财,鞑靼人搜山的投入产出比,实在不划算。 他们为何忽然要上山屠村呢?既然是屠村,那就不是为了抢夺奴隶,那是为什么呢? 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那几个老人哭喊起来。 “不是鞑靼人,是大明的骑兵,军旗是个‘戚’字!”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军围困 萧风一口鲜血喷出来后,反而觉得心胸畅快了一些。 他在后世,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场景,他只在某些电影画面里见过,但当你忽然身处其境时,那种惨烈如地狱的冲击,直接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 他虽然在大明已经呆了一年多,在张天赐宅子里,也曾经过真刀真枪的生死时刻,但跟今天的场景都无法相比。 因此,在军士们眼里他的镇定,他的淡然麻木,其实是真的被吓傻了。 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冲过重重关山,冲到古北口,冲到鞑靼人的地盘上,和他们大战一场,生死无关。 然而,随着这口闷在胸膛里的热血喷出来,他瞬间就冷静了。 他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为什么这些死尸里,没有老人呢? 大明朝的平均寿命虽然不算长,但在这样的山村里,老人的数量应该也不少才对。为何遍地的尸体,有青年男子,有青年女人,有孩子,却唯独没有老人? 不管男女,一个老人都没有,难道鞑靼人屠村时,反而是最体弱的老人,反而能逃过他们的屠刀吗? 不对,那些老人是他们故意放走的。可他们为何要单单放走老人呢? 老人有什么特点?耳聋、眼花,看不清也听不清,那么,他们想让这些放走的老人,看不清什么,听不清什么呢? 萧风猛然间明白了,他挣脱开戚继光的搀扶,正要提醒了望哨兵的注意。 哨兵凄厉的吼叫声已经从山头上传了下来,伴随着大幅度的肢体动作。 “将军!萧先生,不好了,鞑靼人的骑兵冲过来了,四面八方都有!” 戚继光一下站直了,他立刻命令骑兵收缩上山,占据高地,同时派人清理刚才发现的,被尸体堵塞,鲜血染红的泉眼。 既然敌人存心设伏,趁乱突围虽然是个办法,但双方如果兵力悬殊,混战中仍是九死一生。戚继光迅速确定了坚守的战略。 这里山势连绵,山高林密,骑兵仰攻极难。而且山间有泉眼,开凿清理后,可供给饮水。骑兵随身有携带的干粮,有水有粮,就不怕失去战斗力。 何况这里离密云城不远,除非敌人大部队已经开到,否则敌军也不得不提防着密云守军。 以戚继光的判断,这仍然是之前赶过来的那只鞑靼人的万人队。两倍的兵力,想彻底包围是不可能的,他只需选择好的突围时机即可。 萧风拿着望远镜向山下看去,半晌才叹了口气。 “他们用这些被烧毁的村子做诱饵,吸引我们前来,却偷偷埋伏在山背后。探马发现村子后,没来得及绕到山后面去看。 登上山头的了望哨兵,也被山腰上的石头挡住视线。能看见远处,却看不到山背面的下方。” 戚继光点点头,见萧风扯下两根树枝,掰断了看茬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怕他们用火攻。现在天气还有些冷,山上草木虽已转绿,毕竟还有些干枯。所以,一旦他们用火攻,确实会很麻烦。” 萧风不解:“那你为何还让骑兵都收缩上山来呢?万一他们点火,咱们不是让人家一勺烩了吗?” 戚继光指了指山脚下:“你看这座山下面的路边,同样是枯枝干草。真要点起火来,他们自己也很危险。何况如今半山腰处山风凛冽,浓烟飘不上来,火攻的威力就大大减小了。 咱们在山上是一个点,可以从山头向任何方向冲下去。他们在山下却是一个圈,人数虽多于我们,每一段上却不够严密。真要点了火,我们乱,他们更乱,我们突围就更容易。” 萧风知道自己虽然看过些兵法,在真正行军打仗的方面,离戚继光还差得很远,就选择坚决信任他。 既然提到了火攻,萧风对戚继光点点头,露出从上山后就一直没有过的微笑。 “我从入世观里带来的那几箱东西,在这种时候,刚好能用得上了!” 这几箱东西,萧风都是让亲兵用一辆最大最快的马车,密密实实的存放着的。箱子外面包了很多棉絮,就跟棉花不要钱似的。 当时戚继光还开玩笑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里面是什么,但即使是鸡蛋,在这样的箱子里,也绝对颠不破。 而且这车最神秘的地方就是,永远远远的跟在队伍后面,距离队伍至少有几百米,除了几个押运的亲兵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此时见萧风终于要揭晓谜底,戚继光觉得十分好奇,跟着去看。 箱子打开,里面同样是用棉花包裹着的,萧风拿起一个,撕开棉花,里面是一团油纸,撕开油纸,里面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确实像个鸡蛋,不过形状更长一些。 “这是什么?火药?怎么跟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呢?” 萧风笑了笑:“这东西是入世观的最新产品。严格来说,在入世观之前就有了,我不过是加大了它的威力。关键是原来的主人不敢承认做过这东西,这锅就只能由入世观来背了。” 天色将暗,鞑靼人大队人马终于结束了对古北口周边的劫掠,派出两千骑兵,押送奴隶和财物向草原方向行进。 剩下的两万人马,一万人驻扎在古北口,另外一万人继续挺进,和走在前面的一万人马汇合。 两万鞑靼铁骑,足以傲视当世,任何一只大明部队,除非有四万骑兵,否则都难以对抗。 而京城附近,短时间内根本就不可能凑出四万骑兵来,步兵再多,最多守城,在野外就只有被屠杀的份。 即使战术得当,能偶尔打赢一次,对方放起风筝来,也只有干瞪眼,两条腿追不上四条腿。 而留在古北口的一万骑兵,一是养精蓄锐,随时准备作为后援,更重要的是要防备大明调动兵马,堵住古北口这个要塞,切断回路。 大明兵马虽然弱,但毕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真的留一座空城,大明的军队趁机占领了,再想啃下来就难了。 这次打顺利,是因为古北口的守军防备不足被偷袭了,真要拉开架势硬啃,也是要掉几颗牙的。 俺答汗意气风发,不断催促部队前进,恨不得一下就冲到密云城下。 密云城虽然未必能打的下来,但密云周边城郭,比古北口还要富庶,他敢打赌密云守军不敢出城,仍旧是自己任意抢掠的局面。 萧芹和俺答汗并肩而骑,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怎么,你还在琢磨着那个所谓的‘测字天师’?放心吧,战场上讲的是真刀真枪,就算他真的有些道法在身,也挡不住我的两万铁骑!” 俺答汗没有直接说他不信萧风的道术,因为作为蒙古人的一支,他也继承了蒙古人对道门一直以来的态度——半信半疑。 从铁木真开始,蒙古历朝历代的领袖,都对汉人的道家文化半信半疑,哪怕是元朝后期为了打压道教,开始扶持佛教,其实也是政治需要,内心仍然对道家不敢轻视。 这大概和丘处机当年对铁木真传道成功有很大关系,所以俺答汗对萧风可能有道术在身,并没有表现出绝对不信的态度。 萧芹看了俺答汗一眼,这个对自己信赖有加的异族首领,估计心里一直认为自己也是个道家人物。 虽然自己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但自己对人心的洞察力,对事情的精准判断,都带着神秘的色彩。 他知道自己是白莲教的,但蒙古人一直以为白莲教是属于佛教的。这也是为何元朝一度和白莲教十分友好的基础。 自己作为白莲教的圣使,俺答汗却觉得自己是道家人物,这事十分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他的感觉居然出奇的准确。 只是萧芹还不打算告诉他自己的真正来历,更不想告诉他自己对萧风身份的猜测。 萧风,这么重要的人物,自己在京中的密使竟然忽略了,只告诉过他此人和严家作对。 不过萧芹也明白这是为什么。嘉靖宠信过的道士太多了,像潮水般来了又去,各领风骚三两年。密使估计把这个年轻人也当成了其中的一员了。 何况,密使只专注两件事,敛财和刺探军事情报,萧风之前虽然和严党闹得凶,但跟这两件事都不沾边,所以对他的报告只是挂角一将。 直到这次萧风随军出征,密使才补齐了他的一些资料,也才让自己真正注意到这个人。 萧风啊萧风,你此刻在干什么呢? 此刻萧风正在紧紧的盯着戚继光,他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戚继光坐他就坐,戚继光站他就站。 “萧兄,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倒是说啊?” 萧风一言不发,只是坐在他对面,热切的看着他。 戚继光恍然大悟。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仇鸾出兵 戚继光提笔写了一个“战”字,干脆利索地提出问题。 “此战如何突围?” 萧风放下一切情绪,专注地看着这个“战”字,各种念头渐渐浮现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但他这次却迟疑许久,才开口。 “‘战’字左侧单人双口,此为纷争之象,只怕咱俩在突围时会发生争执,这不是好兆头。若真有此事发生,你可愿听从我的主意?” 戚继光一愣,犹豫片刻,坚定地说, “为将者在外,当机立断,不该受制于人。但若是萧兄所言,只要不会危及所有将士的性命,兄弟无不听从!” 萧风点头微笑:“不亏有名将之风!还提前跟我约定不危及所有将士性命。” 戚继光脸一红:“若是兄弟这条命,随时可以交给萧兄,随时可以替萧兄去死,但五千袍泽,怎能因私交而陷于险地。” 萧风盯着他的脸,加重语气:“这是你答应我的,只要不危及所有将士性命,发生争执,一切都听我的!” 戚继光自觉刚才说话有些重了,正有些后悔,听见这话,忙不迭地表态。 “我可以发誓,绝不反悔!” 萧风松了口气,不再搭理他,继续看那个“战”字。 “‘战’字右侧有兵戈,是交战之象,当于此方向冲出方可。左侧里下缺一,田下无土,冲出去后沿着无土之路向外冲,不可向里。” 戚继光一愣:“你是说,冲出去后,沿着山路,向古北口方向冲,而不是往密云城方向?若是敌军在古北口设伏,我们岂不是被前后夹击吗?” 萧风抱歉地放下那个字:“测字只知其当然,不知其所以然。你问我,我也说不出原因来。若你信我,便这么做。” 戚继光想了很久,最后点点头:“我信你。” 萧风无语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天边:“鸽子,早该飞到太原城了吧?” 仇鸾走在队伍的最中间,前后左右分别是胡、苗、田、范四大侍卫,每人拿着个望远镜,向远处观看,确保能在发现敌人的第一时间,让仇鸾撤到面向敌人的最后方。 “我怎么总觉得自己上当了呢?”仇鸾喃喃自语。 三日前胡宗宪忽然来访,告诉他萧风飞鸽传书,让他会合仇鸾,去古北口外夹击鞑靼人。 仇鸾自然一口拒绝,他推心置腹地拍着胡宗宪的肩膀。 “老胡啊,咱俩各自守住了太原和大同,这就是立功了呀!出城去打仗,那可是要丢命的呀!萧风为啥要这么想呢?” 胡宗宪神秘兮兮地告诉仇鸾,萧风测了字,发现在古北口外有大便宜可占,这好事不能便宜别人,必须照顾自己兄弟。 仇鸾犹豫了,他对萧风确实十分信任,但他更珍惜自己的性命啊。听说古北口已经被攻破了,自己这时候去那里,不是勇闯刀山火海吗? “仇将军,萧兄说了,古北口失手,万岁震怒。现在鞑靼人随时可能顺着密云城一线杀奔怀柔、通州乃至京城! 你猜猜,真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万岁第一个会想到的人是谁?” 仇鸾一愣,犹犹豫豫的道:“古北口虽也属于宣大防线,但自有守将,并非我大同总兵之责,不会怪到我头上的……” 胡宗宪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印有朝廷的内阁印章。这东西仇鸾认识,是朝廷的廷记。 明朝有邸报,是对外的,大多是朝廷希望老百姓看到的宣传类的东西,不会盖内阁章,而是盖所属部门的印章。 廷记却是对内的,其实相当于会议记录。也就是上朝时发生了什么事,有专人记录,以备内阁或皇帝忘事时查询一下。 因为廷记是光明正大的东西,不同于皇帝个人的起居录,所以相关官员如果有需要,也是可以要求内阁提供一份抄本来参考的。 这就是一份廷记的抄本,记录了某一天朝堂之上开会的会议记录。 万岁问中书舍人萧风:“”萧舍人可是有何疑虑?” 中书舍人萧风回万岁:“没有疑虑,不过是想着大同位置重要,是京城门户。如今仇将军去镇守,只怕俺答汗未必敢去打大同了。那他只能绕道去打古北口了,若如此,不知仇将军当如何应对?” 新任大同总兵仇鸾回:“舍人多虑了,若打古北口,兵当从大同城下过,本将岂有不知之理?自然会出兵阻挡,岂会放他到古北口去?” 万岁大悦:“萧舍人第一天听政,就能提出这样的问题,难得。仇鸾对答如流,朕也甚是欣慰。” 这廷记官员当真是尽职尽责,且拥有单身二十年的手速,不但把大家的对话记录得一字不差,居然还能记下来“万岁大悦”! 当初万岁有多大悦,只怕被兵临城下后,看到这份廷记就会有多大怒。 萧风在你上任之初就提醒过你,你倒好,信誓旦旦地吹了牛,结果放任鞑靼人从大同跑过去打了古北口,一直打到朕的眼皮子底下! 这是什么罪过?往轻了说,是无能,往重了说,是欺君!你是选罢官,还是选抄家? 仇鸾立刻就跳起来了。 “来人啊,点起兵马,和胡大人带来的兵马整编,骑兵全体先行,步兵选精锐者半数随后押运粮草,剩余步兵坚守大同!” 就这样,胡宗宪和仇鸾带着一万五千骑兵,一万步兵,冲出了大同,直扑古北口。 听到了仇鸾的喃喃自语,胡宗宪心里暗笑,但脸上还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仇将军,萧兄道术精深,且与下官情谊深厚,断不会让我和仇兄吃亏上当的。 实话说,若不是下官和仇将军情谊深厚,萧兄可能就不提醒仇将军廷记的事了!” 仇鸾心事重重的点点头,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喝问:“什么人?” 仇鸾像惊弓之鸟一样跳了起来,惊慌的伸手拔刀,前方人大声喊道: “是探马,前方发现鞑靼人骑兵!” 仇鸾更紧张了,大刀在马鞍旁挂着,拿了两次都没抓稳。 “多少……多少人!?” “禀将军,目测不超过三千骑兵,携带着大量奴隶和大车,应该是押送战利品的运输队!” 仇鸾这次真的跳了起来。 “后方可还有兵马吗?” “探马没有发现,至少二十里内没有兵马!” 仇鸾看了胡宗宪一眼,示意你说话。胡宗宪点点头,他虽然是个文官,但打仗比仇鸾更靠谱。 “派三千骑兵,快速前进,截断运输队和古北口之间的路线。若发现古北口方向有兵马过来,当即厮杀,同时飞马来报!” “是!” “派五千骑兵,快马加鞭绕到运输队的前面,拦住运输队进入草原的路线!若草原方向有兵马来援,当即厮杀,同时飞马来报!” “是!” “剩余骑兵,按探马所报位置,提速前进,赶在天黑之前接敌!” “是!” “诸位将士,运输队押送的肯定是鞑靼人在古北口一带劫掠的奴隶和财物,大家注意冲杀时不要杀没有马的奴隶!此战之后,押送的财物一半拿出来犒赏全军!” 军队顿时山呼海啸,士气大振,按胡宗宪的安排三面合围。 仇鸾本来满意的连连点头,不过最后一句让他很是心疼一下,随即又想开了。 “还剩一半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声东击西 天色已经漆黑,半山腰间山风呼啸,阻隔了山上和山下的声音阻隔,竟然形成了两个独立的寂静隔绝之地。 萧芹的一万人马已经静悄悄的赶到,静悄悄地融入了之前的一万人马之中。 黑暗成了行军的护身符,虽然不时的有人马被挤落山谷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但至少望远镜失去了用武之地。 按照正常的行程,他们应该还要半天时间才能赶到的,但萧芹让骑兵拼命飞奔,终于赶在夜间赶到,完成了布防。 俺答汗也被山路快马折腾得人困马乏,但他对萧芹的分析十分信服。 “援军已经被困在山上,戚继光深通兵法,没敢乱中混战,而是先收缩兵力。估计明天天亮就会全力突围。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且山下兵力分散布控,被攻击一点,很容易被击破。 所以,咱们趁夜赶到,让他们不知道兵力已经增加了一倍。他们再想突围,必然失败!” 俺答汗看着绵延的山脉,不禁有些头疼。鞑靼人习惯了平原野战,对这种有山有谷的地形十分反感。 “即使两万人马,要平均布防,这山的范围也太大了些,若是能猜到他们从何方突围就好了。” 萧芹微微一笑,这个几乎都不用猜。 “他们一定能猜到我们在古北口留有守军,若是向外面突围,必然陷入我们的夹击之中。 只有密云方向这一条活路,运气好还能一口气跑回京城呢!所以,将七成兵力放在此方向,等着给对手迎头痛击即可。” 此时萧风和戚继光也正在分工。 “你给我一百骑兵,我们从左面佯攻,吸引敌人聚集人马,然后你带着大队人马从右侧冲下去。” 对萧风的提议,戚继光不假思索的一口回绝。 “不行,这计策是不错,不过要佯攻也是我来,你带着大队人马往外面突围。” “佯攻而已,打一下,扰乱敌人视线后,我就回头追你了,你在前面冲开道路,不是正好方便我冲出去吗?” “说是佯攻,要想演得像也得往下冲一段吧,仍然是很危险的。你没打过仗,根本把握不好分寸,所以佯攻还是我来,你带着带队人马往下冲!” 双方争执不已,最后萧风拿出了杀手锏。 “测字的时候说过什么,你发过誓的!你拿发誓当儿戏吗?” 戚继光顿时语塞,这时的人对发誓看得是很重很重的,但他又不甘心,想找点理由来反驳。 “可是你要了一百人马,这一百人马恐怕会死伤,所以是不是可以算危机了军士性命……” “咱们约定是危机全体军士性命,一百人马自然不算。当然,你若非要强词夺理,那我一个人不要也行。这样你就必须听我的了吧?” 戚继光吓坏了:“别别,给你人马,但一百不够,五百吧!” 萧风摇摇头:“一百就够了,佯攻不要浪费太多兵力,你那边才是主战场!我只负责闹出动静而已。” 这动静不但闹出来了,而且惊天动地。 萧芹没想到明军会在天色漆黑的凌晨突围,当他听到喊杀声时,顿时一惊,随即又是一喜。 惊是因为自己猜错了时间,这会让防线猝不及防;喜是因为自己猜对了方向,重兵把守在密云城这一侧。 战争最终是要靠实力的,哪怕鞑靼人开始会乱上一阵子,但在兵力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这支明军仍然插翅难飞! 他披上长袍,刚要出营帐,就听得惊雷一般的声音,在守军之中炸响,一股浓烈的硝烟气味冲进账中。 气浪吹动萧芹的长袍和头发,让他愣在了当地。 这是什么?火药吗?明君何时有这么厉害的火器了?这不像是火枪啊,火枪打的是铁丸子,绝没有这么大的爆炸性。 大炮?更不可能了,谁家骑兵队伍还会带着大炮啊!而且这威力虽大,距离大炮还差着很远呢。 萧芹冲出营帐,在营帐间点起的火把映照下,他依稀看见向下冲杀的骑兵们,拉弓射箭,那些箭或射在人身上,或射在地上,或被盾牌挡开。 但那些箭无一例外的都在接触到障碍物后爆炸了!箭头上绑着的东西爆炸了! 鞑靼人被炸得人仰马翻,人还好说,那炸药的威力毕竟有限,只要不是在身边爆炸,一般要不了人命。 但马就不行了,深夜里,硝烟味,炸雷声,灼痛伤,这一切对非夜行动物都是巨大的威胁,每一样都让马匹恐惧,激发了它们体内几十万年来潜藏的野性。 号称从不炸群的鞑靼骑兵炸群了!号称在马背上长大的鞑靼人,拼命地吆喝着,鞭打着,努力控制住炸群的范围和规模。 但马群炸群就像是传染性极强的瘟疫一样,一但开始,就很难迅速扑灭,而且会将这种疯狂和恐惧传染到邻近的马匹。 萧芹当机立断,命令外围人马立刻撤退,在山脚下空出一道空白地带。里面炸群的鞑靼人马一旦往外冲,立刻乱箭射回去。 外围的鞑靼人竟无一人反对,迅速执行了命令。已经炸群的山脚下的一千骑兵,部分人抛弃了马匹逃出来,剩下的人宁死不愿弃马,努力安抚马匹。 好不容易马群刚有些平静,却被山坡上不断射下来的炸雷再次炸乱。不时的有人马从里面冲出来,嘶吼着:“不要放箭啊!” 迎接他的是飞箭如雨,他用盾牌挡住一部分,然后连人带马倒在空白的隔离带上,惨烈之极。 俺答汗脸色铁青,他战场杀戮,从不把人命当回事。但那是战死沙场,这样让自己人射死自己人的窝囊事,以前还从没经历过。 萧芹看他一眼道:“不过是场面上的一时混乱,实际损失人马不过几百。等敌军冲下来时,就是大胜之时。” 俺答汗点点头,狠狠的说:“我要拿戚继光的脑袋当尿壶!至于那个萧风,就如先生所请,交给你处置。” 远处听到动静的鞑靼骑兵,不断从各个方向向爆炸声方向聚集,就像一道越来越宽的死亡之河,等着淹没冲下来的明军。 爆炸声仍在继续,被放弃的一千骑兵扔在炸营混乱。萧芹忽然皱起眉头,举起右手,几根手指极其快速的弯曲伸直。 俺答汗纳闷的看着萧芹,萧芹脸色忽然变了。 “按这样的山势、距离,明军前锋早该冲下来了才对,为何他们只是朝山下放箭,却不再往下冲了呢?” 俺答汗在别的事上也许不如萧芹聪明,但在行军打仗上,他本身就是个狠角色,微一沉吟,顿时明白了萧芹的意思。 “不会吧?他们真敢自寻死路?” 此时一匹快马不要命般的冲了过来,人在马上一路狂吼。 “报,大汗,明军从北面山坡冲锋突围,我军猝不及防,兵力不足,已经被冲破的防线!” 俺答汗咬咬牙,看向萧芹。萧芹面沉似水,冷笑着摇摇头。 “此时过去增援,已经来不及了,绕山跑半圈,明军早就跑远了。他们这一手虽然聪明,却也是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自陷死路。” 俺大汉想了想也对,他一代枭雄,拿得起放得下,哈哈一笑。 “萧先生,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是回兵去夹击明军吗?” 萧芹摇摇头:“不用。从这里到古北口,一路山脉不断,戚继光若是带兵藏在哪座山上,我们搜寻起来破费功夫。 古北口有我们一万骑兵把守,戚继光就像被夹在风箱里的老鼠,只能窜来窜去,哪里也去不了。 兵贵神速,我们原计划不变,直扑密云城,分兵五千断后,戚继光若敢回头,一对一的冲杀,他也不是我们骑兵的对手!” 俺答汗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萧芹抬头看向山上仍在射下来的“箭雷”,嘴角挑起一丝微笑。 “不过在那之前,重新包围这座山,不计代价的强攻!如果我没猜错,这支疑兵行事如此有章法,定然是有高人率领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落入敌手 戚继光冲出了包围圈,借着局部的优势兵力和以有备打无备的优势,砍死了不少敌军。 但缓过神来的附近的骑兵都在赶过来支援,虽然这一面的鞑靼人兵马较少,可如果纠缠到一起,就难以迅速脱身了。 戚继光急得频频回头看向山顶,萧风就算此时立刻出现在山顶,冲下来只怕也有些来不及了。 成功扮演过内奸的心腹亲兵王鹏一直在戚继光身边,此时见大队人马已经冲出来了,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戚继光。 戚继光疑惑地看了王鹏一眼,王鹏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萧大人吩咐,全军冲出包围圈,立刻就交给戚继光。 “元敬,人马脱困,立刻杀往古北口方向,不要做丝毫停留,不要给敌人衔尾追击的机会。 不要等我了,我出不去的。‘战’字上双下单,咱们两人只能出去一个。下方‘果’字缺一人,乃一人无果。 你若能平安归家,帮我照顾萧府众人,带离京城也可,我不在,你们离严家越远越好,善恶有报,以待天时。 另,此次跟随我的一百骑兵,若不得回,除朝廷抚恤外,让张天赐每家再给一百两银子。” 戚继光顿时红了眼睛,拨转马头就要往回冲杀,麾下骑兵虽然不懂为何刚逃出生天,就又要回去送死。但多日来戚继光的训练,让他们毫不犹豫地准备跟上。 关键时刻,王鹏一把抓住戚继光的马缰绳,大喝一声。 “你忘了发过的誓了吗?” 戚继光呆立原地,王鹏放开马缰绳,讪讪地说:“将军莫怪,是萧大人吩咐的,若你调转马头,就让我大喝一声。” 戚继光嘴唇抖动,死死地盯着毫无动静的山顶,心痛如绞,眼泪控制不住地狂流下来。 他用手擦了把脸,镇静如常地下令:“全军前进,杀奔古北口!” 在山顶了望的兵士骑马赶到半山腰,大声报告。 “萧大人,戚将军已率大队突围而去。” 萧风点点头,苦笑着看着身边的一百骑兵。 “只怕,你们要陪我一起死在这里了。若戚将军能回京城,诸位家小自有人照应。” 一百骑兵拔刀出鞘,齐声呼喊:“令行禁止,视死如归!” 萧风点点头,他不急着向山下冲,他在山上呆得越久,鞑靼人围山的时间就会越长,戚继光就能跑得越远。 “有人往山上冲,就用霹雳箭射退。等箭射完了,天也就亮了,到时你们按照我吩咐去做。” 萧芹本来不想等到天亮的,但他派人强行上山,几次都被那发出巨响的霹雳箭给射回来了。人可以拼命,马却掉头就跑。 最后无奈之下,萧芹只好让鞑靼人放弃骑马,步行上山抓人。他已经料定了山上人马不会太多,是送死的诱饵。 然而虽然人马不多,在这山坡上步兵仰攻骑兵,实在是太吃亏了,几百人刚爬上去,被人家骑兵连冲带砍,就给冲下来了,不但没能攻上去,反而死了上百人。 萧芹无奈,只得派人命令北面的守军上山,占据山顶,从背后包围山上的残敌。 北面的守军被戚继光冲散之后,好不容易重新聚齐,形成了包围圈。此时向山上冲锋,自然也不会太快。 何况山顶上也站着十个人,见敌军冲上半山腰,就放霹雳箭,把骑兵的马炸惊。最后北面守军也只好放弃了骑马冲山,而是苦哈哈的步行仰攻,速度就更慢了。 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格外阴沉。忽然鞑靼人欢呼起来。 山坡上的骑兵终于冲下来了,他们知道天亮后就再也守不住了,冲下来送死了! 萧芹也打起精神来,大声吩咐众人:“仔细看着,人群中有我给你们看过画像的萧风,不可伤害,一定要活捉!捉到者有重赏!” 明军骑兵冲下山,鞑靼骑兵迎上去,喊杀声震天!然后,鞑靼人尴尬地停止了呼喊。 马背上没有人啊!是空马啊!每匹马的马鞍上都绑着鞭子,随着马匹的跑动,鞭子不断地抽打在马屁股上,就像骑兵在催促马匹冲锋一样。 鞑靼人眼睁睁看着空马从自己身边冲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但此时有三个人从山上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一直滚到这些鞑靼人的面前。是两个亲兵,夹着萧风的胳膊,都摔得灰头土脸的,狼狈不堪。 鞑靼人欢呼起来:“是萧风,是萧风,活捉萧风了!” 萧芹松了口气,俺答汗也好奇地向前张望着,大声喊道: “押过来,啊不对,请过来,本汗要见见这位大明的测字天师!” 因为俺答汗改口了,所以萧风被带到两人面前时,基本上是自由的,他的绣春刀被没收了,除此之外,风度相当可以。 青衣白袍确实是皱了也脏了,但那不是带他过来的鞑靼士兵的错,而是他自己滚下山来时自己弄的。证据就是那两个亲兵为了护着他,摔得比他还惨呢。 萧风拍了拍土,抬头看向俺答汗,这个让嘉靖皇帝想起来就头疼不已的一代枭雄,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矮更壮,杀气也更重。 俺答汗看着萧风,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大概就像当年铁木真面对丘处机一样吧。 此人身有道法,不问可知。只看他那一边看着自己,一边从容地拍打身上的尘土就可感觉到。若非有恃无恐,就是置生死于度外。 为了验证这一点,俺答汗忽然大喝一声:“此人诡计多端,声东击西,害我损兵折将,还跑了明军。成格尔,砍了他!” 俺答汗身边的贴身护卫大声答应,抽出腰刀就向萧风走过去。 萧芹一愣,但随即醒悟。俺答汗若要真想杀萧风,就不会让成格尔去了。 成格尔跟随俺答汗多年,两人心意相通,只看俺答汗的眼神,成格尔也知道他是要吓唬萧风的。 当下走到萧风面前,抽出腰刀,高高举起。 一般砍人头颅,都是从身后砍,那样人看不见,心里也少些恐惧。但成格尔有意恐吓萧风,所以在他面前举刀。 闪亮的刀锋带着一股寒气,让萧风头顶上的温度几乎都降了两度,萧风缩了缩脖子,遗憾地咂咂嘴,却什么也没说。 俺答汗冲萧芹使了个眼色,萧芹心领神会,大声道:“大汗爱惜人才,你若肯下跪归顺,不但可免死,还能升官发财!” 萧风第一次看向萧芹,不禁微微一愣。内穿白衣,外罩白袍,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好一个英俊有气质的中年大叔。 这样的男人,比起自己这样刚长成的男青年,肯定更有魅力,更受女人欢迎吧。想当年哥在后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玉树临风…… 好吧,萧风编不下去了,他不得不承认,后世的颜值虽然不算拉胯,但肯定没有现在的高。现在都压不住眼前的大叔,后世的也够呛。 萧风这番心理活动时间不长,但足以让俺答汗另眼相看。 “你不怕死?” 这句话倒是让萧风心里一愣:是啊,我到底怕不怕死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 问心无愧 萧风当然是怕死的,至少后世的时候很怕。 但现在……不好说。也怕,但没有那么怕。 后世的他基本是个无神论者,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延续,人世种种,灰飞烟灭,世间一切,再与我无关。 但现在不同了,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这个希望虽然不大,但毕竟有,这就是一和零的区别,有这个希望支撑着,他就比别人面对死亡更加淡然。 能不死最好,因为那意味着更多的可能和更大的希望。真的避无可避,死就死吧,同样也有机会。 这也是萧风为何毫不犹豫地将生还的机会让给戚继光的原因。 戚继光能带兵打仗,能回京城的概率大得多,自己可不行。 带兵打仗是硬功夫,不管是后世的知识,还是测字的道法,都没法取代统兵大将的才能和天赋。萧风还没盲目自信到那种程度。 唯一的担心就是,戚继光虽然打仗厉害,玩心眼未必是严世藩的对手,而且目前能和严嵩在嘉靖面前分庭抗礼的只有自己。 所以萧风告诉戚继光,有机会就带着萧府的人离开京城,远走高飞吧。以戚继光后来在军中的势力和威望,严家既不敢也没必要去为难已经没了萧风的那群人。 萧风微微一笑,看看萧芹,又看看俺答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因道而生,循道而死。既然是修道之人,这一点都看不透,还修什么道呢?” 俺答汗皱皱眉,感觉有点下不来台了。他并不想杀萧风,但确实想让萧风下跪,这却不是为自己出气。 俺答汗一代枭雄,不是气量那么小的人。让萧风下跪,一来能提振全军的士气,这些鞑靼人被萧风这两天折腾得够呛,需要安抚一下。 二来可以折一折萧风的锐气,这样接下来不管是收服还是审问,都会容易很多。 想不到萧风宁可死,都不搭理他的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要求,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此时上山迎战的骑兵纷纷撤了回来,山上还有从北面气喘吁吁爬上来,此时又气喘吁吁冲下来的步兵,离得还很远。 骑兵领队上前报告:“大汗,萧先生,明军骑兵空马冲锋,人却沿着草木丛中四散而逃,不知隐藏在何处。” 萧芹也皱皱眉,他确实没想到这一招,他看向萧风。 “你是在赌我不会搜山吗?” 萧风点点头,好奇的看着萧芹:“你也姓萧?” 萧芹微微一笑:“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萧风也微微一笑:“这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不错,我就是赌你不会搜山。 一百来人,藏在这连绵不断,草木茂盛的山上,还能随时移动改变位置,你要彻底搜山抓住他们,至少需要三天吧。 兵贵神速,你连戚继光都舍不得花时间去追,怎会舍得花三天时间在这里搜一百个普通士兵呢?” 萧芹点点头,欣赏的看着萧风。 “可若是为了你,我未必就不会搜山。你别告诉我,为了不让我搜山,你是故意滚下山来,让我抓住你的。” 萧风洒然一笑:“我还没有大公无私到那种地步。既然让别人藏起来,我当然也想藏起来的。 只是我测了字,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只是可惜我那两个亲兵,我不让他们跟着,他们非要跟着,就跟着我一起倒霉了。” 萧芹哑然失笑,看向不远处被鞑靼人绑起来的那两个亲兵,忽然心中一动,冲俺答汗一笑。 “萧风,你看淡生死,可按你所说,这两个亲兵是为了保护你,被你的命数连累而被抓的。 你若是肯下跪,我就饶了他们,你若是不肯下跪,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俺答汗微微摇头,对萧芹的说法不抱希望。萧风是何等身份,将心比心,若是抓了两个鞑靼人,就让自己下跪,可能吗? 别说是自己,若是抓两个白莲教徒,就让你萧芹先生下跪,只怕也是天大的笑话吧。 不料萧风只是微微思考了一下,就看着俺答汗道:“他说的话,你认吗?” 俺答汗一愣,看向萧芹,萧芹却嘴角带着微笑,眼神明亮温润,那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啊! “萧先生说的话,本汗都认。” 那两个亲兵嘶声大喊起来:“萧大人,不要跪啊!萧大人,不能跪,不能跪啊!您是文玄真人,是大明天师,小人死不足惜,不能跪啊!” 萧风微微一笑:“放屁,什么死不足惜,什么真人天师,跪一下就能救两条人命,别说是我,就是老子来了,也肯定会跪。” 话音未落,萧风一甩长袍,双膝跪地,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丝毫没有屈辱和不甘。 俺答汗愣住了,就连萧芹都没想到萧风说跪就跪,以为他总要犹豫挣扎一会儿,没准还会泪流满面,搞得十分煽情呢。 本来萧风谈条件要下跪时,周围的鞑靼人已经高举刀枪,欢呼雀跃,大声喧哗了。 但此时萧风一跪下,除了少数几个脑子有点慢的士兵还在欢呼,大部分鞑靼人居然都没动静了。 萧风就静静的跪在那儿,犹如一座小型的山峰,渊停岳峙。山风吹动,长袍飘起,犹如云中神仙,俯视众生一般。 肃穆的气氛,让那几个欢呼的士兵也渐渐地闭了嘴,莫名其妙的敬畏感从心头滋生出来。 这人……怎么这样? 那不过是两个普通的亲兵而已,亲兵为主将而死,本来不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萧先生在京城的密探,按萧先生的命令,这几日源源不断的在补充搜集萧风的资料,送到萧先生手中。 听萧先生说,这人是大明皇帝的师弟,是文玄真人,是测字天师,是入世观主,还是京城首富。 听萧先生说,这人见到大明皇帝都从不下跪! 他为什么要跪啊? 俺答汗沮丧的发现,自己想要提振士气的希望,恐怕是落空了。 在周围围着的鞑靼人,不但没能士气大振,反而都充满敬畏和不解的看着萧风。那感觉就像…… 跪着的是他们,站着的萧风一样。 鞑靼人崇尚强者,鄙视懦夫,可他们知道萧风不是懦夫。 面对着满身杀气的成格尔,面对着血迹斑斑的大刀,他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下跪求生,这样的人会是懦夫吗? 俺答汗求助的看了萧芹一眼:你还有什么办法吗?咱的挽回面子啊! 萧芹一直带着微笑的脸,此时也有些微微发僵,他头一次有这种感觉:自己看透了他,但没完全看透。 自己想让他做的事,他做了,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就好像大人让孩子做事,孩子完全按你的话去做,你反而越来生气,觉得他就是在故意气你。 “萧风,你白跪了,我还是会杀掉你那两个亲兵的。” 俺答汗看了萧芹一眼,没说话。他跟萧芹两人也很默契,他知道萧芹是要激怒萧风。 此时那两个亲兵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萧大人,您起来吧,让他们杀,我们不怕!有您今天这一跪,我死了见祖宗,都是笑着去的!” “萧大人,我家祖上就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今天我给祖宗长脸了!” 萧风从容地站了起来,拍拍腿上的泥土,就像自己刚刚只是坐下休息了一会儿一样。 “你该杀杀你的,我又拦不住你。” 萧芹一愣:“你白白给人下跪,却一无所得,你不生气?” 萧风哈哈大笑:“你这人太痴了。他们因为护卫我被抓,既然有一线生机,我不跪以后自己心里会难受。 所以我下跪,不是为了让他们感激我,也没认为一定就能救他们的命,而是让我自己心安理得。 现在我跪也跪了,杀不杀的权利在你手里。你就是杀了他们,我也尽力了,问心无愧,无碍道心。 天下间事,不如意十常八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两个亲兵齐声大喊:“大人说得好!好汉子!” 这一刻,他们不再把萧风当大人,当真人,而是真真正正的当成了一个袍泽兄弟。 鞑靼骑兵们都不安的看着俺答汗,心里竟然暗暗担心,俺答汗会不会听萧先生的,真的杀了这两个明军。 鞑靼人勇猛凶残,杀人如草,但他们却很重信义,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反悔,不免觉得丢脸。 萧风微笑着看着萧芹,萧芹默不作声。俺答汗知道该收场了,于是用出了枭雄最常用的一招。 “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萧真人果然名不虚传。我蒙古人向来言出如山,岂会做出尔反尔的事? 来人啊,这两人解开绑绳,要走要留,随他们便。至于萧真人,我和萧先生对你闻名已久,就请留下些时日吧!” 第二百二十章 以一敌十 仇鸾大获全胜!这简直是十年吃一次饺子! 不是说仇鸾没打过胜仗,他也剿过匪,也镇压过叛乱,能当上将军也不是酒囊饭袋。 但面对蒙古人,在野战的情况下,他之前确实从没打赢过,或者准确地说,都没打过。 只要是蒙古人打过来,他的策略永远是坚守城池,绝不出战。这次是被胡宗宪逼得没办法,才被迫出战的,想不到一下就大捷了! 当然他自己也清楚,这一仗打输比打赢都难。一万五千骑兵对两千骑兵,别说对方是鞑靼人,就是超人,估计也没戏。 这两千鞑靼骑兵的抵抗也十分激烈,并且一直试图冲出去,但无奈陷入了重围,最后只有十几个人从后方杀出去,往古北口方向突围而去。 仇鸾对此不太满意,打算在发放奖金时扣掉负责后面的士兵一部分。 但胡宗宪却拦住了他:“仇将军,不要怪罪士兵们,是我命令他们故意放走这十几人的。” 仇鸾一愣:“老胡,这是为啥,咱们全歼了他们多好,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打赢了就回大同,多好。 你这放走了十几个人,他们赶回古北口一嚷嚷,鞑靼人没准就追出来了!咱们还得赶快跑才行。” 胡宗宪笑道:“就是让他们追出来,咱们以逸待劳,跟他们打一仗!” 仇鸾顿时慌了,他一百个不情愿,一万五打两千当然可以兴高采烈地打,何况还有这么多百姓和财物,这都是巨大的战功啊。 可跟鞑靼人拼命,这事听起来就好可怕啊。谁知道古北口有多少人?鞑靼人万一倾巢而出,当日在大同城下可是有三万多人啊! 胡宗宪小声对仇鸾说道:“将军莫非忘了那份廷记了吗?截杀了运输队固然有些功劳,可要将功赎罪,只怕还是不够的。 咱们骚扰一下古北口,如果鞑靼骑兵确实倾巢而出,那咱们立刻掉头就跑,他们往大同追,自然也就没力量去攻打京城了。 到时候这围魏救赵的功劳,足以抵消你的一切罪过。若是鞑靼骑兵大队人马已经去打京城了,那咱们趁机吃掉追出来的古北口守军,占领古北口,同样是大功一件!” 仇鸾反复想了想,觉得胡宗宪说得有道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马,确保在巅峰状态,足够比军队中的任何队友都跑得快。 胡宗宪也深刻了解仇鸾的性格,特意让四大侍卫围在仇鸾身边,反复强调,一旦战况不好,你们四个什么都不用管,只管保护仇将军平安回到大同,就是首功。 至于鞑靼人,当然由我胡宗宪带领部队牵制断后,保证不会让他们追上性命宝贵的仇将军。 仇鸾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拉着胡宗宪的手,拍着胡宗宪的肩膀。 “老胡,你我兄弟什么也不说了,以后有我仇鸾一两银子,就有你老胡半两!” 那十几个鞑靼骑兵,亡命狂奔,赶到古北口时,已经仅剩了五个人,剩下的半路上马都累死了,人也摔得半死。 留在古北口的一万鞑靼骑兵,领兵将领是德尔哈,是俺答汗的心腹大将,骁勇无比。 此时他正在占领的将军府里一边喝酒,一边逼着抢来的汉女跳舞取乐。看到兴起,扔下酒杯就扑向惊恐万分的汉女,想要享乐升级一下。 一个不识时务的亲兵冲进来,气急败坏地对着正在扒衣服的德尔哈大喊。 “将军,不好了,咱们的运输队被明军给截了,全军覆没啊!” 德尔哈顿时火冒三丈,不顾裤子还顶得老高,推开汉女,一把抄起大刀,转身就往外面跑,边跑边喊:“传令,备战!” 德尔哈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在瞬间的狂怒后,立刻冷静下来,让人把那五个跑回来的败兵带过来询问。 “敌军有多少人?骑兵步兵?” “接敌之前,根据我们目测,应该有一万多人,但肯定到不了两万!都是骑兵!” “军旗是谁的?谁带的兵?” “旗上是‘仇’字!” 德尔哈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这是大同守军,估计是怕鞑靼人从古北口一路杀进去,不好交代,所以追过来咬一口,表示一下忠心。 能碰上运输队,应该是个倒霉的意外。当然这个倒霉是针对自己方面,对仇鸾方面,那可是意外之喜。 大同的守军中,骑兵一万,步兵三万,最多了。如果敌军都是骑兵,那最多也就是一万人。这五个家伙说一万多,无非是两种情况。 一是故意多说一点,显得自己作战英勇;二是混战之中,确实也没法详细感觉,出错也是正常的。 所以……自己这一万骑兵,这些天在古北口吃饱喝足,可谓是人强马壮,以逸待劳!一对一击败明军骑兵,有悬念吗?半点都没有啊! 副将提了个建议:“将军,是否以逸待劳,等着明军来攻城,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呢?” 德尔哈鄙视的看了他一眼,难怪你只能做副将。 “明军会有那个胆子?别做梦了!我打赌,他们现在就已经在准备逃跑了! 他们过来本来就是应付差使,将来给自己脱罪找借口的,现在侥幸截杀了运输队,这么大的收获,还不赶紧跑? 不过我猜他们舍不得扔下车辆和奴隶,这样一来,他们就跑不快,只要我们迅速出兵,就能追上他们!” 副将对自己的智商表示了惭愧,然后又问了一个更没有智商的问题。 “全军出动吗?” “废话,当然要留点人,否则来几个老百姓都把关口占回去了。不过也不用多留,五百人足够了,周围的老百姓都被咱们抢走了,剩不下几个了。” 要更稳妥些,当然是该多留点人的。不过德尔哈更谨慎的是即将面对的敌人。虽然自己判断对方只有一万骑兵,但万一要是一万多呢? 自己虽然对明军骑兵不屑,但真要真刀真枪地冲杀起来,双方都会死伤惨重。自己带的人越多,就能越快的击溃对方,伤亡也就会越少。 否则即使获胜,自己的兵损失惨重,等大汗回来估计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损失两千人的运输队和无数财物,已经是很惨重的失利了,哪还能再接受更惨重的损失呢? 于是,九千五百人的鞑靼骑兵,呼啸着卷起一片尘烟,向着运输队被抢劫的战场疾驰而去,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留下的五百鞑靼骑兵,齐声欢呼,一边给战友们送行,一边大声埋怨着自己的坏运气。 “真是的,将军怎么就把我留下来了呢?我多想跟着将军去杀汉狗啊!” “就是,明军的骑兵有什么战斗力啊,一对一地打起来,咱们肯定稳操胜券啊!” “我再杀两个人就可以升百夫长了啊!” “要是现在能来一群明军就好了,我一个人能打十个!” “我也能打十个,不,我能打二十!” “这倒真不是吹,咱们这五百人,对付五千个明军肯定是没问题的!” 山路上,戚继光带着不到五千个大明铁骑,正在快速地逼近古北口! 第二百二十一章 萧家本家 萧芹的帐中,俺答汗喝了几杯酒,就自称不胜酒力,先告辞了,只留下了萧芹和萧风两个人。 萧芹温润如玉的眼神,盯着萧风,看得萧风浑身不自在。 这家伙不会是和严世藩一样,是个好男风的家伙吧。都说男人长得越帅,是同的概率越高,这么看起来很危险啊…… 自己虽然肉体年轻,实际也一把年纪了,这种事绝对承受不了了。再说了,这就不是年纪的事啊,老子压根没有这个爱好! 就在萧风刚要说出“不要”的时候,萧芹开口了。 “《仓颉天书》在你手里吗?” 萧风一下就蒙了,他的确跟嘉靖吹过牛,说在仙界留过学,博览仙书云云的,《仓颉天书》之名也曾提到过。 可那是仙境里的事啊,听萧芹的口气,他不但不相信自己的仙境留学经历,而且还知道《仓颉天书》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萧风的表情控制能力极强,尽管心中震惊,表面却淡然无波。 “仙境中的东西,看过而已,怎么会在我手上呢?” 萧芹温润深邃的眼神看着萧风的脸,就像看透了他的伪装一样,温和地笑了。 “你跟我不用装得这么辛苦,那本书,我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的。那是一本在萧家流传了上千年的宝物,只可惜却一直无人能参透。” 萧家?萧风这次真的震惊了,他定定的看着萧芹。萧芹点点头。 “没错,咱俩应该是亲戚,至于亲疏辈分,就很难说清楚了。故国遭难,风流云散,萧家人散落各地,连家谱都难以保全了。 如果不是你学会了《仓颉天书》,或者如果不是你跟嘉靖吹牛时说出这本书的名字,我都不敢肯定你是同一个萧家的人。 因为测字之术一直存在,也时有灵验。但没有见过那本书的人,是绝不会知道那本书的存在的。” 萧风的脑子快速的转动着,脸上却恢复了温良淡然的笑容。 “既然是亲戚,我就放心了,想来既然咱们萧家人遇到一次这么不容易,你肯定是不会杀我的吧。” 萧芹点点头,感慨道:“我纵横大江南北几十年,本家的萧家人也只见到你一人而已。开始我见到姓萧的就会寻根究底地查,带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 我当然不会杀你,除非你要阻挡我的大志。即使那样,我也不会让自己手上沾上萧家人的血,以免将来没脸见祖宗。” 萧风大大的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你的大志是什么,说来听听?” 萧芹收起笑容,看着萧风,满脸的庄严肃穆,就像在对着自己的血脉发誓一样。 “我要当皇帝。” 萧风被杯中的酒呛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摆手,表示自己绝不是被这个宏伟的目标吓到了。 萧芹不以为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是在痴人说梦,不过朱元璋又如何,他何德何能,能从一个乞丐当上皇帝? 我如今的基础,要比他好太多了。” 萧风缓过劲来,喘着气笑道:“你说得对,我今天终于明白之前给仇鸾测的字是怎么回事了。” 见萧芹挑眉看着他,萧风大致将仇鸾写的袭击的袭字“袭”,及其测字结果告诉了萧芹。 “袭上龙下衣,有龙袍之像。关外哪里有真龙?就是俺答汗,也不敢以龙自居。 而龙袍本身就有造反之意,俺答汗派兵袭扰也罢,抢劫也罢,都只是游牧民族的一时行为,并没有想改朝换代,谈不上造反。 所以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白莲教,白莲教一直都在造反。当时我虽然想到了俺答汗身边有白莲教的影响力,但还不敢肯定。 今天见了你,听了你的志向,我才明白,这个字原来是着落在你身上的。” 萧芹仔细的听着萧风的解说,脸上怅然若失。 “原来如此,这就是《仓颉天书》的威力啊。若是我有此道法在身,何愁大事不成?” 萧风摇摇头,他没告诉萧芹《仓颉天书》的测字规则是不能自测的。虽然是亲戚,但毕竟现在是敌我对立,萧风还没单纯善良到那个程度。 不过萧风并不隐瞒一天只能测一个字的规则,这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既然军中的内奸已经跑了,那么这个不算秘密的规则,萧芹早晚都会知道的。 第二是提前告诉萧芹,避免萧芹逼自己测字时索取无度,真把自己搞得啥尽人亡了。 当然,萧风压根就没打算替萧芹真测字,字随便你写,至于怎么说,嘴在我自己脸上,我敢说,你敢信吗? 那萧风为何要把给仇鸾测字的事说给萧芹听呢? 萧风同样温润深邃的眼神也一直在看着萧芹的脸,嘴里的话却显得十分漫不经心,真的就像两个亲戚在聊天一样。 “只是那个字还有件事我至今没弄明白。龙从云,虎从风,袭击大同之事,当与一个名字中有‘云’的人有关。 龙性主淫,莫非这是个色鬼?还是个淫妇?此人是在大同城里吗?” 萧芹的脸色丝毫不变,举杯慢饮。 “你都落在敌营了,还有心思刺探这些事?你就是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逃出去不成? 说到这里,我倒是也好奇得很,这个字又是如何让你看出我打算半夜偷城门攻城的呢? 当时我以为是胡宗宪的手段,现在回头想想,没有你的指点,他们未必能想得到。” 两人互相试探,虽然只是唇枪舌剑,却有如两个绝世高手在比拼一样。如果两人之间的心思活动能具象化,那空中一定早已是千军万马在互相冲杀了。 “这事我犯不上瞒你,‘衣’字左侧为夜之半像,右侧为匕之像,当是夜半有人持短刃发难之意。 所以我推测是大同城内有白莲教的内应,要趁夜半夺城门,放鞑靼兵入城。” 萧芹‘哦’了一声,想看着一件宝贝似的看着萧风。 “你我既然难以确定辈分,不妨就以年齿为凭吧。你比我小甚多,我当个叔父也是当得起的。 不过我听说你喜欢与人称兄道弟,我就叫你风弟好了,你可以叫我芹兄。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我不会杀萧家人,更不会杀你。” 萧风伸了个懒腰,笑嘻嘻的说:“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我不会帮鞑靼人攻打大明,留着我也没有用,干脆放了我好不好。我回家给芹兄你供长生牌位!” 萧芹也含笑看着他,真的就像看着一个顽皮耍赖的小弟弟一样。 “你为什么不能帮鞑靼人攻打大明呢?” 萧风擦了擦嘴角,抹去嘴角的酒水,却抬起手来冲着灯光看了很久。 “你看这是什么颜色?” 萧芹不明就里,但仍然温和地回答道:“醇酒无色。” “我看着却是红色的。前几天我吐了次血,就在那个被你们屠杀的村子里面。” 萧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战争,永远是不择手段的。风弟,我能看出来,你不是妇人之仁的人。我想,你也能猜出我这么做的目的。” 萧风看着萧芹,目光变得冰冷而难以捉摸,这种目光燕娘曾经见过,能让人的心跳加速,全身冰冷。 但萧芹却似毫无感觉,温良如玉的目光一直对视着萧风,并无闪躲。 “战争什么样,我知道。我也知道战场上的人发起疯来是什么样。但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帮鞑靼人攻打大明。” “这又是为什么?” 萧风一字一顿的说:“因为我是汉人!” 萧芹看着萧风,表情变得十分古怪,然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的酒杯都掉在了地上。 终于,萧芹停住了笑声,看着萧风的眼神中充满了戏谑,又隐藏着深深的痛苦。 “谁说你是汉人?” 第二百二十二章 血脉难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萧风目瞪口呆,耳朵嗡嗡直响。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萧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晃点自己。 萧芹摇摇头:“你父亲没告诉过你?或许,你父亲自己也不清楚这件事。这也正常,身边没有族人,长辈如果不告诉,那就不会知道。” 萧风一直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萧芹既然开口了,自己不管问不问,他都会说下去。自己现在开口,只会让自己的思绪更混乱。 他需要清醒,和萧芹这样的人交锋,头脑有一丝一毫的混乱,都会被他趁虚而入的。 萧芹显然清楚萧风的心理活动,他赞赏的点点头,表示不愧是我萧家的人。 “咱们萧家,生来不是中原人,虽然和鞑靼人不是一脉,但却有着同样的生活方式。 草原驰骋,烈马狂歌,塞外引弓,杀虎擒狼! 而且,我们也曾是最强的霸主,距离一统天下,只有一步之遥!” 萧风的脑海里闪电般的劈下一个念头,他终于明白,萧芹不是在骗他,那是萧家久远的荣耀,久远到很多人都已经遗忘了。 契丹,大辽,耶律家和萧家的大辽。皇帝代代姓耶律,皇后世世属萧家。 那是个曾经无比强盛的大辽,确实只差一步就雄霸天下,问鼎中原。然而,在宋和金的联合夹击下,大辽最终陨落了。 就连契丹这个民族,从此都消失在了中华文明的长河里。契丹的血脉,融入了各个民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萧风忽然想起萧万年,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身上的确有着塞外人的气质,哪怕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原人。 他喜欢吃烤肉,喝烈酒,喜欢骑快马,喜欢打猎,也喜欢打架。 萧风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想起了自己“黄骠马”,那也是一匹快得要命的马啊。 从萧风的表情,萧芹知道自己已经不用多说什么了,他静静的等待萧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才再次开口。 “所以,我们是皇族,我们身上流着皇族的血!我们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所以你就和鞑靼人合作?你想学石敬瑭?” 萧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不知是喜是怒,但脸上的微笑却丝毫没变。 “石敬瑭是我大辽之子,我学他干什么。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和鞑靼人是合作,也早有约定。 我白莲教信徒遍布天下,就连蒙古部族中也有我的信徒。鞑靼人毕竟只是蒙古的部族之一,一时强盛,未必就能永久强盛下去。 俺答汗是一代枭雄,他也很清楚这个道理。以目前蒙古人的情况,想再现当年的盛景,已经不可能了。 但他当一个草原霸主,连同山海关外这些地方一并收入囊中,包括西藏、回疆,这些地方,他都有兴趣。” 萧风脑子里想了一下萧芹描述的地方,大概明白了萧芹和俺答汗的协议。 “凡是适合放牧的地方,都归俺答汗;凡是适合耕种的地方,都归你。你是要在长城之内,当个秦始皇。” 萧芹点头微笑,这个弟弟真是聪明,说话一点就透,不用费劲。 “可依我看,你和俺答汗都不是容易满足的人,真到了那时候,谁都未必肯平分天下啊。” 萧风说的声音并没有刻意的提高,但萧芹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风弟啊,如果我和俺答汗之间的关系这么容易被挑拨,我俩也没法合作这么久了。 所谓英雄识英雄,我们俩是什么样的人,彼此都很清楚。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以实力决胜负,听天由命。 日后争霸,和眼下合作,并不矛盾。当年宋、金联合灭辽,宋、蒙联合灭金,最后宋和蒙之间杀得天昏地暗,不就是这样吗? 这就是历史,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天下,这就是大势!” 萧风喝了杯酒,笑着问:“大哥好气魄,祝你早日成功。小弟爱莫能助,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萧芹一番慷慨激昂,见萧风仍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颇为头疼。 “风弟,你身怀天书道术,做什么天玄真人,不过是个名头而已。和我联手吧,将来我们大功告成,我与你平分天下。” 萧风摇摇头:“天下这么好的东西,你和俺大汗都分过一次了,再和我分一次?我不信。” 萧芹正色道:“我萧芹,以祖宗血脉起誓,只要萧风愿意助我争夺天下,事成之后,平分天下,决不食言,否则天诛地灭,祖宗不容!” 萧风倒没想到萧芹真的这么认真,也不禁愣住了,一时默然。 血脉间奇妙的联系,让他能感受到萧芹说的是真话,不管是因为血缘,还是想借用他的道术。 萧风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正正经经地面对着萧芹,十分诚恳。这是萧风的原则,对自己诚恳的人,一定要诚恳以待,哪怕是敌人。 就算严世藩也一样。不过萧风从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严世藩就不可能诚恳的对他,甚至不可能诚恳地对任何人,包括爹妈。 那家伙一生下来应该就是个不诚恳的家伙。 “萧芹大哥,恕我不能同意。你的理想和志向,需要不择手段,我做不到。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妇人之仁的人,但我的底线可能比你们高一点。 你说我是契丹人,我信,但契丹人也是人,汉人也是人。 如果我带兵杀进蒙古人的地盘,我不会放任士兵屠杀,更不会主动下令士兵去屠杀。 大哥,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什么是汉人?” 萧芹一愣,他胸藏万策,学富五车,无论何人折腾,还是对打机锋,从未落过下风,但萧风这个问题属实把他难住了。 他虽然感觉这个问题暗含玄机,但却不能不回答,只得犹豫着开口。 “汉人,是因中国的汉王朝而得名,汉朝以前称汉人自称‘华夏’或‘诸夏’。 汉人以农耕文明为主,以炎黄二帝为始祖,以道家文化为体,以儒家文化为用。” 不得不说,萧芹的回答很精彩,旁征博引,学识渊博,但这不是萧风想要的答案。 “大哥,汉人,乃所有认同汉人文化之人!” 萧芹睁大了眼睛,他从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此为何意?” “大哥,我问你,如果我改姓了,不姓萧了,我也没有学到《仓颉天书》,那在你眼里,我是汉人,还是契丹人?” 萧芹默然,他知道萧风的意思,却难以反驳,于是微笑着转换话题。 “你为何要改姓呢?有什么理由要改姓呢?” “例如我爹早死了几年,我娘改嫁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改姓跟后爹的姓。” 萧风神奇的脑回路让萧芹哭笑不得,他皱眉看着萧风:“这是打的什么比方啊。” 萧风笑了笑:“儿子随继父改姓,其实就是汉文化的一种,并不可笑。它体现了汉文化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血脉虽重,礼法更重。 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暗示,那就是生育之恩,难比养育之恩。也许这不是每个人都赞同,但作为一个民族的主体文化,却暗示了这一点。” 萧芹学识渊博,知道萧风所言属实,也不愿在这上面多做争论,只是淡淡地反驳。 “不只是汉人有这样的风俗,其他民族也有的。” 萧风点点头:“这样的风俗文化,就是汉人传播出去的!” 萧芹不满地摇头:“文化的传播和融合,源远流长,难以考据,根本没法证明是谁传播给谁的。也许是契丹传播给汉人的呢!” 萧风看着萧芹,就像猎人看着掉进自己陷阱的狐狸一样。 “所以自古以来,各民族间的文化就一直在互相传播和融合。各族的血脉也在一直传播和融合。 你说汉人和契丹人是不同的,那契丹人现在去哪里呢了?是大辽灭国的这时候,都被杀光了吗?” 萧芹知道自己上当了,在这条赛道上,他已经不可能赢过萧风了,所以他干脆不说话了,任凭萧风斩钉截铁的下结论。 “血脉一直在融合,文化也一直在融合,几千年下来,现在的民族之分早已经不那么明显。 若不是上位之人在利用民族之分作为争权夺利的借口,百姓哪会管这么多? 不信你去边关的黑市看看,里面的人换上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语言做生意,你能看出谁是汉人,谁是鞑靼人,谁又是曾经的契丹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 神秘诗词 萧芹苦笑着摇摇头,知道自己在这个话题上是说不过萧风了,他今天也不是想和萧风举行辩论赛的。 能说服萧风固然最好,不能说服,他还有别的办法。他已经了解了萧风,虽然不怕死,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是不会主动找死的。 “风弟,这次你带兵出征,有人想要你的命,你应该知道吧。” “嗯,不就是严世藩吗?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不过出发之前,我倒是真没想到严世藩会和鞑靼人有勾结,我还是低估他的无耻了。” “你不好奇他是用什么方法给我通风报信的吗?” “肯定不是信鸽,在军营中,想私藏信鸽而不被发现,难如登天。 出发前路线不明,也无法提前约定什么特别的固定情报接收点。所以我猜,应该是在路边插箭之类的方法做标记吧。” 萧芹欣赏的看着萧风,即使没有测字的道术,这个小兄弟仍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想的没错,不过你知道信使是谁吗?” 萧风摇摇头,他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这个呢,而且信使是谁,有什么关系,内奸他都铲除了。 萧芹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账外走进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来,眉目如画,杏眼含春,一身英气,媚骨天成。 “胭脂豹?”萧风愣了一下,眼神探究的看着她,胭脂豹不知为何,眼神居然有些闪躲着萧风。 萧芹一双温润明亮的眼睛看着胭脂豹,语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让胭脂豹猛地抬起头来。 “你看,连风弟这样很少接触你的人,都一眼看出了你是妹妹,严世藩终究是个睁眼瞎罢了。” 胭脂豹惊慌的看着萧芹,这让萧风不明所以。 “我看出来了又如何?难道她们姐妹俩被看出来区别还有什么罪过不成?” 萧芹微笑着走到胭脂豹的身边,他的身高和萧风差不多,胭脂豹站在他面前,还要略微高一点,但在萧芹面前,胭脂豹就像个犯错被老师抓住的孩子一样。 萧芹伸手抬起胭脂豹的下巴,紧盯着她的眼睛。 “你没练过极乐神功,我说的没错吧?” 胭脂豹两腿一软,一下就跪下了。她的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念头,但在萧芹那穿透人心的目光下,她明白,说实话才是最好的选择。 “主人,我……我没练过。” “我收留你们姐妹的时候,你们说都被逼迫练了极乐神功。 萧无极是我的家仆,他的极乐神功也是偷学的残本,歪门邪道,以女子为鼎炉修炼。 与他双修过的女子,虽然也能修习极乐神功,可惜和他一样,一辈子都离不开男女之事,更离不开极乐丹。 你姐妹二人被他抓住,怎么会只有你姐姐练了功,而你却没练呢?这倒是件奇事。 我当初就是因为了解萧无极的为人,才没去怀疑这一点。何况当时你姐姐也是初学乍练,和你看起来区别也不大。 只是这残本的极乐神功,越练到后面,越是淫邪无比,媚骨天生,想来这些年你为了不让人发觉,每天都在模仿你姐姐的神态举止吧。” 胭脂豹连连磕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萧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不懂就问。 “按你所说,那极乐神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姐妹当初也是被逼着练的。那她没练是好事,怎么让你俩弄的跟犯了滔天大罪一样?” 胭脂豹一直在磕头,不敢说话。萧芹回过头来,面对着好奇宝宝。 “风弟,咱们萧家有两大至宝。《仓颉天书》来自中原,是祖上从中原偶然获得,却从来无人学会;《极乐神功》同样来自中原,但历史久远,在萧家代代相传。 那萧无极是我的家奴,并无萧家血脉,我自然不会传授他神功。他就利用各种机会偷学,还偷偷翻看我放在密室中的残本。 《极乐神功》的秘籍在大辽国破时,被大火烧成了残本,因此修行时从来都是父子叔侄口口相传的。 那萧无极天分甚高,连偷带学,居然真的学会了极乐神功。只可惜无人传他精妙之处,因此他所练的功法有极大缺陷。 那就是修行到后面,性情会越来越淫邪,对男女之事渴求不止,更需极乐丹辅助,否则就难以舒活淤积真气,走火入魔。轻则肢体瘫痪,重则暴毙身亡。 可是与之行男女之事的人,虽然可得极乐,却也极度伤身。若是练功者全力施为,当场暴毙也有可能。” 萧风在脑子里翻译了一下,就是练这残本的极乐神功的人,到最后就得天天推车,否则要么中风瘫痪,要么脑梗心梗。 但如果对方不会极乐神功,在极乐的过程中搞不好还会被吸干身体,一命呜呼。 这还真是个快乐的要命的功夫,难怪叫极乐神功。萧风惊叹之余,忽然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说《极乐神功》在萧家代代相传,《仓颉天书》却从没人学会,这是为什么?” 萧芹默然许久,苦笑道:“这事说来十分古怪,当初从中原获得《仓颉天书》的先祖,说给他书的人曾给他留下一首诗,萧家几百年都参不透这首诗是何意。” 萧风眼见两人说话过程中,胭脂豹仍在不停的磕头,白嫩的额头已经变成了粉红色,起身过去一把将她拉起来。 胭脂豹胆怯的看了萧芹一眼,萧芹点了点头,胭脂豹才敢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萧芹的嘴角微笑,眼神中带着一抹得意。 萧芹举起酒杯,和萧风对饮了一杯。 “什么话几百年都参不透?”萧风对自己本家人民的智慧产生了怀疑,至于吗? 萧芹一字一顿的说道:“两脚横跨阴阳界,一生三过鬼门关。双手擎天托日月,孤身阻断逆水寒。” 萧风一愣:“啥意思?”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参透《仓颉天书》,可这样的人,还是人吗? 正因为这句话,虽然《仓颉天书》在大辽国破后不知所踪,萧家也并没有拼命寻找。 因为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在怀疑那本没人能看懂的《仓颉天书》本来就是假货,是中原的骗子用来骗钱的。” 萧芹说着话,含笑看着萧风:“如今你学会了《仓颉天书》,你符合这首诗吗?你是这样如鬼如神的人吗?我看着不像啊。” 萧风也陷入了沉思,他其实不怎么相信鬼神之事,但自己学会《仓颉天书》的过程确实有点诡异,不由他不深思。 两脚横跨阴阳界,这句话倒是好理解。自己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而复活,说横跨阴阳界也说得通。 一生三过鬼门关?麻蛋啊,难不成自己还要再死两次吗?或者是不是可以这么算,前世的自己死了算一次,大明的萧风死了算一次,那自己就只需要再死一次就行了。 萧风竟然还有种轻松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哭笑不得,什么时候死也能按次数算了? 可后面两句是什么意思呢? 萧风还在琢磨着后面两句话的意思时,忽然一个念头冲进脑子里,把那首诗粗暴的赶走了。 那是巧娘的俏脸,是燕娘的小嘴,是柳如云的炒菜时起伏的胸脯,是张云清的娇嗔,是王迎香的可怜兮兮…… 什么情况,还没等萧风反应过来,一股火辣辣的热流冲上咽喉,兵分两路,他的眼睛迅速生出血丝,某些部位也和他整个人一样,腾的跳了起来。 萧风充满欲火的眼神对上了萧芹温良如玉的眼神,后者对他微微一笑。 “风弟,京城都传说你口味独特,但我保证你从没有尝过这样的绝品。 严世藩若不是因为惧怕极乐神功,这两姐妹估计每天连床都下不来。 这次传递消息,时隔多日重新见到她,没有姐姐在身边,我一眼就看出她的伪装了。 你刚才问我,她在怕什么,我告诉你,欺骗我的人,能痛痛快快的死,都是一种幸福。 不过她的命好,赶上我要招待你。如果你对她满意,她就不用死,她姐姐,我也一并饶恕了。 若是你对她没兴趣,那我就把她姐姐杀了,再把她送回严府,告诉严世藩,她其实没练过极乐神功。” 胭脂豹猛然抬起头,粉嫩娇媚的脸上血色全无,那种绝望,深不见底。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明必胜 萧芹走到胭脂豹面前,手里拿着一颗极乐丹,托到胭脂豹的面前。 胭脂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却不敢违抗,乖乖地张嘴吃掉了极乐丹。 片刻之间,胭脂豹眼神迷离,全身发软,半倚着营帐,急促地喘着气,伸出殷红的舌尖,轻轻舔着如花瓣般柔嫩的嘴唇,就像一只美丽又野性十足的豹子一般。 萧风强忍着冲上去扑倒胭脂豹的欲望,装得云淡风轻,其实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干涩发抖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药?” “刚才你去扶胭脂豹的时候啊,我看你这么喜欢英雄救美,就成全你,谁让我是你哥呢。” “那就惨了,我扶过的女人多了,你要是个个都要成全,我怕你的极乐丹都不够用的。” 萧芹哈哈大笑,看着硬撑着的萧风,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 “风弟,我不像你,有神仙道法在身,但我从会说话起,看人心思,判断人性就极少看错。 你看似风流不羁,在这方面也确实名声狼藉,可我却敢肯定,你如果和哪个女人有了肌肤之亲,就一定会负责任。 大丈夫成事,这本来是个很危险的性格,不过这却帮了我的忙。以后胭脂豹就是你的人了,你若真能眼睁睁看着她死,那就算我萧芹看走了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笑声中,萧芹潇洒地走出了自己的营帐,回过头微笑着对看守营帐的几个心腹信徒吩咐。 “看好营帐,不许任何人打扰。若是萧风出来,就把他推回去。若是胭脂豹出来,就再给她吃一颗极乐丹,扒光衣服把她扔回去!” 营帐中,萧风双眼赤红,一步步的逼近胭脂豹。胭脂豹全身发软,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只是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萧风一把抱住胭脂豹,然后一脚踢飞了油灯,油灯在地上跳动了两下,熄灭了,营帐里顿时一片漆黑。 已经走出去十几步的萧芹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营帐上模模糊糊映出的抱在一起纠缠的人影,随着灯光一闪即灭。 他摇头笑了笑,走向俺答汗的营帐,笑容中竟有几分温情,就像一个闹完弟弟洞房离去的兄长一样。 胭脂豹全身瘫软,在萧风强壮有力的搂抱中犹如一摊泥,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搂抱萧风。但在药物的灼烧中,心中最后的一点清明,让她的泪水持续地流淌着。 她嘴里呢喃的声音,是个男人都会难以控制,那是她多年来模仿姐姐的结果。 但她那动听的声音,说出的却是她彻底失去清醒神志,淹没在欲火里的最后挣扎。 “萧公子,饶了我吧,我喜欢的是俞将军啊……” 古北口,戚继光的骑兵部队,已经冲进了城中。 号称以一敌十的五百鞑靼骑兵,显然没能像叶师傅一样说到做到,连一换一都没能完成,就被戚继光闪电般地剿灭了。 这不是鞑靼骑兵不够勇猛,而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规律。多打少,多的一方优势越大,伤亡就会越少。 所以德尔哈不敢过去轻敌,带了九千五百名骑兵去追仇鸾,就是这个原因。个人的骁勇善战,必须在兵力大致相当的情况下,才能发挥。 真的被对方以绝对优势兵力包围后,即使是项羽那样的战神级存在,也无法带领八百人突围。 这五千骑兵打到现在,只剩下了四千余人,第一次尝到大胜的滋味,忍不住欢呼起来。 戚继光放任大家的情绪释放,等到士气达到顶点的时候,他才举起长刀,大声呼喊。 “各位兄弟!你们知道其余的鞑靼人干什么去了吗?他们是去追杀仇鸾将军了! 仇鸾将军带着大同和太原的骑兵,来进攻古北口了!他们正在浴血厮杀!我们就是来援助他们的! 萧先生测过字,他告诉我,此战我们必胜!” 这事萧风其实没测过字,仇鸾来进攻古北口也不是测出来的,而是靠对鸽子和胡宗宪的信任。只要鸽子能飞到,胡宗宪就一定能逼仇鸾出兵! 但士气正盛的大明骑兵团却信以为真,他们对萧风的崇拜,从查到内奸开始膨胀,到萧风不顾安危,吸引敌军让他们突围后达到了顶峰。 此时就是戚继光说萧风测了字,鞑靼人都会忽然得马上风而死,他们过去就是砍脑袋领战功,他们没准都会相信。 而且还会替萧风找到合适的理由来自圆其说,马上风,马上风,当然是骑马的人容易得。那鞑靼人从生下来就在马背上,他们不得谁得? 因此,在一片欢呼喊杀声中,戚继光率领骑兵杀出古北口,一路沿着鞑靼骑兵的路线向前突击。 此时鞑靼骑兵已经发现了运输队的大车车辙印,也士气大振,在德尔哈的带领下疯狂加速,追击大明的骑兵队。 胡宗宪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烟尘,再看看面如烟尘之色的仇鸾,面色刚毅如铁,这一刻,他才像是货真价实的大将军。 “众将官听令,分成三个五千人队,一队在左侧埋伏,一队在右侧埋伏,一队正面应敌。 左右两队各距离一千步,偃旗息鼓,等正面应敌的五千骑兵接敌后,从两面杀过来!” 仇鸾紧张的紧紧揪着马缰绳,随时准备撒腿就跑。四大侍卫倒是比他有胆子的多,轻声劝慰他。 “将军,胡大人说过,咱们人数占优,未必就败了。就是真要败时,咱们的马最好,也一定能及时撤退的。” 仇鸾勉强点点头,再怎么说他是将军,总不能还没打呢,自己就先跑了吧,硬撑也得撑上一会儿。 德尔哈眼见前面的黑点越来越近,都能看见空中翻卷的大旗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些明军倒有几分胆量,看见咱们的烟尘,还敢等在原地!” 副将此时智商终于上线:“大人,想来他们劫掠的运输队还没来得及跑远,他们必须抵挡一阵才行。” 德尔哈满意的点点头,欣慰自己的副将终于开窍了。 “正是如此,所以咱们赶紧杀散他们,继续追击,很快就能把财物和奴隶抢回来!” 双方距离五百步时,大明骑兵也开始起步、提速,双方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一头撞在了一起。 副将的智商持续在线:“大人,对面的明军看起来不过五千之数,这样的人数敢和我们对冲,莫非还有伏兵?” 德尔哈狞笑道:“明军当然擅长设伏,不过这里是旷野,就是有伏兵也只能是混战。 骑兵对骑兵,形不成包围之势。不管从什么方向杀过来,咱们只要斩落马下就是了!” 话音未落,果然两侧各有明军骑兵杀出来,德尔哈粗略一看,吐了口唾沫。 “那五个小子倒没撒谎,果然骑兵过万,不过最多也就一万三四千人,只要明军不比我军多一倍,优势依然在我!” 鞑靼骑兵的骁勇善战确实不是吹的,一万五千的骑兵,经过之前和运输队的战斗,剩下一万四千左右,对战九千五百名鞑靼骑兵,竟然难占上风! 而且时间一长,随着双方兵力的伤亡增加,鞑靼人居然还占了上风! 以一敌二可得均势,这就是现在大明和鞑靼双方骑兵战力的现实,这个现实,胡宗宪也弥补不了。 眼看己方已落下风,仇鸾的腿抖得连马都站不稳了,不知道是不是该驮着主人逃跑。 仇鸾还算讲义气,偷偷吩咐范侍卫:“一会儿他们三个护着我跑就行了,真要败了,你想办法把胡大人救出来!” 就在此时,胡宗宪忽然大声欢呼起来。 “援军!戚继光的援军到了!萧大人料事如神,援军果然到了啊!” 德尔哈大惊,回头望去,五千大明骑兵,“戚”字大旗迎风招展,从后方冲杀过来,堵住了自己唯一的退路。 这支骑兵和他见过的其他大明骑兵都不太一样,他们脸上带着仇恨和自信,山呼海啸的呐喊声,随风飘过来。 “大明必胜!天师平安!” “大明必胜!天师平安!” “大明必胜!天师平安!” 第二百二十五章 婉转娇啼 此时被全军祈祷平安的萧风,正在抱着胭脂豹上床。 胭脂豹已经流干了最后一滴清醒的眼泪,软绵绵的任凭萧风抱到床上,娇喘着,伸手抚摸萧风的肩膀。 萧风粗暴的撕扯下胭脂豹的外衣,用力极大,丝绸的外衣被撕破了好几处。 然后,一颗丹药被塞进了嘴里,胭脂豹下意识的想往外吐,却被萧风捏住了脸,被迫吞了下去。 丹田之处腾起一缕清凉,然后同样兵分两路,一路向下,一路向上,将极乐丹燃起的熊熊欲火迅速扑灭,就像在灼热的红碳上浇了一盆冷水一样。 胭脂豹的神志渐渐清醒过来,她惊愕的看着萧风,又看看自己。身上只穿着内衣,蜷缩在丝绸的被子里。 萧芹是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他的营帐内十分舒服。但他一个人住,被子自然只有一床。萧风也躺在床上,但在被子外面。 “外衣扯破了,看起来就更像了。幸亏我身上有好老哥给的清心丹,否则光靠意志力,还真扛不住这极乐丹。” 胭脂豹的眼泪一下又流下来了,她太清楚极乐丹的威力了,萧芹在时,萧风肯定没有机会吃药,他是一直硬抗到萧芹离开后,才吃药的。 那时连她一个满心不情愿的女人,都已经失去神志了,萧风一个男人,还抱着自己,竟然还能吃药,这是什么样的意志力啊? 换句话说,自己一直以来极为自傲的异样娇媚,加上极乐丹的威力,都没能让萧风失去理智…… 胭脂豹莫名其妙的竟然生出一种委屈心里,忍不住又哭了。 萧风自然不知道胭脂豹这种极其复杂的女孩心情,还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扯了衣服哭的呢。 “事急从权,你也是江湖儿女,想来不至于这么迂腐吧。连安青月都能在顺天府跟捕快们打地铺,你跟我隔着被子睡觉没什么关系,俞大猷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萧风提起俞大猷,胭脂豹哭得更厉害了。自己多年前就暗恋俞大猷,本想跟姐姐脱离白莲教后,也许还有机会。现在被圣使识破,命在旦夕,只怕再也没有可能了。 胭脂豹装了这么多年的妖媚女子,今晚迭遭大变,加上两种药物在体内的冲击,心智薄弱,一朝破防,小女儿之态展露无余。 萧风叹了口气:“如果你现在的极乐丹没有被化解,你现在是不该哭的,而是该叫。演戏演全套,既然已经牺牲这么大了,你就演好点。 黑暗中,胭脂豹的脸红的像血一样,好在萧风也看不见。胭脂豹也知道萧风说的是事实,这对她本来并非难事,她平时模仿姐姐的媚态,声音自然也是一部分。 婉转娇媚的声音带着三分野性,极具穿透力的传出营帐,传到外面的看守耳朵里,让看守们的裤子上也搭起了营帐。 看守们尚且如此,就更别说躺在身边,只隔着一条锦被的萧风了。他体内的极乐丹药力还没有完全消散。 这销魂蚀骨的呻吟声,让萧风就像沙漠里快渴死的旅人,看着甘甜的井水,却不敢喝一样,极度痛苦和郁闷。 可他又不能让胭脂豹停止呻吟,首先是他让人家叫的,其次是人家确实演的很好,自己求锤得锤,有什么可埋怨的。 萧风的身子弓的像个大虾米,胭脂豹没吃过猪肉,却天天看着姐姐这头猪跑,自然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 在外面一向高高在上,人淡如云的萧风也有这样的窘迫,胭脂豹越想越觉得有趣,女孩心性,竟然都忘了自己的处境,忍不住想捉弄萧风。 当下呻吟的更卖力了,把姐姐那份妖媚饥渴学得足尺加三,声音忽高忽低,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停顿,就像身体被撞击时的自然反应。 最要命的是时不时的还夹杂着一点哭音,这哭音可不像开始时那种伤心的哭,而是一种销魂到极点,无法抑制的哭泣声。 帐外的几名看守心中佩服,小声议论,生怕被里面的萧风听见。他们知道这是圣使的兄弟,虽然身份微妙,但总是不敢轻易得罪。 “胭脂豹也太够劲了,那模样,那身材,还这么会叫,搁谁能受得了啊。我估计你们几个,没三分钟就完事了。” “呸,说的好像你就能强到哪里去一样,上个月去勾栏,你不是第一个完事的?” “那是我太累了,而且小红也太胖了点,一个泰山压顶,我就……” 萧风终于闷声开口了:“差不多了,不用再演了,再演我就成神仙了。” 胭脂豹忍着笑,忽然高亢婉转的叫了两声,然后整个营帐归于平静,只剩下萧风粗重的喘息声。 萧风这不是演的…… 外面的四个看守也浑身一软,险些坐在地上,他们尴尬的互相笑笑,对营帐里的窃窃私语表示理解。 “胭脂豹如今有主了,亏她开始还哭得什么似的。现在就聊上悄悄话了。” “女人不都这样吗,别管开始如何,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何况萧公子那样的人,没道理不喜欢吧。” 他们不知道,此刻两人的悄悄话和一日夫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严世藩派你来递送情报,为何不让你姐姐来?” “姐姐另有任务,但我出发前严世藩还没交代是什么事。” “你递送情报过程中,遇到过张无心吗?” “没有,如果遇到他,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吗?早就被他抓住了。” 萧风沉默了,胭脂豹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萧风淡淡的说:“我猜想可能会有内奸,所以派张无心出营,沿路搜索传递消息的人。” 胭脂豹也蒙了:“可……可我真的没见到过他,萧公子,你要相信我。” 萧风的声音愈发平淡了,可胭脂豹已经感觉到,萧风越是这样时,这个人就越危险。 “严世藩应该不止派了你出来,张无心应该是被缠住了,能缠住他的人,不多……” 胭脂豹啊了一声,然后赶紧放低声音:“我知道是谁了!” 这一声啊,让帐外的看守重新振作起来,互相一笑:“萧公子又忍不住动手了。” 其中一个看守仰起头:“靠,掉雨点了,咱们进旁边的营帐,盯紧点就行了。” 夜晚的星光被乌云遮蔽,一声惊雷后,雨点由小变大,刷刷的落了下来。 张无心背靠着岩石,手中握着云片花的剑柄,剑虽插在腰间,却像一张绷紧的弓,随时都能被弹射出来。 雨水打湿了张无心的头发和衣服,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平静的像身后靠着的岩石。 他的全身伤痕累累,外面的黑色道袍已经破碎不堪,露出里面染着血色的黑色紧身衣。 张无心本来喜欢穿白色,但这次萧风特意嘱咐他从里到外都穿黑色,因为他要抓通报消息的人,白色太显眼了。 萧风的这个叮嘱,救了他的命。 七天中的五次交手,他已经认出了偷袭他的人,就是押送祥瑞那次遇到的“忍者之王”。 对方的武功应该略低于他,但在这样树木丛生,地形复杂的大山里,对方的实际优势远高于他。 第一次,他是从树上偷袭的张无心,当时张无心正在低头寻找山脚下斜坡上是否有明显的标志物。 那时天色尚未黑透,张无心借着微光打落了暗器,但被对方自上而下猛劈的一刀荡开了长剑,划破了肩膀。 张无心反击时,对手将他一点点引入了山林中,从那时开始,长达七天的猎杀纠缠就此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天书换命 雾隐的情况也并没有比张无心好到哪里去。 他原本以为,即使张无心功夫比自己略高,但在这深山密林之中,自己凭借忍术,杀掉张无心并非难。 他一心想先杀张无心,有两个原因。 一是要掩护胭脂豹,如果他再不出手,胭脂豹就要被张无心发现了。 二是他的最终任务是要刺杀萧风,而他杀萧风时,张无心一定会在身边。 在那种时候公平对垒,自己很可能打不过张无心,那还不如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先干掉张无心。 可让雾隐没想到的是,张无心虽然没学过忍术,但这家伙就是个武学天才,在任何环境下,他都能迅速适应。 雾隐上天入地,木土水金各种忍术试了一遍,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但张无心总能在间不容发的间隙里逃脱性命,只是在身上留下新的伤痕。 七天了,这七天高山密林的生活,让能在粪坑里潜伏的雾隐都有些受不了了。山里已经开始有蚊子了,他也被咬得很惨。 最关键的是,这场猎杀并非是单方面的,他在猎杀张无心,张无心也在猎杀他。他有一次在树杈上睡觉,也不知怎么被张无心发现了端倪。 张无心连发三支飞镖,幸亏树冠高大,树枝茂密,两支飞镖搭在了树枝上,第三支虽然命中了他的屁股,但飞得太高已经威力大减,他才侥幸没有被打落坠地。 如果张无心随身带着弓箭,没准那次自己就完蛋了…… 所以雾隐决定尽快结束这场自己生涯中最艰苦的刺杀行动,尽快完成任务,回到严府好好休息一下。 雾隐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瓶,倒出里面墨绿色的液体,涂抹在刀锋上。 他原本并不想用毒的,因为这个时代的毒药,远没有后世的毒药厉害。真正能见血封喉的毒极少,而且越厉害的毒药,保存期越短,也极其昂贵。 但现在他没办法了,只好把最后的存货用上了。这毒虽然达不到见血封喉,但让中毒者一天之内失去战斗力是没问题的。 一个失去战斗力的人,自己杀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张无心的位置很隐蔽,岩石、树丛,把他遮挡得严严实实。但雾隐是追踪大师,仔细搜索下,还是发现了他的痕迹。 大雨掩盖了雾隐的脚步声,也阻挡了张无心的视线。当雾隐忽然暴起时,张无心才反应过来。 但大雨也同样阻碍了雾隐动作的速度,虽然他使用了水遁之术,让自己在雨水中像鱼一样地摇摆,以减少泥泞地面的阻碍,但仍是不如平时快速。 因此张无心得以躲开他的第一刀,两人在大雨中刀劈剑砍,瞬间交手十几次。 雾隐眼看雨水浇在刀锋上,墨绿色正在迅速变淡,一咬牙,拼着自己肩膀上挨了一剑,一刀划破了张无心的胳膊,然后,翻身后退,隐没在雨雾中。 张无心提着剑,望着眼前的雨雾,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阵阵刺痛,逐渐变成了麻木,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踉踉跄跄地后退,靠坐在岩石上。 鞑靼骑兵大军开拔,直接杀向了密云城。萧风的“黄骠马”在山上时被他放跑了,此时他并无坐骑。 俺答汗要赐给他一匹汗血宝马,萧风直接拒绝了,说自己这两天腰疼,大概是从山上滚下来时摔倒了,骑不了马,要求坐车。 俺答汗无奈,只好让人准备了一辆大马车,铺上毛毯和棉被,让萧风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 萧芹看着陪在萧风身边的胭脂豹,一脸的桃花盛开,容光焕发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想萧风的腰大概不是从山上摔坏的,而是累坏的。 “女人,还是跟了男人后才更像女人。以后你就是我萧家的女人了,我自然不会难为你,不会再拿你当普通教众看待。 你姐妹二人欺瞒我的事,我也就此放过。至于以后萧风给不给你名分,那是你自己的造化,我却帮不了你。” 胭脂豹惊讶地抬头看着萧芹,然后赶紧低下头,羞涩的点头。萧芹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胭脂豹的兴奋点和惊诧点来自哪里。 昨天夜里,萧风亲口承诺,他做主,替俞大猷认下这门亲事,他有信心说服俞大猷接收胭脂豹。 “你姐妹二人帮着严世藩对付我的事,我也就此放过。至于以后俞大猷给不给你名分,那是你自己的造化,我却帮不了你。” 萧芹又转过头来对萧风说:“风弟,你要留下胭脂豹在身边吗?只要你开口,我就答应你。” 萧风也笑眯眯地看着他:“有条件的吧?” 萧芹点点头:“你要答应留下来帮我,答应和俺答汗合作。” 萧风摇摇头,萧芹脸色微变:“风弟,我虽不肯杀你,俺答汗却未必。 他是个枭雄,虽然很欣赏你,但若不能为他所用,他定然会宁杀勿纵的。你真的想死吗?” 萧风赶紧摇头:“天底下哪会有想死的人,我昨晚想了一夜,已经想通了一件事。 你跟我是亲戚,俺答汗却不是。他欣赏我,也无非是欣赏我的测字道法罢了。 所以我虽然不愿意投靠他,但我却可以把《仓颉天书》交给你,以此换取性命,不知可否?” 萧芹皱起了眉头,这个条件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仓颉天书》是萧家至宝,按理说换萧风一条命并无不可。只是传说之前萧家人就没有能学会的,也因此《仓颉天书》被当成了假货。 可如今萧风已经学会了,这说明什么?不是书不对,是人太笨。学不会也就罢了,还编出什么诗词来遮羞,说只有那种如鬼如仙的人才能学会,这不是胡扯吗? 人们都有个弱点,那就是总是相信自己比别人更聪明。越是聪明的人,在这方面的弱点就越厉害。 萧芹自认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当然也是萧家历史上最聪明的人。今天见到萧风,感觉这个弟弟虽然也很聪明,但肯定盖不过自己去。 他既然能学会,我当然也能学会,只要《仓颉天书》在手,我一定能学得比他更好,更快! 他一天只能测一个字,没准我能一夜三次!哥就是这么强! 自己如果学会了测字,那萧风对俺答汗来说,确实是可有可无了。因此他点点头,同意了萧风的条件,但又加了一注。 “你突围时所用的霹雳箭,是一种极其厉害的火药,这个火药的配方,也要交出来的,否则我没法保证这笔交易。” 萧芹本以为萧风会犹豫一下,不料萧风极其痛快的就答应了。 “这不算什么,本来就是小玩意。就算双方都有了霹雳箭,也改变不了什么。决定战争胜负的,从来都不是武器,而是人!” 萧风这话说的义正言辞,带着指点江山的大气和睿智,一时间连萧芹都被震住了。 “这话说的好霸气!” 萧风心想,你不知道这是谁说的,天底下还有比他更霸气的人吗? 萧芹微笑点头:“那就都交出来吧,我保证你死不了。” 萧风无奈的摊开手:“东西不在我手里,我怎么交给你呢?” 萧芹想想也是,萧风没可能把《仓颉天书》随身携带,于是表示理解。 “你把《仓颉天书》放在哪里了?家里吗?” “入世观,在我的二观主手里。” 萧芹哦了一声:“理当如此,放在家里未必安全,倒是放在入世观里,一般人既想不到,又找不到。 想从千手如来手里偷东西,只怕难如登天。那你如何让人取来呢?” 萧风苦笑道:“这正是我最为难的地方。当初我将书交给他时,再三吩咐过,除非我本人前来,否则任何人,拿着任何信物,都不能取走这本书。” 看着萧芹皱起的眉头,萧风赶紧摆手:“这不能怪我,这书就是我的命根子,我当然要用最严苛的条件保护它。我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要用它来换命啊!” 萧芹沉吟许久:“风弟,你要明白,我不可能凭你三言两语,就把你放走的。就是我愿意信你,俺答汗在没看见《仓颉天书》之前,也绝不会同意的。” 萧风叹了口气:“所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胭脂豹去试试看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绝命进化 萧芹看了胭脂豹一眼,胭脂豹低着头不说话,一副听凭吩咐的样子。 萧芹吸了一口气:“天书就让胭脂豹带着你的信物去取,那火药的配方呢,这个你现在应该就能写吧。” 萧风摇头苦笑道:“这个我只能答应给你弄到,但配方真不在我手里。是我从龙虎山请来的道士,和宫里的火玄真人陶仲文一起研究出来的。 配方他俩一人知道一半,只有两人凑齐了才能做出这东西来。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你在京城有密探,尽管去查。” 萧芹想了想,觉得萧风说的也合乎情理。他也了解龙虎山对火药的研究有独到之处,但肯定没达到这么厉害的程度。 如果是经过陶仲文的参与改良,那陶仲文肯定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秘密平白交出来的。也只有萧风的身份,才能慢慢把这两样东西套出来。 可这样一来,就得放萧风离开,而萧风一离开,以他的性格,再想他自投罗网,肯定没可能。 面对这个两难的境地,萧芹笑了,笑得很胸有成竹。 “风弟,你是不是觉得,我想掌控你,只靠胭脂豹这一张牌?没错,这的确是一张不错的连环牌。 她敢逃走,我会杀了他姐姐,你敢逃走,我会杀了她。 但你这样想就错了,虽然我确定你不会不管胭脂豹的死活,可我不会把赌注都压在她这一张牌上。” 萧芹转向胭脂豹:“你拿上萧公子的信物,去入世观找那个二当家的千手如来,明告诉他,如果他不把天书交出来,萧风就死定了。” 胭脂豹手一抖,惊惧的看着萧芹,他不是说不会杀萧家人的吗? 萧风反倒是毫不在意:“没错,你就这么跟他说,就说我命在旦夕,急等着天书救命。如果他不拿出天书来,那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萧风就缩回了车里,打个哈欠准备睡觉了。 萧芹走到胭脂豹面前,低声说:“你到了京城后,先去找密使,由他跟着你一起去入世观。如果你敢先去接触别人,后果你知道。” 胭脂豹点头称是,又看了萧风的马车一眼,萧芹笑了笑,这次他的眼神柔和了很多。 “放心吧,萧风不是那种无情的男人,你以后在他心里,自有一席之地,不必急于一时。 至于你平时的伪装,继续吧,免得在严世藩身边惹麻烦。我和他的合作还得持续一阵子呢。” 胭脂豹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神情,就像一个被长辈调侃的小媳妇一样。 雾隐已经耐心的等待了六个时辰了。 按他的估算,三个时辰后,张无心应该已经全身无力,发着高烧了,但他还是耐心的多等了三个时辰。 这六个时辰中,他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去附近从不同位置远远偷看张无心的状况。 一开始张无心在积极自救,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江湖人士,张无心显然知道自己中毒了。雾隐看见他撕开自己的衣衫,向外挤毒血,还用雨水冲洗伤口。 这些举动都在雾隐的计算之中,他当然不会认为张无心会傻到什么举措都不做。但以毒药在血液中的扩散速度,张无心这么做只能让中毒程度减轻,不会致命,但无法阻止发烧和全身无力。 一个时辰后,张无心吃了点身上带的干粮,试图补充体力,以对抗毒药的发作。雾隐对此表示赞赏,这确实是个有经验的江湖人。 吃干粮不但能补充体力,而且多吃多喝,能让血液集中在肠胃等处,延缓血液流动速度,从而推迟毒发的时间。 多吃多喝还能促进排泄,而排泄,是在没有解药情况下,自然解毒最好的方法之一。 不过很可惜,这部分举动也在他计算的范围之内了,仍然改变不了张无心的结局。 再一个时辰后,张无心频频伸手摸自己的额头,并且开始疯狂的喝水,然后呕吐。他显然是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于是他离开了靠着的岩石。 张无心脚步虚浮,一只手虚弱的扶着路边的岩石和树木,但另一只手抽出了刀,紧紧的攥在手里。他现在就像一只绝望的猛兽,如果谁敢在这时候出现偷袭他,一定会遭到他最猛烈的反击。 雾隐远远的跟在后面,张无心几次消失在茂密的林木间,但雾隐都凭借高超的追踪技术再次发现他的踪影。 到后来,连雾隐都惊叹不已。张无心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藏身之处。几块岩石组成了一个浅浅的山洞,两从灌木刚好挡住了洞口,浑然天成,组成了一个绝佳的隐蔽位置。 这个地方太隐蔽了!如果雾隐不是一路跟踪张无心,在这雨中让他寻找,估计也得找上半天!雾隐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的行动足够缜密。 张无心重重的躺倒在隐蔽所里,一只手握着云片花,湿透的全身躺在地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雾隐悄悄的靠近山洞,再洞口外,透过灌木的缝隙,他能看见张无心的全身在微微的抽搐。这是高烧的迹象,也是意识模糊的迹象。 雾隐考虑过让让张无心就这样自生自灭,但他又没有把握。如果是普通人,这毒药就算不能致命,但在这荒山野岭,凄风冷雨中,一场高烧也足以要命了。 可张无心不同,他内功深厚,身强力壮,没准就能扛过去。这么好的机会不杀了他,以后再见面,没准死的就是自己了。 雾隐静静的观察了片刻,忽然甩手发出两支六角忍者镖。洞口的灌木太茂密了,一枚忍者镖被树枝挡住了,另一只从缝隙中飞过,扎在了张无心的腿上。 张无心的身子猛地抽动了一下,却没有醒过来,只是握着刀的手条件反射的挥了一下,漫无目的。 雾隐满意的笑了,洞口太小,角度太偏,他的飞镖能打中张无心的腿已经是极限了,而且也没法伤害太重。不过他已经试出了张无心的本能反应。 雾隐一跃而起,绕过灌木从,冲进洞中,山洞本来就浅,他冲进来就离张无心很近了。雾隐抽出忍者刀,对准张无心的胸膛刺了下去。 一直在微微抽搐的张无心忽然张开了眼睛,整个人像蓄力已久的弹簧一样,猛然弹了起来,一直握在手里的云片花迅捷无论的劈向雾隐! 雾隐大惊,心里顿时生出一个念头:上当了!张无心身上一定有解药!至少是某些通用的解毒药! 其实雾隐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作为一个道士,张无心随身带药也是正常的。但张无心表演得实在太像了,每一步的反应都极其符合中毒的迹象。 尤其是那最后的一镖中腿,绝对是影帝级的表演! 雾隐六个时辰的艰苦观察,张无心六个时辰的艰苦表演,最终换来了两人在这狭窄逼仄的小山洞中的遭遇战! 雾隐是猝不及防,张无心是蓄势已久,这一点上张无心占优! 但张无心为了骗雾隐,表演的六个时辰,也让他自己疲惫不堪,这一点上雾隐占优! 张无心武功本身高于雾隐,在这山洞中雾隐的暗器也发挥不出来,各种诡异身法也发挥不出来,这一点上张无心占优! 但张无心为了骗雾隐,大腿上挨了雾隐一镖,虽不算重,那条腿运动起来也不太利索,这一点上雾隐占优! 雾隐在空中拼命的挡住了张无心的全力一刀,整个人被劈落在地上。他第一反应不是再挥刀战斗,而是想立刻逃离山洞。 张无心一身是伤,而且就算有解药,只要不是专门针对某种毒药配置的,也不可能完全解毒,身体一定也是虚弱的。 自己只要逃出山洞,在山上继续纠缠,优势依然在手,最后倒下的一定是张无心。 可惜他落地之后就发现张无心也没有马上追击,而是整个人挡在了洞口,把这个小小的山洞堵得严严实实。 张无心惨白的脸上垂下一缕被雨水湿透的长发,咧嘴冲他一笑,一向看起来除了练武总有些发呆的眼中闪着饿狼一般的怒火。 这是七天八夜的抵死纠缠中获得的进化,对于一个武痴来说,生死时刻的考验,不但是一种修行,而且是一种极端的修行。 在必须死一个的局面下,杀死对手,活下来,本来就是武功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雾隐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惊慌恐惧的一刻,哪怕他在刺杀大名后,被上百人包围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此刻,面对张无心,他害怕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妖艳往事 京城,春闱将近,但因为鞑靼人攻破了古北口的消息,让这一大事都失去了色彩。 甚至一些原本要进京赶考的举子,都因为战争的消息,望而却步,不像之前的春闱大比,过完年人就都到了京城。 对此严世藩是有点小遗憾的,他对自己极度自信,认为来的人越多,自己当了状元才越有说服力。现在难免有些人会说因为战争耽误了进京赶考,让严世藩捡了便宜。 另一方面,严世藩确实喜报频传。之前萧芹放回来的三个奸细已经到大理寺告状,说萧风和戚继光纵兵行凶,杀良冒功。 而且密云将军林桐也派人送了几个老人过来,证实确实有打着大明旗号的军队屠杀了密云山民。 就在昨天,又有几个老人连滚带爬地从城门冲进来,拦住了顺天府尹郭鋆的轿子,高喊冤枉,郭鋆一问之下,居然也是告这件事的! 这下军方、大理寺、顺天府三方都不敢怠慢了,将告状人一起送到了内阁,严嵩当然一刻不停地就把案卷送到嘉靖面前了。 嘉靖如何处理暂且不知,但严世藩觉得萧芹这次的圈套设得确实漂亮,环环相扣,别说萧风不在京城,就是在京城当面对质,他也是百口莫辩。 除非戚继光和萧风能得胜归来,一胜遮百罪,到时别说没有真凭实据,就是嘉靖亲眼看见他俩屠杀村民,也肯定装眼瞎。 但这事压根就不可能,鞑靼人叁万大军,他们只有五千人马,能不被全歼就不错了,还想着得胜归来? 他们就算侥幸逃得性命跑回来,仍然是败军之将,到时嘉靖肯定不会冒失去民心的风险袒护。所以总结起来,这事只有一个结果。 戚继光和萧风,死定了。 严世藩嘴角露出微笑,看了一眼在旁边喝酒的胭脂虎。自从胭脂豹被他派出去当奸细的内应后,他就吩咐胭脂虎留在府内,一步不可外出。 萧芹当年将姐妹俩送给他的时候,让密使叮嘱过他,两姐妹不可同时派出远差,必须一走一留,以保万全。 严世藩倒是不怕这姐俩会一去不回,她俩在哪里能过得比在严府更舒服?这姐妹俩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不管是手上的,还是床上的。 严世藩得到姐妹俩那天晚上就曾心痒难熬,他怀疑萧芹是在危言耸听,其实是不想让他占便宜。于是他花重金从男风馆里找了一个清秀健壮的小相公来。 严世藩告诉姐妹俩,这小相公赏给你们了,但我要亲自观战。 那小相公也没想到自己这次被找来,既不当攻也不当受,居然是要满足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酬金还如此丰厚。 当下小相公激动地掏出自备的春药,决定给自己加点buff,没想到被胭脂虎一把打掉了,然后回过头来冲严世藩一伸手,娇滴滴的声音让小相公没吃药就立刻致敬了。 “主人,你想看表演,就得出本钱啊,还想用我自己的积蓄不成?” 严世藩邪魅的一笑,从怀里掏出三颗极乐丹来。这是萧芹按生意份额送给他的,每一颗都值上百两银子。 一下拿出三颗来,严世藩也难免心疼,但他更想知道真相,否则守着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连碰都不敢碰,不弄清楚他肯定受不了。 胭脂虎一把将药塞进小相公的嘴里,然后自己吃下一颗,扔给妹妹一颗,胭脂豹也举到嘴边,严世藩正在看着她时,胭脂虎已经刷地一下,扯下了自己的外衣,露出鲜红的肚兜。 严世藩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胭脂虎完美的身材吸引住了,练武女子的身材往往并不会特别完美,因为腿会略粗,腰腹处会有肌肉轮廓,但胭脂虎却完全没有这些瑕疵,妖媚如蛇。 一愣神的功夫,胭脂豹也已经脱掉外衣,纵身上床。胭脂虎也上了床,躺在妹妹的外面,挡住了胭脂豹的大半个身子。 小相公原本在严世藩面前还有些放不开,但此时极乐丹的药力上头,坚硬如铁,气喘如牛,又看到床上两个千娇百媚的半裸美人,嘶吼一声,冲上去就扑上了床。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像个男人过!”小相公手摸嘴吮,忙碌不堪,胭脂虎的大腿缠着他,脚尖轻轻一勾,床上的轻纱落下,让床上风光变得若隐若现,如雾里看花,更加神秘妖艳。 饶是严世藩身经百战,御女无数,这样的景象他也极少见到过。只见隔着轻纱,三人的身影此起彼伏,一会儿压在身下,一会儿翻到身上。 胭脂虎和胭脂豹姐妹俩本就长得一模一样,此时动作极快,严世藩又没有武功,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了。 何况他此时两眼血红,全身涨得像要爆炸一样,哪里还能仔细分辨?眼看那小相公英勇无比,花丛极乐,严世藩早已忍耐不住。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极乐丹,放进嘴里,转瞬之间,全身的膨胀感更增加数倍,如钢似铁,他怪笑一声:“萧先生还真是会捉弄人,什么极乐神功,分明是危言耸听,老子今天要好好受用受用!” 话音未落,那小相公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那尖叫中包含着无限的喜悦,无限的快乐,就像整个人魂飞天外,进入无法控制的极乐天堂一样。 严世藩不禁一愣,然后即使隔着轻纱,他也能看见那小相公发生了骇人的变化! 小相公整个人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这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情况!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都在收缩,起皱! 最可怕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那快乐到极点的尖叫声一直没听过,反而越来越亢奋,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一样,又或者,他即使知道,却也毫不在乎! 刹那极乐,一念天堂!性命算个屁!一切都不如眼前这片刻的极乐! 尖叫声终于停了。然后,一团扭成麻花一样的肉体,被从床上推了下来,在地上翻滚两下,仰面朝天地躺在了严世藩的面前。 这时严世藩才发现,小相公的身体其实并没有像自己看到的那样变小,而是他全身的筋肉都发生了强烈的痉挛和抽搐,全身大汗淋漓,像水洗的一样。 极度的痉挛让身体扭成了一个球,极度的脱水让身体瞬间变得形容枯槁。在这个四肢身体扭成的球之间,枯槁的脸上依旧带着极乐的表情,眼睛还定定地看着严世藩,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我这辈子……这辈子都没这么像个男人过……死也……也值了!” 严世藩愣在当地,极乐丹已经发作,他全身饥渴到了极点,但他毕竟是个极度聪明的人,美色再好,他的命更重要! 胭脂虎用雪白修长的大腿撩起纱帐的一角,顺着白嫩的胳膊,能看到尽头在高耸颤动的山峰。 “主人,该你了,来呀!” 严世藩怪叫一声,没命地冲出房间,直扑向自己的卧室,然后从暗道冲向极乐魔窟。一路上他因为心急而手忙脚乱,差点打不开暗门,等他冲进极乐魔窟时,整个人已经快要失去神志了。 那晚上,他轮流在三个女孩的身上消耗了药力和积攒的欲望,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进这姐妹俩的房间,甚至不得不随时提防她们俩勾引自己。 而每当姐妹俩情绪烦躁,跟自己讨要极乐丹时,他还得花重金让人去外面找男人回来。实在找不到时,就让犯了错的家仆顶上去。 这一年里,死在那间屋子里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九个了,都被严世藩悄悄的处理掉了。 上次胭脂虎在外面犯事,弄死了一个不长眼的泼皮。那泼皮鬼迷心窍,竟然跟踪胭脂虎企图非礼她,却不料胭脂虎异常配合,还主动带他进了小树林。 结果泼皮被玩死了,却被夜巡夜的安青月撞见,两人一番打斗后胭脂虎跑回了严府,还不是严世藩动用了大量的关系帮她摆平的? 所以说,她们俩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地方?有用不完的极乐丹,有给处理玩死的男人的能力,还有绝对的庇护安全? 她俩会跑?只怕拿鞭子赶都赶不走! 严世藩叹了口气,对着正在喝酒的胭脂虎道:“你若是闷得难受,就帮我去盯着点萧府吧,看看有什么动静。” 胭脂虎妖媚的一扭身:“主人不怕我跑吗?老主人可告诉过你小心着呢。” 严世藩自信的一笑:“你俩若想走,我还能绑住你俩一辈子不成?我相信你们姐妹俩,更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胭脂虎笑得更妖媚了:“主人,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你真的比老主人强!” 严世藩眼睛一亮,随即自信的一笑。 第二百二十九章 你个畜生 胭脂豹一进京城,确实乖乖地去找了密使。 虽然她一路上反复确认,身边应该没有白莲教的人,但对萧芹发自内心的敬畏,让她不敢违抗命令。 密使住在一条勾栏聚集的胡同里,这种地方,龙蛇混杂,作为藏身之处最好不过。 而且这密使也是风流中人,每日没有女子相伴就不能入睡。虽然相貌平平,但他帮萧芹掌管着京城的极乐丹生意,过手金银如流水,哪会缺了钱用? 只要有钱,相貌平平根本就不叫事。何况他又不挑食,美丑肥瘦都行,甚至连年龄大点的、身体不好的他也不在乎,自然就不缺女人。 密使见到胭脂豹,眼前一亮,笑着让座。胭脂豹谨慎地看看四周,这才将萧芹的吩咐告诉密使。 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密使,胭脂豹都会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就像敏感的野兽遇到了天敌一样,她有点怕密使。 这种怕很古怪,和其他的害怕还不一样,就连和害怕萧芹都不一样。 密使的功夫一定是很高的,这一点胭脂豹很确定。虽然她和姐姐都没见过密使出手,但她们俩的眼光都不差。 她们姐妹跟在白莲教中跟很多高手学过武艺,连萧芹都说她俩天分很高。姐姐练了极乐神功后比她更胜一筹,艺成出山之后,江湖上能胜过她们俩的人很少。 萧芹自不必说,是她们认识的第一高手;然后应该是俞大猷,这两人没交过手,但应该在伯仲之间。 之后就是张无心,那是个武学天才,更是个武痴;然后就是那个“忍者之王”雾隐,如果以命相搏,雾隐绝对能单杀她们姐妹。 刑部捕头战飞云,功夫非凡,曾和张无心切磋过,百招落败,功夫应该高过胭脂虎;顺天府捕头安青月,也曾和胭脂虎交过手,按胭脂虎的说法,如果真的拼命,安青月应该略低于她,但应该高于胭脂豹。 至于其他人,目前见到的,还没有比姐妹俩功夫高的。 这个密使从没在她们面前出过手,甚至平时都在有意地装作普通人的样子,但他那绵长的呼吸,协调的动作,是掩盖不住的。 胭脂虎私下里告诉过妹妹,密使的功夫,至少应该不低于战飞云,换句话说就是,比自己要高。她俩迟迟不敢逃走的原因,除了极乐丹还没攒够之外,密使的存在就是另一大顾虑。 密使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胭脂豹,胭脂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笑脸相对,内心却恶心得想吐。 密使用眼睛非礼了胭脂豹一阵后,终于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既然圣使有令,那就走吧。不过我不宜抛头露面,就化装成你的车夫吧。” 密使的车外表看着普通,只是大而已,内里却极其奢华。就是燕娘的那辆车,已经在京城首屈一指,跟这辆车一比,也显得小家子气了。 柔软的锦垫儿,弹性十足,胭脂豹坐上去时屁股都被弹得上下颤动了几下,艳丽的红色和粉色内饰,让这马车显得格外的古怪和不正经。 密使在车辕上驾着车,轻声笑道:“豹姑娘,这马车如何?” 胭脂豹浑身不自在地观察着车内的陈设,发现小桌子是能折叠起来的,收在一旁就一点不占地方了。 而且车厢底下能通过摇杆升高降低,变化各种角度,这份巧思在当时真不多见。 “这车里够奢华,看来你卖药挣了不少钱啊,不怕圣使查你吗?” 密使呵呵一笑:“这极乐丹生意就是一块肥肉,我过一下手,就是不贪,也得沾满手的油。这事瞒不过圣使的。 这车啊,就是我的欢乐坊,严世藩的极乐宫里不过才十几个女人,在这车里坐过的,可不只这个数。” 胭脂豹这才明白车里的种种机关设置,她厌恶地收紧身体,但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娇声笑道: “知道你有钱,也知道你荤素不忌,有机会我姐妹两个跟你切磋切磋。” 密使依旧笑眯眯的:“好啊,好啊,我盼着呢。” 暧昧的对话中,马车已经赶上了入世观。入世观的山门前有一个大空场,专门给来上香的香客们停车用的。 胭脂豹下车进山门,密使亦步亦趋地低着头在身后跟着。胭脂豹尽管戴了带面纱的帽子,仍然吸引了很多香客的目光。 如此高大又如此婀娜的女子,当真是少见啊。 老道正在督促孩子们练武。戚继光走了,张无心也走了,现在教练只剩下了展宇和安青月。他两人又都有公事在身,自然无法天天都来。 没有教练时,老道就起到督促作用,同时,也挑一些资质好的,开始教授轻功的基础。在轻功这方面,别说是展宇和安青月,就是张无心也要略逊一筹。 见胭脂豹走进“宿舍区”,老道十分惊讶,让小冬带着孩子们接着练,自己则两者胭脂豹两人进了茶室。 小冬的刻苦训练,让她俨然成了孩子中的头领。虽然她年龄并不是最大的,但现在孩子们谁见了她都得尊称一声冬姐。 “全体扎马步,一炷香!” 哀嚎声一片:“冬姐,老爹都歇着去了,咱们也歇一会儿吧!” “就是啊冬姐,我要去尿尿!” 小冬胖胖的圆脸一绷:“谁不服气,出来单挑!” 没有孩子不服气,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以武力值排名。这个张无心的入室弟子,真是打不过啊! 老道给胭脂豹倒了一杯茶,笑容里带着警惕。 “这位是姐姐还是妹妹啊,恕贫道眼拙,忽然驾临敝观,有何指教?” 胭脂豹从袖子中掏出扇子,递给老道,老道微笑着展开,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这……这是萧观主的扇子,何以在你手中?” 老道的声音中带着惶急,任谁都能听出来,这绝不是演出来的,密使极轻微地冲胭脂豹点点头。 “萧公子落在了俺答汗的手里,他要拿《仓颉天书》换性命,故而托我拿此信物来取天书,此事很急,还请道长火速办理。” 老道愣住了,这事……没人跟我说过啊,天书什么的,我只听那小子吹过牛逼,从来也没见过那东西啊。 “这……姑娘,这不对啊,萧观主从没托付我保管《仓颉天书》啊,你想想,那天书何等宝贵,怎么会让他人保管呢?” 胭脂豹皱起眉头,她预料到了老道不会一上来就交出天书,毕竟萧风说过,他曾嘱咐老道,除非他本人前来,绝不许交出天书。 “道长,我知道萧公子嘱托过你,只有他本人前来才能交出天书,可现在真的是十万火急啊,萧公子命在旦夕!你相信我吧!” 老道都要急哭了,心里有一万匹马从草和泥上跑过,这萧风到底搞得什么鬼啊,哪怕是提前交代一声,准备一本假书也行啊,现在自己哪有办法弄到什么天书呢? “姑娘,不管你是胭脂虎还是胭脂豹,我再说一次,我手里真的没有天书啊!我不是不相信你,我相信你,可相信你也没用啊,我没有就是没有啊!” 胭脂豹真急了,在她看来,老道分明还是不相信自己,所以才如此推脱。她顾不得那么多了,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老道桌上摆着的算命签子。 “我胭脂豹以我姐妹俩的性命发誓,萧公子真的被俺答汗抓住了,天书换命,句句是实,如有欺骗,天诛地灭!” 这番毒誓发得好重,密使微微点头,看来胭脂豹还是忠于圣使的,为了取信于对方,已经尽力了。 无奈老道油盐不进,甚至比胭脂豹表现得还要激动,浑身发抖,眼泪都淌出来了。 “贫道对天发誓,我手里真的没有《仓颉天书》,如果我说谎,也让我天诛地灭!” 胭脂豹怒火万丈地瞪着老道,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话。萧风又不是疯子,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我都已经发誓了,你还想让我怎样才肯相信呢?莫非…… 胭脂豹浑身一凉,悲愤地指着老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萧公子如何待你?如今你竟然想趁人之危,昧下天书,全然不顾萧公子死活!你……你这个畜生!” 第二百三十章 双面表演 胭脂豹和密使百般威逼利诱,无奈老道坚定无比,不管你们怎么说,怎么骂,就是坚称自己没有天书。最后胭脂豹和密使只得失望地离开了入世观。 看着老道惨白的脸,发抖的身体和流下的泪水,密使由衷的佩服。 “我一直以为你的演戏功夫已经算得上炉火纯青了,想不到这老道比你还要更胜一筹,人才啊人才!” 胭脂豹心情沉重,没心情听密使废话,坐在车厢里默然不语,却忽略了密使的话中有话。如果她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只怕会立刻头皮发麻,全身发冷。 我一直以为你的演戏功夫已经算得上炉火纯青了…… 我一直以为你的演戏功夫…… 一直以为!!! 胭脂豹马不停蹄地从萧芹处赶回来,不可能有人比她更早见到密使。但听密使这句话的意思,却同样知道胭脂豹一直在演戏。 萧芹都是刚刚发现的,密使是怎么知道的呢? 胭脂虎隐藏在那棵大树上,注意着萧府中的动静。张无心走了,她比平时嚣张了许多,因为其他人即使发现她,也拦不住她逃跑,她有恃无恐了。 因为是白天,安青月不在,但展宇和沈炼等人都在。自从萧风和戚继光出征后,裕王就把展宇派到萧家常驻。 景王本来也想派一个侍卫来凑数的,但萧风坚决不要,说他府里的人还没有彻底弄清楚。无奈只好输给了裕王一招,想起来就生闷气。 男人们都在前院住,但后院墙外日夜都有人巡视,防止有人铤而走险,跳墙进来。到了晚上,安青月和女子们住在后院,可谓万无一失。 其实这个保护措施多少有点过虑了,因为胭脂虎最清楚,严世藩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有动萧府人的打算。张天赐夫妇搬进萧府来住,还被严世藩私下嘲笑了一番。 “一群鼠目寸光的东西,我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去动萧风的家人?我这边一动手,不管是否留下痕迹,万岁都会认定是我严家动的手! 这群人只是枝叶罢了,萧风才是树根。只要树根断了,剩下这些人还不是任我拿捏?我要收拾他们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一时,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严世藩说得没错,只要萧风死了,嘉靖出于对萧风的情义,开始一年可能还会关照一下他的家人,但对醉仙楼这样的外围人员,就不会在意了。 一年过后,最多两年,嘉靖不可能还记得萧风的家人这回事。到时候这些人就是严世藩砧板上的鱼,他可以随意挑选最肥美的部分慢慢享受。 一辆马车停在了萧府门前,胭脂虎的惊讶的张开嘴,这不是密使吗?他的身份应该是保密的啊,他来萧府干什么? 但紧接着,胭脂虎的嘴张得更大了。密使并没有进门,只是低着头,把马车停在萧府门旁的空地上,从车里下来去敲门的竟然是胭脂豹! 她为何与密使在一起?为何要去敲萧府的门?一瞬间,无数的疑问让胭脂虎几乎要跳下树来,但她还是冷静了下来,继续观察。 树离萧府并不近,所以她根本听不见妹妹在说什么,只看见萧府的大门打开了,妹妹进了院子,然后展宇和沈炼一起迎了上来。 沈炼对两姐妹打残那个婢女依然耿耿于怀,但他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这账需要算在严世藩头上。只是对胭脂豹仍然难免冷面相对。 “姑娘是严府人,到萧府来干什么?两府好像没这么亲密的关系吧?” 胭脂豹一路上撒娇耍赖,用最娇媚的声音说服了密使,必须借助萧府众人的力量,才能达到圣使的目的,得到天书。 密使一方面觉得胭脂豹说的有道理,另一方面被胭脂豹的娇媚撩拨得魂飞天外,当真是无可无不可,听话的将马车赶到了萧府,同时也接受了胭脂豹一个人进府的建议。 “密使大人,你的身份可是绝密,萧府里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万一被他们看出不对来,以后你还怎么在京城活动呢,嗯~~~” 这个嗯字一扭八道弯,密使整个身子都酥软了,差点从车辕上摔下来,淫笑道:“豹姑娘说的对,你自己进去就是了。” 胭脂豹向外扫了一眼,密使的车离得很远,但她相信,这个距离,如果不可以压低声音,密使仍有可能听得见。 不过,她在路上已经有言在先了,一会儿到了萧府,不管表演得如何逼真,如何急切,那都是为了圣使而表演的。 “沈大人,展护卫,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成见,可此时不是翻旧账的时候。我是为萧公子来的,他此刻性命危在旦夕啊!” 胭脂豹的焦急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害怕萧风会被杀掉,不管从任何方面,都是如此。 胭脂豹眼里的泪花征服了耿直的沈炼,他跨前一步,急切的问:“萧公子怎么了?你说清楚!” 展宇却没那么好糊弄,他上下打量着胭脂豹,轻蔑的一笑。 “你是虎姑娘还是豹姑娘?你姐妹两人的话,恕展某不能尽信。 萧公子何等人物,身边还有戚继光,你说他性命危在旦夕,那岂不是整支骑兵全军覆没了? 这么大的消息,京城却没得到报告,反而是一群不知道哪来的老人,四处诬告萧公子和戚继光杀良冒功。这事是谁干的,你严府不会不知道吧。” 诬陷萧风杀良冒功的事儿胭脂豹自然知道,但她绝不敢说出是萧芹的安排来,否则这场模棱两可的戏就穿帮了,她必须让密使相信她的目的是在帮着圣使骗取天书。 反正严世藩坏事做尽,身上也不在乎多背这一口锅,所以胭脂豹干脆略带点羞惭的暗示了一下:没错,这就是我们严大人干的! 此时的动静连后院的女子们也都听见了,纷纷走出来,她们有人见过胭脂姐妹,但大部分都没见过,听了展宇的话,才知道这是严世藩的人。 这院子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和严世藩没有仇怨?仇最深的莫过于巧娘和巧巧,那是倾家之仇。兰娘次之,也是仇深似海。 剩下张云清、王迎香,虽无直接仇怨,但父亲被严世藩的人逼的破产坐牢,心中又岂能不恨? 这一群娘子军把胭脂豹围在中间,个个跃跃欲试,不知道该骂点什么能解恨。胭脂豹知道一旦让女子们开口,势必乱成一锅粥,赶紧先说正事。 “展护卫,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是胭脂豹,这几日奉严大人之命去古北口附近刺探军情。 五千骑兵被两万鞑靼人围困在一座山上,萧公子半夜率领一百骑兵吸引敌人注意,让戚将军带着大队人马从另一侧山坡突围,奔向了古北口方向。 但萧公子和他随身的两个亲兵被鞑靼人抓住了,好在鞑靼人也颇为仰慕萧公子,并没有立刻杀人。但他们提出要萧公子以测字的天书来换命。 萧公子的亲兵拿着扇子往京城赶,在路上遇到了小股鞑靼骑兵,那些骑兵不知道这里的事儿,动手劫杀,刚好被我遇上。我杀了鞑靼骑兵,但那亲兵也伤重难行。 他不知我身份,见我是汉人,就将扇子托付给我,把经过讲了一遍,让我赶紧回京城取天书去营救萧公子。” 这番话半真半假,但大关节处都是真的,因此可信度极高,不但沈炼已经信了十分,展宇也着急了起来。 至于那些女人,从胭脂豹讲到萧风落入敌手时,就已经昏倒两个了,剩下的人扶着昏倒的,捂着嘴,发着抖,继续往下听。 听到后面时,她们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哭腔问胭脂豹,萧风有没有说天书在哪儿,她们就是把萧府整个拆了,也要马上找到天书。 胭脂豹松了口气,刚要说话,身后传来一个清脆不屑的声音。 “一派胡言,你说鞑靼人不杀萧风我信,他们抓住大明士兵,从来不留俘虏,那两个亲兵还能活着出来送信,鬼才相信!”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我冤枉啊 胭脂豹猛然回头,看见安青月一身捕头缁衣,手按刀柄,圆圆的苹果脸绷得紧紧的,显然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身后跟着柳如云和燕娘,以及刚停好车的张天赐,手里各自提着几个大食盒,显然是从醉仙楼打包了饭菜过来,给大家送吃喝的。 这是燕娘的安排,萧风走后,锦衣卫进驻萧府护卫,人一下多了不少,巧娘和兰娘两个人做饭做菜,也累得不行。 燕娘就让她们只做早饭就好,午饭和晚饭都由醉仙楼做好,让张天赐赶车去取。一来减轻巧娘的负担,二来让锦衣卫们吃好喝好,也显得萧府待客有道。 至于饭钱,张天赐表示全由他出,反正大家都是一个“集团公司”的,彼此之间只要账目清楚,年底一起结算就行了。 听到安青月的诘问,展宇猛然清醒过来,暗道惭愧,果然还是当捕头的人心细,便也怀疑地看着胭脂豹。 “安捕头说得对,天书换命,萧风肯定不是一开始就会同意的,但鞑靼人抓住大明士兵,向来都是当场斩杀。 他们连抓奴隶都不要逃兵,就是怕当过兵的会反抗闹事。你说萧风的亲兵还能活到双方谈好条件,确实有些说不通。” 胭脂豹本来不想提这一段的,至于为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似乎她从心底里希望维护萧风一贯的风度一样。 这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俞大猷的师父。但此时不说,也不行了…… “俺答汗威胁萧公子,让他下跪求饶,就饶他一命,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还一直带着微笑。 后来俺答汗告诉萧公子,只要他肯下跪,就饶了那两个亲兵,萧公子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就跪下了。” 没人说话,偌大的萧府里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啪”,食盒掉在地上了。 “大哥,为了两个亲兵,给鞑靼人下跪了?”张天赐一脸的不可思议,在他的认知中,萧风永远不会给别人下跪。 比他更感性一点的女人们却马上理解了萧风的内心世界,都捂着嘴哭了。连安青月也暗自叹了口气:这果然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萧风有没有说,《仓颉天书》藏在哪里?是萧府?还是老宅子?” 安青月的口气分明是已经相信了胭脂豹的话,因为她相信,萧风为了亲兵下跪这件事,如果不是确有其事,让任何一个写话本的随便编,都编不出来。 “都不是,萧公子说,他把天书放在入世观了,交给二观主保管。” 安青月毫不客气:“那你不赶紧去入世观拿书,还往这里跑什么,报功吗?还是严世藩另有阴谋?” 胭脂豹苦笑道:“我还没回严府呢。安捕头不必怀疑,我虽然在严府做事,可也是汉人,能救萧公子,当然会尽力。 我已经去过入世观了,二观主虽然见了扇子,但仍然坚称萧公子从没把天书交给他,他也没见过天书。” 安青月眉毛皱起来,苹果脸陷入严肃的思考中,然后展颜一笑。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是胭脂豹啊,你们姐俩不管谁去,老道能信你们就出鬼了! 谁知道严世藩是不是从外面买了把一模一样的扇子,又仿了萧风的题字,去入世观骗天书的。我要是老道也不会承认的! 这事儿你别管了,扇子交给我,我去找他,谅他也不敢不信我!” 胭脂豹正中下怀,她心里也在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问题,所以老道坚决不肯说实话。安青月愿意出头,那再好不过。 胭脂豹把扇子交给安青月:“安捕头,萧公子还说了一件事儿,想起来确实十分为难。 萧公子说他把《仓颉天书》交给二观主时,曾再三叮嘱过,除非是他本人前来,否则不管是谁,拿着什么信物,也绝不能交出天书。” “你……” 安青月气得差点拔刀,她之前只和胭脂虎交过手,想不到这姐妹俩同样狡猾诡诈。 胭脂豹故意先不说出这件事,等她夸下海口才说出来,实在是太阴险了。 自己刚刚大言不惭,说老道不肯交出天书,是因为信不过胭脂豹,只要自己去了,肯定没问题。 现在总不能一听说多了一个条件,就马上缩回来,说自己也可能不行吧,那自己岂不是和胭脂豹一个档次的了? 胭脂豹见安青月上套,嫣然一笑,冲众人一福身,转身要走。安青月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胭脂豹的手腕。 展宇等人以为她恼羞成怒要动手,正要上来解劝,却见安青月满脸通红的冲他们一龇牙,威胁之意十分明显,众人都吓得停住了脚步。 安青月用比蚊子大一点的声音问胭脂豹:“萧风被抓了,张无心是贴身护卫他的人,不会是那两个被抓住亲兵之一吧?” 安青月的声音虽然装得很坚强,但仍忍不住微微发抖,胭脂豹也听过京城里对安青月的传言,见她如此挂念张无心,感同身受,心里一软,也用极轻微的声音回答。 “安姑娘放心,张无心被萧公子派出去办事了,并不在萧公子身边。以他的功夫,断然无事的。” 安青月松开手,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是说“谢谢”,但终究没出声,毕竟刚才胭脂豹刚摆了她一道。 胭脂豹心里却有些黯然,张无心功夫虽高,他的对手却是以杀人为生的忍者之王,只是这话没必要告诉安青月,让她徒增担心。 胭脂豹摇摇曳曳的走出了萧府大门,径直上了马车。 “回严府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消息,我得向严世藩汇报战况,密使大人有兴趣,也可以一起听听。” 密使赶动马车:“也好,最近兵荒马乱,京城里又查的很紧,我和圣使间用来通讯的信鸽早已用完,没法补充,最近的事确实要了解一下。” 这一点胭脂豹是知道的。在京城中养信鸽,是非常敏感的事。像萧风这样有特权的有几个人?普通百姓敢养信鸽,搞不好就会被怀疑是奸细。 严府倒是能养,但密使不可能把自己的信鸽养在严府里,白莲教和严世藩的合作,还没到亲密无间、赤诚相见的程度。 而且信鸽是固定点对点的,任何一方一但动起来,那通讯就变成了单方面的,不再是双向的了。所以萧芹和密使最近的联系,一定是比较少的。 此时萧府里,众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安青月,充满了期盼和希望。安青月跺跺脚,牵过自己的大白马,翻身上马。 “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 萧府众人食不甘味的吃了午饭,眼巴巴的等着安青月胜利的消息,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看门的戚安才欢呼起来。 “安捕头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对,是牵着一个!” 众人赶紧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问:“牵着什么?” “嗯,嗯?牵着胡子!” 安青月确实是牵着老道的胡子,一路扯进萧府中堂的。除了沈炼外,其他的锦衣卫都很自觉的出去巡视了,剩下的人都是萧府自己人。 一群人把本来宽敞的中堂挤得不透风,老道被围在正中间,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黑。 安青月脸上挂着泪痕,而且还不止两道。显然是哭过不止一次了,此时绷着苹果脸,竖着两道细眉,怒视着老道,声音犹自带着哭腔。 “我都快给他下跪了,他死活不承认手里有天书。这些人都是萧府的亲人朋友,你当着他们的面说,你是信不过我,还是想害死萧风?” 老道抱着脑袋,显然这一下午也被安青月折磨得快崩溃了,他此时就像祥林嫂一样,嘴里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一句。 “我没有啊,我真没有啊,萧风没给我天书啊,我没有天书啊……” 展宇沉吟片刻,上前拍拍老道的肩膀,觉得此时别人都不好使,只有自己够分量。 “道长,你谨守萧兄的嘱托,没见到他坚决不拿出天书来,这是对的!但事急从权,我相信萧兄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道长,当初是我替萧兄跑腿,去招募你的。萧府这些人里,你就算是不信别人,也该信我才是。 我展宇以嘉兴展家长子长孙的名誉起誓,萧兄真的命在旦夕,需要用天书换命,道长,你就相信我吧!” 老道抬起头,愁苦的看了一眼自信满满的展宇,老泪纵横。 “展护卫,展少爷,展大爷,我发誓我相信你,可我真没有天书啊!” 展宇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他气愤的看着老道,还没等说话,“扑通”一声,已经有人跪下了。 跪下的是张天赐,他跟老道交往的不算多,也没多少交情可攀,但他简单而直接,直接跪下保住了老道的大腿,哭声震天。 “道长,道爷,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大哥!你不能昧良心啊,你当年在街边摆摊算命时,我大哥还给你肉包子吃呢,肉包子不能白吃啊……” 张天赐这一跪,引发了连锁反应,张云清第一个跪下了,她爹都跪了,从孝道上她也该跪,倒不用担心别人怀疑她别有用心。巧娘第二个跪下了,巧巧跟着娘第三个跪下了。 然后是兰娘、兰爹、王迎香、连燕娘都跪下了。只有柳如云没跪,不是她不想,是她自觉自己在萧府的身份不够,没资格跪。 这些人都是受了萧风大恩的,说救命之恩都不为过。自己算什么,不过是萧风商业布局中的一份子罢了。 虽说大家都调侃萧风对自己如何,但终究只是戏言,萧风也从没真正表露过什么。柳如云忽然感到一阵委屈,靠着柱子泪落如雨。 老道真的崩溃了,他站起身来,一把撕开了道袍衣襟,露出一根根排骨的胸膛,嘶吼着。 “你们拿刀来,挖出我的心来吧,拿我的心去把萧大人的命换回来,动手吧!我求你们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精神洁癖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张天赐竟然是第一个冷静下来的人。 就在其他人还陷于或悲愤或委屈的情绪中时,张天赐忽然停止了哭声,一句话石破天惊。 “道长手中没有书,他没说慌!”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向张天赐,就连撕着衣襟,企图以死明志的老道也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刚才第一个跪下哭喊的家伙。 安青月第一个质疑:“你有什么证据?” 众人瞪着张天赐,表示同问。 张天赐深吸了一口气,十分笃定地说:“没有证据!我相信他。” 众人差点背过气去,老道充满希望的眼神也再次崩溃了,差点说你相信我有个屁用啊!好在老道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这时候能有一个还相信自己的就不容易了,可不敢得罪。 然后张天赐说了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闭嘴沉思了。 “我相信他是因为我相信大哥,从我认识大哥开始,大哥从没看错过一个人!不管好人,坏人,从没看错过! 他说一个人是可信,这个人就绝对可信!大哥跟我说过,道长可信!” 众人都在心里暗暗清点着跟萧风有过交集的人物,然后惊讶地发现,张天赐说的没错。 萧风看准的人,不管是不是绝对的好人,真的没人背叛过他。而那些企图欺骗他的人,他从一开始就从没有相信过。 这时沈炼也想到了一件事,替老道说了一句公道话。 “道长如果是想昧下天书,也根本不用这么费劲。萧兄若真把天书交给道长保管,他有的是时间研读,甚至抄上几本副本都很容易。 又何必为此陷萧兄于死地?痛痛快快地交出来不是对他更有利吗?” 老道老泪纵横,心说现在一个个的都聪明起来了,妈的之前差点把我逼死的不是你们吗? 但他此时终于脱离苦海,哪还敢跟这群红了眼的人计较这点屁事,他也担心萧风啊。 “大家能相信贫道,贫道感激涕零,只是萧大人说这番谎话,是为了什么呢? 贫道今天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萧大人明知我拿不出来天书,但他又有言在先,让人以为我就是谨守他的命令才不肯承认。 这样一来,鞑靼人想得到天书,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安青月眼睛一亮:“让萧风亲自回入世观!” 严世藩此时正在听着胭脂豹的汇报,身边两个桌子后正在喝酒的一个是密使,一个是胭脂虎。 胭脂豹的汇报自然是有选择性的,这也是萧芹一直以来的要求。白莲教和严世藩的合作,彼此都是有保留的。 因此胭脂豹略去了萧风和萧芹是血亲的事实,更不会提他们的契丹血脉。不过除此之外,其他事儿都没有隐瞒,包括萧风以天书换命的事儿,都告诉了严世藩。 严世藩得知萧风落入萧芹手中,本来是很高兴的,但当他听说俺答汗和萧芹并不想杀死萧风,反而很器重萧风时,没有就皱了起来。 等到听到《仓颉天书》加上火药配方换命这件事,更是直接拍案而起。 “荒唐!萧风一直以来都自称是在仙境入梦中学得的测字,他手里哪有什么《仓颉天书》! 你们圣使是昏了头吗,连这种拖延时间的鬼话都信?胭脂豹,你去转告圣使,不要上了萧风的当!” 胭脂豹为难地看了密使一眼,密使喝着酒,眼睛却一直在瞟着胭脂虎,慢悠悠地开口。 “严大人啊,你这就难为我们了。圣使岂是会轻易受骗之人? 他既然判断萧风手里有《仓颉天书》,自然有他的道理,哪是我们这些下属能质疑的?” 这话听起来谦卑有礼,岂是确实软中带硬:天底下不是只有你严世藩聪明,我们圣使比你聪明多了。 严世藩瞥了密使一眼,此人和他交往数年,极乐丹的生意财源滚滚,他也不愿轻易翻脸,只是语气仍旧变冷了一些。 “密使,你要搞清楚,当初是你们圣使答应我,帮我除掉萧风的,现在忽然变成招募了,这是你们先不讲信用的!” 这件事上,密使也觉得有些理亏,赶紧站起来,笑眯眯地敬严世藩一杯酒。 “严大人,言重了。和严大人的合作,是本教大事,圣使绝不会因小失大的。我想,圣使应该是要先得到《仓颉天书》,然后再除掉萧风。 退一步说,即使萧风不死,他一辈子留在了鞑靼人地盘上,那就是背叛了朝廷。又有圣使安排的那些告状的人,他身败名裂之后,就是想回来,也不可能了。 一个连京城都回不来的人,对严大人来说,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严世藩想想也对,于是也放缓了口气,皱着眉头表示不解。 “真是奇怪了,为何圣使会相信萧风手里一定有天书呢?萧风此等奸猾狡诈之徒,他说的话岂可轻信?” 这一点连密使都不清楚,只有胭脂豹知道。因为萧芹是当着她的面,对萧风说的萧家两大至宝。 但萧芹连自己和萧风的关系都让胭脂豹隐瞒,胭脂豹就更不可能把这事儿告诉严世藩了。 因此任凭严世藩聪明绝顶,也绝不可能想到萧芹认定萧风手里有天书,是因为萧芹本来就知道这本书是真实存在的。 可世间之事就是如此离奇有趣,任凭萧芹聪明绝顶,也绝不可能知道萧风学会《仓颉天书》之后,这本书就被一把火烧没了。 最绝妙的就在于,《仓颉天书》被火烧了这件事儿,除了萧风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也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因此哪怕萧芹的情报网再神通广大,严世藩的消息再怎么灵通,他们都不可能从任何地方打听到确定的消息。 所以,严世藩坚决不相信萧风手里有真正的《仓颉天书》,他宁愿相信萧风真的做了神仙梦;萧芹坚决相信萧风手里有《仓颉天书》,只是如何拿到手的问题。 严世藩思谋片刻,最后决定和萧芹做笔生意,他一定要弄死萧风,哪怕密使说的有道理,但他一想到萧风以后在草原上逍遥自在,心里就痛不欲生。 严世藩是有精神洁癖的,他的洁癖就是凡是敢认真跟他最对的人,一定要被他弄死,否则他就很痛苦。 何况是萧风这样有史以来把他搞得最痛苦最狼狈的对手呢?哪怕是能把萧府所有的女人都抓来,挨个蹂躏,也无法弥补萧风活得很好给他带来的痛苦。 “密使,对于行军打仗来说,高级火药其实要比测字道法更有用。萧风声称只有他才能凑齐火药配方,分明就是拖延时间,戏耍圣使。就连天书一事,很可能也是如此。 如此我想和圣使做个交易,我帮圣使拿到火药配方,圣使就不要再纠缠于《仓颉天书》了。萧风拿天书换命,我也用火药配方换他的命,如何?” 密使沉吟一下,缓缓点头:“严大人言之有理,此事我不能做主,就等圣使答复吧。” 严世藩满意的点点头:“胭脂豹,你歇一晚,明天动身,去见圣使!” 胭脂豹急了,忍不住问道:“那天书之事这两日或许就有消息了,要不等两天……” 话音未落,胭脂虎忽然格格娇笑道:“怎么,想你那个小相公了?我说你怎么两次都没玩死他,原来是有几分动情啊! 别不懂事,主人的正事要紧,那个小相公我替你看着,放心,我不跟你抢,保证你回来时他还是活的。” 原本听了胭脂豹的话,严世藩脸色一沉,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怀疑,听到胭脂虎这番话,疑心尽去,哈哈大笑。 “不错,此番胭脂豹辛苦了,想来那些鞑靼人皮糙肉厚,满身油污,也不合你的胃口。 等此间事了,任凭你放纵享乐。这张银票和两颗极乐丹,是赏你的,你就辛苦一趟吧。” 胭脂豹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险些露出本性,出了一身冷汗,脸上却无比妖媚,伸手接过银票和极乐丹,冲严世藩眨眨眼睛。 “多谢主人恩赏,奴婢多日饥渴,在主人面前丢人了。” 严世藩哈哈大笑。密使看着胭脂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严世藩停住笑声,声音随即变得阴沉。 “对了,你这一路上,可碰上雾隐了吗?”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三难之局 雾隐的迟迟不归,本来严世藩还没什么感觉。因为他给雾隐的命令是寻机刺杀萧风,既然萧风还没死,雾隐不回来也正常。 但现在萧风已经落入了萧芹的手里,那么雾隐应该就不会再冒险去刺杀萧风了。雾隐清楚萧芹和严世藩之间的合作关系,他应该会回来请示严世藩,而不会自作主张。 问题是,雾隐为什么还没回来呢? “雾隐?雾隐不是在沿海为主人办事的吗?怎么他也去古北口了?” 胭脂豹的糊涂装得很好,而且很必要。严世藩从未在她姐妹面前提过雾隐已经回京的事,雾隐也一直在严府里潜藏,没有在她姐妹面前露过面。 “因为萧风身边有张无心,我怕你一个人难以完成任务,所以派雾隐去暗中协助你。” 严世藩面不改色地说谎,他不在乎胭脂豹是否相信,只是他现在不能承认雾隐此行的真正目的。 因为还有一种万一的可能性,就是雾隐没回来,是仍在跟踪,坚持要干掉萧风,如果他真的得手了,萧芹可能会不太开心。 只要严世藩不承认,萧芹就没法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哪怕萧芹怀疑甚至肯定这事儿就是严世藩派人干的,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就会不了了之。 这就是政治人物的默契。我知道你干了,也知道你不承认你干了,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干了,但既然没有当面撕破脸,就还是好搭档。 “奴婢一心只想完成主人交代的联络任务,没有用心观察其他,从没有见到雾隐。” 雾隐和张无心像两头野兽一样疯狂地互相撕咬着,刀剑和匕首就是他们的尖牙利齿。 两人在山洞里拼杀时,招招都是搏命的狠辣招数,在五十招之后,雾隐渐渐落了下风。 但他经验极其丰富,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和右手的忍者刀相互配合,战力陡增,在这狭窄之处,匕首的灵活弥补了长刀的不足,反而占了上风。 张无心招架两招之后,也伸手从靴子里一抽,居然也拔出一把匕首,而且和雾隐的一模一样。这是他上次在树林中拼杀后得到的战利品。 雾隐见张无心东施效颦,忍不住心中狂喜,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简直要大笑三声。要知道匕首配长刀,并不是一加一大于二这么简单的事。 习武之人,都有自己熟悉的兵器,所有的调息、运气、步法、招数,都是与这件兵器相配合的。这种配合必须长年累月的习练,才能达到自然而然的程度。 到那时,兵器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如臂使手,如手使指,心念一到,动作已出,如此才能达到高深的武学境界。 一件新兵器,如果和熟悉的兵器用法相近,还能比较快速地适应,但由于重量、尺寸、重心等诸多细节的差异,仍然会让使用者动作生涩,反应变慢。 例如用刀之人换剑,用棍之人换枪,都是这样的例子。真正的高手,对武器其实是很挑剔的。别人觉得他用什么都能打赢,只不过是对手不够强罢了。 所谓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只能说这人所有的兵器水平都差不多,可能能达到高手的级别,但绝不可能达到顶级高手的水平。 如果这件新兵器和熟悉的兵器用法截然不同,那对于高手来说,这件兵器只会拖累他,还不如没有。 而即使是这种状况,也不是最要命的。习武之人都知道,最要命的一种陌生,其实就是你从没练过双手兵器,却忽然让你用上双手兵器。 双手兵器是极难练的,对人身体的协调性要求极高,因此绝大多数的双手兵器,两只都是一模一样的。 比如双剑,双刀,双锤,双鞭,双锏,双钩。就连短兵器中,铁尺,峨眉刺,八斩刀,这些双手兵器,也都是两只一模一样的。 双手使用不一样的兵器,那不是极难练,而是地狱级别的难度。平时练着玩还行,真要练到高手境界,其难度绝对碾压文人惊为天人的双手写梅花篆字,或是老顽童的左手画圆,右手画方。 唯一的例外,就是盾牌,但盾牌严格上不能算是武器,所需要的动作也很简单,跟双手都是进攻性兵器截然不同。 雾隐敢这样用,是因为他从很小的时候,刚能拿起兵器来,培养训练他的上一代忍者之王,就刻意地训练他双手用不同的兵器。 雾隐苦练了几十年,但他从没有在对手面前使用过。因为他不需要,他只需要一把忍者刀加上暗器,就足以杀死任何对手。所以没人知道他的这一门绝招。 写小说的人经常喜欢用一句话装逼:凡是见过这一招的人都已经死了。其实这个逼装的还远远不够。 真正有逼格的话应该是雾隐这样的:就连死人都没见过我这一招! 武当是名门正派,武当习武也不是以杀人为目的,因此在武当山上,所有人除了暗器,基本只练长剑这一种。因此武当剑术,天下无双。 张无心虽然败在俞大猷手上,并不说明武当剑术不行。一是他当时的综合功力不如俞大猷强,二是俞大猷手里虽然是剑,但用的其实是刀法。 所以雾隐断定,张无心应该是没有练过双手兵器的。就算是极小的可能性,练过双剑,也绝不可能常练,更不可能练过匕首加长剑的组合! 事实证明雾隐的判断没错,张无心的匕首虽然起到了一定的防守作用,但对他的剑法其实也起到了阻碍。因此张无心陷入了一个三难的境地。 如果不用匕首,在这狭窄的山洞内,雾隐一刀一匕首,战力陡增,张无心一把长剑处处受制,险象环生。 用匕首,可以在狭窄的山洞内抵消对手匕首的进攻,但却让自己的剑法变得迟缓生涩,同样在雾隐的忍者刀下落于下风。 要破解这个困局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跳出山洞去。一但到了广阔的地方,匕首的优势就荡然无存,张无心用一把长剑就可以击败雾隐,哪怕雾隐再长出第三只手,再加上一把匕首也没用。 然而这恰恰是最痛苦的地方,张无心的精力、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消耗自己最后的力量,演了六个小时戏,才把雾隐引到这个无法逃脱的地方,绝不能再放他出去。 一但离开山洞,雾隐绝对不会缠斗,立刻会逃之夭夭。然后,他会在这杀机四伏的山林之中,用各种奇诡的手段不断刺杀,直到已经崩溃的张无心中招毙命为止。 所以,不管张无心在这三条路中选择哪一个,他都必死无疑。张无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狂热无畏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充满了绝望。 而最绝望的念头,其实还不是这个,而是他已经猜出了雾隐此行的真正目的。 雾隐心里狂喜,自己这把稳了! “其实你是来刺杀萧风的,对吧。” 雾隐愣了一下,这是两人在七天八夜的抵死纠缠中第一次开口说话。自己已是全胜之局,雾隐也无需隐瞒了。 “不错。” 张无心再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从犹豫变得坚定,甚至还冲雾隐笑了笑。 雾隐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不对劲,但他立刻安慰自己,胜局已定,怕个屁! 他手里的动作更快了,一长一短两把刀,狂风暴雨般的卷向张无心。 第二百三十四章 第四条路 张无心身上又多了两道伤口,他狂吼一声,将左手的匕首甩了出去。张无心的暗器很厉害,那匕首如一道白光射向雾隐。 如果不是雾隐作为忍者之王,从小就泡在暗器堆里,换另一个人,在这种狭窄的地方,绝难躲过这一飞刀。 雾隐左手匕首右手忍者刀同时挥动,惊险地挡下了这一击,将匕首击飞,深深地插入山洞顶上。雾隐两手震得发麻,嘴角却露出了微笑。 张无心选择了第一条路,放弃了匕首。但接下来他仍然要面临选择,是放雾隐出山洞,还是在山洞里,只以长剑对敌,慢慢在身上增加伤口,直到倒下。 张无心两样都没选,他选择了第四条路。 趁着雾隐招架飞刀的一瞬间,张无心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一颗鸡蛋大小的蜡丸,用力一捏。蜡丸表皮碎裂,露出里面黑乎乎的一个黑球。 他带在身上很多天了,一直没有用。因为萧风告诉过他,这东西杀伤力虽强,但杀伤范围并不大。在战场上用处大,两人交战时没多大用,对方只要身法够快,闪远点就躲开了。 萧风还特意嘱咐过他,这东西千万不能在狭窄的空间里使用,否则威力会大增,搞不好连使用者都来不及逃走。 萧风一定没想到,自己的这句提醒,居然被张无心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更没想到,他会拿自己的提醒当使用说明书。 雾隐挡开飞刀后,摆出姿势要再次进攻时,一眼就看到张无心已经捏碎了蜡丸。忍术中对这东西并不陌生,他们经常利用烟雾来逃走。 但此时看见这黑球的大小,联想到前几天听见远处山峦里传来的轰鸣声,雾隐顿时明白,这绝不是自己身上带的那种冒点烟的小玩意。 他忽然想到一种东西,那是他听人说过的道门之宝,只有龙虎山的张天师才有的不传之秘——掌心雷! 他疯狂地嘶吼起来:“张无心,你疯了吗?这里是山洞,是山洞啊!” 张无心轻蔑的一笑,甩手将掌心雷射向雾隐。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狭窄的空间,雾隐不可能躲得开,他将手中的匕首也扔了出去,一道白光和一道黑光,在空中迅捷无比地飞向对方。 雾隐看见掌心雷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将身子绷紧成一张弓,在将匕首扔出去的一瞬间,整个身子像被射出去的箭一样,直扑洞口。 忍者之王即使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和机智,他相信张无心既然站在洞口的有利位置,而且张无心也绝对明白掌心雷在山洞里爆炸的后果。 那么张无心扔出掌心雷的一瞬间,必然会立刻转身向外冲,没准连身都不转,直接向后弹射!也就是说,掌心雷扔出来时,洞口就一定没人挡着了! 所以他根本就不用看,也没时间看,直接往外冲就行了。只要冲出去,哪怕被爆炸波及受一点伤,也绝对能逃跑。 以张无心的状态,在外面他也拦不住自己了。所以,优势依然在我! 迎接雾隐的是云片花寒光闪闪的剑尖,雾隐身在空中,就像一颗肉丸子自己撞向铁签子一样,他大骇之下,忍者刀没命地一挥,绝对挥出了他整个生涯中最快的一刀。 云片花被忍者刀砍歪了,但仍然刺进了雾隐的身体,就像用筷子挑着一个大虾米。时间似乎变得很慢,雾隐竟然还能看见张无心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压根就没想过要逃走! “你这个疯……” 轰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在山洞中响起。被改良过的掌心雷,在狭窄的空间中爆发出人类目前历史阶段最惊人的威力。 山洞坍塌了,挡在山洞门口的几株灌木一阵东倒西歪后,又坚韧地恢复了原状。似乎它们身后原本就是那一堆碎石,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小小的山洞。 人类的血泪情仇,生欢死悲,杀伐征战,对这座大山来说,不过是渺小至极的过眼云烟罢了。 山里传来的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着,鞑靼骑兵纷纷四处张望,不知来自何处。 萧芹也皱了皱眉,戚继光的兵马吗?听声音是在附近的山上,留在古北口的鞑靼人绝不会冲杀到这里来,他们应该遇不到敌人才对。难道是他们自己没控制好火药,玩炸了? 萧芹决定不管他们,戚继光是风箱里的老鼠,无处可去,不足为虑。本来他是打算稳扎稳打,先拿下密云城的,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他计划用最快的速度,带领鞑靼骑兵杀入京城,用最短的时间,劫掠最多的财富。京城富庶,远非郊野可比。 最关键的是,在京城他有两个重要的目标:天书和火药。前者要等胭脂豹的消息,后者则需要先到京城再见机行事。两个目标,他至少要完成一个。 萧芹当然不会妄想这一次靠这两万鞑靼骑兵就能攻破京城,所以此行若能获得这两个目标中的任意一个,对今后争夺天下,都是极大的助力。 萧风也被山谷中的巨响惊醒了,他从车厢里一下坐了起来。这么巨大的爆炸声,不是那种绑在箭头上的火药能发出来的,除非是一次几十只支箭的齐射。 萧风的心跳猛然加速了,不会吧…… 鞑靼骑兵从密云城外远远的呼啸而过,林桐站在城墙上,一直看着鞑靼人远去,始终没有下令开城追击。 不是他怕死,而是他身负这一城人的性命。若是鞑靼人来攻城,他一定誓死血战到底。但鞑靼人放弃了密云城,而他城中骑兵不过两千,追出去无疑是送死。 等鞑靼人全军过去后,林桐叫来副将,让他领上三百骑兵,向古北口方向搜索。林桐判断,既然大队鞑靼人已经直奔京城而去,那他们身后就该没有敌军了才对。 戚继光和萧风的五千骑兵部队,是迎着鞑靼人的方向冲过去的。既然鞑靼人冲过来了,那估计那只骑兵部队,即使没有全军覆没,也一定是被打散了。 他虽然无法追击鞑靼人,但派人去收拢散兵游勇,接回城里来,还是能办到的。密云城不缺粮食,这时能救回一个人,一匹马,都会在之后的战斗中起到作用。 副将十分不解:“林将军,咱们此时应该出动全体骑兵,跟在鞑靼人后面往京城去。 只要保持足够远的距离,鞑靼人就没法回过头来打我们。这样鞑靼人到了京城,我们也跟在后面,等待战机。” 林桐惨然一笑:“你的意思我明白,鞑靼人从密云城旁大摇大摆的冲过去,直扑京城。 不管这一去鞑靼人是胜是败,我都难辞其罪。派兵马跟而不打,只是表明个态度,以求脱罪罢了。 可你想过没有,京城兵力强过鞑靼人数倍,若是全力出击,根本就用不到我们这两千兵马。 他们若是怯战死守,那我们这两千兵马,除了演戏,就是战死,毫无用处。而且密云城也就此掏空了。 鞑靼人回师的时候,没准就敢强攻密云城,再抢掠屠杀一番。所以我还不如留着这两千骑兵,作为守城时的机动兵力呢。” 副将知道林桐已经决定用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保住密云城的百姓,他也无法再劝,只好带上三百骑兵,向古北口方向沿路搜罗残兵去了。 第二天,林桐正在城上了望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山间尘烟腾起,他惊讶的举起朝廷配发的望远镜,向远处看去。 是副将,领着三百骑兵冲在前面,后面不远处,黑压压的骑兵追着前面的三百骑兵在跑,看起来足有一万多人马。 林桐大惊:这绝不可能是戚继光的残兵败将,他们一共才五千人!难道是鞑靼人还在后面留了伏兵? 林桐紧张的判断着副将的三百骑兵与右面追兵的距离,然后绝望的发现,他不能开城门。两者之间的距离不够远! 如果他开了城门,不等这三百骑兵完全进城,敌人就已经跟着冲进城里了。到那时,密云城就完了! 他也无法带兵出去救援,就算他倾巢出动,也不是一万骑兵的对手。副将今天死定了,林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然后片刻之后,他发现副将在冲着城上摇动着手臂,那不是求救的手势,而是胜利的手势!接着,林桐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几面大旗。 “戚”!“仇”!“胡”! 两万骑兵在血拼了一万鞑靼骑兵后,居然还能一万骑兵,杀进古北口,一路向京城! 「感谢大家的捧场和批评,今天努努力,给大家加更一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作茧自缚 其实在经历了和鞑靼人的惨烈厮杀后,三家的联军加起来早已不足一万人了。蒙古人在冷兵器时代的骑兵优势,不是闹着玩的。 之前围剿两千人运输队的时候,胡宗宪和仇鸾的联军就付出了一千多人的代价,那还是绝对的以多打少。 后来伏击德尔哈的九千五百骑兵时,死伤更多,若不是戚继光带着的那四千多骑兵勇猛无比,单靠胡、仇联军肯定难以取胜。 因此在惨烈的厮杀后,三家联军其实只剩了七千人左右。大明骑兵的总损失达到了一万三千人,但相应地,他们干掉了鞑靼人两千人的运输队,九千五百人的追击队,和五百人的留守队。 一万三千人换一万两千人,这种战损比,自朱元璋去世之后,大明对任何一个游牧民族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在他们欢呼胜利的时候,戚继光提出,收拢队伍,杀回古北口,追击鞑靼人! 仇鸾立刻表示反对:“老弟啊,咱们已经大获全胜,什么罪过都算不到咱们身上了,只要返回大同修整即可。 放心吧,就凭那两万鞑靼骑兵,绝对攻不破京城的!” 戚继光早就听说过仇鸾的大名和性格,因此压根也没对他抱多大幻想,只是盯着胡宗宪。 “老胡,你说吧,干不干?” 胡宗宪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一贯的笑容,他狠狠地点点头。 自从胡宗宪得知萧风为了掩护戚继光突围,落入鞑靼人手中开始,仇鸾就觉得胡宗宪像变了个人,变得有些可怕了。 “老胡啊,你可要想好啊,咱们剩的这点人马,去追鞑靼人的主力,搞不好要被一口咬死的啊。” 仇鸾努力提醒胡宗宪,咱们的主本已经打完了,这个副本很凶险,不刷也罢。 胡宗宪看了他一眼,三角眼中的寒光竟然让仇鸾一哆嗦。 “仇将军,你想错了。两万鞑靼骑兵确实攻不进京城,但他们能把京城周围烧得片瓦无存。 黄河水患,江南养蚕,一死都是上万人,可那离万岁很远,万岁看见的只是奏折上数字而已。 京城周围,那可是万岁的眼皮底下,连烧焦的糊味万岁都能闻得到。到时候焦尸遍野,哭声震天。 万岁就算念及我们杀敌的功劳,不责怪宣大防线防守不利,但鞑靼人都杀到了京城,我们离得这么近,却不进京勤王,万岁能放过我们?” 仇鸾目瞪口呆地看着胡宗宪:“老胡,你,你拉我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胡宗宪缓和了口气,对仇鸾软硬兼施:“仇将军,你再想想,在万岁最愤怒,最无助的时候,在其他地方兵马都还不见影的时候。 我们却一直在京城和鞑靼人周旋,万岁会有多高兴?这是露脸的最佳时机啊!” 仇鸾动心了,但他毕竟是保命为先的原则,确实十分担心,脸没露成,却把命丢了。 戚继光添了把柴火:“萧风临行前让我告诉丁汝夔,一旦鞑靼人来犯,不管严首辅怎么说,一定要出兵杀敌。 但丁大人有些犹豫,说若是外无援兵,只怕万岁也会要求固守待援。所以仇将军,咱们这支兵马,只需要远远地跟住鞑靼人即可。 到时京城内看见有援兵勤王,就敢放胆出来和鞑靼人厮杀。京城中兵马众多,就是拿人堆也能累死鞑靼人。 咱们跟在后面,见机行事,如果京城出兵,咱们就冲上去策应,如果京城不出兵,咱们就远远跟着,表示我们在周旋,绝无危险,将军放心!” 胡宗宪和戚继光两人一唱一和,把仇鸾说得晕头转向,他想来想去,虽然对这俩家伙的话不是十分相信,但也有七分道理。 何况看这俩人的架势,自己就是不去,他俩也肯定架着自己去,众目睽睽的,还不如爷们一点,于是咬咬牙:“那就干!就是人马少了点……” 话音未落,探马跑过来报:“仇将军,大同跟过来的一万步兵,押运着粮草,已经跟上来了。” 胡宗宪眼睛一亮:“仇将军,咱们有兵了,只是这次去追击鞑靼人,步兵是没用的,全得用骑兵。 现在战场上咱们全歼了一万多鞑靼人,双方的马却没杀死多少,都是惊散了,只要收拢一下附近的战马,再装备起三千骑兵来不是问题!” 仇鸾也兴奋起来,七千骑兵确实很危险,一万骑兵就好多了!至少抵挡一下,保证自己逃跑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现在林桐看见的一万骑兵中,有三千是从步兵里临时装备的。 虽然尽量找的都是受过骑马训练的,但还没太适应,一冲锋起来跟大部队就有点脱节,看着就像一小股追兵似的。 萧芹的部队行进得更快,此时他已经快速穿过怀柔,一路杀进顺义。这些都是防守薄弱的地方,鞑靼人一路烧杀抢掠,火光冲天。 京城地区的防护就像一个大鸡蛋,宣大线加上山海关,这些长城连起来就是坚硬的鸡蛋壳,坚不可摧的京城就是鸡蛋黄,但在鸡蛋壳和鸡蛋黄中间,就是柔软不设防的鸡蛋清。 一但鸡蛋壳被冲破,在冲到鸡蛋黄之前,鞑靼骑兵都不会受到太多的有力狙击。虽然也有有血性的守将,带着人马出来抵抗,但人数也少,战力也比不过,基本都是被冲散甚至殉职的结果。 萧风坐在马车里,连帘子都不掀起来,除了下车方便外,两耳不闻车外事。 俺答汗对萧风的态度十分不解,他这不像是对大明有多忠诚的态度啊,咱们是不是可以趁热打铁再劝降一次? 萧芹倒是对自己的小弟十分了解:“他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是不会浪费精力的。先不用试,他又跑不了,先拿到天书和火药要紧。剩下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在顺义地界,胭脂豹找到了鞑靼人的部队。她没想到鞑靼人会放弃密云城,因此先跑到密云去接头,结果扑了个空,然后才转头沿着路上的痕迹追下来的。 不过由于她追的快,因此也没见到后面跟上来的三家联军,只是遇到了密云城派出来的一百人一组的小股骑兵,还被追了一阵子。 萧芹听完胭脂豹的讲述,点点头:“林桐是个懂兵法的,我派回去和古北口联络的探马,也都被他用小股骑兵给截杀回来了。 他这是想让我和古北口断了联系,希望我心生疑虑,不敢快速进兵。此人不错,可惜落在密云城这个鸡肋的地方,浪费了。” 随即胭脂豹又汇报了取天书的情况:“那千手如来十分顽固,开始时只是一味否认萧风将《仓颉天书》交给他了,奴婢无奈,跟密使商量后,采取了非常手段。” 胭脂豹把自己刀萧风府上去煽动群众,批斗千手如来的事讲了一遍,萧芹微笑点头,表示赞赏。 “后来千手如来被萧府众人逼急了,也索性不再隐瞒,承认萧风确实将天书交由他保管,并明确命令他只能交给萧风本人。 因此他也放下狠话,只要不是萧风当面,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见到书,谁敢去入世观里搜,他就一把火烧了!” 萧芹皱起眉头:“你没跟他说,萧风性命危在旦夕吗?他不怕萧风被杀吗?会不会是他想昧下天书呢?他毕竟是个贼,未必不会见猎心喜。” 胭脂豹崇拜的看着萧芹:“主人的心思机敏,奴婢是过后才想到这种可能的。 不过奴婢和密使多方打听,一致认为,千手如来已经改邪归正,且对萧风十分崇敬,应该不会是存心害他。” 萧芹深吸一口气,领着胭脂豹来到萧风的大车前,敲了敲车窗,萧风拉开窗帘,露出懒洋洋的一张脸来。 “风弟,你那位二观主死活不肯交出天书,他对你的命令可是忠心的紧啊。 想不到有一天,你自己下的命令会害死你吧?古人说作茧自缚,就是这般了。” 萧风无可奈何的苦笑:“世间事就是如此玄妙,我还听说过有人射大雁,结果大雁中箭未死,带着那支箭飞到南方。 第二年他又去射大雁,那只大雁飞回来时,刚好箭从伤口脱落,这人居然就被落下的箭扎死了! 比起此人来,我这番遭遇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萧芹眨眨眼,觉得萧风这番话看似自嘲,却又别有深意,暗藏机锋。 他看了萧风一眼,萧风却已经在看着胭脂豹了,上下打量着,颇有些小别胜新婚的架势。 胭脂豹被他看的脸一红,低下头来。 萧芹心想这小子真是心大,天书拿不到,命都有危险,还不忘这种事。 他还想多说两句,想不到萧风从里面一把拉上了车窗帘,萧芹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暗夜独行 萧风把胭脂豹拉到车厢里,这车厢十分宽敞,因此两人其实不会有什么真正接触,但胭脂豹的脸还是红了。 “我需要叫吗?”胭脂豹十分机敏,知道萧风把她拉进来肯定不是要扒灰。 没错,他答应把自己交给俞大猷,他又是俞大猷的师父,师徒如父子,如果真发生点什么,不是扒灰是什么。 萧风当然也没这个爱好,但他还是点点头:“需要叫,但别太夸张。现在天还没黑呢,咱俩也不可能真干什么,最多腻歪一下,注意尺度。” 胭脂豹掌握这个尺度是很牛的,音量不高不低,不仔细听听不见,仔细听听不清,就像在刻意压抑着的呻吟一样。 最牛的是,吻是什么声音,摸手是什么声音,摸胸是什么声音,以及其他各个部位,都有对应的音调和节奏。 这让萧风都恍惚中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自己确实是摸到人家了。他下意识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避免走火,然后才用极低的声音开始交谈。 “你这次回去,见到雾隐了吗?就是你说的那个忍者之王。” 胭脂豹再次展示了极高的声优天赋,竟然在呻吟喘息的空隙中,用更低的声音回答萧风的话,而且听起来毫无违和感。 “嗯,没有,啊,严世藩也问我,哦,我也告诉他没有。” 萧风的心里一沉,他不甘心的问:“那张无心呢?有张无心的消息吗?” “哦,也没有,啊,安青月问我,嗯,我让她别担心。” 萧风看着努力表演的胭脂豹,欣慰地笑了笑,带着几分苦涩。 “你是个好姑娘,俞大猷有福。” 胭脂豹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这么多年来,有很多人说过她漂亮,也有人说过她武艺高强,但从没人说过她是个好姑娘。 可自己也杀过人啊,执行白莲教和严世藩的命令。 虽然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姐姐杀的,但姐姐总有难以照顾的时候,她也杀人了呀,萧公子凭什么说自己是个好姑娘? 萧风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淡淡的一笑:“越是残酷的环境下,保住人性就越难。此心光明,方能暗夜独行。” 胭脂豹落泪了,声音也微微发颤,这让她的呻吟声变得越发婉转真实。 萧芹和俺答汗在主帐中正在争执。严世藩提出以火药配方来换萧风的命,俺答汗是很动心的。 对于俺答汗来说,改良的火药价值要大于天书,蒙古人依靠快马长刀,征服了大片的土地,相比计谋,他们更相信武力。 一力破十策,在绝对武力面前,计谋也无能为力。而俺答汗作为一代枭雄,敏锐地感觉到,在未来可能火药会成为武力的重要组成。 但萧芹却不同意,萧风是他的本家,这一点他并没有瞒着俺答汗。《仓颉天书》是萧家至宝,他于情于理都该拿回来。 而且武力虽重要,世间依靠计谋以弱胜强的战例却也数不胜数,若能依靠天书测字,料敌先机,就真的是如虎添翼了。 即使得不到天书,萧风本身也是个极其难得的人才,若能劝降,其价值决不低于新型火药。而且他已经学会了天书,有他就相当于有天书! 俺答汗叹气道:“萧先生所说,本汗岂能不考虑?只是本汗觉得,萧风绝无归降的可能。 此人诡计多端,又有道法在身,万一被他钻了空子逃走,那时放虎归山,必成心腹大患啊。 萧先生是要和本汗共谋大事之人,成大事者,自当心坚如铁,就是妻子儿女也要放在大事之后。 对一个不知亲疏,难论辈分的本家之人,何以如此放不下呢?” 萧芹默然许久,在他和俺答汗的合作中,俺答汗毕竟是相对强势的一方,他也不能一直硬顶下去。何况俺答汗说得也不无道理。 “既如此,我与大汗约定,杀到京城后,我们随机应变。 若严世藩真能拿到火药配方,我一定能拿到手,方法由我来决定,我保证严世藩不会翻脸就是。 如果萧风能拿出火药配方和天书,那是最好,我们就带走他继续劝降;若是他一样都拿不出来,而且也不肯归降。 到那时,如何处置萧风,大汗做主,我不阻拦。” 俺答汗松了口气,他也真担心萧芹不肯松口。两方的合作中,虽然军队都是自己的,但情报和谋划却一直是萧芹负责。 此人不但江湖势力庞大,而且自身就是绝顶高手。若真是翻脸,不但对自己的称霸计划大大不利,搞不好眼下自己的安全都有问题。 两人因为萧风经历了合作以来最大的一次信任危机,都觉需要弥补一下感情,于是安排了一桌酒菜,两人大喝一顿,彼此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 萧芹带着醉意来到萧风的车前,敲了敲车窗。车里一阵忙乱声后,胭脂豹鬓乱钗横的出来了,萧风也跟着下车,伸了个懒腰。 萧芹淡淡地说:“俺答汗同意了严世藩用火药配方换萧风的命,胭脂豹,你回去答复严世藩吧,就说我同意了。” 胭脂豹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着萧芹,她本以为萧芹是不会同意的。萧风倒是很平静,连正在伸着的懒腰都没有顿一下,还发出了舒服的声音。 “以你的性格,肯定会讨价还价的。告诉我吧,我要怎么做才能保住命?” 萧芹点点头:“没错,我还价了。如果你能在严世藩之前交出火药配方和天书,俺答汗就不能动你。” 萧风苦笑着说:“我现在既见不到二观主,也见不到陶仲文,我拿什么交啊?你别告诉我,你是要放我回去。” 萧芹摇摇头,盯着萧风说:“我说服了俺答汗,从现在开始,放弃烧杀抢掠,直扑京城。我要押着你到入世观,逼着嘉靖让陶仲文出城!” 萧风笑了笑:“那就多谢大哥了,小弟这条命如果能捡回来,一定好好敬你三杯。” 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胭脂豹:“她这是马上又得走了吧。” 萧芹好气又好笑:“你若有命在,以后她天天都是你的,你若没有命了,我让她给你守寡。上路吧。” 胭脂豹也看了萧风一眼,眼圈一红,上了马,回头说道:“萧公子,我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回去告诉了严世藩,他肯定会抓紧时间找配方的,你一定要赶在他前面啊。” 萧风点点头,目送着胭脂豹远去,萧芹转身离开时叹了口气。 “原本我是想惩罚她一下,顺便也绑住你的心。想不到她还真把心放在你身上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萧风也叹了口气,心说大哥啊,你不知道她其实馋的是我徒弟的身子啊,她对我好属于是尊老爱幼。 胭脂豹一路上想了很多办法,想帮萧风。但她却不敢直接违抗萧芹的命令,对严世藩隐瞒任何事。 因为她知道,密使随时可能和萧芹取得联系。即使密使不联系,萧芹这样迅速地杀向京城,到时一切也会真相大白,除了给自己和姐姐带来杀身之祸外,没有任何用处。 可她就是忘不了萧风在车里时告诉她的话,萧芹不知道,她听到萧芹说要不顾一切杀向京城时,她的惊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们想要得到天书和火药秘方,就需要我去京城拿。但他们是绝不会放我离开的,所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押着我到京城去。 而且他们必须要迅速行动,各地勤王的兵马第一目标就是京城。拖延久了,等各地兵马一到,他们就很难再从容行动了。 所以,他们一定会马不停蹄直扑京城的,这样一来,沿途百姓就不会再遭屠戮。至于京城附近的人是否倒霉,就要看丁汝夔的胆量了。” 胭脂豹当时甚至都忘了叫,还是萧风捅了她一下才想起来。 “可是萧公子,严世藩要拿火药配方换你的命啊,万一他们同意了怎么办?”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萧风笑了,接下来萧风的话,她完全没听懂。 “我就是死,也得拉上严世藩一起。我死了,没准就回家了,可这里的很多亲人就遭殃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含沙射影 自从鞑靼人攻破古北口,嘉靖上朝就变得很勤了。 每年鞑靼人都会袭扰,但基本都是在宣大一线外面。这种常规性的局部战争,在朝堂看来,几乎是一种礼节性的定期相互致敬了。 没想到今年鞑靼人不讲武德,直接绕了个大弯,攻破了古北口,那是眨眼就到京城的地方啊! 这些日子里,京城周边的富户们,拖家带口,拉马拽车地往京城里搬家,搞得京城里的客店全满,房租翻了好几番。 丁汝夔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一时是停住脚步的,四处调动兵马,拱卫京城。 他算来算去,京城的守军足以自保,而且如果调度得当,也不是不能跟鞑靼人拼一把。但严嵩坚决反对他的意见。 丁汝夔已经试探了好几次,知道在严嵩这里想得到出兵应敌的命令是没戏了,干脆在朝会上直接提出来了。 “丁尚书,天下安危,系于万岁一身。你分兵应敌,造成城内空虚,万一鞑靼人攻破京城,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丁汝夔心里暗骂:说得好听,你要是住在城外,还能这么说,老子才叫佩服你。 “首辅大人,如今京城内外人心惶惶,京城外的百姓疯狂涌入,这样下去,京城也将不堪重负。 将一部分兵力放在城外,既可安定民心,又可遏制鞑靼人的狼子野心,让他们知难而退,不至于肆无忌惮,有何不好?” 严嵩诧异地看了丁汝夔一眼,这家伙最近气质变硬了啊! 难怪东楼说,萧风之害不止在自身,更重要的是他会让人觉得,跟严家作对也没什么了不起,带坏了风气啊! 严嵩决定严厉打击歪风邪气,他上前半步,对着默不作声的嘉靖开始洗脑。 “万岁,京城乃天下之根本。那些鞑靼人不过是流寇罢了,他们来就是为了抢东西,抢完东西自然就走了。 我天朝上国,就当赏赐给他们了。何必为了些许财物舍身犯险,让京城,让万岁置于危险之中?” 丁汝夔目瞪口呆,人还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吗?被人家抢了还说是当赏赐给人家,那如果你老婆被人家那啥了,你是不是还得追上去要钱,然后说就当做生意了? 嘉靖看似面容平静,其实内心也翻腾得厉害。他当然怕死,这是严嵩看准了的一点。但另一点严嵩却忽略了。 嘉靖本身就是个极其爱面子的人!平时在宣大一线吃点亏,在沿海吃点亏,毕竟知道的人少,还可以装自己也不知道。 可现在敌人都他妈的跑到老子眼皮底下了,装糊涂装不下去了啊!真的就放任鞑靼人抢掠一番,扬长而去吗?连比划一下都不敢? 当初嘉靖同意严嵩的建议,让萧风和戚继光带队增援,就是比划一下的意思,但现在多日没有消息回报,他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尤其是担心萧风。 五千骑兵没了也就没了,萧风可千万别死啊。张无心应该有能力保护萧风跑回来吧?还有混在军中的几个锦衣卫,给了他们死命令,如果萧风死了,他们也不用回来了。 可昨天陆炳说,他们确实都没回来,这就很让人担心了呀。 嘉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萧真人”三个字,顿时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丁汝夔在反驳严嵩。 “萧真人出征之前,曾让戚继光告诉臣,若鞑靼骑兵来犯京城,尽管大胆出击。援兵之事,他自有安排。” 嘉靖精神为之一振:“他测字了吗?” 丁汝夔不敢欺君,只能实话实说:“这个并未明言。” 严嵩立刻怒斥:“别说他没测字,就是测字了,这等军国大事,天下气运所在,岂是他用一个字就能测出来的? 他说自有安排,又不肯明说,遮遮掩掩,故弄玄虚,其心不可问! 结合最近密云山民告他杀良冒功之事,没准他早已私通鞑靼人,让你开城迎敌,就是为了帮鞑靼人夺取京城!” 丁汝夔被严嵩这大胆的推测惊呆了,他不顾一向对严嵩的畏惧,大声反驳。 “首辅此言差矣!萧真人岂会是通敌之人?当初若不是萧真人测字,大明怎会有大同大捷? 当初首辅就怀疑过沈炼,现在又旧事重提,又怀疑起萧真人了?” 严嵩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今天就是要旧事重提。 “当初老夫怀疑沈炼,是有理有据的,只是后来被萧风以测字道术遮掩了过去。现在回头想想,恰恰大家忽略了一点! 若是主使者就是萧风,那么他以道术为借口,和鞑靼人合演了一出苦肉计,这事就完全说得通了!” 户部尚书潘璜自认和萧风关系不错,虽不愿意得罪严嵩,但此时也故作好奇的问了一句。 “可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鞑靼人在大同城外死了很多人啊!那可不是假的啊!” 严嵩早已和儿子在家里对各种问题演练过多次,此时完全处于有备而战的状态,毫不迟疑。 “哼哼,问我目的何在,各位还记得我当时说过的话吗? 宋太宗时,辽国细作王钦,以宋人身份入仕途,屡次在对辽谈判中为大宋争利,更曾亲自监军击退辽国兵马。凭借功劳,获得宋太宗信任。 最后在两国国运之战中,以一己之力构陷杨业,毁掉西路军,让辽国在国运之战中获胜。 若是鞑靼人用此苦肉计,让萧风进入朝堂,获得信任,最后在国运之战中,忽然下手,攻陷京城,你们还觉得死在大同城外的鞑靼人可惜吗?” 朝堂中霎时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严嵩的这个推论虽然初听起来匪夷所思,可若是细想想,也未必全无可能啊。 万一,假如万一,严嵩说的是事实,那么萧风临走前让丁汝夔出兵迎敌,就真的可能是个圈套。等鞑靼人在野战中杀光了京城守军,到时就算城墙高厚,也未必能保证受得住啊! 丁汝夔涨红了脸,激烈地挥舞着手臂:“可萧真人的道法是真的啊!大家有目共睹!万岁也验证过的!” 严嵩阴冷的看了丁汝夔一眼,看来这家伙是铁了心的跟萧风一伙儿了,也好,等这次鞑靼人走后,我就给你安个罪名,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丁大人,老夫没说萧风道法是假。可道法为真能说明什么?有道法的人就不会是奸细吗? 他的测字术虽神妙,可话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如何辨别真假?也许他测当前事时说的都是真话,可测未来事时说的却是假话呢?” 这话何其毒辣,嘉靖的脸色一下变了。他对萧风的感情一大半是依附在修仙的希望上,后来还增加了对两个儿子的期待上。 如果萧风在修仙和儿子即位的事儿上是故意说谎了……自己确实也没办法辨别啊! 嘉靖面沉似水,挥了挥手,转身回精舍了,这次朝会就这样无疾而终。但严嵩却不动声色的大获全胜。 没有内阁和嘉靖的同意,丁汝夔就不能随意调动兵马出城。不管萧风离开前的安排是什么目的,总之萧风想干的,严世藩就要反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最关键的是,严世藩精心策划的这一番话,通过严嵩慷慨激昂的宣讲,直接在嘉靖心中撬开了一条缝,让嘉靖对萧风的信任和喜爱不再牢不可破。 这是萧风的根基,失去了嘉靖的信任和喜爱,他将失去一切,包括陆炳的保护。 嘉靖回到精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陆炳找来了。 这段时间陆炳也很忙,从古北口被攻破那一刻起,他的锦衣卫就侦骑四出,以各种身份,出现在各种地方。 现在,一部分已经陆续传回消息来了,但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陆炳,萧风有消息了吗?” “万岁,萧风被鞑靼人抓住了!” 「为支持我的书友“同星圆”、“双手带2”加更!」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明天师 嘉靖猛然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陆炳,然后又缓缓坐下。 “何时得知?” “昨夜混在戚继光军中的两个锦衣卫回来了。军中有奸细,泄露援兵行踪。萧风虽设计清除了奸细,但仍晚了一步,五千骑兵被鞑靼人包围在山上。 萧风率一百骑兵吸引敌军火力,让戚继光率队突围而出,往古北口方向去了。 他二人设法分入萧风所带的一百骑兵之内,本想趁乱带着萧风隐匿逃跑,不料山坡碎石风化,他们和萧风一起被抓住了。” 嘉靖皱皱眉头,但没打断陆炳的叙述。陆炳倒是主动停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此处嘉靖应该有问题要问,见嘉靖没动静,才继续。 “鞑靼人以性命威胁,让萧风下跪,萧风不肯。后来鞑靼人以两个亲兵性命为赌注,萧风下跪了。 鞑靼人不便食言,便将他二人释放。因他二人无马,一路爬山步行回京,所以昨晚才到,二人都受伤颇重。” 见陆炳不再说话,嘉靖沉吟许久,才徐徐吐了口气。 “你对严嵩在朝堂所言,有何见解?” 因为最近陆炳很忙,所以这次朝会他并没有在场,但嘉靖根本没有向他转述,因为他很清楚,以陆炳的位置和手段,朝堂中这些公开的事,对他就像现场直播。 陆炳站直身子,神色肃穆,他在嘉靖面前很久没有这么费心的组织语言了。因为他知道,这句问话,牵涉太多人的性命,甚至可能牵涉大明的国运。 “万岁,臣不信。” “你觉得严嵩所言全无道理吗?” “不,严相所言,从逻辑上是有可能的,而且在历史上确实也发生过。但臣不信。” 嘉靖看了陆炳一眼,这几年来,陆炳很少这么武断的否定一件事。作为间谍头目,情报工作的工作性质,让他一直谨言慎行,秉承着万事皆有可能的心态。 “何以如此肯定?” “万岁,在臣解释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向万岁禀报,万岁听完后,可能会对萧风更加怀疑。” “哦?什么事?” “据那两名锦衣卫所说,俺答汗身边也有个姓萧的人,地位很高,鞑靼人都叫他萧先生。 中年人,风度极佳,具体年龄很难看出来。就是他,跟萧风打的赌,让萧风以下跪换取亲兵性命。” 嘉靖的眼睛猛然睁大了,鞑靼人中也有个姓萧的?而且这个姓萧的没有杀萧风,而是把他扣下来了。这么一来,似乎严嵩的推论,更进一步了啊! “既然有此疑点,你为何仍坚持不信严嵩的推论呢?” “万岁,从萧风九岁起,萧万年罢职丢官,他全家就在锦衣卫的保护之下。保护的同时,其实也就起到了监视的作用。 这八年来,萧万年也好,萧风也罢,包括那两个女子,都从未与可疑之人接触过。若是萧风成为鞑靼人内应,那必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至少需要几次的秘密接触。 若是萧风真的在锦衣卫监视之下,还能成为鞑靼人的内应,那臣第一个该自刎谢罪!” 嘉靖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他缓缓点头,表示认可。 “自萧风昏死苏醒后,自言梦中遇仙,道法入神,那时起,他跟严家摩擦不断,锦衣卫对他家的护卫更加严密。 一直到这次领军出征,他身边也没断了锦衣卫。这些锦衣卫都是臣亲自调教出来的,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换。 除非他能将身边的每一个锦衣卫都策反收买,否则他不可能暗中行事儿而不为人知。但若他真能将每一个身边的锦衣卫都策反收买,那他要谋反,也无需和鞑靼人合作了。” 最后这句话说的不但狂妄,而且极其冒险,但嘉靖反而欣赏的点点头,似乎对陆炳的狂言十分受用。 “不错,若是他有本事收买这么多锦衣卫,那你确实该自刎谢罪,朕也该退位让贤了。” 见黄锦在一旁笑而不语,嘉靖不满的看他一眼。 “这些黄伴都想不到吗?为何不提醒朕一声呢?” 黄锦赶紧弯腰谢罪:“老奴岂敢,万岁英明睿智,清明在心,何须老奴多言。此前万岁不过是关心则乱,可见万岁心中对萧公子爱深责切。” 嘉靖摇头,对这个从小玩到大的老滑头表示无可奈何。 “一个汉人,在鞑靼人中有如此高位,不知此人是何身份。蒙古人历来武力强横,但缺少智谋,若是有汉人智谋之士,为虎作伥,确实也可恨。” 陆炳敢汇报此事,自然也是做了功课的。 “万岁,臣不敢肯定,但沈炼曾说过,萧风之前给仇鸾测过字,算出鞑靼人和白莲教有勾结。 臣以此推断,此人应是白莲教中高位人物。白莲教与我大明缠斗多年,暗流涌动,锦衣卫一直也没有放松过追查。 白莲教自太祖以来,屡次打击,分崩离析,其教主早已有名无实,真正的实权掌握在所谓的圣使手中。 而白莲教的几个圣使中,实际掌权的,正是姓萧。此人已经多年没有消息,臣推断,在鞑靼兵中的那位萧先生,应该就是他!” 嘉靖点点头:“严嵩那句话说的没错,有道法的未必就是好人。但萧风身负道法,却并不滥用,而且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京城百姓有目共睹。”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边笑边摇了摇头。黄锦和陆炳对视一眼,不明白现在说的事儿如此沉重,嘉靖笑从何来。 “凭一件事,我就能断定萧风不是内奸。萧风对权利毫无兴趣,每次都是朕逼着他做事,而且他在男女之事上很高调。 不但自己的独特口味弄得满城皆知,还有闲心管朕的后宫之事。他若是内奸,这内奸当得未免也太高调了点。” 陆炳松了口气,他知道嘉靖虽然多疑,但同样十分自负,这番话出口,说明他是彻底相信了萧风没问题,同时也肯定了锦衣卫的忠诚和能力。 锦衣卫的忠诚比能力更重要,他们的忠诚是如流水般的银子喂出来的,是九族的身家性命做担保的,他们对皇帝的忠诚,绝非任何官员可比。 但代价就是,一但皇帝不信任他们,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任何中间路线可选择,包括陆炳也是一样。 “既然他二人都在援军之中,那杀良冒功的事,他们自然也该知道真相吧。” “是,那是鞑靼人假冒我们的骑兵做的。萧风对戚继光说过,屠杀的现场几乎没有老人,说明他们是故意放走那些老人的。” “这是为何?” “老人眼花耳聋,而且对外面的事儿了解比较少。那些山村交通不便,人上了年纪,就很少出山了。 年轻人会经常到密云城等地,对大明的军服和旗帜都比较熟悉,但老人就未必那么熟悉。鞑靼人仓促之间,肯定没法做到天衣无缝,年轻人或许会看出破绽的。 但老年人老眼昏花,全家又被屠杀,惊恐慌乱之下,很难注意到那些细节,只会认定是大明骑兵要杀良冒功。 此计狠毒无比,想来不是鞑靼人的心思,多半是那位圣使的手笔。若不是万岁睿智,让顺天府和大理寺暂时压下不审,只怕戚继光他们不管胜败,都得被召回来问罪。 而他们为证清白,必须赶回京城,那样一来,他们的行动路线就变得十分容易预测,被一网打尽的可能性很大。” 的确,如果有圣旨召他们回京对质,他们若不回就是抗旨,若要回来,就没法像后来那样往古北口方向攻敌不备了。 黄锦想到屠村的惨景,也不禁为之恻然,轻声道:“那些老人风烛残年,这山高路远,鞑靼人就不怕他们死在半路上,白费心思?” 陆炳苦笑道:“这一点萧风也说过,他说鞑靼人也肯定有此顾虑,因此不是每个村放一个人,而是把所有老人都放走了。 这样,即使路上死几个,总有人能赶到京城。也正是这一点,才让他们的处心积虑露出了马脚。” 黄锦恍然大悟,的确,如果要逼真一些,一个村子故意漏走一个老人会更真实,他们为了保险,放走了那么多老人,反而让萧风看出了目的。 嘉靖沉默许久,忽然问道:“既然萧风看出了这是鞑靼人釜底抽薪的毒计,他为何不赶紧回头,那时应该还来得及。 他回到京城,以他的口才,此事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他不在京城,难免三人成虎。这一点,他出征前还特意提醒过朕的。” 陆炳沉默片刻,心情也有些激动,嘉靖和黄锦都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万岁,萧风见了屠村惨状,当场吐血。 他对全军说,大明骑兵,当护卫大明百姓,大明真人,当护卫大明国运。各尽其责,死不旋踵。 全军激愤,愿与鞑靼人死战。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大明天师’,全军齐呼,声震山谷。” 嘉靖站了起来,目光穿过西苑上空无穷无尽的黑暗,看向遥远夜空中的群星。 “大明天师,大明天师,好,好,好!” 第二百三十九章 真假冤情 第二天上朝,严嵩惊奇地发现,嘉靖对昨天的事似乎遗忘了,甚至连昨天退朝时的那种情绪都荡然无存。 这不对啊,东楼明明说今天嘉靖应该会提起此事,然后自己就可以趁机再加点猛料的啊。 不过虽然嘉靖不提,但既然是朝会,就肯定要继续商议如何应对鞑靼人的事,自己引导话题的机会多的是。 果然,丁汝夔上来就延续昨天的话题,要求嘉靖给自己调动部分兵马出城迎敌的权利。严嵩立刻抓住机会,重提昨天的观点。 “如今萧风的嫌疑尚未洗脱,他出征前说的话如何能信?丁大人如此固执,可是有何私心吗?” 丁汝夔尚未说话,今日特意上朝的陆炳已经开口了。 “首辅大人,锦衣卫暗探已经传来消息,杀良冒功之事,是鞑靼人所为,并非大明的骑兵。” 严嵩一愣,这和儿子预测的路线略有不同,不过他已做好了多手准备,当下冷笑质问。 “陆大人,你是说那些冒死逃出来的老人,都是在说谎了?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 陆炳将自己的锦衣卫密探所说的事,在朝堂上重复了一遍,朝臣们都瞪大了眼睛,丁汝夔更是痛惜万分。 “萧真人落入敌人之手,这,这该如何是好?” 严嵩想不到陆炳的消息来得如此之快,但对这件事,严世藩倒是做了预案的。因为他知道,萧风被抓,早晚京城会知道的。 “陆大人,你对你的锦衣卫当然信任,不过老夫却有一事不明。 那两个锦衣卫既然是被鞑靼人抓走,却又被放回来,本身就十分可疑。 说鞑靼人因萧风下跪就放人,近乎儿戏。何况萧风眼高于顶,无缘无故为了两个亲兵下跪,也让人难以置信。 即使萧风真的这么做了,难道不是这两人感念萧风救命之恩,同意帮萧风遮掩杀良冒功之事,对你陆大人说谎,可能性更大吗? 若果然如此,他二人的话,半点不可信!萧风就算不是奸细,也无法摆脱杀良冒功的嫌疑!” 嘉靖皱了皱眉,严嵩所言也不无道理,至少从逻辑上看,他说的可能性确实更大更合理些。嘉靖从心里是相信萧风的,但他需要更多证据来维持自己的判断。 陆炳沉默片刻:“首辅大人,我不敢夸口说所有锦衣卫都绝不会欺瞒我。 但这两人,皆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我敢以性命担保,他二人就是死,也不会欺瞒我。” 严嵩呵呵一笑,指着西苑的外面。 “万岁,指责萧风杀良冒功的,可不止是那几个老人!刑部侍郎柳台处,接到三个军官的状子,他们都是从骑兵援军中逃出来的! 他们同样指认萧风和戚继光纵兵行凶,他们看不过去,试图阻止,却被萧风扣上内奸的名头,企图灭口! 幸亏当时鞑靼人袭营,场面混乱,他三人才得以死里逃生,回来揭露萧风的真面目! 臣请万岁,准此柳台带此三人面君陈情!” 嘉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严嵩把人都带来了,嘉靖也确实想弄个明白,他对自己的智商有信心,当面能骗到他的人,不多。 那三个军官都是丢盔弃甲,满身伤痕,看起来十分凄惨的样子。 他们声泪俱下的控诉了萧风和戚继光在鞑靼人面前打了败仗,在败退的路上遇到山村,萧风灵机一动,告诉戚继光可以杀良冒功,然后班师回京。 那个千人队长最后泣血高呼:“我三人意图阻拦,萧风却将我们拿下,要杀人灭口!上天垂怜,鞑靼人攻营,我们三人才趁乱逃出来! 我们九死一生,回到京城,就是要揭露人面兽心的萧风和戚继光!” 听着三人所说,也是一番道理,一时间除了丁汝夔坚决不信外,其他大臣都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表态。 严嵩趁热打铁地看向陆炳:“你说你的锦衣卫不会欺瞒你,我倒要请问一下,若此三人真如你的锦衣卫所说,是奸细。 那他们逃脱后,就该留在鞑靼人军中,何必要回来送死呢? 此事双方均无旁证,是死里逃生跑回来揭露萧风的军官可信,还是你那两个被萧风下跪就出来的锦衣卫可信呢?” 这番话当真毒辣,严嵩先不纠缠萧风是奸细的事,而是咬死杀良冒功的事。 在双方均无旁证的情况下,与萧风并无恩怨的军官,自然比受了萧风救命之恩的锦衣卫说话可信一些。 陆炳也陷入了沉默,他此时并无更有力的证据,能证明两个锦衣卫的话是真的。 他信没有用,严嵩同样了解嘉靖的多疑,关键是句句话都在讲理,这三个军官的表现看起来也挺真实,让嘉靖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昨天陆炳的解释,让嘉靖确定了萧风不会是奸细。但杀良冒功,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嘉靖虽没上过战场,但他熟读史书。 人在战场上是会变的,很多人在生活中很善良很腼腆,但到了战场后忽然巨变,像发了疯一样嗜血。 萧风从没上过战场,忽然被血腥的厮杀刺激,红了眼睛,一时失去理智,纵兵屠村并非完全不可能。 等萧风清醒之后,以他的智商,一定会迅速想办法弥补,而将被杀的村民说成是鞑靼人的伏兵,无疑是最佳的方案。 嘉靖在心里原谅了萧风,是他把这个毫无经验的师弟推上了战场,即使萧风真的一时发疯,他也决定不予追究。 但戚继光,你又不是我师弟,又不能帮我成仙。萧风毫无经验,你是干什么的?他发疯,你也跟着发疯吗? 还不是从心里就想杀良冒功,欺君罔上!所以如果这事是真的,你肯定是要满门抄斩的! 严嵩微微冷笑,这一局,儿子赢了一半了。听说戚继光已经被迫往古北口方向去了,他一定会在那里全军覆没的。 即使他侥幸逃生,回来时等着他的,也将是杀良冒功的大罪! 至于萧风,以严嵩对嘉靖的了解,只要能证明萧风不是奸细,嘉靖是不会把萧风怎么样的。 但有了这样难以洗刷的污点,他以后永远也不要想上朝堂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躲在嘉靖的影子里,当一个修仙炼道的说明书。 当然,这一局赢得代价很大,自毁长城的后果就是让鞑靼人长驱直入,可能会把京城周围抢得毛都不剩。但那有什么关系? 鞑靼人不过是流寇罢了,他们抢完就会走。百姓就像韭菜一样,割完一茬,很快就会再长出来。 到时候京城还是繁华的京城,万岁还是英明的万岁,首辅还是倚重的首辅,严党将再次成为朝堂的中流砥柱! 就在所有人各怀心思的时候,门外的小春子急匆匆的跑到门口,向黄锦示意有急事。黄锦请示嘉靖后,让小春子进来禀告。 “启禀万岁,顺天府尹郭鋆,带着七十余名官兵,在西苑外跪拜请旨,为萧风和戚继光杀良冒功一事申冤!” 严嵩大吃一惊,柳台也愣住了。那三个正在慷慨激昂的军官,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嘉靖猛然睁开眼睛,然后又微微半合上,嘴角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陆炳,七十多人太多了,你去,让郭鋆带上五个人进来吧,其他人,就在西苑外等着。” 第二百四十章 善有善报 这件事没人知道是萧风故意设计的,还是善有善报。 萧风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忘记想办法,给跟着他一起送死的一百骑兵搏一条活路。 他让骑兵们将空马从山上冲下去,然后分散隐藏在草木茂盛的山里。虽然那座山是被包围的状态,但如果鞑靼人想将每一个人都搜出来,也需要付出至少一整天时间的代价。 萧风赌他们不会为了这一百人,耽误整整一天的行程。此时勤王兵马都在路上,鞑靼人的时间就是金钱。 萧风赌赢了,鞑靼人草草的搜了一下山,有二十多个不走运的骑兵,或是藏得不好,或是运气不好,被抓出来杀掉了,剩下的都躲过了一劫。 他们不敢走大路,沿着山路一路爬到密云城。等到了密云城,他们才知道,他们在前方浴血奋战,却已经成了杀良冒功的嫌疑犯。 林桐没有阻拦他们离开,因此在林桐心里,他也不太相信萧风会干出这种事来。他也没法派骑兵护送这些人,因为在密云和京城之间,已经横着鞑靼人的大军了。 所以这七十多个没有马的骑兵,和那些老人一样,又再次沿着山路,躲避着大路上的鞑靼人,披荆斩棘地回到了京城。 他们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和那些老人一样,来到主街上,在顺天府衙门的门口,齐刷刷地跪下了一片。 他们虽然是小兵,但他们也听说过,刑部是严党的人,顺天府跟萧风关系不错。而且他们在路上已经达成共识,既然严党能派奸细,这诬告的事,十有八九也是他们干的! 当堂对质,真假立现。细节说得越多,那三个军官的说法漏洞就越多,而那被召见的五个士兵所说,和两个锦衣卫的供词分毫不差。 这也直接刺破了严嵩的合理怀疑:若是两个锦衣卫因为感念萧风的救命之恩,替萧风撒谎;那这七十多个士兵的说法,就应该也是撒谎。 两个不同时间段形成的谎言,即使在大体上是一致的,细节上也必然对不上。只有真相,才是唯一的! 当士兵们说道萧风和那两个亲兵摔下山去,山下传来鞑靼人欢呼的时候,鞑靼人的搜山还在继续,他们不敢往山下看。 但当萧风跪下,山上山下的鞑靼人从狂呼到肃静的那一刻,他们却听得一清二楚。 “万岁,万岁啊,我们打了败仗,要杀要剐,没什么可说的。可萧真人不是恶魔,戚将军不是叛逆,我们杀的每一个都是鞑靼人,我们绝没有伤害过大明的百姓啊!” 五个士兵的额头把西苑地面的青砖撞得砰砰闷响,血迹斑斑,嚎哭的声音犹如暗夜里受伤的孤狼,让人心中忍不住一阵阵的发悸,全身汗毛竖起。 嘉靖心里也一阵猛跳,面色发白,有些摇摇欲坠。他在奏章上见过太多冤案,比这事冤枉的有的是。但君子远庖厨,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近过这些被冤枉的人。 上一次有类似感觉,还是在顺天府里萧风审兰女的案子,但那时主要问题集中在他两个儿子身上,根本没心思管别人的感受。 黄锦见到嘉靖脸色不好,赶紧给陆炳使眼色,陆炳会意,上前一步。 “郭大人,案情已经明了,你带这几位兄弟下去休整吧。 他们既然编入了戚继光的骑兵队,就暂时不要回原部了。请五城兵马司协助先安顿下来,等候朝廷安排吧。” 陆炳毕竟是上阵打过仗的,心思缜密。这七十人若是被分开退回原部,若是原部中的将官有严党中人,那他们不但没有好果子吃,搞不好还会被威胁改口。 五城兵马司中虽然也有严党的人,但七十多人在一起,就不怕会被收拾。最关键的是,五城兵马司就在锦衣卫北镇抚司附近,若真有什么动静,锦衣卫顷刻可到。 严嵩此时已经偃旗息鼓,他知道在这一仗上,儿子败了。但他不服气,因为严世藩的一切谋划都很巧妙,最后似乎是败给了运气。 但严嵩毕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知道自己这次表现有点过了。以往都是严世藩和赵文华当主力,他在后面当后盾的。 可这次的事,与工部没什么关系,赵文华无法置喙,而严世藩又没了官身,不能上朝,他只能亲自跳出来,赤膊上阵,赢了还好,输了就难免风度尽失。 所以严嵩立刻往回找补,他诚恳地向嘉靖承认错误。 “万岁,看来老臣偏听偏信了,冤枉了戚将军,冤枉了这些将士们,老臣惭愧呀,惭愧呀。” 所有大臣在心里竖起中指。 你惭愧个屁啊,此事到现在,是个人都能推断,就算整件事不是你们父子策划的,也绝对是拿着大蒲扇拼命的煽风点火。 嘉靖倒没有怀疑严嵩父子会暗中勾结鞑靼人,因为这实在是有违常识。他相信这三个内奸应该是鞑靼人收买的,士兵们也证明了杀良冒功的事是鞑靼人策划的。 但严党得知消息后,上蹿下跳,拼命煽风点火是少不了的。他们为了干掉萧风,不惜拉上戚继光和五千骑兵,这就有点不顾大局了。 政治斗争再狠,嘉靖认为都是正常的。因为政治斗争牺牲个几千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次平叛不死几千人?哪次天灾不死几万人? 但这是什么时候?鞑靼人都快打到眼皮底下了,此时五千骑兵对京城来说,有多重要?你们父子俩为了和萧风的仇恨,连京城的安危,朕的安危都弃之不顾了? 这么多年来,嘉靖第一次对严嵩产生了反感,那感觉就像忽然发现自己的朋友,好像在和自己的媳妇眉来眼去一样。虽然没啥实质性伤害,但你伤了我的心啊老铁。 “这三个奸细,外通敌寇,内诬贤良,颠倒黑白,罪无可赦。满门抄斩,夷三族。” 嘉靖很少亲自宣判别人的死刑,因为他觉得这样会伤了自己的道心。 但这次他真发怒了,既有对萧风陷落敌手的惊慌,又有对严嵩的不满,一股脑的把怒火都发在了这三个倒霉的奸细身上。 三个奸细面无血色,眼看锦衣卫要上来拉人,其中一人猛然高呼起来。 “严大人救我!我是受了小阁老的……” 离得最近的柳台飞起一脚,正踹在那人张开的大嘴上,一下踹掉了四颗门牙,也把接下去的呼声踹回了肚子里。 但已经喊出来的话却已经入了人耳,严嵩全身发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须发俱张,悲愤万分。 “万岁,鞑靼人狼子野心,见万岁圣明,也无法继续蒙蔽老臣,干脆垂死挣扎!他们诬陷萧风不成,又来诬陷老臣! 世人皆知,萧风为大明新贵,老臣为大明老臣,他们这是要把大明两代根基连根拔起,用心何其毒辣啊!” 得,刚才还是犯罪嫌疑人的萧风,眨眼之间又成了大明接班人了。 严嵩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就连赵文华都不禁汗颜三分,干爹啊,儿子跟你学的还远远不够啊! 嘉靖也听到了那人喊的话,不过他认为就是如他所想,严世藩在得知这三人诬告萧风后,可能私下里有过接触,给过承诺,让他们往死里咬萧风。 至于他们从刚一开始就是严世藩指使的,这事儿嘉靖不信。因为要指使三个内奸不难,但要让内奸把消息传给鞑靼人,那就必然不是临时的事,肯定是之前就有勾兑。 问题是,动机是什么呢?严嵩身为大明首辅,严世藩最近一年虽然有些波折,但也绝对是钟鸣鼎食,权势熏天。 这些都是朕的大明带给严家的啊!严家没有动机砸碎自己捧着的金饭碗!除非是个疯子变态! “爱卿不必如此,朕自是信得过你的。只是你身为首辅,偏听偏信,险些使将士们蒙冤受屈,却也有不当之处。 这皆是事件繁多,精力不济所致,朕亦知爱卿之辛苦,可补高拱入阁,分担二位爱卿的辛劳。” 严嵩低着头谢恩,虽心里不甘,但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换了别人,就凭嘉靖性格,绝不可能如此轻轻放下。 徐附议站在严嵩的身边,头低得比严嵩还低,但陆炳的目光扫了他一下,却觉得他今天比平时都要站得更直一些。 第二百四十一章 陆严妥协 杀良冒功一案真相大白后,丁汝夔终于获得了调兵遣将的默许。 说是默许,是因为嘉靖没说话,严嵩形势被动,自顾不暇,不再强烈反对,但也只给了丁汝夔一句话。 “你身为兵部尚书,有些事自可做主。但要记得,京城防卫才是核心所在,这一点若忘了,万一出一点纰漏,你百死莫赎!” 言下之意,你愿意出城打仗,老夫拦不住你了。但别被我抓住一点错,否则老夫仍旧不是吃素的! 丁汝夔正在苦着脸,琢磨怎么把握这个尺度的时候,陆炳却来找他了,说嘉靖要私下召见他。 因为有严嵩隔着,丁汝夔之前很少单独进嘉靖的精舍,今天精舍里只有四人,陆炳、黄锦、嘉靖、他。 “丁爱卿,京城防务朕了解了一下,你做得不错。今日叫你来,是陆炳的主意。” 陆炳拱手道:“丁大人,负责护卫萧风家的锦衣卫沈炼,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丁汝夔的记性再差,也忘不了这个家伙,他肯定地点点头。 “沈炼昨夜告诉我,萧风告诉鞑靼人,他可以天书换命,再加上入世观的火药配方,鞑靼人已经同意了。” 这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萧风这样做,岂不是坐实了自己要变节吗?在朝堂上刚刚力挺完萧风的丁汝夔顿时头晕目眩,险些摔倒。 “不过我已经核实过,萧风实在骗鞑靼人。他的道术来自仙梦,天书也是在仙梦中看的并无实物。 他骗鞑靼人只有他回入世观才能拿到天书,回京城才能拿全火药配方。其目的是逼着鞑靼人无暇抢掠,直奔目标。” 丁汝夔这才松了口气,心说陆大人,咱们练武之人,肺活量既然够用,就最好不要大喘气。 “鞑靼人完全可以扣住萧风,让人带着信物来去天书啊?那样这谎言不就被戳破了吗?他出征前又不可能和入世观的人商量好预案。” 陆炳点点头:“丁大人猜得对,确实是有人带着信物来取了,就是严世藩的贴身护卫,胭脂豹。” 丁汝夔顿时瞪大了眼睛,天啊,这意味着什么啊?嘉靖反而很淡定,他显然是相信了胭脂豹的那套说法。 其实胭脂豹的说法中有一个最大的漏洞,那就是她说她是从两个亲兵手里拿到的扇子,但那两个锦衣卫告诉陆炳,压根就没有这件事,他两人离开时,都不知道天书换命的事! 可这件事陆炳并没有告诉嘉靖,因为他不想赌。如果他说了,就是要赌嘉靖对这两个锦衣卫的话,和对严嵩的话,更相信谁的。 相比之前的所有事,这件事是真正死无对证的,除非萧风回来,算是个人证,可惜这个人证嘉靖也未必会认可。 原因很简单,嘉靖知道萧风和严家是死敌,有机会干掉对方,绝不会犹豫。 所以,如果那两个锦衣卫感念萧风救命之恩,故意说没见过胭脂豹,那严世藩就成了通敌卖国之人! 所以,即使萧风回来证明,胭脂豹就是内奸,严世藩就是通敌卖国,嘉靖也只会觉得萧风是给严世藩设了个套,要一举搬倒严家。 严家想要陷害萧风,嘉靖不信;萧风想要陷害严家,嘉靖也不信。你们两边都想致对方于死地,朕心知肚明。但你们都给我安分点,我这么聪明,别想骗我! 现在严家和萧风是嘉靖的左膀右臂,两只胳膊都得听我这个脑袋的!平时互相拧两下没什么,真敢抄家伙,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如果此事是陆炳亲眼所见,他还可以赌一把,赌嘉靖的信任度,他和萧风加在一起,应该可以压倒严嵩。 但此事只是两个锦衣卫的话,就很难了。嘉靖信任陆炳,可在这种首辅家里通敌的大事上,不可能那么信任两个小小的锦衣卫。 所以陆炳不赌,他知道赌赢的概率很小,而一旦输了,不但这两个锦衣卫可能会没命,自己在嘉靖心目中的分量也会有所减损。 陆炳不是坏人,但他也绝没有好到为了搬倒严党而冒险的程度。只有当他觉得一件事利益远大于风险时,他才会做。 但这件事他却告诉了严世藩,就在昨天夜里,他亲自去了一趟严府,然后轻描淡写地告诉严世藩,那两个锦衣卫并没有见过胭脂豹。 严世藩推开身边的侍女,走到陆炳的面前,亲自持壶给陆炳倒了一杯酒。 “文孚兄,有你这句话,我严世藩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段时间,朝堂也好,民间也罢,你对严家一切不友好之处,一笔勾销。 父亲那里,我自当言明,今后你我两家,仍旧是这大明最不可撼动的两根柱石!” 严世藩口气谦卑,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但他的手并没有发抖,因为陆炳能想到的情况,他都能想到。 但无论如何,陆炳不肯那这件事赌一把,受益最大的仍然是严家,他不能不承情,但他还要试探一下陆炳。 “文孚兄,那两个锦衣卫,听说受伤不轻,若是伤重不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吧。” 陆炳微微一笑,严世藩的心思太太明白了,但他是来示好的,不是示弱的。 “东楼,他二人身子骨好,我又用了最好的药,已经快痊愈了。不过我会把他们派到很远的地方,做很秘密的事,你不必担心。” 你想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做梦!这两人我不但要保护好,还得让他们藏起来。 这是我手里永远的板砖,咱们要好就好,要不好,不管什么时候扔出来,都能砸你个头破血流! 这番交锋丁汝夔自然不知,他陆炳的官方解释后,才又松了口气,哀怨的看着陆炳。 陆大人,最近我这心脏被折腾得够呛了,你就别总大喘气了行不行呢? “也就是说,萧风故意说他下过死命令,没有他本人亲至,二观主不会把天书交给任何人。 而因为二观主压根就没有天书,所以他不用串供也会拼命否认。他越否认,鞑靼人就越相信萧风的话,这真是妙到毫巅。” 陆炳点点头:“所以探马来报,鞑靼人已经放弃了沿途抢掠,直奔京城,我估计第一个目标,就是占领入世观!” 丁汝夔眼睛一亮:“入世观屋高墙厚,防御工事齐全,完工之时我也曾去上过香,仔细观察过。 那真不是虚的,可比一座中型要塞!那城墙土都是顶级三合土,别说骑兵,就是大炮短期也未必能轰开。 若是要出城与鞑靼人战斗,那里是极好的伏兵之处啊! 最好的是,入世观与京城外城只有区区五里路,别说是骑兵,就是步兵也是眨眼就到的地方! 若是鞑靼人敢围攻入世观,京城这边随便出兵都可以让鞑靼人腹背受敌,是真正的犄角之势啊!” 丁汝夔这兵部尚书不是白当的,转眼间就明白了萧风的用意,嘉靖毕竟没有行军打仗过,对这事反应较慢,但听丁汝夔一解释,也顿时恍然大悟。 但嘉靖当然不能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他淡然微笑,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当初萧风选定入世观地址时,曾与朕提过此事,当时朕便同意了,此时一看,果然有备无患,黄伴,你还记得吧?” 黄锦心说我当然记得啊,当初萧风走后,你就对我说,萧风虽然道法精深,但不懂军事。那么一个小小的入世观,还说要拱卫京城,成犄角之势,不免可笑。 “万岁圣明,此事奴才记得清楚,正是如此。” 丁汝夔激动了:“事不宜迟,臣请旨立刻伏兵入世观,以待与鞑靼人决战!” 陆炳提醒丁汝夔:“入世观中有祥瑞,还有萧风的几十个小弟子,都需安排妥当。这些细事只怕你的大头兵们办不好,锦衣卫可协助。” 丁汝夔忽然想到一事:“万岁,陆大人,我还有个请求,更需要锦衣卫协助。” 这是正式请旨了,嘉靖微微点头,示意继续说。 “既然胭脂豹能出入京城,其他人自然也能出入。胭脂豹虽然是严府派出去帮忙的,但其他人中却免不了有奸细。 既然是伏兵,那就要保密为先,不能再让人与鞑靼人取得联系了。 大路大门自然由兵部派人阻拦盘查,但小路野路上,似胭脂豹那般武功高强之人,却不是我那些大头兵能堵得住的。” 丁汝夔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虽然特意把胭脂豹摘出去了,但明显他是连胭脂豹也不信任的。 这种话点到即止,聪明人都明白,陆炳见嘉靖没有反对,立刻接了下来。 “我会把能召回来的锦衣卫,全力布防在京城附近,就是路过一只鸽子,也要把它打下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火药配方 胭脂豹被锦衣卫拦住了。她本来选的就是一条很偏僻的路,但仍然被锦衣卫拦住了。 以胭脂豹的功夫,打倒这两个锦衣卫并不难,问题是她凭什么动手。 首辅大人再关心局势,也不能带头违反兵部的命令,纵容家人闯关吧,这不是明摆着通敌吗? 除非她把一路上遇到的锦衣卫全杀掉,否则只要有一个还剩一口气,她和严府就全完了。 所以胭脂豹只能干着急,最后无奈地回到了严府。 严世藩也很着急,兵部的行动是瞒不住他的,本来这是他的一次好机会。他如果把兵部要和鞑靼人决一死战的消息告诉萧芹,也许萧芹就会打消带着萧风冲击京城的想法了。 严世藩现在万分不希望鞑靼人带着萧风兵临城下,因为他清楚,以双方的兵力对比,又是在主场作战,明军胜利的可能性更大。 历史上俺答汗之所以能制造惨烈的“庚戌之变”,关键原因就是严嵩死死压制了丁汝夔,不让其出兵,任凭鞑靼人烧杀抢掠后呼啸而去。 然后反手将丁汝夔送上断头台,成了历史上最大的背锅侠之一。 假如明军胜利,那萧风很可能会被解救,鞑靼人中,见过胭脂豹的人不少,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嘉靖就是再信任严嵩,只怕也会怀疑严世藩通敌卖国了。 嘉靖对严嵩的友情深厚到什么程度,历史上严世藩真的被断定私通倭寇,嘉靖都没舍得株连严嵩,而是让他告老还乡了,但这不妨碍嘉靖干掉严世藩。 严世藩也想过去找陆炳网开一面,但他随即还是打消了这个疯狂的想法。陆炳能把胭脂豹说谎一事隐瞒下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因为说出来对陆炳自己同样很危险。 但如果自己敢明目张胆的让陆炳协助自己通敌,陆炳绝对会翻脸,搞不好这次就真的鱼死网破了! 怎么的,我不肯拔刀就是因为珍惜生命,不愿意拼无把握的命,你还敢拉着我一起寻死路?你真当我对万岁的忠心是演出来的啊?你他妈的冲进火场给我演一个试试! 密使也同样被拦在了京城里,对于此时高速运动,居无定所的萧芹,别说他没有信鸽了,就是有,信鸽也飞不对地方。 所以,失去了消息的鞑靼骑兵,正在目标明确的奔着京城,奔着入世观而来! 当然严世藩也没闲着,他仍然记得和萧芹的约定。于是让严嵩以身体不好,请教养生学问为由,在家中设宴邀请了陶仲文。当然,事先是请示过嘉靖的。 嘉靖觉得这很正常,自己在陶仲文的丹药调养下,龙精虎猛的。老朋友一看模样就身体不好,羡慕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很痛快地就批准了。 陶仲文何其精明,他把最近发生的事儿想了一遍,就把严府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他到严府后,决口不提其他,除了吃菜喝酒,就是一本正经地给严嵩讲解养生之道。 说到兴起,还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各色各样的丹药,给严嵩提建议。 “相爷,您的身体确实需要保养啊。您看我这丹药,各具功效。 饭前吃这个,开胃!饭后吃这个,消食!睡前吃这个,助眠!饮酒吃这个,护肝! 长皱纹吃这个,养颜!头发白吃这个,乌发!房事前吃这个,助兴!房事后吃这个,解乏!” 严嵩实在听不下去了,打着哈哈告罪解手,留下陶仲文和严世藩单独相对。 陶仲文转移火力,滔滔不绝地对严世藩讲解。 “严公子,看这个,这是好东西,明目!” 严世藩眨了眨自己的独眼,不确定陶仲文是不是故意想惹恼自己,好趁机溜走。 “陶真人,这些药都是好药,只是不是我想要的药。” 陶仲文愕然的样子装得很像:“严公子想要什么药呢?” “火药!” “哦,去火药啊,有有有,这颗清心丹,是我珍藏秘方,等闲不示人的! 不管是心火旺盛,还是欲火焚身,或是怒火攻心,吃上一颗,立刻火气全消!” 严世藩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不断提醒着自己:这老道不好惹的,控制,一定要控制。 “陶真人,别装糊涂了。你和萧风私下里鼓捣的新火药,我也很喜欢,听说一半配方在你手里。 我这人喜欢干脆,价格由你来开,我绝不还价!” 陶仲文连连摆手,神色张惶:“严公子这叫什么话,我哪有什么火药的配方,还一半?” 严世藩觉得自己光给出诱惑还不够,他决定不计代价了。他一定要拿到火药配方,在鞑靼人围攻京城之前送出去。 “陶真人,你年龄还不算老,这仙师可当不了一辈子啊,你就不为今后打算打算? 我知道陶真人你不缺钱,可将来远离了京城,回乡养老之时,地方上的治安可没京城这么好啊。 就算陶真人你不打算离开京城,可总得离开皇宫。这京城里的治安,也不是像皇宫里那么好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陶仲文岂能听不出来?他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惊慌了。 此时严党势力仍在,而萧风落入鞑靼人手中之事,他也已经知晓,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严世藩相信没那么难。 “严公子啊,你何必吓唬我一个给万岁炼丹的老道呢? 我要是有火药配方,我肯定卖给你呀,我跟钱又没有仇,可我是真没有啊!你到底要怎么才能相信啊?” 陶仲文声泪俱下,无比激动,让严世藩也开始狐疑起来:莫非,陶仲文手里真的没有配方? 严世藩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认定萧风手里并没有《仓颉天书》,是在欺骗萧芹。但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的话…… 千手如来手里根本没有《仓颉天书》,萧风非说有;萧风说陶仲文手里有一半火药配方,其实也没有? 严世藩被萧风的真真假假弄的头疼,同时他也听出了陶仲文看似软弱悲愤的回答中,也是带着利爪的。 一个给万岁炼丹的老道,注意,是一个给“万岁”炼丹的老道。别他妈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老子当然住不了一辈子皇宫,可老子的告老还乡,和你严家的风光结束,还不知道哪个先来呢! 严世藩瞬间就换了笑脸,他既然觉得陶仲文说的可能是真话,就绝不会在无故竖这种强敌。 “陶真人啊,是我心急失态了。我一来是强兵强国,为朝廷分忧,二来是担心陶真人你上了萧风的当,被他当了挡箭牌。 那萧风狡诈无比,他研究这等新式火药,与兵部勾结试用,却将配方秘而不宣,居心叵测啊。 那丁汝夔如今和萧风过从甚密,这两人之间若有什么不轨行为,那是祸灭九族的大罪,陶真人可要想清楚啊。” 此时严嵩也“解手”回来了,见此情景立刻进入状态,怒喝一声。 “小畜生,跟陶真人胡言乱语什么呢?陶真人世外高人,跟这些俗事有什么关联,我看你是喝多了酒,发酒疯了吧!” 严世藩连连告罪,给陶真人连敬了三杯酒,三人打着哈哈再次欢饮,就像没有这回事儿一样。 陶仲文好请,那个火工道人却不好找。兵部派兵占满了入世观,入世观里的孩子、老道、铁匠以及火工道人都被转移了。 铁匠们和曾造办自有自己的住处,老道和孩子们却不愿去兵部给安排的临时住所,浩浩荡荡的搬进了萧府,把个偌大的萧府挤得满满登登的。 尤其是一群小豆子们,每天还坚持在空地上练武,呼呼哈哈的。也幸亏府里女人多,照顾得过来,否则那些负责保护的锦衣卫,对着这群孩子只有干瞪眼的份。 而此时,鞑靼骑兵已经穿过顺义,到达了通州!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围攻入世观 (为书友“蓝天下的椰子树”,“可爱的傻妞”加更) 京城近在眼前,沿路十室九空。 有钱人住进了京城,没钱而行动早的混进了京城,没钱又行动晚的,就四散而逃,往哪里逃不知道,但总不能在原地等死。 只是鞑靼人来得实在太快,仍有很多百姓来不及逃走,他们只能绝望地看着鞑靼铁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远远地从他们的村庄和庄稼地前冲过去了,都没正眼看他们一眼。 百姓们惊呆了,什么情况啊?不是说鞑靼人是来烧杀抢掠的吗?怎么看起来像是来赛马比赛的呢? 眼看着乌云一般的鞑靼骑兵黑风一样地刮过,百姓中有人提议:“咱们快跑吧,也许他们是没看见咱们……” 另一个满身补丁的百姓却把目光看向了村里最气派的大院子:“王老财家跑得连滚带爬,应该还剩下不少好东西呢!” “你的意思是?” “反正咱们贱命一条,刚才这条命就算捡回来的了。这老王八蛋为富不仁,咱们替鞑靼人抢了他吧!” “王老财儿子可在县城当典史呢,回来要抓我们的呀!” “怕个屁,就说是鞑靼人干的,咱们不说,谁知道,抢完之后再放把火呗!” “……行。” 俺答汗看着身后不时亮起的火光,恼火的叫骂着。 “萧先生不是传令不许沿途抢掠,耽误时间吗?是哪个小队敢违抗,勇士队去给我看看!” 勇士队是鞑靼骑兵中护卫大汗的卫队,同时也肩负着类似纪律部队的职能,当下两个勇士拨转马头,向后跑去,过一会儿就跑回来了。 “禀大汗,没有人抗命,咱们都是直接冲过来的,不知道后面为什么会起火了。” 萧芹的马从后面跟上来,淡然一笑:“不用管了,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俺答汗和萧芹并驾齐驱,目光扫向被几十个骑兵簇拥着的那辆“豪华大房车”。 “就要到京城了,萧先生可有把握拿到东西吗?如果他是在骗我们,我们又当如何?” 萧芹微笑道:“他骗我们也无非是为了活命,我们被骗也无非是加快了赶路。如果最后我们真被骗了,那就正好在京城附近抢掠一番,赶在勤王兵马到之前撤退,不也很好吗?” 俺答汗点点头:“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虎归山,万一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请萧先生权衡轻重,以大事为先。” 萧芹的微笑变得有些苦涩,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鞑靼人的兵马,终于来到了皇城近郊。丁汝夔和陆炳站在城墙上,每人手持一个望远镜,已经能看到鞑靼人的前锋部队了。 “他们果然是冲着入世观去了!看来我们的情报封锁工作,做得很不错!”丁汝夔兴奋地握紧了拳头。 陆炳点点头:“锦衣卫在各处野道上一直坚持到今天上午,看见鞑靼人的烟尘才撤离。这么短的时间,没人能把入世观伏兵的消息传出去!” 丁汝夔看向城门内整装待发的骑兵队伍,默默地估算着城门开闭的时间。虽然他已经做过很多次模拟了,但真实的战场却什么都可能发生。 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例如鞑靼人的骑兵速度比预期的更快,城门关闭的速度受到某些因素的影响。例如今天看城门的人闹肚子了,手脚无力? 万一鞑靼人所向披靡,迅速冲垮明军的骑兵部队,真的能保证鞑靼人绝对不可能冲进城里吗? 这个问题,没人能替丁汝夔回答,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来冒险。唯一一个能给他些支撑的,大概就是萧风。 让我派兵出城决战的人可是萧风啊!他这么说一定是有道理的吧?没错,一定是有道理的,虽然他没给我测字,但他一定是有道理的!他可是萧风啊! 鞑靼骑兵冲到了离城五里的入世观,入世观大门紧闭,似乎也被这无边无际的鞑靼骑兵吓住了,毫无动静。 萧芹分出一万人马,盯着皇城的方向,防止对方出兵来攻。让另一万人马将入世观团团围住。在这黑压压的一片骑兵中,入世观看起来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块小小的礁石。 萧芹敲了敲萧风的车窗,萧风打着哈欠下了车。 “速度很快啊,你们一路上都没歇着吧,你眼圈都黑了,睡眠不足对身体不好啊。”萧风关心的看着自己的芹哥。 萧芹微微一笑:“入世观到了,你把人喊出来吧,免得我们杀进去,就没活人了。” 萧风也不推辞,大步走到入世观大门外,拍着大门喊道:“鞑靼人来了,二观主,你要想活命的话,就把门打开吧。” 半晌没动静,萧风无奈的走回来,冲萧芹苦笑道:“你看见了,估计是听说你们要来,都吓跑了。你还是撞开门吧,只能进去看看,他有没有带着天书跑路。” 萧芹盯着萧风,萧风看着萧芹,两人对视良久,萧芹才缓缓的抬起手:“撞门!” 鞑靼人专门有八匹马是拖着一根巨大的圆木的,这是他们攻打小型城防的利器。此时听见命令,立刻将圆木抬上来,对准山门,一个快速的冲锋。 圆木沉重地撞击在山门上,震得整个山门都在颤抖,发出沉闷的巨响。在这巨响声中,一声高亢的号角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忽然响起! 箭矢如雨,火枪轰鸣,入世观围墙上忽然冒出无数的明军,疯狂地对着包围入世观的鞑靼骑兵火力输出。 鞑靼人万没想到一座道观里竟然埋伏着这么多的明军,更没想到伟大的草原骑兵大军压境,还有明军敢呆在城外! 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才结束混乱,气势汹汹地开始强攻入世观。 打着打着鞑靼人就发现不对劲了,这是道观吗?谁家的道观需要修这么结实?是怕妖怪翻墙进去报仇吗? 箭矢射到墙上都插不进去,刀砍在墙上一道白印,原本想用原木迅速撞垮的木门,竟然也抗住了十几次的撞击了! 当然也少不了架梯子爬墙,入世观到底不是城防要塞,墙上是没有大炮的。但在墙上的明军也都是丁汝夔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兵,和鞑靼人抡刀互砍,丝毫不虚。 鞑靼人的优势是在马上,在这种爬梯子攻城战中优势不那么明显,虽然人多势众,也很难在极短时间内拿下入世观。而且时间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丁汝夔那边几次想下令骑兵出城进攻,但都被陆炳劝阻了。陆炳发现鞑靼人虽然在围攻入世观,但只动用了五千人左右,剩下的一万五千骑兵,马头向外,随时准备冲锋。 一万五千鞑靼骑兵,京城的骑兵原本也有一万五千,但分出了五千给戚继光和萧风,此时城中不过一万骑兵。 一万大明骑兵对一万五千鞑靼骑兵,肯定是打不过的。万一骑兵顶不住对方的快速冲锋,大门来不及关闭,让鞑靼骑兵冲进京城,那真就出大事了。 虽然入世观已经牵制了敌军的兵力,但此时开城门出击,确实仍然很冒险。陆炳只是就事论事。但丁汝夔已经心急如焚。 入世观虽然坚固,但毕竟太小,里面明军只有四千人。他们能顶住一时,顶不住太久啊。这种战机,稍纵即逝啊! 萧风曾告诉自己别怂,要跟鞑靼人干,可他没告诉自己,该怎么干啊!什么时候干啊!用什么姿势干啊! 就在此时,拿着望远镜的陆炳忽然惊讶地喊了一声,然后身体前倾,好像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一点似的。 丁汝夔也赶紧往那个方向看去。城东,通州方向,烟尘滚滚,旗帜飞扬,不知多少骑兵疾驰而至。 “这是鞑靼人的后手吗?他们三万人入古北口,只来了两万人,现在后面的一万骑兵也到了?” 丁汝夔面如土色,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就决不能开城应敌了。这样一来,自己在朝堂上的强硬和坚持,一切都变成了罪过。 稍后京城之外,尸横遍野,火光冲天,万岁一定会把屈辱的怒火都倾泻到自己身上,而严嵩,不管原来会不会帮自己,现在绝对只会落井下石。 谁让自己这次旗帜鲜明的站队萧风,跟严嵩对着干了呢? 萧真人啊,萧真人,我让你给坑惨了呀! 就在丁汝夔行将崩溃的时候,三面大旗从尘烟之中显露出来,丁汝夔的眼神不够好,还看不清,但陆炳却已经看见了。 “丁大人,是戚继光和仇鸾的旗,看这架势有一万来人!” 在城东围攻入世观的萧芹自然比他们看得更清楚,此时戚继光的骑兵队冲在最前面,不用望远镜也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大旗了! 萧芹心里一沉,不可思议地看向萧风,萧风却已经回到了马车里,还能听见他在哼着小曲,依稀听见几个词:“……小奴家我好悲~~~伤啊啊啊……” 这他妈的是什么曲子啊! 萧芹咬咬牙,命令一万骑兵掉头,应向戚继光的队伍!对方的队伍也就一万左右,自己的骑兵同等数量,绝对可以吃掉对手! 虽然这么做有点冒险,面向京城方向的骑兵就只有五千人了,但萧芹打赌京城里的守军是不敢开城门的! 因为严世藩说过,他们父子一定可以说服嘉靖,安全第一,打死不开门,乌龟不出头! 城头上,丁汝夔刷地一下拔出佩剑:“开城门,骑兵出击!” 第二百四十四章 怎么想的 眼看凶猛的鞑靼骑兵迎着自己冲锋过来,仇鸾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幸亏胡大一把扶住了他。 “老胡啊,鞑靼人猛啊,咱们撤吧。不是说好的远远跟着吗,这可不够远了啊,都快撞到人家屁股上了。” 胡宗宪日常忽悠仇鸾:“仇将军,戚继光在前面呢,咱俩这位置是安全的!这不是在大同,这是在京城,天子脚下,王气之地!蛮夷岂能猖狂! 这时候你可不能怂啊,没准万岁就在城墙上看着呢!你要是这时候怂了,被万岁看见了,这所有的功劳可就全没了。对不起你这一路奔波,浴血奋战啊!” 其实仇鸾这一路连刀都没沾过血,浴血奋战云云,实在是不沾边的。但一路奔波是没错的,从被胡宗宪从大同忽悠出来,一路忽悠到京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仇鸾往京城方向看了一眼,离得太远,中间又隔着鞑靼骑兵,烟尘蔽日,即使有望远镜也看不见了。但仇鸾绝对胡宗宪说得有理,没准万岁正在看着呢! 仇鸾刷地一下拔出腰刀,刀尖向前指,大喊一声:“弟兄们,给我上!” 身边的骑兵们见到一向胆怯的仇鸾都如此勇敢,备受鼓舞,呐喊着冲锋向前!四大护卫也拔出腰刀,簇拥着仇鸾就往前冲。 “别别别,咱们勒住点缰绳,别跑太快,身体前倾,做出姿态来就行了。” 城墙上,丁汝夔保持着剑尖指天的霸气poss,目送着一万大明骑兵从城门呐喊杀出,激动得热泪盈眶。 每次鞑靼人一来,不管打哪个地方,最后自己都会在朝堂上被臭骂一顿,谁让自己是兵部尚书呢? 今天,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了!让世人看一看,我丁汝夔不是孬种,不是软骨头! “很好,很好,你们都很好。” 丁汝夔转头一看,吓得手里高举的佩剑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嘉靖不知何时上了城墙,在陆炳等锦衣卫的簇拥下,正拿着望远镜看向战场。 嘉靖身边站着的严嵩,微微低头,面色如常,目光阴冷地看着丁汝夔。丁汝夔此时却没空理会他,赶紧单膝跪地。 “万岁是万金之躯,怎可亲临城头,以身犯险?还请万岁回宫,此处有臣在即可!” 丁汝夔却不知道,嘉靖此时的心情。每次鞑靼人打完收工,虽然当背锅侠挨骂的是丁汝夔,但骂人的嘉靖同样很郁闷。 想当年太祖何其牛叉,成祖何其霸气,就连被自己捡了便宜的皇兄明武宗,也曾亲自上阵,真刀真枪地和蒙古小王子战场放对,而且还打赢了! 唯独到自己这里,变成了抱着脑袋挨捶的状态,偏偏自己又是一个这么好面子的人啊!朕的屈辱和痛苦谁能理解,谁能? 刚才他在宫中听锦衣卫汇报戚继光和仇鸾勤王兵马赶到,入世观伏兵之计也取得效果,一颗争强好胜的心就蠢蠢欲动了。 老子挣回面子的机会来了!我要上城墙!这相当于御驾亲征了,虽然是敌人打到面前来的,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嘉靖,御驾亲征了! 御驾亲征的嘉靖,让人搬过来一面大鼓,然后拿起鼓槌,象征性地在大鼓上擂了两下。他虽然平时不怎么锻炼,但身体情况还不错,居然还擂出了不错的鼓点和气势! 向城外冲锋的骑兵们顿时士气大振!万岁亲自擂鼓,我等岂能贪生怕死,当下嗷嗷叫着杀向鞑靼人的骑兵队。 萧芹心里又是一沉。他立刻下令,围攻入世观的五千骑兵,重新上马,重组万人骑兵队,迎向京城方向冲过来的一万大明骑兵。 此时腹背受敌,但兵力相当的情况下,两边都是必胜之局,优势依然在我,只要入世观里的这些明军不敢出来。 他们肯定是不敢出来的吧,明军步兵早就被鞑靼骑兵吓破了胆…… 入世观的门打开了,四千明军死伤近半,剩下的两千多人高举着火枪和大刀,呐喊着冲向萧芹和俺答汗的卫队。 萧芹和俺答汗的卫队只有一百人左右,任凭强悍异常,面对两千人的冲击也是很艰难的。萧芹眼见抵挡不住,只得让人传令,从京城方向的骑兵中调五百名骑兵回来。 之所以调京城方向的,是因为萧芹认定,京城方向的骑兵虽然吃饱喝足,以逸待劳,但战斗力肯定不如戚继光带领的那一支。 既然戚继光还在,而且还增加了仇鸾的部队,那只有一个可能性,古北口被攻破了。 萧芹此时还没想到古北口的一万骑兵会全军覆没,他以为只是没能拦住这两支队伍而已。但即使如此,这支骑兵的战斗力也绝不可小觑。 入世观此时成了一个巨大的死亡漩涡,在这个漩涡眼的周围,是几万骑兵的惨烈厮杀。有资格陪着嘉靖上城墙的京城官员们,何曾见过这种场景,个个两腿打颤。 倒是嘉靖,祖宗血脉被激活了,双拳紧握,注视着下方的战场,丝毫没有畏惧的表现。 当然,他的底气也来自城中还有五万左右的步兵呢!万一鞑靼人真冲过来,就是拿人堆,也能把城门堵死! 双方激战半日后,虽然明军伤亡惨重,但鞑靼人也没占到多大便宜。萧芹眼见损失惨重,又难以获胜,只得暂时守兵,离开入世观,向南面退兵整休。 明军骑兵战力不如鞑靼人,靠着一股血勇之气,击退了对手,也已经精疲力尽,无力追杀,也就乘机鸣金收兵,收拢到京城城墙之外,安营扎寨。 这一战,鞑靼人死伤五千余人,明军死伤近万人。但明军城内还有几万步兵可以补充战力,鞑靼人却是死一个少一个,很难说谁占到便宜了。 嘉靖大喜过望,自己不便出城,命令两个儿子代表自己出城犒赏三军,尤其重点表扬了仇鸾和胡宗宪,不愧是朕慧眼识珠,让你俩去守宣大一线,果然是有用之才! 黄锦回忆了一下,仇鸾确实是你派去的,但胡宗宪好像是萧风留下的吧,但此时自然不会提醒嘉靖这些细节。 戚继光没能被表扬,嘉靖把他单独召进城内,先是询问了他的作战经过,口头表扬了一下,然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朕让你领兵,萧风参赞,现在你虽打了胜仗,却把萧风弄丢了,虽胜难喜啊。枉费朕在京城中,替你们明辨是非,殚精竭虑!” 戚继光不用嘉靖骂,也已经是泪流满面。这一路上他凭借坚强的意志力,将所有的杂念都排除在外,一心想着如何行军打仗的事,才撑过来的。 此时一口气松下来,和萧风分手那一晚的事历历在目,他早已哽咽难言。见他如此,嘉靖也叹了口气,脸色也和缓了很多。 “兵凶战危,朕亦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萧风道法在身,机智过人,想来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这不是安慰戚继光,其实是在安慰嘉靖自己,他自己现在也很需要安慰。朕的师弟丢了啊!朕入仙党的介绍人,朕进仙界的引路人丢了啊! 此时,在鞑靼人的营帐中,俺答汗、萧芹和萧风,共同坐在主帐中。从萧风刚被抓的那晚上后,这还是三个人第一次面对面的说话。 萧风明白,这种情况也意味着,萧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保护自己了。经过这么多事,俺答汗就是傻子,也不会什么都感觉不出来,更别提萧芹这样的人精了。 “风弟,其实天书根本就不在入世观里,对不对?” 萧风专心致志地用手里的小刀割着盘子里的肉,随口答道:“原本是在的,看今天这架势,现在肯定是不在了。” 萧芹看了俺答汗一眼,继续问道:“观内有伏兵,这事儿是否是你提前安排的?” 萧风愕然地咽下一口肉:“大哥,你把我当神仙了吧?我出发前就能安排这么多事儿?” 俺答汗忽然插话道:“萧公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伏兵出来时,你一点都没惊讶,我这双眼睛看人虽不如萧先生,可也不是瞎子。” 萧风喝了口酒,往下冲了冲那块肉,然后皱了皱眉。 “难喝,军中就没有好酒。我有什么可惊讶的,你们来打京城又不是什么秘密行动,军方提前部署,有什么奇怪的? 我倒是很奇怪,这么大的一个道观,在这么好的战略位置,你们竟然会认为明军不利用它,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萧芹和俺答汗顿时语塞。因为他们想的,此时已经被狠狠地打脸了。 皇帝和大臣们不是应该怕死的吗? 京城大门不是应该不开的吗? 严世藩不是应该说到做到的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天子之怒 萧芹深吸一口气:“就算如此吧,那天书和火药的秘方,你可能拿到?若拿不到,你还是活不成的。” 萧风却把目光转向了俺答汗,微笑着问道:“大汗雄才伟略,一代雄杰。我想问问大汗,经过今日之战,你可还觉得自己能征服大明,雄霸天下?” 俺答汗面沉似水,没有做声。他心里的确已经产生了变化,但他没想到萧风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 他雄心勃勃,联合萧芹,想要征服大明,雄霸天下,可那是什么时候? 那是他所向披靡,势如破竹的时候。是鞑靼骑兵所到之处,明军望风而逃的时候。是他用一个万人骑兵队,就能轻松击破五万明军的时候。 可从去年开始,在大同他就损失了几千人马。今天,他又折损了几千人马。他能有多少人马,经得住这样的折损? 就算他能跟大明一换二,一换三,可大明如此大的地盘,如此多的人口,自己换得过吗? “拱卫京城的军队,果然比其他地方要勇猛精良,不过大明如此之大,这样的军队不可能处处都有。” 俺答汗终于开口,想找回面子。但萧风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你错了,大明的军队,从来都不弱。弱的是朝廷的掣肘,弱的是文武之间的勾心斗角。 历来游牧民族能占领中原,都是因为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但我觉得大汗你生不逢时,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你打仗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杀人,我劝你适可而止,不要和大明结成永世难解的血海深仇。” 俺答汗怒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你是神仙吗……” 他忽然停住了,然后迟疑的问:“若是本汗想测一字,萧公子可否费心呢?” 不等萧风答话,萧芹直接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大汗,他不会说实话的。不管是否能行,他都会说不行的。我这弟弟能言善辩,大汗莫要中了他的诡计,动摇了心志。” 俺答汗看了萧芹一眼,不再提这件事了。萧芹松了口气,他刚才一时不察,让萧风多说了两句话,竟然险些让他和俺答汗的同盟出现裂缝! 此人当真是舌如利刃,口似钢刀,不能让他再多说话了! “风弟,你就说吧,如何才能将天书和火药配方交给我们。只要你做到,我们就不再逼你和我们合作了。” 俺答汗点点头,他此时也意识到,像之前那样想的,既要又要还要更要,是不可能了。能得到天书和火药,甚至其中之一,现在也可以接受了。 萧风又喝了杯酒:“你们也看出来了,二观主,陶仲文,都躲在城内,要想拿到这两样东西,除非我进城去。” 萧芹摇摇头:“或者,让他们出来也可以。” 萧风苦笑道:“大哥你还真是风趣啊,你真觉得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跟二观主有点交情不假,但这点交情不够让人家为我送命的。陶仲文就更不用提了,那个老滑头。 万岁对他的信任重视不下于我,他会出城来羊入虎口?他要真这么天真,还能混到现在的地位?” 萧芹温润明亮的眼神看着萧风的眼睛,半天才淡淡的说:“总要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呢?” 嘉靖正在打坐,但他的心总是静不下来,一会儿觉得蒲团不合适,一会儿觉得香气太浓了,横挑鼻子竖挑眼。 黄锦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知道嘉靖既担心城外的战事,更担心萧风的消息,如果这时候能有点好消息就好了…… “万岁,鞑靼人押着萧风,来到城下了!” 嘉靖一下跳了起来,是真的跳,从一个盘腿的姿势直接起跳,其难度可想而知,看起来就像蒲团忽然变成了弹簧,把他整个人弹起来了一样。 落地后嘉靖才矜持下来,淡淡的看了一眼小春子,黄锦赶紧上前踢了一脚,打了两巴掌。 “混账,惊扰陛下,你想死啊!” 然后回头谢罪:“万岁,孩子不懂事,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告诉他们不论何时,有了萧风的消息,都要立刻回禀的。” 嘉靖平淡地点点头,平淡地向外走去,宽大的道袍袖子一不小心挂在了旁边挂拂尘的楔子上,他平淡的一扯。 刺啦一声,丝毫没有影响到嘉靖平淡的步伐。 黄锦在后面跟着一路小跑,后面都跑得气喘吁吁了,才勉强跟上了嘉靖平淡的速度。 等嘉靖站到城头时,城头上已经占满了人。严嵩、徐阶、陆炳、丁汝夔、潘璜、赵文华等各部尚书及代管左侍郎。 以及裕王和景王,连安青月都借着维护治安的机会,偷偷躲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萧风站在明军大营的前面,后面押送他的鞑靼人只有一百骑兵,领队的是萧芹,俺答汗和大队人马仍在远处驻扎。 明军营中剑拔弩张,骑兵都上了马,提着刀,弓箭手都拉弓瞄准着鞑靼骑兵。而一百鞑靼骑兵同样弯弓搭箭,长刀出鞘,却都是对准的萧风。 局势很明显,只要明军敢妄动,萧风先就变成刺猬,然后人头落地。 气氛紧张的两边的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安青月攥着腰刀的手一直在出汗,恨不得跳下城墙去,把萧风抢过来。 戚继光更是连嗓子都喊哑了,手里的土喇叭都焐得滚热了,才制止住骑兵们要冲出去抢人的举动。 反而是萧风,面对着身前背后的长刀利箭,像平时一样淡然微笑,只是微笑中似乎多了一分感慨。 萧芹拿着土喇叭,大声喊道:“明军听着,转告嘉靖皇帝,让他把入世观的二观主和陶仲文叫出来,否则萧风立刻就死在这里了。” 明军这边自然没有回应,他们怎么回应,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谁敢答应?二观主也就罢了,火玄真人陶仲文,除了万岁,谁敢做主? 谁敢不答应,万一刚说不行,这边萧风就被射成刺猬,不用嘉靖说话,戚继光、安青月等人就会直接跟他拼命。 嘉靖面沉似水,两袖无风自动,显然愤怒已极。严嵩和陆炳同时开口,竟然异口同声。 “万岁,绝不能同意!”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都颇为诧异。 嘉靖也有些意外,但仍松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有人肯替自己出出主意,总是好的,他已经有些乱了分寸,但语气仍然淡定。 严嵩先说:“万岁,萧风虽重要,但大明的脸面更重要。如果对方挟持一个萧风,就对大明予取予求,甚至直接要挟万岁,那大明今后如何镇服四方?” 这是一番道理,谁也不能说不对,不过严嵩已经是明确表态了,萧风死不足惜,不能丢人。 嘉靖看了一眼陆炳,陆炳躬身道:“万岁,萧风能活到现在,全靠他的巧妙筹谋。 鞑靼人行此一招,正说明他们无法破解萧风的筹谋。若是答应了条件,那萧风的筹谋就破了。 且此举于事无补,鞑靼人若得不到东西,则会彻底失望狂怒,若得到东西,则三人再无用处。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三人,恐怕都活不成!” 因为天书换命的事儿陆炳并没有告诉过严嵩,只对嘉靖说过,故此他此时含糊其辞,不说具体内容。 其实陆炳也清楚,既然严世藩有通敌的可能,那严嵩必然已经从严世藩处得知了萧风天书换命的事儿。 只是严嵩显然想用更稳妥的方式除掉萧风,因为他担心万一鞑靼人得到东西后,仍然不杀萧风,带着走了怎么办?早晚是个祸患。 还不如让这无解的扣子系得更紧一些,让鞑靼人被激怒,失去耐心,把萧风一刀两断! 嘉靖把两个人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承认确实都有道理。从他专心修道,已经二十年了,天下大事,他都没有再直接表态过,都是通过臣子来控制朝堂。 但今天,这件事,他不需要任何人再替他背锅了。朕的师弟,朕自己来。 “朕,不答应,大明,不答应。 放萧风回城,否则朕会下令京城骑兵,死战纠缠。 等到勤王兵马一到,朕让你们这些蒙古人灰飞烟灭!” 第二百四十六章 极乐神丹 萧芹微微一笑,大声说:“风弟,你看见了吗,你的皇帝师兄好像放弃你了啊。” 萧风也微微一笑:“好像确实如此,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是在这里射死我,还是赌一把,放我进城拿东西?” 萧芹摇摇头:“我这人从来不赌,因为赌这种事,输赢全凭运气,而我从来都是要掌控结果的。” 萧风苦笑道:“看来我运气实在不好,在最需要赌一把的时候遇到你这样毫无赌性的人。那就射死我吧。” 萧芹一提马缰绳,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萧风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萧风。 “风弟,我虽然不喜欢赌,但我仍然会放你回城去拿东西的。” 此时双方距离很近,萧芹又故意说的很大声,两边都能听见,不禁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不赌,又要放萧风回城?这怎么做到? 至于萧芹叫萧风“风弟”,倒没人觉得奇怪,因为萧风这家伙,似乎不管跟谁见过一面后,都能迅速的称兄道弟起来。 嘉靖也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点怀疑这几天下雨,萧芹的脑子进水了。但无论如何,萧风能回城,就一切都没问题了! 萧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丹丸来,微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众人一起脸上变色,他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大概都猜出他要干什么来了。 萧芹放低声音,用只有萧风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极乐丹,叫极乐神丹,几乎没人见过。 你平时见过的极乐丹,黄色的也好,红色的也罢,都只是极乐神丹的弱化版罢了。 颜色越深,药力越强,这黑色的,才是真正纯粹的极乐神丹。 凡事到了极点,都会成祸,凡药到了极点,都会成毒。极乐神丹就是一种奇毒。 吃了它,三日之内无事。三日之后毒性发作,全身血管、气脉尽数爆裂。 若要不死也行,有一种方法可以延缓。” 萧风盯着这粒极乐神丹,苦笑道:“肯定不是什么好方法,否则你也不会告诉我。” 萧芹笑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你可以不停地和女子交合。 只要交合不停,你的毒性就会被暂时压制。可一旦停下超过一刻钟,就会马上毒发。” 萧风认真的想了想那种场景,并且不自觉的幻想出一个虚拟的女子形象来。 不不不,不行,一个女子肯定是扛不住的,得幻想出一堆女子来。 那种事,晚上在干,早上在干,白天在干,吃饭在干。上厕所不用干,有宝贵的一刻钟呢,麻利点可以解决。但有个问题啊…… “我不用睡觉的吗?我总不能让一堆人值班,每睡一刻钟就叫醒我,赶紧干完再睡一刻钟吧。” 萧芹一向淡然的表情破防了,呆呆的看着萧风。 这是个什么人啊,我只是在给你解释这药的可怕之处,你还真的在认真思考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 萧芹深吸一口气,压制着自己恼火烦躁的情绪,他也不希望萧风真的死在这药上,还是把东西拿回来最重要。 “风弟,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这药就是如此霸道,你也不用找人叫你,此药发作后,你根本就睡不着的。 一直到你累死那天为止,你都会在不停的交合之中。 不过你熬不到那一天的,因为到最后你会觉得和女子交合是天下最痛苦的事,比死都痛苦。你会宁可等死,也不再碰任何女人了。 这就是为何此药叫极乐神丹,极乐变极苦,人生亦如此。” 萧风把脑子里围着自己的一群女人赶走,然后虚心的提问。 “你手里一定有解药的吧,等我拿了东西出来,你就会给我解药,对吧?” 萧芹摇摇头:“极乐神丹没有解药。” 萧风的表情也破防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萧芹。 “那我还回个屁城啊,你直接一刀杀了我不就完了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禁欲的时间太长了,和很多人一样不满意,非得看我跟女人上床上个够,才觉得精彩?” 萧芹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此药无解药,只能以极乐神功拔毒化解,而现在天底下会极乐神功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不要指望胭脂姐妹,胭脂豹压根没练过,胭脂虎练的那种残本,根本就无法帮你解毒,只会两个人一起死。” 萧风惊恐的看着萧芹:“大哥,这事不行吧,咱俩没准是近亲呢……” 萧芹一愣,随即才明白萧芹在说什么,只能再次吸气,控制自己恼怒的情绪。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用手来给你拔毒的!” 萧风坚定的摇头:“用手也不行,用嘴更不行,是男的就不行,更别说是你了。” 萧芹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后背,是在后背!你真不要命了吗,这时候还插科打诨的?” 萧风哈哈大笑:“大哥,我还以为你真的能一直保持着世外高人的风度呢,看来也是凡人一个啊!” 大笑声中,萧风一把抓起萧芹手心中的极乐神丹,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吃了下去! 萧芹愣住了,手还托着空气,萧风已经回头向他一揖到地,大笑着转身向明军的阵营走去。 身后的鞑靼人一阵骚乱,萧芹赶紧举手制止:“不许放箭!” 明军阵营这边也惊呆了,他们不知道萧芹和萧风之间的对话,但都看见萧风吃了萧芹的药! 此时萧芹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拿起缴获的土喇叭,运起内力,确保声音一定能传到城墙上。 “萧风已经吃了我的极乐神丹,三日内,他若是不回来,就会全身爆裂而死! 你们不用幻想找解药,陶仲文号称丹鼎领袖,让他尽管拿出本事来试! 或者你们就准备几十个女子,轮流替他延命吧!哈哈哈哈哈。”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但都知道萧风肯定是中毒了。眼看鞑靼人没有放箭,转身拨马回去了。骑兵们一拥而上,将萧风围在中间保护起来。 戚继光此时也不控制大家了,他自己一马当先冲到前面,交给萧风一匹空马,带着萧风直接冲进城门里。 嘉靖松了口气,全身瞬间竟然有些发软,旁边的黄锦立刻上前半步,不漏痕迹的扶住了嘉靖的胳膊。 “召火玄真人,宫里各级御医,京城各医馆药堂的名医,带上各种解毒药物,全部到西苑集合!” 几乎所有的御医,都被带进了西苑里,在嘉靖的精舍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挨个进屋。 而民间各家医馆药堂的名医,也被锦衣卫全部带到西苑,因为里面排的队伍实在太长了,所以他们一部分人只能排到西苑大门外。 如果不是萧芹的话很多人都听见了,那么今天西苑门前的这一幕一定会引起天大的恐慌和误会。 就算嘉靖哪天真的驾崩了,估计都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精舍里,嘉靖、陆炳、黄锦,三人紧紧的盯着萧风的脸,然后再盯着诊治医生的脸。 然后换下一个医生,在盯着萧风的脸,然后再盯着诊治医生的脸。 由于大部分医生只要一诊脉,就立刻惊恐的摇头,起身让贤,把锅甩给下一个,因此这三位的头也随着换人不停的来回摇摆,就像三个摇头娃娃一样。 摇了一会儿,摇的头晕眼花的嘉靖终于火了,在下一个御医要起身甩锅的时候怒吼一声。 “你们这是在敷衍朕吗?” 那个御医顿时吓尿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之前那些诊治完不敢走的医生也都跟着跪下磕头。 “万岁,非是微臣敢敷衍万岁,实在是萧真人中的毒太霸道了。 短短时间,已经渗透奇经八脉,五脏六腑,脉象看似平稳,其实已经混乱不堪啊! 这等毒药,别说诊治,微臣连听都没听说过啊,万岁啊,微臣真的无能为力啊!” 那些已经诊治过的医生们也都拼命磕头,痛哭流涕,后面还没诊治的医生们各个面如土色,两腿筛糠。 陶仲文医术平平,在这方面帮不上忙,只是把自己积攒下的清心丹一股脑的拿出来,足足三瓶,非让萧风一口气吃下去。 其实萧风在进城时就已经吃了自己身上带的清心丹了,但他能感觉出来,没用。 三颗清心丹下去,就像浇在熊熊烈火上的三滴水一样,瞬间就无影无踪了。萧风能感觉出来,就是吃再多也没用。 清心丹针对的是药,不是毒,而真正的极乐丹,是毒啊。萧芹若是没有把握,也不敢直接放自己进城了。 那堆火现在处于休眠的状态,就像厚厚的煤层下压着火红的炭火,看起来很平静,但只要炭火慢慢烧穿煤层,只要一下,就会轰然燃起冲天的烈火。 到那时,别说血管、气脉爆裂,就是整个身体爆裂,萧风都觉得是有可能的事。 看见嘉靖发火,群医魂不附体,萧风淡然一笑:“师兄,算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让他们走吧。”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时,忽然一人喊道:“我有办法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三条约定 众人都是心里狂喜,看向那挺身而出之人。此人面目猥琐,满脸纵欲过度的样子,一双眼睛贼溜溜的,总像在偷看些什么一样。 嘉靖却不以为意:“井御医,你医术高超,可是有了什么好办法吗?” 井御医点点头,十分严肃地说:“萧真人此毒潜入奇经八脉,五脏六腑,虽无解药,却有解方! 只需与女子不停交合即可,交合不停,则毒不发,只要萧真人坚持得住,能坚持多久,就能活多久。” 嘉靖大怒,正要大声呵斥,却看见萧风吃惊的看着井御医,心里不禁一沉。 “难道这混账说的是真的?若果然如此,倒也不是办不到,京城中青楼勾栏众多,朕可以……” 萧风赶紧摆摆手,制止了此番奇葩的对话。 “师兄,既然我只有三天的时间,咱们就抓紧时间谈点正事,你让他们都走吧。” 嘉靖见萧风如此坚决,只得让那些医生离开。这些医生如获大赦,给嘉靖磕完头后,挨个又给萧风行礼,感谢他不同归于尽之恩。 屋里只剩了萧风和老三样,四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嘉靖先开口了。 “师弟,那《仓颉天书》,你当真没有吗?如果你有,你就拿出来去跟鞑靼人交换,我不治你欺君之罪。” 嘉靖的声音微微发抖,萧风看着他,心里也是一阵温暖,他摇摇头。 “师兄,我真没有《仓颉天书》,那书是我在仙境里看的,说有都是为了拖延时间,骗他们的。” 嘉靖咬咬牙:“要不然,你那新式火药的配方,能不能略改一改,糊弄他们一下?” 萧风摇摇头:“萧芹此人机智如妖,他拿到配方,一定会试验后才会放心。 而且我敢肯定,我就是交出配方,他在试出真假之前,也不会放我走的。” 嘉靖一拍桌子:“那就给他真的!鞑靼人穷山恶水,材料匮乏,他们能造出多少来?我大明还怕了他们不成!” 陆炳和黄锦都吃惊地看着嘉靖:万岁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戚继光这次回来讲述作战经过,说得明明白白,突围战中新式火药作用巨大,如此重器,岂能交给敌人?你还是皇帝吗? 嘉靖一时冲动,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所说极为不妥,看了三人一眼,坐回到蒲团上,微闭双目,看似恢复了淡定,但粗重的呼吸声却听得清清楚楚。 萧风看着嘉靖,他好几次想要告诉嘉靖,严世藩是内奸,但他忍住了。因为他没有证据,而且他马上就要死了。 不管嘉靖现在多激动,对他多好,哪怕他现在说出来,嘉靖马上就让人调查严世藩,也没用。 因为嘉靖对严嵩的感情同样深厚,自己一死,严嵩总能想办法把严世藩救出来的,这种劳而无功的事,没有意义,只会削弱嘉靖对自己的感情。 而他要靠嘉靖的这份感情,干很重要的事,不能冒险。 历史上,除掉严党的是徐阶,是陆炳,是高拱。 回来的这半天时间里,他在被诊治的过程中,已经都问过陆炳了,他们都很好,比原来的历史中这个阶段的形势要好很多! 严党一定垮得比历史上还早,那就交给历史吧,交给时间吧,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严党在垮台之前,不会伤害到他的亲人和朋友。 “师兄,我有三个请求,希望师兄能答应我。 这三个请求,皆有助于大明国运,也能助我死后回归天道。这样即使我身归天道,侍奉仙师,也能日日为师兄祈福。” 嘉靖睁开眼睛,看着萧风:“你说。” “第一个请求,请与鞑靼人罢兵,签订合约,开通互市,加强民族之间的交流和融合。” 嘉靖一下站了起来,陆炳和黄锦也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鞑靼人马上就要害死他了,他竟然还要签什么合约,开通什么互市,扯什么民族交流融合? 萧风看着嘉靖,极其诚恳平静:“师兄,害死我的不是鞑靼人,是萧芹,是白莲教。 但即使害死我的就是鞑靼人,我还是要求这一件事。 俺答汗一代枭雄,鞑靼人现在就像一辆战车。但目前在这战车上挥舞屠刀的,其实却是萧芹。他要利用鞑靼人,实现他自己的野心。 只要大明和鞑靼人实现了和平,俺答汗和萧芹必然会失和,甚至决裂。萧芹就失去了鞑靼人这辆战车,他再想威胁大明,就很难了。 而有了这个榜样,其他游牧民族也会少生异心。师兄,大明疆域广大,疆域之外的游牧民族此起彼伏,不能光盯着鞑靼人这一支啊。” 嘉靖毕竟是个智商极高的人,很快就跟上了萧风的思路,也陷入了沉思中,之后缓缓开口。 “俺答汗多年来和大明战争不断,即使签订合约,开放互市,他会真心实意的和平吗?” 萧风点点头:“以前或许不会,经此一战,鞑靼人见识了大明的实力和决心,必然心生胆怯。 而鞑靼人与大明征战,所为的不过是利益罢了。互市的利益不比战争的利益少,还不用掉脑袋,他一定会同意的。” 嘉靖不甘心地叹口气:“他多年来劫掠我大明子民,今日更是兵临城下,难道就这么算了?” 萧风摇头,声音冰冷:“当然不能算了。师兄可知萧芹为何约定三日之内? 一来他这药确实需要三日方可发作,他也怕我时间太短,来不及办事就死了。 二来他也不能等太久,三日之后,勤王的兵马陆续到京,那时他想走也难了。 我就要拖到三天的最后时刻,这三天内,京城的骑兵要死死缠住他们。 鞑靼人,这次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杀到他们心惊胆寒,杀到他们再也不敢生异心! 即使签订了合约,也要分座次,大明是君,他们是臣。即使开了互市,也要保证军备,多买种马,多训战马。 大明的骑兵枪炮能覆盖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大明疆土啊!” 嘉靖连连点头,陆炳忽然问道:“既然有机会缠住他们,要不这次干脆全歼了鞑靼人?” 萧风摇摇头:“难。鞑靼人的骑兵确实厉害,至少现阶段,我们想全歼他们是很难的。 戚继光和仇鸾在古北口打赢了,是因为他们轻敌,而且想不到会遭遇两面的夹击。 京城这半日鏖战,我们以二换一,还是靠着入世观为诱饵,将鞑靼人骑兵固定在了一个区域战场内才实现的。 若是他们发现情况不对,纵马突围,在这旷野之中,没有十倍的兵力,是根本围不住他们的。 最关键的是,鞑靼人只是蒙古人中的一支,我们即使彻底消灭了鞑靼人,蒙古依旧会有其他部族强大起来。 俺答汗虽然厉害,但他有理智,是个可以做交易的对象。只要他和萧芹决裂,就能保证整个蒙古部族,再也没有萧芹的容身之地。 眼下的蒙古各部族领袖中,也只有他才能和萧芹分庭抗礼。若是换一个人,没准就会被萧芹玩弄于股掌之上,彻底控制成傀儡。” 萧风一番分析,入情入理,嘉靖连连点头:“若能如此,当然最好,朕准了。第二件事呢?” 萧风迟疑一下:“师兄,我本想以入世道,助师兄昌大明国运,以求助师兄得道成仙,可惜天不允我。 这第二件事,请师兄牢记,今后所有事,凡是上干天怒,下伤人和之事,都有损师兄道行,能不为,则不为。” 嘉靖脸上红了红,陆炳和黄锦都紧张的看着嘉靖,萧风的话虽然极其婉转,但这三个人自然是都能听懂的。 重点是指选秀女,炼红铅丹的事,当然也有其他的。嘉靖也许不是个残暴的皇帝,但他也谈不上是个多良善的皇帝。 如果在以前,萧风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他会慢慢的改变嘉靖,而且已经颇有成效。 但此时他来不及了,必须冒险一搏,赌的就是嘉靖对自己的感情,尤其是自己就快死了,这份感情会有翻倍加成。 “师兄,知道了,说第三件事吧。”嘉靖语气平淡,不喜不怒。 但对他再熟悉不过的陆炳和黄锦,却听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颤音,这不是恼怒,是……竟然是……感动? 萧风深吸一口气,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师兄,严家与我仇怨极深。严世藩此人,心理扭曲,变态之极,所为之事,多有隐秘恶毒,难以描述。 我死之后,他必然报复我的亲人朋友,甚至荼毒一切与他作对过的人。 这种事若发生,不但师弟死不瞑目,道心不稳,难归天道。无辜者受难,更是对大明气运有损。 所以这第三件事,请师兄照顾我的亲人和朋友,以及一切在严世藩手中受荼毒之人!” 漂亮!陆炳发自内心的喝了声彩!他敬佩的看着萧风,这个自己的后辈,心中有种惭愧的感觉,更多的却是痛惜。 萧风没有在临死前硬碰硬的去揭发严党罪行,也没有揭发严世藩通敌。 因为这些都没有证据,嘉靖就算一时怀疑,也难以撼动严党,更除不掉严世藩。 所以萧风只字不提严党的罪过,更不提严世藩可能通敌的事。 这些事自然有锦衣卫慢慢调查,拿到真凭实据的那一天,就是严党覆灭之时。 可不管严党有没有大罪,严世藩的嚣张跋扈和变态恶毒,其实是人人皆知的事,就连嘉靖也是知道的。萧风只说这个,嘉靖绝对相信。 只是原来对嘉靖来说,严世藩的这些行为都不算什么大事,对自己的皇位和天下都没什么伤害。 不过是死几个人而已,大明天下这么大,哪天不死人?皇帝管这个?吃饱了撑的? 何况嘉靖对严嵩的感情深厚,为了这点事就惩治严世藩,也毫无必要啊。 但此时不同了,萧风,这个自己喜爱的小师弟,临死前求他的第三件事,他能无动于衷吗? 嘉靖不能,而且这对他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是大事,他只要让人盯住严世藩,不让他胡来就行了。 最关键的是,万一萧风说的死后之事是真的呢? 如果真的因为严世藩作恶,萧风就死不瞑目,回不到仙界,那自己将来要升仙时,上哪儿走后门去? 见到萧风仙界的娘子自己该怎么说? “弟妹啊,你就行行好,拉大哥一把,让大哥升入仙界吧。好不好? 什么?你丈夫在哪儿?他比我走的早啊,难道还没回来呢吗? 别啊,弟妹,你别关门啊,你让大哥上去啊!弟妹,弟妹,拉大哥一把啊!” 想到这儿,嘉靖站起来,目光坚定,握紧双拳。 “师弟,我答应你!” 第二百四十八章 师兄再见 当夜,谨身精舍里灯火彻夜未熄灭,谁也不知道嘉靖这一夜,都听了什么,说了什么。 而萧府里的灯火,同样彻夜未熄灭,他们在等着萧风回家。 俺答汗的大帐里,同样彻夜通明,萧芹和俺答汗两人都很沉闷,军士们的士气也不算很高,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 “没想到明军如此强悍,还敢在城外设伏!” “听说了吗,草原上传来消息,德尔哈将军率领的一万骑兵,被明军全歼了啊!” “不可能!德尔哈将军带的是一万骑兵啊!谁能剿灭一万蒙古铁骑!” “听说是真的呢,草原方向来接应运输队的人马,到了现场只看到满地尸体。 这个消息通过飞鸽传给了萧先生在京城的密使,你没看见刚才有人从城外捡到箭信吗?” “我也觉得可能是真的,否则戚继光是怎么从五千骑兵变成一万骑兵的?以他那支骑兵的战斗力,如果以多打少,还真说不好啊!” “这仗打到现在,抢来的东西又被抢走了,还死了这么多兄弟,我额吉还等着我带钱回家呢啊。” 帐篷外的议论声自然传不进大帐里,但不妨碍俺答汗和萧芹间产生了激烈的争执。 “本汗带了三万铁骑出来,现在只剩下一半了!大举出征却颗粒无收,萧先生让本汗如何对其他部族交代? 草原上的部族都是铁血汉子,一旦他们从心里不服本汗,我的草原就会再次分崩离析!” 萧芹手里紧紧攥着那封城里射出来的密信,急速地思考着如何安抚俺答汗。他虽然有三条线来颠覆大明,但俺答汗绝对是最有力的那一条线,万不可失。 “大汗不必急躁,就算消息为真,想来明军也一定损失惨重。至于财物,我们回程时再行劫掠便是。 我们如今纵马京城,打得大明皇帝亲临城头,这是大汗祖上才有过的荣光啊! 有此一役,大汗之名天下震服,那些关外的游牧民族,必然也会以大汗为主,其意义远不止眼前之得失啊。” 俺答汗闷哼一声,以往萧芹的话他听着都觉得极有道理,但自从见过萧风后,俺答汗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萧芹那些天衣无缝的话,经过萧风一点,就变得有些不同了。 想到萧风,俺答汗就忍不住想到另一个问题。 “那萧风,可还会回来吗?” 萧芹自信的点点头:“极乐神丹,无药可解,萧风不想惨死,就只能回来。” 大帐外忽然传来一片骚乱声:“不好了,快上马,妈的,明军来冲营了!” 天色渐亮,谨身精舍里的四人却仍旧丝毫不觉疲倦。 一夜之间,与俺答汗和谈的细节,萧风已经尽数嘱咐,对萧芹的防范,也不厌其烦地讲解了数遍。 萧风看看透过窗户的晨曦,笑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我该回家了。” 嘉靖缓缓起身,手里仍然不死心地抓着一支笔。 “这许多人,就真的没有一个能写一个字,让你测如何活命的吗?” 萧风哑然失笑:“师兄,人命关天,即使父母在世,也未必能算是自己的事。何况各位呢。 你们不是都挨个试过了吗,不行的。也许别人能行,但在我身上肯定不行,我能感觉出来。” 嘉靖的笔失望地落在了纸上,那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那是他们一直不死心的结果。 萧风笑了笑,看着嘉靖,眼睛里多了一层水汽。 这个人,不管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昏君也罢,明主也罢,对自己,确实还是很不错的。 他庄重的打了个稽首,腰弯的比平时低很多。 “师兄,你我,有缘再见。” 萧风回府了! 主街上熙熙攘攘,人流攒动,既有豪商小贩,也有青楼女子,还有顺天府的捕快混在其中。这些百姓并没有资格上城墙,而萧风中毒的消息,官府也控制的很严。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天一夜后,几乎没人不知道萧风中毒了,只是不知道这毒有多厉害而已,故而免不了胡乱猜测。 “萧公子中的毒肯定很厉害的,否则鞑靼人能放萧公子回城?听说萧公子三日内不回,就会死呢!” “不可能,听说厉害的毒药,那都是见血封喉的!吃完了三天还不发作的毒药,能厉害到哪儿去了?” “对,我也这么说,何况昨天全城的医生都被宫里带走了,这么多医生还能解不了毒吗?”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萧公子,你的毒解了吗?” 顿时人群一下静了下来,显然这个问题很有代表性,大家都希望知道答案。 萧风在府门口站住,此时萧府大门已经大开。展宇和戚安扶着门,前面是巧娘、巧巧、张云清、王迎香、柳如云、燕娘。 中间是张天赐夫妇、王推官夫妇、兰爹兰娘、陈忠厚、老道和一大群孩子,最后是沈炼、赵总旗和几个锦衣卫殿后。 这些人也都在眼巴巴的看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好消息。昨天他在宫里呆了一夜,医生们回到家,都闭口不言,说官府不让说。因此大家什么也不知道。 萧风冲他们笑着点点头,回过身来,对着围在府门口的众人拱手。 “感谢各位对萧某的关心,我的毒已经蒙火玄真人丹药化解了,各位请安心回家吧。 改日我置办酒席,宴请大家同乐!今日我刚回到家,先容我和家人一聚,多谢各位,多谢各位了!” 众人心里的石头落地,气氛也顿时活跃了起来,一边说笑着一边纷纷散去。 “我就说吧,没事!萧公子吉人天相,你没听说,军队里都叫萧公子大明天师呢,大明天师那么容易中毒的吗?” “还是火玄真人厉害!火玄真人是万岁亲封的丹鼎派领袖,对丹药研究何其深奥,岂是那些蛮夷鞑靼人能比的!” “哈哈哈,萧公子迫不及待和家人团聚,你猜猜家里这些女子,他最想念哪个?” “我猜是巧娘,不都说萧公子口味独特吗?没准燕娘也有份!” “放屁,那都是胡说八道,我猜萧公子肯定最想念中间那俩年少的,那才叫豆蔻年华,含苞待放呢。 男人啊,别听什么口味独特不独特的,都是很专一的!从十八到八十,都喜欢年少的!” 这几人正说得起劲,刚好路过刘彤门口,小梅在门口已经忍了很久了,听到这几句话瞬间爆发。 “放屁!萧公子是我家姑爷,他肯定最想我家小姐!再敢胡说八道,我挠烂你们的嘴!” 那几个男人吓了一跳,赶紧紧跑两步,躲开这个危险的地带,然后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小梅失去了对手,鼓着两腮,怒气冲冲地向路过大门口的男人们怒视,见没人敢再胡说了,这才气冲冲地跑回院子里。 管家笑着摇摇头,这丫头现在越来越厉害了,看来小姐以后过门是不用担心受气了。他一回头,吓了一大跳,刘彤就站在他身后呢。 “老爷,你看小梅是不是越来越厉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夫人故意调教的……” 管家的话说了一半,看着刘彤的脸色,把后面的一半咽了下去。 刘彤呆呆的看着萧风走进萧府的大门,大门缓缓关闭,他依旧呆呆的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府里,众人围着萧风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阵子,沈炼和锦衣卫们先行退去,到萧府外巡逻。然后老道把孩子们也都哄到了后面的房子里,屋里渐渐清净下来。 萧风看着柳如云笑了笑,冲她招招手。 柳如云万没想到萧风会第一个和自己说话,顿时面红耳赤,不敢看身边皱着眉头的张云清和王迎香,低着头走到萧风面前。 “柳姑娘,明天我想在家里摆宴请客,还得辛苦柳姑娘一天。现在就请回去准备吧。” 柳如云没想到是这事儿,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失望,她低头答应一声,跟父亲陈忠厚一起离开了。 萧风又对张天赐说道:“当初你竞选会长,给你投了票的那些人,你请他们明天都来,我还没谢过他们呢。” 张天赐心里狐疑,不知为何忽然要请客,不过萧风的话必听已经成了他的条件反射,立刻点头答应,带着娘子回家翻找名单去了。 王推官夫妇见萧风无事,料想他已经很累了,也就告辞,想带着王迎香一起走,王迎香死活不肯。 最后还是萧风说了句话:“不想走就留下吧,反正明天请客,你们也要来的。” 张云清见他半天不跟自己说话,忍不住委屈的嘟起了小嘴,可萧风就像没看见似的,又把目光转向了燕娘。 “差事还顺手吗?陈公公最近对你怎么样?” 燕娘脸红了红:“管的事越来越多了,陈公公很器重我,教给我很多东西。 听说你被抓了,陈公公虽然不说话,但我能看出来,他很着急。他让我注意教坊司管辖的青楼勾栏中的消息,一有你的消息马上告诉他。” 萧风点点头,燕娘见他不再搭理自己,眼圈微微一红,掩饰的笑了笑,福了一礼,转身回春燕楼了。 萧风其实第一个就想跟安青月说话的,可他进府后,就没看见安青月。 “安青月哪儿去了?” 别人还没说话,一直等着但一直轮不到自己的张云清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回答。 “安姐姐受伤了!她昨晚上带人巡街时看见有人向城外射箭,她去抓捕时被人打伤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走,不谈了! 萧风一惊,站了起来:“伤得重吗?” 他确实很意外,安青月武功非凡,能伤得了她的人可不多啊!胭脂姐妹未必能打赢她,难道是忍者之王回来了? 他心里一凉,如果忍者之王回来了,张无心就凶多吉少了!他这一急之下,顿觉心中犹如火烧,赶紧坐下,平心静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张云清本是生气他半天不搭理自己,故意危言耸听,吓唬他一下,见他如此着急,顿时就后悔了。 “萧大哥,你别,别着急,安姐姐没事的,只是需要修养。幸亏当时刑部战捕头也奉命巡街,听见打斗声赶过去,跟安姐姐合力将那人打跑了。” 萧风更是心惊,战飞云的战力他虽不十分了解,但抓捕隔壁老王时,看他和安青月交手,功夫应在安青月之上。 他二人合力竟然没能将人抓住,只是打跑了而已。就算当时安青月已经受伤,战力不足,那人的功夫也至少在战飞云之上。 这是什么人,莫非也是严世藩的手下吗?严世藩这混蛋,怎么手下总有源源不断的高手使用? 如果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绝对能把这家伙揪出来,可惜,现在…… 萧风苦笑,地球没了自己照样会转的,自己时间宝贵,还有好多事要做呢。他看看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的,就已经过了正午了。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平时感觉一天挺长的呀?怎么今天就过得这么快呢? 怎么今天过得这么慢呢? 萧芹沉着脸,俺答汗喘着粗气,两人都没心情说话,都只有这一个感觉。 从昨天半夜,明军已经大大小小地骚扰他们三四次了。每次他们想修整时,就会有一股骑兵冲过来一通火枪箭矢。 而当他们狂怒地想要和对方决战时,对方却掉头就跑,他们追来追去,最后肯定追到京城城墙之下。 背靠着城墙,这些骑兵有恃无恐。京城城防,远非大同等地可比。别的不说,光是城头大炮,在京城就有二十门之多! 更别提床弩、硬弓等中远程武器,也绝对比任何一座边城都要完备得多。 因此鞑靼人追到一定的射程内,就不敢再往里追了。否则明军骑兵缩在后面绕城跑,等大炮弩箭发射几轮后,鞑靼人阵型混乱时,再杀回来冲杀,可就要命了。 俺答汗烦躁地说:“明军太狡猾了,这样下去,损兵折将,士气低沉,等到勤王兵马一到,咱们更难取胜!” 萧芹心中默算,然后肯定地说:“勤王兵马三日内到不了!我敢用极乐神丹,就是算准了时间的。 如果明天半夜之前,萧风还不带着东西出城,咱们就杀出京城,将京城周围杀为血海,烧成白地!” 俺答汗皱了皱眉,他对这个提议持保留意见。他攻打大明是为了利益,不是因为嗜杀。 抢了财物也罢,掳走奴隶也罢,都是为了部族兴盛。单纯的杀人对鞑靼人有什么好处?除了与大明结成永世难解的血海深仇…… 俺答汗忽然又想起了萧风的话,他扫了萧芹一眼,那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他仅仅为了诬陷对手,就能下令屠了十几个村子。 这样纯粹为了杀人而杀人的事,鞑靼人都没干过。他真的仅仅是为了诬陷萧风吗? 还是他有意想让大明将鞑靼人都看成是杀人成性的嗜血魔鬼,是无法沟通的冷血野兽? 萧芹看向俺答汗,他温润如玉的眼神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慌乱的神色,随即用微笑遮掩过去。 正想说点什么坚定俺答汗的信心,外面又是一阵骚乱声,俺答汗一下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明军又来偷营了?” 心腹亲兵成格尔冲进来,看见大汗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大汗纵横草原这些年,从没有这么是失态过啊,这次真是让明军给折腾苦了。 “大汗,是大明皇帝派来了使团,要和大汗谈判议和!” 谈判议和?俺答汗愣住了,看了萧芹一眼,萧芹俊美儒雅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凶狠的神色,他也看了俺答汗一眼,微微一笑。 “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看他们愿意出什么条件和我们议和。” 来的使团只有三个人,一个正使,一个副使,一个随从。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个正使居然是仇鸾。 这个所有人里,也包括仇鸾自己。当嘉靖任命他为使团正使时,他整个人亚麻呆住了。 “万岁,万……岁啊,臣一路上浴血奋战,杀死鞑靼人无数,鞑靼人对臣恨之入骨啊! 臣此去,必然有去无回啊!臣倒是不怕死的,只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万岁了,臣的心好痛啊……” 嘉靖十分感动,然后告诉他:“就是因为作战勇敢,鞑靼人对你心存惧怕,这正使非你莫属!” 仇鸾愣住了,怎么办,现在改口说自己其实并不勇敢,其实戚继光比自己勇敢得多,更适合当正使? 那恐怕还没等死在鞑靼人手里,先就得被嘉靖当庭杖毙了! 仇鸾想来想去,只能另辟蹊径,以求侥幸逃脱。 “万岁,臣是个武夫,只会行军打仗,一向笨嘴拙舌的。这议和需要能言善辩之人,臣死了不要紧,就怕耽误了国家大事啊!” 嘉靖心里暗想,萧风对人心的洞察真是太厉害了,仇鸾这点表现几乎都被他说中了。 “朕亦知道你笨嘴拙舌的,因此你只需要说一句话即可。其他的话,都交给副使胡宗宪来说。” 仇鸾看了看站在身边的胡宗宪,心里哀叹:老胡啊,咱哥俩还真是同命相怜啊,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把咱俩推进的火坑。 胡宗宪倒是很淡定,只是一路上一直叮嘱仇鸾注意事项。 “仇将军,你作为正使,一定要保持威严,不可胆怯。鞑靼人崇尚英雄,鄙视懦夫,你越是害怕,他们越可能杀了你!” 仇鸾咬紧牙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发抖,在心里默念着嘉靖告诉自己的那句话。 “走,不谈了!” 俺答汗和萧芹让部下让出一条小路来,竖起刀山,让使者从刀山下一路走进大帐里! 仇鸾看见这上千把雪亮的大刀组成的路,腿肚子都发软了。胡宗宪偷偷在他身后捅了他一下。 “越害怕,死得越快!” 求生的欲望,让仇鸾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他恨不得闭上眼睛,但又不得不睁开一条缝来看路,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着嘉靖给的一句话,迈步走在最前面! 胡宗宪跟在后面,随从跟在最后面,三个人组成的小小队伍,穿过鞑靼人的刀山剑林,一路走向大帐! 俺答汗看了萧芹一眼:“萧先生,你说仇鸾贪生怕死,志大才疏,后面的评语不知如何,看他这样子,可不像贪生怕死之辈啊!” 萧芹何其精明,哪能听不出俺答汗的口气有变化?在此次之前,一直到攻破古北口,自己的话,俺答汗都信之不疑。 就是从碰上萧风之后,似乎自己的每一步筹划,都被萧风有意无意的阻碍着,破坏着,导致现在俺答汗对自己开始产生了疑问。 为了挽回俺答汗对自己的信心,证明自己对仇鸾的评价所言非虚,萧芹忽然运足内力,大喊一声:“跪下!” 这一声如舌绽春雷,震得周围人耳朵嗡嗡直响,已经走到大帐跟前的仇鸾首当其冲,被吓得一下子喊了起来。 人的神经系统有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如果你正在专心致志地念叨着什么,忽然别人一吓,这句话就会脱口而出。 对这一点有怀疑的朋友,可以自己随时试验一下,也可以拿老婆孩子试验一下,只要你事后扛得住揍就行。 此时仇鸾就是处在这种状态下,他一直半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地念叨着嘉靖教给他的那句话。 结果被萧芹这么一声大吼吓得大骇之下,本能地转身就跑,嘴里也不由自主地大吼一声! “走,不谈了!” 「(感谢大家的投票和打赏,加更!)」 第二百五十章 议和条件 仇鸾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萧芹愣住了,还没等反应过来,俺答汗已经急了。 “贵使慢走,有话好好说!” 跟在仇鸾身后的胡宗宪,正好一把拉住了本想撒腿狂奔的仇鸾,这让仇鸾的逃跑看起来更像是被激怒后的拂袖而去。 俺答汗不禁心中暗想:萧风所言果然不虚,大明将士中,勇士果然极多。这仇鸾也并不如萧芹所说那样贪生怕死。 在刀山剑林之间,冲冠一怒,拂袖而去,贪生怕死的人能有这样的慷慨豪迈? 仇鸾被胡宗宪拦回来,硬着头皮走进主帐,犹自惊魂未定,板着脸毫无表情,找个位置就坐下了,平复惊恐的心情。 俺答汗更是吃了一惊,此人当真胆大心细,一进屋就坐在了主位上,这可是我的位置啊。作为使臣,深入敌营,反客为主,有胆有识啊! 萧芹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了,这还是自己以为了解的那个仇鸾吗? 胡宗宪没给他们更多揣摩观察的时间,直接冷冷地开口了。 “我大明使臣,来此议和,你们不但不以礼相待,还摆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吓人,当真是有失风度。 正使仇鸾将军不愿与你等一般见识,如有诚意,可继续商谈,如无诚意,我们这就离开!” 萧芹淡淡地说:“只怕不是你想离开就能离开的吧。” 胡宗宪哈哈大笑,仇鸾的勇气是假的,他的勇气可是真的,笑声狂放,毫无顾忌,只笑得帐前众人无不变色。 “我三人敢入敌营,就不在乎能不能活着离开。你若愿意,只管杀了便是,我在黄泉路上走慢点,估计你们随后也就到了!” 仇鸾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慌得一匹:老胡啊,你嘴咋这么硬呢,我其实还是很在乎能不能活着离开的啊! 萧芹冷冷地说:“你命在旦夕,还敢如此狂妄。我杀你举手之劳,你要杀我却千难万难。我们现在还有一万五千骑兵,要想突围而去,你们拦得住?” 胡宗宪三角眼冷冷的扫向萧芹,两人目光相对,竟然谁也压不倒谁。萧芹心里一惊:此人果然是个人物。 “昨天晚上你们还有一万五千骑兵,现在估计就剩下一万四了吧。我大明骑兵与你们日夜缠斗,不死不休,你们是有苦自知! 先不说我们拦不拦得住你们,就说你突围出去,只怕没有时间烧杀抢掠了吧。我大明骑兵会一直衔尾追击,你们敢烧杀,阵型必乱,我们就趁机冲上去厮杀! 如此一来,你们只能带着不到来时一半的残兵灰溜溜地回到草原上,而且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到那时,只怕大汗的汗位就未必稳了吧!大汗纵横草原这些年,也不想落个没下场吧。” 原本这种耍嘴皮子的事,俺答汗一向是习惯交给萧芹处理的,但此时他却开口了,这让萧芹不禁心中一沉。 “贵使不必危言耸听,本汗之事也不必贵使操心。议和自该有议和的条件,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 胡宗宪点点头:“痛快!大汗果然快人快语!不说以往,就说此次,大汗率军侵我大明疆土,杀我大明子民,此事大汗当上表谢罪!” 这个条件完全是表面功夫,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得失,但这却也是后面一切条件的基础。 若是俺答汗根本不答应这个条件,后面的一切都无从谈起了。大明立国以来,倒人不倒架子,何况是嘉靖这么要面子的皇帝呢? 对此俺答汗也是心知肚明,他作为偏居一隅的枭雄,向大明做做表面功夫,并不为难,因此点点头。 “听听后面的条件再说!” 胡宗宪心里一松,心想难为萧风这一晚上,把这每一步都料得如此精确。就连仇鸾这个怕死之徒,居然也化腐朽为神奇。 他却不知道,萧风之所以让仇鸾来当正使,是因为作为唯二击败鞑靼人的将军,仇鸾不来,戚继光就得来。 虽然萧风判断俺答汗不会翻脸,但万一呢?万一翻脸了,是死戚继光还是死仇鸾,对萧风来说还用得着考虑吗? 至于胡宗宪,那是没办法,不可替代。除非萧风自己去,否则朝中再也找不出比胡宗宪更合适的人了。 “鞑靼人袭扰大明,和其他游牧民族的理由想来并无差别,只是因为塞外苦寒,物资短缺罢了。 山海关外的女真人,其地尚不如蒙古富庶,却能和大明和平共处,为何? 就是因为大明视女真为藩属,开放互市,互通有无。鞑靼人本也应上表称臣,请求互市,方是长治久安的根本之道。 奈何以战取之,生灵涂炭,血染山河?” 互市!!! 俺答汗眼睛一亮,心里一阵狂喜。他心说现在你们说得这么好听,当年我没要求过吗? 你们是怎么答复的?大明一针一线不许流入蒙古之地!你们怕我们啊,怕我们得到大明的先进东西,反过来攻打大明! 但此时争执这个似乎没啥意义,俺答汗要赶紧敲定这个互市的事。在他看来,大明这是妥协了,被打怕了。 “若能互市,当然很好。本汗上表请求一下,有何不可? 蒙古和大明之间处处相邻,就开三处互市好了,避免长途奔袭,各自方便!” 他本以为胡宗宪既然主动提出互市,此时肯定是满口答应的,却不料胡宗宪毫不相让。 “先开一处,若双方能公平互市,可再考虑增开,否则就是这一处,也是要关闭的。” 萧芹冷冷地插了一句:“你这是没有诚意啊,你要弄清楚,主动来和谈的可是你们!” 胡宗宪冷冷一笑,咳嗽一声,并不说话。仇鸾听到咳嗽声,立刻想起来时定好的暗号,也立刻站起来。 “走,不谈了!” 萧芹皱皱眉,不知道该拿仇鸾怎么办,俺答汗却有些心慌。 互市,对游牧民族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好事儿,他决不能因一时之气轻易搞黄了。 “贵使请留步,若是后面可以增开,先开一处倒也无妨。 至于公平交易,这个自然会的。我蒙古人民善良淳朴……” 胡宗宪用颜色示意仇鸾坐下,然后微微一笑,打断俺答汗的话。 “我们当然是相信蒙古人民善良淳朴的,不过既然是生意,就要有规矩,不能靠着双方的人品。 大明会在互市上建立货品评估所,由我们双方共同出人管理,对双方的货物进行评估。 万岁会随时派钦差监察,确保公平公正。” 俺答汗皱皱眉,他心里确实想着把一些劣马老羊卖给大明换取物资的,想不到大明如此精明。 不过他随后就释然了,只要互市开了,那生意怎么做,还得看谁的拳头更硬。实在不行,还可以用贿赂官员来解决问题! 因此俺答汗点点头:“可还有其他条件吗?此次本汗劳师远征,大明皇帝是否可以赏赐些财物,以示恩典?” 俺答汗是个枭雄,他不会在乎名义上的高低,重点还是实惠。一两黄金叫赏赐也好,叫赔偿也罢,都是一两黄金。 不会因为是赏赐的就值二两,也不会因为是赔偿的就值半两,所以让嘉靖下个台阶,还是很必要的。 不料胡宗宪立刻摇头:“若要赏赐,今后机会多的是。大明富有四海,些许赏赐算得了什么。只是这次却不行,原因嘛,大汗心里也清楚!” 这话的意思俺答汗倒也听明白了,可以给你点钱,但绝不是现在给。 你只要听话,大明从来不是抠抠搜搜的主儿,以后生意做好了,皇帝一高兴,多少钱拿不走? 萧芹笑了笑:“你们不给,我们自己不会抢吗?别磨蹭了,把《仓颉天书》和火药配方交出来,此次议和尚可谈,若是不答应,就不用谈了!” 胡宗宪咳嗽一声,仇鸾立刻跳起来:“走,不谈了!” 俺答汗无奈的看了萧芹一眼:谈的好好的,你这是干什么呀?你没看出这仇鸾是个二愣子吗? 可他是正使啊,他要走了,副使说什么都不算数啊! 胡宗宪冷冷的看着萧芹,眼神中的怒火足以把萧芹烧成灰烬,萧芹却依旧微笑着,丝毫不受影响。 “这位就是萧先生吧,接下来的条件就是你了。你要进城去,把萧公子身上的毒解了! 这就是此次议和的最后条件!” 萧芹温润如玉的眼神看着胡宗宪,嘴角带着最有风度的微笑,说出的话却坚定如铁石。 “萧风的命,要他拿天书和火药来换,除此之外,什么条件都救不了他!” 第二百五十一章 解除婚约 天色已晚,这是第二天的夜晚。城外议和的唇枪舌剑已经进行了半日之久,场面几度失控。 仇鸾至少跳起来五次以上。 “走,不谈了!” 俺答汗和胡宗宪一直努力地达成共识,但最后的条件,总是卡在萧芹这里。 到最后俺答汗都亲自向萧芹求情了,他曾经是最希望萧风死的,但此时形势已经逆转。 一个萧风,能换来互市,能换来自己统治地位的稳固,这几乎是不用算的账。 可惜萧芹一直微笑着摇头,他压根就不希望议和成功。就算他原来不想杀死萧风,但为了让鞑靼人和大明一直打下去,他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就像他原来说过的,他不想沾萧家人的血,除非萧风阻碍了他的大事!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了! 所以现在情况就变得极其诡异:原本想杀了萧风的俺答汗希望萧芹能救活萧风;而原本不想杀萧风的萧芹,已经下了杀死萧风,破坏议和的决心。 天色已晚,萧风面临一个选择,他有两件必须要做的事,要排出个先后来,最后他决定先去刘彤家。 安青月不在,展宇也被萧风打发回裕王府了。 家里剩下的人,都为萧风平安回家,开心不已,张罗着做好吃的。 萧风写了一张纸,折起来放进怀里,然后找到巧娘。 “给我准备点礼物,我要去刘府看望一下。” 巧娘很高兴,觉得老爷从军一趟,回来变得更成熟稳重了,这种事都不用自己提醒了。 于是连忙张罗礼物,最后还不忘提醒萧风:“老爷,你也要给雪儿姑娘单独准备些礼物的,可有吗?” 萧风淡淡一笑:“放心吧,有的。” 这次萧风没有让任何人跟着,自己提着礼盒,穿过夜晚的主街,走向斜对面的刘府。 自从萧风回家后,刘府就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管家亲自坐镇门房,以方便时刻窥视萧府的动静。 此时管家已经盯了一整天,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了,还是旁边没几颗牙的老门房把他晃醒了。 “管家,管家,萧风出来了!” 管家一激灵,跳起来就往门房外跑,结果和站在大门口往外窥视的刘彤撞了个满怀。 “老爷你也……” “住口,扶我起来,我先回中堂等着,你随意一点,淡定一点,别丢人!” 萧风敲了敲小门,门开,站着淡定随意的管家,捂着撞出了血的鼻子。 “哎呀萧公子,没想到是你呀,快请进快请进,我家老爷没等你,没准已经睡了呢。我先去禀报一下。” 管家跑到堂屋门口,感觉萧风看不见自己了,连屋都没进,又跑回来迎接萧风。 “老爷没睡,萧公子请进吧。” 等萧风到了堂屋,才发现刘彤不仅仅是没睡。他端坐在大堂中间,身边的珠帘早已经挂好了,能看见珠帘后面隐隐约约的几个人影。 萧风行礼后,刘彤淡定的说:“你从军归来,应该很累,应该在家多休息休息,不必这么着急过来的。” 萧风还未答话,珠帘后面的刘夫人已经喊了起来。 “萧风快过来,让我看看!他们都说你中毒了才刚刚治好,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萧风走到珠帘前,隔着珠帘,能看见刘夫人和刘雪儿忽隐忽现的脸,脸上都满是关切,都快贴在珠帘上了,生怕看不清楚。 “感谢伯母关心,解了,没事了。” 刘彤也歪着头,借着灯光偷偷的观察萧风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刘夫人又问了几句话,萧风一一对答,却始终不提刘雪儿。刘雪儿在珠帘后面等得心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萧风哥哥,这一路肯定很凶险吧,我在家里很担心的……” 萧风默然片刻,微笑抬头:“是啊,兵凶战危,自古如此。朝堂亦风云变幻,凶险更不下于战场。 其实还是平平淡淡的日子最幸福。只是若无盛世,只怕男耕女织的生活也是梦想啊。” 刘雪儿一愣,萧风哥哥虽然跟她说话的机会不多,但每次说话都是安慰她,让她开心的,怎么这次说话感觉怪怪的呢。 “萧风哥哥,听爹说,这次打仗死了好多人呢,好可怕……” “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就是平时,也没人能保证不出意外的。 人死了就死了,倒也没什么,只是他们的亲人朋友,得学会适应没有了他们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啊。” 刘雪儿越发有些迷惑了:“萧风哥哥,我这段时间给你绣了个扇子套,我看你总拿着扇子,没有套会弄脏的。” 小梅从珠帘后面跑出来,把扇子套交给萧风,萧风手里攥着扇子套,感受着那种丝滑和柔软,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发硬。 “谢谢,我这次回来的匆忙,却是什么都没给你带。” 又说了会儿话,萧风就告辞了,留下闷闷不乐的刘雪儿,感觉这次萧风哥哥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刘彤作为主人,自然是要送萧风的。管家在前引路,萧风和刘彤并肩而行,错后半个身位,以示辈分之差。 走到大门口时,刘彤第三次欲言又止,见萧风看他,赶紧假装打了个哈欠。 “世伯身在朝廷,有些身不由己的时候,也是难免。世伯一直韬晦自保,这是不错的策略,可以继续坚持。 只是小侄有一句话,还是要规劝世伯。即使有一天,奸党一时势大,伯父也万不可助纣为虐,大不了辞官就是。 等奸党倒台,伯父自然会再被重用的。君子守时待命,不要枉做恶人。” 萧风的口气很随意,说的话却很重,以他的身份对刘彤说这些,属实有点失礼。 但刘彤这次却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还点了点头,似乎今天,他和萧风都有些不对劲。 萧风掏出怀里的信笺,微笑着递给刘彤:“世伯,收好了,这个值十两银子呢。” 刘彤尴尬的咧咧嘴,竟然犹豫着没有伸手!萧风不禁诧异,你之前想要这东西都想疯了啊,现在矜持个什么劲啊? “这么说,井御医说的是真的?他跟我喝酒的时候说的,我本来还不太信的……” 萧风笑了笑:“世伯,你少跟井御医一起喝酒,被伯母知道了你就惨了。” 他把信笺硬塞在刘彤手里,后退半步,对刘彤深施一礼,转身飘飘然然的离开了。 刘彤手里攥着那封信笺,看看旁边一脸懵逼的管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抽出信来,借着大门上灯笼的光,眯起眼睛。 “萧风以萧家家主身份,自愿解除与刘府小姐刘雪儿之婚约,双方约定即成之日起,一别两宽,互不纠缠。” 下面是一个鲜红的手指印,按在萧风的签名上,后面应该写着刘彤名字的位置,是空白的。 只要刘彤写上名字,按上手印,这份退婚书就即时生效了。一别两宽,互不纠缠。 管家惊讶的发现刘彤并没有什么开心的样子,他把信揣进怀里,想了想又掏出来塞进袖子里。 走了两步又掏出来,塞进怀里,然后走两步又逃掏了出来。就好像那不是一份退婚书,而是一颗火红的碳团一般。 此时,谈判也终于接近了尾声。 任凭胡宗宪和俺答汗如何施加压力,萧芹都不肯答应,眼见双方已成僵持之势,而俺答汗明显已经倾向于和谈,萧芹面带笑容的走向仇鸾。 “听闻仇将军一向贪生怕死,想不到这次竟然亲率大军与鞑靼人血战,还敢来当正使,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仇鸾再没有火气,被指着鼻子骂也是不肯的,何况嘉靖告诉过他,四字真言不能忘。当下跳了起来。 “走,不谈了!” 萧芹等得就是他站起来这一下,两手悄无声息的伸出来,看似是按向仇鸾的双肩,以表挽留之意,众人也都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一直垂头侍立在侧的随从忽然侧身挡在了仇鸾的面前,双手上翻,正迎上萧芹按下来的双掌。 两人四掌相交,那个随从双腿一软,险些跪倒,但随即腰间一挺,又站稳了,两手向上奋力一托,将萧芹的双掌托开了。 萧芹一愣,万没想到这个不声不响的随从居然身手如此了得! 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双手一缩一吐,直奔那随从的胸前。 随从上翻的双掌也随即收回,两腿微微弯曲,沉腰垂肘,运起全身之力,奋力推出。 从刚才第一下交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方对手,因此这一下,拼尽全力! 双方四掌再次碰在一起,这次却不像上次那样悄无声息,而是发出一声极其沉闷的响声,就像打破了一面皮鼓一般。 萧芹退后一步,随从整个人双脚离地,向后飞退,以求卸力,直接把身后的仇鸾撞的坐回椅子里。 随从也一屁股坐在了仇鸾的怀里,狼狈不堪,他腰间一挺,再次站起来,嘴角已经渗出鲜血来。 俺答汗大惊:“萧芹,你要干什么?来人啊!” 俺答汗已经看出了萧芹的目的,只要萧芹击毙了正使,这次和谈就绝对不可能成功了。若不是那个随从的功夫出人意料,只怕此时萧芹已经得手了。 萧芹一击不中,知道机会已经没了。此时俺答汗的亲兵已经冲进了营帐,将俺答汗和大明使团围了起来。 萧芹看着那随从捂在胸口的手上金光闪烁,忍不住摇头叹息。 “我道是谁有这样的功夫呢,原来是刑部战捕头,难怪,难怪。只可惜未曾谋面,若是早认出你,我也不会失手了。” 战飞云忍着胸中翻腾的血气,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喷出一口血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终身大事 俺答汗的亲兵已经包围了营帐,成格尔手按腰刀,护在俺答汗身边,萧芹的几个心腹手下也围在萧芹的身边。 萧芹苦笑道:“大汗,你我合作多年,今日就为了一个萧风,竟然要闹到如此地步吗?” 俺答汗摇摇头:“萧先生,你知道我一向对你很尊敬的。今天不是萧风的事,而是你要阻挡互市和谈。 数日鏖战,你我心知肚明,就算这次大明军队拦不住我们离开,但再想像以前那样随意劫掠,已经很难了。 多年征战,草原也需要休养生息,这是我蒙古各部的一次绝佳机会,还请萧先生不要故意破坏。” 萧芹淡淡的说道:“如果我不给萧风拔毒,你待如何,要杀了我吗?” 俺答汗一瞬间确实起了杀心,但他是极聪明的人,立刻意识到,此时就和萧芹翻脸,绝不是好的选择。 一方面鞑靼军队尚未脱离险境,即使向外冲杀,也仍需要萧芹的谋划能力;另一方面萧芹功夫极高,此时离得这么近,真动起手来,自己也有危险。 最关键的是,和谈尚未成功,若是自己内部先内讧起来,大明方面必然会觉得有机可乘,搞不好会趁机压价! 所以俺答汗叹了口气:“萧先生说哪里话?你我二人多年相交,彼此尊敬,岂会到那一步?先生既然坚决不肯,也只能罢了。” 他转向胡宗宪:“贵使,你说的其他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只要能在今日签订互市合约,我们立刻退兵,沿途绝不会伤害一人。 至于萧真人的事,你也看到了,我无能为力。还望贵使以大局为重,莫为了萧风一人,让百姓受难,生灵涂炭啊。” 胡宗宪的三角眼里喷着怒火,心里却一片悲凉。果然,萧风都猜中了。从头到尾,一步不差。 在建议由仇鸾和胡宗宪担任正、副使者后,萧风就再三叮嘱过嘉靖: 议和为重,不要过于纠结自己的事,萧芹是不会同意的,他巴不得破坏和谈。而越是如此,我们就越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胡宗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既然如此,那就签吧,我想你们也不敢再等两天了。 还有,萧公子的绣春刀我要带回去,那是他先父的遗物!” 俺答汗满口答应,立刻让人取出绣春刀来,并和胡宗宪即刻拟好了请罪表,以及互市条约草案。 俺答汗先按了手印和汗印,胡宗宪也按了手印,他身上却不会带着朝廷的印玺,因此要把东西拿回京城去用印。 萧芹眼见大势已去,和谈已无法阻止,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带着自己的心腹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他知道,只要一离开大明的关卡后,自己和俺答汗恐怕就要分道扬镳了,这辆战车至少在短期内,不会再为他冲锋陷阵,沾染鲜血了。 他得另外找一辆了,好在,他一直都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辆战车之上。 第二天早上,胡宗宪带着用好印的条约,以及嘉靖皇帝御笔批示的请罪表附件,交给了俺答汗,双方的和谈宣告成功。 嘉靖在俺答汗的请罪表上酣畅淋漓地臭骂了俺答汗一顿,狠狠的出了口气。对此俺答汗毫不在意,坦然接受。 你们汉人在乎的就是那点面子而已,我在乎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骂两句不疼不痒的,怕个屁啊。 鞑靼人拔营起兵了。丁汝夔对俺答汗的保证并不放心,让戚继光领着一万骑兵远远的跟着他们,看他们有何异动,一定要跟到古北口之外,然后在古北口重新加固防线! 嘉靖对萧风的毒未解之事,按萧风的意思严格保密,除了要去议和谈条件的仇鸾、胡宗宪外,其他朝臣都不知道真相。 刘彤是因为阴差阳错地认识井御医,才从那个每个嘴都不严的家伙那里得知真相,戚继光没有这种级别的朋友,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因此戚继光虽对萧风是否完全康复有点不放心,但还是以军人的本性,接受了命令,带兵奔古北口去了。 随着议和消息的传开,京城百姓不由自主地涌上城头,没能进城,藏在四处的百姓们也都跑了出来,怒骂着“欢送”鞑靼骑兵。 鞑靼骑兵相当能忍,反正百姓们的欢送也是一片嘈杂,听不清到底问候些什么,只是埋头行军。 他们的心里也是十分难过的。这次出来时有三万铁骑,等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万二三,若不是大汗在最后时刻达成了互市这样的大事,可算得上是损兵折将,一无所获。 俺答汗更是在心里捏了把冷汗,他是无论如何不想打下去了,为此不惜和萧芹翻脸。如果他最后连一万人都带不回去,那等着他的,很可能是各部族的叛乱。 到那时,萧芹会不会站在他这边,可是难说得很。俺答汗心知肚明,萧芹一定会站在胜利者的一方。 如果叛乱者势头更好,萧芹十有八九会去跟对方谈合作,反过头来给自己来个两肋插刀。 萧府里,此刻比城外还热闹。因为萧风大宴宾客,三十多位客人,加上府里的人,尤其是那群孩子很占地方,十张大桌,座无虚席。 安青月也来了,右臂上吊着布带,显然受伤不轻。不过萧风告诉她,一定要来,没她在不开席。 安青月精神状态倒是很好,左手还拎着绣春刀:“这是战捕头拿过来的,让我交给你。同时让我给你带句话。” 萧风微笑着接过绣春刀,走回屋里,恭恭敬敬地摆在了刀架上,回头看着跟进来的安青月:“什么话?” “鞑靼营中的那位萧先生,武功深不可测,但他的内功路数,和那晚上我俩遇到的,往城外射箭的人极其相似。” 萧风眼睛一亮,他原本已经猜得差不多的事儿,加上战飞云提供的这个信息,已经几乎可以确定了。 然后他苦笑一下,只可惜,自己没法亲手破解这件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告诉安青月。 “去查京城里卖药的那个人吧,他的药有时叫金曼陀,有时叫极乐丹,很多达官贵人都买过。 记住查到后,要抓捕时一定要多带人手,尤其要带上战飞云,还有锦衣卫,能带多少带多少。 他就是那晚上向城外射箭的人,功夫你是领教了的。你请不动的,就让郭鋆去请旨。” 安青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什么情况?这就破案了?你现在连测字都不用了吗? 萧风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笑,然后收起笑容,静静的看着她。 “你应该还有事要问我才对。” 安青月点点头,她一直不敢问,其实是怕得到确定的答案。 “张无心师兄,他……他怎么样了?” 萧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安青月心领神会,用左手提起笔来,刚要写字,萧风一把按住她的手。 “张无心还不是你什么人呢,就算是,那是他自己的性命,你未必能替他问。” 这个提醒是很必要的,萧风之前就发现,天书测字,在测到人命之事时,限制得最厉害。 别说安青月和张无心之间只是有点暧昧,就是真的成了夫妻,测对方性命都未必能行。 可能父母兄弟之间,测对方性命之事,都未必可行。可见人命关天,不是空口说说的,冥冥中自由定数。 安青月咬紧牙关,苹果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地想啊想,最后终于想通了,提笔写下一个大字:“婚”! “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嫁人成婚?这是我自己的事!” 漂亮啊!!!萧风差一点就要给安青月鼓掌叫好了! 实话说萧风刚才都没想到还可以这么问的,他替安青月想了好几种问问题的方式,但绝对都没有这个好! 安青月显然是在心中发了誓,非张无心不嫁的。 那她测是否能嫁人成婚,虽然测的绝对是自己的事,其实等于测的就是张无心是否还活着,是否能平安归来! 萧风不再废话,拿起这张纸,盯着上面的“婚”字,他感觉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聚精会神,倾尽全力,就连强行测字那次,都比不上! 外面张天赐正在安排众位客人入席,因为人多,所以没有用萧府的厨房,而是从醉仙楼里做好后,用马车将食盒送到萧府。 兰爹兰娘流水般地送上来美味佳肴,孩子们在席间蹦蹦跳跳,吵吵闹闹,不时夹杂着老道的呵斥声,和大姐头小冬的威胁声。 房间里却静得犹如世外空山,仿佛那些喧闹都离得很远很远,隔着一层薄雾一般。 直到萧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婚字,左女右昏,只看其表,就有女子昏聩之意,你即使能嫁人成婚,也会被人认为是傻事。 但是……”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以命还字 安青月听见前面一句,已经急了,但听见萧风的“但是”,又安静下来。 “但是,昏字上氏下日,女子何日称氏?乃从夫之日。你最终还是会嫁人的。” 安青月绷紧的苹果脸松弛了下来,只要能嫁人,那一定就是张无心。至于别人说什么,有什么关系? 因为安青月是右手受伤,所以这个“婚”字是用左手写的,不出意外,写得歪歪扭扭,松松散散,完全不成结构。 那个“女”字边又小又矮,几乎和右边的“日”字一样大小,“日”字也是歪歪扭扭,像是个“又”字一样。 “你写的婚字下面有‘奴’之形,奴者,为女子谦称,有心则怒,无心则奴。这大概也是天意吧。 若非有心,何人能让你怒发冲冠;若非无心,何人可配你自称奴家。” 安青月红着脸啐了一口:“呸,什么奴家不奴家的,我这辈子不会捏着嗓子说话!” 她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顿时就觉得肚子饿了,不再和萧风废话,蹦蹦跳跳地跑出去抢座了。 那些孩子见最喜爱的“安老师”来了,纷纷起身让座,嚷嚷着让“安老师”坐在自己身边。 萧风站在门前,看着这副热闹非凡的景象,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样子,嘴角也挑起一丝微笑。 张无心啊,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萧风走出房间,喧闹不堪的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几个小孩的笑声一时间刹不住车。 萧风走到首席,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冲众人高举。 “各位街坊邻居,各位生意伙伴,大家平时多有照应,希望各位今后仍能如此,这一杯,萧风敬大家!” 众人纷纷谦让,跟着萧风喝了这杯酒。萧风又满上一杯,再次高举。 “各位,当日我兄弟张天赐当选会长之时,曾有过承诺,凡是投了他票的,都可让我测一字。 人生于世,无信不立,萧风今日想了结此事。各位可有有事要问的,尽管来问。”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疑惑地看着萧风,他们虽然对萧风测字之事不太了解,但规矩多少也是听说过的。 燕娘也是投过张天赐票的,因此现在也在桌上,她代表大家提出问题:“萧公子,不是一天只能测一个字的吗?” 萧风微笑道:“那是以前,我还不熟练呢。现在我熟练了,道法修为更深了,没有这个限制了!” 众人这才释然,纷纷点头。本来嘛,萧公子在街头摆摊测字,到现在都一年了,道法当然更精深了,言之有理。 只有安青月的脸刷的一下变白了,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刚要张口,但萧风恰于此时目光看向她,冲她极轻微的摇了摇头。 小冬奇怪地看着安青月:“安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安青月强忍着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摇摇头,哽着嗓子说:“不是,是这菜太辣了,嗓子辣到了。” 柳如云现在对辣椒的应用越来越厉害,菜也越做越好吃,孩子们这桌还特意少放了辣椒,但孩子们仍然觉得有几个菜确实很辣,因此对安青月的话毫不怀疑。 此时大家已经喝了两杯酒,酒量小的已经有点开始兴奋了,一个胖胖的粮店老板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拿起纸笔。 “一直不好意思麻烦萧真人,既然今天萧真人有雅兴,小人就厚颜,请萧真人指点一下。” 其实他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太敢。虽然萧风说过会给投票的测个字,但他不知萧风是否会言而有信。 另外萧风很忙,他平时也见不到萧风,也不太敢直接上门:“嗨,那个谁,你欠我一个字,现在给我测。” 因此今天是个好机会,他提笔写下了一个“天”字,一拱手。 “萧真人,小人王万恩,也是粮商,对张老板的际遇羡慕至极,因此厚颜效仿一下,小人接下来该做哪样生意?” 众人顿时都来了兴趣!人们对测字最大的疑问就是,若是别人写同一个字,怎么就会测出不同来呢? 现在这个问题即将有答案了,此人同为粮商,写了和张天赐同样的“天”字,难道萧风会让他再去买高粱吗? 现在鞑靼人都议和了,短时间内不会打仗了吧,再买卖高粱,会不会连内裤都赔光了啊? 连张天赐都紧张起来,又怕这个字为难了大哥,又怕大哥万一真把这家伙算成第二个张天赐,那自己会不会失宠啊? 萧风微笑着拿起那张纸来,看着那个“天”字。 他的身体在疯狂的向他告警:你干什么?你疯了吗?你今天已经测过一个字了! 不是告诉你一天只能测一个的吗?你就那么没有自制力吗?强撸灰飞烟灭忘了吗? 萧风对身体的告警置之不理,他对天书的理解的确又上了一个层次。他知道,强行给自己测字,会测不准,但强行一日多测,却没有这个问题。 只是,那要用阳气来换,要用精元来换,要用命来换! “天字,为二人之像,二人为‘从’,你做生意没有主见,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是这样吧?” 王万恩疯狂点头,他自然知道萧风不可能去了解他一个粮商小人物,此时一语中的,确实是道法精深。 张天赐做高粱发财后,他就跟着也去倒腾了一笔高粱,结果不但没挣钱,还赔了不少。幸亏租给张天赐的仓库小赚了一笔,这才勉强支撑下来。 张天赐大声道:“老王,我平时总说你,你就是不听。干什么事都跟别人学,连上青楼都是。现在我大哥都这么说了,你信了吧!” 萧风看了张天赐一眼,张天赐脸色一红:“大哥,老王是我老朋友,之前去春燕楼时,都是我请他……” 张云清猛烈的咳嗽起来,恨不得能找个馒头把爹的嘴塞住。一喝两杯酒就满口胡说,幸亏今天娘不在,否则晚上还不得出惨案? 萧风无奈的摇摇头:“你写的这个‘天’字,上面一笔偏了,带出了‘夭’之形,因此你的粮店生意,只怕快要做不下去了。” 王万恩顿时脸色惨白,萧风所言非虚,上次高粱赔了,后来又学着倒腾糯米,又赔了。 后来见张天赐投资了醉仙楼,以为饮食业好赚,他也学着投资了一个小饭店。 结果小饭店在食神大赛上做的九转大肠惹得裁判大怒,不但没给名次,还上了黑名单,一下就干倒闭了。他也血本无归,确实是在破产边缘了。 今天测字,他倒没有奢望能像张天赐那样大富大贵,可既然能有机会得萧真人测字,总还是希望能有咸鱼翻身的机会的。 老“战友”张天赐见王万恩如丧考妣的样子,于心不忍,也眼巴巴的看着大哥,希望大哥能再说点什么。 “你写这个‘天’字时,刚好飞来一只小虫,趴在纸上,正在‘天’字的下方。这是天意啊。” “‘天’下有‘虫’为‘蚕’,你的粮店若无起色,去做蚕丝生意吧,虽不见得能大富大贵,但丰衣足食肯定没问题。” 王万恩脸上顿时有了血色,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拱手:“萧真人指点之恩,王万恩永生不忘!” 萧风笑着冲张天赐挥挥手,张天赐立刻扶起自己的老战友。 “蚕丝生意所需资金很大,你又是无主见之人,若你信我,就让张天赐为主,你为辅,合伙做蚕丝生意吧。” 王万恩喜极而泣,他早就想抱着张天赐的大腿了。只是张天赐一切都听萧风的,没有萧风的应允,虽然是老战友,也不敢轻易答应合伙。 今天萧风这一句话,等于是把王万恩纳入了张天赐的商业版图,他怎能不大喜若狂? 除了安青月之外,没人注意到,萧风的脸色比起刚走出房间时,苍白了许多。只是他脸上从容的微笑,遮掩了这一切。 “下一位。” 第二百五十四章 告别之宴 在萧府里,萧风已经测完五个人的字了,这五人或问生意之事,或问子嗣之忧,或问亲人病体能否安康。 萧风一个字比一个字用的时间长,到第五个字时,他足足看了半个多时辰才能说出来。 不管结果是否让人满意,他们都真诚地向萧风作揖,感谢萧真人的指点。但当第五个人作揖起身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劲了。 萧风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吓人,不知何时,安青月已经走到他身后,尽量不着痕迹的扶着他的腰,脸靠在萧风的后背上。 后背的青衫白袍,已经湿透了,既有萧风的汗水,也有安青月止不住的眼泪。 没有人再站出来测字了,张天赐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刚说了一句:“大哥你……” 萧风目光扫向他,带着罕见的严厉,张天赐一下就蔫了,默默的坐了回去。燕娘却接替他站了起来。 “萧公子,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都不着急的,今天就不测了吧。” 萧风摇摇头:“没事,我就是这两天没睡好过了今天,我可能要出趟远门,再和各位相见,可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所以,还有哪位有要问之事的。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儿了啊。” 萧风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底下没人笑,大家都在互相交换着眼色。燕娘咬咬牙,提起笔来。 “好,我来问!” 张天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止。张云清狠狠的瞪了燕娘一眼,跑过去扶住了萧风的左臂。 王迎香紧跟着跑上去,扶住了萧风的右臂。巧巧茫然地看着她们,嘴里还塞着好吃的,也跟着跑过来,却没有可扶的地方了。 燕娘写了个“萧”字:“我想问,怎么才能解你的毒?” 萧风愣住了,看着燕娘,燕娘也看着他,咬紧了红红的嘴唇,两行泪水冲开了脸上的脂粉。 “这不是你的事,算不了的。换一个吧。” “我不换!” “那就别测了,下一个!”萧风故意把声音变得冰冷,不再看燕娘。 燕娘不肯坐下,倔强地看着他,泪水不停地流淌,全身抽动着,委屈至极。 一个头发花白的客栈老板站起来,提笔写下一个“萧”,恭恭敬敬的双手托起。 “小人要问,何物才能解萧大人的毒?” 萧风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动:“老哥,这个,也算不了,换一个吧。” 一个年纪轻轻,继承了家里生意的营造队老板站起来,提笔写下一个“萧”,双手托起。 “小人要问,何人能解萧公子的毒?” 萧风的眼睛发酸,他眨了眨,平淡的说:“算不了,下一个。” 一个车行的老板站起来,同样写下一个“萧”字,双手托起。 “小人要问,不能解毒的情况下,如何能让萧真人继续活下去?” “算不了,下一个!” “小人要问……” 萧风看着这些人,嗓子里像塞了什么东西一样,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说。 “一个字,可能会改变你们的命运,你们不要就这样浪费掉,于事无补。” “小人要问,如何能在一年后与萧真人见面……” 张天赐趴在桌子,痛哭流涕,语不成声。 “不是说毒解了吗?不是说火玄真人用了丹药的吗?怎么会这样啊……” 此时已经折腾了一天,天色渐晚了,萧风的院子里,人们齐刷刷地站着,托着纸,上面都写着同一个字——“萧”。 萧风叹了口气:“各位之心,萧风领了。今日之宴,十分尽兴。 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想和家人再呆一会儿,就以此酒,向各位告别了!” 萧风拿起酒壶,却失手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张天赐连忙拿起另一壶酒,给萧风倒上一杯。 萧风用两只手死死捏住酒杯,犹自颤抖不已。连续地强行测字,让他的身体虚弱已极,已经油尽灯枯。 他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萧府的客人鱼贯而出,有人暗自神伤,有人默默拭泪,有几个得到过萧风和张天赐恩惠的,走出萧府大门,就已经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小梅在门口看见这一幕,十分诧异,回头问管家:“这是什么情况?萧府的饭菜难吃到这个程度吗?不是说今天是柳食神掌勺吗?” 管家心里有数,却不敢告诉小梅,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谁知道呢?没准是太好吃了,抢得打起来了吧。” 小梅撇撇嘴,转身跑回去告诉了小姐,萧风家今天大宴宾客,结果不知道是饭菜难吃,还是好吃到打起来了,总之出来的人个个连哭带嚎的。 刘雪儿正在摆弄着手里的金凤钗,心不在焉的嗯嗯啊啊的回应着小梅,在旁边吃着绿豆糕的刘鹏呜噜呜噜的开口了。 “昨晚上送走萧大哥,爹回来时手里拿着张纸,看来看去的,也抹眼泪来着。” 刘雪儿看了弟弟一眼,接着摆弄金凤钗,刘鹏见姐姐发呆,就偷偷的伸手去摸姐姐盘子里放着的那一块绿豆糕。 刘雪儿猛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可怕,连金凤钗都掉在了地上。 刘鹏吓得两手抱头,大喊:“我没想偷吃你的!我只是想尝一下,我那块吃得太快了,都不知道什么味道!” 刘雪儿不理刘鹏,径直冲出房间,冲进了父母的正屋。刘夫人正在和刘彤说话,见刘雪儿脸色苍白的跑进来,也吓了一跳。 “雪儿,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刘雪儿定定的看着刘彤:“爹,萧大哥给你的是什么信?你给我看看!” 刘彤心虚的看了夫人一眼,支吾道:“什么信啊,哪有什么信啊,胡说八道!” 刘夫人看了看刘彤的脸和眼神,十分肯定的说:“就是有信,给我拿出来!” 萧府里已经静下来了。老道把孩子们都带回了屋子里,和小冬一起看着,谁也不许出来。 戚安也被打发去看门了,总不能没人看门啊。何况他还得偷偷写信给戚继光,告诉他萧风的事。 萧风已经站不住了,坐在一个矮榻上,靠着身后的巧娘才不至于躺倒。 但他苍白如玉石一般的脸上却很平静,甚至还有点得意。 “巧巧啊,我那个混蛋大哥,想让我中极乐神丹而死,我偏不让他如意。 我宁可测字把自己累死,也让他的狗屁神丹无用武之地。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巧巧哇的一声哭了,拼命的点着头:“厉害,老爷最厉害,比混蛋大哥还厉害!” 张云清,王迎香,安青月、燕娘蹲在他身前,后面站着张天赐、兰爹兰娘,个个哭得泪人一般。 萧风苦笑着看着张天赐:“天赐啊,我本来是想替你办件事的,可惜你娘子今天不在啊。” 张天赐擦擦鼻涕眼泪:“大哥你尽管吩咐,你的心愿,小弟无不遵从。就是内人也不会反对的!” 萧风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那不成了道德绑架了?算了吧,有缘千里终相聚,无缘对面不相逢,随缘吧。” 张天赐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张云清却忽然想起了爹爹喝醉的那个夜晚,她一下明白了萧风的意思。 萧大哥他,竟然到现在还想着爹爹的那点破事,真是……张云清哭得更厉害了。 萧风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他的身体也越来越无力,巧娘感觉他靠在自己身上的身体,越来越沉重。 她把萧风的身体,整个斜靠在自己的身上,萧风正好抬头能看见巧娘的下巴了。两滴清澈的泪珠落下来,落在了萧风的脸上,凉凉的。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戚安手忙脚乱的放下笔,刚打开小门,就被一下撞倒了,踉跄着坐在地上。 还扎着围裙的柳如云,边哭边跌跌撞撞的冲进大门,身后跟着陈忠厚。 戚安刚努力爬起来,又被后面冲进来的人撞倒了。刘雪儿长裙拖地,脱泥带水的跑着,身后刘彤挺着胖大的肚子在奋力的追着。 在萧风眼里,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烟雾般模糊了,萧风长长的叹了口气,就像一个疲倦的旅人要上床休息了一样。 “巧娘,巧巧,我要……回家了。” 巧娘呆呆的抱着萧风渐渐变凉的身体,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魂灵一样,只是止不住的落泪。 巧巧一下扑在了萧风的怀里,哇哇大哭。老爷没了,就像老老爷一样,对自己那么好,现在没了呀! 柳如云停住了脚步,傻傻的看着萧风,他就像睡着了一样,平静温和,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熟悉的微笑。 如果不是围着他的人们已经哭成一团,谁也想不到,他已经…… 刘彤紧赶慢赶,赶在了刘雪儿晕倒之前追上了女儿,扎煞着两手,抱着女儿,坐在地上。 刘雪儿的手里死死的攥着那封信,昏倒了都不肯松手。 谨身精舍里,嘉靖手里握着的拂尘落在了地上,黄锦赶紧过去捡起来,刚想交给嘉靖,门外传来了陆炳低沉暗哑的声音。 “万岁,萧风……走了。” 嘉靖静静的坐着,身形显得有些佝偻,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他没有接拂尘,就那么坐着。 “都出去吧,让朕,静一静。” 锦衣卫北镇抚司里,陆绎穿着崭新的飞鱼服,目光灼灼的看着众人。 “万岁有令,即日起,锦衣卫日夜不停,监视严世藩! 他有任何作奸犯科的举动,尤其是危机萧风亲友的,可先行出手,随后上报!” 古北口外,萧芹带着四个心腹,趁着夜色行进,离俺答汗的大队人马已经越来越远了。他掐着指节算了算时间,露出一丝苦笑。 “风弟啊,我真是不想杀你的,可你坏了我的大事啊。从今以后,在这世界上,我又是孤身一人了。 天下之大,不但没有亲人了,可能连配得上的对手都没有了,还真是无趣啊。”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无心脱困 鞑靼人撤走了,躲进京城避难的百姓们也自然都出城回家了。 穷人们倒是没什么感觉,这次鞑靼人没有时间烧杀,茅屋居然都还在呢。但那些有钱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天杀的鞑靼人啊,怎么就光抢了我们家啊!你抢就抢吧,怎么抢完了还要烧房子啊!天啊!” “王老爷,人死不能复生,房子烧了不能不盖,你还是赶紧盖房子吧,否则就没地方住了啊!” “我这么大的宅院,得多久才能盖好啊?我这几十口子人,等着马上入住呢啊!” “那就要选择天赐营造了。天赐营造,品质保证,现在签约,三十天住新家!” “这么快吗?不会的吧!会不会不结实啊?” “不要怀疑,天赐营造,就是这么快!还附赠宫廷级豪华茅房,无污染无异味,一管儿直通,舒适方便!” “签了!来人啊,拿银子来!” 王老财家的重建工程,是张天赐的营造队长鲁平山跑下来的,这几天他忙得团团转,一个人扛起了天赐营造的大旗,承揽了很多灾后重建的工程。 因为张天赐已经分身乏术了。自从萧风去世,萧府彻底乱套了。 巧娘像傻了一样,整天坐在屋子里织布,一句话也不说,织出来的布堆了一堆,她还不停的织。 巧巧怀里抱着一堆包子,坐在巧娘身边,沉默地,很慢地,但不停地吃,时不时的抬起手喂娘吃一口。 王迎香跟父母回家了,她每天啥也不干,就踩着块砖头,一会儿往隔壁空无一人的小院看一眼。 好像盼望着下一次就能忽然看见萧风从屋里走出来,冲她微微一笑,开始锻炼一样。 张云清倒没有离开萧府,因为张天赐为了照顾萧府,把全家都搬进来了。戚安老迈,兰爹兰娘不能上街,外面的事全靠张天赐支撑着。 但张云清病倒了,张家娘子抹着眼泪,照顾着女儿和巧娘、巧巧这三个女人。 燕娘和柳如云虽然也经常过来,但毕竟春燕楼和醉仙楼两处生意离不开她们,每次只能来看看,就哭着离开了。 刘雪儿被刘府带回家后,再也没来过萧府,因为她知道萧风已经不在萧府里了。第二天早上,嘉靖就下旨,将萧风安葬在入世观的大殿里了。 这是效仿了白云观,将长春真人丘处机安葬在观内的处顺堂,以真人修行之功德,护佑整个道观的平安昌盛。 萧风的棺木就安葬在祥瑞“仙字石”的旁边,精心营造的一个墓室内。那个“仙字石”,就像是萧风的墓碑一样。 安青月受伤,张无心杳无音信,教孩子们练功的重任都落在了展宇的身上。他也像张无心附体一样,对孩子们极其认真和严格,让孩子们开始无比思念安青月。 除了小冬,小冬好像比其他孩子都懂得更多。萧风的去世,张无心的失踪,让小冬咬紧牙关,练得更苦更狠。 实在练不动了,她就会爬到入世观的墙头上,用观里打造出来的望远镜,往最远处最远处看,往密云的方向看,就好像,能看见张无心忽然出现一样。 在爆炸的一瞬间,巨大的气浪将张无心扑倒,他剑尖上挑着的雾隐也趴在了他身上。 然后山洞崩塌,石头落下,他都能听见石头砸在雾隐身上发出的闷响,就像用拳头砸熟透了的西瓜一样。 然后他听见了啪的一声响,当时他却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一块石头落下来,砸在了他的左臂上,又是啪的一声响,这次他知道是什么声音,是胳膊断了。 然后更多的石头把他和雾隐整个埋了起来,他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渐渐醒来,第一个感觉就是身上重如千斤,胸口闷得发疼。他从小修炼的内功救了他。 若是普通人,别说是昏过去,就是清醒时,胸前压上一袋沙土,都能渐渐地窒息而死。因为肺部呼吸需要胸部扩张,而胸部扩张是靠肋骨之间的肌肉。 和其他部分的所有肌肉一样,胸部的肌肉也是会疲劳的,胸前压着重物,这些肌肉会疲劳得更快,到最后就无法再扩张胸部,肺部自然也就吸不进空气了。 很多健身的人,胸大肌十分夸张,可用来呼吸的肌肉其实很弱,这就是外功和内功的区别。 张无心的内功深厚,即使在身上压着重物的情况下,依然艰难地呼吸着。也是上天垂怜,雨越下越大,冲走了石头缝隙的泥土,带进了新鲜的空气。 张无心忍着全身的剧痛,用力拱了拱,发现根本拱不动,但雨水从身边流过,他的手指能感受到水流的方向,感知地势的高低。 右面地面低,他的右臂似乎没有受伤,还有空间活动!他用手摸索着,摸到一块石头,用力推动。 很坚固,推不动,他耐心地寻找下一块,还是推不动。再下一块,终于,这块石头是松动的! 张无心深吸一口气,运起内力,奋力一推,这块松动的石头被推开,顺着斜坡滚了下去。然后顶上的几块石头顺着斜坡滚下来一些,有一块停在了刚才的位置上。 张无心觉得身上略微轻松了一点,他再次运气,推开,反复重复。由碎石堆成的石堆本就不稳固,每次都会滚下更多石头来。 终于,张无心觉得身上的重量已经在一个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全身的力量汇集起来,然后,一瞬间,猛然爆发! 轰然一声,张无心站了起来,碎石滚落,雾隐已经砸得不成人样的尸体也被甩到一边。 天空中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张无心浑身浴血,站在这天地之间,犹如一尊破山而出的杀神! 然后…… “云片花,我的云片花啊!你怎么断了!啊,我的左臂,啊,我的左腿,啊,我的脸……” 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只有严府的铁三角欣喜若狂,连续地摆宴庆祝,只是不敢太声张,尤其是严嵩,一再告诫自己两个儿子。 “东楼,文华,萧风死了虽然可喜可贺,但我们一定要低调啊。 万岁对萧风是有感情的,这时候咱们过于兴高采烈,万一被万岁知道了,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赵文华连连称是,但依旧掩饰不住自己满脸的笑容,连连给干爹敬酒。 严世藩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他用独眼看了一眼窗外,不屑地一笑。 “沈炼这帮混蛋,天天像发了疯一样盯着严府,纯属拿着鸡毛当令箭!万岁的心绪又能维持多久? 萧风都已经死了,若是让他的家人朋友活得滋润,以后谁还会怕咱们严家? 就是要让他们生不如死,让天下人都看看,谁再敢跟严家作对,这就是榜样!” 严嵩一惊,他对自己儿子的恶毒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却没想到严世藩真敢直接挑战嘉靖! “东楼,此事万万不可!要忍耐,等到万岁忘了萧风,到那时再动手不迟!” 赵文华也连连点头,为干爹站队:“东楼啊,君子守时待命,万不可逆势而动啊。” 严世藩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你拿劝君子的话来劝我,我要是听了,那成什么了? 你才是君子,你全家都是君子! “你以为我会傻到自己动手吗? 万岁是让人盯着我,不要去祸害萧风家人,可没说天下人都不能找他朋友的麻烦! 只要理由是正当的,难道只要认识萧风的人就都有了免死金牌不成? 那些官员,咱们严家庇护他们这么久了,也该到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第一波攻击 萧风去世三天后,京城中就开始了暗流涌动。 严世藩很老实,他既没有派人去伤害萧风的人,更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而是每天书不离手,积极备考。 毕竟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不是鞑靼人闹这一通,现在京城里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 嘉靖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才平复了情绪,能接待求见的朝臣了。 朝臣们也实在是没办法,春闱在即,这是朝廷乃至天下读书人的大事,绝没有因为萧风去世就不办的道理。 按大明律法,科举考试由礼部主管,而现在礼部尚书是由内阁成员徐附议掌印的。阁老兼掌六部尚书,在大明朝就是从嘉靖年间开始兴起的。 嘉靖打起精神,听了徐阶关于春闱的安排,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补充了一下。 “今年的春闱,赶上多事之时,朝廷更当重视,有所振作,以昌盛大明国运。 朕意,除各地应考举子外,由各地学政每县推举一名优学秀才,以举人身份应考,视为恩科。” 严嵩惊讶地抬头,连一向附议都不抬头的徐阶,都抬起头来看着嘉靖:开恩科? 要知道恩科可是不常开的,一般都是有大事,大喜事或大悲事。 万岁登基、大婚、立太子,这是大喜事;太上皇、太后崩了,也可能会开恩科,有祈福之意。 可现在为啥要开恩科啊?总不会是因为跟鞑靼人和谈得好,算是件喜事?如果不是,结合万岁说的“昌盛大明国运”,这可是某人的口头语啊…… 严嵩毕竟是老谋深算,知道嘉靖此时心情还很糟糕,萧风人都死了,这点子哀荣算个屁啊,给他就是了,何况肯定不会明说的。 “万岁圣明,鞑靼人这一扰乱,很多地方举子都来不及进京,人数势必减少,难以彰显我大明国威。 以头名优学秀才补足,正显万岁对学子们的仁厚之心,称其为恩科,确实是很恰当的。” 嘉靖冲老朋友点点头,心里舒坦了一些。严嵩确实是深知朕意啊,萧风走了,如果严嵩再不称心,朕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最先遭遇麻烦的,是萧风亲友圈中最外围的柳如云。 原本按亲友圈排名,大家公认的,老道很可能会排在最外围,因为毕竟他之前多多少少干过点对不起萧风的事。 何况老道是男人,萧风喜欢女人多过喜欢男人,这也是大家公认的。 不过老道在入世观,守着萧风的墓室,又有禁军和锦衣卫护卫,只要他不主动出去惹事,谁能找他的麻烦? 所以,排在老道之后的柳如云就首当其冲了。燕娘和柳如云情况类似,但燕娘毕竟有陈公公撑腰。 就算萧风没了,陈洪和黄锦之间的默契并没有完全消失,因此严党也没敢先对付燕娘。 太白居的人,先是四处宣传柳如云的饭菜里加入了秘药,虽然能让饭菜变得极其鲜美,但对人体有害! 人们就当没听见,照吃不误,有害又能怎么样,能害到哪里去,关键是真好吃啊! 然后太白居发现不行,就把危害具体化了一下:这种秘药,对男人有害,能让男人不行。 人们立刻就被吓住了。毕竟能进醉仙楼消费的,大部分都是男人,而且都是有钱的男人。有钱的男人最怕什么? 尤其是用联名卡消费的会员们,大都是在醉仙楼酒足饭饱后,就会跑去春燕楼嗨皮一下的。在太白居的不断洗脑式宣传下,男人们开始自己脑补了。 “这么一说,我好像在醉仙楼吃喝之后,再去春燕楼,就觉得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好像是唉,吃得越多,感觉就越累,越不想动,上次小桃花都睡着了……” “那是你俩吃多了,人吃多了都这样!你看我,吃完醉仙楼的酒菜,照样龙精虎猛!” “可太白居这么说,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毕竟咱们也不知道醉仙楼到底用的什么秘药啊?” 于是,会员们的担心被一小撮心怀叵测的人利用了,声势浩大地要求醉仙楼公布配料秘方,证明是无害的,否则就拒绝再来充值消费! 柳如云慌了,她坚信萧风给他的味精对人是无害的,可她又不能说出配方来,实际上她也不是很清楚配方。 可不说清楚,会员们就不充值,不消费,这样下去,不但自己这边生意会垮掉,连春燕楼的生意都会受影响的! 这事儿锦衣卫虽然听说了,但他们无能为力。这是商业上的竞争,又不是下黑手,他们没法管,更不能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报给嘉靖。 柳如云赶紧告诉了张天赐,萧风不在了,张天赐是老板,他必须拿出主意来才行啊。 张天赐倒是没慌张,他安慰柳如云,稳住,别慌,咱们能赢! 从你当上食神那天起,大哥就对我有过交代,现在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张天赐立刻去了入世观。从柳如云当上食神后,醉仙楼的生意火爆,萧风就已经不在家里“炼丹”了,而是让张天赐把海菜都运到了入世观里。 并且还让他大量采购香菇,同样送进入世观内,由火工道人一同掌管,当然还有和火工道人合作的陶仲文。 嘉靖在谨身精舍里打坐,对黄锦端进来的饭菜看也不看一眼。黄锦愁眉苦脸地看着旁边更加愁眉苦脸的尚膳监刘公公。 嘉靖倒不是修道有成,进入辟谷境界了,而是他确实没胃口。 萧风的死对他打击不小,一来是修仙之路更加渺茫,二来,他发现自己对萧风的感情,似乎比原来感觉到的要更深一些。 自从黄锦在食神大赛上给刘公公递了小纸条,让他悬崖勒马之后,两人的关系比原来更亲近了些,俨然是自己人。 万岁不吃饭,首要责任必然是尚膳监的,因此刘公公心急如焚,绝对不是假的。他怕嘉靖再绝食两天,自己只怕就要卷铺盖滚蛋了。 黄锦小声说:“听说醉仙楼的柳如云是今年的新晋食神,你没去醉仙楼里买几道菜回来试试?” 刘公公苦笑道:“黄公公,你没在尚膳监干过,尚膳监是不许在宫外采购做好的饭菜的。以防贼子用一些难测出来的慢性药物,万岁的安全要紧!” 黄锦想想也是,虽然万岁吃进嘴里的东西,都是要先用人试的,但如果是慢性的药物,确实未必能试出来。 所以尚膳监的手艺如何,皇帝都只能挺着,要么就跑出去微服私访吧,还能吃吃路边摊儿什么的。 正在这时,小太监通报,火玄真人陶仲文求见。嘉靖点点头,打起了点精神。 他这几日食欲不振,太医们给开了不少山楂糕、果丹皮一类的玩意儿,都不怎么见效,也许陶仲文也是来献这方面的丹药的? 陶仲文走进精舍,先给嘉靖行礼,然后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对着还在冒热气的四盘精致小菜撒了一点粉末。 黄锦和刘公公都瞪大了眼睛,陶真人这是干啥呢?新丹药是这么服用的吗? 陶仲文又拿起银筷子来,略微搅拌了一下,然后自己毫不客气地先每盘吃了一口,再把筷子递给黄锦。 黄锦看了看那还沾着陶仲文口水的筷子,谨慎地反着拿过来,用筷子的另一头每样吃了一口。 其实这是多余的,如果嘉靖连陶仲文都不相信,那他也没有可相信的人了。 陶仲文炼的丹药他都敢一把一把的吃,想给他下毒,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 不过陶仲文和黄锦的操作都是正当程序,所以嘉靖也没表示反对,只是对这俩人那副陶醉的表情十分皱眉。 至于的嘛?朕平时是没让你俩吃好吗?看你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好奇心起,嘉靖走下蒲团,拿起筷子,然后皱着眉头看着这副两头都沾了口水的银筷子。 黄锦陶醉于这新奇的美味,反应居然比平时稍慢了一拍儿,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给嘉靖拿了双新筷子。 嗯,嗯?阳光下的奔跑啊…… 嘉靖这几天没吃饭,确实也饿坏了,风卷残云一般将饭菜全部吃光,这才矜持地放下筷子,坐回到蒲团上,一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此为何物?”嘉靖用严肃来控制尴尬,朕怎么能打饱嗝呢,这是修道之人干的事吗?人家辟谷我干饭? “回万岁,此物名为味精,是臣和萧风共同炼制的丹药,也是入世观生产的新品。 之前一直在少量测试,以确定对人无毒无害。 此物原料来自天然海物,经过臣数月食用,确保无害,今日才敢献给万岁。” 陶仲文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萧风把味精炼制方法教给他时,两人就已商量好了这套说辞。 否则以嘉靖的小心眼,没准会想,有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居然藏着掖着的不肯告诉我,啥意思啊? 嘉靖显然对这番说法很认可,瞪大了眼睛:“此为入世观生产?那就是张天赐的生意了?” 陶仲文摇摇头,人得投桃报李,萧风把功劳分给自己一半,就是让自己现在挺身而出的。 “万岁,萧风当时就与臣说过,入世观作为道观,是大明的;作为生产的作坊,是有黄公公一半股本的。 此物尚未上市,只在醉仙楼做了少量使用。是否上市,如何管理,萧风说到时由万岁做主。 唉,当日情景,言犹在耳,人却已经……” 陶仲文最后一句话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嘉靖看着被自己舔干净的盘子,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此物并非民生必需之物,张天赐即是官商,就由他监管销售吧,尚膳监可以先买一些来用。” 黄锦低着头,心想我不就是给了一百两银子吗,先是成了铁匠铺的股东,现在干脆又成了整个入世观的股东了? 万岁啊,现在生意这么好做了吗?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天赐神拳 醉仙楼用的秘药叫味精!是入世观出产的!宫里尚膳监刘公公亲自找张天赐下了订单! 这三个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人震惊,也让人振奋,尤其是那些怀疑自己不行了的男会员。 皇帝都要吃的东西,你们告诉我有毒?告诉我会导致男人不行?天底下还有比皇帝更在乎这事的吗? 我一年才多少任务量?皇帝一年多少任务量?我俩好有一比,我好比城里的马,皇帝好比乡下的驴啊! 当然这些心理活动都是在心里完成的,嘴上半个字都不会说出来。而且嘴也没空说啊,忙着吃呢! 自从尚膳监官方认证味精没有毒副作用后,醉仙楼迎来了报复性的消费!天天爆满,恨不得到凌晨还在翻台。 由于是联名卡,在会员们心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心理诱导,所以春燕楼的生意也跟着火爆得不得了。 燕娘的身子骨不如柳如云结实,因此萧风去世后,柳如云还能撑得住,强打着精神没倒下,燕娘却是躺了好几天。 生意火爆,燕娘又没精神,自然要靠平时替燕娘管事的云姑娘多劳累了。云姑娘忙得脚不沾地,招呼这个,应付那个,干脆连自己的灯笼都不挂了。 好在张天赐也没心情来春燕楼了,因此水姑娘也清闲了很多,能帮云姑娘一把。她虽然还挂灯笼,但除非看见特别顺眼的,极少接客过夜了,最多是听曲喝茶。 时间一长,只能隔靴搔痒的有钱人们,自然也就转移目标,找别的姑娘了。反正春燕楼里美女众多,大门口随时可以换灯笼的。 有了水姑娘的帮忙,云姑娘今天终于可以喘一口气,把自己的灯笼挂上去,等待多时的客人们立刻展开了激烈的竞价,比以往更火爆。 火姑娘小声跟云姑娘咬着耳朵:“看,我没说错吧?谁还在乎你肚皮上死过男人? 没准这些臭男人都在想,这功夫得好成什么样啊,舒服死了是那人身体不行,看我的! 你看,你看,又有人加价了,九十两了!你打破了画儿创下的纪录耶!” 云姑娘红着脸,狠狠掐了火姑娘丰盈的屁股一把,然后目光转向那个出了创纪录的九十两的人。 相貌平平,不丑不俊,这种人普通的就像水潭里的一滴水,掉进人堆里就找不见的那种。 那人抬头冲云姑娘微微一笑,平凡的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色眯眯地看着她俩。 火姑娘撇撇嘴:“臭男人,都一个德行。”一扭细腰走开了。 云姑娘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脸色也有些发白,没有多说话,转身进了自己的绣房。 张天赐接到尚膳监的订单后,长长地松了口气,知道醉仙楼这次的难关过去了,这都全靠大哥的深谋远虑啊。 他送走刘公公后,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那间放着祥瑞仙字石的大殿里。游人是不让进的,张天赐自然可以走走后门。 自从萧风的肉身安放在地下后,来这个大殿围观的人太多了,白天不得不靠内卫们维持着。 现在已经是黄昏了,山门将关,游人散尽,大殿内外都变得十分安静了。 张天赐坐在仙字石旁,对着地面的青砖喃喃自语,向萧风汇报着这几天自己的工作,就像萧风在世时一样。 “大哥啊,家里都好,你别担心。巧娘和巧巧,由我娘子照顾着呢,没事的。 云清那丫头帮不上忙,自己还病了,净添乱。 春燕楼没事,醉仙楼这边被太白居坑了一下,不过大哥你提前的布置老牛了。 现在万岁把味精交给天赐商行独家经营了,也没人敢说味精不好了。 刘府里这几天有点乱,听说雪儿姑娘要上吊,不过大哥你别担心啊,没吊成,救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为啥,我明天去打听打听,能帮上忙的一定想办法。我猜可能就是过于伤心,一时冲动吧?” “你猜错了!”一个平淡中带着挖苦的声音响起,却让张天赐全身的毛发都立起来了。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你没回头,却感觉被一条毒蛇盯着一样,在空气中都弥散着恶毒。 张天赐悚然转身,看见严世藩站在大殿之内,显然内卫们也给他走了后门,让他能进来。 严世藩就算没了官身,进景点不用买票,跨栏杆摸文物,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内卫们并不担心严世藩忽然发疯,给萧风来个挖坟掘墓,挫骨扬灰。 首先是严世藩自己进殿,连工具都没拿;其次严世藩那副虚胖的样子,估计也干不了这种力气活。 而且严世藩虽然恶毒变态,却不是蠢货,大殿里一共就两样东西,地上的祥瑞,地下的萧风,他敢动任何一样,嘉靖都饶不了他。 严世藩并没有打算刨出萧风来干点什么,他只是远远的站在大殿门口,向张天赐一样看着萧风安葬的地面。 “刘雪儿上吊,是因为我严家向刘府提亲了。 萧风临死让万岁保护他家人,我自然不会那么傻去冒险害人的。 不过提亲嘛,是士大夫之间的雅事,万岁也不会怪罪吧。” 张天赐大怒,跳起来看着严世藩,鼓足勇气指着他。 “无耻之尤,你都三十六七岁的人了,而且自己有妻子,难道你提亲让刘郎中的女儿给你当妾吗? 这还不算害人?你当万岁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严世藩摇着扇子,哈哈大笑。 “怎么萧风一死,你们连一个有点脑子的人都没有了吗?我有那么蠢吗? 我是给我儿子提亲,堂堂正正的让刘彤的女儿当我严府的少夫人,可有何委屈她的?” 张天赐想了想:“不对,你儿子严绍庭刚三岁,刘雪儿已经十六了! 若是地主老财家养个小女婿大媳妇也就罢了,你严家也如此,能说得过去?” 严世藩赞许的点点头:“现在你的表现还多少有点样子了,也算没白跟着萧风厮混一年。 可惜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还有个大儿子严效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从小寄养在亲戚家。 此事千真万确,就算锦衣卫去查,也查不出假来的。怎么样,你觉得万岁会因此怪罪我吗?” 张天赐哑口无言,他和严世藩的段位差得太远了,如果此时大哥在,一定能把严世藩灭得渣都不剩! 见张天赐没话说了,严世藩微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好像生怕离得远了,地下的萧风听不清楚一样。 “萧风啊,我那个大儿子,是个痨病鬼,因为怕养不活,才寄养在亲戚家里躲灾的。 听去探望的仆从说,现在仍然是一副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走路都打晃。所以你那刘雪儿,估计过门就得守活寡,没准过几年就会当寡妇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保证不会让她寂寞,谁让她是你的未婚妻呢? 我保证让她天天当新娘,享尽人间极乐,哈哈哈哈哈哈!” 严世藩的狂笑声犹如夜枭啼鸣,在这清冷的大殿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血脉冰结,却彻底激怒了张天赐。 张天赐忘了恐惧,忘了身份,忘了后果,像头发狂的雄狮一般,扑向严世藩。 严世藩一时托大,加上内卫再三表示为难,因此就没带仆从进来。他本来就是进来尽情嘲讽萧风的,对张天赐这个小人物在不在里面根本就不在乎。 他压根没想到这个带点小猥琐的商人居然如此大胆,竟敢对自己动手!是我,严世藩啊! 我是来打嘴炮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他妈的怎么跟你大哥一个德行!一言不合就动手啊! 两人年龄相仿,又都是酒色之徒,本来应该是半斤八两的,但此时张天赐有怒气加成,狂攻不守,打得严世藩毫无还手之力,连扇子都被打飞了。 等在外面的四个仆从听见了严世藩的惨叫声,赶紧往大殿跑进来。 此时内卫也赶到了,都被这激烈的搏斗惊呆了,当下上去,内卫拉开了张天赐,仆从们护住了严世藩。 严世藩狂怒,吩咐四个仆从动手打张天赐,内卫们拦住死活不让。 因为他们清楚,放严世藩进来已经是违规操作了,如果这四个人一动手,张天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罪责难逃。 但他们也不敢对这四个仆从动手。萧风已经去世了,严家眼看又是一手遮天了,这时候肯定是不能公然得罪严世藩的。 何况虽然万岁有令,盯着严世藩,保护萧风亲友,可这次看起来是张天赐先动的手,这也不占理啊! 正在僵持时,一声清脆凶狠的声音响起:“敢在入世观里撒野,就是藐视万岁,小的们,给我打!” 嗯?嗯嗯?这话茬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这动不动就扣帽子的行为,怎么这么熟悉呢? 「(感谢大家的投票支持,努力加更一章,感谢大家!)」 第二百五十八章 门当户对 随着扣下来的大帽子,棍棒木剑汹涌而至。 小冬像个指挥作战的将军一样,指挥着几十个手拿棍棒木剑的孩子包围了严世藩和四个仆从,大打出手。 那四个仆从的功夫不低,但面对着这几十个最大不超过十岁的孩子却有些束手束脚,不敢下狠手。 要知道这是入世观,这些孩子都是入世观的小道士。在入世观里打张天赐是一个性质,打人家的道观的道士,那就是另一个性质了。 别说嘉靖现在对萧风余情未了,就是一个普通的道观,你闯道观打道士,嘉靖也不会容忍啊! 所以这四个仆从只好保护着严世藩,一路突围,冲出了山门,各自的头上腿上胳膊上都挨了很多下。 这些孩子虽然拿的都是木剑,但多日练武,力气着实不小,把他们打得个个龇牙咧嘴的。 但最惨的还是严世藩。他在大殿里被怒气加成的张天赐胖揍了一顿后,又被孩子们围殴,那个领头的小冬下手最狠,简直就是追着他一个人揍。 狂怒的严世藩冲出山门后,回过头狠狠的盯着入世观,嘲讽萧风的好心情早就被满头的大包取代了。 “萧风,我严世藩若不拆了你的入世观,把你挫骨扬灰,我就不姓严!” 严世藩在入世观挨揍的事儿,自然是瞒不过嘉靖的。不过嘉靖听完整个经过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以后不许外人随便进入大殿。” 而此时刘彤府里却早已经炸开锅了,刘雪儿上吊未遂,吓得刘夫人带着小梅日夜不离地守着她,连刘鹏都被分配了两个时辰的值班表。 刘彤当值的时候被谈同叫去,说下值后要请他喝酒!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刘彤当时就怀疑没啥好事。 果然,到了太白居的雅间,刘彤一眼就看见了在那里摇着扇子喝茶的严世藩。 严世藩十分亲热的叫他老弟,诚恳地给自己大儿子提亲,谈同拍着胸脯要做媒人。此情此景,你让刘彤如何敢直接拒绝? 因此刘彤只得含糊其辞,说要回家跟夫人商量一下。不料他还没回家门,严家的提亲礼和庚帖就先送到了。 刘雪儿一听就炸了,三下两下把庚帖撕得粉碎,把提亲礼也都扔出去了。刚到家门口的刘彤,还被飞出来的礼盒砸中了脑袋。 捂着脑袋的刘彤赶紧喊管家帮忙把礼品收拾起来,然后回到屋里,开始跟夫人解释这件事。 “夫人啊,你是了解我的,我也不愿意和严家联姻。可如今萧风死了,也解了婚约,雪儿是待字闺中的。 这种情况下,人家提亲是合情合理的,咱们就是不同意,也不敢恶语相向,平白得罪人。何况那可是严府啊,得罪不起。” 夫人本来确实是有三分通情达理的,只是骂了刘彤个七分饱而已,但随即后面就传来了小梅的惊叫声。 “小姐,小姐上吊了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然后当天晚上,夫人就把那三分也给刘彤补上了,让他抱着严家的礼品上书房睡去! 他在家中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连后堂都不让进了,因为他只要一出现,刘雪儿就去抓绳子,而刘夫人必然冲他来一通语言暴力。 刘彤颓然地坐在中堂,抱着头,不知如何是好。他当然也不愿意然让女儿嫁入严家,可严家是能随便拒绝的吗? 刘鹏鬼鬼祟祟地从后院跑过来,刘彤眼睛一亮,赶紧叫住他。 “鹏儿,后院的情况如何了,你姐吃饭了吗?” 刘鹏看了后院一眼,迟疑地说:“娘和姐都不让我理你,否则她们以后就不理我了!” 刘彤默默地伸手进怀,摸出五分银子,塞进刘鹏手里。 刘鹏拿着五分银子,挣扎了一下,小声说:“姐没吃饭,还说如果再轻两斤,绳子就不会断了。” 刘彤气得直摇头:“你娘说什么了,提到我了吗?” 刘鹏把银子揣进怀里,摇头道:“娘和姐都不让我理你!” 刘彤大怒,正要起身揍他,管家从门外跑进来,刘鹏趁机溜走了。 “老爷,听说严世藩在入世观里被张天赐揍了,是锦衣卫传出来的,轰动了整个京城啊。” 刘彤目瞪口呆,对张天赐不由得肃然起敬:“张天赐只是个商人而已,他敢打严世藩?” 管家擦了把汗,肯定地点点头:“安捕头还说,打就打了,不过是平民互殴罢了,有什么稀奇的。严世藩要不服,可以上顺天府击鼓鸣冤。” 刘彤咧咧嘴,其实严格来说,严世藩和张天赐都不能算是平民。严世藩被赐了举人出身,马上要参加春闱;张天赐是官商,也不是白身,真上堂打官司都不用跪。 不过这俩身份确实都还不是官员,安青月说他俩算平民互殴,勉强也说得过去。不过严世藩就是被打死,也绝不可能去顺天府击鼓鸣冤,那真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对呀!刘彤忽然眼前一亮,为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而开心不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刘鹏探头探脑的又从后门处出现了,刘彤板起脸来。 “看什么,我没有银子给你!” “娘说让我来看看,爹你是不是发疯了,笑这么大声。” 刘彤心情大好,也不计较夫人的挖苦,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管家吩咐。 “晚上多做两个菜,我保证今天晚上都有好胃口!” 谈同听完刘彤的理由后,不以为然。 “你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严家说了不在乎你家的门第高低的,你也不必过谦,户部郎中也不寒碜。” 刘彤摇摇头:“可严世藩只是赐举人出身,他儿子严效忠更是连个秀才都不是,毫无功名,与我家确实门不当户不对啊。” 谈同吃惊的眼睛都快从眼眶子里飞出来了,他一拍桌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严府!是当朝首辅的严府!” 刘彤咬文嚼字地说道:“可要和我结亲的是严世藩啊,要娶我女儿的是严效忠啊。 这首辅再大,也不是世袭的,门当户对看的是同辈的身份,大人你说是这个礼儿吧。” 刘彤今天的智商忽然在线,把谈同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确实没法反驳刘彤的话,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彤放下了提亲礼,逃跑似的飞奔而去。 谈同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把礼物给严府送回去,吞吞吐吐地把刘彤的理由讲述了一遍,然后担心的看着严世藩的脸色。 严世藩满头的包还没下去,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正在和胭脂虎姐妹喝酒。因为锦衣卫盯得紧,最近他也没让这姐妹俩去抛头露面的办事。 听完谈同的答复,严世藩倒是显得十分平静,只是邪恶地笑了一声。 “好,这才有点意思,一点反抗都没有,我赢得也没感觉。他不是说我没有官身,门不当户不对吗? 我就让他再拖上几天,等春闱结束,我高中状元,官袍在身,我看他还敢用什么理由来搪塞! 刘雪儿,哼哼,这个儿媳妇我要定了!” 谈同看着他一脸的淫邪笑容,心里暗想,最后这句话才是你的真心话吧:这个儿媳妇,是你要定了吧。 胭脂豹低着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事,胭脂虎却懒洋洋地开口了。 “主人,听说安青月和战飞云全城搜索,寻找那晚上往城外射箭的人。你不怕密使被抓,把主人你供出来吗?” 严世藩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密使一向行踪不定,住处也不止一处,想来安青月她们也未必能找到。 就是被抓住了,你们圣使敢放在京城里的人,连几根硬骨头都没有,还能当密使吗? 不过小心无差错,你姐妹也许久没出门办事了,就出去一趟吧。 胭脂虎,你去提醒密使,让他这段时间不要露面了,最好能离开京城躲一躲。 胭脂豹,你还往古北口方向去,沿路寻找雾隐的踪迹。到今天为止,张无心和雾隐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实在古怪! 若你见到雾隐,让他暂时不要来严府,现在锦衣卫这帮浑蛋盯我盯得很紧。让他去他的忍者大本营呆着,等我通知就是!” 胭脂豹一愣:“主人,忍者大本营在哪里,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严世藩摆摆手:“那与你无关,你只要原话转达就好,雾隐自然知道。” 胭脂豹不敢再问,和姐姐一起出去了。等走到后院,周围没有人之后,胭脂豹轻声问姐姐。 “现在严府里没有可用的高手了,要不,咱们俩偷了严世藩手里的极乐丹,这就走吧?” 胭脂虎犹豫一下,摇摇头:“严世藩的手上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何况密使也在京城。 圣使知道你没练极乐神功,一定也在防着我们了,没准早已做了布置,时候还不到,再等等。”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我不答应 刘彤这几天过得十分痛苦。 谈同简直视他为眼中钉,有事没事的都要找点事来收拾他。 他只是个郎中,谈同官居左侍郎,和他之间差着两大级。 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这两级不但压死,简直要把他压扁了。 好在潘璜虽然是官场老油子,倒还不坏,之前对萧风有几分香火情,也没马上人走茶凉,时不时地给他解个围。 但这也仅限于潘璜可以装糊涂的情况下,如果谈同一提严家,潘璜马上就会装作没事人一样,溜溜达达的走开,不去看刘彤哀怨的眼神。 刘彤痛定思痛,觉得问题都出在女儿身上。严世藩就是为了报复萧风,才盯着女儿不放的。 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 “什么?你想把雪儿嫁出去?我不同意!雪儿现在正伤心着呢,你总得给她点时间吧!” 刘夫人没好气的拒绝的刘彤的提议,但刘彤摆事实讲道理,并把自己在户部的悲惨遭遇将给夫人听,终于说动了夫人。 “而且这也是为了雪儿好,如果雪儿一直待字闺中,严世藩就不会断了这个念头。 虽然我现在用门不当户不对暂时顶住了,但等春闱之后呢?严世藩应该是能中状元的! 到时我还能用什么理由搪塞呢?就只能硬碰硬了啊,咱们对严家,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了,刘彤通过自己的朋友,开始四处暗示,我家白菜初长成,各位养猪的可以考虑来拱了! 本以为自己家的白菜又鲜又嫩,养猪户们会趋之若鹜,想不到消息散播出去后,应者寥寥。 刘彤心急如焚,每天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问管家,是否有人上门提亲。 第一天晚上,管家告诉刘彤,只有一家上门来提亲的,刘彤很不满意:太少了,怎么我堂堂刘府小姐,这么不受欢迎吗? 第二天晚上,管家告诉刘彤,今天一家都没有!刘彤有点沉不住气了:别呀,哪怕有一家也好啊。 第三天晚上,管家告诉刘彤,还不如昨天!刘彤火了:“放屁,昨天一家都没有,还能怎么差法?” “老爷,前天来提亲的那家,跑过来取消了提亲。” 刘彤实在想不通,郁闷万分,下值后没有回家,而是偷偷去跟自己的酒友诉苦。 井御医摇摇头,同情的看着他。 “老刘啊,你的消息不够灵通啊。 那严世藩让严党官员四处警告官宦人家,谁敢上刘府提亲,就是抢严府的儿媳妇,就是跟严府作对! 你想想,官宦人家结亲是为了强强联合,谁愿意为这事惹祸呢? 再说你那女儿虽然长得不错,可也谈不上倾国倾城,为她得罪严府,划不来啊。” 刘彤恼火的看着这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可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在话。 眼看春闱就要开始了,严世藩中了状元后,自己可怎么办呢? 刘彤满腹心事的回到家,却看见家里灯火通明,正堂里摆着一大桌子丰盛的酒菜。 夫人、女儿、儿子,都端正的坐在桌前,等着他这个一家之主回来吃饭。 刘彤顿时热泪盈眶:这就是家啊,永远温暖的家,不管我在外面收到多大的委屈,只要回家,一切都不是事儿啊! 是你给我一片天,是你给了我一片天,就算整个世界开始在下雪,走近你的身边就看到春天…… 刘彤这边感动得一塌糊涂,那边娘儿三个在互相使着眼色。等刘彤坐下,刘雪儿站起来,给刘彤满满斟上了一杯酒。 红色的药酒,管家的很牛的独门秘方。刘彤惊讶的抬起头,看见夫人春花般的笑脸,恍然如初恋啊。 “老爷,先吃两口菜,再喝酒,免得空腹喝酒醉的快。” 夫人假装看不见刘彤已经满嘴的酒气,十分温柔体贴的劝他吃菜。 刘彤眼泪汪汪的吃了口菜,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然后刘鹏又给刘彤满上一杯,刘彤眼泪汪汪的又一饮而尽。 然后夫人又给刘彤满上一杯,刘彤再次一饮而尽。 他泪眼朦胧的看着三个最可爱的亲人,觉得这时候他们提出任何要求,自己都一定要满足! “雪儿,鹏儿,夫人,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答应!” “爹爹,这些日子爹爹为了女儿的事,忙前忙后,女儿知道,苦了爹爹了。 因此,女儿决定不让爹爹继续受苦了!” 刘彤感动坏了,自己的一片苦心,女儿终于体会到了,夫复何求啊! “雪儿你放心,为父就是再苦再难,也绝不会让你嫁到严府去的!别人还好说,那严世藩就不是个人!” “爹爹放心,女儿自是不肯嫁到严府的,女儿决定嫁到萧府去。” 一片寂静,刘彤抹了抹眼泪,看着这三个给自己挖坑的家伙,恨不得把刚才的三杯酒都吐出来。 “胡闹,我不答应!” 当天夜里,刘夫人把刘彤搂在怀里,耐心的跟他讲道理。 “老爷,我知道你的顾虑。萧风已经去了,雪儿过门就是寡妇,其实我也是不愿意的。 可你想想,雪儿性子那么执拗,动不动就拿绳子上吊,我能看住一时,能看一辈子吗? 别说严家威胁,别人家不敢来提亲,就是有胆子大的,过门了你能保证严家不再使坏吗? 雪儿嫁了人之后,可就跟萧风没有关系了。万岁答应保护的是萧风的亲人朋友,咱家到时候算什么呢? 再说了,雪儿也肯定不能答应啊,她这些日子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一个念头。当寡妇再不好,总比女儿死了强吧? 女儿进了萧府,就是当家主母,巧娘和巧巧人都好,让小梅跟过去,受不了气的。 最关键的是,严家也就不敢动雪儿了,连咱家他也不敢动了,否则就是打了万岁的脸。 雪儿年轻气盛,过几年苦日子后,也许就后悔了呢。 反正咱们有萧风的退婚文书在手,到时是留是走,雪儿也有自主权的。 老爷,你见多识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夫人搂得太紧,刘彤的嘴被夫人的胸堵得严严实实的,几次想反驳都被堵回去了,只能安分的听着。 听着听着,刘彤不得不承认,夫人说的有一定道理,而且自己现在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没准正如夫人所说,过几年女儿就后悔了呢,自己手里有萧风的退婚文书,到时再反悔呗。 而且夫人说的对,女儿就是当几年寡妇,也比上吊了强。当然,比起进了严府,那还不如上吊呢! 何况夫人的道理很大,大的让刘彤张不开嘴,刘彤干脆也就躺平了。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呗。 于是,第二天一早,小梅就带着刘鹏跑到萧府,找到正在织布的巧娘,和正在吃包子的巧巧,告诉了她们小姐的决定。 任凭张家娘子怎么劝解,都不肯停下织布的巧娘,停住了手,茫然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就像从噩梦中醒过来了一样。 旁边木然吃包子的巧巧,也停下了吃包子的动作,抬头看着巧娘,想说什么,结果打了个饱隔。 “雪儿姑娘,真的愿意嫁过来?这可太委屈她了。” 巧娘一下子就哭了,泪水打湿了织得长长的布。 现代人可能不懂这件事的意义,这其实是一个家族的延续。 萧风没了,萧家最后的主人也就没了。巧娘和巧巧不过是奴仆而已,她们没有资格守着这个家。 如果不是萧家在本地没有亲族,她们早就被赶出家门了。也幸亏嘉靖的看护,张天赐的照顾,才不会发生这种变动。 可这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等哪天嘉靖没空管萧家了,萧家是早晚要消失的。 可如果刘雪儿嫁过来,就不一样了。这个家就有了主母,就是一个合法家庭! 当然,没有男丁还是不行的,仍然随时会面临着解散的风险,但毕竟已经有了一线希望! 这一线希望就是领养,刘雪儿作为主母,是可以选择领养一个男孩,来作为萧府香火的延续的,这种合法性,是被承认的! 这就是萧风对萧芹所说过的,汉文化中,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亲情传承大于血脉传承! 之前巧娘是没有敢奢望过的。而且那天刘雪儿昏倒在萧风面前时,大家也都看见了她手里攥着的信笺。虽然看不仔细,但也猜出了内容。 谁能想到,刘雪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巧娘放下了手中的织机,拉着巧巧站起来,要给小梅下跪。 小梅吓得赶紧扶住巧娘,这是张天赐一家听到动静,也都跑过来了,除了张云清眼泪汪汪的若有所失外,都高兴坏了。 张天赐忙不迭的告诉小梅:“请刘老爷在家中安坐,我这就准备聘礼。 我的面子不够,戚继光还没回来,我拉上沈炼和展宇,一起去刘府提亲!” 第二百六十章 萧风成亲 刘彤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坐立不安,心情矛盾。 他昨天被夫人的“大”道理压倒,稀里糊涂地同意了婚事。但这事毕竟太突然,他心情不矛盾是不可能的。 想当初萧风活蹦乱跳的时候,他尚且不情愿这门婚事,现在萧风已经没了,反而要同意亲事,实在是对他有些残酷。 但至少这一招能解燃眉之急,也让全家人对自己无比的友好,因此刘彤对这件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决定一会儿萧府来提亲,他一定要好好地为难一下对方,虽然不能搅黄,但出出气总还是能做到的。 不错,就这么定了,不管是张天赐做代表,还是拉上沈炼、展宇,哪怕戚继光回来了,自己也绝不给面子,一定要为难一下他们! 管家飞跑进来:“老爷,萧府来提亲了!” 刘彤哼了一声:“打开大门,不可缺了礼数,否则人家笑话的是我刘家!” 其实打开大门的主要目的,是要让更多人知道,刘雪儿要嫁入萧府了,严世藩,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萧风就像孙悟空一样,让嘉靖给画了个圈,在这个圈里的就安全,出了圈的就可能被严世藩这个妖怪抓走。 今天之后,不但刘雪儿站在了圈的最中央,刘府也一样被圈进了圈里,只要嘉靖的法力还在,就绝对安全! 管家诧异道:“老爷你不出门去迎接一下吗?” 刘彤大怒:“是他们来提亲的!老爷我作为刘府之主,有何必要出门迎接?你如此不懂礼数的吗?” 管家还要再详细解说一下,就听一个略带稚嫩,以及变声期特有的嘶哑声音说道:“刘大人言之有理!今日萧府提亲,刘府最大,谁也不能坏了礼数!” 然后另一个同样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十分不忿地跟了一句:“我也一样!” “你一样个屁!你是来提亲的还是来打架的?” “当然是来提亲的,否则一路上我早就揍你八次了!” 刘彤“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也不摆谱了,小跑着迎上前去。 “裕王殿下,景王殿下,您二位怎么来了呢,这……这太不恭敬了!” 裕王和景王争争吵吵地挤在队伍前排,谁也不愿意后退半步,后面的张天赐、沈炼和展宇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喧宾夺主的家伙。 事情的起因是展宇向裕王请假引起的,裕王听说是要帮萧府提亲,立刻表示自己也要去。 本来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但裕王到底是年少,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在文华殿读书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向景王炫耀,并表示自己才是不忘师恩的好少年。 景王岂能忍这个,当即大喝一声:“我也一样!”然后不顾裕王阻拦,强行将自己列入提亲使团名单里。 见刘彤弯腰施礼,裕王和景王也吓了一跳,停止了争吵,两人一人架着一只胳膊,不顾刘彤的挣扎,把刘彤重新按在太师椅上。 “都说今天你最大,我是替师父来提亲的,礼数不可废!” “我也一样!” “你……”裕王好不容易忍住了脏话,回头招手,让后面的三个背景人物把聘礼抬上来。 刘府大门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甚至已经出现了人上人的现象。因为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提亲阵势。 两个亲王带队,像一个五品郎中家提亲,这姑娘得美成什么样啊,才能这么抢手? 管家与有荣焉,也没有让人制止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反而把大门努力掰得更大,以便让这些人看得更清楚。 人群中自然是有懂哥的,见众人不解,便义务当起了解说员。 “刘小姐那当然是美若天仙的,听说严府都向刘府提亲了! 而且据传言说,严府还放话,谁敢跟严府抢,谁就是跟严府过不去!” 众人惊叹,并有人提问:“那这又是谁家如此勇猛,敢于面对严府的权势和威胁呢?” “你没听见两个王爷说吗?是替师父来提亲的,他俩的师父,那就是萧公子啊!” “可萧公子已经死了呀?” “死了怎么了?死了就不能娶媳妇了?东直门的李寡妇,当年就是捧着牌位拜的堂,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 嘈杂的议论声中,刘彤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双王提亲的阵容,让刘彤激动不已,但想想女儿最终是要独守空房,刘彤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下,刘彤喝多了。招待提亲团本来是不用喝那么多的,裕王和景王也是属于有酒心没酒量的家伙,但刘彤还是喝多了。 半夜里,刘彤在夫人的怀里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嘴里还呜咽着醒来之前的梦话。 “雪儿啊,爹怕你受苦啊!” 刘夫人没说话,用自己博大的胸怀紧紧地抱住刘彤,让他像婴儿一样,哭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因为老道给查了黄历,第二天就是黄道吉日,因此事不宜迟,大红的花轿抬到了刘府门前,披着盖头的刘雪儿,一身喜装,扶着小梅的手,上了花轿。 刘彤和夫人在门前注视着,双双落泪,目送女儿的花轿远去……进入远离一百米的斜对面萧府。 八个京城有名的轿夫,拿了张天赐丰厚的赏钱,都十分脸红,觉得很不好意思。距离实在是太短了,都还没来得及把轿子悠起来。 放下轿子时,也没能骄傲地擦擦额头的汗,因为压根还没来得及出汗呢!所以他们连衣服都不用换,直接就入席吃饭了。 萧府里大摆宴席,柳食神亲自掌勺,众人大快朵颐。不过很多人都悄悄地说,今天柳食神不知道是不是盐放多了,怎么菜都感觉有点咸呢? 张云清和王迎香也显得没什么精神,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好像都指望对方能挺身而出,大喊一声。 “我反对这门亲事!” 这自然只能在心里想想,这时候别说是她俩两个小丫头,就是严世藩敢站在这里喊上一句,估计也得爬着出去。 刘彤和夫人坐在高堂座位上,在另一边高堂的座位上,摆放着萧万年的绣春刀。 婚礼仪式是老道主持的,因为双王太小,张天赐身份不够。 老道虽然未必有德,但毕竟年高,占了一样。而且还是道观二观主,身份符合。 小梅抱着萧风的灵牌,配合刘雪儿完成仪式,她进入角色倒是比刘雪儿还快,已经进入了陪嫁丫鬟的心态,忙活得很。 “一拜天地!”众人唏嘘不已。 “二拜高堂!”刘彤和夫人热泪盈眶,绣春刀则十分冷静。 “夫妻对拜!”刘雪儿没哭,但小梅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了。 “送入洞房!”没人闹洞房,因为实在也没啥可闹的,大家都安分守己地吃饭。 巧娘和巧巧恢复了一部分神采,忙里忙外的张罗着招待宾客,生怕招待不周丢了萧风的脸。 陈忠厚在厨房门口沉闷地抽烟,听着厨房里炒勺和铲子的碰撞声中,女儿那压抑的哭泣声。 燕娘没有进萧府,而是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痴痴地看着萧府敞开的大门。 她当然是拿到了请帖的,但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毕竟特殊,这么大喜的日子上门不合适。搞不好会像后世某先生结婚时,某ktv和某足疗集中送横幅一样的感觉。 沈炼和安青月也没有入席,一个带着几个锦衣卫,一个带着几个捕快,在萧府附近巡逻,防止某人恼羞成怒的捣乱。 严世藩确实在严府里暴跳如雷,但他没有蠢到明目张胆地去捣乱。胭脂姐妹不在家,他砸了一阵子东西后,吃了颗药,又开始折磨给他陪酒的侍女。 嘉靖在谨身精舍里,听完陆炳的报告后,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如此,照顾好吧。” 一个衣衫破烂,长发如草,满脸血污的男人,左手无力地下垂,右手提着一把断剑,一瘸一拐地走到萧府大门口。 他茫然地看着萧府里热闹不堪的宴席,以及挂满门窗的红纸,然后慢慢的回过神来。 “萧风成亲了啊,真好,真好。” 然后他就慢慢地往门里走,门里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古怪吓人的不速之客,几个入世观的小孩子更是吓哭了。 只有小冬跳了起来,哭喊着往门外跑。 “师父,师父回来了,师父回来了!” 正在巡街的安青月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她艰难地转过身去,正看见小冬扑在那人的怀里。 张无心身体已到极限,仅凭一口真气硬撑着,被小冬这一扑,直接就倒下了。 倒下时脑子里的念头仍然是:萧风成亲了,真好,也不知道俞大猷来没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上门女婿 柳如云来亲戚了! 请注意,这不是女性为了怕羞而采取的某些隐晦说法,而是实实在在地来亲戚了! 柳如云和陈忠厚都没想过,自己在京城里还能有亲戚!毕竟如果当年柳烈有亲戚,也不会在被史珍湘反水后,孤立无援了。 可眼前这个拿着族谱的家伙,不但自称是实在亲戚,而且还是个十分了不得的人物! 柳台笑眯眯地看着柳如云,语气中充满了痛惜和愧疚。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同在京城数十载,竟然不知道本家就在身边,实在是惭愧,惭愧呀!” 柳如云冷冷的看着他,以及他手里的族谱。 没错,这份族谱上的确记载着两家在四代之前是同一支的,但那已经是四代之前,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 “柳大人,这份族谱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就算是真的,你堂堂刑部侍郎,来和我们一个开酒楼的拉亲戚,又有什么好处呢?” 柳台尴尬得咧咧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按族谱辈分,我还是你叔叔呢,没礼貌! 亲戚就是亲戚,岂能以有没有好处区分呢?” 柳如云哼了一声:“我爷爷去世时,我娘去世时,我们被史珍湘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这位叔叔又在哪里呢?” 柳台再次咧咧嘴:“这不是,那时候不知道嘛。这本族谱是最近老家来人,我才看到的。 你知道的,本官堂堂三品侍郎,光宗耀祖,族里修订族谱,自然要来征求我的意见,这才看见。” 柳台当然不是才知道的,只是原来他进京当官,春风得意的时候,柳烈早已死了,柳家也早败落了。 对他这种人来说,巴不得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和醉仙楼的柳家有什么关系才好。 直到严世藩召集他们想办法,他才想起自己还能从这事儿上做文章。 柳如云懒得跟他废话了:“柳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想干什么?” 柳台见柳如云如此态度,知道拉关系套近乎这一招看来是没用了,干脆也就不装了,脸一板,语调也严肃起来。 “大侄女,你既然是我柳家人,我身为柳家尊长,有些事就不能不管!你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当街炒菜,成何体统啊? 还是该早日成亲,嫁出去才是,否则让别人说我柳家不守妇道,没有家教!” 柳如云大怒,滚烫的炒勺直接指向柳台的鼻子,热气熏得坐在椅子上的柳台一个劲后仰。 “大明律哪条说不许女子开店?你没事找事是不是?刑部侍郎好大的官,可也管不到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人!” 柳台仰着头,心疼地看着炒勺上滴下的油落在了自己簇新的官服上,忍不住恼羞成怒。 “你,哼,要不是萧风,你看我管得到管不到你!安分守己?是不是安分守己,那得是我说了算的! 我告诉你,今天我不是用刑部侍郎的身份跟你说话,族里已经决定,任命我为副族长,族长不在,我就有权行使族规!” 柳如云的炒勺再次逼近,柳台坐在椅子上已经躲不开了,干脆往后挪了挪椅子。 “族规哪一条不许女子开店了?族规哪一条不许女子当厨师了?你说!” 柳台冷笑道:“这些族规都不管,但族规管一条,你家没有子嗣!按族规,你家的产业该收归族里所有!” 柳如云的炒勺垂下去了,她的心里一阵发凉,因为她知道柳台并非胡说八道。 其实从爷爷柳烈那一代,就没有子嗣,但好在有个女儿,招上门女婿延续香火,这是合理合法合规的,就算是族规也不能说什么。 但当柳烈去世,陈忠厚和小师妹没能生出儿子来,其实柳烈这一支香火就算到头了。柳如云当然也可以招上门女婿,但其实这已经算是擦边球了。 若是在穷乡僻壤,宗族实力庞大的地方,这种擦边球可能会不被允许。但京城毕竟是京城,王法当前,即使认可族规,族规一般也不会过分严厉。 所以陈忠厚忍不住开口道:“云儿还在呢,她是柳家人,自然可以招上门女婿,延续香火的!”、 柳台蔑视的看了他一眼:“我柳家人说话,有你什么事儿,一边儿呆着去!” 陈忠厚果然不说话了,就算柳台不是刑部侍郎,他说的确实也没错,陈忠厚不算柳家人,上门女婿参与不了族里的事。 柳如云一股怒火上冲,再次把炒勺举得笔直,展示了自己惊人的腕力。 “我要招上门女婿,守住柳家的香火,你既然是副族长,你说,允许不?” 这话让柳台十分为难,因为他没想到柳如云真会这么干脆。 其实柳如云最好的出路,是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这才是正常的。招上门女婿,那都是无奈之举。 柳如云目睹了父母这一代的艰辛困苦,自然知道上门女婿地位极低,连带整个家庭都会被社会看低。 何况柳如云已经二十六岁了,这个年代是绝对的老姑娘了,上门女婿本就没人愿意当,这难度就更大了,不是说招就能招的。 但柳如云的问题,柳台却不好回答。因为既然是以副族长的身份说话,那就必须体现族里的利益。 一个宗族,最大的利益就是保持规模,不断扩大!因此族里女子说不愿外嫁,要招上门女婿,这是好事! 嫁出去少一个人,招上来多一户人,继续开枝散叶,都是柳家香火! 所以,柳台没法说自己不同意,那他自己就先不遵守族规了,还拿什么道德至高点来制裁柳如云呢? 柳台只好板着脸说:“好,我当然同意!可这事不能一直拖着,就算你不急,族里也等不起! 我以副族长的身份要求,你必须在一个月内招到上门女婿,否则,就按你家绝后处理,一切财产归族里所有!” 柳台这一招也确实够狠,我没法阻止你,那就使劲推你,看你怎么办!你说要招上门女婿,总不能一直说这话,说到七老八十去吧! 你现在都二十六了,我让你一个月内招上门女婿,算急吗?当然不算急! 柳如云气得说不出话来,猛的举起了炒勺,柳台吓得跳了起来。 “你敢!你敢殴打本官,那就不是族规的事儿了!本官就是刑部侍郎,直接抓你下刑部大牢!” 陈忠厚赶紧拦住了柳如云,父女俩看着柳台脚步轻快的上了轿,哼着小曲走了,心里都一片悲凉。 如果萧风活着,谁敢这么欺负人…… 严世藩在谨慎的试探着嘉靖的底线,他绝不会亲自出手去为难萧府人,而是通过严党的其他官员。 他也绝不会让严党直接去动萧府核心的人物,而是从外围打擦边球,比如柳如云,算不算萧风的人,很难说。 一个月内招上门女婿,这事也不是不能实现,但柳如云这辈子大概率就毁了。 过去人家招上门女婿,都是要经过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考察,才敢下决定的。因为是把身家性命托付的,怎能不谨慎? 一个月时间,招个伙计都不能保证好使,招个女婿怎么可能保证好呢? 陈忠厚咬咬牙,在岳父的心愿和女儿的终身幸福之间,他决定选择女儿。 “小云,咱们不招了,把财产都变成嫁妆,给你找个好婆家!” 柳如云坚定的摇摇头:“不行,爷爷和娘那么辛苦撑着柳家,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了,放心吧爹,我有办法!” 陈忠厚诧异的看着女儿,这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夜晚,新房里,小梅跳起来看着柳如云:“你疯了吗?让我家老爷给你当上门女婿?” 柳如云苦笑道:“我也知道这事太难为雪儿姑娘了,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这个办法的。 若是萧公子在世,我肯定不敢这么想,可萧公子……走了,只是个名字,我只是借这个名字用一下,行吗?” 刘雪儿倒是没像小梅那么激烈,但也吓得不轻。不过等她缓过神来后,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了。 “你是先夫的朋友,我是知道的。你有难处,我当然应该帮忙。 只是这事儿确实匪夷所思,难道一个男人,可以即娶妻,又当上门赘婿的吗?” 柳如云已经打听过了:“活人肯定是不行的,只是真的没有哪条律条规定死人不行。 我问过讼师,他们说我这种情况,其实就是要有个上门女婿的名义,然后领养个孩子延续香火就好。 就像你一样,若是你不与萧公子成亲,那就算领养个孩子,也没法名正言顺的继承香火。” 刘雪儿咬着嘴唇,略有些心动。确实,如果萧风活着,那她也是不情愿的。但萧风不在了,只是用个名义帮帮他的朋友,似乎不过分。 想到这里,她点点头,而且还想出了更好的主意来。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在律条上是有漏洞的。我倒有个主意,能让官府都说不出差错来!” 柳如云大喜:“好妹妹,你快说,什么主意?” (今天加更) 第二百六十二章 被共享了 刘雪儿小声说:“顺序上要变一变,你招赘萧风的文书时间在前,然后出个合离书,这样他就又成了自由身了。 然后他和我成亲在后,照样还是萧府的老爷,和你柳家就没啥关系了。” 柳如云大喜,但随即又皱起眉头:“可合离之后,我就又成了单身女子,族规同样可以强迫我出嫁啊。 我总不能在一个月内马上就收养一个孩子吧,这比招女婿还难呢!” 刘雪儿抿嘴一笑:“萧风的入赘文书放在你手里,你俩的和离书放在我手里。 有人质疑萧风入赘柳家时,我就拿出来证明你俩已经和离。 但若柳台说你俩已经和离时,你就打死不承认,坚称没有和离。 这只是族里的事儿,又不是犯王法的事儿。他柳台还能把咱俩都弄到公堂上去对质吗? 就是他真想,也没权利因为这种事把我带到公堂上吧!皇帝也不会让啊,我可是萧风的夫人!” 刘雪儿的神态中仍有着悲伤,但更多的是从容淡定。 她对自己能嫁给萧风,当萧风的夫人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甚至还能大方的和柳如云分享这个虚拟的丈夫。 柳如云的眼圈红了,她深深的给刘雪儿行了个大礼,也自然地改了称呼:“萧夫人,多谢你了。” 严府里,严世藩听见张无心带着半条命回来的消息,半天没说话。胭脂姐妹在他身边,彼此交流着眼神,同样也不说话。 胭脂虎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她在那个玉龙混杂的小巷子里找到了密使,传达了严世藩的意思。 密使不置可否,只笑嘻嘻地看着她:“姑娘,你知道的,我只听圣使的命令,告诉严公子,我自有分寸。” 胭脂豹的任务就更顺利,她刚出城就遇见了面目全非的张无心,自然也就不用再去找雾隐了,直接回来报信了。 因为张无心活着,雾隐肯定就是死了。否则不可能萧风都回来这么久了,他还不见踪影。 “你既然是在城外遇见的他,为何不直接干掉他?听说他只剩半条命了?” 胭脂豹看了严世藩一眼,这个问题她已经预料到了。 “主人,这几日锦衣卫盯得紧,虽是在城外,但张无心走的是官道,并非无人之地,奴婢怕给主人惹麻烦。 而且,张无心虽然看着伤重垂危,可他身上那股杀气……” 胭脂豹忍不住脸色发白,打了个寒颤。这不是装的,刚好也打消了严世藩的疑心。 手下贪生怕死当然不是好事,但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也更能证明她说的是真话。 因此严世藩只是哼了一声:“我该派你姐姐去的,如果是她,没准就能杀了张无心!” 严世藩的心中恼火之极,雾隐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部分,本来根本不是为萧风准备的。 派他去刺杀萧风,一来是牛刀小试,看看他是否如传说那般厉害;二来也确实是太恨萧风了,顾不得大材小用。 可没想到,堂堂的忍者之王,竟然死在了张无心这个武痴的手里!他的计划就必须要全盘调整了。 要找一个能在粪坑里埋伏一天一夜的杀手,哪有那么容易?这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啊! 张无心此时就躺在萧府的客房里,已经被名医处理过伤口,全身上下被白布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样。 名医小心地告诉安青月,张无心的左臂保住了,但是经脉受伤严重,再做动作幅度肯定受限了。 而张无心的左腿也很难恢复正常了,能走路,但肯定是个跛子了。 最无奈的就是张无心的左半边脸,因为被火药烧伤、石头砸中,加上雨水泥土的感染,已经太严重了。 虽然现在经过抢救,已经无碍性命,但这左脸伤好后,必然是皮肉纠结,颜色黑红,面目全非。左眼虽能保住,但视力也会大大下降。 安青月后面的话都没怎么听,只听见一句性命无碍,就已经欢喜无比了。 她本想多陪陪张无心的,但张无心一直在昏迷中,她又有案子缠身,只好恳求了兰爹兰娘多帮忙,跟着田中实出门去了。 兵灾过后,城内城外治安都比较乱,需要一个恢复期,因此这段时间是顺天府最忙乱的时候。 偏偏这个时段,城内外又出现了多起奸杀案,影响极坏。因此安青月顾不得右臂伤势未愈,跟隔壁老王忙得乱七八糟的。 最近的一起是发生在城外的,一个独居的寡妇,三十来岁,容貌尚可。丈夫早逝,带着九岁的儿子过活。 那一日,儿子从学堂回家,发现母亲死在了卧室里,全身赤裸,胸前一个血洞,显然是匕首所刺。 儿子魂飞魄散,赶紧报官,城外县衙早就得到过顺天府里的协查通告,凡有奸杀案者一律要报到顺天府。因此不敢怠慢,立刻报告上来。 安青月和王推官来到现场,仔细检验后,王推官皱着眉头,一筹莫展:“安捕头,和前几个案子差不多,死者表情怪异,似狂喜一般,并无惊恐之情。” 安青月攥紧了拳头:“要是萧风在就好了……” 然后她停住了这句话,轻轻抬手,假装抹去脸上的汗水,王推官也垂下了头。 嘉靖听完陆炳的报告,皱皱眉头:“家有家法,族有族规,他们本族的事儿,只要不犯王法,朝廷也不该管。 只是醉仙楼毕竟和萧风有些关系,你跟柳台说一声,也不要闹得太难看。” 嘉靖确实有些烦了,他虽然对萧风念念不忘,但他毕竟还要关注朝政,还要修仙,还要折腾很多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不太可能事事都关心。 萧风家里的核心人物嘉靖当然是要保护好的,但若是只要认识萧风的,或有点关系的都需要他关心保护,那未免太难为他了。 严世藩就是看准了这一条,所以他才不断地让严党官员去骚扰萧风关系网中最边缘的人。他笃定这会加速嘉靖的厌烦心态,让嘉靖更快地失去对维持这个保护圈的耐心。 感情这东西嘛,向来都是人走茶凉的,区别只在于茶凉的快还是慢罢了。严世藩现在就是在萧风这杯热茶边上,拼命的扇扇子,以图让茶尽快凉下来。 陆炳轻声说:“柳如云拿出了文书,证明她曾招了萧风当上门女婿。” 嘉靖瞪大眼睛:“这是……真的吗?” 陆炳笑了笑:“应该不是真的,不过萧风现在就是块灵牌,也没法跳出来反对。 柳台气的七窍生烟,让人去找刘雪儿核实,但刘雪儿拒不证明真假。 按大明律,男子重婚娶二妻,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人家刘雪儿作为正妻不肯首告,就是刑部也没法管。” 嘉靖也难得地露出了微笑:“我这个师弟啊,在世时口味独特,只盯着西风古道,老树昏鸦。 现在人走了,反而被几个姑娘抢来抢去,毫无反抗之力。 也不知我那在仙界的弟媳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管不了的。” 嘉靖这番话说得是很认真的,他是真的相信萧风已经回到了仙界,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 因此这番话最好能被师弟一家听到,证明两件事: 第一,师兄我信守承诺,一直在帮你保护着你的亲人朋友,你可别忘了答应过师兄的,在天上替我祈福——也就是提前走走后门,帮我把户口的事办一下。 第二,你在人间这些扯淡的姻缘,都是你自己惹下来的,师兄我无能为力啊。弟妹你千万不要迁怒于我,别吹枕头风让师弟不帮我跑关系。 可惜嘉靖想得太美好了,萧风此时压根没有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他的身下不是热炕头,而是冰冷的棺材板。 他的身体也是冰冷的,就像是被掏空的冰雕,强行多次测字抽走了他体内所有的能量,让他失去了生机。 但在他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中,厚厚的煤层下掩埋着的那一点火红,却在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扩散着。 这天下无解的奇毒,本就为激发人体最大、最原始的能量,让人根本来不及发泄而死。这种死法极其惨烈,几乎是发生在身体内部的一场小型爆炸。 因为人能消耗发泄能量的渠道是有限的,但人体内蕴藏的能量却是巨大的。平时人体有各种机制,控制着这些能量缓慢的转化,供给人体的正常使用。 普通的春药,其实是略微提高一点能量的转化,短时间内释放更多一点的能量,但在人体承受范围内。 极乐丹则是提高得更多,短时间内释放更多能量,但一般情况下人体也能承受,偶尔一两个倒霉鬼会失控,搞成马上风。 但极乐神丹,却是几乎瞬间会让体内所有的转化限制失控,从而剧烈的释放能量,远远超出人体能承受的范围。 只是发明极乐神丹的人可能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一种情况,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将所有的能量都消耗掉了。 这本来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一个人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把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消耗掉呢? 这样一个被掏空能量的身体,遇上能激发所有能量的极乐神丹,会怎么样?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只是半死 万众瞩目的春闱大比,就要开始了! 这一届春闱,因为有严世藩的加入,本应显得更加瞩目。但让严世藩郁闷至极的是,热点居然不在他这里。 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各地选送的优选秀才们,议论最多的并不是严世藩,而是萧风。他们纷纷议论,外界都说万岁是为了悼念大明天师,才增开的秀才恩科! 有几个心高气傲,自恃才高的秀才,因为一直倒霉,中不了举人,怀才不遇,愤愤不平,认为是乡试的考官有眼无珠,不识货。 如果是会试的考官,那就大不一样了,一定能发现我的才华!可哪有这种好事儿呢?中不了举人,就参加不了春闱啊! 可现在不同了,因为萧风的缘故,万岁开了秀才恩科,准许各地推举优选秀才参加会试,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因此这些被优选出来的秀才,简直要把萧风吹到天上去了。他们进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入世观,虔诚的上一炷香,祷告萧风能在仙界保佑他们。 严世藩的自尊心被狠狠地伤了,妈的,我天下第一奇才,居然不是顶流?而且抢走我顶流身份的,居然是萧风这个死鬼! 一个死了的萧风,流量都比活着的严世藩大!这对严世藩简直是不能再大的侮辱了! 偏偏他又无可奈何——你管得了我,你还管得了观众爱看谁吗? 所以严世藩唯一的办法,就是积极备考,准备考个状元,到时自然名利双收。萧风死了,没人捣乱了,官复原职都是很有可能的事!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严世藩进了考场。他抖擞精神,将三篇文章做得花团锦簇,然后志得意满地回到严府,告诉父亲,高中会员应该没啥问题,就看殿试时万岁的心情了。 明代科举,共分四级,分别是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院试合格为秀才,但没啥特别称号。 乡试合格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唐伯虎同志获得的就是这一称号。 会试合格为贡士,第一名称“会员”。当了贡士,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官场,因为明朝殿试基本不淘汰贡士。 最后一关是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专门考应届贡士的,这个考试不是淘汰赛,是排名赛,只排名次,方便分配工作用。 排完名次后,贡士就变成进士了,这就是官了,国家包分配,上岗就是干部编制。 而这个殿试的第一名,就是“状元”。请注意,殿试的名次,与会试的名次无关,皇帝要是看对了眼,把会试的最后一名提成状元,也不算违规操作。 所以严世藩认为自己的才华可以考中“会员”,却不敢肯定嘉靖同志会不会因为萧风的死,对他尚有余怒,就是不肯让他当状元。 这就需要严嵩打一打感情牌了:老大,你看萧风死也死了,以后还得咱们一起过日子不是。你就把对老臣的感情,分一点给我儿子,让他当个状元吧。 嘉靖其实心里也是矛盾的,从春闱第一天,他就在琢磨这事儿。如果严世藩得了“会员”,自己到底要不要点他当状元的问题。 点吧,萧风活着的时候这俩人掐得乌眼鸡似的,萧风为大明江山而死,刚一死自己就点了严世藩,未免让人觉得人走茶凉,这个皇帝太薄情。 不点吧,严世藩心高气傲,就算当了“榜眼”都会觉得是巨大的耻辱。萧风已经死了,老背锅侠严嵩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呢,自己也显得有点过分。 而在他纠结的时候,他不知道,一个巨大的惊喜正在走向他。 棺材板挪动的声音不大,观里巡逻的守卫们都没听见。但擦洗“仙字石”的老道,凭借职业经验修炼出的耳聪目明,听得真真切切。 老道于是认为墓室进了老鼠,为了防止萧风的羽蜕被老鼠亵渎,老道打开墓室石板,下墓室捉老鼠来了。 然后老道看见萧风的棺材板已经被推开了,萧风正站在地上伸懒腰,当时就吓得昏死过去了。 萧风掐人中,捏虎口,都没效果,最后萧风给了老道两个大逼斗,把老道打醒了。 老道哆哆嗦嗦地看着萧风,又用手摸了摸萧风的脸,扯了扯脸上的皮,半天才接受这个事实。 “天啊,你是用什么道法假死的吗?你搞这一出是图什么啊?家里人都有上吊的了!” 萧风吓了一跳:“谁,谁上吊了?成功了吗?” “你夫人啊!没成功,被人救下来了!” “我哪儿来的夫人啊?” “你死了之后嫁过来的啊,刘雪儿姑娘,现在的萧夫人!” “我都死了她还怎么嫁啊!以前我看到狗血剧不是编的吗?真能抱着灵牌成亲?” “当然可以了,不但萧夫人是抱着灵牌成的亲,据说你入赘时也是抱着入赘的!所以没有操办,大家都不知道!” “我入赘?我入什么赘啊?” “你入赘到醉仙楼啊,家主是柳姑娘啊,你是柳家赘婿!” “我都死了还怎么……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彼此消化着这难以接受的现实世界。也不知道老道对萧风死而复生,和萧风对自己的莫名失身,哪个更难消化一些。 最后还是萧风先振作了起来,拍拍老道的肩膀:“我活过来这事儿,先别告诉任何人,帮我瞒几天。” 老道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啊,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你放心,你活过来已经足够惊喜了,没必要再制造什么惊喜了!” 萧风笑了笑,感觉许久没笑的脸皮都有点僵硬了:“我确实打算给某人个惊喜,你听我的就好了。这事不算大,忍一忍。” 老道心里表示:很大,不好忍。但还是顺从的点点头,并悄咪咪地掩护萧风换了身衣服,离开了入世观。 为了防止科考舞弊,每次春闱都会从各地临时调动一些学官来维持考场秩序,验看当地考生身份。 这次考试因为还有优选秀才的参加,比平时人数更多,考官们验看考生,都忙得头晕眼花,四脚朝天。 张居正也被徐阶叫来协助验看考生身份,他一上午几乎都没喝上一口水,口干舌燥,好不容易等考生都入场了,他才松口气,转身拿起已经凉透的茶水,打算一饮而尽。 然后他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点笑意。 “大人,学生来晚了,行个方便吧?” 张居正手里的茶水被拍得洒了一半,而且都撒在衣襟上了,他恼火地回过头,准备大发官威。 “何人如此不懂礼数!本官……” 张居正手里的茶杯脱手掉下,剩下的一半茶水也洒在了衣襟上,萧风伸手接住了茶杯,避免了可能出现的摔杯为号。 “太岳,别声张,等我考完这几天再说,我还指望你帮我送饭呢。” 旁边一个外地考官转过脸来:“张大人,怎么了,可需要帮忙吗?” 张居正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本官可以处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萧风,充满了狐疑。 作为一个读书人,张居正是不信鬼神的,可萧风就站在眼前啊!莫非…… 张居正一把将萧风拉进自己的屋子,严厉地瞪着他,放低声音。 “萧风已死!你莫不是白莲教妖人,以什么妖术冒充的?趁早承认,否则本官一声令下……” 萧风淡淡的说:“用一些手段,让朝廷落入好人的手里,再慢慢的做好事,总好过落在坏人的手里吧?” 张居正立刻瞪大了眼睛,这句话是他在萧风接手枯井女尸案时,希望萧风照顾裕王的密谈中的一句话。 那一日,只有他二人在,并未其他人,这句话,他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过。此刻萧风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再无其他可能。 张居正的手颤抖着摸了摸萧风的脸,又使劲拽了拽。萧风木着脸,任凭他折腾。 “天啊,难道你真的死而复生了?这不可能啊!” 萧风为了让张居正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接受这个事实,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毕竟他自己也不清楚。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估计应该是那颗极乐神丹放得太久,药效过期了。 所以没有预想中的厉害。没能把我毒死,只毒了个半死,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这样一说,张居正立刻就觉得可以接受了,他惊喜的拖着萧风想往外走。 “那还等什么啊,你不知道,你去世……啊不对,你假死的这段时间里,严党的气焰有多嚣张! 咱们现在就进宫面圣去,告诉全天下,萧真人回来了!那些被严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还不得放鞭炮!” 萧风凑近张居正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话,张居正眼睛越来越亮,连连点头。 “不过你万一失手怎么办?贡士可不是那么好考的啊。虽说你文采不凡,可科举这事儿,有时还要看命啊!” 萧风点点头,无耻的说:“听说徐次辅是本次阅卷主官,阅卷主官是有权利在淘汰的卷子中简拔一份的。万一我命不好,就靠你了。” 张居正咧咧嘴,心说你这舞弊都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不过他想了想,万一严世藩命不好,肯定也是来这么一手,这么想想,也没啥关系。 其实朝廷给主考官一份简拔权,除了防止遗珠之恨,还隐含着这样一种态度:舞弊是杜绝不了的,那我就干脆给你主考官舞弊一次的机会。 你如果够聪明,能不被查出毛病来,那就尽管去干。如果你不够聪明,就老实点,否则被查出来就是抄家的大罪! 简拔舞弊其实也很简单,虽然姓名是封着的,只要跟主考官约定好,文章中某个位置,写一句特定的话,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要你的文章写得还算不错,给主考官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基本是不会被查出来的。 张居正是徐阶最欣赏的学生,若是他跟徐阶去说,选一份落选卷子,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就在张居正认真思考如何帮助萧风舞弊的时候,萧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真想干啊?放心吧,我的命一向很好,学问也不差,不至于连个贡士都考不上。” 第二百六十四章 云在青天 如果是原来的萧风,这话绝对是属于吹牛逼的行为。 贡士好考?多少秀才考一辈子考不上举人,多少举人考一辈子考不上贡士。 会试不到百分之十的成功率,谁敢说自己的文章一定就比其他百分之九十的人强? 但对此时的萧风,还真算不上吹牛。 原主的书呆子属性,让他对四书五经滚瓜烂熟,而后世的知识和经历,让他的思维兼具跳跃性和严谨性,这两点在科举文章中是十分重要的。 萧风曾看过明清时期的一些状元考卷,其思想性在当时看来,都是有些超越时代的,把四书五经的老调,弹出了让人耳目一新的新曲。 但以后世人的眼界看,其实还是谈新仁的名言——格局小了。 如果有一个人,能熟练地运用四书五经,又有超越几百年的思维格局,中贡士难吗? 事实证明,不难,贡士三百名,直到张榜公布名次时,才把卷纸上封着的名字扣开,一一录到榜上。 严世藩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会员”,这事里,要说没有舞弊,谁也不信。 就算严世藩才高八斗,但那么多考生里,不乏天才。而且得第一名这事确实是要看命的,哪有说得就能得的? 当然张居正也不是老好人,他虽然没打算帮萧风运作什么第一名,但也做好了万一萧风落榜,让老师拉兄弟一把。 好在萧风虽然没进前几名,但也排在第十几位,顺利的进入贡士之列,没拖累张居正冒险搞什么小动作。 严世藩这个名字当然如雷贯耳了,但萧风的名字也引起了人们的一些关注。当然大家一直认为这是哪个地方的举子,跟刚去时的大明天师重名了。 毕竟萧风这个名字并不独特,重名实在是太正常了,比如后世某网站里,十本小说里至少八本的主角都姓萧。 因为兵灾的原因,这次春闱的时间是推迟了的。因此平时会试和殿试之间的一个月间隔就被取消了。 嘉靖也希望能尽快搞定春闱这件事儿,好重新过上潜心修道的生活。所有朝政,嘉靖都可以不露面,但殿试不行啊。 天下读书人都是奔着皇帝来的,你不出面主持考试,钦点三甲,你这皇帝是看不起天下读书人吗? 除了秦始皇之外,看不起天下读书人的皇帝都当不牢靠,所以嘉靖也必须做出表态:朕很重视你们! 殿试开始,三百名贡士在皇极殿里都穿着贡士长袍,等待着皇帝的提问。这里的考试氛围虽然比会试轻松了许多,但大家还都是憋着劲的,毕竟谁不想当状元呢。 殿试的标准文体是策问,也就是皇帝提个问题,让贡士们回答,谁答得好,名次就高。策问的过程,有的用笔试,也有的干脆现场口答,看皇帝的意思了。 嘉靖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口答这种更快捷更省劲的方式,他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状元到底给不给严世藩。 因此他没精力搞什么笔试,还得看卷子。带着还没拿定的主意,嘉靖出现在文华殿,立刻引来贡士们的一片“万岁”之声。 策论的题目是皇帝定的,一般都是皇帝有感而发,题目也比较灵活,带着当朝皇帝浓重的个人色彩。其主要目的就是看看这些书呆子们的应变能力和思维能力。 毕竟将来都是要当官的,这些能力越强,自然工作能力也应该越强,就可以放到更高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主考官请嘉靖赐下题目的时候,嘉靖略想了想,居然出了两句诗。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主考官摸不着头脑,有心问清楚嘉靖,嘉靖却已经半闭上眼睛,端坐在大殿的前面,高深莫测地看着下面的三百名贡士。 主考官只好将这两句诗作为策问题目挂了出来,贡士们都傻眼了,这,这怎么答啊? 嘉靖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等都是大明英才,难分高下,今日殿试,只看缘分深浅,气运高低。 对上这两句诗即可,谁想好了,谁就说吧。” 这首诗虽然有些冷僻,但殿中贡士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之人?这么简单的题目,万一被别人抢先了怎么办? 当下一个贡士抢先出列,大声道:“万岁,此诗出自唐朝节度使李翱的《赠药山高僧惟俨(其一)》,确实是一首极有仙气的诗作。” 说完来历后,那贡生生怕嘉靖认为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干脆曼声吟诵,充满了感情。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吟诵之后,谦虚地低下头,等着嘉靖的表扬,心想就算不得状元,至少也能搞个前三名吧。 严世藩心中暗自冷笑,蠢货,在座各位不都是垃圾,谁还没背过几首诗呢?若是出题这么简单,他也就不是嘉靖了。 果然,嘉靖淡淡地说了句:“鹦鹉学舌,东施效颦,寻章摘句,徒增笑耳。” 那贡士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冷汗湿透了贡士袍,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你咋就那么积极呢? 人家别人都没说话,就你能耐?这下好了,皇帝这一句评语,直接得干到最后一名去。 接下来是一小段沉默,贡士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题目的陷阱——你不能用原诗去对,得有自己的见解。 可问题在于,这些贡士可以就这两句诗洋洋洒洒地写上几万字的议论文,可要用对诗来表达观点,还真是有点力不从心。 这个题目缺德之处就在于,他是从一首很完整甚至很完美的诗里摘出来的,你要对诗,还能对得比原诗意境更好吗? 我给你出两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你能给我对出比“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更牛叉的诗来吗? 就算是你对出来的确实更牛叉,可人们已经习惯了原诗啊,自然就觉得原诗好啊,这根本是不公平的比赛啊! 但读书人的功名之心,永远是超过避险心理的,很快一个新的冒险者就跳出来了。 “万岁,学生唐汝楫不才,愿冒险一试!” 嘉靖看看唐汝楫,倒也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莫道书生身无甲,胸中自有百万兵。” 贡士们发出一片嗡嗡声,不少人暗自点头,这句诗对的算是很不错了。 上半句是修道,下半句是家国,既有对比,又有豪情。在这殿试的场合,还有对皇帝表忠心的意思,可谓面面俱到。 嘉靖淡淡一笑:“虽有些意思,终究功利心太重,难与上句匹敌。且书生意气,纸上谈兵而已。” 唐汝楫连忙谢恩,感谢万岁的指点,表示自己格局小了,万分惭愧,但心里却自有一份喜悦。 万岁说我“有些意思”,就冲这句话,肯定是在二甲之列,不会像第一个倒霉鬼那样,直接掉到三甲去。 有了倒霉鬼的教训,和幸存者的经验,后面的贡士们就好办多了,当下陆续站出来,展示自己的才艺。 因为路数对了,因此像第一个倒霉鬼那样被嘉靖直接鄙视的自然也就少了,但大家对来对去,嘉靖最多是说“有些意思”,没有给任何人点过赞。 看大家绞尽脑汁地说了半天了,场面也渐渐冷下来了,严世藩心中冷笑。 说呀,怎么不说了?都差不多了吧?接下来该到我了! 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 “万岁,学生严世藩,愿为万岁对此诗!” 嘉靖点点头,他也在等着严世藩出来,他出这个题目,也有给自己个台阶的意思。 如果严世藩确实才华出众,无人不服,那自己点他为状元,心里也好过点。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三花聚散仙人顶,尘缘尽处大道行。” 嘉靖微睁的眼睛缓缓张开,直视着严世藩,严世藩谦虚地低着头,像其他贡生一样,不看皇帝的脸。 严世藩对的这句诗单拿出来看,并不算出色,但是在这两句的后面,就显得意味深长,犹如人登高楼,步步高升。 更关键的是,沿着前面那句诗的意境,宛如一体,浑然天成,既说出了嘉靖对修道难以言说的无力感,又指明了嘉靖修道的光明前景。 其他贡士一大半是觉得确实技不如人,一小半是心中刚有诗,但也不敢公然抢严世藩的风头了,只能默默无言。 嘉靖叹了口气,举起手来,指向严世藩,严世藩虽然低着头,但从周围人的唏嘘声中感觉到了,忍不住心中狂喜。 老子天下第一才子,老子是状元,谁不服?出来走两步!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第二百六十五章 钦点三甲 严世藩一下子抬起了头,顾不得君前失礼,猛然回头去寻找砸场子的这个浑蛋。 他被这两句诗震得浑身发麻,根本没注意到这声音有点耳熟。当然三百人的贡士中,每个人声音都不一样,也不那么容易听出来。 嘉靖原本已经睁开的眼睛顿时又瞪大了一圈,目光灼灼地盯着声音来的方向。 他一半是惊喜,一半是恼怒:这又是个恃才放旷的家伙。诗对的是真好,人也真是狂傲。 不知道回到皇帝的问题要先自报家门的吗?连严世藩都懂得规矩呢!可这诗,实在太好了啊。 云在青天又如何,水在瓶中又如何?虚无缥缈,无力掌控。修道多年,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 何为道啊,何为修道啊,何为得道啊? 美人是皮相,又如何?美人当前,人美如玉。不敢欣赏就是修道吗?既然要看破皮相,为何不敢看美人呢? 剑是杀器,又如何?道家持剑,斩妖除魔。三花聚顶是修行,斩妖除魔同样是修行。以杀止杀,同样是修行。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人在红尘世间,如何能脱离尘世,既不能脱离,只能入世修行! 嘉靖的怒气几乎消失不见了,他急切地瞪大眼睛寻找那个不懂事的贡生,自从萧风去世,他在修道之路上寂寞无比,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一点光亮。 考官们也在找,黄锦也在帮嘉靖找,其实并不难,只要看这三百贡生形成的人体漩涡就行了。 所有人的身体都在转向中间的一个人,从近及远,形成了一个逐渐扩散的漩涡。 漩涡正中的贡士,缓缓抬起头来,冲嘉靖微微一笑。 “师兄,别来无恙?” 嘉靖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萧风,脑子里疯狂的转动着各种念头。 他复活了!他真的复活了!他怎么能复活呢?管他呢,活了就好!朕的修道事业重见光明! 严世藩也不敢置信的看着萧风,脑子里疯狂的转动着一个念头。 他复活了,他他妈的真的复活了!他怎么能复活呢?管他呢,就算你真是死而复生,老子也一定要再搞死你! 黄锦也很震惊,但他毕竟不像嘉靖那样身陷其中,因此比嘉靖率先镇定下来,小声提醒他。 “万岁,殿试尚未完成,您还没点三甲呢。” 殿试的名次中,只有前三名是需要皇帝钦点的,就是俗称的状元、榜眼、探花。 其中探花这个身份最有趣,前两名比的是硬实力,就是文采好,成绩高。但探花还加了一条要求,就是要长得帅。 因为在唐宋时期,探花是要负责到御花园去采花的,采的花回来给各位进士簪花带帽,以示喜庆和荣宠。 既然肩负着这样的使命,探花就必须帅一点,不能是歪瓜裂枣的。因此一度在历史上,探花比状元还吃香,因为更容易被豪门大户看上,招为女婿,一飞冲天。 明朝虽然已经没有这个制度了,但长时间的约定俗成,导致中探花依旧是要看看颜值的,至少不能太丑了,否则侮辱了探花郎这个传统。 嘉靖此时虽然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了,但心里仍然是很激动,恨不得马上把萧风揪进西苑,问问清楚咋回事。因此他决定速战速决。 他直接把手指向了萧风,严世藩心里一凉,悲愤至极。 你活了也就活了,还腆着脸来参加春闱,还来抢我的状元,我是刨了你萧家祖坟吗?我只是逼死了你爹而已啊! 萧风却打了个稽首:“师兄,可否容我多说一句?” 嘉靖点点头。 “师兄,论文采,论意境,我和严世藩的诗应该是比其他贡士的略胜一筹。”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虽然如此,但你的脸是真大,当着全体同学的面如此自吹自擂,是想干啥? “但国家科举取士,是为强国富民,为此,不能光看意境和文采,还要看是否胸怀家国,心有抱负。 以此为标准,其实今日众多诗作中,还是那位唐汝楫贡士的诗更胜一筹。大明如今蒸蒸日上,当文武并举,威加海内,镇服四方。 自宋以来,重文轻武之风不绝,我朝虽不如此,但也要时刻提醒大家。唐汝楫的诗词以文人之身,怀武人之志,可为书生楷模。” 嘉靖何等聪明,顿时明白了萧风的意思。 萧风之前多次说过,道门修行,玄之又玄,与国运相辅相成,国运强则道门强,道门强则嘉靖成仙更容易。 今天你是开科取士,不是公开招聘修道的道友,不能光比文采和意境啊,你得看看谁能帮你增强国运啊。 嘉靖微笑点头,心说师弟这份胸怀当真不简单,可见是死了一次,修行又加深了,看淡荣誉,连到手的状元都不要了。 嘉靖手指一指:“今科状元,就是唐汝楫吧。” 旁边考官立刻提笔写在金册上,状元就这么定了! 唐汝楫愣在当地,脑瓜子嗡嗡的,不可思议地看看萧风,又看看严世藩,面红如血,颇有点范进中举的感觉。 他爹唐龙是前兵部尚书,还当过吏部尚书,与严嵩关系不错。因此夏言当权后,就把唐龙一指头弹下去了。 唐龙脾气也是大点,觉得那么多人捧严嵩臭脚,为什么只收拾我呢?一气之下,居然气死了。 因此唐汝楫几乎没啥可选择的余地,他爹是严党,他自然是祖传的严党,等严嵩搞到夏言后,他就和严家取得了联系。 唐汝楫确实文采不俗,因此此次严世藩是拿他当守门员用的。也就是万一严世藩命不好,落到了第二第三,那唐汝揖就要知趣点,把位置给他让出来。 因此唐汝楫此次虽然也有所表现,但并没有想过能当状元,虽然这是每个读书人的终极渴望,但他哪敢为了这份渴望得罪严家呢? 可萧风三言两语,就把到手的状元桂冠扣在了他的头上。唐汝楫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天啊,我居然当状元了!第二反应就是:天啊,我居然当状元了还没得罪严世藩! 因此唐汝楫看向萧风的眼神,必不可少的就有那么一丢丢的感谢,虽然不多,但已经红了眼睛的严世藩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冲天的怒火立刻就分了一丢丢给唐汝楫。 怒火这东西就是这样,会让人失去理智,明明知道这事不怪唐汝楫,但严世藩自负天下第一,而且都提前立了人设,此刻面子掉在地上摔得稀碎,怎么可能不恨唐汝楫。 唐汝揖被状元的桂冠砸晕了头,压根没想到萧风扔给他的这个大帽子,其实也是个定时炸弹。 嘉靖倒没心情去考虑这些细节,他只想尽快搞定这件事。既然状元给了唐汝揖,那榜眼自然毫无争议的就该给萧风了。 于是嘉靖再次举手指向萧风,而萧风再次打了个稽首:“师兄,可否容我再多说一句?” 嘉靖无语,你哪来那么多的话啊,看不见我着急下班?还非要再多说两句? 不过此时嘉靖对萧风的宽容是前所未有的,毕竟人家都死过一次了,他微笑着再次点头。 “师兄,榜眼之位,非严世藩贡士莫属。” 嗯?嗯嗯?什么情况啊? 众人皆目瞪口呆,这是要上演世纪大和解吗?不能这么狗血吧,否则你对得起一路追随你的朋友吗? 严世藩也呆住了,他的本能告诉他,萧风绝对没憋什么好屁,但他又想不出来萧风要干什么。 “刚才我说过了,论文采,论意境,我和严世藩的诗应该是比其他贡士的略胜一筹。” 众人无语,这事儿需要翻来覆去地说吗,我们知道了还不行吗? “所以虽然状元给了唐汝揖,但看师兄之意,榜眼必然在我和严世藩之间产生。因此榜眼非严世藩莫属。” 嘉靖也被绕晕了,这是什么逻辑呢?贡士们一个个伸长脖子,都在等着萧风的答案。 严世藩也十分懵逼:难道萧风死了一次,转了性了?想要和我严家化干戈为玉帛吗?如果是那样的话…… “因为万一榜眼给了我,那严世藩怎么办呢?以他的身材样貌,肯定是当不了探花的,所以就只能掉出前三甲。 但这是很不公平的,毕竟严世藩的文采水平,应该是前三甲之列,严世藩又是当朝首辅之子,严首辅劳苦功高,不能让严首辅寒心啊!” 这话说得的简直太漂亮,太暖心了,但严世藩差点跳起来,恨不得当庭指着萧风的鼻子大骂。 萧风,你他妈的,你……你……老子跟你拼了! (今天加更) 第二百六十六章 常安公主 贡士们此时也都反应过来,一个个垂头憋笑,憋得很辛苦,好几个人全身颤抖,看着就像尿急了一样。 严世藩一张胖脸青里透紫,独眼怒瞪,全身也在颤抖,却不是憋笑憋的,而是憋火憋的。相比之下,更显得萧风风轻云淡,公子无双。 他没有道门身份,不敢在大殿上畅所欲言,问题是就是让他畅所欲言,他此刻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总不能舔着脸说自己颜值还行吧,在座各位又不是瞎子啊。 嘉靖心里也是暗暗好笑,虽然师弟这话缺德,但也确实是实话,因此他也就顺水推舟,指向严世藩。 “严世藩文采斐然,当世高才,深得朕心,榜眼之位,当之无愧。” 考官立刻金册注名,严世藩就是榜眼了。可有心人都注意到,嘉靖的评语有点微调——之前他可是说过严世藩是当世奇才的,现在就变成当世高才了。 嘉靖再次举起手,指向萧风,特意等了一会儿,萧风摇摇头,表示自己这次确实没啥要说的了。 嘉靖松口气,这才开口道:“萧风文采不凡,虚怀若谷,人品出众,可为探花。” 考官金册注名,萧风从此以后就可以多一个称呼,可被称为探花郎了。 今日嘉靖确实十分高兴,此时大事完了,他忽然觉得今日大喜之日,应该有所庆祝,但此刻有什么可庆祝的呢?不妨效仿古人…… “萧风,既为探花郎,今日可效仿古人,到殿后御花园,采摘杏花,以古礼贺今日之盛事。” 萧风一愣,心说师兄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人家古人采杏花是因为御花园里杏花多,你那个御花园里有杏树吗? 萧风没去过御花园,此时他自然也不能扫了嘉靖的兴致,只好先施礼谢恩,然后由小春子领着往殿后走去。 小春子一路上几次看萧风,却不敢说话,这也是太监的规矩。萧风见他憋得难受,拉过他的手来,放在自己脸上。 小春子摸了摸,松了口气,萧风木然道:“你不用拽一拽的吗?” 小春子赶紧摇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萧大人死……啊归来,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啊。” 一路上有认识萧风的宫女和太监,因为都还没得到消息,看见小春子带着萧风进来,都目瞪口呆,胆小的都吓得瑟瑟发抖。 刚进御花园,一个小宫女笑吟吟的迎面跑过来,一眼看见萧风,吓得“妈呀”一声,想来个急刹车接急转身,可惜又没有篮球运动员的体质,直接就扭了脚脖子,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宫女脚脖子疼得厉害,看着萧风越走越近,又怕得要命,又不敢大声哭喊,只好捂住眼睛当鸵鸟,还不停抹眼泪。 萧风蹲下来,握住小宫女的脚脖子,轻轻揉了揉,然后用力一抻。 这一手是他以前跟学医的朋友学的,因为女儿活泼好动,从小到大没少拉伤扭伤的,萧风的手艺能算半个跌打医生。 小宫女又羞又怕,红着脸,从指头缝里看萧风。小春子板起脸来,带着点“你看我就不害怕”的骄傲口气。 “入画,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黄公公看重,把你调来陪公主,你这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入画,这个名字挺熟啊。萧风想了想,想起来了。 当初带着燕娘后宫传艺,一群宫女太监想趁机在自己面前露脸,这个入画和入诗曾经在自己面前演过二人转的。 萧风笑着说:“你是不是也想摸摸我的脸,再扯一扯?” 入画感受着脚腕处传来的热度,惊喜的瞪大眼睛:“萧大人,你……你没……” 萧风笑了笑,扶着她站起来,让她轻轻跺跺脚,确定没啥事了,才抬头四处寻找杏花。 小春子是来过御花园的,知道杏树在哪里,领着萧风在前面走。入画缓过神来,看见两人的方向,忽然想起什么来,赶紧喊。 “萧大人,那边去不得……” 晚了,萧风站在杏树下,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娇娇弱弱,一脸病容,连生气都提不起劲儿的样子,比林妹妹还林妹妹。 此时正努力睁大一双疲倦的眼睛,清澈的眼神中带着有气无力的怒火,瞪视着萧风,都忘了赶紧把自己的外衣披上。 小女孩十三四的样子,但看起来比张云清和王迎香还要小,主要是太瘦弱了。 她拎着华贵的宫装,正在抖落着,身上只有单薄的纱衣,云雾一般,贴身穿的肚兜都若隐若现的。 小春子比萧风先反应过来,立刻横身挡在了两人中间,反正他是太监,看了也没事。 可惜他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虽然不算矮,但毕竟比萧风还矮不少,其实压根就没能挡住萧风的眼睛。 女孩看着萧风,气得胸脯起伏:“大胆!你……你还敢看!” 萧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转身背过去,嘴里说了一句:“别抖了,那毛毛虫不在外衣上,在你脖子下面呢。” 然后萧风听见一声惊叫,和手忙脚乱的声音,入画也一瘸一拐的跑过来,帮忙战斗。最后还是小春子挺身而出,把那个毛毛虫踩死了。 一片兵荒马乱后,那个女孩穿上了外衣,怒气未消:“什么人如此大胆!小春子,你怎敢带外人进后宫!” 语气虽怒,总还是有气无力的。入画小声说了几句话,女孩的语气忽然就变了,带着好奇和惊讶,还有一点开心。 “你就是萧风?听他们说你……你是怎么回来的啊?” 萧风已经在张居正处尝到了甜头,懒得再解释自己为啥会死而复生,关键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啊。 “我只是中毒假死,并未真死,后来毒消解了,就自然醒过来了。” 小春子这才想起来萧风还不知道面前之人的身份,赶紧小声对萧风解释。 “萧大人,这是万岁的长女,常安公主。” 萧风一愣,他历史虽然不算很好,但多少还是有印象的。常安公主朱寿媖,不是应该在嘉靖二十八年就病逝了吗,今年都嘉靖二十九年了啊。 不过他随即就释然了,自己穿越之后,发生的事跟历史确实有些微调了,那么常安公主多活了一两年也不稀奇。 只是看着丫头的样子,确实也是病病歪歪,面白唇青,随时可能去世的样子。 “我听说,你临死……假死之前,和父皇约定三件事,还劝父皇,嗯,不要做有伤人和的事儿。” 萧风皱皱眉,怎么自己约定的三件事,这么不保密的吗?那天屋里只有老三样啊? 小春子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几乎是伏在萧风耳朵上说了一句话:“公主深受陛下宠爱,她的生母曹端妃死于嘉靖二十一年。” 萧风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嘉靖二十一年,八年前,不仅仅是自己家遭遇了重大变故,宫里同样是风云变色。 壬寅宫变,师兄嘉靖差点被几个小宫女勒了脖子,之后就住进了西苑,不肯回宫了。 方皇后救驾有功,借机主持大局,趁乱干掉了当时最得宠的曹端妃。嘉靖回过神来后,痛惜不已,也埋下了对方皇后不满的种子。 终于在嘉靖二十六年,后宫起火时,嘉靖消极应对,没有认真指挥救火,据说还阻挡了太监消防队的消防通道,导致方皇后被大火烧死。 由此可见,嘉靖对曹端妃确实是很喜欢的,现在爱屋及乌,对常安公主宠爱也就不足为奇。 何况这丫头看着就没几天好活的样子,哪个父亲会不疼爱体弱多病的女儿呢?所以对她不保密,也正常。 同时萧风也明白了为何一听说是自己,常安公主就态度转好,另眼相看。壬寅宫变让她失去了母亲,一定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太大伤害。 而壬寅宫变的起因,就是嘉靖征选秀女,炼制红铅丹导致的。常安公主对能阻止这件事的人,自然有很大的好感,倒不会只是因为自己长得很帅…… 对这样一个天生丽质,却命运多舛,病魔缠身的女孩,萧风也深感痛惜。他冲常安公主深施一礼。 “公主,万岁还在大殿等着我采花回去呢,我不能陪你多聊了,还望恕罪。” 常安公主神色黯淡下来,勉强地一笑:“既如此,也罢。反正我也出不去宫,又怕受风,最多也就是在这御花园里走走。难得见个人,还说不上几句话。” 萧风感觉常安公主在道德绑架他,让他不好意思马上就走,能陪她多聊几句。他温和的笑了笑,直奔杏树而去。 只要我没有道德,你就绑架不了我。 看着萧风热火朝天的采花,常安公主又气又恼,忍不住咳嗽起来,入画赶紧给她拍背。 萧风采够了花,转身就走,快走出花园大门时,他回过头仔细看着常安公主的脸,仔细回忆着一些事儿。 常安公主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抬头看向花园门口,正看见萧风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忍不住腾的一下红了脸,低头啐了一口。 等她再抬起头来时,萧风已经走了,她不由自主的往前追了一步,才怅然若失的停下脚步。 小春子低着头紧走,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你回去告诉黄公公,就说我见到公主了。”萧风拍了拍小春子的肩膀。 小春子跟仇鸾一样,处于自我催眠的状态,被萧风这一拍肩膀,顿时喊了一句。 “我什么也没看见!” 萧风又好气又好笑,轻轻踢了他一脚。 “让黄公公想办法,把公主的医案拿来给我看看。” 第二百六十七章 乘虚而入 簪花完毕,头上还带着花的萧风就被嘉靖拉进了谨身精舍里。 嘉靖不能免俗地扯了扯萧风的脸,萧风一脸淡然,就像已经失身多次的失足女一样,毫无情绪波动。 此时陆炳也匆匆赶来,刚好看见嘉靖在扯脸,就免去了自己亲手扯一下的麻烦。 然后也不避讳萧风,直接向嘉靖汇报:“我去看过墓室了,和萧风的描述相符。” 嘉靖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师弟,刚看见你时,我第一反应就是白莲教妖人搞的鬼,派人假扮你。听说他们的易容术很是神奇。” 萧风点头表示理解:“这事儿确实惊世骇俗,师兄谨慎点是对的。” 陆炳心情大好,话也比平时多些:“我见识过白莲教的易容术,其实也没有传的那么邪乎。 离远点看,或是光线不好时,确实挺唬人的。但站在熟人面前还分辨不出来的,根本没有。 尤其是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皮面具,也是一样,要是装个面无表情的人还行,稍有点表情就露馅了。” 萧风赶紧龇牙笑了笑,特意比平时微笑的幅度更大一些。 接下来萧风和老三样分析了一番自己假死复生的原因,都有点挠头,包括当事人萧风自己也说不清楚。 最后只好把功劳扣在了陶仲文的身上,认为他的清心丹虽然当时看着没用,可能后来还是起了点作用的。 萧风最后提到了一点:“会不会是我被安葬在仙字石之下,师兄的祥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呢?” 嘉靖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表示这个推辞必须很有道理,然后对黄锦一挥手。 “赏俞大猷盔甲宝剑,白银千两,原因嘛,就说是抗倭有功!” 萧风脱下贡士袍,跟嘉靖要了一身干净的青衫白袍,搭着朝廷派给前三甲的彩车,一路回到萧府。 大殿的消息还没扩散到民间,没人知道萧风活过来了,因此这挂着探花郎牌子的彩车一停在萧府门前,顿时就引来了大量的人围观。 赶车的报喜人敲敲大门,戚安的老脸从小门里露出来,无精打采的。 “大喜啊大喜,恭喜贵府出了探花郎!赶紧给点喜钱吧。” “差大哥,你敲错门了,我家没人中探花,你赶紧找对门吧,别耽误你领喜钱。” “没错啊,就是萧府,萧府老爷高中探花了,大叔你别小气,赶紧给钱。” 戚安的脸顿时就沉下来了,忍着怒气刚要说话,萧风从车上走下来,冲着戚安微笑。 “朝廷规矩,中举报喜都得开大门,咱家不能坏了规矩。” 戚安的脸消失在了小门里,然后并没有开大门的动静,萧风纳闷地等了一小会儿。 此时看见萧风背影和侧面的围观群众们,都惊呼起来,拼命的往前挤,想要看清他的正脸。 然后门里传来了兰爹的声音:“老哥,你怎么坐在地上了?外面怎么这么喧闹?” 兰爹的脸从小门里出现,然后也消失了。但他毕竟年轻些,爬起来得比戚安快,没命地往后院跑,一边跑一边哭喊。 “老爷显灵了!老爷显灵了!” 萧风转过身来,冲着所有人抱拳施礼,原本拼命往前挤,企图看见正脸的人现在轰然一声,拼命往后退。 可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前挤,就形成了内外两层人的一场集体相扑比赛,最后在惊恐的加持下,内圈人获胜,把外圈人挤得人仰马翻。 此时大门轰然开启,兰爹和戚安各把着一边大门,戚安力气不够,兰娘帮忙推着。 一群女人站在中间,巧娘、张家娘子、巧巧、张云清、小梅,中间c位站着的是萧府家主,萧夫人刘雪儿。 众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把萧风围在中间,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扯萧风的脸。萧风的脸上被扯得此起彼伏,饱受摧残。 然后,巧巧最先扛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扑在了萧风的怀里。 “老爷……老爷……我好想你,我只有吃包子时才能不哭。 因为嘴里塞满包子的时候,眼睛就睁不大了,眼泪就流不出来了……” 萧风紧紧的抱着巧巧,眼圈发红,微笑着摸着她的脑袋。 张云清抱住萧风的左胳膊,脸靠在肩膀上,全身发抖,簇新的衣服很快就被她哭湿了。 剩下几个人比较矜持,巧娘只是抓着萧风的右臂,就像生怕他一下飞走了似的。小梅则抱着刘雪儿的腰,阻止她扑上去和巧巧抢位置。 “小姐,不对,夫人,矜持,矜持点,大庭广众的……” 萧风看着刘雪儿,脸上露出苦笑。萧夫人啊,你这也太不讲理了,都不商量商量,就趁虚而入啊。 此时严府里也很热闹,严世藩同样不敢坏了规矩,尽管他万分不情愿,仍然必须坐着朝廷赏赐的花车回府。 严府门前早早就挂起了“状元及第”的牌子,这个倒不是严世藩过于嚣张,而是一些大户人家都会这么干。 府里有人参加会试,家里都会做这么一块牌子,但一般是挂在家里,而不是挂在门外,主要是图个吉利。 可严府下人自认少老爷得状元是手拿把掐的事,因此把这块牌子做得格外华丽,个头也大得夸张。 此时见三甲彩车向自己府门前驶来,忙不迭地就把牌子拿到大门外挂起来了。 赶彩车的报喜人见大门口有人,不用自己敲门了,很高兴地跳下车,大声报喜。 “大喜啊大喜,恭喜贵府出了榜眼!给发点喜钱吧!” 严管家哼了一声,看门的严喜立刻迎上前去,没好气地看着报喜人。 “去去去,走错门了,什么榜眼,我家少老爷应该是状元才对吧!” 报喜人也愣住了,看严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自己一时还真有点心虚,赶紧对着彩车上挂着的木牌仔细核对了一下。 “没错啊,这不是严府吗?严府严世藩高中榜眼,大喜之事啊!” 严世藩在车里听得火上浇油,他知道这一关是早晚得过的,有道是发昏当不了该死,还不如早点结束。 于是严世藩掀起车帘,脚一沾地,就迈开大步往府里走。围观群众们只见他的胖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紫的,还都忍不住议论赞叹。 “看人家严府的气派,不愧是当朝首辅,宰相门庭!能当官老爷的人都是天上星宿下凡,看脸就知道了!” “何以见得呢?” “没看人家的脸吗,紫气东来啊!” 严世藩强忍着冲天的怒火,步履平静地走进严府,因为大门敞开是规矩,所以他还得一直表演到走进堂屋才行。 赵文华十分机警地没有过来贺喜,因为他知道今天来没好事,只能是当出气筒。 严世藩一进堂屋就看见密使正在悠然自得地吃着水果,他顿时火冒三丈,怒视着密使。 “不是说你们圣使的毒药无药可解吗?为何没能毒死萧风?早知如此,我就该派人去补一刀的!” 密使一愣:“你说什么?萧风没死?这怎么可能呢? 世上只有极乐神功才能破除极乐神丹,难道他也练过极乐神功?” 他惊讶的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严世藩的气稍稍消了一点,但想到今天被萧风在大殿上的羞辱,仍然怒火万丈。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出京城躲一躲的吗?你不知道现在锦衣卫们天天在盯着我吗? 万一你被他们发现了,不但你得死,我也得陪着你死!” 密使慢悠悠地说道:“严大人,圣使临走时给我留下命令,让我协助你共谋大事。 大事不成,我是不能离开的。可现在顺天府和刑部都在找我,我只能先到你严府来避一避了。 至于锦衣卫盯着你,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趁今天来严府了。 今天你不在府里,锦衣卫盯得是你,不是严府。我是趁虚而入的,来时十分隐秘,你放心好了。” 严世藩沉默许久,最后开口道:“雾隐的那间密室空出来了,你先住下吧。记住,要小心! 萧风既然活过来了,相信万岁很快就会撤掉对我的监视命令,到那时我们再行动!” 密使点点头,向大堂一个隐秘的角门走去,严世藩忽然又叫住了他。 “最近京城内外,发生了很多奸杀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密使回过身来,平淡无奇的脸上带着诧异的笑容。 “听说了,不知道啊?我有钱,找什么女人找不到,用得着奸杀吗?” 第二百六十八章 热情拥抱 华灯初上,萧府里热闹非凡,送走了一波又一波来登门道喜的人群。 因为白天在街头相扑比赛中,很多人都扭了腰拧了脚,因此来道喜的人很多都一瘸一拐的。 好不容易人们都离开了,府里的客人只剩下了刘府中人。 刘鹏完成了例行的扯脸仪式后,被巧巧带着进厨房去吃东西了。 本来巧娘张罗着要给她俩摆一桌吃,但两个吃货的脑袋都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你不懂,在厨房里吃才是最好吃的!” 刘彤板着脸,但明显有点憋不住微笑,为此嘴角显得一抽一抽的,就像有人在扯着一根看不见的胡子一样。 刘夫人就不绷着,身份不同,也不用隔着珠帘了,拉着萧风和女儿的手,又哭又笑的。 萧风心里清楚,估计让女儿跟灵牌拜堂这事儿,一定是刘夫人支持的,但她心里一定也是很矛盾的。 现在萧风活过来了,女儿的幸福有着落了,刘夫人一定对自己的决定感觉无比英明,兴奋过头是可以理解的。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刘夫人给刘彤使了个眼色,刘彤立刻伸了个懒腰。 “这一天,累死我了,谈同这个混蛋一天到晚找我的事儿!就差让我去给他擦地了! 我说下午的时候怎么忽然就笑脸相迎了,原来是姑爷回来了!我得回去睡觉了。” 刘彤的姑爷叫得十分丝滑,没有一丝丝勉强,就像一年之前绞尽脑汁想废除婚约的是他异父异母的孪生兄弟一样。 刘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从厨房里揪出刘鹏,带着刘彤回了斜对面的刘府。临走前对女儿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刘雪儿羞红了脸,心里也砰砰乱跳。实话实说,她也还没准备好呢。 本来是想着过两年,自然而然的萧风就迎娶自己,自然而然地就入了洞房,然后自然而然地就两情相悦。 可现在一切都显得过于仓促了,自己为了表明心志,为了防止被严家骚扰,火速地嫁进了萧府,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萧夫人。 那时萧风不在,也没什么感觉,无非是换个住处而已。萧府众人都那么好,感觉和家里一样,何况一天回三次娘家,连车都不用坐,跟没出阁根本没什么不同。 可现在萧风回来了,刘雪儿大喜之后,一整天都红着脸不敢看他,感觉好像自己趁萧风不备,偷袭了他一样。 看萧风似乎也有点不自在,估计也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吧,可自己和小梅已经住进了萧风的房间啊,难道今晚上需要搬出去吗…… 大门被敲响,戚安刚开了个缝,王迎香就挤了进来,后面跟着神色尴尬的隔壁老王和王家娘子。 “下官跟着安捕头出城查案,晚上回来才得知大人的消息。 本想今日太晚了,明早再来看望大人,奈何小女死活不肯,因此深夜打扰,实在失礼之极!” 萧风觉得老王的口气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他一直都是对女儿的心思遮遮掩掩的,怎么今天充满了暗示呢? 我这躺了一回棺材板,怎么回来后刘彤也变了,老王也变了,整个世界都有点不一样了啊。我不会是进入了一个什么平行宇宙吧? 萧风正在胡思乱想,大门又被敲响了,然后柳如云跑了进来,一直跑到萧风三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痴痴地看着他的脸。 萧风本着反抗不了就享受的精神,将脸伸过去,让王迎香和柳如云各自揉捏拉扯了一番。 期间张云清一直在劝解:“你们不用摸了,我们都已经检查过了,没问题的。” 但两人仍然揉搓了好长时间,连巧娘都感觉她们的用时远远超出了必要的检查流程。 刘雪儿倒是没什么感觉,她觉得萧风哥哥人这么好,大家都喜欢他是正常的,只是含笑看着这一切,全然不顾小梅一个劲地偷偷捅咕她。 等全部折腾完后,大家才意识到,萧风已经成亲了,今天晚上,人家是要跟夫人一起过夜的…… 张云清眼珠一转:“萧大哥啊,我爹出城去给张无心大哥买药了,如果他知道大哥你回来了,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萧风一下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张无心回来了!在哪儿?” 张云清指了指最前排的客房:“在这里,我带你去!” 萧风冲众人点点头,大步走向前排客房,留下几个目瞪口呆的女人。半天,小梅才气鼓鼓地说了一句:“就她事多!” 张家娘子偏过脸去,假装没听见,心里也对女儿的行为有点脸红。倒是刘雪儿责怪了小梅。 “小梅,你胡说什么!咱们只顾着高兴,都忘了告诉萧哥哥张无心的事儿,是咱们不对! 听说张无心是因为萧哥哥才受伤的,你看萧哥哥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有多惦记着张无心! 如果今晚没人告诉他,明天他知道了,他会内疚难过的!” 大家都呆呆地看着刘雪儿,深深被她的心胸所折服。 隔壁老王心中暗暗叹气:果然人家才是当夫人的料,看自己女儿那傻样,估计还在心里给张云清叫好呢,实在是格局太小了!看来也就是个当妾的命了。 其实王迎香是在心里埋怨父母:都怨你们,要不是你们非把我拉回家去住,我能错过萧大哥回家的第一时间吗?我能不知道张无心回来吗?我能让张云清抢了先吗? 这些人的心思萧风此刻都无暇顾及,他一直冲进张无心的房间里,看见了包成了粽子一样的张无心。 张无心吃了大量的药,正在昏迷中,感受不到萧风的到来。萧风坐在他身边,默默的看着他,感觉心里无比的踏实。 张天赐拎着药包,坐着马车,满身是汗地回到城里,因为天色已晚,他没碰上什么人,也没人告诉他萧风回家的消息。 因此当他敲开门,拎着药包进府的时候,十分诧异于戚安的满脸笑容。 要知道笑容这东西,如今在萧府是稀缺物,包括张天赐自己在内已经很久没生产过了。 “老戚,啥事这么高兴?”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啊!” “哦,戚继光回来了吗?难怪你高兴,我先去看张无心,然后去见他。他还住原来那屋吧?” 戚安知道他误会了,但越着急越是解释不清:“不是,是老爷,哎呀,是萧大人……” 张天赐大步流星的,已经奔着前排张无心的屋子去了,没听见戚安在身后的唠唠叨叨,只是目光看向第二排房子中堂处,觉得有些与往日不同。 灯火通明的,好像还隐隐约约的有笑声传来,戚继光人缘这么好的吗? 也难怪,现在大哥没了,张无心半死不活,当年一起在府里的男人中只剩戚继光和展宇全须全尾了,平安回来也值得高兴。 张天赐推开房门,看见坐在张无心身边的男人,灯光昏暗,看身型不像展宇,那应该就是戚继光了。 张天赐把药包放在桌子上,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戚大人,你回来了?是收到戚安的信了吧。我大哥他……” 萧风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天赐,今天他已经吓到了好多人了,现在屋里光线昏暗,很适合吓唬人,刚才萧风也是故意没说话,想吓唬张天赐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惊叫,没有跳起来连连倒退的惊慌,也没有扯脸的本能动作。 张天赐扑通一声跪下,就像第一次高粱卖钱后回来见萧风时一样,他一把抱住了萧风的腰,撕心裂肺的大嚎了起来。 “大哥,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就知道! 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你不会扔下巧娘和巧巧不管的! 你知道这些天我们是咋过的吗?他们欺负刘府,欺负柳姑娘,还欺负我! 外庄的伙计们说,他们还在四处找谈新仁呢,那肯定是要把他找回来,继续扶持他对付我啊!” 萧风听着张天赐的真情流露,眼睛也一阵发酸,两只胳膊又都被张天赐紧紧抱住了,也没法擦眼泪。 巧娘的眼泪流下来,落在自己的脸上,那是别一种风情。自己要是眼泪流下来,落在张天赐的脸上,咿……想起来就不太好。 正在萧风为如何保住自己淡定大哥的形象发愁时,门口又进来一个人,给萧风解了围。 一声惊叫,表示了她看到萧风的震惊,安青月虽比老王回城还晚,但她先回了趟府衙,得到了一些消息,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此时看见萧风,一声惊叫过后,安青月就扑了上来。萧风和张天赐都认为安青月也是惊喜过度,想要给萧风一个热情的拥抱。 张天赐甚至识趣的松开双臂,把c位让给安青月,萧风也终于的机会迅速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犹豫着要不要躲开安青月的拥抱。 毕竟张无心还在床上躺着呢,就算是纯友谊的拥抱,似乎也有点那什么。 可自己死而复生,人家一个纯友谊的拥抱自己都不配合,似乎也有点那什么…… “砰”的一拳,打得萧风半条胳膊发麻,然后安青月的拳头雨点一般的捶下来,萧风再也没法淡定了,双手抱头,连喊住手。 “你个混蛋!你没死装什么死?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混蛋,混蛋,我就知道你是个混蛋!” 萧风一边招架一边连忙解释:“我确实没死,但也半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没死,你先停手!” 安青月忽然哭了,拳头也更狠了:“你个混蛋,你骗我们,你骗我们。 你还半死,你看你现在活蹦乱跳的,张无心才真是半死了呢!昏迷好几天了,怎么都不醒!” 萧风抱着头喊:“是不是我能把张无心唤醒,你就不打我了?” 安青月停住手,喘着气,带着哭腔说:“这几天,请了好几位名医,裕王把御医都请来了。 都说张无心性命无碍了,但受伤过重,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们试了很多办法,都没用,我都……我都拉着他的手跟他说了好多话了,也没用。” 萧风淡淡的说了一句:“俞大猷,你来了?” 床上的张无心一下睁开了眼睛:“俞兄来了?在哪儿呢?” 第二百六十九章 余毒未尽 不管张云清如何阻挠,王迎香如何不情愿,柳如云如何默默不语,在书内书外众多人的期盼下,萧风最终还是要入洞房了。 迎着巧娘和巧巧期待的眼神,迎着张云清和王迎香哀怨的眼神,迎着张家娘子和王家娘子关切的眼神,迎着柳如云复杂的眼神,迎着安青月捉弄的眼神。 萧风硬着头皮走进了小梅把守的正房主卧,然后小梅一把关上了房门,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外,随时提防可能发生的意外。 主要意外可能来自三个人,是谁自己心里清楚,小梅用警惕的眼神轮流扫着屋外的女人们,直到她们知趣地散去。 刘雪儿一直坐在床边,脸冲着墙面壁。小梅把屋里收拾得十分喜庆,还把之前拜堂时点了半根的龙凤烛又拿出来点上了,气氛搞得十分到位。 短短的一段路,萧风已经做了好几次的心理建设,最后觉得入乡随俗似乎也不算是变态。 现在过完年了,刘雪儿十六岁了,虽然还没过萧风的警戒线,但在这个年代,算是常规操作了。 最重要的是,刘雪儿趁萧风“死了”的时候,偷了家,这时候还不认输,似乎就有些耍赖了。 搞不好刘雪儿觉得自己看不上人家,一怒之下再拿根绳子上吊,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思来想去一咬牙,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变态就变态吧,反正只有我自己觉得自己变态,如果我推三阻四的,没准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变态。 萧风做好心理建设后,跟自己后世的老婆默默的解释:“老婆,你应该能理解的吧,我当初发誓一辈子不搞婚外情,可现在已经算是下辈子了吧。” 其实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问题在于,萧风原来一直犹豫,不敢招惹任何一个女性,是因为担心自己随时会穿回去,丢下人家,在这个年代没法活下去。 燕娘除外,萧风之所以跟燕娘还没发生啥故事,完全是上辈子的习惯导致的——ktv可以去,可以唱,可以摸,不能带走。 可刘雪儿已经嫁给自己了,按这个年代的规则,礼比天大,刘雪儿已经没有退路了。被说自己穿了,就是死了,她也会留在萧家过一辈子。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快乐幸福一点,这也是自己的责任。 何况这次死后,也并没有能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穿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死透的原因,但总之希望是越来越小了…… 听着萧风的脚步声逼近,刘雪儿的心砰砰乱跳,全身也跟着颤抖起来。她也觉得实在太快了些,自己心里也没做好准备呢。 甚至嫁过来时,娘也没有像之前约定过的那样,教自己几招。估计是娘觉得自己嫁过来也是一个人睡,根本用不上双打招式。 如果能再过一年就好了……可是不行的吧,自己都跟萧哥哥拜堂了,府里也都叫自己萧夫人叫了好几天了。 这萧夫人是白当的吗?不得尽义务的吗?今天晚上,自己就得尽义务了吧…… 萧风的手搭在了刘雪儿的肩上,微微发抖。手也抖,肩也抖。然后萧风也坐下来,他比刘雪儿高一头,坐下来也高半头。 萧风轻轻的把刘雪儿搂在怀里,两人的心都怦怦地跳,形成了奇妙的共振。刘雪儿就像没有了骨头一样,整个人像小猫一样缩在萧风怀里。 刘雪儿没有辜负刘府的家训,属于微胖型的身材,带着比安青月还要明显的婴儿肥,让整个身体感觉更加弹性十足。 萧风口干舌燥,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你还他妈的磨蹭什么呢!想来这是很多人的心声。 萧风看看离自己挺远的烛台,不愿意在起身折腾一遍,运起内力,吐气成束,呼的一声,两根红烛一起熄灭了。 萧风暗暗得意,自他练习内力以来,除了和家里人练武外,实战机会极少。这是他用石子弹倒赵文华之后的第二次实际应用,会内功真好。 一直警惕地盯着外面的小梅感到身后一暗,长长的松了口气,夫人啊,我没辜负你的嘱托,小姐和姑爷终于吹灯了。 想到夫人的暗示,自己将来是准备要给小姐做通房丫头的,如果做得好,后面肯定会当妾。 小梅脸上一热,两腿一软,赶紧坐到椅子上,喝口凉茶镇定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假寐。得养养精神啊,没准里面随时有什么需要会招呼呢。 黑暗中,刘雪儿胆子大了不少,也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感受着萧风在轻轻抚摸着她的双肩,也抬起头,喃喃的轻声呼唤:“萧风哥哥……” 萧风一低头,刚好刘雪儿的脸扬起来,两人的脸几乎就要贴上了,姿势已经摆到这儿了,萧风感觉没法后退了,只好亲了上去。 唇舌相碰的一瞬间,刘雪儿觉得身体里燃起了一团火,烧得整个人浑身发热。萧风身体里也燃起了一团火,这个却不仅仅是形容词。 那一瞬间,萧风的欲念像不受控制的野兽一样,他想撕碎刘雪儿的衣服,想把刘雪儿压在床上,狠狠的蹂躏她,榨干她…… 萧风的两只手猛然收紧,就像两道铁箍一样,刘雪儿觉得身体被勒得好疼,眼泪差点流出来,她被堵住的嘴含糊的哀求着:“萧风哥哥,疼!” 萧风猛然间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他很了解男人的冲动和激情,更了解自己的情绪,这绝不是自己的正常欲望! 这种感觉之前萧风体验过,那是他第一次吃了金曼陀花粉时的感觉。金曼陀应该是极乐丹的主要成分,而按萧芹所说,极乐丹不过是极乐神丹的弱化版本! 那潜藏在身体里的极乐神丹,没那么简单!它填补了自己强行测字消耗的精气,但却不是仅此而已!余毒未尽! 自己平时可能感觉不到,可一但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欲望,就会引发这种毒性。而他此时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和刘雪儿交合,刘雪儿搞不好会没命! 这他妈的不就是萧无极练的残缺版的极乐神功吗?难道萧无极当年是先吃了极乐神丹,才练的极乐神功? 这一连串的念头只是瞬间在脑子里闪过,萧风强行控制着自己,松开了嘴,在刘雪儿耳边颤声说。 “雪儿,你信不信萧风哥哥?” 刘雪儿虽然不明所以,但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信!” “萧风哥哥中毒了,如果现在洞房,会害了你的。你等等我,等我想办法解了毒再说,好不好?” 刘雪儿心里一松,紧接着就是极度的担心:“萧风哥哥,毒厉害吗?你这次回来,毒不是解了的吗?” 萧风低声说:“余毒未尽。这事儿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否则会有人趁机对付我。你能保密吗?” 刘雪儿再次坚定的点头:“我一定保密!我……我就说咱俩已经……已经洞房过了……” 刘雪儿的声音低不可闻,萧风放下心来,将刘雪儿抱起来,放在床的里面,自己则盘膝坐在床的外侧。 他不会极乐神功,但他这些日子练习俞大猷的内功心法,已经有相当进展。俞大猷的内功刚猛霸道,虽然对药力无效,但能压住经脉内乱窜的内力。 萧风运功片刻,果然,没有了外界的刺激,体内乱窜的邪火渐渐被压了下去,聚集在丹田部位,但全身仍然涨得难受,随时都会爆发。 萧风伸手入怀,那个小瓷瓶当初随他下葬,一直带在身边,因为家里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以为是他心爱之物,不忍拿出来。 一颗清心丹吃下去,丹田中的烈火渐渐熄灭。萧风苦笑,看来明天要去看看好老哥了。 刘雪儿仰面躺在床上,脸上仍然很红,但心里却很开心。 我在为萧风哥哥保守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萧风哥哥说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会害了他的! 我是在保护萧风哥哥! 萧风也躺下了,这张大床是萧风请燕娘介绍的欢场鲁班精心打制的,弹力十足,且十分宽大。 只要不是有意为之,就是三个人躺在上面,也可以不用相互碰撞。 萧风和刘雪儿肩并肩的躺着,中间留出一个人的位置。 然后黑暗中,刘雪儿的手像小人一样,用两根手指当腿,悄悄的朝着萧风走过来。 小人走到萧风的手边,犹豫一下,拉住了萧风的两根手指,心满意足的躺下了。 萧风听着身边的刘雪儿发出的极轻微的小呼噜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把自己的两根手指也勾了一个弧度。 这些个小动作,小梅一概都不知道,她在听见小姐含糊的说了“萧风哥哥,疼!”之后,就放心的闭上了眼睛,沉沉入睡了。 而在巧巧的房间里,只有巧巧在嚣张的打着呼噜,睡得极香,连梦都没做。老爷回来了,其他一切都不是事! 张云清和王迎香则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不知过了多久,王迎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张云清看着王迎香脸上没擦干的泪痕,叹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 “嗯,嗯,我要当第一个妾。” 王迎香的梦话让张云清停住了掖被子的手,恨不得狠狠的把她掐醒。但最后还是哼了一声,转身自己躺下了。 “什么档次,也敢和我想的一样。” (今日两更) 第二百七十章 左右少卿 确如严世藩所料,萧风平安归来,嘉靖也就撤回了让锦衣卫盯死严世藩的命令。当然对萧府的保护依然有效,一切回到从前。 反正你自己有办法对付严世藩,朕就不替你操心了,否则显得我太偏心了,让老严寒心。 但嘉靖这一段时间的保护是有成效的,如果没有他的命令,只怕萧风下葬到回来这段时间里,严世藩不择手段的疯狂反扑,会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而最关键的一点,连严世藩现在都还没回过味来,嘉靖更是没想到。 那就是官场上对嘉靖这一行为的解读:万岁对萧风的感情比对严家要深啊!平时比不出来,一到见真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这让一些摇摆不定的官员开始重新考虑是否要加入严党了。原本加入是没办法,为了自保,现在好像跟着萧风也行啊! 虽然萧风没有结党的意思,但张居正已经在四处暗示,他跟萧风关系极好,萧风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后,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所以……张居正是青年才俊,他老师可是当今次辅!这番话会不会是徐附议借着学生的话说出来的呢? 而且,有人回忆起,萧风当年在杨柳巷小院里舌战群儒的时候说过,他考中秀才时的学政老师就是徐次辅啊! 虽然秀才的老师不比举人进士那般亲密,但老师毕竟是老师,徐次辅最近的附议行为好像少了一些,会不会就是因为萧风回来了,所以气质硬了? 在这些若隐若现的传言里,朝廷对恩科进士的工作分配也下来了。 状元唐汝揖,必然是进翰林院的了,徐阶二话没说,就把唐汝揖分配给了张居正,让他好好“照顾”。 榜眼严世藩,其父严嵩偷偷暗示嘉靖,希望能让儿子官复原职,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嘛。 但嘉靖思考半天,否决了这个提议。毕竟是刨过我儿子坟的,再让他去管太常寺,我儿子恐怕会给我托梦诉苦的。 想来想去,嘉靖灵机一动,做出了一个让人惊掉下巴的决定:让严世藩去担任大理寺右少卿,也就是萧风之前的职位。 大理寺右少卿和太常寺少卿同为正四品,算是平调。 当然,正常情况下别说榜眼,就是状元也不可能直接就升到正四品。不过严世藩情况不同,大家也都能理解。 严世藩听到任命后,只是有点纳闷而已。他现在当什么官其实不重要,只要级别够就行。 因为殊途同归,只要严嵩当着首辅,他最后总会慢慢进步到六部尚书的。 但当他听见另一项任命后,直接就跳了起来,把酒杯都摔碎了。 探花萧风,任职大理寺左少卿,同样是正四品,但按规矩,左比右的地位要高那么一丢丢。 别说严世藩,就是满朝文武都看不明白,万岁这是要干什么?把两只一见面就要斗得漫天飞毛的鸡放在一个笼子里,你是嫌他俩斗得还不够凶吗? 也有很多官员暗自同情大理寺正卿许辉,这两个刺头进了你大理寺,当你的左膀右臂,只怕你以后要过上左右互搏的日子了。 作为嘉靖的新背锅侠,许辉倒是十分镇定。作为官场老油子,许辉的功力并不比郭鋆差。而且他深知,自己这两位新的副手,估计没有一个是能保证坐班的。 肯定都是有事就来看看,没事就找不见人,严世藩就是当太常寺少卿时,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家办公。 萧风更不用说,在自己手下是干过几天的,工作期间的时间分配大致如下:陪嘉靖优先,然后去入世观视察,然后去醉仙楼喝酒,然后在家里练武,然后在街上遛狗,然后才能排到大理寺上班。 所以,自己愁个屁啊!反正大理寺的活也不多,每年年底挑挑刑部和顺天府的毛病,让评事或寺副写个工作总结,一年不就又过去了吗? 许辉这边还在给自己打气的时候,萧风却溜溜达达的来上班了! 一进门就跟大伙打招呼,尤其是那几个曾经跟他一起勇闯严府,然后一起被严嵩率领百官追得鸡飞狗跳的捕快们,挨个拍肩膀,亲热得不得了。 那些捕快们上次回来自觉闯了祸,连累了许辉,好久都大气不敢出。现在萧风回来了,又如此亲热,个个都觉得自己又行了,扬眉吐气,昂首挺胸。 许辉笑着对萧风拱拱手:“萧少卿,听闻昨夜是你洞房花烛夜,怎么不好好休息,这么早就来上值了? 你是知道的,咱们是冷衙门,不到年底没多少事儿的,你那么多事儿,不用天天上值的。” 萧风也笑着还礼:“上次给大人惹了麻烦,下官从军一走了之,听闻严首辅很是训斥了大人一番,下官实在是于心不安啊。 这不,刚听说又将下官分到大人手下,就赶紧跑来拍拍大人的马屁,免得大人看我不顺眼啊。” 许辉咧咧嘴,心说老夫我纵横官场几十年,能把拍马屁当面说出来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两人正在寒暄,外面通报顺天府捕头求见。安青月只在通报人的屁股后面就跑进来了,冲着许辉一拱手。 “大人,京城内外最近发生多起奸杀案,案情重大,性质恶劣,百姓不安。 因顺天府、刑部多日联合追查,均无结果,无奈之下,郭鋆大人派卑职来请大理寺援手!” 许辉苦笑着说:“这案子我听说过,又不是这两天才发生的事儿,你们郭大人这时候才来求援,还不是听说萧少卿回来任职了?” 许辉其实话只说了一半,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事儿就是萧风主动招惹的。否则他刚一上值,安青月就追上门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连万岁都说过安青月和萧风关系不错,虽然最后顺天府捕快们辟谣,说安青月意中人是张无心。不过听说张无心如今只剩半个人了,这事儿还说不准呢! 萧风见许辉不表示反对,也就顺坡下驴了:“京城三司,本就该守望相助,之前下官和顺天府合作颇多,此事就由我接下吧。” 说完冲着许辉一拱手,跟着安青月就走,许辉在身后大声叮嘱。 “萧少卿,吃一堑长一智啊,若是再有涉及高官之事,切不可鲁莽行事啊!” 出了大理寺大门,安青月笑着说:“许大人也是有趣,他明知你不听劝,还在那儿浪费唾沫。” 萧风看她一眼:“你这点心眼,还是赶紧嫁人生娃吧,否则早晚出事儿! 许辉能不知道我听不听劝吗?他这两句话是护身用的,万一我再闯祸,他至少是提前警告过了,别人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安青月被萧风说得面红耳赤,想反驳又觉得确实理屈,气鼓鼓的不说话了,一直到了顺天府的仵作房,才重新开口。 “这里只有三具尸体,其余的都在刑部了。受害女子身份各异,年龄各异,容貌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死法。 从良家女子,到勾栏女妓,从十三岁的少女,到四十岁的妇女,从容貌秀丽的美人,到相貌平平的女子,无一不有。 实话说,采花贼我抓过几个,但口味如此繁杂的,却十分少见。” 说到口味,安青月忍不住看了萧风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风板着脸,查看着已经被解剖的女尸,安青月说的相同的死法,都是用短刀匕首插入心脏,一刀毙命。 萧风看着其中一个被仵作拿出来的,上面有一个血洞的心脏发愣。 仵作赶紧上前解释道:“大人,心脏处一刀毙命,又准又狠,绝无生理。且全身上下小人都检查过,并无其他伤痕。” 萧风并不怀疑顺天府仵作的专业水平,只是有些事,仵作也未必能验出来的。 “老兄,若是人死之后,刀才插进心脏,你可能看出来吗?” 仵作一愣,随即自信的说道:“大人,能的。若是人死后刀插入心,因心跳已停,刀刃与心脏间的伤口平滑无茬口,且从里到外伤口与刀口同样大。 大人您看这几颗心脏,伤口处有茬口,且从里到外伤口大小不一,这是因为心脏跳动时,因为肌肉的收缩,在刀刃上形成割裂。 而因为凶手刀插入心时,心脏的跳动情况,是收缩还是膨胀并不一定,所以插入的时机不同,心脏的收缩和膨胀也不同,刀口也就参差不齐。” 萧风点点头,仔细观察了三颗心脏,和三个女尸的脸,看了很久。 “把画师叫来,把尸体的表情和对应的心脏伤口一一画下来留档。然后再跟我去刑部,那边的也得画。” 第二百七十一章 屠刀难放 画师愁眉苦脸地跟着萧风去了刑部,感觉自己的业务范围越来越奇怪了。 原本只是在顺天府画画无主死尸的脸,用来发寻人海报的。后来萧大人突发奇想,让自己画出死尸生前的音容笑貌来。 这也就罢了,总算还只是画脸,算是原工作内容的扩展。可现在萧大人不但让他画出死尸的表情,还让他画出心脏上的伤口状态来。 这时候的画师都是学的国画,没人学人体素描啊,用毛笔画写实的伤口,这属实是为难画师了。 但人不逼自己一下,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力啊!画师憋了一脑门子汗后,居然真的惟妙惟肖地画出了心脏的样子,和上面逼真的伤口! 萧风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你的技术又进步了,我告诉郭大人,给你涨工钱!” 画师连连道谢,心想你只要不再想出什么幺蛾子,让我安心地给那些富户们画画挣钱就行。要不是贪图顺天府画师这个官家身份,我还真就不差那点工钱! 萧风见画师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画师挠挠头:“大人,小人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平日画死尸,不怎么看表情的。可今日您让小人着重画表情,小人就觉得,好几个女人的表情都似曾相识。” 萧风让他好好想想,他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是京城中一个大户,他家老爷去世后也是这个表情!” 刑部众人中,柳台是避而不见的,但他也没有阻挠萧风的行动。因为这些案子不破,他身上的压力也很大。 战飞云则积极配合,因为他还有点私心,私下里偷偷地问萧风。 “萧大人,在下可否请大人测个字?那日在城中交手之人,如今不知藏在哪里,在下和安捕头多日搜捕,都难有所获啊。 那日夜深天黑,那人武功高强,行动迅速,又蒙着面,我和安捕头都没看见他的脸,想画影图形也不行,无奈只能厚颜辛苦大人。” 萧风想了想:“这恐怕不行,你得好好想想你的问题。那人虽与你有关,但他藏在哪里,是他的事情,你只能问和你有关的问题。” 战飞云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猛然舒展开了:“我明白了!”他提起笔,写下了一个“罪”字。 “萧大人,我身为刑部捕头,如何才能缉拿那日向城外通敌的罪犯?” 萧风笑了笑,这个问题不算很具体,但这件事确是也没法问得更具体了。一旦具体了,就不是战飞云的事儿了。 “‘罪’字上为一目,一目且横之人,只怕我不说你也能猜出来是谁吧。” 萧风也是暗自感叹,想不到自己之前猜得完全没错,战飞云这个字直接就实锤了。 战飞云却是吃惊非小,不过想想那些诬告萧风杀良冒功的人,京城中沸沸扬扬的传言,自然也就释然了。 “‘罪’字下为‘非’,‘非’这个字,却是极有意思的一个字。 ‘非’字本意为鸟类的两个张开的翅膀。鸟儿要飞,就必须张开两个翅膀,此时双翅却是相背离的,因此‘非’字才表示了背离之意。 ‘非’字左右字型本来完全相同,就双翅本同出一源,如人双手,难舍难分,为了飞翔却不得不相背离。 你写的这个‘非’字,却是左侧偏大,右侧略小,此为一强一弱之像,正合一目之人家中的虎豹。 你想抓住罪犯,只怕要着落在那对姐妹身上了。” 战飞云默默点头:“大人,可还有其他天机吗?” 萧风又看了一眼那个“罪”字,暗自叹息,接下来这番话,只怕严世藩就算是听见,也绝不会信。 “目下若断然离去,则为‘罢’,若是他们所谋之事,从此放弃,则山高水远,你再无抓住他的机会,只能作罢。 目下若为非作歹,则为‘罗’,若是他们不知悔改,一意孤行,则天罗地网,插翅难逃!他终将落到你的手里!” 战飞云也叹了口气:“不管他们之前做过什么,若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就算抓不到他,罢了也就罢了。 感谢大人指点迷津,大人今后若有差遣处,只管吩咐!” 萧风微笑点头,心中却在冷笑。就算他们真的放弃了作恶,萧风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要先看看屠刀上沾过多少血。 道家可没有佛家那么心慈手软,佛家讲冤冤相报何时了,道家讲降妖除魔人间道! 萧风虽然是个假道士,但既然学了《仓颉天书》,冒充了嘉靖的师弟,就不能给道门丢人! 萧风回到大理寺,拿着十几张图开始做对应关系,最后看似混乱无规律的恶行,隐藏的规律渐渐清晰。 凡是面部表情异常快乐的,身份都是良家女子;但有一个良家女子,表情快乐中带着惊恐,显得十分诡异。 而像这种快乐中夹着惊恐的诡异表情,除了那个良家女子外,都是烟花暗娼,或是勾栏女子,但都不是青楼红牌。 萧风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六个良家女子,五人吃药,一人未吃;七个烟花女子,都没吃药。 因为以他对极乐丹的了解,这种丹药真的能夺人心智,哪怕是利刃加身,估计也能浑然不觉,极乐至死。 但这些女子都挨了致命的一刀,却是为何呢?若是仅为了杀人灭口,为何之前并未出现过如此多的类似罪案? 按理说,吃了极乐丹的那几个良家女子,应该是不需要全部杀人灭口的才对。 极乐丹的滋味,虽然不知在女子身上效用如何,但那确实不是普通人能抵挡的,没准食髓知味,还有机会再续前缘呢。 从那日严世藩府中,那间大屋子里的女子们表现看,固然有迫于严世藩淫威的原因,但其中必然也有极乐丹的药物因素。 同理,那七个烟花女子就更不需要杀人灭口了。她们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并不会因此报官啊。 尤其是那些底层的烟花女子,从古至今都是对生活的痛苦忍耐最高的。哪怕是遇到变态的客人,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只要多给半两银子,都会把血咽到肚子里。 她们为何会被灭口呢?凶手到底是害怕她们透露出什么消息啊? 就在萧风勤奋工作的时候,他的浑蛋大哥此时却已经在烟雨蒙蒙的江南沿海了。 萧芹在一座雅致的小楼里,身边坐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从侧面看着他皱眉的样子,十分着迷。 “芹哥,俺答汗鼠目寸光,大哥何必为他伤神。天下英雄多的是,关外女真,十万大山,都和我圣教联系紧密,大明日渐腐败,我圣教光复指日可待!” 萧芹苦笑着摇头:“说是这么说,但俺答汗确实是最强的一股力量。眼下明廷和鞑靼人已经达成互市,短时间内难再有作为。 传我命令,潜伏在大同的教徒伺机而动,不惜一切代价,破坏双方的互市。只要大同的互市被破坏了,双方就会再起征战,俺答汗会再次与我们合作的。” 那女子正是白莲教圣女古月儿,今年二十岁。十年前白莲教发生内讧,教主遇害。 萧芹以高深武功为基础,纵横捭阖,击败其他圣使,独揽大权后,立年幼的教主女儿古月儿为圣女,关怀备至,亲传武功。 古月儿对萧芹的感情也颇为复杂,小时候她视萧芹如父如兄,长大后情窦初开,就对这个风流倜傥的圣使有了爱慕之情。 只是萧芹对她仍如以前一样,爱护骄纵,但从未流露过男女之情。对她私下里不叫圣使,而叫芹哥的举动也是一笑置之,随她叫。 此时见萧芹仍旧紧锁眉头,忍不住再劝道:“芹哥,既然你胸有成竹,又何必忧愁呢?” 萧芹放下手中的密信,温润如玉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迷惑。 “京城密使来信,萧风竟然还活着,这怎么可能呢?他虽是萧家人,却不会极乐神功,怎么可能解去极乐神丹之毒? 难道,他真是天书中所说的天命之人?这小子宠辱不惊,软硬不吃,心思深沉,又有道法在身。 这次他破坏了我和俺答汗的联盟,本以为就此为止了。如今他没死,只怕今后又会坏我的大事。” 古月儿最看不得萧芹苦恼,两道英气勃勃的长眉挑起:“既然这么可恶,就找人干掉他,芹哥你不会是舍不得他吧!” 萧芹苦笑道:“若是舍不得,我就不会不给他解毒了。只是要除掉他,却不是容易的事儿。 不说这个了,汪直那边回信了吗?要想全面借倭寇之力,非汪直不能控制,只是他对于合作之事,一直犹豫不决。” 古月儿皱起眉头,不满的说:“芹哥,我们要推翻大明,尽可与游牧之地合作,与苗疆合作,反正他们与大明本就征战不断,难分对错。 可借助倭寇,我始终觉得不妥。那些倭寇简直不像是人,我们要推翻大明,可大明的百姓也是我圣教子民啊!” 萧芹看她一眼,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也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 “你不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第二百七十二章 爱情伟大 萧风不在家,刘雪儿被一帮小姑娘围攻了。 以张云清和王迎香为主力,巧巧就是被拉来助阵的,嘴里还咬着半个包子,也不知道两个姐姐为啥要来找雪儿姐姐。 张云清连连给王迎香使眼色,无奈王迎香再野,毕竟也是官家小姐,有些话确实问不出口,只是红着脸低着头,一个劲的捅咕巧巧。 大懒支小懒,小懒干瞪眼。 处于食物链最低端的巧巧无奈的咽下嘴里的包子,把两个姐姐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原封不动的掏出来,虽然自己似懂非懂。 “雪儿姐姐,昨晚上你和老爷洞房了吗?” 刘雪儿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咬着嘴唇,求助的看向小梅。 可忠心耿耿的小梅此时也叛变了,期待的看着小姐,希望能听到一些故事细节。 小姑子闹嫂子,这既是很多地方的风俗,也是民间女司机之间自发的传帮带的学习形式,具有相当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 张云清、王迎香和巧巧虽然都不是萧风的妹妹,自然也就算不上真正的小姑子。但她们在萧府日久,大家感觉也就像家人一样了,并不算唐突。 刘雪儿想了想,拿出在家里的劲头,两手一叉腰,眼睛一瞪。 “去去去,一帮小孩子,懂什么,不要乱问!” 可惜她的气势摆的不够足,加上羞红的脸就自带三分破防,小姑娘们都不害怕,张云清干脆腻到了刘雪儿的身上。 “雪儿姐,你就给我说说嘛,洞房了没有啊,疼不疼啊!你害不害怕的?” 刘雪儿无奈,只好应付她们:“不疼,不害怕,行了吧!” 小梅偷偷撇撇嘴,小姐这谎撒的没水平,自己都听见她喊疼了,不过小梅自然是不会戳穿的。 王迎香憋了半天憋出一个问题来:“我以前看一个话本,里面说,嗯,说男人都喜欢嘴对嘴的,你们俩有没有……” 这个问题刘雪儿不用撒谎,十分坦然的告诉她们:“嗯,有,萧哥哥还把舌头伸进我嘴里了。” 巧巧十分好奇:“好吃吗?” 刘雪儿认真回味了一下,脸变得更红了:“好吃。” 巧巧十分满意,也十分羡慕,然后想了一会儿,又变得十分消沉。 老爷不会这样对自己的,自己这辈子也尝不到老爷的舌头是什么味道了……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知道一样东西味道很好吃,但可能一辈子也吃不到,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儿。 这时门被敲响了,燕娘一步三摇的走了进来。倒不是她有意在这群小姑娘面前卖弄身段,实在是她的病刚好,走路脚下发虚。 昨天晚上她听见客人们说萧风回府了,激动的立刻就要爬起来去看望,还是水姑娘劝住了她。 “这消息好多人都说了,假不了的。你病刚好,不差在这一晚上。 何况萧公子结婚了,这早晚人家也该休息了,你去了算怎么回事呢?” 燕娘这才忍住没来,今天觉得身子好多了,大概也是心情好的原因。 估摸着萧风第一天肯定要去上值,还特意晚点才过来的,想不到萧风没回来,到看见一群小姑娘闹新娘子。 燕娘笑着上前给刘雪儿解了围,又给刘雪儿行礼。 “你大喜的那日,我身子不好,没能来上门贺喜,今天就算补上了。 这是礼金,这是一包补气养血的药材,我们楼里姑娘都常喝的,给你进补。” 刘雪儿赶紧站起来给燕娘还礼,又把药材和礼金交给小梅收好,然后亲自走过去倒了杯茶递给燕娘。 就只倒茶来回走的这几步,燕娘就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笑着拉刘雪儿进旁边的卧房。 “你们几个姑娘在这边等等啊,我和萧夫人说几句话。” 进了卧房,燕娘轻声问刘雪儿:“怎么回事,你们俩没洞房?” 刘雪儿吓呆了,赶紧辩解:“没有,不是,有,不是,我是说,我们俩当然,当然洞房了。” 她忽然灵机一动,赶紧补充说:“我们还嘴对嘴来着,嗯,他把舌头都伸到我嘴里了,当然洞房了。” 燕娘咬着红嘴唇,轻声笑道:“傻姑娘,你还骗我。我是干什么的?男人可能看不出来,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别说你昨天刚破瓜,就是过了一个月的,只要不是刻意训练过步伐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说吧,怎么回事?” 刘雪儿苦恼得憋红了脸,左右为难。她不擅长说谎,可萧风哥哥又告诉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可能会害了他的。 燕娘微微沉思一下,就不再逼问了,搂着刘雪儿说:“若是萧风不让你说,你就不要对任何人说。 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我帮忙的,你就随时打发人去喊我,我随叫随到。” 刘雪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燕娘拉着她走出卧房,帮她应付那几个小姑娘。有了燕娘这面神级盾牌,那几个小姑娘挠痒痒一样的攻击迅速就被瓦解了。 不但如此,燕娘有意无意地反问,让张云清和王迎香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张小姐,你不用问那么细的,到你洞房的时候,你只需要全身放松,别像你娘一样跳起来打人就行了。 我怎么知道的?上次张老爷去春燕楼的时候,还是我帮他脸上敷的药呢。” “王小姐,你是官家小姐,这些事还用问萧夫人?有道是秀才不出门,就知天下闻。书中自有那啥,明天我给你拿两本书看,你就什么都懂了。” 萧风一进院子,就听见自己的正屋里欢声笑语不断,不时夹杂着巧巧大声的提问。 “你说的那个好不好吃?不好吃为什么要吃?每天都要吃肯定是好吃的吧!” 萧风无奈地摇摇头,看来雪儿一嫁过来,原本三排房子的界限彻底被打破了,以后旺财估计也不用被人追得鸡飞狗跳的了。 刚想到旺财,就听见旺财激烈地汪汪地叫起来,扭头一看,旺财站在第一排房子前面的空场处,正在狂叫。 一边叫着还一边往后缩着身子,像是随时准备逃跑一样。同时转动脑袋,小眼睛四处踅摸着,希望能有人听见叫声出来支援自己一下。 看见萧风,旺财喜出望外,忘记了自己曾经偷袭萧风的清心丹的黑历史,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向萧风报功,表示自己发现了入侵者。 萧风看见旺财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也吃了一惊。旺财很聪明,从不会对家里人吼叫,只冲不认识的人发威,难道家里进外人了? 一个有些怪异的身影,站在空地上,夕阳的落日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半边身子高大挺拔,肌肉发达,半边脸英气逼人,但另半边身子肌肉萎缩,断了后又接上的腿,明显短了一截,胳膊也比另一边看着瘦弱无力。 但他毫不在意,依旧站得笔直,犹如一支标枪,钉在地上一样,微笑着闭着眼睛,让阳光晒在自己的身上,一脸的满足和享受。 萧风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看着这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男人。他不但人活着,心也活着,这远比捡回一条命来得更重要。 安青月从门外跑进来,刚要张口,萧风摆摆手,指向张无心。 安青月惊喜地冲过去:“师兄,你能爬起来了!” 萧风的嘴角抽了抽,青月啊,你确实应该嫁给张无心,只有他才能欣赏你的语言艺术。 张无心回过身来,安青月扑上去,死死地搂住了张无心,不顾张无心龇牙咧嘴地表示伤口还有些疼。 “师兄,我好害怕啊,我好害怕你再也起不来了。 我不怕照顾你,可我知道,练武就是你的命,如果你再也站不起来了,你一定很难过,很失望。 我好害怕你难过失望啊,呜呜呜呜呜……” 萧风惊呆了,爱情,真是太伟大了,竟然能让安青月这样的直女说出这样琼瑶味儿十足的话来。 然后萧风发现自己惊呆的太早了,爱情的伟大真的超乎了他的想像,不但能掰弯一个直女,同样能融化一个钢铁直男。 “师妹,我知道,你拉着我的手说话时,我都听见了,只是醒不过来,就像做梦一样。以前你要是说的这么清楚明白,我早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知道你害怕我难过失望。所以为了不让你害怕我难过失望,我也一定要站起来!” (今日两更) 第二百七十三章 极乐神功 嘉靖的声音中略带一点意外:“你说,萧风让你找常安的医案?他可是有办法治常安的病吗?” 黄锦笑着说:“他既然未明说,想来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估计是想先看看再说吧。” 嘉靖点点头:“常安的病,是她自己的事,之前朕却没想起来。可以让她找萧风测个字,看看该如何治疗。” 黄锦犹豫一下,提醒嘉靖:“萧风说过,性命关天,测字往往不能尽知。不过他既然有缘与公主相见,若有办法,想来必会尽力的。” 嘉靖叹口气:“那孩子,命不好。御医都说,能活到今日,已是意外之喜。 若萧风能救她,自是极好;若不能,也是天意,随缘吧。” 这就是同意了,黄锦不再多话,此时陆炳及时上线,提起另一件事来。 “武当山的张无心回来了,前两日因万岁心情不好,微臣想此事不甚紧急,就没有着急上报。 听沈炼说,张无心只剩了半条命,估计是个废人了。昨日张无心苏醒后说,他杀了一个号称忍者之王的倭人。” 嘉靖的眉头皱了皱:“倭人?怎么鞑靼人还和倭人有勾结吗?” 陆炳低头道:“以微臣所想,既然鞑靼人背后有白莲教的身影,那么这个倭人必然也与白莲教有关联。 鞑靼人也好,倭寇也好,都是大明的敌人,白莲教一心谋逆,同时联络这两方并不奇怪。” 嘉靖默然良久,才淡淡地说:“张无心可惜了,此番也有战功,封一个道录司至灵吧。 武当山不缺钱,萧风也不缺钱,自会照顾他,有这个正八品官位,道门中地位也就有了。” 严世藩在家里同样在念叨着张无心,只是他当然不会是想如何照顾张无心,而是咒骂他坏了自己的大事。 密使已经在严家住了两天,因为锦衣卫已经放松了对严府的盯梢,因此严世藩也没急着让他走。不过极乐丹的生意暂时做不了了,让严世藩很是着急。 密使慢悠悠地说:“严大人不必着急,这极乐丹,吃过的人都会上瘾,咱们断上一段时间,再翻上几倍去卖,那些有钱人不会在乎的。” 严世藩想想也觉得有理,只是不知道这一断要断到什么时候,这可是大把的银子啊,严世藩虽然有很多钱,但他对能抓到手的钱,从不嫌多。 密使淫邪的目光在严世藩的倒酒侍女身上扫过,舔了舔嘴唇:“京中很快就会出大事,到时他们还哪有精力追查一个卖药的呢?” 严世藩对密使的目光毫不在意:“什么大事?你与圣使联络上了?” 密使点点头:“躲到你这里之前,我收到了最后一个信鸽,圣使让我在你府里等着,就是为了行这次大事。 另外,也担心你自己府里后院起火。雾隐死了,你的家里若是没有一个高手,很多事都难说啊。” 严世藩自负聪明绝顶,却弄不懂密使的话,忍不住一阵烦躁,冷冷地说。 “你有话何不说清楚,难道还怕我会出卖你们不成?我和你们合作多年,要卖早就卖了。” 密使微微一笑,笑容比严世藩还要邪恶三分,旁边倒酒的侍女,夹在两人之间,就像被两只饿狼夹住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 “严大人,其实我也希望早点告诉你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期盼那一天。 只是,圣使的吩咐,我不能违背。有些事没到时候,我不能告诉你,圣使还有更大的计划呢。 你只要相信,跟圣使合作,你不但有金山银海,还能永享人间极乐,便好了。” 严世藩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勉强呢。来,喝酒享乐便是。”说着伸手将一个侍女揽在怀里。 密使看了侍女一眼,笑道:“严大人,你随意吧,我这两日在运功疗伤,你的侍女如此美貌,想来也舍不得给我的。” 严世藩皱皱眉,将怀里的侍女一把推到密使的身边,转身去搂另一个。 密使看着瑟瑟发抖的侍女,舔了舔嘴唇,抱起侍女,走进那扇隐秘的角门里。 严世藩折腾完,又喝了一壶酒,过了许久之后,仍不见侍女出来,不禁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种情况,要么是密使还没折腾完,那就显得自己太无能了。要么是那侍女完事后还迟迟不出来,那就是无视自己的威严和规矩。 严世藩走进角门,又穿过一扇伪装得很好的墙上的暗门,走进了密室中。密使全身赤裸的盘膝而坐,身上的汗水似乎被体温蒸发,全身笼罩着一层雾气。 见严世藩进来,密使睁开眼睛,平凡之极的脸上露出微笑:“不好意思,下手重了,掐死了。” 严世藩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地上赤裸的侍女,脸色已经发青,全身扭曲,汗出如浆,脖颈处明显有被手掐的伤痕。 严世藩瞳孔猛的收缩,这种死法他曾经见过,不过那是个男人…… “你也会极乐神功?” 密使抬头看着严世藩,表情略有惊讶,随即恍然大悟:“你还见识过极乐神功? 看来圣使说的没错,你肯定按捺不住,要试验一下胭脂姐妹才肯甘心。 本来还想骗你,说这丫头是我不小心掐死的,想来你对这类动作也不陌生才对。 既然你猜中了,我也就不瞒你了。胭脂姐妹都会极乐神功,我身为圣使心腹,会这个有什么稀奇的? 不过我身份特殊,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尤其是胭脂姐妹,决不能说,这也是圣使的意思!” 严世藩对此倒没有什么意见,他知道圣使要谋大事,必须要依靠他,不会有什么恶意。 他厌恶的看了地上的侍女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要是每次都要弄死一个,就别用我的侍女!” 密使深吸一口气:“不会了,我是被顺天府和刑部的捕头联手打伤了,疗伤期间有点控制不住真气,平时不会如此的。 知道你的侍女来之不易,而且萧风断了选秀女的路,以后你的来源更少了。 我不挑食,你做饭的厨娘,洗衣服的清洁妇,包括那个刷马桶的,我看都不错。” 严世藩一向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对密使的口味实在难以接受。 做饭和洗衣服的也还罢了,总算风韵犹存,刷马桶那个长成那样,也能下的去手? 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你这两天老实点,现在闹出人命来麻烦的很!我最近会买进一批奴仆,都是朝廷罪奴,卖身死契。等两天再说吧。” 此时萧风也正在和张无心探讨极乐神功的问题。对于武学知识,当今天下只怕比张无心更渊博的人就没有了。 据张无心说,他从四五岁,刚认字时起,就对各种武学秘籍爱不释手,武当山又藏书极其丰富,他每天除了练武就是看书。 萧风对此表示不能理解:“那些练武的书,姿势基本都大同小异吧,看多了还有激情吗?” 张无心对萧风的不理解表示不能理解:“为何没有激情?就算是大同小异的姿势,只要是不同人演绎的,也一样有新鲜感啊?” 萧风一愣,觉得似乎无意间上了车:“可是光靠文字描述,也能维持住你的激情吗?” 张无心觉得萧风孤陋寡闻:“当然不是了,大多数秘籍都有插图啊,我最爱看里面的插图。” 车速越来越快了啊,萧风努力将方向盘把正,避免话题进入歧途。 “武当山应该是不鼓励弟子们学习其他门派的功夫吧,你看这些书是偷偷地看,还是光明正大的看?” “对,我都是偷偷的看,有时还在书外面套上本派武学的书皮。” “只有你这么喜欢看书吗?还是其他弟子也这样?” “不,安师妹也喜欢看,不过她没有耐性,都是快进着看,只看精彩的部分。” 停,萧风终于投降了,这车速越来越快,容易翻车! “那你听说过极乐神功吗?” 老司机张无心皱起了眉头,像是在上万部影片,不对,秘籍中寻找自己印象不怎么深刻的那一部。 “看到过,是在一本藏文的秘籍中看到过,里面对极乐神功有一段记载。 据说极乐神功是藏地密宗的一门绝学,但因修炼极难,故此一直极少有人炼成,接近失传。 后来一个中原豪商以巨额财富将其秘籍孤本买走,从此就不知所踪了。 北宋时期曾有记载,大辽和大宋在谈判时,曾有契丹使者,为大辽贵族,向大宋挑战武学,结果三战全胜,自称所用为极乐神功。 后来大辽灭国时,曾有一将于战阵之中,格杀百人,当者立毙,势不可挡,最后被乱箭射死。据称此人正是当初在大宋比武之人。 从那以后,极乐神功就没有记载了。书中对这些记载本也不甚肯定,认为有夸大之嫌。” 萧风只关注一个问题:“有插图吗?姿势什么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争夺头领 萧风回了一趟杨柳巷小院,虽然那里已经几乎被搬空了,但萧风仍然折腾了半天。 在几乎掘地三尺之后,萧风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希望:自己家里真的没有《极乐神功》的秘籍。 看来祖宗能把《仓颉天书》带出来,已经是个意外的幸运,估计很大原因还是因为没人学会过,大家以为那是本骗子书。 而《极乐神功》就不一样了,按张无心所说的,萧家祖宗不但练成过,而且效果很牛,所以大辽灭国时肯定会被家族争抢。 很明显,自己的祖宗没抢过萧芹的祖宗。祖宗啊,你要是争点气,我现在也不会被浑蛋大哥欺负了。 祖宗在天之灵默默地看着萧风:我拼了老命给你带出一件至宝,你居然还指望我能文体两开花? 祖宗不争气,萧风的余毒就解不净,时不时的邪火上窜,就得靠好老哥的清心丹顶着。纵然陶仲文财大气粗,也被萧风吃得叫苦连天。 “老弟啊,你这三两天就吃一颗,当饭吃呢?别怪老哥没提醒你,把你吃不行了,你回头可别赖上我。” 陶仲文对萧风碰瓷的水平心有余悸,要提前声明了才安心。而清风明月在扯完萧风的脸后,一致表示,萧真人你的脸皮比以前更厚了。 如许辉所料,严世藩只到大理寺露了一面,就表示自己身体有些不适。许辉立刻就坡下驴,给了严世藩一个长期病假,彼此皆大欢喜。 严世藩离开后,许辉擦了把额头的冷汗,他是真的害怕萧风和严世藩在大理寺里碰面,万一两人控制不住,来场激情对决,自己不管怎么拉架,都风险极高。 严世藩这几天确实也没心思马上找萧风的麻烦,他有更着急的事需要解决。 忍者这一条线,是严世藩独立经营多年的武装力量,与白莲教无关。现在雾隐一死,他必须尽快找到新的领头人,但决不能是白莲教的人。 不管是密使,还是胭脂姐妹,都不行。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严世藩的原则。 但自己豢养忍者这件事,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陆炳虽然眼下比较友好,一旦真的让他抓住铁证,谁也保证不了他会不会翻脸无情。 而此时,在大兴乡下一个看似普通的农庄里,隐藏在其中的忍者们也在躁动不安中。 严世藩派人送来了消息,他们的头,忍者之王,已经挂了,让他们内部产生一个新的头领。 至于怎么产生,是民主选举,还是比武决定,由他们按自己的规矩决定。选出来的新头领,秘密潜入严府去见严世藩,接受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严世藩知道忍者内部有自己的一些规矩,因此他没打算干涉,反正只要最后选出来的那个是最强最好使的就行了。但他没想到,忍者们的规矩会如此有创意。 一群忍者们几乎没有争执,直接就决定了选拔方式:比杀人! 因为忍者们最大的骄傲的目标,不是谁的武功最高,而是谁最能完成杀人任务。手艺人当头,肯定是要比谁的手艺最好啊! 而且目标很明确,杀张无心!谁能杀了张无心,就证明了自己有资格当新一代的忍者之王!因为张无心是杀了忍者之王的男人! 至于给雾隐报仇,这一点几乎不在任何忍者的考虑范围之内。忍者刺杀,就像小偷掏包一样,比的是手艺。 你没杀死人家,被人家杀死了,是你手艺不行,你怨谁啊?难道你掏包被发现,还直接改抢吗? 至于张无心已经剩半条命了,这个同样不在忍者们的考虑范围内。我要刺杀你,难道还管你身体是否健康吗? 难道我在粪坑里蹲了一天一夜,还能因为你拉肚子就不拔刀了? 所以,在严世藩压根就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场针对张无心的刺杀比赛,悄咪咪的开始了。 当然,忍者团队四十多人,还都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水平明显差一截的就不会做头领之梦了。 真正有竞争力的,就是雾隐的三个得意弟子,分别是雾隐太郎、雾隐次郎、雾隐五十六。 这三人当然不是雾隐的亲儿子,就像其他忍者也不是雾隐的儿子一样,但他们进入雾隐门那一天,就都改了姓名。 等他们三人谁当上了忍者之王,就可以恢复自己的姓名,然后将整个门派改成自己的门派,这是忍者之王的特权。例如雾隐五十六就可将雾隐门改成山本门。 无辜成为头彩的张无心,对此同样一无所知,他在努力的做恢复性训练。跟他一起努力训练的是巧巧。 巧巧因为萧风去世的过程中,每日以包子洗面,导致体重超标,连裕王看见都惊呼了一声。 “巧巧,你何以如此想不开?” 因此萧风命令巧巧,每天要到空场去做运动,既能陪伴张无心,也能抓紧减肥。并且告诉巧巧,张无心休息时,她就可以跟着休息了! 张无心换了一把长剑,是萧风跟安司正要的。道录司里有不少好剑,虽然没什么名气,但确实都是精钢打造的好剑,是预备着万岁赏赐道门中人用的。 那把断了一半的云片花他舍不得放弃,也带在身边。安青月特意给他找了个短刀的刀鞘——因为剑鞘太长了。云片花只剩了一半,而且茬口是斜着断的,说是断剑,更像一把短刀。 张无心拿着那把长剑,练得浑身大汗,自己平时得心应手的很多招式,根本就施展不出来。原本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都变得极其变扭。 他的左半边身体能做的动作幅度很有限,右半边身体虽然完好,但人体是一个整体,彼此之间相互关联,相互拖累,因此他现在的功夫,连三成都发挥不出来了。 张无心的武痴劲犯了,越是练不好,越要拼命练,一直到快要虚脱为止。巧巧牢记张无心休息自己才能休息,也跟着一直锻炼。 结果等萧风回家时,这俩人都趴在床上,和旁边的旺财一样,吐着舌头不停的喘气。 夜深人静,三个黑影,极其隐秘的绕着萧府转了一圈,最后得出结论,想入府刺杀,绝无可能。 他们离萧府那么远,已经好几次差点被锦衣卫发现。这些锦衣卫暗探虽然不算高手,但个个耳聪目明。他们若是翻墙进入萧府,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决定,耐心待机,张无心总不会一直不出门吧,只要出门,就有机会! 只是他们没想到,机会来的如此之快!第二天,张无心就出门了,直奔入世观而去。他太想念这些小家伙们了,尤其是小冬。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雾隐太郎、次郎和五十六,都不敢公然在路上动手,只是暗中悄悄尾随。 这三人不愧是最有竞争力的,忍术高强,加上张无心状态不佳,竟然一路上都没发现他们。 张无心进了入世观,受到了小冬带队的孩子们的热烈欢迎。虽然他刚回来时的煞气造型吓哭过好几个孩子,但此时孩子们已经接受了他的新形象。 小冬更是带着大家展示了一下这段时间展宇特训的效果,张无心连连点头,表示展宇做的不错,差不多快要赶上我的教学水平了! 当天色渐晚,张无心在孩子们依依不舍的眼神中离开入世观时,六只饿狼一般的眼睛,在越来越黑的天色中,死死的盯着张无心。 张无心照例是不骑马的,虽然走路已经没有以前协调和飘逸,但速度依旧不慢,很快就走了一半的路程。 这里,离入世观两里半,离城两里半,是整个路线上人烟最少,树木最多的一小段路。 在张无心走了这两里半路的过程中,三个忍者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因为他们从张无心的状态判断,这次的考核任务几乎是白捡的大便宜。不管谁出手,张无心都死定了。 这样问题就来了,若是三人同时出手,张无心死了,算谁赢? 若是按顺序出手,那么第一个人一出手,张无心就死了,后面两个根本没机会出手,算谁赢? 一番争执之后,最终三个忍者决定采用最公平的方式,划拳。 一番激烈的二指禅加空明拳加黯然销魂掌的较量之后,雾隐次郎赢得了率先出手的机会,雾隐太郎第二,雾隐五十六十分悲催的排在了最后。 张无心看着渐渐升上来的月亮,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安青月,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当然,是用右半边脸笑的。 就在此时,身体左侧有风声响起,几点寒星,从张无心看不清楚的左侧,极其刁钻阴毒的射了过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两仪剑阵 张无心的左眼虽然看不清楚,但他的直觉极其敏锐,若是以前,他一定会用一个凌空翻身躲开这几枚暗器,这也是正常练武人的本能动作。 因此雾隐次郎的左手飞镖射出后,右手已经扣紧了三枚飞镖,就等着张无心凌空时射出去! 左手镖只是佯攻,他并没指望能这么简单杀死张无心,就算只剩半条命,那也是杀死了忍者之王的男人。 只要张无心跳起来,那么以他现在的状态,绝对躲不过更快更狠的右手三镖!雾隐次郎兴奋的手都有些发抖了! 然后他失望的看见,张无心直接在地上打了个滚,姿势虽然难看,但速度极快,轻松地躲过了飞镖。 用飞镖打在地上打滚的人是很难的,这个原理和手榴弹爆炸时战士卧倒是一个道理,可打击目标变得很小。 但雾隐次郎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无心不跳,就只能是他跳。他跳出草丛,在空中将右手的三只飞镖打出去,像撒网一样射向在地上翻滚的张无心。 张无心再打一个滚,轻松地躲过飞镖,然后趁雾隐次郎还在半空中时,右手刷地拔出长剑,凌空刺向雾隐次郎。 雾隐次郎当然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因此一击不中,立刻拔出手中忍者刀,格开张无心的长剑。 落地后身子像陀螺一样飞速转动,忍者刀画成光圈,扫向张无心,同时左手在间隙中不停发射飞镖。 这一招旋风斩加六角镖是雾隐次郎的绝招,敌人在格挡连绵不断的刀锋时,很难想到他还能发出飞镖来,往往会中招! 张无心果然也没想到,他一瘸一拐地格挡着对手的旋风斩,忽然看见在刀光中一点寒星飞出! 若是挡镖就挡不了刀,若是挡刀就挡不了镖!张无心只得向后跃出,同时挥剑击落飞镖。 但转眼间,雾隐次郎的小陀螺已经转到了张无心的面前,张无心的动作毕竟没有以前快了,他一咬牙,长剑凶猛的刺出,毫不留手。 这种打法在剑法中极其危险。虽然因为凶猛,而速度极快,杀伤力极强,但万一被对方闪过去,贴近身体,那就全身都是破绽了。 雾隐次郎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一个陀螺转身,就闪开了张无心的长剑,整个人几乎撞进了张无心的怀里! 然后他只要再转一下,忍者刀就能切开张无心的腰腹部分,给他来个开膛破肚…… 然后雾隐次郎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奇怪啊!我为了练成这套旋风斩,曾经连续转三百圈,之后马上吃饭,都不会呕吐,为何此刻会头晕呢? 而且为啥看起来自己的身体转得比自己的头转得快呢? 而且为啥我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在转呢? 雾隐次郎的头带着这样的疑问从半空中落在地上,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张无心的左手握着半截云片花,自己显然也惊呆了,这一招自己是怎么使出来的呢? 身处绝地,向死而生,无心无念,半枯半荣。 张无心在这一刻,悟了。 他轻轻一甩断剑上面的血珠,目光在草丛间凶狠地扫视着。 草丛里的两个忍者惊呆了,不是说只剩半条命了吗?不是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吗?不是左臂都伸不直了吗?为啥还这么厉害啊? 不过虽然如此,肯定也是雾隐次郎轻敌了,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样的后手。雾隐太郎和雾隐五十六对视一眼,快速地打了几个忍者才能看懂的手势。 雾隐五十六:该你上了,你刚才出的二指禅! 雾隐太郎:你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我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雾隐五十六:不用了,我觉得姓雾隐挺好,比山本好,还是你来吧。 雾隐太郎还想推辞一番,但因为两人互相结印的动作大了点,被张无心发现了草丛中的动静。 “鼠辈,出来受死!” 两个忍者对视一眼,停止了结印:“妈的,一起上,干掉他,咱俩一起当头领!” 雾隐太郎和雾隐五十六跳出草丛,两把忍者刀同时挥出,左手扣住的六角飞镖也不断发射,展示着忍者扎实的基本功。 张无心右手长剑,左手断剑,在两人的夹击之下不断招架。他的左半边身子动作幅度很小,但每一招都极其阴狠诡异,右半边身子灵动舒展,大开大合,堂堂正正。 两种极端不同的招式和风格,在张无心的身上融为了一体,就像黑夜与白昼,地狱与天宫,水与火,阴与阳。 两个忍者越打越心惊,他们原本以为自己二人夹击,就算是忍者之王重生,也必然落于下风。却不料张无心以一敌二,竟然越战越勇! 这不是半条命的张无心啊,这是两条命的张无心! 雾隐太郎和雾隐五十六额头汗珠滚滚而下,此时两人就像被张无心一个人包围了一样,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他们毕竟是倭寇,对中原功法不了解,如果是俞大猷或萧芹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这就是武当山最负盛名的:太极两仪剑阵! 但他俩也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太极两仪剑阵是要两个人才能组成的,因为这两人的剑法一个极其诡异阴狠,一个阳刚无比,堂堂正正,绝不可能由一个人同时施展出来。 两个忍者虽然不知道此剑法的名头,但自己越来越危险还是知道的,他们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左手趁着扔飞镖的间隙快速结了个印。 再砍三刀,一起退! 雾隐太郎以进为退,凶猛的一刀砍出,心里默念着:“第一刀”! 雾隐五十六也凶猛的一刀砍出,心里默念着:“第三刀”! 雾隐太郎目瞪口呆的看着雾隐五十六连滚带爬的逃离战圈,忍不住连声大喊:“三啊,是三啊!” 雾隐五十六连头都不回,没命的向前跑,还向身后扔了一颗烟雾弹,生怕张无心干掉雾隐太郎后再追上自己。 雾隐太郎被张无心连续三剑困在剑网中,他奋力挥刀,企图斩破剑网,逃出生天。 然后在剑网中断剑的寒光一闪,雾隐太郎的头也飞了起来,比雾隐次郎的头飞的还要高一点,还能看见雾隐五十六在烟雾中逃窜的背影。 “八嘎,是三啊!” 张无心回到萧府,把自己在城外遇袭的事告诉了萧风和安青月。顺天府和刑部的捕快们立刻赶赴现场。 因为张无心说应该是倭人,这就牵涉倭寇的问题了,也就牵涉了国家安全问题,因此锦衣卫也派了沈炼一同前往。 经过一番勘查后,三部门联合得出结论:从兵器上看,这就是倭人们自称的所谓忍者。考虑到张无心之前杀了一个什么忍者之王,因此应该是仇杀。 但仇不仇杀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张无心说还跑了一个,这就很严重了。陆炳立刻接手了主导权,命令刑部和顺天府协同作战,搜捕逃犯。 严世藩听到这一消息后,气得连酒壶都摔碎了,把负责去传信的心腹叫过来一通臭骂。除了严世藩,这个心腹是严府唯一和忍者们接触过的人。 “混账,你是怎么传的话,不是让他们选拔头领吗,他们去刺杀张无心干什么?现在是干这种事的时候吗?” 心腹心虚又委屈:“少老爷,我就是按您的原话说的啊,让他们选拔头领,按他们自己的规矩,我们不干涉。选出头领来悄悄来见您。” 严世藩沉着脸,觉得事情越来越失控了。他这筐鸡蛋不但可能要摔得粉碎,搞不好还会沾自己一身鸡蛋黄。 没办法了,只能放到一个篮子里了。虽然从此以后,他在萧芹面前的主动权会少很多,但总比眼下就出事要好很多。 陆炳是知道自己豢养过倭人死士的,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手下有四五十人之多。如果被他查到忍者的老窝,那些忍者里万一有软骨头的…… 大部分的忍者都还是很有节操的,是合格的死士。 所以在张天赐家死了四个,在保护赵二的行动中又死了两个,都展示了死士应有的素质。 但很多有节操的硬骨头,进了诏狱后都会发生质变,这一点,严世藩不能不防,万一呢,有把自己供出来的怎么办? 自己当然可以打死不承认,反正除了雾隐之外,跟自己直接接触过的倭人都死没了。但是这种险,还是最好不用冒。 严世藩深吸一口气,拉动了密室的绳索,片刻之后,密使伸着懒腰来到严世藩面前。 “密使,我有件事要让你去办,此事关系到圣使和我之间的合作,我想你该不会推辞的吧。 之前我听圣使说过,他和倭人有交往,我现在手里的倭人死士,已经成了烫手的山芋。就请圣使帮忙安排吧。” 密使听完严世藩的话,想了想:“圣使的确在沿海,也正在和倭人谈合作。让忍者去沿海投奔圣使,当然是可以的。 圣使对此早有安排,他知道你有倭人死士,也预料到会有失控的一天。你安排船吧,我替你跑一趟。” 严世藩的独眼中寒光一闪,随即露出笑容:“如此,就辛苦密使了。我知道密使武功高强,但终究没见过。 你要镇住那群忍者,可不是容易事啊。正好眼下就有一件事,你帮我办一下,也让我看看密使的功夫。” 严世藩说完搂着自己的侍女扬长而去,还在垂头等着吩咐的心腹愕然抬头,看着严世藩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没得到命令,该不该离去。 密使看了看这个茫然失措的“心腹”,微微一笑,就像看一个死人一样。 第二百七十六章 再入仙境 所谓心腹,有时会忽然变成“心腹大患”,这时就要动动手术。 严世藩的这个心腹,跟随他多年,功夫不低,是他从死囚牢里买出来的海盗。作为和倭人唯一的联络人,倭人没了,联络人就成了危险的累赘。 同时,他也想看看密使的功夫,他是见识过胭脂姐妹的功夫的,但却没见过密使动手。 对合作伙伴了解得越多,对自己就越安全。 心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顷刻间脱下了犹豫和服从的外衣,展露出自己当海盗时的气势,伸手掏出藏于腿侧的短刀,不退反进。 退,严府中还有其他高手,还有胭脂姐妹,自己有死无生。 进,如果能击败眼前这个看着平凡无奇的男人,就可以挟持严世藩,反正是个死,老子拼了! 密使迎着心腹跨出一大步,然后一只手看似平凡无奇的伸出去,竟然后发先至,一把抓住了心腹的喉咙。 如果老道在场,一定会大喊:“这一招我见过,胭脂虎差点就用这一招杀了老拐!” 心腹大骇之下,反应也极快,手中短刀反手上扫,希望能在对方掐碎自己喉咙之前砍中对方的手臂,至少逼迫对方撒手。 他算的很准,对方的手臂发力的一瞬间,他的刀刃已经碰到了对方的胳膊,他心中大喜,然后忽然感觉刀锋就像割中了一块又滑又韧的东西上一样。 呲的一声,衣服划破了一个口子,露出了密使白皙而肌肉发达的胳膊,上面割出了一道红印,但并没有出血。 咔嚓一声轻响,喉咙碎裂,心腹软软的瘫在了地上,只一个回合,这个曾经的海盗就死了! 严世藩回过头来,目光闪烁不定:“这就是极乐神功?倒是见过走江湖卖艺的人表演过刀枪不入,一直以为是骗子呢。” 密使笑了笑:“哪有人真能刀枪不入的,内力深厚者,肌肉在接触锋锐之时,会随着锋锐自动收缩卸力,然后再臣锋锐停顿的瞬间回弹,可将锋锐弹开罢了。”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高深之处,就连不懂武功的严世藩也是清楚的。 想到自己被萧风一伙多人轮番暴打,又想到极乐神功施展时可能带来的极乐感觉,严世藩怦然心动。 “极乐神功是圣使的功法,不知我是否有缘能学呢?既然共举大事,这点小事应该不至于拒绝我吧。” 密使笑了笑:“想来不会的,只是极乐神功只有圣使才会教,我和胭脂姐妹一样,虽然会用,却不会传授。严大人自己写信问圣使就是了。” 萧风抽空去西苑看了看师兄,他这几天先是忙于查案子,又是张无心遇袭,十分忙乱,差点忽视了从他复活就一直期待着深入交流的嘉靖。 上次两人交流时间有限,只是探讨了一下复活的原因可能是出自两点,清心丹的后劲和祥瑞的保佑。 但嘉靖显然不太满足于这个结果,于是今天特意问出自己的期待。 “师弟这两日,可曾回想起从假死到苏醒过程中,有过什么经历吗? 上次你假死一天,就想起了那么多事,这次假死了这些日子,应该回想起更多吧?” 萧风当然知道嘉靖想听什么,在这方面,他没有任何必要保持什么操守。 能让两个人都快乐的事,怎么能说是谁欺骗了谁,谁占便宜谁吃亏了呢? “师兄,像上次一样,刚苏醒时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但这两日确实回忆起一些来。” 嘉靖眼睛放光,把蒲团往萧风的面前挪了挪,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来。 “我那日强行测字,到后来在巧娘的怀里失去了知觉,模模糊糊地看见远处有一片金光。” 嘉靖连连点头,并且自行脑补:“那金光我见过,如群星聚散,绚烂至极!” 萧风心里暗笑,表面却十分肃然:“没错,我向那金光走去,惊讶地发现又回到了当初遇到仙师下棋的那片松林。 棋盘空空,只有家师仓颉坐在棋盘边,却不见老君。身边白鹤飞舞,松涛阵阵,我不禁看得痴了。 家师见我走来,却不意外,只是微笑不语。此时老君从远处走来,见我在此,却略有诧异,当即掐指。 ‘我这一炉丹炼了九天而已,你何以就到此了?你和飞玄命中劫数都已过了啊,不该此时回来的啊?’” 嘉靖听得聚精会神,睁大眼睛,微微张着嘴,心里却极为欣喜:师父说我的命中劫数已经过了,看来今后不会被人勒脖子了! “我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家师却笑着说:‘老君可算命数天机,可却算不了命中之命啊,看来今天下棋,我要搬回一盘来了。’ 老君笑着问家师,何为命中之命,家师笑道:‘《仓颉天书》,应时而动,这也是我从未收徒的原因。上次收徒固然是输了你几盘棋,也是因为天时已到。’ 然后家师吟诵了一首诗,老君听完哈哈大笑,说了句:‘果然是命中之命,看来你与飞玄终是有缘,他给你留着后路呢。’ 两人就不再理我了,自顾自地开始下棋。我心中惶惑,不知道是该问个清楚,还是该告退,忽然间就醒过来了,人已在棺木之中。 也幸亏师兄英明,没把我埋进土里,而是按照道家羽蜕的保留方式,搭建墓室,不封不钉,否则我就算醒过来,搞不好也饿死在里面了。” 嘉靖心情再度被推上了一个高潮:师父说我给他留了后路,果然如此!天地良心,我当时一定是仙缘附体,所以才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不过他最好奇的一点,却被萧风一带而过了,这让他有点不满意。 “你说仓颉仙师给你念了一首诗,我师父就恍然大悟了,是什么诗啊?” 萧风难得的脸红了:“此诗师弟还没完全参透,但总之觉得有些言过其实,所以不想对师兄说的。” 嘉靖此时的心情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如高山流水,不得不泻;如拉窗帘开电脑,不得不…… “但说无妨,还有你我师兄弟参不透的玄机吗?” “两脚横跨阴阳界,一生三过鬼门关。双手擎天托日月,孤身阻断逆水寒。” 萧风毫不脸红的将萧家流传的诗词放在了仓颉仙师的作品库里,反正这首诗肯定也不是萧家人写的,没准就是仓颉天书的说明书呢,版权本来就该归作者所有。 嘉靖的眼睛眯了眯,然后慢慢地睁大,放出光彩。 实话说,以嘉靖的多疑性格,原来对萧风的信任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已经难能可贵。这次萧风死而复生,仙缘指数爆棚,直接拉到了百分之九十五! 而此时此刻,若是萧风一上来就说这首诗,嘉靖那剩下的百分之五没准还会犯一点毛病。 因为这首诗的含义其实并不难懂,尤其是后两句,简直就是为大明而生的。如果严嵩在场,一定会痛心疾首。 无耻啊,无耻啊,弄一首歪诗来欺君,企图让自己成为大明的希望,天底下还有这么无耻的人吗? 可天地良心,这首诗真的不是萧风编出来的啊。所以萧风才扭扭捏捏的,非嘉靖再三相逼,不肯脱衣服。 这种羞涩的态度,成功地打消了嘉靖的最后一丢丢疑心。嘉靖全身心都放在解读这首诗上了。 师弟果然不是一般人啊,两脚横跨阴阳界,一身三过鬼门关,没错,准! 两手擎天托日月,这就是我的大明天师啊,是老天赐给我的,不对,是老师赐给我的!老师下棋给我赢来的! 孤身阻断逆水寒,嗯?逆水寒?妈的,这是有人要造反啊! 嘉靖一下站了起来:“师弟,听陆炳说,最近京城出现倭人,还行刺了张无心,此事可是与谋逆有关吗?” 第二百七十七章 惨无人道 在嘉靖的重视下,锦衣卫、刑部、顺天府、大理寺联合出动,地毯式搜索倭人踪迹,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农庄。 但农庄已经人去屋空,一片狼藉。安青月叹了口气,看来是没什么可查的了,来晚了。 战飞云则更专业一些,摸了摸灶膛里的灰:“桌上残羹尚未腐败,但灶膛冰冷,桌子无灰,估计走了一天左右。应该是张无心遇刺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 萧风暗想:如果已经走了一天了,以严世藩的势力,那肯定已经远离京城了。 最关键的是你很难猜他是用什么方式把倭人运走的,毕竟这些是忍者,就是藏在粪车里运出去的,都不稀奇啊。 就在大家决定鸣金收兵,各自回去给嘉靖写报告时,萧风叫住了他们,脸色平淡中带着担心。 “搜一下,这个庄子里有没有适合藏匿尸体的地方,比如枯井、地窖之类的。有可疑的地面,也挖一挖看看。” 没有枯井,但有一个地窖,已经被掩埋了,看起来颇为匆忙,土层并不厚。 挖掘工作持续了一整天,很多捕快都吐了,连安青月都受不了了,捂着嘴强忍着。 能坚持铁青着脸查看尸体的,只有战飞云,他带着金丝手套的双手,仔细地翻看着每一具尸体。 这些都是女孩的尸体,死前明显都受到过惨无人道的摧残,有些痕迹表明,甚至死后,也不是马上就入土的…… 一些部位已经残缺,大部分都被开膛破肚,心脏和肝脏都不见了,据说这是人身上最好吃的部分…… 听完战飞云的汇报,萧风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就像又回到了密云的那座山头上一样,用目光看着远处巍峨庄严的京城。 那目光如同利箭,刺穿了又高又厚的城墙,刺穿权力和残暴共同形成的浓雾,刺向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萧风,你是怎么知道这里会有这些……这些事儿的?” 安青月捂着嘴,看着萧风的脸色和眼神,心里竟有些隐隐的害怕,她从未见过萧风这样的一面。 萧风没说话,他当然知道,他生平唯一的一次求严世藩,就是不想看到这一幕。 “如烟是我留在府里的最后一个落选秀女,我就是给你留的,否则,她能逃得出去?” “剩下的人呢?她们都没有回家,如果你还是个人,请你放了她们。” “都杀了,你不用找了,肯定找不到,那些倭人都是变态。 杀她们之前会干些什么你能想得到,杀她们之后会干些什么,别说你,就是我都想不到。” 当萧风带着大理寺的捕快疲惫地回到大理寺时,意外的看见严世藩正站在大理寺的门口。 严世藩难得的穿上了大理寺右少卿的官服,手里拿着扇子,笑眯眯地看着萧风。 “哎呀,萧大人辛苦啊,听说你亲自带队去抓倭人了,可有收获吗? 这些兄弟们个个灰头土脸的,衣服上也都是土,这是去抓人了,还是去盗墓了?” 萧风知道,严世藩今天特意来大理寺上值,就是专门为了嘲笑他来的。而且严世藩一定能预料到,萧风能发现那个地窖。 你看见了,又怎么样?老子亲口告诉过你,又怎么样?你明明知道是老子干的,你又能怎么样? “萧大人行色匆匆,可是还没用饭吗?要不下值后赏光到我府上如何?我家厨子的红烧排骨可是一绝啊,保证不比醉仙楼的差!” 捕快们原本对严世藩十分畏惧,但今日所见实在太过震撼,他们不约而同的对严世藩怒目而视。 严世藩冷冷一笑:“大理寺原来是这么没规矩的地方吗?捕快都可以这样瞪着右少卿了?你们信不信我一句话,你们的差事就没了?” 捕快们知道严世藩不是吹牛,不说他右少卿的身份,单说他爹严嵩,办成这点小事也是易如反掌。 人,终究是要向现实低头的,这些捕快们纷纷低下了头。严世藩心中痛快,继续羞辱着萧风。 “萧大人可知我为何喜欢吃排骨吗?因为我家中的排骨,只选尚未长成的小牛,那排骨才鲜美多汁。 我把肉吃完了,剩下的骨头丢给我养的狗群。他们会再啃一遍,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这番话毫不隐晦,就是最没有文化的捕快也能听懂,但他们只能装作听不懂。 大理寺的门口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严世藩在大门口等了许久,要的就是当众羞辱萧风,人当然越多越好。 吃瓜群众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俩人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一见面就死掐,彼此还是很有风度的。 萧风脸上露出微笑,和蔼可亲地看着严世藩。严世藩心中有了一丝警惕,这个浑蛋每次要犯坏的时候都是这种表情! “严少卿来得正好,这件案子颇有疑难之处,请严少卿与我进屋一同分析一下吧。” 严世藩不知道萧风要干什么,但他以往的战斗经验告诉他,只要是萧风赞同的,就要坚决反对! “这不用吧,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行了。”众目睽睽之下,谅你也不敢怎么样! 萧风脸一板,正色道:“严少卿!你是我大理寺右少卿,自当有协理办案之责。 我身为左少卿,请你协助,你竟然推三阻四,亏你还满口说大理寺是有规矩的地方!” 严世藩一时语塞,但他眼珠一转,立刻道:“萧大人,你大我一级,自然可以让我协同。可我并无破案之才,京城皆知大人你是破案高手,就请大人能者多劳吧。” 萧风笑了笑:“严少卿过谦了,连万岁都说,严少卿是当世高才,岂有无才之理? 就算你对破案不擅长,但天下万事相通,以你的才华,自然能开拓我的思路。你推三阻四,难道是觉得万岁对你的评语不对吗? 还是说你仍然怨恨万岁只给了你榜眼,没给你状元,所以出工不出力,连到了大理寺门口了,都不肯进去上值办案?” 这话就把严世藩逼得无路可退了,他本来是希望人越多越好,众目睽睽,羞辱萧风才有胜利的感觉。 可现在正因为众目睽睽,萧风这番道理无懈可击,自己想耍赖,就得冒着话传到嘉靖耳朵里的危险。 想想大理寺里人员众多,同样是众目睽睽,难道萧风还真敢干什么不成?严世藩略一沉吟,收起扇子。 “既然大人吩咐,下官自当协助,请吧。” 萧风和严世藩走进大理寺,严世藩带来的仆从也想跟上,萧风一挥手。 “大理寺重地,闲杂人等敢乱闯,格杀勿论!” 憋足了气的捕快们立刻抬起头来,腰刀出鞘,不但震住了要跟进来的仆从,连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都吓的跑光了。 毕竟吃瓜虽然是件很愉快的事,但如果被人当瓜切了,那就很不愉快了,不管是大瓜小瓜,都不值得。 严世藩硬着头皮跟萧风进了大理寺,他俩人各有一间小堂,也就是少卿的专用办公室。萧风特意征求严世藩的意见。 “严少卿,此事说来话长,你看是去你的屋内,还是我的屋内呢?” 严世藩想了想,萧风的小堂紧挨着大理寺正卿许辉的正堂,而自己的却离得甚远。还是在上官的眼皮底下更安全些。 “既然是大人相邀,自然该去大人的堂内。” 萧风一边往前走,一边跟严世藩说这话,严世藩微笑点头,两人气氛看似十分和谐。 “你私通倭寇,私通白莲教,私通鞑靼人,你真以为就能天衣无缝吗?” “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就算你什么都知道,又有什么用? 啊对了,你可以对万岁说是你测字所得,你可以看看万岁信不信啊,哈哈哈哈哈!” 严世藩有恃无恐,他知道嘉靖就算再信任萧风,在这事上也绝不会相信。他只会认为萧风是恨极了严世藩,故意借道术说谎。 这不但扳不倒严世藩,还会让嘉靖对萧风平添疑虑,那就是严嵩曾经埋下过的刺:他的道术就算是真的,可谁能保证他这个人不会说谎呢? 萧风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从没想过用测字去证明严世藩的罪行。 “严少卿,听说你家状元的牌子都挂出来了,又灰溜溜的摘下去了,以前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吧?” 严世藩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虽然心机深沉,但狂妄的性格却不是能说变就变的,他能忍住不动手,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严少卿啊,我还听说你喜欢双管齐下?我让人查过,据说过去三年时间里,你府里曾死好几个小相公,甚至还有男仆,你这用力有点过猛啊。” 严世藩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他双管齐下,他停住脚步,怒视着萧风。 “萧风,你这就没意思了吧!是因为我在大门外羞辱了你,所以你把我叫进来特意报复? 说道口味特殊,你似乎也不比我强多少吧,全京城都知道你喜欢西风古道,还扒过张无心的衣服……” 严世藩没能说完,因为在他愤怒反击的时候,萧风用极其隐秘的动作,把一样东西粗暴的塞进了他的手里。 严世藩低下头,惊讶的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一个条状物——不要误会,是一把匕首,一把倭人常用的匕首。 严世藩的反应极快,立刻明白了萧风要干什么,本能的想要扔掉匕首。但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反应速度远比不上如今内功已经小成的萧风。 萧风贴身抓住严世藩的手腕,往自己的肚子扎下去,然后用左臂挡住这一刀,随即一声惨叫。 “严世藩!你疯了吗?你想杀我?” 严世藩心知不妙,刚要张口喊冤,萧风右手一拳砸在他张开的嘴上,不但打落了两颗门牙,也直接把喊冤声砸回去了。 一个极小的声音在严世藩的耳边响起:“严世藩,今天老子要打死你!” 第二百七十八章 就是互殴 大理寺的各级官员和捕快们听到喊声都跑了过来,他俩走的路本来也不隐秘,很多人都偷偷看着他俩呢。 但毕竟有一段距离,因此很多细微的动作是看不出来的。基本只看见两人越说越僵,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然后忽然萧风就惨叫起来。 等大家好不容易把两人拉开时,才发现事情闹得很大。严世藩鼻青脸肿,本来就颜值不高的脸此时已经形如猪头。 但真正严重的伤势是在胯下,被萧风狠狠的上冲膝顶了一下,此时疼得蜷缩如同个大虾米。 被打懵了的严世藩此时已经忘记了扔掉手里的刀,萧风在他耳边的威胁,让他真的以为萧风狂怒之下,要当场打死他。 保命的本能让他忘记了自己应该扔掉匕首,减轻嫌疑。他知道自己绝不是萧风的对手,当场被打死是绝对有可能的。 天大地大命最大,如果自己被打死了,就算萧风被千刀万剐,对他又有什么屁用? 所以他必须坚持到有人来救他,既然是这样,匕首就绝对不能撒手,他一直在拼命的挥舞着匕首,阻止萧风对他下杀手。 萧风左臂流着血,右手也打肿了,胳膊上和胸前有不少道血口子,那都是严世藩慌乱之下挥舞着匕首造成的,这也更增加了双方互殴的可信度。 许辉几乎要吓疯了,跳着脚指挥官员和捕快们拉架,他自己更是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挡在了两个打红了眼的左右少卿之间。 萧风控制住了自己的拳头,没有落在许大人的脸上,背后的严世藩已经被打蒙了,没控制住自己的匕首,狠狠地在许大人的屁股上划了一刀。 皮破血流,许大人捂着屁股,仍然勇敢地指挥着拉架工作,因为他很清楚,这两人任何一个死在大理寺内,自己这个正卿估计都要当到头了。 这一招就叫做忍辱偷生,相比之下,屁股上挨一刀算得了什么?了不起重伤,要死哪那么容易? 当局势渐渐被控制住的时候,严世藩终于回过神来,扔下了手中的匕首,疯狂地喊叫。 “萧风先动的手!刀也是他塞给我的!他想陷害我,还说要当场打死我!” 萧风暴怒:“放屁,我塞给你刀让你捅我?就凭你那两下子,我要真想打死你,这会儿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众人谁也不敢说话,因为确实谁也没看见。许辉跟郭鋆一样,是个老滑头,哪边都不靠。但大理寺里也不乏严党官员。 可即使这些严党官员,也不敢贸然跳出来说瞎话。从大家的视角看,确实就是两人口角起来,严世藩动刀,萧风动拳。 因此许辉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捋着胡子,怒喝道:“堂堂大理寺,堂堂左右少卿,当道互殴,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就代表许辉给这件事定性了。没错,就是互殴。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是,如果要定性的话,最简单的就是互殴,谁先动手的,关官府什么事啊? 萧风大喊:“大人,众目睽睽啊,可是他先动手的!” 许辉眼睛一瞪:“你没还手吗?动手不分先后!” 严世藩大喊:“大人,我受的伤更重啊!” 许辉眼睛一瞪:“谁伤得重谁就有理吗?你二人互相赔偿医药费,你伤得重,自然得的钱多,有何不妥?” 萧风大喊:“大人,他拿刀捅我,威胁了我的生命,我应该属于正当防卫!” 许辉愣了一下,表示没听说过这个词:“什么正当防卫,本官从没听说过!就是互殴!” 严世藩大喊:“大人,他都要把我打死了,我能不还手吗?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不还手,一直让他打死我?” 许辉咳嗽一声,觉得严世藩这个灵魂拷问不太好回答,但他是不会放弃互殴这个思路的。 “他打你,你不会报官吗?要有法律意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理寺! 这里到处都是捕快,你喊一声人就到了,你能被他在大理寺里打死吗,说出去不会笑掉别人大牙的吗?” 严世藩欲哭无泪,天地良心,他刚才虽然被打得蒙头转向,但他明显感觉从两人开始“互殴”,到捕快拉开两人,时间长得有点可疑啊! 那些被他威胁要丢了饭碗的捕快,好像是远远的看见萧风占了上风,就放慢了脚步!可他偏偏又没有什么证据! 一起十分严重的官员互殴案件,就这样被经验丰富的许辉大事化小了,在认真检查了两人的伤势之后,决定惩罚如下。 严世藩伤情较重,萧风伤情较轻,故而判严世藩赔偿萧风白银五十两,萧风赔偿严世藩白银一百两。 也不用你俩拿钱了,统统从你俩的俸禄里面扣除,直接发放给对方! 严世藩被仆从搀扶进了马车,萧风这边围着一群捕快帮他包扎伤口。 严世藩在车上捂着两腿之间,狂怒到浑身发抖,他从出生活到现在,一共只挨过三次打,这三次都和萧风有关,而且一次比一次狠! “萧风,萧风!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杀了你全家!我要诛你九族!” 下值回家的陆炳被请进了严府,一见面,陆炳属实被严世藩的凄惨造型吓了一大跳。 这倒不是装的,作为特务头子,大理寺里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陆炳,甚至连许大人屁股上挨了一刀的细节,陆炳都知道。 但语言的描述在画面的冲击力面前,总是显得苍白无力的。这一点喜欢研究小啥书和小电影的人都很清楚其中的区别。 所以陆炳对严世藩的情况之前只是停留在口头报告上,干巴巴的一句“严世藩被打得很惨”。此时见到真人,才发现属下的报告有点保守了。 严世藩的真眼睛睁不开了,假眼睛睁得倒是很大,有点茫然地看着陆炳,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牙齿保守估计掉了一半,在那个牙科技术不发达的年代,这事其实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会严重影响到严世藩的生活质量。 但说到影响生活质量,对严世藩来说,牙齿的损失还在其次,此时御医正在斜着眼睛给严世藩处理的部位,才真的会影响生活质量。 御医是嘉靖派来的,以示对严嵩的亲密和关爱。因为严嵩在嘉靖面前哭成了泪人,表示老臣没法火了,萧风这是要杀了我儿子,灭了我严家啊! 嘉靖劝慰老朋友:“只是年轻人之间,血气旺盛罢了,一言不合拳脚相加,免不了的事。 你看朕的两个儿子,不也是经常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吗?看开点吧。 许辉已经处理过了。他任职大理寺多年,还是个公平稳妥的人,不会偏向哪边的。” 这话说的,大理寺就相当于是最高法,许辉的判定就是除了皇帝之外的最高判决,你还想翻案不成? 严嵩老泪纵横:“可是医生说犬子要害受创,都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生儿育女了……” 嘉靖叹了口气:“好在世藩已有两子,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没了这方面的烦恼,也许还能少惹点事,世藩在这方面确实不太检点。” 严嵩目瞪口呆,万岁啊,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合着不绝后就行了?我儿子的幸福呢,没人管了吗? 嘉靖说完后也觉得有点过分,为了让老朋友开心一点,转过头对黄锦吩咐。 “黄伴,派御医去严府,给世藩仔细诊治,一切费用,算在萧风头上!听说他的伤不重,不就是挨了一刀吗,至于下手这么狠吗?不像话!” 这是嘉靖的表态了,萧风有错,朕罚他给你出气了,行了吧? 严嵩知道得见好就收了,这事儿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是实在心疼儿子的惨状,才硬来讲理的,嘉靖已经给足了面子,再争执下去有弊无利。 严嵩擦着眼泪走了,嘉靖出了会儿神,转过头问黄锦。 “黄伴,你说这事儿,会是萧风设的套吗?” 黄锦谨慎的回答:“如万岁所说,萧风年轻气盛,严世藩虽不算年轻,但其性格跋扈,人所共知。 这俩人动手,也就是一言不合的事儿,还用得着设套吗?何况众目睽睽的,都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啊!” 嘉靖眯了眯眼睛,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听陆炳说,严世藩用的匕首,是倭人常用之物?” 黄锦更加谨慎了,足足过了三息后,才轻声说:“陆大人是说好像,他也拿不准,是手下人说的。” 此时陆炳看着严世藩,心里也颇为震惊:萧风这小子,下手也太狠了点。 严世藩努力睁开那只真眼睛,冷冷的开口了,他本来希望尽量让语气更凶狠,更决绝一点,奈何牙齿漏风,说出来的效果大打折扣。 “陆松,之前我坟说过,你不刚他,我不动他!可是炫在你也干见了,他把我打层这样,此凑不报,死不为人!” 陆炳半听半猜,知道严世藩的意思,并且不得不承认,从这样一张肿的老高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是相当讲道理的。 “东楼,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俩这次的互殴确实是厉害了一些。不过你应该知道,现在不是我在护着他了。 从他成为万岁师弟开始,锦衣卫保护萧府,是得了旨意的。除此之外,你们俩的事儿,我不馋和。” 严世藩激动的跳起来,要害部位上还插着几根御医的银针,凶险的微微颤动着。 “狗屁的付殴,四他陷害老子!刀四他塞给我的!” 陆炳无奈的摇头:“东楼,我是很想相信你的,可大理寺里也有我锦衣卫的人。 他们说,全大理寺的人,也没人看见萧风往你手里塞刀啊!万岁面前,我敢撒谎吗?” 严世藩颓然坐倒,他也很奇怪,萧风的手法那么快,那么准,往别人手里塞东西,可一点也不比从别人手里偷东西容易啊。 他忽然跳了起来:“千叟如来!一定是千叟如来教他的叟艺!” 第二百七十九章 是我的错 展宇对张无心的功夫大进十分吃惊。 他之前虽然不是张无心的对手,但三十招之内,绝对能坚持得住。 可张无心一瘸一拐地走回萧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顿时就让他不淡定了。 “有三个忍者偷袭了我,我杀了两个,跑了一个。” 展宇吃惊地看着张无心:“以一对三?之前张天赐府里碰上的忍者,我一对一能赢,一对二就够呛了。 你之前能以一敌三我相信,现在这状态,也能行?” 张无心见展宇不信,加上对自己新悟出的剑法也痒痒得很,二话不说,拉着展宇就上小操场操练去了。 十五招,只用了十五招,展宇就认输了。安青月看得满眼都是小星星,拼命地拍手叫好。 “张兄,你这套两仪剑法,单人成阵,阴阳相合,当世之中,能抵挡得住的,不知有谁。或许俞大猷可以?” 张无心更是心痒难熬:“俞兄真不讲究,他师父结婚他都没赶回来!” 众人无语,没回来的重点是萧风结婚吗?不应该是萧风躺板吗?是什么让你觉得结婚可以和进坟墓相提并论的? 萧风此时刚好进府门,白布吊着左胳膊,右手红肿,衣服上一道道的伤痕,看起来颇为唬人,吓得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 萧风简要的说了一下事情经过,然后告诉大家:“严世藩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会不想着报复的。 大家这段时间要小心一点,今天我没忍住一时之气,惭愧惭愧。 不过忍者的老窝被端了,那些忍者一定已经离开京城了,我已经给俞大猷传书,让他处理了。 严世藩没有了忍者这支力量,想动手也不容易。他自己府上的仆从保镖,他是不敢用来干这种事的。” 其实萧府众人平时都很少出门,真正东奔西跑得多的,也就是张天赐罢了。 不过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张天赐也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了,自然有得力的伙计奔走办事。 萧风忽然想起,他应该去提醒一下柳如云,毕竟柳如云开门做生意,是最容易被闹事的,又没有啥安保力量。 春燕楼倒没关系,那楼里的打手可是不少,萧风曾经亲眼看到过一次。 一个自己不行就打姑娘还想赖账的公子哥,被几个打手一顿暴打踹出来,边打嘴里还非常职业性的道歉。 “大爷走好,这次没玩尽兴,下次状态好时,欢迎再来。” 萧风趁天色未黑,溜达到醉仙楼,离着很远,他就看见赵总旗身着便服,正在醉仙楼外晃悠,于是迎了上去。 “老赵,这早晚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总旗亲热地跑过来,奇怪地问:“你不知道吗?自打你活过来,虽然万岁不让我们盯着严世藩了,但对你家宅子还是要继续保护的啊!”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啊,沈炼在萧府附近安排了人,这个我知道啊,这跟你在这儿有什么关系啊?” 赵总旗诧异道:“沈百户说醉仙楼算你的外宅啊!虽然不用萧府那么多人,但至少要保证一个人盯着。本来是我手下盯着的,他家有点事,我替他一会儿。” 萧风无语,外宅……这是怎么算的? 随着萧风走进醉仙楼,本来正在喝酒吃菜的人们顿时都停住了,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柳如云正在厨房里教徒弟,一男一女两个徒弟,是张天赐调查了对方祖宗八代后才让柳如云收的。 柳如云见两个徒弟炒菜总是有些不到位,亲自上手示范一道拿手菜,边做边解说。 “炒菜最重要的是手稳,手稳最重要的是心静。心静手才能稳! 厨师拿着炒勺,就像将军拿着刀剑,哪怕对面有千军万马,也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懂了吗?” 两个徒弟频频点头,在柳如云教课时女徒弟是比较占便宜的,因为男徒弟不太敢往身边凑,女徒弟就比较肆无忌惮,靠得很近,看得更清楚。 不知道外面是谁喊了一声:“柳食神,萧大人来了!” 厨房里传出一连串的响声,丁铃当啷的,好像是马勺碰到了铁盆,铁盆砸了瓦罐,然后是一声惊叫。 “啊,师父,我的脚!” 柳如云淡定地出现在厨房门口,伸手撩了一下垂下来的鬓发,回头冲厨房里喊一声:“好好炒菜,记住我的话。” 厨房里传出女徒弟带着哭腔的声音:“我记住了。” 柳如云淡定的走向萧风,脚下一不小心绊了一下,赶紧扶着桌子站稳。 “你……你怎么来了?” 陈忠厚跑上来,赶紧把萧风往楼上雅间让,萧风摇摇头,看门口排队的架势,雅间肯定是定出去了的,自己身为股东,要以客户为先。 所以陈忠厚只能把萧风请到二楼的卧室里。父女俩一人一间,中间隔着个小小的堂屋。毕竟是在酒楼里隔出来的地方,房间都很小。 张天赐上次花了三天,把醉仙楼重新装修了一下,顺带手把父女俩的卧室也拾掇了,虽然小,倒也舒适干净。 见萧风出神的看着小堂屋中间的灵牌,和灵牌前燃烧的香,陈忠厚心里十分忐忑。 他知道女儿偷袭了萧风,而且下手非常的不讲武德。 人家刘雪儿偷袭萧风,好歹是婚约在身,明媒正娶的,两个王爷亲自提亲,八抬大轿过的门。 自己女儿偷袭萧风,不但是月黑风高,死无对证,而且关键还让人家当了上门女婿! 别说是萧风的身份,这年头但凡能娶上媳妇的男人,谁肯当上门女婿啊!那是辱没祖宗的事儿啊! 进屋低一头,出门矮三分,祖宗无香火,族谱难存身。 看萧大人这变幻不定的脸色,八成是要当场翻脸了。这不怨人家,是自家做事不地道,甚至可以说是恩将仇报。 这就好比东郭先生和狼,吕洞宾与狗,郝建与老太太,非常没有礼貌。 萧风确实是在考虑这个问题,他能理解柳如云当时的处境,也并不责怪她的做法,连刘雪儿都同意了,自己就更无所谓了。 可现在自己活着回来了,柳台估计不敢继续欺负柳如云了,自己这个上门女婿似乎没啥必要了。 萧风终于开口:“老陈啊……” 陈忠厚扑通一下就跪下了,把萧风吓得一下跳了起来。 陈忠厚当了一辈子上门女婿,虽然和娘子相亲相爱,但在外面受尽了嘲讽,将心比心,对萧风觉得极度的愧疚。 他是民,萧风是官,萧风对他又有大恩。加上他的合伙人张天赐动不动就跪萧风,极为丝滑,因此陈忠厚耳濡目染,并没有觉得给萧风下跪表达歉意有啥不妥之处。 但萧风却有点受不了,他从心里把张天赐当兄弟,这厮爱好下跪,他也没辙,但他一直把陈忠厚当成商业合伙人,当朋友,这忽然的一跪确实吓了他一跳。 萧风正想把陈忠厚扶起来,柳如云面色绯红的出现在房间门口。她一眼看见这一幕,本来绯红的脸蛋瞬间变得煞白。 柳如云冲进堂屋,一把把父亲拉起来,然后自己扑通跪倒,仰脸看着萧风,面白如纸,嘴唇颤抖。 “萧大人,是我鬼迷了心窍,想着大人已死,动了龌龊的念头。你有什么火冲我撒,我爹跟这事儿没有一点关系!” 萧风看着柳如云煞白的脸上一脸倔强,正想伸手去扶她,被女儿拉起来的陈忠厚一把拉起女儿,又跪了下去。 “不不不,萧大人,这事都是我的主意。我猪油蒙了心,一心只想着替娘子,替柳家守住家业,才出了这样的馊主意。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小云啥也不懂,都是听了我的话。” 萧风赶紧扭头去扶陈忠厚,手还没到呢,陈忠厚已经被柳如云一把拉了起来,然后柳如云又跪下去了。 “你别听我爹胡说,他是想替我抗罪,就是我自己的主意!” 萧风扭头,去扶柳如云,然后柳如云被拉起来,陈忠厚跪下。 “萧大人,千真万确是我……” 萧风扭头,扶,扑空。 “萧大人,我冲我娘发誓,是我的错,我该死……” 萧风扭头,扶,扑空。 “萧大人,我向我娘子发誓,是我的错,我该死……” 灵牌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你俩说的好像都是我吧…… 萧风无奈的站着:“你俩都没错,也不该死,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死!” 就在萧风手忙脚乱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嘈杂的喊叫声和脚步声,然后就看见赵总旗跑上楼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萧风放弃了眼前此起彼伏的两个人,冲着赵总旗招招手。 “什么事,楼下怎么了?” “萧大人,楼下来了一群无赖,嚷嚷着说柳姑娘犯了族规,要收回产业!” 争着下跪的两个人一下都站起来了,柳如云咬咬牙,转身就往楼下冲,萧风一把把她扯回来,按在了椅子上。 “谁这么厉害啊,不知道醉仙楼是谁的买卖吗?” 萧风一张口就说出了恶霸的感觉,赵总旗默默点赞,这才像大明官员的样子嘛。 “一群乡下佬,我看趁乱闹事的人里还有太白居的人,另外,街口处有一顶轿子,应该是刑部尚书柳台的!” 萧风心里冷笑,严世藩果然急眼了,否则柳台绝不敢亲自上阵来找事。 “老赵,帮我跑一趟顺天府,就说有人在醉仙楼闹事,这事儿归他们管!” 第二百八十章 宗族势力 郭鋆拿着诉状,看着堂下站着的一群人,简直是欲哭无泪。 老天啊,我郭鋆虽然不算青天,也还算个好官吧,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先是张天赐和谈新仁的案子,萧风和赵文华上堂。 然后是两个王爷的案子,万岁亲自听审。然后是萧风和严家的案子,萧风中了埋伏,被迫从军。 天知道萧风死去的那段日子,万岁给了郭鋆多少差评,就差直接指着郭鋆的鼻子骂他了:要不是你无能甩锅,朕的师弟能死吗? 这当然是很不讲理的说法,问题是郭鋆也没法和万岁讲理啊! 好不容易萧风活了,万岁的火也消了,郭鋆刚松了口气,今天就又出事了。 虽然堂上站着的两伙人看着不起眼,可站在他们后面彼此冷眼相对的,可是萧风和柳台啊! 郭鋆是听见有人击鼓,仓促升堂的,如果知道是这个局面,他肯定已经生病了。但现在也并非绝对来不及。 郭鋆咬咬牙,装作惶恐的样子,从公案后面走出来,冲着柳台和萧风拱手:“二位大人,何事到此啊!” 他走得急,离他最近的田中实赶紧给他让路,却还是晚了一步,郭鋆似乎在田中实的腿上绊了一下,哎呦一声,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电光火石之间,萧风一个箭步窜上来,一把扶住了郭鋆,关心的说:“大人,当心啊!” 郭鋆苦着脸回到公案后面,看来是没招了,自己要是再摔一下,那就不是意外了,啥事得有度,心知肚明的事儿也不能太过分。 “堂下何人喧哗?来本府击鼓,所为何事?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原告有十几个人,吵吵嚷嚷的,推出一个长得有点像老鼠的中年男人作为代表。说有点像老鼠,主要是胡子和眼睛。 此人翘着几根胡子,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目光一直在柳如云的身上偷瞄着,此时被郭鋆一拍惊堂木,吓了一跳。 “大人,小人柳下,乃河西柳家宗族族长,今日状告柳如云,弄虚作假,破坏族规。 请大人主持公道,准小人行宗族之法,没收柳如云家产,惩罚柳如云弄虚作假之事。” 郭鋆看了那个柳下一眼,心中明白,表面装糊涂:“看你年纪也就三十多岁,何德何能成为族长? 再说既然是你宗族之事,自可在宗族中处理,何以到本府鸣冤告状?” 柳下眼珠一转:“小人父亲是本族族长,今小人父亲去世,族人公推小人作为族长,实难推辞。 虽说此事是我宗族之事,但柳如云与大理寺左少卿,文玄真人萧风合谋造假。依权仗势,破坏族规。 小人无奈,才到大人处鸣冤,请大人为小人做主,为柳氏宗族做主! 郭鋆皱起了眉头,这事儿还挺难办的。明朝自朱重八同志开始,就很重视宗族自治,为此对宗族法规给予了相当大的权利。 有些族规中,甚至牵涉人命,朝廷都不予干涉。例如淫妇浸猪笼,犯错族人被杖责,偷盗之人砍手等等,都是很有可能死人的,但朝廷是默许的。 但郭鋆官场老狐狸的称号,岂是浪得虚名的?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这就是说,你所告之人并非只有柳如云一人,萧风同样也是被告之一了?” 这个问题毋庸置疑,柳下当即点头称是,郭鋆一拍惊堂木,吓了所有人一跳。 “按大明律,下级官府审上级官员,须请旨后方可。本官为正三品,萧风虽是四品少卿,但其有真人之位,可视为二品。 此事今日不能审理,待本官请旨后再说!退堂!” 衙役们的“威”字还没喊完,郭大人已经飞快地跑回了后堂,剩下堂上的原告被告面面相觑。 萧风似笑非笑地看了柳台一眼:“柳大人,你找的这位族长,口齿甚是便利啊,莫非是讼师出身? 想来他爹不太同意这事儿,所以才死得这么巧吧。你身为刑部尚书,这事儿不查查吗?” 柳台心里一惊,怒道:“胡说八道!本官今日是以副族长的身份前来参与宗族事务的,并非刑部官员身份。老族长寿终正寝,人人皆知!” 萧风也不废话,冲柳如云和陈忠厚招招手,扬长而去。 柳台盯着萧风的背影,给柳下打气:“别担心,有我们的支持,你只管放心跟他折辩。 郭鋆压不住这事儿的,肯定请旨后要开堂审案。你不是号称河西第一讼师吗,这次就看你的了!” 嘉靖看到郭鋆的奏折,前面说明了基本案情,后面写明了自己按规则请旨处理。最后果然有一句十分熟悉的话。 “臣年老体衰,疾病缠身,思维迟缓。此案案情复杂,事涉高官真人,臣恳请……” 字写到这里笔画多少有点不连贯,不像一气呵成的,像是犹豫了一样,后面接着写的。 “恳请万岁降旨,由大理寺、都察院协同审理。” 原来郭鋆是打算习惯性甩锅给萧风的,幸亏及时刹车,才想起萧风作为被告,这次是没法再给他背锅了,所以干脆一口气把都察院、大理寺都拉进来。 要死大家一起死,不能光死我老郭。不能因为我姓郭,就一直背锅。 嘉靖皱皱眉,作为天下第一甩锅能手,他对甩锅这一手法可谓熟悉之极,但郭鋆的锅甩的有水平,有理有据,就是嘉靖也不能说出不对来。 事涉萧风,嘉靖显得比较慎重。而且有了柳台之前闹腾的事儿,嘉靖多少感觉到这里应该有严家的影子。 大臣争斗,嘉靖不在乎,而且欢迎。不过师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没几天,就面对这样的事儿,会不会力不从心啊? 正在犹豫,萧风已经溜溜达达的走进了西苑,嘉靖索性把奏折给他看了,不乏取笑之意。 “你身为柳家赘婿,现在人家宗族打上门来了,你怎么办?” 萧风微微一笑:“师兄,你对大明现在各地的宗族势力,怎么看?” 嘉靖微一沉吟,已明白萧风的意思。大明从洪武开国,一直支持宗族自治,其实是为了减少管理成本。 大城郭好办,一个府衙管全城的人,但小城镇就难了,不但居民分散,而且村镇之间距离遥远。 若是设立官府常驻机构,则官吏人员总数会大幅膨胀,管理成本急剧增加,国家养不起啊。 因此在这些村镇中,以宗族自治为主,绝大多数事件都内部解决了,官府的压力自然就轻很多,确实是维护稳定的好办法。 但嘉靖心里清楚,宗族势力这些年一直在膨胀,已经出现了不容忽视的问题。 比如越强大的宗族,办学能力就越强,族里就越容易出举人、进士。 这些举人、进士当官后,会反过来帮助自己的宗族谋利,聚敛财富,安插人员,让宗族变得更加强大。 更加强大的宗族,会产生更多的举人、进士,周而复始,不断膨胀…… 而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很多百姓已经形成了只知有宗族,不知有官府的心理定式。宗族说句话,比官府还好使。 这种局面发展下去,就会渐渐演变成苗疆的土司、草原的台吉、藏地的小活佛、女真的牛录额真…… 虽不成王,实际上也是称霸一方的土皇帝,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成为动乱之源。 “利弊参半,尚可控制,宗族规矩传承已久,不是轻易说动就动的。治大国若烹小鲜,火候太大就糊了。” 萧风点头,表示师兄说得对:“但似乎可以敲打敲打了,否则将来尾大不掉,朝廷政令不入县下。 这些宗族盘踞之地,成为国中之国,法外之地,虽有气运,却不外泄,也与我大明国运无关啊!” 嗯?嘉靖顿时睁开了眼睛,是这样啊,那可就不同了! 朝廷想省心,是因为朕想省心;朕想省心,是因为想专心修道;朕要修道,就需要大明国运昌盛。 按师弟的说法,这些地方一旦成为国中之国,那么气运就是人家自己的,跟大明国运没有关系了。 这真是岂有此理!朕的大明疆土,凭什么要变成斑秃?朕的大明国运,宗族凭什么不给朕用? “师弟言之有理,是该敲打敲打了,此事你似乎已胸有成竹?还是那句话,要有分寸,不要过火。” 萧风微笑点头:“此案并不简单,应该案中有案。从我苏醒后,听说柳台当了副族长,就已经派入世观的人去调查了。 回到大理寺任职后,我又派了大理寺的捕快去搜寻证据了,师兄不必担心。” 嘉靖点点头,综合萧风过去的历史表现,他对萧风还是很放心的。 “如此甚好,此事既然事关大明国运,开堂审案之日,我会去后堂旁听。” 见萧风要走,黄锦连着咳嗽了两声,嘉靖这才忽然想起来。 “我听说了,你让黄伴给你找常安的医案,他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有医治之道? 常安的病这几日愈发的重了,众多御医束手无策。 你说过,人命关天,她的命是她自己事,我不能替她问。 何不让人带你入宫,让常安亲自测字,若是天命不可违,你就告诉我,我也好心里有数。” 嘉靖的神情中带着萧索,大概是在萧风面前不自称朕的原因,此刻的他不像个皇帝,只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萧风对师兄打了个稽首:“师兄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第二百八十一章 正经天书 萧风跟着小春子进了后宫,直奔御花园。 按理,受宠的公主没出嫁之前,是可以要求一个宫殿的正宫居住的,但常安公主并没有住在正宫里。 因为她的身子骨弱,喜欢安静,又喜欢御花园,就跟嘉靖要了御花园边上的一间房子居住。 这房子不大,原本是宫女居住的,常安公主要了之后,好好整修了一番,房前屋后种了些花草、竹子,显得更加幽静典雅。 小春子叩门后,入画跑出来,看见萧风后,惊喜地回头:“公主,萧大人来了。” 屋里传来常安公主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开心:“请他进来吧。” 萧风走进房间,看见一个御医正在给常安公主诊脉,已经是满脸土色,显然是惊恐之极,看见萧风来了,宛如看见了救星一般,赶紧起身施礼。 “萧真人,你道法如神,你想想办法,下官医道平庸,恐怕会耽误了公主的病情啊……” 萧风看着御医那副绝处逢生的表情,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经常和一群孩子玩的一个游戏。 该游戏在东北叫“扒尿炕”:玩法十分简单,堆一小堆沙子,中间插一根木棍,一群孩子轮流扒沙子。 沙子越扒越少,最后总有一个倒霉蛋会碰倒木棍,就算输了。传说输了的人晚上会尿炕…… 常安公主沉疴多年,肯定众多御医都看过了,这个御医显然就是那个可能会尿炕的倒霉蛋。 不过他在最后关头迎来了转机,把尿炕的机会甩给了萧风。 萧风笑了笑,坐在常安公主的床榻边上,拿出医案来,对着上面各位御医的记录和分析,问常安公主问题。 “时常觉得体寒如冰。是感觉身体外面更冷,还是身体里面更冷?” 常安公主惊讶地看着萧风,这个问题没有一个御医问过,冷还能分里外的吗?旁边的御医也目瞪口呆。 但常安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弱弱地点头:“是觉得身体里面更冷,就像,就像结冰一样,是从里往外的冷。” 萧风呼了口气,他那日在御花园见到公主脸色,忽然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他躺在巧娘怀里时,从正对着自己的镜子中看见的。 一张苍白的脸,嘴角带着微笑,嘴唇发青,嘴里呼出的气都像没有一点热度一般…… “吃了许多热性的补药,均不见效,如泥牛入海,毫无涟漪。吃了这些热性的药后,感觉会舒服些吗?” “只有片刻,身体会觉得暖和一点,最多超不过一个时辰,药力就消失了。” 萧风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御医:“这位太医,医案上都说是先天不足之症,可知是何处不足吗?” 那御医惭愧地垂头:“萧真人,下官医术低微,但太医院的同仁们确实共同参详过,真的找不出不足之根源。感觉就像,就像……” 御医吞吞吐吐的不敢说话,萧风替他说了:“就像什么都缺,五脏六腑根本没有阳气,是吗?” 御医吓得一哆嗦,你不知道公主还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呢吗,这话怎么能当着病人的面说呢? 常安公主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萧风,露出一个极轻微的笑容,就像连笑都快没力气了一样。 “萧公子,你说得对,我就是感觉自己不像个活人,就像个影子一样,随时都可能消失。” 萧风看着常安那缺少血色的小脸儿,天色已晚,屋外竹影摇晃,倍增凄凉,竟忽然生出一种感觉。 曹公千古,笔下如神,林黛玉去世时,潇湘馆里应该也就是这样的吧…… 萧风拿过纸笔,放在了常安的床前,冲她微微一笑:“写吧,想好要问什么。”。 他发现自己死而复生之后,天书对自己似乎放宽了一点限制,至少他可以直接告诉别人干什么了。 这要是在以前,他还得绕上一个大弯,让安庆自己想起来测字的事。 常安微微欠起身来,一只胳膊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入画赶紧跑过来,扶着常安,让她能保持写字的姿势。 常安出神地看着那张纸,然后用颤抖的手握着笔,写下了一个“活”字,累得出了一身汗。(为了防止再有朋友在评论里浪费力气,提前说一遍,‘活’字的繁体字也是这样的) “萧公子,我想活下去,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活下去呢?” 萧风拿起纸来,用心的看着这个‘活’字,这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显然常安的手已经没了力气,但这个歪歪扭扭的字里,却透露着对生命的渴望和不甘。 “‘活’字的右侧为‘舌’,‘舌’上为‘千’字,你一笔下来,笔锋颤抖拖拉,形似‘夭’字,确实有早逝之象。” 常安的目光一直盯着萧风的脸,微微一笑,此时她力气全无,连在御花园里那般瞪眼睛生气都做不到了。 “我知道的,萧公子,你只管往下说。” “但‘舌’字以‘口’托‘壬’,‘壬’字者,卦象有云:位之北方,阴极阳生,且你写的‘舌’字有‘否’字形,正是否极泰来,起死回生之意。” 常安公主痴痴地看着萧风,眼神中闪烁着希望的光彩,仿佛不只是为了能活下去而开心一般。 “既然是以‘口’托‘壬’,当有口服药物,可有成效之意。只是不知是何药物呢? 你写的‘活’字,左侧三点集中在中间,与右侧‘舌’字中间的‘十’字刚好相对,乃是一个‘汁’字,此药为汁水之形。 ‘汁’字在‘舌’之间,舌中之汁水,舌中之汁水?舌中之汁水!!!……” 萧风说不下去了,天书啊,你是正经天书吗?我怎么感觉你是在玩我呢? 常安公主只顾看着萧风,倒没发现什么,倒是旁边的入画着急,见萧风停住不说了,赶紧催促。 “萧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了?什么舌中之汁水,这是什么意思?” 萧风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再三盯着那个字确认。天书坚定的告诉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舌中汁水,即为口水。” 萧风的声音低得连离得最近的入画,都得把耳朵贴上去才能听清楚,然后大吃一惊。 “口水?谁人的口水?” “谁人?‘人’下有‘舌’,是为‘舍’字,舍字的意思就是,就是,就是……” 萧风实在说不出口,常安公主忽然笑了:“我虽读书少,可也知道‘舍’字就是在下的意思。萧公子,对吧?” 萧风的脸难得的红了,天地良心啊,他是来测字救人的,怎么算着算着,变成了这个情况啊! 这他妈的和后世的邪教头子有什么区别啊?这位女教徒,你有病了,只有相信我才能治好。 怎么治?看好了,神告诉我们说,你得吃我的口水。 还好还好,邪教头子一般都是骗女教徒上床的,天书总算还有点底线。 屋里众人都沉默了,萧风忽然惊醒,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一定能想到其他办法的,容我再想想办法。 对了,小春子,你去找陶真人要一颗天阳丹来,要新配方的,就说我要用。 再让黄公公把井御医叫进来,我需要他帮忙。” 小春子飞跑而去,萧风手足无措的站在屋子里,想走,可自己跟师兄说过要尽力而为,现在病还没看完呢,就这么走了似乎也不太对。 那御医早已惊掉了下巴,只恨自己多长了两个耳朵,此时装没听见似乎也有点晚了,他极其诚恳地冲萧风弯腰施礼。 “萧大人,医者父母心,你道法精深,医术超群,下官无比欣慰。 下官才疏学浅,留在此处毫无用处,下官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成年的儿子,请容下官先告退了。” 御医都带着哭腔了,萧风木然的点点头,你有老母儿子关我屁事,难道我还能杀了你灭口不成吗? 但看那御医鸡飞狗跳地跑出御花园的架势,确实好像慢走一步就会被萧风追上来干掉似的。 此时小春子已经到了火玄真人陶仲文的丹房,把萧风的吩咐说了。 陶仲文十分纳闷,好老弟这是怎么了,他现在清心丹还吃不过来呢,怎么忽然又要上天阳丹了,还张口就要新配方,上次差点出事忘了? 难道是上次没打过张无心,这次听说张无心没了半条命,战斗力下降,好老弟又蠢蠢欲动了? “萧真人要天阳丹给谁吃啊?” “萧真人现正在常安公主屋里,看他的意思,是要拿给公主吃的。” “什么!!!???”陶仲文正在往外倒丹药的手一哆嗦,瓷瓶差点掉在地上摔碎。 小春子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说的没错,冲陶仲文肯定地点点头:“就是给公主吃的,应该是治病用的。” 陶仲文木着脸,拿着天阳丹,十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交给小春子。 “用天阳丹当药治病?萧真人真是这么说的?” 小春子犹豫了一下,他知道嘉靖对于陶仲文的信任不亚于萧风,何况萧风也没说这事需要瞒着陶真人。 “不光是天阳丹,好像公主还得喝萧大人的口水。哪样先用,萧大人没说。” 陶仲文又是一哆嗦,先用天阳丹?再喝你的口水?这流程怎么听着这么的…… 陶仲文把天阳丹交给小春子,坚定的告诉小春子:“你拿着药,先去回禀万岁吧,万岁让用,才能用啊……”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公正严明 听完小春子的回复,嘉靖一直眯着的眼睛瞪大了。 黄锦垂着头,身子却在微微发抖,他不是吓的,是实在有点憋不住笑。 小春子很惊讶,义父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替万岁试服了什么新丹药,吃错药了? 嘉靖重新眯上眼睛:“救命如救火,你还在这里耽搁什么?” 小春子狐疑地看了义父一眼,这事儿,万岁这么淡定的吗? “黄伴,这事儿,你跟着去吧,他不是还要让井御医进宫吗?那是个需要你看着的家伙。” 黄锦躬身告退,身子仍在微微发抖,小春子出门时,眼角的余光看见嘉靖的嘴角挑起一丝微笑。 走到半路上,小春子终于可以问黄锦了:“义父,何以听到这样的消息,您老人家会如此失态?” 黄锦喘了口气,笑道:“就在你进来之前,万岁还在和我说,常安公主昨夜病重,拉着万岁的手说,如果她死了,能不能让她出阁。 她听那些老宫女说,女人不出阁,下辈子就还是女人。她下辈子不想当女人了,当女人太苦了。” 小春子点点头,这个心情可以理解,尤其是从小生活在皇宫里的女孩儿,见过太多惨事,可能比民间的女孩儿更觉得做女人苦。 “万岁为难,说人死了还怎么出阁呢?结果常安公主说,萧风不就是死后成婚的吗?听说还成了两次婚,也不怕多一次。” 小春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嘉靖和黄锦都觉得好笑。想来万岁本来是左右为难的,一边是女儿的临终心愿,一边得担心师弟不情不愿。 常安公主从小就病体缠绵,嘉靖尽管宠爱,但对她的随时离世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不至于太过悲伤。 但若不能满足女儿的临终心愿,难免会留下遗憾。现在好了,不用为难了,这就叫瞌睡遇上了枕头,萧风这是治病把自己搭进去了呀! 井御医已经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夹着进了宫门了,这是其他御医都没有的待遇。没办法,他就是这么特殊,谁让他有案底呢? 黄锦走上前,冷冰冰地对井御医道:“今日是给常安公主看病,常安公主御医用遍,却从未用过你,你可知为何?” 井御医连连点头:“小人只擅长男女之症,常安公主还未出阁,哪里用得着小人呢。便是今日,小人也莫名其妙。” 黄锦点点头:“算你明白,今日是萧风亲自点你入宫协助的。若是治病过程中有何不妥之处,你该知道如何做!” 井御医依旧连连点头:“小人明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黄锦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井御医走到御花园,让其他人,连小春子和入画在内,统统赶出门外。屋里只剩下常安公主、黄锦、萧风和井御医四人。 井御医给公主见礼后,立刻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常安公主好奇地看着他:“他做什么呢?” 黄锦笑道:“公主不用管他,他怕光,光太强了,眼睛会瞎的。” 常安公主更好奇了:“还有这种病的吗?” 井御医连连点头,表示确实有,此病病根就在黄锦身上。 自从上次进宫偷窥了卢靖妃,黄锦就告诉他,不用他看病时,就把眼睛闭上,否则会瞎。 萧风自然知道内情,他把井御医拉到一边,把天阳丹递给他。 “喊老兄来,是因为我要用新款天阳丹给常安公主治病。只是此药中包含了金曼陀花粉,怕万一对公主玉体有妨碍。 你老兄对这类药物极有研究,且能应急抢救,医术高明,所以还请老兄在旁边提供个应急援手。” 井御医吓了一跳,给公主吃春药,萧大人你怎么想的,玩得这么大吗? 井御医虽没给常安公主看过病,但平时在太医院里是听过其他御医议论的,说常安公主随时可能会离世。 井御医小时候也是玩过“扒尿炕”的,他也不愿意赶上自己小棍就倒了呀,所以他诚恳地请求。 “黄公公,能不能让我给公主把把脉啊,这药可不敢乱吃啊。” 黄锦看了萧风一眼,萧风点点头。井御医站战战兢兢地搭上常安公主瘦弱白皙的手腕。 真滑呀,不睁眼睛都能感觉出来,一定白得耀眼,白得像刚剥了壳的鸡蛋…… 混账,你在想什么呀,保命要紧!专心,专心! 片刻后,井御医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指,连连点头,满脸的惊佩。 “想不到萧大人不但道法精深,医术也登堂入室啊。 公主确实是体虚内寒,阳气衰竭,天阳丹虽是春……纯洁的丹药,但确实能给公主以火补虚。 只是,以小人之见,天阳丹虽火性甚大,但公主阳气之衰弱,小人生平未见,只怕天阳丹虽对路,却是杯水车薪,难以奏效啊。” 黄锦暗暗点头,这厮人品虽猥琐,医术一道确实精深,只是老兄你不知道,萧风还有别的药啊。 常安公主听话的把天阳丹放进嘴里,皱了皱眉,咽了下去。萧风紧盯着她的脸,期盼能有效果。 她的情况应该没有自己当初强行测字后严重,天阳丹也远不如极乐神丹厉害,两者能不能对冲一下,治好常安公主呢? 片刻之后,常安公主的苍白如玉的脸上出现了浅浅的红晕,嘴里呼出的气也似乎变得暖了一些,整个人也显得有了些精神。 但这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很快,红晕消失了,嘴里的呼气再次变得微寒,有气无力的看着萧风。 “萧公子,看来不行啊。” 萧风默默的拿起常安公主的茶杯,将里面的水倒掉了,然后…… “住口!恶心死了!你敢!你……浑蛋!” 常安公主恼怒地支起身子,又实在坚持不住这个高难度动作,无力地躺了回去,脸上因为羞恼,竟然又出现了一瞬间的红晕。 萧风无奈地停住了动作,实话实说,就是常安公主不制止他,他也没法继续。因为他忽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自从棺材里爬出来后,自己似乎就没多少口水了。那晚上和刘雪儿接吻时,他就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极乐神丹,并不仅仅是挽回了自己的一条命,同时也将一股极其诡异强烈的邪火,蕴藏在了身体里,这股邪火让整个人都变得有点不太正常了。 常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就那么讨厌我?宁可看着我死,也不肯救救我? 还是你的测字都是骗人的?你骗父皇也就罢了,怎么能连我都骗,我都快死的人了……” 萧风叹口气,这个常安看起来像林黛玉,骨子里是薛宝钗啊。她又想要道德绑架自己了。 虽然只要自己没道德,就不会被绑架,但这次她在肉票里还加上了欺君之罪,一旦撕票,师兄没准也会翻脸。 如果你不相信天书道法的准确性,那你说什么梦中遇仙,都是骗朕的吧。 如果你相信天书道法的准确性,你就是宁可看着朕的公主死去,都不肯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来救她! 她可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是最照顾你的师兄的女儿啊!你怎么对朕解释这件事啊? 萧风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没有多少犹豫,就把常安公主扶起来。对于必须要做的事儿,犹豫有屁用,除了增加别人的遐想,没任何好处。 常安公主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整个人靠在萧风身上,萧风半扶半抱,把她的脸捧起来了。 萧风轻声说:“公主,医者父母心,臣绝无冒犯公主的念头,得罪了。” 唇齿相接,常安公主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两条纤细柔弱的手臂,紧紧抱住了萧风,将自己冰凉发青的嘴唇贴在了萧风的嘴唇上。 一股寒气钻进萧风的嘴里,那条小小的舌头,就像一条灵活的小蛇,凉丝丝的,瞬间就激起了他体内的邪火。 嗯,是绿茶的味道,还是冰镇绿茶…… 常安却觉得一条火龙闯进嘴里,然后沿着身体一路向下,这么多年,她吃了无数的补药,那些许热力,从没有能突破肠胃的。 但现在,那火龙咆哮着冲破了一切阻碍,身体里就像一道道冰墙被砸碎了一般,五脏六腑都感到一丝暖意。 “好暖和,好暖和,我从没这么暖和过。”常安含混不清地呻吟着。 这声音对井御医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一直闭着眼睛的他,根本猜不到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他实在扛不住了,悄咪咪地将眼睛睁开了一道小小的细缝。 然后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萧风在干什么?是天阳丹上劲了吗?可天阳丹不是给公主吃了吗? 还有黄公公,你在干什么呀?你是吓傻了吗,不但面对这一幕毫无反应,甚至脸上还露出妈妈的姐妹才有的笑容? 因为太震惊了,所以井御医忘记了及时地闭上眼睛,被转过头来的黄锦逮了个正着。 “你都看见了?” 相比之前这种情况下黄锦冷冰冰的警告,这次的声音显得莫名有些温柔。 井御医赶紧闭上眼睛,习惯性地表态:“不不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黄锦点点头:“那就好,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我会让你人头落地!” 井御医拼命点头,但忽然想到一件事,犹犹豫豫地发问。 “那如果是萧大人或者公主殿下自己传了出去……” “一样要你人头落地!” 井御医咽了咽口水:“黄公公公正严明,小人佩服。” 第二百八十三章 柳家宗族 河西柳家,并非黄河以西,而是在天津海河以西的一片位置,有一个不小的柳家庄。 经过多年繁衍生息,柳家庄有上百户人家,五六百的人口,算得上是一个中等庄子了。 这天庄子里忽然来了一个云游道士,手拿拂尘,身带度牒,仙风道骨,气度非凡。自称从龙虎山云游到此,进庄子歇歇脚,吃点茶饭。 嘉靖崇道,民间对道门也都颇为崇敬。庄户人们看了度牒,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龙虎山道士,顿时肃然起敬,纷纷表示道长这顿饭算我的! 这不只是庄户们豪爽好客,而是他们还有所求,都说龙虎山的道长们善于驱鬼除邪,家里有病人,或者自己觉得最近诸事不顺的,都想求道长给看看。 道士不置可否,只是边吃饭边四处观望,忽然脸色凝重,看着一个方向。 “怨气冲天啊,你们庄子最近几天可有病人增多之象?” 现在是入夏了,暑气上来了,庄子里有病人不足为奇,谁也不会去统计是不是比平时多。 但看着道士一脸的凝重,众人不由自主的感觉,确实比平时多,不禁连连点头。 “庄子中的孩子们,可有半夜睡不安稳,做噩梦,乃至啼哭失神的吗?” 大家回想一下,觉得确实有,一个大娘还举例,说她孙子最近哭得比平时厉害,还请道长给解一解。 “那个方向可有新坟吗?三日之内的?” 大家面面相觑,大娘小声说:“有的,老族长刚好去世三天,新族长,就是他儿子,带着一帮人进京城打官司去了。” 道士一愣:“怎么你们族长还是世袭的吗?我听说如今族长一般都由同族共同推举年高有德者为之啊。” 一个小伙子说道:“也是推举的。但柳下给每家每户都发了钱,让大家选他。 本来我爹是最有希望当族长的,可没办法,谁让人家有钱呢,还有侍郎那么大的官撑腰!” 大娘打了他一下:“你小点声,让人听见!” 小伙子大声说:“怕什么,他的人都跟他进京城了!你没听道长说吗,老族长没准有冤情呢!” 众人都不说话了,看着道士,道士默然许久,叹了口气。 “这是你族中之事,我不该管的,告辞,告辞。只可惜这个庄子了,唉……” 庄户们心里更没底了,大娘甚至跪了下来,求道长不要放弃治疗。 道士叹了口气:“你们可有人知道内情吗?若是能知道真实情况,也许我还能有些许办法。 否则,以我的道行,只怕无能为力啊。” 大娘赶紧捅了捅小伙子:“柳上,老族长去世那天,你爹不是去看过的吗?老族长到底咋死的呀?” 这是规矩,别说是族长去世,就是普通庄户人去世,也要请几个年高有德之人,一起到场,证明是自然死亡,然后即可入殓。 否则在偏远的地方,人死了要是都跑去上报官府,再等官府派人来这一系列流程,人都臭了。 之后到官府去办销户手续时,族人才能给证明。若是没有族人的证明,官府要么不给你销户,要么就得开棺验尸,确认尸体,才会给你销户。 官府开棺验尸,其实不全是为了查这个人是不是被杀的,还要确认棺材不是空的,这个人确实是死了。 因为明朝是有人头税的,这个人死了,就不用交税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交税。他交不起,就得家属给交。 所以官府这个开棺验尸的行为,一半属于刑事侦查,一半属于税务稽查。但不管是哪种性质,谁家愿意被刨坟开棺啊。 所以为了省去这个可怕的流程,这个民间规矩被坚定地执行延续下来。就连武大郎死了,潘金莲还知道找几个街坊邻居来参观证明一下呢。 只可惜西门大官人的银子没有武松的刀子威力大,被买通的围观群众最后都反水了,算是个典型的失败案例。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本来我爹不让我说的,既然关系到村子的安危,我就说了。 我爹说,老族长确实是自然死亡,全身并没有伤口,只是表情看起来十分奇怪……” 严府里,铁三角换了一个角,赵文华奉旨出差,柳台补上了这个角。 相比起赵文华的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柳台气质就要硬多了。这大概和工作性质有关系。 常年当警察头子,和常年当包工头子,那气质肯定是不一样的,至少面对人命的事就没有那么顾忌。 “东楼兄,那郭鋆用请旨待审拖延了一天而已,明天咱们必然大获全胜! 只是那柳家庄里,对老族长的死还是有些议论的,尤其是柳下这个族长,也是用了手段才当上的,怕当不长啊。” 严世藩看了柳台一眼,他的狂傲在这一年中被萧风打磨去了不少,加上严党屡遭打击,像柳台这样的忠实粉丝不可多得,所以开口也很客气。 “柳大人,你操那个心干什么。只要明天赢了,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萧风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萧风要承认是上门女婿,一个赘婿,在官场还想有什么作为?就是道门恐怕也觉得他丢人吧。 萧风要是不承认,咱们就以弄虚作假,欺骗宗族的罪名,办了柳如云,收了醉仙楼! 让跟着萧风,和严家作对的人都看看,跟着萧风是个什么样的下场,这就是杀鸡儆猴! 至于以后柳下的族长能当多久,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咱们出钱帮他当了族长,还管他能当多久?” 柳台点点头,很以为然:“东楼言之有理,只是那老族长的死,真的天衣无缝吗?” 严世藩哈哈大笑:“他再老也是个男人,舒服死了有什么奇怪的?谁还能从这上面找出什么证据来不成? 就算有人有疑问,你是干什么的,命案归刑部管,你堂堂刑部左侍郎,这点事都摆不平吗?” 萧风治病归来,带着一身疲惫,嘴唇火辣辣的,有点肿了。 刘雪儿见他回来,忙前忙后地给他准备洗脸水,又把巧娘给留的饭从锅里端出来。小梅都插不上手,只好在身后跟着跑。 萧风满心的羞愧,想说点什么又开不了口,只能闷闷地吃饭。因为嘴唇疼,所以吃得有些龇牙咧嘴的。 刘雪儿以为饭菜不合他胃口,有点着急,小声地问小梅:“咱家里今天吃的什么呀,要不过去要点过来。” 小梅愣了一下,才明白小姐说的“咱家”是指刘府。刘府有祖训,所以每顿饭都不马虎,总有好吃的。 “夫人,这不好吧,你都过门了,还回家去拿吃的?再说了,这让巧娘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嫌她做的菜不好吃呢!” 刘雪儿想想也是,只能发愁地看着萧风龇牙咧嘴地吃完饭,洗漱完毕后,熄灯上床。 刘雪儿照例用手走到萧风身边,拉住了萧风的手指,满意的准备睡觉,萧风终于忍不住了。 “小雪,我今天,我今天给人治病来着。” 刘雪儿很崇拜:“哇,萧风哥哥,你还会给人治病呢?我还以为你只是给人测字呢。” “那个,那个,这个治病用的方法有点奇怪。” “嗯嗯,我知道,很多病的治病方法都很奇怪的。 比如每次我爹爹嘴角起泡,我和鹏儿给他上两天的药都不见好。 后来我娘让爹爹回屋去,给他上了药,第二天就消了。” 萧风默然片刻,觉得刘彤嘴角起泡的治疗方法,还是不跟刘雪儿仔细解释比较好。 “我这次给人治病,嗯,需要把舌头放进别人的嘴里去,但我发誓,这真的是治病需要。” 萧风说得很没有底气,想不到刘雪儿却很感动。 “我以前看书,说有个叫勾践的医生为了给人治病,亲口尝病人的粪便,以确定病情。 他很勇敢,萧风哥哥,你为了给人治病,不怕病人脏,也很勇敢!难怪人家叫你真人!” 萧风大无语,这丫头书都看乱了,勾践确实尝过夫差的粪便,告诉夫差病情不严重,以此感动了夫差,逃了性命,但勾践真的不是个正经医生。 而且,自己把舌头放进常安公主的嘴里,跟勾践的勇敢行为似乎也无法相提并论。 萧风还在想着如何给刘雪儿说得明白一点,因为他觉得这事儿可以瞒着任何人,但瞒着刘雪儿不太好。 想不到刘雪儿称赞完萧风哥哥后,开心的睡着了,轻微的小呼噜声伴随着少女的甜香气息,吹到萧风的耳边。 萧风心里暖融融的,侧过身,轻轻的把刘雪儿抱在怀里。 刘雪儿梦里感受到了温暖和安全,一只手轻轻一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 “迎香啊,谁当第一个妾,你和云清商量好再跟我说。” 萧风:“……” (今天加更) 第二百八十四章 河西讼师 三司会审,这在京城是极少见的大事儿。可以说,嘉靖登基以来,还没有过这种阵势。 尤其是三司会审的,居然是个上门女婿的案子,这真是惊掉了吃瓜群众们的下巴。 不过听完双方的后台,吃瓜群众们纷纷表示瓜很大,很甜,很值得吃。 一边是柳氏宗族,后台是刑部侍郎柳台,一边是醉仙楼老板柳如云,后台是大理寺少卿萧风。 一年多的时间里,萧风的对手在走马灯一样的换。前台从赵二到谈新仁,再到史珍湘;后台从赵文华到柳台,甚至直接面对严嵩和严世藩父子。 吃瓜群众们盘点一下后,都不由得暗想:这真是流水的严党,铁打的萧风啊。 坐在堂上的三人,顺天府尹郭鋆是级别最低的,但他作为主审,还是坐在了中间。当然,这也是另两位力辞的结果。 许辉打死都是不会坐正座的,那个位置烧屁股!而都察院派来的右都御史,同样是推辞三连,绝不肯上座。 郭鋆面对这两个段位不比自己低的老狐狸,也是毫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坐上主位,发狠似的拍了一下惊堂木,把藏在后堂的嘉靖都吓了一跳。 “柳下,你状告朝廷命官,文玄真人,今日三司会审,有何冤情,说!” 柳下被这惊堂木的力度吓了一跳,不过他毕竟是讼师出身,又有秀才功名,也算见过世面的,当即上前抱拳拱手。 “三位大人,柳如云是我柳氏族人,按族规,其祖父柳烈因无子嗣,招了上门女婿,子女需延续柳氏香火。 但所生仍为女儿,此时按族规,已经可以将财产收回族中,或要求柳如云过继族中子弟为儿子,保证家族财产不外流。 但柳如云不肯过继族中子弟抚养,谎称要招赘,却一拖再拖。被副族长问急了,竟然信口胡说,说萧真人是她的上门女婿。 我族人自然不信,上萧府求证,萧府却言辞闪烁,不肯直说。萧真人又给柳如云撑腰,阻挡我们行使族规。 学生斗胆,今日在这三司堂上,想问萧真人一句话,你到底承不承认是柳家赘婿?” 嘶……这家伙的言辞好锋利啊,直指要害! 萧风若是承认了,那作为柳家赘婿,他的社会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只怕朝堂之上也无立足之地。 萧风若是不承认,那就相当于旁证了柳如云胡说八道,对抗族规,族里就有权利收回财产,甚至严厉惩罚她!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风身上,看他如何面对这个两难的局面。 萧风淡淡一笑,缓步走到堂前,冲郭鋆一拱手。 “郭大人,我想问问这位柳下先生,既然以族规责问,那请问何为宗族?”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超纲了,但既然是萧风问的,柳下是必须是要回答的,否则一上来就避而不答,那萧风自然也可以有样学样。 “萧真人,宗族者,同祖同宗,同姓同源,守望互助,是为宗族之意也。” 萧风点点头:“请问柳氏宗族自柳烈时起,可曾对柳如云家有过任何守望互助的举动吗?请举出一件事来说说!” 柳下顿时语塞,不过他讼师出身,心思极为灵动,知道萧风是要拿此事做文章,立刻反驳。 “萧真人,守望互助虽是宗族之意,但也是宗族内部之事。你不是我柳氏宗族之人,没资格干涉这些事。” 萧风笑了笑:“既然守望互助是宗族内部之事,那请问,按族规行事自然也是宗族内部之事了,官府可以干涉的吗?” 嗯?柳下一愣,这话怎么像是在帮着自己说话呢?但想了想,这话没错啊!看不出什么地方有坑啊! 柳台却没有那么乐观,因为萧风给人挖坑的事他见得太多了!可他既想不出坑在哪里,也就没法提醒柳下注意些什么。 柳下点点头:“萧真人言之有理,按族规行事自然是宗族内部的事儿,官府一般是不会干涉的。” 萧风虚心的请教:“那请问宗族内部的事儿,一般是怎么执行的呢? 你们即使要执行族规,也得有执行手段才行啊。既然不依靠官府,那依靠什么来执行呢?” 柳下谨慎地回答道:“有族规可依,族中众人支持,自然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萧风点点头:“也就是人多势众呗,哪一伙儿势力强大,哪一伙儿就占上风,是这样吧?” 这话有点偷换概念,但总体来说是一个意思,柳下迟疑地点点头。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势力大也是因为有道理,自然就势力大了。” 萧风微微一笑:“那你们执行的族规,符合大明律吗? 比如没收柳如云的家产,甚至因为柳如云假装成亲就可以打她甚至杀了她?这些符合大明律吗?” 这怎么有点像车轱辘话呢?柳下不知道萧风绕来绕去的到底要干什么,但肯定不能承认这一点。 “萧真人,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执行族规是宗族内部的事儿,官府是不管的!族规是否合乎大明律,官府同样也不管!” 萧风就像个智障一样,就是绕不过这个弯儿来,还在虚心的向柳下请教细节。 “也就是说,能不能执行族规,执行什么样的族规,怎么执行族规,都是宗族内部的事儿,官府是不管的,对吧?” 柳下被气笑了,这就是柳台再三让他小心应对的萧风? 这就是号称在朝堂论辩上挫败严党陷害的萧风?这就是传说中舌战群儒的萧风? 亏他还做了那么多努力,那么多准备,早知道萧风是这样的货色,自己早就出手了,那自己就不是河西第一讼师了,而是大明第一讼师了! “萧真人,你绕来绕去的,有什么意思?我最后再说一遍,执行族规是宗族内部的事儿,官府是不干涉的! 你若不承认是柳家赘婿,就没资格管柳家的事!你若承认是柳家赘婿,就是个身份地位的赘婿而已,更没资格说话! 不要想用朝廷命官或是道门真人的身份来压制柳家宗族,那是行不通的!” 萧风收起笑脸,冷冷的看着柳下,嘴角挑起一丝讥诮的微笑。 “那你来告的什么状?你要对柳如云实行族规,是你柳家宗族内部的事儿,与顺天府何干? 还敢惊动三司,你是觉得这三位大人闲得没事干,所以特意来消遣他们的吗?嗯?” 这句话立刻得到了郭鋆的共鸣,他恶狠狠地一拍惊堂木,把后面半闭着眼睛的嘉靖又吓了一跳,恼火地看向前堂的方向。 “郭鋆干什么,怎么像个刚当县令的愣头青一样,亏他也年纪一大把了。” 黄锦笑而不语,他知道郭鋆心里憋着火呢,又不敢拿任何人撒气,只好把气撒在桌子上。 柳下一愣,他没想到萧风绕来绕去的,最后居然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不过他河西第一讼师的名头不是白来的,是有两把刷子的。 “萧真人,你何必扣大帽子呢?我为何告到顺天府,大家心知肚明。以你的身份势力,给柳如云撑腰,我们执行族规能执行得下去吗? 所以我们才请顺天府主持公道,至于惊动三司,这是府尹大人觉得案情重大,上奏决定的,却是与学生无关。” 萧风嘲讽的一笑:“那你倒是举个例子说说看,我怎么给柳如云撑腰了? 你告柳如云的罪名,我不管。但你告我的,必须有所解释。 如果你举不出来,是否可以算是污蔑本官呢?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呢?” 柳下立刻回应:“萧真人,民不与官斗,你位高权重,又与柳如云关系暧昧,京城人所共知。我以理度之,有何不妥?” 萧风哈哈大笑:“什么时候以理度之也可以入人以罪了? 柳台当上副族长,是你一手推动的,你父亲并不愿意,此事柳家庄同样人所共知。 本官刚刚苏醒过来,你父亲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此时死了,你又莫名获得大笔金银,买通上下,获得族长之位。 如今又以族长身份来诬告本官,我若是以理度之,认为你杀死自己父亲,是否也无不妥啊?” 堂下顿时哗然,柳台脸色铁青,真他妈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说到这事儿上了,他赶紧咳嗽两声。 柳下猛然惊醒,知道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立刻改口。 “是学生说错了,学生不该以理度之。萧真人给柳如云撑腰并无实据,只是学生身负一族人的委托,不敢掉以轻心。 学生只告柳如云,至于涉及萧真人之事,还请各位大人原谅学生一时情急,情有可原!” 许辉看了看郭鋆,郭鋆冷笑一声:“以民告官,且无实据,岂是一句一时情急就能脱罪的?按律当杖责!” 民告官,先挨打,这是古来的规矩,只是各朝各代挨打的方式不一样。明朝由于朱重八同志的苦出身,对于民告官是最宽松的。 但再宽松也是有规矩的,否则就要乱套了。所以只要不是越级上告的,也就是象征性的杖责,打个十下二十下的。 但柳下细皮嫩肉的,想来二十板子也得要了半条命。眼见柳下有些慌乱,柳台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郭大人,本官虽为朝廷命官,但也是河西柳氏宗族的副族长,联名上告中亦有本官之名。 柳下有秀才功名在身,也不算白身。此事牵涉甚大,其中复杂之处,大家心知肚明,此罪似乎可免。” 郭鋆虽不愿意得罪柳台,但此时他毕竟是占理的一方,他眼珠一转,干脆来个顺水推舟,既可以避险,又能送个人情。 “萧大人,柳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此事你是当事方,若你执意追究,本官可按律执行。 不过柳下是秀才,要打板子需要先请学政来,看学政是否同意革去功名,甚是繁琐,此事你怎么看?” 众人心想,你这话问的,萧风能放过柳下吗,这二十板子,只怕再麻烦萧风也要打的。至于柳台的面子,柳台算个屁啊,萧风连严嵩的面子都不给。 “既然柳大人亲自下场说情,本官也不为己甚。考秀才也不容易,我也没时间等着学政折腾这事儿。” 嗯,大家都很诧异,萧风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善良了呢? 柳下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倒不是特别害怕学政,因为严家的势力,学政也不敢轻易革自己的秀才,可凡事就怕万一,能不折腾是最好的。 “不过他污蔑本官,属实可恨。这样吧,若是他肯让本官掌嘴两下,本官就不予追究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两记耳光 这个……怎么选呢?柳下陷入了挣扎中。 掌嘴两下,绝对不算什么大的惩罚,比起可能会挨也可能不会挨的二十板子来,不算什么事儿。 最关键的是,挨两巴掌这事儿就过去了,自己可以继续肆无忌惮地告柳如云。若是折腾学政的事儿,此事不知道又得拖多久了。 想到这里,柳下决定为严党的事业和自己的未来献身,勇敢地点点头。 “各位大人,学生愿意让萧真人掌嘴两下,以了解此事。”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事儿到现在,反而是萧风有点难办了。大家都有些奇怪,萧风为啥要这么说呢? 要知道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萧风真上前动手打柳下两巴掌,柳下固然丢人,萧风也不光彩啊,有失身份嘛。 萧风站起身来,走向柳台。他的身份复杂,郭鋆给他和柳台自然都预备了椅子。 萧风一拱手:“柳大人,你觉得我这么处置如何?” 众目睽睽之下,柳台不愿意失礼,因为这时候柳台是要拉群众的同情分的,所以也站起来,微笑面对,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 “萧大人如此处置,甚好甚好,以你的身份,给他个教训,想来他能收益良多啊。” 萧风微微一笑,运起内力,此时他苦练一年多,俞大猷教给他的内功已有小成。他刚一运气,体内的那股邪火猛然窜了起来,和内力纠缠在一起。 萧风一惊,但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反正感觉这邪火也没有影响内力的运转,相反好像还有增强之象,也就不管不顾,按计划进行了。 萧风猛然举起右掌,柳台以为萧风要打自己,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开,嘴里怒吼:“萧风,你狂妄!” 萧风的手掌极其刚猛的拍在了柳台的椅子上,这一掌带着夹杂着邪火的内力,砰的一声巨响,竟然将椅子面给拍成了两半! 众人都大吃一惊,看着萧风一副书生加道士的模样,想不到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功夫! 萧风自己也吓了一跳,想不到自己进步这么快的吗?他淡定地站起身来,冲柳下微微一笑。 柳下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这样的巴掌,在自己脸上来两下,只怕自己就要直接躺板了吧! “这几日我修行道门武修,内力难以控制啊。不如我委托柳如云替我掌嘴吧,柳下,你以为如何?” 萧风原本就没打算要亲自动手打他,所以才吓唬他一下,只是想不到自己进步如此之大,吓唬的效果有点太好了。 柳下几乎没有考虑,疯狂点头:“我同意,我同意,就这么说定了!” 萧风冲柳如云微微一笑:“这两巴掌送给你了,你好好的打,出出气。” 柳如云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他一开始就是想要帮自己出这口气的啊!柳如云眨眨眼睛,泪水在眼睛里转着圈,使劲地咬着嘴唇。 围观群众们很无语,你俩这样眉来眼去的,说你俩暧昧,可真是一点都没冤枉你们。这还用以理度之吗? 柳下这两巴掌,挨得属实是有点冤枉啊,不过为啥大家都觉得莫名开心呢?是因为人人都有宗族,人人都对族规中一些扯淡的条款不满吗? 柳如云走到柳下面前,瞪着这个无赖。柳台第一次来逼迫自己之后,他就带人上门提亲,说什么出了五服,可以成亲。 自己回绝之后,他就不断帮柳台以族规名义施压,幸好当时老族长还不糊涂,他们还不敢过于放肆。 可萧风活了,老族长死了,这个无赖居然当上了族长,不但要彻底毁了自己,还要把萧风拉进泥潭! 柳如云在心里给自己搜集着仇恨,准备爆能量豆憋大招,柳下心里则满是死里逃生的喜悦感。 谢天谢地,萧风还是顾忌面子,不敢对自己出手。柳如云毕竟是女流之辈,就是力气再大也有限…… 乒!不是啪,不是叭,是乒! 柳下原地转了一个圈,傻乎乎地看着柳如云。 发生了什么?我是被马车给撞了吗? 柳如云颠勺练出的惊人腕力,在这一巴掌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柳下的半边脸立刻就肿起来了。 不等柳下转圈的脚步停止,柳如云反手迎着他转圈的方向,又是一掌。 乓!侧旋!萧风咧咧嘴,这丫头,厉害厉害! 柳如云打完人,心头的火气发泄了不少,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委委屈屈地跪下。萧风看她一眼,也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落座。 柳台却尴尬了,他的椅子面被萧风一掌打两半了,如果硬要坐的话,搞不好会弄出肛裂来。 可就这么站着,不但对自己的身份是一种羞辱,士气上也会下降,毕竟此刻脸如猪头的柳下,还要靠自己并肩战斗呢。 郭鋆喊来捕快,让他再搬一把椅子出来,捕快为难的说:“大人,今天堂上人多,府里椅子用完了啊,只剩马扎了。” 郭鋆无语,只好跟柳台商量:“柳大人,这实在是没想到的事儿。要不你就委屈坐一下吧,我让人给你选个红木的。” 柳台七窍生烟,红木的马扎不他妈也是马扎吗?可他如果不想站着,就只能将就。想来想去,还是打官司要紧,于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认可。 柳下吐出一口血水,里面带着两颗牙齿,他怒火万丈,死死的盯着柳如云。 我他妈的说不过萧风,我还说不过你吗?现在萧风已经置身事外,表明不趟这趟浑水,就你一个女人,还不是任我拿捏吗? 我既然得不到你,我至少要得到醉仙楼!然后我把你浸猪笼,老子要让萧风看着你死,却毫无办法! 他官再大,刚才自己也认可了,官府不能干涉族里的事儿!他的道门身份就更没法干涉! 柳下深吸一口气:“各位大人,学生的错,学生已经付出了代价!但萧真人也认可了,官府不干涉宗族之事,此事各位大人有耳共闻!” 郭鋆、许辉以及那位不方便透漏姓名的右都御史,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表态。但最终郭鋆作为主官,不得不点点头。 郭鋆看向萧风,眼神大意如下:萧大人啊,这可真是你认可了的啊,你虽然没有明说,但毕竟默认了,不是我不帮你啊! 柳下大喜,只要官府有了这个态度就行,接下来柳如云就是他砧板上的肉了! 柳如云猛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的看着萧风:萧公子,你就这么把我放弃了吗? 萧风慢悠悠的站起来,冲人群中招了招手。张天赐立刻挤出人群,来到堂上,冲三位大人行礼后,拿出一张纸来交给柳如云。 “柳老板,这是你让我帮你雇的伙计,名单在此。 这些人从今天开始,可就是吃你柳家饭的人了,谁要是敢欺负你,那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嗯?柳如云抬起头来,一脸的问号。自己什么时候让张天赐给雇伙计了? 接过张天赐手里的纸,上面长长的一串名字,基本都不认识。 张天赐耐心的给柳如云解释:“这些都是这次跟着大哥在山上当诱饵的骑兵。死了二十多个,回来了七十多个。 他们因作战有功,万岁特许,兵部解除了他们的兵役,允许他们自愿退伍,另谋职业。大哥让我多帮帮他们。 我想着醉仙楼缺伙计,就都给你雇来了。醉仙楼生意这么好,早晚要开加盟店的,这些伙计培训好了,才好派出去。” 张天赐一番商业谋划,说的像模像样,柳下在旁边却是越听越心惊胆战。 这都是些百战之余的老兵,命都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哪个不是眼睛一瞪就敢杀人的主儿? 别说自己带来的这十几个死党,就是全柳家庄的人都算上,能打得过这些人吗? 萧风的用意很明显,这些人陪他出生入死过,他帮他们脱了兵役,要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这些人本身和萧风就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对萧风奉若神明,再加上这份包养的情义,让他们替萧风拼命,估计都会争先恐后。 柳下赶紧发声:“各位大人,这,这是明目张胆的帮柳如云对抗族规啊!这让我们宗族如何执行族规啊?” 郭鋆看了看萧风,意思是这么做是不是确实有点明目张胆了? 你要把拌面变成炒面,也应该拿回厨房偷偷的搞啊,当着客人的面用手搞,这不是三哥的行为吗? 萧风微笑起身:“没错,就是明目张胆,不过跟我没关系,这是柳如云的事。 你刚才不是再三强调过吗?宗族里的事儿,朝廷不能管,这一点咱们再三确认过了,各位大人也没意见。 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尽可以对柳如云执行族规,但柳如云自然也会反抗。 柳如云不但会反抗,还会打上门去,你的势力要是不够大,保护不了自己,没准就会被她的伙计打死。 不过你死了也是白死,因为这是宗族内部的事儿,朝廷不管。” 萧风的话虽然说的云淡风轻,但以他此时的身份,说出来的话自有一番威视,让人不敢不信。 柳如云抬起头来,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看着萧风,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我一定听你的,打死他! 柳下两腿发抖,不顾秀才之礼,竟然跪下了,疯狂的向台上三位大官磕头。 “三位大人,你们听见了!萧真人他公然威胁学生,要打杀学生啊!请三位大人为学生做主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辉终于开口了:“你想让本官给你做什么主?就因为萧风说柳如云会打死你吗? 大街上醉汉打架,每天都有人嚷嚷着要打死对方,难道本官都得去做主?” 都察院的右都御史算是严党的人,但也是个老油子,眼见此事柳下已经语无伦次,毫不占理,干脆就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反正这件事自己也是个配角,严嵩也并没有要求自己做什么。就是要求了,这顺天府大堂上,自己不过是监审,也做不了什么。 柳台眼看柳下已经吓破了胆,失了分寸,不得不挺身而出。 可惜马扎太矮,不适合发力,柳台挺身而出的时候差点又坐回去,好不容易再站起身来,就显得气势不足,颇为狼狈。 “萧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道门真人,竟然开口威胁要打死一族之长,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大明律法 萧风奇怪的看着柳台:“柳大人何处此言?这是他们宗族内部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过是合理推测一下。之前他说宗族事务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谁的势力大谁就说了算。 我觉得现在柳如云势力大了,没准会说了算呢。他有势力的时候,要抢人家家产,还喊打喊杀的。 那人家现在有了势力,要抢他的家产,要杀他,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吧。 请问柳大人,我这样合理推测一下,是犯了哪一族的族规呢,还是犯了大明律的哪条王法呢?” 柳台大怒,习惯性地一拍扶手——可惜他忘了马扎没有扶手,拍了个空,差点踉跄倒地,他指着萧风,气得浑身发抖。 “放肆,本官身为刑部侍郎,眼看柳如云仗势欺人,威胁人命,岂能坐视不理? 若柳如云真敢如此,本官必将命令刑部的人将她捉拿归案!” 萧风冷冷的说:“柳大人,你怕是摆错了身份位置了吧! 别说柳如云还没杀他呢,就是杀了他,那也是柳氏宗族内部的事儿! 你以什么身份管这事儿? 若是以刑部侍郎的身份,人家宗族内部的事儿,轮不到你官府来管! 若是以副族长的身份嘛,柳如云的手下连族长都打死了,也不在乎多打死一个副族长吧。” 萧风这话听起来匪夷所思,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但奇妙的是,他每一句话都是按照对方说的道理来的,让对方明知道是不讲理,却偏偏像是讲理。 柳下已经吓得涕泪横流,他看出许辉是明显偏向萧风的,郭鋆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冲着那个被透露是严党人的右都御史疯狂磕头。 “大人啊,大人啊,你都听见了啊,柳如云要杀我,你得给我做主啊!” 那右都御史被点了名,不得不做出些回应:“你放心,柳如云真要杀了你,本官一定想办法替你主持公道!” 这是人话吗?我都被杀了呀,你给我主持公道还有什么屁用啊?是能让纸钱烧得更快点吗? 柳下转向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柳大人,你是刑部左侍郎,你是我族中副族长,你不能不管我啊,你得派人保护我啊!” 柳台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是唯一能对抗萧风的存在,他立刻大声表态。 “柳如云,你依仗势力,威胁人命,此事我刑部不能不管,来人啊,把柳如云给本官抓起来!” 郭鋆皱皱眉,看到刑部捕快从堂下闪出,知道柳台这是有备而来,他微一沉吟,轻轻一拍惊堂木,声音不大,语气却不轻。 “柳大人,这是顺天府大堂,柳如云此时还是被告呢,官司没完,刑部就要抓人,也太不把顺天府放在眼里了吧!” 柳台知道此刻箭在弦上,只要将柳如云抓入刑部大牢,就不怕萧风不收敛气焰来谈判。何况他自认自己抓柳如云是有理有据的,因此并不退让。 “郭大人,此事已经涉及人命,刑部自有职责。此事自有本官向首辅大人奏请解释,还请郭大人不要见怪。” 郭鋆,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吗?现在是我帮你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你也不用感谢我,不挡我的事就行了。 可惜柳台不知道一件事,嘉靖此刻就在后堂听审,但嘉靖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作为地头蛇的郭鋆。 若是平时,郭鋆可能就让柳台接手了,自己刚好解套。但今日在万岁的注视之下,郭鋆是绝不可能退让的。 “安捕头,田捕头,人家都要从顺天府抢人了,你们二位可愿意啊?” 早就忍不住的安青月和田中实,带着捕快们一字排开,挡在刑部捕快的面前,个个按着腰刀,气势汹汹。 柳台脸色铁青,冲着战飞云挥了挥手,他知道,战飞云战力远超安青月,刑部捕快的战力也绝对高过顺天府。 今天拼着闹一场,也要抢走柳如云,反正后面有严嵩给擦屁股。 刑部捕快们都看着战飞云,战飞云却垂着两手,一动不动。 柳台怒道:“战捕头,你干什么?没听见我的命令吗?” 战飞云抬起头来,目光坚毅地看着柳台:“柳大人,从顺天府抢人,除非是此人身有重罪,顺天府审案不清,偏心袒护。 请问柳如云犯了什么重罪,顺天府又如何袒护,以至于要让两个法司衙门之间刀兵相见?” 柳台又惊又怒,战飞云平时一向低调,不敢顶撞自己。怎么着?跟着胡宗宪当了次随从使臣,回来被朝廷夸了两句,就不知道北了? “战飞云,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你是我刑部捕头,我是刑部左侍郎!你好大的胆子!” “柳大人!战某虽官微职低,可也是朝廷命官!我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当的是大明的捕头,不是你柳大人私人的奴仆! 若是柳大人下令有理有据,战某自当从命。可大人无法可依,即是乱命,难道大人带头违抗朝廷律法,属下也要听命不成?” 柳台简直惊讶得要掉了下巴,今天这是怎么了?老狐狸郭鋆忽然变成了硬气的狐狸爸爸,从不敢违抗自己命令的战飞云忽然变成了战狼? 他却不知道,萧风早就告诉了战飞云,顺天府开堂之日,万岁会在暗中听审,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啊。 “战捕头,上次你出使立功,内阁嘉奖,可惜功劳都算在了柳台头上。万岁虽听说过你,却印象不深,这次你可要把握机会啊。” 在后堂的嘉靖,果然微微点头:“这个战飞云,听说功夫不错,办事也稳妥,果然颇识大体,有些忠君之心。” 柳台眼见抢人是没戏了,只能举起双手,冲着台上的三位同僚大喊。 “三位大人,人命关天啊,岂能是一句宗族内部之事就能胡作非为的? 宗族之内也是我大明王化之地啊,难道我大明律法就管不了宗族内部之事了吗?” 柳下赶紧大喊:“不错不错,大明律法,大明律法,杀人是要偿命的啊!” 沉默了许久的萧风,忽然冷冷的开口了。 “这就奇怪了,说宗族内部之事,朝廷不能管的是你们,现在又说大明律法最大,宗族内部之事也要依法行事。 合着大明律法是给你们柳氏宗族预备的马桶吗?你们需要的时候就拿过来用,觉得碍事的时候就一脚踢得远远的? 你们这是藐视大明律法,还是藐视大明朝廷,或者是藐视当今万岁?” 扣大帽子的事儿,萧风早已经熟极而流,比内功运用得还好,随手就掏,一扣一个准。 堂上三人面面相觑,许辉和郭鋆都在憋着笑,他二人何其老辣,到此时哪能还不知道萧风绕了这一大圈的用意? 你们以为萧风站在第一层,你们站在第二层,其实最后才发现,萧风站在十三层,那是个吐口唾沫落下来都能砸破头的高度。 此时柳台和柳下都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了。他们绝不敢说自己是把大明律法当马桶用的,既然如此,他们就必须选择一样。 选择坚持认为族规大于律法,朝廷不能干涉宗族内部事务,那柳下和柳台都要面临被柳如云那群“伙计”打死的危险。 这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朝廷真的认可了今天的堂审结果,即宗族内部事务,朝廷不干涉,那他们真的是死了白死。 选择放弃不合律法的族规,宗族内部事务也不能违反大明律法,他们就没有任何权利再干涉柳如云的生活。 毕竟大明律法从未规定过女子必须要成家才能保住家产,大明律法也是有女户的。 就是柳如云一辈子不成家,没有孩子,她死了之后财产按律法也是要充公的,跟宗族没有一文钱关系。 在报复柳如云,打击萧风,和保住自己的性命之间做选择,简直就像是在当光棍和当太监之间选择一样容易。 虽然都不愉快,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青山都没了,给你一条柴能烧多久? 所以两人立刻同时表态:“以大明律法为准!” 作为大明最高法的法官,对大明律法最有解释权的许辉开口了。 “正该如此。凡是不合大明律法的族规,应一律废除! 族规为一族之法,一族之法可以在大明律法之下制定,但绝不能违背大明律法! 虽然此事已得河西柳氏宗族认可,但这不是柳氏宗族一族之事。 本官要上书朝廷,就以此案为例,天下皆当如此!我大明王化之土,律法岂能不入县下乡?” 嘉靖在后堂微微点头:“黄伴,萧风又干了件大事啊,此事,颇有功德。” 黄锦心想,萧风干的有功德的事很多啊,譬如…… “万岁圣明,此事成后,大明境内,再无化外之民,大明国运昌盛,万岁之喜,天下之福啊。” 萧风站起身来,走到柳如云的身边,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又帮她拍拍衣襟上的土,转身飘飘然然地走了。 柳如云像触电般的,把被拉着的手缩回来,红着脸,低着头,跟在萧风的身后,碎步而行。 吃瓜群众们满意地连连点头:“我就说那姓柳的是放屁,什么赘婿啊,你见过谁家赘婿是这样威风的?看这样子是老爷和妾还差不多!” “你这就太武断了吧,赘婿就不能有威风的了?赘婿就不能有扬眉吐气的了?” “咦,这不是张家赘婿吗?怎么的,你扬眉吐气过?” “那当然,有一次我娘子从外面买了一颗丹药回来,逼着我吃了。那一晚上我威风的不得了! 第二天我媳妇在我面前走路就是这样的,小碎步!” “什么丹药这么好啊?后来有没有再买过?” “没有了,娘子说那药太贵了,她表哥也只给了她一颗而已……” “我靠,你娘子和她表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此言差矣,娘子是一家之主,自当有交际的权利。何况她跟她表哥能有什么问题? 她表哥都得马上风了,虽然抢救过来了,也是左手六右手七,嘴歪眼斜,看着就恶心。 娘子她很贤惠的,从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要我说,这种女人就该浸猪笼!” “放屁,刚才萧大人都说了,大明律法里就没有浸猪笼这一项!你想造反是不是?” “咦,你说话怎么跟萧大人差不多呢?” “是吗?哈哈哈,谬赞了谬赞了,差远了,差远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脱光蹲下 躺在床上养伤的严世藩,听完柳台的汇报,激动地从床上爬起来,一下子将摆在面前的鸡汤、参汤、三鞭汤等流质食物全掀翻了。 “废物!都是废物!那个柳下就是个废物,还自称什么河西第一讼师,我看他是河西第一送死! 萧风挖了这么大的坑,他看不见?嗯?他看不见吗? 还有你,你是干什么吃的,你就看着他往坑里跳吗?你不会提醒他的吗?” 柳台忍着气,低声道:“东楼兄,那萧风牙尖嘴利,我等确实不是对手。若是东楼兄在场,那就不同了。 不过我想问问,若是东楼兄在场,此事当如何破解呢?” 严世藩冷静下来,独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沉思许久。 “萧风的逻辑是无可辩驳的,只能硬碰硬。柳如云招多少人,柳下就招更多人,双方来个你死我活。” 柳台看他一眼:“东楼兄,这可就是宗族械斗了,真闹到那一步,官府还是得出面的。依旧打破了官府不管宗族事务的规矩。 说到底,族规大过朝廷律法,本就是一层没人去捅的窗户纸,现在萧风一指头就给捅破了,都没用舌头先舔一下!” 严世藩沉默不语,这次用宗族势力去欺辱柳如云,让萧风陷入两难之地,是他谋划的圈套。 柳台虽然没明说,但萧风这一指头捅破的,确确实实是严世藩的尊严。 粗暴,太他妈的粗暴了! 严世藩咬着牙,忽然开始怀念起那帮不知道已经走到哪里的忍者了。若是他手中还有忍者可用,他一定要让萧风的亲人见见血。 如果不是怕被嘉靖怀疑和忌惮,以他的实力,他曾有过无数机会灭了萧风。 嘉靖啊嘉靖,老子被萧风打成这样,你也没说句公道话,就派个御医来给扎几针消肿,老子早晚…… 被严世藩牵挂着的忍者们,此时心情也并不美丽。他们被装在了一个运送臭鳜鱼的船舱里,一路往南去。 关于徽州名菜臭鳜鱼的历史,可能很多人不清楚。这玩意完全是一个意外的产物,和臭豆腐类似。 臭鳜鱼的来历,说法多样,经常被人们提起的有两种。 第一种:徽州自古爱吃鳜鱼,当年某徽商坐船回家探亲,因为路远天热,携带的桂鱼臭了,妻子舍不得丢弃,用浓油赤酱处理了一下,没想到味道竟然好极了。 人们纷纷仿效,就成了徽州招牌菜。后来臭鳜鱼居然比新鲜鳜鱼卖得还贵,导致人们捕到鳜鱼非要腌臭了才吃。 第二种:徽商远行时习惯走水路,一路上会打鱼为食,打上来的鳜鱼吃不完,就用盐腌起来。腌完的鳜鱼有一股臭味,但是洗净后重油重酱做出来,居然臭味变鲜味,美味无比,就成了徽菜的代表菜。 但其实第三种说法虽然历史上没有记载,却可能是最符合实际的。 原本明朝的首都是在南京的,但明成祖朱棣靖难成功,登基之后,为了稳固朝政,立下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豪言壮语。 朱棣的心态人们无从揣测,但有一点,南京是朱元璋的地盘,朱元璋是传位给了朱允炆的,所以南京里的官员和附近的军队,没准对朱允炆还并没有彻底放弃。 何况朱允炆生死不知,万一哪天冒出来,像拿破仑从厄尔巴岛冒出来一样,到时自己会不会瞬间就陷入重围啊! 所以朱棣决定迁都,把首都迁到自己的老地盘燕京去,那里更安全。 那些大臣们不干啊,我们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南方多好啊,北方都是穷鬼,苦寒之地,我们不去! 朱棣一拍桌子,不去可以,别当官了。 群臣大喜,不当就不当,反正我们不去。 朱棣沉思一会儿,又一拍桌子,这官是你们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吗? 拿朝廷的官职当什么了?当马桶吗?你们是看不起朝廷,还是看不起我?你们是想造反吗? 群臣欲哭无泪,可惜当年他们还不认识萧风,否则一定会说:万岁,你说话咋和萧风这么像呢? 然后群臣被朱棣半绑架到了燕京,从此远离故土。不但官员,就连当时在南方的一些豪商巨贾,也被朱棣一起带到了燕京。 朱棣还是很明白的,燕京的经济基础比较差,要成为京城,那必须得发展经济,繁荣起来。这些生意人是宝贵的经济资源。 南方的官员和商人们到了北方,首先思念的就是家乡的味道。于是他们就花大价钱让人往京城运南方的食材,鳜鱼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种。 可惜当时的冷链技术实在是太差劲了,大部分鳜鱼运到京城就变味了。思乡心切的南方同胞们,不愿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家乡味道,含泪料理,然后一吃…… 从此臭鳜鱼名扬天下,所以如今的徽菜厨子们实在应该给朱棣多烧点香的。 但这臭鳜鱼吃起来香,没做熟之前那是真的臭啊。所以运送臭鳜鱼的船都是专用的船,因为运完臭鳜鱼后,再运任何东西,都会有一股臭味。 所以从北方回程时也捎带不了货物,只能空着,要么就运一些为了图省钱,不怕臭的老百姓。 这些忍者就装扮成了不怕臭的老百姓,此时正在借着船舱里臭鳜鱼的味道大口地吃着米饭,而密使则站在船头,不愿意在船舱里呆着。 这是一艘严党官员名下的私船,专为京中权贵们运送臭鳜鱼,品质要比普通货船带来的好很多。也因此臭味格外的浓烈。 有了权势和臭味的双重掩护,这一路上就没有任何巡查官船阻拦过这艘船。再有一天吧,最多两天,就该到达目的地了,只要把这批人交给圣使,自己就可以返回京城了。 京城多好啊,有数不完的金银,吃不完的极乐丹,享用不尽的美女。 严世藩要是知道密使此刻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你说的就是女人吧,就你的口味,也配享用美女? 密使正在畅想中,忽然前方出现了三艘大船,成品字形驶来。 密使眯起眼睛,看向那三艘船,这个品字形可不是什么友好的造型,随时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钳子,把自己这艘船夹在中间。 双方越来越近,对方的三艘船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两艘船在旁,一艘船迎头过来,真的把这艘臭鳜鱼的船夹住了。 这时密使终于看清楚了迎面而来的那艘船,这他妈的不是官船啊!船侧面有炮,这他妈的是战船啊! 左右两艘船倒不是战船,但看那吃水线,船上的人也少不了,密使心里一沉,脸上却保持着淡然,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无辜地扬起来,看着迎面而来的大船。 “这是哪位将军的战船啊?何故包围我们?我们是京城陈大人家的私船,给京中贵人们运送臭鳜鱼的。” 船头上走出一个将军,长臂长腿长脸,腰悬长剑,威风凛凛,正是俞大猷。 他微笑道:“既然是官员的私船,就请船舱里的人都出来吧,让我们检查一下就好。” 密使拿出那位陈大人的名帖,附上一张银票:“大人,我们一路舟船劳顿,很多人都病了,确实没法都出来。 我叫几个人出来大人看看如何?大家同朝为官,给点面子吧。” 俞大猷挥挥手,让两侧的船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只让自己的船略靠近一些,但也绝不是人力能跳过来的距离。 “这位先生,不是俞某不给面子,现在沿海一带,倭寇横行,海盗肆虐。 其中有很多人贪图财物,为倭寇当奸细,不能不严查。先生让人都站出来吧,否则别怪俞某不讲情面了!” 密使见俞大猷一定要盘查,微一沉吟,微笑道:“好,既然大人坚持,我这就进去叫人。” 密使走进船舱,对着正在大吃特吃的忍者们冷冷地说:“别吃了,都上甲板,别说话,装得像一点! 等人上船来查时,听我的命令,全部杀死,然后趁机夺下那艘战船!否则在这江面上,咱们死定了!” 忍者们都已经换了老百姓的衣服,身上也未携带长刀,只把短刀藏在衣服下面,走到甲板上,垂头而立,看着还真像老实巴交的老百姓。 密使微笑着看向俞大猷:“大人,请盘查吧。” 正常的盘查,一定会两船靠近,搭上舷板,然后盘查的人才能从这个船上走到那个船上。 忍者们绷紧身体,做好准备,就等对方搭上舷板,密使一声令下,冲上舷板,冲到战船上,展开屠杀! 舷板虽然狭窄,但对于这些长年累月训练的忍者来说,快速跑动绝不是问题。那艘船上的船员就算都是军士,近身肉搏也肯定不是忍者们的对手。 虽然俞大猷据说功夫非凡,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还能逆转乾坤吗? 俞大猷却丝毫没有让船靠近的意思,而是伸手指着那群忍者中的一个,大声喊道。 “最左面的那个,站到前面来!最右面的那个,站到前面来!” 站在两边的两个忍者同时看向密使,密使微一沉吟,点了点头,那两人向前走了两步,站到最前面。 “左面那个,你家是哪里的?” 左面的忍者十分高兴,他来大明也有两年了,汉语还算凑合,而这个问题密使也曾教过他们,做万一的防备。 “回大人,我是京城人,住在南城。” 京城人口众多,俞大猷也不是京城人,不可能一一甄别。 俞大猷笑了笑:“右面那个,你家是哪里的?” 右面这个就比较难受了,他的汉语不好,一开口就得露出八嘎味儿来,但他也早有防备,用手比划着嘴。 “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俞大猷点了点头:“原来是个哑巴。” 密使点头道:“大人,这些人里有一半是聋哑人,是南城善堂的人。这次陈大人给找了个活计,让他们去搬运臭鳜鱼,挣些辛苦钱,也是积德行善。” 这些忍者中,至少有一半一开口就得露馅的,所以密使早就想好了这个理由。只是他没想到,俞大猷接下来的命令。 “既然如此,那好,你们俩,把衣服脱掉。” 嗯?这是什么要求?两个忍者同时看了密使一眼,密使面沉似水。 “大人,这样不妥吧?” 俞大猷一挥手:“不用担心,我保证这三艘船上,连老鼠都是公的。 而且他们也没什么特别嗜好,在我的军队里,凡是敢双管齐下的,我见一个杀一个!” 见两个忍者犹豫着不肯动,俞大猷一挥手,三艘船的船舷上忽然出现了几十名弓箭手,弯弓搭箭,直接对准了船上的众人! 密使深吸一口气:“大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是要杀良冒功吗?” 俞大猷淡淡一笑:“我怀疑你们这里有奸细,盘查一番。你们又不是女人,我让你们脱衣服检查,有何不妥? 你们若不愿意,也不是不行,那就改变航向,在我的炮口之下,一直往前开,本官的军营就在前面,到了军营下船盘查,走吧!” 密使皱紧眉头,俞大猷的军营里,军士至少上万人,这四五十个忍者,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一人吐口唾沫也淹死了。 “大人,我们的船确实耽误不起,既然大人执意要盘查,你俩,就脱吧。” 两个忍者绝望的看着密使:真脱啊?身上的短刀怎么办?那玩意一看就知道是倭人所用啊! 但密使不搭理他俩,密使也是险中求胜。他相信这些忍者会有办法,毕竟他们经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训练。 两个忍者只好扭扭捏捏的脱去上衣,光着膀子,看着俞大猷。 “裤子也脱!” 两个忍者咬咬牙,把裤子也脱了,一丝不挂的站在船上,看着俞大猷。 拿着弓箭的士兵们看向俞大猷:将军,好像没什么问题啊,咱们一无所获,搞不好还会长针眼。 俞大猷不为所动:“转过身来。” 两个忍者对视一眼,缓缓的转过了身,仍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密使看着俞大猷,扬了扬手里的银票。 “大人,是否可以让我们过关了?这点小意思,就请兄弟们……” “蹲下!” “什么?” “这两个人,双手放在脑后,蹲下!” 密使瞪着俞大猷,俞大猷看都不看他,只瞪着那两个光溜溜的屁股,就像色狼看见美女一样。 两个忍者颤抖着缓缓的下蹲,蹲到一定的幅度后,再也蹲不下去了。 “蹲下!” “哑巴”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八嘎,混账!” 反手从后面抽出带鞘的短刀,发疯似的冲上船头,向着距离最近的战船直扑过去。 可惜他跳的虽远,还是够不到船,直接掉进了江里,但忍者水性都不错,他快速的游向大船。 与此同时,俞大猷大喝一声:“放箭!” 箭如飞蝗,铺天盖地的向臭鳜鱼运输船上的忍者们飞去。 ps:这章好长啊。 第二百八十八章 倭寇难逃 密使大喝一声:“进船舱!” 除了那个跳进江里,勇敢的光屁股忍者之外,其他忍者迅速地撤回到船舱里。 船舱的木板又厚又硬,常年运输臭鳜鱼,让木板上有一层油脂,更坚韧,不容易被弓箭射穿。 而且船舱中有他们的长刀,他们拿到长刀后,都看向密使,看他有什么指示。 虽然这人不是忍者之王,但他的功夫极高,而且还答应带他们找新的工作,继续过之前的好日子。 密使知道俞大猷既然动手,就是已经识破了他们。萧风和俞大猷之间一定有飞鸽传书,否则俞大猷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唯一让密使弄不明白的就是,俞大猷究竟是怎么在江中这许多船只中,偏偏找上了自己这条很普通很不起眼的船呢? 外面的箭矢如雨般地射在船舱上,有几只劲大的箭头勉强穿透了舱板。密使点点头,很有把握地说。 “各位不要惊慌,他们的弓箭射不穿舱板,要抓我们,就只有派兵上船,到那时……” “轰”的一声,俞大猷的战船开炮了!虽然此时明军的战船火炮威力一般,但仍然把运输船打掉了半边船舱。 几个倒霉的忍者直接被炮弹削去了脑袋,身体还傲然挺立,保持着手握长刀的专业剖四。 密使这才想起来,他面对的是什么人。俞大猷可是跟倭寇和海盗常年交战的人,他对倭人是不会讲什么武德的! 好像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俞大猷的吼声从外面传来。 “我师父说了,这些倭人都是畜生,不用顾虑,全都乱箭射死! 如果有愿意投降的,脱光衣服,举着双手出来,只要是穿着衣服的,手里拿着武器的,格杀勿论!” 又是轰的一声,运输船船帮破了个大洞,开始迅速下沉。箭矢仍然不停地射在船舱周围,如同雨点一般。 密使咬咬牙:“跳船!游过去夺船,不要夺带炮的了,夺左侧那艘,那艘船离得近!” 忍者们纷纷窜出船舱,用长刀格挡箭矢,然后跳落江中,迅速地向左侧的船游过去。 此时率先落水的光屁股先行者,已经爬上了船舷,嘴里咬着带鞘的短刀,奋力向船舷上攀爬而上。 船舷本来并无凹凸,沾上水后变得更滑。但这些忍者都经过特殊的训练,在攀爬方面很有能力,竟然让他快速地爬上了一大半,眼看再有几下就能翻身上船了。 本船的士兵,因为角度问题,从上面是很难射到他的。右侧的那艘船,因为不敢靠敌船太近,距离左侧的船就更远,射箭也很难达到这个距离。 只有俞大猷的战船上,几个射手调转目标,不停地向那忍者放箭,但江风甚急,箭矢射到时很多都偏了。 那忍者身手也甚是了得,一边攀爬,一边居然还能用手拨开飞过来的箭矢。密使站在船头,心中大喜。 只要这个忍者能爬上去,船上的弓箭手就会陷入混乱,那时更多跳水的忍者就能趁机爬上去更多,则大局可定! 嗖的一声,一只羽箭带着劲风破空而至,那忍者听风声就知道这箭肯定没偏,他伸手拨打,然后一声惨叫,手心已被羽箭洞穿。 俞大猷不给他喘息之机,弯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那忍者知道自己再也接不住这第二箭了,无奈松手,从船舷上掉落,意图入水逃命。 俞大猷手中扣着的第三支箭飞快地搭在弓弦上,直接对准他即将掉落的水面,一箭射出。 那忍者在即将落入水面的瞬间被羽箭射中,江水中顿时泛起一股血红。其他忍者一愣之后,更加疯狂地向左侧的船上爬去。 “右船靠近,主船前进,撞翻敌船,敌人有敢爬船的,左船射右船,右船射左船!” 俞大猷的战船要比臭鳜鱼运输船高大许多,迎面撞来,威压感极强。 此时忍者都已经跳船入水,只有密使站在船头,仰起头来看着俞大猷,平凡无奇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咣”的一声巨响,两船相撞,运输船顿时加速下沉,密使双腿一曲,高高跃起! 右侧的船上有弓箭手早就在盯着他,见他人在空中,立刻一箭射出,此时三艘船距离已经不远,这一箭射得又狠又准! 密使反手一抄,竟将那支箭抄在手中,然后反手一扎,羽箭就像强弓射出的一般,“夺”的一声,深深地插在船弦上! 密使身子微微一沉,将韧性十足的箭杆拉得弯曲下来,然后用脚在船舷上一蹬,整个人再次跳了起来! 半空中,密使又用脚踩了箭杆一脚,这一脚很重,箭杆不堪重负,终于折断了,但密使接着这一弹之力,再次跃起,这三个起落,他已经落在了俞大猷的船头上。 几个士兵拔刀冲上来,俞大猷左臂一伸,拦住了他们,面色平静地看着密使。 “好功夫,俞某生平所见高手之中,你至少能排在前三位!” 密使微微一笑:“这三位,哪个能打败你?” 俞大猷十分诚实地说:“一个也没有,我还没遇见过能打败我的人。” 密使一愣,冷笑道:“好大的口气,那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次吧!你若不想死,就命令他们停止射箭!” 几个士兵听见这话,反而收刀入鞘,退回到船舷,拿起弓箭,往船下射得更起劲了。 密使皱起眉头:“怎么,他们就对你这么有自信?” 他们没看见我是怎么上来的吗?为何不震惊? 俞大猷不在意地点点头:“这与自信无关,军令如山,我让他们退下,他们就不能干涉。 既然不能干涉,不射箭去干什么,在旁边当观众吗?” 此时在水中四处游动,向上攀爬的忍者们已经有几个被射中了,八嘎声一片,密使却没有着急动手。 他早就听说过俞大猷的名声,也听人说过他的武功极高。那个人,绝不会骗他,所以他必须要慎重。 “俞将军,你如此气魄,我倒是颇为佩服。听说你也曾投靠过严家的,何故又转投萧风呢?” 俞大猷哈哈大笑:“大丈夫能屈能伸,为成宏志大愿,当存有为之身。 师父对我说过,运去之时,应能屈七尺之身,时来之际,方可仗三尺青锋!” 这两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荡气回肠,随着江风四下飘散,往下射箭的军士们一起大吼:“将军说的好!” 密使默然片刻,缓缓说道:“这长江之上,船只何止千百,你究竟是如何知道我们会坐船,又是如何知道我们是哪一艘船呢?” 俞大猷笑了笑:“我知道你会有此问,也罢,就让你输个明明白白,否则你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太差呢。” 俞大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给密使,江风劲急,俞大猷扔出的信却破空而至,并未被风吹走,可见速度极快,力道极强。 密使的眼睛眯了起来,伸手接住信笺,眼睛盯着俞大猷,缓缓抽出信纸,上面赫然是萧风的笔迹。 “大猷,为师安好:前番飞鸽传书与你,让你搜寻倭人忍者,并嘱咐你写字来测。 今你写之‘寇’字已经收到——ps:巧巧说你的字进步了。” 密使一脸问号地看着俞大猷:“这两个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为何意?” 俞大猷理所当然地摇摇头:“不知道,我师父是道门真人,写信之时带上两个常人看不懂的符咒有何奇怪?” 密使直觉这个“ps”不应该是符咒,不过他此时没空关注这个,听俞大猷说也不知道,那自己暴露的秘密就应该不在这上面,干脆就跳过,往下看。 “‘寇’上有宝盖,本为房屋之意,然你所问问题乃是如何抓住倭人,那就牵涉倭人逃走之法。 倭人断不可能带着房屋逃走,因此此处房屋之意,应为有顶有壁之车船,因此这些人并非步行或骑马。 战飞云根据农庄中的痕迹推测,这批倭寇至少有四十人。倭人口音怪异,冒充大明百姓并非易事,因此他们不会分散行动。 能装下四十人之马车,必然是车队,十分扎眼,容易暴露,而且官兵一路沿途设卡,更是难行。 所以此处宝盖之意,这些人应该是坐船走的。而且‘寇’字下方右面之‘攴’字,有船帆之象,也应对照此理。” 密使还是第一次看见萧风的测字之术,看着这段文字,不由得额头直冒冷汗,勉强镇定心神,向下继续看。 “‘寇’字下方有‘元’,‘元’字本意为人之头,群之首。 此‘元’字偏而不正,‘攴’字本意为戒尺,又有敲打之意,故此群人虽有首领,却非正主,只是临时约束而已。 古字‘元’通‘兀’,‘兀’有光秃空荡之意,此船应为空船运人,并未载货。 以理度之,水上对客船盘查很紧,且客船上人多眼杂,倭人极易暴露,他们必然不敢乘坐。 则这些忍者应是由一个临时首领带着,坐一艘不载货的货船逃离。可重点搜寻。” 密使平凡的脸上露出不平凡的惊讶:“即便如此,你如何就能锁定我所乘之船?” 俞大猷指着远处一个正在射箭的军士道:“我手下的士兵中,多有南京、徽州之人。 他们告诉我,货船往来,双程都会运送货物,方才能赚钱,运人对货船来说,只是顺带手的生意。 唯一可能空乘而返的,以运人为主的货船,只有专门运送臭鳜鱼的船,因为能运的货物种类很少,往往凑不到货,所以就多运些贫苦百姓。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重点盘查这一类的船只,可不就是刚好碰上你们了吗?” 密使沉着脸,冷笑道:“你们猜中了又如何?” 随着这句话,密使快捷无论的从船头飞身而下,直扑俞大猷,宽大的袍袖在空中飞舞,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一般。 第二百八十九章 密使败北 密使冲到和俞大猷三步之遥时,见俞大猷仍没有拔剑的意思,忍不住有些诧异。 他是极少用兵器的,但他听说过俞大猷剑法极高,此时竟然如此托大,要空手对敌吗? 密使的右臂忽然伸出,快到出了残影,直向俞大猷的咽喉抓去。 按理说两个高手比拼,出这样的招式简直是侮辱对方,就像小流氓打架揪对方的脖领子一样。 但俞大猷却目光一凝,对这平常无奇的招数竟有些难以招架!因为这一招的变化太多了,不管左闪右闪,还是矮身闪避,对方的手爪都能迅速变招追击。 这一招的精髓就是快!人的脖子动得再快,总没有手腕转得快!应对这一招,居然是后退最好! 可刚一打照面就后退,后面搞不好还得再退,军士们看主将连连后退,士气必乱,那些忍者没准就趁机上船了! 俞大猷只是一念之间,竟然不退反进,左脚向前踏出半步,上身后仰,闪避对方抓来的爪子,右脚飞踢,极其凶猛地踢向对方的命根子。 密使心里一沉,这俞大猷果然名不虚传,对方仰身闪避,自己的后招本来是顺势沉爪下扣,一招抓胸。 如果是女人,就抓住乳房,胜券在握。如果是男人,也能破肉见骨,功夫弱点的没准连心都能掏出来。 可自己的爪子再快,毕竟比腿短。自己抓到俞大猷的胸膛时,以俞大猷的功夫,最多皮开肉绽,难以致命。 但自己的要害要是挨这一脚,就算自己内力精深,不至于当场毙命,只怕以后也只能当太监了。 密使只好后退半步,同时左手成爪,抓向俞大猷的右腿脚腕下方。脚脖子后面的跟腱是人腿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若是被他抓中,只怕俞大猷的脚筋不断也会伤。 俞大猷右脚不收,反而加速上踢,密使既然退了半步,这一脚自然踢不到要害,但仍能踢向他的下巴尖。同时左脚也腾空而起,踢向密使抓自己右脚的左手腕。 密使得下巴和左手同时被威胁,只能再次后退半步,让开俞大猷的连环两腿,至此已经退出整整一大步。 俞大猷两腿在空中像车轮一样旋转半圈,身体借势一个空翻,稳稳落地,手按剑柄,脸上露出微笑。 “大言不惭,不过如此。” 军士们欢声雷动,手中的箭矢愈发地又快又恨,把在水中往船上爬的倭寇又射死了好几个,一片哀嚎之声。 密使表面平静,心里焦急万分。这些忍者圣使已有用处安排,自己一向受圣使器重,若是一个人都带不回去,实在太丢人了! 除了圣使之外,他还没遇到过敌手,就算安青月和战飞云联手,双方也不过打平而已,想不到俞大猷如此厉害! 密使再次迅疾地前冲,这次却没有再去抓俞大猷的咽喉,而是猛然俯身,向一只猎豹一样,双爪连环抓向俞大猷的大腿和要害。 他像张无心一样,迅速地发现了和俞大猷对战的诀窍。俞大猷身高体长,对手攻他上盘很难,但身高的人,下盘必然薄弱! 俞大猷上次用横扫千军破了张无心的下路剑法,这次对手没有兵刃,他也没有拔剑。 对手已经贴身肉搏,他的双腿再想象刚才那样飞踢,已经踢不开了。俞大猷猛然间也蹲下来,以左腿为轴,右腿像长枪大棍一般,贴地横扫而出! 横扫千军!对方以爪为刀,他以腿为棍,同样是那招横扫千军! 密使的双爪虽硬,但一直是用来袭击对手的薄弱部位,现在要硬碰硬的和俞大猷凶猛的扫腿正面硬刚,他觉得自己的爪子还差点意思。 于是只能收爪后退,等俞大猷的右腿扫过后,伺机去抓俞大猷脚腕或腿肚子。 不料俞大猷,右腿扫过后,立刻足尖点地,变右腿为轴,左腿再度抡起,又是一招横扫千军!整个人像个贴地飞旋的大棍一样! 密使无奈再退,俞大猷变支撑腿,再扫!密使再退,转眼间已经退回到了船头上,再退一步,就得跳江了! 密使大吼一声,手在腰间一按,两支精钢打造的虎爪已经套在了手上,凶猛地抓向俞大猷扫来的大腿。 这许多年来,从未有人能逼他亮出兵刃,在他引以为傲的极乐神功加持下,靠双手杀人已经足够了。 想不到今天在俞大猷霸道无比的打法下,他竟然被迫先出兵刃了!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俞大猷收腿腾空,在空中一声长啸,腰间大剑终于出鞘,仍是一招凶猛之极的横扫千军! 密使一把抓住俞大猷扫过来的剑,但马上就知道不对劲了!以他的内力,加上精钢虎爪的加持,别说只是一把剑,就是一把大刀也足以锁死! 当年官府围剿白莲教,一个颇有名气的大将,在马上抡刀砍下,被他用精钢虎爪硬生生的接住。 然后反手一抓先抓断了战马的喉咙,在马失前蹄的时候,另一抓直接抓断了那将军的喉咙。 但俞大猷的这把剑,比普通的剑更长更宽更重,说是剑,简直就是一把重刀!而且这把大剑在俞大猷的一扫之下,竟然比那将军从马上抡起的大刀力量还大许多! 密使的虎爪没能锁住大剑,大剑从密使的虎爪间扫过,在密使的胸前带起一片血花! 密使在千钧一发之际含胸收腹,靠极乐神功拼命的控制胸前肌肉收缩反弹,但仍是被扫了深深的一道伤痕。若无极乐神功护身,只怕直接就没命了。 密使再也不敢犹豫,身子一仰,直接从船头摔落下去。他也不游泳,屏住呼吸,顺着一股湍急的江流,像一具死尸一样,转眼就被冲出去很远。 那些本来还在苦苦支撑的忍者,见密使落败,都吓傻了! 要知道密使来的时候,颇有两个不服气的忍者动手试探过他的斤两,结果都不是对手,大家公认他的功夫应该在雾隐门主之上! 现在这么牛叉的密使居然被一个大明的将军打败了,大明朝的将军都这么牛叉的吗?那以后我们忍者还能混吗? 不是据说明朝的军队根本打不过我们的武士和忍者吗?不是说沿海一带我们的人来去自由,是零元购专区吗?难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伴随着内心的震撼,又一阵箭雨落下。忍者们再也没有爬船夺船的勇气了,他们看着站在船头,按着大剑的俞大猷,发一声喊,四散而逃。 水性好的借着江水向下游游去,但江水湍急,不时的有人被卷入暗流,陷入漩涡。水性不好扑腾一阵子后就沉底了。 剩下的拼命地往岸边游,但在江中横渡,是极其艰难的事,速度极慢,简直就像是给船上的明军当靶子用,船上的明军开始出现了争议声。 “看,我射死了一个!” “放屁,那个明明是我射死的,你没看见是我的箭先射中的吗?” “先射中有什么屁用?老子的箭是一箭穿心,你呢,只射中了屁股,当然算是我射死的!” “唉?你怎么不讲理?谁说射中屁股就不能射死了?要不你让老子射一箭,看你死不死!” “你要还不服气,就再射一个,这次老子不跟你抢,就看你射中的能不能死!” “这……这何其难也!他们游泳的时候屁股都在水里啊,我射的那个是刚好狗爬式才射中的! 你就说你怎么证明屁股中箭不能死人吧!” “这还用证明吗?你没听说严世藩,双管齐下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哪个死了啊!” “……算你有理!” 忍者们的内心是十分崩溃的,他们这么多年的训练,多么艰苦,多么难以想象的训练,他们都经历过。 别的不说,他们能在脱光衣服的时候还能把短刀藏起来,谁做得到?谁做的到?出来走两步? 可这么多年的苦练,这么优秀的人才,现在竟然沦落到在江水中当靶子,还被人当实验材料,讨论屁股中箭会不会死这样耻辱的话题! 几个忍者终于忍不住了,举起短刀,在江中进行了切腹自杀的仪式,可惜他们忘了一件事。 之前从没有人在江水里切腹自杀过,自然也没人告诉过他们,那样会有多惨。 切腹仪式刚开始,湍急冰冷的江水就争先恐后的钻进他们的肚子里,裹带着粗糙的河沙和鱼虾,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四处乱窜。 那一瞬间的痛苦,几乎超过了人类的痛苦极限,让肚皮被拉开的皮肉之苦几乎都失去了可比性。 曾经有过一个问题:说人类的疼痛分为十级,一级的疼痛是蚊子叮咬,十级的疼痛是女性分娩。 然后有人问那十一级的疼痛是什么样的?有人说,就是女性分娩时还被蚊子叮了一口。 ps:这是个非常不严肃的笑话,在此强烈谴责拿伟大的女性开玩笑的行为。 但这些忍者一定会提出不同的答案:十一级的疼痛就是在江水里剖腹自杀!不接受任何反驳! 倭人切腹以不发出叫声为光荣,但此时江中惨叫声此起彼伏,都分不清是谁的。 在这一片惨叫声中,一个光不出溜的人影一跃而起,落在已经翻沉的臭鳜鱼运输船的船底上,疯狂地大喊。 “我投降,我投降了!我脱衣服了,我举手了!看看,我能蹲下,我什么也没藏!” 几个忍者怒骂着想游过来干掉这个叛徒,但都被明军们乱箭射死了。 俞大猷哈哈大笑,看着这个光着屁股,疯狂做蹲起运动的忍者。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人,在下雾隐五十六!” 第二百九十章 跨区抓捕 柳下失魂落魄地回到柳家庄,却发现村民们都对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什么。 他也无心去探问了,心思都放在今天打官司的事儿上了。那个大理寺卿说话算数吗?以后朝廷真的会管族里的事儿吗? 但愿是真的啊,他回来之前,特意偷偷绕到醉仙楼看了一眼,看张天赐是不是在虚言恫吓自己。 然后他看见了,七十多个身强力壮,满脸杀气的壮汉,规规矩矩地站在醉仙楼前面,就像在操场上训练时一样。 萧风远远的站着,让柳如云一个人回醉仙楼里,柳如云欲言又止,最后听话的走了。 柳如云刚走到醉仙楼前,那七十多个壮汉异口同声地喊道:“掌柜的好!” 那个整齐劲,没经过军队的训练是肯定做不到的。柳如云吓了一跳,心虚的看向远处的萧风。 萧风却已经转身离开了,只能看见他飘飘然然的背影,柳如云心里一热,又一酸,既感动,又委屈,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但柳下心里的滋味是很清楚的!张天赐没有骗人! 这七十多个曾经的军士,不需要拿刀,就是赤手空拳冲进柳家庄,只怕自己的那点人也不是对手! 所以柳下在家里如坐针毡,生怕柳如云不讲武德,趁着朝廷还没颁下新的法令之前,带人偷袭自己。 他把自己的十几个死党都留在了家里,人多胆气壮,摆上酒席给大家壮胆。 本来他还想拉着柳台一起的,但柳台一见官司输了,直接就跑了,他拉都拉不住。 半夜里有点风吹草动,或是院子里的狗说个梦话,柳下都会吓得跳起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 他那帮兄弟也一样是惊弓之鸟,大家拿着匕首彼此比划一阵,才发现没有别人,又躺回去睡觉。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庄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柳下顿时跳了起来:“来了,打来了!弟兄们快起来啊!” 众人慌乱地跳起来准备迎战,却半天没人冲进来,过了一会儿,柳下壮起胆子。 “这青天白日的,他们还真敢行凶不成?走,咱们出去看看!” 柳下家在庄子的核心地段,一出院子就看见几乎全庄的庄户都围在自己家门前,一队衙役捕快正在自己家墙上贴告示。 “朝廷有令,自即日起,大明所有宗族族规中,若有与大明律不符的,一律废除! 族人小事,族内可自行解决,若有皮肉刑罚,财产纠纷,乃至人命大事,必须上报官府解决! 若有以族规为名,违反大明律法,作奸犯科,夺人财产,草菅人命之事,依律严惩不贷!” 庄民们虽然还比较迷惑,但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倒不是说族规都不好,只是当权利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时,所谓的规矩也很容易变质的。 这条法令一下,从此天下法统归一,族内有权势者至少不能一手遮天,普通人也不用担心求告无门了。 “朝廷怎么会忽然想起整顿族规的事儿啊?” “听说是萧天师干的呢!” “又是萧天师啊,可他怎么会想起这件事儿的呢?他的身份,若有族人,只有捧他的,族规对他有利啊!” “听说咱们新族长这次去打官司,就是和萧天师打呢,结果萧天师赢了,所以就……” “不会吧,柳下是疯了吗?那是萧天师啊,他是不是在庄子里横行霸道惯了,产生幻觉了? 还是在县城里当讼师打赢了几次官司,真把自己当天下第一讼师了?” 柳下大怒,看向贬低自己之人,果然就是一直不服自己的小伙子柳上。 柳上的爹在庄子里德高望重,连自己爹临死还说要让他爹当族长,难怪他不服自己。 柳下此时见了新法令,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顿时又威风起来了。见有人敢公然贬低自己,决定重新树立威信。 “柳上,族规虽然变了,但老子仍然是族长!老子不能打你了,但老子有权利让你孩子进不了宗学!” 柳上大怒,刚要说话,那群衙役捕快中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安青月。 “柳下,有人作证,你父亲临死之前,形容诡异,不像正常死亡。 你用重金买通多人,让他们证明你父亲是寿终正寝,可有此事?” 柳下大惊,看向聚集的村民们,他仗着父亲是族长,家中富有,又常年当讼师结交官府中人,一向横行乡里。 父亲虽然看不过眼,但他很小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难免溺爱,到后来他在庄中结交一帮人,父亲也管不了他了,也只能私下里给庄中人赔钱赔情了事。 因此他积威仍在,一个村民被他看得心虚,胆怯的说了一句:“这没办法,龙虎山的道长说怨气不散,庄子就完了。所以大家就实话实说了……” 柳下一愣:“什么龙虎山的道长?龙虎山离这儿这么远,来这里干什么?一定是假的!” 柳上大声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道长的度牒我们都看了,是真的!” 柳下毕竟是河西第一讼师,眼珠一转,冲安青月笑道:“安捕头,就算你们怀疑我什么,可你是顺天府的捕头,顺天府的辖区在天津卫只到海河以北。 可柳家庄却在海河以南啊,因此要抓我也得是天津卫出人啊!你们不能跨区抓捕啊!” 安青月看着柳下:“不愧是河西第一讼师啊,原来早就留着后手呢。不错,你柳家庄刚好在顺天府辖区之外。 你一定跟天津卫的官员过从甚密,其中没准还有某党官员护着你,所以你才有恃无恐,对吧?” 柳下面带微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确实是给自己留了这条后路。 天津卫的官员中,多是严党中人,自己父亲的死又不是什么大案子,他们一定能护住自己。 安青月仰天大笑,一个明明很萌的大眼婴儿肥美女,硬生生笑出了女汉子的气势,若是萧风看见,一定会摇头慨叹。 “早有人料到你会有这一手!所以我们顺天府的捕快只是协同办案的,这个案子归大理寺办! 大理寺和刑部一样,对天下可疑的大案都有权越过当地官府直接办案,你有何话说?” 柳下脸色大变,失声叫道:“我父亲去世而已,算什么大案?分明是萧风以权谋私!我要告他! 他身为大理寺少卿,为了打击报复我,竟然把我父亲去世的案子硬说成是大案,何其荒谬! 难道大理寺没有大案子可审了吗?别说我父亲是正常死亡,就是真有内情,这等案子也轮不到大理寺伸手啊!” 一个大理寺的捕快不耐烦的看着他:“你费什么话?你还真以为你死个爹能引起大理寺的注意吗? 你身为讼师,多年来勾结朝廷命官,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干扰朝廷法度,人虽小,事却大。 萧少卿上奏朝廷,万岁已经下旨由大理寺接手!萧少卿就说了,你若想告他,尽管告,又不是没告过。 不过萧少卿有句话让我捎给你!” 柳下心如乱麻,努力的平静自己,一边偷偷暗示自己的死党,赶紧悄悄离开,去京城摇人儿! “什么话?” “上次打你耳光,是为了让柳姑娘出气!这次再打你耳光,他就要亲自动手了!” 柳下想到萧风一掌拍断了椅子面的气势,本就红肿的脸顿时一阵发麻,再也不敢说话了。 几个捕快一拥而上,将柳下半推半架走了。他那些死党,一个个左顾右盼,假装看树上的小鸟,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安青月走出几步,冲庄民们喊道:“柳下这个族长估计是当不成了,你们重新选吧!别选你们的副族长,他也自身难保!” 柳台被严世藩夹枪带棒的训斥一顿后,气鼓鼓的回到自己家。 他以左侍郎身份代行刑部尚书之职,早有谄媚之人偷偷叫他刘尚书了,他自己心里也以尚书自居,想不到严世藩训他像训儿子一样! 柳台投靠严党时间不短,从郎中一路升迁到左侍郎,距离尚书一步之遥,确实是严嵩的关照。可自己毕竟已经是这么大的官了呀,严世藩怎能如此呢? 听了柳台的抱怨,夫人倒是看得开:“这算什么,他毕竟只是训斥,还没骂你呢。听人说,严世藩骂赵文华就像骂孙子一样,你没看赵文华等闲都不敢登严家门吗?” 柳台想了想,倒也是,训自己像儿子,骂赵文华像孙子,这么算起来,自己比赵文华还高一辈,不觉的略有些开心,当下吩咐摆酒。 酒杯刚端起来,管家就气喘吁吁跑进来:“老爷,不好了,柳家庄来人报信,柳下被大理寺抓了!” 柳台一惊,赶紧站起来:“什么情况?案子不是结束了吗?为何还要抓人呢?难道萧风敢公报私仇?那他可是自寻死路!” 管家连连摇头:“听报信人说,大理寺声称是万岁同意的,说柳下的爹死的可疑,还牵扯什么勾结朝廷命官,干扰国家法度的事儿!” 柳台手里的酒杯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第二百九十一章 诏狱审案 人,是大理寺抓的,抓完直接就扔进了诏狱里。 这就是萧风的特权了,恐怕大明任何一个官员都做不到这样的跨部门联合办案。 当然,这是嘉靖允许了的,本来开始嘉靖也以为萧风抓柳下是想公报私仇,心里还觉得自己这个师弟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受不得闲气。 又或者师弟死而复生,肚子里有邪火未尽也说不定。所以嘉靖以修道先行者,平心静气老大哥的姿态指点萧风。 “师弟啊,那柳下不过一介草民而已,在乡下当族长,土霸王当惯了,不知天高地厚。 你教训教训他倒是无妨的,不过罪不至死,如果弄死了,让人议论了就颇不值得。 在堂上你让柳如云掌他的嘴就十分得体,若是你亲自动手,都怕低了你的身份。” 萧风笑道:“师兄英明,只是有一桩大案我盯了很久了,不过此案牵涉很大,也缺少证据。 此次柳下刚好是个突破口。若我所料不差,这案子后面有绝大的阴谋,甚至是谋逆之举!” 嘉靖顿时警惕起来,他想起了那首诗:孤身阻断逆水寒! “你尽管放手去做,既然事关谋逆,你可以动用锦衣卫,和陆炳说一声就行了。” “多谢师兄,此事我还是要以大理寺在明,锦衣卫在暗。 一来我身在大理寺,职责所在,二来贼人狡猾,过早动用锦衣卫,只怕会打草惊蛇。” 正因为此,那大理寺的捕快当众所说的什么勾结朝廷命官,都是烟雾弹,但柳台吓个半死,却不是因为这个烟雾弹,而是他猜到了萧风的真正目的。 柳下早就听说过诏狱的大名,他被押进来时就知道情况不妙,一路挣扎着大声喊叫。 “不是大理寺办案吗?为何把我押进诏狱来?我不服,我不服啊!” 半个时辰后…… “我服了!我服了!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呀,求求你们了,你们倒是问啊?” 奈何锦衣卫都是审案的老手,又得了萧风的命令,他们就是不问,只顾用刑。 当柳下再三哭喊追问“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呀”的时候,赵总旗才懒洋洋地回答了一句。 “你猜。” 于是柳下就开始猜了。从他第一次打官司开始,到被抓起来为止,能想起什么来就说什么。 此时他已经根本就不在乎会被判什么罪了,只想着赶紧猜对,结束锦衣卫诏狱管理部门的行为艺术。 “我第一次当讼师,是京城外镇上有个卖豆腐的李寡妇,半夜被王老财的二儿子爬墙,撬门进去玷污了。 李寡妇告到县衙,那王老财的大儿子在县衙里当典史,听说过我的名气,就请我去当讼师。 我让他偷偷把李寡妇家的门闩换了一根,然后在堂上以门闩上没有匕首撬过的痕迹为由,说李寡妇身为寡妇,门户不严,半夜通奸。 后来王老财的二儿子和李寡妇以通奸罪都被打了二十板子。李寡妇回家就上吊了…… 啊,啊啊啊!我没猜对吗?别别别,我说下一个,我说下一个啊!!!” 在隔壁囚房里边听边记录的沈炼气的手中的笔都在发抖,萧风看他一眼,口气平淡。 “这种事别说现在,以后也多的是。不过是你们锦衣卫平时不在乎这些小案子罢了。” 沈炼深吸一口气:“大人,本来我还对大人要求老赵先动刑,不问问题不以为然,可现在,我才知道大人用意。” 萧风点点头:“他嚣张至此,固然有柳台、严世藩做后台,但任何人的嚣张凶恶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一定是社会环境出了问题,让恶行不断地占便宜,善良不断地吃亏,才会慢慢养出一堆这样的恶人来。 我要问的案子固然重要,但能让他多咬一个人出来,这个世界就能少一分罪恶,多一分希望。” 那边柳下已经回忆到自己的第五个案子了,萧风和沈炼惊讶的听到了老熟人的名字。 “京城首富,商会会长谈新仁,家中盖新宅院,请工匠雕刻太师椅等物。 那工匠是师徒二人,其中徒弟长相俊秀,就被谈新仁的小妾看中了。趁谈新仁在外应酬时,多次引诱,那徒弟却始终不敢造次。 后一日,那小妾偷得谈新仁丹药一丸,掺于茶水之中,借口牙床雕花有误,让徒弟去改,趁机让他喝茶。 徒弟喝茶之后,药力发作,果然与小妾成就好事。不料激情过甚,用力过猛,小妾双乳、臀部淤青。 本以为过一天就好了,不料当晚谈新仁忽然回家要亲热,就发现了。 谈新仁怒火万丈,竟然让人当场下狠手阉了那个徒弟!然后扭送了顺天府。 顺天府为即使二人通奸,谈新仁恼怒虽情有可原,但私刑断人子孙根,也是明显私刑过重,应当治罪。 谈新仁慕名找到我,让我想办法把那徒弟给说成勾引不成,强行不轨,这样他的名声就保住了,罪过也轻了。 我教给那小妾一番说辞,又让谈新仁模拟强暴小妾一次,增加不少伤痕,加上原有的淤青,看起来确实是强暴情形。 然后谈新仁说是听了小妾哭诉,才义愤出手。顺天府虽有疑虑,但那徒弟没法证明自己被下了药,也无法证明小妾是主动的。 加上谈新仁背后有赵文华撑腰,郭鋆最后无奈称病,将案子推给了刑部,刑部最后果然判了强行不轨。 最后还是他师父拿出多年积蓄,上下打点,才未判流放,只判了监禁一年。但据说从此也不再见他了。后来那徒弟就不知所踪了。” 沈炼认真的记录着,小声对萧风说:“想不到过了这许久,还能听见谈新仁的名字,倒有些恍如隔世一般。” 萧风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后才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惨叫声仍然没停止,柳下终于开始说柳台的事儿了。 “柳台大人虽与河西柳家同宗,但其实他那一支出去得很早了,他当官后也没回过柳家庄。 一月前忽然回到柳家庄,要求认祖归宗,更新族谱。我父亲自然十分高兴,毕竟这是三品侍郎,光宗耀祖的事儿。 但柳大人要求当副族长时,父亲却颇有些犹豫,因为按理,不管身份高低,族中事务是要长期呆在本地才能处理的。 我极力撮合此事,柳台有拿出大笔银两让我活动,最后在众人声势下,父亲勉强同意了。 但前几日,柳大人忽然要求族里出面,处理柳如云之事,我父亲直接否决了。 他认为柳烈一支虽出自河西柳家一宗,但和柳大人一样,早已分支出去另过,不在柳家庄了。 人家过好过坏,与族里并不相干。若是人家也像柳大人一样,主动要求回来认祖归宗,那还可以,否则不该干涉。 柳大人见父亲顽固,就与我商议,要贿赂大家,公推我为族长。我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拿着柳大人的银两四处活动。 父亲知道后,不但怒斥了我,还说要开会把柳大人也踢出族谱去。我急了,就找柳大人想办法。 柳大人派来了一个女人,很高大很漂亮的一个女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那种美……” 柳下在惨叫的间隙中居然还咽了口口水,行刑的锦衣卫笑着说:“对,硬起来,一会儿我好下手。” 柳下顿时就软了,忙不迭地接着往下说:“她给了我一颗丹药,让我偷偷放进父亲的酒里。 我很担心,以为是毒药,万一是中毒而死,那一定是会被看出来的。但那美女告诉我不用怕,不是毒药。 然后我假装悔过,陪父亲喝酒,父亲见我如此,也很欣慰,不疑有他,就喝了那酒。” 柳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悔意,但转瞬即逝,重新被回忆中的兴奋场面所代替。 “我从没见过父亲这样过,他全身发抖,两眼发红,呼吸粗重。但他没死,那果然不是毒药。 然后那美女从屋外走进来,扶着我爹进了内室。我……我悄悄地跟过去,在窗外偷看。 父亲和那女人在床上缠绵,一个老头子,竟然那般勇猛,就在我看得心痒难耐时,父亲忽然就瘫在了床上。 那女人穿上衣服,冲我一笑,‘有人追问,你就说你爹找了青楼女子上门,舒服死了’,然后就走了。 我目瞪口呆了好久,才进去看父亲,果然,他死了,但脸上犹自带着快乐之极的诡异笑容,全身扭曲,汗出如浆。 当天晚上,我就找来了族里众人,让他们见证父亲去世。他们见了我爹的样子,都相信了我的说法。 因为我爹在族里很受尊重,所以,他们对外都只字未提我爹的死因,只说是寿终正寝。” 惨叫声停下了,柳下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猜对了。如果还是没猜对,他确实也不知道该交代些什么了。 用刑的锦衣卫站起身来,冲赵总旗一笑:“你别说,之前住隔壁牢房的老王说的还挺对,那几个部位看来确实疼,这家伙交代的挺快!” 柳下虽然不知道住隔壁的老王是谁,但他心里连老王的八辈祖宗都骂遍了。 你他妈的自己都坐牢了,居然还传授狱卒这种知识,是觉得诏狱原来的刑讯手段不合口味吗?你是自虐狂还是疯子啊? 沈炼兴奋的拿着手里的口供:“大人,这次能搬倒严世藩了吧!” 萧风摇摇头:“直接的证据太少了,柳台若是不承认,以他的身份,咱们也没法像对付柳下这样随便对付他。 别说严党会疯狂反扑,就是文官集团,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一定会闹得整个朝廷都乱了套的。 治大国若烹小鲜,这是万岁刚说过的话,不会因为死了一个普通老头就改变主意的。” 沈炼失望的垂下头:“连柳台都扳不倒吗?这口供明明都……” 沈炼这才发现,口供虽然很详细,但真正有效的证据,除了柳下老爹死法比较特殊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萧风拍了拍沈炼的肩膀:“政治和案子是两回事,所有案子的真相都只有一个,但政治却不同。 这个案子虽然未必能给柳台定罪,但只要万岁相信了一半儿,他也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了。 万岁或许对官员贪腐无能,甚至作奸犯科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却绝不会把一个教唆杀人的家伙放在刑部高官的位置上了。 我查这个案子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极乐丹。至于柳台就是搂草打兔子,让他再蹦跶几天,也无妨。” (今日两更)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兄弟之争 柳下被抓起来之后,柳台惶惶不可终日,也不顾严世藩训斥难听了,下值就去严家商议。 严世藩倒是比较镇定,他知道这里面的事儿要想勾连到自己那还隔着好几层呢。 就算自己派了胭脂虎出马,可这都是柳下的一面之词,并无旁证,就是柳台,也没有亲眼见到胭脂虎去办此事。 不过柳台毕竟是严党的中坚力量之一,作用不比赵文华小,所以严世藩还是要保住他的。 “柳大人不必惊慌,你堂堂三品左侍郎,就为了死一个同族老头,万岁绝不会让锦衣卫审你的。 我父亲在朝堂上,早已做了准备,只要萧风敢动手,立刻就让百官弹劾他。他敢对柳下动刑,却绝不敢对你动刑。 既然不敢动刑,你怕他个屁啊,你这么多年的刑部官员是白干的吗?他能审出什么来? 所以,如果萧风够聪明,办了柳下,给自己和那小娘们出口气也就罢了,不会非要拉扯一片地。” 柳台看着严世藩的脸色,心里始终觉得没底,想了半天,毕竟事关自己性命,还是咬牙开口。 “东楼兄,不是我不信你,只是看你这愁眉不展的样子,跟你说的这番话,可一点也不像啊。” 严世藩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手里多少大事,你这件事算个屁!我发愁的是另一件事。 你还记不记得,每年给各家府上送臭鳜鱼的那个陈郎中啊?” 柳台一愣,怎么话题忽然扯到这事上去了呢,你这思维跳跃性太没谱了,莫不是被萧风打傻了吗? “记得,记得,不就是户部郎中陈月庄吗,他家的臭鳜鱼确实是一绝,比京城卖的要好很多啊。” 严世藩伸了个懒腰:“昨日锦衣卫上门抓捕他,结果他已经猝死在家里了,以后你只怕是吃不着他的臭鳜鱼了。” 柳台全身一凉,他隐约听说过陈月庄也是严党中人,虽然官不算大,但关系紧密。 此时严世藩说出此事来,一个是表示对他的信任,另一个是告诉他,你得顶住,别想着攀咬老子就能下贼船,否则老子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柳台忐忑地等了两天,并没有人来找他,但京城却发出了一道禁令,告示直接贴在了各地的城墙上。 “今有药物名极乐丹、金曼陀者,药性淫邪,致人乱性,有碍风化,伤损人命。 此药流毒天下,京城富贵者亦多有买卖。且此药物背后,疑有白莲邪教上下其手,牟取暴利。 朝廷法令下达之日起,此药即为禁药,凡有买卖、赠送、私藏私用者,以资敌谋反论处。 手中有此药者,可自行销毁或上缴朝廷。平民官吏,有发现此药踪迹者,均可向法司部门举报,以举报谋逆之功论!” 严世藩拿着严嵩带回来的告示,双手发抖,脸色铁青。严嵩见儿子如此,也叹了口气。 “东楼,你做此药生意,为父是知道的。你那个合作之人,来路不清不楚,想来与白莲教脱不了干系。 虽说你只是做生意,但长久下去,这也是巨大的隐患。如今这张禁令,是万岁亲笔御批的! 虽说是萧风在其中出力,但为父确实也没有办法为这样一种药做任何辩护。 萧风此次证据搜集的很多,京城富户权贵,多有使用此物者,萧风手里拿着好几张画像呢! 趁此机会,断了也罢,莫与那人再来往了。无非是钱罢了,我严家难道还少了钱用了?” 严世藩深吸一口气,脸色平静下来,诚恳地向父亲点点头。 “父亲教训的是,我知道了,就如父亲所言,今后不再碰这药物生意就是了。” 严嵩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严世藩呆呆地看着那张告示,猛然动手,将它撕得粉碎。 “萧风,你以为有皇帝撑腰,你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吗? 我看等你的主人死了,你还能不能冲我龇牙!我要让你当一条丧家之犬!” 严世藩拉响了一个铃铛,片刻后,胭脂豹出现在门前,妖媚地看着严世藩,让严世藩还没消肿的要害部位一阵剧痛。 “你去找景王,告诉他我被萧风打得下不来床了,只怕命不久矣,想见他一面。” 景王并不在家,而是在萧府里,坐在操场的石墩上,看着巧巧吃包子。 巧巧赞不绝口:“这个包子好吃,比我平时买的好吃多了,是哪里来的?” 景王小声说:“是我去宫里见母妃,万岁赏给母妃的,母妃给我留着的。我记得你喜欢吃包子。” “那这是你吃剩下的吗?” 景王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还没吃呢。” 巧巧看着一锦盒的包子,只剩了手里的半个,很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这半个给你吃吧。” 景王大气地一挥手:“没事,我进宫时总有的吃,你吃,你吃!” “吃什么吃,你不知道巧巧在努力锻炼减肥吗?” 景王回头,裕王严肃的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想揍他一顿的憧憬。 “减肥怎么了,不吃怎么会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锻炼减肥?” 听着景王振振有词,裕王气不打一处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撸起袖子就直奔景王而去。 “目无尊长,今天我非教训你不可!” “我也一样!” “都给我停下!” 萧风一进门就看见这头疼的一幕,一声断喝,打断了两个人的菜鸡互啄。 “怎么回事?” 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裕王赶紧先把情况说了一遍,景王自知理亏,低着头不出声,巧巧嘴里塞着包子,也低着头不吱声,时不时偷偷地嚼一下。 萧风无奈地看着这两个活宝,正想表扬一下裕王,忽然发现他刚才扔在地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 裕王心虚的看了萧风一眼:“锦盒。” “里面装的什么?” 裕王不知不觉地站到两个低头族的身边,动作莫名一致地低下头,声音很小地回答。 “包子,万岁赏给我母妃的……” “……都给我滚蛋!” 景王无精打采地回到府里,少男如诗的情怀,这几天把他折腾得够呛。 他从第一次去萧府,就喜欢跟巧巧在一起玩。可他也知道,裕王认识巧巧更早,据说在巧巧面前出丑无数,还挨过巧巧的骂。 比如第一次算命,被巧巧骂是骗子;第一次上门,喝酒呛到了;然后,当着巧巧的面,被萧风一巴掌把脸打进了猪头肉里。 这些本来都应该是糗事,但裕王每次在景王面前提起来,都带着一种浓浓的凡尔赛味道,让景王恨不能给他一个冲天炮,打他个乌眼青。 这个浑蛋,仗着比自己早生了几天,什么都要和自己争!争父皇,争皇位,现在连巧巧都要争! 景王正在发呆,侍卫进来禀告:“王爷,豹姑娘来了,说是严少卿被萧真人打得下不来床,恐怕命不久矣,想见王爷一面。” 景王一下子站了起来。严世藩当他师傅的时候,对他是不错的,而且在他面前装得也不像个变态。 虽然后来因为陷害裕王,被剥夺了师傅的职位,但也是为了帮景王,因此景王对他是有感情的。 只是大明朝历来不准皇子结交大臣,没了师傅的名号,就不能私下往来了。 萧风是个特殊案例,因为他和两个皇子的师徒关系是道门的,与朝廷无关。 跟萧风在一起久了,景王也了解了一些严世藩的变态之举,只是萧风不愿意对两个还没长成的孩子说太限制级的东西,更不愿意说那些没有证据的推测。 因为萧风要给这两个皇子灌输一种为人之道:凡事不要先入为主,更不要过于情绪化。不要以为个人印象和喜好入人以罪。 也许普通人可以这样做,但作为位高权重者,尤其是皇帝,若想当个好皇帝,就决不能这么做。 这也是萧风为何克制着自己,不要用过于激烈的手段去干涉嘉靖,与严党直接鱼死网破的决战,而是努力的搜集证据,一步步的将严党逼入死地。 一方面固然是嘉靖和严嵩的感情很深,自己真的要决一死战,万一不胜,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 今天你依靠皇帝,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除掉一个恶人,明天就会有人依靠皇帝,毫无证据地陷害一个好人。 以暴制暴固然爽,但最终会让人忘记什么叫正义,什么叫公理,彻底将整个社会变成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 如果此时已经是乱世,那萧风会毫无顾忌的那样做,不过客观地说,嘉靖朝还不能算是乱世,虽然师兄的很多行为让人失望。 但师兄还有救,大明还有救,这两个皇子,同样是未来的希望。 凡事都有两面性,萧风努力保护两个未成年皇子的心智,就不可避免地让景王对严世藩的丑恶黑暗了解不足。 景王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师父打了前师傅,虽然未必有要死要活的那么夸张,但自己作为弟子和前弟子,于情于理都有责任去看望一下。 景王带上两个侍卫,拿上了一些贵重的药物,去看前师傅严世藩了。 一见严世藩,景王就吓了一跳,心想虽然死是不至于,但打得确实是够惨的。这都过去两天了,严世藩仍然胖头肿脸,两腿不敢合拢。 一见景王,严世藩酝酿许久的情绪一下就喷发了出来。 “殿下,你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见严世藩哭得情真意切的,景王也很难受,他坐在严世藩床前,安慰严世藩。 “没事的,师父说了,你俩就是普通互殴,皮肉之伤,我给你带药了……” 严世藩止住哭泣,挥了挥手,让人都退到外面去。两个侍卫看着景王,景王点点头,他们也就出去了。 严世藩拉着景王的手:“殿下,你还想当皇帝吗?” 第二百九十三章 修缮图纸 密使从昏迷中醒过来,看见了坐在床边的萧芹。 他仗着深厚的内力,在湍急的江水中一路碰撞着暗礁飘到下游。 爬上岸来后,咬着牙潜进一个村子,杀了一户人家后,包扎伤口,换了衣服,然后再次隐匿前行。 此处离沿海已经很近了,他一路向南,搜寻白莲教留下的暗记,终于在一个小镇上找到了白莲教的人。 由他们护送到分坛,分坛主把已经昏迷的密使送到了萧芹的住处。 密使挣扎着坐起来:“圣使,属下有辱使命,请圣使责罚!” 萧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温润如玉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带着关心和喜悦。 “别急,再躺一会儿。你的伤其实不重,是江水寒冷,冰寒入腑。 心里又有怒气,加之一直没休息,才昏过去的,运功调养几日就好了。” 密使摸摸胸前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运了一下内力,确实如萧芹所说,并无太大妨碍。 “圣使英明,属下确实是急怒攻心。我没想到俞大猷如此了得,但以我的功夫,也不至于这几招就败了。 一来我想尽量保全忍者们,一心想速战速决,确实是低估了俞大猷;二来他的内力极其刚猛霸道,与极乐神功不是一路,颇有压制。 圣使,你虽然神功大成,天下无敌,但俞大猷确实是劲敌,若是圣使遇到他,也万不可轻敌啊。” 萧芹点点头:“自当如此。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胜负未分骄兵必败,这两句话,据说大明军队奉若圭臬,确实有道理。” 密使诧异地问:“这是哪位兵家大家着作中的话吗?” 萧芹笑了笑:“这是戚继光和俞大猷传出来的,据说是我那位风弟说的,现在想想,我当初还是小看了他啊。” 密使郁闷地长出了一口气:“萧风确实是个大麻烦,他竟然能算出我带着忍者坐空船来沿海,否则俞大猷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我们!” 萧芹也叹口气:“确实是个大麻烦。这支忍者队伍,我本来是有用的,现在也只能作罢了。 你还不知道吧,在你奔逃昏迷的这两日,告示已经贴到了每个县城的城墙上,极乐丹变成禁药了。” 密使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这怎么可能?严世藩呢?他是干什么吃的,一点动作都没有吗?” 萧芹摇摇头:“这事儿是我们托大了,一来没想到萧风还能死而复生,二来他在暗中搜集证据时我们也没有警惕,输了就要认,这没什么。” 密使咬牙切齿:“可是,极乐丹是圣教最重要的资金来源之一,不说全国,就是一个京城,每年能贡献多少金银? 圣教起事在即,各地盟友都需要大笔钱财去打点和支持,失去了这个进项,我们该如何是好?” 萧芹微微一笑:“这条禁令我们当然会受很大影响,不过极乐丹的生意本来就是暗中进行的,今后不过是隐藏更深罢了。 凡事都有阴阳两面,福祸相依。那些吃过极乐丹的人,就算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是难以戒除的。 我们生意少了,利润未必会少。风浪越大,鱼越贵,懂吗?” 密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重又振作起来。萧芹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步,看着窗外的蒙蒙细雨。 “你休养一日,就回京城去吧,我料想严世藩此时已经被萧风逼得要爆发了。他这么多年犹豫不定,这次想来该下定决心了。” 密使点头道:“属下明白,只是咱们让严世藩寻找谈新仁,到今天还没找到。 当初萧风死了,料想那谈新仁找到与否也无关紧要。严家一手遮天,谈新仁绝不敢跳出来胡说什么。 何况那营造队长虽然留下了图纸,却十分含糊,难当证据,更难牵连到严世藩和我们身上。 可如今萧风死而复生,以他过往的能力,若是得到了线索,这事儿就不那么牢靠了。 若是找不到谈新仁,就怕关键时刻出纰漏啊。” 萧芹缓缓点头:“我也命令教众们协助寻找了,此事确实也有些古怪,谈新仁一个大活人,又拖家带口的,居然这么久都找不到。 他本是条丧家之犬,毫无价值,可偏偏被他发现了营造队长留下的图纸,还异想天开,以为是赵文华偷工减料,竟然想要敲诈赵文华。 幸亏如此,否则真会捅出大篓子。这个猪头估计后来也回过味来了,忽然就消失了,却也有些本事。” 有些本事的谈新仁,此时正在灯光昏暗的木棚里,听着海浪声,惶惶然,悲悲凄凄惨惨戚戚。 当初他为了还清三十万两的违约金,不但贱卖了自己的家产,连得了马上风死掉的营造队长的家产也没放过。 反正营造队长也是光棍一根,住的房子也是谈新仁给买的,实话说,如果他不是太喜欢逛青楼,谈新仁没准也会考虑把女儿嫁给他。 他那么精湛的手艺,谈新仁作为老板,给他的工钱和喜面着实不少,但他总是去春燕楼,自然也没攒下多少钱。 谈新仁翻了个底朝天才翻出来一百多两银子,不过有一些营造队长留下的资料和图纸,这些都是营造队的宝贵财富,谈新仁自然收起来了。 因为当时的谈新仁虽然倾家荡产了,但他肯定幻想有一天自己能够东山再起,这些做生意用的东西,自然要留着。 他带着妻子儿女们离开京城,那些小妾本来就不是什么安分人,他也养不起了,就干脆都遣散了。 他老家里还有祖宅,至少可以容身。他经商的本事还在,慢慢地总会好起来的。 回到老家后,他过了一段安稳日子,做一些小本生意。 做生意需要本钱,他也曾找人借过钱,但没人肯借给他,因为他风光无限时确实有点太嚣张了,在老家也没什么好名声。 他想到了赵文华,这些年他送给了赵文华多少钱,借一点过分吗?我做生意赚钱了会还给你的。 赵文华回信告诉他:很过分,这么无理的要求,以后就不要提了。另外,谈新仁是谁?本官不记得。 谈新仁气的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只好继续靠小生意养家糊口。为了激励自己,他时不时地翻看过去的资料,为自己重做大生意做准备。 然后有一天,他在营造队的图纸里看到了一张草样。 草样的意思就是,根据客户的要求,画出一个差不多的图来,然后用户会在草样上提出意见,最后出了成图后,草样就没用了。 可这张本该丢掉的草样,却被营造队长留在了图纸里,也许是忘记扔了,也许是还没顾得上扔。 谈新仁虽然不算优秀营造专家,但他见过很多猪跑,所以还是有一定水平的,一眼就看出这是他曾经接过的最骄傲的工程。 明代皇宫修缮,不同于很多公共建设项目,会启用大量的民夫徭役,而是往往会找营造队伍来做。 一方面是因为修缮是个细活,民夫未必能干好,就算勉强干了,也没有专业营造队的品质好。 二是皇帝修皇宫这事儿吧,历来文官都会跳出来反对一下,劝皇帝要节俭,要体恤老百姓不容易。 总之是不要劳民伤财。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这是优秀文官此时必须完成的一项基本操作。 所以皇帝只要不是很穷,工程不是很大,经常是一赌气就掏出小金库来,怼到文官们的鼻子上。 老子自己花钱找人修,不花国家的钱,伤财也是伤老子自己的财,你们就闭嘴吧! 老子找人干活是给钱的,也扯不上劳民,不信你看看,他们都抢着给老子干活,乐得不得了! 像这样油水很大,又要有相当强的资质的招标项目,作为包工头之首的赵文华,肯定是不能容忍废水外流的。 所以赵文华和谈新仁轻车熟路的拿下了这个工程,修修宫墙,修修地面,轻松简单,两人都很是赚了一笔。 当然谈新仁就如张天赐所说,肯定是不会上手干活的,一切工作都是营造队长主持的,他只负责跪舔吹拍,搞定上层关系即可。 所以这张草图谈新仁之前就算见过,也没怎么注意过,此时无聊,却认真仔细地看着,回忆往昔的荣光。 看着看着,谈新仁就坐直了身子,张大了嘴。赵文华这是想要干什么,这工程都敢偷工减料吗? 这草图上明显有后标的一些文字,标出了墙上和地面上的某些地方,要少用白汤,甚至以土砖代替青砖? 难道赵文华还嫌这工程赚得不够多,还联手我的营造队长一同偷工减料,他们也不怕被查出来? 好你个赵文华,你胆敢干这种事儿,居然还敢不借给老子钱,我看你这次还敢不敢不记得老子! 然后谈新仁又写了一封信,信中委婉地告诉赵文华:大人,营造队长的草图在我手里。 偷工减料这事儿要是说出来,我已经是死猪了,大人你怕不怕开水烫? 我想借一万两银子东山再起,不知可否? 谈新仁也不是蠢货,他提前把家人都送走了,自己也躲了起来,等着看赵文华的反应。 其实偷工减料这事儿,做工程的免不了。只是用在皇宫工程上,确实有些过分了,如果捅出去,对赵文华肯定是很不利的,搞不好会降级。 当然赵文华可以推到已经死了的营造队长身上,反正让死鬼背锅,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 但谈新仁觉得,以赵文华的性格,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惹麻烦就尽量不惹麻烦。 自己漫天要价借一万两,赵文华估计会落地还钱。谈新仁其实期望值不高,最后能以一千两成交,自己就心满意足。 结果他等来的不是赵文华的一千两,甚至都不是他最坏打算中的朝廷捕快,而是在夜色中潜入的忍者,在发现祖宅中无人后,一把火将整个宅院烧成了白地…… 谈新仁就在附近的破庙顶上,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他打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这点事杀人灭口。 但他只知道一件事儿,自己和家人从今天开始,要逃亡了。 因为这不是赵文华的手笔,这是严世藩的,当年绑架张云清时,他曾经见识过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流传甚广 柳台这几日惶惶不可终日,本以为随着极乐丹被宣布为禁药,下一步自己的左侍郎即将不保。 因为这个逻辑是很清晰的,嘉靖如果不相信极乐丹的事儿,就不会宣布为禁药。 如果相信极乐丹的事儿,那意味着也相信了柳下所说的一部分——那颗极乐丹是自己给的。 虽然死一个乡下老头子确实不算啥事儿,但自己掌管刑法,这属于知法犯法,尤其可恶。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此事并无任何实据,柳台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万一嘉靖派人问话,自己该如何矢口否认。 严嵩也暗示了柳台,此事不必太过忧心,若是万岁毫无凭据,就相信萧风的话,贸然处置三品大员,自己一定会说服万岁的。 严嵩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三天之后,柳台果然没有被处理。但嘉靖却做出了很多另外的举措,让朝堂众人都看不懂。 嘉靖几乎没和严嵩商量,就直接将张居正从翰林院调出来,暂代刑部右侍郎之职。 这个任命跨越度很大,但还说得过去,毕竟庶吉士是清贵之职,虽说明面上品级低,但实际上三步成宰相的都有。 比如历史上高拱入阁,就是如此。从庶吉士到翰林编修再到皇子讲读,然后入阁成了阁老宰相。 不过因为萧风的影响,历史发生了微调,萧风被撸掉两个皇子的师傅之职后,高拱提前成为了裕王的讲读,又因为严嵩对萧风的攻击失败,高拱被提前调入内阁。 虽然品级不够,权利也不多,主要是给严嵩和徐阶打下手,但只要进入内阁,就前途无量。 但毕竟庶吉士和右侍郎之间的品级相差太多,所以嘉靖以暂代的名义,减少了这个争议。 大概意思就是:现在刑部右侍郎被调走了,这个空缺目前没人合适,小张同志是个人才,到部里挂职锻炼一下,等有人顶上来再调回翰林院重用。 另一个任命则显得有些无厘头,刘彤福星高照,嘉靖亲自下令,提升为户部右侍郎!两年之内连升两次,从从五品跳到正三品! 这进步的跨度实在太大了,让人忍不住为刘彤担心,会不会扯到蛋,实在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咬牙切齿。 咬牙切齿的主要是谈同,虽然他仍然压着刘彤半头,但也仅是半头而已,再想像骂孙子一样地骂刘彤,已经是不可能了。 刘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以至于第二天出门迈步,都有点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 两条腿争先恐后地往前走,差点摔倒,然后又同时停下来谦让,半天都迈不出去一步。 “你先。” “你先吧。你是左腿,高贵一点。” “因为高贵所以才要后迈,走在前面危险,有石头都是先踢上。” “你见过哪个高贵的人在人家屁股后面的?” “春燕楼……” “……” 刘彤不知道两条腿之间的交流,只是感觉自己两腿发软,好不容易才迈出第一步。 这是刘彤迈出的一小步,却是大明迈出的一大步。新的朝堂势力就此确定,大明朝不再是严党一手遮天了。 严嵩自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看着徐阶横竖都不顺眼,徐阶依旧保持谦卑,处处附议。 高拱冷眼旁观这两人,绝不做任何表态,只是勤勤恳恳地干好内阁的杂事,下值之后继续去给裕王讲学。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严党将死,萧党当立的关头,嘉靖的另一个谜之操作,让人们又看不懂了。 应景王所请,讲学师傅确实老迈多病,嘉靖同意严世藩重新担任景王的讲学师傅! 一片纷杂的形势下,萧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天天溜溜达达的,看似职务很多,但哪里都不用坐班,十分潇洒。 唯一让萧风苦恼的,就是常安公主。这丫头自从上次治完病,三天两头的就会犯病,躺在御花园里喊叫自己不行了。 然后师兄就会火急火燎地把萧风召进宫去,对着一脸不情愿的萧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师弟啊,自从上次你施药诊治之后,御医们诊脉都说比之前好了很多。 但他们也都说常安沉疴难解,虽有好转,仍然随时都有危险。一句话,药不能停啊!” 萧风无语地看着嘉靖,师兄啊,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女儿是个冰镇绿茶吗?井御医都偷偷告诉我了。 那些得了常安二两银子的,都表示常安公主需要每三天吃一次药。那些得了常安五两银子的,则表示常安公主需要每天吃一次药。 最过分的是拿了常安十两银子的,说你们都是放屁,对外拼命鼓吹常安公主的病,至少一天得吃三次药,每次吃一个时辰! 井御医因为名声不佳,上次治完病后就不用他了,自然也没得到常安的赏银,因此十分不忿,愤然向萧风揭露了太医院的腐败黑幕。 当然这个黑幕萧风是没法对师兄直说的,嘉靖就像所有的老父亲一样,认为对自家白菜没兴趣的猪都是有问题的,但兴趣过大的猪是更有问题的。 萧风当然不想被嘉靖认为自己有问题,所以他只能婉转的告诉嘉靖:常安确实需要吃药,但不需要吃得那么频繁,啥事得有度,药好也不能当饭吃。 让萧风没想到的是,师兄打蛇随棍上,竟然图穷匕见,直接提出了无耻的要求。 “常安需要经常吃药,她又不肯住进西苑里来,你两边跑来跑去的也很累。 要不要我给常安盖个公主府,就在你萧府的隔壁,这样你行医救人就方便多了!” 萧风吓得跳了起来,两手乱摇,师兄你想干什么?公主不出嫁,盖什么公主府?还要盖在我家隔壁! “师兄,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常安的主意啊?常安公主还小,小女孩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很正常,师兄你可不要随着她的性子来啊。” 见萧风不领情,积极兜售白菜的嘉靖很失望,一失望就说漏了嘴。 “你是不是担心刘雪儿不愿意啊?常安说了,她可以放弃公主名分的,只要你能以平妻之礼相待……” 萧风觉得这个话题不宜深入,否则难以自拔。 “师兄,这是大明,不是大唐,公主的名声还是很要紧的。治病归治病,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老父亲眼睛一瞪:“胡说,虽然是为了救命,但你对常安所做之事,已经流传甚广了! 你若不负责任,让她以后如何招驸马?你救了她一命,然后再让她孤苦一生吗?” 嗯?师兄你这碰瓷的技术……怎么也多了一股绿茶味呢? 萧风的眼睛转向旁边专心致志研究龙涎香的黄锦:黄公公?你说句话啊!不是说治病的事儿要保密的吗? 流传甚广是什么鬼啊?昨天见到井御医时,他的脑袋还好端端地呆在脖子上啊! 黄锦被萧风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道:“公主身体好转,心情愉悦,说平时身子弱,少了礼数,因此到各宫去拜望了一番。 据说是和各宫娘娘相谈甚欢,尤其是康妃和卢靖妃,聊的时间尤其的长……” 萧风默然,这常安公主若真进了家门,只怕家里所有女人都绑在一起,也没她心眼多啊…… 所以萧风振作起来,决定御敌于家门之外,就连走进御花园的脚步都带着一种慷慨悲壮的气势。 入画站在杏树下翘首以待,就差爬到树上去张望了,看见萧风的身影,立刻连蹦带跳的往屋里跑。 “公主,公主,快躺下!萧大人来了!” 当萧风走到竹影潇潇的小屋前,一下就愣住了。 小屋上本来是没有匾额的,但此时挂上了一个,看笔迹,娟秀中透着绵软无力,应该是常安的亲笔。 安风小筑。 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萧风自我安慰着,走进了安风小筑里,呸呸呸,走进了小屋里。 常安公主已经躺在榻上了,脸色依旧发白,但青色确实减少了很多,嘴唇也比之前有了血色,但声音却比之前更像要死的样。 “萧……萧大人,你来了,我还以为……以为等不到你了……” 萧风无语的看着她,也不废话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拱手一礼,直接坐在榻边上。 常安公主眨眨眼睛,她准备了好多话要跟萧风说的,不管萧风如何责难,她都有完美的解释。 想不到萧风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半抱在怀里,就开始喂药。 “嗯,嗯,嗯,啊,萧大……唔……人……唔……” 入画背对着屋里,忠心耿耿的守在安风小筑的门口,脸上通红,看着杏花被风吹得纷纷飘落。 刚好有一朵飘进了衣领里,凉凉的,顺着身子滑下去。 一瞬间,她的小脸更红了。 过了一会儿,萧风板着脸从屋里走出来,嘴唇红肿,里面青衣完好,外面嘉靖御赐白袍的袖口和后背,被撕扯得都绽了线。 “公主的身体恢复很好,力气也不小了,不用成天躺在床上,多在御花园走走。 愿意去各处嫔妃处见礼也无不可。不过少说点话,不知道多说话损阳气的吗?” 入画心虚的垂着头,等萧风走远了,才敢进屋。 只见常安公主躺在榻上喘着气,满脸的红晕比窗外的杏花还美,嘴角还有一点被浪费了的药。 两手捂着眼睛,就像什么也不想看到一样,却又从手指缝里偷偷的往外瞄着,然后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得像个小狐狸,刚喝了三瓶绿茶的小狐狸。 第二百九十五章 无极旧事 密使离开后,萧芹一个人离开小楼,沿着一条小径,走上了宅子后面的山。 小径走到半山腰就已经没路了,只有湿滑的草皮,茂密的树木,嶙峋的山石。 萧芹大袖飘飘,如履平地,一路走上去,一直在快到山顶处才停下。 这里有一处极其隐秘的洞口,很窄,乍一看几乎以为人都不能通过。但挤进去后,里面越走越宽敞。 洞壁上的石头大概含有磷矿一类的事物,莹莹的绿光汇聚,虽没有烛火明亮,却也能看清东西。 在一个如大厅般的山洞中间,盘膝坐着一个须发蓬乱的老人,闭着眼睛,全身就像静止了一样。 在他的身边,钟乳石上不断地滴水下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池。有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正在池子里沐浴。 见到萧芹进来,她丝毫没有害羞的表现,反而冲萧芹微微一笑,故意让手在身体上游走得更慢,更诱惑。 萧芹却视若无睹,眼睛只看着那个老人。 “无极叔,我来看你了。”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双眼血红,就像是黑暗的一只巨大蝙蝠睁开了眼睛一般。 “公子,费心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有多少大事要做,不用挂念我。” “无用回来过了,我又让他回京城了。他跟俞大猷交过手,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老人点点头,感慨地叹了口气。 “当年我败在俞大猷手下,我就知道他不服气,一定会找机会跟俞大猷交手的。 俞大猷修的是霸道一路,沙场征战的杀气和他的内力路数相辅相成,这些年过去,想来更厉害了。 我和无用的极乐神功都修偏了路数,无法大成,只有公子你身负萧家血脉,神功大成。 以我看,天下能击败俞大猷之人,应该只有公子了。” 萧芹看着老人,目光中满是温情:“无极叔,若不是你和无用二人以身试炼,替我趟出了很多隐患,我修炼极乐神功也未必能一帆风顺。 只是虽说神功大成,但我父亲临终告诉我,极乐神功要想突破极限,超凡入圣,还需要一个绝佳鼎炉。这多年苦寻,却总是一线之差。” 老人淡淡一笑:“圣女应该二十岁了吧?你教她的功夫,难道不是为了做鼎炉之用?” 萧芹默然片刻:“圣女毕竟是圣女,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我不想轻举妄动。 突破极限,极其凶险,若是弄错了,她会死,我会伤。不但对我修为不利,圣教也可能再次分裂。 我要成大事,圣教仍是我最大的依仗。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走这一步。 无极叔,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胭脂豹并未习练极乐神功,也并未被你破身。你为何不告诉我?” 萧芹的口气仍然温柔谦和,但这句话带着的无形压力,让池中沐浴的女子,都停住了动作,不敢弄出响动来。 老人却恍若未觉,只是淡淡一笑:“你看她像绝佳鼎炉吗?” 萧芹摇摇头:“不像,所以我把她赏给别人了。我只是不解,你为何要瞒着我此事。就是想不通,才来问你的。” 老人哈哈大笑,傲然道:“老夫纵横江湖十数载,给公子找来多少修炼的鼎炉,还差这一个? 那日我抓住胭脂姐妹,当晚就拿来练功。只是那胭脂虎狡猾非常,居然趁天黑之际,鱼目混珠。 不但两次与我交合,还把我强逼他们姐妹吃的极乐丹一人吃了两次。 我后来发现不对,但那胭脂虎媚骨天生,实在让人欲罢不能。我本想着来日方长,胭脂豹总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我偏偏碰上了俞大猷!他当时游历江湖,也听过老夫的名号,我二人当即动手。 想不到我非他敌手,重伤而逃。我不想告诉你,只因为我想留着胭脂豹。 有朝一日,我要当着俞大猷的面,让他看着我是怎么收拾胭脂豹的!” 萧芹的目光闪动,其中带着非常危险的光芒。 “为什么?这和俞大猷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俞大猷救过她们?” “当然不是,我当时虽重伤落败,但俞大猷也受了伤。我偷偷跟踪他们,想要偷袭俞大猷,但俞大猷功夫高强,我没有机会。 可我却发现胭脂豹喜欢俞大猷,想要以身相许。只是俞大猷当时官场失意,落拓江湖,不肯带着她罢了。 不过我能看出来,胭脂豹对俞大猷一往情深,以她的脾性,早晚会成为俞大猷的女人。 在她成功之前,她不过是个漂亮女人罢了,有什么稀奇的。在她成功之后,他就是俞大猷的女人。 我这辈子估计是打不过俞大猷了,不过我可以抓住她的女人,让他尝尝我当初惨败的滋味!” 萧芹深吸一口气:“那我后来将她二人救回来,收入圣教时,你为何仍不告诉我此事?” 老人看他一眼:“这算什么大事?你对外宣称你把我打落山崖,生死不知,让那些被我害过的女人都对你死心塌地。 我从此就销声匿迹,东躲西藏,专心修养练功。难道我为你做的事,连一个胭脂豹都不值吗?” 萧芹长叹一声:“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若是我早知道有此一层,有很多事就不会犯错了。 既然胭脂豹和俞大猷有此渊源,萧风和胭脂豹之间的事儿就未必可靠。我居然还想过用胭脂豹来控制他。” 老人惊讶的问:“萧风是谁?萧家人吗?” 萧芹温和的看着他:“是,但他也是我们最大的对手。好在我虽不知这一层,却也早就让无用盯着胭脂姐妹了。 她们现在还有用,尤其是有了这一层,可能就更有用了。萧风这个人,几乎没什么弱点,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太关心身边的人了。” 萧芹回到小楼,古月儿已经等他一阵子了,见他回来,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 “这下着小雨,你还去登山,也不拿把伞。” 萧芹笑了笑:“沾衣欲湿杏花雨,拿伞干什么。看你的样子,是有事儿吗?” 古月儿皱皱眉:“汪直的人来了,在前堂等着呢。” 萧芹眉毛一挑,拍拍古月儿的肩膀,向前堂走去。 大堂上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是个年轻人,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吹海风的颜色。身材健壮,目光锐利。 站着的虽然穿着大明服饰,但萧芹一眼就看出是个倭人。只是与他见过的其他倭人相比,看起来有些不同。 他腰悬长刀,笔直的站在椅子旁边。在他身边明明就有一把空椅子,他却不肯落座。 萧芹微笑点头:“二位如何称呼啊?” 那年轻人放下茶杯,也站起来抱拳:“在下毛海峰,义父收到圣使的书信,特派在下来见面。” 那个倭人的口音有些生硬,但说话还算流利:“在下柳生残月,是汪船主的座下武士。” 萧芹一愣,随即感慨的看着柳生残月:“汪船主果然是豪杰,能容天下之士。看来我找汪船主合作,果然是对的。” 毛海峰看了柳生残月一眼:“萧圣使,白莲教在内地实力不凡,圣使也堪称人杰。义父不愿失礼,故此派我前来回信。 义父身为大明子民,虽漂泊海外,然家人族人均在内地。故此圣使所谋之事,义父不愿参与,还望圣使见谅。” 萧芹脸色不变,仍然微笑着:“汪船主志在四海,对内地裂土封侯若无兴趣,也可以理解。 但汪船主总不会对财富没兴趣吧,若是我得了天下,沿海之地尽归汪船主所有。到时开海通商,都是汪船主一念之间的事。” 毛海峰看了萧芹一眼,心里暗自惊佩。义父这些年心心念念的,都是大明能开海禁,让各路商船能自由贸易。 义父说过,这不但是富民之道,更是强国之道,越是在海上时间越长,这份念头就越强烈。 但这个想法,义父只和沿海官员讨论过,也达成过一定程度的默契。只是随着倭寇的祸乱愈演愈烈,朝廷对私开海禁越来越严厉,自由贸易也就成了泡影。 萧芹一张口就能说出义父最想要的,足见其机智超人。不过义父对此也有所预料,早已告诉过毛海峰如何应对。 “能开海禁当然最好,义父在此事上两不相帮。若是圣使有能力逐鹿中原,执掌天下,到时义父一定会亲自递交奏折,请圣使开放海禁。” 你这造反大业还八字没一撇呢,就给我画饼?真当我是傻子啊!就算你是真命天子,你也得先证明一下看看。 你也不想想看,当年各路义军起兵时,朱重八同志若是光拿着要饭的破碗给别人画饼,别人能信吗?至少也要等他打几次胜仗再说吧。 萧芹自然听出了汪直的言外之意,他叹口气:“既然汪船主有所顾虑,那至少也可以帮我联络一下日本人的军队吧。 我知道汪船主和日本人关系很好的。若能如此,即使汪船主不愿置身事内,我也一定会有所回报的。” 大明军民习惯称呼日本人为倭人,但其实从唐朝时,官方正式的称呼,就已经是日本了。倭人是因为后来关系不好了,才习惯采用的蔑称。 关于这个问题,有诗仙李白的诗作为证。 当时老李以为自己的日本朋友曹衡,也就是《妖猫传》里的那个阿部仲麻吕,在回日本的路上沉船喂鱼了,于是悲痛的写下了一首《哭晁卿衡》。 “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所以此时萧芹肯定不能说倭人,而是用正式的称呼,以示友好。 毛海峰看了柳生残月一眼:“我想圣使可能有所误会,义父麾下虽有不少日本武士,但日本在大明并无军队。” 萧芹挑了挑眉毛:“若是如此,那大明派遣重兵,每天在沿海地区是在和谁打仗呢?” 毛海峰还未说话,柳生残月就冷冷的开口了:“那些流寇,是我们日本国的败类,丧家之犬,是武士的耻辱,汪船主不屑与他们为伍! 再说了,你如此身份,难道不知道,倭寇里大明的人比日本人还要多的多吗?” 第二百九十六章 百花仙酒 毛海峰回到岸边,几艘快船迅速地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在远处,俞大猷也收起了望远镜。 副将低声问道:“大人,我们为何不乘机抓住他们?他们应该是汪直的人吧!” 俞大猷摇摇头:“离得太远了,他们很警惕,一直都有暗哨在附近。咱们就是冲过去,也只能抓住没用的小喽啰。 另外,胡兄告诉我,汪直是半海盗半商人,和倭寇还是有所区别的。汪直是以武养商,上岸杀人的事儿很少。 将来未必不能有转机,如果此时就彻底翻脸,搞不好会逼着汪直和倭寇真的勾结起来,那就坏了。 咱们现在光是打倭寇,就已经应接不暇了,如果再加上个汪直,那咱们的船还下不下海了!” 副将点点头:“他们这次上岸是去做什么的呢?做生意?可没看见他们携带货物啊!” 俞大猷道:“师父提醒我,既然忍者是奔着沿海去的,那么沿海地区必有人接应。 如果不是倭寇,就是白莲教。严世藩的这伙忍者,是他重金召来的,和倭寇未必是一个路数。 但严世藩和白莲教的合作很紧密,所以这里很可能有白莲教的据点,咱们要仔细查一查!” 船离岸一段距离后,毛海峰也从怀里掏出一根望远镜,望向远处能藏人的地方,仔细地查看着。 “大明还是天朝上国,这样的神器,只有大明才能做得出来。那些红毛鬼天天吹自己国家有多牛,可他们有这东西吗?” 柳生残月更是心服口服:“此物确实神奇,只是未免太贵了。船主用了一斛珍珠加上十两黄金,才从大明军队中偷偷买到这一个。” 毛海峰微微一笑:“这点财物不算什么,你知道有了这个,咱们在海上跟红毛鬼打架,占了多少便宜啊。 他们的大炮比咱们厉害,咱们之前一直很吃亏,现在有了这个,就可以提前预警,从容周旋了。” 快船在海上行驶了几个时辰后,靠近了一个较大的海岛,毛海峰和柳生残月走进岛上的一个高大的石屋内。 屋里一个中年男人,皮肤微黑,长须略有些花白,穿着一身很考究的大明儒生长袍,和周围一群短衫短裤的海上装束形成强烈的反差。 他身材并不算高大,但站在屋子中间,只是随意地向窗外看着海上风浪,也显得气势逼人。 毛海峰上前一步,半跪后站起:“义父,我回来了。萧芹对我们的答复很失望,不过仍不死心。 他最后提出,若我们不肯直接合作,可以帮他联络招募各地的浪人流寇,他对我们的承诺依旧有效!” 汪直看着窗外的海浪,出了会儿神:“他们所图之事太大,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不要掺和太深。 但也不要翻脸,他想联系倭寇,自己去联系就是了。那几股倭寇的老巢,倒是可以告诉他,仅此而已。” 毛海峰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义父,那萧芹看起来颇有气度,也确实有些王霸之气。 可就凭白莲教剩下的残余势力,加上那些只敢在沿海活动的倭寇,就想王图霸业的事,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汪直的目光看向海岛中间的一座低矮木屋,摇了摇头。 “他不光是凭这些,他经营多年,埋了很多伏笔。他们还在寻找谈新仁,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原因。 但你要安排人保护好他,关键时刻,这可能是我们向朝廷示好的棋子!” 毛海峰也看了一眼那座木屋:“义父多虑了,在我们的地盘上,不管是朝廷还是白莲教,谁敢造次?” 汪直摇摇头:“孩子,永远不要低估了敌人。明军中流传一句话,说得很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胜负未分骄兵必败!” 汪直还没想好怎么用谈新仁这颗棋子,但谈新仁之前的举动,带来的连锁反应,却给赵文华惹了很大的麻烦。 当初赵文华被谈新仁敲诈后,第一反应就是拿着信去找了严世藩。 严世藩的反应也很直接,告诉赵文华这件事他不要管了,自己会处理。赵文华满心疑惑,却不敢再问。 他很明确自己并没有跟谈新仁的营造队长讨论过偷工减料的事儿,对谈新仁所说的图纸也一无所知。 天地良心,他赵文华虽然挣钱没够,但也不至于在皇宫的工程上偷工减料啊!皇宫给的价钱还不够高吗?人再贪心也得有个底线吧! 赵文华虽然没有严世藩聪明,但他也不是蠢货,他直觉这件事儿里有问题,只是什么问题,他还想不明白。 所以他借着出差的机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尽量离严家远一点,反正严世藩专心对付萧风,有了新帮手柳台,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随着萧风暴打严世藩,又在三司会审中击败柳台,赵文华越来越觉得干爹的这条大船有点漏水了。 万一将来大船要沉了,自己总得有个保命的小舢板吧…… 这个小舢板想指望萧风是不可能了,自己和萧风之间仇怨很深,所以,赵文华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嘉靖。 我必须要让万岁感觉我是个有价值的人,慢慢在心里把对我的印象,从严嵩的干儿子,变成聪明能干的工部侍郎! 所以这段时间,赵文华工作很勤奋,很努力,出差不断,并且亲手抓出了几个偷工减料的工程,树立了自己能臣干吏的形象。 干儿子如此争气,严嵩自然开心不已。他又不知道赵文华心里所想,所以在日常的工作汇报中经常把赵文华的事迹添油加醋地说给嘉靖听。 嘉靖朝能臣不少,但能每天被嘉靖听见的却不多,所以嘉靖渐渐也对赵文华产生了兴趣,于是表态。 “他这次出差回来,让他来见朕。自从萧风的入世观盖完之后,朕确实好像没怎么见过他了。” 这就是向大老板述职的机会来了!严嵩赶紧给赵文华写信,让他好好准备,如果合了圣意,那以后工部尚书就是稳稳的了! 赵文华也很激动,一边整理自己的工作成绩,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增加嘉靖的好感。 大方向傻子都清楚,那肯定是从修道的角度嘛!你工作做得再好,还能比夏言更好吗,夏言还不是一样被咔嚓了! 所以赵文华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一样宝贝!当年赵文华是怎么成为严嵩干儿子的?就是靠的这样宝贝! 赵文华曾经去云贵地区出差,当地有一种酒,叫百花仙酒,是苗家的神秘配方。 由不满十六岁的少女,在花神节的当天,到百花盛开的山谷中,采摘特定的一百种花,用来酿酒。 采摘方式不能用手,要让少女用嘴唇把花瓣咬下来,然后存放于胸前,据说这样的花瓣带有自身的花香,少女的唇齿之香和少女的乳香。 酿出来的酒不但清香扑鼻,而且对男人的身体有极强的滋补作用,据说是得到了花仙子的祝福。 嘉靖是个听见“仙”字就开心的家伙,这又是百花又是仙的酒,还不得把他的嘴乐歪了! 赵文华靠着和当地土司的利益往来,每年都弄两坛酒来送给严嵩。严嵩很喜欢喝,多次对赵文华表示,这酒很赞,多搞点来。 听到嘉靖要召见自己后,赵文华赶紧重金又从土司手里搞了一坛百花仙酒来,准备给嘉靖个惊喜。 嘉靖召见的日子终于到了,赵文华带着百花仙酒,配以精美的礼盒,带着一起进了西苑。 嘉靖眯着眼睛听完了赵文华的工作汇报,很是勉励了一番,暗示他只要好好干,等工部尚书高升或退休,他是很有希望接班的。 在驴子面前吊根胡萝卜,是嘉靖非常熟练的赶车技术。这根胡萝卜吊在柳台面前的时间比赵文华还长呢,赵文华自然也不敢全信。 因此他信心满满地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请万岁赏收他进献的百花仙酒。 果然,嘉靖一听见这酒的名字,立刻就来了兴趣:“什么酒当得起这样的名字呢?” 赵文华心说机会来了,于是抖擞精神,将百花仙酒神奇的酿造过程,以及花仙子的祝福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更是再加重注:“据传说,这酒因为有百花仙子的祝福,故而男人喝了,妙用无穷,滋阴壮阳,养气补身,若是修道之士,更可修为精进,一日千里。” 赵文华还是很鸡贼的,他加了个据传说,这样万一嘉靖不信,也不会怪罪自己信口胡言。 但事实上嘉靖也是很有些向往的,这么好的酒,听着味道就很香啊,加上少女的传说,朕很好这一口啊! 对修道有好处,这就更关键了,嘉靖立刻让黄锦打开坛子,果然,一股奇妙的花香气息飘满了整个谨身精舍。 黄锦舀出一碗来,谨慎的用银针试了一下,没有什么反应。但天下毒物甚多,他却也不敢大意,把碗端给赵文华。 赵文华也懂得规矩,给皇帝进献入口的东西,你自己不先试试,怎么能让皇帝放心呢。于是赵文华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放下碗时,赵文华有意的舔嘴巴舌,更显得这酒美味无比。 即使如此,嘉靖此时也是不会喝的,至少要等到过上三天,赵文华若还是活蹦乱跳,他才会喝。 “好香的酒啊,什么酒这么香啊?” 萧风站在精舍门口,冲嘉靖稽首行礼,然后走进精舍内,笑眯眯的看着赵文华。 “赵大人也在啊,这酒必然是你进献的了?” 赵文华十分不想搭理他,但在嘉靖面前,不便失礼,便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嘉靖倒是兴致颇高,还给萧风讲了一遍这百花仙酒的酿造工艺和神奇传说,然后略有点心疼的表示,你可以来一碗。 萧风摇摇头:“别说现在我嘴唇有些肿胀,不敢喝酒,就是平时,我也不敢喝这来自苗疆的酒啊。” 嘉靖一愣:“这是何故?” 萧风淡淡一笑:“且不说那金曼陀就来自苗疆,害人无数,眼下已成禁药。 我还听说苗疆另有一种奇妙的毒物,是银针根本测不出来的,故此不敢喝这百花仙酒。” 赵文华大怒:“萧大人此言,竟是说我要谋害万岁吗?你竟敢如此诬陷我! 我刚才已经先喝了一碗酒了,若是有毒,我岂敢如此?万岁,你要为臣做主啊!” 嘉靖也觉得萧风这次有些过分了,人家赵文华好不容易弄来的这么好的酒,你就是不喝,也不该直接给人家扣个谋害皇帝的罪名吧,这可是要诛九族的! 嘉靖本来想说萧风两句的,但看看萧风红肿的嘴唇,知道这是刚给自己女儿治病回来,顿时就有些泄气,说出的话也温柔了很多。 “师弟,赵侍郎是一片忠心,不要如此刻薄。”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文华首胜 萧风微笑着向赵文华拱手道:“我岂会怀疑赵大人的忠君之心?只是担心赵大人也为人所骗啊!” 赵文华的怒气稍小了一点,毕竟皇帝都是诛心的,有心之罪和无心之失不可同日而语。但皇帝无小事,即使无心之失也仍然是很严重的指控。 “萧大人何必危言耸听!这百花仙酒在苗疆之地流传百年,并非赵某杜撰。 你空口白牙地说我会受人所骗,危及万岁,用心何其狠毒! 你说清楚,什么毒物银针测不出来,又是什么毒物我亲自喝下都无法验证的?” 萧风淡淡的说道:“赵大人听说过苗疆蛊毒吗?蛊毒者,千变万化,有无形无状的,有无色无味的。 发作时间更是复杂,有当时发作的,有数日后发作的,有数年后发作的,甚至还有一辈子不发作的。” 赵文华心中一惊,他四处出差,算得上见多识广,在苗疆时自然也听过蛊毒的传说。 不过那些土司都告诉他,蛊毒其实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邪乎,主要就是毒虫之术罢了。 可确实也有人说那些土司是欲盖弥彰,秘技自珍,为了避免被人怀疑一些大事件与蛊毒有关。 倒是黄锦比较好奇:“一辈子不发作的毒有何用处?” 萧风心里感谢了一下捧哏搭档:“一辈子不发作的毒,是因为需要某些特殊的条件才能诱发。 例如传说中的情人蛊,据说中蛊者只要不离开爱人一千步,就永远不会毒发。可是一旦离开,就会当场毙命!” 嘉靖皱起眉头,半信半疑。蛊毒的传说流传极广,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但这就像鬼神之事一样,极少有人完全不信,也极少有人会全信。 “师弟,蛊毒之事,似乎不在我道门法术之内,你可是也有涉猎吗?” 这句话虽然平淡,但其实暗藏玄机,嘉靖虽然对萧风已经极度信任,但他天生就不是一个信任了谁就永远不会怀疑的人。 更别说他成为皇帝之后,天然的身边围满了骗他的人,他就更加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人。 萧风道术在身,又在仙境留过学,这些嘉靖都信之不疑了。但这不代表萧风就该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萧风如果真的表现出自己什么都会,什么都懂,甚至超出道家的范畴,那么嘉靖立刻就会生出疑心来。 严嵩可是说过的,萧风的道术是真的,可会道术的人未必就一定会说真话呀…… “师兄,蛊毒自成一派,历来也不在道门法术之中,但道门法术中对其有一定记载。主要是符箓宗在给人治病祛邪时,曾经遇到过。 仓颉天书中对‘蛊’这个字的由来,也是这样解释的,上虫下皿,已经暗示了蛊毒的产生之法。 本草纲目中也曾记载,造蛊的人捉一百只虫,放入一个器皿中。大虫吃小虫,最后活着的虫就叫做蛊。 按本草纲目所说,蛊本来是一种以毒攻毒的药物,后来才被有心之人利用来害人。 但我所知的,也就此而已,各种书中对蛊毒的原理及诊治方法,只有寥寥数种,多为揣测之语。而蛊毒千变万化,肯定不是这一点记载就能弄清楚的。 所以我只是听说此酒来自苗疆,又是土司所供。如今苗疆土司与朝廷之间,关系微妙,师兄还是小心为上。” 萧风一番话,成功打消了嘉靖心中的一点疑虑。师弟很实事求是嘛!自己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坦然承认不知道,讲究! 而且师弟的推测是有道理的,苗疆土司对朝廷的关系微妙,朝廷给好处他们就喜笑颜开,朝廷想伸手管管,他们就鼓动怂恿地方上闹事,打跑朝廷的官员。 这样的人给的东西真能放心地喝进肚子里吗?嘉靖沉着脸,觉得赵文华有些不太懂事了,全然忽略了一炷香之前还夸赵文华是能臣干吏呢。 赵文华看着嘉靖的脸色不对,心里又慌又恨,本来好好的事儿,就因为萧风出来放了几声屁,忽然就老母鸡变鸭了,这真是岂有此理! “万岁,臣敢担保,这百花仙酒绝无问题!那些土司也不知道臣购买此酒是进献万岁的!他们怎么会做什么手脚呢?” 见赵文华急得捶胸顿足,萧风忽然插了一句:“我也愿意相信赵大人的酒是没问题的,赵大人这百花仙酒,可曾有其他人长期喝过? 是否真如赵大人所说的,妙处无穷,强身健体?还是说效果不佳,毫无作用?甚至于百病缠身,难以支撑? 如果有正面的例子,那就足以证明赵大人的清白了!如果是反面的,相信赵大人自己也就心里有数了。 赵大人可别说是自己常年喝过的,自己给自己作证,这事儿听着就假啊。” 嘉靖觉得言之有理,微微点头,表示附议。反而黄锦置身事外,旁观者清,一下就听出了萧风在给赵文华挖大坑。 但赵文华此时已经被萧风冤枉的血灌瞳仁,恨不得掏出心来让嘉靖看看,证明自己肚子里确实只有一碗粉,好狠狠的打肿萧风的脸。 “有的有的!万岁,有的!臣自三年前就将此酒献给首辅大人,额,万岁知道的,首辅大人乃臣之义父,臣是孝敬长辈,并非贿赂上官。 义父三年来一直坚持饮用此酒,至今精神健旺,身体健康,老当益壮,有目共睹! 前几天次辅徐阶大人还对人感慨,说看首辅大人的状态,能干到一百岁!这足以证明此酒的功效! 且首辅大人坚持饮用三年,尽得其妙处,并无任何不良反应,足以证明萧大人所言蛊毒之事,纯属荒谬!” 赵文华以磅礴的气势击溃了萧风的质疑,情绪极度高涨地看着萧风,犹如拔剑四顾的将军一般。 这是他第一次靠自己单独击败了萧风啊!苍天啊,大地啊,我终于出了这口气啊! 被击败的萧风闭了嘴,谦虚的冲嘉靖行了个礼,表示自己还要去大理寺上班,就飘飘然然的离开了。 但在赵文华的眼睛里,萧风是狼狈逃窜了,而且是夹着尾巴跑的,脸上没准还挂着泪痕。 想我萧风纵横舌战两年,从未败过,就连铁三角联手再搭上柳台都不能奈何我,谁知今日惨败于赵文华的手下! 严嵩啊严嵩,你有这样的干儿子,还要那个亲儿子干什么?没错,萧风一定是这样想的! 萧风是怎么想的黄锦不清楚,但黄锦却很清楚嘉靖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他迅速打开香炉,熟练的开始摆弄龙涎香。 嘉靖终于开口了,并没有赵文华想象中的开心,反而有些低沉冷峻。 “赵卿今日辛苦了,赏你休沐三日,好生做事,去吧。” 嗯?这就完事了吗?自己的胜利就这么不起眼吗?不是该继续讨论一下百花仙酒的问题吗? 这些问题赵文华自然是不敢多问的,但不管怎么说,击败了萧风总是一大胜利,赵文华还是保持了愉快的心情,直接去太白居大吃了一顿。 多日不见,史珍湘明显憔悴了很多,见到赵文华来了,赶紧好酒好菜地招待,然后唉声叹气,跟赵文华诉苦。 “赵大人啊,你可回来了。自从食神大赛后,太白居的生意每况愈下啊! 醉仙楼搞什么会员制,搞得那些有钱人都不来太白居了,我舍下脸皮拉住几个熟客,他们才吃一顿,下顿就还是去醉仙楼啊!” 赵文华皱皱眉道:“你们的饭菜没有人家的好吃啊,这只能怪手艺不行,你得想办法进步啊!” 史珍湘连连摇头:“大人,可不是这样的啊。我承认食神大赛上是败了,可现在味精由天赐粮店专营,咱们也能买了呀。 我保证现在太白居的饭菜水平并不弱于醉仙楼啊。柳如云的厨艺虽然厉害,可现在生意火爆,她根本忙不过来,只做几道招牌菜而已。 剩下的菜,很多也是徒弟做的呀。比徒弟,难道我太白居还能不如醉仙楼不成?” 赵文华也觉得奇怪:“既然如此,为何客人还不愿意光顾太白居呢?是饭菜比醉仙楼贵吗?” 史珍湘苦着脸说道:“要论经营成本,那是真的比醉仙楼高。别的不说,就单单味精一项,价格就高得吓人。可没办法啊,不买也得买,否则客户不买账啊。” 赵文华一拍桌子:“难道他敢给醉仙楼低价供货吗?如果那样,你就找谈同啊,告天赐粮店定价不公,扰乱市场! 天赐粮店不是普通商户,味精是专营商品,定价必须是市场统一的!否则就有罪!” 史珍湘无奈地说:“这一招我都用过了,谈侍郎亲自派人去天赐粮店查的账簿,结果人家给醉仙楼的价格和市场价是一样的!” 嗯?赵文华不明白了:“那醉仙楼的成本一样也高啊!怎么就比你有优势了呢?” “因为醉仙楼是赊账啊!到年底一起结算!户部只能管定价是否公平,可管不了人家给不给赊账啊! 咱们太白居去,人家就要真金白银,醉仙楼去,人家就记账!到了年底,醉仙楼的盈利里有一半是张天赐的,人家是肉烂在锅里啊!” 赵文华恼火的说:“你不要鼠目寸光,光想着成本,先把客户争取过来才是重点!” 史珍湘看了赵文华一眼,心说你指点我经营酒楼,只怕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赵大人,我当然明白,为此我咬着牙,保证一切菜品酒水都比醉仙楼价格略低,可仍然不管用啊! 那些会员都说,他们的钱都存在了醉仙楼,不花白不花,干嘛还要到我这里掏真金白银呢? 而且醉仙楼的会员还搞了啥积分制,消费越多,积分越多,积分到一定数量,可以兑换柳如云亲自下厨的酒席一桌!” 赵文华气的七窍生烟:“你就不会也搞吗?这些又不是只有他一家能搞!妈的拼了,你的积分兑换你亲自下厨酒席两桌!” 史珍湘绝望的看着赵文华:“人家还可以选择兑换春燕楼的红牌姑娘优先权呢,我怎么拼,我也陪人家睡觉去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东厂厂公 赵文华想了想,这倒确实是不能,就算史珍湘愿意,客人也未必愿意把积分浪费在他身上。 “不就是青楼吗?京城青楼可不是只有春燕楼!原本是因为想拉上陈公公这条线,才让谈新仁入股的春燕楼。 现在看来,陈公公貌似中立,但显然是偏向萧风那一边的!既然如此,咱们也不用顾虑了! 我回头就去找东楼商议,我们也支持一家青楼,也搞联合经营。总之一句话,他们怎么搞,我们就怎么搞! 如果敌人智计百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想办法去破招,而是跟着对方出招,最后凭实力定胜负! 张天赐和萧风加起来有多少钱,不过是靠着债转股圈了一些钱罢了!以我们严党官员的实力,联合起来,我就不信砸不死他们!” 史珍湘眼睛一亮,他之所以一直在向赵文华诉苦,就是希望得到这个结果。本来严世藩是更好的诉苦对象,但严世藩最近闭门养伤。 而且柳氏宗族败北后,严世藩也受了打击,好像心思不在太白居和醉仙楼之争上了,用后世的时髦话说,严世藩对此事,放下了。 可史珍湘放不下啊,天地良心啊,柳下贿选的全部资金,可是史珍湘出的啊,整个过程,严世藩只出了一颗极乐丹而已啊! 史珍湘把自己的激动和聪明都隐藏在内心里,表面上表现出恍然大悟,被赵文华的话洗礼了的表情。对这个表情不熟悉的,请参考马科长。 “啊~~~啊!赵大人说得对呀!此事就请赵大人多为费心了,只要咱们干翻柳如云,打败醉仙楼,以后醉仙楼的收益,小人一定亲自留足大人的部分!” 赵文华很开心,觉得自己一天之内,先是挫败萧风,后又想出了如此牛叉的主意,看来自己比原本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啊,只是一直在严世藩的压制下,未能施展而已! 就在赵文华志得意满的时候,已经下值回到家里,刚端起酒杯的严嵩,被嘉靖召见了。 严嵩心中狐疑,不知道这个时间嘉靖不好好修道,叫自己干什么,不过还是赶紧放下酒杯,跑到西苑面圣。 一进屋,就见嘉靖面色平淡,正在用膳。本来嘛,这个时间本来就是该吃饭的时间,严嵩也不知道嘉靖这是抽的什么风。 “严爱卿来了,黄伴,赐膳。” 黄锦早就准备好了,在一张新加的桌子上摆上了几样菜品,严嵩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是万岁一个人吃饭不香啊,所以想起我这个老朋友来了,这是君臣际遇难得的殊荣啊! 严嵩高高兴兴地谢恩,然后拿起筷子正要吃,黄锦微笑着给他还倒了一杯酒。严嵩赶紧再次谢恩,然后端起酒杯。 “万岁赐宴,臣感激涕零,臣以此酒恭祝万岁万寿无疆……” 嗯?这酒的香味怎么如此熟悉?严嵩心里咯噔一下,看看酒的颜色,又偷偷地抿了一小口,顿时脸色煞白。 这不就是自己刚才在家里刚要喝的百花仙酒吗?他偷偷看了看嘉靖的桌子上,并没有酒杯。 “严爱卿,这是有人进献的百花仙酒,据说不但有各种滋补功效,对修道还有补益,朕舍不得自己喝,特召爱卿同饮。” 严嵩在这一瞬间心里至少转了三百六十个念头,甚至权衡了每个念头的利弊,然后他缓缓放下酒杯。 “万岁,此酒当真花香扑鼻,口感清洌,确实是好酒,只是药香味也太浓烈了些。 臣虽喜欢小酌,然因壮年时曾得过大病,后虽调理得当,得以重回朝堂侍奉万岁,但对药饵一物极为谨慎。 此类药酒,臣今日为万岁贺,当饮,若是在自家,臣是不会饮用的,宁可喝些清淡之酒。” 嘉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哦?如此说来,赵文华并未曾进献给你这百花仙酒了?” 严嵩在说前一番话时,就已经做好了后面的回答准备。虽然赵文华送酒这事儿并未大张旗鼓,但他不能赌嘉靖就肯定不知道。 因为有锦衣卫,陆炳万一知道此事,平时或许当作小事不报告。但如果嘉靖直言询问,陆炳是绝不会替严家隐瞒的,这点严嵩还有自知之明。 所以严嵩选择了最有把握的解释:“万岁,赵文华确实曾送过臣百花仙酒,臣念他一片真心,又非是贵重之物,也就收下了。 不过臣不喜喝药酒,就把这酒送给了小儿世藩,他倒是经常喝,不过据他所言,虽有些补气的意思,终究用处也不大。” 行了,这就够了。不管这酒好坏,赵文华同志所说的,严嵩靠喝此酒老当益壮,算是被严嵩直接否决了。 不过严嵩还是给赵文华留了一条活路:那就是他并没有说赵文华知道此事,所以赵文华也不算是欺君,只能说是个误会。 如果严嵩直接说,他告诉过赵文华,自己不喝这个酒,都是严世藩喝了,那赵文华就是明目张胆的欺骗嘉靖,就算不诛九族,杀头是跑不了的。 嘉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严嵩这顿饭吃得食不甘味,好不容易等嘉靖放下筷子,他立刻也跟着放下,再三谢恩而出。 出了西苑,严嵩坐进轿子里,抖了抖被冷汗湿透的衣服,一直强压着的恐惧和怒火瞬间就爆发了。 “回府!派人把赵文华给我叫来!” 赵文华在太白居吃饱喝足,又身着便服,去考察了一下百花楼。百花楼是京城四大名楼之一,虽比春燕楼略逊一筹,但也同样美女如云。 更重要的是,百花楼虽然是青楼,但其后台却不是陈公公,而是东厂。 历史上,嘉靖朝此时的司礼监和东厂是一个人在掌管,此人名叫麦福,是黄锦当权之前权利最大的太监。 但萧风穿越前后,情况发生了微调,麦福提前告病退休了,于是作为二把手的陈洪接手了司礼监。 不过既然嘉靖是把陈洪当成个吉祥物摆着,司礼监的实权都交给了黄锦,就更不可能把东厂交给陈洪管理。 要知道曾经的东厂,可是比锦衣卫还强大的存在,锦衣卫一直在东厂的权利下委委屈屈的。这让历任锦衣卫指挥使都很不服气。 同样是给一个老板干活,凭什么东厂就比锦衣卫牛叉呢?就因为你下面没了? 东厂老大点点头:没错,就凭老子下面没了!所以皇帝就更信任我!不服气?不服气咱俩换换啊!我宁可当锦衣卫,只要你能把失去的还给我啊! 但嘉靖时期的锦衣卫却不惧东厂,甚至还压了东厂一头,究其原因,其实就是因为陆炳。虽然陆炳下面有,但是嘉靖对他的信任简直比太监还太监。 即便如此,东厂仍然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嘉靖想来想去,如果交给黄锦,黄锦成天伺候自己,也很难管理,干脆就交给了另一个信任的太监:张远。 张远是前朝大太监张永的干儿子,因为张永铲除过大太监刘谨,因此嘉靖对他印象不错,在嘉靖八年时还启用过张永。 可惜张永同志只在岗位上战斗了一年就病逝了,不过他提携的干儿子张远则继续得到了嘉靖的信任。一步步升迁,最后在麦福病退,嘉靖分权的情况下,幸运的当上了东厂厂公。 知道了东厂和司礼监曾经有过共同的老大,对东厂名下为何会有青楼产业也就不足为奇了,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而且张远颇有远见,执掌东厂后,就让百花楼不要再从教坊司里买人了。因为教坊司的人直属司礼监管辖,用了教坊司的人,就脱不开陈洪的控制。 所以百花楼里的女子,基本都是东厂抓来的罪奴,或者民间买来的,卖身契都在东厂,而不在司礼监。罪奴不经过教坊司,其实是有点违规的,但东厂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因此,虽然从名义上百花楼作为青楼,仍然在司礼监的管理下,实际上司礼监已经鞭长莫及了。 赵文华是三品大员,他就算穿了便服,其实也是瞒不过耳目灵通的东厂的。而且他也没打算隐瞒东厂,穿便服只是为了给那些喜欢弹劾官员的御史们一点面子而已。 所以,当赵文华刚坐在百花楼雅间里,搂着姑娘喝杯酒的功夫,张远就已经从后门走进来了,他在妈妈花奴的带领下,走进雅间,冲赵文华拱手致意。 “赵大人好雅兴,今天怎么想起光顾东厂的生意了?” 赵文华笑道:“不来这里,恐怕难见厂公啊。我无缘无故的,总不能进东厂去见厂公吧。” 张远见赵文华要赶走陪酒的姑娘,摆了摆手:“不需如此,赵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这百花楼里,我担保一个字也不会外传。” 赵文华心想,我不是因为怕泄密,我是觉得当着太监不搂姑娘,难道不是基本的礼貌吗? 不过见张远不在意,他也就不坚持了,抓紧时间说正事。 “厂公,虽然一向以来,为了避嫌,和厂公交往甚少,但本官知道,厂公和首辅大人关系是不错的。” 张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严党势大,严嵩和嘉靖又是老朋友的架势,连陆炳都要保持友好,张远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妇,当然也和严党官员颇多利益勾结。 别的不说,这些年来,东厂抓的人里,几乎就没有严党的人,几乎都是跟严党做对的人。严党官员有钱有后台,说话又好听,干嘛要抓人家呢? 那些又臭又硬的穷酸,动不动就弹劾严党。弹劾轻的,严嵩不过记在心里,过后给穿穿小鞋,弹劾重的,就算严嵩能忍,严世藩也一定自然要找个罪名干掉。 罗织罪名这事儿,本来锦衣卫更适合,可惜陆炳外柔内刚,还是有点底线的。而张远的底线就低的多,严世藩找张远合作的时候就很多。 所以此时赵文华作为严党的铁三角,严嵩的无继承权儿子,自然有资格代表严党表态。 “厂公,我们要再次合作了,这次,我希望能借用百花楼,打垮春燕楼! 这样,不但东厂能独霸京城欢场生意,你也能展示出比陈洪更强的能力!”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逐出严家 独霸京城欢场,这个张远是不敢想的。他能把百花楼从司礼监的掌控下弄出来,已经是极限了,说破大天,全国的娱乐业都是归司礼监管着的。 但体现出比陈洪更强的能力,这一点让张远十分动心。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陈洪年龄虽然不算老,但嘉靖不太可能真正重用他了。 下一任的太监首领,必然是黄锦,但是黄锦此人性格谦和,不适合干脏活累活,所以他当老大未必能当得长久。 在张远看来,黄锦最适合的位置仍然是嘉靖的贴身密友,即使司礼监和东厂名义上都交给他,也势必要找一个能干脏活累活的人实际掌控。 如果自己能表现出比陈洪更高的能力,那么这个人,舍我其谁呀? 虽说青楼生意,不管是对司礼监,还是对东厂,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但是细节决定成败呀…… 所以张远矜持地点了点头:“赵大人所言,甚合我心。只是不知道,赵大人是否真能代表严府的态度呢?” 赵文华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当下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个自然,我和严府是什么关系,厂公不知道吗?” 张远微笑举杯,两人一饮而尽,一个新的娱乐综合体,就此诞生。 太白居+百花楼 vs醉仙楼+春燕楼,陈公公 vs张远,大战一触即发! 代表严党谈判完的赵文华,高高兴兴地回到家,然后被守在家门口的管家告知,严嵩有请。 赵文华觉得今天简直是太顺了!皇帝夸奖、击败萧风、拯救太白居、联合东厂、担当严党发言人! 现在干爹又找自己,不用说,必然是知道了自己在西苑大展神威的事儿,这是要给自己庆功啊! 赵文华不禁有点后悔,刚才在醉仙楼喝得有点多了,一会儿万一到了严府里,干爹和干弟弟轮流给自己敬酒,自己不喝是不是显得有点太嚣张了呢? 赵文华在路上的轿子里下定决心,不管敬多少酒都喝,人不能忘本啊,虽然自己忽然成了铁三角里最聪明的人,但要低调…… 桌上果然摆着酒,赵文华一闻就知道,这是自己送的百花仙酒,他气沉丹田,做好接受干爹敬酒的准备。 “文华啊,是你对万岁说,我喝了三年你进献的百花仙酒,妙处无穷,是吗?” 严嵩的脸色像个木偶,看不出喜怒来。严世藩则搂着侍女,一边让侍女帮自己消肿,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这珍贵的百花仙酒,就像要一口气把剩下这点都喝完一样。 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啊,赵文华也谨慎了起来:“义父,是的,当时萧风诬陷孩儿所献的百花仙酒,有苗疆蛊毒! 孩儿与之辩论,就在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之时,他一时不慎,自掘坟墓,说我没有证据能证明此酒长期饮用,有益无害。 孩儿当机立断,以义父为例,侃侃而谈。须知万岁对义父何等信任,听说是义父长期饮用的,自然就没了疑心。 那萧风眼见弄巧成拙,也就无奈告退了。想来自此之后,万岁对萧风的信任肯定也是……” 啪!一只酒杯砸在了赵文华的脸上,把他砸得眼冒金星。杯中的残酒顺着脸流了下来,流进了他的嘴里。 百花仙酒产量极低,来之不易,赵文华自己平时都喝不着几口,此时满嘴生香,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好酒!要是能再来口臭鳜鱼就好了! 然后赵文华勃然大怒,今天的我不是过去的我了,谁敢偷袭老子? 擦了把脸上的酒,他才看见严世藩狰狞的脸,如果不是腿脚还不太利索,没准严世藩已经扑上来痛打他了。 “蠢货,我严党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货!你也配当严府义子?你也配当工部侍郎?你的脑子都让狗吃了吗?” 赵文华被严世藩骂蒙了,求援地看向干爹,按常规,干爹此时应该表态:“东楼,文华是自己人,不要这么刻薄。” 但干爹这次没有声援他,干爹失望地看着赵文华,连连摇头,显然对认他当干儿子悔恨至极。 “如果不是我深知你和萧风仇怨不浅,我都几乎怀疑你是在和他合伙设套坑害老夫。 你也不想想,我喝了三年的仙酒,对男人补益,对修道有助力,我居然自己偷偷的喝了三年,都没跟万岁说过一句! 就算万岁不缺这一口酒,我从此以后在万岁的心里,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首辅了,再也没有友情可言!” 赵文华脑子嗡的一声,顿觉天旋地转,好像刚才严世藩砸在他脸上的酒杯,终于被反射弧感应到了一样。 按理说赵文华不至于如此愚笨,想不到这里面的陷阱。只是他实在对萧风恨之入骨,怒火上头时,恨不得不惜一切代价,只为能击败他一次!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偷偷看片被人忽然抓了现行时,情急之下承认是在看中国男足一样,完全是怒火烧光了理智。 此时被严世藩一酒杯砸醒了,顿时明白自己掉进了萧风挖的大坑里!他之所以之前没注意到这个坑,因为这个坑本来就不是埋他的,而是让他飞起一脚,把干爹踹进去。 严嵩怒视着赵文华,如果此刻眼神会说话,那一定是:文华我儿,你干他妈什么呢? 赵文华绝望地看着严嵩,那眼神在严嵩看来就像: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干爹之下? “罢了,你滚吧。从今以后,你赵大人是赵大人,我严嵩是严嵩,我命不够硬,认不起你这样的儿子!” 我的血条再厚,也架不住你们轮流这么折腾啊,你们谁犯了错都得我去挡枪,拿我当什么,肉盾吗?早晚有一天,万岁对我的感情会耗光的呀! 严嵩对赵文华多少还是有感情的,他也知道赵文华这次是被萧风坑了,但严嵩心里更清楚一件事。 若非赵文华急于获得嘉靖的好感和信任,他也不至于犯这么大的错。他这是觉得我严党这条船不那么牢靠了,要提前预备后路啊! 所以严嵩放了赵文华一条生路,不会亲自挥泪斩干儿子,但他也不打算再保护赵文华了,以后生死存亡,看你自己的本事吧。 赵文华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呢。 他赶紧站住,把自己和东厂张远密谋的事儿说了一遍,期待地看着严某和严某某,希望能重新变成自己的干爹和干弟弟。 严某没表态,直接拂袖而去。严某某笑道:“亏你还敢代表严党去做主,算了,此事我知道了,也算是个主意,赵大人,今后仕途漫漫,你小心保重啊。” 赶走赵文华,严世藩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卖力给自己消肿的侍女,心痛地发现,自己仍然没什么感觉。 难道自己真的从此就废了不成?萧风,你这个王八蛋,老子要把你剥皮萱草,挫骨扬灰! 萧风此时却不像严世藩那样想念对方。他正在为家里孩子早恋的问题发愁。 在萧风眼里,巧巧一向就是个饭碗一端谁都不爱的小吃货,能跟她一较高下的,恐怕只有自己的小舅子刘鹏。 但不知不觉间,巧巧也十一岁了,她本来就长得十分可爱,居然提前引来了两头半大猪的注意。 对于这件事儿,萧风的态度是比较消极的。除了年龄太小之外,主要是他不希望巧巧进入皇室,太危险,也不会太幸福。 看看常安公主就知道了,如果皇室嫔妃都跟常安公主的段位差不多,那巧巧就是饭量再大,也会被绿茶淹死。 所以当裕王来约巧巧出去踏青时,萧风否决了:“踏什么青,夏天都快过去了,你们是去喂蚊子吗?” 景王的手段更卑鄙一些,他跑进宫里偷了不少点心出来,约巧巧出去野餐。巧巧咽着口水,像被人贩子用饼干勾引的小孩儿一样,都要跑出门了,也被萧风制止了。 “点心留下,愿意野餐就在后院花园里野吧,不许出大门!” 景王无奈,只好拎着点心陪巧巧在后花园里吃。点心里用了很多香料,大多是各种花瓣做成的,因此引来了不少蜜蜂和蝴蝶。 巧巧埋头大吃,根本不管那些围着她转悠的蜜蜂,景王怕她被蛰了,拿着柳树条在她身边驱赶蜜蜂。 “巧巧,好吃吗?好吃的话我回头还去偷!我知道点心都放在哪儿!” “嗯,好吃!” “巧巧,裕王他不敢偷,他胆子小,怕被抓住丢人!” “嗯,丢人!” “巧巧,我以后要是当了皇帝,就得住进宫里去,我再想出来就难了,想见我只能你进去找我。” “嗯,找你!” “巧巧,如果我当不上皇帝,我是说如果啊,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嗯,不喜欢!” “巧巧……那……那是不是我当上了皇帝,你就会喜欢我?” “嗯,喜欢!” 巧巧完全沉浸在点心的美味中,顺着景王的话敷衍着他。 景王手里的柳树条垂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巧巧,眼神中充满着忧虑,一直到巧巧头发上都落了两只蜜蜂,他才赶紧重新挥舞起来。 “景王殿下,你要知道,历来皇位之争,从无胜负可言,只有生死之别,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那萧风一向偏向裕王,虽然在你面前装得公平公正,但之前他断案救过裕王,裕王也派护卫救过他,你还能相信他一视同仁吗?” 第三百章 变态魔窟 赵文华慌了,他就像个没了爹的孩子一样……不对,不是像,就是。 干爹没了呀!赵文华就像后世某些女明星一样,虽然看着还风光无限,但没了干爹,随时都可能过气的啊! 所以,挽回干爹,要比获得万岁的欢心是眼下更重要的任务。毕竟自己只是想找条舢板预备着,可不是想现在就跳下干爹的大船啊! 但直接找严嵩估计是没戏了,赵文华知道干爹的脾气,虽说有时心软,但这次的事儿比较严重,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原谅自己的。 找干弟弟就更没戏了,严世藩不是不能帮自己说话,不过要钱太狠,估计这次不倾家荡产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所以,就剩一个选择了…… “母亲大人!娘啊!您得救救孩儿啊!孩儿真的不是有意的啊!您想想,孩儿怎么会呢? 孩儿对父亲大人一片赤胆忠心,从未有过二心啊。这次实实在在是萧风那个浑蛋陷害孩儿的啊!” 严嵩夫人,干妈欧阳氏看着堆满了桌子上的珠宝,叹了口气。她毕竟是个女人,赵文华平时对她也极为尊敬的。 现在赵文华趴在她脚下痛哭流涕,又送了这么多珠宝表示忠心,欧阳氏觉得也差不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嘛。 何况自己两口子到了这把年纪,只有严世藩一个儿子,有个干儿子不是也挺好的吗。可恨的是萧风,干儿子还是好的嘛。 所以欧阳氏晚上就跟严嵩吹了枕头风。严嵩虽然老奸巨猾,但对欧阳氏是真有感情的。 他年轻时体弱多病,欧阳氏亲自上山给他采药治病,有一次从山上滚下来,差点摔死。 因此严嵩对妻子是爱慕加感恩,再加上他自己本身也不好色,所以一辈子连个妾都没纳过。此时听媳妇这么一说,也就缓缓点头。 “我生气的不是他犯了这个无心之错。我知道他是无心的,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坑害我。 我生气的是他急于讨好万岁,这是心里觉得我严嵩早晚靠不住了,预先留后路,其心可诛!” 欧阳氏笑道:“毕竟不是亲生的,有些自保的心思也正常。我虽不问外头的事儿,也知道自从萧风上位后,你们爷俩过得不自在。 越是这种时候,你们越需要帮手。文华纵使有些不妥之处,毕竟还是你的左膀右臂,何苦自断一臂呢?” 严嵩觉得夫人说得有理,于是第二天就让人给赵文华传信,说你干妈要过生日了,摆个家宴,你过来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吧。 赵文华喜极而泣,又带了重礼登门,席间频频给干爹干妈干弟弟敬酒,庆贺自己重新加入铁三角。 严世藩在母亲的教导下,对赵文华也比平时友好,还大方地表示,既然是你代表严党和东厂谈的合作,就继续由你负责吧! 赵文华当然开心坏了,要知道这事儿虽然只是商战小事,可是牵涉太白居和百花楼两大生意,中间得有多少油水可捞啊! 所以赵文华马上非常懂事的向干弟弟表示:这事儿你放心,有一点好处,也一定先给你多半点,哥哥拿少半点! 送走赵文华后,严世藩也已经醉醺醺的了,他摇摇晃晃的走进后院,站在院子中间,看着一个个亮着灯火的房间。 极乐魔窟在给萧风设完套后,重新又封闭了大门,再次成为了只有他从密道才能进去的地方。 他倒不是怕萧风杀个回马枪,那里面的女子已经没有落选秀女了,随便萧风怎么查也奈何不了他。 他只是喜欢各种各样的变态感觉罢了。极乐魔窟里的女子,被他圈禁在这个逃不出来的牢房里,见不到任何人。再加上极乐丹的摧残,神智已经异于常人。 当他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她们会把他当成神,把他当成她们唯一的主宰。她们从心底里已经放弃了反抗的念头,只知道无限度地讨好他,只希望他能开恩把她们带到外面伺候几天。 而住在外面这些房子中的,是他正儿八经娶纳进来的妻妾。这些人是自由的,但严世藩反而对她们兴趣不大,新鲜劲过了之后,就给一份钱粮供养,偶尔临幸一下。 最左边的小屋里,灯早就熄灭了,那里住的是胭脂姐妹,严世藩咽了口口水,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命重要啊。 有命在,还怕没有新奇的享受吗?严世藩淫笑着走向一处灯光最亮的小屋,推门而入。 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女子,正在两根明亮的蜡烛下面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沉浸其中,连严世藩进来都没察觉。 和严世藩的其他姬妾比起来,这女子的头上首饰很少,只斜斜地插着一根银钗,一双绣花鞋,也显得比其他女子略大一点。 但她的容貌很美,杏眼桃腮,眉目间带着一股深深的哀怨,只是如果仔细看去,不知哪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觉。 严世藩色眯眯地看着她,走上两步,那女子这才听见脚步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蹲下福礼。 严世藩搂住她的腰,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在烛光下尽情地看着她的脸,然后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东西。 那是一块透明的水晶,已经被磨得中间薄,周边厚了,十分精巧。严世藩眼睛一亮。 “好,好,好!这次比上次做得更快!美人,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你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都给你弄来!” 女子低下头:“我什么也不要,是老爷救了我,我愿意为老爷做事。” 那声音带着女子的柔婉纤细,但又略有些沙哑,倒是跟柳如云的烟嗓有几分相似。 严世藩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茶壶,倒出一杯来,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 “如玉啊,我让你喝的这种药,每天都要喝,要一直喝。这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药,你要是不喝,就不漂亮了,知道吗?” 女子点点头,严世藩从怀里掏出一颗极乐丹,用嘴咬开,半颗自己咽下,半颗塞进女子的嘴里。女子皱着眉,不情愿地咽下去了。 “我知道你的手要保持稳定,所以只给你吃半颗。你放心,半颗足够让你欲仙欲死了,哈哈哈哈!” 片刻之后,那女子瘫倒在床上,全身无力的喘息着,严世藩也已经双眼布满血丝,一口吹灭了蜡烛。 “这脚还是有点大,明天泡脚用的软骨散要加量!嗯,皮肤越来越好了,看来他们教里,还真是有不少好药啊!” 旁边的小屋里,胭脂豹咬着嘴唇,气息明显变粗:“变态的东西,也不知道密使从哪里弄来的那种邪药,这两个都是变态!” 胭脂虎懒洋洋地伸个懒腰:“你今天才知道吗?说话声再小点,虽然雾隐死了,密使也不在,还是小心点好。严世藩狡猾着呢,谁知道他手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其实两间屋子离得并不算很近,因为严府后院很大,每间屋子之间都有一定的距离。 但严世藩肆无忌惮的声音,加上姐妹俩深厚的内功,让她们把每个字都听得见,只是不那么清晰,反而像雾里看花,越发的让人心烦意乱。 严世藩是故意的,他没办法对姐妹俩下手,心里就像有块痒痒肉挠不到似的,就更喜欢在姐妹俩面前折磨其他女人,这样能让他更兴奋。 胭脂豹红着脸,小声问:“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啊,我真的要装不下去了。” 胭脂虎沉默许久,轻声说:“你放心吧,我有计划,只要到时候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这次极乐丹被禁,圣使一定会有反应的,如果我所料不错,密使回来后,就会有大动作。 我们不知道他会干什么,但如果是圣使和严世藩赢了,咱们就还得老老实实地蛰伏,但如果他们败了,那咱们就有机会了。” 胭脂豹想到圣使的手段,忽然变得很低沉:“圣使从没败过,不管他谋划的是什么事,都很难失败吧。” 胭脂虎忽然轻声笑了:“以前或许是如此,可如今就不好说了。严世藩之前也没败过,又如何?” 胭脂豹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想起来那辆大房车,忍不住脸上一红。 “姐姐,你是说萧……” “闭嘴,记住,以后在严府别提他的名字,尤其是在严世藩面前。 你自己都没发现,每次说他名字的时候,你表情都充满了希望,这样下去,早晚让严世藩看出漏来!” “知道了,姐姐,除非严世藩问我,我再也不提这个名字了。” 这时,外面的房间里传来了严世藩高亢的叫声。 “萧风,咱们走着瞧!” 萧风此时却没有走着瞧,而是坐着,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样东西。平时这个时间,他早就回萧府了,今天却仍然在入世观里加班。 被他硬拉着一起加班的曾造办,也皱着眉头,看着被萧风拆卸开的望远镜,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 “曾造办,这是你带人做出来的吗?” “不是,大人,这不是我的手艺,也不是入世观这些孩子们做的。这手艺,不下于我。” “看来这世上能人很多啊,我记得上次你说过,你有个徒弟,他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孽徒名叫白珏。” 第三百零一章 遗忘滤镜 密使偷偷地潜回了京城。他有一个神奇的特点,那就是若非对他极其熟悉的人,只是见过一两面的人,根本就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 他的脸就像是开了遗忘滤镜一样,把人间最平凡的五官,安在了一张最平凡的脸上,然后配上最平凡的身材和打扮,这样的人,就像一滴雨水,瞬间就能消失在地上的河流里。 比如俞大猷现在就在苦苦地思索,想让手下的画师按照自己的回忆将他画出来,可最后却无奈的放弃了。因为他越是拼命地回忆,脑海里的那张脸就越模糊。 最后俞大猷只好优先干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儿,他让人把倭寇的尸体都打捞起来,清点数目,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而春燕楼的大茶壶同样没有认出曾经当过大主顾的密使,笑脸相迎,把他迎进了楼内。 此时红灯笼已经挂起,今天水姑娘照例没有挂灯,而是让楼内新红起来的星姑娘和月姑娘挂起了灯笼,排在云姑娘、火姑娘之后,凑齐当晚的四盏灯笼。 火姑娘的反向营销法为她赢得了一批忠诚粉丝,这帮喜欢花钱找骂的贱骨头们,经过激烈的竞争,由一根最贱的骨头,以五十两银子的大价钱,将火姑娘拿下。 没错,五十两银子如今已经是大价钱了,云姑娘之前创造的九十两纪录,只怕再也不会出现了。 因为最近百花楼在搞活动,挥泪雨大优惠,打骨折大促销,很多风雅之士都跑去占便宜去了。 同类商品竞争,一旦开始打价格战,自然行情就会变成买方市场,有点走低了。 既然是忠诚粉丝,火姑娘自然也不会装腔作势地挑挑拣拣,哼了一声,骄傲地仰着头,也不搭理那根贱骨头,径直走回自己的绣房,不过把门虚掩着。 贱骨头也骄傲地昂着两个头,一路小跑进了火姑娘的绣房,然后屋里就传来了火姑娘嫌弃的声音。 “慢点,你那手是爪子啊,这么笨,把人家衣服都弄坏了! 哎呀哎呀,你这么粗暴,就会欺负人,你走开啊……你得赔我衣服,哎呀!” 云姑娘用衣袖掩着嘴微笑,这是火姑娘的老套路了,故意装得无比强势,可能还会挣扎两下,最后男人推倒时才更有征服的快乐,偏偏那帮贱骨头就吃这一套。 下面已经开始竞争云姑娘了,云姑娘心不在焉的听着,她本来今天不太想挂牌的。 是妈妈燕娘劝她,说百花楼明摆着要打擂台,今晚一定得挂出四个灯笼,她要不挂,总不能燕娘亲自上阵吧。 “我出四十两!云姑娘,我是第一个喊价的啊!” “第一个有屁用,这又不是排队,顺序没有优先权!老子也出四十两,老子是醉仙楼会员,有积分的!同价位下优先!” “狂妄,你有几个积分?本公子是宝石卡,消费一次积分比你高一倍,我才有优先权!” “宝石卡了不起啊?我自己一张宝石卡,我爹还有一张金卡呢!两张卡加起来积分比你多不多!” “岂有此理!两张卡的积分一起算?没这个规矩,难道进云姑娘绣房也是和你爹一起进吗?” “你……你粗鄙!我出四十五两!积分多也没用,我比你钱多!” “你!我也出四十五两!” “我出五十……” “我出七十两!” 两个积分会员顿时都不吱声了,愤怒地看着那个相貌平凡至极的土豪,然后心里重燃希望。 这厮长得也太平凡了吧,平凡到只能用平凡来形容!虽然他土豪,但没准云姑娘看不上他呢…… “这位大爷请上楼吧。” 云姑娘说完就迈步先回绣房了,留下希望破灭的两个会员。两人恼怒一下后,立刻将目标转向剩下的两位红牌。 “我选星姑娘!” “我选月姑娘!嗯?不对,我也选星姑娘!” “你他妈存心找茬是不是?为什么老子选什么,你就选什么?” “因为……不是抢来的女人我兴奋不起来……” 云姑娘关上门,顺便上了门闩,将外面的嘈杂都隔开。 这绣房的设计十分巧妙,门窗的密封性极好,只要叫的声音不是太大,外面都听不太清楚。 当然有些客人会故意给门窗留一道缝,尤其是那些自认为比较勇猛善战的,希望大家都能对自己的能力有个正确的评价。 云姑娘坐到床上,却是个盘膝的动作,且丝毫没有脱衣服的意思。 密使笑了笑也坐到床上去,却是背对着云姑娘。云姑娘伸出双手,按在密使后背双肩略下的位置,稍微运功感受了一下。 “这次受的伤和上次不一样啊,不过比上次的轻些。” “是俞大猷,这点伤不算什么,主要是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只找过一个女人,快受不了了,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你来了两次了,再来一次,也许就被人记住了!虽然你天生的面相奇特,但春燕楼里的人,对花大价钱找姑娘的人,都会刻意记录的。” 密使点点头,感受着体内膨胀的欲望,被云姑娘一点点化解掉的感觉,当然,这肯定比不上在女人身上舒服,不过进了京城,他必须得低调一点了。 “我也知道,可我带着伤时,往往控制不住内力,上次那些女人,我不得不挨个用匕首杀掉,以掩饰她们死在极乐神功之下的异相。 萧风太精明了,如果被他发现那些女人都是无伤痕而死,他肯定会想到,要么是极乐丹,要么是极乐神功。 可极乐丹致人于死的概率并不高,那他就会想到是极乐神功害死了人。我担心,他会由此想到,一年前还曾有过一个男人死在春燕楼啊。” 云姑娘默然,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之前他们一直在误导萧风,让他以为营造队长是吃了极乐丹才会马上风的,这样云姑娘自然就没有嫌疑。 一旦让他想到,极乐丹并不会那么容易死人,反而是极乐神功如果存心运用,一定能杀死人,那他真的有可能因此怀疑到云姑娘的身上。 “虽然萧风还不知道我的样子,但他已经肯定的知道,京城中和严世藩合作卖药的人,就是打伤安青月的人。 圣使吩咐过,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不能再暴露了。圣教的优势就是暗中行事,身份,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云姑娘运功替密使消除着体内乱窜的邪气,累得香汗淋漓,娇喘嘘嘘,眼神中却充满着厌恶和哀怨。 “圣使对我有救命大恩,我无以为报,为圣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但有些事,我真的不想做了。 谈新仁的营造队长,你一开始就让我勾引他,让他把一颗心都系在我身上。 我一边榨干他所有的钱财,一边又逼他给我赎身。你就利用这一点,用钱财引诱他帮你办事。 到了最后,怕事情泄露,又让我用极乐神功把他……他是真的很喜欢我,可我却从来没真心对过他。 我一直在骗他,一直在利用他,最后,还亲手杀了他。 你知道他死在我身上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密使轻声一笑:“不会是说你的功夫真好吧?” 云姑娘的泪水从眼角滚滚而落:“他说,他知道我和你是一伙的,但他还是想帮我赎身,他告诉我你很可怕,他想帮我远远的离开你。” 密使微微一笑,正要说什么,忽然目光猛然扫向窗户,云姑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知何时窗户被偷偷推开了一道缝,一双大大的眼睛正诧异的看着屋里。 见他们看向窗户,那人才急忙离开,窗户也咯吱一声轻响,合上了。 密使一下站了起来,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淡淡的一笑:“我知道是谁了,眼睛和鼻子很好认!” 云姑娘忽然脸色变得煞白:“不行,你不能伤害她!” 密使看向云姑娘:“看来你也知道她是谁啊。那你说怎么办?她只要有一句话漏出去,被萧风听见了,你就完蛋了!” 云姑娘运功良久,身体虚弱已极,但气势仍十分坚定:“咱们声音小,她只是看见了,肯定听不见什么!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如果你敢杀她,就先杀了我!” 密使静静的盯着她,目光就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在她的脸上舔来舔去,云姑娘毫不畏惧,定定的看着他。 许久之后,密使微微一笑:“至于的吗,圣使对你那么宠爱,我犯不上为了这点事得罪你。何况以后还得找你帮忙呢。 只要你能处理好,我不插手就是。不过你记住了,万一因为你心慈手软,坏了圣使的大事,圣使是绝不会原谅你的!” 密使故意把衣服弄得散乱一些,走出门去,平凡之极的消失在门外的人群之中。云姑娘脸色惨白,靠着门,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不能让萧风知道。” 啥也不知道的萧风,此时却在一个非常让人不愉快的地方。当然,这个不愉快跟萧风无关,是指住在里面的人。 诏狱,萧风正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老朋友,好像看望许久不见的远房亲戚一样。 “赵二爷,恭喜你啊!” 第三百零二章 高级人才 赵二手带着锁链,手把着铁窗,激动的看着萧风,用破旧的囚服擦着眼泪。 半年了,半年了啊,你们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你们是把我彻底给忘了吗? 凭良心说,赵二在诏狱里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因为他的案子早就已经定了,所以压根没有再用刑审问他的必要。 而且定的罪名也不重,既然当初枯井女尸案不了了之,也就是朝廷根本不承认有皇子之间互相陷害的事儿,赵二的罪名自然也不会往这个上面靠。 而且严党也并没有完全放弃赵二,赵二没有敢供出赵文华和严世藩,严党自然也出了点力,给其他的狗看看,别寒了弟兄们的心。 所以最后赵二的罪名就是“误盗”裕王玉佩,同时加上凶蛮无赖,欺行霸市,打人伤人等鸡毛蒜皮的罪名,最多就是流放。 本来赵二已经做好准备,出京城旅游了。因为他还是有点钱的,而且赵文华也让管家给他带话儿,不管他流放到哪里,严党都会照应他的,和旅游没区别。 可这事缺德就缺德在当时嘉靖说了一句话:赵二、王府管家,由萧风做主处理。 当时赵二觉得没问题,因为罪名都已经定了,萧风再大胆,也不敢公然推翻,另行加注吧。而且陆炳是个谨慎人,没有万岁的授意,也不会在诏狱里下黑手吧。 但萧风的缺德不是赵二能想象的,萧风确实没有让人折磨他,也没给他另外定罪,而是压根就把他给忘了。 流放这事儿,萧风不能变,但啥时候让你流放,这个还是在萧风做主的范围内。 不要觉得这事儿很奇怪,实际上当时不止在诏狱,在朝廷的各大监狱内,都有这种被遗忘的罪犯。 他们或定罪后上面觉得有些可疑,暂不执行;或者上面有势力在相互博弈,僵持不下;或者干脆就是罪名不大不小,也没人关心,监狱也空着,一拖就是半年一年的都有。 赵二就这样成为了诏狱里被遗忘的角落,他每天看着各种人被带进来,被抬出去。 各种稀奇古怪的刑具,他虽然只试过几样,但却看了个遍,积累了大量的素材,天天做噩梦都不带重样的。 他每天都在期盼着,自己能重见天日,甚至虔诚地发誓,自己如果能出去,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今天,看着萧风的笑脸,他喜极而泣:“萧大人,我终于要被流放了吗?” 萧风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本来确实还想留你多住几天的,但严首辅催逼甚急,我也顶不住了。” 赵二心中暗骂,脸上却依旧全是感动:“大人,不知小人要流放到哪里去啊?” 萧风撇撇嘴:“你的后台够硬的,流放到大同充军,以后你就是仇鸾将军手下的兵了。到了那里,你自求多福吧。” 赵二松了一口气,过去大同可能不是个好地方,但他在诏狱里都听说了,朝廷和鞑靼人议和了,大同不打仗了,还要开互市呢! 自己能被充军到大同,看来严党没有忘了我的贡献啊,我那没出五服的堂兄,一定也是出了力的啊!以后他们也一定会照应自己的! 可惜流放充军,是不允许回家见家属的,即刻就得启程。所以赵二也没机会去跪舔堂兄和严家,反正来日方长,自己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京城之战后,仇鸾因为作战表现勇猛,和谈有礼有节,升任为宣大总督,总管宣大防线一代军事。 胡宗宪也升了,升任湖广巡按御史,没等到萧风活过来就走了。 仇鸾自己坐镇宣大,失去了好搭档胡宗宪,心里颇为没底。偏偏嘉靖对他还委以重任,把第一个互市就开在了大同城外! 仇鸾又惊又喜,惊的是鞑靼人好生野蛮,万一生意没谈妥,直接跳上马打进来怎么办? 喜的是双方互市,交易额必然巨大,自己就好比老鼠守着谷仓,老猫守着鱼缸,恶狗守着…… 但冷静下来后,仇鸾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深刻认识的。他写了一封信寄给胡宗宪,问他能不能还回来跟自己一起干,自己一定兑现承诺,对半分! 如果胡宗宪担心自己调不回来,自己也可以直接上奏,现在万岁对我仇鸾十分信任,这点要求应该是可以满足的。 胡宗宪给他回了信,告诉他自己刚到任,就赶上辖区内的苗疆闹事,这时候如果请求调任,万岁一定会怀疑自己是临阵脱逃,所以得过一段时间再说。 但胡宗宪并没有置老战友于不顾,仇鸾虽然不算好人,但自己一再地忽悠他,他也没翻脸,也算是相知一场。 明知道他自己控制不了互市这么大的事儿,如果就这么扔下他不管,只怕用不了几天就惹出事儿来,搞不好就完蛋了。 所以胡宗宪给仇鸾出了个主意:戚继光在宣府当总兵,是你的直属部下,此人有勇有谋,有事你多跟他商量。而且萧风又活过来了,你也可以请教他。 所以仇鸾给朝廷打了报告,报告里做了两点要求。 一是把宣府和大同的总兵对调了一下,把戚继光调到大同,作为胡宗宪的接班人,跟自己一起发财。当然一起发财是不能写在纸上的,存乎一心。 二是萧风作为互市的建议人,自己作为互市的主持人,两人平时有很多细节需要商量,因此提前跟万岁声明一下,不要误会朝臣私通边将。 嘉靖也很大气,亲切地告诉他:不用担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放手去做,把互市弄好了就是大功,弄不好朕也不治你的罪,你就直接带兵去打俺答汗吧,争取深入草原,犁庭扫穴。 仇鸾看到这个回复,吓得整个人都软了,半天都没硬起来。 好在此时戚继光到了大同,他告诉仇鸾,他带来了和萧风通信的信鸽。仇鸾立刻跳起来,表示要马上进行长途通话。 萧风的信鸽很快回复过来:仇总督见字如面,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这个互市,有双重危险。 一是双方的商人以次充好,导致信用全无,不但做不成生意,还会结下仇怨,到最后互市被迫关闭,战火重燃。 二是白莲教会故意破坏,因为白莲教是最不希望互市顺利进行的,所以一定要严防死守,肃清白莲信徒! 仇鸾一听就慌了:“那咋办啊,那咋办啊?万岁的旨意里,对这个互市很重视啊!万一要是搞砸了,万岁必然会怪我办事不力啊!” 戚继光笑了笑:“大人,接着往下看啊。要想办好互市,无非四个字:恩威并施! 要让大家都赚到钱,就要杜绝奸商,避免出现激化矛盾的事儿。这就需要设立‘公道所’,解决生意纠纷!” “公道所”,是萧风根据现在的语言习惯起的名字,因为如果叫“市场监督管理所”,感觉总有些不伦不类的。 仇鸾连连点头,表示这个好办,不就是盖几间房子,抽几个人吗,简单,我派心腹去办就是了。 戚继光摇摇头:“这个可不简单,大人,公道所的人,本身一定要公道,如果他们都不公道,这市场也就没有公道了。 而且他们手里有权力,权利就容易产生贪腐。你派的心腹,如果真的贪腐了,导致市场不公平,你该如何自处?” 仇鸾沉默了,对于他来说,贪腐本身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别说杀头,就是打板子他都觉得过分了。 因为贪腐而被杀头的一定都是手艺不行的,贪得不高明,被人抓住了,这种笨蛋,死了活该。 但戚继光说得对,公道所里的贪腐不仅仅是贪腐,由此导致的不公平,是会激化互市双方矛盾的,这就不能仅仅按贪腐论罪了! 所以,仇鸾决定派自己心腹中的心腹,最最信任的人出马——胡老大!他坚决相信,胡老大是不会辜负自己的! 但戚继光却拦住了他:“大人,别急,萧兄在信里说,他给你送来了一个高级人才,最适合当公道所的管事。信中还特意强调,让你把这人要当亲儿子一样对待!” 仇鸾松了口气:“萧大人知人善用,想来一定是极好的,别说当亲儿子,就是当亲孙子……” 话音未落,外面有人报告:“报,奉大理寺少卿萧大人之命,解送充军囚犯赵二,已到军营,请总督大人裁处!” 仇鸾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不……不会吧?这赵二,难道就是萧大人给我送来的人才吗?” 仇鸾虽然在京城时间不多,但他在京城有住宅,有管家,自然也听说过赵二的名声,这样一个混球,还是个配军,何德何能称其为人才呢? 戚继光却胸有成竹:“大人,人都是会变的,想来萧兄觉得,经过诏狱半年之痛,这赵二脱胎换骨了呢。” 仇鸾还在犹豫,这时押送犯人的管事儿悄悄凑近仇鸾,小声道:“请总督大人屈尊,借一步说话。” 仇鸾跟过去,管事儿的掏出两锭黄金,双手奉上:“总督大人,小人只是受人所托而已,京中大人们,希望大人能善待赵二,今后必有回报。” 仇鸾皱皱眉,接过黄金揣起来:“这赵二不过一泼皮而已,京中大人们何以如此费心呢?” 他自然知道京中大人指的是严党,不过此时他身份不同了,嘉靖又很宠信他,因此他对严党也不那么惧怕了,说话自然也有了底气。 那管事儿笑道:“小人只是传话儿的,不过以小人只见,应该是千金买马骨吧,让人们看见赵二过的好,才放心啊。” 仇鸾点点头,他在这方面很聪明的,自然明白此举的含义。他想来想去,决定顺水推舟,既给了严党面子,又听了萧风的建议,两面讨好。 反正馊主意是萧风出的,将来万一出了问题,他肯定也能帮自己说话,以现在嘉靖对自己和萧风两人的宠信,天大的事儿也扛得住吧。 “如此,你回去告诉京中大人们,我不但会善待赵二,还会重用赵二的!” 第三百零三章 引蛇出洞 赵二走马上任,春风得意地当上了公道所的管事。 他心里暗自感慨: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严党虽然屡遭萧风重创,但势力仍然庞大如斯。 仇鸾可是当下万岁最宠信的武将,不也一样得给严家面子吗?看来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呀! 互市的地点设置在了大同城外十里远的一处空旷场所,里面修建了一些棚子、饮水处、公道所等建筑,这是朝廷拨款盖的,天赐营造友情价设计修建。 俺答汗那边没有出人帮忙,倒不是因为他吝啬这点小钱,而是鞑靼人的建筑技术实在拿不出手。 搭惯了帐篷的鞑靼人,看着汉人营造队熟练地把一块块泥砖土瓦变成房子,都有些自惭形秽:汉人男人的手,感觉比我们鞑靼姑娘的还巧啊! 十里远是萧风给仇鸾出的主意,并得到了戚继光的充分肯定,两人都着重指出:万一出点意外,鞑靼人跳上本来要卖的马,攻击大同城,十里远的距离足够大同城做好防御准备! 赵二在诏狱里确实是被各种刑罚吓到了,因此他刚上任时,很珍惜这份工作,兢兢业业,颇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架势。 而仇鸾虽然不明白萧风为啥忽然对赵二这么好,但仍然坚定不移地完成萧风的嘱托——把赵二当亲儿子看待! 仇鸾有一口好吃的都不忘想着赵二,有一件好衣服也记得送给赵二穿,有一个好女人……也不忘了让赵二见见,告诉他这是你干妈,以后记得不许碰! 时间长了,不但大明军民知道仇鸾视赵二如亲子侄,就连鞑靼人那边也知道,这赵二与仇鸾关系非同一般,搞不好就是仇鸾的私生子! “你们没发现吗,赵管事和仇总督长的确实是越看越像啊!” “这不可能吧,仇总督也不过才四十五岁,那赵管事至少三十好几了吧,年龄对不上啊!” “这有什么,十二三岁有儿子不是很正常的吗?没准赵管事长的着急了些,其实不到三十呢!” “你这么一说,确实长得像,尤其是见到银子和女人时的眼神,非常的像啊!”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赵二大权在握,又不知道为啥仇鸾像干爹一样照顾着自己,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严党的威力所致。 所以渐渐地,赵二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利用自己的权利,在互市上吹起了黑哨。 赵二的黑哨吹得很公正,绝没有任何民族主义情绪,更不搞民族歧视。不管有理的是汉人还是鞑靼人,谁给的银子多,谁就有理。 比如汉人拿铁锅换了羊,结果发现里面有几只病羊,可能赶不出大同就要变成羊肉串,汉人自然不干,要求退货或补偿。 鞑靼商人也有见过世面的,给赵二塞点银两,赵二就眼睛一瞪。 “你换的是羊,人家给的也是羊,有没有说过要换的羊一定是健康的好羊,你有什么道理? 胆敢闹事,破坏互市,我抓你坐大牢!” 这个扣大帽子的招数是赵二跟萧风学的,也算学得有模有样,绝对能吓住那些商人。 又比如汉人拿丝绸换了鞑靼人的马,结果被发现只有外面的一层是好丝绸,里面的丝绸都是放旧了的,鞑靼人自然也不干。 汉人就给赵二塞银子,赵二同样眼睛一瞪。 “你换的是丝绸,人家给的也是丝绸……我抓你坐大牢!”中间省略,免得被说水字数。 那些给不起银子的人,知道赵二疑似仇总督的私生子,也只能自认倒霉,但赵二的名声在互市中越来越坏,几乎重现了他当年在京城主街的辉煌。 远在沿海的萧芹看着大同密探的报告,皱起了眉头,古月儿最看不得他这样子,忍不住询问。 “芹哥,有什么麻烦事儿吗?” 萧芹摇摇头:“倒不是坏事,只是很奇怪。仇鸾调了戚继光到大同,戚继光此人才干不下于胡宗宪。 他把进入互市的人建立了身份档案,要求双方各自提供至少十人的联名身份证明,这让咱们的人想进市场闹事变得很难。 可仇鸾重用了赵二,又把互市弄得乌烟瘴气的,现在两边都有不满的情绪。 仇鸾这一手英明一手蠢,就像当初和谈时一样,还真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古月儿想了想:“你上次不是说,严党给仇鸾送钱带信了,让他善待赵二的吗,也许仇鸾就是贪财的蠢货罢了。 调戚继光过去,也不是因为他英明,而是他怕死,那么多鞑靼人聚集在大同城外,他能不怕吗?” 萧芹的心思比古月儿要深,皱着眉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他又想不出自己的运气为啥会这么奇怪,捣乱艰难,敌人却自乱阵脚。 这时古月儿的一句话,让他把心思转到了更关键的一件事儿上。 “咱们本地的信徒来报,那些忍者并没有全军覆没,有一个投降被活捉了,据说俞大猷要亲自押着俘虏回京呢!” 萧芹闭目沉思片刻,叹了口气:“若是俞大猷亲自押送,恐怕只有我亲自去会会他了。 这个俘虏不知道所知多少,大事筹备还需要些时间,也需要严世藩。我不能冒险让他回京。 若是严世藩通倭的事儿被翻出来,哪怕是因为嫌疑坐了牢,同样也会坏了我的大事!” 古月儿担心地看着他:“芹哥,无用都受伤了,俞大猷的功夫确实厉害。 他肯定还会随身带着兵将的,你一个人去不行,召集咱们的教众吧,这是一场大仗。” 萧风此时也正在看着两封信,一封是仇鸾的,一封是俞大猷的。 俞大猷的信很短,大概意思就是风声已经按师父要求放出去了,自己接下来究竟应该如何对付白莲教,随信附带一个字:“莲”,白莲教的莲字。 萧风拿起字来仔细端详着,连右腿被抱住了都没反应。旺财的清心丹药效早过了,只是对萧风心存畏惧,一直不敢造次。 最近萧风对它比较友善,因此这家伙又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了,今天家里人少,它失去了目标,于是冒险操作一下。 “‘莲’字草头在上,如今白莲教大权掌握在萧芹手中,两字均为草头,已理度之,此次我那位芹哥会亲自出马。 ‘连’字在下,其意以‘车’而‘走’,你要用车来运,别走水路,走陆路。 ‘连’字另有多人连续跟随之意,萧芹不会一个人来,他会率众截杀,咱们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计策成功了。 ‘车’有‘东’之形而无‘八’,从你出发之地,向东八里,人迹罕至之处,当是埋伏之地。 ‘车’又有‘十’‘里’无‘一’之形,此战之惨烈,超出想象。你一定要多带军中高手,普通士卒只怕难用。 ‘车’字下方有‘男’之形,但有形无体,当是有一个女扮男装之人。 ‘车’字上下皆为‘十’,此女子应为双十年华,若有此人,能放则放,不要杀她。 因‘连’字为‘车’而‘走’之,此字若真对应此女子,则天意有道,杀之不祥。 至于我的芹哥,能杀就杀了吧。不过他身负极乐神功,只怕杀他也不容易。 虽然我不知道这功夫究竟有多厉害,你还是要小心再小心!我再也收不到比你更好的徒弟了!” 萧风把信绑在一只正在干饭的鸽子腿上,鸽子哀怨地看着萧风。 干啥呢?不知道我前两天刚跑长途回来吗?生产队的驴也没有这么使的啊! 你们两个老六有啥话不能一次说完嘛?来来回回的,这是走城门呢? 我好端端的当什么信鸽啊!在阳光下自由飞翔不香吗?就为了吃你这几口破苏子…… (苏子是东北喂鸟最牛的粮食,油性大,极香,几乎没有鸟类能拒绝苏子的诱惑。 萧风小时候经常偷吃他爸用来喂鸟的苏子,直接生吃,嚼着贼香。 此段不为水字数,是为了介绍东北的粮食及养鸟文化。) 鸽子嚼着苏子,骂骂咧咧的飞走了,另一只短途飞行的大同信鸽,看到了同伴马不停蹄的工作量,赶紧趁着萧风看信的功夫狂吃起来。 想不到仇鸾的信比俞大猷的还短,刚一打开纸卷,仇鸾的苦水就差点溅了萧风一脸。 “萧大人见字如面:老兄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啊,还让我当儿子对待,现在互市里怨气很大啊! 他要能改好,我把他当爹也行啊,可这家伙狗改不了吃屎啊,你说吧,怎么办?” 萧风叹口气:“赵二啊赵二,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可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儿总是我下得套,多少算我对不起你,相识一场,我亲自送行,给你个痛快吧。” 萧风拿起笔来,却不是给仇鸾回信,而是给嘉靖写奏折。 “互市开启,臣作为倡议之人,理当亲临当地,以表朝廷重视之意,抚慰之心,威慑之力。 若臣所料不错,俺答汗必然就在互市附近,观察虚实。此诚收心养意之时,不可稍有疏忽,让逆贼有可乘之机。 仇鸾总督虽勇猛善战,戚继光虽足智多谋,然此二人均与鞑靼人血战不久,双方戾气尚存,难免有所嫌隙。 臣在鞑靼军中逆旅一程,气氛颇佳,对俺答汗也相知甚深,故此臣处理此事,最为妥当。” 写完后,萧风折好揣进袖子里,他不打算呈送内阁,那样不但慢,而且会有变故。 反正他今天也得去给常安公主治病,顺便直接向师兄请旨。 萧风身上弥散出来的杀气,连正在激烈运动的旺财都感受到了,它惊疑的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萧风的眼神。 “你也是狗改不了……” 不等萧风说完,旺财呜咽一声,夺命狂奔,差点把小门板都撞飞了。 第三百零四章 明正典刑 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快了,赵二有点头晕。 一年前他还是京城主街一霸,麾下小弟如云,统治着主街上所有的中小商贩,人人尊称一声赵二爷。 转折点来自于赵府管家的指示,让他去收拾一个在街头算命的穷秀才。他当即表示肯定拿捏,不值一提的小事。 然后他被穷秀才打了,又被欺诈了五两银子,直到最后被他送进了诏狱,度过了生不如死的半年。 最可恨的是他后来才知道,当初赵府管家是收了刘彤的钱,才指示自己去闹事的。 现在刘彤高升户部右侍郎,还臭不要脸的到处炫耀他女婿是萧风,而自己却唱了半年的铁窗泪,这世界还有公理吗? 终于他触底反弹,在各方面关照下,不但出了诏狱,还在大同互市当上了公道所管事,人人尊称一声赵管事。 最牛的是,堂堂宣大总督,对自己好到不能再好,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炸了。 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银子,自己找回了逝去的青春,找回了曾经的骄傲,找回了男人的尊严和乐趣,重回巅峰啊! 今天他正在巅峰上狂浪,指着一个不给他送钱的鞑靼人喝道:“人家买的是马,你给人家的那叫马吗?你也不看看,什么马长成这样?说是驴都嫌小!” 那鞑靼人是带着妹子一起来做生意的,见赵二如此蛮横不讲理,气得浑身发抖,用很不流利的汉语据理力争。 “管事大人,你不能指马为驴啊,这是小马,是小马啊!用不了多久,就会长大的啊!” 赵二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却落在了那鞑靼人的妹子身上,这女孩干干净净的,算得上是鞑靼人中少见的美人,只是略小了点,但赵二不在乎。 他虽然有银子,但互市毕竟偏僻,附近没有青楼勾栏,他只能趁回城办事时才能跑去潇洒。 这段时间互市进入交易高潮,他忙于黑哨事业,确实有段时间没回城了,整个人憋的火气很大,见到这小女孩,眼前一亮,觉得汉人送的那二两银子顿时不香了。 “这位,啊,老兄,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这样,你过来,我跟你讲讲道理。” 那鞑靼人不明所以,跟着赵二走到旁边,赵二小声说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主,也很容易。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不但这次我让你赢,以后只要你做生意有了纠纷,我都让你赢!” 鞑靼人略明其意,苦着脸道:“大人,我也知道该孝敬大人的,只是我的钱都办了货,这才刚开张就被骗了啊,等赚到钱一定孝敬。” 赵二摇头淫笑道:“那倒不用,银子我有的是,你妹子我很喜欢,只要让她陪陪我,以后你就是我大舅子了,我自然事事照应你!” 那鞑靼人大怒,但想到一家的生计,和来之不易的互市名额,只得忍气吞声。 “大人,不行啊,我妹子还小,还望大人放过,小人一定想办法凑出银两,孝敬大人。” 赵二耐心地劝导他:“小怕什么,你刚才不是说过吗,小马总会长大的,已经能骑了。” 那鞑靼人忍无可忍,断然喝道:“不行,就是不行!” 赵二已经精虫上脑,哪里听得进去,加上这些日子已经霸道威风惯了,耳朵里早已听不进“不行”二字。 当下翻脸,指着那鞑靼人喝道:“大胆,你敢以次充好,扰乱朝廷互市,罪大恶极!来人啊,把他全家抓起来,暂扣在公道所里,等我处理!” 公道所可不是赵二一个人,那是有一群办事人员的。虽然这些人也是从大同守军里挑选的,但树大有枯枝,大同守军里也自然有和赵二臭味相投的士兵。 赵二经过严格的筛选,凡是跟自己不合的一律都踢出去,打造了一支绝对忠于自己,有极强战斗力的市场管理小队。 这些人跟着赵二一起发财,一起吹黑哨,关系牢不可破,一见赵二抬屁股,就知道他长的是什么痔疮。 此时见赵二翻脸,马上冲上去准备抓人。其他鞑靼人也不干了,吵嚷起来,有人就叫喊。 “奇喇古特部落的人呢?奇喇古特的首领在哪儿去了?” 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从远处的帐篷里冲出来,身边跟着几个随从。他们都是空着手的,这是互市市场里的规矩。双方都不能骑马,都不许带兵器。 那男人冲到面前,将那鞑靼人兄妹挡在身后,愤怒地指着赵二喝骂。 “俺答汗说他和大明谈成了互市,要把让草原上各部落均沾雨露,给各部落分配了名额。 我们也是带着感恩之心来和大明贸易的,没想到你们大明这么欺负人的吗? 奇喇古特部落虽然小,可个个都是硬汉!要打架只管来!” 赵二见碰到了硬茬子,心里一惊,但他此时已经是狂浪巅峰,怎会轻易认怂?何况那姑娘又实在是漂亮,自己若是就此放过,晚上咋过? “弟兄们,给我上!在咱们大明的地界儿,还能让他们鞑靼人耍横?别怕,市场里面咱们人多,市场外面都是咱们的军队!” 眼看双方就要打作一团,忽然一个淡淡声音在赵二身后响起,让赵二瞬间打了个冷战。 “赵二爷,你好威风,朝廷是让你这么来管理互市的吗?” 赵二惊恐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扫把星,萧风青衣白袍,手拿折扇,飘飘然然,身后跟着仇鸾,目光异样的看着赵二。 赵二一惊之后,又冷静下来。他坚信自己的后台够硬,仇鸾对自己这么好就是证据! 但他确实对萧风有心理阴影,因此也不敢太硬气,赔笑着开口。 “萧大人,您怎么来大同了?早通知一下啊,我好赶回城里给您接风啊。 这市场乱得很,鞑靼人动不动就闹事,我这儿活太紧了。您且回城,待小人处理完这边的事儿就回城去伺候您!” 萧风哈哈大笑,鞑靼人和汉人都被笑糊涂了,这事儿有啥好笑的吗? “赵二!大明下旨,与草原各部达成互市。各部族不论大小强弱,均有参与互市的权利!若有阻挠者,大明自会主持公道! 这本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可你却看人有钱无钱,部族是强是弱,区别对待!横行霸道,混淆黑白,贪赃枉法,辜负皇恩! 你让草原各部误以为是大明在欺辱他们!你让汉人误以为大明都是贪官污吏!你让朝廷误以为互市之路难以走通! 本官身为钦差,岂能容你这等败类残害百姓,伤损大明国运!来人,给我抓起来!” 赵二大惊,高声喊道:“总督大人,总督大人,你得说话啊!总督大人?” 赵二见仇鸾一副死了儿子的悲痛表情,心知不妙,知道总督大人靠不住了,现在只有逃出去,给严党的人争取时间来营救自己才是活路。 “弟兄们,不能束手待毙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冲出去夺马逃命啊!” 仇鸾的亲兵虽然也没带兵器,但是战斗力绝对比赵二的战斗小队要强悍多了。 何况那些平时被赵二欺负狠了的人,不论汉人还是鞑靼人,都冲上来助拳,很快赵二小队就被结结实实的捆上了。 唯一一个身上带着兵器的是萧风,他是文官,又是钦差,随身带把刀也没人较真。萧风抽出绣春刀,交到仇鸾的手上。 “总督大人,我知道赵管事与你情谊深厚,视若子侄,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都有责任,我也是很心痛的。” 萧风说着,还拿袖子假装擦了擦眼泪,已经被按在地上的赵二疯狂怒骂,问候萧风的全家女性,不管是在世的还是已经仙逝的,甚至连没出生的都骂到了,颇具前瞻性。 几个士兵要上去堵住他的嘴,萧风摆摆手:“人家都要死了,骂几句还不让,我是那么霸道的人吗?” 然后转过头继续垂泪对仇鸾:“但皇恩不可负,天道不可违,古有武侯挥泪斩马谡,今有总督泣血砍赵二,去吧。” 仇鸾至此才恍然大悟,为何萧风要让自己把赵二当儿子养,他惊惧的看了萧风一眼,决定自己以后要跟这家伙走得更近一点,最好能结个亲啥的。 自己目前还没有适龄的女儿,萧风就更没有了,不过听说萧风有个陪嫁丫鬟,自己如果能纳为妾室,是不是勉强也能算是连襟? 这是后面要考虑的事,眼下的事儿是好好表现。凡是牵涉到表现的情况,仇鸾都会立刻变得幸运起来,就像和谈时一样,绝对是天才的演技派。 仇鸾的表情悲痛至极,眼角还真的挤出了几滴泪水,就像他要砍的是他亲儿子一样。 赵二和那二十来人的死党小队都衷心的希望仇鸾能再悲痛一点,最好是在最后关头能把刀一扔,掩面痛苦:“本督做不到啊!” 可惜仇鸾做到了,他一刀就砍下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公道所办事人员的脑袋,那脑袋被血喷起来,冲的老高,滴溜溜的落在了地上。 被这些人欺压狠了的汗蒙两族人同时发出一声大喊,就像终于把脑袋露出水面,酣畅淋漓的吸了一口气一样。 “仇将军!仇将军!仇将军!”鞑靼人无比热烈的呐喊。 “萧天师!萧天师!萧天师!”汉族人立刻激烈的回应。 就像一场激烈的球赛,主客场观众各自有支持的对象一样,不过双方阵容中不断的出现倒戈现象。 因为鞑靼人中有很多人是认识萧风的,因此他们也会呼喊萧天师;而汉人中有不少是当初被仇鸾放进城里活命的,因此也会支持仇鸾。 在观众的加油声中,仇鸾不断控球得分,把球运得满地都是,直到走到了赵二面前,准备投入致胜一球。 赵二面如土色,全身颤抖,近来十分争气的男人骄傲,也已经尿了一裤子了,他绝望的看着仇鸾,忽然之间福至心灵,一辈子终于聪明了一次! “你是故意……” 仇鸾没有让他的智慧闪烁起来,一刀就砍掉了他的头。 大概确实是憋得太久了,赵二的头比那群死党的头飞的都要高,一直滚落到那个鞑靼姑娘的面前。 鞑靼姑娘没有惊呼,咬着嘴唇,狠狠一脚踩在了赵二的脸上,把赵二的死不瞑目一下踩瞑目了。 奇喇古特部落的首领看着自己部族的姑娘,满脸都是骄傲和爱慕,忽然一把拉起她的手来。 “这样的珍珠散落在草原上,我竟然到今天才看见。勇敢的姑娘啊,我是部落的首领哲恒阿哈。 如果你不嫌弃,我将赶着牛羊到你的毡房前为你歌唱!” 勇敢的姑娘还没答话,仇鸾的哭声已经响彻天际。 “赵二,赵二,我跟你相依为命,同甘共苦这么多年! 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骨肉一样教你养你,想不到今天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第三百零五章 惺惺相惜 正在仇鸾哭天抢地的时候,远处烟尘滚滚,大队骑兵赶到,为首的正是俺答汗。他们的腰间携带着兵刃,但并未拔出来。 戚继光的骑兵也从大同方向旋风般地卷过来,远远地停在了互市的一端,同样是腰间带刃,刀不出鞘。 两支队伍隔着繁华宽广的互市区域,两两相望,烟尘中俺答汗和戚继光的脸都有些模糊,但没人怀疑,如果有一方敢拔刀,另一方绝不会后退。 俺答汗目光闪烁地看着互市上的情景,看见满地的人头和鲜血,又看见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的仇鸾,微微一愣,然后才看见悠然站在市场中央的萧风。 俺答汗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伸手向后面一按,示意大家冷静,自己跳下马来,张开双臂,哈哈大笑着走向萧风。 萧风也热情的伸出双臂,迎上前去,两人热情相拥,哈哈大笑,仇鸾进入了沉浸式演技,在旁边对着赵二的脑袋继续嚎啕大哭。 两人大笑,一人大哭,场面确实够诡异的,互市里的汉、蒙两族人民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跟着笑好,还是跟着哭好。 趁着仇鸾大哭声的掩护,俺答汗小声道:“我还纳闷呢,既然大明真心想互市,怎么还弄这么个混球来管理公道所,看见你我就明白了。 你这是一开始就预备要杀他了,拿他当个立威立信的牺牲品,让双方百姓看到朝廷的决心啊!你真够缺德的。” 萧风也满脸笑容,小声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给他个选择的机会。 如果他浪子回头,重新做人,那自然可以安安稳稳的当官,管理好互市,也是美事儿一件。 他狗改不了吃屎,自寻死路,与我何干。何况说到缺德,咱俩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 俺答汗笑得更灿烂了:“哦?萧天师何出此言呢?我一心推进互市,怎么能叫缺德呢?” 萧风一边笑,还一边拍了拍俺答汗的背,更显得亲热无比。此时仇鸾哭累了,声音变小了,萧风悄悄踢了他一脚,他立刻又调高音量,大哭起来。 “你把朝廷互市的恩德,据为己有,用来在草原上收拢各部族的人心,可谓是左右逢源,里外讨好。 如果互市顺利,那么各部族会感激你雨露均沾,赐予他们互市的机会。如果互市不顺利,你可以借此机会,激发他们同仇敌忾之心。 带领他们和大明翻脸,你不费一兵一卒,就征服了那些尚不归心于你的部族,果然是雄才大略啊!” 俺答汗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但仍能保持,只是拍萧风后背的巴掌重了许多,差点把萧风拍咳嗽了。 “萧天师果然是玲珑心肠,洞若观火啊。只是你虽然知道了本汗的谋略,却也无可奈何吧。 你杀人立威这一手确实漂亮,树立了威信,以后谁再想破坏互市都很难了,但这对本汗同样是好事,哈哈哈哈。” 萧风加重巴掌的力度,狠狠回敬了俺答汗两下。萧风此时内力在身,邪火加持,巴掌力度比策马扬刀的俺答汗只重不轻,俺答汗被拍得背心大痛,胸闷恶心,险些把早饭吐出来。 “大汗啊,你还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我杀赵二时用的理由吧。 我当众宣布,大明下旨,与草原各部达成互市。各部族不论大小强弱,均有参与互市的权利!若有阻挠者,大明自会主持公道! 你猜,他们以后是会感激你呢,还是会感激大明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呢? 他们一定会猜,其实你并不是真心让他们参加互市的,只是怕大明会主持公道罢了。” 俺答汗强忍住背心剧痛,也不敢再和萧风比手劲了,只是小声回应。 “算你狡猾,可草原上现在还是我最强大,我若是不让这些小部族参与互市,你大明又能如何?” 萧风见他不使劲了,也就放轻了手劲,笑道:“你不会的,因为如果那样,根本不用大明做什么。 这些小部族就会觉得你恃强凌弱,而且出尔反尔。别说他们,就是你的手下,也会看不起你的。 大汗雄才伟略,一代人杰,怎么可能做这种蠢事呢?你说是吧?” 俺答汗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萧天师,你和萧芹先生,当真是一时瑜亮。 我和你推心置腹地说一句:争霸之心,人皆有之,但我不是任意妄为之人。 秦失其鹿,天下方共逐之。秦若不失,何人敢起觊觎之心? 今大明得天师,大乱的可能不大了,本汗自当守时待命。只看萧芹先生和天师谁能更胜一筹了。” 两人哈哈大笑,互相又拍了两下,放开彼此,仇鸾松了口气,停下已经哭哑的嗓子,直喘粗气。 俺答汗看了仇鸾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时至今日,他竟仍然无法判断,仇鸾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转眼间,俺答汗一眼看见了奇喇古特部落的首领哲恒阿哈,草原霸主的本能让他意识到这是不可错过的收拢人心的机会。 “草原的雄鹰,哲恒阿哈,和你手牵手的这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吗?真是太漂亮了! 如果我是你部落的小伙子,一定会为了她和你公平决斗的,哈哈哈哈!” 哲恒阿哈感到姑娘握着他的手紧了一下,他知道姑娘刚经过赵二的事儿,心里还很紧张,立刻用力回握,安慰她没事儿。 “伟大的俺答汗,你是草原的太阳。若是你愿意光临我的草场,我愿意献给您无数的牛羊和美酒。 但若是你想要我的姑娘,我一定能在决斗中战胜你,因为爱情会赐予我无穷无尽的力量啊!” 两人都大笑起来,显然这是一次男人间相当成功的友好互动。俺答汗解下腰间的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送给了哲恒阿哈。 “这是我的祝福,请收下。太阳不会淹没月亮和星星的光芒,我也不会争夺你心爱的姑娘。 若是将来你们有了女儿,那一定是有父亲的勇敢和母亲的美貌,到时我倒是有可能去提亲的。” 嗯?萧风眉毛挑了挑,你稀罕人家老婆也就罢了,还直接惦记上人家的女儿了?老丈人和丈母娘不会发火吗? 奇怪的是在场蒙古各部落人民居然都没觉得有啥不对,还一起送上了美好的祝福,就连哲恒阿哈和未婚妻都觉得这事儿好像还挺不错的样子。 萧风大为震惊:原本以为自己娶刘雪儿有点变态嫌疑,现在看来,跟俺答汗这厮比起来,自己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我以为我媳妇在上小学就很不好意思了,你这丈母娘还上小学呢! 俺答汗想了想,回过头冲萧风拱手。 “各部族的兄弟姐妹们,各位大明的商人们,今天大家都看见了,大明对维护互市的决心!总督大人连自己的子侄都杀了! 本汗刚才和萧天师已经商定,今后不管谁敢不公平贸易,以次充好,破坏互市,两家共击之! 我们不会以民族身份作为判断标准,我们只以是非曲直为标准,大家放心交易,各取所需,共同发财!” 两族人民一起欢呼起来,萧风微笑着点点头,俺答汗果然是一代雄杰,拿得起放得下,是个好对手,也是个好搭档。 得知赵二被杀,赵文华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判断没错,干爹的大船在持续漏水啊! 不是派人关照过仇鸾了吗,让他照应赵二,给其他严党官员树立个榜样:跟着严家,有肉吃! 结果呢?确实是吃了几天肉,然后就被一刀砍了?这吃的是啥肉啊,断头饭吗? 赵文华赶紧跑到严府,想看看干爹是啥反应,结果看见严嵩和严世藩都面沉似水,柳台居然也在。 赵文华小心翼翼地开口:“父亲,赵二被杀一事,想来您已知晓,不知该如何回应呢?” 严世藩轻笑一声:“还能如何回应?我们只道是仇鸾畏惧严家,才对赵二如此亲热纵容。此时回头一看,这根本就是萧风设下的圈套!” 赵文华看向柳台:“柳大人掌管刑狱,萧风当场杀了二十多人,难道就没有任何错处吗?” 柳台看了赵文华一眼,颇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几乎没有错处。说杀人吧,是仇鸾杀的,他是宣大总督,主管互市,行军令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说后果吧,本来严相在万岁面前指出,萧风此举,煞气太重,会破坏互市的祥和。 结果随后俺答汗就送上了蒙古各部族的联合奏折,大赞万岁圣明,派了萧风去维护互市,效果极好。” 赵文华也无奈了,心里再次笃定:义父的大船不光是漏水,而且还不好补,因为有萧风这个破洞,怎么补啊? 等众人都离开后,严世藩伸个懒腰,正想去后院休息,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大堂的后门处,吓了严世藩一跳。 “密使,你怎么跟雾隐越来越像了,下次能不能稍微给个提示?我已经收到沿海官员的报信了,说忍者全军覆没。 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不怪你。只是极乐丹一事,咱们还需从长计议一下,接下来的生意不好做了啊。” 密使平凡的脸上罕见的带着焦急的神色:“先别管极乐丹了,圣使来信,忍者没有全军覆没,有一个投降了! 俞大猷绕过内阁,通过萧风直接向嘉靖请旨,要押送俘虏进京!圣使已经召集教众,拼死截杀! 严大人,此事十万火急,不容有失,你在沿途可有力量,能帮上圣使一把吗?” 严世藩愣住了,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就知道,这些忍者里搞不好会有软骨头。 好在他们也是空口无凭,没有什么和我来往的实据。不过既然圣使为我拼杀,我岂能坐视不理? 我有个朋友,在沿海一带颇有人手,你让圣使去找他协助吧。” 密使眼睛一亮,仍一副十分焦急的样子。 “如此极好,不知那位朋友是谁,如何联络?” “他叫罗文龙,他的联络人在一个渔村里,我给你写个亲笔字条,他一定会相信的!” 第三百零六章 八里之处 俞大猷散布消息后,迟迟未动身。 这并不可疑,因为他作为备倭总指挥,要暂时离开沿海前线,势必要做出很多的布置才行。 萧芹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从他得到消息后,就开始和时间赛跑,抓紧布置人手,准备截杀。 收到了密使的传书后,萧芹只看了两行,就满意地笑了。古月儿许久未见萧芹如此高兴,也跟着松了口气。 “芹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萧芹点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严世藩手里还有牌呢。我不用这件事逼他一下,只怕他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告诉我。” 古月儿看了一眼信,皱眉道:“那我们要去找这个罗文龙吗?芹哥,咱们的人手调集得差不多了。 俞大猷应该也安排得差不多了,随时都可能出发。再找他们重新计划,恐怕来不及了吧。” 萧芹看了她一眼,面带微笑:“虽然不能合兵一处,不过依然要派人去找,请他做外围骚扰吧。 这个罗文龙,我听说过,与倭寇关系极深,与汪直也有很多来往。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次能找到他,我们和倭寇合作的事儿就没问题了,就是汪直,也早晚会绑到咱们这条船上来!” 萧芹笑着往下看信,忽然间整个人都僵住了,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极少有如此吃惊的时候,古月儿一惊,赶紧看下面的信。 “另据严世藩所说,京城中流传萧风靠口舌津液为常安公主治病,或有尚公主之意。因圣使吩咐萧风一切事均需细报,故录之。” 古月儿啐了一口:“什么治病,分明就是秽乱,无耻之徒,芹哥你还说他这么好那么好呢!” 萧芹的脸色却一变再变,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他提起笔来写回信,手竟然有些发抖。 “不惜代价,查常安公主医案!” 写完后,他没让古月儿看,直接绑到鸽子腿上,伸手放飞,回头看着古月儿微笑。 “没什么,年轻人嘛,荒唐一点也很正常,男人不都这样吗。” 古月儿娇嗔地看着他,那意思是你不也是男人吗,怎么就不这样呢,是老了不行了吗? 俞大猷终于出发了,他带着二百人的队伍,押着十辆大车,皆以铁链锁住,浩浩荡荡地向京城方向走去。 当然,由于沿海地区道路曲折,因此并不总是一个方向,比如刚出发时,他们就需要先向东走。 俞大猷不敢提前设置伏兵,因为他知道白莲教的耳目众多,就是自己的大营中,也不敢绝对保证,没有一个士兵跟白莲教有关系。 他也不可能带着更多人马上路,因为一来那样会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的计策就白费了。 二来他这趟的任务,也不允许那么做,否则朝廷会怀疑他是边将作乱,要带兵攻打京城,所以二百人是他能带的极限了。 不过他也在心中计算过,白莲教徒分布虽然广,但人数密度并不大,而且大部分都功夫平平,仓促之间能凑出的战斗力,不可能高过这二百千挑万选的精兵。 另外,由于倭寇对俞大猷恨之入骨,为了防止倭寇趁火打劫,俞大猷提前发动了两次下手极狠的清剿行动,至少把方圆三十里的倭寇都打跑了。 这二百名精兵,很多都是跟随俞大猷多年,被俞大猷亲自训练出来的,虽然不算高手,但战斗力也很强悍。 何况,既然师父明确指出了伏击地点,距离移动营地又不远,就有很多文章可做了。 和倭寇打仗,是很难建立起特别固定的营地的,因为倭寇本身就流动性极强,因此专门和倭寇打仗的部队,其营地也是移动且分散的。 要命的是,在沿海地带作战,骑兵是很受限制的,路况不好,而且大明的骑兵又不富裕,还得留着在北方和游牧民族打仗呢。 所以俞大猷手下的骑兵极少,只能用作通讯兵,主力都是以步兵为主。 十里八里的路,在骑兵眼里就是眨眼之间的事儿,但对于步兵来说,那是需要急行军的,不但耗时间,真跑到了,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很容易被人家以逸待劳。 这也是为何沿海明军明明总数量远超倭寇,但真正一打起仗来,往往都是数量接近,并不能形成太大人数优势的原因。 俞大猷前脚出营不久,就有紧急军情来报,一伙倭寇自海上来犯,正在西面十里外烧杀抢掠,据说人数不少。 留守的副将犹豫一下,还是命令部队出击,去打倭寇,同时派传令兵去通知附近其他营地,一起支援。 俞大猷的队伍行进了八里路了,走到了一片草木茂盛,人烟稀少之地。过了这里,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官道了。 俞大猷骑在马上,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灌木高草,淡淡一笑:“弓箭准备!” 这二百名士兵个个腰带长刀,斜背弓箭,听见命令,立刻摘弓搭箭。俞大猷也不管灌木丛中是否真有埋伏,指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下令。 “灌木草丛,凡是看不透的地方,给我射!” 士兵们一愣,这是干什么?但军令如山,他们立刻弯弓搭箭,对准那些看不清楚的所在,就是一轮齐射。 几声惨叫响起,灌木草丛中顿时冲出很多人来。此时俞大猷的队伍距离埋伏之地还要百步之遥,埋伏的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会忽然放箭,难道是我们藏得不够好吗? 见有人冲出来,士兵们也大吃了一惊,但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不待俞大猷下令,自然就飞速地再次挽弓,又是一片箭雨射出! 冲锋的人群挥舞刀剑格挡箭矢,但武功略差的格挡不及,再次倒下了好几个。萧芹脸色铁青,伸手抓住一支箭,甩手飞了回去,竟然比强弓射的还要快几分! 羽箭带着呼啸声,直奔俞大猷的马射来,萧芹没打算射俞大猷,因为他知道,距离这么远,自己甩的箭不可能威胁到俞大猷,但马就不同了。 马的目标大,动作慢,俞大猷手里又没有长兵器能上护人,下护马。萧芹要看看俞大猷的应对能力,从而在真正交手之前对俞大猷有更多的了解。 俞大猷伸手从离自己最近的士兵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来,来不及取弓,同样甩手飞出! 萧芹先出手,但距离远,俞大猷后出手,但距离近,两人的箭在马身前三步远的地方撞在一起,咔嚓一声,双双折断! 萧芹暗暗点头,自己的箭飞得远,俞大猷的箭飞得近,同时折断,说明俞大猷的内力逊自己半筹。但自己是射马,俞大猷是射自己的箭,这份准度,却比自己要高半筹! 百步之遥,三箭之地,转眼三箭射完,白莲教众也已经冲到面前,二百士兵将手中长弓一起抛在地上,反手抽出腰刀,扑向疯狂冲上来的对手。 白莲教此次下了血本,将附近分坛能召集来的信徒尽数收拢,凑齐了这二百多人,刚才四轮箭雨(埋伏时还多挨了一轮)射死了五十多人,此时双方人数接近,几乎是一对一的惨烈厮杀。 二百兵士的优势是久经沙场,临危不乱;而白莲教徒的优势是常年造反,拎着脑袋过日子,心理素质极强。 萧芹对眼前的惨烈厮杀视而不见,也压根没有冲着俞大猷,而是直奔那十辆大车而去。他知道,俞大猷自然会来阻止他的。 萧芹的身后跟着一个白莲教徒,比其他人都高出一头,壮硕无比,犹如一头黑熊,手里拎着一把巨大的铁锤。 他的身形笨重,刚才射向他的箭,都被萧芹替他挡下来了,此时才是到了他的用武之地。他高举铁锤,猛地向第一辆大车砸下去! 俞大猷从马上一跃而下,冲过厮杀的人群,直奔萧芹和铁锤大汉而去。有几个士兵挥刀阻拦,都被萧芹挥掌打倒,轻者吐血,重者毙命。 铁锤击中车身,坚固的车棚顿时粉身碎骨,四散飞溅。车中藏着的几个士兵,当场被砸死了两个,但另外的人早已拉满弓箭,近距离地射出! 此时俞大猷也已经冲到萧芹面前,萧芹挥手打落两支箭矢,剩下的一支箭直接射中了大汉的胸腹,但大汉身着皮甲,这一箭未能重伤他,怒吼一声,又是一锤锤下。 车上士兵跳下车来,弃弓挥刀,加入战团。那大汉显然是得到了明确的命令,并不追击,而是直奔第二辆大车跑去。 庞大的身体,沉重的铁锤,让他跑起来震得地面都微微发抖,挡在他面前的兵士不断的砍在他身上,但都无法重伤他,反而被他的铁锤击飞。 俞大猷和萧芹面面相对,谁也不敢分心去管别的事了。可能是大明朝战力天花板的两个男人,终于面对面的站在了一起。 就像两只在山林间忽然遇到的老虎一样,在自己地盘的边缘,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这一战,却不可避免。 忽然有一道白烟窜上天空,发出一声炸响,那是龙虎山的天雷,被藏在身上的士兵弹射上天了! 萧芹微微一笑:“你果然提前有备,还知道我们藏身于此。想来和那条船一样,都是我风弟算出来的了?可惜,你想要的援兵不会来了。” 俞大猷也是一笑:“我知道,你让倭寇临时侵入,引走了我距离最近的行营。不过援兵赶到就是时间问题罢了,我能拖,你行吗?” 萧芹淡淡的说:“附近无其他行营,最近的援兵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赶到,到那时,这里只剩你们的尸体了。” 俞大猷的语气比他更淡:“我明知道你在此设伏,还不避开,就是要把你们一网打尽。 师父说,白莲教平时乌龟不出头,没有香饵,是钓不出来的。今天袭扰的倭寇,是严世藩在沿海的势力吧? 你自以为将计就计,掌控了严世藩的隐藏力量,却不知我师父是将你的计,就他的计中计! 我走的又不算远,副将若无我提前的命令,会不联络我,直接带兵去打吗?” 萧芹的目光变得冰冷,不知俞大猷说的是真是假,但万一是真,自己这次行动更是非赢不可! 不但要赢,还要速战速决,否则搞不好自己和罗文龙都会损失惨重! 轰然一声,第二辆大车被砸碎的声音,就像一声战鼓一样,两人一起动了! 萧芹仍是赤手空拳,如鬼魅般的欺身而至,俞大猷却第一时间就拔出了大剑。 什么他妈的江湖规矩,见鬼去吧!老子今天要替师父杀了你! 第三百零七章 巅峰对决 俞大猷的剑刚拔出来,萧芹几乎已经贴到了他的怀里,俞大猷一惊,知道萧芹为什么选择赤手空拳了。 人无论拿什么兵器,即使练到如臂如手,也只是如,而不是是。即使像张无心那样的剑人,也做不到真正的融为一体,只是无限接近而已。 因此,如果要追求极致的速度和变化,就必然要放弃一切身外之物。当然,如果是一般高手,即使你速度快到极致,但手上没有家伙,杀伤力有限,也是得不偿失的。 你给了人家三拳,打人家个鼻青脸肿,人家给你一刀,你就直接躺板了。这方面,最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千手如来。 如果比点数获胜,千手如来绝对排名天下前三,他可以在胭脂虎打到他之前先嚣张地打胭脂虎两记耳光,然后才轮到胭脂虎反击。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胭脂虎一抓就能要了他的老命,他却不过只能给胭脂虎拍拍脸上的胭脂而已。 有人会想,那千手如来在手上拿把刀,一刀割喉,胭脂虎不就先完蛋了? 问题是别说拿把刀,就是拿根针,老道的速度也会直线下降,因为他压根练的就是空手掏包。 所以练武不练武器的人,万中无一。即使是追求速度和变化的,也至少会拿个匕首。 更小的,例如东南亚一带的爪刀(参考印尼电影《突袭》系列),或是密使萧无用的钢爪(参见电影《大上海1937》《战狼传说》)。 但萧芹是真正的赤手空拳,因为他的内力足够他凭借身体击毙敌人,所以他不需要武器,也就更能把速度和变化达到极致状态。 俞大猷的大剑被封在了外围,无法对贴身近战的萧芹构成威胁,只能弹步后退,但萧芹如影随形,贴着他出掌。 俞大猷是后退,萧芹是前冲,论速度俞大猷无论如何不可能比萧芹快!但好在俞大猷身高腿长,在步幅方面占了便宜。 双方短时间内形成了僵持,俞大猷甩不开萧芹,但萧芹的掌也差一点点打不到俞大猷。就在此时,轰然一声,第三辆大车又被打得粉碎! 俞大猷一咬牙,忽然用大剑的剑柄去撞击萧芹面门。这是无奈之举,将剑柄直接当判官笔用了。萧芹微微一笑,一手抓住大剑剑柄,另一只手一掌击向俞大猷胸前! 让萧芹意外的是,俞大猷居然直接松手放开了大剑,双手缩回胸前,运起内力,硬碰硬的双掌推出,正撞在萧芹的单掌上! 轮内力,俞大猷略逊一筹,但双掌对单掌,双方就势均力敌!萧芹胸前一阵发闷,不禁愕然,他有多久没碰上过内力如此强横的对手了? 更让萧芹意外的是,俞大猷并没有趁这个机会拉开距离,而是挥拳之上,拳脚大开大合,一副和萧芹硬碰硬的架势。 如果在平时,萧芹肯定是求之不得,他的内力和拳脚功夫,都要高于俞大猷一筹,但此时却不行,因为他手里还抓着俞大猷大剑的剑柄呢! 萧芹虽然也会用剑,但并非擅长的功夫。何况俞大猷的大剑比普通的剑又宽又长又重,抓在手里,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和变化。 就像明明亲密无间的小两口,忽然挤进来一个傻大黑粗的第三者一样! 结果现在就变成了俞大猷双拳对他的单掌,距离近,单掌变化再快,也只能和双拳形成均势,完全占不到便宜。 萧芹之前只知道俞大猷功夫非凡,却想不到这厮和他师父一样,临阵对敌时这么多的心眼子,又气又怒,随手扔掉大剑,双掌应敌,准备凭实力碾压。 俞大猷趁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飞起一腿,逼退了变招一半的萧芹,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反手抄起萧芹扔下的大剑,猛地一抡! 呼的一声,满地的尘土被扫成了扇面形,随着剑风向萧芹扑过去!横扫千军! 萧芹后仰避过,欺身再上时,俞大猷身随剑转,第二圈又扫了过来,还是横扫千军! 转眼间,俞大猷进了三步,萧芹退了三步,但他却笑了起来。 “俞将军,你这样的打法,我自然无法近身,但狂风不久,骤雨难长,你能支撑多久呢?” 俞大猷又是一剑扫过,大笑道:“如果是江湖比武,这么打下去我必败无疑。但现在嘛,小半个时辰我还是能坚持的!” 萧芹脸色一沉,他没想到俞大猷如此无耻,坦然承认这打法就是耗时间的无赖打法,反正我省的血比你多,时间到了你就game over。 妈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什么样的师父,有他妈有什么样的徒弟! 萧芹目光微微一闪,轻笑道:“人都说俞大猷是英雄豪杰,从未败过。刚才过了几招,其实你我放对,胜负犹未可知,何必如此自辱名声呢?” 如果是两年前他遇到俞大猷,这句话一定能逼得俞大猷放弃无赖打法,但拜萧风为师后的俞大猷,潜移默化,同样是个剑人了。 “没错啊,老俞就是跟你公平对战,也未必就输给你。只是既然有稳赢不输的打法,我为啥要冒险呢?” 轰然一声,第四辆大车粉碎,萧芹眼睛一亮:“你用这无赖打法,也未必能赢。等我砸碎十辆大车,杀了忍者后,全身而退,你也是徒劳无功!” 俞大猷大喝一声:“砍他脚踝!”随后传来几声金铁交鸣之声,萧芹哈哈大笑。 “他胸前尚有皮甲,脚踝岂能无防护?萧风算无遗策,以为十辆铁索大车,就是我围攻短时间也啃不下来,却不知道我手中有此昆仑奴吧!” 话音刚落,又是轰然一声,第五辆大车再次粉碎,只是这一次,跟着这轰然一声,后面则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轰隆!爆炸的气浪将周围鏖战的人像狂风割麦子一样扫倒一片,一部分人被飞溅的木块、铁钉所伤,躺在地上呻吟着。 铁锤大汉首当其冲,砸在车上的铁锤被炸得反弹了回来,砸在了自己脸上,当场就把脸砸得从后脑勺出来了。 萧芹大惊,险些被俞大猷的大剑剑锋扫到,他怒火如狂,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但他没想到俞大猷竟然连自己的士兵都不告诉! “果然是大将风度,为了杀我圣教教众,连士兵的性命都不顾了!这些士兵跟了你,也算倒霉!” 俞大猷冷笑道:“你不用挑拨离间了。这些士兵跟我多年,出生入死,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何况师父说过,这些火药在空旷处爆炸,气浪不足以致人死命,只是眩晕受伤罢了。只有过于靠近的人才会死。 我早就告诉过士兵,不要靠着车,真正离车最近的,又能打砸引爆的,就只有你的人罢了!” 萧芹皱皱眉:“你就为了炸死几个我砸车的人,而浪费这么多火药?我不信萧风连我带着昆仑奴都能算得到。” 俞大猷一边抡剑一边笑道:“我师父又不是神仙,还能啥都知道?这炸药炸死几个算几个,你自己看看,被炸晕的这些人,小半个时辰内能醒过来逃走吗?”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还剩五辆大车没有砸碎,萧芹眼看自己的人越来越少,忽然长啸一声,反手抓过一个明军士兵,劈手夺过他的刀来,翻身向俞大猷直冲过去。 俞大猷一愣,萧芹一刀劈出,毫无花哨,硬碰硬的和俞大猷的大剑砍在一起,双方都运足了内力,这一下却是俞大猷吃亏了,连退三步,萧芹只退了一步。 但萧芹的刀却断了,他的内力虽比俞大猷强,士兵手里的刀却无法和俞大猷的大剑相比。萧芹眼见无法短时间内解决俞大猷,面色一寒,转身就杀入混战之中。 俞大猷心里一沉,他猜到萧芹要干什么了。萧芹不浪费时间跟他正面对敌了,而是冲入混战之中,见到明军士兵就杀,直入虎入羊群一般。 俞大猷若是追他,速度没有他快,他在前面杀,俞大猷在后面追,等他追上时,估计明军士兵也死得差不多了。 俞大猷一咬牙,竟然也不管萧芹了,大剑抡起,对着离自己最近的,正和明军士兵鏖战的白莲教徒,一剑劈下! 那教徒功夫不低,正把对手压制的无还手之力,忽见俞大猷抡剑来劈,心胆俱裂之下,奋力挥刀格挡。 刀没断,而是直接被砸在了头上,然后大剑压着钢刀,硬生生的一直劈进了胸腹处才停下,这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萧芹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在战阵中如鬼魅般的手起掌落,顷刻间已经杀死三名明军士兵,那边俞大猷大剑抡得像风车一般,当者立毙,竟然丝毫也不比他杀得慢。 萧芹眼见俞大猷不上当,长叹一声,知道再杀下去,只怕双方都要全军覆没在此。 可俞大猷的士兵是可以补充的,自己这些教徒发展得极为不易,若是真被一网打尽,再想恢复元气,难如登天。 正在此时,俞大猷发现一个白莲教徒以一敌三,仍然打的三个明军毫无还手之力,当即一剑劈下。 那白莲教徒侧身闪避,身法灵活。俞大猷一愣,大剑反卷,斜斜上撩。那教徒闪身格挡,当的一声,刀被磕飞。 俞大猷手里也是一震,此人内力竟然不弱!但俞大猷此时根本没心思感慨,眼看萧芹又已经杀了两人,自己两招居然还杀不了一个! 他急怒之下,手腕一抖,大剑在空中甩了个极其潇洒的剑花,连劈带刺,扫向那人的肩膀。 那人连挡两招,已经力不从心,见这一剑来得凶猛,躲闪不及,只得硬生生一个铁板桥,腰肢像柳条一样猛然弯曲到近乎成圆,堪堪躲过这一剑,头上的帽子却被剑锋挑落,青丝如瀑,披肩而下。 俞大猷一愣,凝剑不发,但剑尖笼罩,只要一剑就能要了她的命。正在杀人的萧芹也愣住了,停住了手,大喝一声。 “住手!统统后退!” 双方重新分成了两个阵营,都是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各自只剩下了三十人左右。 俞大猷见那女子面色惨白,但仍倔强无比,躺在地上,面对着寒光闪闪的剑锋毫不畏惧,心里一动。 “姑娘芳龄几何?” (今天两更) 第三百零八章 十里无一 所有人都震惊了,将军,你这是要干啥?阵前求亲吗?没有这么狗血的事儿吧! 这不跟那些狗血话本一样了吗,什么一剑扫落了面纱,看见了绝世容颜,然后就化敌为友,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这女子,长得还行,也谈不上绝色吧。关键是咱们两边都死了这么多人了,现在你让我们满含热泪地给你鼓掌,喊“答应他”或是“在一起”,似乎也不太合适吧。 众多目瞪口呆的人里,只有萧芹保持了冷静,审视着这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局面。 他明明是让古月儿留在总坛的,古月儿功夫虽然不错,但这次行动实在太过危险,圣女若有失,教内那些不服他的暗流必将涌动,他不愿冒这个险。 显然是古月儿没听话,女扮男装,混在了人群中偷偷跟来了。现在怎么办,决不能让俞大猷知道她的身份,否则俞大猷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甚至杀了她。 “俞将军,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对古坛主有意思?” 俞大猷点点头:“这是此地分坛的坛主吗?难怪功夫不低,若不是身为女子,力气吃亏,只怕也不会这么容易落败。” 古月儿呸了一声:“姑奶奶平时用剑的,今天怕被人认出来,用了刀,不称手,否则你想赢我也没那么容易。” 俞大猷淡淡地说:“这也容易,俞某不久还会回来的,古坛主若是不服气,随时可以拿剑来讨教便是。” 众人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的一见钟情了?听这话茬的意思,这是要放这位姑娘走啊! 萧芹也颇为意外,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如果真是俞大猷鬼迷心窍想放人,自己此时插话可能会打断他的情绪,适得其反。 古月儿惊讶地看着俞大猷:“你要放我走?” “我有两个条件,如果都能满足,我就放你走,如果不满足,难道我会眼睁睁看着白莲教分坛坛主逍遥法外吗?” 萧芹淡淡的开口:“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俞大猷点点头,固执地问:“姑娘芳龄几何?” 萧芹还没想好怎么说,古月儿已经怒了:“姑奶奶今年二十整,你要杀便杀,废什么话,二十年后,姑奶奶又是一条好汉!” 俞大猷松了口气,也不管姑奶奶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有点违和,提出了自己的第二个条件。 “第二个条件,除了你和萧芹,其余的人,今天都得留下!” 白莲教徒一片哗然,当然由于只剩下了三十多个人,哗然的气势也十分有限。 古月儿怒道:“做梦!我白莲圣教,教众即是兄弟姐妹,我们岂会如此行事!” 俞大猷看都不看她,只是看着萧芹:“萧芹,你若同意,我便放了她。 你若不同意,我即使不愿杀她,难道还不能一起带进京城吗?我还有四辆空车呢!” 萧芹看着俞大猷:“俞将军,是敌是友,我都很敬重你的为人,当不会是食言而肥之人吧!” 俞大猷傲然道:“俞某既然说得出,就做得到,嗯,我以我和我师父之名立誓!” 萧芹默然片刻,忽然语气庄重地开口:“各位教众,各位兄弟,明王菩萨考验大家的时候到了。 明军的援兵很快就会赶到,此番任务已经失败,与其玉石俱焚,何如保留圣教火种,以图大事。 各位今日之牺牲,明王菩萨都看在眼里,来世必将一生平安,荣华富贵,封侯拜相,多子多孙。” 这些教众平时每天都被洗脑,此时事到临头,被萧芹一调动情绪,果然起到了作用,一部分人举起刀来,横在颈间。 “我等今日为圣教而亡,但绝不会落入明军之手,空受折辱!”钢刀一抹,尸体扑地而倒。 俞大猷点点头:“你白莲教中倒有几根硬骨头,难怪能持续几百年阴魂不散。” 剩下的白莲教徒,一直握着兵器不肯撒手,见过古月儿的都是高层人物,这些人并不知道古月儿身份,也不愿意束手就擒。 萧芹脸色一沉:“你们是要背叛圣教吗?我以圣使的身份命令你们,殉教!否则来世也必将沦落无间地狱!再当十世乞丐!” 白莲教的洗脑在这一刻爆发了巨大的威力,当十世乞丐的恐怖前景让所有人都绝望了,而且他们知道,即使他们逃出去了,萧芹也一定会杀了他们。 今天的事儿,如果让其他白莲教徒知道了,萧芹的圣使还怎么当?他们彼此相顾惨笑,横刀一抹,倒在地上。 古月儿紧紧闭上眼睛,泪珠滚滚而落。萧芹则看着俞大猷:“放人!” 俞大猷微微一笑,收回了大剑,古月儿爬起来,焦急地跑到萧芹身边:“芹哥,你怎能……” 萧芹一把抓过古月儿,飞快地离开了,那些明军看向俞大猷,俞大猷摇摇头。 当援军终于赶到的时候,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遍地的死尸和血迹,十辆大车,五辆已经粉碎。 俞大猷从援军中挑选了新的兵士,继续上路,剩下的人留下来打扫战场,记录阵亡将士名册,起墓立碑。 这次拼杀,固然重创了白莲教,但这二百精锐,十不存一,俞大猷心里何尝不滴血痛惜。 盛夏已过,秋风吹过战场,远处海边的苇草,和路边灌木都发出萧瑟的声响,掩盖了俞大猷低沉的喃喃自语。 “十里无一,十里无一啊。” 京城,春燕楼,火姑娘这两天经常想起来就偷偷笑一阵子,因为她心里藏着一个小秘密。 花了大价钱争得了云姐姐的那个客人,为啥和云姐姐啥都不干,只让云姐姐用手摸后背呢? 当天晚上,云姐姐就找到她,告诉她那个客人是个变态,而且变态得十分古怪。 “火儿,你知道男人舒服的方式不是完全一样的,对吧?” 这个对于资深淑女火姑娘来说,当然不是啥秘密,她平时接待的客人里,还有让她捆上拿鞭子抽打的呢。 “这个客人舒服的方式就是,让女人摸他的后背,他的后背就是敏感带,我用手摸他的时候,他就能舒服。” 火姑娘长大了嘴巴,这个她倒是真没想到过,这个真的要比拿鞭子抽,拿蜡烛滴更变态啊! “摸他的后背他就能舒服?那他干嘛到咱们春燕楼花这大笔的冤枉银子啊,买床好被褥不就有了吗?” 云姑娘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解释十分牵强,但没办法,她确实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了。毕竟火姑娘都看见了。 “火儿,他特别喜欢我的手,说试了很多姑娘,最后就觉得我的手摸着最舒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有钱的客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火姑娘拉起云姑娘的手,上下左右翻着看了半天,最后才羡慕地叹了口气。 “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来,靠手就能挣这么多银子,我靠手的时候可比你累多了……” 云姑娘见火姑娘总算相信了,赶紧叮嘱火姑娘:“火儿,这位客人十分在意私隐,再三叮嘱我不可说给任何人知道。 姐姐求求你,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记住,是任何人,否则这个客人以后就再也不来了,姐姐还指望着他攒赎身养老的钱呢!” 火姑娘见云姑娘如此着急的样子,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她确实谁也没告诉,可她就是觉得这事儿十分好笑。 当晚她在接待客户时,忍不住问客人:“唉,我要是只用手摸你,你能不能舒服?” 客人皱皱眉:“火姑娘,我可是老客户了,你要是身上不方便,就不该挂灯笼的,怎么能这么敷衍我呢?” 火姑娘叹口气:“果然还是不行啊!”甩手就是一鞭子,那鞭子是用蚕丝和绒布特制的,虽然有点疼,但肯定不至于受伤。 客人幸福地喊了一声:“好个武艺高强的女贼,等会本将军就来收拾你!” 百花楼的生意不比春燕楼的差,因为百花楼的妈妈花奴,和春燕楼的妈妈燕娘,完全是两种管理方式。 燕娘是让姑娘们敬畏,而花奴则是让姑娘们惊畏。她虽只有三十几岁,但手段狠辣,心如铁石,对于不听话的姑娘,一次打个皮开肉绽,两次直接就让东厂的人带走了。 那些被带走的姑娘们最后如何了,谁也不知道。但有传说,说东厂厂公会用那些姑娘去奖赏东厂的番子,番子折腾完后再扔进东厂的监狱里,让那些听话立功的囚犯们折腾。 百花楼里都是死契,因此姑娘生死,都在东厂掌握之中,其他衙门也不会没事来掺和这些事儿。 所以百花楼的姑娘们更听话,只要客人出得起钱,什么变态的玩法都能得到满足,甚至玩出了人命,只要赔偿能让花奴满意,同样不是问题。 密使之前也来过百花楼,不过他虽然长相自带遗忘滤镜,毕竟还是心有顾忌,像这样的名楼能不去尽量不去,大都是找勾栏暗娼解决。 自从东厂和严党正式达成合作后,密使就来得勤了。在严世藩的建议下,百花楼推出了一个新项目,面具玩法。 百花楼的一楼过道里挂了很多的面具,客人进去后可以直接摘下一个戴在脸上,然后就不用担心被人认出身份了,真正做到只认银子不认人! 密使带着面具痛快的玩完,他伤已痊愈,能控制住内力了,因此折腾之后,那姑娘只是浑身瘫软,昏了过去,倒没有生命危险。 密使回到严府,通过秘密角门进入后院自己的小屋中,躺在床上正要闭上眼睛,忽然坐了起来。 然后,他的小屋窗户被敲了两下:“密使,我能进来吗?” 密使略一沉吟,拉开了房门,看着眼前的大美女:“胭脂虎?” 胭脂虎抿嘴一笑,扭身走进屋里:“这么黑的,你都能看出来是我?我装妹妹装得这么不像的吗?” 密使摇摇头,淫邪的一笑:“那倒不是,你装得很像,我差点就认错了。不过我知道,胭脂豹在这个时间,未必敢进我的屋里。” 胭脂虎对他抛了个媚眼:“人家是来求你的,你可别趁火打劫啊!” 话虽这么说,那股子风情只让密使全身发热,咽喉发紧。密使咳嗽一声,努力控制自己。 “哦?求我?什么事儿啊?” “你还有极乐丹吧,赏两颗给我们呗,反正现在你们也不敢卖了。” 密使诧异道:“严世藩最近没给你们药吗?” 胭脂虎不满的撇撇嘴:“他现在小气的很,只给最低的量。估计是极乐丹成了禁药之后,你们不好运,他手里也少了。 何况他这段时间也没派我们姐妹什么活儿,自然也没有额外的赏赐。我前几天放纵了些,吃得快了,现在难受死了。” 密使沉吟片刻:“我这里也没有多的了,这样吧,等过两天新的一批运到了,我给你两颗……” 话音未落,香风扑面,胭脂虎竟然整个扑在了他的怀里,一双玉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娇喘吁吁。 “我现在就想要,就给我两颗吧!” 第三百零九章 再喝一杯 密使的身体里,就像有无穷无尽的邪火一样,刚在百花楼里发泄完,此时被胭脂虎这一抱一撩,腾地一下就燥起来了。 密使本能地想要推开胭脂虎,因为圣使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胭脂姐妹知道他会极乐神功。而一旦和胭脂虎有了深入交流,这几乎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但胭脂虎的全身柔弱无骨,却又充满力量,就像一只大蛇一样,缠着他,把每一处曼妙的体态,都紧紧地印在他身上。 密使本就是生性淫邪之人,练了歪路子的极乐神功后,更是变得淫邪无比,胭脂虎这样的人间极品在他怀中,他能犹豫这么久已经是个奇迹了,终于还是投降了。 密使紧紧抱住胭脂虎,呼吸中都带着灼热:“我早就想尝尝你了,那些女人都太脆弱了,就像泥捏的,气吹的一样,我得小心翼翼地摆弄,稍一不慎就弄死了! 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一定能让我享受极乐,我也能让你享受极乐!给你,给你,吃了它!” 密使从身上掏出两颗极乐丹,自己吃了一颗,又给了胭脂虎一颗,然后惊愕地看着胭脂虎把极乐丹揣进怀里,并没有吃。 “吃啊!不用留,完事了我再给你两颗!” 胭脂虎撒娇地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子:“两颗不行,我要四颗!先给!” 密使犹豫一下,现在极乐丹不好弄了,浪大了,鱼贵了,他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挥霍无度了。但胭脂虎的身子在他怀里轻轻扭动,让他实在受不了了。 他总不能霸王硬上弓,虽然他肯定比胭脂虎功夫高,但只要胭脂虎不肯,他也无计可施,毕竟圣使还没让他和姐妹俩翻脸呢。 密使咬咬牙,从心里告诫自己,万恶淫为首,就放纵这一次,下次死活不能花这么大的价钱了。 他掏出四颗极乐丹,塞给胭脂虎,胭脂虎这才揣起三颗,吃了一颗,然后两人很快就赤诚相见了。 在上下翻滚之中,密使发现胭脂虎的右臂上有一颗痣,忍不住伸手去摸,却被胭脂虎躲开了。 “不要摸,这是我和妹妹唯一的区别了,我有这颗痣,她没有,摸着可痒痒了。” 密使也不坚持,反正胭脂虎身上值得摸的地方太多了,自己跟一颗痣较什么劲,搞不好会被人嘲笑为扒内裤抽橡皮筋打人家玻璃。 密使知道胭脂虎功力颇深,也不担心会闹出意外来,当真是放开手脚,抖擞精神,横枪立马,七进七出,许久未有此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云收雨住后,胭脂虎穿上衣服,摸了摸密使的脸:“等我药吃完了,再来找你啊!”就如风摆杨柳一般地走了。 进入贤者时间的密使,冷静地躺在床上分析了一番,最后觉得无论如何,圣使只是让自己防备胭脂姐妹。而自己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压制她二人,因此小小泄露,似乎也无关紧要。 胭脂虎走进小屋,胭脂豹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姐姐,你这是何苦……” “密使果然会极乐神功,而且功力很深,之前预计我们两人可以与之一战,现在看,很难。 咱们两人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对手,我得重新计划一下了。” 胭脂虎永远充满情欲的眼睛此时已经变得清澈无比,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只有这样的距离,她们的对话才是安全的。 而此时萧芹也正在抚摸着古月儿的头发,古月儿回来跟他哭闹一阵后,此时已沉沉睡去。 今天的事儿,是萧芹第一次在古月儿面前露出冷血无情的一幕,让古月儿受到的冲击很大。一直责问他为何要那么做。 最后,还是萧芹用一句:“因为在我心里,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你重要。”结束了这场争执。 又感动又自责的古月儿,顿时觉得都是因为自己不听话,偷偷跟了去,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再也不忍责怪萧芹了,只能自己痛哭一场,哭累了就睡着了。 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户上,歪着头看着萧芹。萧芹走上前去,抓住鸽子,拿下它脚上的信。 这些日子,天上飞着的鸽子里,估计萧芹和萧风两个人的得占一小半,简直像信鸽大赛一样。 “公主医案甚多,属下经严世藩协助获得后,将其中一致部分整理抄录如下。 体质极寒,五脏六腑几无阳气,火性暖性药物只管一时,数次虚寒至危。经萧风以舌津治疗后明显好转。” 萧芹的手缓缓握紧信纸,脸上露出略带惆怅的微笑,里面带着无奈,也带着兴奋。 “风弟,你的命就这么好吗?死了都还能复生,这样的宝贝,偏偏就生在你的身边。我若是有你这样的运气,只怕早就当皇帝了。” 萧芹拿起笔,看了床上熟睡的古月儿一眼,提笔回信。 “截杀忍者失败,圣教损失巨大,暂时无力再行事,让严世藩自己处理。 你带胭脂虎,合力刺杀萧风,萧风出行,必然带着张无心,你一人恐无胜算。宣大经此整顿,短期内再难闹事,我会调教众协助你。 另外,让严世藩寻找严党青年才俊,求尚公主!你所携带的红色极乐丹,掺入其他火性药物内,短期内当有疗效,骗过公主即可!” 只要常安公主不在宫里,那么不管她下嫁给哪个人,萧芹都有办法得到她。就算带不走,只需要一个晚上就够了。 此时丝毫不知自己要被刺杀的萧风,正在和俺答汗喝酒吹牛,他受邀和俺答汗一起,作为两大贵人,为哲恒阿哈和他的妻子证婚。 这是互市上的一件大喜事,也是双方握手言和的标志,所以萧风作为钦差,义不容辞,俺答汗也很开心,一个劲地向萧风敬酒。 俺答汗知道萧风的酒量不行,他既然说不过萧风,就希望能靠自己擅长的酒量来击败萧风,这也是在不产生冲突的情况下,在气势上压着大明一头。 和平时期的战斗,更要讲究艺术,要在不能动手的情况下气势上压倒对手,这可不是简单容易的事儿。拼酒无疑是最好的方案。 萧风眼看不敌,身后的众人又没人够资格替他喝。因为俺答汗地位等同于大明的藩王,除了自己这个钦差,就连仇鸾跟人家喝酒都差点意思。 萧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笑嘻嘻地看着俺答汗,俺答汗顿时警惕起来:这家伙一笑准没好事! “大汗,今天是大喜事,你的蒙古同胞成亲,你作为现在蒙古人敬仰的大汗,是否该单独和族人们喝上一杯呢?” 俺答汗知道萧风是想躲一轮酒,但这理由属实是无法推辞的,好在他也不在乎这一碗酒,当下哈哈大笑,举起酒碗。 “萧天师言之有理,我们蒙古人,一起干了这碗!” 蒙古各部族齐声欢呼,一起干杯,就连新娘子都不甘示弱。 萧风点点头:“大汗,哲恒阿哈今日成亲,想来很快就会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你们草原上又多了几个奔驰的骏马和美丽的鲜花。 蒙古人的繁荣昌盛,草原上的欣欣向荣,你身为蒙古人敬仰的大汗,难道不要为此敬长生天一杯,请它保佑二位新人尽快生儿育女吗?” 俺答汗看了萧风一眼,这个理由同样难以拒绝,他甚至都没法拉着萧风一起喝。因为汉人不信长生天。 再说了,你们蒙古部族开枝散叶,人越来越多,对我们大明有个屁的好处?今天虽然友好,明天打起来,那都是骑兵啊! 所以,你好意思拉着我喝这杯酒吗?看什么你看?还不举杯,难道你是不希望草原繁荣昌盛吗? 还是你不希望人家奇喇古特部族兴盛起来,威胁到你的部族? 眼看奇喇古特部族的一些人已经对自己投来了狐疑的目光,俺答汗赶紧端起酒碗,哈哈大笑。 “萧天师说得好,这一碗敬献给长生天,希望它保佑奇喇古特部族,保佑所有的草原人开枝散叶,繁荣昌盛!” 俺答汗将一碗酒洒在地上,然后自己连干三碗,这也是规矩,就像论理,仇鸾没资格跟俺答汗喝酒一样,俺答汗论理也没资格跟长生天喝酒啊,所以只能多喝以表尊敬。 俺答汗连喝四碗,酒劲有点上头,冲着萧风大笑道:“萧天师口若悬河,本汗是领教过的。今天你就是再说出大天来,也不能让我一个人喝了!” 萧风笑了笑,指着新娘子说道:“请新娘子给大汗敬一杯酒吧,这个得单敬。” 俺答汗连连摇头:“凭什么要单敬?我是证婚人,你也是证婚人,你身为钦差,身份高贵,为何不是一起敬呢?” 萧风一本正经的说道:“因为这杯酒不是敬证婚人的。在人家结婚之前,你对人家表示过仰慕,现在人家结婚了,新郎不是你。 你作为位高权重的隔壁老王,是不是该喝人家一碗酒,表示从此都不会对人家再有别的心思,人家小两口也好放心,不用总想着跟你决斗啊。 你问为啥我不喝,因为我压根也没对人家表示过仰慕啊!何况我们之间千里迢迢的,今后我也不可能对人家有啥威胁啊。” 这话在汉人耳朵里听起来几近无赖,连戚继光和仇鸾都尴尬的咧咧嘴,心说萧兄,你这次真是有点强词夺理了。 想不到一众蒙古人却面色严肃的看着俺答汗,竟然是一副颇有些不放心的样子。须知草原上征战不休,强者为王,而草原上对礼法也颇为看淡。 常年征战中,许多胜利者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敌人的妻子女儿抢走,甚至于还有一些小规模征战,根本就是因为垂涎人家的妻子女儿,才发动的。 因此如果俺答汗真是心里垂涎人家的媳妇,那以他的实力,找个借口发动个战争,灭了奇喇古特这个小部族,抢走美人,也绝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俺答汗心里痛骂萧风,我当初就是开个玩笑,以示友好,怎么让你这张歪嘴一说,就变成曹贼了呢?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萧风这一说,势必会引起某些有心人的过度解读,他身为草原枭雄,深知笼络人心胜过千军万马,当下顺势接过新娘手里的酒碗,慷慨激昂的表示。 “草原的兄弟姐妹们!我对着长生天起誓,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对奇喇古特部族用兵作战!如有违背,如同此碗!” 说完,俺答汗一饮而尽,狠狠的将碗摔在地上,顿时粉碎,蒙古人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其中欢呼声最大的,就是奇喇古特部族。 要知道萧风这一句话,等于给这个小小的部族套上了一件护身符,这是多少草原部族梦寐以求的事儿啊! 俺答汗也得意的看着萧风:你看我顺水推舟,收服了人心,你也没理由再灌我酒了吧,你看我把碗都摔了。 萧风慢悠悠的说:“我记得大汗说过,将来如果这对新人生了女儿,你是要求婚的,难道你不敬未来的岳丈、岳母一杯吗?” 第三百一十章 如玉往事 俺答汗喝的大醉,萧风也喝了不少,总算没被俺答汗放倒,保住了颜面。 回到大同城里官署,就见张无心拿着一张纸在看,面带笑容。 “傻笑什么呢?安青月给你写信了?不至于吧,就这么四五天的功夫,还写信?” 张无心慢悠悠的抖了抖信:“不是青妹的,是公主殿下的密令,飞鸽送到的。” 萧风一愣:“她哪来的鸽子,萧府里的鸽子都是巧娘管着的,没有我的话她肯定不会让别人用。” 张无心耸了耸右肩膀,把信递给他。萧风皱着眉头拿过来看。 “萧大人,五日无药,周身不适,气息微弱,触手冰寒,若再无药石,恐有不忍言事。 另,近日有人上书父皇,声称有药可医治我,求父皇赐婚,其为官宦之子,学识过人,父皇亦心动,望速归。” 萧风颇感头疼,公主如果能嫁出去,其实也是件好事,自己应该松口气才对,可为何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呢? 公主沉疴已久,如果哪个官宦家里有如此妙药,早该拿出来讨好嘉靖了,怎么会等到现在呢? 不管怎么说,此间事已了,萧风决定先回去再说,毕竟如果长时间不吃药,公主的身体虚弱应该是真的,只是这丫头一贯比较夸张罢了。 萧风却不知道,此时密使已经带着胭脂虎出发了,严世藩也难得的顶着还略有靑肿的脸出府了,专程去了百花楼见张远。 严世藩不在家,整个严府后院都似乎比平时轻松了一些,不少姬妾都跑去花园里游玩赏花了。 在一个变态的眼皮底下生活,哪怕是最受宠的人,都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因为变态嘛,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下一秒会干什么。 不明白这种感觉的,可以多看点描写变态的电影,例如囚禁啊,奴隶啊,羔羊啊,有这些关键词的,一般差不了。 胭脂豹没有被分配任务,密使劝说严世藩按老规矩办:胭脂姐妹只能派一个人出去,另一个不能出京城。 严世藩虽然已经没有了忍者的武装力量,但他和东厂的交情不浅,东厂虽然不能公开帮他干什么,暗中帮他盯住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今天,严世藩却不得不让东厂铤而走险一次,他也预备着付出重大的代价了。张远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两方的合作完全是利益相关。 当张远看见严世藩手中银票的数目时,眼睛顿时就亮了,但还故作矜持,以期抬高价格。 “小阁老,你让我去干的,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现在万岁对锦衣卫的信任不下于东厂,这时候我去冒这个险,太大了吧。” 严世藩微微一笑,又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一起,推给张远。 “就这么多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东厂干的事儿,要真拿出来说,哪件不用掉脑袋? 这些年你们冤枉了多少官员,又杀了多少无辜?别的不说,你这百花楼里的姑娘,都是怎么来的,还用说吗? 那个忍者,死不死的其实对我威胁不大,我也只是图个心安而已。大事我都办了,你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你不愿意干,我也不怪你,只是不一起做几件掉脑袋的事儿,今后的合作也就罢了,放不下心啊。” 张远默然,他听出了严世藩话里的善意和威胁。他虽然贵为东厂厂公,但和嘉靖并没有陆炳那样的交情,东厂手里的证据也不足以威胁到严世藩。 如果严党倾力对付自己,严世藩手里一定掌握着东厂的一些罪证,以严党的力量,对付陆炳或许是两败俱伤,对付自己,自己大概率是单方面完蛋的。 严世藩现在就是让他做选择,把原来若即若离的合作确定下来:如果你愿意跟严党合作,就别扭扭捏捏的了,上了床才算夫妻! 如果不愿意跟严党合作,那咱们今天就一刀两断,以后我也不用你帮忙,你也就自求多福吧! 这个手段跟现在很多渣男pua女孩一样:你说你爱我,就要证明给我看,今晚就别回学校了。 如果你不答应,就说明你不爱我,咱俩就一刀两断,然后我假装跳个楼割个碗给你看。 所以女孩子们要牢记,碰上对方这么说的,一定要诚恳地告诉他:我爸和我哥都一直盼着这一天呢。 走,去我家睡!什么?你不敢去?你连睡我都不敢,还敢说爱我?分手! 张远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扭扭捏捏地点点头,决定今天晚上不回家了。 严世藩暗自松了口气,他对人性的把握又一次成功了。张远心狠手黑,但在陆炳的强势下,始终充满了不安全感。 而以陆炳和黄锦的关系,将来黄锦正式当上太监一哥,锦衣卫势必更加压制东厂。自己这个厂公就会变成个傀儡,随时会被替换,甚至被一脚踢出去背锅顶罪。 但和严党结盟后就不同了,陆炳忌惮严党是公开的秘密,严党加上东厂,足以抗衡陆炳和黄锦的组合。至少眼下是够用的,至于将来…… “小阁老,你重新当了景王殿下的师傅,将来若是景王能登基,你可就是帝师,到时不能忘了我呀!” 严世藩点点头,看着张远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这家伙果然不是笨蛋,他下定决心结盟,果然和自己手里的景王,这个宝贝疙瘩有关系。 “放心吧,只要你我同心协力,共同辅佐景王成功,厂公必然能更进一步!” 志得意满的严世藩,并不知道自己家的后院起火了。 闷在府里的胭脂豹,正在盘膝打坐练功,忽然耳朵竖了起来,有人靠近自己的房门。但这人明显不会武功,脚步虽轻,却不是内力提气的轻功步法。 然后屋门被轻轻地敲响了,胭脂豹睁开眼睛,看着屋门,压低声音问:“谁?” 门被推开了,一身长裙,浓密的青丝斜插着银钗,杏眼桃腮,带着浓浓的忧郁之色,正是离自己最近的邻居,如玉。 胭脂豹皱了皱眉:“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胭脂姐妹平时和严世藩的姬妾们从不来往,更不会有人找上门来,她们彼此都视对方如无物。 如玉垂着头,两手扭在一起,纤细有力的手指上,能隐隐看出略粗一点的关节。因为要保护这双手的稳定性,所以严世藩并没有强迫她用软骨散泡手。 “你是……虎姐姐,还是豹姐姐?” 胭脂豹听着她柔婉中带着沙哑的嗓音,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她想不出如玉为什么要来找她,难道是替严世藩来试探她的? “我是胭脂豹,你到底有什么事?” “豹姐姐,你经常出门办事,见多识广,你……你知道工部巧匠堂里有个曾造办吗?” 胭脂豹一愣,谨慎地看着她,想来想去,这事儿没什么可保密的,严世藩也没必要试探这种公开的信息。 “我知道,他已经不在工部了。” 如玉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煞白,快速向前走了两步,胭脂豹立刻耸起了肩膀,就像一只大猫感应到危险一般,随时准备出手。 这是本能,随即她才意识到如玉应该不会武功,但她瞬间的气势已经吓住了如玉,让她不敢再往前走。 “曾造办……他,他怎么了?他出什么事儿了吗?” 胭脂豹猛然想起当年的枯井女尸案,那段时间,严世藩曾把如玉锁在屋里好几天,不让出门,只有他才能进出。 “曾造办没事儿,他年纪大了,从工部退出来了,现在在萧风的入世观里做事呢。你……为何如此关心他呢?” 如玉的脸色略微好了一点,低下头轻声说:“那我就放心了,谢谢姐姐。”说完她居然就转身要走。 “如果你关心曾造办的消息,以后我出去可以帮你多打听。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和曾造办有什么关系,否则以后你再问我,我也不告诉你了。” 如玉停住了脚步,显然她没有另外的消息渠道了。她应该能问严世藩,但严世藩告诉她的话,她未必敢相信。 片刻后,如玉坐在了对面胭脂虎的床榻上,抬起头看着胭脂豹,胭脂豹也看着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看。 胭脂豹在后院住了两年多了,但如玉一直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这是个极美的女子,但如果仔细的看,还是能看出很多不对的地方。 “豹姐姐,曾造办是我师父,我原名叫白珏,原本是个男人。” 胭脂豹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她多少猜出来一些了,所以并没有特别吃惊。严世藩好男风不是秘密,京城读书人嘲讽他双管齐下就是因此而来。 虽然一些象姑馆里也有男扮女装吸引客人的做法,但都是临时的,就像上台唱戏的青衣花旦一样,卸了妆还是男人。 像严世藩这样大动干戈的用各种药物,把一个男人变成女人的,真是少之又少,极其罕见的变态行为。 “我六岁的时候就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因为长得俊俏,被卖给了象姑馆里。那里的人逼我学艺,逼我装女人,我不愿意,总是挨打。” 如玉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哀伤,就像回到了当初那个可怕的地方一样,但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 “后来,我师父被那家象姑馆请去打造家具,你不知道,和那些青楼一样,很多奢华的家具,都要精雕细琢,手艺不好不行的。 我那时刚被打完一顿,看着师父做哪些精巧的物件,居然看入神了,就帮他打下手,他很惊讶,说我是个天才,有一双和他一样的巧手。 我趁人不注意,哭着求他把我带走,否则我一定会死在这里的。师父很为难,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师父找到妈妈,说我是个好苗子,想收我当徒弟,为我赎身。妈妈见我死活不肯学艺,师父又愿意出钱,就开了个大价钱。 师父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帮我赎了身,他带我回家的那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以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虽然师父教我手艺时,因为我贪玩也会打我,但我仍然很开心,因为我知道师父打我是为我好,跟那些人打我不一样。” 随着回忆,如玉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那一瞬间,如春花绽放,连胭脂豹都有点看呆了。 “可是后来,我十多岁了,人们都说我越来越俊俏,简直不像个男人。不知为何,当地的知县竟然也想把我带走。无奈,师父只好带着我连夜逃离了住处。” 如玉的脸色暗淡了下去,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裙摆,白皙的皮肤下隐隐有青筋绷起。 “师父说,带我去京城,说那里是天下最有王法的地方,谁知道,我们却是自投罗网。” 第三百一十一章 恩师孽徒 花园里,严世藩的姬妾们难得的开心,在阳光下赏花喝茶,关系好的还聚在一起说悄悄话,一派和谐美好的大户人家景象。 然而在胭脂豹的小屋里,如玉讲述的却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故事。 “刚到京城的那年,师父租了房子,让我在家里守着,他出去接一些活计,拿回家里来做。 京城的富户很多,师父的手艺又极好,一些大户人家要雕水晶杯、玉手镯的活也能接到,比在老家挣得多。 我的手艺也越来越好,很多活计,我和师父一起干,只比师父慢一点点。师父很开心,说再过两年,我的手艺就能超过他。 师父还说,等他攒够了钱,就把租住的这个小院买下来,他无儿无女,以后就让我跟他的姓,做他儿子,给他延续香火。” 如玉的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之中,就像被催眠了一样,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其实,那才应该是他最开心的时光吧。 胭脂豹呆呆地看着她,不敢问,也不敢打断她。过了一会儿,如玉才笑容渐渐消失,声音也变得低沉嘶哑了。 “后来,我长高了些,也壮实了一些,有点男人的样子了。师父觉得总让我在家躲着也不是事儿,就开始带着我出门做生意了。 很多人夸我俊俏,但像以前那样打我主意的男人少了,倒是很多女子开始接近我。我那时懵懵懂懂的,对漂亮的女人也会心动。 但师父管我管得很严,他告诉我,不能跟那些人胡混,以后他会帮我说门好亲事,让我要争气,将来好继承他的手艺和香火。 后来,那个商会会长,谈新仁,找到我师父,让我们给他家雕刻家具,雕刻玉器。 他给的工钱很高,活也很多很急,谈新仁为了赶时间,让我们住在他家里赶工。 我和师父没日没夜地干,师父说这次工钱到手,就能把那个小院买下来了,以后我们就有家了。 谈新仁有个小妾,很受宠,她房里要做的物件装饰最多,因为活多忙不过来,我和师父只能分开干。 我干活时她本来应该躲在其他房间的,但她总会偷偷来找我说话,夸我长得俊俏,说她是被谈新仁买来的,谈新仁姬妾很多,他玩腻了还会再卖掉或是送人,说着说着就掉眼泪。 她很漂亮,我也很同情她,就跟她多聊了几句。后来被师父发现了,师父很生气,让我跟他交换活计,去另一个房间做事。 有一天中午,我和师父吃完谈府供应的饭菜后,师父说很困,就找个地方睡午觉了。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师父喝酒,我不喝酒,所以他们给师父的酒里下了药。 然后她又来了,给我送了壶茶,我正好吃得很口渴,就喝了茶。然后,我就像着魔了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女人。她脱了衣服,又脱了我的,我就……” 如玉的脸上没有红,而是变得很白,她的悔恨和愤怒让她全身在微微地颤抖。 胭脂豹为了安抚她,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她却条件反射地向后仰着身子,就像要躲开当年的那杯茶一样。 “当天晚上,我失魂落魄的,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师父,然后,谈新仁就带人把我们抓起来了,说我强暴了他的妾室。 我辩解说是她找的我,但谈新仁根本不听。他打了我和师父一顿,然后,让四个仆从架起了我,一个干瘦的老头走进来,把我的裤子脱了。 师父疯了似的喊叫,求谈新仁放了我,他不要工钱了,谈新仁要多少钱,只要他有,他都给谈新仁。 谈新仁看着我师父说:老子有的是钱,不缺你那点。何况这事儿也不是我说饶就能饶的。 然后那干瘦的老头就动手了,虽然用了药,但我连吓带痛,还是昏过去了。等我醒过来时,已经在顺天府的大牢里了。 那个干瘦的老头居然能进顺天府的大牢,他每天都过来给我换药,我才没有死在牢里。后来过了两次堂,谈新仁请的讼师很厉害,连顺天府的人都说不过他。 再然后,我就被转到了刑部的大牢里,说我是强暴官商妾室,按律罪加一等,可判苦役流放,念在我已伤残,从轻发落,监禁三年。 过了几日,我的伤好了,可我知道自己是个废人了。只是我放不下师父,我想等释放后,去找师父。 有一天晚上,严世藩来了牢里。我那时还不认识他,但一看见他就很害怕。可那天吃的饭菜里被下了药,我全身无力,而且就像在谈新仁家一样,欲火焚身。 我已经不是个男人了,那药竟然就像知道这一点一样,我的欲望竟然也变得很古怪。 他走进牢里,说了一句话:当年赖天功把你弄丢了,想不到一直到今天才找到你,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 胭脂豹的手一抖,茶水洒在了地上,如玉抬头看着她,脸上是深深的绝望和对命运的嘲讽。 “你知道赖天功是谁,对吗?否则你不会这么惊讶的。” 胭脂豹艰难的点点头:“他是严党的一个官员,你说的,当初那个想要抢走你的县令,就是他?” 如玉点点头:“当年他就是想把我献给严世藩的,后来兜兜转转过了两年,我还是没能逃出严世藩的魔掌。 当天晚上,就在牢房里,严世藩就把我侮辱了。药力过后,我心如死灰,想要一死了之。 可严世藩笑着告诉我:赵侍郎把师父召进了工部,给了他造办之职。他还告诉我,现在我师父手上的活,是给三位皇子雕刻玉佩。 如果他想要了我师父的命,他都不用亲手杀人,只要让赵侍郎动点手脚,在还没雕刻好的玉佩上划一刀,我师父就会被杀头。 我害怕了,求他放过我师父。他告诉我,只要我听话,他就不会杀我师父,否则,他随时都可以杀。 第二天,严世藩就带人进来,给我缠脚,给我梳妆打扮,换上了一身女子衣服,然后将我用马车从刑部大牢接回了严府,对外说是新买的姬妾。 他弄来两种药,一个让我泡脚,一个让我当茶喝。泡脚的药让我的双腿无力,也让脚越来越小。 喝的药,让我的声音越来越细,皮肤和胸部也越来越像女人…… 他唯一不动的,就是我的两只手,他说我的手是宝贝,留着有用。” 胭脂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淡定,很无所谓。因为她到现在也不敢肯定,这是不是严世藩试探自己的圈套。 “刻玉佩还是先太子没死的时候,那至少也有三年多了,这三年里,你再也没出过严府,没见过你师父吗?” 如玉摇摇头:“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刚进严府不久,我担心严世藩不守信用,所以要求严世藩带我去看看师父。 只有师父还活着,我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才有意义。 严世藩用马车带我到了师父的小院门前,还得意的告诉我,我如果想害死师父,尽管把真相告诉他。 我穿着女人的衣服,走进师父的屋子里,师父正在吃饭,他第一眼没认出我来,但随即他的脸色就变得铁青。 他骂我不知廉耻,犯下大错也就罢了,他花费了半生心血,把我从象姑馆里救出来,教我手艺,结果我不但毁了自己,还甘愿干这种下贱的事儿。 我不敢告诉他任何事,只是哭着问他:师父,如果我还能回来跟着你,你还肯不肯当我师父?” 如玉停住了,就像被一团棉絮堵住了胸口一样。胭脂豹的胸口也堵得厉害,她的声音也带着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你师父,曾造办,他是怎么说的?” 如玉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那笑容却比任何一种嚎啕大哭都让胭脂豹更难受,那是无法形容惨笑,那是绝望中带着一丝欣慰的惨笑。 如果一定要找个比喻,那就像是一个人在沉入沼泽的最后一刻,在淤泥之上的眼睛,看见了自己的亲人被人救起来了一样。 “师父说,他徒弟已经死了,他再也没有徒弟了。 他说他徒弟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既不是工部硬塞给他的那几个废物,更不是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下贱坯子。可惜,那么好的孩子,已经死了呀。 师父说完,就不再理我了,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很快就把自己灌醉了。我把他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给他磕了头,就走了。” 胭脂豹强忍着眼睛里打转的泪水,保持着自己最后的警惕:“那第二次呢?” 如玉看着自己的两只手:“第二次,是去年严世藩让我帮他把太子的玉佩重新雕刻成裕王的。我起了疑心,如果我师父还活着,他为何不找我师父做呢? 所以我死活不肯,严世藩没办法,只好告诉我这事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不能找我师父。 为了证明他没害我师父,他用马车把我带到工部大门前,让我隔着帘子看见师父从工部下值。 师父,他老了,虽然只过去了一年多,但师父真的老了。严世藩告诉我,师父酗酒,所以手也变抖了,他的手艺已经不如我了。 豹姐姐,你说,我师父酗酒会不会是因为我?你见多识广,你帮我想想,是不是因为我?” 胭脂豹终于撑不住了,泪水滚滚而下,她不再怀疑这是个圈套,不再怀疑这是严世藩在试探她。 她紧紧的抱住如玉,感受着如玉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肩膀,哽咽着,小声的在如玉的耳边答复她。 “你师父一定很想你的,他一定很想你的。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徒弟,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没有错。” 第三百一十二章 拦路刺杀 嘉靖这两天又喜又忧,喜的是俺答汗飞马上书,极力夸赞了互市的成功。并着重表扬了仇鸾总督,大义灭亲,为了保证互市的公道,连自己干儿子都当众斩首了! 嘉靖虽然不知道仇鸾啥时候收了个干儿子,但对此还是十分欣慰的,下旨对仇鸾予以表彰,还加封了太子太保,对戚继光也做了嘉奖。 仇鸾得知消息后乐坏了,听说萧风要走了,忙不迭的打点礼物,跑过来送行。 仇鸾拿出银票,振振有词地说:“这绝不是贿赂,萧兄大婚之喜,仇某忙于军务,不得到场祝贺,这贺仪总是要补上的,就是那帮子臭御史也说不出不对来吧!” 萧风毫不在意的收下他送的银票,反正放在这家伙手里也是浪费。然后见他又偷偷摸摸地往张无心手里塞银票,张无心笑着看向萧风。 萧风点点头:“仇大人给的,你就拿着呗。安青月不是念叨着要跟你尽快完婚的吗?估计到时候仇大人忙于公务,也不得到场祝贺的。” 仇鸾连连点头称是:“萧兄说得对!你家里还有人要结婚的没有,我一并补上!” 戚继光忽然在旁说道:“听说萧兄还被柳姑娘招赘了呢,也是件喜事!” 仇鸾赶忙又抽出一张银票来塞给萧风,萧风无奈地看着戚继光,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张无心忽然在旁说道:“青妹告诉我,张云清和王迎香每天在后院下棋赌谁能先当萧兄妾室,现在两人围棋水平已达国手级别了!” 仇鸾连忙又抽出一张银票来塞给萧风。萧风再三推辞,表示这事儿纯属子虚乌有,不要随便祝贺。 张无心忽然想起昨天的那封信:“听说万岁要为常安公主选驸马,公主有意萧兄,这总不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吧!” 仇鸾赶紧又抽出一张银票来,一并往萧风怀里塞,嘴里还嘟囔着。 “就是就是,连我在大同都听说了,你跟公主嘴对嘴地治病,如果驸马选了别人那就真是见了鬼了。” 闹腾半天,萧风的喜事越来越多,到最后仇鸾身上带的银票都有点不够用了,才算作罢。 萧风出发前,仇鸾抓紧时间,写了个大字“督”字,放在萧风面前。 “萧兄,自从认识你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顺风顺水的,让我感觉都不太真实。就好像我原本的命运并非如此,是做了场梦一样。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受累给老哥再测个字吧,看我这宣大总督能不能当长久,下一步该如何走,是吉是凶啊?” 严格来说,仇鸾问的不是一个问题,但其实可以总结为一个问题。 萧风自从起死回生后,天书对他的限制不那么严格了,偶尔打打擦边球是没问题的。 只是仇鸾这种特别的心境,倒是让萧风大出意料。仇鸾原本的命运确实并非如此。 历史上仇鸾此时同样风光。但那一切都是他杀良冒功,败仗报捷换来的,就像沙滩城堡,空中楼阁。 所以后来搞砸了互市,又打了败仗,被人揭发后迅速坠落,落得个劈棺戮尸,九族受难,儿女为奴的悲惨结局。 但萧风来了之后,仇鸾命运的大致轨迹虽然没有偏差,但他没有杀良冒功,也没有兵败如山倒,更没有搞砸互市。 虽然一样贪,和历史上的仇鸾却有很大差别。所以,他未来的命运如何,确实萧风心里也没底。 只是测字之道,问的事儿越具体,也就越准,像仇鸾这样问题这么宏大的,萧风也只能尽力而为。 “老仇啊,‘督’字上‘叔’下‘目’,伯仲叔季,‘叔’为三之意; ‘目’似长‘日’,长日如年,此字只看在三年之内,三年之外却无天机可窥。” 三年,仇鸾心里略微放心一些,只要三年内无事,凭自己的聪明才智,那肯定就能站稳脚跟,谁也不怕了。 “‘叔’字左侧为‘尗’,上‘上’下‘小’,你要记住上下尊卑,若忘了这一点,三年之内,只怕荣华不在,命改运消!” 仇鸾一惊,他最近春风得意,确实多少有些忘形,嘉靖对他越来越信重,他也有些恃宠而骄,萧风这句话直接扎中了他有点膨胀的小心脏,瞬间就放了气。 “‘上’为‘土’之缺,你身为边关大将,却有守土失缺之相,你守在宣大一线上,万一有失,就是重罪,只怕一旦成真,你就大祸临头了!” 仇鸾大惊:“那,那怎么办?难道这三年之内也保不住了吗?” 萧风皱紧眉头,也在诧异这个问题,然而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历史上戚继光到沿海抗倭的年份,不禁暗自长叹。 自己的穿越也许能改变很多东西,但有些节点就像是上天注定的一样,执拗地不肯随着蝴蝶的翅膀扇动,牢牢地钉在了历史的进程上。 “字中有疑,当从字中解。若要守土不缺,当以这个‘尗’字为关键。以‘尗’持‘戈’,守土则‘成’,你可知何字?” 仇鸾拿手指头在空中茫然地比画着:一个‘尗’字,加上一个‘戈’字,又像一个‘成’字…… “是‘戚’呀!‘戚’字外为‘成’,内为‘尗’,最妙的是右侧本身就是个‘戈’字啊!” 仇鸾就像个做对了一加二等于三的大聪明一样,兴奋地举着三根手指头跟萧风比画着。 “所以,宣大总督的官你继续当着,但宣大防线的调度之权,你不妨放给戚继光吧。你在明,他在暗,想来可保万全。” 仇鸾开心的搂着戚继光的肩膀,生怕自己的护身符“咻”的一下就不见了。 “戚老弟,你一定得答应我,千万千万不要走啊!这不是我说的,这可是萧兄说的,你不能不听啊!” 戚继光被仇鸾摇晃得头晕脑涨,无奈地看着萧风一脸坏笑的上了马,带着张无心扬长而去。 萧风虽算是钦差,但他历来不讲排场,此行又比较着急,因此一切从简,随行人数并不多,只有三十来人。 其中有两个锦衣卫,剩下的都是从京城骑兵营调的,人人骑马,这支小队伍的速度自然也很快。 大同到北京,五百多里地,如果按六百里加急的跑法,换马不换人,一天就能跑到。不过萧风又不是送信,所以没必要上演速度与激情。 但钦差的马队硬件肯定不会差,所以即使没有策马奔腾,半天功夫,也跑了二百里路了,驿道开始进入山林之中。 就在萧风考虑要不要下马休息一下的时候,张无心忽然一声大喝:“什么人,出来!” 话音未落,一排弓箭已经从路边的树林里射了出来。听声音,这不像是弓,而是弩!弩箭劲急,两个来不及反应的骑兵当场被射中落马。 这些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因为官道驿路,都比较宽阔,路边树林又不是很茂密,所以人藏在路两侧,要拉弓准备,很容易被发现,但用弩无需多余动作,就比较隐秘。 另外弩弓要比普通的弓力量更大,杀伤力更强,在打仗中往往是作为最远程的武器使用的。 萧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见张无心还在寻找弩箭射来的位置,当即大喝一声:“冲!” 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弹射器,一个小黑球飞升上天,爆出一声晴天霹雳,在白日的天空中都能看见浓浓的彩色烟雾,这显然是火工道人的改良产品。 这时候留在原地,一定会再当一轮靶子的。但这些埋伏的刺客,既然在树林中,就不可能骑马,只要纵马冲出去,转瞬之间就会把他们甩在后面。 大同至京城剿匪多次,不会有大规模的山匪,因此这些刺客人数不会太多,也不可能沿路都有,只要冲过去,就能转危为安。 众人也醒悟过来,一边拨打箭矢,一边打马疾冲。萧风虽然是第一个喊冲的,但随后一支弩箭刚好射中了他马匹的右前腿膝关节。 那是马奔跑时最脆弱的部位,膝盖中箭,马就再也跑不快了,众人都拼命冲锋的时候,只这一下,就延误了他的起步,直接从队伍前面落到了队伍的后面。 张无心也减慢速度,跟在萧风身边,挥剑帮他拨打弩箭。其他人的马已经发足狂奔,倒有一半人没注意到萧风落后。 一个锦衣卫冲在最前面,在他前面的是一匹空马,马上骑兵被射落,马也中了一箭,空马无负载,又惊了,自然跑得最快。 那个锦衣卫眼看着前面的惊马飞跑,然后马头忽然飞了起来,他紧随其后,刚好马头落在了他的怀里。 马头瞪着大眼睛,和锦衣卫面面相觑,好像都在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有头的马还在继续向前飞跑,因为速度极快,马脖子里喷出来的血在空中飘飘洒洒,既妖艳又恐怖。 那锦衣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喊一声,胯下的奔马却停不住了,马头也跟着飞了起来,然后那锦衣卫被拦腰截断,半截身子飞上半空,惨呼声却没停。 “大人小心乌金丝!” 这就是锦衣卫在钦差卫队里的价值。他的功夫也许达不到高手的层次,但作为大明顶级间谍,锦衣卫都经过各种培训,见多识广,知道各种见过没见过的宝物。 他在马头落在怀里的瞬间已经想到了,可惜他的速度太快,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闪躲了。但他被腰斩前的惨呼,却让跟在后面的锦衣卫有了反应的时间。 那个锦衣卫同样来不及勒住马了,但他飞快地将拨打箭矢用的绣春刀立起来,一手握柄,一手推着刀背,将刀刃向外。 马头再次飞起,绣春刀的刀锋和乌金丝之间的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锦衣卫巨大的惯性将绑在树上的乌金丝深深的勒进了树干中,然后整个人翻身落地。 眼看后面的人也跟着冲上来了,那锦衣卫挥刀猛砍那根乌金丝,乌金丝坚韧无比,根本砍不断,但每砍一刀,乌金丝都会更深的勒进树干中。 后面的人纷纷勒马减慢了速度,几只弩箭飞来,射中了那个锦衣卫的腿和后背,锦衣卫一个踉跄,却浑然不顾,依旧挥刀猛砍。 终于,固定乌金丝的两根粗大的树木被勒断了,乌金丝猛地在空中收缩成一小团,两棵大树也随之轰然倒下。 一棵大树砸断了几棵小树,一个放弩箭的刺客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意外殒命。 另一棵大树则被人双掌一推,在空中改变了方向,径直的横在了官道上,那人随即跃到横躺的树木之上,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平凡至极的眼睛。 这一耽搁之下,众人也发现了萧风落后,纷纷调转马匹,再次将萧风围在了中间。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大明英灵 张无心一声长啸,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径直地窜入树林,片刻之间,林中已经传来几声惨叫。 林中射出的弩箭明显减少了,倒不是张无心杀人有那么快,而是箭手们见张无心杀人的气势,都怕冲过来杀了自己,所以纷纷从林中逃了出来,提刀弃弓,将萧风等人围在中间。 萧风的队伍此时只剩了二十个人,马匹也被弩箭射得死的死,跑的跑,从骑兵变步兵了。而蒙面的刺客则有四十多人,数量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带着面纱的密使眼见萧风已经被包围,也跳下树木,直冲扑来。他速度极快,势如奔马,一个士兵冲上去挥刀劈砍,被他偏身闪过,反手一抓,直接抓断了士兵的咽喉。 就在这时,张无心像一只大鸟一样从林中飞扑而至,长剑直接刺向密使的脸,密使后退半步,双手一合,精钢虎爪直接锁住了张无心的长剑! 密使上次吃了俞大猷的亏,这次不敢再小看张无心了,从一开始就带上了虎爪,而且这一锁拼尽全力,自信哪怕是俞大猷也未必能再次冲破。 张无心的力量不如俞大猷强悍,长剑一下就被虎爪锁住了,他眼神中猛然迸发出极度的兴奋,密使看得心里一惊。 这莫不是个变态吧,怎么他看着老子的眼神,跟老子看姑娘的一模一样呢?听说他好像还跟萧风有一腿?莫不是又看上老子了吧? 张无心是太久没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了,自从雾隐死后,他一战灭了雾隐最强的两个徒弟,就再也没有打过像样的架了。 安青月勉强是可以练习的对手,可自从两人打通土味情话的任督二脉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就拿练武来说吧,两人总是练着练着就变成眉来眼去剑,情意绵绵刀了。 而且自从师妹变成青妹后,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酣畅淋漓地揍她了,因为她动不动就会喊:“你劲太大了!你弄疼我了!你太粗鲁了!” 这让张无心无奈地慨叹,当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爱情和练武简直是水火不容! 战飞云本来是个好对手的,但战飞云现在站在萧风一边,和安青月没啥冲突了,张无心也没机会打架了。 邀请对练吧,战飞云总是很忙,说新上任的刑部右侍郎张居正,一心要肃清过去的冤狱,到处微服私访,他都得跟着,实在没空。 所以,当自己的长剑被对手用双手锁住,感受到那种很紧的感觉,张无心立刻就变得很兴奋,甚至都有点不舍得那么快地拔出来。而且对方锁得很紧,他要拔出来也确实很困难。 密使被张无心亢奋的眼神看得十分恼火,飞起一脚,决定给张无心做个小手术。这一脚又快又狠,丝毫不逊于他的手上功夫。 但张无心空着的左手一挥,极其不讲武德地拔出了断剑云片花,直接扫向密使的脚脖子。 密使吓了一跳,飞快地收脚,借着收脚之势,左手仍旧牢牢抓住长剑,右手前探,快如闪电地抓向张无心的咽喉。 密使此时手上带着虎爪,相当于手指长了一节,而且钢爪锋利无比,只要扫上,哪怕没有内力,也足以割断喉咙。 张无心的断剑在手中一转,向上斩密使的手腕。密使的手若是不缩回去,必然在碰到张无心咽喉之前就被砍断手腕。 密使没有缩手,而是手腕一翻,虎爪硬磕张无心的断剑,当的一声,爆出火花,张无心变招极快,断剑一被压下,立刻前送,直接刺向密使的肚子。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密使根本来不及躲闪,千钧一发之际,他两手一合,竟然将张无心的长剑和断剑同时抓在了两爪之间! 在这片刻之间,两人的兵器都用不上了,密使交了这几下手后,心里已经清楚,不管张无心现在有没有俞大猷厉害,至少自己都没法像想象中那样,快速击败他。 于是密使咬咬牙,决定破釜沉舟,动用原来本不想轻易动用的手段,他大吼一声:“动手!” 张无心和萧风都是一愣,此时围着他们的蒙面刺客早就已经和剩下的士兵打成一团了啊,还喊什么动手? 一个高大窈窕的身影从树林中窜了出来,极其迅速地冲向萧风。她的快和密使的快还是两种感觉。 密使的快是直来直去,如离弦之箭,路上敢挡他的人直接随手一抓,当着披靡。 而她的快却是犹如灵猫游蛇,不管谁去阻拦,她都能像泥鳅一样从你身边滑过去,丝毫不减速度。 张无心大惊,知道那十几个士兵不可能拦得住她,奋力一拔,拔出双剑,回身冲着她迎了上去。 密使愣住了,我夹得这么紧,他说拔一下子就这么拔出去了?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密使如影随形,追着张无心上去连抓带挠,就像一个因为某种不可描述的原因丢了面子的泼妇一样。不过他的爪子可比泼妇致命多了,只要碰上,非死即伤。 密使的目的很简单,从刚才一夹一拔就能看出,张无心的内力不弱于自己,招式更是没见过的狠辣诡异。 他现在不求能杀了张无心,只求能缠住他,给胭脂虎创造和萧风单挑的机会。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萧风虽然名义上是俞大猷的师父,实际从武力值上比,给俞大猷当徒弟只怕都嫌丢人。胭脂虎单杀萧风,应该是手到擒来。 之前胭脂虎迟迟不出来,是因为她的身材实在太惹眼了,就算蒙着脸,萧风和张无心只看身高和三围,肯定也能猜出来是谁,因此如果能不露面是最好的。 但此时已经图穷匕见,反正杀了萧风后,就算张无心能活下来,凭他的笨嘴拙舌,就算说破大天,也是死无对证的事儿。 张无心被密使缠住,胭脂虎左扭右躲,已经离萧风很近了,那十几个士兵咬牙死战蒙面刺客群,已经处于劣势,更分不出人手来保护萧风。 就在这危急之时,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颤抖,密使脸色一变,大吼一声:“后面有骑兵跟上来了,这是个圈套!” 萧风面对冲过来的胭脂虎,刷地拔出绣春刀,脸色平淡如常。 “你猜对了。引蛇出洞的计策本来就是双管齐下的,否则你以为我为何会亲自跑一趟大同府? 俞大猷那边测字后,我就预料萧芹必败,他恼怒之下,会更忌惮我。也必然会把除掉我作为第一要务。 我亲身犯险来大同,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他一个可乘之机,他要是忍住不出手,才是奇事。 如果不能把你们钓出来一网打尽,这几十人潜藏在大同府,戚继光岂不是要天天防备着你们破坏互市?” 密使咬着牙,死死的缠住张无心,怒喝道:“快动手!在骑兵赶到前杀了他!他敢以身做饵,咱们就吞饵逃钩!” 胭脂虎此时已经冲到了萧风面前,按照密使的设想,胭脂虎最多只用三招就可以干掉萧风,而自己缠住张无心三招是没有问题的。 胭脂虎伸出右手,迅捷的向萧风抓去,萧风不躲不闪,平举绣春刀,一招横扫千军! 绣春刀没有俞大猷的大剑长,所以横扫的范围没有那么大,但一寸短一寸险,变招却更加灵活,一刀扫过后,立刻收招在胸前。 胭脂虎矮身躲过刀锋,又是一抓抓向萧风,萧风收在胸前的绣春刀及时的在胸前一转,转出个刀幕,护住自己的咽喉和胸前。 此时胭脂虎如果要抓萧风的肚子,大概率是能抓到的,不过抓肚子最多只是受伤,达不到干掉萧风的目的,所以胭脂虎干脆身子一滑,绕到萧风的侧面,反手一抓! 第三招!这一招密使看得两眼发光,张无心吓得脸色惨白,因为他俩都能看出来,萧风的刀无论如何来不及挡住这一下了! 萧风右手的刀确实来不及了,但他空着的左手比刀更快,一拳迎上胭脂虎的手爪,砰的一声响,萧风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左手被胭脂虎抓得鲜血淋漓,但终究不是什么大伤。 胭脂虎则愣在当地,不可思议的娇呼一声:“极乐神功?” 就在这一瞬间,骑兵卷起的烟尘已经能看见了,隐约的喊杀声也已经传到。密使眼见大势已去,喊了一声:“分散撤退!” 喊完冲胭脂虎一招手,两人率先钻进了树林中,狂奔而去。那二十多个蒙面人也慌乱的摆脱厮杀,纷纷向树林中跑去。 三百名骑兵如狂风般的卷了过来,马上的戚继光只看了萧风一眼,见他虽然狼狈,但明显没什么大碍,便不下马,大声下命令。 “骑兵不下马!跑到上面的山路上,截断上山的路!这片林子和山上不是连着的!弓弩准备,树林中有冲出来的人,一律乱箭射死!” 然后戚继光看着这片不大不小的树林,毫无环保意识的冷冷下令:“把准备好的火油拿出来,放火!” 身后火光冲天,不少倒霉居住在这片林子里的小动物纷纷逃窜出来,骑兵们马蹄不停,绕着偌大的一片林子环绕奔驰,见到跑出来的人影就放箭。 密使和胭脂豹仗着极快的身形冲出树林,拨打箭矢,杀了两个骑兵,抢了两匹马落荒而逃。张无心也不追赶,只是守在萧风身边,避免被人杀了回马枪。 剩下的蒙面人,有的来不及跑就已经被烧死,有的冲出树林,没跑出几十步就被射成了刺猬。几个身手较好的冲到骑兵身边,想要效仿密使抢马。 可惜他们的功夫又没好到那个程度,几个骑兵迅速聚拢,挥刀乱砍,直接把他们砍成了肉酱。 初秋的树林草木还很湿润,火油的威力耗尽后,火势渐渐减小,到最后只剩下烧焦的树木冒着白烟,在山野间飘荡。 萧风一步步的走到前面,从地上捡起缩成一团的乌金丝。真的很细,那么长的一根,如今缩成一团,手感就像抓着一小团头发。 这种在影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东西,想不到真的存在啊。如果不是那一箭射中了马的前腿膝盖,只怕领头冲在最前面的就是自己。 那此时断成两截,和马头躺在一起的锦衣卫,也就应该是自己。萧风的目光看向两截尸体旁边,拄刀半跪着的另一个锦衣卫。 他的身上插着五支箭,早已气绝身亡。手里拄着的绣春刀刀刃上,有四五处缺口,那是他挥刀狂砍乌金丝所致。他不知道后面会有援军,所以拼命的想给身后的人砍出一条逃命的路来。 萧风的计划,除了戚继光之外,谁都没有告诉,陪着他上路的这三十人,就像当年陪着他在山上断后的骑兵一样,一开始就是置之死地的。 萧风转过身来,冲着死伤遍地的将士们,抱拳施礼,深深的鞠了一躬。 “伤者死者,各有赏银,上奏朝廷,荫及家人。入世观立碑打醮,告慰大明英灵。” 第三百一十四章 釜底抽薪 严世藩志得意满地回到家里,此时后院已经恢复了平静,那些在花园游玩的姬妾早已回房了,如玉自然也已经回房琢磨东西了。 严世藩每次谋划了一个恶毒的妙计后,都会变得异常亢奋,他搂着侍女,开始琢磨着今天晚上去哪个房间发泄,在此之前,侍女不过是个开胃小菜而已。 可惜他的小菜还没吃完,一个心腹就给他送信来了。自从上次的心腹“意外失踪”后,严世藩很快又从自己的随从中提拔了一个心腹,同样是身有命案,靠严世藩庇护活着的。 严世藩接过纸条扫了一眼,猛然跳起来,一脚将侍女踢开,咬牙切齿地摔了酒杯。 “什么圣使,废物!老子让罗文龙给他帮忙,他却把罗文龙送进了包围圈里! 自己截杀不成也就罢了,还害得罗文龙损兵折将,这就是他萧芹的神机妙算吗?” 纸条上寥寥几个字,但带着巨大的怨念:“白莲教带兄亲笔信求援,弟按其安排登岸烧杀,吸引明军。不料明军早有准备,弟拼死突围,损兵折将。” 严世藩深吸一口气,冲被踢倒在地的侍女招招手:“我现在火气很大!” 然后一边唏嘘着,一边用左手提笔写了一张纸条。 “此事兄之过,当有重谢。兄已设下妙计,沿海明军不日将乱,弟可乘机而起,借白莲之力,扩张势力,与汪直争锋,为兄之海外强援!” 严世藩平时所写的书信中,都是用右手书写,一笔好字,与其父类似。像这种言辞露骨的敏感书信,他则以左手书写,完全是另一类字体。 这保证了即使书信落入他人之手,也无法以此为根据,说明是严世藩所写,自然也就无法作为证据。 若是有人逼他以左手写字,他则可以推说自己不会写,硬要写就歪歪扭扭地瞎写一气,别人也没办法。 严世藩的妙计,就是此时已经到了沿海的赵文华。赵文华重回严家门墙后,积极表现,争取戴罪立功,此次正是带着干弟弟沉甸甸的委托而去的。 自从把忍者送走,严世藩就在谋划这出妙计了,只是之前没想到忍者会被俞大猷截杀抓捕,妙计也就被迫提前实施了。 严嵩上朝时,以沿海倭寇,久治不利为由,说服嘉靖下旨,派钦差去沿海巡查督战。嘉靖对老朋友的意见深以为然,让严嵩拟定人选。 严嵩就推荐了赵文华,并让赵文华星夜兼程,直奔江南沿海而去。 赵文华不负所望,到了江南,直接找到张经,指责他久久不战,养寇自重,听说万岁派人督战了,方才出兵打仗。 赵文华的理由也很充分:你早不打晚不打,一听说钦差要来督战,就打了胜仗,你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你既然随时都能打胜仗,那之前一直没有胜仗,说明什么?说明你压根就不想打,你养寇自重,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张经气得七窍生烟,开始还认真解释,说倭寇狡猾,不是家里的孩子,阴天下雨说打一顿就打一顿的。 那是要等战机的,这次跟俞大猷设计,引诱罗文龙召集的一伙倭寇上岸,围而歼之,是了不起的战绩,怎么还成了错呢? 何况我们剿匪在前,你钦差领旨在后,怎么能说是听说来人督战才打仗的呢,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张经是江南总督,又是一品大员,本来就看不起严嵩的这个干儿子,何况自己兵部尚书出身,你一个工部侍郎懂个屁的军事啊! 见赵文华蛮不讲理,也就懒得跟他废话了,甩给他一句:“你爱信不信吧!”就自己写折子辩解去了。 殊不知这一招正中了严世藩的奸计。严党是什么?严党是大量各级官员组成的群殴性团体。严党最厉害的就是朝堂攻讦,唇枪舌剑。 可以说,在萧风出现之前的历史中,严党在朝堂论辩方面,几乎没有输过。因为主裁判虽然是嘉靖,但给嘉靖放视频回看的助理裁判却是严嵩啊! 从夏言到沈炼,从杨继盛到张经,只要是将事情拖入互相上折子论辩的赛段,严党就可以灭了一切对手。 这就像那个流传甚广的段子一样:你永远无法通过辩论打败一个纯傻逼,因为他会把你的智商拖到和他一个水平,然后再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对应到嘉靖朝的情况就是:你永远无法通过上奏折打败严党,因为他会把你的奏折拖到和他一个水平,然后再用他庞大的人数群殴你! 也正因为这种奇葩的现象,才让萧风的出现显得格外的金光闪闪。 那些已经在和严党的对抗中陷入绝望的人们,忽然看见一个单枪匹马,靠嘴炮就屡屡战胜严党的家伙,不亚于看见了苦海明灯。 所以严世藩才会说:萧风不重要,但重要的是他把风气带坏了呀!那些本来都要认输的家伙,忽然就跳起来要挑战裁判了! 张经运气不好,他挑战裁判的这几天,萧风为了引蛇出洞的第三波计划,亲自去了大同,导致严嵩可以毫无顾忌地引导嘉靖吹黑哨。 而嘉靖也觉得沿海打仗的事,跟萧风这个大理寺少卿关系不大,张经也跟萧风没啥关系,国家大事,也不能说萧风不在就不办啊。 所以嘉靖下旨,以养寇自重,欺君瞒上的罪名逮捕张经,革去一切职务,由赵文华以钦差身份暂时坐镇,各地军队暂时由将军带领,自行巡逻作战,以待候命。 严嵩十分阴险地加了一注:“万岁,俞大猷正带着两百骑兵进京述职。他是张经的心腹部下。 且张经承认此次作战也是与俞大猷密谋的。臣恐不妥,不如让东厂先关押起来,等查清是否有牵连后再说。” 嘉靖对此倒是无所谓的,因为军方长官获罪,心腹下属先跟着抓起来是常规操作。不过提到俞大猷,他倒是有印象的,忍不住回顾黄锦。 “黄伴,这个俞大猷,朕记得是萧风的道门徒弟,还替他赢过论道大赛,对吧?” 黄锦微笑点头:“万岁圣明,记性真好,而且入世观的仙字石祥瑞也是俞大猷献的。” 严嵩不满的看了黄锦一眼,好端端的你提这事儿干什么,你这屁股坐得有点偏了啊,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你不是号称永久中立的吗,怎么一看风向不对就食言呢?这样以后让大家还怎么放心往你这里存钱啊! 黄锦这才像忽然发现自己多嘴了一样,冲严嵩抱歉地一笑,低头摆弄龙涎香,严嵩也不敢得罪黄锦,只是暗暗咬牙。 好记性的嘉靖这才想起来这码子事,轻轻一拍大腿:“对对对,萧风起死回生后,朕还赏了他银子和宝剑呢。 严爱卿啊,俞大猷的差使可以先由东厂接手,关押就不必了,就让他先住在京城大营里吧,等萧风回来再议。” 严嵩心里一沉,心说你现在不喝了这碗药,等你师弟回来,只怕事情就有变了。 但他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干掉俞大猷本来是想搂草打兔子的,既砍掉萧风一条臂膀,又报了当初俞大猷骗严世藩的仇。 现在看这个支线任务很难完成,严嵩也见好就收,毕竟嘉靖不是笨蛋,只是心不在焉,万一逼急了,嘉靖再对张经的事儿产生疑心怎么办? 所以严嵩点头微笑:“万岁圣明,老臣这就下去安排。臣看万岁今日烧的龙涎香成色不如之前,可是存货不多了吗? 臣一直让沿海官府收购着,想来最近的一批也该运进来了。万岁乃天下之主,岂能如此节俭自苦,乃是臣子之责啊。” 嘉靖很开心,老朋友果然很关心自己,连龙涎香成色下降都看出来了。嘉靖查看古籍,认为龙涎香可以静心培元,对修道很有好处,因此严嵩一直让严党大量收购。 说是收购,其实是半收半抢,但沿海一带,不管是海盗还是商人,要想偷偷贸易,都得讨好当地官员,因此没有人比严党更容易地获得这海中宝物了。 黄锦看了严嵩一眼,知道严嵩这是在警告自己:好好烧你的龙涎香,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你真的放弃中立地位,没准以后连龙涎香也烧不着了! 黄锦盖上香炉的盖子,拿起拂尘,站得离嘉靖更近一些,和严嵩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俞大猷押送着五辆大车,一路上只走官道,昼行夜宿,并没有再遇到更多的阻碍。 眼看再过两天,就要进入京城地界了,押送的军士们都松了口气,俞大猷也放下心来。 在这样的地方,白莲教也好,严世藩也罢,都不可能再组织起那种规模的袭击了,而小规模的袭击,对两百人的押送队伍,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一队东厂的番子出现在俞大猷的面前,他们不是来偷袭的,而是来光明正大的接手的。 俞大猷心中疑惑,不愿直接得罪东厂番子,因此向领队的档头抱拳道:“这位兄弟,本官已向朝廷请旨,押送倭人奸细回京述职,因此无圣旨,本官却不敢将人犯交给你们。” 那档头笑道:“我们东厂又不是土匪,还敢拦路抢劫你这三品将军不成。不瞒老兄你,我这里有圣旨抄本,厂公手令,你自己看吧。” 俞大猷拿过来一看,脸色巨变:“这……这怎么可能?我出发之前,与张总督商议计策,调拨兵马,才有引蛇出洞的两处大捷,张总督怎会是养寇自重,畏战通倭之人!” 档头摇摇头:“这都是上面大人物的事儿,兄弟我就是当差的,上头让干什么,咱就干什么。” 说完一挥手:“兄弟们,接管人犯,俞将军和所带兵马,交出兵器,由京城大营接管招待,等待下一步旨意!” 俞大猷眼睁睁的看着手下被东厂带来的人收缴了兵器,看押在大营之中,对他倒是十分客气,单独给了一间环境不错的房子。 这就是软禁了,因为上面并没有说俞大猷有罪,也没有下令关押,所以不会把他关起来。 但按大明当时的惯例,军方高层有获罪的,其直属的下属都要暂时停职待审,撇清关系后才能再安排。 俞大猷的背锅侠属性再次发作了,上次是朱纨自杀,他差点被搂草打兔子,幸亏萧风指点他贿赂了严世藩才无事。 这次他又被张经连累背锅,萧风却不在京城,他急得团团乱转,仰天长叹。 “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啊,我好像又被连累了呀!”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天下棋局 江南总督张经,本是南京的兵部尚书,后来倭寇猖獗,朝廷又任命张经为江南总督,节制整个南方的兵马,以剿灭倭寇。 换句话说,张经就是俞大猷的顶头上司,俞大猷是张经手下几个将军中最器重、最得力的。 此次萧风和俞大猷设定的引蛇出洞的计划,其实是一个连环计,第一环是先用投降的倭寇引出在沿海地区的白莲教徒,一网打尽。 第二环是如果萧芹和沿海的倭寇有关联,那么倭寇必然会配合白莲教,出来声东击西,吸引俞大猷的兵力。 所以俞大猷提前和总督张经打好招呼,准备了兵马,在俞大猷血战白莲教的时候,张经调动的人马围歼了罗文龙带出来闹事的倭寇。 罗文龙侥幸逃命,损失惨重,一向如泥鳅一样难抓难打的倭寇,头一次在沿海地区吃了这么大的亏。 第三环则是萧芹失败后,必然会想到自己多次功败垂成,都是因为萧风的测字道法和狡猾混账,若有机会能干掉萧风,他一定不会放过。 所以萧风得到俞大猷胜利的消息后,立刻请旨去大同,明面上帮助仇鸾树立权威,稳定互市,其实是给萧芹一个刺杀的好机会。 萧风带着张无心和卫兵,要想刺杀自己,单靠隐藏在京城里的卖药小郎君是肯定不够的。就算加上胭脂姐妹,也难。 这么紧张的时间,芹哥也来不及亲自跑过来送风弟一程,所以他只能远程调动宣大一线附近隐藏的白莲教力量来协助。 戚继光的骑兵远远尾随,看见烟花信号,立刻急行军赶到,只要萧风他们能支持一阵儿,就必胜无疑。 只是萧风也没料到,白莲教会有乌金丝这样的宝物,随从中除了张无心外,战力最强的两个锦衣卫开局就先陨落了。 所以鱼饵差点变成鱼食,如果不是萧风最近功夫大有长进,顶住了胭脂虎三招,只怕戚继光赶到时就只能围剿敌人后,运送萧风的尸体回京了。 萧风的引蛇出洞连环三计,或大胜,或惨胜,都胜利了,倭寇和白莲教都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但在朝堂之上,严世藩却扳回一局,他派出赵文华,和干爹里应外合,搞倒了张经,给俞大猷来了个釜底抽薪,堂而皇之地让东厂接收了雾隐五十六这个关键罪证。 萧风赶回京城时,严世藩特意领了旨意,在城门口迎接钦差,两人仇人相见,面露笑容。 “萧大人辛苦了,万岁派人迎钦差入城,本官特意请旨,来迎接钦差。不知钦差大人在路上是否已经听说了张经通匪谋逆之事啊?” 萧风微笑着点头:“严大人说什么?太远了我听不太清啊。我倒是想问严大人一件事儿。 你的大美人不好好在严府呆着,怎么跟来路不明的人混在一起,还抓了我一爪子啊?” 萧风举起右手,上面还扎着白纱,果然血迹斑斑的。严世藩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十分惊讶。 “萧大人,你这就不对了。我的美人自然是在家里养着的,你说你的手是我的美人抓的,可有证据? 你的手下有人看见了吗?怎么确认是我的美人呢?再说了,萧大人你口味独特,谁知道你是被谁抓挠的呢?” 萧风皱皱眉,耳朵往前凑了凑:“一别多日,严大人你的嗓子这是怎么了?吃药吃多了吗?我确实是听不清楚啊。 万岁让你来迎接我,你连句话都不好好跟我说,也太敷衍了吧。” 严世藩看看自己和萧风的距离,又看看自己身后跟着的迎接官员和士兵,料定萧风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演大理寺的互殴事件。 他这次请旨出来,就是为自己的妙计十分骄傲,要在百官面前打压萧风的气焰的。所以决不能这三言两语就算了。 否则就像某些事只有过程,没有结果一样,而且对方一点反应都不给,全靠自己努力,总是觉得很不尽兴。 所以萧风这种装疯卖傻,假装听不清的行为,自己一定要戳穿他。自己离他很远,他说听不清别人也觉得有可能。 那自己就再靠近一点,反正萧风也不敢动手,这么想着,严世藩驱马向前,他身后的官员和迎接卫队自然也跟着向前,走出了城门。 严世藩面带微笑,现在距离够近了,萧风再说听不清,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只剩下丢人。所以,现在自己可以尽情的嘲讽他了,而他只能听着。 严世藩刚要开口,萧风脸色一板,冷冷的喝道:“跪下!” 严世藩眨眨眼睛,整个人十分懵逼:“你说什么?” “我说跪下!” “为什么?” “此时我们都在城门之外,没有进城之前,我仍然是钦差,我说跪下!” 严世藩这才明白萧风为啥要装听不清,他是要把自己从城门口引到城外来啊!萧风真是太损了! 萧风知道只要不进城,他钦差的身份就仍然在,但钦差的身份也管不到城门内的事儿!可现在严世藩出城了啊! 严世藩忍着怒气,脑子飞快地旋转着,独眼忽然一亮。 “萧大人,虽说你是钦差,但我是来迎接钦差进城的,无缘无故,你也不能命令我下跪,迎接钦差也没有下跪的道理!” 萧风冷冷一笑,从怀中抽出了圣旨,缓缓展开:“我要宣旨了,我倒是一向站着接旨的,也不知道别人这么做,有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萧风见万岁不跪,那是万岁特批的。钦差持圣旨,等于万岁要对你说话,你若见万岁真人都不用跪,当然也不用跪圣旨。 可严世藩并没有这个特权啊!不但严世藩,目前京城里只有萧风和陶仲文才有这个特权,连严嵩都没有!这就是道君皇帝的特别之处。 所以,萧风要对严世藩宣旨,严世藩若真是敢站着接旨,说破大天,他的大不敬之罪是跑不了的! 严世藩咬碎钢牙,心里十万个不相信萧风身上会带着万岁给自己的旨意,因为这根本没有道理啊! “钦差大人,请问这圣旨真是给我的吗?大人当知,假宣圣旨,同样是大不敬,而且有谋逆之罪,罪加一等!” 萧风压根就不再搭理严世藩,此时圣旨已经展开,他一下平端起来:“奉天承……” 第一个“奉”字出来,严世藩就已经跪下了。他不敢赌!萧风九成九是假传圣旨,不可能是给自己的! 可他不敢赌啊,万一呢?万一呢?萧风这个混蛋,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干出来啊! 自己和萧芹两个人,加起来输给萧风三盘棋,自己好不容易扳回一局,一定要防备着阴沟翻船啊。 何况自己不过是跪一下,万一萧风是真的有给自己的旨意,那么自己就没有上套,萧风也谈不上占了便宜。 如果萧风压根是假传圣旨,那么现在自己一跪,萧风反而骑虎难下:他若是宣旨,就是假传圣旨,罪同谋逆,满门抄斩;若是不宣,自己都跪下了,这么多人看着,萧风如何自圆其说? 萧风平端着圣旨,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两个字之间恨不得拖长音拖到流口水。可严世藩越听越奇怪,这圣旨里,都是嘉靖让萧风妥善处理大同之事啊,半个字都没提到自己啊! 可他还不敢站起来,因为他生怕自己前脚刚站起来,后脚萧风就蹦出一句跟自己有关的事儿来。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萧风终于读完了,慢条斯理的合上了圣旨。严世藩愤怒如狂,拖着两条跪得又疼又麻的腿站起来,指着萧风怒喝。 “你!你假传圣旨!你罪大恶极!” 萧风诧异的看了严世藩一眼,却不搭理他,只是高举圣旨,语重心长的对来迎接的官员们开始讲话。 “众位大人,萧风不才,领旨前往大同行事。万岁旨意中,对互市的重视,各位大人都已听到。萧 萧风出行之前,特意向万岁求肯,为让众人知我大明重视互市之意,允许我在需要之时,将旨意内容告知他人。 此次在大同,我当众宣读圣旨,不但官员将士,就连互市的汗蒙各族人民,也都深感万岁圣恩,高呼大明,高呼万岁!” 众官员纷纷点头,严世藩见萧风根本不搭理他,继续怒吼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这旨意明明与我并无关系,你竟敢假传圣旨!” 萧风终于回应他了:“严大人,你此言差矣,何谓假传圣旨?难道我宣读的圣旨是假的吗? 你尽可上前来看看,若差了一个字,我当认此罪。不过你没有钦差身份,要看圣旨,只怕还得再跪一次。” 严世藩气得向前冲了两步:“我没说圣旨是假的,但这圣旨不是给我的,你却让我跪下接旨,分明是假传圣旨!” 百官纷纷看向萧风,这些官员中严党的人很多,自然也跟着严世藩鼓噪起来。就算不是严党中人的官员,也觉得严世藩言之有理,不禁替萧风捏了把汗。 萧风却十分诧异,无辜的看着严世藩:“我哪句话说让你跪下了?” 严世藩怒道:“你说,你是钦差,你说跪下!” 萧风连连点头:“没错啊,我的原话就是:‘我是钦差,我说跪下!’,这话我认,可我也没说让谁跪下啊!” 严世藩一愣,脑子里飞快的过着萧风的话,从头到尾。(我相信现在很多人也在疯狂的往上滑动手机……) 好像,似乎,大概,也许,可能,仿佛,隐约,或许,差不多……他真的没说过! 他没说过要让谁跪下,他也没要求谁跪下,他只是说了自己是钦差,他说跪下,他说自己能站着接旨,不知道别人行不行! 这他妈的真是个混蛋!严世藩无缘无故,当着京城无数围观百姓和朝廷官员的面,给萧风跪了一炷香的功夫。 最扯淡的是,只有严世藩跪了,其他人都没跪,因为其他人也都以为萧风是在对着严世藩宣旨,他们又不是严世藩的随从或家属,自然没有跟着跪下的道理。 严世藩原本希望借着张经的事儿打压萧风的气势,借机让所有人都知道,严党仍然是最大的,萧风不行! 可现在这个希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萧风骑着马,微笑看着站在地上,跪了一裤子土,两腿仍在微微发抖的严世藩,用亲切的声音小声说道。 “严世藩,我不是神仙。你和萧芹都是极其聪明的人,这盘棋,你们两个人对付我一个,我没法总是赢。 但我保证,我会赢到最后,赢到你们再也没资格坐在这天下棋局旁落子,赢到你们再也没机会祸害百姓,祸害大明!” (今日两更稍晚点)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上门就医 俞大猷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萧风盼来了。 见到萧风,俞大猷一肚子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师父,他们诬陷好人,张总督绝不可能……” 萧风摇摇头:“别说了,你的身份和处境不适合谈论此事。我已经跟万岁见过面了,也劝他慎重,不过我估计,张经凶多吉少。” 俞大猷大惊:“不会吧,师父你也不能还张总督清白吗?” 萧风苦笑道:“明日万岁会召集群臣谈论此事,我虽有把握对付严嵩,不过此事双方其实都没有证据。最终结果,还是万岁一念之间。 我真正担心的,是此时张经落入了赵文华的手里,就像你那个忍者落在了东厂的手里一样,不管我在朝堂上是胜是败,都鞭长莫及。” 俞大猷连连摇头:“这……这还有是非黑白吗?打了胜仗的人被抓,赵文华那样阿谀奉承的无能之辈反而成了功臣!” 萧风看着自己这个背锅侠徒弟,叹了口气:“还是先解决你的问题吧,总不能连你也搭进去。 我已经在万岁面前替你担保了,今天你就可以离开军营,住进我家里,只是案情未清之前,不能出门。” 俞大猷闷闷不乐:“不让出门,那不得憋死我吗?” 萧风同情的看着他:“憋不死你,张无心正在给你叠被铺床,扫榻相迎呢。估计安青月吃醋吃的嘴都歪了。” 安青月的确很生气,因为张无心一回府就说俞大猷要来府里住,张口俞兄,闭口俞兄,平时挂在嘴边的青妹已经被挤没影了。 看着安青月的模样,作为“过来人”的刘雪儿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劝她。 “安姐姐,你跟他生什么气啊,我问你,你是希望他对一个男人念念不忘,还是希望他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呢?” 安青月撇撇嘴:“这我倒不担心,就他的木头脑袋,我足足劈了七年才劈开条缝,别的女人谁有这个耐心?” 她竟然是因为这个对张无心放心的,而压根不是因为张无心已经半个人都毁容了!不管别人看张无心如何古怪,在她心里,张无心仍然是那个帅气和傻气并存的师兄。 刘雪儿的眼睛湿润了,她微笑着拍拍安青月的后背,以示安慰。虽然她比安青月还小三岁,可她毕竟是“夫人”了,自觉心态比安青月稳重了许多。 下一刻,萧风带着俞大猷进了门。萧风回京后先进宫,后接俞大猷,忙了一圈还没回过家。 一别多日,刘雪儿急忙跳起来跑去迎接,此时后院的女子们听说萧风回来了,也一股脑的冲出来。 刘雪儿一心要跑个第一名,跑得急了点,裙子长了点,快到终点时一下摔了出去。 萧风一个大步迎上去,在她即将狗抢屎之前拦腰抱住,避免了夫人当众出丑。后面的几个女子也都速度快慢不一的依次冲线了。 成绩最好的是刘雪儿,因为她起步早。排第二名的是巧巧,嘴里还咬着半个包子,一边跑一边往下咽,噎得直翻白眼,但丝毫不影响速度。 剩下几个人并列排在后面,这让萧风不禁诧异,平时这种场合张云清和王迎香虽然跑不过巧巧,但也从来不轻易放弃。 跑不过巧巧,还跑不过队友吗?每次在这种信念的鼓舞下,两人都能发挥出不错的成绩。 但今天,她俩一反常态,跟巧娘走在最后面,而且三人站成一排,明显后面还隐藏着什么人。 萧风以为是燕娘或者柳如云来府里了。因为对于其他人来说,俞大猷都是熟人,不用避嫌。 俞大猷之前住在萧风家里时,张云清已经是常来常往的人了。王迎香趴在墙头上,也经常跟俞大猷打招呼。 巧娘和巧巧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相处短暂,但在俞大猷拜师之后,就把俞大猷看成是自家人了。 但燕娘和柳如云都没见过俞大猷,所以让人挡一挡也合理。刘雪儿倒是没见过俞大猷,不过以她的身份,本也无需避嫌。 因为此时俞大猷已经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冲着还在萧风胳膊里没站稳的刘雪儿单膝点地。 “师母在上,弟子俞大猷拜见师母。” 萧风无奈地看着俞大猷,路上不是已经说过两遍了吗,抱拳施礼就行,怎么还来这么一出呢? 刘雪儿也从来没当过师母,十分的缺乏经验,一个三品将军,给自己行这样大的礼,让她既觉得自豪又觉得羞涩,更不知该怎么回礼。 刘雪儿忽然灵机一动,想起每年过年的时候,弟弟追着每个人下跪,把全府跪得鸡飞狗跳,这时大家只要用一招就行了。 前些天自己结婚时,身上还有父母给包的红包,刘雪儿利索地掏出一个来,塞在了俞大猷的手里。 众人都目瞪口呆,萧风也被刘雪儿的操作惊住了,倒是俞大猷十分坦然,理所当然地揣进了怀里。 “师母赐,不敢辞,多谢师母!” 萧风指了指张云清三人组:“你们也不用挡了,大猷不是外人,不管后面是燕娘还是柳姑娘,都是自己人,可以见见的。” 巧娘三人对视一眼,还没说话,后面传来一声轻笑,虽然有气无力的,却充满了得意和开心,飘散着绿茶的清甜味道。 “这是你说的啊,既然都不是外人,那我就见见吧。” 三人被一双手左右分开,露出了绿茶公主,不对,是常安公主的脸,身边是扶着她的入画。 萧风愣住了,俞大猷也愣住了,除了他俩之外,其他人倒是没啥反应,这让萧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公主不是今天来的,没准都不是昨天来的。 “请问公主殿下到寒舍有何贵干?”萧风不能缺了礼数,带着俞大猷给公主见礼。 公主左看右看:“这叫寒舍,你可真谦虚,昨晚睡的房子,比我在御花园里的‘安风小筑’装饰得都好!” 听到“安风小筑”,萧风心虚的看了看刘雪儿,好在刘雪儿似乎没啥反应,萧风咳嗽一声。 “公主过誉了,寻常装饰罢了,就是图个干净整洁,远比不上公主在御花园里的花香竹影,大雅无痕。” 你自己的住处好得不得了,别赖在我这里,赶紧回家吧! 公主忽然就虚脱了,一脸委屈,满腹辛酸,泪珠从眼角流了下来,把从没见过她泡绿茶的女人们都吓了一跳。 “我不是那般厚脸皮的女子,也没有个公主赖在臣子家里的道理。实在是身体虚弱,怕你回来来不及进宫送药,只能上门就医了。” 你这医生谱太大了,我这病人药不能停。既然你出诊不积极,那我就只好上门就医了,有毛病吗? 萧风板着脸,罕见的有点慌了手脚,心虚的看着在场的人,希望能有人挺身而出帮自己说句话。 挺身而出的是巧巧,她此时已经把半个包子咽下去了,急冲冲地发表意见。 “老爷,公主姐姐和雪儿姐姐说的一样!” 萧风跟不上巧巧的脑洞跳跃:“什么一样?” “好吃!” 萧风深吸了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自己家的,不能生气。 “请公主起驾回宫,臣随后就进宫为公主诊治!” 常安公主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娇弱无力地扶着入画,向门口磨蹭了两步,然后忽然就呻吟一声。 “我……不行了……” 入画紧紧架着常安公主,带着哭腔地看着萧风:“大人,公主大概真的坚持不到回宫了!” 刘雪儿着急地抓着萧风的胳膊:“萧风哥哥,我看公主真的是很虚弱的,你就别再折腾她了!” 萧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刘雪儿那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脸,十分无语。 而且帮着数钱的还不只她自己,旁边张云清和王迎香也积极地帮着入画扶起公主往后院走。 只有巧娘,虽然心眼也不多,但毕竟年龄大,经事儿多,知道公主的小心思,也不敢说破,只是低头浅笑。 萧风只好跟着她们往后院走,此时安青月才从中院走出来,本来板着的脸,看见萧风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 “萧神医回来了?这两天公主夜夜给她们几个讲睡前故事,讲解你如何医术高超,把她们仨馋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巧巧真是馋的,这个萧风相信,至于张云清和王迎香……好吧,也算馋的。 “公主是哪天来的?” “来了三天了,万岁还特意把郭大人叫去了,说公主住在萧府期间,安全问题由我负责。” “所以你堂堂捕头,天天就呆在家里守着公主?顺天府的差使谁办?” “田中实啊,他现在办差可以了,就是我不在,他也能带着兄弟们办差的。” “严世藩派人中途刺杀我,其中一个不知是胭脂虎还是胭脂豹,另一个武功极高,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那个卖药的。” 安青月点点头:“所以你带着师兄在身边就对了,我师兄现在天下无敌,谁来也不怕,保证你平安无事。” 萧风无语,你眼瞎吗,看不见我右手上的伤吗,你对师兄的盲目崇拜是病,得治啊。 安青月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追寻卖药之人已经有了眉目!” 萧风脚步一顿:“什么眉目?动手了吗?那人武艺高强,你们查到后要集中人手,不要轻举妄动!” 安青月点点头:“记着你的话呢,除了我和战飞云外,裕王也让展宇帮忙查呢。 前些日子,展宇听说百花楼里的姑娘有被喂食疑似极乐丹药物的,就暗地里去查过。 结果发现,有一个客人,每次都能把姑娘折腾得虚脱不已,还有一次差点就出人命了。 他又不虐待姑娘,不用鞭子之类的,符合你描述的极乐神功。所以展宇怀疑此人就是你说的那个卖药之人。” 萧风点点头:“可看见那人容貌了吗?” 安青月摇摇头:“没有,百花楼推出了新玩法,客人都可以戴面具,很难看见容貌。 而且你再三交代过,不要单独和此人动手,所以展宇也没法跟踪得太紧。不过既然有了百花楼这条线,早晚能堵住他!” 入画在后院焦急的喊:“萧大人,你好了没有,快点啊!” 萧风只好继续往前走,安青月哈哈大笑:“要不要我帮你守门啊,否则这些丫头一定都会围观你治病的……” “俞兄,你可来了!去看看我给你收拾的床铺!今天晚上咱俩促膝长谈,抵足而眠如何?” 安青月的嘲笑声戛然而至,恼怒的跺了跺脚,真的跟着萧风往后院走了。 “你真要帮我守门?那真谢谢你了,如果要公开治病,还不如杀了我。” “别自作多情了,万岁让我保证公主安全,我是保护公主,防止你趁机行不轨之事!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呸!” 萧风点点头,一会儿万一诊治现场失控,发生医患冲突,确实有人需要你的保护,上次衣服袖子都给扯开线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一记耳光 屋里治病,屋外围了一圈准备捅窗户纸的家伙。 入画守在窗前,阻止三个家伙搞破坏。安青月则守在屋里,防止萧风对公主不轨。 治病的过程很激烈,萧风几次看向安青月,希望她能帮帮忙,但安青月不为所动,只是扶着柱子,呼吸急促,脸上泛红。 等萧风治完病,好不容易摆脱了女患者的纠缠,安青月才满脸通红的点点头:“嗯,技术很好,不对,是医术很好。” 萧风却罕见的没有板着脸,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常安公主:“殿下,我走了也有七八天了。 按理说,你虽不至于晕倒在我家门口,但确实也该比较虚寒才对。可我感觉,你今天的状态,跟我走之前差别不大,莫非公主玉体已经渐渐痊愈?” 常安摇摇头,这次脸上的忧愁却不是装出来的:“大人还记得那封信吗?我住进萧府,其实是有原因的。 今科状元唐汝辑,上书父皇,称祖上对医药颇有研究,留有祖传丹药,可治虚寒之症。 父皇见我沉疴难解,唐汝辑又言之凿凿,以身家性命作保,就让他献上丹药一试。谁料我吃完之后,真的感觉好了不少。 父皇大喜,欲重赏唐汝辑,想不到他却提出,希望能……希望能……尚公主。” 常安的小脸通红,和她刚才撕扯萧风衣服的样子判若两人,果然她还是那个林黛玉,把任性的一面只留给了萧风。 萧风一愣,如果唐汝辑真有祖传丹药,能对症医治公主,那请求尚公主嘉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因为在明朝当驸马并不是什么美差,相反在仕途上会有很多限制,一般都做不到重臣级别,真正有才华有前途的人,对此并不感冒。 因此小说电影里动不动就招状元当驸马,其实是扯淡,真正当驸马的,一般都是资质比较平庸,上进心不强,想端个安稳金饭碗的官宦子弟。 唐汝辑贵为新科状元,愿意尚公主当驸马,本就很难得,何况他还有祖传丹药,能救治公主的沉疴,这岂不是天赐良缘吗? 因此嘉靖颇为心动,但又有所疑虑,毕竟在常安的有意散播下,萧风的治病手法已经广为流传,难道唐汝辑不会有心理阴影的吗? 对此,唐汝辑大义凛然地说:“公主为金枝玉叶,冰清玉洁,市井流言算得了什么?”坚决表示自己有勇气面对流言蜚语。 于是嘉靖就找常安商量,并且着重指出师弟对当我女婿似乎并不感冒,唐汝辑这门亲事十分难得,就别在我的渣男师弟身上浪费太多感情和时间了吧。 常安公主就急了,表示那个药对自己没用,自己搞不好马上就要死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自己要上门就医,住进萧府去。 嘉靖开始不肯,觉得堂堂大明公主,住进臣子府里,实在有点那啥。虽然萧风不在家,但名声也不好。唐汝辑的勇气也未必是无穷无尽的啊! 于是常安公主躺在安风小筑里又是捂着手绢吐血,又是拿着火盆烧书,还情真意切地给嘉靖写了绝笔信,表示爸爸就算我死了,我也永远爱你。 最后嘉靖无奈妥协了,让入画陪着常安上门就医,为了防止外面说闲话,还特意向顺天府征召了安青月,确保公主安全。 萧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试探着商量:“医药之道,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若唐汝辑的祖传之药真的管用,又那么想当驸马,其实也是件好事……” 啪,一记有气无力的耳光,扇得萧风闭了嘴。萧风自从穿越过来,真刀真枪的打过几次架,还真就没被打到过脸,整个人被这一耳光给打蒙了。 还没等萧风发火,常安公主一个翻身,把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脸冲着墙,嘴里咬着手绢,呜呜地哭,就像被打了一耳光的是她一样。 安青月强忍着笑:“神医,公主要休息了,你该回避了。” 萧风无奈的说:“我是觉得既然治完病,公主也该回宫了,等过几日我再去……” 常安的哭声更大了,抽抽搭搭的,还用右拳头有气无力的捶打着枕头。 萧风只好无奈地打开门,冲着外面嘻嘻哈哈打闹的四个姑娘皱皱眉。 “看什么,现在不应该是开饭的时间吗?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饭,今天晚上我就让巧娘把厨房门锁上,谁也别想偷偷溜进去吃!” 巧巧第一个落荒而逃,跑了几步还不忘招呼前院里:“俞大哥,张大哥,你俩先别打了,一会儿没饭吃了!” 严府后堂密室,严世藩冷着脸听完密使的讲述,恼火地摇摇头。 “萧风如果那么好杀,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那萧风何其阴险,圣使此举未免有些轻率了! 刺杀钦差是何等大罪,万一留下什么证据,萧风还不得一口咬死我?白莲教本就在暗处,我却是无处可跑!” 密使带着胭脂虎出门办事,并没有对严世藩说得太细,就是怕严世藩瞻前顾后。 他心里清楚,严世藩比萧芹还盼着萧风死呢,只是身份所累,不敢轻举妄动而已,此时埋怨几句,也是事后诸葛亮罢了。 “严大人放心,大同的教众都是我出面调集的,他们并不认识胭脂虎,就算有漏网之鱼,也不知道与大人有关系。 萧风当然是知道的,不过他没有任何证据。如往常一样,他说白莲教行刺,万岁相信,反正白莲教本就是谋逆,不在乎多一条刺杀钦差的罪。 他若说是严府行刺,以你们之间的仇恨,万岁还是不会信的,萧风是聪明人,他也不会干这种没把握的事儿。” 这个道理严世藩自然是清楚的,他看了胭脂虎一眼,略带怀疑:“你说你三招都没能杀了萧风?他虽有些功夫不假,难道有这么厉害了吗?” 胭脂虎看向密使,密使点点头:“我虽未与萧风交手,但旁观者清,胭脂虎的三招已尽全力。 萧风的动作很快,最后两人拳爪相交,力量之大是做不了假的。只是他内功为何会类似极乐神功,却是不解。 萧风内功应该是俞大猷教的,与我白莲教从无交集,圣使更不可能教给他。胭脂虎说那内功与极乐神功似是而非,并不全像。” 严世藩沉思半天,感受着自己被胖揍那次,是什么感觉,可惜他功夫很差,只记得当时差点被打死,分辨不出什么内功的差异来。 “罢了,这段时间你们行动要更隐秘。我会先用朝堂之事击败萧风,像他对付我一样,一根根斩掉他的羽翼。等他成了脱毛的凤凰,还能有什么作为?” 胭脂虎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见胭脂豹坐在镜子前,表情妖媚,眼神勾魂,欣慰地笑了笑。 “练得不错,但还不够。”两人长久的默契,让她们只用极低的声音,极少的语言就能沟通彼此的心境。 胭脂豹刚要说话,附近的屋子里就传来了严世藩不加掩饰的低吼,中间夹杂着女子的呻吟声。胭脂豹脸上的妖媚一下消失了,一缕愤怒和心痛闪过。 胭脂虎皱起眉头,坐在妹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怎么回事,练了这么久,还这么控制不住情绪?” 胭脂豹默然片刻,把自己和如玉的事儿告诉了姐姐,胭脂虎恼怒地掐了她一下。 “你呀,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万一她是严世藩派来试探咱们的怎么办?” 胭脂豹摇摇头:“姐姐,她不会的。我天天练演戏,没人比我更了解演戏是怎么回事了。她不是演的。” 胭脂虎撇撇嘴:“你天天练又怎么样,演戏这种事,是要看天分的,你看看我。” 胭脂豹愕然抬头,看着姐姐,只见胭脂虎一脸的妖媚,但总有些不那么自然,就像一个人拼命装成荡妇,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的样子。 镜子里,两张脸并排挨在一起,一瞬间,胭脂豹竟然有些恍惚,分不清哪张脸才是自己的,哪张脸是属于姐姐的。 胭脂豹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她以前只知道姐姐拼命地督促她模仿姐姐,却不知道姐姐一直也在训练模仿她。 想想也是,姐姐若不是这样,只怕当初在萧无极的手中就无法蒙混过关,后来在严世藩找来小相公测试时也会露馅。 胭脂豹抱住了姐姐,姐妹俩静静地听着严世藩折腾着如玉,在严世藩开始吼叫之时,胭脂豹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关心的事儿。 “姐姐,你们去刺杀萧风是怎么失败的,我听说今天严世藩在城门口跪了半天。” “萧风接住了我三招,在密使面前,我没法留手,只能全力以赴。” 胭脂豹大惊:“你全力以赴,万一真的杀了他怎么办?你不是说咱们的计划,要靠他的吗?” 胭脂虎道:“我本打算在最后关头避开他的要害,但也要让他伤得像一点,想不到他功夫大进,居然真能硬抗住我三招,倒也省了我演戏。” 胭脂豹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张无心挡不住密使呢。若是跟他动手,萧风就死定了。” 胭脂虎轻笑:“张无心功夫不弱于密使,密使早知道没机会对阵萧风。其实密使本来也没打算硬拼的。 真正的杀招是本教的那根宝贝乌金丝,可惜萧风跑在最后,两个锦衣卫当了替死鬼。” 胭脂豹曾听说过,密使当年用乌金丝设下的陷阱,将刺杀萧芹的三个圣使直接废掉了一个,剩下的两个联手也没打过他,从此萧芹彻底掌控了白莲教。 “上天保佑,萧风的运气还真好,按理说他作为钦差,应该是会跑在最前面的吧。” 胭脂虎在严世藩的长啸声中微微一笑:“因为我射中了他的马腿。”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朝堂激战 西苑的小朝会,已经有很久没来这么多的人了。 群臣百官,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只有有头有脸的几位才有资格进入精舍,剩下的都只能在外面晒太阳。 有头的自然是内阁、六部尚书、都御史加大理寺卿;有脸的则可以普及到各部的左右侍郎。因此萧风和严世藩自然都在其列。 这么大动干戈,自然是因为江南总督张经养寇自重,通倭谋逆的大事。张经一品大员,江南总督,这么大的官,说干掉就干掉,自然是不行的,总要走走过场。 其实本来没必要带这么多人的,严嵩正是因为萧风回来了,知道他牙尖嘴利,为了群殴萧风,特意把会议规模扩大了。 这样虽然不免放进几个支持萧风的人,但更多的严党官员就被放进来了,到时主裁判嘉靖,势必也会感受到主场观众给的巨大压力。 嘉靖眼睛半闭,神情淡定,黄锦今天格外卖力,把龙涎香烧得像蚊香一样浓,让精舍里的人都有点昏昏然,飘飘然。 老规矩,主持会议开场的依旧是严嵩,他清清嗓子,向嘉靖行礼。 “万岁,钦差大臣,工部左侍郎赵文华,弹劾江南总督张经,养寇自重,通倭谋逆。 经各方查证,虽尚无铁证,但其在任一贯畏战,听任倭寇肆虐而无意决战,导致江南沿海火光四起,生灵涂炭。 万岁圣明,委派钦差前往督战,张经听闻钦差将至,才仓促出战,竟然取得前所未有之大捷,殊为可疑! 赵文华几经查证,发现此次所谓大捷中,杀戮的都是大明百姓,倭寇十里无一,明显是倭寇为帮张经蒙混过关,而伙同张经一起杀良冒功,蒙蔽万岁啊!” 严嵩这番话,简直是滴水不漏的诛心杀招。他承认尚无铁证,其实也就是没啥正经证据。 但接下来一番推测,却又显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对嘉靖这样的多疑皇帝来说,这一招心理撩拨法简直是妙到极点。 这就像很多影视里的镜头,不拍点开车的镜头吧,你不爱看,真拍了吧,过不了审。无奈之下,导演就会用这种心理撩拨法。 基本上你看不见女演员的身体,但导演会让你看见男演员的淫笑,让你看见女演员满脸的泪痕和生无可恋的表情,让你看见漫天飞舞的内衣,让你看见不停晃动的床铺,让你听见不可描述的声音。 然后你就可以自行脑补出一切缺失的环节,和导演共同完成一部伟大的作品。 此时严嵩就像那个技艺高超的导演一样,给嘉靖放了很多衣飞床动的镜头,而嘉靖就像看片的你一样,自己逐渐脑补出了张经通倭养寇的细节。 这一招严嵩导演屡试不爽,引导嘉靖创造出过很多伟大的作品。例如《夏言之死》,《绣春刀之沈炼陨落》,《大明铁汉杨继盛》等着名作品。 以及许许多多因为被干掉的主演名气不够,连网大都没资格上映的作品,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但这次有人忽然闯进了镜头,打断了严嵩和嘉靖共同创作的过程。 “万岁,我有一事不明,想向严首辅请教。” 妈的,你果然跳出来了!严嵩咬紧牙关,脸上却慈祥淡定:“萧少卿有话请讲。” “请问张经之前,可有倭寇吗?” 嗯?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他不是应该先质问无凭无据,何以服众的吗?本来自己都准备好了答案的呀! 这个问题人人心中都有答案,因此说假话没有意义,还显得心虚,所以严嵩实事求是地回答了。 “这个,倭寇古来有之,本朝太祖时期就曾剿灭过倭寇。但近十年来为祸渐烈。张经上任两年,自然在他之前就有。” 萧风点点头:“既然张经才上任两年,而倭寇却已为祸十年,请问张经之前的历任总督巡抚,也都是畏战之徒吗?” 这个……这个话严嵩却是不敢说的,固然之前有个倒霉鬼朱纨被干掉了,但朱纨被干掉却不是因为畏战,而是战斗过于激进,得罪了江南大户们。 除了朱纨之外,江南的历任巡抚总督,现在还有很多在朝的高官,甚至其中还有严党的人,严嵩总不能为了诬陷张经,就把这些人一杆子全打倒! 严嵩知道萧风的用意,只能避实就虚:“萧少卿不必拉上别人,张经畏战,自有应得之罪!时移势易,并非都是一样的情况!” 萧风笑了笑:“好,那先不说畏战的事儿了,我再请问,其他督抚在任时,可打过如此规模的胜仗吗?” 这个……严嵩再次语塞,因为这事儿同样不能信口胡说,军功是每一件都记录在案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倭寇狡诈油滑,不敢轻易与我大明军队对垒,故此过去并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斗,自然也就没有大规模的胜利,却不能说历任督抚无能。” 严嵩这一招连消带打,既回答了萧风的问题,也替历任督抚开脱一下,收拢人心,可谓老奸巨猾。 萧风诧异的睁大眼睛:“我确实是被严首辅绕晕了。按严首辅的意思,其他督抚不能与倭寇发生大规模战斗,没有大规模的胜利,就是因为倭寇狡诈油滑。 而张经此前不能与倭寇发生大规模战斗,没有大规模的胜利,就是张经畏战养寇。是这个意思吗?” 严嵩老脸一红,本来云山雾罩的事儿,让萧风这么三把两把就把遮羞布都扯掉了,剩下了光溜溜的真相。扯了那么多,说到底不就是双标吗? 严嵩不免有些迟疑,不知道该硬着头皮光着屁股继续走下去,还是换一条路。严世藩眨眨眼睛,站出来声援老爹。 “萧少卿,凡事不能只看一点,不及其余。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但要知全豹,目光还需高远。 就算张经之前畏战,也有倭寇狡诈油滑的原因,但万岁刚一派钦差去督战,他就获得大胜,这岂不是十分可疑吗?” 严嵩及严党官员连连点头,嘉靖目光看向萧风,他心中疑虑的也正是这一点,张经是否有能力随时取得胜利,却不肯尽力呢? 萧风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众人都以为他终于词穷了,他却转向嘉靖,打了个稽首。 “师兄,昨日见面,你问我最近可曾忆起更多仙境中事,本来我这些日子确有所得,现在却不敢说了。” 嗯?什么情况啊?严嵩眨眨眼睛,这好好的说着张经的国家大事呢,你怎么扯到修道上去了?场合也不对呀。 不过严嵩识趣的没敢在这方面较劲,因为他知道,嘉靖对这事儿没准儿比对张经还上心呢。 果然,嘉靖睁开眼睛,诧异地问:“你我师门论道,从无顾忌,何以不敢说了呢?放心,仙界之事,从古至今,不及凡尘,就是有些与本朝妨碍的言语,师兄自然也不怪罪的。” 嘉靖以为萧风不敢说,是因为仙境中的书或事儿可能有些对朱家或大明大不敬的言语,但他在这方面十分看得开:神仙都是多少万年前就有的,大明才几天,还不让人家说话了? 萧风摇摇头:“师兄恕罪,不是有什么妨碍的言语,只因实在是太巧了。我早不说想起来,晚不说想起来,偏偏师兄一问我就说想起来了,这不是太可疑了吗?” 这个……嘉靖明白了,严嵩也明白了,原来你小子在这儿等着呢! 嘉靖眼睛重新微闭,心里却在盘算着萧风的说法,巧的事儿多了,真的因此就可以认为有问题吗? 严世藩再次挺身而出:“萧少卿,你与万岁有道门之缘,自然不会欺骗万岁,张经却没有这番缘分,欺骗万岁自然是可能的,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嗯嗯嗯,严党纷纷给自己的一辩点赞,嘉靖也点头微笑,萧风和朕的缘分自然非张经可比,严世藩言之有理,说话好听,是个人才。 萧风转头看向严世藩,微笑道:“严少卿,满朝文武,首辅尚书,与严少卿并无仇怨,不知严少卿何以对他们恨之入骨呢?” 严世藩再次被萧风的脑洞给活埋了,他疑惑的看着萧风:“萧少卿,我知道你对我一直不善,但你诬陷我也该有理有据,这般凭空栽赃,是何道理?” 文武百官,亲爹尚书,包括嘉靖都看向萧风,表示同问:严世藩怎么就恨他们入骨了呢? “若非严少卿对百官恨之入骨,何以说那番话?须知满朝文武,哪个与万岁有道门之缘? 你说与万岁没有道门之缘的,欺骗万岁就不足为奇,这岂不是说满朝文武,包括首辅大人在内,都对万岁阴奉阳违,怀有二心,随时准备欺君吗?” 刷的一下,不管是在精舍内的,还是在院子里的,甚至有人都没听清里面说什么的,就像镰刀割高粱一样,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这大帽子谁能戴的起?严党中人自然是心里怒骂萧风缺德,但其余官员,尤其是那些中立官员,无不心中恼怒严世藩,你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他妈别说,这放的叫什么屁啊! 严世藩也跟着跪下了,只有萧风没跪,因为按严世藩的说法,整个大明,可能只有他和陶仲文不会欺骗嘉靖,那还跪个屁啊。 严世藩气得声音都发抖,急忙向嘉靖磕头:“万岁,臣绝无此意,是萧风曲解臣的话,萧风一贯牙尖嘴利,毫无容人之量,求万岁明鉴!” 嘉靖又不是笨蛋,自然知道萧风是屡次抓住了严家父子的话里漏洞,以小引大,其实有诡辩之嫌。 但无论如何,萧风都让原本严党看似合情合理的话,暴露出了很多逻辑上的荒谬之处,这才是嘉靖肯纵容萧风,不加阻止的原因。 见嘉靖不说话,严世藩咬咬牙,祭出了杀手锏:“万岁,徐次辅就是浙江人,其家人仍居浙江沿海。 徐次辅曾与首辅在内阁会议时,提到其家人来信,屡次提及张经养寇畏战,纵容倭寇劫掠!请万岁圣鉴!” 第三百一十九章 徐阶附议 一言惊四座,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徐阶。 须知,若是次辅亲自当人证,那就等于是内阁已经有了一致的意见,基本这事儿就定了。何况也不会有人质疑次辅作伪证。 因为徐阶以次辅身份作证,那就是赌上了自己的名誉,如果一旦被质疑是作伪证,那么也就是质疑徐阶的人品不行,人品不行,还当个屁的次辅啊。 就连嘉靖也睁开眼睛,看向徐阶,等着徐阶一锤定音。徐阶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做出如此重大的抉择,整个人有点发蒙,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许久,徐阶终于抖了抖袖子,上前行礼:“万岁圣明,臣的家人的确居住在浙江沿海一带,也确实曾与臣时有书信往来。” 嘉靖点点头:“严少卿所言,可是真的?你家人确实是那么说的吗?无需顾虑,如实说就是。”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刑部右侍郎张居正悄悄的挪动脚步,离老师稍近一点,希望能给老师带来一点勇气。 但严嵩就站在徐阶旁边,和严世藩两人几乎将徐阶夹在中间,身后无数的严党官员,不知多少人袖子里扣着弹劾徐阶的奏章,随时准备发难,将徐阶打为张经的后台和同党。 徐附议沉默许久,歪着头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最后终于开口了。 “此事相隔甚久,臣回忆良久,才想起来,确实是老了,不能和年轻人相比,严少卿记性真好。 家人书信中,确实提到过张经,应是两年前,张经初任总督,当时倭寇猖狂,臣家中子弟也多有被抢掠财物的。 因此他们心中不满,书信中对臣诉苦,说张经畏敌不战,让百姓受苦。严少卿所言,句句属实!” 张居正身子一颤,失望地低下了头。严世藩却皱了皱眉,似乎感到了哪里不对。萧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徐阶:老狐狸,你还是真是名不虚传啊! 就在群臣都以为此事已经盖棺定论的时候,嘉靖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你是如何处理的呢?” 徐阶谦虚地说:“臣当时就回信申斥族中子弟,军国大事,孺子无知,岂可妄议。 随后臣在内阁中,也与严首辅提及此事,商量要给张经行文,督促他尽快出战。” 后来张经也曾给内阁上书,表示手下兵将散漫,战力低下,眼下确实有心无力。他正在训练兵将,招收人才,也不知是不是推诿拖延之语。 不过自从俞大猷到了张经帐下后,局面确实有所变化,臣看了报捷奏折,此次大捷中俞大猷居功甚伟,张经只是坐镇后方,确实有些争功之嫌。 但从另一方面看,张经当初说的兵将无能,似乎也不是全不可信。万岁圣明,知道张经能力有限,任命俞大猷为前敌大将,确实改观了局面啊。” 漂亮啊!萧风都忍不住要给徐附议鼓掌了。这一番君前奏对,当真是刀切豆腐,八面见光。而且信手拈来,毫无生涩之感。 首先保持了附议的本色,绝不与严家父子作对。你严世藩说啥是啥,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说是真的!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其次表示了自己的大局观,不让家人掺和国家大事,又向首辅汇报,由内阁向张经施压,拯救沿海百姓,我和首辅都很勤奋工作的啊老板!严嵩你有什么可埋怨的? 再次坐实了张经当时确实没打什么仗,但以第三者客观的口吻,说出张经当时的狡辩言语,并且话里话外表示臣是不相信不认可的,可张经确实是那么说的,万岁您自己判断吧。 最后把俞大猷抬出来,俞大猷是萧风的徒弟,又是万岁在比武大会后夸赞过的,你们师兄弟是不是都很开心啊! 至于俞大猷去沿海前线当官,是严嵩当时决定的,还是嘉靖决定的,这个重要吗?一切荣誉归于最高领导啊!必须是万岁的英明决策啊。 只是这样一看的话,张经当初的畏战,最多也就是手下没有能人,现在能人到了,成绩出来了,张经多少有点抢功的意思,但人家报捷奏章里也没忘了俞大猷啊。 抢功嘛,哪个领导不抢呢?多多少少都会抢一点的,这上面嘉靖是不会在意的,所以虽然看似在贬低张经,却轻飘飘地就把张经的罪名从养寇谋逆,变成了无能畏战加抢功。 这都不是最牛逼的点,最牛逼的关键是,徐阶在这一番论述中,整个态度都是倾向于严党的,让严党中的很多人,包括严嵩都心里疑惑。 这厮到底是心机深沉至此,还是他妈的纯粹附议时间长了,脑子附议得不太灵光了,好话也不会好说了呢? 就在大家还在猜测分析徐阶是真傻还是假傻的时候,嘉靖已经有了判断,他看了徐阶一眼,把眼睛微微闭上,淡淡的开口。 “各位爱卿所言,均有道理,但均不免片面。以朕看,张经为南京兵部尚书时,尚可胜任,做江南总督,略显无能。 养寇通倭之事,并无实据,然严爱卿所言此事凑巧,也不无道理,他年纪也不小了,就告老吧。俞大猷有功无过,内阁酌情嘉奖。” 嘉靖一锤定音,张经从历史上的冤杀枉死,变成了告老还乡,当个悠哉的退休老干部。 这个结果其实是个和稀泥的结果,嘉靖没有完全相信严党,也没有完全相信张经无辜,看似萧风和严党是打了个平手。 但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自从严嵩掌权以来,在整人的奏章之战中,第一次重大失利,意义深远。 之前严嵩也失败过几次,但那几次都是整的同一个人:萧风。 萧风有嘉靖护着,严嵩投鼠忌器,落败是正常的,从来也没有人因此觉得严党的整人实力下降了。 可这一次,连个张经都整得不干脆,最后也没能大获全胜,这才让所有人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严党好像不是那个无敌于朝堂的严党了呀! 就在人人心中都打着小算盘的时候,一个男人却心情极其复杂。他就是兵部武选司的员外郎杨继盛。 按理说以他的五品位份,今天连站在西苑院子里的资格也是不够的,今天有资格在院子里站着的,至少是郎中以上的。 不过由于今天讨论的是军事问题,张经又曾经当过兵部尚书,因此兵部算是相关部门,可能随时会被提问,所以连员外郎都给弄来了。 此时杨继盛处境颇有点尴尬,因为他听说张经被弹劾的事儿,已经偷偷地斋戒了三天,昨天晚上还洗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搓下不少泥来。 今天早上还让媳妇给仔仔细细地梳了个很帅的发型,就等着一旦万岁宣布张经有罪,他就要冲进精舍,以死弹劾严党十条大罪了! 十条大罪的奏折都写好了,就在袖子里藏着,都捏出汗来了!结果嘉靖居然让张经告老还乡!那我现在是该死劾还是不该死劾呢?我家里棺材都准备好了呀! 杨继盛的这一手,谁也不知道,就连严嵩都不知道,他还一心觉得杨继盛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还打算必要的时候让杨继盛上台揭发检举张经的罪行呢。 也幸亏严嵩没来得及走这一步,否则今天朝堂上,就将提前上演历史上最有名的一幕:大明铁汉杨继盛,死劾严氏父子! 可此时杨继盛蓄力依旧,高山流水,猛然收劲搞不好闪了腰。他咬咬牙,决定按计划行事!他昂起头,在院中百官诧异的目光中,迈开大步向前走! 刚走了一步,就被人一把扯住了袖子。杨继盛惊讶地回头,居然是在院子里负责维持秩序的锦衣卫百户沈炼。 沈炼当初大闹朝堂,百官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杨继盛对沈炼也极有好感。虽然文官天生对锦衣卫不感冒,但大多对沈炼还是很客气的。 “沈百户,你这是……” 沈炼紧紧抓着杨继盛的胳膊,拉到一边去:“万岁圣明,今日天气热,有中暑的大人,特允许到树荫下暂避用药。” 到了一边才用极小的声音道:“萧大人让我拦住你,今天死劾,于事无补,不要轻弃有为之身,做无用之事。” 杨继盛大惊失色,此事他放在心里,连对妻子都没有明说,只说要办大事,何以萧风会知道?但随即醒悟,那是萧风啊,他知道什么事儿都不奇怪吧。 “沈大人,杨某已置生死于度外,严党今日未能得手,将来还不知会祸害多少忠臣良将,总得有人站出来,用鲜血泼醒万岁啊!” 沈炼低声道:“萧大人有两句话让我告诉你:第一,万岁本来就是醒着的,第二,他会对付严党。” 杨继盛呆呆地站在原地,内心翻滚,外表木讷,看起来真像中暑了一样。 萧天师,他说万岁本来就是醒着的,也就是说,我的血泼不醒万岁;他说他会对付严党,也就是不希望我死在今日。 我是不怕死的,但如果不需要死,谁会愿意死呢?如果萧天师真的能做到,不,他已经做到了很多,我应该相信他的。 杨继盛见官员们都羡慕地看向自己这边的树荫,知道不能长时间“中暑”,沈炼搞不好也是在假传圣旨呢,只是没人会较真这事儿罢了。 万一真来一大堆“中暑”的,跑到这边来乘凉,那事儿就热闹了。所以杨继盛缓缓点头。 “萧大人之意,杨某明白了。今后若有需要杨某这条命的时候,只要萧大人一句话,杨某随时愿意如今日这般。” 说完才放大声音道:“多谢沈百户,在下已无大碍。”说完缓步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继续在太阳下晒着。 此时阳光毒辣,杨继盛这一番折腾,内心激动,竟然真的有点头晕中暑的症状了,他一时头晕目眩,身子摇摆,袖子里的奏折竟然掉落到了地上! 恰逢此时嘉靖宣布后,朝会已经结束,精舍内的人都走了出来,严嵩在前,严世藩忍着怒气跟在身侧,独眼一瞥,刚好看见杨继盛落在地上的奏折。 虽然离得远些,但封面上的十大罪三个字却清清楚楚。严世藩心里忽然一动,迈步上前,就想看个究竟。 杨继盛赶紧弯腰伸手去捡,却被另一人更快的捡了起来,不知何时,萧风已经后发先至,他毕竟内力在身,速度比严世藩快。 萧风扫了一眼奏折,冷笑一声:“仇鸾好色怎么了,他强抢民女了吗?仇鸾贪财怎么了,他巧取豪夺了吗?仇鸾贪生怕死,贪生怕死是怎么打赢的? 你们文官就是看不起武将,也该找点有凭有据的事儿再告,无凭无据的,就凭几个人,一张嘴,就像置人于死地,也太天真了吧。” 严嵩已经在朝堂上忍了萧风很久了,听他此刻说话夹枪带棒的,明显是指桑骂槐,仇鸾最近明显和萧风走的近,杨继盛又是自己人,岂能不管。 当即挺身而出,走到杨继盛和萧风的中间,冷冷的看着萧风,就像后世准备碰瓷的老大爷一样。 有种你就动我一下试试,我立刻回精舍找万岁,讹不死你! 萧风很没种的拿着奏折离开了,严嵩也松了口气,虎瘦雄风在,你看萧风还是不敢和老夫正面对抗的。 他转过头亲切对杨继盛点点头,表示放心,我挺你,然后带着严世藩以胜利者的姿态扬长而去。 第三百二十章 吃棺材本 散朝了,杨继盛像喝了一斤老酒一样,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的家里。 这是一个典型的京城一进小院,和萧风在老王隔壁的那个小院是一样的,按杨继盛五品官的身份,略显寒酸一些。 杨继盛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抬手敲门,半天,门里才传来颤抖的声音:“是谁,可是来报信的吗?我家老爷怎么了?” 杨继盛心里一热:“夫人,是我,我回来了。” 门哐当一声被拉开了,因为用力过门,门板在墙上撞了一下,差点反弹回来。夫人张氏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杨继盛,就像看着死而复生的丈夫一样。 随后,张氏一下扑上去搂住了杨继盛的脖子,呜呜地哭了。杨继盛十分心虚地看看左右,发现胡同里没人,才赶紧挂着夫人走进院子里,随手关上院门。 两个儿子,一个还不会走路,坐在地上呀呀地叫着,另一个稍大些,骑着木马,手里拿着一块饼,惊讶地看着父母这从未见过的亲热动作。 杨继盛老脸一红,轻轻扶着妻子:“别哭,别哭,孩子看着呢。” 张氏这才松开杨继盛的脖子,擦擦眼泪,恢复了往日坚强的模样,见儿子惊讶的手里的饼都掉地上了,也不禁红了脸。 “老爷,你去干什么,我心知肚明,你偷了家里的钱,把棺材都订好了。我没揭穿你,原本也是准备随着你去的,实在没指望你还能平安回来。” 杨继盛拍着夫人的肩膀,感慨万分:“今日本打算以一腔热血,唤醒万岁,惩奸除恶。 但萧大人让人阻止了我,又在危急关头,亲自替我解了围。萧大人道法精深,已经料到我要做什么了。” 张氏不解:“那位萧天师吗?老爷不是说他和严党是死对头吗?老爷出头,对他是好事啊,他为何要阻止呢?” 杨继盛今天确实有点中暑了,之前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如今被夫人一提醒,顿时愣住了,良久后才怅然若失。 “逆水横流,只身挡之,我杨继盛与他无亲无故,他却甘愿失去进攻严党的良机来救我。 难怪以沈炼之直,张居正之傲,俞大猷之勇,胡宗宪之智,都对他推崇备至,今日方知之啊。” 张氏默然,她知道老爷平日虽对萧风有所赞许,但始终认为以道门之术邀宠万岁,不是正道,听今天的话,老爷已经放下这一层了。 “老爷,你帮我看着孩子,我这一天都没买菜呢,我去买菜,晚上给你多做点好吃的!” “不必了娘子,我去买吧,你还是看着孩子,比起看孩子来,买菜容易多了。你给我拿些钱就是了。” “还用我给你拿?钱藏在哪里你不是知道了吗,否则哪来的钱去订棺材?” 杨继盛再次红了脸,他一向以不管钱为荣,但这次为了偷偷订棺材,又不敢让夫人知道,于是干了一次不太光彩的事儿。 “想起来了,不用拿钱了,我去把棺材退了,拿定金去买菜吧……” 棺材铺老板自然是很不情愿退定金的,好不容易做的生意,怎么能说退就退呢。但杨继盛毕竟是五品官,棺材铺也不敢耍横,只好委婉地问他。 “杨大人,你这是急等钱用?为啥要退掉棺材呢?要知道现在是双十活动,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便宜占了!” 杨继盛诧异道:“现在还不到十月啊,怎么就双十了呢?” “大人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双十活动一向是提前进行的,否则都赶到那一天,咱们送货都来不及。” 杨继盛无语,有那么多人排队等棺材吗?但他是个实诚人,也觉得自己说定就定,说退就退不太讲究,需要给人家一个理由。 “那什么,我家晚上要做好吃的,我退了钱好去买菜的。” 当天晚上,整个京城都流传着一个惊世骇俗的传说:大明兵部武选司五品官员杨继盛,一顿饭吃掉了自己的棺材本! 带着徒弟在街上买菜的柳如云也惊呆了,这得是多豪华的一顿饭啊。 自己为了常安公主用膳,亲自上街买的菜,标准已经够奢侈的了,但也吃不完普通人的棺材本啊。 作为一名好厨师,不但要会做菜,还得会选原材料,柳如云带着两个徒弟来采买,就是要教授这一环节。 像以往一样,女徒弟仗着自己的性别优势,紧紧地贴在柳如云身边学习,男徒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后面提着菜篮子,伸长了耳朵听课。 柳如云也是很发愁,这公主的膳食可不好伺候,自己的拿手菜里,很多都被御医给枪毙了,说公主体质虚寒,要么寒上加寒,要么虚不受补,总之能做的不多。 不做还不行,公主口口声声既然住进了萧府,就不能见外,天天从宫里送膳食太招摇了,而且也会搅扰萧府,就吃柳如云做的就行。 而常安公主不知道是不是对萧风入赘的事儿很介意,对柳如云不太友好,动不动就挑刺儿,加上她确实身体虚弱,胃口不佳,搞得柳如云也不知道该给她做点什么好。 见师父愁眉苦脸的样子,女徒弟也在绞尽脑汁地帮师父想新菜,忽然看见一个菜摊上的黄瓜又嫩又新鲜,女徒弟眼睛一亮。 “师父,你看那黄瓜多新鲜,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常安公主的晚餐里就多了一道荷塘月色。 薄薄的黄瓜片漂浮在清亮亮的鸡汤上,还有用面筋捏成的小荷花,用荷包蛋沉底做成的月亮,不但色香味俱全,而且清淡可口。 常安公主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喝了口汤后,狐疑地问柳如云:“你这是正经鸡汤吗?正经鸡汤是这个味道吗?” 柳如云无奈地回答:“公主殿下,我保证这只鸡绝对正经,卖鸡的也说他家压根就不养公鸡,都是母鸡。” 安青月听她俩答非所问,心里好笑也不好戳破。这时萧风推门而入,柳如云终于见到了靠山,委屈的眼泪一下就溢满了眼睛,在眼眶里打着转。 常安公主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女食神看着一副女强人的样子,在男人面前居然也是满满的绿茶味,看来自己低估对手了。 她立刻嘤咛一声,手里的勺子无力地滑落在汤碗里,整个身子也软在床榻上:“萧大人,我头晕。” 萧风也不废话,拿起荷塘月色来自己先喝了半盆,然后点点头:“好喝,手艺见长。” 柳如云眨眨眼睛,把眼泪眨回去了,然后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常安公主不满意的看着萧风,意思是你拉偏架。萧风也不废话,单刀直入。 “唐汝辑为什么要娶你,你知道吗?” 常安公主脸一红,这个话题难道可以这么直接地问吗?女汉子安青月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倒是入画赶紧小声提醒萧风。 “萧大人,这……这太失礼了。当然是因为我们公主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天下才俊都梦想成为驸马的。” 萧风毫不客气地摇摇头:“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天生丽质的姑娘多的是,唐汝辑身为状元,前途无量,按理他不该对公主有兴趣才对。” 常安气得病也装不下去了,举起右手指着萧风,手指气得直发抖。 “你什么意思?状元怎么了?状元就看不上本公主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官迷!也许唐汝辑就是个风流才子,只爱美人不爱高官呢!” 萧风咧咧嘴,自己身边这么多女人,连燕娘都算上,这还是第一个明目张胆说自己是美人的…… “公主,我并非说你没有吸引力。只是你可知唐汝辑的父亲唐龙去世多年,他是家中独子,至今尚无子嗣。 就算他肯放弃仕途,难道他不要考虑家族香火的吗?以公主之情形,并非昌盛家族之选啊。何况尚公主又不能纳妾,他难道想不到这一点吗?” 这话说得就很直白了,翻译过来就是,你看看你的小身子骨,就算能治好了,是个好生养的样子吗?指望你开枝散叶只怕是没戏。 但当了驸马就不能纳妾,这是规矩。那唐汝辑就要冒着断了香火的危险娶你,你再好好照照镜子,真的就值得唐汝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吗? 常安气的脸上泛出红晕,但她毕竟是绿茶属性,思维敏捷,很快就跟上了萧风的思路,没好气地反问萧风。 “那你说,唐汝辑为什么要向父皇提亲?” 萧风指了指旁边的纸笔,掩耳盗铃的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指着纸笔的动作,意思是老子死过了,应该有点特权的豪横态度。说这句话则是给天书留点面子:你看,我毕竟没有直接告诉她你得测字吧。 常安公主撇撇嘴,拿起萧风喝剩下的半碗荷塘月色喝了几口。可惜萧风喝得太猛了,把荷花和月色都吃没了,她只吃到几片黄瓜片做成的荷叶。 萧风忍不住笑了,对入画道:“去告诉柳姑娘,就说公主喜欢这道菜,可以常做。但以后不许纠结鸡汤正不正经的问题,否则就回宫吃去。” 入画偷偷看向常安,常安歪过脸去,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入画掩着嘴,端着碗往厨房去了。 常安提起笔来,略一思索,在纸上写了个“娶”字,因为没有入画扶着,她身体虚弱,加上刚才被萧风气的,手也微微颤抖,字有些歪斜。 常安不满意的放下笔,指着“娶”字道:“萧大人,我想问问,唐汝辑迎娶本公主的真实目的何在?” 萧风拿起纸来,见安青月也伸着脖子等着呢,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她好像偷偷往俞大猷的饭里加过辣椒油。 “张无心又输了,是吗?” 安青月急了:“胡说,明明是平手好不好!师兄说了,他现在的功夫和之前不一样了,亦正亦邪,招招是冲着杀人去的。 和俞大哥切磋比试,难出全力!不过俞大哥也说了,若是以死相搏,未必是我师兄的对手!” 萧风点点头:“我听见了,俞大猷说这话时,辣的都快要张不开嘴了。” 安青月气得乱跳,萧风却不再理她了,专心的看起字来。男人一专心工作,立刻就显得帅呆了,常安公主两条胳膊支着桌子,两手托着腮,专心的看着萧风。 “‘娶’字上‘取’下‘女’,以女取之,他不是冲着你的公主身份来的,确实是冲着你这个人来的!” 常安立刻开心起来:“你看你看,入画就说是因为我这个人好吧,不管我是不是公主,那些男人都会趋之若鹜!” 第三百二十一章 驭女为奴 萧风无情的打断了常安的自我陶醉:“你的字写得歪了,‘取’字的右半边‘又’字偏下,和‘女’字落在一起,成了‘奴’字。 ‘奴’者,在女为贱称,在人为工具。不管他贪图你这个人什么,但绝不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把你当个工具罢了!” 常安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呆呆的看着萧风:“不可能的,他胆大包天了吗!” “‘取’字有‘耳’,为听信之意,迎娶你不是唐汝辑的主意,是别人教唆控制他这么做的。 你的‘取’字笔锋颤抖,写出了‘敢’字之形,‘敢’为大胆勇悍之意,你说的没错,主使之人,胆大包天! 你的‘取’字中长竖弯曲,有‘驭’字之形,‘驭’者,骑乘驾驭之人,‘驭’下有‘女’……‘驭’下有‘女’???” 萧风一下将纸拍在桌子上,脸色变得铁青,常安公主被萧风的脸色吓住了,忍不住伸手拉着他的一只胳膊,生怕他不管自己了。 “想要你的人不是唐汝辑,是这个背后控制唐汝辑的人,他在背后驾驭唐汝辑,娶了你之后,还要再……驾驭你。” 萧风把一些具体的细节用驾驭二字含糊带过,但公主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作为资深泡茶人,她一下就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常安公主气得直接跳了起来,虽然身体虚弱,离地其实只有一根筷子的高度,还是横着放的。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我要让父皇杀了他,我要让父皇杀了他!!!呜呜呜,我要让父皇杀了他……” 也不知道有没有包含表演的成分,但萧风知道常安公主确实是气坏了,也吓坏了,她抱着萧风的胳膊,整个人趴在萧风的怀里,呜呜地哭,确实是又动人又可怜。 萧风此时整个人已经平静了下来,他迅速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人究竟是谁。 严世藩?以他的身份,确实能控制唐汝辑做事。以他的好色和变态,对病恹恹的常安公主产生邪念也不足为奇。 但说道胆大包天,严世藩还不够资格,他的嚣张是有一定限度的,最起码他现在绝不敢明目张胆地玩弄常安公主,除非他活腻味了。 而且,驭女取之,严世藩从常安公主身上除了变态的快乐,取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符合天书测字的含义。 驭女可取,驭女可取,目前萧风所知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极乐神功,可以通过和女子交合修炼。 是那个卖药的吗?功夫符合,变态也符合,胆大包天也算符合,不过以他的身份,还不够这个资格,所以…… 芹哥啊,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主意都打到常安公主的头上来了。你不是要当皇帝的吗?当驸马和你的理想离得有点远吧! 拍了拍常安公主不停抽动着的后背,萧风像哄小孩一样把她扶回到床上,柔声解释。 “万岁不能杀唐汝辑,别说无凭无据的,万岁未必信你的话。就是万岁相信了,他也不能杀。” 常安公主抽噎着,居然没有表示反对,显然她也想到了什么。安青月倒是不明白了,瞪大眼睛看着萧风。 “为什么不能杀?难道万岁能忍得下这样的窝囊气?别人都把坏主意打到他女儿头上了!” 萧风叹了口气:“就算万岁要杀,也要等以后找个借口再说。现在杀了,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本来官宦子弟就对尚公主并不感冒,现在不管是什么原因,唐汝辑刚一求亲,万岁就把他杀了,让别人怎么想? 万岁难道能对外说,这个浑蛋求娶公主不是为了自己用,是要送给别人用的?不能这么说吧? 哪怕万岁能找到其他合适的理由,但同样会在人们心中留下一个印象:求娶公主不是好兆头,搞不好会掉脑袋的。 大明可不止常安一个公主啊,世世代代,多少公主等着嫁人呢。万岁总不能为了给常安出口气,就害得以后大明公主个个老死在皇宫里吧。” 安青月目瞪口呆,喃喃地说:“真想不到,万岁也有这么多的不得已。还不如小门小户的,有人要打张云清的主意,张天赐还敢拼命呢。” 常安公主虽然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但终究是女孩心性,委屈万分,听安青月这么一说,更是忍不住了,咬着手绢,泪如雨下。 萧风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明知道是火坑还让你跳进去的。” 长安公主哭着说:“可是父皇前几天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了!” 萧风大吃一惊:“什么?我怎么没听说?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常安公主可怜巴巴的看着萧风:“父皇因为听说我吃了药有好转,又觉得状元想尚公主,十分难得,就默许了。 还跟我说,让萧风那小子不知好歹,还真以为朕的公主没人敢娶吗,让他回来好好看看。你看看,还是因为你害苦了我! 我就是因为和父皇赌气,才跑到你府里来住的,也想让唐汝辑死了这份心。可父皇说唐汝辑再三表示并不在乎我的行为,还说我是公主,自当有特权的。 现在怎么办啊,你说,你说怎么办!” 说到最后,可怜巴巴渐渐变成了气势汹汹,虽然仍是有气无力,但萧风的袖子还是被扯开了线。 萧风长叹一声:人在大同坐,锅从京城来。我还能怎么办?肯定是要想办法搅黄了这门亲事呗。 “请公主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此事不成的。至于办法,容我再想想。” 常安公主委委屈屈地说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只是怕萧大人不愿意。” 萧风还没说话,安青月已经急吼吼地替萧风表态了:“有主意你就说呀!这事儿本来既有他的责任!他要是不帮你想办法,还算是个人吗?” 萧风斜了安青月一眼,心说幸亏张无心毁容了,否则万一常安公主看上张无心,一百个你也斗不过她。 “萧大人,我也知道此事十分为难,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如果萧大人不答应,那我也只能下嫁唐汝辑,之后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只怪常安自己命苦罢了。” 萧风笑了笑,你又想道德绑架我,可你忘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来着? “公主,我明白了,此事中我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公主的终身幸福,我岂能坐视不理?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的主意,我这就去把唐汝辑阉了,他成了太监,自然就不能迎娶公主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互殴的罪名,我也不是第一次犯了,严世藩是长得结实,我一脚没能废了他,想来唐汝辑并无严世藩那般天赋异禀!” 萧风说完,潇洒的一抱拳,怒气冲冲地就跑出去了,留下常安公主目瞪口呆,安青月也目瞪口呆,送碗回来站在门口的入画同样目瞪口呆。 过了半天,常安公主才顺过这口气来,扑在床上用拳头砸着枕头,哭得伤心欲绝。 “萧风,你浑蛋,你个大浑蛋!” 萧风当然不是去阉唐汝辑的,反正公主住在萧府,不管是谁惦记着,眼下也没有危险,他需要马上处理另外一件事。 所以路过前院时,萧风喊了一声:“俞大猷,跟我出去办点事!” 已经在萧府憋疯了的俞大猷,听到这一声喊,当真是心花怒放,一个箭步从屋子里窜出来,直接落在萧风面前。 张无心从屋里探出头来,喃喃自语:“看来俞兄的轻功也进步了啊,原本我只有轻功胜他一筹的,现在以我这个情况,只怕也比不过他了,俞兄当可称天下第一了吧。” “张无心因祸得福,武学一道进步很大,若是性命相搏,我真不敢说能稳赢他了。” 俞大猷说得很认真,萧风点点头,他也能感觉出来,张无心的身体虽然残损了,但他身上的杀气却增加了很多,任何对手面对他时,都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此时张无心就心惊胆战地面对着安青月,嘴里喃喃地嘟囔着:“俞兄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你是天天都能见到的,所以……” 安青月一下扑倒在床上,用拳头砸着床板:“你就知道欺负我!你去跟俞大猷过一辈子吧!亏人家还跟爹爹为了你吵架,浑蛋!” 张无心目瞪口呆,青妹这一招是跟谁学的呀?怎么感觉如此清凉?他却不知道安青月这几日守着公主,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已经算是公主的半个徒弟了。 安青月偷偷瞄了一眼,见张无心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十分得意,果然公主教的招儿对男人好使,看师兄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要来安慰自己,求自己别生气了。 因此安青月越发卖力地表演,砸着砸着,轰隆一声,床板就被砸破了。 两个人都目瞪口呆,安青月讪讪地爬起来,看着被砸破的床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青妹,那是俞兄的床,搞不好晚上我俩得睡一张床了……” 萧风带着俞大猷来到东厂,沈炼和几个锦衣卫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脸色十分不好。 萧风目光一扫,看见站在沈炼身边的两个总旗,一个是老熟人赵总旗,另外一个居然更熟,是稚气未脱的陆绎。 “这么快就升总旗了?我记得我上次死的时候你刚入职锦衣卫,还是个小旗呢。” 陆绎挑挑眉毛,也微笑道:“上次死的时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爹本来让我明年再晋升总旗的,是万岁说了话,就当年晋升了,这也不用避讳。” 萧风看看他们几人的脸色,除了陆绎外,都有愤愤之色:“怎么,东厂不太客气吗?” 陆绎笑道:“客气倒是十分客气的,就是不肯办事,说万岁没有明旨,他们要去请旨办理。就是拖呗。” 话音未落,张远走出门来,面带笑容,见到萧风,笑得更是灿烂了十分。 “哎呦,萧大人来了?失礼失礼。本官今天出去办事,才回来,听说小陆公子带队前来,已经骂过手下太怠慢了,不想萧大人也在啊。” 东厂一向是监察百官,气势凌人的,张远这番和善态度,自然不是针对萧风大理寺卿的官位,而是面向嘉靖师弟的。 对陆绎客气也可以理解,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官位就是个屁,真正决定这个人分量的,永远是他背后的靠山。 萧风微微一笑:“厂公客气了,你的手下要求按旨意办事,也是按规矩行事,也无不妥。 我带来了万岁口谕,倭寇俘虏一事,仍由大理寺和锦衣卫联合办理,把人交出来吧。” (今日加更) 「(感谢“莫踏轩是也”的超级大火箭,实在不好意思了,加更)」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戏弄东厂 张远微一犹豫,他倒不敢怀疑萧风的口谕是假的。因为以理揣度,既然张经平安告老,俞大猷有功无过,那么案子交回给原部门办理,合情合理。 当初严世藩费尽心机诬陷张经,其实就是要制造借口,让东厂接管这个案子。 毕竟满朝文武都知道俞大猷和萧风的师徒关系,既然张经有问题,那么俞大猷就不干净。为了避嫌,萧风主导的大理寺就不能再碰案子。 而这个过程中,锦衣卫一直是在配合大理寺查案的,所以,大理寺回避了,锦衣卫也就应该跟着回避。这样一来,唯一适合接手的部门,就只有东厂和刑部了。 这就是严世藩的策划,看似简单,其实深远。东厂和刑部不管哪个接手,他的计划就都成功了,事实也证明,他成功了。 张远一挥手,几个番子转身离去:“萧大人,有些事儿要说明一下,那倭寇被带入东厂后,意图寻死,我等虽极力防范,还是受了些伤的。” 沈炼皱皱眉,正要说话,萧风拦住他,微笑道:“想来是咬舌自尽了?舌头现在已经断了吧。” 众人都是一惊,一起看向张远,张远也没想到萧风竟然早就猜出来了,颇为尴尬的点点头。 萧风笑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一定还越狱过吧,虽然你等极力防范,但还是受了些伤,估计手指甚至两只手都没了。” 张远越发尴尬:“确实是越狱之时,抓捕导致的,他扒着铁栏杆不松手……” 萧风忽然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把笔绑在胳膊上,也是可以写字的呀。” 张远一愣,咳嗽一声:“大家喝茶,喝茶,啊,没上茶啊,来人啊,快上茶!” 片刻后,东厂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含混地吼叫着。众人心里都是一紧,俞大猷猛地握紧了大剑的剑柄。 只有萧风若无其事的继续说着:“有些人经过训练,就连脚指头也是能写字的。” 张远继续咳嗽:“茶呢?茶怎么还不上来呀,快点,快点!” 惨叫声再次响起,俞大猷缓缓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他已经知道师父的意思了。 “脚脖子上也可以绑笔的,听说倭寇中的忍者,主要就是练步法的,脚可比咱们大明武人灵活多了,是吧大猷?” 俞大猷点点头,十分肯定地说:“师父说得对,那些忍者腿功了得,尤其擅长使用膝盖攻击,十分灵活。” 张远咳嗽个不停,东厂里惨叫声也不停,锦衣卫们面面相觑,陆绎看着萧风,目光中带着一丝意外。这不是当年的书呆子大哥了呀,也太狠了。 萧风忽然一拍扇子,吓得张远的咳嗽声都变了:“我听说这些忍者还有一门独门功法,以男女双修为主,叫什么极乐神功!” 极乐神功?好像确实听说过,是倭寇的武功吗?众人都有些拿不准,甚至都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说过的了。 张远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心虚地问:“不知这极乐神功有何神奇之处?” 萧风正色道:“据说练成此功的男人,可以对胯下之物指挥自如,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能让女子欲仙欲死,故此得名。 既然能练到这么灵活,想来若是绑上笔,让人放到架子上,写字应该也不难。无非是写几个字挪动一下纸张罢了……” 张远将信将疑,但还是用力咳嗽了两声,然后东厂里传出了比之前的惨叫声都要惨很多很多的惨叫,带着男人最终极的绝望。 张远等着萧风继续说话,萧风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似的,用扇子一拍脑袋,满脸焦急。 “哎呀,忘了忘了,万岁从昨天就说,让我尽快找时间去西苑一趟,有要紧事商量。 厂公,今日匆忙了,还请东厂多麻烦一日,明天一定来提人犯。大猷,跟我走。 对了,沈炼,听说陆大人四处在找你呢,你也赶紧回北镇抚司吧。陆绎,有空去我家喝酒啊。” 张远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一边跟众人打招呼一边离开,当下就急了,上前一把扯住萧风的衣袖。 “萧大人,人犯今天你得带走啊,你是奉了万岁的口谕来的……” 萧风转过头,诧异道:“可我要去西苑见万岁商议要事,这也是万岁的口谕啊。万岁又没有口谕我要先执行哪个口谕,执行顺序是我做主,还是你做主?” 张远知道自己上当了,反手抓住萧风的手腕不放,希望无论如何能逼迫萧风带走人犯。张远能当厂公,也不是绣花枕头,武功相当不错,萧风一挣之下,竟然没能挣脱。 张远正要招呼番子们把犯人带出来,忽然手腕一痛,紧接着整条手臂筋骨欲裂,就像被大磨盘给压住了一样,他只能松开手放了萧风。 俞大猷也松开手,十分友善地拱手:“厂公见谅,我师父确实是有急事,圣命难违,告辞了。” 趁着张远和萧风纠缠的时候,沈炼还没发话,陆绎早就已经一挥手,带着几个锦衣卫落荒而逃,几个东厂番子目瞪口呆,不知道为啥这些人要跑。 明明是气势汹汹来要人的,现在要给人了,咋忽然就不要了呢? 只有张远捂着手腕,回头就往东厂里跑,边跑边疯狂地喊:“快止血!快找大夫来!把最好的止血药都给我用上,无论如何,那个倭寇不能死在东厂里!” 走出很远后,俞大猷低头道:“是弟子无能,让东厂将人犯抢走了,师父的一番心血,全白费了!” 萧风笑了笑:“你有能又能如何?难道当时还能抗旨,跟东厂动手不成? 严世藩和我芹哥,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咱们同时和两边对弈,偶尔输一局算得了什么。 严世藩和忍者勾结本就十分谨慎,这个投降的家伙未必知道多少东西。就算是他能证明,也是口说无凭,万岁未必就会信。 咱们拿他当诱饵,一石三鸟,已经消灭了沿海、大同两股白莲教势力,还重创了海上倭寇的力量,还不知足吗?” 俞大猷越发难受:“师父,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这个雾隐五十六,在忍者中地位不低,知道的东西也不少。 他的证词就算不能搬倒严世藩,至少也会让万岁产生疑心,进一步增加对严党的警惕和不满。说来说去,还是我无能。” 萧风叹了口气:“大猷,不如意事常八九,若真是算无遗策,百战百胜,那不成了爽文里的主角光环了? 败了就败了,和这些人的对弈,是长盘决胜,不是一子定输赢。这次咱们屠了对方的大龙,还不允许人家打个小劫?” 俞大猷连连点头:“师父,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了,但爽文是什么,主角光环又是什么?是天书里的词儿吗?” 萧风笑着拍拍俞大猷的肩膀:“大猷,你要媳妇不要?” 俞大猷一愣,这话题跳跃得好快啊,但萧风作为师父,关心徒弟的婚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所以俞大猷老老实实的回答。 “师父,我早已娶妻生子,娘子陈氏,为人贤淑,因我四处漂泊,兵凶战危,故而一直在老家侍奉老人,管教幼子。” 萧风点点头:“若是有一女子,武艺高强,愿随你左右,并肩杀敌,无需名分,你可愿意收下吗?” 俞大猷脸一红:“师父,我行军打仗,颇有不便,虽也偶有男女之思,练功即可平息。 何况这等女子只怕没有吧,就是有,我若不给人家名分,岂不是小人所为,耽误了人家终身。” 萧风叹口气:“若是此女子被人追杀,只有跟随你才能保住性命呢?你又怎么说?” 俞大猷一愣,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慨然道:“本来江湖仇杀之事,我已经极少过问了。 但若是师父说此女子并非恶人,该当相救,只要不影响我带兵杀敌,跟随着我也并无不可。” 说着话,已经到了西苑,萧风让俞大猷在大门口等一会儿,自己溜溜达达的走进了谨身精舍。 嘉靖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萧风来了,他沉着脸,故意不看门口。 这小子,自从大同回来,只在公开场合随着大臣们见了几面,然后就火烧屁股似的跑了。想想自己身为皇帝师兄,想私下见他一面居然还得等着,简直是岂有此理。 朕不派人去宣你,你就不知道尽快来吗?这几天,朕的女儿见你的次数都比朕多!不对,你家旺财见你的次数都比朕多! 嘉靖忽然生出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民间所谓的傻老婆等呆汉子,是不是就这个感觉啊,想来朕的妃子们都不容易啊,要不然这几天还是让她们两个两个的来吧。 萧风看了黄锦一眼,黄锦轻轻的冲嘉靖的方向歪歪头,示意萧风主动点,热情点,放开点。 “师兄看起来神清气爽,意定神凝,可见今日修为精进了呀。我却忙忙碌碌,跑东跑西,没有什么进益,实在是惭愧啊。” 嘉靖哼了一声,脸色稍和,听出萧风是在诉苦:我这么东奔西跑的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大明吗? 总在家里坐着陪你聊天能行吗?日子不过了?我跑出去就不能陪你聊天,不跑出去就攒不下大明国运,这就是顶梁柱的悲哀啊。 “唐汝辑欲求尚公主,其家传之药对常安也确有疗效,师弟以为如何?” 嘉靖多少有点余怒未消,打算用这个话题刺一下萧风:让你推三阻四的,现在后悔了没有? 嘉靖也只是想向萧风证明一下自己的女儿有人要,但没想到萧风的反应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师兄,师弟以为,常安公主可以下嫁唐汝辑!” 「超级大火箭刷的我有点惭愧了,为“莫踏轩是也”加更一章。」 第三百二十三章 祖传秘方 嗯,嘉靖皱起眉头,你是真的这么不喜欢常安吗?怎么连一点恋恋不舍的劲都没有呢? “师兄,只是常安公主性命系于唐汝辑的祖传灵药,若是唐汝辑的祖传灵药没有几颗了,常安公主岂不是也命不久矣?” 听到这话,嘉靖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师弟至少还是关心常安的,为常安想得很周到嘛。 “我也想过此事,既然此药是唐汝辑的祖传灵药,想来他必有秘方,药吃完了自可重新配制的吧。” 萧风摇摇头:“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祖传秘方只有唐汝辑一人知道,万一他有个意外,公主岂不就断了药了? 这样一来,若是唐汝辑一死,公主就得给他陪葬;而若是公主去世,唐汝辑却可以继续逍遥快活。 甚至若是唐汝辑以后对公主失去了爱意,都无需动手,只要将祖传药物的成分调整一点,公主就可能香消玉殒。 我堂堂大明公主,难道是被他捏在手心里,要生就生,要死就死的棋子玩物吗?” 嘉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萧风的话虽然难听,但却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若是因为唐汝辑的祖传灵药而让常安公主下嫁,那将来确实就是这样的局面! “师弟,以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师兄,让唐汝辑献出祖传灵药的秘方,由火玄真人亲自炼制丹药。若是确实有效,则公主未来生命无忧,自然可从容商议下嫁之事。 若是唐汝辑不肯献出秘方,说明他根本就不是真正喜爱常安公主,而是另有所图。而且想依靠秘方,一辈子将公主生命操纵于股掌之间,其心可诛!” 嘉靖缓缓点头:“正是此理,他若果真心疼常安,岂有藏匿不献之礼?黄伴,明天下旨,让唐汝揖献出秘方!” 第二天一早,严世藩还没能自然醒,两个坏消息就相继冲进了严府,等着他给拿主意。 第一个就是唐汝辑,万岁下旨,让他献出祖传秘方。实话说,如果唐汝辑真有祖传秘方,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就献出来。相比万岁的赏识,药方算个屁啊! 可问题是,他真没有啊,他只有三颗药丸,都是严世藩给他的。他也怕把公主吃死了,因此反复追问严世藩药的成分,但严世藩就是不肯告诉他,只告诉他绝不会害他。 三颗药丸,宫里试药用了一颗,剩下两颗据说效果不错,唐汝辑按照严世藩的吩咐向万岁求娶常安,看万岁的意思,还颇为心动。 唐汝辑本来对这个结果也挺满意的:自己虽然是状元,但毕竟算是严党中人,真想升官发财,还得仰仗严家,不能不听话。 如果真当了驸马,虽然升官会受影响,但嘉靖对常安的疼爱远超其他公主,驸马也不是绝对不能掌权的! 为此他做出了很多牺牲啊!全天下都知道他未来的媳妇和萧风嘴对嘴过,后来更过分,还搬到萧风家里住了!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唐汝辑每天进翰林院,都觉得自己头上的帽子绿油油的,连路过的马看见他都想啃一口。 可他忍了啊,甚至还暗自安慰自己:严世藩忽然对自己这么热心,又是出药又是出主意的,帮自己迎娶公主,肯定是没安好心啊。 估计是严世藩自己看上了公主,但也知道自己声名狼藉,嘉靖不可能同意让常安下嫁严府,才通过自己曲线救国?莫非已经和公主取得了默契? 真要是那样,自己不但要当忍者神龟,搞不好以后还得当武大郎,西门大官人来找自己娘子的时候,自己还得在门口给人家站岗啊,自己可没有能打虎的弟弟! 所以比起今后的日子,眼下公主和萧风的这点绯闻算个屁啊!大丈夫能屈能伸! 可今天早上一道圣旨,把他这几天的胡思乱想都震碎了,就是愿意当忍者神龟,现在也未必有资格了。最可怕的是,自己没有秘方,啥也交不上去啊! 万岁会怎么想?百官会怎么想?无非就是两种情况吧。 一是你唐汝辑压根就没有祖传秘方,只有三个药。那你就是欺君!你只有几颗药就敢求娶公主,你是压根就没打算让公主活几天啊! 怎么的,尝尝鲜儿之后就不要了?自生自灭?真要是这个想法,嘉靖能把你千刀万剐了! 二是你唐汝辑有祖传秘方,但你不愿意交出来,这个倒不是欺君,而是赤裸裸地在侮辱挑衅嘉靖。 老子有药方,老子就不给你,你能怎么着? 你要么把闺女嫁给我,我心情好就赏她要吃,让她活着。你要不肯把她嫁给我,嘿嘿,老头,等着给你闺女收尸吧。 如果这种情况下,嘉靖还不诛他九族,那嘉靖就不是道君皇帝,而是菩萨皇帝了。 所以这道圣旨一下,唐汝辑顿时觉得自己死定了。他不顾一切地跑到严府,让严世藩对自己负责任。 自己堂堂状元郎,好端端的当着庶吉士,将来前途无量,现在为了你这个变态家伙的变态欲望,搞得马上要掉脑袋了! 老子当严党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为了给你挡枪的!何况这事儿唐汝辑眉头一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严世藩这个浑蛋,会不会是因为觉得我抢了他的状元,一直怀恨在心,所以用这个主意来借刀杀人呢?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严世藩不知道唐汝辑有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他也皱起了眉头,这事儿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萧芹为什么要让唐汝辑当驸马,严世藩不是很清楚,萧芹只说公主是他大事中重要的一环,希望他能帮忙,找个自己人当驸马。 因为只有当了驸马,才能有机会带着公主离开京城,才有机会发生意外,让公主落入萧芹的手里。 严世藩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萧芹和密使不同,对女色没有那么执着,如此煞费苦心的想得到一个女人,大概率是跟他练功有关。 反正肯定不是拿常安公主当人质来威胁嘉靖干什么。嘉靖固然疼爱常安,也绝不会受这种威胁。当初萧风被抓时,嘉靖就没吃这一套嘛。 要是把裕王和景王一起抓住,没准还能和嘉靖谈谈条件,但大概率嘉靖也是掀翻桌子,回宫努努力再生几个。大明皇帝,别的没有,就是有脾气。 那三颗药是密使给的,是把那种红色极乐丹碾碎,掺了人参、雄黄等火性药物调制成的。再做几颗并非不能做到,可秘方如何能公布呢? 极乐丹本就是禁药,就算嘉靖相信祖传秘方碰巧用到了金曼陀,为了闺女不追究。可萧风是干什么的?他一定会顺藤摸瓜,从唐汝辑身上把严世藩牵连出来。 你的祖传秘方有巧合不要紧,但你这几枚药丸明显是新做的,请问你的原材料来自哪里? 到时候从卖药这条线,会把密使、白莲教、鞑靼人乃至倭寇都联系起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谁知道萧风能把事情搞多大? 再说,这药方出来,陶仲文只要一试就知道,这只是短期生效的药物,对常安公主来说,效果会越来越小,直至无用。 萧芹暗示过,萧风能治公主的病,并非只是因为萧风体内的极乐神丹,还有萧风独特的体质。 他就像一个神奇的药鼎一般,把极乐神丹吸收并转化了。而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萧芹一直不得而知。 若是直接给公主吃真正的极乐神丹,她即使不爆炸,也会饥渴而死。因此,他们做的这种假药,只能蒙混一时,根本就无法长期生效。 严世藩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下策:“小唐,此事也容易,你就说这三颗药是你用祖传下来的配料自己试着制成的。 现在祖传珍藏的配料已经没有了,你也做不出来了。但药方你可以写下来献上去,就将金曼陀写上去! 放心,这是你祖宗传下来的秘方,你祖宗活着的时候,金曼陀还不是禁药呢!” 唐汝辑担心地说:“可万一有人质疑,药方是现写的,不是老的纸张笔墨怎么办?” 严世藩哼了一声:“废物,你就说这祖传药方是口口相传的,没有纸张留下来不就行了?” 这个解释其实是很勉强的,中医药方并非只讲几种配料那么简单,还要有精确的分量,下药的先后顺序,每种配料有不同的炮制工艺。 所谓君臣相辅,存乎一心,一张好方子往往都是很复杂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哪家会有这么不讲究的祖宗,把一个祖传秘方连个文字都不留下来,万一哪个子孙蠢笨一点,岂不就失传了? 唐汝辑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道理,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编药方去了。 送走唐汝辑,严世藩刚要松口气,第二个坏消息就接踵而来了——雾隐五十六没能抢救过来,因为受伤过重,失血过多,加之伤心过度,一命呜呼了。 严世藩跳了起来,气得额头青筋直蹦,怒斥来送信的东厂档头:“废物,废物!我跟张远再三嘱咐,一定要保证那忍者活着,只要失去作证能力即可,他怎么给弄死了?” 因为忍者被从俞大猷手里抢过来时是活着的,这一点谁也不敢否认,关进东厂时同样是活着的,在这个环节做手脚太危险了。 但交接记录是不会记载这个囚犯的具体健康情况的。所以他的舌头没了,两只手没了,东厂都可以抵赖,要么说是自残,要么说是越狱中搏斗受伤。 再大胆一点,还可以说一部分伤本来就有,从俞大猷手里接手过来时他就没有手了,也不是不能蒙混过关。 只要人活着,一切都好说,但人一但死了,嘉靖马上就会敏感起来。这是唯一的人证,就这么几天,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东厂里,不是杀人灭口还会是什么? 东厂里死的人很多,嘉靖平时不会太在意。毕竟进了东厂的人,本就九死一生。可这个倭寇不同啊,萧风早就强调他是很重要的证人,能死得这么随意吗? 那东厂档头只好把昨天的经过说了一遍,同时为自己厂公积极辩护。 “小阁老,此事怪不得我们厂公,他也是担心留下隐患,那忍者是个软骨头,被我们割了舌头,砍了双手后又对我们恨之入骨,万一他还有招供能力怎么办呢?” 严世藩恨不得一脚把他脑子里的水都踢出来,但毕竟是精诚合作期间,对方又是个有头有脸的档头,也只好强忍怒火,君子动口不动手。 “去你妈的,你们脑子都进水了?那倭人会说几句大明话就了不起了,说他能写几个大明文字也勉强可以接受。 你们信什么胳膊上绑着笔,脚腕子上绑着笔我也就忍了,膝盖上绑笔写字你们也信? 这我都忍了,你们还真信那玩意儿上绑笔也能写字?你他妈的倒是给我表演一下试试!” 东厂档头并不是太监,因此对严世藩这话倒也没什么心里阴影,只是觉得厂公一片苦心不被理解,也难免不忿。 “小阁老,凡事不可说的太绝对。相传当年秦国的嫪毐,能用那玩意拨动车轮飞转,还在大街上表演过的,想来写几个字也不成问题……” 严世藩终于忍不住了,飞起一脚,那档头武功不低,侧身一闪,严世藩伤还没好利索,腿踢得高了点,脚下一滑,摔了个一字马,本来已经消了肿的某部分再次传来剧痛。 那档头也吓了一跳,不敢再火上浇油,拱拱手,说声得罪了,转身就跑。 老天真是瞎了眼,怎么跟萧风穿一条裤子的都是胡宗宪、俞大猷、张居正、仇鸾、张天赐那样的人才,老子合作的就都是谈新仁、史珍湘、赵文华、柳台、柳下、张远这样的猪头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神鬼相杀 嘉靖比严世藩还要更失望一些,因为他也接连收到两条坏消息,和严世藩的高度重合。 第一个也是唐汝辑的药方,陶仲文看完唐汝辑的药方就连连摇头叹气,直言不讳地告诉嘉靖,这药方治不了常安公主的病。 “万岁,此药方是以火性药物为臣,以金曼陀为君调制的药丸,和当初臣制作的新版天阳丹大同小异。当初萧风已经试过天阳丹了,作用甚微。 此药区别只在于金曼陀成分更高,所以短时间内看起来略有疗效。但长时间来看,必然无用,还有可能伤损公主玉体。” 嘉靖失望地哼了一声,对唐汝辑的好感度瞬间降低了很多:“幸亏朕没有将常安下嫁与他,否则岂不是要在他家里等死了!” 陶仲文笑道:“那倒也不至于,不是还有萧风在呢吗,萧风自可保住公主性命无忧的。” 嘉靖瞪他一眼:“亏你想得出来。若是常安嫁给了唐汝辑,难道萧风还能天天上门儿去给常安治病不成?” 陶仲文想了想,画面太美,确实不太妥当,只能尴尬地笑笑,然后告诉嘉靖,自己的天阳丹已经调试到位,没啥问题,万岁可以使用了。 嘉靖点点头,看了黄锦一眼,黄锦也点点头,意思是晚上就安排。 第二个也是东厂看死了犯人一事。尽管张远费尽心思地准备了半天理由,但在向嘉靖汇报时,仍然显得十分的力不从心。 嘉靖拿着萧风送来的验伤报告,面色阴沉地看着张远,张远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这就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不同,厂公地位再高,终究是太监,是皇帝的私人奴才,必须行跪拜礼,而皇帝也一般不会一开始就免礼。 不过今天张远跪的时间确实有点长了,嘉靖还是没让他站起来。 “人犯为什么会死在东厂?难道东厂现在连个犯人都看不住了吗?” 张远低着头:“回万岁,实在是人犯一心求死,手下一时疏忽,也是奴才的罪过。请万岁责罚。” “人犯的舌头怎么断了?” “万岁,此事与东厂无关,是人犯在俞大猷的车里就企图咬舌自尽,咬断了。” “人犯的双手怎么断了?” “企图越狱,偷袭了狱卒,两手掐住狱卒脖子抢钥匙,狱卒被迫砍断了他的双手。” “那胳膊又是怎么断的?” “这个……是人犯不死心,又用双臂夹住狱卒的脖子……” “双脚怎么没的?” “人犯功夫了得,趁交接时企图施展轻功逃走,被下属砍断了脚。” “有必要砍到膝盖以上吗?” “是……是砍脚的时候他一缩腿,就连膝盖一起砍下来了。” 嘉靖深吸一口气:“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何以连胯下之物都砍下来了,难道腿是缩到这个程度了吗?” 张远也深吸了一口气:关键的时候到了,这是最难以自圆其说的一环! 他想了许久都没想出来怎么圆,只能说一个众人乱刀齐下,失了分寸,可这也明显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啊! 正要开口,萧风却忽然说道:“这个我却听说了。” 嗯?嘉靖、黄锦、张远的目光一起转向萧风,萧风面沉似水,语气中带着对在场太监们的深切同情。 “万岁,听说那倭寇嚣张至极,虽被断手断脚,仍恶毒地咒骂嘲讽张公公不是男人,张公公一怒之下,所以才冲动行事了” 张远眼睛一亮,这简直是绝处逢生啊,他也顾不得细想萧风为何会帮他了,连连点头。 “万岁,萧大人所言属实。奴才自幼进宫,侍奉万岁和娘娘,忠心耿耿,这区区倭寇竟然如此恶毒地侮辱奴才,奴才一时激愤,请万岁治罪。” 张远真的带出了哭腔,一半是演的,一半是吓的,他知道,如果他不能博得嘉靖的同情,唤起嘉靖对他以往忠心的认可,那搞不好是要被罢官的。 以嘉靖的性格,直接杀了他可能性不大,但当过东厂厂公的太监,一旦被罢官免职,那些和他有仇的官员立刻能生吞活剥了他,就是锦衣卫也没准会趁机下手。 这就是为何陈洪会极力和萧风达成合作默契的原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嘉靖默然,明朝的皇帝对太监都有一份感情,嘉靖虽然弱一些,但对太监也不算刻薄。张远之前是忠心的,也立过功,否则也当不上东厂厂公。 就在此时,萧风忽然问道:“张公公,我毕竟只是听说,他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你如此愤怒呢?”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没说话。张远早有准备:“他说,你这条明狗,阉狗,不是男人,断子绝孙,烂屁股、阴阳人……” 张远努力把能想起来的,平时人们暗地里骂他的词语都用最恶毒的语气说出来,不但听得嘉靖直皱眉,旁边低头摆弄香炉的黄锦更是气得手都发抖。 张远见效果不错,心中暗喜,看来这下稳了,万岁觉得我情有可原,最多就是个管理不善的罪过…… “请问张公公,他既然在俞大猷车里时舌头就断了,那他是如何说这些话来辱骂你的呢?” 一片寂静,谨身精舍里就像忽然时间停止了一样,似乎连飘动的香烟都停住了,至少张远是这么感觉的。 “万……万……万岁,我,我是,我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的,对了,他还对我比手势……不对不对,他那时候已经没有手了,嗯,对,眼神里看出来的。 除了眼神之外,万岁,他的舌头虽然断了,但并没有完全断,还剩半截呢,只是说话含混不清,奴才努力听也能听懂的,真的能听懂啊!” 张远这次是真哭了,如果在平时,他一定不会上这种当,可在人过度紧张的时候,忽然看见一条生路,往往会失去理智,夺路而逃。 很多诈骗分子就是利用这种心理,给人制造心理压力,层层加码,到最后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给一个看似不错的处理方案,直接让人掉进大坑里。 嘉靖面沉似水,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为什么搞死人犯的问题了,而是你在朕面前满嘴跑马车,不诚实也就罢了,还侮辱朕的智商! 虽然这事儿是萧风挖的坑,但你若是实话实说,也不至于就掉进去啊!亏朕还那么信任你! “张远,念在你往日还算忠心,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吧,谁让你杀死的这个倭人?” 张远哆嗦着,趴在地上:“万岁,奴才知错了,奴才死罪!奴才不敢欺瞒万岁,实在是不敢说。 奴才不怕死,但奴才不能说啊,奴才说了,万岁怎么办,奴才不忍心看万岁为难啊!” 萧风的眼睛猛然睁大,精光四射的看着张远,张远此时微微抬头,目光正和萧风对上,就像一条垂死的毒蛇一样,有恐惧,更有不甘心的恶毒。 嘉靖深吸一口气:“你说了,朕恕你无罪,你不说,朕现在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打死!” 张远用绝望的语气,缓缓地说道:“万岁,奴才不敢胡说,奴才只有这一张纸条,是……是裕王的护卫,展宇送来的。” 黄锦走过去,接过纸条,交给了嘉靖,嘉靖拿起来,就像不认识上面的字一样,仔仔细细地反复端详着。 “倭寇的死在东厂。” 没有落款,只有这七个字,嘉靖对自己儿子的字十分熟悉,这就是裕王的字,分毫不差。 嘉靖一松手,纸条飘然落下,落在了地上。黄锦看了嘉靖一眼,捡起纸条,径直走向香炉,将纸条放进了香炉里。 空气中的龙涎香味中掺杂了一丝纸张的杂味,让嘉靖忍不住皱了皱眉,看向萧风。萧风此时已经收敛了目光,淡淡一笑。 “若是裕王让展宇给你传话,口头说一声就是了,干嘛还要给你留下纸条呢?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张远仍然显得很害怕,但显然已经不那么慌乱了,他发现严世藩的这一手绝地求生,确实产生了效果。 “萧大人,此言差矣。私下里灭口人犯,这是何等大事儿,卑职岂能因一个王府护卫的一句话就贸然行事?” “你说是展宇给你送的信,是何时何地,何人能证明?” “东厂受命接收看管人犯的第二天,百花楼里,妈妈花奴可以作证,且有账簿可查!” 萧风脑海里一下回想起安青月的话:展宇去百花楼查过案子,看来,他是早就被人给发现了呀。 严世藩,不亏如此自傲,事急临头,仓促之间竟然能有此急智,将平时搜集的一些情报揉在一起,编出了这么一个严密而又难以验证的故事。 这个故事厉害就厉害在,若是萧风敢让展宇来对质,万一对方有展宇去过百花楼的证据,那展宇就百口莫辩,嘉靖也必然会更加怀疑此事或许是真的。 实话说,若不是安青月提前跟萧风说过展宇去过百花楼调查卖药人,萧风真的有可能掉进这个大坑里。 同时跟天下最聪明的两个人下棋,果然是步步惊心,哪怕在优势棋局之中,也要随时防备对方反咬一口。 事情一牵涉到两个皇子,大概率就像上次的枯井女尸案一样,会不了了之。嘉靖不会大张旗鼓的来弄个水落石出。 毕竟皇子勾结倭寇,意图谋反,这事儿听起来就比较扯,动机不足,也很难操作。充其量可能是皇子养了几个流浪倭人当死士,这种事倒是有可能的。 在皇帝眼里,皇子豢养死士,虽然不是好事,但也不算大罪过,毕竟老朱家是有这方面传承的。只是,这根刺扎在嘉靖的心里,对裕王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上次枯井女尸案,虽然大家觉得出主意的是严世藩,景王应该知情不多,但案子之后,嘉靖对两个儿子的态度还是有变化的。 之前嘉靖偏爱景王甚多,人所共知。但自从枯井女尸案之后,嘉靖明显对裕王和景王一视同仁了。 这次事件之后,不管真假,只怕嘉靖会再次偏爱景王,严世藩败中求胜,绝对是一招妙棋。 张远趴在地上,一副替皇子受难,替皇家内部矛盾受委屈的架势。他知道,这次嘉靖可能不会动他了,但同样在心里扎了根刺,自己以后再想更进一步,希望渺茫。 而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这次得罪裕王到头了,裕王若是登基,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只能铁了心的跟着严世藩,保景王登基。 莫非,这一结局同样在严世藩的计算当中?化解严世藩可能暴露的危险,裕王地位下降,张远被迫捆死在严党身上。 从得到人犯死亡的消息,严世藩在极短的时间内伪造纸条,编造故事,竟然能如此一石三鸟,连萧风都不得不佩服。 只是,裕王这只鸟,萧风无论如何不能让严世藩的石头砸中,他对这两个孩子一视同仁,所以不能允许严世藩肆意搞破坏。 “万岁,上次的案子,表面看起来是裕王诬陷景王,后来看起来像景王诬陷裕王,最后发现两个孩子其实都是好孩子,只是被人别有用心的利用了而已啊。” 萧风是两个皇子的道门师父,又是嘉靖的师弟,嘉靖又知道他心底无私,不偏不倚。也只有他才能如此直白的评价两个皇子,换了别人,只怕刚一张嘴就有罪了。 嘉靖点点头,情绪平复下来,知道此事扑朔迷离,既然自己不愿深究,也就不应感情用事,轻言好恶。 “朕言而有信,你既然说了,朕恕你无罪。但你记住,只此一次,下次若再敢擅自做主,不管是好意歹意,朕都会杀了你!” 张远退出精舍,抖了抖被冷汗湿透的衣服,回头看了看萧风映在灯光下的侧影,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后悔。 “厂公当得好好的,为啥非要卷进这两人的死斗中啊?神鬼相杀,生人勿近啊。可惜,回不了头了呀。” 第三百二十五章 坟前立誓 俞大猷从东厂领回了五辆大车,其中一个原本是装着雾隐五十六的,现在雾隐五十六只剩下了一个肉球。 严格来说,不像肉球,而像是个酒葫芦。因为五肢都被切掉了,只剩一个圆润的身子和一个圆润的脑袋,看起来确实像个大号的酒葫芦。 另外四辆大车里,其中三辆原本是埋伏着弓箭手的,后来移交时自然就是空车了。最后一辆,东厂的人曾经偷偷打开看了一眼,吓得立刻就封上了,再也没敢打开过。 此时俞大猷带着士兵,赶着装了东西的那辆大车,跟在大理寺众人的身后。除了大理寺外,还有顺天府的人,锦衣卫的人,刑部的人。 严世藩也在大理寺的人群中,因为他对自己最后的反击实在是太满意了,所以忍不住出来看看萧风的表情,也想看看萧风这次兴师动众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严世藩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因为不方便带家奴,他就把大理寺里和严党关系亲近的官员和捕快,都安排在自己身边了,防止萧风再次上演互殴事件。 队伍一路前行,出城向南,竟然一直走到大兴地界,最后来到上次四个部门联合搜查的,潜藏过忍者的农庄。 大理寺是萧风和严世藩带队,刑部是张居正和张飞云带队,顺天府是安青月和田中实带队——安青月为此还特意跟公主请了假,换了张无心值班。 锦衣卫是沈炼和陆绎带队,陆炳一定是有意锻炼陆绎,最近陆绎出现的公开场合越来越多,不过萧风忘了告诉陆炳,这次的场合,有点少儿不宜。 大车进入农庄,自从上次搜查之后,农庄一直空着,只安排了一个老头看守着。偌大的空地上,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大坟茔,坟前竖着一个石碑,刻着四个字“沉冤待雪”。 秋风吹过,坟茔上的荒草发出刷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秋日午后,竟然格外的瘆人。尤其是严世藩,他觉得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作恶是一回事儿,回顾自己做的恶却是另一回事。严世藩可以面不改色的杀人,但面对这么巨大的一座孤坟,他忽然觉得即使站在人群中央,也有些害怕。 萧风站在孤坟前面,从俞大猷手里接过香,点燃后插在坟前,回过头看着四个衙门的人。 “众位大人,众位同僚。我们四个衙门,就是大明的公平,就是大明的正义,就是大明的是非曲直! 百姓有了冤情,人民受了残害,国家有了城狐社鼠,封豕长蛇,都要靠我们,维护大明的法纪,维护大明的尊严! 这里面埋着的,你们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她们都是大明的百姓,本来应该成为妻子,成为母亲,在大明的日月之下,平安终老! 可她们在很小的年纪,就没有再见到大明的日月星辰,她们一直生活在屈辱和恐惧的黑夜里。她们被人欺骗,被人欺辱,被人虐待,被人残害! 今天,我向万岁请旨,把各位请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曾一起见到过她们最后的样子,我们有责任给她们一个交代,也给她们一个承诺,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杀害她们的,有两伙凶手,一伙儿是倭寇,另一伙是勾结倭寇,豢养倭寇的人!今天,我们先用这些直接杀害她们的人来祭奠!” 萧风一挥手,俞大猷将马车赶到坟前,拔出大剑,高高举起,一声大喝,猛力劈下。 厚实的木车厢被俞大猷一刀劈开,一大堆圆球状的东西,带着白色的石灰从车厢里滚了出来,在坟前堆成了高高的一堆。 众人都吓得倒退了一步,那是几十个倭寇的头颅,用石灰保存着,一个个龇牙咧嘴,很不服气的样子。 在这堆圆球中间,唯一一个没有包裹石灰的,就是肉葫芦雾隐五十六,他骄傲地挺立在所有头颅的最上方,死不瞑目的看着眼前的巨大坟茔。 天地间猛然吹起了一股阴冷的风,吹得众人的衣袂哗啦啦地作响,就像万千少女的哭泣和怒吼一般。 安青月想起当日的惨景,闭上眼睛,泪水滚滚而落。战飞云看着自己带着金丝手套的双手,感觉那风掠过指尖,带走了他那日搜捡遗骨时的悲愤和恶寒。 萧风毫不掩饰地看着严世藩,一向淡定狂妄的严世藩,在这天地的威压之下,眼神也变得躲闪和胆怯了。 “众位,倭寇虽死,元凶尚在,除恶务尽,天道好还!萧风今日在此坟前立誓。 无论千难万险,不怕粉身碎骨,不把元凶头颅放在这坟顶之上,不还死者一个公道,不还大明一个湛湛青天,萧风生不入仙界,死不入轮回!” 生不入仙界!死不入轮回!这是什么样的毒誓啊? 所有人都被吓呆了,严世藩一瞬间两腿一软,险些摔倒。来时那份败中得胜的心情荡然无存,只剩下从未有过的惊慌。 奇怪啊,我不是早就知道和萧风不死不休的吗?我不是刚刚证明了,我的聪明才智不下于他吗? 我有白莲教,我有罗文龙,我有严党,我有我爹,萧风有什么?他凭什么自信能杀我?凭什么? 那天晚上,很多人都在念叨着那句话:生不入仙界!死不入轮回! 嘉靖叹了口气:师弟的气性太大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大明气运,为了帮我修道。 但你要不入仙界,只怕我自己爬天梯有点难,没准还会被你老婆踢出来啊。等等,师弟是不是在威胁我啊。 严嵩叹了口气:看来萧风这是在逼迫万岁站队啊,我必须得加把劲了,否则只怕以后万岁会慢慢偏向他啊。 陆炳叹口气:萧万年啊,你儿子确实是你儿子,虽然比你聪明,但跟你的臭脾气真是一模一样啊。虽然长相有点不像你,但好在也不像隔壁老王,应该是随他母亲了。 刘彤叹了好几口气:唉,年轻人啊,嚣张跋扈。你跟严党要打要杀,也没必要这么不留后路吧,低调一点不好吗?看来自己以后只好跟谈同死磕了。 史珍湘叹了口气:你要早这么说,没准当初严世藩就亲自下场帮我了,何至于弄得我现在生意越来越差,对面醉仙楼排队的人都排到我太白居的大门里了! 胭脂虎没有叹气,她在被窝里搂着胭脂豹,小声轻笑道:“行,我没看错他,斗吧,斗得越狠越好,咱们才有机会。” 后院的一众女子听完安青月眉飞色舞地讲述,个个眼睛里冒着小星星,只有巧巧诧异的看着她们。 “你们怎么了?老爷不一向是这么厉害的吗?这有什么奇怪的?” 只有常安公主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她更关注的是另外的事儿,好不容易等安青月说完了,赶紧捅捅入画。 入画会意:“安姐姐,那个……那个唐汝辑的事儿怎么样了?萧大人不会真的……真的对他动手了吧?” 安青月一愣,很没有把握的说:“这事儿,没听说。不过我想应该是不会的,唐汝辑毕竟是状元,他要真的被……那个了,肯定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昨天最后的对话,只有常安公主、入画和安青月听到了,其他人都不解其意,纷纷询问是怎么回事儿。 入画不肯说,安青月想说,常安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正笑闹间,萧风走了进来,大家顿时都不说话了,眼巴巴的看着他。 “怎么了,刚才还那么热闹呢,我一来就没动静了?” 大家心说,你今天太霸气,杀气太重,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巧巧没有心眼地嚷嚷起来。 “公主姐姐问唐汝辑的事儿,说你是不是对他动手了?老爷,你是要跟唐汝辑打架吗?” 萧风拍拍巧巧的头,委婉的说:“不是打架,是老爷想跟唐汝辑要一块肉,他舍不得,小气鬼。” 巧巧仰起头,满脸的期待:“一块肉?好吃吗?” 巧娘结合刚才安青月说的话,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红着脸一把将巧巧拉回到后面,不让她在继续讨论好不好吃的问题了。 安青月撇撇嘴:“我们在这儿聊天,你个大男人往后院跑什么,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啊?” 萧风笑了笑:“我是来请公主的,车马已经准备好了,万岁让你回宫去。安青月,你负责护送。” 常安公主急了:“我才不回,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了!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你说话不算话!还吹牛要把唐汝辑……你想让我回去,你先把他那啥了,我就回去!” 萧风笑着说:“你不用担心了,火玄真人说了唐汝辑的药方不管用,万岁已经打消了让你下嫁的念头。回宫去吧,我会按时去送药的。” 常安公主松了口气,但随即就意识到自己没有借口继续赖在萧府了。她失望的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萧风。 “你就那么盼着我走吗?是我的身份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吗?我一直都管刘雪儿叫姐姐啊,也从来没让她们给我行礼啊?” 张云清和王迎香赶紧替常安公主证明:“是真的,她跟我们都是姐妹相称的,从来没摆过公主的架子,对所有人都是……” 两人随即想起,常安公主对柳如云好像不是太友善,犹豫着补充:“除了柳姐姐,大概是因为柳姐姐不住咱们府里,不熟悉吧……” 萧风皱着眉头,看了这两个丫头一眼:“听说你俩天天练下棋,不用练了,下一辈子你俩也下不赢公主的。她一个人能让你们俩。” 常安公主本来就眼泪汪汪的,听了萧风这话里有话的话,顿时眼泪就下来了,用袖子一捂脸,娇弱的身体就像被一阵风吹起来了似的,飘出了屋子,呜咽着往大门口的马车走去。 入画赶紧跟上,扶住公主,回头嗔怪的瞪了萧风一眼。安青月身负保护职责,也赶紧跟上去,跟马车旁的几个锦衣卫汇合到一起。 萧风看着屋里众人都用责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无奈的摇摇头。 “她是回家而已,怎么搞得像是被休了似的?有那么委屈吗?还有你们几个,这么维护她,喝茶喝多了?” 众人不解其意,巧巧连连点头:“裕王这两天来送过好茶叶,说是御茶,给常安姐姐喝的。也偷偷给了我一包,我们喝多了,晚上都睡不着觉!” 第三百二十六章 青楼之争 萧风回到房间里,和刘雪儿躺在床上,保持着距离,手指勾在一起。 “萧风哥哥,常安公主是喜欢你的吧,她来找过我,说……嗯,说了很多道理。” 萧风勾勾她的手指:“不用听她说的,让她一张嘴,你就已经败了。她是不是还哭着说,反正她也活不了几年了,不会妨碍到你之类的?” 刘雪儿十分惊奇:“呀,萧风哥哥,你怎么知道她会说什么的?” 萧风无语:“咱家里够乱套的了,哪还敢招惹她呀。对了,你帮我办件事儿吧。” 刘雪儿嗯了一声,十分开心,这个家里的女子,似乎萧风就喜欢让自己办事呢。 “你没事的时候,装作问问告诉张云清和王迎香,她们都喜欢我什么。” 刘雪儿沉默半晌:“萧风哥哥,你是真的想纳她们了吗?其实你不用这么暗示我的,我不在乎……” 萧风拍了她的额头一下:“我暗示个头啊,等我知道她们喜欢我什么,我好改正。” “你得改正啊,师父。”俞大猷一脸严肃地把手按在萧风的丹田部位,眉头紧皱。 “你内功底子肯定是我教的没错,强横霸道,至刚至阳。可其中确实夹杂着一股阴阳难分的内力。 这内力的路子,我跟那个记不起长相的家伙动手时,跟萧芹动手时,还有多年前跟萧无极动手时都感受过。 这应该就是他们说的极乐神功吧,这功法确实厉害,尤其是萧芹,我在和他对掌时,感觉就像在对抗一头猛兽。 不过好在你体内的这股内力很弱,就像一个猛兽的幼崽一样,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师父,咱们想办法掐死它吧。” 萧风连连点头:“估计是极乐神丹的副作用,你有办法掐死它吗?” 俞大猷摇摇头:“现在还没有,容我想想办法吧。我和张无心一起参详一下,他的武学知识比我丰富多了。” 萧风点点头,那都是张无心在武当山,没日没夜的学习观摩各种姿势的插图所得,一分辛苦一分才啊。 府外忽然一片嘈杂声,然后轰隆一声巨响,就像什么东西倒塌了一样。萧风和俞大猷一愣,立刻抢出大门。 一出大门口,就看见斜对面的刘彤带着管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萧风见了老丈人,赶紧打招呼。 “岳父大人,今日休沐吗,如此悠闲?” 萧风是个不当值的家伙,就像现在的自由职业者,动不动就会十分凡尔赛的问朋友:“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喝酒啊?难道已经周末了吗?” 刘彤也冲萧风招招手,指着自己的正对面:“贤婿,你萧府旁边这么好的宅子,怎么说拆就拆了?是你要扩建萧府吗?” 萧风一愣,这才看向自己的左侧,也就是刘彤刘府的正对面,果然砖瓦狼藉,尘烟四起,一伙工人正在十分起劲地拆家。 这个宅子的规模跟萧府差不多大,只是豪华程度不及而已,据说主人是个告老还乡的大官,一直是子侄们住着。 结果子侄们不争气,喜欢黄赌毒,就把家业搞败了,宅子也抵押给了城北的万利赌坊。 万利赌坊一直高价待沽,只是有这么多钱能接盘的毕竟是极少数的,看来今天终于是卖出去了。 萧风忽然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正在上蹿下跳地指挥着工人,十分卖力。 “鲁队长!鲁平山!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天赐营造接下来的工程吗?” 营造队长鲁平山正在指手画脚的指挥工人拆家,忽然听见萧风的喊声,赶紧拍拍身上的土,快步跑过来。 “大人,是啊,这是咱们天赐营造的工程。今天一大早内官监的白公公就把我叫进去了,说这个工程就不竞争了,直接交给天赐营造来做了。” 这是甲方直接指定啊,萧风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内官监?这是什么工程,为啥是内官监找你啊?” 鲁平山摇摇头:“不知道啊,就知道是皇家工程,万岁从内帑里出银子。大活啊,除了正常的院子、宅子、花园外,还让造一个三层的高楼呢!” 没错,这年头,三层绝对算是高楼了,绝大多数官宦人家的楼,都只有两层。再高就不能叫楼,得叫塔了。 并不是大家造不起,而是实在太高调了,也不太实用。尤其是在这京城里面,太高调绝对不是好事儿。 离皇宫远点还好,如果离皇宫近点,没准锦衣卫就会怀疑你是在了望地形,对皇帝图谋不轨。 萧风不妙的感觉更强烈了:“这活要干多久?知道是谁要来住吗?” 鲁平山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选择天赐营造,三十天,啊不行,这个工程太大了,九十天住新家吧!” “我是问你谁来住,知道吗?” 鲁平山挠挠头:“大人,这个白公公没说,小人也不敢问啊。万一是万岁要住,我一问就有刺探万岁行踪的嫌疑啊!” 萧风摇摇头,无奈地离开了,刘彤在身后大声问:“贤婿,你要去哪里?” “去趟春燕楼,有正经事。” 刘彤怅然若失地看着女婿越走越远,去春燕楼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实在是让人羡慕啊。自从女儿结婚后,刘彤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毕竟之前刘彤只是刘彤,现在却是萧风的老丈人了,又升了户部右侍郎,知名度猛增,真的特别想去时,也只敢去百花楼,蒙着脸偷偷行事了。 萧风也很久没来过春燕楼了,但听说百花楼最近发力很猛,作为四分之一个老板,他有义务关心一下集团的生意。 张天赐的商业版图,看似稳固,其实只有四条大腿:天赐粮行、天赐营造、春燕楼、醉仙楼。 味精的专营权虽然赚钱,但利润的大头是归入世观的,大股东嘉靖要拿一半,只能算半条腿。 其他的生意,零零碎碎,都还不成规模。所以这四条大腿,哪一条都不能断。 见萧风上门,燕娘立刻容光焕发,连笑声也比平时高了三分。现在是白天,客人还不多,因此和萧风相熟的姑娘们也都凑上来打趣。 水姑娘还是最稳重的,给萧风倒了杯茶后就坐在一旁抿嘴微笑,颇有点弟媳妇见大伯子的羞涩。 萧风也听说,她现在基本不挂灯笼了,除非见到特别看上眼的,否则不接客,相当于是小妈妈了。 云姑娘依旧是对萧风兴趣最淡的,只是出于礼貌,跟着众人一起坐在旁边,紧紧挨着兴奋不已的火姑娘。 那两个新晋红星,月姑娘和星姑娘,都是出道不久的,对萧风这位神秘后台老板充满了好奇和幻想,因此自然挨得更近些,一副把他当成干爹候选人的架势。 “今天在座的,都是春燕楼的台柱子,你们觉得百花楼的实力如何?” 燕娘叹了口气:“要说比容貌才艺,百花楼是比不上春燕楼的,毕竟咱们这里大多数姑娘都是从教坊司里出来的,多少都学过几招。 可百花楼主打就是一个客户至上,只要有银子,什么花样都可以玩,甚至把姑娘折腾死了,只要赔够银子,都保你没事!” 几个红牌姑娘都面露怒色,虽然同样是青楼,但春燕楼就拿姑娘们当人看,绝不会任由客人肆意妄为。 虽然这里面有经营之道,但总是带着几分资本主义面纱的脉脉温情。而百花楼,就是赤裸裸的奴隶社会,生死都不被当回事儿。 两者后面的后台作风也能看出这种区别,教坊司中罪奴虽多,毕竟还是属于司礼监的,还带着个“礼”字。东厂则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窟,又岂会在乎姑娘们的生死荣辱? 水姑娘轻声说:“可很多客人就是喜欢那种肆意妄为的感觉,尤其是那些变态的,都觉得我们这边的姑娘太娇贵,伺候不到位。这类客户一般都喜欢去百花楼的。” 火姑娘一拍桌子:“哼,那可不一定!我的客户里就有不少一开始是喜欢打姑娘的,后来不都被我调教得喜欢挨打了吗?还有云姐姐,靠手都能……啊!” 火姑娘疼得跳了起来,用手捂着自己的腰,显然被人掐得不轻,但顿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红着脸停住话头不说话了。 好在萧风似乎没有注意,只是看了云姑娘一眼,笑道:“你们几个各有绝招,这不是丢人事儿,怕什么。员工努力,老板开心啊。” 云姑娘在火姑娘说走嘴的一瞬间脸色煞白,好在马上就掩饰过来了,见萧风没有在意,才松了口气,红着脸冲萧风啐了一口。 萧风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百花楼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显然燕娘最有发言权:“花奴比我还年轻两岁呢,都说她面如桃李,心似蛇蝎,听说她亲手打死的姑娘都不在少数。 据说她是东厂厂公张远的对食,张远对她极其信任。百花楼的上任妈妈也是教坊司派去的,但有天忽然的病死了。 张远就推荐花奴当妈妈,陈公公不愿为这点小事儿和东厂争执,也就同意了。 从那之后,花奴就把教坊司的人一点点都清退回去了,也不从教坊司买人了。 百花楼逐渐就成了东厂的天下了,每个月只象征性地给教坊司上交一点银子,其余的教坊司一概不管了。”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百花楼就倒闭算了,你这里可还能容纳下更多姑娘吗?”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萧风,燕娘小心的提醒萧风,怕他牛皮吹得太大,将来脸被打肿了。 “萧公子,百花楼有东厂做后台,而且据说客人中也有不少高官权贵,可不像太白居那么好对付的。” 萧风笑着点点头,看着燕娘:“上次你说过的那个,扮成公子啊、小姐啊、丫鬟啊什么的,是怎么玩的?一会儿咱们演练一下。” 此时在严世藩的密室里,严世藩也在和密使反复演练,当然这俩人互相是不感兴趣的,他们在演练的是一个计划。 “圣使让我刺杀萧风,此事功败垂成,但我想来想去,其实此时在京城里动手,可能比在外面更容易成功。” 严世藩看着密使:“我知道你的意思,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以为自己在最安全的地方。 你半路刺杀是落入了萧风的圈套,失败是必然的。但所有人都以为回到京城就安全了。 京城是最安全的地方,萧府的护卫力量更是雄厚无比。萧风也一定料不到,你竟敢在京城里动手刺杀他!” 第三百二十七章 露脸行动 密使刺杀萧风的计划,其成功的基础在于两点。 一是萧风只要不出京城,他一般不会随身带着护卫。像张无心平时都在萧府里呆着,要么去入世观教徒弟。 而俞大猷如今被平反了,也回到京城外的军营里,等待旨意,随时出发。张经虽然告老还乡了,他这个备倭总指挥还是要回去和倭寇打仗的。 二是密使的容貌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暴露,见过他容貌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很快就会遗忘。 这两点决定了,萧风在街头溜溜达达的时候,密使是绝对有机会趁着人多时凑近萧风的。以密使的武功,忽然暴起,三招之内解决萧风,绝不是问题。 萧风的武功进步之快固然让人吃惊,胭脂虎三招没能解决他也是事实。但两种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半路刺杀时,胭脂虎面对的是全力戒备的萧风,而不是偷袭。而且密使的武功高出胭脂虎甚多,此消彼长,三招如果拿不下萧风,那简直是笑话。 但这个计划也有个限制,那就是他没有帮手。胭脂姐妹是绝不能在京城动手刺杀萧风的,否则无论成败,只要被人看见,严家也就完了。 胭脂姐妹太显眼了,没法掩饰,而且京城中都知道胭脂姐妹是严府的护卫。 嘉靖可以容忍自己的师弟和老朋友掐来斗去的,但如果真的有哪一方不讲武德,直接动手杀了对方,嘉靖绝不可能放过。 所以严世藩要有言在先:“不管你成功与否,此事都不能牵连严府。若是你露了相,那就直接出城。 我那个死去的心腹名下还有个住处,你可以先藏匿起来。反正过些日子,估计他们也就记不起来了。” 对于这一点严世藩深有体会,他和密使交往甚密,但如果密使隔一个月不见面,他都有些想不起密使的长相了。 密使平凡至极的脸上微微一笑:“严大人放心,只要萧风死了,剩下众人皆不足虑,咱们的大事必成!” 而这两天萧风确实就在京城大街上溜溜达达,肆无忌惮。密使耐心地等待着机会,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发现,萧风的肆无忌惮是有原因的。在他身边或多或少的总有几个锦衣卫跟着,也不知道是嘉靖安排的,还是陆炳安排的。 这些锦衣卫功夫虽然不算很高,但却个个警觉异常,只要有人靠近萧风,他们就会不动声色地插进来,挡在中间。 如果自己贸然发难,万一一击不中,这几个锦衣卫掺和进来,自己想要短时间全解决了,也很困难,万一再引来高手包围,就麻烦大了。 而一击不中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即使密使对自己的武功相当自信,也没把握一招就击毙萧风,怎么也得两三招吧。 跟了几日后,密使终于和严世藩研究出了一个主意,他们不能动用严府的人,但可以动用看似无关的人,比如太白居的人。 这些配合的人也不用承担风险,因为他们每个人干的事儿,都跟萧风被刺杀没有任何关系,但组合到一起,却可以置萧风于死地。 包括史珍湘在内,也不知道严世藩让他这么做的原因,因为严世藩是不会完全信任一个商人的。他只让史珍湘把最简单的、毫无危险的任务分解安排下去即可。 史珍湘回到太白居,召集了自己的徒子徒孙们,开始分配任务:“我们的任务就是,吓唬萧风!” 有徒弟不解:“萧风是何等人物,千军万马人家都没怕的,凭咱们这帮炒菜抡大勺的厨子,能吓到他?” 史珍湘学着严世藩的话,莫测高深地解释:“人的内心恐惧并非来源于可怕的东西,而是来源于未知。” 萧风又在街上溜达了。密使偷偷地混在人群中,跟着萧风。今天的机会很好。 严世藩已经让人刺探了消息,俞大猷在城外军营里操练着自己带来的士兵,张无心照例在萧府里保护着家人。 这两大高手都有人盯着,而萧风离他们很远,已经快要走到了醉仙楼。就算俞大猷和张无心是神仙,也绝不可能赶到现场营救萧风。 史珍湘的一个徒孙按照自己分配的任务,快速的靠近萧风,然后他就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一把拉住,带到了附近的胡同里。 又一个人手放在怀里,悄悄接近萧风,被一个老者不动声色地隔开了,并且直接被挤到了边上。 又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直直地迎面向萧风走来,那气势就像手里拿的不是糖葫芦,而是一串炸弹一样。 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醉醺醺地迎上来,一把抢走糖葫芦,哈哈大笑地搂着那人的肩膀,边走边咬下一颗来,然后诧异的发现这真的是个糖葫芦! 街边的一个酒楼,二楼临街的窗户忽然打开,一个酒壶从里面飞出来,准头不佳,落在了离萧风还有一步远的地方。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快步走上了那个酒楼,然后屋里传出喊声:“我是砸这个吃饭不付钱的混蛋,不小心扔到楼下去了……啊,别别别动手啊!” 萧风的周围空了,锦衣卫已经被消耗殆尽。密使眯起眼睛,左右扫了一眼,确认不会再有碍事的人了。他脚下加速,在离萧风还有十步远的地方,猛然前冲。 十步的距离,在密使的脚下转瞬即没,萧风也感受到身后的风声,他猛然回身,人转刀出,凶猛的一刀劈向密使。 密使知道萧风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他也没指望一招毙命,而且为了绝对把握,他竟然还提前带上了虎爪。 他当然是不能蒙面的,他混在人群里没人能注意到,但如果大白天的蒙着面,那简直就是在额头刻上招牌:我是杀手! 密使对露脸并不担心,他在人群里时,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他。他杀萧风时,可能会被人看见,但如此仓促,如此短的时间,也不可能有人能记住他的模样。 此时萧风的绣春刀劈过来,密使直接左爪接住,向外一封,右手借着空隙直接向萧风的咽喉抓去! 密使的眼角余光看见几个人影忽然从路边的人群中冲出来,速度虽然比不上自己,但也绝不是等闲之辈。他心里一沉,萧风早有准备? 不过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密使相当自信,有可能击败自己的两大高手都有人盯着,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他现在的任务十分简单,那就是三招内杀死萧风,然后逃之夭夭。现在一招已过,就算萧风能躲过这一抓,接下来他也肯定躲不了了,萧风死定了…… 萧风身子一矮,整个人躺在了地上,贴地打滚,挥刀乱砍。这是张无心反复告诉他的。 “很多人都认为,打斗时如果倒在地上,就输定了。这个其实没错,人躺在地上,再想站起来是很难的,基本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时间一长必败无疑。 但如果实力悬殊,想要坚持更长时间不被打死,躺在地上绝对是个好办法。因为绝大多数的功夫杀招,都是针对站着的人设计的。 殴打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很容易,但杀死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要比杀死一个站立着的人,难度增加很多,除非对方手里有大刀长枪一类的长兵器。” 密使没有长兵器,他的兵器短到不能再短了,跟空着手区别不大。因此他面对躺在地上的萧风,确实十分的头疼。 萧风在地上滚得十分敏捷,配合着绣春刀的防守,密使连续两抓都惊险地落空了。 他发现如果想杀死萧风,必须要骑到萧风身上才行。但此时那几个人影已经飞快地到了身边,他没机会了。 一双金光闪闪的手掌凶猛的拍向密使的后背,密使头也不回,右手挥爪硬刚。精钢虎爪和金丝手套之间相碰,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密使微一踉跄,战飞云退出三步。 两把腰刀同时从左右劈向密使,密使收回双手,左右同时一抓,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两人同时后退一步。 密使已经看清了围上来的三个人,分别是战飞云,安青月和展宇,不禁心里一沉。他单打战飞云应该是稳赢的,加上安青月就很难说了,再加上展宇,自己必败无疑。 密使当机立断,冲着萧风的方向冲去,三人几乎同时启动,挡在萧风和密使之间。密使脚下一顿,瞬间扭转方向,企图冲入路边看热闹的人群中。 战飞云的速度最快,他率先扑上去,双掌翻飞,势如疯虎。密使虽然功夫比他高,但想在十招之内分出胜负也不可能。 眼看着展宇和安青月又从两边包抄过来了,心知他们是要拖到更多人赶到围捕。密使一咬牙,合身扑向战飞云,全力猛攻。战飞云毫不退让,以硬碰硬,就是不肯让开。 密使十分诧异,之前也没听说这位战捕头有多敬业啊,怎么今天这么勇猛呢,这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啊。一个月就那几两银子,你他妈的拼什么命啊? 两人转瞬之间爪来掌往,过了四五招,最后连对了三掌,战飞云面如白纸,嘴角渗血,连连后退。 密使闷哼一声,脸色也极其难看,但总算冲开了战飞云的阻拦,赶在安青月和展宇完成包围前,混入了人群之中。 此时那几个被调离的锦衣卫也察觉到了上当,那些看似可疑的人物,其实都是普通的厨子,各自都有着急的理由,比如客人等着吃菜或是着急出恭…… 意识到上当后,他们急匆匆地跑回来,在人群中搜索刺客。然并卵,别说密使可能早就溜走了,就算是他们见到了密使,也根本就认不出来。 就连刚才和他面对面过招的三人,此时也茫然地看着人群,竟然想不起来那人长什么模样了。 萧风满身是土的从地上站起来,笑容淡然,就像刚才丢人现眼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如何,俞大猷说的时候你们还不信,你们可能记住此人的模样吗?” 战飞云摇摇头:“若是他此时站在我面前,我也许还能认出来。可现在你若问我他的模样,我脑子里却模糊混沌得很。” 安青月跺跺脚:“所以你费这么大劲,让我们三个天天混在人群里,跟在你屁股后面,就只落个这样的结果?” 战飞云满怀歉意:“大人神机妙算,猜到此人可能会在京城袭击大人,已经十分难得,是下官等无能,未能生擒此贼,让他趁乱逃走了。” 萧风摇摇头:“我也没打算能当街抓到他。又要保证他敢动手,又想要当街抓住他,这本就是个两难的事儿。 俞大猷和张无心如果不摆在看得见的地方让他放心,他就不敢出手。但这两人不在,你们就算能打败他,也不可能抓住他。 你能和他以伤换伤,已经是立了大功了。” 安青月不解:“那你图什么啊,刚才要不是你滚得快,差点就被他给杀了。冒这么大的险,又明知道抓不住他,图什么啊?” 萧风笑着看向前方的醉仙楼,二楼陈忠厚的卧室窗户纸被捅了个窟窿,一个望远镜的圆筒,正从窗户纸里伸出来,鬼鬼祟祟的向楼下看着。 “因为我需要让一个能记住他脸的人,看见他的脸。” 第三百二十八章 流行游戏 一大群锦衣卫加顺天府的捕快,就像电影里总是赶不上热乎饭的阿瑟一样,正在街上吵吵嚷嚷的盘查行人,萧风却带着战飞云他们走进了醉仙楼。 女学员的脚刚才又被锅砸了一次,正抹着眼泪学炒菜,柳如云脸色煞白,靠着厨房的门,看着滚得像土驴一样的萧风。 “刚才听客人说,街上有人行刺你?” 萧风笑了笑:“没事儿,被我三拳两脚就打跑了。” 说完也不管柳如云信不信,直接带着战飞云他们上楼去了。 望远镜已经被扔在了一边,顺天府的画师正在奋笔疾书,生怕一放下笔就忘了的架势。 萧风也不敢打扰,就带着几人等在门口处,终于,画师放下笔,长出了一口气,打完收工,这才看见萧风等人,赶紧起身施礼。 “大人,您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天底下还有让人转瞬即忘的容貌?这也太扯了吧。 可刚才从望远镜里看见那人的容貌时,初时只觉得平凡无奇,但提起笔时来却觉得印象在迅速消退。 小人这双眼睛,不是吹,不管看谁,看一眼后,数日不忘,随时提笔可画。可今天片刻之间竟然就有遗忘的感觉。 要不是大人提前提醒小人,只怕小人今天就栽了!大人看看,这幅画可还满意?” 顺天府的画师,在被萧风折腾多次后,连死尸都能画出活人的感觉来,此时看着活人画出来的画,确实是惟妙惟肖,神采俱全。 战飞云眼睛一亮:“不错,就是他!看着这幅画,我一下就想起来了!真想不通,明明就是一张平凡的脸,怎会如此容易遗忘。” 萧风像捧着三代单传的独生子一样捧着这张画,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坏了,他翻过画去,看着战飞云。 “还能想起来吗?” 战飞云一愣:“能,不过已经有点模糊了,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要忘了。” 萧风点点头,把画平铺在桌子上:“画师,辛苦你了,照着这张画,给我不停地画,越多越好,醉仙楼管酒管饭!” 画师苦着脸道:“大人,究竟要画多少张啊?可否调集些画师来帮小人画呢?” 萧风略一思索:“只怕他们画不出你的神韵来。总之,你能画得越多越好,我来安排印刷。 我要让这张脸贴满全天下的大街小巷,让他变成人们最熟悉的脸。再神奇的脸,人们天天看,也就记住了!” 明代的印刷术其实已经相当发达了,集市上卖的书,基本都已经是印刷版的了。若是普通人像,萧风自然可以让人刻板印刷,无需手画。 但这密使的脸着实特殊,印刷出来的人像本就有三分失真,也会失去神韵。所以萧风采用了两者结合的方式。 每十张印刷的人像,配一张画师手画的人像,让人飞马发往各地,广泛粘贴。自大明开国以来,从没有哪个通缉犯享受过这种待遇。 至于京城附近,则更加奢侈,大街小巷张贴的都是画师的亲笔作品,活灵活现,神韵十足。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幅画的神奇之处,那就是,你看的时候感觉自己记住了,但过一会儿对这张脸就模糊了! 这简直是太神奇了,于是民间诞生了一种益智类游戏,叫:你能记多久。 游戏规则很简单,三五好友,人数不限,聚在一起,把一张密使的画像放在桌子上,大家一起看一炷香的时间。 然后把画收起来,做点别的爱做的事儿之后,大家开始画画。最后拿出画来,对比谁画得最接近,谁就赢了。如果有人不会画,那就用文字描述,要达到官府描述通缉犯的级别。 这个游戏是如此的热门,不但大人爱玩,一些家里还给孩子买回去当游戏玩。其游戏的体验效果与道具的正品率有很大关系。 印刷的类似于盗版,玩起来不太过瘾,差错率也比较大,就像看盗版小电影一样,关键部位看不太清楚。 而画师亲笔画的,则是正版的,每一根毛都让你看得清清楚楚,绝对的物有所值。一时间,画师的正版画作,供不应求,墙上贴的告示经常被人偷偷揭走! 所以萧风干脆让画师直接涉足游戏业,多画,卖钱,由张天赐的杂货店代理出售,一时间风靡全国。 密使躲在城外的小屋里,气得浑身发抖。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这张脸,这张自带遗忘滤镜的脸,现在居然变成了全国上下,妇孺皆知的桌面游戏! 就算这张脸再容易被遗忘,以这样的传播速度,他以后也没法再从事秘密工作了,这个萧风简直是个魔鬼,缺了大德的魔鬼! 最缺德的还在后面,各级官府很快接到命令,凡是有女子被奸淫甚至杀害的,需立刻呈报当地锦衣卫。转瞬之间,锦衣卫、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就会赶到。 这让一些地方上的流氓恶霸都大为诧异。他们之前在本地称霸惯了,官府里也都有些背景,杀人放火他们不敢,调戏妇女,甚至强行非礼的事儿,总不会少的。 他们也都是欺软怕硬,专门找那些性格软弱的人下手。这种事儿都是讲究个民不举官不究。 可现在不行了,官府说凡是有女子被非礼的,都涉及朝廷安全问题,隐瞒不报者也有罪! 如此一来,平时吃了亏的女子也都纷纷上告,生怕自己被视为隐瞒不报者。一番折腾下来,密使还没找到呢,地方的流氓恶霸被抓了一堆。 萧风让地方政府一律严惩,有敢纵容轻罚的,同罪论处! 这些流氓恶霸们被打的打,罚的罚,严重的累犯还有被流放的。他们流着眼泪,心里十分委屈。 因为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犯了有权有势的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怎么就危害朝廷安全了呢? 不但如此,教坊司也发出通知,自即日起到另行通知时止,所有勾栏青楼不许姑娘送货上门,有消费需求者只能到营业场所消费。有敢偷偷塞小卡片的,一律严惩重罚! 这让那些喜欢点外卖的客户十分不满,但他们又不太敢站出来反对,因为点得起外卖的,一般都是有身份的人。 谁能那么不顾脸面,不顾前途地站出来大声嚷嚷:“老子喜欢点外卖,不喜欢堂食,你凭什么剥夺我点外卖的权利?” 只有躲在小屋里不敢出门的密使清楚,萧风这些举措都是冲着他来的,这也说明萧风已经想明白了,之前那些众多女子被杀案的关键原因。 极乐神功,男女修炼后差不多都会极度依赖男女之事。比如练了极乐神功的男人,在受伤后,普通药物疗伤没什么效果,而是需要与女子交合,在交合过程中运功疗伤。 但有所取必有所失,极乐神功的本质是采补之术,在这运功疗伤的过程中,女子身体会有所伤损,若是没有武功在身的普通女子,很可能就会过于虚脱而死。 若是同样练极乐神功的女子,用来交合疗伤效果最好,但对女子同样有损。若是退而求其次,以手掌接触运功协助,也有辅助效果,对女子更安全一些。 反之,女子受伤后,要想痊愈,也需要找男人交合,这也是胭脂虎为何会消耗很多极乐丹和男人的原因。 如果修炼者不受伤,平时的功夫修炼,内力控制得当,对象虽然会虚脱,身体会受损,但那是个相对长期的过程,就不会那么浪费了。 密使和战飞云以硬碰硬,都受伤不轻。若是公平打斗,他对付战飞云本来不必受这么重的伤,因为他在速度方面要比战飞云更快,没必要硬拼内力。 但因为着急逃跑,他没时间从容出招,只能用最吃亏的法子打,就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虽然他内力高出战飞云一筹,却没有绝对碾压的效果,最终就是两败俱伤。 他此时有格外强烈的疗伤需要,但他既不能去找云姑娘,也没法去找胭脂虎,就只能从普通女子身上打主意,或是找烟花柳巷的姑娘。 萧风这招双管齐下,把他的两条路都堵死了。就算他想强行出手都很难,因为他的这张脸,已经成了整个大明最网红的脸,别说他想强行突破,就连事先踩点都做不到。 想想看,他以前随便在街上溜达,都没人会注意到他,所以他可以从容地弄清附近有多少寡妇,有多少男人出门在外的,有多少家里人少的。 而现在他只要出现在大街上,就会像一个美女出来裸奔一样,人们不但会围观尾随,还会兴奋地大喊。 “快来看啊,就是这张脸!昨天晚上我把鼻子画歪了,被罚了两杯酒! 赶紧去告诉衙门,还有赏银呢!亲人们谁知道啊,这年头玩游戏都能挣钱了!” 聪明如严世藩,自然也想到了萧风双管齐下的用意。他在严府里急得团团转,让帮他消火的侍女不得不跟着他团团转,搞得就像小齿轮带动大齿轮一样。 “萧风这个混蛋,这样搞下去,密使落网是迟早的事儿,就是密使不落网,恐怕以后也没法公开露面了。 当务之急,是让密使能藏得住,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我就有办法让这股风松懈下去。只是他若真是受了伤,没有女人他恐怕是熬不住的。” 严世藩对极乐神功并不很了解,他只是听密使说过以女人疗伤之事。想到上次密使为了疗伤,杀了那么多女人,想来这次肯定也熬不住。 严世藩先考虑了一下胭脂姐妹,但马上就放弃了。 一来他有点舍不得,胭脂姐妹还是办事得力的,万一被密使给折腾死了怎么办? 二来他知道胭脂姐妹跟密使并不对付,她们也一定不肯的。这姐妹俩武功高强,自己也没办法强迫她们去跟密使睡。 自己府里的女人也不富裕了,现在没有了选秀女的机会,补充新人越来越难了。再说这些女子都是严府买来的,有身份有根底,万一被查出来就麻烦了。 所以想来想去,严世藩只能依靠百花楼了。他亲自去见了百花楼,对给他和张远斟酒的花奴淡然吩咐。 “准备几个姑娘,送到一个地方去。这些姑娘必须是那种死了也没人管的才行!。” 第三百二十九章 乌金血泪 花奴的眼睛眨了眨,娇笑声中毫无感情:“要几个姑娘容易,只是死了没人管的,仓促之间却没有那么多。三个够吗?” 严世藩摇摇头:“估计是不太够,再找两个!至少要熬过这一段时间,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之计,只是还需要些时间。” 张远看着花奴:“最近严首辅在江南试推行改稻为桑之事,百姓闹事的不少,我已经让东厂的人过去了,以密谋造反的名义,杀几家,抓几个姑娘回来,料想司礼监也不会干涉的。” 严世藩点点头道:“赵文华此时尚在江南,暂时管理总督衙门。你让东厂的人也去找他吧,沿海一带渔民,都有通倭寇之嫌的,若有合适的女子,也可以给个罪名抓回来。” 花奴嫣然一笑:“两位大人都替我考虑周到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大人也请放心,我这就掂对出五个人来给你送去。 只是教坊司有严令,这五人却不能光明正大地送,否则百花楼必然会惹来麻烦的,恐怕这就要麻烦厂公了。” 张远哈哈一笑:“这有何难,用东厂的车送,同时也押送几个犯人,掩人耳目。这京城之中,还从来没有人敢查验跟踪东厂车辆的!” 萧风此时正在入世观里,认真的叮嘱着老道:“别的都不用管,这几天你就给我盯住出城的东厂车辆,尤其是去过百花楼的车。 城内的范围小,自有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人盯着,城外的范围太大了,只有你才能盯得住。” 老道连连点头:“贫道干别的不行,跟踪几辆车,还是做得到的。何况有曾造办做的望远镜呢,你就放心吧。” 萧风想了又想,还是叮嘱他:“二当家的,上次你拿着火工道人的腰牌,去柳家庄帮我查案,是没什么危险的,这次却是不同。 跟踪的时候,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被人发现,回来报告就好。你的功夫平平,估计连我都打不过,不要轻易涉险。” 老道哈哈大笑:“你也太看得起贫道了,贫道是什么德性的人,你还不知道吗?真有危险,贫道肯定第一个逃之夭夭了。” 萧风这才放心,从怀里掏出一根头发丝一样的东西,递给曾造办:“这东西,你认识吗?” 曾造办拿在手里,用手轻轻一捻,猛然间跳了起来,他颤抖着轻轻地拉直那根丝线,只有一臂长,再拉一拉,到了两臂长。 曾造办不敢拉了,他的手指已经感受到这丝线从柔软变得坚硬,从光滑变得锋利了。他拿过两根坚硬结实的铁棍,将丝线绕在两根铁棍上,用夹子夹住。 然后曾造办慢慢地拉,随着丝线慢慢地拉长,两个铁棍绕线的地方发出吱吱的声响,竟然勒出了两道凹痕! 曾造办用绷紧的丝线,冲着桌子的一角挥下,“嗤”的一声轻响,桌子角掉落在地上,切口犹如快刀切开的豆腐一样平滑。 老道和曾造办同时喊了一声:“乌金丝!是乌金丝!” 萧风倒是颇为意外:“你们都见过这东西?” 曾造办激动地连连摇头:“我没见过,只是曾听闻前辈匠人说过,如毛如丝,削铁如泥,我等工匠,谁不盼望有一把乌金丝做的割刀呢,只是此物极其罕见,见都没见过。” 萧风来了兴趣,他以为这东西只能当凶器呢,想不到还有这种用处:“怎么做割刀?” 曾造办拿起一个像微型的弓一样的小架子,一端延长出一个手柄来,这个架子不是铁的,而是钢的。 明代已经有了小规模炼钢的技术,火工道人就是其中高手。只是之前炼钢极难,百炉铁难出一炉钢,完全看运气。 必须要凑齐烧的煤好,鼓风机风大、天气炎热、炼铁师父的八字好等诸多因素,才能在一炉熟铁中烧出一小块精钢来,剩下大部分都是不堪大用的粗钢,比铁好点有限。 这种精钢在市场上的价格远超铜,可以和白银相提并论。所以这种精钢几乎不会用于整块的打造兵器,而是在刀刃上夹上一条,就很牛了。 这个弓型的小架子,就是用这样的精钢打造的,弓弦有两种,一种是刀片,用来切割软材料。另一种是马鬃、蚕丝、牛筋、麻线混合在一起搓成的细线,极其坚韧,用来切割硬材料。 这就是一个有意思的科学原理,切割软物时用硬刀,切割硬物时用软刀。例如玉石、水晶等物,你硬碰硬是没用的,别说铁了,就是钢都没有玉石和水晶硬,如何切割呢? 但用结实牢固的细线,一点点的磨,却可以将硬物渐渐切开,不懂其中道理者,确实觉得玄妙无比。 曾造办卸下架子上的弓弦,将这根乌金丝小心的缠绕上去,然后留出中间一段来渐渐绷紧,他操作时极其小心,用来给弓弦上劲的两根铁棍仍旧被乌金丝割出了一道道的勒痕。 曾造办拿着这个割刀,对着一块水晶开始下手,乌金丝在水晶上发出吱吱的声响,让人牙酸,但明显的,那块水晶被勒出了印痕,然后一些碎屑随之落下。 “大人,有了这工具,咱们在做水晶加工,就快得多了!望远镜也能大量生产了!” 萧风也很高兴,虽然按照他给的配方,火工道人的玻璃试验也挺顺利,但实话实说,以现在的工艺,做出来的玻璃透光度远不如天然水晶。 也就是说,镶个窗户,做个杯子还凑合,想用来做望远镜,还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改进才行。 同时,有了这个工具,很多难做的零件都会更容易些,大明将来海上必有一战,不对武器进行改进,肯定是不行的。 “二当家,你又是怎么知道乌金丝的?莫非当年偷过?” 老道叹了口气:“这乌金丝,不但我见过,大人也见过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萧风大为诧异:“我何时见过此物?” “大人,乌金丝是宋朝时从域外传来的,一直放在少林寺中,曾是少林寺的至宝。 多少人曾去少林寺明偷暗抢,却连见都见不到。宋朝末年天下大乱,少林寺也遭遇过战火,当时方丈什么都不要,只让僧兵们带着方丈袈裟逃离。 那时人们才知道,这乌金丝原来一直都和其他金线一起,混在了方丈袈裟里。也因此,少林寺的方丈袈裟,刀砍斧剁不破,传为宝物,其实就是乌金丝的原因。 宝物露相,就再难留住了,当时大辽尚在,有大辽高手与少林僧兵争夺袈裟。那人功夫极高,护宝僧兵对敌不过,死了数人,舍命护着袈裟逃走。 大人曾说过白莲教圣使萧芹是大辽后人,这大辽高手所用的功夫应该就是极乐神功吧。” 萧风团体的核心成员中,只有戚继光知道萧风和萧芹的关系,其他人萧风并未告知过,也没有机会从俺答汗处得知。 因此他们都以为萧风和萧芹战场上的兄弟相称是一种彼此嘲讽呢。反正萧风这人就这样,跟谁都能称兄道弟的,俩人同姓,如此调侃一下也不奇怪。 “那你何以说我曾经见过此物,既然萧芹的祖宗也没能抢走袈裟,我上哪里见去?” 老道笑了笑:“大人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后来大辽没了,宋朝也没了。 一直到元朝末年,那个大辽高手的后人又找到少林寺,这次却是要求少林寺加入白莲教,共同起兵反元。 少林寺不愿参与天下纷争,更何况是跟随曾经杀死过僧兵的人呢? 那高手的后人就逼少林寺的人比武,若是少林输了,就要让一众僧兵随他去。否则他就每日杀一个人,杀不了少林的人,就去杀俗家弟子的家人。 少林方丈知道他武功极高,若是真要杀人,也是防不胜防。而且少林僧兵多是俗家弟子,家人分布各地,当此乱世,谁能阻止他杀人呢? 因此只好答应比武。但选来选去,少林高手虽多,能稳赢之人却找不出来。 危急时刻,一个俗家弟子挺身而出,他问大辽高手的后人,是否可以用任何兵器对敌,大辽高手后人狂傲的表示:你随意,我空手。 第二天,那俗家弟子带着一双金丝手套上场,和大辽高手后人对战。那俗家弟子功夫很高,但仍不是大辽高手后人的对手,三十招过后,被荡开双手,一掌拍在了胸前。 这一掌直接将俗家弟子打飞了,但俗家弟子随即起身,抱拳道‘承让’。 大辽高手后人的右手齐腕而断,左手却将一段乌金丝抄在手中,惨笑摇头。 原来那俗家弟子连夜将袈裟中的两根乌金丝抽出来,一根织入手套中,另一根乌金丝握在手中,当无法抵挡之时,拼着胸前挨一掌,用两手拉开乌金丝,切断了大辽高手后人的手腕。 那乌金丝太细,在两人激战之时如何能看见?但这是握在手中的兵器,却又非暗器,不算违规。 那大辽高手的后人中了暗算,却极其硬气,留下一句‘愿赌服输’,带着那那根乌金丝昂然而去。 当晚那俗家弟子就因伤势过重气绝身亡,少林寺感念其舍身之义,就将这双含有乌金丝的手套留给了他的后人,并且允许他的后人代代进入少林寺学武。” 一段往事,老道讲得惊心动魄,萧风听得心下怅然。算时间,元末至今,那个高手至少是萧芹的爷爷吧。 “如此看来,萧芹的爷爷也算是个言而有信的真小人,怎么我那芹哥为人还不如爷爷了,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那俗家弟子想来是姓战吧,战飞云的爷爷能和萧芹的爷爷大战三十回合,估计战飞云和萧芹打,撑不过二十招,这么看起来,也算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老道摇摇头:“那个俗家弟子并不姓战,据说是姓古。战捕头为何会有这双金丝手套,贫道却不知道了。” 一代不如一代的萧芹,此时正在看着严世藩的回信,他怅然地叹了口气,古月儿照例关心的问:“又怎么了?” “萧无用的脸被萧风画下来了,他最大的优势已经被萧风破解了,只怕今后再出入严府不那么容易了。 好在他离开之前,按我的意思把鸽子和密令都留给严世藩了,以严世藩的城府智谋,当可自行决断。否则千里之外,如何应对瞬息之变?” 古月儿惊讶地说:“芹哥,之前你一直不肯完全信任严世藩,为何这次要全盘托出? 有了密令,他就可以调动整个京城附近的教众了!万一他拿教众们当替死鬼怎么办?” 萧芹淡然一笑:“不过只是京城附近的力量罢了。严世藩是聪明人,动用圣教力量,对他也是险棋。 他真要有用到圣教的时候,谁当谁的替死鬼,那还难说的很呢。何况他这次要给我办件大事,不给他点甜头,他如何心甘情愿?” 古月儿咬着嘴唇:“原来如此,是有交换条件的,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这萧风当真如此厉害?我们为了对付他,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萧芹淡淡一笑:“他再厉害也不是神仙,严世藩设计的这个计划,只要成功,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三百三十章 还能不能 老道领到了萧风交代的任务,正要离开,萧风忽然又叫住了他。 “二当家,我还想给你个任务,而且比较紧急,这个任务除了你之外,谁也办不了。” 老道自从跟了萧风,当了入世观的二观主后,一直心存报答之意,可惜萧风除了让他背过一次《仓颉天书》的锅,去柳家庄装神弄鬼外,就再也没让他干过啥正经事儿了。 今天见萧风连连委以重任,忍不住心中大悦:“大人有话只管吩咐,跟贫道客气什么呢?” 萧风苦笑道:“我想让你去帮我偷点东西。” 老道顿时就变成了苦瓜脸,可怜巴巴的看着萧风,大概意思就是:大人,你帮我赎身就是为了以后白嫖吗?你这样不讲究啊! 萧风何尝不知道老道是宁可剁手也不愿意再偷的,只是他虽然跟老道学了几招,但离神偷还远着呢,没法自己下手。 何况这次要偷的东西,对方一定保护极其严密,别说是自己了,就是老道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得手啊! 萧风硬起心肠:“上次你可是帮严世藩偷过的!怎么到我就不行了?” 反正你也失身了,难道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老道委屈至极:“严世藩是拿孩子们威胁我的!大人你总不会也拿孩子威胁我吧?” 萧风叹了口气,这就是老实人吃亏啊!总被道德绑架!他看着老道,十分诚恳的点点头。 “正是拿孩子威胁你,如果你偷了这东西,很多孩子就不用死了。如果你不偷,这些孩子早晚都会死。” 和老道愉快的谈妥之后——至少萧风是很愉快的,他又去看望了战飞云。 战飞云受伤确实不轻,此时正躺在床上修养,身边是刑部的捕快给送来的鸡汤和药。 萧风刚一走进房间,战飞云立刻警觉的睁开双眼,见是萧风,连忙坐起来。 “萧大人,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这儿这么乱,让大人见笑了。有事让人喊我一声就是了。” 萧风私下打量着这个屋子,没院子,临街,离刑部衙门很近,上班倒是很方便。 “租的还是买的?” 战飞云笑了笑:“租的,我又没成家,没必要买。” “鸡汤快凉了,你一边喝,咱们一边说。” 战飞云也不扭捏,拿起鸡汤来三口两口喝完放下:“大人来找我,是有事吩咐吗?” 萧风看着他的双手:“你这双手套,睡觉也不摘的吗?” 战飞云点点头:“习惯了,摘下来反而觉得别扭。好在这手套很薄,也透气,洗手时直接就洗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一共和白莲教的人交手过三次了,第一次就是卖药的往城外放箭时被你和安青月发现。 第二次是议和时你当随从救下了仇鸾,昨天围捕卖药的是第三次。我之前居然没注意到,这三次你都是拼了命的。” 战飞云一愣,低头道:“这是卑职的职责,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为了……” “少林寺里被大辽后人打死的那个俗家弟子,是你爷爷?” 战飞云深吸一口气:“大人,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不知大人从何处得知的?” 萧风把昨夜在入世观的事儿说了一遍,战飞云眉毛挑了挑,颇感意外。 “大人竟然夺回了那根乌金丝?想不到千手如来果然见多识广,这等隐秘之事他也知道。 不瞒大人,那位力战大辽高手后人的前辈,乃是卑职的叔爷爷,只是他那一支,已经断了香火,所以这双手套才戴在了卑职手上。” 萧风眯眼看着他:“怎么断的香火?和白莲教有关吗?” 战飞云惨笑道:“没错,那人断臂败走几年后,元朝覆灭,太祖登基。本以为天下太平了,谁知道白莲教又开始造反,声势不小。 当时叔爷爷的一家被白莲教抓去,一个人也没能回来。叔爷爷的后人将手套埋在了院子里,后来是我父亲找了出来。 战家和白莲教,有着几代人的恩怨纠缠,卑职一心追随大人,也是从大人中毒归来,得知大人遭遇,相信大人会铲除白莲教开始的。” 这是掏心窝子的话了,萧风想了想,确实如此,在自己出征打仗之前,战飞云对自己只是礼貌,但并不是十分支持的。 但自己中毒回来后,战飞云各方面表现得都非常积极,甚至不惜得罪柳台,也要支持自己,原来根源在这里啊。 萧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多大年纪了?为何还不成亲?” “卑职二十五岁了,从叔爷爷一家去世后,我家人就隐姓埋名,卑职的姓氏也是随的母亲。 我也不知道,那白莲教人为何如此记仇,虽然我叔爷爷胜之不武,但也是情势所迫。那人断了一手,我叔爷爷也没了命啊。 但不论如何,白莲不灭,我都不想成家,因为我的手套就是我的身份,瞒不过的,我不想让妻子孩子都跟着我提心吊胆地活着。” 萧风点点头:“看你平时那股劲,我还以为你三十五了呢。以后别那么闷了,过得开心点。 你看展宇和安青月、张无心他们,都是同龄人,他们就比你开心得多。” 安青月并不开心,她正在嚎啕大哭,砸自己屋子里的东西,安司正和夫人摇头叹气,手足无措。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嫁给张师兄,凭什么!你们之前都说过可以的!” 安司正无奈道:“你也知道我们是之前说的啊。那时候张无心还不是这样的啊。他现在,唉,你让爹说什么好呢?”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他现在怎么了,他现在一样很好啊!他的功夫比以前还高呢,你知不知道?” “他功夫高有什么用啊,你也不看看他上街时,吓哭过多少孩子!你知道现在人们都管他叫什么吗?杀神!这是什么好名字吗?你看他那一身的杀气!” “杀神有什么不好?武松也是杀神呢!当武松不好吗?难道当武大郎就好?”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写成的,在此时已经颇为流传,夫人一听安青月用了这样不恰当的比喻,赶紧呸呸了一下。 “你这丫头,疯疯癫癫的,什么武松武大郎的,你想当潘金莲啊!老爷,你先回避一下,我和小月说几句话。” 安司正唉声叹气的出门,夫人连丫鬟都赶走了,然后拉着安青月坐在床边上,小声的询问。 “娘告诉你,男人丑点俊点的没什么,娘真正担心的,是人们都说张无心现在感觉半人半鬼,半阴半阳的,娘是担心,嗯,他不行了。” 嗯?安青月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娘指的是什么,她忍不住想反驳娘,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张无心行不行,她也不知道啊!她即没问过,也没试过啊!这让她怎么说呢?她总不能硬着头皮骗娘说,你放心,我试过,他行吧? 问题在这里就进入了僵局,安青月和娘都说不出话来,直到前面安司正谄媚的声音响起。 “哎呦萧大人,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请进,上茶,上茶!” 萧风笑道:“什么风?枕头风。小雪昨晚上跟我念叨,说安青月需要我帮忙,非让我来你家一趟。” 安司正一听就知道萧风所为何来,他是真不想卷萧风的面子,可是此事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作为父亲,他必须挺住。 “萧大人,不是下官不知好歹,张无心是个好孩子,可他现在这样子,我这心里是真没底啊。小月跟了他,万一后悔了怎么办?” 萧风看着安司正,深刻体会老父亲的担心,他温和的拍拍安司正的肩膀。 “老安啊,张无心的一身杀气是事实,他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男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杀气? 但有杀气就危险吗?没杀气就安全了?你看我身上有没有杀气,我杀的人只怕不比张无心少吧。” 安司正打了个寒颤,萧风这话听着推心置腹的,但怎么就是有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呢?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那张无心如木头一般,小月又是这么一个火爆性格,我怕他俩将来性格不合,没有啥话可说的。” 萧风无奈的摇摇头:“老安,你对张无心是有些误解了。你如果有空,去我家里住两天。 你知不知道,现在张无心和你闺女一开口,我们都恨不得捂着耳朵夺路而逃? 我敢保证,你跟你夫人这辈子说过最缠绵最羞耻的话,也比不上他俩日常的土味情话!你还担心他俩以后没啥可说的?” 安司正有些哑口无言了,这时安青月低着头,和娘一起走了出来,安夫人冲萧风见了礼,落落大方的开口,全然不顾安青月红着脸,使劲拉着她的手,急得快哭了。 “萧大人,我家老爷对你敬若神明,小月也一直把你当亲人看待,我相信你不会只顾与张无心的兄弟之情,不管小月的幸福。” 萧风点点头,你说的都对,但你要说安青月一直把我当亲人看待,就有点过分了。就算是亲人,最多也就是个前姐夫的感觉,想起来就骂两句。 “所以我和老爷想替小月问一句她没法问的话,张无心能不能当上门女婿,为张家和安家延续两家香火?” 如果是个笨人,此时听这话的重点一定在于上门女婿,要么大包大揽的替人家表态,要么转身回去问人家干不干。 但萧风岂是那种笨人?他准确的听出了安夫人的逻辑重音,能不能当上门女婿,注意是“能不能”,而不是“愿不愿”。 一般问人家当上门女婿这事儿,都应该是问人家“愿不愿”,而不是“能不能”。“能不能”这个词,用在此处,看似只是略有不妥,但却意义深远。 尤其是安夫人担心萧风不够聪明,还特意在后面补充了,为张家和安家延续两家香火,这意思很明白了,上门女婿其实不是重点,延续两家香火才是重点! 那么,张无心能不能呢?萧风也陷入了沉吟。 虽然他之前喝药后扒过张无心的衣服,但他也不会因此有任何经验能判断张无心的能力问题。更何况那时候张无心还是个完整的帅哥,此时却是半枯半荣的杀马特了。 但这事儿难不住萧风,他冲安夫人微微一笑:“此事,我明日就可给夫人确定的答复。” 回家的一路上,安青月的脸红得像个此时还不广为人知的大苹果,几次想问萧风要用什么方法来帮自己,却总是张不开口。 这个混蛋办事一向让人目瞪口呆,他该不会是想要今天晚上就让自己和张无心成亲吧?不会的吧,那不成了偷袭父母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了,他自己被人家偷袭了好几次,现在想依样画葫芦偷袭一下别人,似乎也有情可原吧。 可自己还没准备好啊,小雪还说要教自己几招呢,可也是光说不练,让人严重怀疑她自己可能都不会…… 安青月激烈的心理斗争在家门口戛然而止,萧风冲着因为失去了俞大猷而一个人在操场上疯狂练剑的张无心招了招手。 “无心,我要去春燕楼办点事,你陪我去一趟。安青月看家,家里得有个高手在才放心。” 安青月后知后觉的点点头,还对自己被认可为高手颇为沾沾自喜。等萧风和张无心都走出很远了,才忽然跳了起来。 “萧风,你个大混蛋!我宰了你!” (今日加更)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为何不跑 张无心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听见萧风对燕娘说:“找个有经验的姑娘,看看我这兄弟还能不能生孩子。” 张无心立刻想夺门而逃,但萧风就站在门口,就像一个老鸨子诱骗姑娘第一次下海一样,循循诱导他。 “无心啊,现在你岳母怀疑你不能开枝散叶,我又不能空口白牙的骗人家,咱们总得拿出点实际证据来吧,你也不想耽误安青月一辈子吧。 何况这种事很快的,你可能都没什么感觉,就完事了,听话,进去吧,人家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不能耽误安青月一辈子,这一点打动了张无心,他擦擦眼泪,进了屋子,忐忑地等待着。燕娘咬着手绢,似笑非笑地看着萧风。 “怎么,是要来真的,还是看看就好?” 萧风笑了笑:“看看就好,不过如果他想来真的,你就让姑娘再辛苦点。我这兄弟太苦了,从战场回来,一身的杀气都没处释放。” 燕娘想了想,挥着手绢喊:“樱桃,樱桃,你来吧。那些小姑娘没经验,你进去随机应变吧。” 一个屋里传来樱桃的答应声,然后小声叮嘱:“猪肉王,你先等一会,我把妈妈安排的活干完回来找你。” 屋里的客人甚是不满:“你们妈妈太没规矩了,我攒了好久的积蓄才来找你的,衣服都脱了,居然让我等着,这是能等的事吗?” 樱桃笑着说:“哎呀知道了,今天晚上不收你钱了,等着啊,听话。” 萧风点点头,这个安排是极好的,樱桃虽然没挂过灯笼,但也容貌秀丽,而且年龄偏大,善解人衣,能缓解张无心的紧张情绪。 只是以后再去主街买菜时,要离猪肉王子的摊子远一点,这家伙就算不敢给萧风一刀,但给他买的猪肉来一刀,多带点血脖和囔囔踹之类的破肉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楼上张无心在看门诊,楼下的萧风就像被医生拒之门外的患者家属一样无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燕娘聊着与百花楼竞争的事儿。 “萧公子,你给写的《马寡妇开店》和《侠女落难记》,这两个剧本最受客人们欢迎,两间高级客房天天订满,我琢磨着再增加两间呢。” 嗯,萧风点头,这两个剧本也是上辈子他最喜欢的,有品位,有内涵。 另有《女研究生和导师》,《女秘书和董事长》,因为过于超前,目前的客人没有代入感,只能忍痛放弃。 有人从身后偷偷拉了萧风的衣袖一下,萧风回头,看见一向火辣热情的火姑娘,此时却紧咬着嘴唇,脸色发白,魂不守舍的。 “火姑娘,有事儿吗?” 火姑娘手里紧紧的攥着一张纸:“萧公子,我买了一张现在很流行的游戏,就是那个看谁记得住的那幅画。我觉得,我见过这个人。” 萧风的目光微微一闪:“在春燕楼里见过?” 火姑娘点点头,又苦恼地摇摇头:“这个人,肯定是来过的,我让护院和茶壶们看过,他们也都说好像见过,但记不得何时来,找的谁了。” 萧风见她如此紧张,温和地笑了笑:“没事,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告诉我。” “什么事想不起来了啊?”一个柔美如云的声音,伴随着云姑娘从楼上走下来,搂着火姑娘的肩膀,看着萧风浅笑。 萧风指着那张纸:“火姑娘说她好像见过此人,你有印象吗?” 云姑娘仔细看了一下:“哦,这个人最近可出名了,我也买了一张画,和客人做游戏呢。输了就脱一件衣服,昨天输惨了。 我也有点印象,他应该是来过的,可我们一天接待那么多客人,实在是有些记不住了。 不过既然他露了相,再来时我们肯定能认出来了,对吧小火?” 火姑娘点点头,懊恼地捶捶脑袋:“看来我得抓紧多挣点养老钱了,这脑子越来越不行了。” 萧风也拍拍她的脑袋:“不用这么紧张,这人的长相确实特殊,不看画像我现在也快忘了。你还年轻得很,至少还能干五十年。” 众女子哈哈大笑,火姑娘气得狠狠瞪了萧风一眼,转身离去,云姑娘跟着她也跑上楼去了。 萧风盯着云姑娘柔美的背影曲线:“这俩丫头天天腻在一起吗?之前好像还没这么腻吧?” 燕娘看着萧风的眼神,撇撇小嘴:“人家最近感情越来越好不行吗?怎么,动心了? 看你的眼神,是想双飞吧?我帮你安排啊。别人不行,萧公子吗,我好好说说,没准小云会答应呢。” 萧风笑了笑,还没说话,就见安青月急匆匆的从冲进了春燕楼,把萧风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拦住。 “我带张无心是来看病的,别胡闹。你不在家看家,家里一个高手都没有了,忘了我的话了?” 话音未落,才发现安青月脸上竟然挂着泪痕,心里顿时一沉,不会吧,这姑娘对这事儿这么在乎的吗? 燕娘也帮忙解释:“安捕头,张无心是来看病的,你可别多心,再说了,这种事儿难免的,谁家爷们能保证一辈子不进青楼呢……” 安青月紧紧抓住萧风的手:“家里有赵总旗带人看着呢,老道发现西厂运人的车了,车里有五个女孩,沈炼带人赶过去支援了,战飞云也去了。” 萧风疑惑地看着安青月一眼:“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这样,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 安青月看着萧风,声音发颤:“他们说,老道在是城门外找到个锦衣卫暗桩送的信,让大家去他原来废弃的善堂,他会想办法把人引到那里去。” 萧风脑袋嗡的一声:“混蛋,我不是告诉他查到地点回来报信就好吗? 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只要被卖药的追上,三下两下就撕零碎了!” 萧风转身就往外冲,安青月也跟着跑。 咔嚓一声响,二楼客房的窗户被一脚踢飞,张无心从二楼破窗而出,直接窜向门外,吓得姑娘们一片惊呼声。 樱桃擦着嘴,从破碎的窗户向外喊:“萧公子,请放心吧,张公子没问题的,完全没问题!” 老道此时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他凭借着高超的轻功,一直在和密使周旋。 他的轻功胜在轻灵巧妙,密使的直线速度虽快,但他来回变线,密使就抓不住他。 但他的内力远不如密使深厚,而轻功比到最后,一定是以内力为基础的。 老道就像个天才的短跑运动员,在一百米内没人能跑得过他。但如果要跑一万米,他会越来越慢,直到跑不动为止。 所以他和密使的这场拉力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老道会输。 所以老道没法把密使往城里引,那段距离太长了,路上又一片空旷,他肯定会被密使追上的。 他在城外生活多年,尤其对善堂附近十分熟悉,一直在利用地形来和密使周旋。 密使也极其痛苦,他本来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东厂的车,车里捆着五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儿,嘴里塞着东西。 这一看就都是新来的,年龄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剩下四个应该都不超过十岁。应该还没有在楼里露过面,就是没了也没人会注意到。 密使对女人并不挑拣,对幼女也没什么特别的嗜好。但现在他要疗伤,也不在乎年龄大小。 他也能明白花奴如此安排的用意:一来这些孩子刚到手,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失踪了麻烦也小;二来这些孩子要接客还得等几年,比起正用着的姑娘,损失更小。 密使一把抓起那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三把两把撕碎了女孩的衣服,在女孩惊恐之极的眼神中,轻声淫笑道:“可惜我身上没有极乐丹了,否则你能更舒服的死。”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屋檐上大喊一声:“来人啊,白莲教的人在这里呢!” 密使大惊,此人轻功如此高强,他的心思都放在女孩身上,竟然都没察觉到对方上了屋顶! 他纵身而起,也直接上了屋檐。老道不敢跟他动手,直接逃走。 密使担心他会引人前来,自然穷追不舍,想要灭口。老道甩不开他,他也追不上老道,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等赶到善堂时,老道已经气喘如牛了,两条腿也像灌了铅一样。 密使的气息却依旧绵长,速度不见明显的减弱。如果不是老道对善堂了如指掌,只怕密使早已经抓住他了。 密使一边四处堵截老道,一边怒骂:“千手如来,你好好的大贼不当,偏要跟白莲圣教作对! 你是活腻了吗?萧风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老道被密使撵得上蹿下跳,根本没力气回答他,密使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如果不喊那一嗓子,我未必能发现你。你回去报信,再带人来抓我,岂不是更安全稳妥吗? 你不像是那么笨的人啊,难道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让我猜猜,你是半路看见车里的女孩子了吧? 听说你退出江湖是因为害死了几个孩子,难不成这传闻是真的?” 老道知道他要引诱自己开口说话。自己已经是咬牙硬撑了,一旦开口说话,这口气一泄,立刻就会被追上,所以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老道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该到了,按时间算,该到了,自己再坚持一会儿,援兵就该到了! 因为找的是锦衣卫报信,所以沈炼是最先得到的消息,他让赵总旗去通知萧风,自己则带着锦衣卫先出发了。 赵总旗跑到萧府,安青月听说后,直接把他按在府里替班,自己跑出去找萧风。 萧风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战飞云也得到了消息,来不及召集更多人,自己骑马就出发了。 在萧风这边的人马调兵遣将的时候,严世藩这边也没闲着。东厂的人一见锦衣卫和刑部的人出动,立刻就通知了张远。 张远心里一沉,他的马车还没回来,这个节骨眼上锦衣卫和刑部出动,一定是出问题了。幸亏他提前准备了预案,人马随时可调动。 他一边带着人出城布置,一边让人通知严世藩。东厂的人行动很快,在半路上截住了锦衣卫。带队的大档头笑着跟沈炼打招呼。 “沈百户,咱们东厂查案,有个鞑靼的奸细被我们围住了,为了怕逃犯趁乱逃走,还请锦衣卫不要插手。” 这个理由如果放在平时,其实是正当的,毕竟锦衣卫和东厂争功的事儿常有,而且在陆炳之前,东厂都是压着锦衣卫一头的,两边有争功的事儿,东厂优先。 但此时沈炼心知肚明,这帮家伙是要拖延时间,搅浑了水。他心急如焚,也是一拱手。 “兄弟,锦衣卫设伏已久,这次的罪犯乃白莲逆犯,十万火急! 还望兄弟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抓住之后,所有功劳算东厂的!” 那档头脸一沉:“此话何意?难道我们是专门来抢功的吗? 我们抓我们的,你们抓你们的,为何我们要给你们让路?你是欺我东厂无人吗?” 沈炼大怒,“刷”地拔出绣春刀:“你们让是不让?” 那档头狞笑一声,也拔出腰刀:“老子今天不让,你敢怎么着?” 沈炼咬咬牙,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有什么事儿,我担着,给我冲过去!”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生贱奴 沈炼一回头,正看见萧风带着安青月骑马赶来,身后跟着田中实等人步行跑着。 那档头见了萧风,气势为之一弱,眼见萧风马不停蹄,竟是要直接冲过去,他握着刀的手也有些发抖了。 这可是万岁的师弟,大明的文玄真人,自己真要动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不管今天这事儿如何了局,万岁估计第一个会先砍了我再说啊! 以张厂公的为人,未必会舍命保我,倒是更有可能先给自己一刀,然后再认个御下不严之责。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本来不打算露面的张远知道此事已到关键时刻,从暗处闪出来,伸手一拦。 “萧大人,我东厂也是万岁臂膀,在抓捕逃犯之事上,自有独立决断之权。 再说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我们刚要抓一个鞑靼奸细,你们这边就出来一个白莲逆犯,这不是抢功是什么? 我知道大人深受万岁恩宠,但这事儿就是到万岁面前,我东厂也是占理的!” 张远深知此事后面嘉靖一定会过问,因此一开始就死死咬住是抢犯人争功。 东厂和锦衣卫在历史上抢功的事儿数不胜数,反正都是左手打右手,嘉靖也不会过分深究。 萧风知道此时每拖延一刻,老道离死就更近一分,他也不再废话,拔出绣春刀,劈头盖脸地就向张远砍去。 张远也没想到萧风如此暴力,说砍就砍,以为怎么还不得跟自己再掰扯几句。 因此不免手忙脚乱,勉强挥刀架住,绣春刀的刀锋扫过头顶,砍掉了张远的帽子。 张远也火了,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东厂厂公,就是陆炳来了,也不敢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啊!他一怒之下,公鸭嗓也出来了:“动手!” 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一看萧风动手了,也早就拔刀在手,双方顿时一片砍杀声。 严世藩得到消息后,站在原地连喝了三杯酒,独眼不停地转着,最后阴冷地一笑,狠狠地摔了酒杯。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犹犹豫豫?当断则断! 严斩,你拿上这枚令牌,按这几个地址去找人。就说圣使有令,放白莲圣火!杀光萧府! 等行动前,你带上府里心腹之人,在城里离萧府最远的地方放几处火,把巡街的都吸引过去!” 严斩就是严世藩新提拔的心腹,也是海盗出身,但却不是因为走投无路,而是杀人成性。 当初跟着罗文龙,杀人最多。罗文龙把他送给严世藩后,严世藩也没亏待过他,只要是有杀人行刑的机会,一律都会让他去过瘾。 严斩听见严世藩的命令,嘿嘿一笑,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大人,那密使呢?不救了吗?” 严世藩冷笑一声:“从他露了相,我就预备着这一天了。他被发现是早晚的事儿,以他的能力,萧风必然动用所有人马去围剿。 来报信的人说,张无心、安青月和战飞云都已经出城了。俞大猷本就在城外军营,没有皇命,寸步不得离营。 此时没人会注意到萧府了,无非是几个不入流的锦衣卫在盯着。这时候是灭了萧府的最好时机!” 严斩点点头,转身离去。胭脂姐妹对视一眼,胭脂虎娇笑道:“主人,萧风又不在家里,你杀了他全家又有何用?” 严世藩邪恶的一笑:“萧风的弱点很少,唯独心性难平,牵三挂四。今天晚上,不管萧府里死几个,他都会因此发狂。 一个人不管多厉害,只要发了狂,就会变得全身都是破绽,我和圣使再想收拾他,就易如反掌。 更何况,萧风的护身符是万岁,而万岁宠信他是相信他能帮自己修道。一个发了狂的人,谁还会相信他道心坚定,超然如仙呢? 到时他一门心思地想着报仇,哪还有心思帮万岁修道。万岁必然会越来越疏远他。 没有了万岁撑腰的萧风,不过是个我随手都能碾死的臭虫!” 胭脂虎媚笑着靠近严世藩:“主人,我姐妹可是圣教的人啊,你当着我们的面说不救密使,就不怕我们告诉圣使吗?” 严世藩淫笑着拍了拍胭脂虎丰满的屁股,恋恋不舍的拧了一把,充满了能看不能吃的遗憾。 “你们不会告发我的,就算是告发,我也不在乎。若是密使的命能换萧风的命,几乎是不用算的账。 你们就不想想,圣使为何会让密使临走之前,把密令和联络人都交给我吗?” 胭脂姐妹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发白。严世藩这话的意思,难道圣使也已经默认了放弃密使吗?那可是他最信任也最亲近的人啊! 胭脂豹忽然看了姐姐一眼,也悄悄的往严世藩身边走了一步。 胭脂虎忽然后退,离开了严世藩的魔爪,娇嗔的扭了扭腰,刚好挡住了妹妹。 “主人,那你叫我们姐妹来是要干什么?跟着一起去萧府杀人吗?你不怕我俩被人认出来吗?” 严世藩摇摇头:“当然不会了。你们是我的人,京城皆知,又太容易露相了。 今晚又杀不死萧风,我会蠢到拿命去拼吗?你们俩趁乱出城,去引河边的渡口等着。 如果密使能冲出来,按之前的约定,必然会去渡口。你们接应一下。 若是追兵不多,就帮他干掉,若是追兵太强,就不要露面,让他听天由命吧。也算对圣使有个交代。” 胭脂姐妹听命而去,严世藩招招手,那个一直在旁边低头跪着的侍女爬过去,开始给严世藩消火气。 动作稍慢,严世藩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个侍女歪倒在地,然后赶紧爬起来继续。 出了严府,两人在黑暗中快速奔跑,此时京城中夜市刚散,人群依旧繁华,但在姐妹两人眼中,却空旷无比。 因为街上来来去去的都是普通百姓,锦衣卫和东厂的明桩暗哨,顺天府和刑部的高手捕快,几乎都倾巢而出去了城外。 “姐姐,咱们真的就坐视不管,任萧府的人被严世藩屠杀吗?” “人各有命,咱们顾不了别人的命,能顾过自己的命来就不错了。萧府就在那儿摆着,严世藩总能找到机会的。” “咱们想办法去报个信……” “你疯了吗?这不光是严世藩的事儿,他调动的是圣教的人,这就是圣教的事儿了。 咱们根本不知道圣教在京城有多少眼线,万一被发现,咱们就再也没有活路了。难道你想以后一辈子躲在萧府里不出门吗?” “姐姐,今天晚上不止萧府空虚,严府也同样空虚。密使不在,剩下几个高手也都跟着严斩出去放火了。 刚才我真想杀了严世藩,对圣使就说他被萧风派的人刺杀了,反正也是死无对证。 咱们就能偷走他的极乐丹了,如玉已经答应帮我做钥匙了……” 胭脂虎沉默片刻:“你以为我没动心?可我走到严世藩身边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险,所以才放弃的。后来我拦住你,也是这个原因。” 胭脂豹惊呆了,她知道姐姐在对危险的感觉方面极其灵敏,可她实在想不通,严府里难道还有隐藏的高手吗?即使有,刚才的场合下…… 胭脂虎忽然道:“你有没有发现,严世藩留在身边的这个侍女,已经有些日子没换过了,以前他差不多几天就换一个的。” 胭脂豹愕然抬头:“不会吧,我亲眼见过严世藩折腾那个侍女,稍有不顺就是连踢带打,下手很重的。” 胭脂虎咬着嘴唇,在心里回忆:“正因如此,严世藩下手没轻没重的,很多侍女被打后都会被送回后院养伤,可这个侍女,好像从没去养过伤啊。” 此时那个侍女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在擦着嘴,渴求地看着严世藩。 严世藩喘着粗气,淫笑着一巴掌扇过去,又快又狠,“啪”的一声,将侍女打得歪倒在地上。 侍女趴在地上,发出一阵阵销魂的呻吟声,两手紧紧抱住严世藩的大腿,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老爷,我比胭脂姐妹好吧,那两个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我在山洞里被那老头子折腾了七八年,什么功夫不比她们强啊。” 严世藩摸着她的头发,惬意的说道:“难得还有你这样天生的贱骨头,非要人打才会舒服的。 圣使把你送给我,也算是知人善用了。他要真是再弄一个密使这样的人过来,跟你可是天地之差了。” 侍女咯咯笑道:“密使露了相,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圣使自然会再派人来的。 我伺候老爷,保护老爷没问题,真做大事,圣使可信不过我,更别说胭脂姐妹那两个狐媚子了。” 严世藩阴冷的一笑,独眼中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神色,抚摸侍女头发的手逐渐收紧,那侍女的笑声渐渐又变得销魂起来。 密使此时已经和老道在善堂破旧的房屋中钻的满身是尘土了,活像两个上蹿下跳的土拨鼠。 密使看出老道早已到了极限,自己只要加把劲就能抓住他。 可偏偏自己的内伤也没好,就差那么一口气,始终让这家伙惊险的钻来钻去,绝处逢生。 嗤啦一声,老道的袖子被密使抓破了。又嗤啦一声,老大的裤子被密使抓破了。又嗤啦一声,老道的鞋被密使抓掉了。 时间一长,密使对善堂内部的环境也熟悉了,老道的主场优势越来越弱,按理说,他该放弃这个地方,换个地方继续周旋。 因为他对这附近都很熟悉,而密使却需要重新熟悉。可他却宁可越来越危险,死活不换地方。 密使手里抓着老道的一只鞋,猛然间明白了原因。 这个老东西,并不是漫无目的逃跑的,他就是要把自己引到这里来!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也很容易明白。 老道一定是在半路上看见了车里的女孩儿,就跑回去报了信,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马车的目的地在哪里,所以他只能约定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地方。 等老道跟踪马车找到了自己的住处后,他本来可以悄悄跑回去,带着人回来抓自己的。 可他没有,他担心自己来回的时间,那五个女孩子就已经都成了药渣。 想通此节,密使再不犹豫,翻身就跑。他内力深厚,此时尚有后劲,发足狂奔,只求离善堂越远越好。 放着五个女孩儿的住处肯定是不能回去了,估计援兵一到,老道就会带着援兵直扑那个地方。 所以他必须趁援兵没到的时候,借着黑暗逃走,城外这么大,想找到他如大海捞针。 密使刚跑出几步,就听身后有声响。他扭头看去,只见老道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他身后,衣衫破碎,近乎裸奔。 密使咬咬牙,加快速度,老道也拼命地加速跟上。 密使知道他的目的,只要他远远地跟着,密使的踪迹就没法完全消失,到时搜捕起来就会更准确。 而如果密使回头去追杀老道,这段距离也足够老道逃之夭夭的,老道武功不行,江湖经验却十分丰富。 密使狞笑一声,发力狂奔,等身后老道的速度也提起来后,他猛然跳起来,一脚蹬在迎面而来的一棵树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树干猛地一抖,枯黄的落叶纷纷飘落。 借着这一蹬之力,密使整个人如离线之箭,瞬间向反方向射出去。 老道面前却没有能减速的树木,他急收脚步,整个人却仍然沿着惯性向前冲去。 一正一反,相向而行,速度叠加之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极速缩短,密使在空中两手成爪,抓向老道。 老道惨笑一声,泄开胸中憋了许久的那口真气,仰天大吼:“来人啊,白莲教的在这儿呐!” 这凄厉的吼叫声,在夜空中横冲直撞,惊起了附近树木上的几窝寒鸦,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盘旋,发出嘎嘎的叫声,久久不落。 第三百三十三章 垂死之问 战飞云虽比沈炼得到消息晚一点,但他一个人没带,直接骑马出城,比东厂的布防还要早一些,并未受到阻碍。 因此所有人里,他是第一个到达善堂的。 善堂里到处都是被踢碎的瓦片和抓痕,战飞云稍一迟疑间,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厉吼声。战飞云立刻拨马向那个方向冲去。 当战飞云赶到时,老道已经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远处有一点光芒晃动。 战飞云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迎风晃亮,扔在老道的身边,马不停蹄,直冲而过。 战飞云知道,老道凶多吉少,他是舍命纠缠密使的,自己又不是大夫,不管老道此时是死是活,自己停下来都无济于事,反而对不起老道。 密使也听到了马蹄声,他瞬间缩到一棵树后。这黑暗之中,他断定战飞云离这么远看不见自己,等他冲过去,自己再换个方向跑。 想不到战飞云冲到他附近,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就在原地兜起了圈子。密使十分惊奇,他在干什么呢? 战飞云其实也是有苦自知。他和密使都有伤在身,但以之前两次交手来看,自己单挑密使,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所以他明明知道密使藏在哪里,却不敢上前动手。自己生死倒是无所谓,但若是被密使打死,抢了马逃走,那自己真是死不瞑目了。 所以他耐心的等着援军,再来一个人,只要再来一个人,不管是展宇还是安青月,两人联手,就有把握和密使拼个你死我活了。 战飞云一直兜圈子不走,密使十分焦急,他知道老道那一嗓子传得很远,鬼知道过一会儿会再跑来个什么玩意儿。 要是来的是安青月和展宇,他还有机会,万一跑来的是张无心,这两人联手,自己绝无胜利的可能。 问题是战飞云为何认准了这个地方不走呢,今日阴天,无星无月,他应该没机会看到自己藏起来的呀? 密使疑惑的靠着树,无聊地看着树皮上的纹路,考虑自己要不要冒险冲出去,还是继续等战飞云离开。毕竟和战飞云打斗不是几招就能分出胜负的。 嗯?我为什么能看见树皮上的纹路呢?这无星无月的黑夜,我连看自己的手都模糊啊。 密使猛然注意到,自己的肩膀后面似乎在发着绿光,他揪起衣服看了一眼,顿时火冒三丈。 老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肩膀后面抹上了磷粉! 密使也是老江湖,他知道这是很多贼在夜里标记偷盗目标的方法,想不到老道这么多年不偷了,这东西还带在身上! 密使一把扯下上衣,扔在地上,冲着战飞云冲过去。 战飞云一看密使已经发现了,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他一咬牙,跳下马来,对着马屁股狠狠拍了一掌。 马匹无缘无故挨了重重的一掌,长嘶一声,落荒而逃,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密使想不到战飞云反应如此之快,恼火至极:“妈的,你倒是够机灵!” 战飞云冷冷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抓捕各种罪犯,罪犯的心事,谁能有我更清楚。现在你没马可抢了,要逃只能先杀了我。” 密使嘿嘿一笑:“你滚回到火折子那里去,我们各走各的!你还年轻,何必送死呢?” 战飞云昂然道:“你看见我这双手套,还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你在白莲教中地位也不算高啊。” 密使略一沉吟,淡然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当年斩草除根了呢,想不到古家还有人留下啊。 我早就认出这副手套了,只是以为宝物无主,落入他人之手了呢。想不到你居然是古家后人。” 密使一面说着,一面眼睛四处看着,寻找逃走的机会,战飞云双掌一错,拦住密使的去路。 “既然知道我是古家后人,你还指望我贪生怕死,会放你从容离开吗? 你们那么想要这双手套,今日杀死我,就可以拿走了!” 密使古怪的看着战飞云,忽然哈哈一笑,笑声中整个人如鬼魅般划过黑暗,一双精钢虎爪已经戴在手上,抓向战飞云的咽喉。 “原来你们到今天为止,还以为白莲教抓走古家所有人,只是为了这根乌金丝做成的破手套?” 战飞云一愣,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两人拳来爪往,以快打快。 因两人的武器都接近于赤手空拳,主打的都是一个快,此时情急拼命,更是快到了极致。 密使就像一条不叫的狗一样,咬着牙死命抢攻,战飞云却是随着出招连连大吼。他倒不是有李小龙的习惯,而是为了给随时可能到来的援兵提供位置信息。 而那边东厂和萧风的战斗也已经进入了尾声。 张远十分狡诈,他知道萧风阵中有张无心和安青月这样的高手,终究是拦不住的,所以一开始就让人将火力对准了众人骑的马,还布置了弩箭和绊马索。 一番混战之后,双方没什么死伤,因为毕竟东厂和锦衣卫之间也不敢下死手。但萧风等人的马却都已经被砍杀殆尽,即使冲过了东厂的封堵,也只能步行了。 张远见目的已经达到,打个呼哨,将东厂番子们收拢起来,义愤填膺地大声呼喊。 “有了萧大人撑腰,不但锦衣卫敢对东厂动刀,就连顺天府的捕快都敢对东厂拔刀了! 明天我倒要上奏万岁,问问东厂是不是该裁撤了!” 萧风冷哼一声:“随你便!张无心,这些人里你轻功最好,你先跑,剩下的人不要分散,跟我一起!” 张无心到善堂附近时,就看到了远处还在微弱跳动的火光,他听到善堂中已无动静,直接奔着火光而去。 老道躺在地上,张无心搭了一下脉搏,心里一沉,他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伤药,也不管多少,借着火光全都按在了老道的脖子上。然后抬头望去。 极远处,也有一点火光,张无心放下老道,发足狂奔。到了跟前,才发现是战飞云。 他的双臂、胸前同样鲜血淋漓,但好在伤的不是脖子。 战飞云惨笑道:“张兄,在下无能,拦不住他,他刚走,往那个方向。 你快点追,应该还能追上他。只要你追得紧,他就没机会藏匿。等萧大人带人赶到,就能细细搜索了!” 张无心点点头,也不废话,直接顺着战飞云指的方向追了下去。 张无心的内力虽强,但毕竟有一条腿不利索,因此施展轻功时脚步声更大。密使远远听见,心里暗暗叫苦。 他和老道拼了许久的轻功,又和战飞云硬碰硬的过了上百招,此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再也无法和张无心过招了。 因此密使利用自己的先发优势,拼命狂奔,不断地变换方向。张无心在后面穷追不舍,他能远远地看见有人在跑,但天色太黑了,若隐若现的,一不小心就会跟丢。 此时萧风和安青月也已追到了老道处,老道身边的火折子又燃起了一个新的,受伤较轻的战飞云挣扎着回到了老道的身边,正帮他压着脖子。 萧风看着老道身上的血和脖子上的药,脸色铁青,安青月早已泪流满面。 虽然早已预料到老道凶多吉少,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萧风仍然觉得胸前像堵了团棉花一样。 他蹲下身来,看着老道惨白的脸,老道居然还在冲着他笑,只是笑容里,带着不明不白的歉意和得意。 老道的一只手垂在地上,一只手放在胸前,像是要掏出什么东西一样。萧风伸手探进他怀里,摸出了厚厚的一叠纸。 萧风把纸塞进怀里,冲着老道努力的笑了笑,泪水终究是没能忍住,掉了下来。 安青月小声道:“把道长送回去吧,也许,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萧风点点头,对沈炼道:“把道长送回去,拿着我的腰牌去找黄锦,让他把最好的御医找来!战飞云也受伤不轻,一起送回去吧。” 沈炼点点头,抬起了老道,老道此时却张开嘴,似乎要说话,因为脖子被抓透了,因此说话带着丝丝拉拉的声音。 萧风低下头去,把耳朵贴在老道的嘴边,听见老道极低极低的声音:“我要去哪儿才能找到这个卖药的?” 萧风一愣,老道这句话已经用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力气,说完就昏死过去了,沈炼赶紧带人把老道抬走了。 萧风看向地下,在老道躺着的地方,地面上有一个用手指抠出来字,歪歪扭扭:“追”。 萧风平复激荡的心情,蹲下来,借着安青月新点燃的火折子,仔细的看着这个“追”字。 按常规,密使会逃到哪里,是他自己的事儿,别人没法问。所以老道才会问,我去哪儿才能找到这个卖药的。 但即使如此,老道和密使非亲非故,追捕密使的主要责任也不在他,他问的这个问题仍然属于无效问题。 即使上次战飞云身负追捕密使的职责,萧风也只能帮他测出密使和严世藩勾结,最终能否抓住,关键在于胭脂姐妹身上罢了。 却无法具体测出如何抓住,在哪里抓住。因为这种抓捕的关系,终究只是工作上的事儿,不能完全算是自己的事儿。 现在想想,当时能算出那些信息,没准还跟战飞云与萧家的历史私仇有关系。 但老道此时的测字身份却极其微妙。他本来和密使毫无关系,但在今天,就在这个时刻,却是关系最紧密的人。 你都把老子杀了,还敢说跟老子没关系吗? 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敢说你跟老子没关系?你说,老子有没有资格问? 可萧风却无比希望他从这个字里看不出任何信息,因为越是那样,越证明天书认为老道和密使关系不大。越是那样,越证明老道不会死。 因此当萧风不由之主的开口时,安青月听到了明显的颤音,就像一个人在拼命忍着自己的泪水一样。 “‘追’字下为走,上为dui(这个字输入法里没有,是古字体,音同‘堆’),dui字有船帆之形,以dui而走,密使是要坐船逃走。” 安青月一愣:“坐船?这里倒是离引河不远,可引河那么长,他可能在任何位置上船啊,我们要去调集船只,巡查引河吗?” 萧风摇摇头:“从引河入运河没有多远,等我们通知了船只,要么船已走远,要么他弃船登岸,我们都难以找寻。 dui字为‘埠’之形,他一定是要在码头上船的。想来他要逃走的时间并没有确定,所以无法精确的约定时间,让船在河道中等着。 而是措手不及之下,只能到平时就预留了船只的船埠码头上船。引河上有两个船埠,我们俩各去一个!” 安青月略一犹豫:“密使的武功极高,咱俩在一起尚且难保获胜,若是分开,当真遇上了……” 萧风指了指剩下的二十几人,包括锦衣卫和顺天府的捕快:“你我各带一半人。 密使也是人,他本来就有内伤,今天和老道跑了许久,又和战飞云打得死去活来的,我就不信他还能打!” 安青月答应一声刚要走,萧风忽然叫住她,犹豫了一下。 “若到船埠附近时,见只有他一人,便动手,若有三人,便赶紧回来。” 安青月瞪大眼睛看着萧风,萧风靠近她低声说:“dui字有两口相连之形,很可能是有两人接应他。 若我没猜错,两口相连,应该就是胭脂姐妹。这姐妹俩,敌我难分,我也说不好她们会不会真心帮密使。 但切记不可冒险,若有三个人,立刻撤退,回来找到张无心再继续追!” 安青月瞪着眼睛,一副不服气的表情,萧风大怒。 “老道生死未卜,你要让我一晚上失去两个朋友吗?” 安青月眼圈一红,低下头去:“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沈炼带人抬着老道,扶着战飞云,一路向京城走来,快到城门处,沈炼忽然脸色一变。 “城里起火了?还不是一处!怎么会同时这么多处起火?” 第三百三十四章 萧府血战 此时城中四处火起,五城兵马司的人四处奔走,一边救火,一边防止有人趁火打劫。 但这几处起火点距离很远,很分散,因此人马也被调动得很散。 皇宫和西苑的禁军是不会动的,哪怕整个京城都烧着了,只要没有圣命,他们都会更紧密地收缩在皇帝的身边,确保皇帝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儿。 第一个被袭击的是张天赐家,一个黑衣人跳进张天赐家院子里,从里面打开大门,几个黑衣人一拥而入,见人就杀…… 他们一个人也没见到,张天赐家空空如也,只有两条凶猛的大狗,链子早已被松开,凶猛地咆哮着,流着口水,毫不畏惧眼前的钢刀。 白莲教的人自然不愿意跟两条狗较劲,随意劈砍几刀,确定没人后,就迅速撤退了,按计划向萧府集结。 刘府和萧府是一起被攻击的,几十个黑衣人兵分两路,大部分冲进了萧府,小部分冲进了刘府,但随即发现刘府也是空的。 萧府的院子里一片兵荒马乱,兵刃相交不断。赵总旗带着几个锦衣卫,展宇带着几个王府的护卫,死死地护住了最后面的一排房子。 张大张二和兰爹戚安,以及刘府的男性仆从也都拿着棍棒,参与了战斗。 张天赐手里提着一根棍子,守在房子的门口,全身发抖。 幸亏大哥出城前通知自己全家搬过来住,如果在自己家,这样的阵势肯定是要被灭门了呀! 刘彤躲在张天赐的身后,不时地从张天赐的胳肢窝下观察外面的战况。那些黑衣人的功夫参差不齐,但人人都像疯了一样拼命进攻。 显然他们也知道,即使顺天府和锦衣卫都出了城,即使五城兵马司被四处起火给暂时调开了,但这毕竟是京城的核心地段。 各路兵马随时会冲进来援救的,所以他们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最多的人! 萧风府里准备的专业战斗人员较少,也就是十多个人,武力值比较强悍,另有三府的男性仆从十几人。 刺客却有几十人,虽然武力值较弱,但毕竟人多势众,依旧占着上风! 萧风虽然考虑到严世藩有可能趁着城中空虚时对自己的亲友下手,但确实没想到他能动用这么多的人手! 因此防守方被压制得且战且退,已经快退到房子的边缘了,几个黑衣人试图绕过防线,破窗而入,都被展宇给补防了。 后面的一排房子里挤满了人,张天赐一家、刘府众人,连柳如云父女也在其中,都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祈祷着官兵赶紧赶到。 一个黑衣人终于突破了防线,一脚踹开了一扇窗户,拎着明晃晃的钢刀腾空窜入,展宇大惊,飞身来追! 砰的一声闷响,那个黑衣人在半空中跌落,整个人搭在窗户框上,让飞扑过来的展宇一愣,然后黑衣人被一脚踹到了外面,脑袋已经被打扁了。 巧巧提着一根比她还高的齐眉棍,绷紧小脸,双眉倒竖,站在窗前,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展宇心里一松,翻身回去继续阻挡黑衣人的进攻,但随着防守人员的不断受伤倒下,防线也越来越吃紧,多次被突破。 巧巧在屋子里来回奔跑,接连打倒了三个想要冲进屋里的刺客,她个头虽小,但内力不弱,武力值早已超过普通的锦衣卫了。 但一个功夫较高的黑衣人挡住了巧巧的攻击,两人在窗口处刀来棍往,打得十分激烈。 巧巧终究是对敌经验不足,被对手划破了胳膊,棍子也被打落。那黑衣人狞笑一声,窜入窗户,看着满屋的老弱妇孺,决定来个虎入羊群。 巧巧脚尖一挑,抄起了前面黑衣人掉在地上的钢刀,凶猛地向对手劈去。 那黑衣人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棍法不错,不过刀可不是女人用的兵器……” 话音未落,钢刀已经劈到眼前,黑衣人连挡两刀,忽然发现巧巧的刀法狠辣之极,刀刀都是拼命的打法! 这就是萧万年教给巧巧的刀法,女孩练功,天生吃亏,能忍则忍,忍不可忍就一刀两断! 那黑衣人还没完全站稳脚跟,竟然被巧巧一轮猛劈又从窗户给砍了回去,展宇及时赶到,一刀劈出。 那黑衣人前后受敌,勉强抵挡,还是被展宇一刀砍在了腿上,惨叫一声,翻倒在地。 巧巧捂着胳膊,脸色煞白,张云清和王迎香抢上前扶住她,泪流满面,她们都比巧巧大,危急时刻竟然要靠巧巧挡在前面。 陈忠厚已经出去参与战斗了,屋里的男人就剩下刘彤和刘鹏了,显然这俩战斗力相差不大,都约等于零。 柳如云抄起祖传菜刀,挡在了巧巧前面,剩下的人里,也只有她还能有点战斗力了。 她暗暗可惜,那七十个“仆从”吓唬完柳下后,就进入世观去当工人了,若是他们在此就好了。 她却不懂,那七十个“仆从”,其实是嘉靖为了打击宗族势力,帮萧风演戏特批的。 戏演完了,自然就得离开京城,至少得分散处置,否则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就在这时,两支弩箭直飞过来,插在了两个黑衣人的后背上,惨叫倒地。 众人一起抬头,只见陆炳锦衣白袍,右手提着绣春刀,左手持着弩弓。旁边的陆绎拿着同样的装备,同样的面无表情,不怒自威,就像个小号的陆炳一样。 他们身边只跟着三个锦衣卫,城内人手确实不多了。但这五个人的到来,立刻扭转了局势,他们既然赶到了,其他的援军也马上就能赶到。 果然,片刻之间,街面上就传来了马蹄声,虽然还很远,但明显是往这边跑的。被调虎离山的五城兵马司的巡逻队,也在往回冲。 眼见行动失败,一个黑衣人大喝一声:“撤!” 黑衣人顿时四散而逃,纷纷冲门爬墙,往暗巷中隐藏。功夫差的冲不出去,居然直接横刀自刎,一个活口未留! 此时众人才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满地的尸体,无不胆战心惊。陆炳看着锦衣卫们一个个撕去黑衣人的蒙面巾,脸色铁青,看向陆绎。 “想不到这京城之中,竟然隐藏着如此之多的叛逆,锦衣卫平时都是干什么吃的?该如何向万岁交代?” 陆绎轻声道:“父亲不必过于自责,结合之前萧风所言,想来这些人应是白莲教的。他们的人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 京城有几十万人,算上临时进京的,得有上百万人。他们平时又不漏痕迹,藏匿这几十人,实在是容易的很。 明日起,儿子当带领锦衣卫,联合有司部门,全城核查联保,将一年期扩大到三年期,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陆炳皱着眉,看着儿子:“自作聪明,难道我这么跟万岁说了,万岁就会轻易放过此事不成?” 果然,听闻萧府、刘府同时遇袭,嘉靖大怒,连夜召见了陆炳,并且罕见地没给陆炳好脸色。 “想不到这京城之中,竟然隐藏着如此之多的叛逆,锦衣卫平时都是干什么吃的?你该如何向朕交代?” 陆炳惊讶的眨眨眼睛,沉痛的跪倒在地。 “万岁,臣罪责难逃,请万岁责罚。结合之前萧风所言,想来这些人应是白莲教的。他们的人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 京城有几十万人,算上临时进京的,得有上百万人。他们平时又不漏痕迹,藏匿这几十人,实在是容易的很。 然终究是臣之疏漏,明日起,臣当带领锦衣卫,联合有司部门,全城核查联保,将一年期扩大到三年期,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嘉靖点点头:“你起来吧。白莲教恨萧风入骨,这次竟然将攻击范围扩大到了萧风的亲友,幸亏萧风有所准备。 通知五城兵马司,加强这几个区域的巡逻人手,另外,让萧风多养几个护院吧,他又不缺钱,看家护院也不能都靠着朕。” 陆炳站起来,偷偷看了嘉靖一眼:“他在入世观倒是雇佣了醉仙楼的七十多个仆从,那些人都是军人出身,比普通护院能打,只是有些违禁之处。” 嘉靖想了想,想起来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点了点头。 “聚在一起不合适,每家不能超过十个,真有了什么事儿,自然可以应付一下的。” 陆炳衷心的感叹:“万岁对萧风的爱护,当真让人羡慕,这也是萧风对万岁一片忠心换来的恩典。” 嘉靖看了陆炳一眼:“你要觉得自己比较危险,朕也准你养十个锦衣卫在家,不过工钱你自己出。” 陆炳连连摇头:“臣俸禄不高,养不起。何况白莲教杀臣没用,臣死了,换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对他们毫无益处。 萧风则不同,他是白莲教的眼中钉,肉中刺,才会这样不惜代价地想要除掉萧风。 不过萧风此次带人出城追捕白莲逆匪,事发仓促,白莲教竟然能准确地抓住城中空虚的机会,属实让人惊疑。” 陆炳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嘉靖的眼睛微微睁开,随即又闭上了。黄锦低着头,拨弄着龙涎香。这是严嵩新敬献的一批香,味道果然很好。 萧风带着一群人直扑一号码头,安青月带着另一群人奔向二号码头,都在拼命狂奔,争取时间。 萧风的内力较强,渐渐和身后的人拉开了距离,这是很危险的。但他此时只想着不能让密使跑了,也有把握在残血密使面前撑上几招。 密使的确已经是残血状态了。他追杀老道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内力,和战飞云拼杀时已经是勉为其难了。 虽然凭借着实力最后重创战飞云,但密使也挨了好几掌,吐了一口血。悲催的是,战飞云可以留在原地疗伤,他却需要继续玩命地跑,这无疑对他的内伤雪上加霜。 然后张无心又开始追他,他就更不敢懈怠,甚至都不敢直接往码头跑。因为他必须先甩掉张无心才行,否则被他追到码头,以现在的伤势,必然会死在张无心剑下。 幸亏黑暗之中,张无心离得太远,密使来回地变换方向,最后终于甩掉了张无心,开始往码头跑。他一边跑一边擦着嘴角渗出的鲜血,暗暗给自己打气。 到了码头就好了,坐上船,张开帆,沿河走一段,只要离开京城范围,随时可以弃船潜入山里,抓几个女子练功养伤,然后换个地方工作,再也不回来了。 远远地看见码头了,一艘不算大的帆船果然等在那里。密使心中一松,马上就可以上船休息了!他是真的跑不动了呀! 身后很远处,萧风也正在狂奔向码头,虽然离得很远,但密使仍然发现了,只是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不管是谁,哪怕是萧风,以自己现在这个状态,都难说稳赢,还是先保命吧!密使加快脚步狂奔! 萧风也远远的看见了他,从那人的速度上,萧风知道自己判断得没错。 这人如果是密使,他也一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放走他! 萧风此时的状态确实在密使之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但密使离码头已经很近了,萧风心急如焚,咬着牙拼命加速。 密使一只脚踏上了码头,回头看看已经离得不远的追兵,得意地一笑,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擦擦嘴唇,准备上船。 两个人从船里走出来,面带微笑地看着密使:“密使,严大人让我姐妹来接应你呢。” 密使眼睛一亮:“正好,后面那个追兵,不管是谁,你二人去拦住他。如果是张无心,你俩拦住片刻就好。 哼哼,来的最好是萧风,你俩就直接杀了他!放心,我不跟你们抢功劳,会如实禀报圣使的!” 胭脂虎的眼睛一直在密使的脸上打转,听了这话,拉住密使的手,撒娇地摇晃着。 “那你得给人家五颗极乐丹才行,万一是张无心,没准我们姐俩会受伤的呢!” 密使见胭脂虎狮子大开口,也无可奈何,只好伸手到怀里掏丹药,嘴里嘟囔着。 “我存货确实不多了,只有一两颗了,刚才疗伤时都没舍得给那些女孩子吃呢……” 然后密使的声音猛然间停住了,他的脖子被紧紧扼住,还没反应过来,胸前又被狠狠拍了一掌。 第三百三十五章 密使之死 密使已经残血浪了很久,否则以他的功力,岂会被人轻易偷袭? 实在是一来精疲力尽,伤痕累累,二来他之前虽对胭脂姐妹有过防备,但和胭脂虎深入交流后,已经发现她无法脱离极乐丹,自然也不可能摆脱圣教了,故此疑心尽去。 而且他非常清楚,胭脂姐妹手下血债累累。以萧风的行事风格,就算要策反白莲教的人,也应该是云姑娘那样的,哪怕是正在跪舔严世藩的那个贱货,都比胭脂姐妹可能性更大些。 所以胭脂姐妹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干这种事儿啊,你是图什么啊? 功夫到了密使这个境界,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得多,脑子里还在发蒙,身体却已经自然地做出了反应。在这一瞬间,他的极乐神功发挥到了极致! 胭脂虎只觉得自己左手抓着的脖子,就像是一条光溜溜的蛇一样,皮肤下面的肌肉随着她的五指用力方向,快速地收缩弹动,她竟然无法一下抓断! 密使双爪齐出,同时猛然低头,竟然趁胭脂虎的左手手爪来不及完全发力之前,用下巴顶在了她的左手手腕上! 胭脂虎左手剧痛,手爪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她的右掌已经拍在了密使的胸前,只是内力尚未全发。 这电光石火之间,密使的一只手爪抓住了她的右手腕,另一只手反抓向胭脂虎的咽喉! 这一下连守带攻,快如闪电,妙到毫巅,绝对是密使在性命交关的时刻迸发出来的强大潜能! 如果他今天能不死,他对功夫的理解一定能有一次巨大的突破,就像张无心一样。 可惜他没机会了,另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抓过来,挡住了密使的手爪,另一只手猛地拍在了密使的胸前。 密使两只手都被占满了,他再也没有潜能可爆发了,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胸前。 只是胭脂豹并没有练过真正的极乐神功,内力不如姐姐深厚。 饶是如此,密使已经残血的身体还是扛不住这一下了,又是一口血要吐出来。胭脂虎趁机左手用力一抓,把这口血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 然后被密使抓住的右掌,也冲破封锁,强行拍在了密使的胸前,密使两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无力反击了。 胭脂虎把红红的小嘴凑到密使的耳朵边上,吹出的香气能让任何男人都把持不住,但密使此时全身都软了,一点硬起来的迹象都没有。 “你不知道我为何会背叛圣使吧?虽然我妹妹没练极乐神功,但你们仍然相信我们是感激圣使的,因为他救了我们,还杀掉了残害我们的萧无极,对吧?” 密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大概意思是:“没错啊,圣使救了你们啊!圣使杀了萧无极给你们报了仇啊!” 胭脂虎认为他就是这个意思:“其他被萧无极残害的女孩一定也都是这么想的。 被萧无极强行修炼了极乐神功,随时欲火焚身,却不知功法,若不是圣使找到我们,救了我们,我们早就死了。 圣使还杀了萧无极,给我们都报了仇。所以我们这些得圣使教导的女孩,才会对圣使死心塌地,对吧。” 密使被掐住脖子,仍旧只能发出简单的声音:咕噜,咕噜,咕噜,大概意思是:“没错,没错,没错。” 胭脂虎看着越跑越近的萧风,淡淡一笑:“可我见到你,总觉得很古怪,大概是我对男人特别敏感吧。 所以,我最后决定跟你睡一觉,摸清你的底细。我不但摸清了你的功力高低,也摸清了你和萧无极的关系。 我和妹妹就是双生的,我对双生的男人不会判断错的。难为你一把年纪,还显得这么年轻,竟然还有一张和萧无极完全不同的脸。” 密使不再咕噜了,他仇恨地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翻云覆雨的女人,恨不得把她掐死,可惜现在被抓着脖子的却是自己。 “所以啊,我就想明白了,你和萧无极的极乐神功都是走火入魔的路子,离了药和女人就不行。 既然圣使这么重用你,又怎么会因为萧无极残害女孩就杀了他呢?这根本就是你们萧家人演的一场戏罢了。” 此时萧风已经跑到了可以看清的地方,他见到三个人影站在一起,脚步慢了下来,手中握紧了绣春刀。 果然是胭脂姐妹,如果自己判断错了,今天不但杀不了密使,自己可能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天书应该不会骗自己,当初给战飞云测字,抓捕密使的关键就在这姐妹俩身上…… 不等萧风想完,两姐妹同时扬手,将密使像一个破麻袋一样扔出很远,摔在地上,只是无力的挣扎了两下,站都站不起来了。 然后也不知是哪一位,冲萧风招招手,妩媚地扭了下腰,姐妹俩跳上河岸,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萧风走到密使的面前,密使喘息着,嘴角不停地往外吐着血沫子,不停地惨笑。 “百密一疏啊,想不到老子玩了一辈子女人,却栽在两个娘们儿手里。你是要把我关进大理寺,还是诏狱? 是不是想用最残酷的刑具来对付我,让我供出严世藩来?别做梦了,别说老子不怕,就是怕,也来不及了。 那两个娘们儿不敢让我活着,否则他们背叛圣教的事儿就瞒不住了。老子内脏碎了,活不了多一会儿了。 我在萧家出生,萧家长大,从圣使父亲那时就为萧家练功杀人,几十年转眼过去了,今天能死在萧家人手里,也算圆满。 你要是还念在我是萧家奴仆的份上,就成全成全我,别让我死在那两个娘们的手里,我想死在你的手里。” 萧风冷冷的看着他,缓缓的举起了绣春刀:“你罪孽深重,万死莫赎。唯忠心事主尚可取。 让你这么死,也确实便宜你了。不过,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告诉我你这几天藏在哪里,我就完成你的心愿。” 密使惊讶的抬头看向萧风:“我都落到你手里了,你还问我藏在哪里何用?啊,哈哈哈哈,明白了。 你是想救那五个女娃子吧。不是我说你,你这般菩萨心肠,难成大事。罢了,就在李家庄左边第二个院子。” 萧风点点头:“我言而有信。现在,我就替死在你手里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女子,以大明律判你枭首示众!” 密使惨然一笑,挣扎着爬起来,面对着萧风,跪在地上。 他的呼吸逐渐微弱了下去,平凡至极的脸上,皮肤迅速的灰败,就像忽然间老了几十岁一样。 “若你能见到圣使,帮我带句话。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做萧家的人。” 萧风深吸一口气,一刀砍下去:“如果有下辈子,你就别做人了!” 当跟在后面的锦衣卫和捕快们上气不接下气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这样一幕。 密使的身子仍然跪在地上,萧风手提着他的头发,拎着他的头,迎面走来,青衫白袍,血迹斑斑,神情落寞,难分悲喜。 “带上人犯的尸体,回城吧。” 萧风踏进萧府时,天色已经微明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协助打扫庭院中的血迹,陆炳不在,陆绎站在院子中,给几个受伤的锦衣卫包扎伤口。 他干得很熟练也很自然,丝毫不像是收买人心,而是确确实实地拿这些锦衣卫当做手足弟兄,这一点,即使心里比他更重感情的沈炼都表现得没他好。 见萧风回来,众人都悲喜交加,巧巧第一个扑到他的怀里,哇哇大哭:“老爷,兰爹死了,张大也死了……” 萧风抚摸着巧巧包扎着白布的胳膊,显然也受伤不轻,他的眼圈也红了。他知道家中这么多人,为何死的会是这两个人。 戚安是当过兵的,但年龄太大了,众人绝不会让他顶在前面。张天赐和刘彤都是主人,也肯定是被挡在后面的。 兰爹是从心底里要替萧风拼命的,他一定会顶在前面。 张大、张二都是极具职业道德的人,这一点从之前多次打群架中就能看出来。何况张天赐平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恩养死士,千古不差。 刘彤府里的下人中,只有管家比较忠心,可惜战斗力太弱,只能当替补中的替补。 其他人是不会为刘彤拼命的,从刘彤平时的表现就知道,他虽不是小气鬼,但也不会特别大方。 看着一具具抬上车的尸体,除了自己家的两人外,剩下的都是锦衣卫和王府侍卫,也有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是赶到时被夺门而出的黑衣人杀死的。 黑衣人死得更多,其中有几个是自己抹了脖子的,被横七竖八地扔在另一辆大车里,待遇显然远不如自己人的体面。 萧风冲展宇招招手,展宇也受伤了,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眼圈也是红红的,显然跟大家一起哭过。 “把这些死去的兄弟,和咱家的两个人,都送到入世观去,打醮超度,骨灰单独送还给家人。 兰爹的……送到白云观去,请他们葬在兰女的坟旁吧。” 展宇点点头,带着车辆走了。陆绎走过来,拍拍萧风的胳膊。 “萧哥,你又料准了,白莲教果然趁城中空虚时派人袭击了。” 萧风摇摇头:“我猜到了他会派人袭击,却没猜到他能动用这么多人。是我的错,我低估了他的能量。否则,不会死这么多人的。” 陆绎小声说:“我爹说,你还是不够狠。如果他们没有这么多人手,你放在府里的那些人就会吓得他们不敢动手了。 如果是他设局,他会把人再减少几个,等人都冲进来后再从外面赶过来。不过他说,你不会那么做的。” 萧风惨然一笑,看着陆绎略带稚气的脸:“你呢?你也会这么设局吗?” 陆绎沉思片刻,不置可否:“萧哥,二观主在北镇抚司呢,御医已经抢救过了,暂时保住了性命,只是……” 萧风一把抓住陆绎的胳膊:“只是什么?” “只是御医说那一爪抓断了半个喉咙,虽然有武当山的伤药应急,没有失血过多而死,但经脉受损,危及头脑,只怕是,醒不过来了。” 萧风松开了手,醒不过来了,那就是植物人了吧。古人可能对神经系统认识没那么清晰,会和经脉混在一起。 但萧风推测,应该是伤损了脑干神经,这种情况下,确实会变成植物人。在这个年代,一旦成了植物人,只怕就没有机会再醒过来了。 “陆绎,你让沈炼送老道回入世观吧,老拐会照顾他的。他们相依为命好多年了,没人能比他照顾得更好。” 陆绎惊讶的看着萧风:“你不去看看他吗?” 萧风摇摇头:“我有更着急的事儿要办。 老道就是因为那五个孩子才弄成这样的,如果我不能把她们救出来,老道死……植不瞑目!” 第三百三十六章 拦车救人 萧风所料不差,东厂在阻拦萧风等人未果后,张远一边让人去给严世藩送信,一边带人直奔密使的隐藏之地。 因为密使被萧风等人追得满地跑,萧风等人也跟着满地追,张远怕遇到他们,被迫改变了好几次路线,加上黑灯瞎火的,走了不少冤枉道。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张远终于找到了密使藏身的院子。五个女孩被捆着动弹不得,又惊又怕又累,已经哭睡过去了。 张远犹豫一下,终是不敢直接下手杀人。天快亮了,李家庄也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五具女孩的尸体实在难以处理。 他让人又赶来了之前送人用的马车,将五个女孩塞进车里,准备先弄回百花楼再说。这几个孩子都还不算大,未必知道昨晚的人是谁。 就算她们知道,只要人在百花楼里,花奴有的是方法让她们说不出话来。而且这种方式并不会贬值,很多客人还专门就喜欢叫不出声来的哑女呢! 大车咕噜咕噜的往前走着,里面的女孩被颠醒过来,被堵着嘴,发出呜呜的哭声。张远并不担心,因为这是东厂的车。 几十个东厂番子围着一辆车前行,任何人见到都得绕着走,因为车里没准就是所谓的叛逆,不让路就会被扣上一个通匪的罪名,抓进东厂去。 东厂的牢房虽然比不上诏狱出名,但那并不是因为番子们下手不够狠,完全是因为手艺不如诏狱精细。 若有谁敢不认同这一点,雾隐五十六一定会从地底下爬起来跟他理论一番。 还真有人没绕着走!东厂番子们顿时来了劲,准备把这些不长眼的抓回去,好好磨练一下手艺。 借着东方刚刚破晓的晨曦,番子们看清了拦路的人。青衣白袍,一身血迹,端端正正的站在路中间。 萧风身后只有安青月和张无心,就这三个人,面对着三十个东厂番子,身上的杀气却让杀人不眨眼的东厂番子们都不敢出声。 张远越众而出,勉强笑着对萧风一拱手:“萧大人,你有什么吩咐?何以拦着我东厂办事?” 萧风平时总是挂着微笑的脸上此时却毫无笑意,冷冰冰的看着张远,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车留下,让你们过去。” 张远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友善一些:“萧大人,没这个道理呀。你是以何身份命令我呢? 大理寺少卿?东厂办案,与大理寺向来无关的,就是锦衣卫也不能干涉。 顺天府代府尹?我知道大人有这一层身份,可顺天府也不能干涉东厂啊。 还是文玄真人呢?道门真人,身份尊贵,东厂自当礼让,请大人先过,可大人也没有干涉东厂办案的道理吧。” 萧风缓缓的拔出绣春刀,身后的安青月和张无心也同时拔出刀剑,东厂番子们像是受惊的猴群一样,也应激的拔出了刀。 “今天我没带大理寺的捕快,没带顺天府的捕快,也没带锦衣卫,就是什么身份都不想用。 今天就是我们三个大明百姓,要留下这辆马车,就是我萧风,要留下这辆马车! 我不跟你打哑谜,老道生死难料,就是为了这五个孩子,我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别说是东厂,今天就是满天神佛下来帮你,我也要留下这辆马车。 你若不肯,尽可以从我身上压过去,你敢不敢?!!” 天色已明,很多赶着进城的人都远远地停在了路边,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可是东厂啊,三十多个东厂番子,竟然被三个人给挡在了路上! 张远瞬间转了上百个念头,这事儿自己绝对是占理的,但这理却看在哪儿讲。 真要到嘉靖面前去讲理,萧风一定会把密使的事儿跟这车里的女孩联系起来。 而嘉靖只要半信半疑,屁股就很可能会坐在萧风的那一边,对自己的不信任就会更深一层。 自己这个厂公,可没有严嵩那么大的面子,能跟萧风在圣眷上五五开。 就算到时严党会帮自己讲理,可眼下怎么办,跟萧风一伙儿动手,真的就能稳操胜券吗? 萧风的功夫昨天阻拦时,张远已经领教过了,和自己伯仲之间,普通的东厂番子绝不是对手。 安青月在京城中威名素着,是能跟胭脂虎打平手的母老虎。 但最要命的还是杀神张无心,据说功夫极其狠辣,招招要人性命,看站在前排的番子,拿刀的手都有点发抖,那肯定不是被萧风和安青月吓的。 张远想来想去,咬咬牙:“萧大人,你要这马车,想干什么?” 萧风淡淡的说:“你不用担心,我要的不是人证。若是靠这几个的女孩儿的话,就能定东厂厂公的罪,那我手里的证据早就能搬倒严世藩了。” 张远知道萧风所言非虚,正犹豫间,赶车的番子轻声说:“厂公,咱们就算冲不过去,也可以将车里的丫头杀死,就死无对证了。” 张远眼睛一亮,但看看两侧的路边上已经聚集的百姓,再看看面前这杀气腾腾的三人,他深吸了一口气。 “大人所言,若是真心,不妨立个誓吧。否则就算我挡不住三位,杀了车里的人还是做得到的,大人还是别逼我的好。” 萧风往前走了一步,几个番子不由自主的让开了路,萧风走到张远面前,看着赶车的番子。 “昨晚就是你赶车把人送过来的?” 那番子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要把她们送给什么样的人?” 番子低下头,低声说:“大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萧风淡淡一笑:“厂公,我萧风发誓,若是让这几个女孩儿当人证来告你,下场犹如此人!” 众人都是一愣,还没想明白萧风发的誓是什么意思,绣春刀刀光一闪,赶车的番子已经人头落地! 番子们顿时大哗,离得近的几个吓得集体后跳一步,生怕萧风觉得用一个人立誓不够庄重。 百姓们也惊呆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萧天师当街一刀劈死了一个东厂番子! 张远也大吃一惊,但他毕竟心机深沉,一瞬间就知道萧风的意思了。 你要发誓,我发了,让你放心;老子敢当众杀东厂的人,今天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你敢拦我就试试! 张远压低声音:“萧大人,这几个丫头本就是该死在昨晚的人,我就当她们已经死了。 咱们都是给皇上办事的人,你昨晚要杀的人都已经死了,咱们又何必为了这点事鱼死网破呢?” 见萧风微微点头,张远大声道:“这赶车之人乃是白莲教的奸细,萧大人昨夜剿灭白莲教,得知情报,特地赶来为东厂锄奸!” 东厂番子们面面相觑,大部分都知道这事儿八成是假的,但厂公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不便质疑。 否则万一厂公让萧风再立个誓怎么办,谁敢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奸细? 何况和这三个人死拼,也不是什么好差事。现在死一个老板的司机,所有同事里最讨厌的角色,就能免去一场死拼,不是很好吗? 东厂在路边征用了一个卖菜的木板车,因为萧风还在旁边看着,因此还十分规矩的照价付了钱,把“奸细”的尸体和脑袋扔到木板车上拉走了。 这倒不是张远害怕萧风到了连马车都要免费赠送的程度,实在是张远也不希望众目睽睽之下,把几个捆着绳子堵着嘴的女孩交给萧风,所以只能先把马车借给萧风了。 马车赶到入世观,观里已经哭声一片了。萧风掀开马车的帘子,安青月动手把五个孩子的绳子解开,领着她们走到哭声最大的地方。 老道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老拐用干净的湿布在帮他擦着满是血迹的脸,周围跪着一群孩子,哭声震天。 萧风把五个孩子领到老道面前,对跪在最前面的小冬说:“这是老道用命救回来的五个孩子,以后就是入世观的人了,你要照顾好她们。” 小冬含着眼泪点点头,那五个孩子此时也明白过来了,跪在地上一起大哭了起来。 萧风大声道:“孩子们,别哭了!老道只是昏迷,又不是死了!你们好好练武,好好修道,总有一天,他会醒过来的!” 小冬抬起头,期盼地看着萧风:“观主,你是给道长测字了吗?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吗?” 萧风犹豫了一下,看着孩子们扬起来的小脸上布满了期待和泪光,点了点头:“没错,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严世藩此时也很恼火,他付出了密使被干掉的代价,结果却只杀死了两个下人,这感觉就像是拿大虾当鱼饵,结果只钓上来一条小鱼,还是个清道夫! 他本来的期待值至少是杀掉萧风那帮女人中的一两个,如果能干掉刘雪儿或是巧娘,就最好不过了。 不知为什么,严世藩坚定的认为在萧风的心里排序,就应该是这样的顺序。因为他自己一定会这么排,没准还会把先后顺序调整一下。 严嵩不纳妾,这一直是严世藩非常遗憾的一点,让他少了很多的挑战和乐趣。 唯一的安慰就是,那个自己再也没法威胁去干活的千手如来,被密使弄残了,能不能醒过来不说,至少萧风那边少了一件利器。 白莲教这次行动也死了二十多人,但严世藩并不心疼这个。将来做大事儿时,白莲教只是辅助,不是主力。 这次只是一次预演,通过行动来检验京城防护的反应能力。平时不操练,真正到干大事儿的时候,很容易出乱子的。 接下来的一步棋,才是重点中的重点。自己虽然没想害死密使,但毕竟也没有尽力去营救。 萧芹和密使的关系非同寻常,如果自己不给出萧芹一个对等的筹码,萧芹是不会满意的。 在第二天议事的朝堂之上,严嵩提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万岁,张经已经告老还乡,江南总督由谁来接任呢?” 嘉靖看了老朋友一眼:“此事甚大,内阁可有人选吗?” 严嵩谦虚地说:“内阁商议许久,终因此位置太过重要,难以决断。 想那张经,曾任多地督抚,更是南京兵部尚书,如此资历尚且难以胜任。 而纵观过去,历任督抚也都是朝廷栋梁,然而在此任上,最多也就是无功无过,并未能将江南倭患一扫而空啊。” 百官都万分不解,连嘉靖都有些意外地看着老朋友:这么好的事儿,要放在以往,你早该推选一个看好的人去占位子了啊,这次咋这么谦让呢,难道真是越来越高尚无私了? 眼看首辅想甩锅,嘉靖是肯定不会上当的,他微笑道:“想来爱卿刚弹劾过张经,有避嫌之意,大可不必,内阁有何建议,可说来听听。” 严嵩见火候差不多到了,这才整整衣襟,一脸正色地说道。 “要说建议,老臣确实和内阁商议过。一致认为,此次的江南总督,最佳人选就是大理寺少卿,萧风!” 第三百三十七章 江南总督 一句话,石破天惊,所有人都惊呆了。萧风是请假在家处理家事,否则也一定会吃惊的跳起来。 嘉靖倒没有跳起来,但也十分不解地看着严嵩,实在是拿不准老朋友是不是忽然吃了什么道德果实,导致境界越来越高了。 “爱卿所言,有何道理?” 严嵩一脸的大义凛然:“万岁,萧少卿人虽年少,但其才智不可估量。内阁举荐其担当重任,原因有三。 一者,萧少卿曾与戚继光领兵出征,期间调度宣大兵马,诱敌深入,与鞑靼人多次交锋,军事才能尽显无疑!” 嘉靖倒没说什么,群臣则越来越奇怪,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丁汝夔实在不忿,开口道:“首辅大人,当日戚继光上书,说大破鞑靼军队,萧风居功至伟。 你可是一直反对,说萧风都被人抓了,有什么功劳可言!最后兵部记功,都没有萧风的份儿。 怎么现在一句不提萧风被抓的事儿了,而且一切功劳又都是萧风主导了? 并非是下官挑大人的错处,实在是若不说清楚,万岁还以为是兵部对萧大人有什么偏见呢!” 严嵩老脸一红,狠狠地瞪了丁汝夔一眼。大概也是担心嘉靖记起自己之前的言论,严嵩赶紧又填坑。 “之前臣对萧少卿颇有偏见,认为他人都被俘了,这些功劳应该与他无关。想不到他运筹帷幄,早已安排妥当,此事是臣之过也。” 嘉靖宽容的点点头,心想以你们两家的仇恨,你诬陷萧风通敌我都没奇怪,不承认他的功劳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爱卿不必如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接着说你的理由吧。” 严嵩松了口气:“其二,根据萧少卿所言,上次以身做饵,一箭三雕,重创了沿海白莲教,沿海倭寇,大同白莲教。 今日据顺天府上报,昨日萧少卿又带领锦衣卫和顺天府联合行动,诛杀了在京城为祸作乱的白莲教众,其中一人正是此前京城中连环女子奸杀案的主犯! 更不用说前几日萧少卿坟前立誓,堆倭寇首级于坟前,京城有司无不震撼。 由此可见,萧少卿对付白莲教和倭寇都极有心得,而设置江南总督的最大目的,不正是为了诛灭倭寇和白莲教吗?” 嘉靖连连点头,这次连徐阶心里都有些含糊了:确实言之有理,莫非严嵩这次真的要为大明办点正经事儿了吗? “其三,沿海三战中,第一战倭寇忍者是俞大猷所杀,第二战白莲教是俞大猷所杀。 第三战的海上倭寇,名为张经所杀,但朝中已有定论,张经乃是抢功,主要调度仍是俞大猷的功劳! 因此俞大猷回到江南,必然是铲除倭寇的主力。试问,天下还有哪个人当总督,能比萧风和俞大猷配合得好吗? 此二人有道门师徒之情谊,必然会精诚合作,毫无掣肘,则大明沿海可定,江南可兴!” 严嵩铿锵有力地结束了自己的陈词,就像武林高手打完一套绝世拳法后抱拳收工一样,看着下面的群臣。 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出来走两步! 嘉靖此时的头已经点得像鸡啄米一样了,不是他不够淡定,实在是严嵩这番话逻辑性太严密了,境界太高尚了! 其他官员自然也是这种感觉,就连徐阶和高拱对视一眼,都微微摇头,想不出来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只是都不明白为何严嵩会来这么一手。 严嵩其实并没有和内阁商量过此事,但内阁一言堂,本来就是常事儿,他俩谁也不会蠢到跳出来喊:“万岁,他说谎了,他并没有跟我俩商量过!” 真要这么做了,不用严嵩动手,嘉靖第一个就会把他们清理出内阁。这点城府都没有,还当个屁的阁老啊。 “爱卿言之有理!本来朕还觉得,萧风虽能力出众,但毕竟年轻,江南总督位高权重,只怕不妥。 既然爱卿及内阁都是这么想的,朕也无异议,就这么办吧,让萧风处理好家中之事,与俞大猷一同到江南上任。” 萧府大门再一次敞开,满街群众,以及刚回到家惊魂未定的刘府众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知道这样写是错的,但大家都这么写,我也这么写,这也算是文盲的胜利,请大家不要苛责,打不出笑脸符号,此处就当我是笑了啊) 大理寺少卿萧风,为官勤谨,屡立奇功,道法精深,人品端方,乃国之栋梁,特授江南总督之职,不日上任。钦此!” 众人一片惊呼声,这也升得太高太快了吧,江南总督啊,历来都是二品以上的官才能当的,萧风才多大年龄啊? 刘彤也是目瞪口呆,招手让刘鹏过来:“为父不是在做梦吧?你姐夫当江南总督了?” 刘鹏被刘彤掐得眼泪汪汪的:“爹,应该不是,很疼啊。” 刘彤点点头,龇牙咧嘴的说道:“夫人,你也别掐了,我们都能肯定这不是做梦了。” 萧府里悲伤的气氛略微缓解了一些,只有萧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张天赐忙着给宣旨小队发赏钱,没注意到,刘雪儿却看见了。 “萧风哥哥,升官了,不是好事儿吗?我看对面我爹和鹏儿都高兴的哭了呢!” 萧风知道刘雪儿从小娇生惯养,心思单纯,可能还没有张云清和王迎香的心眼多,仅比巧巧强一点。 因此不愿让她担心,只是微笑道:“是好事儿,是好事儿。只是想到可能要离开很久,心里不高兴而已。” 刘雪儿也黯然神伤,不过她很快振作起来:“萧风哥哥,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志在四方,这是我在书上看的。 你只管去,不管你去多久,我都……我都会在家里等着你的。” 说到最后,刘雪儿脸一红,声音也低了很多。见张云清和王迎香凑了过来,赶忙停住了话头。 萧风惊讶地发现,张云清和王迎香的眼神里少了往日的花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也许,再也没有比亲近熟悉的人,死在眼前更让人快速成长的事儿了。 “萧大哥,我真没用,昨天那么多人在外面拼命,我们俩却还得靠巧巧保护。 要是我们俩也像巧巧一样,能帮上忙,也许……也许兰爹和张大就不会死了。萧大哥,我们想学武!” 萧风挨个拍拍她们的头:“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人确实是该有点自卫能力才好的。 你们都是女孩,又不像巧巧从小就练武。俞大猷的内功强横霸道,不适合你们,跟张无心学吧。 武当内功,刚柔并济。他新领悟的剑法中,又有一半是极其毒辣阴狠的,就让他教你们那一半。 而且他的内功和安青月是一路的,他不在的时候,安青月也可以继续教你们。” 刘雪儿咬咬牙,觉得自己不应该掉队:“萧风哥哥,我也学吧!” 萧风也拍了拍她的头:“你不用学。云清和迎香其实性格里就喜欢练武的,只是没得到机会。 我和你从小就认识,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的。” 刘雪儿点点头,心里像灌进了蜜一样,红着脸去主持府里的事儿了。 张云清和王迎香撇撇嘴,心里像灌进了醋一样,垂着头跟过去帮忙了。 萧风把亲友们召集到一起,老丈人一家也请了过来,满满登登地坐了一大屋子。 “这次的事儿,是我思虑不周,低估了对手,险些酿成大祸。我先向各位告罪了。” 萧风向着兰娘的方向,深深的抱拳弯腰。兰娘眼睛红肿,赶紧要起来给萧风下跪。萧风看向旁边的巧娘。 巧娘从昨天起就一直陪着兰娘,看到萧风的眼神,赶紧抱住兰娘,在她耳边小声道:“嫂子,你就受他一礼吧,他心里够难受的了。” 兰娘无奈,只好哭道:“老爷不可如此,我一家的命都是老爷救下的,老爷千万不可如此。” 萧风深吸一口气,看着张天赐:“此次刺杀之后,朝廷已经下令加强京城治安兵力,想来对各位住所附近,也会增加巡逻。但我们不能再轻敌了。 陆炳让人告诉我,醉仙楼雇佣的七十个仆从,可以分散于各府为家仆,每家不超十人。天赐,你去入世观,领四十人回来。 十人留在你家,十人留在刘府,十人留在萧府,十人留在我之前住的小院中,若有人问起,就说是隔壁老王家的人。 柳姑娘和陈老板,不要住在醉仙楼了。白日去管理即可,晚上住在萧府。让伙计徒弟们住在楼里看着就行了。 一应用度,都从咱俩的分红里出。这样,可保平安,我去南方也可放心。” 张天赐连连点头,毫无异议。王迎香也暗自松了口气,心里十分感动。萧大哥没有忘记她家啊! 这次严世藩的行动,其实是压根就没把隔壁老王放在眼里,因为王迎香在严世藩心里的存在感不强,所以隔壁老王一家被无礼地忽视了。 但萧风却想到了,隔壁老王家其实才是以后最薄弱的一环。老王身为朝廷命官,不可能像柳如云一家,都搬进萧府来住,那就真成了萧党了,严嵩肯定会咬一口的。 所以让人住在自己空出来的院子里,即可保护老王,又可以作为机动力量支援各处,是最佳选择。 柳如云红着脸,心里也甜丝丝的。因为萧风压根就没跟她商量过,直接蛮横的下令要求她和父亲住进萧府。 这是不是有点贱骨头?人家不跟你商量,这么蛮横,你反而还开心?凡是提出这个问题的读者,要警惕啊,搞不好你要一辈子打光棍的。 全都安排妥当后,萧风才进宫去见嘉靖谢恩。不管萧风想不想干,对嘉靖的这份感情都是要有所表示的。 不管怎么说,嘉靖一下把萧风从正四品提到了一品,都是一件极其破格的行为。哪怕是内阁力荐,嘉靖做决断的压力仍然不小。 要知道嘉靖一直是甩锅成性的,这次这么大一个锅,他挺身而出帮内阁扛起来,完全是因为锅底下的人是师弟萧风啊。 对于师弟的懂事,嘉靖也很满意,站在皇帝的角度,对萧风该如何当这么大的官给了一些中肯的意见。 高度概括一下就是:凡事儿你别急着表态,你下面那么多层级,那么多下属,让他们先挨个跳出来充分表达,然后你选一个对你最有利的方案执行即可。 实在拿不准主意,你就耍耍流氓,逼对方测个字啥的。总之师弟啊,位高权重,摔下来也重啊! 你当中书舍人犯了错,朕咳嗽一声就过去了;你代理顺天府尹犯了错,朕骂一顿就过去了;你当大理寺少卿犯了错,朕把你赶出去转一圈就算了。 可你当江南总督要犯了错,被人咬死了,朕就是再想接着你,只怕你也得摔个半死。你看看张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萧风心不在焉地听着嘉靖传授甩锅大法,黄锦已经添完了香,见嘉靖说得口干舌燥,伸手要茶,赶紧趁着上茶的功夫提醒嘉靖。 “万岁,萧风去当江南总督,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的,常安公主断不了药啊,万岁答应了常安公主让她跟着萧风去的。” 嘉靖这才想起来,赶紧点点头:“没错,常安言之有理,朕也不能因为她一人耽误国家大事,所以特准她随你一同上任。” 萧风猛地睁大了眼睛,心里缠绕的迷雾一下就被闪电劈开了。 严世藩,芹哥,原来你俩下的是这么一盘棋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改稻为桑 此时在严府中,严嵩也在为儿子的智慧点赞,但他却不知道儿子的真正心思。 平心而论,严嵩从未想过要对嘉靖怎么样,更没想过要对大明怎么样,这份底线他还是有的。 严嵩可以纵容儿子杀人、变态、贪财,甚至为了帮儿子除掉萧风,默许了儿子和鞑靼人眉来眼去。 但严嵩绝不希望儿子和倭寇扯上关系,更不会希望儿子和白莲教交朋友。所以对这两方面的事儿,严世藩从来都是不会跟严嵩说的。 也因此,严世藩自然也不会告诉严嵩,这次把萧风抬到江南总督的位置,真实目的是让常安公主随着他出宫南下。 严世藩认真地欺骗着严嵩:“父亲,今日你在朝堂之上,雄辩滔滔,让万岁直接任命了萧风为江南总督,想来萧风到此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呢。” 严嵩满意地点头:“东楼啊,这都是你的妙计。江南改稻为桑,阻力何其大也。那些百姓都极力反对,一些小地主也担心会被大地主趁机兼并,挑头闹事。 要想推行,必须有铁腕铁心,必然起腥风血雨。这时候把萧风抬到江南总督的位置上去,可谓一箭双雕。 若是事情顺利,那自然是我的功劳,因为是我提议改稻为桑的!若是不顺利,责任自然是江南总督办事不力! 最妙的就是,以萧风的性格,他一定不会赞同这个主意的。可这个方案前日万岁已经批复内阁,下令全面推行了!他若敢阻挠,那就是直接和万岁作对! 万岁的性格,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不管是他多喜欢的人,只要触碰了他尊严和自信的逆鳞,他都一定不会放过的! 到那时,萧风失宠是早晚的事儿,现在我把他捧得越高,将来他摔下来时就会越惨!” 而此时在西苑的萧风,在听到常安公主要和自己一同南下后,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严嵩是已经彻底和严世藩站在同一阵线上了吗? 应该不会,以萧风的推测,严嵩和嘉靖的利益共同体依然很稳固,至少目前,他还不该有和白莲教合作的动机。 所以,严世藩应该不会把此举的真正目的告诉老爹,那么,严世藩究竟是以什么理由,说服严嵩捧自己当江南总督呢? 所谓荡平倭寇,振兴大明,这都是屁话,严嵩绝不会真的因为这种原因就让自己得到这么大的好处,以严嵩这老鸭煲的处事风格,一定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师兄,我此去南方,除了歼灭沿海倭寇,铲除白莲教之外,可还有其他大事要做的吗?” 嘉靖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好大的口气啊,还歼灭倭寇,铲除白莲教,这哪是一任督抚就能完成的? 何况我也没打算让你干满任期,张经告老,可他在朝堂中自有一批支持者,此时内阁若举荐严嵩的门生故吏,必然会引起那些人的激烈反对。 而若是任用张经的支持者,那又会让人说朝廷是错罚了张经。因此严嵩此时将你推举出来,刚好是两派人都不会强烈反对的。 你帮朝廷平稳过渡一段时间,我自然会让你回京任职的,岂有让你和常安一直呆在江南之理?” 萧风心中暗叹,果然,小看谁也不能小看了嘉靖,自己这位师兄,看似专心修道,其实对朝堂之事无比敏感。 严嵩以为自己利用一套天衣无缝的道理说服了嘉靖,引导嘉靖按自己的设计走了一步,其实嘉靖同样是顺水推舟,用严嵩的提议避免了一次可能发生的激烈党争,维持了朝堂的力量均衡。 “不过你既然问到了,我确实还要嘱咐你一句。朝廷已经在江南各省逐步推行改稻为桑之策,这是要挣海外蛮夷和游牧民族金银的好事儿。 大明实行海禁,是为了防止海外蛮夷的狼子野心。但我大明的丝绸瓷器,在各藩属国中多有商旅贩卖出海,大明却不会干涉。 就是长城之外的游牧民族,他们中也有富豪贵族,对这些好东西十分钦羡。既然你已经主持了互市,自然也是赞同增加这些物品生产的吧。” 萧风静静的听嘉靖说完,嘴角挑起一丝微笑:“师兄所言极是。只是我还有一些顾虑,请师兄参详。” 嘉靖点点头,黄锦给嘉靖添了茶,拿起萧风的茶杯来:“萧真人的茶凉了,也换点热的吧,凉茶喝了不好。” 萧风冲黄锦笑了笑:“多谢。师兄,江南历来为大明粮仓,改稻为桑是好事,只是需要提前做些准备,否则好事也可能会出乱子的。 就像和鞑靼人互市,之前大明也试过,只是鞑靼人并不规矩,所以互市就难以持续。 这次仰仗师兄之福,击败了鞑靼人,有了这个基础,互市也就顺利多了。” 嘉靖微笑点头,萧风果然对改稻为桑有些看法,不过他很懂事,并没有表示反对,还狠狠地拍了自己的马屁,很给面子嘛! “所以,我建议朝廷不妨多建粮仓,以增粮食储存之用。大明要训练更多骑兵,高粱等饲料本就需要大量囤积。 而这些饲料,万一赶上荒年,那就是能救命的粮食。朝廷手里有粮了,自可从容推行改稻为桑。 百姓能挣到钱买粮,对改稻为桑也就不会那么激烈地反对了。” 嘉靖点点头:“只是这建仓屯粮之事,只怕一时难以完成吧。大明的粮食产量盈余并不多,如何快速地增加粮食产量呢?” 萧风笑了笑:“长城之外,山海关以东,到处都是肥沃田地,却无人耕种啊。” 嘉靖一愣,苦笑着摇摇头,他极少在臣子面前示弱,在萧风面前却独有一份真诚。 “师弟,关外女真诸部虽表面臣服大明,其实不过是比蒙古人弱小,不敢对大明如何罢了。 可大明眼下也没有精力派兵驻扎,保护耕种。” 萧风站起身来,对嘉靖施礼:“师兄,眼下鞑靼人仍对大明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沿海倭寇未平,白莲教暗流涌动。关外女真诸部面和心离。 大明此时就算织出了再多的丝绸,奈何四面环敌,商路不畅,也难以换成真金白银。 若师兄信得过我,给我一年时间,从这四面之中,至少给师兄打出一条商道来。 到时师弟将亲自为师兄主持改稻为桑之策,望师兄恩准。” 嘉靖的笑容淡了一些,沉默地喝茶,等一杯茶喝完后,才开口。 “你确有此心,但其实并无把握,因此也是缓兵之计,朕没有冤枉你吧?” 黄锦低着头,暗暗叹息。萧风啊,你明明都看透了严嵩的圈套,为何还一定要往圈套中跳呢? 有些事儿,不是你一个人能扭转的呀。 萧风并没有被嘉靖的冷淡和诛心之语吓到,反而云淡风轻的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事君以忠,事亲以诚。以君臣论,万岁是君,臣不可不忠;以道门论,你是师兄,我不可不诚。 我毕竟年轻,见识可能不足,但想到什么,就不该隐瞒。至于是对是错,自有万岁裁夺指正。 这是万岁的大明,臣不敢擅专。臣只知道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嘉靖愣住了,心里默默地念着最后的那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话让嘉靖有些感动了,但真正让嘉靖有些不安的,却不是这句文采飞扬,震撼人心的名句,反而是倒数第二句。 对,就是这句平平无奇的:这是万岁的大明,臣不敢擅专。 我刚说了个朕,你就变成了臣。然后告诉我,这是你的大明,跟我有个毛线关系,你愿意咋折腾就咋折腾吧。 是你要靠大明国运修道,又不是我,我在上面是有户口的。 我一心帮你上岸,你却不知自爱,你对得起我吗? 嘉靖无奈地喝了口茶,然后发现茶杯空了,黄锦也在琢磨着萧风的话,竟然忘了给嘉靖添茶。 嘉靖顿时就找到撒气的地方了,把茶杯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放。 黄锦这才惊醒,赶紧给嘉靖续上茶,嘉靖赌气不喝了,盯着这杯茶运气。 “师兄,最近想起在仙界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到海外有一仙藤,落地生根,根下生果,连绵不绝。其味甘美,足可饱腹。 我测算过,此物应该已经在西方现世,只是海路遥远,那些获得此物的国家又当作至宝,不肯外传。 我已经让张天赐从沿海一带重金求购。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那些偷偷往来贸易的走私船只,必会有人铤而走险,夹带仙藤,以求高价的。 等我将此仙藤在大明推广开来,大明百姓应该就不会有粮食匮乏之忧了,师兄的政策也可从容推行了。” 嘉靖心里一热,师弟虽然跟我赌气,但其实一直在默默地帮我想办法啊,我竟然还怀疑他在套路我! 嘉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表情。 “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办吧,给你一年时间,筹备粮食,打开商路。” 萧风淡淡一笑:“师兄,那若是内阁弹劾我阳奉阴违,不肯推行国策怎么办呢?” 萧风知道,不管嘉靖对自己怎么好,让他宣布他已经定了的事儿马上作废,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事儿,他是绝不可能干的。 嘉靖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是江南总督,手握大权,内阁只有督促的份。没有朕下旨,你真以为内阁能动得了张经吗?” 得,嘉靖这是在教师弟耍无赖了,黄锦低着头偷偷一笑:“万岁,天不早了,该安寝了。” 嘉靖皱皱眉:“很晚了吗?萧风要离开很久,朕还想多听他说说呢。” 黄锦不说话,一不小心碰掉了银盘子上摆着的两块牌子,一块上是卢靖妃,另一块翻着,看不见。 嘉靖马上伸了个懒腰:“师弟啊,想来也就这些事儿了,你好生去做吧,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 萧风起身告退,黄锦低头捡牌子,两人没有任何的目光碰触,但萧风知道黄锦在帮他。 此时是结束这次对话的最好时机,有时意犹未尽,远比等到无话可说时再结束要好很多。尤其是当你要和人分开很久的时候。 他会很想你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大闹百花楼 萧风火箭式的升官,搞得很多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例如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正卿许辉。 昨天还是自己的二把手,今天忽然就成了江南总督,虽然万岁并没有下旨明确是从二品还是正二品,但肯定是比自己这正三品要高一截。 因此许辉立刻带上礼物登门祝贺,老狐狸郭鋆也立刻病体痊愈,尾随安青月跑来了,赵总旗也带着那天守护过萧府的锦衣卫赶来了。 战飞云本来也想跟着张居正来的,无奈这次死拼密使,实在是受伤不轻,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只能委托张居正致意了。 这等场合,萧风自然要将岳父大人一家请过来,以示尊重,所以刘府三口人加管家也过来了。 裕王和景王也来了,不过俩人只是在萧风面前露了个头,师父都来不及喊完,就急不可耐的拿着各种伤药往后院跑去了。 这俩人身份尊贵,年龄又不是很大,故此萧府里对他俩的态度,和对萧风与旺财是一样的,前后院都可以乱窜。 萧风摆了三大桌,两桌男人在前院,一桌女人在后院,两位王爷自愿跟女人和小孩一桌。 现在倒不用担心人手不够了,入世观里的退伍骑兵已经到位。 十个满身杀气的家伙穿梭往来,端茶送水的,比起别的府里那些丫鬟来,别具一格。 张天赐多喝了几杯,兴奋地摇头晃脑,他做梦也没想过这辈子能和这么多大官同桌喝酒,想当年连谈新仁这样的家伙都不跟他坐一张桌子的。 另一桌上坐着这次并肩战斗过的张二、戚安、刘府管家、陈忠厚、赵总旗以及几个锦衣卫,回忆起那场血战,都唏嘘不已。 张二的身份已经变成了张府管家,职业生涯达到了高峰,只是想到当初一同找工作的张大已经阴阳永隔,心里也不免难过。 战斗小组的伤感氛围渐渐传到了主桌上,郭鋆和许辉两个老狐狸,对萧府遇袭之事自有判断。 看东厂的表现,以及最近东厂和严府的过从甚密,严世藩肯定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因此两人也只是劝萧风看开些,否极泰来嘛,焉知这次严嵩推举你当江南总督,不是为了缓和关系啊? 张居正毕竟年轻些,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严首辅此举定然包含深意,只是我们暂时想不到而已。” 萧风淡淡一笑,看着这两个老狐狸和一个小狐狸。这些人,包括仇鸾、潘璜、丁汝夔,都是他现在的战友。 但等严嵩倒台后,这些人会变成什么样,可未必说得准,所以自己得提前改造,也算尽了朋友之义。 “今日各位朋友登门道贺,萧风无以为报,一会儿吃喝完毕后,我请你们去青楼吧。” 主桌的人都惊呆了,副桌上的人们也都竖起了耳朵,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各位朋友”之列。 刘彤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脸上,觉得这时候自己必须有所表现,他咳嗽了一声。 “贤婿,你是开玩笑的吧?” 有这好事儿也没必要叫上这么多的人吧? 萧风尊敬地向刘彤施礼:“岳丈大人,今天这种场合你是不方便在场的,你就不要去了。” 刘彤一愣,顿时觉得很委屈,然后忽然想起来,重点不在这里,你是我女婿啊,竟敢当着我的面说要去青楼? 众人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这属于能干不能说的事儿,你这样堂而皇之的当着岳父的面儿说出来,成何体统,何况你还不打算带人家去! 郭鋆和许辉赶紧推辞,还挖空心思的替萧风找理由:“萧大人啊,到青楼吟诗听曲儿,虽然是风雅之事,奈何咱们都是朝廷命官,这个这个,国家法度不能不顾啊。” 萧风诧异道:“谁说去青楼是吟诗听曲儿的?吟诗听曲还用得着上青楼吗?” 郭鋆和许辉都无语了,这真是阎王难救该死的鬼啊,我俩当然知道你去青楼不是吟诗听曲儿的,可这么说不是还能剩条裤衩吗? 刘彤觉得自己有点坐不住了,正考虑要不要拍案而起的时候,萧风淡淡的开口。 “去青楼,当然是去找女人打架的。” 嗯?好像确实也有这么说的。 不过怎么感觉萧风说打架的时候那股劲头,很像是真的打架啊! 刘彤很有点拿不准,所以嘬着筷子一直也没拍案。 最后跟着萧风出发的人是锦衣卫和顺天府的捕快,他们虽然勉强也算官身,但绝不会有哪个御史闲的去弹劾他们的。 张天赐也带着张二跟上了,倒不是他缺这一次青楼,而是他明显感觉到大哥的口气,跟他平时找女人打的架可能不一样。 张无心也很自然地跟上了,安青月一把拉住他:“你跟着干什么去?” 张无心理直气壮地说:“密使虽然死了,谁知道白莲教在京城还有没有高手,万一萧兄被伏击了怎么办?” 安青月狐疑的看了他半天,才松开手:“你已经检查过身体了,不用再检查了,明白吗?” 萧风带着这十几人浩浩荡荡的来到百花楼,二话不说就往里闯。门口的茶壶一眼就认出了萧风,赶紧上前赔笑阻拦。 “萧大人,您雅兴!怎么今天想起光临百花楼了?” 萧风脚步不停:“怎么着?我不能来?” 茶壶知道萧风来者不善,一边提高声音,一边依旧赔笑。 “怎么会呢,上门是客嘛。只是萧大人是春燕楼的老板啊,小人不免奇怪。” 萧风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还开酒楼了呢,也一样去别的饭店吃饭啊。” 说话间萧风已经带着人走进了大堂,萧风拍拍张无心的肩膀:“你就守在门口,谁也不许出门。” 花奴已经带着几个护院的过来了,一见这阵势,花奴一面让人去通知张远,一面笑着迎上来。 “哎呦,贵客贵客啊,不知萧公子驾到,有失远迎,就请萧公子看在奴家的面子上,先消消气吧。 我知道萧公子所为何来,春燕楼虽好,姑娘们都太金贵了,根本就玩不尽兴。 今天既然来了我百花楼,萧公子和各位朋友想玩什么花样,尽管说出来,我保证让大家尽兴。” 花奴久经欢场,心灵手黑,当然知道萧风肯定不是来玩新花样的。她一是拖延时间,二是想探探萧风的底,是不是可以坐下来谈谈。 想不到萧风忽然变成了蛮不讲理的家伙,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冷笑一声,指着楼上楼下的几十间客房。 “本官接到情报,有白莲教妖人在百花楼修行极乐神功!来人,给我搜! 我今天倒想看看,百花楼里究竟有些什么花样!大家也开开眼界!” 这是什么命令?别说花奴被惊呆了,就是早有心理准备的锦衣卫和捕快们也都愣住了。 一直等到萧风不耐烦的再次挥了手,众人才咬咬牙,凶猛的扑了出去。 管他呢,命令是萧大人下的,他这么大的官,天塌下来也是他顶着! 而且他搬出了白莲教妖人这么大的帽子,我们想不听命令也不行啊。 毕竟之前搜捕忍者时万岁有过旨意,让萧风以大理寺为主,由锦衣卫、刑部和顺天府协同捉拿叛逆! 萧风现在虽然升官了,忍者也都杀了,密使也伏诛了,可那份旨意并没有收回去,萧风只要以白莲教为名,自然有权利搜查青楼。 另外,萧风现在是江南总督,而江南总督最重要的任务,除了消灭倭寇,就是剿灭白莲教啊! 锦衣卫和顺天府的捕快们收入不算高,平时去消费也多是去勾栏,春燕楼、百花楼这等高级会所,平时是没啥机会来的。 因此肚子里多少都憋了点气,既然决定天塌下来由萧风顶着,那自然就要趁机出出气。 随着哐当哐当的踹门声,引发了一连串的怒斥声、求饶声、尖叫声。 “妈的干什么,什么人如此大胆!给我滚出去!咦?你干什么!不要摘我的面具啊!” “干什么,你不认识我是谁吗?你不配和我说话,把你们府尹郭鋆给我叫过来!” “别拽,别拽,我自己下来!这个架子比较复杂,你这么硬拽我会受伤的!” “官爷,我给你十两银子,你放我走吧!至少让我穿上衣服啊!” “干什么,住手啊!那个蜡烛不是这么用的!” “不用找了,这屋里就我一个男人!什么意思?有两个女人就应该有两个男人?你这是看不起我吗?” “不用找了,这屋里没有女人!什么意思?我自己不能在这里吟诗作对的吗?” “不用找了,这屋里没有女人!什么意思?我们两个男人就不能在这里吟诗作对的吗?” “不用找了,这屋里没有男人……” 一片混乱之中,花奴终于忍不住了,喝令护院们动手阻拦,但这些护院刚要动手,萧风就冷冷的开口了。 “有敢阻拦搜寻叛逆者,与叛逆同罪!你们谁全家活腻了的,尽管动手!” 那些护院平时打架斗殴,对付的都是吃霸王餐的顾客,或是钱被榨干了赖着不走的老赖,要让他们当叛逆,这点工钱显然是不够的。 这一迟疑之间,萧风的人已经把客人和姑娘们都带出来了。姑娘们被允许穿上了衣服,客人们大部分只被允许穿上了裤子。 萧风一眼扫过去,看见几个比较熟的面孔,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其中就有京城着名飘客井御医,以及大理寺的一位寺副,户部里一个跟刘彤关系好的主簿。 再仔细看看,居然柳台也在里面,此时用手捂着半边脸,是被田中实从vip客房中揪出来的。 他身边的姑娘虽然穿上了衣服,也能看见脖子上的鞭痕,和手上的蜡油。 萧风毫不掩饰的走上前去,指着平时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几个人,问下属们。 “他们几个,对姑娘们可有什么过分伤害吗?” 下属忍着笑,指着井御医道:“他们都没有,只有此人,在姑娘身上扎了好几根银针,说是替姑娘治疗月事不调,但姑娘说确实有效。” 萧风点点头,对张无心吩咐:“这几个都不是叛逆,可以放走了。” 井御医大喜,冲萧风连连作揖,然后落荒而逃。 那个寺副和主簿一边跑一边穿衣服,本来俩人不熟,但这次也算是共患难了,反而多了一份亲近。 “老兄,你也和萧大人相熟的吗?” “当然,萧大人是我大理寺少卿,他平时的工作文表都是我帮忙写的啊!老弟你呢?” “我是他岳父刘彤刘大人的至交好友,早在刘大人当员外郎时就很要好了!刘大人嫁女时我还送过贺仪呢!” “好巧好巧,如此以后多多亲近,我们交换名帖吧!” “好的,咦,老兄你叫井观天吗?” “靠啊,慌乱中穿错衣服了。这是井御医的衣服,他也是刘大人的好友!今天就是他带我来百花楼的!跑得太快了!” “看来都是同道中人啊,改日再约,不过再去一定要去春燕楼了。百花楼太不安全了,搞不定官差,保护不了客户隐私啊!” 见萧风明目张胆的放走了一些人,另外的客人不满意了,纷纷嚷嚷起来,萧风也不说话,摇着扇子,听着属下的汇报。 “大人,三十几个房间,几乎客满,花样很多,姑娘们受伤的也很多,而且……死了一个。” 萧风抬头看向那些吵吵嚷嚷的客人们,脸色平淡,声音却变得冰冷:“是谁干的?” 捕快指着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就是他,那女子身上有咬痕,最后是被掐死的。” 那中年男人体如筛糠,哀求的看着萧风。 “大人,我不是有意的,大人,我,我是商人,我不是官员,我花了大价钱的……” 萧风冷冷的看着他:“你不是官员,上青楼狎妓无罪,可你杀人了!” 中年男人转向花奴,哀求地看着她:“妈妈,你可是承诺过的,只要给钱,什么都行,死了人你会帮忙处理的……” “住口!” 张远及时赶到,脸色铁青,身后跟着一群东厂的番子,个个横眉立目的看着萧风,恨不能啖其肉,剥其皮,拆其骨。 锦衣卫和捕快们也迅速收拢,将萧风护在中间,两边的人马都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第三百四十章 如来神手 张远咬着牙,看着萧风:“萧大人,东厂与你本无冤仇,数次冲突,也给足了你面子。 你何以要赶尽杀绝?岂不闻,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吗?” 萧风诧异的看着他:“厂公这话,本官就听不懂了。我查我的白莲教,你开你的百花楼,我怎么就断你财路了?” 张远怒道:“你这么一折腾,以后还有人敢来我这百花楼吗?你自己开着春燕楼,却来这里折腾,这不是以权谋私是什么?” 萧风笑了笑:“你若有理由,自然也可以去查春燕楼。春燕楼不怕查,咱们两边不妨对着查,你敢不敢?” 张远顿时语塞,百花楼是靠什么挣大钱的,他心知肚明。 真要是两边对着查,春燕楼无非损失一些官员客户,自己这边,客户都不敢来了,恐怕就人去楼空了。 因此张远深吸一口气,脸上微带笑容:“大人要搜白莲教,这是万岁的旨意,东厂不敢阻挠,现在已经搜完了,可以结束了吧?” 萧风摇摇头:“可这里出了人命!本官虽然蒙朝廷看重,当了江南总督。 但上任之前,顺天府代府尹,大理寺少卿的职责尚在,敢不为君分忧?” “大人,此女子卖身契在百花楼,她的命也是百花楼的。 死了人,应该是百花楼首告官府才管,现在百花楼未告,官府何以插手?” 萧风淡淡一笑:“你身为厂公,自然熟知大明律法,这个却是辩驳得好。 你百花楼的姑娘,都有卖身契在百花楼,即使死了,也是百花楼的财产损失,客人赔钱即可,对吧?” 张远含笑点头:“难道不是吗?大人若怀疑有假,现在就可让花奴将卖身契拿出来,大人一一查验!” 张远有恃无恐,确实是因为这几年花奴将百花楼经营的如铁桶一般。 所有姑娘,要么是东厂抓来的罪奴,要么是从其他楼里买来的卖身死契,都不怕查。 萧风淡淡一笑:“你以为我怕麻烦是吗?本官正是要一一查验! 你楼里有多少姑娘,每个姑娘的卖身契在何处,拿来我看! 其他人的暂且不提,这个死了的姑娘,卖身契必须有,否则就是杀人大案!” 张远一愣,他既然有恃无恐,萧风又非蠢人,按道理再这么胡搅蛮缠就没有意思了。 到他们这个级别的人,互相过招,除非能一招制敌,否则基本都是点到为止,这才是高层斗争应有的格调。 正所谓脸上笑嘻嘻,心里mmp,如果大家都跟市井流氓似的,撒泼打诨,胡搅蛮缠,那本身就上不了高层斗争的棋局啊。 但既然萧风不讲格调了,张远也无可奈何,他也不介意让萧风丢丢人。他冲花奴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拿出来。 花奴身边的护院里,有两个本身就是东厂的人,晚上连睡觉的屋子都是在花奴的左右两边。 也就是要进花奴的房间,必然要经过他们两人的房间,可谓安全之极。 花奴带着这两人,穿过他们的房间,走到自己的房间里。 三人挪开花奴的床,翻开床下面的木板,木板里面是一个精铁打成的箱子。 提出箱子来,箱子上有三把锁,打开三把锁,里面是一个小箱子。 小箱子上也有三把锁,打开后,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箱子。 再次打开三把锁后,更小的箱子里是一个更小的…… 是不是要骂人了,并没有,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花奴的惊叫声穿透了整个百花楼,直透苍穹。 “见鬼了,见鬼了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 张远冲上楼来,看见瘫在地上的花奴,和目瞪口呆的两个东厂护卫,也看见了空空荡荡的套娃箱子。 张远的脑袋嗡的一声,顿时血灌瞳仁,拔出腰刀,冲下楼去,众人见他来势汹汹的架势,都吓得闪开一条路。 萧风冷冷的看着他,手里紧握着绣春刀,两边人也都做好了火拼的准备。满屋的光膀子飘客和姑娘们,都吓得目瞪口呆。 好在张远冲到楼下时,脑子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知道,今天是输定了,真要火拼,自己这边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东厂人虽不少,但这里离北镇抚司和顺天府更近,两边要真开始摇人,对方肯定是占优势的。更别提还有没到场的大理寺呢。 而且两边都是同一个老大,真打起来,军队没准就得出动了,此时把事儿闹大,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这个道理很简单,萧风今天来,明显就是要闹事儿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萧风想把事儿闹大,那事闹大了一定是对他有利的。 反过来推论,对萧风有利的事儿,一定是对自己一方不利的,这就像一加一等于三那么简单! “萧大人,今日之事,都是百花楼的错,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百花楼一马。在下感激不尽!” 萧风摇摇头:“本官秉公行事,谈不上什么高抬贵手。我就问你一句,这卖身契,有,还是没有?” 张远咬咬牙:“遗失了,确实是有过的,请大人容我们再找一找……” 萧风笑道:“恐怕你们不是要再找一找,而是要逼着所有人再重新签一份吧!别费劲了! 既然没有卖身契,又出了人命,今天这案子顺天府不能不管!来人,把所有人都带回去,一一甄别审问!” 张远大怒,知道今天萧风就是摆明了要假公济私,搞倒百花楼了,他也更加强硬起来。 “萧风!你好大的胆子!你要带客人走,也就罢了,有何权利带走我百花楼的姑娘?” 萧风伸手画了个半圆:“这些人,都是目击证人啊,本官侦查人命案,让他们上堂问话,有何不妥? 死的人就是你百花楼的姑娘,还有这许多姑娘身上有伤呢。若是百花楼有她们的卖身契,那本官自然管不着。 可现在你们没有她们的卖身契,那就涉嫌逼良为娼,草菅人命!本官带去问问,又有何不妥? 她们若承认是你百花楼的姑娘,你们自称遗失,自可补签卖身契。 但若是真有人口来源不明,逼良为娼之事,难道本官能坐视不管吗?” 百花楼里的姑娘们受尽折磨,每日朝不保夕,命悬一线,此时听萧风这一说,心中都激动万分。只是因花奴残忍,张远势大,不敢出声而已。 张远威胁的看着姑娘们:“她们若是不愿跟你走呢?你们怎么说?” 此时花奴也从致命打击中振作起来,快步走下楼,和张远站在一起,声援自己没把儿的老公。 姑娘们被他们二人饿狼毒蛇般的目光盯得个个面露恐惧之色,竟然真的有几个姑娘被吓得摇了头。 萧风冷冷的说:“官府带人证,除非有官身的,否则必须随叫随到,轮得到她们肯不肯吗? 她们就算不肯,难道本官不会抓人吗? 来人,都给我带回去!身上有人命的这个,锁住手脚,避免逃跑!” 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喊起来:“你说得没错,我等皆有官身,可以不随你上堂的!” 连柳台都捂着脸,跟着喊叫起来,只是不敢太大声,生怕被人认出来一样。 萧风点点头:“这个自然,所以这几位有官身的,只要签个字,按个手印,保证自己是官身,就可以走了。”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这,这如何使得?绝对不行!” 萧风也不勉强:“既然自己都不愿意给自己做保证,本官如何相信你们是官身呢?凭你们这张脸吗? 这样吧,说出你们的所属衙门,我让捕快去通知各衙门派人来领你们。” 官员们顿时慌了,这更使不得呀。须知从古至今,上青楼这种事最怕的就是通知单位和家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张远。 我们可都是看中这是你的产业才来的,如果今天你保护不了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来消费了!我们找能罩得住的场子去! 此时门外也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虽然都怕被波及,离得很远,但京城百姓吃瓜成性,宁可冒点风险也要看。 因此,在百花楼对面、附近比较安全的位置,就都成了观赏点,早就被一些有经济头脑的黄牛给占据了。 想看是吧,可以啊,交钱,然后我这个位置让给你。 地面上二十文,二楼上五十文,屋顶上一百文。现金交易,恕不赊账。 二楼邻窗的位置单算,又安全视野又好,且可以从容喝茶嗑瓜子,属于vip位置。二百文不划价! 嫌贵?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高端局! 锦衣卫+顺天府vs东厂!你一辈子能看见几次这样的高端局?二百文绝对是良心价,高吗? 张远见这阵势,也知道今天是生死存亡之际了,这次要是栽了,百花楼就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了隐藏已久的阴狠笑容。 “萧风啊萧风,老虎不发威,你拿我当病猫了是吧!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东厂不是好惹的!” 就在此时,忽然外面传来看热闹的喊声:“沈百户来了,带了好多锦衣卫啊!” “靠啊,这个位置二百文不卖了,三百文!什么说好了,明明我还没收钱呢!没收钱买卖就还没成呢!” “安捕头来了啊,好多捕快啊,顺天府这是全体出动了吗?” “不不不,这个位置要四百文!对,这次绝对说定了,再反悔我是狗!” “那是什么啊,大理寺的捕快啊!怎么没人带队啊?话说大理寺的捕头是谁啊,他们太久不办案子了,都没人知道了!” “汪,汪汪,我已经承认我是狗了,但五百文少一文都不行。在商言商,在商言商! 你也别激动,你看看屋顶都涨到二百文了呀,这个位置还不值五百文吗? 而且你看,这波行情刚刚开始,这架且打不起来呢,等到真开始动手时,这个位置能涨到一千文你信不信? 你可以选择看一半啊,然后转手把位置卖给别人!这样你既享受了一段时间,转手还能挣大钱啊! 什么?跌?你疯了吗?你看看现在这个行情,还在不断的有资金……啊不对,有人马涌进来,只会涨不会跌啊!” 外面的价格在不断上涨,张远的心在不断地下沉。他知道,今天就算他想鱼死网破,只怕也没机会了。 真要动手,他这条鱼是死定了,萧风这张网破不破却难说得很。 东厂势力大,靠的不是人手多,功夫高,而是权利大,平时抓捕人犯,根本就没人敢还手! 可今天萧风站在这里,对东厂的权利毫不在乎,这样东厂的buff加成就没了! 双方凭刀子说话,东厂怎么可能打得过锦衣卫+顺天府+大理寺呢? 五城兵马司里倒是有严世藩的人,可他们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丁汝夔却是赤裸裸的萧党分子啊!因此五城兵马司最多是保持中立! 张远反复权衡,知道大势已去,他缓缓的收刀入鞘,用最仇恨的目光看着萧风。 “萧大人,今日东厂认栽了,我会去万岁面前陈情的!风水轮流转,咱们走着瞧!” 萧风点点头:“从你选择和严世藩联手那天起,你就已经栽了。 你也不想想看,这两年帮他办事的,有一个好下场的吗? 柳大人,还没让你动呢,你想走就先签字画押,然后我们会把衣服还给你的!” 有一个小官先挺不住了,签字画押,领了衣服,蒙着脸落荒而逃。 这个示范效应是很强的,剩下几个官员也都纷纷签字画押,领了衣服跑了。 柳台眼见张远已经靠不住了,严世藩到现在也没出现,估计是指望不上了,只好长叹一声,提起笔来签字画押。 “萧风,你狂妄!今日老夫在此,焉能容你放肆!” 第三百四十一章 以一敌二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门口,只见严世藩扶着严嵩,怒气冲冲,汗流满面的站在百花楼门口。 他们俩当然是坐轿子来的,只是整条街已经被各方势力挤得水泄不通,这时候别说是严首辅的轿子,就是万岁的銮驾来了,一时半会也清不开路啊。 严世藩得到张远送来的信,压根就没敢耽搁,第一时间就把老爹扶上轿,直扑百花楼。 他的心腹严斩,不停地往返于轿子和百花楼之间,事无巨细地把最新消息提供给他。 “大人,二楼邻窗雅座已经炒到六百文了!” 严世藩一愣:“这与我何干?我让你事无巨细,也不是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打听啊!” 严斩很委屈,上司一句话,下属跑断腿,是你这要求太笼统了好不好。 刚进了街头,轿子就没法走了,人太多了。 严嵩还想摆谱,让人喊首辅来了,赶紧让道,严世藩却深知此时耽误不得,扶着老爹下轿就跑。 因此当两人到了百花楼门前时,严世藩还好,严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但眼看柳台已经签字画押,赶紧断喝一声。 “萧风,你狂妄!今日老夫在此,焉能容你放肆!” 萧风看了他一眼,张无心仍旧拦在门口,也看向萧风,萧风走到门前,隔着张无心一拱手。 “首辅大人,如此有雅兴,也来逛青楼啊!可惜今天这里是案发现场,里面姑娘也都得带走。 大人不妨移步到春燕楼去,那里是京城第一名楼,想来定会让大人满意的。 只是令郎严少卿就未必能满意了,他喜欢的那些变态玩意儿,春燕楼里没有啊。” 严嵩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萧风的手指都有些哆嗦了。 “大胆,朝廷有令,官员不许狎妓,你胆敢这样对老夫说话,以下犯上!” 萧风啊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首辅大人不提,我几乎都要忘了!对对,朝廷有令,官员不许狎妓。 柳大人啊,你运气不好,刚才那几位动作快,跑了也就跑了,可你犹犹豫豫的,错失良机了啊。 现在首辅大人在此,本官虽然念及咱俩的交情,想要私下放走你,也不行了呀。” 柳台哀怨地看着严嵩:大人你就不能晚来一会儿吗?我本来写完就可以走了呀! 或者早来一会儿也行啊,有你撑腰我就不写了呀,偏偏我写完了你就来了,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严嵩恼怒地看着柳台:你他妈的看我干什么,你还真信萧风会放你走?你跟他有个屁的交情啊! 倒是张远见严嵩到此,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上前施礼,满腹辛酸。 “首辅大人,萧风以权谋私,打压百花楼,甚至连东厂都不放在眼里,大人你要主持公道啊!” 严嵩哼了一声:“萧风,老夫命令你,撤走所有官差,不要乱来,有什么事儿你我到万岁面前说去!” 萧风摇摇头:“首辅大人,我正在办案呢,案情紧急,恕难从命啊!” 严嵩大怒:“萧风,虽然你当上江南总督,最多也就是二品官,想在老夫面前拿大,还远得很呢! 老夫身为内阁首辅,文武百官都要听老夫的,你胆敢恃宠乱政吗?” 萧风淡淡一笑:“首辅大人,你说到乱政,我倒是想问问,首辅大人平时命令文武百官时,都是这般空口白牙的吗?” 严嵩一愣,顿时明白萧风的意思了。这是一个所有人都会忽略的问题,但却被萧风给揪住了。 大明首辅,替万岁管理朝政,自然也包括管理文武百官。但首辅是个职位,既然是职位就不是终身的。 所以理论上来说,大家听命令是听首辅这个职位的,而不是坐在职位上的这个人的。 这跟皇帝不一样,只要嘉靖不死,他就一直是皇帝,虽然皇帝也是个职位,但这个职位被天赋神权紧紧地和个人绑在了一起。 所以在嘉靖朝,嘉靖个人说话,和皇帝身份下旨,是同一级别的,都有效。 因此当初赵文华的一句“口说无凭”,差点就把自己玩成了九族消消乐,幸亏干爹力保才过关。 但首辅就不是这样的,严格来说,你严嵩说话,和首辅下命令,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严嵩说话,是你个人的行为,你在府里是老爷,对你的仆从愿意怎么下命令就怎么下命令,但不是你严府的人,你说的话算个屁啊! 但当严嵩用首辅身份下命令时,那就是文武百官都得听了,否则就是不服从朝廷,有乱政之嫌。 可问题是,历来人们都不会掰扯这种事儿的。不光是严嵩,换了任何一个首辅,他只要还在位时,他说话就会被自然当成是首辅的命令。 可萧风此时的微笑,就来自于此:“严首辅,你要以首辅身份对本官下令,似乎得通过内阁下书面的命令才行吧,什么时候你也和万岁一样,可以下口谕了呢?” 严嵩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萧风的语言风格真是亘古不变,不管什么事都能往欺君谋逆上靠一靠,偏偏又说得有理有据! 其实不光是首辅,任何官员面对下级时都会经常下达口头命令,下级也都是认的,最多回头补个书面东西,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儿了。 可这份约定俗成,偏偏又没有律法的明确支持,萧风此时耍无赖不认,他还真无可奈何! 严世藩眨巴着那只独眼,脑子里飞快地寻找着可以弥补漏洞的说辞,但一时之间竟然同样没什么好主意。 张远目瞪口呆,想不到严嵩亲自到场都没用,眼看萧风已经让人把飘客和姑娘们陆续往外带了,急得连连向严世藩示意,严世藩终于眼睛一亮。 “萧大人,就算首辅大人的口头命令你不认,可首辅要求你去参加小朝会,这你总不能不去吧! 首辅大人要马上召开小朝会,这是首辅的权利吧,而且也不需要书面命令,只要口头通知即可,这一点,你认不认?” 嗯,这才是严世藩的脑子嘛,若是就此束手无策了,萧风还真不习惯。 “严大人言重了,首辅大人召开朝会,这是规矩,只需通知一声,我肯定是要去的。 只是首辅大人没有书面的命令,却不能阻止顺天府办案,这同样也是规矩。就请首辅大人先走一步,下官随后就到。” 严嵩也急了,横身拦在百花楼的门口:“今天有老夫在此,我看你怎么把人带走!” 萧风微微一笑,刷的拔出了绣春刀:“本官奉旨办案,缉拿白莲邪教,凡有阻拦纠缠者一律视为逆党嫌犯! 严大人,我萧府刚被白莲教行刺过,死伤惨重,京城皆知。于公于私,今天敢拦阻我的,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萧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无妨,你和令郎要不要赌一赌,看我敢不敢动手?” 张无心让开到一边,手持双剑,冷冷地盯着严嵩父子带来的仆从,尤其是严斩,严斩被张无心看得压力山大,手握着刀柄微微发抖。 张无心是不会对严嵩父子动手的,那样不管萧风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救不了他。但张无心可以保证萧风和严嵩父子的“公平”对决。 说公平,其实也不太公平,毕竟萧风是以一敌二,说起来还吃了点亏。 而锦衣卫、顺天府捕快、大理寺捕快,此时在安青月和沈炼的带领下,已经把东厂的人都顶在了角落里,人数明显占优。 严嵩的脸色一变再变,他从萧风平淡的表情中看出了仇恨,看出了决心,他纵横官场几十年,心机眼力绝非常人可比。 萧风这个混蛋,如果今天自己父子敢阻拦,他是真的要一命换两命啊!这赔本的买卖,傻子才干呢! 严嵩铁青着脸,大喝一声:“东楼,随老夫去见万岁请旨!”转身大步离开。 严世藩看了萧风一眼,冲张远轻微的点点头,快步跟上老爹。 张远咬咬牙,告诉花奴:“你看好百花楼,我也去见万岁!”也带着两个番子快速跟了上去。 花奴惊慌的点点头,她手握百花楼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惊慌失措的感觉了。 萧风淡淡一笑,等所有人都被押出去之后,静静的看着花奴,看起来就像个花痴一样。 花奴心中一动,一直听说萧公子口味出众,春燕楼的燕娘据说就是合了萧公子的口味,才一飞冲天,恢复了自由身,还成了教坊司的教习。 自己比燕娘还年轻一点,姿色也是上等的,连张远这个太监都对自己神魂颠倒的,萧风有什么理由对自己没兴趣呢? 花奴心里猛跳了两下:跟着张远虽然不错,但他毕竟是个太监,日子过久了太费菜了。 何况今日之事,明显的看出,萧风要比张远势力大得多!跟着张远虽然能掌握生杀大权,可杀人多了也就没意思了。 所以……花奴扭了扭纤细的腰肢,一步三摇地摆动着最诱人的部位,向萧风靠过来。 “萧公子,奴家知道你风流倜傥,位高权重,身边莺莺燕燕,从不缺女人的。 奴家这蒲柳之姿,想来公子一定是看不上眼的,可奴家却是从刚一开始就为公子的风采心折。 若是公子能怜惜奴家命苦,奴家愿为公子做一切事情,奴家也在教坊司学过的,当年的成绩比燕娘还好……” “你有官身吗?” 花奴一愣:“什么?” “我问你有官身吗?” 花奴勉强笑笑:“公子说笑了,奴家不过是百花楼的管事而已,哪里来的官身呢……”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没有官身的一律要上堂受审,是本官说得不够清楚吗?” 花奴脸色骤变,她没想到萧风竟然连这最后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张远留了,张远还嘱咐自己好好看家呢啊! 被张远留下来的东厂番子也面面相觑,有几个跃跃欲试的,但看看多寡悬殊的局面,也只能偃旗息鼓。 安青月上来一把抓住花奴,拖出百花楼,跟那些姑娘们一起带到了顺天府的大堂上,开堂审案! 百花楼的架没打起来,但百花楼周围已经打成一片了,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姗姗来迟,开始为外面的混乱收尾。 “住手,你二人因何打斗?” “官爷,他骗了我五百文!你要为我主持公道!” “什么骗啊,位置是你自己买的啊!又不是我抢你的钱!” “我买位置是为了看东厂和锦衣卫、顺天府、大理寺打架,现在压根就没打,你还我钱!” “我卖的是位置!我只是卖位置的!我又不是本次打架的组织者,他们不打这责任不在我啊!” “不行,这事儿没完,老子跟你拼了!” “要不这样吧,我有兄弟在顺天府门口混饭吃,我让他留一个听审的黄金位置赔给你怎么样?再加一百文就行了!你想想,你都花了五百文了,还在乎多花一百文吗?” “……就是一百文对吧?这次绝不会再涨价了对吧?” “当然!在下一言九鼎,再涨价我是狗!” 嘉靖此时正在焚香打坐,听见黄锦说严嵩求见,微微皱了皱眉,点点头。 严嵩是被严世藩扶着进来的,之前一通猛跑确实是太耗体力了,虽然又坐了一段轿子,也没缓过劲来。 嘉靖看见严嵩如此狼狈,也十分惊讶,睁开眼睛震惊地问:“怎么了,是京城里造反了吗?” 嘉靖确实是想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事,能让平时老谋深算,沉稳大气的严嵩如此失态和慌乱的。 严嵩甩开严世藩的手,扑通跪倒,须发乱颤:“万岁,老臣请乞骸骨!” 嘉靖的心略微稳定了下来,看来不是京城造反,他又半闭了眼睛,温和地说:“爱卿请起,这又是怎么了?” 严嵩哭诉道:“万岁,萧风以权谋私,悍然带人围攻百花楼,强行破门,羞辱官员,并抓走了所有人员。 群臣骇然,百姓震惊,臣亲自前往制止,却被萧风巧言令色,说臣没有公文,空口无凭,不予理睬,还拔刀威胁,要杀臣啊! 臣万般无奈,要拉他来见万岁评理,他却推三阻四,不肯面圣。老臣无奈,只好来求万岁做主啊!” 嘉靖吃惊地睁开眼睛:师弟啊,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儿啊,怎么还跟个青楼较上劲了呢?这么点的买卖,你至于的吗? “万岁,东厂提督张远求见,也是来告萧风的。” 张远可没有严嵩那么矜持,他一见嘉靖,就像孩子见了娘一样,五体投地,痛哭流涕。 “万岁,奴才该死啊!奴才管着东厂,本应为万岁分忧。可现在东厂人人即可欺辱,就连顺天府捕快都敢踩上几脚,奴才该死啊!” 第三百四十二章 蛇蝎美人 嘉靖皱着眉头听张远也说了一遍,和严嵩的说法差不太多,只是把萧风的强横霸道说得更加厉害,并再三强调萧风根本不把东厂放在眼里! 嘉靖是知道东厂管理着一家青楼的,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可此时这事儿闹大了,他就不能不问问了。 正要询问之际,陆炳求见,嘉靖心头一松,总算来个不会连哭带闹的,自己也可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陆炳的叙述是比较中立的,严嵩父子虽然对锦衣卫掺和此事不满,但毕竟也不是陆炳带队去的。 而且之前嘉靖确实说过让锦衣卫配合萧风抓捕叛逆,所以也只是在陆炳叙述过程中哼了几声而已,并没有直接呛声。 嘉靖沉吟片刻:“此时萧风在干什么?” 陆炳看了严嵩父子和张远一眼:“顺天府大开府门,公开审案,围观百姓甚多,三法司及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在现场维持秩序呢。” 嘉靖无奈地摇摇头,他本来是想下旨让萧风先把此事压一压,叫过来一起商量一下,都是朕的亲信,能抹抹稀泥是最好的。 但萧风搞这么大的阵仗,众目睽睽,现在再强行中止审案就不合适了。他想来想去,最后站了起来。 “既然是公开审案,料想萧风也无法谋私。既然你们不放心,朕就陪你们一起去看看吧。” 知道你们担心萧风会吹黑哨,所以朕这个裁判委员会的老大亲临现场,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严家父子和张远对视一眼,十分无奈。他们不是担心萧风吹黑哨,而是压根就不想让这场比赛开始。因为这家伙太坏了,谁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但既然嘉靖开口了,他们也无法反对,只能硬着头皮跟嘉靖一起出发了。 因为堂上待审的人太多,堂下看热闹的人更多,所以顺天府在锦衣卫和大理寺的帮忙下,好不容易才维持完秩序,可以开堂了。 恰于此时,嘉靖带着一众vip观众,从后门悄悄进入了顺天府的后堂,打算坐在vip包间里旁观,并随时制止黑哨行为。 进了后堂,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躺着的郭鋆,头上放着块白布,生病生得十分像样。 嘉靖皱着眉,看着郭鋆,郭鋆也没想到嘉靖会忽然驾临,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想了想,直接摔倒在地上,表示自己十分虚弱。 “万岁……咳咳,万岁,微臣身体不适,实难坚持,好在萧大人勤谨奉公,把顺天府管理得很好啊。 微臣尸位素餐,有负皇恩,十分惭愧,臣请乞骸骨!” 嘉靖懒得搭理他,说了句“都坐下吧”,自顾自地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位置。 后堂中椅子不多,因为本来平时也不怎么待客的。何况上次审柳下时还被萧风一掌拍碎了一把椅子,本不富裕的椅子就更紧缺了。 嘉靖自然要占一把椅子的,黄锦帮嘉靖铺好蒲团,自己站在旁边。这就是本分,不管黄锦身份多高,只要在嘉靖面前,他就绝不会坐下。 黄锦不坐,陆炳自然也不坐,陆炳不坐,张远就是腿断了也不会坐的。严世藩在父亲和万岁面前,无论如何是不能坐的,也就站着了。 严嵩确实跑得两腿发软,站是站不住的,谢恩之后也搞了一把椅子坐。 郭鋆就十分尴尬了,他想坐也没椅子了,能站着又等于不打自招是装病。但回床上躺着去又是万万不能的。 想来想去,郭鋆从床下抽出马扎来,贴着严嵩坐下,不时地咳嗽两声,唉声叹气。 此时前堂惊堂木啪的一声响,萧风大声道:“来人,带人犯!” 那个肥胖的商人被拖到前面,按在地上,连声喊冤:“大人,我真的只是商人啊,每次到京城都会来百花楼,商人逛青楼不犯法啊!” 萧风冷笑道:“商人逛青楼不犯法,商人杀人可是犯法的,这女子是不是你所杀?” 商人畏缩了一下,看向跪在另一边的花奴:“这是意外,她是青楼女子,伺候人时死了,属于百花楼的财产损失,我赔钱就是了!” 萧风看向花奴:“花奴,你平时就是这么跟客人们说的吗?难怪你百花楼门庭若市啊!” 花奴银牙紧咬,知道此事万万不能承认,否则就算法理上能讲得通,人情上也说不通,只能避实就虚。 “大人此言差矣,人心都是肉长的,奴家自然不会以此为招牌吸引客人的。 只是发生这种事儿,大家都不想的,客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奴家总不能因为出了事就把客人怎么样吧。” 萧风淡然道:“若死的确实是你百花楼有卖身死契的女子,此事虽有悖人伦,但律法难管。 可你拿不出她的卖身契来,这就属于逼良为娼,这商人犯的就是杀人之罪,你身为妈妈,则罪加一等!” 商人吓得瘫倒在地:“大人,大人啊,我只是逛青楼啊,她说的只要钱给足,死伤都不怕,她楼里的姑娘都是卖身死契啊! 大人你得讲理啊,我一个逛青楼的,难道还能让人家老板娘拿出姑娘的卖身契来给我看看,再考虑玩不玩吗?” 萧风忽然诚恳和善地说:“我兄弟也是商人,设身处地的想,你若是随便玩玩,那自然不用如此麻烦的。 但你要是知道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的,下次去玩的时候,确实应该要求对方出示卖身契的啊! 之前你去那么多次百花楼,玩死那么多姑娘,没出事是你运气好,别的不说,你就不怕她反过头来敲诈你吗?” 商人被萧风的和善语气说得心头一暖:“这倒不会的,花奴妈妈十分诚信,每次都是只要赔了银两,就没事了!” 花奴大急,待要出声阻止,却被安青月一把抓住了肩膀,疼得顿时说不出话来。 萧风坐直了身子,像看个死人一样的看着商人:“你果然不是第一次了,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你若不死,天理何在啊?” 那商人知道上当,赶紧摆手:“不不不,我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啊,刚才是我说错了!” 花奴也赶紧声援:“大人,你这样诱供,分明是欺负我们平头百姓不懂法理,乃是仗势欺人!” 萧风的目光扫向堂下站着的百花楼的姑娘们,语气柔和的开口,却带着无比的自信和威严。 “姑娘们,花奴现在手里,连一张卖身契都没有了。你们也无需担心她身后之人的报复。 我既然敢审此案,就敢保证你们的安全。今日之事,若是有愿意作证者,本官都会给你们一条出路! 若是你们都闭口不言,作恶者得不到惩罚,他们回过头来也不会放了你们,还会逼迫你们重签卖身契。 你们要好好想想,想想你们在百花楼里每天过的日子,想想那些沉冤惨死的姐妹们,你们自己选吧。” “大人,他没说错!他每次来,楼里的姐妹们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他选中了!” “对!伺候过他的姐妹,个个九死一生!我胸前的这道伤疤,就是他留给我的! 还有小红,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还没咽气就被扔进井里了!” “不只是他,还有别的客人,把我们根本不当人!” “他们都是畜生!” “花奴就是恶鬼,她折腾起我们来,比谁都狠! 她还把打死的姐妹们挖心泡酒,给张远喝!说是能让太监重振雄风!” 一声声的控诉,让花奴脸色煞白,她回过头去,努力摆出平时的冷酷和残忍,希望能吓住这些平时如羔羊一般的女孩儿们。 但恐惧反而让女孩们更加坚信萧风说的话:如果让她无罪释放,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 因此女孩们的控诉也越发的激烈,越发的详细,残忍无比的细节听得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了,大声怒喝,希望严惩花奴。 后堂的张远汗出如浆,看着嘉靖平静如常的脸,他的两腿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万岁,她们显然是受了萧风的蛊惑啊!萧风亲近锦衣卫,掌控春燕楼,无论于公于私,都对东厂,对奴才恨之入骨啊万岁!” 张远也不是白给的,这两句喊冤避重就轻,十分巧妙地把自己的罪责推到了锦衣卫和东厂的权利之争,以及春燕楼和百花楼的商业之争。 严世藩略微有些欣慰:张远比起其他几个猪头来说,看起来还算是最眉清目秀的了。 嘉靖其实对这种争斗也并不在意,只是外面的女孩们越说越多,还有的女孩说出了具体官员的名字,那自然是发生在戴面具活动之前的事儿。 嘉靖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严嵩立刻捕捉到了嘉靖的情绪,满腔愤慨的开口道。 “万岁,官员不许狎妓,这虽是朝廷法度规矩,但其实执行并不严苛。 只要不是国丧、家丧期间,一直都不算什么大罪过的。萧风如此乱来,岂不令朝廷颜面尽失?” 嘉靖微微点头:“陆炳,你去提醒萧风一下,适可而止吧。” 陆炳从后堂走出来,轻轻拍了拍萧风的后背,萧风扭头看见他,立刻猜到嘉靖就在后堂。 他叹了口气,今天只能这样了,他是真想把那些明里是人,暗里是畜生的官员抓出几个来。 因为这些女孩儿控诉的,都是那些变态至极的行为,正常的官员狎妓,她们甚至心存感激,因为那意味着她们今天可以过得不那么痛苦悲惨。 比如老丈人刘彤的名字,萧风就没听到女孩儿们提起过,显然也是放在了感谢名单里的。 没错,萧风知道刘彤去过百花楼,甚至萧风怀疑丈母娘没准也知道,毕竟刘彤买橘子的次数比春燕楼里的记载次数要多。 “书记官,记下证词,让这些证人们签字画押。此案铁证如山,不容抵赖。本官判定如下。 商人牛三,嫖宿良家,手段残忍,毫无怜悯,杀人害命,念其在百花楼犯事,情有可原……” 胖商人心中一喜,心想听这口风,最多也就是苦役流刑,而这类刑罚,自然是可以慢慢用钱打点搞定的,自己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啊! “特准留其全尸,方便安葬!” 胖商人牛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既然左右是个死,也豁出去了。 “萧风,你个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苗疆大土司的干儿子!你敢杀我,大土司饶不了你!” 萧风心里一动,后堂的嘉靖也跟着心里一动,苗疆大土司,这身份确实值得一喊。 苗疆虽是大明领土,但众多土司占据着十万大山,实际是国中之国,与大明的关系也很微妙。 所以苗疆的人,到了大明京城,能不露相是最好的,否则虽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很多活动肯定会受到监视的。 这牛三在京城中多次活动,这次也是带着目的来的,若不是此时生死关头,他也是不肯暴露身份的。 后堂的严世藩也是心里一惊,他却是知道,白莲教与苗疆过从甚密。 这牛三既然来过百花楼多次,那他和密使之间想来必有来往。却不知这牛三知不知道自己和密使的关系? 嘉靖轻轻咳嗽一声,陆炳会意,使了个眼色,两个锦衣卫上来,将牛三拖下堂去。 萧风停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制止,他转向了花奴,语气格外冰冷。 “花奴,你逼良为娼,杀人无数,根据口供,此时捕快们已经在你百花楼里挖掘枯井,搜索尸骨了,你可还有话说?” 花奴脸色惨白,眼神却越发狠毒,明明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现在看起来就像一条美人蛇一样。 “大人,你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是你的理。就算我枯井中有尸骨又如何?哪个青楼不死人的? 你就敢说春燕楼里没死过人吗?这些都是卖身死契的姑娘,她们死了,我埋坟立碑也好,扔进枯井也罢,外人都无权干涉! 说到底,不就是靠着你做贼的本事,偷走了我百花楼的卖身契,才能如此诬陷与我的吗? 大人你可别忘了,就算那些我直接买来的姑娘卖身契没有了,那些教坊司里来的姑娘呢? 她们是从教坊司买来的,卖身契虽然归到了百花楼,教坊司里却是有记录的!那些记录能证明卖身契的存在!” 说完花奴恶毒地看向几个姑娘,那几个姑娘也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花奴哈哈大笑。 “刚才你们几个骚蹄子也敢跟着起哄,数落我的罪状。我今天是活不了了,可你们的命还是百花楼的! 我在地府里等着你们,看你们下来时还有没有人形,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百四十三章 人性软肋 百花楼在花奴接手后,从教坊司买的人就很少了,她一般是让东厂抓罪奴,或从其他青楼勾栏直接买带死契的姑娘。 但在她接手之前,楼里是有不少从教坊司派来的姑娘的,这些人虽也是罪奴,但奴籍和死契却是在教坊司里的。 花奴于是让张远施加压力,又宁愿多花银子,把这些人的奴籍和死契都从教坊司里买了出来,自然也就和教坊司断绝了关系。 可教坊司是正规的朝廷机构,每一个罪奴发卖,都应有详细的记录。虽然未必百分百的执行,但大致是不会差的。 因此花奴的这一手,确实是十分厉害的。那些教坊司买来的姑娘,至少有十几个,此时都面无人色的看着萧风。 她们当然知道回到百花楼后会如何,张远会逼着她们先补签卖身死契,之后甚至都不会给她们死在客人手里的机会。 她们会被带到东厂去,被那些东厂的番子们轮流凌辱发泄,等到她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他们失去兴趣了,再把她们扔进东厂的监狱中去。 罪犯也是要排队的,东厂会优先给配合或立功的犯人享用,这些犯人还算是正常的。这一轮折磨之后,再扔给马上要被杀死的犯人享用。 这就不是为了奖励犯人了,而纯粹是为了折磨那些姑娘。那些随时要被杀死的犯人,会把自己的绝望都发泄在这些姑娘身上。但这还不是最惨的结局。 东厂监狱中的犯人,很多已经被酷刑折磨的半疯了,他们完全已经变成了野兽。 最后被扔给他们的姑娘,已经完全失去人形了,正常人都不可能下得去手,但他们完全不在乎。 东厂的番子们有时甚至都不用去打扫关押这些疯子的房间,因为反正到最后也剩不下什么。 这些不是传说,是花奴一次次讲给百花楼姑娘们的事实,这种前景,远比死在客人手里要恐怖的多,这才是花奴能牢牢掌控百花楼的真正原因。 花奴大笑之后,渐渐恢复正常,眼神中竟然透出柔媚,微笑着看着萧风。 “萧大人,我记得你开堂时信誓旦旦,对我这些姑娘们保证,你能保护她们,绝不会让她们受伤害。 现在看来,如果你要杀了我,只怕至少这十几个姑娘你是保不住的。大明是有律法的,你总不能枉法吧。” 萧风深吸一口气,也微笑看着花奴:“这让本官确实很为难。那以花奴姑娘之见,此事该如何了结呢?” 跪在地上的张远心里狂笑,甚至差点跳了起来,总算他还记得自己是跪在嘉靖面前的,但腰板也不免比刚才挺得直了些。 花奴媚笑道:“其实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儿。姑娘们开门迎客,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个三灾六病的呢? 之前是奴家处理草率了,伤了姐妹们的心。奴家知错了,等回去奴家就把姐妹们的尸骨送到白云观,请道长们打醮超度。 在场的姐妹们,既然大人说了她们是自由身,奴家不敢争辩,她们从今日起就是自由身好了。姐妹一场,好聚好散嘛。 花奴只求大人免罪,还愿意出一笔钱赠送给姐妹们当盘缠的。今后百花楼的经营,也一定按照大人的指示行事。 如此这般,大人对姑娘们的誓言得以保全,朝廷的颜面也得以保全,大人也无需和很多人撕破脸皮,岂不是面面俱到?” 这番话说出来,别说张远佩服的五体投地,就连嘉靖都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这个女人,不寻常! 花奴直接戳中了萧风的死穴,那就是,他的人性和善心。他也许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但他确实不是能搬火车道做选择题的人。 为了救五个无心犯错的人,你要杀死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怎么选? 为了杀一个有罪的人,你要牺牲十几个无辜的受害者,怎么选? 就算萧风咬牙战胜了自己的软肋,台下围观的百姓们会怎么看? 他们心中的萧风是这样的吗?他们的大明天师,是这样的吗? 陆炳已经退回到嘉靖身边,在这样的场合下,嘉靖不吭声,他是不会给萧风任何提示的。何况他也知道萧风未必会听他的。 沉默许久,萧风缓缓开口:“你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才智用错了地方,可惜,可惜。” 花奴娇嗔的扭扭腰:“大人,你这么说,就是答应奴家的提议了? 大人放心,花奴言而有信,日后也绝不会反悔去为难这些姐妹们的。” 萧风淡淡一笑:“我还想赌一把,如果我赌输了,就按你说的做。” 花奴微微皱起眉头:“赌?赌什么?怎么赌?” 萧风深吸一口气,不看花奴,而是看向人群中看热闹的燕娘。 “我既然说这些姑娘,压根就没有卖身契,那我就赌教坊司中,也没有她们被交易的记录!” 花奴一愣,随即脸色一变,咬牙笑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不过教坊司中的交易记录,是一式两份的,即使教坊司的被人销毁了,司礼监里还有!” 萧风淡淡一笑:“那我就赌,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安捕头,去教坊司和司礼监,请陈公公将罪奴的交易记录找出来!” 安青月领命而去,大堂上一片寂静。花奴的脸色一变再变,却什么话都没说。 但后堂中张远却跪不住了:“万岁,那司礼监陈洪与萧风过从甚密,此事只怕他会动手的呀!” 嘉靖眼睛都没睁开:“张远,女人之心,真能让太监重振雄风吗?” 张远脸色顿时煞白,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严世藩心里长叹,万岁是不会管这事儿了,就看陈洪有没有那个胆量了,也看萧风和陈洪的交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严世藩并没有绝望,就像花奴也没有绝望一样。以陈洪的消息渠道,万岁出宫来顺天府,他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现在萧风并非是让他简简单单的帮个小忙,而是让他当着万岁的面弄虚作假! 就算那些卖身契已经不再了,无可对证。但修改一式两份的记录本,想做到天衣无缝仍然很难。 万一万岁对此事心存芥蒂,让人一查就难保不会查出来。陈洪是前朝留下来的,万岁本来就跟他没什么感情,他敢冒这么大的险吗? 公堂上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很关注萧风和花奴的赌局,只有一个人例外。 柳台虽然签字画押换回了衣服,但因为严嵩来的时机不对,萧风也没把他放走,此时混在堂上人群中,浑身不自在。 好在堂上人数众多,也没谁注意到他。想来等一会儿出了结果,萧风对花奴要么放人,要么收监,剩下的人自然一哄而散,自己也就溜走了。 萧风等得无聊,心情也有些紧张,忽然看见了柳台,赶紧站起来,拱手施礼。 “哎呀,失礼失礼,这审案一忙,就把柳大人忘了,失礼失礼!来人啊,给柳大人拿把椅子来坐!” 柳台气的七窍生烟,这萧风实在是太损了呀!虽然他没说自己是因为什么来的顺天府,但大伙又不是瞎子! 他是混在青楼女子与飘客之间的,就是傻子也能猜出来他是怎么来的呀! 有心装作不存在,但他周围的飘客们已经自觉自动地闪开散步,把他给闪现了出来。 无奈之下,柳台只得强行挽尊,迈着方步走到萧风的座位旁边,一脸悲壮,真的准备坐下。 反正脸已经丢尽了,再怎么着也不会更丢脸了,此时就该装作若无其事,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此时跑到后堂去拿椅子的捕快一脸尴尬和惊慌地跑回来,对萧风苦着脸。 “大人,咱们的椅子……不够了!” 萧风心知肚明,但仍然诧异道:“是吗?竟然这样吗?哎呀,那只好委屈柳大人了,要不还是坐马扎吧。” 柳台既然已经决定挽尊到底,此时反而无所谓了:“哼,无所谓,马扎就马扎!” 那捕快更加尴尬了:“大人,马扎,马扎也有人坐了呀!” 柳台的脸皮再厚,涵养再高,此时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不敢直接骂萧风,却指着鼻子痛骂那个倒霉的捕快。 “放屁,你这混账,也学会看人下菜碟儿了?你们郭大人在时,你们何尝敢如此放肆! 怎么着?有人代理府尹了,你们觉得有撑腰的了,一个个的也跟着狂妄起来了?不认识本官吗? 本官是堂堂刑部左侍郎,是左侍郎啊!你们顺天府有一半还是归刑部管的呢! 本官就算是犯了点小错,自有朝廷责罚,也轮不到你们顺天府来消遣本官! 你跟我滚进屋里去!什么狗屁马扎,本官不要坐!本官要坐椅子!给我听好了! 不管屋里是哪个混蛋在坐着椅子,都让他给本官让出来!你要敢拿马扎出来,本官用马扎砸破你的头!” 那捕快面如土色,又不敢说是谁在后堂,只能哀怨的看着萧风。萧风继续装糊涂,配合着柳台。 “柳大人的话你不都听见了吗?还傻愣着干什么?进去拿吧! 不管是谁,让出一把椅子来不就完了吗?难道还让柳大人一直这么闹下去不成?” 捕快都要哭了,只能战战兢兢的回到后堂,却不敢开口,只能求援的看向郭鋆,毕竟这是娘家人,主心骨啊。 后堂众人自然都听到柳台的咆哮了,一个个的表情各异。嘉靖是面如古井不波,就像压根没听到一样。 黄锦是想笑又不敢笑,陆炳板着一张脸,跟嘉靖就像亲兄弟一样。张远和严世藩则是低着头,暗骂柳台傻蛋。 郭鋆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还敬业的咳嗽两声:“就将本官的马扎拿出去吧。” 捕快扑通就跪下了:“大人,你听见了,我要拿马扎出去,柳大人要打破我的头啊!”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严嵩无奈的站了起来,一共两把椅子,他没法再坐了,否则就像是暗示嘉靖一样。 老夫这么大岁数了,皇上你年轻力壮的,又修道有成,常常双飞,你就尊老爱幼,站一会儿呗。 严嵩拖着两条奔跑过度十分酸痛的腿,让出了椅子,那捕快如蒙大赦,冲着嘉靖磕了头,又给严嵩磕了一个,扛着椅子就跑。 郭鋆颤颤巍巍的把马扎推到严嵩的屁股后面:“大人,你请坐,咳咳咳咳咳。” 严嵩嫌弃的看了马扎一眼,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坐到这个马扎上是个什么形象。郭鋆五短身材,坐着还不扎眼。 严嵩身材高瘦,想想坐在马扎上,肯定像个撅折了的竹竿一样,他哼了一声,把马扎又踢回给了郭鋆。 “还是郭大人坐吧,你有病!” 郭鋆假装听不懂严嵩后面三个字的逻辑重音,道谢后重新坐下了,咳嗽不止。严嵩两条腿酸疼发抖,被严世藩扶着,气得发晕。 柳台终于看到了椅子,喘着粗气重重的坐下了,挑衅的看着萧风。 怎么样,你不是想让老子丢脸吗?老子不卑不亢!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说到底不就是个官员狎妓吗? 大不了罚几个月俸禄,屁大个事儿而已!你拿着鸡毛当令箭,不顾朝廷脸面,明天上朝有你好受的! 萧风对柳台微微一笑,笑得他摸不着头脑,然后就不再搭理他了。此时外面街上马蹄声响,安青月已经回来了。 安青月身后跟着两个太监,分别托着一本厚厚的账册。一本蓝色,一本红色,蓝色是教坊司的,红色是司礼监的。 蓝色账册的封皮是开着的,红色账册的上下封皮上是被封条贴着的,这也说明司礼监的账册平时是封存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这两本账册上,那两个太监上堂后对萧风施礼道:“萧大人,陈公公让我们配合顺天府查案。” 萧风点点头:“辛苦二位公公了,请问这是教坊司与各处勾栏青楼之间的罪奴买卖记录吗?” 两个太监一起点头:“回大人,十年之内的记录,都在其中。” 萧风指着花奴道:“此嫌犯逼良为娼,却口口声声说有十几人是从教坊司买断的卖身死契。 本官不信,要请教坊司和司礼监清查交易记录,辛苦二位公公了,就请当堂清查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天理昭彰 两个太监先打开教坊司的账册,稀里哗啦翻得很快,翻了一遍后,向萧风汇报。 “萧大人,教坊司账册已经清查完毕,当初分到百花楼的姑娘,都已经收回教坊司另行分配了,并无交易卖断的记录!”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后堂众人面面相觑,张远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啊!”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假的,一定是你们做的假账!”花奴一下子跳了起来。 萧风冲她淡淡一笑:“本官今日让你死得心服口服,你上前来,自己查验!” 花奴跌跌撞撞地跑到公案前,柳台此时也瞪大了眼睛。虽然他知道此事跟自己关系不大,但好奇心人皆有之啊! 何况柳台心里也有点发虚,他倒不像很多人那么变态,但当一个人可以毫无顾忌为所欲为的时候,难免会干点平时不敢干的事儿。 今天他抽了鞭子,也滴了蜡,可以说是玩得酣畅淋漓,十分出圈。 他也真担心萧风不依不饶,再咬他一口,嫖宿良家,可也够难受的。 所以花奴翻看账簿时,他近水楼台,也伸长脖子帮着看,萧风也不制止,只是微笑看着两人在那里忙活。 厚厚的账簿,花奴用了很长时间才翻完,她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整个人差点瘫在桌子上。 她抬起头,恨恨地看着萧风:“我要查对司礼监的这本账簿!账目的时间都是连续的! 这么短的时间,教坊司的可以作假,但司礼监想要作假做得和教坊司的账目一模一样,难如登天!” 萧风点点头:“既然把账册都拿来了,自然是要让你心服口服的,开封吧!” 花奴撕开红册子的封条,翻开司礼监的账簿,一页页地翻看着。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几乎飞出眼眶来。 柳台的脖子也伸得比刚才还要长,简直长到寿比南山的地步了。 两本账簿严丝合缝,所有细节都能对得上。这么短的时间,作假做到这种程度,那不仅仅是难如登天,而是根本不可能! 翻完最后一页,花奴终于瘫倒在地,柳台惊恐地看了萧风一眼,赶紧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花奴远一点。 “花奴,你还有何话说?” 花奴此时已经崩溃了,只是反复地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猛然间,她抬起头来,看着萧风,怨毒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是你,你提前准备好的!” 萧风诧异道:“我提前准备?难道我会知道你的卖身契会丢吗?还是我能猜到你会用账簿来反击我? 你提出教坊司和司礼监中有交易记录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我是多么惊讶啊!” 花奴疯狂的大叫:“那是你演的!没错,你早就知道你能偷走我手里的卖身契! 你根本就知道教坊司和司礼监有交易记录的事儿!你伙同陈洪,提前准备好了假账册,你太狠毒了!” 萧风一拍惊堂木,厉声怒喝:“大胆花奴!你逼良为娼,草菅人命,杀人无数,丧心病狂! 你以人心泡酒,以人命娱客,以血肉谋利,以恐怖压人! 你自以为背靠东厂,有恃无恐,殊不知权势再大,难逃天理,乌云再厚,难遮天日! 今日罪行暴露,天理昭彰,你竟敢垂死挣扎,胡言乱语,不但咆哮公堂,诬陷本官,还敢攀咬司礼监! 你藐视朝廷,藐视律法,藐视天道,藐视人伦,今日本官判你斩立决,不由你不服!” 萧风转过头,满脸微笑地看向柳台:“柳大人,你身为刑部左侍郎,全程陪审,还请表个态,本官判罚,可有不妥?” 嗯?嗯嗯?我他妈什么时候成陪审的了?我不是被你硬拉上台来羞辱的吗? 柳台看着萧风满脸诚恳温暖的微笑,瞬间明白了这家伙的用意,当真是十分的无耻。 人命关天,萧风判了花奴死罪,最终还是要由刑部审核通过的。 虽然这案子已经成了铁案,刑部不太可能翻案,但萧风还是要给花奴的棺材盖上再狠狠的钉上几根铁钉子。 柳台只要此时表态了,就等于是顺天府和刑部两个部门同时审案,那就算核定了,刑部也就不用再走复核的流程了。 当然柳台此时是可以不表态的,也就是不认自己的共同审案的身份。可这样一来,自己坐在台上算是个什么身份呢? 萧风就是把话挑明了,让柳台选。从头到尾,萧风都没说柳台是为什么会来到顺天府的,百姓也只是猜测而已。 现在我给了你台阶,你下不下。你现在表态,你就是堂堂正正被我请来共同审理此案的刑部左侍郎。 你不表态,那你就是被我顺天府抓捕来的飘客,现在已经证实了百花楼里都是良家女子,你就算不连降三级,肯定侍郎的位子也保不住了。 这诸般念头在柳台心中电闪而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花奴是张远的人,也就间接是严党的人,自己也是严党的人,同气连枝。 若是花奴还有救,那自己无论如何是要装疯卖傻的,宁可认罪丢官,再想办法靠严党慢慢升上去。 可问题是此案已成铁案,就算将来刑部驳回,也没有意义,只是拖延一下而已。为了一个必死之人丢官,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柳台觉得自己的道理很通顺,就算是严世藩也不能不讲理,一个必死的花奴,无论如何没有刑部左侍郎重要吧。 “萧大人断案公证,证据齐全,本官认可此案的结论。” 萧风淡淡一笑:“那就请大人在判词上签字吧,本官已经签完了。” 柳台心里骂着萧风,无可奈何的签字画押,这案子就变成了顺天府和刑部共同认定的铁案了。 当然不是说这案子就绝对没有变数了,后面还有两关,大理寺和嘉靖。 若是大理寺忽然心血来潮,对此案提出质疑,也不是不能重审,但大理寺已经多年不做这种狗拿耗子的事儿了。 更别说萧风当了大理寺少卿后,连许辉都明显是倾向于萧风的,他绝不会允许大理寺趟这么浑的水,严世藩开口也不行! 至于嘉靖,嘉靖得闲到什么程度,才会去管这种屁事,救一个蛇蝎女子,还要冒着和师弟翻脸的危险? 所以柳台一签字,花奴就已经死定了,她被捕快们像拖死狗一样的拖下去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和妩媚。 堂下众飘客们都心惊胆战,明明自己只是找技师去放松一下而已,莫名其妙地被踹了门,就变成奸淫良家妇女了,这上哪儿说理去啊? 因此当萧风一拍惊堂木时,好几个光膀子的男人都跪下了,哭声震天。 “大人,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大人,小人是正经商人,今天陪侍小人的是二狗姑娘,大人请明察,小人没有动手打骂啊!” “小狗姑娘,今天是你陪的我,我确实多喝了两杯,打了你一耳光,你可怜我还有家人,帮我美言几句吧!” “三马姑娘,我不是人,我不该用蜡烛,你滴我吧,不不不,你烧我吧,我心甘情愿,求放过啊!” 嘉靖在后堂听得直皱眉:“怎么百花楼里的名字都如此粗俗?” 众人都不说话,黄锦想了想,小声道:“万岁,奴才听井御医说过,百花楼里的姑娘,只要进去,都改成这样的名字。 都是以畜生命名,说是这样,客人才能放得开,从心里不把姑娘们当人看……” 嘉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张远的头垂得像脖子骨折了一样,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嘉靖忽然把自己和百花楼联系起来。 张远也知道花奴死定了,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嘉靖能认为这些事儿都是花奴一人所为,他最多是个失察纵容的过失。 严世藩知道张远还有大用,不能不挺身而出:“这花奴当真残忍刁钻,心术不正,难怪萧风说她算个人才。 她编出那许多恐怖的话来吓唬姑娘们,让她们完全丧失反抗的勇气,又强迫她们使用低贱名称。 这样时间长了,潜移默化之下,别说客人,就是她们自己也渐渐不把自己当人了,确实是厉害手段。” 这几句话连消带打,看似是为嘉靖解释刚才的问题,其实是从侧面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了花奴的身上,把张远摘出来了。 既然那些恐怖的话都是花奴编出来吓唬姑娘们的,那人心泡酒自然也是虚而不实的,姑娘们被东厂带走折磨致死也是没有实证的。 嘉靖闭着眼睛,头不点也不摇,什么也没说,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那些姑娘们也哭成一片,不知道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惊魂未定的委屈,又或者是对死去姐妹的悲伤。 萧风闭上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今天不能再扩大打击范围了,要适可而止。 战争是要有张有弛的,一味激动的理想主义只会坏事儿,什么都办不成。 “今日主犯已伏诛,念在你等皆属无知之辈,由姑娘们指认,身有命案之人,当即关押待审。 若无人命在身的,每人缴纳罚金五百两,登记造册,将名单分发各处勾栏青楼。 若此中人等,今后在青楼勾栏中再有暴虐伤人者,两罪并罚,从重严惩!” 众人一听,都松了口气,除了两个被指认出有人命在身的,当场抓住外,其他人都当场表示接受惩罚。 五百两银子,对普通人可能是一辈子攒不下的巨款,但对这帮常去百花楼消费的人来说,不过是肉疼一阵子罢了。 “罚没银两,七成上缴司礼监,用作整顿青楼勾栏,防止再出现百花楼之事。三成分发给百花楼的姑娘们,作为盘缠。 你们都是自由的人了,愿意回家的,就回家吧,不愿意回家的,有了这些钱,自谋生路也容易。” 姑娘们哭得更厉害了,齐刷刷的给萧风跪下了,大呼青天。萧风谦虚的摆摆手。 “青天不是我,是万岁道法精深,夜观星象,感应到城中有怨气冲天。 万岁当即申斥我:堂堂大明,朗朗日月,皇城之中有冤情,你身为顺天府代府尹,岂可不闻不问? 因此今日之功德,实乃大明之气运,万岁之道心,本官不敢贪天之功,惭愧惭愧!” 这话立刻戳中了历朝历代老百姓,永远不变的渴望明君的骚动的心,姑娘们含着热泪领头,长街百姓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眉毛挑了挑,嘴角也微微挑了挑,轻轻骂了一句:“油滑!” 严嵩情知绝无此事,正想着编排萧风个欺君之罪,就听嘉靖又淡淡说了一句。 “朕只说星象不好,何曾说得这么仔细?又何曾申斥他什么,油滑!” 严嵩悬崖勒马的将已经到嘴边话又咽了回去,万岁恬不知耻的认了这份功劳,自己再说,那就是打万岁的脸了呀。 黄锦心悦诚服:“万岁果然道法精深,前几日吃了丹药后,久久难眠,奴才还心存担忧,原来是在夜观星象,察民间疾苦啊。” 陆炳自然也凑趣道:“萧风测字道法虽精深,总还拘泥于一事一人,人不问者,不可自知,万岁却是心怀天下,自是高了一层。” 其实严嵩不知道,嘉靖还真不是纯无耻,他确实是跟萧风说过星象有些问题。 但问题是这师兄弟俩论道的时候,其实就是天上地下的胡扯,说过什么都记不清,更扯不上什么冤情。 但嘉靖听萧风一说,自然就脑补了自己说星象不对是对应到此事上的。谁敢说不是?出来走两步? 何况还有七成罚银上缴司礼监呢,司礼监干什么要用那么多银子?朕替司礼监保管不好吗? 严世藩的牙咬得咯咯响,听着萧风在前面无耻的大放厥词:你惭愧个屁啊,我都不知道你还有惭愧的功能! 一些因家贫被卖的姑娘,拿到银子后,暂时被安置在了天赐粮行里。未来几天,她们将随着天赐粮行去往各地的车辆回家。 而剩下更多的女子,其实都是被抄家的罪奴,没有家可回。 她们在青楼干过,也很难在京城找婆家,拿着银子,又都给萧风跪下了,请萧风做主。 萧风想了想:“你们中,若是还有继续想在青楼生活的,可以去春燕楼,春燕楼要扩建,大家都可以住在里面。 只是大明律法,不许良家为娼,你们若想继续干这一行,就还得跟燕娘签卖身契,你们要考虑好。 不愿意继续在青楼生活的,也不愿嫁人的,可进入世观内修行。道门广大,自有你们容身之地。” 姑娘们商议一番,有的去了入世观,由安青月护送着去了。有的愿意进春燕楼,都跟着燕娘走了。两伙人洒泪而别,约定要常常看望。 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散去,长街渐渐冷清,残阳压在青山之上,把如血的余光洒落在空荡荡的顺天府大堂上。 萧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疲惫地站起来,也不进后堂,独自一人走上清冷空旷的长街。 朝着光和家的方向,一步一步,虽然不快,但从未驻足不前。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言破阳谋 红极一时的百花楼烟消云散,京城从百姓到官员,都觉得这有点像一场梦一样。 那可是东厂的产业,严家的后台啊!这也太快了吧! 从立起g要和春燕楼打擂台,到烟消云散,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创下了萧、严之争分胜负的最快纪录! 谈新仁好歹还坚持了好几个月呢!史珍湘到现在还在垂死挣扎呢!怎么百花楼这看似最不可能失败的一环,就这么崩了呢? 这个结局张远不能接受,他的摇钱树没了!他的老婆也没了呀!他还在嘉靖面前丢尽了脸面! 柳台也同样不能接受,萧风把他一次又一次的当猴耍,这次更狠,相当于让他亲手砍下了花奴的半个脑袋。 哪怕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没变,他也必须跑到严府,激烈的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要求严党出手,共同抗击萧风! 第二天,由严嵩向嘉靖申请的朝会如期举行了。所有严党官员,加上张远,都摩拳擦掌,准备和萧风决一生死! 昨天你搞公审大会,绑架全京城的舆论,我们没法当众抗法。可今天在这朝会之上,只有官员,没有百姓,就看谁的官场力量强大了! 萧风走进西苑时,看到群臣已经自觉地分成了三堆儿。最大的一堆儿当然是严嵩为首的严党,大概占了六成还多! 中间的一堆儿大概占了三成,以徐阶为首,包括高拱、吏部尚书夏邦贤等人,这些是中立派的,张居正也被他老师抓着手腕,牢牢控制在自己身边。 户部尚书潘璜也在中立派里站着,身边只有左侍郎谈同。右侍郎刘彤没来,因为萧风让刘夫人把他软禁在家里了。 刘夫人虽然想让丈夫在朝堂上也帮萧风说说话,但萧风一句话就让萧夫人认可了他的主意。 “岳丈大人和我关系特殊,在堂上很难开口相助。何况他拙于言辞,在府里吵架都没赢过,面对气势汹汹的严党,实在于事无补。” 老丈人,你水平不行,去了也是给我添乱,我还得分心照顾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告病吧。 刘彤很不服气,认为萧风看扁了自己,吵吵嚷嚷地闹绝食要上朝,但夫人软硬兼施,又讲了一番大道理,把刘彤控制住了。 最后的一堆儿只有两个人,看着实在是很可怜,就是兵部尚书丁汝夔,带着他一手提拔的右侍郎。 对,连兵部左侍郎都站在了中立的群里,不敢跟他掺和。 萧风心微微一笑,冲着丁汝夔点点头,丁汝夔坚定的回了他一个眼神:放心,兄弟挺你! 其实萧风在朝堂中的势力倒也不至于像表现出来的这么惨,不过这种朝会,只有一定级别以上的才能上,很多支持萧风的中层官员没机会出现。 而且像许辉、张居正这样站在中立群里的,其实也是支持萧风的,不过他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像丁汝夔这样明显的表达倾向性。 丁汝夔其实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为了不替严嵩背锅丢命,从高粱案开始,到京城保卫战,一直都是和萧风穿的一条裤子。 所以他站在哪边根本没意义,就算他站在严嵩屁股后面,也没人相信他是严党派,连中立派都不用考虑。 嘉靖终于打开了精舍的门,放大家进屋了,严世藩使了个眼色,柳台咬咬牙,第一个冲锋陷阵。 “万岁,臣要弹劾江南总督萧风,擅调法司,滥用职权,为谋私利,不顾大局。 伤损朝廷体面,悍然插手商界,侮辱斯文,祸乱朝堂!” 柳台昨天确实是受尽了委屈,今天打头一炮,声音洪亮,情绪饱满,带着哭音,脸颊还流下了两道泪水,效果奇佳。 不等嘉靖说话,张远也从旁边闪出来,他的情绪更饱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万岁,奴才无能,东厂在奴才管理之下,威望无存,锦衣卫、大理寺、顺天府,都视东厂如无物。 先是为了抢功,在城外群殴东厂抓捕细作的队伍,又以多欺少,在百花楼羞辱东厂。 万岁,东厂历来为万岁臂膀,奴才无能受辱事小,辱没万岁天威事大,奴才罪该万死!” 这两人一起头,严党官员顿时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列举萧风罪行,为了烘托出最震撼人心的气氛,他们还特意排练过节奏。 当前一个人话音刚落时,马上下一个人站出来,大声道:“臣弹劾萧风,插手商业,不当获利……”然后慢慢的加速。 到后来,上一个人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下一个人站出来喊:“臣弹劾萧风,不按时上值,游荡嬉戏……” 烘托出一种前赴后继,不屈战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氛围,更显得萧风的罪行罄竹难书,人神共愤,万岁你干掉他绝对是替天行道。 嘉靖微闭着眼睛,也是十分头疼。上一次有这种气势的朝堂,那还是在弹劾夏言的时候,萧风如果不能有所解释,自己硬护着他也是相当费劲啊。 萧风静静的听着,看着,东张西望的,好像别人正在弹劾的压根不是他一样,恨得严嵩牙根都痒痒。 等这场群情激愤的大戏终于落幕后,嘉靖才淡淡的开口:“萧风,群臣弹劾,你有何辩解?” 萧风向嘉靖行礼后,平淡地问道:“刚才各位大人说得口吐白沫,义愤填膺,臣却是越听越糊涂。 皆因人多口杂之故,臣家里也这样,一群女人,一点小事就七嘴八舌,颠来倒去地说个没完,明明很清楚简单的事儿也说不明白了。” 严嵩冷哼一声,终于轮到老夫出场了,前面大家都说的时候,我要是也跟着说,显得没身份了,你这番话正好给了我教训你的机会。 “万岁,萧风嬉皮笑脸,毫无悔意。竟当堂以家中女子比拟朝廷重臣,实属无礼之极。 显然是心中慌乱,不敢正面对答,这才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萧风奇怪的看着严嵩:“首辅大人此言差矣,并非下官不愿意正面对答,实在是没听明白,各位大人弹劾了半天,到底弹劾的是什么罪状?” 严嵩冷冷道:“萧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各位大人都说得很清楚了,万岁也已听到了,你推三阻四,装聋作哑,有用吗?” 萧风苦恼地看着严嵩,语气充满了求知欲:“首辅大人既然如此说,那就请帮忙总结一下,各位大人弹劾在下,是对应大明律上的哪条罪状?” 这个……严嵩一愣,脑子迅速地回忆之前大家的话,确实发现虽然声音很大,气势很盛,但具体的罪状却都有点虚无缥缈啊。 严嵩求助地把目光看向身边的严世藩,严世藩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直面萧风。 “萧大人,柳侍郎弹劾你擅调法司,滥用职权!这是大明律上有的!” “严少卿,万岁有过旨意,因郭鋆郭大人年迈多病,让我暂代顺天府尹之责,我调动顺天府捕快,谈何擅调?” “你虽有权调动顺天府捕快,但你同时还调动了大理寺和锦衣卫!” “万岁虽下旨让我就任江南总督,但就任之前,我大理寺左少卿之位并未撤销,以此身份,我调不得大理寺吗?” “那锦衣卫呢?又怎么说?锦衣卫是万岁私属,你贸然擅调,岂非有谋反之嫌?” “万岁有过旨意,牵涉白莲教和倭寇等叛逆之事,我有权让锦衣卫协同办理!” “可此次你并非抓捕白莲教,而是清查百花楼,就连人命案都是现场发现的! 你为了对付区区一个百花楼,竟然动用锦衣卫,还敢说不是擅调?” “我去百花楼,就是抓捕白莲教!白莲教在京城卖药的使者,于前日夜间落网伏诛! 有人曾见过他频繁出入百花楼,我合理怀疑百花楼内有其内应,彻底清查,有何不妥?” “胡说八道,那人还曾频繁出入过春燕楼呢!你为何只查百花楼,不查春燕楼,分明是你假公济私! 你为了打击百花楼,不惜编造理由,以莫须有的罪名调动锦衣卫,你罪责难逃!” 两人目光如刀剑一般相交,口中语速越来越快,几乎都是脱口而出,毫不迟疑。 周围百官暗自叹服,也只有这两人才能这般棋逢对手,换了别人,其中一方不管有理无理,在气势上首先就输了。 就在此时,萧风忽然提高了声音,戏谑地看着严世藩,放慢了语速,语气却更加凌厉凶狠。 “严少卿!你又何以知道那人曾频繁出入过春燕楼呢?你既然知道此人踪迹,又因何不报?说!” 最后的一个“说”字如舌绽春雷,轰得严世藩一个踉跄,顿时汗如雨下,严嵩也惊慌地看着儿子。 啥情况啊?儿子你聪明绝顶,怎么不知不觉的又上了萧风的当了呢? 这其实真怨不得严世藩,萧风一上来就有意加快了语速,激起了严世藩的好胜之心。尤其是在这朝堂之上,众目睽睽,岂能认怂? 就算抛开天才的人设不提,严党众人好不容易排练半天取得的群情激奋的舞台效果,总不能被萧风压下去吧? 所以严世藩被迫应战,两人语速越来越快之下,他只顾寻找萧风辩解中的漏洞,却忽略了萧风不知不觉给他挖的大坑。 这句话一出来,嘉靖的眼睛也微微睁开了,十分古怪地看着严世藩,等着他的解释。 严世藩汗流浃背,知道此时是性命交关的时刻,推说口误固然是不妥的,以他刚才自然而然的语气,嘉靖未必会信。 说是和萧风赌气故意瞎说的,也不行。他可是在指责萧风私调锦衣卫,有叛逆之嫌! 如果说是赌气胡说,那等于是承认了为了诬陷萧风宁可做伪证! 他是严党的骨干,他如果承认了这一行为,嘉靖势必认为严党为了对付萧风已经毫无底线,搞不好还会联想到萧风家遇袭,会不会也是你小子干的事儿? 严世藩不愧是聪明绝顶之人,转瞬之间判断了形势,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毫不迟疑,扑通跪倒在地。 “万岁,臣罪该万死!臣生性好色,家中妻妾甚多,难免有时力不从心。所以臣之前经人介绍,从那人手中买过丹药。 但自从朝廷下旨禁药后,臣和此人再也没有过交往,臣也不知此人是白莲教妖人。 直到后来见到满大街的悬赏画像和流行游戏,才知道他是白莲教的。臣内心惶恐,但确实不知他的踪迹,也就不敢轻易开口。 臣之前听那人说他去过春燕楼,故此刚才和萧风激辩之时,一时义愤,脱口而出,还请万岁治臣妄言之罪!” 嘉靖脸色回复平静,眼睛也恢复了原样,不悦地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严世藩的解释。 “身为朝廷重臣,如此好色无度,成何体统?起来吧。罚俸一年,当年考评记为末等。” 罚俸一年对严世藩不算屁事,但考评记末等确实有点严重。因为朝廷有个规矩,要想升迁,除非万岁特旨,否则吏部年终考评必须连续三年是优等。 就算吏部有心照顾,也至少不能有差等才行,更别说末等了,这就是一票否决项! 这也意味着,从今年起,三年之内,严世藩别想升官了,严嵩想帮忙都不行,除非嘉靖改了主意,降下特旨。 本来萧风走了,严嵩和严世藩已经商量好,想办法运作让严世藩从大理寺右少卿变成左少卿,以严嵩的实力,这件事本来也不难办的。 这也是这次把萧风捧上去的目的之一。因为萧风在江南总督任上背完锅之后,肯定是要获罪丢官的。到时就算嘉靖照顾他,想让他官复原职,位置也已经被严世藩占据了。 所以萧风要么挪窝去别的部门,要么就在严世藩下面当右少卿。要么嘉靖就得给严世藩升官,否则没有无缘无故地让严世藩降官给别人腾窝的道理。 这三个结局不管是哪一个,对严党都是极好的,堪称无解阴谋。想不到现在被萧风一句话就给弄没了! 严世藩衣衫湿透,气势也被萧风这一闷棍打得跌落到了谷底,他咬着牙站起来,瞪着萧风。 老子跪也跪了,解释也解释了,现在该轮到你解释了,你凭什么只查百花楼,不查春燕楼?你说! 萧风无辜地看着严世藩喷火的眼神,委屈的看向嘉靖。 “万岁,我不知道啊!我又没跟白莲教的人买过药,我又没跟他聊过天,我怎么能知道他去过春燕楼呢? 至于他去过百花楼的事儿,是井御医告诉我的呀! 是他看过了告示之后,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这个人他见过,在百花楼里见过啊!”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二言破离间 行了,严世藩无话可说了,嘉靖也松开了微微皱起的眉头,点头表示认可。 井御医是个什么货色,大家都太清楚了。他去百花楼不奇怪,不去才奇怪呢! 严世藩压根也没想过要把井御医召进来对峙,他深刻的知道,就凭昨天萧风优先放走井御医的举动,就说明他俩是一伙儿的! 所以想在这件事儿上扳回一局是做不到了,严世藩只能咬牙从另外的渠道进攻。 “萧大人,就算你去查百花楼事出有因,但百花楼中既然并未发现白莲教中人物,你何以仍咄咄逼人,必欲除之而后快? 你这样作为,让人如何不怀疑是假公济私,假借查白莲教的由头,对百花楼实行打击报复?” 萧风怒道:“白莲教虽然没查到,但本官见到人命大案,岂能视而不见,撒手不管? 你问这话就好像本来你要到茅房解大手,难道中途发现还有尿,就憋着不撒了不成?” 朝堂一片哗然,严党外的官员都不顾君前失仪,笑得浑身发抖。严党中人则个个面红耳赤,大声斥责萧风君前无礼,有辱斯文。 嘉靖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凭借自己多年修炼的养气功夫,忍住了一通爆笑,但忍得相当辛苦。 萧风这个缺德的家伙,这比喻实在太粗俗了,但仔细想想,确实也没有比这个更贴切的比喻了! 严世藩涨红了脸,却对萧风的说法难以反驳,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憋住了自己的尿一样。 “就算你要查人命案,但何必将众多官员牵涉其中,不但不给上衣,还让他们签字画押!而跟你关系好的,你却私下放走! 你这般行为,分明是以权谋私,党同伐异!你在培植自己的势力,打击不肯向你屈服的官员,你能抵赖吗?” 众人心里默默地想:这后半句话,听起来好耳熟啊,这不就是你们严党一直做的事儿吗?但当然是没人敢说的。 萧风吃惊地看着严世藩:“严少卿!朝中官员与你有何恩怨?你上一次弹劾张经时,就指责满朝文武对万岁不忠! 这一次明明只是个简单的青楼命案,你也非要拉上朝中官员,大肆污蔑,你这般不顾朝廷脸面,居心何在?” 嗯?众人都大吃一惊,看着严世藩,昨天的事儿除了被当场抓住的飘客官员外,其他官员所知不多,因此也不知道两人谁说的是真的。 严世藩怒道:“你放……什么厥词!分明是你扣下官员,让他们签字画押的!还敢抵赖?” 萧风连连摇头:“绝无此事!什么跟我关系好的就放走,跟我关系不好的就扣下,还什么签字画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昨日只顾审案抓人,清查飘客之事都是手下办的,他们并未与我说起有过此等行为。昨天现场有没有官员我都没注意,但我是不太相信有的。 我大明官员,堂堂圣人门徒,天子门生,就算要去也是去正当的青楼消遣,岂有到百花楼那种藏污纳垢,邪恶变态之所,行邪恶变态之事的道理? 你说我扣下了众多官员,又签字画押,有何证据? 哪位大人昨天因为去百花楼干那种变态难言之事,被我为难了?不妨请出来做个证?” 此言一出,原本沸腾的朝堂忽然变得很安静。官员们面面相觑,彼此打量着,有几个知情人还在窃窃私语。 “老王,听说昨天不是有你的吗?你出去作证啊,严大人需要你的证词啊!” “住口,胡说!我乃圣人门徒,朝廷命官,要去也是去春燕楼,岂会去百花楼那种地方!” “唉?我明明听老李说你昨天也在的啊,是不是啊老李?” “放屁,你不要满嘴喷粪,我昨天又不在现场,如何能知道老王在不在呢?” “这……既然昨天井御医肯定是在的,他说的话总不会有假吧,不妨把井御医找来问问?” “住口,住口,住口!你到底要干什么?井御医是个什么家伙,谁不知道?他肯定会胡言乱语,攀咬一片地!” 严世藩此时也无计可施了,他知道,既然萧风手握着签字画押的证据,却不肯承认那些官员去过百花楼,那些官员打死也不会主动站出来承认的。 何况就算自己威逼他们承认了,确实也是毫无证据。那签字画押的本子在萧风手里,又不在他们的手里! 严世藩目光扫向柳台,独眼顿时一亮!对呀,柳台同志是最有力的证据啊!他可是在台上被萧风单独拎出来的啊! “柳大人,你……” 严世藩刚开了个头,早已火烧屁股的柳台忙不迭地就打断了他的话。 “严少卿,昨日本官听说京城三司出动,去百花楼抓捕要犯。本官身为刑部左侍郎,职责所在,岂能坐视不管? 于是本官就赶过去了,萧大人刚好抓捕完人犯回顺天府,见我到了,就拉着我联堂公审,对,就是这么回事啊!” 严世藩咬咬牙,知道此时让柳台当着万岁的面承认自己是变态,实在是太难了。这个盟友还是很重要的,只能先吃个哑巴亏了。 萧风看着柳台,友善的微笑着,柳台却笑不出来,冷冷的看着萧风,哼了一声。 老子是为了自保,可不是为了帮你,你不要误会!更不要让严党的群众们误会! 萧风笑得更友善了:“柳大人,既然过程是这样的,那今天你一上朝来,就哭诉我的那些罪状,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柳台恨得牙痒痒的,但自己说出来的话,总不能不认吧!他只好忍气吞声地上前一步。 “万岁,臣因不明白昨日百花楼之事的来龙去脉,误解了萧大人,激于义愤,上朝弹劾。 萧大人一番解释,臣已经知晓其中误会,请万岁治臣轻信胡言之罪!” 嘉靖本来对柳台就没什么好感了,因此此时也不客气,微微点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有错不罚,朝廷法度难容。也罚俸一年,考评记末等吧。” 得,柳台灰头土脸地退了下去,欲哭无泪,自己的尚书梦又得多做三年了呀! 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可认个胡言之罪,也比被万岁认为是个轻浮的变态强,也不知道为啥,万岁现在越来越讨厌变态了。 也就严世藩仗着严嵩的荫庇,还能保持着变态当官的权利,其他性格变态的官员,很多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降职丢官了。 严世藩见柳台做出这样的选择,心中自然也知晓原因,他忽然想起了当初萧风带燕娘进宫廷传艺的事儿,心里猛然一沉。 当初自己只当他是有人性,心肠软,改造万岁是为了解救那些小丫头。难道他当初就有这一层目的吗? 不会吧,真有人能心机深沉至此地吗? 但不管如何,严世藩知道此时有进无退,否则这么大的阵仗就白摆了,严党从今以后也将威风扫地! “萧大人!就算柳侍郎所说你均有解释,那张厂公所言,你又当如何解释? 东厂历来为万岁的心腹股肱,对万岁忠心不二,如今你带领三司欺压东厂,先是在城外围殴,后在百花楼胁迫! 百花楼是东厂的产业,你就是要查抄百花楼,也该提前知会一声,请东厂协同,何以悍然行事,无理至此?” 严世藩独眼死死的盯着萧风,生怕萧风看出他偷偷挖的大坑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以为只有你会挖坑的吗? 萧风果然没有察觉:“捉拿白莲教逆贼,何其紧急,而且需谨慎保密。 通知东厂,一来时间长,二来人多嘴杂,万一走漏风声,让人逃了,岂不是白费力气?” 中!严世藩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他立刻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嘴脸,手指差点戳到萧风的鼻子上。 “萧风!你狂妄!你此话何意?你是说东厂不能保密?还是说东厂会走漏风声给白莲教? 东厂是万岁的东厂,你敢说东厂私通逆贼?你这分明是离间万岁和东厂,其心可诛!” 所有官员深吸了一口气,严党欣喜若狂,其他人暗暗摇头,丁汝夔更是目瞪口呆! 这坑挖得好深啊!假装让萧风解释为何看不起东厂,其实却是在引导萧风说出信不过东厂,怀疑东厂通敌的话来! 你要知道东厂的特殊性啊!它本身就是皇帝私自组建,用来对抗文武百官的,后来由于明朝文官集团势力庞大,主要目标就是对付文官了。 如果说锦衣卫是皇帝的鹰,东厂就是皇帝的犬。锦衣卫干的活还是能拿到明面说的,东厂干的活却都是脏活。 所以在大明朝,文武官员一直有弹劾东厂专横跋扈,滥杀无辜,陷害忠良等等罪状的,却从没有弹劾东厂私通外敌的。 道理很简单,东厂就是皇帝的,皇帝完蛋,东厂也完蛋。所以东厂为啥要私通外敌来对付自己呢?图啥呀? 严世藩满意的看着掉进坑里的萧风,就连嘉靖都半睁开眼,看向萧风,等着他的解释。 萧风却一点没有落入陷阱的慌乱,而是看向张远,表情十分的诚恳和友善。 “张厂公,你听听严少卿说的这叫什么话呀!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对朝中百官不满呢,想不到他对你都如此怨毒啊! 你身为公公,和严少卿毫无利益冲突,你开的百花楼又是严少卿最喜欢的类型,他何苦如此呢?难道是之前他去光顾你生意的时候没尽兴吗?” 张远被萧风说蒙了,迷茫地看着萧风:“萧大人此话何意?刚才分明是你说的啊! 担心我东厂走漏风声,所以查抄百花楼不肯事前相商。难道这不是你信不过东厂吗? 严少卿只是仗义执言,对我有何怨毒之处?萧大人不必巧言舌辩,还是把道理说清楚的好!” 众官员此时也觉得萧风是理屈词穷了,靠胡乱攀扯在拖延时间。丁汝夔急得团团转,咬牙就想上前帮帮腔,却被身边的右侍郎一把拉住。 “大人不可,严世藩这坑挖得太深了,就是加上大人你也一样填不满,还不如静观其变。” 萧风微微一笑,看向嘉靖,嘉靖也正看着他,目光大意如下。 师弟啊,东厂虽然不太好,毕竟是我的心腹啊,这大庭广众的,你得说得圆才行啊,否则以后我还怎么用东厂呢? 萧风大声道:“昨日清晨,在进城的官道前,我当街拦住东厂众人,告知张厂公,他东厂的马车夫是白莲教奸细。 张厂公惊怒之下,本想当场拿下,但那车夫想要顽抗,被我和张厂公联手当场诛杀,此事京城百姓知者甚众,张厂公,可有此事?” 张远脑袋嗡的一声,像个痴呆一样的看着萧风。 他昨日为了不暴露给密使送女人之事,曾被迫当街宣布过车夫是奸细,此事如萧风所说,知者甚众,是万万抵赖不了的。 因此他只能期期艾艾地说道:“此事,确有其事,是我与萧大人联手诛杀的白莲教奸细。” 萧风摇头无奈的说道:“你东厂的车夫,也算是你厂公的亲近手下了,都能被白莲教的奸细混进去,其他位置能保证没有奸细吗? 所以我不敢提前跟你商量突查百花楼之事,并不是信不过你张厂公,而是担心你东厂人多嘴杂,其中万一还有奸细,就大事休矣。 张厂公,你说说,我的担心,是杞人忧天呢,还是防微杜渐呢?若是你,又该如何做呢?” 张远内心怒骂,表面却只能木然道:“萧大人防微杜渐,思虑缜密,下官自愧不如。” 萧风愤怒地指向严世藩,差点戳中他的独眼,把严世藩逼得后退一步。 “此事关乎东厂脸面,也间接关乎万岁脸面,我本打算就此保密不说的。 可严少卿不知出于何等心肠,苦心积虑,拐弯抹角地非要逼着我把此事说出来,让百官都知道张厂公治下不严,都认为张厂公不称职! 张厂公,你究竟是如何得罪了严少卿,导致他费尽心机地要借我的刀来杀你啊?” (今日两更)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三言破群丑 张远也蒙了,他不知所措地看向严世藩,心里竟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不会吧,严世藩不会是真的要卸磨杀驴吧? 赵文华当初找到我,是想借百花楼和萧风的春燕楼对抗,现在百花楼没了,这方面价值也没了。 后来严世藩找到我,是想借东厂的力量,对抗倾向萧风的锦衣卫和大理寺以及顺天府,现在看我两次对抗都吃亏了,对我没信心了? 我知道严世藩的秘密太多了,以他的人品,想要卸磨杀驴,把我踢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看着张远狐疑的小眼神,严世藩恨不得掐死萧风,但他此时的当务之急是消除误会,避免被萧风反戈一击。要知道,嘉靖可也看着自己呢啊。 “张厂公,各位大人,我绝无此意!萧风所说之事,我并不知晓啊,何来故意之说呢? 既然突查百花楼事出有因,可以不予追究,但你为抓白莲教,不顾东厂在城外办案,带人群殴东厂,这总是事实吧! 你何以就认定,东厂办案就没有你办案重要?就算心急,也该善加沟通,悍然动刀群殴,是何道理?” 严世藩这明显是在转移话题,严党众人不禁有些泄气,丁汝夔却顿时精神了,期待萧风能乘胜追击,不给他喘息之机。 萧风认认真真的给张远抱拳行礼,张远不明所以,但在嘉靖面前,自然不敢托大,也生怕萧风沿着车夫是“奸细”的话题继续,赶紧还礼。 “张厂公,严少卿此事却说对了。当时我虽然得知白莲教妖人要逃走,心急如焚,但也不该强行冲过东厂的布防,导致起了冲突。 说到底,大家都是为朝廷,为万岁办事儿的,应该好好商量一下的。张厂公如此通情达理的人,料想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协助本官的。” 嗯?这话头怎么这么古怪呢?张远迟疑地看着萧风,又看了看严世藩,严世藩也是一脸懵,明显正在思考。 “所以,这嚣张狂傲,严少卿责问的是。我少年得志,又得万岁信重,难免恃宠而骄,有时确实失了朝廷礼数。 包括其他各位大人弹劾的,插手商业,不按时上值,游荡嬉戏等过错我一概都不辩解了。 这是错,不是罪,但万岁所言不差,有错不罚,朝廷法度难容。当和严少卿,柳大人一样,罚俸禄,记末等。 既然记了末等,臣就不宜升迁,臣请引咎辞去江南总督一职,仍在大理寺戴罪立功,请万岁恩准!” 嘉靖一愣,这话确实是自己刚才说的,而且以萧风的所谓过错,确实也没啥其他可罚的。 那些大臣们虽然群情激昂,但除了柳台和张远,其他人说来说去,都是些鸡毛蒜皮,捕风捉影的事儿。 以此给萧风是定不了什么罪的,只是同样犯错,严世藩和柳台都被记了末等,萧风这边却依然升官儿,确实是不合适了。 但萧风当江南总督的好处严嵩已经说过很多了,嘉靖也都是认可的,现在萧风这忽然撂挑子不干,让大家都很被动。 嘉靖照例是不会背这个锅的,只是看向了严嵩:你自己闹的事儿,现在你说怎么办吧。 严嵩也蒙了,他本来是以为这次准备充分,可以利用这两天的事儿,把萧风直接打倒。 如果那样,自然就是一劳永逸了,一撸到底,滚回观里当道士去,再也威胁不了严党,让他当总督背锅的计划也就无所谓了。 可没想到萧风巧舌如簧,把所有的罪过都甩脱了,回过头来却认了这些不痛不痒的所谓过错,据此为由,撂挑子不干了! 严嵩还只是遗憾,倒没有特别的痛苦。毕竟他当初听了严世藩的计划,捧萧风当江南总督的两大好处中,让严世藩升官当左侍郎,断萧风后路这一条已经没戏了。 而另一大好处,让萧风给改稻为桑的政策背黑锅,能背最好,实在被萧风看穿了,不肯背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 所以严嵩还在沉吟中,是否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力保萧风继续当总督。但严世藩却大惊失色。 他最大的目的可没敢跟他爹明说啊,那两个好处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最大的一点,是他要把常安公主送到南方去啊! 密使死了,这是他给萧芹的补偿!他费尽心机,熬夜累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想出来的天衣无缝的理由,把萧风硬捧上去的啊。 现在这才叫因小失大啊,不但没能给萧风致命一击,反倒有可能鸡飞蛋打,一无所获啊,这绝对不行啊! 严世藩赶紧上前,换上笑脸:“萧大人不必如此,我大明朝堂风气良好,互相弹劾也是常事,都是为了万岁,为了朝廷着想,并无私心啊。 如今既然大人解释了所有的弹劾都是误会,何必为了一些小事耿耿于怀,不肯为国出力了呢,这不是和万岁赌气吗?” 严世藩想用大帽子扣住萧风,让他不得不接受江南总督的职位,否则你就是在跟万岁赌气,古往今来,对皇帝心存怨念那就是死罪! 萧风却不上当,只是十分谦虚的表示,自己确实是大罪不犯,小错不断,实在是没脸升迁,去当什么江南总督。 严世藩急了:“萧大人,你说的这些过错,不过是寻常小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若是因为些许小错,就揪住不放,那天下还有何人能为官呢?” 严党中人虽不知小阁老何以对萧风辞职江南总督一事如此紧张,但多年来的攻守配合早已炉火纯青,他们自然要默契配合,积极声援的。 “严少卿所言不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萧风笑道:“这位大人,可我这人天性如此,这些过错都改不了啊,又当如何呢?” “这……这些小事无伤大雅,无伤大雅!想来万岁也不会因此而责怪萧大人的!” “没错没错,不当值而已嘛,你看郭鋆郭大人病成那样,一年倒有半年告病,不一样当官当得很好嘛!” “游荡嬉戏怎么了?凡古今之大才,都非循规蹈矩之徒,萧大人即使身在青楼,心也在朝堂啊!” 萧风连连摇头:“哪里哪里,大人过誉了,萧风去青楼都是为了工作,入世道嘛,只有入世才能悟道啊。” “就是就是,嚣张狂傲怎么了?有才才能傲物,萧大人平时还是很谦逊的,只是偶尔狂傲一下,颇有李太白之风采!” 众人前赴后继,替萧风辩解,严世藩擦擦汗,总算能喘口气了,现在压力给到萧风,大家都这么捧你了,你看万岁也看着你呢,你怎么办? 萧风连连拱手,笑容满面的和官员们打招呼。此时就连中立群的官员们也趁机站出来,夸赞萧风几句。 反正这时候夸萧风也不得罪严党了,这些人和严党还不一样,严党只是想说明萧风的过错不算过错,夸得还很克制,这些人可是真往死里夸啊。 “萧大人之才,非管仲乐毅可比,至少也是诸葛武侯级别的!没看萧大人平时也拿着扇子的吗?” “萧大人文武全才,此次手刃的白莲教徒,据说将战飞云打成了重伤,最后却被萧大人给杀了!” “萧大人何止文武全才,更是道门天师,入世观出的火药,已成我大明国之利器,望远镜已成战场神兵!” “听说入世观最近炼出了大量的精钢,却不用来打造兵刃,而是用来改进火枪,据说战场上可以一敌十!” 够了吧,嘉靖都听得有点皱眉了。朕的师弟确实是好,但也不至于让你们这么往死了夸吧,还他妈的诸葛武侯,那朕成什么了? 好不容易等众人说得口干舌燥,声浪渐渐退去,萧风这才收起笑容,淡淡的开口。 “按各位大人所言,我的那些错处,都不算错了,对吧?” 众口一词:“不算不算,肯定不能算。” “如今不算,今后肯定也不算的,对吧?这个标准不会随时更改吧?” 依旧众口一词:“当然,当然,我辈都是读书人,岂能出尔反尔,食言自肥?” 萧风点点头:“那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各位大人开解。柳侍郎和张厂公弹劾我,罪名虽重,毕竟是有误会在其中。 各位大人既然明知道我的这些过错不算错,为何还要气势汹汹的上朝弹劾我呢? 是党同伐异,还是觉得万岁太过悠闲,要为难为难万岁呢? 还是各位大人仍旧对万岁修道不满,借着打压在下,发泄一下对万岁重视道门的不满情绪呢?” 靠啊!严党众人都目瞪口呆,我们说了你半天的好话,把你夸得一朵花似的,你却忽然来这么一手! 可这倒打一耙确实厉害!我们刚才为了配合小阁老,表态太积极了,现在如何解释之前的行为啊! 嘉靖被萧风一提醒,顿时也火儿了。 朕不就是想修个道吗?朕是建酒池肉林了,还是做炮烙虿盆了?你们就这么容不得朕吗? 朕就是吃点红铅丹,那不也是以前的事儿了吗?自从师弟宫廷传艺以来,朕连秀女都没怎么征召过了,你们还盯着朕? 拿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来为难朕,不就是想看看朕对师弟,对道门真人是不是会跟你们一视同仁吗? 嘉靖的脾气瞬间就上来了,面色却依旧淡定,口气更加淡定,甚至还有些温和。 “今日弹劾萧风的臣子们,前倨后恭,颠三倒四,捕风捉影,轻浮不端,都罚俸一年,考评记末等!” 吏部尚书夏邦贤松了口气,今年的年终考评工作太好做了吧!我再也不需要平衡给谁几等了,也不用担心严嵩找我谈话了呀! 严党群臣垂头丧气,想不到只是上朝助个拳,当个气氛组,却也被殃及得鼻青脸肿。 真是高高兴兴上班来,哭哭啼啼回家去啊。 严嵩见嘉靖翻了脸,想来想去,总不能扔下儿子自己战斗。何况改稻为桑还是需要有人背锅的,既然今天已经丢脸丢到头了,该争取的利益还是要争取的。 “万岁息怒,群臣今日确有不妥之处,但臣以为萧风为江南总督益处良多,不应轻言换人。还望万岁三思啊。” 嘉靖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他也明白严嵩的意思,大局为重嘛,想来师弟也就是为了出口气而已。 “萧风啊,严首辅言之有理。你平日里飞扬跳脱了些,难免被人看不惯,但朕是深知你的。 这江南总督,眼下确实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你就不要推辞了吧。” 萧风也知道,嘉靖是不会让自己辞职的,因为他现在并不想让严嵩完全掌控南方。这就是嘉靖的制衡之道。 嘉靖信任严嵩,但不会让他毫无对手,历史上哪怕是严党势力最大的时候,也依然不断有人站出来挑战严党。 这不仅仅是一句忠臣孝子不怕死就能解释的。嘉靖的制衡之道,始终给了那些对抗严党的人以希望,也给了他们生存的空间。 别人不说,从对海瑞的态度,就能看出嘉靖做事的风格。而杨继盛也是被严嵩偷偷塞进斩首名单里,被嘉靖误批的。 所以萧风见好就收,大义凛然的表示,既然朝廷需要我,我义不容辞! “请万岁放心,既然诸位大人已经知错认错,臣不会拿国家大事跟他们计较赌气的。 臣还是那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大明是万岁的,可也是每一个臣子的!大明兴亡,匹夫有责!”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大明兴亡,匹夫有责! 张居正喃喃地默念着这两句话,神色不知不觉间从迷茫变得清醒,从犹豫变得坚定,他忽然觉得,自己一向盯着严嵩的眼睛,变得更加开阔了。 除掉严嵩又如何?谁能保证下一个首辅不会变成严嵩?只有一直把国家放在心上,把大明的兴亡放在心上,才能让这天下长治久安啊! 群臣也都被这两句话震住了,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么振聋发聩的话。 不但中立群中有人慢慢的站直了弯曲太久的身体,就连严党群众都有一些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嘉靖坐在上座,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平时没有的,让人振奋的气场在精舍内漫延。他满意地点点头。 “黄伴,让人将第一句话写成对联,挂在翰林院、都察院及六部各司。后一句写成横幅,赐给各地军队卫所,以此勉励!” 第三百四十八章 出发之前 接下来的几天,萧风都在为去江南赴任做准备。 本来其实是挺简单的事儿,萧风有俞大猷在身边,又有朝廷配备给总督的亲兵,安全不是问题。 可随着常安公主必须跟着去,这事儿忽然间就变得很复杂了。 常安公主是要带侍女的,一个入画显然是伺候不过来的。当初在萧府里只带入画,那是因为萧府本身有很多女人可以帮忙。 所以常安公主要带的侍女就少不了,偏偏她又生性挑剔,平时对其他宫女都看不上眼,左挑右挑的,总是不满意。 嘉靖对女儿的安全也很担心,毕竟护卫虽多,能贴身保护的人太少,因此他又想到了安青月,再度征调安青月做公主的护卫。 安青月本来是一心在筹备婚礼的,因为萧风已经正式回复了安夫人:张无心的能力没问题!所以安夫人帮助安青月说服了安司正。 说服的方法也很简单,安夫人甚至都没用上大道理,简单粗暴地告诉安司正:生的第二个男孩姓安! 安司正想想萧风的可怕,再想想女儿的坚持,再想想自己未来的孙子,直接放弃了反抗的意识,转而开始查黄道吉日。 想不到嘉靖一纸调令,打乱了安青月的安排。但圣命难违,安青月只好噘着嘴领旨了,去见常安公主时也没给她好脸色。 常安公主是什么人物,拉着安青月姐姐长姐姐短的一通叫,又掉了几滴眼泪,咳嗽两声。 “我这身子骨,也不知道这次出去还能不能回来了,也算临死前出趟京城,不枉来这人间走一遭吧。 只是姐姐啊,只怕等你和张大哥成亲时,我没法到场祝贺了。这个镯子,是我最喜欢的,就送给你当贺礼了,也留个念想儿吧……” 结果安青月直到给萧风讲的时候,还在不停地掉眼泪:“常安真的很好,很可怜的,你一定要治好她呀!” 萧风无语地看着安青月,这丫头显然已经被绿茶泡晕了,完全忘了推迟成亲的事儿,恨不得立刻就背着常安出发的架势。 安青月既然要去,张无心是否要跟着去就成了大问题。 萧风知道,到了江南,必有一场大战,人手不能少了,但张无心若也去了,萧府中就没有高手了。 展宇不能天天住在萧府,就是裕王愿意,萧风也不允许。他如今是江南总督了,位高权重,和皇子之间的交往更不能有偏向。 还有一层心思,萧风只偷偷的嘱咐了展宇:我不在京城中,你一定要保护好裕王,比平时要更加用心。 展宇惊疑不定:“你是说,有人会对裕王直接动手吗?不会吧,谁敢这么干?” 难怪展宇如此惊讶,虽然两个皇子背后的势力这些年一直争斗不休,但都是玩的政治手段,敢直接对皇子动手,那是前所未有过的事! 萧风摇摇头:“不确定,我只是有种感觉,这次针对我萧府的刺杀,事后想想,多少有点草率了。 按理说,不管是萧芹还是严世藩,都是思虑缜密之人,不该如此匆忙行事。除非另有目的。” 想来想去,萧风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了战飞云的身上,他和展宇不同,甚至和老王都不一样。 刑部捕头实际地位不低,但说到底并不是入品的官员,还是属于吏员一级。 一般县衙捕头的地位待遇大概相当于九品,府衙捕头相当于八品,顺天府的捕头高半级,相当于从七品。 而刑部和大理寺的捕头,则又高半级,相当于七品官的级别。虽然只是相当于,但也是朝廷认可的,所以有时自称个“本官”也没啥毛病。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论品级,隔壁老王堂堂六品推官,比战飞云要高一级,但论实际的影响力,老王未必有战飞云的大。 不管怎么说,战飞云的捕头身份,住进萧风的府里没任何问题。和老王不同,战飞云本身就是在租房子住的。 萧风作为房东,既然能租给戚继光住,自然也可以租给战飞云住,这事儿谁也说不出毛病来。 战飞云得到了免费的房子住,也很激动:“萧大人,你放心,若真有贼子敢来,战某除非死了,绝不让贵府众人少一根汗毛!” 萧风拍了拍战飞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战捕头啊,张无心和安青月我都带走了,家里安全就靠你了。 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入世观这下缺教练了,只有展宇了,你抽空也多去教教。 家里张云清和王迎香都想学武,本来是打算让张无心教她们的,现在也只能辛苦你了。” 战飞云挠挠头:“大人吩咐,本来义不容辞,只是我练的功夫是少林一脉,只怕不是特别适合女孩子练啊。” 萧风笑了笑:“还有展宇呢,他也会来教的,到时候她们喜欢学谁的就学谁的吧。” 为了让萧风放心的出发,陆绎和沈炼带着锦衣卫,在全城进行了大清查行动,要求京城百姓都要有三年的联保。 所谓联保,就是你得有至少两个邻居证明你是良民,而且良民了三年了。若是有工作的,工作场所的老板也得证明你是良民。 这一招对付临时进京的流民极其有效,对付潜伏时间不长,深居简出有特殊目的的人也极其有杀伤力。 短短几天,就抓出了三个白莲教徒,还有不少听到风声早就逃跑了的。这一网下去,大鱼虽少,但虾米很多。 流窜作案的飞贼小偷,拐带人口拍花子的,贩卖极乐丹及其替代药物的药贩子,被抓了一大堆,各部门的监狱差点撑爆了。 忙碌不堪的不止锦衣卫等法司部门,春燕楼也忙得团团转。 百花楼里大概一半的姑娘,都想到春燕楼继续从事娱乐行业,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其实却满含辛酸。 这个时候,可不像后世,笑贫不笑娼。酒吧、发廊、路灯下;东莞、魔都、三里屯,拿着青春赌完明天,还能找老实人接盘。 别说百花楼也算京城名楼,就是寻常勾栏暗门没那么出名的地方,姑娘们出来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也基本不可能。 可为富人妾,难做穷人妻,改行也很难,除非卖豆腐。 所以除了很少数还有家可归的姑娘外,剩下的姑娘一部分选择了进入世观,自食其力,过清净日子,其余的都去了春燕楼。 萧风没有干涉,只是嘱咐燕娘,百花楼的姑娘们之前过得很苦,让春燕楼的姑娘们小事都让着点,别计较。 燕娘甩甩手绢;“计较什么呀?要说计较,只有楼里扫地倒水,铺床叠被的仆妇们计较,怕丢了饭碗。 那些姑娘不但把自己的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还争着打扫楼里的每一处地方,我不让她们干,她们就哭。” 萧风皱皱眉:“为什么哭?” 燕娘叹了口气:“她们说,在百花楼时,如果花奴忽然不让谁干活了,这个人晚上一定是要接待有权势的客人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萧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来吧,慢慢的就好了,只要人的心没死,再深的伤口总会有愈合的那一天。” 燕娘点点头,小声对萧风说:“陈公公昨天找我去了,说有一些和他不对付的太监,尤其是和严党关系好的,正在偷偷地传谣言,说司礼监的账簿有问题呢。” 萧风缓缓的点头:“你去给陈公公捎个话吧,告诉他,是时候了。” 燕娘吃惊的看了萧风一眼,但什么也没敢问,默默的点头告退,萧风又叫住了她。 “有些事,不得不办了,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我不在时,担心你自己守不住……” 燕娘脸一红,紧跟着眼圈也红了:萧公子,他果然还是关心我的,虽然这段时间没怎么搭理我了…… 等等,什么意思啊,他要跟我办什么事儿啊?还说担心他走的时间长了我守不住! 我……我早就半点朱唇万客尝过了,我还有什么能守的呀?萧公子,我看是你守不住了吧…… 天色渐暗,春燕楼前挂起了灯笼。 本来燕娘是打算让百花楼的姑娘们休息些时日再上岗的,但这些姑娘听春燕楼的姐妹们介绍了这里的客人后,竟然都纷纷请战。 因为她们听说,这里的客人都很有礼貌,最粗暴的也不过是发脾气时甩过姑娘一巴掌。 而且春燕楼有规定:如果此时姑娘还能保持微笑,就能获得最佳服务奖! 如果姑娘们不肯受委屈,还可以找燕娘要求放弃服务,燕娘也绝不会强迫姑娘继续上班。 因为姑娘们的请战情绪高涨,而且颇有几个条件优秀的,燕娘不得不重新安排灯笼的个数。 火姑娘站在二楼,嗑着瓜子,忽然发现自己的灯笼居然没挂! 火姑娘火了,扔下瓜子就趴在栏杆上冲楼下喊:“妈妈,妈妈,怎么回事,新姑娘一来,我连灯笼都保不住了吗?” 燕娘笑着走上来,在她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你喊个屁啊!没挂你灯笼是因为今天晚上有人点了你出楼!” 出楼!这可是身份的象征,一般只有红牌姑娘才有这个待遇。因为加上外卖送货费,价格都是要按楼内竞争的最高价再翻倍的! 一般人是不会那么奢侈的点外卖的,之前京城中点外卖最多的纪录保持者是谈新仁,毕竟他是半个老板,点单还有返利呢。 而且他点的外卖,大部分都是替别人点的,钱虽然是他付的,但送货地址基本都不是他家。 一听说有人点外卖,几个红牌姑娘都来精神了,纷纷围过来祝贺火姑娘。火姑娘也很得意,冲大家挺了挺成竹,神气活现的甩着袖子跟着老车离开了。 水姑娘一边忙着帮燕娘挂灯笼,一边问燕娘。 “哪个冤大头这么有钱啊,教坊司刚一解禁就点出楼啊! 而且过去点出楼的,找火儿的最少,连画儿在时都比她出去的多。 这也不是她不漂亮,实在是她那套功夫要用的家伙事儿,都在她自己屋里预备着呢,点出楼可不好带啊。” 燕娘一边忙着一边回答:“那个不是个差钱的主儿,直接扔下了一百两银子呢!点单的人还真是个特殊的,你们肯定猜不到!” 水姑娘抿嘴一笑:“妈妈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到底是谁这么喜欢咱们火儿,没准以后还能替火儿赎身呢。” 燕娘叹口气:“那是绝不可能,这人就是今科状元唐汝辑,只是他让送画儿去的这地址也太差了点,在肉市街骡子胡同。 你说堂堂状元,怎么会住在那种勾栏密集之地呢?看来这唐汝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哈哈哈。” “啪”的一声,灯笼落地,旁边站着的云姑娘脸色煞白,一把抓住了燕娘的胳膊。 “你说谁?唐汝辑?送到哪里?肉市街?骡子胡同?第几个院子?第几个院子知道吗?说呀!” 燕娘被云姑娘吓了一跳,赶紧拉开她的手:“掐得好疼,你怎么了?第三个院子啊!” 云姑娘一把扔下灯笼,转身就往楼外跑,燕娘往前追了一步,云姑娘回过身来,勉强冲燕娘一笑。 “妈妈,我忽然想起有点事儿要出去一趟,我的灯笼今天先别挂了,如果我很快回来,再挂不迟。” 说完也不等燕娘回话,快步走到阴影处,燕娘和水姑娘跑出楼门口,却见阴影处空空荡荡,人影都没有。 水姑娘惊讶的喃喃道:“云儿平时走路都轻飘飘的,这跑得还真快,她有什么急事呢?” 燕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痴痴地看着远处,过了半天,才拉着水姑娘的手,缓缓走回了春燕楼里。 云姑娘疯狂地在胡同里飞奔,她的速度极快,就像一朵云在黑暗中飘动一样,轻盈无声。 她不敢走大路,只敢在胡同中穿梭,躲避着巡夜的士兵和锦衣卫,不时地跳上墙头看看远方,确定方向后再跳下来继续狂奔。 此时春燕楼的马车已经停在了三号院儿的门口,老车掀起帘子,火姑娘正在下车。 三号院门口只点着一盏灯笼,院子不小,显得有些阴森。火姑娘皱皱眉,抬手就要敲大门。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火姑娘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一点声音发不出来。 老车以为有人要抢劫,立刻抄起车辕上放着的木棒就要抡,结果被一只手抓住了脖子,顿时全身无力,手里的木棒也垂了下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浮云一片 短暂的惊慌后,两人才看清楚,用两只手就控制住他们俩的人竟然是平日里娇娇怯怯的云姑娘! 此时云姑娘早已没有了平时的端庄淡雅,满脸都是尘土和汗水,头发一绺绺地贴在脸上,看着格外狼狈。 火姑娘大惊,眼睛瞪得大大的,呜呜地要说话,云姑娘低声急切地先开口了。 “老车,我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调转车头,带着火儿回楼里!千万别大声说话,别让院里的人听见!” 火姑娘呜呜地挣扎着,老车也十分为难:“云姑娘,这不行啊,你这不是砸我饭碗吗? 客人点单了,钱都付了,妈妈安排了我送火姑娘,这样回去,我怎么交代呀!” 云姑娘咬咬牙:“这院子里的人不是唐汝辑!他堂堂状元,怎会住在这里!点单的人也不是他! 有人要杀火儿,你赶紧带她回去,惊动了院里人,谁也走不了了!” 火姑娘用大眼睛表达着自己的不解,老车也犹犹豫豫的不肯赶车,云姑娘无奈地放开了两人。 “反正我也回不去春燕楼了,就告诉你们吧。这个地址是白莲教密使曾经的住所,原本只有我知道,现在看来,严世藩一定也知道了。 他一定是假借唐汝辑的名字,将火儿引来,要杀人灭口的。你们快走吧!” 火姑娘吓得一哆嗦,小声问:“我和严世藩无冤无仇,他为啥要杀我呀?再说了,我死在这里,唐汝辑能脱了干系吗?” 云姑娘苦笑着看着火姑娘,就像姐姐在看着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样。 “这就是他为何用唐汝辑之名的原因。若是其他普通官宦富商,只怕还难逃罪责。 但只要唐汝辑否认,绝不会有人相信堂堂状元会谋害一个青楼女子,必是有人冒名,这就是他们的毒计! 至于严世藩为何要杀你,你不需要知道,反正过了今天,我走了,你也就安全了,他没有再杀你的必要了……” 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把闪亮的钢刀径直的劈向云姑娘。云姑娘反手一勾,将火姑娘扔进了马车里,厉声喝道:“还不快走!” 老车手忙脚乱地跳上车辕,正要赶车,面前却站着一个人,黑暗中,杀气弥漫,拉车的马竟然刨着前蹄不敢向前走! 云姑娘和拿刀的蒙面人转眼间交手几个回合,知道难以取胜,着急地大喊一声。 “严世藩,你放火儿走!你不就是怕我暴露吗,我今天已经暴露了,你杀不杀她都没用了!” “难为你这般时候,还能想着朋友,有此一念之善,胜过白莲教中很多人了。” 云姑娘惊愕的看着从门里飘然走出的萧风,青衫白袍,手摇折扇,跟严世藩的派头还真有点像。 “云姑娘,请院内一叙。既已露相,想来不至于推辞吧。屋内备有美酒佳肴,火姑娘和老车也进来吧。 这大半夜的,让你们受惊吓了,喝杯酒压压惊吧。” 安青月扯下蒙面巾,张无心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云姑娘知道顽抗已然无用,惨笑一下,顺从地跟着萧风走进院中。 萧风给云姑娘和火姑娘都倒了酒:“老车啊,你自己倒自己喝吧。” 火姑娘惊魂未定,满肚子的不解,看看云姑娘,看看萧风,却不敢说话。云姑娘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公子,你是如何找到密使住所的?” 萧风笑了笑:“很多秘密,人活着的时候才能保得住,人一死了,就保不住了。因为人们觉得没有拼死保密的必要了。” 云姑娘不解的看着萧风:“你是说,有人告诉你的?谁?不可能是严世藩,其他人谁会知道这里?” 萧风淡淡的一笑:“你还记得牛三吗?就是在百花楼被抓的那个,自称是苗疆大土司的干儿子。” 云姑娘那日也随着燕娘去看了审案,自然知道此人,但她像很多人一样,早就忘了那个变态的胖商人了。 萧风却没有忘,他下堂后连晚饭都是在牢房里吃的,还特意让隔壁老王动刑。 老王毕竟是诏狱留学归来的人才,手艺比顺天府的刑讯官好很多。 胖子牛三虽然很坚强,但正如萧风所说,他觉得保守密使住所这个秘密没有任何意义。 密使都死了,一个地址有什么关系?以密使的严谨,在离开那个住处,搬进严府时早就会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毁掉了。 所以在老王施展第四招的时候,牛三抛出了这样一个地址,给自己换来了喘息的机会,让萧风也松了口气。 牛三身份特殊,验证真假之前,萧风也不愿意弄死他,何况陆炳过来暗示过他,嘉靖也不希望和苗疆弄得太僵。 所以萧风适可而止,拿着这个地址,给云姑娘设了个圈套,套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云姑娘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酒杯,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柔滑如云的脸上略显苍白。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其实从给仇鸾测字时,测出破城可能与‘云’字之人有关,我就该怀疑了。但实不相瞒,当时我并未想到你。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一个远在京城的青楼女子,如何能影响大同的城门呢?今日云姑娘可否为我解惑呢?” 云姑娘抬起头,一向柔顺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坚强:“我为何要告诉你?” 萧风给自己倒了杯酒,轻轻的啜饮着:“因为我有可能放你走。” 云姑娘吃惊的看着萧风,就像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一样。 不可能的,他一定是在骗自己。白莲教数次刺杀他,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呢? 火姑娘却绷不住了,一把抱住萧风的胳膊,把自己战无不胜的部位紧紧的贴在萧风身上。 “萧公子,你说话一向是算数的,对吧?你不会反悔的,对吧?” 萧风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只好无奈的任凭火姑娘挂在自己胳膊上,瞪了喷酒的安青月一眼。 “我说话算数建立在两个基础上,第一是云姑娘没有杀过无辜之人,第二是她对我的问题知无不言。” 火姑娘紧紧的贴着萧风,着急地催促云姑娘:“云姐姐,你快说,快说啊!我知道你没杀过人的,你快告诉萧公子啊!” 云姑娘惨然一笑:“凭你这句话,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儿。我不奢望你能放我走,只求到时你能给我个痛快。 但我不愿说之事,牵涉圣教机密安危之事,你就是再怎么折磨我,我也不会说的。” 萧风慢慢的喝光杯子里的酒,火姑娘用一只手抱着萧风的胳膊,空出一只手来帮萧风倒满,还讨好的冲萧风笑了笑。 “那就说说吧,大同城门之事过去很久了,总不会还牵涉你圣教的机密和安危吧。” 云姑娘苦涩的一笑:“此事无碍的。当初圣使让我准备好,他已经安排为我赎身了。 严世藩那时虽不知我的身份,但只要密使要求,他肯定会帮这个忙。 当时谈新仁还是春燕楼的老板,加上严世藩的势力,想来春燕楼也不会留难我。 等我赎身后,就去大同,以孤苦无依为由,去投靠画儿。” 萧风恍然大悟:“你们春燕楼几个红牌中,虽然水姑娘和画姑娘关系最好,你和火姑娘关系最好,但彼此之间也颇有情义,料想画姑娘也不会把你拒之门外的。 当时画姑娘随着胡宗宪在大同,她一定会把你引荐给胡宗宪或者仇鸾,你是要刺杀他们二人吗?” 云姑娘点点头:“可惜后来圣使得到消息,仇鸾和胡宗宪二人不知为何,不但加强了城防,还对城中一切与‘云’字有关的人严防死守。 此时我若再去,就算化名,却也是瞒不过画儿的,徒惹怀疑。所以这次行动就放弃了,我也就继续在春燕楼里待命了。” 萧风微笑的看着云姑娘:“胡宗宪虽也好色,但却是官场通达之人。他大概率是会把你送给仇鸾的。 我猜,圣使用你去杀胡、仇二人,肯定不是用刀。以刚才你和安青月对打的功夫,空手未必能杀得了他二人。 而以胡宗宪之谨慎,仇鸾之怕死,也绝不会让你有带刀进屋的机会。仇鸾得了你,只怕当晚就会马上风了吧。” 云姑娘苍白的脸上泛起羞红,微微点点头:“原本计划是先杀胡宗宪,剩下仇鸾,就算嫌弃我,也独木难支。若是不嫌弃我,就再杀仇鸾。” 萧风点点头,同道中人有风险,古今如此啊! “我真正怀疑你,是从柳下的老爹舒服死了开始的。 老族长被胭脂虎搞得马上风,让我不禁开始回想起密使杀死的那些女人。 然后我又问了俞大猷当年萧无极以女子练功的事儿,加上芹哥告诉我的一些极乐神功的内容,我忽然就想起了谈新仁的营造队长了。 再想想给仇鸾测字的‘云’字,我自然就把目光放在了你的身上。 这人啊,如果一但被盯住,再怎么小心也会露出破绽的。后面画姑娘想起见过密使,但想不起来找过谁,我想来想去,最可能的就是找过你。 因为水姑娘不可能看得上密使,若是火姑娘自己,密使的脸再厉害,她也不至于把一个和自己睡过的男人忘得那么彻底。 加上之前画姑娘说过你靠手都能服务客人,被你打断了,靠这些蛛丝马迹,不难把事儿串起来。” 云姑娘呆呆地看着萧风:不难吗?听你说起来确实是不难,可这些事儿很多人都知道,怎么别人就从来串不起来呢? 难道萧家的男人,都是这么厉害的吗?就连萧无极和萧无用,这两个萧家的家仆,都比常人厉害得多啊。 火姑娘本来也呆呆地听着,听到萧风说水姑娘看不上密使,但自己就有可能睡过,气得把萧风的胳膊抱得更紧了,压得萧风的胳膊都有点发硬了。 “营造队长的死不是意外吧?他是无辜之人吗?你们为何要杀了他?” 云姑娘凄婉地笑了:“他无辜吗?我不知道。他帮谈新仁做过坏事,自己为了捞钱也做过坏事。 可他对我很好,所以,不管他无辜与否,都不该由我来杀。为何要杀他,我却不能告诉你。” 火姑娘急了,生怕萧风翻脸:“云姐姐,你说呀,有什么不能说的?” 萧风并没有逼问云姑娘,而是换了个问题:“密使死了,严世藩和萧芹之间如何联络?可有新的密使派来吗?” 云姑娘摇摇头:“这我确实不知。密使刚死,还没有新人来联系我。 至于如何联络,这个你该能猜到。京城里玩鸽子最多的,只怕除了你萧府,就是严府了吧。” 萧风笑了笑:“你认识牛三吗?密使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 云姑娘摇摇头:“不认识,之前我并不知道苗疆的人在京城。我只知道极乐丹的原料都是从苗疆运出来的。” 萧风想了想:“萧芹身边有个年方二十的女子,功夫不错,据说是江浙沿海一带的坛主,叫什么名字?” 云姑娘愣了一下,眼圈红了,低下头咬着嘴唇,轻轻地说:“我不知道,没听说过。” 萧风紧紧的盯着她:“不,你知道。我猜,你一定很喜欢萧芹吧。 也难怪,我芹哥确实是极有风度的男人,可惜他跟密使不太一样,好像不怎么喜欢女人啊。” 云姑娘抬起头来,倔强地说:“这不关你的事!我就是知道,也不会说的!” 火姑娘又要跳起来,萧风一把按住了她,淡淡的说:“知道了,你走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安青月腾的一下跳了起来:“你这就放她走了?” 云姑娘也不敢置信,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 “你不是说如果我杀过无辜之人,就不会放我走的吗?你不是说我知无不言,才会放我走吗?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想利用我去害圣使,那是不可能的,你后悔还来得及。” 萧风活动了一下被火姑娘紧紧抱住的胳膊,一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只好半途而废。 “营造队长是自愿的对吧?他愿意为你而死,也算求仁得仁,这事儿我就不追究了。 你不肯知无不言,本不该放你走的。看在你宁可暴露,冒着白莲教的惩罚来救火姑娘的份上,我放你一马,以后别进京城了。” 云姑娘身子微微发抖,呆呆地看着萧风,火姑娘把萧风抱得更紧了,带着哭腔喊。 “云姐姐,快走啊!你快走啊!萧公子都让你走了,快走啊!” 云姑娘恋恋不舍的看了火姑娘一眼,转身刚要走,萧风淡淡的说。 “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你对萧芹如此忠心,他对你好吗?若对你好,为何会把你扔进春燕楼里?” 云姑娘停住脚步,回头冲萧风弯腰福了一礼,作为告别。 “萧公子,你不必挑拨我和圣使。圣使救过我性命,替我报了仇,我这辈子不会背叛他的。 我的身子骨血两弱,被萧无极强练了极乐神功后,不能断了阳气的滋养,圣使安排我呆在青楼,是为我好。” 云姑娘走出了院子,火姑娘这才放开萧风,冲到院门口。 只见夜深天暗,星光点点,一个浮云般的身影在夜空中随风起舞,越飘越远,终于不可见了。 第三百五十章 一念不离心 第二天早上,宫里传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陈洪公公告老了,已有旨意,由黄锦接任司礼监掌印。 对于这个前朝老太监头子,嘉靖还是给予了不少的体面。首先,那些鼓噪要清查司礼监账簿的声音被嘉靖直接压住了。 人家都要走了,你们还闹这事儿干什么?司礼监以后归黄锦管,有什么问题他自己会去查的。 其次,嘉靖赏赐了陈洪一盘银子。其实这盘银子不多,也就二百两,别说陈洪,任何一个大太监都不会放在眼里,但却意义相当重大。 这叫“赐金还乡”,代表着皇帝对你多年服务的肯定,也代表皇帝的态度:你自由了,好好活着去吧。 嘉靖对陈洪在账簿上做了手脚,一定是心知肚明的。虽然嘉靖对案子的结局并不反对,但他心里对陈洪此举肯定不会高兴。 若是陈洪此时赖着不走,这份不高兴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但陈洪如此知趣,几乎可以算是引咎辞职,嘉靖反而会更大度。 这就是帝王之心,他永远不在意你做的事儿是对是错,只在乎你做的事儿对他是否有利,对他是否足够敬畏。 这盘银子里,有黄锦的多少功劳,不得而知,但陈洪接过银子的时候,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在关键时刻做出了选择,冒险帮了萧风的忙,就是赌一把,现在看,他赌赢了。 当初萧风对他做出的承诺,也已经兑现了一半。借着这次机会,他从高高的山顶,安稳地降落到地面上,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坠落。 剩下的一半,就看未来的日子里,有没有人敢报复他了。别人不说,他这次得罪东厂就有点狠。 燕娘又上门来了,这半年多,她来得很勤,也没有了当初的生疏,连看门的陈大都得到指示,来了就让进,不用通报了。 燕娘走到内堂门前,看见陈洪正看着桌上的银子发呆,他的妻子小琴则正在收拾衣服行李,为远行做准备。 燕娘恭敬地弯腰施礼,并没有因为陈洪已经没有了身份而有任何不同。陈洪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 “坐吧,是萧风让你来的吧,他有什么话说?” 燕娘侧身虚坐,轻声道:“萧公子说这个时候他不方便来,托我带话给您。 他说:‘告诉陈大哥,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在京城住着最安稳’。至于缘由,奴婢却没敢问。” 陈洪的眼睛一亮,缓缓点头,亲切地看着燕娘,就像看着自己的兄弟媳妇一样。 “燕娘,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跟萧风一样,叫我陈大哥,叫小琴嫂子就行。 我老家也没什么人了,京城住了一辈子了,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以后有空常上门来玩。” 小琴皱皱眉头:“老爷,你之前不是还说,要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呢吗?萧风一句话,你就改主意了?” 陈洪宠爱的看着自己的小媳妇:“萧风不说这句话,我就得赶紧走,现在他说了,我就可以留下来了!” 见两个女人一脸雾水的样子,陈洪呵呵一笑:“去让厨房做几个好菜来,燕娘陪我们喝一杯吧。” 得到陈洪告老,黄锦上位的消息,最惊慌的莫过于张远了。他担心黄锦会借机向嘉靖进谗言,把自己的东厂一并接收过去。 因此这两天频繁求见嘉靖,汇报工作,严嵩也旁敲侧击地帮东厂说了不少好话。 公正地说,东厂虽然没干多少好事儿,但事儿还是干了不少的。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不怕锅。 从嘉靖发动“大礼议”开始,到“征召秀女”,再到近期的“改稻为桑”,任何会引起官员们抗议和反弹的事儿,背后都有东厂勤勤恳恳地抓人打人杀人。 锦衣卫的职责毕竟还是比较杂的,东厂的工作却是目标明确:敢让皇帝不自在的,咱就揍他! 张远添油加醋,严嵩煽风点火,最后总算把嘉靖对张远的不满渐渐平息了。更重要的是,严嵩很清楚嘉靖心里所想。 拿掉张远容易,但短时间内嘉靖没有合适的人选来顶替张远。东厂厂公的人选,一定不能和陆炳关系太好。 不管嘉靖对陆炳如何信任,锦衣卫和东厂永远是互相监视,互相牵制的关系。黄锦和陆炳的关系就很好,所以嘉靖不会让黄锦直接掌控东厂。 张远的位子保住了,让严世藩松了口气,百花楼已经没了,要是张远也折了,这次真的是一败涂地了。 不过好在主战场上的优势依旧在我,不管萧风在出发前折腾了多少事儿,他总归是要出发的。只要他离开京城,到了南方,一切就都不同了。 三日之后,天晴如洗,十里长亭,百官聚集,等着送江南总督出京赴任。除非皇帝亲自出宫送行,否则这就是最高礼遇了。 百官相送,领头的自然是百官之首。严嵩带着严世藩,站在百官的最前面,已经等了很久,火气也已经很旺盛了。 “实在是无礼至极!万岁给了他如此之高的礼遇,他竟然到这个时候还迟迟不来,真是岂有此理!” 萧风此时刚出府门,正在跟所有人一一道别。 裕王和景王被嘉靖命令,代表皇帝送行。这俩人就比百官聪明得多,直接跑到萧府,等着和萧风一起走。 刘雪儿作为正妻,自然是有资格多说两句的:“萧风哥哥,你早点回来……” 旁边豪华大马车里的常安公主掀着轿帘:“雪儿姐姐,放心吧,我会催着他早点回来的。” 巧娘搂着巧巧的腰,不让她往萧风身上扑:“老爷,你路上要小心……” 常安公主连连点头:“放心吧巧娘,这次出去很安全的,你不用担心。” 张云清和王迎香每人手里拎着一把剑,像模像样的:“萧大哥,你就带我俩一起去吧,我俩能保护你了!” 常安公主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差得远呢,这次出去很危险的,你俩不行!” 柳如云一言不发,红着眼圈,手里揉着衣襟,痴痴地看着萧风。 常安公主也一言不发,眯着眼睛,手里攥着车帘,茶茶地看着柳如云。 张天赐大声道:“大哥你放心,家里有我呢,你嘱咐我找的东西已经有眉目了!” 常安公主一本正经地点头:“嗯,那就辛苦你了,张老板你好好办事!” 萧风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第一次出远门,兴奋过度,几乎把话都替自己说了,不过也好,自己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旺财:“汪,汪汪,汪汪汪。” 常安公主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放弃,把车帘子放下来了。 车队开动了,满街的百姓都在路边夹道欢送,萧风一一拱手。 站在街对面的刘彤一家也拼命的对萧风挥手,萧风在马上招手致意,刘彤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提醒萧风。 “贤婿!江南青楼多绝色,你要坚强啊,不要堕落!” 等萧风的车队浩浩荡荡的赶到十里长亭时,俞大猷的部队也已经到位,和百官一起等了一段时间了。 见到萧风终于露面了,百官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真没想到要等这么久,所以连个马扎都没带。又都自重身份,不肯席地而坐,此时像严嵩这个身体条件的,已经在打晃了。 严嵩忍着气,若是平时,他一定会趁机折腾一下。但今天严世藩再三提醒过他。 “父亲,万不可因小失大啊。让萧风顺顺当当的出发,到了江南,远离了万岁,咱们才好收拾他啊!” 所以严嵩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萧大人,老夫奉旨,率领百官前来相送,祝萧大人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萧风淡淡一笑,下马向百官抱拳施礼:“各位大人,非是萧风懒惰跋扈,实在是公主殿下随行,十分繁琐,故此来晚了,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百官纷纷点头,表示理解,女人嘛,出门就是麻烦! 入画在马车里气的小声嘟囔:“分明是他自己睡懒觉。听人说昨天晚上深更半夜的才回家,还是春燕楼的马车送他回来的! 听人说车上还有个什么火姑娘,是春燕楼红牌呢!肯定是跟火姑娘折腾到半夜,这时候却拿公主你当挡箭牌!” 常安公主撇撇嘴:“什么听人说,不就是张云清跟你说的吗。 我告诉你,这些女人里,数张云清心眼最多,她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男人大丈夫,逛个青楼怎么了,看看刘雪儿,人家都没说什么呢! 给萧大人当挡箭牌有什么不好,男人啊,只有他觉得亏欠了你,才会对你更好!” 入画吃惊地看着常安公主:“公主殿下,你……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啊?你平时可不是这样说话的……” 常安公主一愣,立刻知道自己因为今后的日子能撇开众女,独占萧风,因此兴奋过度,茶香四溢,暴露了本性。当即闭嘴,奋力咳嗽两声。 “入画啊,我,我也不知道这身子骨还能撑多久,所以把这些从书上看来的道理讲给你听,免得你以后受伤害啊。” 按欢送仪式,皇子和首辅要分别敬酒,萧风三杯酒下肚后,目光越过严嵩,和严世藩三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萧风啊萧风,只怕你到此时还以为我爹捧你当江南总督,是为了让你背改稻为桑的锅吧。放心吧,你未必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了! 萧风淡淡一笑,此时有人设下笔墨纸砚,让萧风留下墨宝。这也是送行仪式的环节之一。 因为有资格享受这种送别仪式的,大部分都是朝廷重臣,而且远赴边塞,危险重重。 临行前往往要写下一些表达忠心的词语,请人带回去给皇帝,算是对皇帝安排这个仪式的回礼。 裕王小声提示道:“师父,如果不知道写什么,可以写‘鞠躬尽瘁’,看历来记录,写这个的人最多。” 景王点点头:“我也一样。” 裕王:“……” 萧风笑了笑,提起笔来,想着坐在精舍里的嘉靖,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莫名的想到了昨夜离去的云姑娘。 云在青天水在瓶,师兄啊,这世间之事,真的那么简单吗?云在青天就自由吗?水在瓶中就不自由吗? 你以为眼前站着的百官,都是提线的木偶,每人身上的那根线都攥在你的手里。 可你真的知道他们的心思吗?他们也觉得每人都在用这一根线牵着你啊! 牵线的人,同时也被线牵着。手里握着的线越多,牵着你的人也就越多。 你一人牵着百官,百官就牵着你,你一人牵着天下,天下就牵着你。 笔落,字出,第一个字是“天”。 百官纷纷议论:“应该是要写‘天下为公’!嗯,这个也不错。还是‘天恩浩荡’?更好!” 第二个字是高,百官开始皱眉了:“是要写‘天高云淡’吗?虽然符合道门习惯的淡然清净,但在这个场合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吧?” 也有人自认为掌握了真相:“肯定不是,我猜是‘天高地厚’,代表对皇恩浩荡的感激之情!” “天高云成雨,夜寒水化冰。百态随境转,一念不离心。” 萧风写完,扔下笔,翻身上马:“各位大人,十里相送,终需一别,告辞了!” “什么呀?这是什么呀?” “别挤,别挤别挤,让我看一眼啊,写的什么啊!” “把手放开,这是要拿回去给万岁的,别扯坏了。” “这写的什么意思啊?好像也不押韵啊!” 在百官的争论声中,俞大猷带着兵士,将萧风的车队围在中间,张无心骑马跟着萧风,安青月骑马跟着公主的马车,逶迤而去。 严世藩看着这首诗,独眼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萧风写的是什么。 这世界上,最柔软的是水,最坚硬的也是水,最温柔的是水,最凶狠的也是水。砸不扁,打不破,斩不断,困不住。 你能打败一个这样的人吗? 嘉靖看完儿子带回来的诗,许久才淡淡地一笑:“你们的师父,修为又精深了一层啊。” 裕王连连点头:“儿臣也觉得是,师父一定思念师娘得很,所以诗中写尽水的百态,就是不提‘雪’字。 但又说‘一念不离心’表达了对师娘的忠诚。以小见大,师父对师娘都如此忠诚,对父皇一定更加忠诚! 我已经让人抄一份送去萧府了,巧巧说师娘听了我的解释,开心得不得了!” 嘉靖的嘴角抽了抽,对儿子如此神奇的脑回路十分震惊,他却不知,他在这个岁数已经当皇帝了,获得了天下最大的权利,却也失去了少年初恋的权利。 裕王此时满脑子都是如何讨好巧巧,看见任何东西都能联想到爱情,这种感觉嘉靖是不会懂的。 嘉靖满怀希望地看向景王,期待他能给出更靠谱的理解。 景王被裕王抢了先,懊恼地点点头:“我也一样。” “每人把这首诗抄写一百遍!” 第三百五十一章 青州知府 萧风一行人马走出直隶,进入山东境内,精神也比之前略微紧张一些。 因为当时倭寇袭击的中国沿海部分,最接近京城的就是到山东为止。因此山东沿海,已经开始有倭寇活动的迹象了,只是比起江浙、福建等地,规模小很多。 早上车队动身的时候,萧风又一次钻进了公主的豪华大房车里。安青月撇撇嘴,偷偷地跟张无心咬耳朵。 “萧风每天早上都往公主的车里钻,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治病不是不用每天都喂药的吗?” 张无心力挺好兄弟:“不要这么说,萧兄不是好色之人,他一定是有更高尚的目的的。” 安青月瞪着张无心:“我发现自从萧风带你去过春燕楼后,你越来越向着他说话了!” 张无心表示自己问心无愧:“春燕楼的事儿,我早就忘了,而且我向着萧兄也不是那之后才发生的。” 常安公主正在大房车里伸懒腰,这马车大得像个房子一样,俞大猷曾建议过萧风,要不要低调一点。 “师父,既然你说贼子是要打公主的主意,我们是不是给公主换个小一点的车,以扰乱贼人视线?” 萧风拒绝了:“若是白莲教想刺杀公主,那当然是把公主藏得越隐秘越好。但萧芹是想要生擒公主,所以不必担心昆仑奴的大铁锤重演。 何况公主体弱,舟车劳顿,还是让她住得舒服点吧,没必要被白莲教吓成这样。” 见萧风进车来,常安公主挥挥手,让入画下车回避。入画不放心的看了萧风一眼,嘴里嘀咕着往外走。 “你嘀咕什么,担心萧大人吃了我不成?” “回公主,我担心的不是公主殿下……”入画笑着跳下车跑了。 萧风笑了笑,坐在公主的软塌边上:“难怪她会误会,这事儿我连张无心都没告诉,除了你我,只有俞大猷知道。” 常安公主奇怪地问:“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俞大猷虽是你徒弟,但你对张无心的感情并不弱于他。何以厚此薄彼呢?你对张无心不够信任吗?” 萧风摇摇头:“我岂有不信任张无心之理?只是张无心在安青月面前是守不住秘密的,而安青月的保密能力我是存疑的。” 常安公主撇撇嘴:“说到底你还是看不起我们女人!觉得我们胸无城府呗。” 萧风再次摇头:“这和男女无关,你看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说明我觉得你是能守住秘密的,比安青月城府深多了。” 常安公主先是一喜,紧接着双眉倒竖,有气无力的怒视萧风。 “我有什么城府,从小在宫里长大,都没见过几个人,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弱女子……” 说着就开始落泪了,萧风无语,指了指榻边桌子上的笔墨纸砚。 常安公主噘着嘴拿起笔来:“你天天都让我测字,可天天都没有结果,白白损耗你的阳气,要不咱们两天测一次吧,哪有那么多危险啊!” 萧风哄着她:“写吧,还问一样的问题。我既然拿你当诱饵,就得保证你的安全,多测测没有坏处。” 常安公主嫣然一笑:“我愿意做你的诱饵,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的人,能帮你,我很开心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萧风心里一热,但随即提醒自己:小心点,别着了道。什么道?茶道呗。 常安公主拿着笔不写字,咬着嘴唇道:“今天还没给药吃呢!” 萧风皱皱眉:“昨天不是刚吃过吗?不需要这么频繁的,每天九点一次就差不多了,多了我有点扛不住。” 常安公主无力的放下笔:“头晕,写不了字……” 一番激烈的挣扎撕扯,偌大的房车都微微有些颤抖,安青月皱着眉看着房车,然后目光转向张无心。 张无心有些心虚的解释:“这是马在打牛虻,你看那些马尾巴甩来甩去的,肯定会引起车厢的震动……” 片刻之后,常安公主平复了喘息,满意的舔着嘴唇,重新拿起毛笔,冲着神情有些萎靡的萧风调皮的一笑,写了个“药”字。(药的繁体字) “一样的问题,今天我的危险来自哪里?” 萧风整了整长袍,拿起纸来,仔细地看着,半天没出声。 常安公主得意的用手指点点萧风的胳膊:“你看,我就说吧,跟前几天都一样吧,什么都看不出来,说明今天我也没有危险。” 萧风笑了笑:“小心没坏处,总之记住,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话就好,不用多问。” 常安公主咬着嘴唇,脸有点红,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有些异样呢…… 萧风走过安青月和张无心,用手遮住了被撕开线的衣领,径直走向前面领队的俞大猷。 “大猷,今日车队驻扎何处?” “师父,晚上就到青州城了,您不是吩咐过不去济南,从山东就开始靠近沿海,一路查看各地卫所吗?” 萧风点点头:“沿路可有草木茂盛之地吗?可有地名中带有黑白之意的吗?” 俞大猷对沿海之地了如指掌,略一思索,随即摇头:“我们要走的官道,所过之处并无此等地方。” 萧风点点头:“山东历来民风彪悍,也曾是白莲教兴盛之地,小心点,派人用快马随时联络附近有驻军的官府,保证随时可以来援。” 俞大猷点头道:“师父放心,咱们队伍人虽不多,但都是精兵,有我和张无心在,谅也无惧。 过了青州就是登州卫了,那边都是戚继光带过的兵,我调动过,很是顺手,便有倭寇也不怕。” 黄昏时分,人马来到青州府城,青州知府黄光、师爷林夕,带着众官员出城迎接,双方寒暄过后,黄知府请总督大人入城。 为了避免引起民间议论,常安公主随行的消息并未对外公布,只说是总督大人家眷随行。 因此黄知府也没有做特别的安排,只是把城中一家豪商的宅院借来,请总督大人及家属安歇。然后置酒给总督大人接风洗尘。 酒席上,萧风见黄知府肥肥胖胖,却满面疲倦之色,就像没睡醒似的,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词不达意,不禁心中纳闷。 “黄大人,如果本官没记错,你是吏部两年连续报优等的官员啊,今日一见,很是意外啊。” 黄知府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最近身体不适,状态不佳。幸亏林师爷帮忙维持,仰仗万岁洪福,还算政通人和。” 林师爷刚才在城门口时已经见过面了,三十多岁,确实是个精明能干之人,把萧风一行安排得妥当得体,此时见知府夸奖,只是微笑不语。 萧风点点头:“看来你也算是知人善用了,能用好下属,自己自然就轻松很多。” 黄知府知道萧风此次任总督,并非为监督官员而来,主要是为了打仗的。 官员升迁是吏部的事儿,他不是严党官员,萧风更没必要揪着自己不放,也没必要过于心虚,遮遮掩掩。 “大人英明,下官当年侥幸考进头榜,当了知县。这些年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唯有知人善用。 这林师爷,我当知县时他就是我师爷,我当同知时他还是我师爷,一路跟随至今,确实是我的左右手!” 萧风点头微笑道:“难怪黄大人不用依附严家,只靠自身优等卓异就能稳步升迁,有此助力,确实让人羡慕啊。 对了,跟我前来的兵士们,林师爷是如何安排的?他们跟我一路辛苦,得让他们休息好才能再赶路。” 林师爷赶紧起身逊谢:“不敢当大人如此评语,黄大人带属下很厚道,属下自当鞠躬尽瘁。 跟随大人的三百兵士,暂时都驻扎在外城。下官已经让人送去酒饭慰劳,大人不必挂心,只管畅饮。” 萧风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和黄大人频频举杯。俞大猷带领兵士在外城,安青月未赴宴,在住所处陪着公主,只有张无心跟在萧风身旁,他却不饮酒。 喝到后来,萧风拉着黄大人的手,开始痛骂严世藩,并痛斥生出严世藩这样的坏种来,可见严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黄大人十分尴尬,既不敢得罪萧风,又不敢公然附和,只能哼哼哈哈。他虽然不是严党,但也绝不想跟严党作对啊。 好在林师爷见机得快,见萧风已经醉了,赶紧央请张无心把萧风扶回后堂去歇息。 等萧风离开后,黄知府擦着满脸的冷汗,连连摇头:“幸亏有你啊,否则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萧大人名不虚传啊,真是太狂了。” 黄知府回到后堂,一个美艳的女子迎上来,帮他宽衣:“老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奴家都等急了。” 黄知府抚摸着美艳女子的肩头,急不可耐:“快,快,药呢?拿一丸来!” 美艳女子抱住黄知府,在他耳边轻声道:“没有药了,林师爷上次给的药都吃完了呢。” 黄知府大急,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他一把推开美艳女子就往门外走,似乎比起美女,他更在乎的是药。 林师爷就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黄知府:“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药吃完了?” 黄知府一把抓住林师爷的手:“对对,快,给我药,我受不了了!” 林师爷把黄知府扶进屋里,给美艳女子使了个眼色,美艳女子吃吃一笑,在昏黄的灯光之下,翩翩起舞,舞姿越来越狂野,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少。 黄知府全身冒着虚汗,喉咙发干,乞求地看着林师爷:“师爷,药,给我药!” 林师爷淡淡一笑:“大人啊,春宵苦短,人生极乐,我真是羡慕大人,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黄知府已经忍无可忍了,双手揪住了林师爷的衣领:“师爷,别废话了,给我一丸吧,我真受不了了。” 林师爷微笑看着黄知府:“大人随我来,现在外面有急事要办,一伙儿倭寇出现在城外,需要调动人马去配合俞将军。你把事情安排一下,就可以享受人间极乐了。” 黄知府被林师爷拉出后堂,跌跌撞撞地来到大堂上,府衙的捕头,城中的守备,以及民团团长都在大堂上等候,彼此交谈,不知这么晚了知府大人叫他们来干什么。 黄知府在林师爷的搀扶下,稳住心神,强忍着内心中犹如火烧蚁啮一般的痛苦,看着眼前的三人。 这三人就是城中所有的武装力量了,按理说,守备是属于军队序列,但明朝重文轻武,文官的权威大,故此守备也必须听从知府的调遣。 黄知府没见到俞大猷,忍不住有些狐疑,但林师爷微笑着看着他:“放心吧大人,万事有我。” 黄知府的理智终于在欲望的吞噬下败下阵来,颤抖的吩咐道。 “有情报说倭寇袭扰,今夜本府身体不适,一切事务,由林师爷代为执行。知府印信在此,有不听命者,以犯上作乱论!” 堂上三人立刻躬身,齐声说不敢。这也是惯例了,之前很多次都是这样,何况跟着林师爷,他们都占过便宜,从未吃过亏,何必质疑呢。 林师爷把黄知府扶回后堂,从怀里掏出一粒黄色的极乐丹来。 “大人,倭寇凶猛,今晚就不要出门了,好好享受吧。” 黄知府急不可耐地吞下药丸,喘着粗气靠在床上,看着美女的艳舞,等着药效发作。 林师爷回到前堂,面色严峻地看着堂上三人,一句话就震惊了所有人。 “各位,今日进城的萧风,乃是倭寇所扮!城外的俞大猷也是假的,乃是倭寇假扮的! 他们趁真总督在路上迟延耽搁的之际,冒名入城,打算半夜里应外合,攻破青州城,屠城抢掠! 知府大人已经接到密令,诛杀倭寇!你们听我调遣,集合所有人手,擒杀假萧风一行! 尤其是要活捉那个家眷女子,那是倭寇中的重要人物,朝廷有大用!” 民团团长毫不迟疑,捕头、守备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惊疑不定,林师爷看出二人心思,冷冷的一笑。 “怎么?信不过我吗?我带着你等杀过多少倭寇,抓过多少叛逆,领过多少功劳和赏银? 你们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和大人顶着呢!事成之后,每人赏黄金一百两!” 这句话让二人哑口无言,他们心里清楚,他们杀的倭寇,抓的叛逆,大都是普通百姓,这些年他们早都被林师爷握在手心里了。 何况刚才黄知府也下令了,就如林师爷所说,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呢!下属是奉命行事,能有什么错? 守备略有迟疑道:“林师爷,我们就算杀死了假总督,可城外的俞将军虽是假的,那三百骑兵可是真的呀。他们要冲杀进来怎么办呢?” 林师爷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他们吃了我送去的酒菜,只怕早已经见阎王了,你还怕阴兵攻城不成?” 因此三人接过盖着知府大印的手令,纷纷告退,转眼间,城中火把通明,兵戈如林。 几十个捕快,上百人的民团,几百人的城中驻军,把只带着十几人入住的萧风宅院,团团围住! 林师爷冷笑着,看着商人豪宅的大门,挥挥手:“冲进去,杀死假总督,活捉所有女子!”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宽容之地 商人的豪宅也不是纸糊的,进攻的人虽多,但没有攻城器械,大门一时半会儿居然撞不开! 最后还是捕头和守备身先士卒,翻墙准备进宅子里,打开大门,刚一站上墙头,却被十几只箭矢射了下来。 守备身手不弱,闪过了箭雨,摔下墙去,捕头就没那么好的身手了,被一支羽箭射中了大腿,惨叫着摔到了墙里面,凄厉地喊了一声,就没动静了。 林师爷一惊,命人爬墙强攻,三路人马开始往墙上爬。天色虽晚,院里各个房间却灯火通明,随着萧风来的十几个士兵弯弓搭箭,不断地射着墙头上爬上来的人。 但进攻的人实在太多了,最后箭矢告罄,墙根下也铺了一层死人。这些士兵扔下弓箭,抽出腰刀,和跳墙进来的人开始厮杀。 大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了,更多的人涌进了院子里。那些士兵且战且退,死伤近半,最后终于被围住了,他们背靠着背,刀刃向外,和围攻者对峙。 此时更多进攻者已经冲进了各个房间,然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空的!” “屋里没人啊!” “床铺都没动过!” 林师爷脑袋嗡的一声,挤进包围圈,看着被围住的萧风的亲兵,厉声问道。 “总督大人呢?你们带来的女眷呢?都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大街上传来了马蹄声和喊杀声,一个满身是伤的守城士兵冲进院子里。 “守备大人!城门被那个瘸子给打开了,俞将军带着城外驻扎的三百骑兵冲进来了!” 守备大惊,他把大部分守城士兵都带进来围猎萧风了,城门外防守确实人不多,但也有二百多人呢,张无心一个人就把城门给抢了? “你说清楚,守门的弟兄们是都被杀了吗?” “不是啊,是那个瘸子和萧大人还有一个姑娘,三个人带着知府大人到了城门口,知府大人下令开的城门啊!” 转眼之间,马蹄声急如骤雨,伴随着“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的喊声,响起一片刀枪扔在地上的声音。 青州城内士兵本就对守备的命令心存疑虑,此时见到俞大猷神威凛凛,那五百骑兵杀气腾腾,再加上张无心一剑一个的恐怖剑法,立刻就缴枪不杀了。 守备知道此时放下武器也是死路一条,带着几个心腹亲兵奋力从后门冲出,林师爷也跟着他们一起冲了出去。 然而此时俞大猷的骑兵已经将院子团团围住,守备杀死两个骑兵后,被俞大猷一剑砍下了脑袋,剩下的人再也不敢负隅顽抗,纷纷投降了。 捕头在掉进院子的时候就被乱刀砍死了,三个领头的,只有一个民团团长还安然无恙,此时正带着民团的人抵抗。 眼见俞大猷的士兵拉弓搭箭,知道再打下去要全军覆没,民团团长才长叹一声,扔下了手中武器。 “兄弟们,咱们败了,放下兵器吧。” 此时黄知府已经被萧风和张无心架着回到了府衙大堂上,萧风坐在了知府的座位上,黄知府看着自己无处可坐,只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 此时青州守备已死,守军看到了俞大猷的兵符,已经尽数被收编待审。捕快和民团也尽数被抓,看着大堂下面跪着的乌压压的人,黄知府吓得面如土色。 “大……大人,这,这一定是误会呀!下官哪敢造反啊,是林师爷说有倭寇攻城,俞将军命我调动人马的啊。” 萧风微笑看着他:“这么说来,黄知府完全是被林师爷蒙骗了?” 黄知府点头如捣蒜:“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萧风看向堂下五花大绑的林师爷:“你又怎么说?” 林师爷淡然一笑:“黄大人说得没错,就是我假传命令,哄骗众人的。所以他们都无罪,只有我有罪。” 萧风笑了笑:“他们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的。我问你,你是不是白莲教的人?” 林师爷昂起头来:“不错,我就是白莲教的,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萧风看了一眼堂下跪着的人群:“你说他们都是被你哄骗的,我却不信。你说出他们中谁是白莲教徒,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林师爷摇摇头:“你不用费劲了,只有我是,其他人都不是。” 萧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本有好生之德,想少杀几个人。你既然不肯超生他们,我也无可奈何。 别人不知道,你肯定知道随行女眷的身份。就算没有她,就凭你们刺杀江南总督,按律本就该是不分主从,一律以谋逆论罪。 俞大猷!抓获的青州守备亲兵共几人?” 俞大猷上堂抱拳道:“大人,共三十二人,其余已经在围捕中杀死了。” 萧风冷冷一笑:“堂下排成一排,让今晚留守诱敌的弟兄们监斩,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俞大猷一愣,看向萧风,他知道萧风并非嗜杀之人,这一下要杀死三十二人,确实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但萧风的眼神和语气中丝毫没有暗示他这是演戏,军法如山,俞大猷领命下堂,将那三十二个守备的亲兵列成一排。 林师爷也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萧风,他在白莲教中地位不低,对萧风的消息自然也掌握不少,他也不信萧风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萧风看了一眼堂下,大喝一声:“斩!” 在一片哀嚎和求饶声中,大刀挥舞,人头落地,顷刻间鲜血染红了府衙之下的长街。黄知府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坐在车里的常安公主,掀开帘子,刚好看见了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目瞪口呆地看着堂上的萧风。 安青月和入画担心公主被吓坏,赶紧伸手把帘子拉下来,公主惊魂未定,嘴里喃喃自语。 “好吓人,他在府里真的从不动手打人吗?安姐姐,你可别骗我啊,他以后会不会打我呀?” 林师爷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萧风看着堂下的几十个捕快:“你们身为捕快,却甘受白莲教妖人的指使,围攻行刺江南总督,罪无可恕!拉下去!” 捕快们撑不住了,纷纷大喊:“大人,冤枉啊,平日里黄知府让我们一切都听林师爷的,他让我们干什么,我们不敢不干啊!” 其中几个捕快挣扎着站起来:“大人,我等都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啊!” 萧风冷笑道:“怎么这世界上总有人觉得,所有昧良心的事儿只要自己不是主犯,就不算作恶。一句奉命行事,就可以抹掉自己内心的罪恶呢? 我问你们,本官像是倭寇吗?俞大猷将军像是假的吗?那三百骑兵,人人有目共睹,你们可曾见过倭寇有三百骑兵吗?” 捕快们哑口无言,他们当然知道,不但倭寇没有骑兵,就连沿海地区的明军都很少有骑兵。因为在沿海地区,地质松软,泥泞难行,骑兵打仗并不占优势。 何况大明需要骑兵的地方太多了,跟北方游牧民族打仗的骑兵还不够用呢,哪有多余的部署到南方来啊。 这一句问话,不但捕快们难以狡辩,就连原本梗着脖子,也觉得自己听命无罪的民团,也都惊慌起来。 眼看捕快们都被拖下去了,林师爷绷不住了,大吼起来。 “萧风!你如此不加辨别,就不怕滥杀无辜吗?” 萧风淡淡一笑,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在手心中轻轻地拍打着。 “林师爷,你说我不加辨别,属实是冤枉我了。这本册子,是黄知府交出来的,是这几年来你为青州守军和捕快们请功的名册。 守备军功甚着,杀敌几十人,他的亲兵们杀人最少的也超过三个人。就是这些捕快,也都有捕杀记录。 他们杀的是什么敌?倭寇和白莲教叛逆!俞大猷身为备倭总指挥,却告诉我,这几年里,倭寇从未杀到过青州城! 青州唯一的接敌记录,是在几百里之外的海上!当时用的是登州卫的船队,并未调动青州城的守军! 青州身为府城,守军不足千人,就是因为这里并非前线之地,可青州府守备军功甚至超过了很多前线总兵,也真是奇事。” 瘫在地上的黄知府此时爬了起来:“大人,这,这不会吧,假冒军功之事,就算报上去,上面也会驳回的吧,可上面都认了呀,还给了赏银呢!” 萧风看了黄知府一眼:“这几年来,各地谎报军功之事很多,光是沿海地区,俞大猷就查过很多次。 可惜他的权利不够大,上面有人的,照样谎报不误。你青州城上面不但有人,来头还很大呢!” 黄知府连连摆手:“不不不,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并非严党官员,虽也给严家送过礼,但都是跟其他官员一样的寻常礼节。” 萧风无语地看着这头蠢猪:“黄知府,你自认不是严党,严世藩却对你百般照顾,让你一帆风顺的从知县一直升到知府,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黄知府猛然一激灵,惊恐地看着林师爷:“你,你从我当知县的时候就是白莲教的人了?是你私下里联系严家的?” 林师爷同样无语地看着他,到现在了黄知府才想明白,看来自己当年还真没选错,此人当真是最好的傀儡,又蠢又欲。 萧风这林师爷,淡淡一笑:“所以倭寇的战功纯属子虚乌有,至于白莲教,你真想让我相信,在你林师爷的率领之下,你们杀了几百个的白莲教徒吗?” 林师爷挺起胸膛,毫不畏惧:“就算是谎报军功,那也是林某一人之责,他们不过是未加揭露,顺水推舟冒领而已,罪不至死!” 萧风冷冷的说:“可就算是谎报军功,也要有实物才行,一份军功一颗人头。 既然死的不是倭寇和白莲教,你敢告诉大家,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林师爷惨笑一声:“你猜不到的吗?” 民团的团长猛然抬起头来,惊疑地看着林师爷。 “林大哥,他说的都是真的?守备多次带兵下乡去杀倭寇,都是假的?你不是说过,捕快们用来冒充白莲教的都是江洋大盗吗?” 萧风嘲讽的说:“哪有那么多江洋大盗?我入青州城前,四处的村落都派人去暗查过。你知道村民们是怎么说的吗? 有人说,在这青州地界内,你要是偷偷入了白莲教,反而就安全了,绝不会有人抓你。反而不是白莲教的,随时会被当白莲教和倭寇杀了。 反正当不当倭寇,当不当白莲教,都会被当成倭寇和白莲教杀死,还不如干脆出海去投奔倭寇,或者加入白莲教呢!” 民团团长大吼一声:“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林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林大哥,你告诉我,他是胡说的!” 林师爷看着民团的团长,和下面的团民,默然无声。他知道萧风手里拿着的账册就是铁证,只要一道榜文,被他们荼毒过的村子里的百姓会都会涌过来作证的。 萧风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吧,他就是要逼得整个青州府,人人都加入白莲教。 实话实说,我之前从没想过,会有人有这么疯狂的想法和举动,竟然想把整个府城都变成白莲教的地盘,连我都有点佩服你的豪气了。 不过仔细想想,你虽非知府,却握着知府的大权,掌控军队和捕快,发展民团,有想告你的人,都被你偷偷干掉了吧。 上面又有严世藩给你遮掩撑腰,你把整个青州城用两只手捂得死死的,不见天日,这个疯狂的计划,没准还真有可能实现。” 林师爷知道大势已去,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时也格外硬气,瞪视着萧风。 “萧大人,我早就听说过你的事儿,你道法精深,思虑缜密,难怪圣使再三嘱咐我不要轻举妄动,想不到还是栽在了你的手上。 既然你道法精深,不妨猜猜看,天下之大,圣使为何单单派我在青州之地做此等大计划呢?” 萧风微微一笑:“这有什么难猜的,青州百姓,大概是整个大明对白莲教最宽容的地方了。 这个计划若在青州能成,则可慢慢复制到其他区域,若是在青州都不成,那也就只能作罢。” 林师爷一愣,他本是想将萧风一军,打压萧风的气势的。 因为他知道这次一败涂地,但仍希望剩下的教众能继续发展,那他就算死也不能输在气势上。 却想不到萧风一语中的,让他颇有些难以接话,只能追问道:“你何以断言青州百姓对白莲教最宽容呢?” 萧风笑了笑:“青州民间至今多有佛母香火,难道短短一百多年,就没人记得唐赛儿了吗? 可惜呀,你们自以为找了片沃土培植势力,却愚蠢地刀耕火种,拔苗助长,毁了这片可能是你们白莲教最后的容身之所。 我既然来了,白莲教在青州所做之事就再难瞒过天下,从此白莲教在青州,将无立锥之地!” 第三百五十三章 舌战林夕 青州是怎么成为民间对白莲教最友好最宽容的地方的?因为唐赛儿。 白莲教将近一千年的历史中,大部分时候都是作为反派出现,但也不乏高光时刻。反元斗争自然是其中一个。 但要说到最具个人魅力的白莲教人物,绝对是唐赛儿,没有之一。一直到清朝嘉庆年间才出来的王聪儿,可算是后起之秀,但也没有唐赛儿那么出名。 唐赛儿传奇的起因,其实和臭鳜鱼很像,这么说绝不是不尊重唐赛儿,而是确确实实的历史。 和臭鳜鱼一样,唐赛儿造反同样是精力旺盛的明成祖朱棣,迁都闹出来的事儿。 迁都就要盖宫殿,修城墙,原来的燕京城作为京城国都肯定是差点意思,是需要重新整修的。 于是朝廷就从山东征了几十万人来干活,这就是所谓的徭役。本来从制度上说,徭役这事其实也没有那么的惨,无非就是给官府干活,拿的报酬少点。 但历朝历代只要徭役一多,就必然会出现动荡和叛乱,估计很多皇帝挠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百姓给地主干活也是干活,给朝廷干活也是干活,朕也没让他们白干啊,朕也给钱给粮了啊?他们为啥要造反呢? 唐赛儿的传奇,就很好地解释了这个问题:徭役制度的问题,主要就在于报酬的发放环节有问题。 唐赛儿的老公叫林三,小两口刚结婚后,唐赛儿的爹就被征去服徭役了。于是小两口就到官府要工钱——我爹给你们干活了,按制度是有粮食补贴的。 官府用棍子回答了小两口的疑问,一顿乱棍打死了林三。唐赛儿的爹一看自己努力工作,却被黑心老板赖了工钱,讨薪又害死了女婿,一怒之下气死了。 唐赛儿的娘一看女婿和老公都死了,悲伤之下也病死了。这一家子就剩下了唐赛儿一个人。 如果唐赛儿是普通的弱女子,那可能她也就悲愤之下气死或病死了,可她不是,她从小习武,功夫了得,而且在白莲教中颇有声望。 唐赛儿自称佛母,在青州揭竿而起,带领几千人开始造反,山东各地纷纷相应。朝廷立刻派大军镇压,双方两次大战,唐赛儿都打赢了,杀了两员明军大将。 唐赛儿的故事告诉了人们一个深刻的道理——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更不能暴力对待讨薪者,否则麻烦很大。 最后朝廷没办法,调集各路大军,围剿唐赛儿,这次造反终于被扑灭了,但唐赛儿的传奇并没有结束——她失踪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朱棣同志被迫重温了一次他侄子带给他的噩梦。 据说他为了找出唐赛儿,杀了很多办事不力的官员,还抓了几万个道姑尼姑,可惜一无所获。 这件事充分体现了朱棣同志把唐赛儿和侄子相提并论的程度——他怀疑侄子当了和尚,就合理推测唐赛儿应该是当了尼姑或者道姑。 也不知道朱棣有没有强迫症,如果像谢耳朵一样,那他临死前嘴里念叨的没准就是朱允炆和唐赛儿这两个名字。 因此,唐赛儿这个名字,在山东人民的心里,其实已经超越了白莲教本身,成为了山东人民不畏强权的精神象征。 当然,本着爱屋及乌的原理,青州人民对白莲教比其他地方更加宽容,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儿。 萧芹对青州这块天赐福地寄予厚望,让极具智慧的林夕从一个小小师爷干起,物色合适的傀儡官员,重金贿赂上层,动用严党庇护,希望能打造一个坚实的根据地。 为何黄知府不用做严党?这本身就是萧芹的安排。如果黄知府入了严党,严党帮忙虽然更加名正言顺,但却会引起非严党官员的怀疑,有些事儿就可能被追究。 因而黄知府这样的状态最好,暗地里受到严世藩的庇护,表面上却与严党毫无关系。 那些反对严党的清流一向是看屁股坐的位置来判断人品的,自然也不会为难黄知府,又收了礼物,甚至有时还会帮忙遮掩一些瑕疵。 就是在这两伙人共同的不作为之下,青州才在林师爷的摆弄下,渐渐变成了白莲教最猖獗的区域。 如果不是萧风这次来了,青州再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殊难预料。 林夕死死地瞪着萧风,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他本身是个聪明而自负的人,因此当萧芹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时,他觉得是圣使太谨慎了。 萧风和公主被自己困在城里,俞大猷带的骑兵被留在城外,半夜偷袭,本就是必胜之局。 更何况为保万全,他还特意准备了丰盛的酒菜,全部下了白莲教的秘制毒药,送给骑兵部队。 友军送的酒菜,还需要怀疑吗?就算谨慎些,试一试,普通的银针之类的,也试不出这种毒来,那些骑兵有什么理由会不吃的? 萧风看着他的眼神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可以回答你,让你死得瞑目。不过在这之前,你是否应该对民团有个交代? 报功的册子上没有他们的名字,看他们的衣着,家里也并不宽裕。既然你不是靠升官发财笼络的他们,那我想,靠的就是白莲教的教义吧。 白莲教的教义是怎么说的?是让你杀良冒功吗?还是让你逼的人走投无路,只能入教? 唐赛儿虽然是大明叛逆,总算是个侠气冲天的奇女子,难道她会让你们这么祸害她一心保护的青州府吗?” 林师爷惨然一笑,看着民团众人:“兄弟们,不是我林夕倒行逆施,违背佛母心意,实在是形格势禁,不得不为。 唐赛儿当年何等英雄,圣教义军也只打了两个月就败了。如今朝廷腐败,远胜当年,但朝廷仍旧势大,圣教被多年打压,人才凋零。 为了迅速壮大圣教,对抗腐败的朝廷,我不得不用出非常手段。千罪万罪,罪在我一人,将来白莲盛开,天下太平,我愿身入地狱,永不超生。” 民团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孰是孰非了。萧风暗赞一声,白莲教中果然有人才,千年不绝,确有其因。 “林师爷,白莲教既然认为朝廷腐败,那白莲教若造反成功后,会如何治理天下呢?” 嗯?黄知府瞪大了眼睛,这,总督大人怎么还跟白莲教反贼探讨起造反成功的事儿来了,这个话题本身就有点大逆不道吧。 林师爷也很意外,但这样的宣传语,都是平时烂熟于心的,断然不会被这样的问题难倒。 “当然是天下大同,佛光普照,众生平等!” “那为何白莲教从唐到宋,从宋到元,从元到明,不停地造反,却一直没能成功呢?” 林师爷嘿嘿冷笑道:“人都说萧风是大明天师,道法精深,学究天人,想不到是浪得虚名,言过其实。 谁说我圣教造反没能成功?这大明朝是如何来的?大明朝就是我圣教的功劳,我们当然是成功了的!” 民团众人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呆呆的听着萧风和林师爷的交锋,他们都是受到白莲教影响的人,尤其是团长,更是视林师爷如神明。 可今天萧风揭露了林师爷传教的手段,让一直蒙在鼓里的民团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他们此时心态极其复杂。 既希望林师爷辩论获胜,这样他们心里也好受些,就算同样作为叛逆被杀,至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但也莫名其妙地希望萧风能把事儿说得更清楚些,让他们明白明白,为何白莲教的使者们,把白莲教说得那么好,却一直受到朝廷的镇压,甚至青州之外的百姓都不怎么待见呢? 这种矛盾的心理,普遍存在于历朝历代不那么坚定的白莲教徒中。他们很迷茫,很困惑,很犹豫。 他们就像被渣男睡过的女孩子一样,对渣男有一定的认识,但因为已经被睡了,因此心里会不停地帮渣男找理由,说服自己,说服父母,这个渣男可能还是个不错的人。 何况这个渣男确实也偶尔会表现得很温柔,例如反元起义和唐赛儿,都是白莲教这个千古渣男难得展现的温柔一面。 因此,此时林师爷举出了白莲教最近这些年挂在嘴边上的最牛的证据,民团众人都看向萧风,看他是否承认这一点。 历来官府众人都是按照朝廷口径,绝不承认大明的建立和白莲教有什么关系的,但萧风却没有断然否认。 “假使如你所言,是白莲教造反推翻了元朝,建立了大明,那么白莲教已经造反成功,为什么你们现在还要造反呢?” 林师爷微一沉吟:“那是朱元璋背信弃义,背叛了白莲教!他不承认自己是白莲教的人了!反过来又打压白莲教!” 萧风点点头:“那如你所说,假使太祖原来是白莲教的人,他后来又为何不肯承认自己是白莲教的人呢?他为何要反过来打压白莲教呢?” 林师爷皱眉抬头,看着萧风,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他不肯与白莲教分享胜利果实!不肯分权,要一人独占天下!” “那他为何不肯分权,要一人独占天下呢?” “你!这还用问吗?他就是这样的人啊!他就是天性卑劣!” “既然你说他天性卑劣,那为何当初又能当你们白莲教的首领呢?你们白莲教的首领都天性卑劣,整个白莲教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我何时说过朱元璋是白莲教的首领了?他不过是白莲教不入流的小人物而已!” 萧风恍然大悟一般的哦了一声:“你是说,太祖并非白莲教的领袖,甚至都不算什么大人物,是这样吗?” “当然!当时白莲教中英雄辈出,他算老几?” “既然如此,太祖起义成功,推翻了元朝,建立了大明,又和你白莲教有何关系呢?” “这……” 林师爷忽然发现自己中了萧风的圈套,绕来绕去的,硬生生的把朱元璋造反成功和白莲教给剥离开了。 但这事儿是自己承认的,现在要反过来争辩,确实也很难受。但看着民团众人难过的表情,他不得不再努力一下。 “虽然他不是白莲教中的大人物,但他毕竟是白莲教中人,这样他就代表了白莲教,就应该和白莲教分享胜利果实!” 民团中一部分人皱着眉,想着这里面的道理,另一部分人则连连称是,声援林师爷。 萧风微笑道:“太祖起义之前,当过和尚,这件事你们都知道吧?” 这事儿朱元璋从不避讳,全天下都知道,民团众人自然也都知道,纷纷点头,林师爷也点头。 “按你的说法,太祖虽不是和尚中的大人物,但他毕竟曾是和尚,这样他就代表了和尚,起义胜利后,就应该和和尚分享胜利果实,对吗?” “这……”林师爷有些发蒙,“这岂能相提并论?” “当然不能相提并论,太祖当和尚在前,即使按你所说入过白莲教,那也是后面的事儿。 凡事都要有先来后到,人家和尚团体的权利显然在你们之前啊!” 林师爷目瞪口呆,这逻辑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自己又想不出什么像样的说法来反驳对方。 因为萧风完全是按照自己的逻辑在解释,甚至是在假设对自己的说法全盘承认的情况下! 萧风笑了笑:“其实和尚的委屈也只是比你们大点而已,最委屈的应该是乞丐啊。 太祖起义之前还当过乞丐呢,虽然不是丐帮中的大人物,但他毕竟曾是乞丐,这样他就代表了乞丐。 起义胜利后,乞丐们的权利应该比和尚和白莲教都要大点才对啊,否则按你所说,太祖就忘本了呀。” 林师爷终于说不出话来了,他脑瓜子嗡嗡的,总觉得萧风的话是强词夺理,却偏偏强不过他,也夺不过他。 萧风冷冷一笑,一拍惊堂木,把两腿发软,刚爬起来的黄知府吓得再次摔倒在地。 “林夕!你为了逼青州之地的百姓加入白莲教,笼络守军,贿赂捕快,杀良冒功,残害平民! 任你巧舌如簧,总逃不过天理人寰,白莲教也许并非总是坏的,但大明天下已定,你们口称为天下百姓,实则为一己私利,让百姓再起劫难! 你们的圣使勾结鞑靼人,勾结倭寇,出卖大明将士,残杀大明百姓,竟然还有脸说什么佛光普照,天下大同? 今日之白莲教,心如豺狼,祸比倭寇!唐赛儿给你们白莲教在百姓面前挣下的那点脸面,都让你们给丢光了!” 林师爷惨笑道:“厉害,果然厉害,我说不过你。不过在下不过是圣教中的小人物,我说不过你,不代表你就有理! 天下百姓信谁的,你管不了!别以为官字两个口,官府的两个口,百姓一个都不信!白莲教虽然只有一个口,却能说进百姓的心里去!” 萧风冷笑的看着他:“你错了,从今以后,天下百姓只会信我的,白莲教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 林师爷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种信心,诧异的看着萧风,萧风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猜猜,百姓是相信《三国演义》,还是相信《三国志》?” 林师爷茫然地看着萧风,忽然明白了萧风的意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第三百五十四章 日月昭昭 民团众人终于垂下了头,团长是首犯,虽被林夕蒙蔽,但也绝无宽容之理。 其余众人,过往无罪案者,未正式加入白莲教者,杖责三十而后收监做苦役。 倒不是萧风不肯原谅他们,而是短时间内分辨不出,他们中有哪些人心中是倾向白莲教的,不能让他们出去走漏了风声。 团长与林夕和黄知府后堂的妖艳女子,并排被推到府衙前的长街上。黄知府战战兢兢地看着萧风,生怕他把自己也直接推到长街上去。 虽然这肯定是不合规矩的,但黄知府感觉萧风就根本不是个讲规矩的人! “总督大人,下官绝无谋逆之心。这些年来,林夕办事得力,我就渐渐心生懒惰。他又渐渐引诱我吃药,还给我纳了这个小妾,让我无心正事。 到后来我就完全被他控制了,可他做的一切事儿,都说是为我好,我也确实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我还以为自己学习万岁,无为而治,干得不错呢,可我真不知道他和这女子都是白莲教的人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杀良冒功的事儿啊!下官所言句句为真啊大人!” 萧风看着这个又懒又蠢又好色的猪头,知道这只是大明朝目前大部分官员的缩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压在身上的东西太重了,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个又重又脏又冰冷的大明,真的值得我以血肉之躯背着它蹒跚前行,一不留神就被压得粉身碎骨吗? 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财富,足够保护家人和朋友的身份。我哄哄嘉靖,和两个皇子,以及徐阶、张居正搞好关系,就可以富贵终老。 等我在乎的人都死了,这个天下和我有什么关系?就让它顺着历史走下去不好吗?我带着家人和朋友,好好地活着不好吗? 黄知府见萧风神色茫然,还以为自己说动了萧风,赶紧加把劲,用极小的声音悄悄的说道。 “大人,下官颇有家资,情愿全都献给大人。还有,这两年林夕总是用断药来搪塞我,但我知道他肯定藏有很多药。 大人,咱们搜出来,都归大人处置。这药现在黑市上卖得极贵,大人愿自用,效果也是极好的……” 萧风并没有杀黄知府,只是扣下了他的印信,交给青州府同知,让他代理知府工作。然后把黄知府关进囚车里,让人押送进京。 事后萧风得知,黄知府刚走出去两天就药瘾发作,在囚车里叫得像杀猪一样。 颠簸十日走到京城时,整个人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但药瘾竟然被硬生生地戒掉了! 这一现象引起了陶仲文的巨大兴趣,他正在奉嘉靖之命和萧风之托研究极乐丹上瘾的治疗方案。 听说黄知府必然是死罪后,当即请旨,将黄知府关进了锦衣卫的诏狱里。 因为黄知府勾结白莲教,铁证如山,因此即使是严世藩也不敢出面保他。但嘉靖也始终不下旨杀他,只是一直关在诏狱里待审。 陶仲文每天带着朝廷没收的极乐丹走进诏狱,喂给黄知府吃,等他重新上瘾后,再用各种药物尝试治疗。 发现自己的丹药很难治疗后,又找来井御医共同研究,把黄知府扎得像刺猬一样,但仍然效果有限。 最后还是采用最简单的办法,把黄知府捆起来,任凭他药瘾发作,杀猪般的嚎叫,进行记录。这次比上次用的时间更长,大概十五天才戒掉。 然后再喂药,再戒,再喂药,再戒…… 终于在第五次戒药时,黄知府没抗住,挂了,为极乐丹的治疗工作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陶仲文后来告诉萧风,黄知府必死之罪,这样也算死得其所,留了个全尸,比在刑场上身首异处要强多了。 但井御医告诉萧风,这只是陶仲文的个人看法,黄知府戒药期间把陶仲文的全家女性问候了很多遍,并多次请求能上法场挨一刀痛快的。 这是后话,此时目送黄知府的囚车上路后,萧风走到长街上跪着的三人面前。 团长闭目等死,妖艳女子梨花带雨,拼命扭动着诱人的身段,希望能引起萧风的兴趣,只有林夕,依旧平静的看着萧风。 “如今我必死之人,你可否告诉我,我究竟是输在了哪里? 你何以知道我有问题?何以提前通知俞大猷等人不吃我送去的酒菜?” 萧风淡淡一笑:“我答应过你的,你说了你的事儿,我自然会让你死个明白。 在到青州之前,我请公主测了个字,看她是否有危险。公主写了个‘药’字。 ‘药’字上草下木,中间的两个‘幺’字与草字头连笔了,看起来就像两个‘玄’字。 ‘玄’为黑,中间为‘白’,黑中带白,我本以为是个草木茂盛的所在,名字中带黑白之意的地名。 所以我让人在青州附近四处打探,寻找有这种特征的地方。同时也收集民情,看这一直被吏部和兵部都夸奖的青州,究竟是怎么治理的。 结果我发现青州府城外的百姓,竟然很多都觉得加入白莲教更加安全,这就让我不得不起了疑心。 当我在城门外见到黄知府时,第一时间就知道公主的危险来自于他,因为‘黄’字也是草字头,且下面是个‘寅’字底。 ‘寅’时是凌晨,正是黑夜白日交界之时,所以我步步小心,仔细观察。但我看来看去,发现此人并非大智若愚,而是纯笨,他是怎么危害公主的呢?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他向我介绍历年升官都靠你的协助,我忽然就明白过来了,那个字,指的既是他,也是你,公主的危险,同时来自于你们两人!” 林夕看着萧风:“此话何意?” 萧风笑了笑:“草木之处,亦可为林;日夜之间,亦可为夕;看黄光那个窝囊样,也坏不出那些花样来,这青州府应该是你在做主。 黄知府的愚蠢和欲望,林夕的狡诈和凶狠,共同构成了今日公主的危险,这才是那个‘药’的正解。” 林夕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风:“可你何以知道我会给俞大猷他们下药呢?你就算防备在城中遇袭,也不会想到这么具体的事儿吧。 要知道我给俞大猷的部队送酒菜时,你已经在城中了,并没有机会去告知俞大猷啊!” 萧风淡淡一笑:“死去活来之后,我才发现,之前测字多少有些胶柱鼓瑟了,其实测字的这个字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含义。 公主写的是‘药’字,问的是她的危险何在,我自然要提醒俞大猷提防有人给他下药的。” 林夕咬咬牙:“你压根就没把公主带进城里,对吗?否则就算你计算再周密,我也有机会抓住公主的!” 萧风点点头:“公主千金之体,怎能轻涉险地?马车里坐的是个侍女而已,安青月陪在车旁,你就觉得里面一定是公主了? 公主一直留在俞大猷身边,不过是换了辆小马车而已。这趟出来,我带了好几辆马车,你猜猜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林夕呆呆的看着萧风,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猛然叫了起来。 “你何时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公主的?既然你知道了,为何还要带着公主来南方冒险?” 萧风淡淡的说:“因为严嵩说的对,万岁也说的对,眼下没有比我更适合帮俞大猷的人了,所以明知是圈套,我也要来。 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们。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很难说呢。” 林夕闭上眼睛等死,但心中终究是好奇,不情愿的问道:“你的车里,带的都是书吗?” 萧风微微点头,叹息道:“你很聪明,可惜了。车里带的是我雇人写的话本戏本,都是免费提供给各地戏班子和茶楼酒肆里说书人的。 这一路过去,每到一处我都会散发一批,京城里还在源源不断的印刷,向各地免费派送。 《三国志》永远也不会像《三国演义》那么深入人心,当县令的武大郎,也永远没有被潘金莲毒死的武大郎出名。 因为百姓更喜欢故事和传说,而不是历史。白莲教历来就是利用故事和传说给百姓洗脑的。 历朝历代的官府,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我懂。我不但免费给他们送本子,凡是讲得好的,讲出了名气的,我还让朝廷发给赏银。 我手握着朝廷这部巨大的宣传机器,我有公开的渠道,有无穷无尽的财力,比编故事,你们比得过我吗?” 林夕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大刀落下的那一刻,他撕心裂肺地狂吼起来。 “圣使,你一定得杀了这个人啊,否则白莲教完了!” 萧风在青州驻扎了数日,看着同知出安民告示,对之前被守军和捕快误捕误杀的人家发放补偿,告诉他们这都是白莲教干的。 同时也大量地清查抓捕已经加入白莲教的教众,集中训诫后留下记录,放回家中。 这算是案底,以后再有白莲教活动时,这些人会优先被调查。 然后分发话本和戏本子,亲眼看着各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都开始讲起白莲教祸国殃民,变态凶恶,被道门镇压,朝廷抓捕的故事。 并且在府里开了几次堂会,亲自审查了几个本地有名的戏班子排练的《白莲教勾引鞑靼兵,大明军血战保京城》。 戏班子唱的水平也就罢了,中规中矩,比不上京城名角,但有几个花旦对萧风频频暗送秋波,春意盎然,引得躲在帘子后面看戏的常安公主大为不满。 “难怪人们把戏子和青楼女子放在一起说呢,果然是极不尊重的,萧大人,你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萧风诧异的看了常安公主一眼:“怎么你以为他们是女子吗?这种地方上的戏班子,谁会收女子唱戏啊,那都是男的。” 常安公主大为吃惊:“不会吧,怎么看着比女人还有女人味啊!为何地方上戏班子不会收女子唱戏呢?” 萧风耐心的给常安公主解释:“敢收女子唱戏的,那一定是大班名角,而且一般都在京城里,有后台,有保障。 否则女子一旦登台唱红了,没准就被哪个地方豪强给看中了,强买甚至抢走当小妾了。人常说,三年出个状元,十年出个名角。 辛辛苦苦教的徒弟,谁愿意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呢?戏班子一下没了台柱子,生存就堪忧了。” 常安公主呆呆的看着那些依旧在向萧风抛媚眼的“花旦”们,忽然觉得有些悲伤。 “看来我确实是不谙世事,这等事,书上却是不会写的。 父皇总说大明日月昭昭,想不到百姓竟然如此悲惨,唱个戏都要靠男扮女装来避过灾祸。” 萧风淡淡一笑,眼神中却毫无笑意:“避过灾祸吗?也未必。即使如此,依旧有人会抢的。 你以为他们真的是喜欢我吗,他们是希望能博得我的欢心,牺牲一个人,给班子找个靠山,才会安全。 什么时候,女孩儿也可以自由的学唱戏了,在台上唱戏的男女都不需要提心吊胆了,这大明才算是日月昭昭了。” 数日后,京城发来圣旨,对萧风清查了青州白莲教,揭开了青州知府谎报军功等事,进行了嘉奖。 同时京城派来了一个新的青州知府,据说是严嵩极力举荐的,青州如此重要,他刚好趁此机会安插自己的心腹。 萧风不在朝中,群臣自然不敢反对,何况他们也确实没有啥反对的理由。 这个新任知府虽然也是严党中人,但为官清廉,名声也不错,是严党中一个绝对的另类。 此时这个严党分子正在给萧风送行,两人在城外说了很多悄悄话,看得很多人都目瞪口呆,尤其是青州的各级官员,都暗自纳闷。 不是说这位新的知府大人是严首辅很看重的心腹吗?不是说严首辅和萧大人势不两立吗? 为啥这位知府大人和萧大人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么回事呢? 也许是在互相斗法吧,据说小阁老严世藩就经常跟萧大人进行这种脸上笑嘻嘻的切磋。 想来也是,这位新知府既然是严首辅的心腹,斗争的水平自然也不会低。 萧风的车队已经走出了很远,新知府仍然在极目远眺,看着随风飘散的烟尘,回想着萧风的嘱咐。 “青州之地,上接直隶,下接江南,我走之后,你要继续严防死守,既要防止白莲教卷土重来,也要勤练兵马,防止倭寇过境。 严党那边,你不要冲动多事,你就继续像以前那样,装你的老实人好了。等我需要你站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的。” “下官杨继盛,谨遵大人之言,请大人放心,有下官一口气在,定叫青州不失,白莲不兴,倭寇有来无回!” 第三百五十五章 拦路喊冤 萧芹看着手里的密信,脸色铁青,半天说不出话来。 古月儿给他倒了杯茶:“芹哥,又怎么了?” 萧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说“又”呢?是因为我最近的烦心事太多了,常常这个状态吗? “林夕死了,青州完了。我苦心经营多年,选中黄光这个废物,让林夕一步步把控住青州局势,作为以后起事的大本营,就这么完了!” 古月儿宽慰道:“朝廷腐败,各地百姓多有不满,在哪里起事儿都一样的。 青州虽大,林夕能控制的也不过是府城守军,几百人而已。真正的军队都在各地卫所和提督管辖,芹哥你又何必对青州如此执念。” 萧芹叹口气:“不一样的,青州是当年唐赛儿起事的地方,天下都知道唐赛儿起事是正义之举。在此地起事,自然会被人感觉是正义之师! 何况青州就在北直隶的边上,义旗一举,最快七天就可打到京城!圣教如今大部分力量都在南方,一点点打到京城,何其难也。 若是两边同时起事,即使京城不克,也可南北呼应,在江北占一席之地,即便将来划江而治,也是优势在我。 可恨林夕不听我言,轻举妄动,导致此败,断送了我多年心血。若是他能等几天,等我调集其他地区的教众联合行动,加上罗文龙部的倭寇,则此事可成!” 古月儿想了想此事的来龙去脉,觉得不能全怪林夕,主要还是萧风太可恨了。 “芹哥,就算林夕不动手,据说萧风也派人在青州境内打探了消息。我早就说过,圣教在青州传教之法太激烈了,很难不被察觉的。 大概林夕也是觉得时间长了难以隐瞒,担心到时连动手都没机会了,这才铤而走险的。” 萧芹从古月儿的语气里听出了她对林夕在青州所作所为的不满,他无奈地苦笑着,拍了拍古月儿的肩膀。 “月儿,我何尝愿意让林夕用那种手段传教呢?只是天下百姓愚昧顽劣,不知感恩,毫无血性,朝廷对圣教打压也越来越厉害。 若是只靠行医施药,舍米送粮,不知到何时才能让圣教发扬光大。威逼百姓入教,和联络倭寇一样,都是临危之举,非常手段。 等圣教起义胜利之后,自然会对百姓多给补偿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非常时期不可过于拘泥对错,否则等于大敌当前,自缚臂膀。” 古月儿心里永远拧不过这个弯来,但她对萧芹又崇拜至极,因此只能低头默默不语。萧芹重新看了一眼密信,平复心情,喝了口茶。 “萧风不但杀了林夕,整顿了青州,还重金集合了文人墨客,让他们写污蔑圣教的话本和戏本,传唱天下。 不愧是萧家人啊,他若是肯和我并肩而行,这天下谁能匹敌?可惜,可惜啊。” 古月儿道:“此人对圣教威胁如此之大,早晚得杀了他的。可青州如此优势之地都没能得手,我们该如何行事呢?” 萧芹放下茶杯,踱了两步:“萧风十分机警狡猾,他一路疾行,不断的变换路线。 各地教众与我之间的通讯毕竟是有时间延迟的,我很难提前设伏,只能希望他在一个地方多呆些时日。 但等他到了南京应天府,这样的大城,驻军众多,守卫森严,他就是呆上一年,我也奈何他不得。 只有当他到沿海小城时,用倭寇拖住他,然后调集教众包围,必要时,我亲自再去会会他!” 古月儿看着铺在桌上的一幅地图,此时的地图虽然比后世略显粗糙,比例也不甚精确,但长城以内的大州大府,在上面标得还比较准确。 “芹哥,萧风连济南府都没去,直接奔了青州,这是要直奔山东沿海一带,先跟倭寇交手吗?” 萧芹也看着地图,点点头,肯定地说:“到了青州,下一步他一定会去登州卫。 那里是附近几个卫所战斗力最强的,也是离沿海最近的。通知罗文龙吧,让他派人从海路奔登州去。 他的老巢在江浙一带,海路到登州需要一段时间,等他到了,萧风也该到了,通知我们在登州附近的教众集结!” 此时萧风的队伍正在路上疾驰,俞大猷前后奔走,照看着整只队伍,萧风和安青月在公主的大房车旁边并肩骑马而行。 “萧大哥,之前你不是说要去登州的吗,怎么改道往兖州去了?” 萧风看了安青月一眼:“你现在变客气了,以前开口就是萧风,现在也学人家叫萧大哥了?” 安青月脸一红:“别不识抬举啊,是师兄让我对你客气点的,说我算你弟妹,要注意点。” 萧风笑了笑:“白莲教在全国各地都有教众,何况严世藩也和白莲教勾结,我们的行踪要完全保密是做不到的。 但我们可以打时间差,他们的通讯再快,也无非是鸽子,鸽子有没有那么多还不好说。 我摆个姿势,做个假动作,他们就得通个信息,但他们通讯的速度,总不会有我说走就走的速度快。 这就是为何我不走水路的原因,水路难以更改,不到码头也靠不了岸,虽然水路上可以多派官船防护,但全程都在人家眼皮底下。 有时一场战斗能不能打赢,实力只占一半,信息差要占一半,这就是锦衣卫养暗探的作用了。” 安青月不服气地撇撇嘴:“你能改道,人家也能跟踪啊,跟踪你这大队人马,应该很容易的,你总不能成天做假动作吧?” 萧风板起脸来:“真让人跟踪了,又没发现,我就要打张无心的板子!他负责断后是干什么吃的?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虽然我俩关系好,但我不是因公废私的人,我要把他的屁股打开花,让他趴着结婚!” 安青月气得瞪着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车里传来了常安公主有气无力的声音。 “安姐姐,不用怕,我在书里看过,男人不怕打屁股,趴着也可以结婚的……” 兖州府,主要是今天山东临沂、济宁、枣庄及周边地区。临沂和枣庄这一片地方,在古时候的地名是琅琊郡。 元朝时琅琊郡官方改名为临沂,但明代民间仍旧称其为琅琊,枣庄就叫枣庄,一直都叫枣庄。 萧风后世的很多朋友,都以为枣庄古时候叫兰陵,其实兰陵是在临沂范围内,和枣庄关系不大。 枣庄这个名字的历史,其实比人们以为的早得多,其命名据说是最早在本地居住的人们发现这地方枣树比较多,因此一商量,就叫枣庄吧! 中国人民这种极其随意而尊重自然的命名习惯,很多都保留到了现在。例如吉林的大榆树,四川的攀枝花,以及无处不在的靠山屯…… 此时萧风一行就来到了兖州府下枣庄境内的靠山屯。按理说叫靠山屯的地方大概率是没资格靠近官道的,但枣庄地区却是个例外。 因为枣庄盛产煤炭,而山东以北地区到了秋冬季节,都会大量地需要煤炭。 京城附近虽然有煤,但碍于风水问题,能开挖的地方很少。东北地区此时还是女真人的地盘,没有开过矿,枣庄自然就显得很重要了。 靠山屯就是个大煤窑,不止挖煤,也烧炭,所以官道特意分出一条支路路过这里,方便煤炭的运输。 萧风的车马此时就走在这条官道支路上,腾起一片烟尘,路边不远处,一群正在休息吃饭的矿工,抬起头看向这支路过的队伍。 因为靠近官道,这些矿工们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三百多人的骑兵,个个盔明甲亮,簇拥着几辆马车。 其中一辆还特别大,特别豪华,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过路官员。 一个矿工忽然扔下手里的黑面馍馍和咸菜条,跳起来没命地向官道上跑来,边跑边嘶声大吼。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冤枉啊!” 其他矿工都惊呆了,傻傻地看着那个矿工在满地的土石和煤块中飞奔,几个在旁边喝水聊天的监工,则迅速跳起来扑向他,企图阻止他靠近官道。 此时在监工们的呼喝下,几个离官道近的矿工也站起来拦住了那个飞奔矿工的路线,甚至比监工的还要积极些。 那个矿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扭打一番后被按在了地上,绝望的看着咫尺之遥的队伍就要过去了。 俞大猷看向萧风,这些吃饭的矿工得有二百人,而且附近矿洞不少,谁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藏着人,如果是敌人在此处设伏,却也不可不防。 萧风淡淡的说:“我早上给公主测过字,她这两日应无危险。只要她没事,咱们还能怕了这些人?停下看看。” 随着一声命令,队伍停在了官道上,俞大猷来到路边,那个矿工被按在地上,监工正在往他嘴里塞着煤核。 “放开他,让他过来!” 监工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却满脸堆笑,连连作揖行礼。 “将军,这些矿工常年在地下劳作,这几日又阴天,少见太阳,偶尔发疯是寻常事。 惊扰了将军,实在是罪该万死。不敢耽误将军行程,小人等自当妥善处理!” 俞大猷早年行走江湖,见闻广博,知道监工所说不无道理,便低声对萧风道。 “师父,矿工井下发疯之事确实很多,民间称其为黑疯子,常年不见阳光,所处狭窄之地,多有此类。” 萧风点点头,他知道,这其实就是幽闭恐惧症的一类,不过既然停都停下了,他还是打算弄个清楚。 “是不是疯子,问两句话就知道了,能费什么事,把他带过来!” 那几个矿工看着监工们,监工们看向戴着黑帽子的监工老大。监工老大犹豫了一下,还是挥挥手,示意放开。 那个被按倒的矿工爬起来,一边吐着嘴里的煤核,一边哭喊着爬上官道,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将军,大老爷,冤枉啊!” 萧风跳下马来,走近这个矿工,身后的大马车帘子也掀开一条缝,好奇的往外看着。 俞大猷全神贯注地戒备着,他虽然看出这个矿工应该不会功夫,但江湖之大,能人异士很多,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看走眼呢? 何况没有功夫的人,也不是绝对不能杀人的,蜀中唐门就研究过很多以机扩之力带动的暗器,使用者有准头即可,无需内力。 更别说火枪了,要不是那玩意发射的施法前摇太长,比任何暗器都厉害的多。现在非常时期,这个矿工敢抬手,俞大猷肯定先踢飞了他再说。 矿工也感受到了俞大猷的威压,两只手牢牢地按在地上,只是拼命磕头。 “你叫什么名字,你可知这是什么队伍?既有冤情,为何不去官府鸣冤,而要拦路告状呢?” 矿工抬起头来,已是涕泪横流,满脸的煤灰似乎已经深入皮肉,连泪水流过都冲刷不开。 “大老爷,小人叫韩昌,济宁韩家村人。因为在家族里大排行行三,矿上都叫小人韩三儿。 小人何尝不想到官府鸣冤,可小人连这矿区都逃不出去啊!大人啊,就为了拦路鸣冤,我们都死了两个兄弟了啊!” 萧风沉默片刻:“来龙去脉,仔细说说。” “大人,这里的煤矿,是从五年前开始挖掘的。开始时人不多,矿工主要都是靠山屯本地的人。 后来煤矿越挖越大,官道也修到了这里,外来的矿工就越来越多了,监工也增加了。我和同村人就是从前年一起被招来挖矿的。 枣庄附近,很多人家都靠煤矿活着,矿上的活虽然苦,可收入还可以,能养活一家老小,家里男人多的,还能攒些钱。 小人和同村人辛苦劳作,但拿的工钱经常被监工克扣,这些小人们都能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个矿上都难免有这种事。 工棚建在靠山屯边上,矿工们下工了就回到工棚去睡。拖家带口的外来矿工,会在村子里租间房子住。 同村人中有个韩老大,是我们这群人中下矿最有本事的。带着新婚妻子一同到了靠山屯,租了房子,他在矿上干活,妻子平时接一些浆洗缝补的活计。 小人等平时住在工棚,但韩老大总会带上同村人的脏衣服回家,免费帮我等洗补,我等都对韩老大十分亲近。 半年前,要新开了一眼井,因为刚开始挖井时,怕挖错了地方白费功夫,往往会先挖一条小径,看见煤了才会扩大挖掘。 但开挖这种小径,人多了使不上劲,一般就是一个人挖,极其辛苦。小径不像后来完工的巷道,没有木框支撑,也很容易塌,极其危险。 正因为这工作既辛苦又危险,故而没人想干,也确实不是谁都能干的。监工头就强命韩老大去挖,许诺多给钱,如果不去就要打他,还要赶走他。 韩老大无奈,只得从命,我们都在这边大矿上挖煤,韩老大一个人在很远处挖新井的小径。 谁知道,傍晚时分,监工头忽然过来告诉我们,小径塌了,韩老大被埋在里面了!” (今日两更)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一面之词 韩三初时十分紧张,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扭头看向站在官道边上,垂手侍立的几个监工,生怕他们会冲上来打断自己的话,因此难免有些语无伦次。 好在后来见那些人不敢过来,萧风又一直耐心的听自己讲述,这才渐渐减少了惊慌,说话也更有条理起来。 “小人当时就蒙了,跟着同村的工友冲过去,几个监工已经把韩老大扒出来了,韩老大头上都是血,已经断气了。 监工说韩老大是自己干活不小心,才导致小径塌了,可我们都知道,韩老大手艺极好,怎会犯这种错误呢? 村里最细心的韩九发现了问题,韩老大的致命伤是在后脑勺上,明显是极硬的东西砸的,头骨都砸碎了。 那塌了的小径中,只有泥土和碎石,哪有那么大的硬物?监工说是一大块煤从上面砸下来的。 可我等常年在煤矿中,小径仅能让人站直,就算是上面有煤落下,也没有高度,焉能把人砸成这样? 最可怕的是,仔细看那伤口的形状,依稀能看出是锤子头的痕迹,而韩老大的锤子,却在洞外面,被水冲洗得干干净净。 我等同村自然不肯相信监工的说法,就想去报官,不料监工却说我们要造反,让人把我们抓了起来。” 萧风看了看官道旁那一片矿区,一百多个矿工,只有四五个监工,都聚集在路边,被俞大猷的亲兵拦着过不来。 “监工几人?你们同村矿工几人?” “回大人,监工五个,我们同村人二十个。” “你们二十个人,被五个监工给抓起来了?” “回大人,原本监工头只有一人,是从县城里派下来的。剩下四个监工,都是他从矿工中提拔的。 很多矿工都希望能得到监工头的赏识,被提拔为监工,所以他们都是帮着监工的,刚才扭打小人的那几人也是如此……” 萧风叹了口气,果然如此。他曾经看过一本书,描写在日军侵华期间,某一个县城里只有五个拿枪的日本兵,这五个日本兵竟然管住了一个县城! “后来又如何?” “后来,我们被打了一顿,不敢再提告状的事儿。矿上缺劳力,他们就放了我们,继续在矿上干活,但看得很紧,下矿和回工棚,身边都有他们安排的矿工监视着。 小人等离不了矿区,进不了县城,拦路鸣冤就成了唯一的路。好在这是官路,时不时的就有官员车轿路过,机会倒也不少……” 说到这里,韩三泪如雨下,哽咽难言,萧风心里暗叹,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儿。 “大人啊,第一次拦路喊冤的就是韩九,可那车轿连停都没停,直接就过去了,韩九被官老爷的仆从拦在路边上,磕头磕得满地是血呀。 官老爷走后,韩九就被监工头带着人群殴致死,尸体扔进了炭窑。监工头还放话,谁要再敢拦路告状,都是死路一条。” 萧风淡淡的说:“你说,你们已经死了两个人?” 韩三连连磕头,铿然有声,额头上很快也血迹斑斑。 “大人,我等都不甘心,而且听靠山屯本地的矿工偷偷告诉我们,说韩老大的妻子寻死上吊,幸亏被人救下来了。 一个女子尚且如此烈性,我等为同族兄弟,岂能无动于衷,于是商定,再有更大的官路过时,由另一人去喊冤。 结果这次,那官员倒是停下了轿子,但听完叙述之后,只说了一句,他会去和当地县令交涉,就一去无踪了。 拦路告状的兄弟,再次被他们打死,然后把我们同村之人,都安排到了远离官道的矿坑。 本来小人等已经心如死灰,再过车轿也不敢上前了,监工也就渐渐放松了看管。 可今日,小人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的队伍经过,这才冒死一试啊!” 萧风的目光扫向被俞大猷拦在路边的五个监工,点点头:“让他们过来吧。” 监工头走在前面,四个矿工提拔的监工显然有些胆怯,略微落后。监工头干净利索地行了个礼。 “禀大人,小人是枣庄县城捕头,在此处矿区监工,此处官路,过路官员甚多,不知大人官讳,未敢贸然上前见礼,请大人宽宥。” 萧风微微一愣,想不到这监工头不但不卑不亢,谈吐也颇有章法,居然还是县城的捕头。 “即为捕头,何以在此处做监工?” 监工头再次行礼:“大人有所不知,这枣庄与其他县城颇有不同,县城很小,城郭很大。 因枣庄地区多靠煤矿为生,因此其实大量的纠纷和案子都发生在矿区之中,县城里反而很少有事儿。 为此本县捕快大多分散在各处煤矿做监工,维持秩序,否则这些地方死了人县里都不知道,才真正是鞭长莫及了。” 萧风看着监工头的脸,风吹日晒煤粉遮盖,也和矿工一般黑黝黝的,确实不是个养尊处优的样子。那四个监工也是一般模样。 “如此说来,本县捕快确实比其他地方要辛苦很多,是历来如此吗?” 监工头摇头道:“原来也并非如此,是本县三年前来了新知县,定下的规矩。不但捕快,有时连典史都要下来巡查的。 这番做法,辛苦虽然是辛苦,但确实让矿区稳定了不少,不但产量大增,纠纷和罪案也少了很多。 大人有所不知,矿区之地,最是容易出事的。这些矿工们平日打架斗殴,赌钱喝酒,若有女子之处,更是好勇斗狠,比比皆是。” 萧风点点头,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古往今来,男人聚集的各种矿区,确实是蛮荒野性,法外之地。 “韩三所说之事,你都听见了,有何辩解?本官从不听一面之词,说吧。” 萧风的口气淡淡的,却有一种寒意入骨,这种感觉就像张无心的杀气一样,无形无影,却感觉得到。 那监工头苦笑道:“大人,此人所说,半真半假,那韩老大确实是挖小径时塌方,被煤块砸中后脑,又被土掩盖多时。 究竟是闷死的,还是砸死的,谁也说不清。这些同村矿工联手向小人索要赔偿,小人已按规定将抚恤银钱发给了韩老大的妻子,却哪里有钱再给他们? 他们便四处告官,说韩老大是被人杀死的。大人,这矿区之中,他是矿工,我是监工,大家各凭力气吃饭。 我与他并无冤仇,杀他作甚呢?当日他又是自己干活,没有其他矿工在旁,也不可能是其他矿工仇杀吧。” 萧风皱眉看向韩三,韩三连连磕头,悲愤至极。 “大人,若是如此,他为何要让人将韩老大尸体当场扔入炭窑火化啊,他分明是毁尸灭迹!” 监工头愤然道:“韩三,你也是矿上老人了,矿上死人,最怕瘟疫,大都是当场火化。 你却拿此事诬陷我,分明是看大人不懂矿上之事,想要蒙骗大人! 大人若不信,可当场问问矿工们,这种事屡见不鲜,与毁尸灭迹何干?” 萧风看向矿工们,那些矿工大部分不说话,显然是置身事外,保持中立,有几个点头喊道。 “确是如此,是韩家村的矿工们无赖!” 萧风沉吟片刻:“假使韩老大确实是意外致死,你不经家属同意就火化尸体,虽有过错,也还有情可原。 但后面拦路告状的两人,又是怎么死的,韩三说的可是实情吗? 还有,韩三拦路告状时,你说他是井下呆得太久,发疯了,公然对本官说谎,又如何解释?” 这件事是很关键的,也是判断双方谁说的才是真话的重要依据。过错不能总犯,总犯的过错就不是过错了,而是罪过。 监工头连连摇头:“大人,冤枉啊,韩家村的矿工见闹事不成,便嚷嚷着要告状。 小人并非不让他们到县里去,只是他们签的是到年底的契约,此时正是矿上生产最忙的时候,十几人若一齐离去,如何使得? 矿上历来是极乱的,若让他们闹事得逞,以后这个矿就废了,没法再管了,因此小人才让人打了他们一顿,以儆效尤,但并未伤人性命。 那死去的两人,都是拦路告状后,路过的大人们觉得胡言乱语,是无稽之谈,才没有搭理的。 可这样闹腾一次,就得停工一次,一停工矿工们就没钱可拿,其他矿工激于义愤,群殴了闹事的人。 小人无能,未能及时制止群殴,这群矿工下手没轻没重的,就打死了人,这确实是小人监管不力所致。 大人所责开始说谎一事,也是小人担心这一闹腾,今天又得停产,矿工们还会再闹事打人啊,大人宽宥啊!” 萧风冷笑道:“只怕不是你无能,而是你压根就没想及时制止吧?” 监工头脸色一白,磕了个头:“大人目光如炬,小人确实是有私心,也确实是被这些人闹腾的火大,放纵此事发生,请大人治罪。” 萧风将两边的话反复对照,确实很难分辨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若说证人,则韩家村的自然是一派,但更多的矿工显然是站在监工头这一边的。 监工头的行为虽有私心,但管理这样大的矿区,指望他是谦谦君子,也绝不现实。 萧风看向俞大猷,俞大猷此时也有些发蒙了。这两人所言都有道理,他行走江湖多年,官府欺压平民之事固然很多,但刁民聚众闹事也见过不少。 “师父,依我之见,此事十分繁琐细碎,师父大任在身,不可为此事分心太过。可将此事交予地方官处理。” 萧风点点头:“言之有理,这样吧,带上韩三,免得他又被其他矿工群殴打死了。监工的捕头,你指派别人看着矿,跟队伍一起走,去枣庄县城。” 监工头略一犹豫,苦笑道:“小人遵命,待小人嘱咐几句,让他们不要混乱,好生干活,这生产却是不能耽误的,多少人等着吃饭呢。” 监工头回过身来,对着那四个监工详细吩咐,又对矿工们喊了几句话,安排甚是有条理,萧风微微点头,不管好人坏人,这人还算是个有能力的。 队伍再次前行,剩下的矿工们吃完手中的黑面馍馍和咸菜条,站起身来准备干活。那四个监工,目光冷冷地扫视着矿工们。 “别偷奸耍滑,好好干活!谁挖得多,谁干得好,等头回来自然有奖赏!谁敢闹事,耽误大家吃饭挣钱,大家答不答应?” “不答应!”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响起,连走出很远的队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监工头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和监工头同坐在一个拉杂物的车上的韩三,则垂下了头,原本怒视着监工头的眼睛,也变得有些黯淡无神了。 萧风的前锋哨一直在不停地奔跑,探查地形,传递消息,因此当大部队到达赶到枣庄县城时,枣庄知县李天尧早已得到消息,带着一群人等在城门口了。 萧风见李天尧三十多岁年纪,虽穿着知县的官服,但相貌堂堂,气质非凡,不输朝廷大员,忍不住暗想,这人倒是跟我芹哥有一比啊。 双方下马见礼,那知县先行了上下官员的朝堂之礼,然后又再次鞠躬,比刚才的腰弯得更低些。 萧风诧异道:“贵县刚才已行过礼了,初次见面,不必如此多礼。” 李天尧笑道:“青州一战,天下震惊,大人威名远播自不必说,下官也才得知常安公主原来也随大人同行,这家礼却是不能少的。” 青州之战后,虽然朝廷仍未公开宣布长安公主的行踪,但民间消息传播往往更快,因此李天尧知道也不足为奇。 但这种事儿,地方官一般就是知道也假装不知道,毕竟公主随着萧风出游,无名无分的,说起来也颇为尴尬。此时李天尧说到家礼,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萧风正意外间,跟在李天尧身后的一个眉清目秀的俊美青年忽然冲着大房车跑过去,安青月立刻手按刀柄,全身绷紧。 “常安,常安,你不怕在车里闷坏吗?赶紧下来,我带你看煤精去!” 第三百五十七章 枣庄县令 众人都吓了一跳,这是谁,这么嚣张,直呼常安之名,后面连公主俩字都不带。 常安公主在车里也是一愣,掀开帘子,看着眼前的俊秀青年,那青年调皮的一笑,伸手摘下帽子,满头青丝如瀑布般的倾斜而下。 常安公主叫了一声:“珍珠姐姐!是你!” 安青月见两人相识,且是个女子,也就不再阻拦,那女子跑到面前,扶着常安的胳膊,眼中泪光闪烁。 “我听大哥说,你得了萧大人的医治,身体好转,一直惦记着,想不到咱俩还能见面。今日一见,气色真的是好多了呀!” 常安公主也抹着眼泪,冲萧风招手:“萧大人,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德恭王的堂妹,珍珠郡君! 以前珍珠姐姐在宫里生活过,经常带着我玩呢,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 大明的宗室爵位是有明确标准的,具体说起来字数较多,有水的嫌疑,这里只说说宗室女子的部分帮助大家理解。 宗室爵位问题,不管男女,说白了就是一个问题: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以嘉靖这个皇帝作为坐标系的原点,他姑姑,也就是他父亲的姐妹,一般会封为大长公主。 嘉靖的姐妹则会被封为长公主,嘉靖的女儿,比如常安,会被封为公主。这属于论资排辈,只要你别犯错误,到年头了总能评上职称。 理论上,等到嘉靖跟着萧风上了天,不管是他哪个儿子即位,常安都会自动被升级为长公主,这属于被动触发技能。 大长公主、长公主和公主,这三个爵位,完全是因为辈分不同而区分的,从亲疏尊贵程度来说,几乎没有啥区别。 毕竟都是皇帝的直系血亲。因此待遇上区别也不大,都是一年两千石粮食,丈夫也都叫驸马都尉。 不过公主下面的爵位就要拉开差距了,她们的老公不能叫驸马了,一律叫仪宾。 不过仪宾和仪宾也是有地位差别的,就像军队参谋一样,都叫参谋,团参谋和师参谋能一样吗? 亲王的女儿叫郡主,待遇是一年八百石粮食。人家爸爸的爸爸叫皇帝,跟公主一样,只不过爸爸运气不好,没当上皇帝,只当了个亲王。 郡王的女儿叫县主,待遇是一年六百石粮食,爸爸的爸爸叫亲王。 郡王的孙女叫郡君,待遇是一年四百石粮食,爸爸的爸爸叫郡王,也就是珍珠的这个爵位, 以此类推,郡王的曾孙女叫县君,一年三百石粮食;郡王的玄孙女叫乡君,一年二百石粮食。 下面,没有了。都叫宗女。 这就体现出封建时代的男女不平等了,老朱家的男人不管传了多少代,只要大明朝还在,最低也有个奉国中尉在,一年二百石粮食是跑不了的。 但老朱家的女孩到了乡君这一代后就不再计算了,爸爸的爸爸叫奉国中尉,没用。 珍珠郡君是当今分封在山东的德恭王朱载墱的堂妹,爸爸的爸爸是郡王,今年二十岁,比常安大,所以常安叫她姐姐。 当然,普通郡君见了公主,别说公主不会叫姐姐,叫了也不敢答应。不过珍珠小时候在宫里住过,跟常安感情很好,这声姐姐是当得起的。 再说常安为了赖在萧风家,见人就叫姐姐,如此更是对此毫不在意。 萧风心下了然,眼前这位知县李天尧必定是珍珠郡君的仪宾了,可仪宾是不许参政当官的啊,这倒是件奇怪的事儿了。 李天尧自然看出萧风心中所想,拱手施礼道:“大人必是想,在下身为仪宾,如何又能做了这枣庄县令是吧? 说来惭愧,下官自负有才,不肯放弃科举,珍珠为了成全我之心愿,上书朝廷,自愿放弃了郡君身份,降为宗女。” 萧风一愣,对这位拉着常安手臂掉眼泪的珍珠郡君不禁另眼相看,也对眼前这位不做仪宾做宗婿的李天尧另眼相看。 一年四百石粮食,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别的不说,知县一年的俸禄才多少?八十四石,还不到软饭的三分之一! 当然,看李天尧的气质,也不像是穷人出身,珍珠郡君的老爹也肯定舍不得女儿饿饭,肯定会补贴一些的,但这份抛弃皇亲身份,抛弃铁饭碗求上进的魄力,还是让人钦佩的。 因此萧风对李天尧的态度也温和许多,拱手还礼道:“原来如此,令人钦佩。只是李大人这家礼玩笑开得有点大。” 李天尧微笑道:“大人和常安公主之事,下官因珍珠之故,所知比他人详尽。 想来以大人天人之姿,绝不会为了驸马之位而退出朝堂,那常安公主很可能会效仿珍珠啊。 如此一来,下官倒是和大人成了民间亲戚了,正该行家礼的。” 萧风无奈苦笑,俞大猷和张无心也都忍不住笑了。一行人气氛融洽地进了县城,心情与进青州时自然天差地别。 常安公主听到李天尧如此说,更是心情大好,笑嘻嘻地看着珍珠。 “珍珠姐姐,你好福气啊,找了这么个通情达理的郎君,可是郡王府帮你选的吗?” 珍珠红着脸悄悄掐了常安一把:“怎么,说你和萧大人能成,就通情达理啦。他不是郡王府选的,是我一次出游遇到的。” 珍珠郡君从小就喜欢女扮男装的出去游玩,前些年悄悄带着丫鬟出门踏青,却遇到了几个纨绔子弟。 那几个纨绔子弟并未看出珍珠和丫鬟是女扮男装,只是觉得她们眉清目秀,反而更加兴奋,意图不轨。 结果就像书里写的一样,李天尧带着书童路过,仗义出手,打跑了几个纨绔,自己也受了伤。 郡王府的人得知消息赶到后,把李天尧带回郡王府酬谢治伤,至此李天尧才知道珍珠是郡君。 两人一见钟情,李天尧虽然已经是举人,但为了娶珍珠,仍然放弃了进京赶考,当了仪宾。 可他本是书香门第,又胸怀大志,在仪宾府里什么都不能干,就像折了翅膀的雄鹰一般。 珍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逼着老爹给宗人府写信,自愿取消自己的郡君身份,以让夫婿能走科举仕途之路。 李天尧也确实有才,一举考中进士,以他的特殊身份,本来吏部是想要在山东找个府城当副职,但李天尧却自愿选了又小又偏又乱的枣庄县来当知县。 常安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珍珠抿着嘴笑道:“他说了,地方越乱,越能体现能力,考评容易得优等,升官也快。府城副职品级虽高,升官却难。” 枣庄县城比青州府自然要小得多,但李天尧再三邀请俞大猷带兵驻扎城内,方便照应。俞大猷再三推辞,最后还是驻扎在城外了。 萧风早上测字,知道今日常安并无危险,也依旧带了二十个亲兵,加上张无心和安青月,一起进城。 李天尧摆了酒席给萧风一行洗尘,菜品丰富而不奢侈,十分得体,酒过三巡,萧风把韩三拦路喊冤的事儿说了。 李天尧叹了口气:“下官当这个枣庄知县,到现在也三年了,开始时这种事儿几乎过不了几天就是一件。 好像在矿上,人命都不像命一样!很多时候死了人,矿上自己直接就烧了,都不往县城里报。 后来我强令所有捕快必须到矿上去当监工,只留一个捕快在城里轮换值班,这才渐渐遏制住这样的风气。 也为此,我这枣庄的捕快最难招,很多人干不了几天就跑了,嫌太苦。不过功夫不负苦心人,现在罪案少很多了,县衙的牢房里都没什么犯人。 想不到如今矿上仍然有此乱象,这张捕头在县衙里干了好些年了,办事一向老成的,靠山屯是大矿,特意交给他,想不到会出这种事。” 萧风倒劝他说:“此事尚未明了,两人所言都有可能,李兄也不必如此生气。仔细审问就是了。” 李天尧皱着眉头,食不甘味,又陪着萧风连喝了三杯酒,站起身来,冲萧风一拱手。 “萧兄,失礼了,此事如鲠在喉,请容在下先行处理。” 萧风对他换了称呼,显然是表示了亲近,李天尧也随着更换了称呼,只是他毕竟没有张天赐脸皮厚,不好意思自称小弟,也不敢自居兄长,只能用在下含糊带过。 萧风笑道:“李兄倒真是雷厉风行啊。” 珍珠和常安在旁边的一张桌上吃饭,象征性的挂了个珠帘,由入画和安青月陪着,嘻嘻哈哈快乐的很,听见此话,珍珠笑道。 “萧公子不要见怪,李郎一向如此,刚来枣庄时,四处案子多如牛毛。他整天整夜的睡不着觉,经常连夜升堂审案,这两年才渐渐好了。” 萧风点点头:“李兄审案风采,可否让我也旁观一下?” 李天尧连连点头:“早听说萧兄道法精深,断案如神,能得萧兄指教,三生有幸啊。” 常安公主跃跃欲试的也想要去听审,珍珠一把拉住她。 “男人的事儿,你跟着凑合什么,男人嘛,你得让他觉得他能干的事儿你干不了,才有成就感,才会更喜欢你。” 入画和安青月眨眨眼睛,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茶香味,不知道是老朱家的女子都有这天赋,还是这小姐俩从小就互相熏陶过。 这版李天尧升堂,堂下只有一个捕快值班,连升堂的口号都得一人分饰两角。 先是站在左边,喊一声“威……”,然后脚步悄悄移动到右侧,“武……”,颇得刘彤的真传。 李天尧一拍惊堂木,堂下二人都抬起头来,韩三是原告,哭着把路上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等韩三说完,监工头\/张捕头也把自己的话说了一遍,作为斜杠青年,张捕头很好地把握了自己此时的监工头身份,并没有带入到捕头的情绪中。 那个唯一在堂上值班的捕快,也是最近才轮值回来的,对捕头感同身受,站在一旁怒视韩三。 李天尧沉吟片刻:“韩三,你所说之事,与监工头所说大体相符,双方分歧之处只在于,韩老大因何而死。 尸体已经就地处理,此事有不合法度之处,监工头当受罚。但若怀疑是韩老大是他人所杀,此事确实证据不足。 你可还有其他证据,能证明韩老大是死于他人之手?或者你能证明后面两人,是死于监工头之手也可以。” 韩三痛哭流涕:“大人,我确实没有证据,后面两个兄弟,也不是死于监工头之手,但确实是他授意众人群殴致死的啊!” 监工头也磕头道:“大人,小人知晓朝廷法度,岂敢令人打人杀人?只是两个拦路告状之人犯了众怒,在矿区里,众怒难犯啊,小人也控制不住局面啊。” 李天尧沉思良久,忽然目光灼灼地逼视着监工头:“张捕头,你身为捕头,断案经验丰富,那韩老大的伤口,你当真是仔细看过,确实是煤块砸伤的吗?” 监工头一愣,在李天尧的逼视下有些慌乱:“大人,我……我当时并没有看得太仔细,但他后脑有煤渣,而且死因应是土下窒息而死,后脑并非致命伤啊……” 李天尧冷冷道:“在矿区中,可有与韩老大有仇怨嫌隙之人吗?” 监工头看向韩三:“矿工之间有些摩擦不足为奇,但当日韩三挖小径之时,并无其他矿工靠近过……” 李天尧道:“没有矿工靠近过,可有监工靠近过?” 监工头一下愣住了,半天才回答道:“这倒不曾注意过,监工是可以在整个矿区随意活动的……” 李天尧沉吟道:“韩三所说,那韩老大娘子意图上吊,可有此事吗?” 监工头点头道:“此事倒是听说了,不过小人已经按例发放过抚恤银两,实在无法照应那许多了。想来是男人死了,一时想不开……” 李天尧对着值班的捕快道:“你带着张捕头和韩三,一同去找韩老大的娘子来,询问她寻短见的原因!”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一夜风流 枣庄县城离靠山屯不算很远,一顿饭的功夫,韩老大的娘子就被带回来了,见了李天尧,韩老大娘子伏地哭诉。 “大老爷,奴家男人死前,监工中的白二就曾来我家调戏我,奴家担心男人惹事,没敢告诉他。 想不到男人死后,他又借着给奴家送抚恤银两之际,再次调戏奴家。奴家本就伤痛欲绝,一时想不开,就上吊寻短了。” 监工头脸色苍白:“大人,此事却是小人之过,提拔监工之时,只顾着找那等孔武有力,镇得住人的,却想不到召进了如此的败类!” 李天尧冷冷道:“人呢?为何不一起抓回来?” 值班的捕快道:“回大人,我和张头听完后,立刻去抓捕白二,不料白二见事情暴露,意图拒捕,打斗之中,伤到了要害,人已经死了,尸体在门外呢。” 李天尧命人将尸体抬进来,仔细验看后,确实是身中数刀,其中脖子上一刀致命。而监工头和捕快也都身有刀伤,看来这白二也确实凶狠。 监工头垂头道:“我已问过其他几个监工,韩老大出事儿之前,白二确实巡查过那一带。 想来是他偷偷进入小径,趁韩老大劳作之时,用锤子砸伤韩老大,又将小径弄塌,活埋了韩老大。” 韩老大的娘子惨呼一声,晕倒在地,韩三则趴在地上,死命磕头:“青天大老爷,为小民等做主啊!” 李天尧叹了口气,缓缓道:“此事虽难以尽知,但大体不会有错了。白二觊觎人妻,伤人性命天理不容。因已伏法,抵命两清。 张捕头,身为监工头领,识人不明,案发后又未曾认真调查,且控制矿工伤人不力,确有渎职之举!免去捕头之职,坐监待审! 韩老大无辜殒命,妻子无依靠,着查抄白二家产,补偿韩老大之妻,护送回乡。 韩三为同乡鸣冤,有情有义,官府对其及因此案殒命之人,一并予以补偿,护送回乡。” 这一番判决,有理有据,有情有义,就连萧风都连连点头,堂下韩三等人更是高呼青天,连监工头\/张捕头也磕头认罪。 一件死无对证的无头案,竟然就这样被李天尧三下两下的破了,因为缺少衙役捕快,李天尧亲自和那个捕快将张捕头关进牢里。 萧风跟随着,看着空无一人的牢房,感慨道:“很多地方自称礼仪之地,监狱却人满为患,李兄治下,颇有老子无为而治的潇洒啊。” 案子结束,萧风佩服的拉着李天尧回后堂,让人把酒菜重新热了,再喝几杯。 李天尧心事尽去,也喝了个痛快,却见珠帘后面已经撤去残席,正在桌子上摆弄什么东西,不时传来笑声。 听见萧风回来了,常安撩起珠帘,冲萧风显摆两个黑亮黑亮的东西:“萧大人你看,这是珍珠姐姐送我的,是煤精雕刻的呢!” 萧风笑着伸手接过来,却是两个小雕像,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小道士,女的身着宫装,显然是个公主。眉目间都是小娃娃的形象,十分可爱。 雕像又轻又硬,又黑又亮,果然是煤精所雕。煤精这东西又叫煤玉,是煤层里一种特殊的煤。 普通的木头埋在地下会变成普通的煤,但像柞树、松树、桦树、柏树这些硬木,在形成煤的过程中,有一小部分会异化成煤精,像玉石一样。 有煤矿的地方,总能找到煤精,算是煤矿产区的土特产,不算高档宝石,常安公主吃过见过,喜欢这对煤精摆件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贵重,而是珍珠姐姐懂她的心思。 萧风看着这对煤精小人微笑着,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常安公主困得受不了,由珍珠带着去卧房睡觉时,萧风和李天尧也都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了。 萧风用手搭着李天尧的肩膀,喷着酒气,神秘兮兮地看向常安等一众女子离去的背影。 “李兄,枣庄可有青楼勾栏吗?带我去见识见识呗……” 李天尧目瞪口呆,苦笑道:“萧兄不是开玩笑的吧,你就不怕被公主殿下知道?” 萧风一挥手:“你这人真没意思,我就不信你没想过,你说,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去过?” 李天绕见萧风有几分醉意了,生怕他再嚷嚷起来,到时自己的清白也完蛋了,只得赶紧答应。 第二天一早,萧风和李天尧顶着四个黑眼圈回来了,萧风还挺精神,李天尧已经快累垮了,苦不堪言。 他虽然听说过萧风的独特口味和不良口碑,但真没想到萧风会嚣张挑剔到这个程度。 李天尧虽然当了三年枣庄县令,但对枣庄地区的青楼勾栏并不熟悉。原因很简单,他和珍珠感情很好,此其一也。 其二就是,虽然珍珠为了他的政治抱负自愿不要郡君身份和俸禄,可那只是名义上的,整个山东境内,谁不知道珍珠郡君的身份? 李天尧要是去逛了青楼,万一被发现,那可不仅仅是官员狎妓那么轻巧的事儿,这分明是嫌弃人家老朱家的闺女不行啊! 你弄啥嘞?娶了老朱家的闺女还不满意,还要去逛青楼,你让皇室的面子往哪里放? 所以昨天这一夜,是由那个在枣庄地区人头很熟的捕快带队,李天尧和张无心作陪,逛遍了枣庄的青楼勾栏。 枣庄城不大,青楼勾栏也不多,萧风进去一家,看看不满意,就对妈妈一挥手:“换一批!” 萧风英俊潇洒,又是京城口音,一群挂灯笼的女孩都咬着嘴唇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结果被他的“换一批”搞得花容失色,垂泪而退。 换到后来换无可换了,萧风就摇着头拍拍屁股走人:“就这点货还好意思开店?” 第二家,第三家,枣庄城内一共一家青楼,两个勾栏,都不入萧风的眼。捕快无奈地看着李天尧,李天尧也无奈,小声叮嘱捕快。 “听说萧大人口味独特,也许青楼勾栏不合他的口味呢,有半掩门子的,你带着去看看吧。” 结果到半掩门里也一样,萧风看了几个,都撇了撇嘴,表示并不满意,李天尧无奈地看着捕快,意思是还有吗? 捕快苦着脸:“再看城里就没了,只有矿区边上的假寡妇了。” 萧风一听来了兴趣:“何谓假寡妇?” 捕快脸上不敢露出来,心里却在爆笑:“大人,有那一等男子,或是体弱多病,或是下矿受了伤,干不了活了,或是压根就好吃懒做。 这类男人却偏偏有个长得还行的娘子,于是女子就对外声称是寡妇,开门做生意,男人其实就住在附近。” 萧风连连点头:“这个好,去看看这个。” 李天尧心里暗叹,看来空穴不来风,这萧风果然口味独特,不但喜欢熟女,还有曹贼之好。 可惜萧风转了几个矿区,仍然找不到可心的,最后看天都快亮了,只好打着哈欠,失望的回来了。 陪着他转了一夜的李天尧还没等休息一会儿,就听到萧风要走的消息,赶紧起身洗漱,穿好官府赶来相送。 常安和珍珠小姐俩依依不舍:“萧大人,能不能再住几天啊,我和珍珠姐姐好多年没见过面了。” 萧风摇头:“以后还有机会的,咱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否则会被人摸透行踪,半路设伏的。 本来都没打算进枣庄县城的,也是因为案子,才有缘能和珍珠郡君相见,凡事要知足,走吧。” 李天尧对萧风小声道:“此次萧兄未能尽兴,但在下却是尽力了的。以后在下若有机会升官到京城,萧兄可不能不管我啊。” 萧风连连点头:“你这里档次确实差了点,京城名楼春燕楼是我开的,等到时一定让你尽兴,而且绝对保密!” 两人哈哈大笑拱手道别,一行人马扬尘而去。目送众人走远,李天尧和珍珠回到后堂,聊了几句,就独自走进了牢房里。 牢房里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张捕头坐在一间牢房里的干草上,正在吃饭,见李天尧走了进来,赶紧站起来行礼。 “大人,萧大人他们走了?” 李天尧点点头:“你是办老了差的,怎么也如此不严谨?幸亏我知道那白二平日好色,否则此事如何收场?” 张捕头嘿嘿一笑:“大人,此事死无对证,就是让他们查,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的。无非是各执一词罢了。” 李天尧冷着脸:“糊涂!那萧风岂是普通人?他的测字之术虽有限制,但本身就是思维缜密的破案高手。 若不是及时打消了他的疑心,他认真查下去,岂不坏了我大事?青州出事后,我就命令你们打起精神,结果还是给我惹了麻烦!” 张捕头苦着脸道:“大人,当初我也想过将韩家村的人全干掉,可那不是三五个人,那是二十人啊! 真要敢一下都杀了,只怕会闹出大乱子的。再说了,咱们矿上缺人手啊,封矿之前,总得猛采一阵,才好找理由遣散啊! 而且此事也确实是万万没想到的,当初不是说萧风一行人要去登州的吗,怎么就来了兖州了? 那么多官员过路,都不管拦路鸣冤的事儿,偏偏他就多事要管,这也让小人确实措手不及啊。” 李天尧冷着脸想了一会儿:“你明天就带人,矿不能一下就封了,先散布消息,说矿上出煤越来越少,应该是矿脉绝了。 然后逐渐分散外来的矿工到其他矿上去干活,到最后只留下靠山屯本地的矿工,他们家人都在此地,以此威胁,要比外来矿工好控制得多!” 张捕头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此次韩家村矿工闹事,外来矿工大都冷眼旁观,两不相帮。 还是靠山屯本地矿工帮咱们的多,那两个告状的家伙,也是他们动手打死的,可见忠心。” 李天尧点头道:“以全家全村性命相威胁,以双倍工钱收买,如此恩威并施,才能把这矿管成铁桶一样。” 张捕头犹豫了一下:“只是这靠山屯煤矿,一向出煤甚多,忽然封矿,只怕会影响产量,各地交付的订单,会受影响啊。” 李天尧淡淡地说:“愚蠢,让其他矿加紧干就是了!矿有的是,还不是人干得慢吗?我让你们这些捕快去当监工,难道是去喝茶聊天的吗?” 安排完一切事务后,李天尧再次回到后堂,虽然一夜没睡,但此时心态轻松,兴致勃勃。 看着正在午睡的珍珠,身段柔美,气质高雅,忍不住上前轻轻抱住,亲吻抚摸起来。 珍珠被他闹醒,睁着一双美目,嗔怪道:“昨晚去哪儿了?我和常安妹妹睡了一夜,清晨去看你,床铺都是凉的!” 李天尧嘴里含糊着,手上动作加紧,让珍珠分不出心思来问这个要命的问题,很快两人的对话就变成了抑扬顿挫的单字节。 心满意足的李天尧搂着珍珠不知睡了多久,等再睁开眼睛时,外面依然很亮,自己却精神抖擞,让他不禁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这么快就休息过来了? 然后珍珠也悠悠醒转,却惊讶地说:“窗外是火光吗?谁点了这么多火把?” 李天尧这才醒悟,天色已晚,外面的是火把光亮啊!他赶紧起身穿好衣服,拉开房门,却一眼看见了同样精神抖擞,满脸笑容的萧风。 “李兄休息得好?” 李天尧心里一沉,脸上却带着惊喜的微笑:“萧兄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事儿吗?正好,珍珠也想念常安的紧,不妨多住两天。” 萧风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在半路截住了匆匆赶去办事的张捕头,好奇他为何这么快就出狱了罢了。” 李天尧心里略微一松,惭愧地说道:“此事说来惭愧,在下能办事的人实在太少了,且张捕头不是重罪,故而在下让他白日出去办事,晚上回来坐牢。” 萧风微笑着挑起拇指:“佩服,李兄当真有周文王画地为牢的遗风啊,当传为佳话。只是我有一事儿不明,还请赐教。” 李天尧微笑道:“萧兄不必客气,尽管赐教就是。” 萧风盯着李天尧,淡淡的问:“那砸死韩老大的小径里,挖出来的是金矿矿脉啊。这事儿张捕头都不告诉你,对你可不够忠诚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 屠龙少年 李天尧和萧风面对面的站着,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不知过了多久,李天尧才震惊的开口。 “这……不会吧?煤矿里能挖出黄金来?这怎么会呢?我并未听说过啊!” 萧风淡淡一笑:“不止靠山屯煤矿,枣庄还有两处煤矿,据称矿脉枯竭而封闭了的,我也让人去看了。 里面偷偷开挖的小矿中,有一个是金矿,一个是玛瑙矿,想来李兄也都一并不知了?” 李天尧无辜的说:“是啊,我真的不知道啊,那些矿封闭的原因是下面报告说矿脉挖完了呀!” 萧风赞许的看着他:“人才啊,这一路上我发现,人才在民间啊。 朝堂上那些大佬们,其实未必是大明最优秀的人,他们不过是运气好,占了先机。 如果我组织个大明好人才的选秀大会,像你和林夕这样的人才,一定能夺得好名次。 别的不说,那些捕快被你养的真是赤胆忠心,如果不是我出发前从诏狱借了一位刑官,只怕还真问不出来。” 此时珍珠也穿好了衣服,急匆匆的从屋里跑出来,脸上犹自带着潮红,不解而惊慌的看着去而复返的萧风一行。 萧风挥了挥手,常安公主和入画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珍珠,把她往旁边拽。 “珍珠姐姐,你不要靠近,男人的事儿,让男人们自己解决吧,他能干的事儿你干不了啊……” 外表看起来安然无恙张捕头和值班的捕快都被带上了大堂,但从脸上惊慌绝望的表情看,诏狱的手段名不虚传。 李天尧脸色发白,但仍满脸诧异的看着萧风:“萧兄,你此话何意,在下不懂。” 萧风叹口气:“他们都招了,你如果还不死心,我可以告诉你,你在所有矿上的捕快,此时应该都被抓了。 你说你的捕快难找,其实不是因为辛苦,是因为你只留下听你话的人,其余的都被你赶走了。 你的牢房里没有犯人,是因为这枣庄县内,不管犯了什么罪行的,都被你判为苦役之刑,而服苦役之地,就是各处的煤矿。 你掌控煤矿,压榨矿工,让他们拼命挖煤,通过官卖的之外,还有大量的剩余煤炭,这些都被你都偷偷发卖,中饱私囊了。 本来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你利令智昏,知道煤矿之内,往往有很多伴生矿床,你就让有经验的矿工帮你挖洞探矿。 一旦发现黄金、白银、玛瑙之类的矿藏,就立刻找借口封闭矿区,只留下最容易控制的那部分矿工为你工作! 那韩老大,就是因为发现了金矿,张捕头知道此人不会乖乖听话,就下手打死了他,并制造了塌方假象,瞒天过海!” 李天尧脸色越发白了,但仍狡辩道:“分明是白二打死的韩老大,韩老大的娘子也承认,白二调戏过她……” 萧风笑道:“所以我说你是个人才,你对白二好色一事早有知晓,因此当着我面审案之时,直接暗示张捕头把黑锅扣在白二身上。 为了不给白二申冤的机会,张捕头两人直接杀死白二,造成死无对证。可惜呀,正是你这自作聪明的举动,让我起了疑心。” 李天尧不解的看着萧风,萧风笑道:“韩老大的娘子姿色平平,又没有什么异样风情,要说白二调戏非礼我是信的,但要说白二为了此女子会杀死韩老大,我却不信。 这枣庄城内又不是没有青楼勾栏,就是矿区附近的半掩门、假寡妇,哪个姿色也不比韩老大的娘子差。 白二身为监工,又不是没有那几个钱,找个相好的有什么难的,犯得上为此去杀人?” 李天尧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妈的,原来这小子昨晚上逛了一夜的青楼勾栏暗门子,竟然是为了这个!这思维方式真是正常人的吗? “你就因为这么小的事儿,就怀疑我?然后你就做了那么大的动作,去各个矿区刨坑看矿脉?” “当然不是,我只是让安青月偷偷留下来,藏在牢房的屋顶上。我知道如果我的怀疑是对的,那么你一定会跟张捕头讨论点什么。 果然,安青月追上我们之后,我就知道我猜对了,然后,就如你所说,去矿上刨坑看矿脉了。顺便把你的捕快都抓住了。” 李天尧不再开口,萧风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对峙着,寂静中只听见松明火把爆火花时的噼啪声。 许久之后,李天尧才开口:“盛名之下无虚士啊,我知道你厉害,却没想到你厉害到如此程度。 你真的不是用道法测字算出来的吗?如果是那样,我心里还能接受一些。” 萧风摇摇头:“我的测字都用在保护常安公主的安全上了,哪还有余力测你这种事儿,何况这点事儿,还用测字吗?” 这逼装得有点过了,但事实如此,李天尧也无话可说。萧风看着李天尧仪表堂堂,气质过人的脸,叹了口气。 “你既然放弃了仪宾的身份,放弃了郡君的俸禄,出仕做官,当是心怀大志之人。 以仪宾人选家世调查之严,你也当非白莲教教徒,既然如此,你又何以如此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呢?” 李天尧看着萧风,神色惨然,却昂起头来:“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萧风静静的看着李天尧:“你的鸿鹄之志,应该不是造反吧,你敛财虽多,却并无武装,是要走朝堂之道?” 李天尧惊讶的看着萧风:“不错,大丈夫当世,可从直中取,可向曲中求,何必胶柱鼓瑟? 严党何以嚣张,无非是能帮万岁修道。何以帮万岁修道,无非两条路,青词和敛财。 就说萧大人你,一夜之间,平步青云,不也是从这两点上来的吗? 你不必奇怪,以珍珠的身份,以我的财力,打听一点京城和朝堂的消息,并不困难。” 萧风点点头:“所以你苦心积虑,聚敛财富,就是想以钱财开路,一路高升到朝堂之上,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若是当仪宾,那不过是个皇家的上门女婿,相比之下,你这确实可算是鸿鹄之志了。 只是我想知道,你这番作为,珍珠郡君知道吗?她为你舍弃郡君爵位,就是为了你这样的抱负?” 李天尧转过脸去,看着已是满脸泪水的珍珠,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悔恨,头也昂的不那么高了。 “珍珠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我连续三年考评优等,有机会升到府里为官了。 她出身尊贵,其实对当知县夫人,还是知府夫人,甚至是首辅夫人,都不在乎的。 可我不行,我李天尧,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吃一辈子软饭?若不是我爱极了珍珠,当初也不会当仪宾。 可仪宾过的是什么日子?是猪!我天天像猪一样被养在仪宾府里! 我那岳丈大人,包括现在济南德王府里的德恭王,我们都是猪!不过是大小不同的猪罢了! 我有匡扶天下之志,有经天纬地之能,可朝廷却把我当猪养!那严嵩和严世藩,不过宵小之辈,却能高居庙堂,掌控天下! 他们若是能把这天下管好也就罢了,可在他们手中,天下成了什么样? 百姓难得温饱,边境烽烟四起,白莲教为何死灰复燃,还不是他们干的好事?” 李天尧自知已经身败名裂,说话再无顾忌,把一腔的愤怒都迸发了出来,听得旁边的常安公主直皱眉。 珍珠也急了:“李郎,住口!萧大人,李郎确实是急功近利了。他太想尽快成功了,还请萧大人网开一面啊!” 萧风平静的看着激动的李天尧:“以你的能力,即使不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儿,也可以升官的,你为何一定要走这条路呢?” 李天尧哈哈大笑:“升官?你不知道他们一开始就想让我在府城当个同知吗?那是官位吗?那是一个新的养猪的位置。 别的同知或许能按部就班地升官,可我知道,我升不上去的,虽然珍珠牺牲了自己的爵位来成全我,可吏部那帮蠢货,只会揣摩皇帝的心思! 他们会想,李天尧在府城当个官就够了,毕竟是皇亲国戚,谁敢让他进京,谁敢让他入朝啊? 我要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一辈子只能是个摆设,当个有名无实的废物!我只能靠自己! 我为何选了枣庄,我知道这里有煤矿,我要弄钱,弄天下最多的钱。我把这些钱都散发出去,买官声,买通路,买出一条出将入相的路! 然后,我会用我的权利,为天下百姓造福,当一代名相,青史着笔,千古流芳!” 萧风静静的看着李天尧,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神情,没有人知道,他多少次的有过李天尧这样的想法。 不择手段地获得权利,然后用获得的权利为天下做好事,他也想过。可他知道,历史上这样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可萧风也知道,严嵩当年也曾是满怀抱负的有志青年,和珅也曾是清廉立志的少年,连现在还在当徐附议的徐阶,一把年纪了,都一定不会相信自己今后会变成那个样子。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在获取权利的过程中,选择了李天尧的路。 他们可能也曾真诚地认为,他们获取权利之后,还能坚持初心,可他们不知道,当他们用肮脏手段获取权利的时候,已经把那个曾经的少年一起杀死了。 不择手段地打击罪恶,要比费尽心机地搜集证据,呕心沥血的推论要容易很多,也痛快很多。 我杀你不用证据,只要我知道你是坏人,我就可以杀了你。这样的痛快,会让以后无数的人倒在这样的理由之下。 莫须有,莫须有,莫须有,这三个字,翻译过来其实就是,我知道你是坏人,所以我不需要证据。 李天尧看懂了萧风的眼神,他激昂嚣张的语气渐渐黯淡了下来,最后变成了苦笑。 “萧大人,我还是佩服你的。对你的事儿,我花钱打听过不少消息。我希望能从中听到一些不择手段的方法,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可所有反馈给我的消息,都让我失望了。你也许巧舌如簧,也许心机深沉,但你从没有用过我希望你用的那些手段。 如果我们是同路人,该多好啊。我们可以携手对抗这个污浊的天下,挽救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摇摇欲坠的大明。 萧大人,你说句真心话,你真的敢说以后不会走上这条路吗?你若敢,今天你就有资格审判我!” 萧风摇摇头:“我不敢说,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被敌人逼到什么样的绝境,所以我永远不敢说这句话。 但我会咬着牙,坚持一天是一天。也许我会有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天,但只要那天还没到,我就有资格审判你!” 随着最后一句话,萧风“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俞大猷带着亲兵,将十几个捕快从外面押进来,还有几十个助纣为虐,杀伤人命的矿工。 “李天尧,你身为知县,贪财喜功,贿赂朝堂,严刑峻法,苦役劳民! 以捕快为鹰犬,以无赖为爪牙,控制矿场,私瞒金矿,杀人灭口,丧心病狂! 今日本官以江南总督兼大理寺左少卿的身份,判你押送刑部,秋后处斩! 李天尧以下诸犯,人命在身,证据确凿,以江南总督所封尚方宝剑,当堂斩首!”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被萧风的冲天杀气压得就像冬天的枯草一样,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连杀人不眨眼的张无心,和血溅沙场的俞大猷,都微微低下了头。 安青月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心里忽然像闪电般的劈过父亲曾对她说过的话。 “千万不要和萧风这样的人作对,他用好人的手段就已经如此可怕了,一旦他失去底线,用了坏人的手段,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人……” 巨大的威压之下,只有一个人喊了起来。珍珠挣脱了一时分心的安青月的手,把身体孱弱的常安差点带了个跟头,疯狂地冲到萧风公案前,直接跪倒在地。 “萧大人,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不要杀他,不要判他斩刑。 我们不当官了,我求父王上书,恢复我郡君的身份,恢复李郎仪宾的身份,萧大人,我求求你了!” 萧风没有说话,看着珍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李天尧走过去,扶起妻子,把她搂在自己怀里。 “珍珠,不用求他了。我做的事儿,本就是一条不成功便成仁的路,既然遇到他,我也认了。 他不是嗜杀之人,只是当今天下混乱纷争,腐败肮脏,不用雷霆手段,劈不开这黑暗;不用鲜血满地,洗不净人心。 他有他的路,我倒是希望他那条路能走得通,我就是因为走不通那条路,才被迫走的这一条路啊。” 萧风平静的说:“若郡君执意如此,也不是我能阻拦的。若郡君和仪宾恢复了身份,此事自有宗人府处置了,法司衙门再无处置之权。 只是李天尧,我想问一句,你真的愿意回到那高墙之内的仪宾府,吃了睡,睡了吃的过完这一生吗?” 李天尧惨笑道:“萧大人,你官至江南总督,随身带有万岁赐的尚方宝剑,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带尚方宝剑了,可否容我一观?” 萧风点点头,伸手从张无心手里拿过尚方宝剑,放在岸上,推给李天尧。 李天尧拿起尚方宝剑,看了又看,就像一个孩子,看着自己永远得不到的最心爱的玩具一样。 然后他抽出宝剑,横在颈间,冲萧风一笑:“今日以李某之血,为你的尚方宝剑开锋,愿你一路坦途,遇鬼杀鬼!” 珍珠惊叫着扑上来,被已经回过身的安青月死死保住。李天尧看着珍珠,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春风和暖的日子。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李天尧,不知小兄弟姓名?” “我……我叫珍珠……” “珍珠?这名字,怎么像是女人的名字呢?” “因为,因为我就是女人啊……” “李郎,你吃点吧,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啊。” “李郎,我知道,你有抱负,想当官,想青史留名,我,我已经让父王帮我上书了……” “李郎,你看四块煤精,我找人雕的,这一对是咱们俩,这一对是我要送给常安的。 听说她肯定会嫁给萧大人呢。嗯?有什么不对的?萧大人难道不是道士吗?” 李天尧含着泪微笑着:“珍珠,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再回到仪宾府去了,下辈子你不要当郡君了,我们还在湖边相遇,好吗?” 少年胸藏三尺剑,决眦发愿斩毒龙。他朝血溅青锋日,方知从来大梦中。 第三百六十章 三座大山 秋风落叶,碧水长天,伴随着南飞的大雁,萧风的队伍也似乎比平时走得慢了一些。 珍珠被哥哥接走了,这位辅国将军对妹妹很好,对萧风也很礼貌,并未因为他逼死了自己妹夫而恶语相向,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 这就是李天尧所说的,比自己更大的猪吧。纵然房屋在高大豪华,庭院再宽敞雅致,却注定了一辈子只能在吃、喝、睡中度过。 常安公主哭得像泪人一样,死活想带着珍珠一起走。萧风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但他还是提醒常安。 你是诱饵,包括入画、安青月在内的所有人,随时都在准备为了保护你而牺牲,珍珠在你身边并不见得是好事。 所以当珍珠被哥哥接走后,常安就卧倒在大房车里,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病了。她本来就体弱,这次为姐妹伤心动了真情,伤了心肺。 为此萧风不得不增加了喂药的频次,以保证公主能更快地痊愈。 只是公主一看见萧风,就想起珍珠来,每次吃药都哭哭唧唧的,弄得外面的人还以为萧风真把她怎么样了。 而此时在京城里,已经炸了锅了,严嵩正在嘉靖面前痛心疾首地陈述萧风的不当行为。 “万岁,那萧风人未到江南,已经先将山东地区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了! 他每到一处,必有祸事,似乎大明之下,满地都是叛贼贪官,难道我大明真的如此不堪了吗? 现在不止山东,江南地区也是人人自危,都道是来了个活阎王,还有人说萧风是修杀生道的,以杀人聚灵修行邪道,流言蜚语,不一而足啊! 这还不算,他还以贪官之名,逼死珍珠郡君的仪宾,且上书妄议宗室改革之事,不敬祖宗成法,成何体统啊!” 嘉靖皱着眉头,看着严嵩放在自己面前的奏折,正是萧风上书的“宗室之议”,这是开国以来没人敢碰过的禁区。 严嵩偷偷看着嘉靖的表情,判断自己是该加一把火,还是顺风使舵,毕竟萧风最近干的事儿,让他看到了一举击败萧风的机会。 但若是一举击不败,那他还是不愿意轻易全力出手的,万一再给萧风创造机会,不疼不痒的处分一下,撂挑子不干就不好了。 嘉靖随手翻看两页萧风的奏折,眉头皱得更紧了。就在严嵩以为自己看见希望的时候,嘉靖啪的一下合上了奏折。 “奏折留中不发,容后再议。告诉萧风,即为江南总督,应以江南为主,尽快到江南主持事务,沿途之事,可少费些心力。” 嗯?严嵩一愣,万岁,你这话头,不像是说萧风管得太宽,怎么听着好像是觉得他管得太宽容易累着呢? 万岁啊,我管的可比萧风宽多了,你可从没说担心过我累呀…… “爱卿最近看起来精神不振,想来事务繁忙,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那些杂事,可多分给徐阶和高拱一些,你也可以略歇一歇。” 严嵩一激灵,立刻抖擞精神,恨不得给嘉靖来个大跳,以证明自己没问题,一点都不累。 “万岁关爱老臣,老臣铭感五内,然老臣得万岁如此关爱,又焉能以一己之身为重,不顾朝廷大事? 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万岁若如此说,老臣当真愧悔无地也!” 嘉靖点点头,这事儿就翻篇过去了,严嵩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再没事找事了,匆匆告退而去。 嘉靖苦恼地看向黄锦:“黄伴,萧风一路南下,一路杀人,虽然都是叛逆贪官,都是该死的罪过。 可他何苦自己动手呢,押解进京,交由法司处理不好吗?还有这宗室之事,与他有何相干? 就算不肯睁一眼闭一眼,一个郡君仪宾,死了也就死了,还给朕写奏折,要改革什么宗室制度。 祖宗成法,岂可轻言变更?如不是朕替他压住,只怕此时朝野中已经弹章如雨,骂声如雷了。” 黄锦微微一笑:“万岁,宗室之事,其实万岁不也常暗暗发愁的吗?借着萧风的折子,让群臣讨论一下,也许是好事儿呢? 至于说祖宗成法,太祖虽天纵英才,毕竟不是神仙,所立之法遇到难处时,后世列祖列宗也有微调完善的,也是为更好的实施祖宗之法。” 黄锦没有明说,嘉靖也没出声,两个老朋友之间心知肚明。 其实现在黄锦的说话风格,已经比之前勇敢多了,这也是在嘉靖的一再要求下,和萧风的熏陶之下。 明成祖朱棣,连爹地传下的接班人都给踢走了,还好意思说祖宗成法吗? 明英宗朱祁镇,当了几年太上皇,又重新复辟夺宫,把现任皇帝直接干掉,重新当皇帝,还好意思说祖宗成法吗? 再说了,祖宗成法还要求嫔妃殉葬呢,朱祁镇同志不也给废了吗,也因此给他不光彩的一生意外的画了一个很圆很圆的句号,比阿q强多了。 前面的都不说了,就说你自己吧,你搞的大礼议,把你那从没当过皇帝的爹捧进太庙,挤走了明仁宗朱高炽,还好意思说祖宗之法吗? 嘉靖过了半天,才缓缓点头,表示黄伴言之有理。 “你可知朕为何不愿让萧风亲自杀人吗?” 黄锦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可能聪明勇敢有点过头了,此时一定要往回收一收。 “这,奴才却不知。萧风有尚方宝剑,他杀,和押解进京交给法司杀不是一回事儿吗?” 嘉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杀人杀多了,有伤天和,也会伤损道心,师弟一心为大明气运着想,朕却不想他因此损了根基。” 黄锦心里暗叹,这确实是肺腑之言了。杀人,不管是为了正义还是邪恶,都会增加人的煞气,而煞气多了,慢慢人就容易被煞气侵蚀,变得嗜杀。 萧风是嘉靖的魔豆,万一这根藤断了根,嘉靖爬到一半就有可能掉下来呀!这绝对不行啊。 “如此,奴才可以修书一封,以私人身份劝萧风尽量少让血染在自己手上。” 嘉靖点点头,这事儿确实不能用官方的话来说,至于黄锦用什么方式和名义,他那么聪明,自然有办法的。 “萧风说枣庄有两个金矿和一个玛瑙矿,让陆炳派人去接管吧,收入进……嗯,进入世观吧,对外说是研究制造新火器之用。” 此时在严府里,严嵩和严世藩一起看着铁三角成员赵文华的来信。没错,经过反复的验证后,赵文华证明了自己比柳台更有资格作为严党一角。 “父亲大人见字如面:萧风从兖州出发,一路直奔南京,想来很快就要到了。作为江南总督,他必要先到南京与各部官员见面的。 父亲大人来信盯住孩儿,萧风所恃者,一为万岁宠信,二为朝野名望。此次欲让萧风为改稻为桑之事担责,最好能先削弱此两点。 父亲大人在朝中,自能潜移默化,向万岁进言,然孩儿岂能让父亲独自操劳? 孩儿已经准备了三道大礼等待萧风。等萧风一到,三道大礼就如三座高山,不可回避。 萧风只要有一座爬不上去,摔下来就是灰头土脸,两座爬不上去,摔下来就是骨断筋折,三座爬不上去,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到时他宠信全失,名誉扫地,再背上改稻为桑的民乱之祸,就是萧风退出朝堂,一败涂地之时!” 严嵩乐得满是皱纹的老脸像菊花一样绽放了,连连对严世藩点头称赞干儿子。 “东楼啊,你看文华此次江南一行,不但搬倒了张经,还能与我们南北呼应,实在是长进不小啊。” 严世藩却心存疑虑:“赵文华虽有一份心,只怕以他的脑子,未必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吧,那萧风岂是容易对付的,别弄巧成拙了。” 严嵩不乐意了:“东楼,文华是自己人,不要如此刻薄。你看看后面,他详细解说了三道计策的!” 严世藩耐心的往下看去,连连点头:“果然有长进,这三道难关,堪称处心积虑,就是我,也得费些心思。萧风从未去过南方,搞不好还真会着了道!” 萧风此时自然不知道有三座大山在等着他,看着视线中越来越清晰的南京城,忍不住轻轻吐了口气。 “六朝繁华地,金陵一梦收,不知道此时的南京城,和红楼梦里的金陵有多少相似之处。” 大房车里传出常安公主带着哭腔的声音:“红楼梦是什么啊?” 萧风温柔地回答:“是写一个小姑娘,成天哭啊哭,哭啊哭的,这个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很可爱,所有人都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一个男孩儿……” 常安公主抽抽搭搭的,明显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这个小姑娘后来怎么样了,和男孩在一起了吗?” 萧风板着脸说:“因为天天哭,后来哭死了,男孩就娶了别的女人,还生了个儿子。” 马车里的哭声立刻停止了,安青月翻翻眼睛,瞪了萧风一眼:“你就瞎编吧你!” 萧风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那红楼梦里还有一个女孩,生性豪爽,好女扮男装,跟你倒有点像,也喜欢那个男孩儿!” 安青月呸了一声,憋了半天,眼看队伍都能看见前面出城迎接的南京百官了,实在忍不住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被卖到花船上挂灯笼去了!” 南京城门口列队欢迎的百官,都惊掉了下巴,远远地看着公主的贴身护卫狂殴江南总督大人。 然后公主的贴身护卫又被总督大人的贴身护卫死死抱住,替总督大人挨了不少的拳头。 南京礼部尚书是个老学究,忍不住摇头叹道:“赵大人说总督大人为人轻佻,看来也非空穴来风啊。 这定是萧大人调戏了公主,所以被公主的护卫殴打,不过他的护卫倒是很忠心啊,替他挨了很多打啊。” 工部尚书则是当年和赵文华竞争左侍郎失败,被踢到南京来养老的,因此对赵文华十分不满,故意唱反调。 “那倒未必啊,赵大人还说总督大人狂妄自大呢,可你看他被公主护卫打了半天都没还手。 他可是堂堂总督,就算是公主的护卫,又岂是随便能打的?可见性情还是好的!” 剩下的几位尚书议论纷纷,不一而足。赵文华冷哼一声,心想这小子轻浮狂妄,先让你嗨皮一会儿,进了城你就知道厉害了。 到了面前,萧风笑容满面的翻身下马,与南京百官见礼。赵文华作为代理江南总督,又有钦差身份,自然是站在首位迎接萧风。 萧风笑嘻嘻的看着赵文华,赵文华皱着眉看着萧风,萧风满意的点点头。 “所以说人是要出来历练的,赵大人在京城的时候,每次见到我时都像是骨头发软一样,站都站不稳。 现在江南一行,已经能站得如此稳当的和我说话了,可见身体好了很多啊,可是坚持在喝百花仙酒吗?” 百花仙酒一事儿,官场中流传甚广,听萧风这么一说,很多官员都用袖子遮着脸偷笑,赵文华面红耳赤,恨不得拂袖而去。 但他不断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布下了妙计,就等着萧风上套呢,此时万一翻脸,萧风趁机搞出什么幺蛾子,打乱自己的谋划怎么办? 所以赵文华依旧满脸堆笑:“萧大人说笑了,在下在江南日夜难眠,翘首以盼大人到来,好卸下身上的重担啊。大人一路辛苦,请进城接风洗尘!” 萧风眨眨眼睛,用其实并不是很小的声音,秘密的对赵文华道。 “赵大人此次如此能忍,莫非是已经想好了后面怎么收拾我了? 这让我倒有些害怕了,不如不进城了吧,公务繁忙,你随我直接去沿海一带,慢慢交接吧。” 赵文华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沿海一带,沿海一带就算了吧,这个这个,京城中召下官甚急,很快就要回去复命了。 大人何必多疑,就算下官与大人小有摩擦,这南京城的百官,可与大人是初次见面啊,大人总要赏脸进城歇歇吧。 再说枣庄之后,我等已知公主殿下与大人同行,这一路劳顿,就是大人不休息,公主也总要休息的吧。” 萧风微笑着看着他,看得赵文华心里直打鼓,以为萧风真的看透了自己的谋划,不肯进城了。 想不到萧风一挥手:“既然如此,那就进城吧。” 说完一马当先地向城里走,百官一愣,簇拥随行,后面的部队也全都缓缓跟进城了。 萧风一路看着这古老的石头城,即使以现在看,这也已经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了。他在后世出差时来过南京,可那种古老已掺杂了太多现代化气息,远不如现在震撼。 脚下的青石板,被南方秋后依旧湿润的空气滋润得光洁无比,这是京城里无论怎么洒扫都达不到的效果。 北方已经逐渐枯黄的树叶,在南京城里依旧郁郁葱葱,如果不是拂面而过的秋风,让人感觉就像夏天一样。 常安公主也从掀起的轿帘缝隙中,向外贪婪地看着,如果不是萧风,她可能到死也到不了这座传说中的曾经的大明都城。 “青天大老爷,小民冤枉啊!” 萧风吓了一跳,随即怒火上冲。妈的上瘾了是吧,煤矿工人进不了城,拦路告状也就罢了,这偌大的南京城内,也找不到衙门口了吗? 他的目光扫向赵文华,正看见赵文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南京的刑部尚书和应天府尹都低着头,不敢看萧风。 萧风淡淡一笑:“有何冤情,说!” 第三百六十一章 淫妇孝媳 跪在萧风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一群人中间,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虽然鬓发蓬乱,但脸蛋粉嫩,风姿绰约,一双含着泪水的大眼睛,随便地往左右一看,顿时就让不少男人心生怜惜。 就连被绳子绑着,都能凸显出其身段的不俗,看来这负责捆绑的人也是有一定技术的,没准跟沿海的倭寇学习过。 萧风斜着眼睛看向应天府尹:“府尹大人,看来这南京城内还真是暗无日月啊,否则百姓怎么会被逼到当街拦截本官告状的程度?” 应天府尹偷偷看了赵文华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得自己上前解释。 “总督大人,此事确实是下官无能。其实这群人前两日已经在应天府里击鼓鸣冤过了。 只是此案极其复杂,涉及应天府、刑部和礼部三个部门,各部门又各执一词,所以实在无法决断。 又得知大人要来了,因此让他们等两天,等接待完总督大人再审此案。 不料他们如此心急,想来是听说过总督大人在京城断案如神,因此冒昧拦路喊冤的吧。” 这话前面是解释,后面一句才是重点:你在京城断案如神,所以我们给你留了一个极难的案子,让你来判,看你怎么办? 萧风看看百官,见他们都是一副看戏的神态,知道今天不露一手,不但南京官场,就是围观的百姓也会对自己很失望。 而这应该就是赵文华给自己设计的一个圈套。新官上任,先挫其锐,威风扫地,将来干什么都难了。 萧风看着那美貌的女子,又看看她身边的一大群男人,淡淡一笑:“有何冤情,说吧。” 首先站出来的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神态庄重,一看就是有一定权威的人。 “大人,小人是城外范家庄族长范建,因族中子弟范南的妻子范杨氏不守妇道,淫乱族里,欲沉猪笼。 但范南一家不肯就范,以死相逼,且拿出朝廷新法令阻拦,声称族里不可贸然处死人命,要求告官。 为此小人带族人一起,将范杨氏扭送应天府,要求官府允许我们对范杨氏按族规处理! 奈何应天府对我们一拖再拖,说总督大人要来应天府了,让我们到时再来告状。” 萧风都懒得看去看南京那群低头族了,只是看向那一群人:“范杨氏家人可在?” 两个白发老人,一个中年男子,一看就是个病篓子,老太太左手扶着老头,右手扶着中年男子,艰难的给萧风下跪。 “大人,草民是范杨氏的婆婆,这是我的老伴,这是我的儿子范南。早年间一家三口感染时疫,老伴和儿子落下了病根,走路都费劲,实在是失礼了。” 萧风点点头:“范杨氏看起来比你儿子小不少啊,可是童养媳吗?” 老太太犹豫一下:“大人,儿媳是前几年逃荒来的,那几日南京罕见的下了大雪,儿媳和母亲都冻僵在村口了。 我当时从镇上做零工回家,发现儿媳还有心跳,就把她背回家里,用热汤救活了。 本也没指望什么,但儿媳知恩图报,一定要嫁进来,照顾我一家老小。大人,这应该不算是童养媳吧。” 萧风默然片刻:“她照顾家人,照顾得好吗?” 老太太连连磕头:“大人啊,老婆子年弱体衰,全靠儿媳没日没夜地干活,养活一家人。她织的布,镇上都说好啊。 儿媳对我和老伴如同亲生父母,对我儿子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闹饥荒时,有一口好粮食,给我们三人分食,自己吃糠咽菜。她就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啊!” 萧风至此已经明白了一大半,也感受到了众人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尤其是赵文华的,简直不要太猥琐。 “族长范建所说之事,可是实情吗?你要想好再说呀。” 萧风的话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老太太也是饱经风霜的人,虽然是乡下人,但自有其人生阅历。 “不不不,大人,我儿媳很好的,她年轻活泼,难免让人看着有些轻浮,但我儿媳是好人,并未淫乱乡里。” 范建族长不乐意了:“胡说!你竟敢当面扯谎?你儿媳范杨氏,水性杨花,众人皆知,和族中多人有染,岂容抵赖?” 范建冲萧风拱拱手:“大人,小人所言句句是真,族中人都可作证的。就是这次捉拿范杨氏时,现场还逃走了一个男人呢!” 萧风的目光扫向站在族长身后的男人们,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不等,倒是有一大半目光都落在范杨氏的身上,有可惜,有可怜,有心虚,有不屑。 萧风淡淡的问:“除了范杨氏一家人,族里可有人为范杨氏申辩作证的人吗?” 没人说话,老太太沉默地摇头,范杨氏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萧风,满脸的委屈,嘟着嘴唇。 眼神中固然有恐惧,但看见萧风的模样仍然眼前一亮,情不自禁的抛了个媚眼,还扭了扭身子。 萧风心里暗暗好笑,这女子不进青楼真是可惜了。这种女人他见识过,甚至都不一定是为了钱,就是好这一口。 “范杨氏,族长所说,你可承认吗?” 范杨氏虽然喜欢解放天性,但她并不是傻蛋,自然知道此时若是承认了,搞不好是要被浸猪笼的。 “禀大人,小女子本本分分的,是族长几次拿钱找我,我嫌他老,他才报复我的。 那些男人也是,都想占我便宜,结果出了事,没有一个替我说话的!” 范建老脸通红,气急败坏,恨不得一脚踢死范杨氏,但他毕竟是族长,很快就冷静下来。 “大人,此女淫荡之极,村里年轻男子,几乎都与她有染,她还收过男子银钱,否则就靠她织布,家里焉能丰衣足食?” 萧风哦了一声:“原来她只与年轻男子有染啊,难怪,难怪。” 这两个难怪,把范建搞得悲愤至极,有心辩解,但萧风又没说自己在难怪些什么,他又不敢骂萧风,只好咬牙忍耐。 萧风回头看向应天府尹,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难怪此案牵涉三个部门,此时我确实已经明白了。 假设族长所说为真,三位大人经验丰富,不知在此案上,都持何等观点呢?” 赵文华心中暗笑,心说你就是问了也没用,这事儿本来就无解!你就是判,也只能是和稀泥,体现不出你任何水平。 应天府尹拱手道:“大人,此事若按律法,其实范杨氏的丈夫才有权利诉妻通奸之罪。 但族长并非告范杨氏通奸,而是告其淫乱乡里之罪,作为族长,自有维护乡里风气的责任,却也说得通。 只是浸猪笼作为族规,与朝廷新法有冲突,所以下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判定。” 刑部尚书点头道:“朝廷设刑法,本为奸恶之徒所设。通奸因往往伴随杀人,因此历来视为重罪。 淫乱乡里却是属于风化之案,属礼法管辖,处罚较轻,但按族规却处置极重。 大明律法中,以刑法为主,礼法为辅,此案中牵涉乡里风化,家庭孝道,都属礼法管辖,刑部确实难以决断。” 礼部尚书捻着胡子道:“万恶淫为首,若按礼法论,此女子淫乱乡里,至少是要打八十大板,枷号游街的。 百善孝当先,此女子感恩图报,孝感天地,按礼法论,却是应该旌表的,故此刑部将此案推给礼部时,本官也甚是为难啊。” 这样的案子,确实极难判,全村都能作证的事儿,萧风也很难否认。 但此女子虽生性淫荡,却极具孝心,而且别说杀了此女子,就是真的打上三十大板一游街,半条命也没了,这一家子怎么活? 所以围观百姓此时也都在看着萧风,觉得他该开始和稀泥了。其实答案礼部尚书已经给了萧风,那就是功过相抵,两不追究。 但这样一来,不但显得萧风毫无主见,且平庸之极,又无视朝廷律法和礼法,难免让人失望。 而且宗族势力本就对萧风的新规不满,必然趁机大肆攻击,搞得他失去民心。 赵文华心中冷笑:这只是第一座山,先让你摔个灰头土脸也就罢了,后面的那才是要你命的呢。 萧风笑着看向范建:“族长,你说范杨氏淫乱乡里,请问,可有证据吗?” 范建一愣,这个话题刚才不是问过了吗?但他面对萧风这么大的官,自然不敢说这些废话。 “大人,范杨氏淫乱乡里,众人皆知,今天跟来的族人都可以作证的。” 萧风笑着点点头:“这可算是人证,我问你,除了人证,可有其他证据吗?” 范建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这事儿还要什么证据呀?难道我还必须得保留作案现场,把俩人连着绑过来吗? “大人,这……这种事实在难以有其他的证据,人证应该就足够了吧。” 萧风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回顾百官:“各位大人也是这个意见吗?” 众人连连点头,虽然能亲眼看见犯罪现场更好,但确实这话也说不出口,所以,这种事应该是有人证就足够了。 萧风重复道:“看来各位已经达成了共识,此案有且只有人证即可,不需要其他证据,也不应该看其他证据,对吗?” 众人心说你这废话说这么多遍,有意思吗?显然是黔驴技穷,在拖延时间!而最不愿意让他拖延时间的,当然是赵文华了。 所以赵文华挺身而出,疯狂点头:“不错,所有人都认可这一点,就请萧大人赶紧断案吧!” 萧风笑了笑,看着跟在族长身后的众人,忽然就收了笑容,眼神变得凌厉无比,一路上杀人积攒的煞气一瞬间就笼罩了全场。 大房车里的常安公主一哆嗦,一下摔下了轿帘,捂着怦怦跳的小心脏,但终究还是舍不得不看,偷偷又掀起一条缝,看着萧风的侧脸。 被萧风目光直视的那些男人,情不自禁地把头垂下,手心出汗,嗓子发干,偷偷地咽着唾沫。 “既然只需人证,那好,范杨氏的家人三口,证明范杨氏并未与他人有染。你们中何人愿意证明范杨氏与他人有染?” 族长一愣,他本来说众人皆可作证,想不到现在萧风非要单个人出来作证,这份压力忽然就变得巨大了。 但族长在庄里也不是吃干饭的,这些年也是有威慑力的,他咳嗽一声:“范大,你说说吧。” 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倒是不算难看,但眉目间带着一种难言的猥琐,他贼溜溜地看了范杨氏一眼。 “大人,小人曾见过范杨氏与村中男子苟合,就在她家的粮仓里!” 范杨氏大喊道:“大人,他说谎,他也找过我,我嫌他猥琐,不肯相好,他故意陷害我的!” 范大脸一红,但仍旧坚持:“大人,我所说句句是真!” 萧风点点头:“既然是亲眼所见,那你说,那个与范杨氏苟合之人是谁?” 范大一愣:“这个……” 这可是往死里得罪人的事儿啊,都是一个庄里住着的同族兄弟,实在难以开口。 萧风冷笑道:“若是说不出人名来,你还敢说自己是亲眼所见?分明是作伪证!” 范大急了,作伪证的罪名太可怕了,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赶紧说道:“范文,是范文,我见他提着裤子从粮仓出来的!” 人群中一个俊秀的小伙子顿时急了,一把抓住范大的脖领子,一拳先砸在了鼻子上,然后大吼。 “你放屁,你血口喷人,我才没有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亲眼看到过这事?” 嗯?范大被这一拳打蒙了,也确实意识到,自己虽然确实是亲眼看到过,但自己真的没有证据证明自己亲眼看到过啊,这他妈的太憋屈了啊! 萧风点点头:“范大作为人证,证明范杨氏与范文苟合,但范文矢口否认,双方均无证据,因此本官不予采信!且范大有做伪证的嫌疑,押下候审!” 范建族长蒙了,赵文华也蒙了,还可以这样的吗?可是从程序上,还真的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啊! 你既然说只认人证,那你不能只相信证明范杨氏有罪的人证,不相信证明范杨氏无罪的人证吧。 范建狠狠地瞪了范文一眼,这个混账,只顾着保住自己的名声和家庭,不肯舍身维护乡里的风气,实在是太……太正常了吧。 范建知道此时已经骑虎难下,按照萧风这个标准,具体说是按照大家帮着萧风定的标准,想给范杨氏定罪,就只有出狠招了。 范建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一个英俊的青年脸上,目光中带着威胁和鼓励:到你献身的时候了,听话,以后我好好提拔你的! 那个英俊的青年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终于一咬牙,越众而出,跪在地上。 “大人,小人范武,愿意证明范杨氏淫乱乡里,证据就是,她曾与小人……苟合!”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同归于尽 这一声石破天惊,所有人都惊呆了。 本来已经觉得没戏了的赵文华,猛然间精神了起来。天地良心,这个神转折可真不是他事先安排的呀!绝对是族长的临场发挥! 范杨氏更是惊骇欲绝,风情万种的脸上顿时“刷”的一下失去了血色,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的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范武。 那眼神里,有意外,有绝望,更多的是深深的伤心。想来,她想过很多人会背刺自己,唯独想不到这个人吧。 这个男人一定是她最喜欢的吧,他抱着她时,一定说过很多情意绵绵的情话,也许还给过她一些很特别的礼物,比如心形的石头,新写的歌之类的。 萧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翻腾着怒火,但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倒是大房车里的常安公主忍不住了,怒骂了一声。 “混蛋!猪狗一样的男人!安姐姐,给我砍了他!” 范武低着头,谁也不敢看,族长范建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再度向萧风行礼。 “大人,现在人证有了,请大人秉公断案!” 萧风却没搭理他,扭过头看向礼部尚书:“尚书大人,请问按礼法,与女子通奸,被其丈夫抓住,其丈夫可如何处置?” 礼部尚书一愣,捻着胡子道:“大人,按礼法,其丈夫当场杀之无罪,若报官,同样是八十大板,枷号游街。” 萧风冷笑着看向范武:“看来你对八十大板不怎么在乎啊,也是,你如此健壮,挨上八十板子想来也不要紧。 而且即使你和范杨氏同样挨了板子,你回去仍旧能过好日子,有人罩着你嘛。范杨氏就不同了,回去即使不被浸猪笼,在庄子里也活不下去了。” 范武依旧低着头不说话,显然是已经默认了的,萧风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范杨氏。 “范杨氏,如果有可能,让你和范武同归于尽,你怕不怕?” 范杨氏已经将下唇咬出了血来,眼睛里的泪水也已经流干了,她狠狠地瞪着范武,缓缓开口,怨气遮天。 “大人,若大人能成全奴家,报此大仇,奴家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大人。” 萧风挺直身子,看向族长范建:“你们和范杨氏的丈夫家,都是一族的?” 范建昂然道:“这是自然,否则我也没有权利管他家之事啊!” “那这范武和范杨氏的丈夫,是第几服的本家啊?” 范建心算了一下:“大人,是第四服的。” 萧风吐了一口气:“那就是还没出五服呢,算是血亲呢。礼部尚书,大明律是怎么规定的呀?” 礼部尚书此时也明白了萧风的用意,他捻着胡子微微点头。 “大明律规定,如果是与五服内的亲属,如兄弟之妻、兄弟之子的妻子通奸,通奸双方都要被处以绞刑。 如果是与父祖的妻妾、自己子孙的妻妾通奸,通奸双方皆处以斩刑。” 范武一下子白了脸,惊恐地看向族长,啥情况啊,之前你可没告诉我还有这事儿啊! 范建也蒙了,他也不知道这么细啊。须知之前这种通奸的事儿,极少有到官府扯淡的,都是在族里以族规处置了。 因此族里众人,包括族长在内,对于大明律是如何细致规定的通奸之罪,都不甚清楚。 这次是受制于新法,不得不到官府走个过场,是希望官府能同意继续以族规处置,却想不到大明律对亲属通奸的定罪如此之重! 萧风看向范武,微笑道:“很好,很好,你为了维护乡里风气,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呀。 我这就让人准备绞刑,范武啊,你生得如此英俊,又如此年轻,想来日子过得不错,也该有很多姑娘喜欢你吧。 可惜啊,你年纪轻轻,就要死于绞刑了,下辈子能不能当人还未可知。 不过放心,本官相信,你就是变成一条蛆,也一定是最英俊的那个。可惜,可惜。” 萧风嘴里说着可惜,竟然就翻身上马,要往前走了,范武脸色惨白,疯狂地扑上去抱住萧风的马前腿。 那马受惊,不停地弹动着马腿,想要把他弹飞,奈何范武抱得极紧,嘶声叫喊。 “大人,大人,小人是胡说的,小人是胡说的呀!小人从未与范杨氏有染,小人是胡说八道的!” 萧风皱着眉:“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呀,胡说八道也是有罪的,要被打板子的,打板子也很疼的,要我说,你还不如坚持一下,绞死倒也痛快。” 范武疯狂摇头:“不不不,小人愿意挨板子,愿意挨板子!小人胡说八道,挨板子是罪有应得!” 萧风笑了笑,看向应天府尹:“既然此人能知错就改,打他板子的时候就别太重了,也算朝廷奖励其幡然悔悟的心。” 应天府尹此时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毫不迟疑。 萧风看向范建:“族长?你可还有人证吗?” 范建张皇的看向跟自己来的二十多个男人,这些男人集体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忽然发现大家都退了,自己并没有拉开差距,就集体又退了一步。 萧风点点头,忽然明白了内卷是怎么产生的。 “范建,你身为族长,对族内风化有责任,因此本官不责怪你操之过急,拦路告状。 但要你清楚,一个巴掌拍不响,范杨氏就算有轻浮之嫌,你乡里与之有染的男子又当如何? 你动不动就要给女子浸猪笼,对男人却如此宽容大度。何况你身为族长,德高望重,也意图染指,更是不该。 你族内之事,本官不管,但你指使范武作伪证,其罪难逃,你身为主使,其罪更重,念在你年迈,八十板子就打你一半吧!” 范建欲哭无泪,他恶狠狠地瞪了范武一眼,但范武此时死里逃生,喜不自禁,哪还有心思管他呢。 范建又瞪了范杨氏一眼,范杨氏毫不畏惧,目光直视,倒是把他看得垂下头来,心里暗暗发狠。 萧风冲安青月点点头:“带上范杨氏一家,跟咱们走,范建和范武,交给应天府,打完板子就可以回家了。” 南京城内,有专门给江南总督准备的府邸,此时距离晚饭时间尚早,萧风等人先进总督府休息更衣。 萧风刚进屋子,就火急火燎地让人把范杨氏一家叫来。常安公主撇撇嘴,酸溜溜地看着萧风。 “我觉得你看那范杨氏的眼神不太对劲……” 萧风笑了笑,没搭理她,等范杨氏一家进来跪下后,萧风才淡淡的开口。 “此处没有别人了,说实话吧,范杨氏是否与庄中男子有染?” 全家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婆婆开口了:“大人救命之恩,老婆子一家粉身难报,不敢欺瞒大人,儿媳天生有怪病,确实是……难以启齿。” 范杨氏此时已经绑缚尽去,安青月还带她洗了脸,更显得面如桃花,眼似春水,含嗔带喜的看了萧风一眼,脸红红的。 “大人,奴家本是嘉兴人士,前几年奴家还小,上山采野菜时,遇到了一个怪人。 他满脸都是头发胡子,花白蓬乱,在山石上飞来飞去的,一下就把我抓住了。然后他说我,说我是个美人坯子,可惜不是好鼎炉。 他把我抓进一个山洞里,在我嘴里塞了一颗药,我就浑身发热,奇痒难忍,然后他就把我……把我糟蹋了。 后来山洞里有个女人,不穿衣服的,她说你随便抓人进来,圣使知道了怎么样怎么样的。 那怪人就让那女子把我扔进山崖中,伪装成失足坠落的样子。 我怕得要死,那女子把我提出山洞,来到山崖边上,把我放了,告诉我永远不要再上这座山来了。 从那以后,我就得了怪病,几天不碰男人,就心痒难熬,全身奇痒。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 后来倭寇闹得凶了,爹爹被杀死了,我就跟着娘逃难来了南京,结果娘冻死了,我被婆母救了性命。 大人,奴家知道自己生性淫荡,不知廉耻。但奴家从未干过坏事,没害过人。那些男人都是主动来勾引奴家的。 真正的正人君子,奴家都是离得远远的,既不敢去招惹,也不愿害得人家坏了名声的。 有男人送钱送粮,奴家都很少要的,宁愿靠双手养活公婆。 范武和奴家最是要好,几次说要带奴家逃走,说要带奴家去过好日子,奴家舍不得公婆丈夫,一直不肯答应。想不到他竟然……” 萧风静静的听着,一句话也没插过,直到范杨氏掩面哭了起来,他才缓缓开口。 “你并非生性淫荡,你变成今天这样,与那丸药有关,也与那个人有关,我见过一个姑娘,跟你很像的。 幸亏你没跟范武私奔,否则我断定你此刻一定已经被他卖了。即便不卖,他也没安好心,你心存孝道仁义,这就是善有善报。” 范杨氏的丈夫咳嗽着,蜡黄的脸上带着惭愧的红晕:“大人,说到底,还是小人无能,帮不了娘子,才不得不让娘子受别人的口舌……” 萧风皱皱眉,话是好话,怎么感觉就有点不对劲呢。他咳嗽一声,让自己的思路回到正轨上。 “如今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回范家庄继续居住生活,我可让应天府照应,不让人欺辱你们,只是范杨氏的病,我却治不了。 二是我给你们写封信,让应天府派人送你们去京城,到了地方去找春燕楼的燕娘,让她安排你们的生活。 范杨氏既有此病,在没有办法治好之前,在春燕楼里工作,只怕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了。但若是你们担心名节之事,此路就不通了。 不管怎样,先想办法活下去,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总会有能治好的那一天的。” 一家人面面相觑,只是片刻,范杨氏的丈夫先磕头道:“小人愿听大人安排,带家人去京城,小人不怕人笑话,只要家人能过得好就行!” 范杨氏也红着脸点头,公公婆婆犹豫的时间略长,但最后也点了头。萧风松了口气。 “春燕楼与其他青楼不同,你若不愿意时,只管告诉燕娘,她不会逼你接客的。 至于你丈夫,他的病倒未必不能治。京城多名医,让燕娘帮忙找找,若是你丈夫治好了,你也许就可以离开春燕楼了。 这里有三颗清心丹,你留着路上吃。虽不能治你的病,但此去京城,需要些时日,可以帮你缓解痛楚。” 范杨氏谢恩接过丹药,萧风指了指桌子上的纸笔,神色凝重。 “那座山,在你们嘉兴当地叫什么名字,尽你所能回忆,把山的位置和周围有名的东西,都帮我写下来。” 送走范杨氏一家,萧风换了衣服,带着张无心去赴赵文华摆的接风宴。至于常安公主,因为一路上哭肿了眼睛,也没什么胃口,就留在府中不去了。 接风宴上,南京官员们对萧风的态度明显变好了很多。尤其是应天府尹,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脸上的微笑都真诚了许多。 正常的人总是钦佩强者的,也总是有人之常情的。 范杨氏一案,固然有赵文华压着,要求等着给萧风出难题的因素在,其实这三位也确实达不成判罚的一致意见。 他们都知道范杨氏淫乱乡里大概率是真的,但他们也都是男人,以他们的经验,深刻了解,如果那些男人不愿意甚至不主动,范杨氏是扒不掉他们的裤子的。 提上裤子就把一切罪过推给女人,这种行为固然是男人们的常规操作,但其他男人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个女人的冤枉,也愿意原谅。 让人惊奇的是,往往对女人不肯原谅,认为罪过都是由女人引起的人,往往是其他女人,她们还是发自内心的! 所以像常安公主这样的人间清醒,是很难得的。 这三位官员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他们心里清楚范杨氏是这一家人的命根子,范杨氏完了,这一家也就得全死了。这个因果,他们是不愿意扣在自己头上的。 但要偏袒范杨氏,却也是臣妾做不到。毕竟众口铄金,人证众多,范杨氏几乎败局已定,律法族规皆在,如何回护? 所以他们就推来推去,正好赵文华想要收拾萧风,所以就顺水推舟,直接甩给赵文华去处理了。 想不到萧风连堂都没升,就干脆利落的在路边解决了问题,不但保住了范杨氏一家,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这太牛了。 应天府尹官算是个性情中人,几杯酒下肚,看萧风越来越顺眼,他借着给萧风敬酒时偷偷小声说道。 “大人啊,北方信道,南方信佛,这话你听说过吗?虽然当今万岁崇道抑佛,但江南之地,佛教根基深厚,深得民心啊。” 萧风一愣,但表面未动声色,只是笑着喝了酒,轻轻拍了拍应天府尹的胳膊。 赵文华见晚宴已近尾声,站起来带领大家共同敬了萧风一杯酒,然后微笑着开口。 “萧大人,下官在江南这些时日,无时无刻不在为大人到来做准备呀。 众人皆可作证,下官无论在官场还是民间,都宣扬大人为当今道门第一人啊! 下官将大人在京城论道的表现大力宣扬,官场民间人人钦佩。可却有个不知好歹的狂僧,扬言道家是小道,佛家才是大道。 下官大怒,当场就要治他的罪,可想来想去,这等佛道之争,官府似乎不宜介入。 何况此狂僧在江南之地颇有声名,贸然处置也怕激起众怒。 因此下官唐突,让那狂僧等待数日,等大人到了,自可当面教训他。 今日大人到了南京,百姓皆知,是否明日将那狂僧叫到应天府大堂,大人当面训斥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风脸上,看他如何应答。以萧风此时的身份,若是不愿意,自可拒绝的。 可这事若是传出去,别说江南百姓会嘲笑萧风,就是嘉靖,也会对萧风有所不满。 你是道门第一人,人家佛家都指着鼻子鄙视你了,你竟然退缩了,这不是丢了整个道家的脸吗? 萧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微笑着看着赵文华,一饮而尽。 “让他来吧,我看看你赵大人找到的人才,会不会比严世藩更厉害些。” 第三百六十三章 佛道之争 应天府大堂外人山人海,许多年没有过这种火爆的场面了,大堂上的主案两边早已坐满了官员,赵文华就坐在主案的左侧第一位。 街边的小贩们在积极地兜售早点给连夜跑来占位置的人们,人群本意挤得水泄不通,但他们总能神奇地把小车在人群中推来推去。 “油条、锅贴、小笼包,卷饼、板鸭、小米粥,前面人把腿抬一下,屁股收一下!” 当然,有些商业模式天底下都是通用的,并不分南北西东。 “这个位置,临窗靠街,居高临下,保证你连胡子眉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三百文!先到先得,售完为止!” “距离太远了吧,虽然能看见人,但听不清人家说啥呀!这得打折啊!”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虽然听不清,但你可以看嘴唇动啊!对了,推荐张聋子给你做通译,一个时辰只收费五百文! 张聋子,只聋不哑,专业研究唇语三十年,资源稀缺,先到先得,不可错过!如果嫌贵还可以多人共享!” 就在张聋子像当红头牌一样,被二楼人们凑钱共享的时候,更多位置靠前的观众,眼睛都盯在了坐在堂下椅子上的僧人身上。 有见多识广的人,小声给大家介绍僧人的身份。 “这位大师是福建林泉院的苦禅大师,也就是俗称的南少林,四处云游传道,在南直隶地区极有名声的。 都说萧大人是文玄真人,大明天师,当今道门第一人,这次如果输给了苦禅大师,那道门的脸上只怕不太好看了呀。” “别胡说,我有亲戚在京城做生意,他去看过天坛论道,人家萧大人可从没说过自己是道门第一人,都是别人说的。” “别管他自己说没说,那赵文华大人可是一直这么宣扬的,还说萧大人贬低佛家,要不苦禅大师也不会要求当众向萧大人请教啊。”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萧风从后堂走出来,身后隐藏在大堂后面的常安公主,冲萧风毫无力度地挥了挥拳头,给萧风打气。 萧风微笑着冲身后挥挥手,表示收到鼓励,然后也不坐在主案上,反而拽了一把椅子,径直坐在了苦禅大师的对面,微笑拱手。 这一举动让观战的百官都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不知道该坐在哪里合适了。因为堂上萧风的官最大,他不坐主案,一下就让其他人排好的座次都成了问题。 萧风摆摆手:“今日我与佛门论道,是私人之事,不以官身,你们该怎么坐还怎么坐。” 官员们这才纷纷坐下,苦禅大师也十分意外,看着眼前的萧风,历尽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萧真人,你本可以坐在主案之后的,那样你居高临下,气势上先赢了一半。以你的身份,也没人会觉得有何不对。” 萧风既然说了不以官身,苦禅大师就没有叫他大人,而是以道门真人的身份来称呼他。 萧风淡淡一笑:“理之所在,岂是气势能夺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所以不坐上位也没什么。” 苦禅大师微微点头:“然真人以入世为道,和光同尘,身居高位,如水悬其上,其祸已成势,真人以为如何?” 水处众人之所恶,历来都解读为水愿意呆在众人不喜欢的低洼之处,默默地滋养万物。苦禅大师以此为刀,说萧风如水处高处,已成悬河之害。 萧风微笑道:“大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众人之所恶,因时而变,并非一味地指在低处。大师此言,正可谓一叶障目。” 苦禅大师笑容不变:“真人说话,当有依据。大人说众人之所恶,因时而变,可试举一例吗?” 萧风笑道:“何必一例,简直举不胜举。当年宋朝鼎盛时,河南、山东一带是为善地,忽一日辽、金齐至,铁蹄铮铮,善地变为恶地。 千百年来,衣冠南渡之事屡有发生。就如今时今日,原本沿海富庶之地,因倭寇横行,又有几人愿意居之?” 这确实是难以辩驳的铁证,所谓善地恶地,并非完全指自然条件,更多的时候指的其实是人文环境。而人文环境最是变化无常,岂有不因时而变之理? 苦禅大师沉吟片刻,找到了萧风话里的漏洞,知道他有偷换概念之嫌,于是微微一笑,迎头一击。 “真人所言,是指真正的地方。但道德经中所言的‘水处众人之所恶’,却是以实指虚,说的是人在社会上的地位。 真人不妨再举个例子,说明何时何地,众人觉得高位是恶,低位是善的。” 萧风微微一笑:“古来隐士高人,松前月下,何其多也。如陶渊明、伯夷、叔齐等人,皆以高位为恶,难道是假的吗?” 苦禅大师再次沉吟:“陶渊明、伯夷、叔齐等隐士固然存在,但那只是当时个别能人高士的想法。 而‘水处众人之所恶’,说的却是众人。也就是多数能人高士的看法。 因此还请真人说明,可有何时何地,是众多能人高士以高位为恶,而非个别人的想法呢?” 双方从一个座位开始,连花架子都不摆,直接短兵相接,火花四溅,不但听得堂上众人心动神摇,堂下百姓目瞪口呆,更是忙坏了二楼挣大钱的张聋子。 张聋子读唇语确实极为专业,但奈何其文化水平太低,对于萧风和苦禅所掉的书袋一无所知,只能凭借唇语技术翻译发音,有时难免离题万里。 “萧大人说,上,煽了就落水,水煽了,玩物耳,不争!”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旁边一个老秀才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萧风说的是啥,给大家再次翻译了一遍正确的。 然后众人十分无奈,只得雇这个老秀才当二次通译,负责给张聋子翻译出来的原始唇语做二次纠错。 这么艰苦的工作当然不能白干,于是众人只好又凑一笔钱给老秀才,让众人本不富裕的吃瓜资金雪上加霜。 此时萧风再次发言:“大师果然言辞犀利,不过正如我所说,理之所在,势不能夺,众人苦高位者,并不鲜见。” 苦禅大师微笑看着萧风,心说我信你个鬼呀。世人匆匆皆为名利二字,读书人更是如此,岂有众人都不喜欢高位的时候,那不是见鬼了吗? “大师知道冯道吗?” 苦禅大师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萧风的意思,但他不能耍无赖,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萧风淡然道:“冯道生于乱世,五代十国时期,历经四朝十代君王。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 先后效力于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晋出帝、后汉高祖、后汉隐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 期间还曾向辽太宗称臣,不管历朝历代始终担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可谓位极人臣,高无可高之位。 大师倒是说说,在那样的纷争乱世里,那样走马灯一样更换皇帝的朝代里,这样的高位,是众人之所善,还是众人之所恶呢?” 苦禅大师毕竟不是无赖,他知道,能人高士在那样的乱世中,大都选择明哲保身,不肯出仕,以免留下千古骂名。 所以他不能昧着良心说冯道所处的高位,是善的,那分明是读书人人人避而不及的恶地。 而冯道也确实留下了千古骂名,后世史学家出于忠君观念,对他非常不齿,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司马光更斥其为“奸臣之尤”。 可冯道的一生,勤政爱民,不贪不色,提携人才,与人为善,即使他伺候着最残暴的君王时,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百姓。 就像水一样,即使在最肮脏的地方,染了一身的恶臭,但仍然固执地滋润着土地,和土地上的生命。 苦禅大师沉重的点了点头,承认了萧风的道理,这一轮,萧风赢了,他输了。 赵文华急了,他冲苦禅大师偷偷挥了挥拳头,力度可比常安公主大多了。 苦禅大师也想起赵文华的承诺,若是击败萧风,赵文华就会设法利用朝堂的影响力,减少朝廷对佛门的压制。 因此苦禅大师重新振作起来,向萧风发起新一轮的攻击,这次不绕圈子了,直奔他准备好的主题。 “真人可知,道门为小道,佛门为大道,同为善道,道门却在佛门之内。如今朝廷尊道抑佛,真人为何不肯为佛门发一言呢?” 萧风淡然道:“若是大师能说出道理,为何道门为小道,佛门为大道,在下自然会替你发声的。” 苦禅大师抖擞精神,声如洪钟,一时间张聋子都要失业了,因为几乎连街对面的二楼人群都能听见他的话。 “道门清修,只修自身,其度人之道,只度自身;佛门修行,精研佛法,其度人之道,是为普度众生。 道门修行,以长生成仙为目的,但仙道仍属六道之一,不脱轮回之苦;佛门修行,以往生极乐为目的,脱离六道轮回之苦。 所以无论是从度人之道,还是从修行之道,道门都比佛门低一个等级,道门为小道,佛门为大道,本就是不辩自明的。” 堂下有虔心信佛的百姓,听苦禅大师说得如此清楚明白,都兴高采烈地表示声援。 “说得好!说得对!苦禅大师佛法无边!” “萧真人,你倒是说啊!你有什么道理,说出来呀!” “嘘,你疯了吗?萧真人可不止是萧真人,他还是江南总督呢!你不怕他杀了你?” “嗯?不是他自己说的,今天是以私人身份论道的吗……” “那有个屁用啊,他今天是萧真人,等论道结束后,官服一穿还是萧大人啊,你没听说他杀了一路人过来的吗?” “这……这家里还炖着汤呢,我得回去看看火了,我先走了啊!” 赵文华此时的内心和家里炖着汤的吃瓜群众差不多,也恨不得指着萧风的鼻子大喝一声。 你不是能说吗?你倒是说啊,你倒是讲啊! “道门清修,自修自身,灾荒之年却送医送药,救治万民;佛门慈悲,普度众生,却要化缘求米,由众生供养,是何道理?” 道门修行,以成仙为念,不脱轮回,只因众生皆在轮回中,道门成仙要造福众生,岂能独自逍遥? 佛门修行,往西天极乐,据说极乐世界如琉璃清水,无欲无念,无喜无悲,难道人修行的终极目标就是成为木头吗?” 苦禅大师心头一惊,快速的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自己精研过的佛法奥义,想着反驳萧风的话。 “佛门化缘求米,是结善缘,佛度有缘人。佛门追求西天极乐,是去除人间七苦,平安喜乐,却不是木头。” “哦,原来给米的就是有缘人,不给米的就不是有缘人,那请问大师,如果一个恶人抢了善人的米,布施给了你,他算有缘人,还是无缘人?” “这……他抢善人米之时,已然作恶,就算将米布施给了贫僧,也不算有缘人。” “佛门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抢完善人的米后,已经放下了屠刀,还给佛子布施结缘,怎么就不能算有缘人呢?” 苦禅大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似开始时那般气定神闲了,但语气仍然平静而有信心。 “真人这是诡辩之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并非指这么快的事。 放下屠刀指的也不是真实的屠刀,而是要发自内心地放弃恶行,方可成佛。” 萧风微微一笑:“既然放下屠刀也有快慢之分,那请问放下多久,可以算是发自内心的放弃恶行呢?” “这是人内心变化,不可以时间而论,是否真正的放下了屠刀,我佛自然清楚。” “请问大师,心怀怨念之人是否能成佛?” “心怀怨念,既有因果,难逃六道轮回,不能成佛。” “大师的意思是,放下屠刀的人,立地可成佛,去西天极乐,死在他屠刀之下的人因有怨念,反而难逃六道轮回,不能成佛,是这样吗?” 苦禅大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按道理是这样没错,可这里面牵涉太多的佛家教义,精微玄妙,哪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可堂下百姓并不是精研佛经的和尚啊,这个道理他们怎么可能懂呢?萧风现在的问题,他就是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 “真人所言,确实如此。但众生皆苦,冤冤相报,正是六道轮回的原因,只有放下怨念,才能脱离轮回,去往极乐。” 萧风笑着点点头:“大师,我受命朝廷,当这个江南总督。我想问你一句,我该不该带兵去杀倭寇?”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大道无形 苦禅大师何等聪慧,瞬间就明白了萧风问题里的陷阱,因此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正面回答。 若直接回答不应该,别说朝廷会因此更厌恶和打压佛门,就是那些饱受倭寇荼毒的江南百姓也不会答应。 若直接回答应该,那就是说自己作为一个和尚,是赞同萧风带兵去杀人的。 萧风杀倭寇的原因,是倭寇杀了大明百姓,这不正是冤冤相报吗? “真人此问,涉及朝廷,佛门不入世,贫僧是出家人,不能妄议朝政,请真人见谅。” 赵文华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了,心里暗赞老和尚很机警嘛,萧风这个混蛋给人挖坑可是出了名的! “大师既然不肯妄议朝政,那朝廷尊道抑佛,也是朝政,大师为何却要妄议呢? 难道是朝政不涉及自己,就不妄议,涉及自己了,就要妄议吗?这和那些自私的小人有何区别? 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事不关己时,云淡风轻,事关己身时,暴跳如雷,这就是大师的修行吗?” 苦禅大师此时已经不仅是皱眉头了,脸上能皱的地方几乎都皱起来了,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显然是不太淡定了。 “真人口舌之利,贫僧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不过真人一味诡辩,也只是小道而已。 贫僧只说一点,即可说明佛门为大道之理,不辩自明。真人可愿听吗?” 萧风笑了笑:“不愿听。” 嗯?所有人都惊呆了,赵文华更是差点跳了起来,你,你他妈的,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苦禅大师也惊呆了,不知所措的看着萧风,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难道起身就走吗?那好像不行吧。 前面自己被萧风问得东躲西藏,不肯正面回答,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自己落于下风。现在自己要反击了,总不能因为人家不愿听就不说了吧。 “真人是害怕了吗?” “不害怕。” “那何以不愿听?” “大师,不愿听就是害怕吗?” “真人,不害怕就不该不愿听啊。” 萧风微微一笑:“大师,听说南京城外,秦淮河上,十里胭脂淘做水,半城锦绣织为天,在下一直想见识见识,不知大师可愿同游?” 堂上堂下顿时哗然,秦淮河上是什么地方?是个人都知道,那是大明最大的流动青楼,一座座花船上,挂的都是带字的红灯笼啊! 萧真人,竟然要拉着苦禅大师,去逛秦淮河!一个道士带着一个和尚,去逛青楼,这是什么神仙组合啊! 苦禅大师这次真的沉不住气了,白须狂抖,但他毕竟是高僧,很快就冷静下来。 “真人玩笑了。” “大师不愿去吗?” “出家人,不该踏足烟花之地,自然是不愿的。” “大师是害怕了吗?” 嗯?在这儿等着我呢?苦禅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无奈的看着萧风。 “真人,贫僧明白你的意思。你若不愿听,我不问就是了。” “我愿意听啊。” “你……你刚才还说不愿意听。” “我刚才不愿意听,现在愿意听了,难道你结缘传道之时,还会因为别人之前不愿意听,后面就不肯再传道了吗?” “这……自然不是,只是真人既然愿意听,之前何必还要如此无理取闹呢?” “难道你结缘传道之时,面对一个放下屠刀想结缘的人,还要苦苦追问他,既然你要放下屠刀,之前何必还要拿着屠刀吗?” 苦禅闭上眼睛,调息了一盏茶的功夫,再睁开眼时,终于表情和语气都恢复了平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真人,我要说的证据就是,佛门来自外域,却在天下广为流传,信徒众多。 即以中原为例,历朝历代,多有毁佛灭佛之举,然佛门历经千年而不绝。 道门起源于中原,历朝历代也少有灭道之举,然道门在中原尚且难比佛门,更别说中原之外,几乎不出国门! 大道行,小道不行,这足以证明佛门为大道,而道门为小道!” 精彩呀,赵文华终于没控制住,跳了起来,然后见萧风和众人都看向他,十分尴尬地弯腰揉腿。 “这腿最近受凉了,动不动就抽筋,哎呀,真是好疼啊,哈哈哈,好疼啊。” 萧风看着苦禅,见他垂下眼皮,一副胜券在握的淡定神情,忽然笑了起来,倒把苦禅笑愣了。 “真人何故发笑?” “苦禅大师,佛家讲因果,讲的年头太多了,慢慢地就混淆了因果的关联。所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对吗?” “正是如此,有何不妥吗?” “大师以佛门传播多地,信徒众多为果,以道门不出国门,固守中原为果,倒果为因,得出佛门是大道,道门是小道的结论。 那请问大师,天下是读书人多呢,还是和尚多呢?” 苦禅大师一愣,这个问题就是傻子也知道答案,是决不能胡说八道的:“自然是读书人多。” “那按大师的说法,儒家人数最多,自然是比佛门还要大的大道了?” “这……却不能这样说,佛门曾遭遇过毁佛灭佛,但读书人却是朝廷所保护的……” “秦始皇也曾焚书坑儒,五胡乱华也曾专杀衣冠,黄巢不第而反,也杀过不少读书人,就说最近的元朝,读书人死的不比和尚多?” “这……读书人虽多,但若是算上信仰佛道的善男善女们,佛道就不比读书人少了……” “哦,若是不必当和尚或读书,只要心向往之的就算,那佛门就更得输得一败涂地了。 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咱们不妨搞个现场调查好了。” 萧风提高声音:“各位百姓,你们摸着良心说,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读书,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当和尚?” 这个调查其实没什么意义,除了极个别的百姓之外,其他百姓别说是摸着良心,就是摸着任何部位时,都绝对是碾压式的选择让儿子读书。 苦禅大师无奈的看着一面倒的答案,不甘心的反驳:“我们比的是佛门和道门,真人把儒家拉进来干什么?” 萧风笑道:“一个只修红尘俗事的儒家,都能在数量上碾压佛门,难道大师还认为信徒多少,区域大小能证明谁是大道谁是小道吗?” 苦禅哑口无言,过了半天才转攻为守,因为他发现自己一开始就发动进攻,很可能是个愚蠢的决定。 “真人思维缜密,言辞犀利,贫僧自愧不如。那依真人之间,道门与佛门,哪个大,哪个小呢?” 萧风笑了笑:“若是让我说,当然是道门大,佛门小。” 若是这话刚一开始时说,堂上堂下必然一片哗然,但此时众人已经被萧风震服,竟然鸦雀无声的等着他继续。 “大师以为,何为道?” 苦禅大师学识渊博,有道高僧,自然不会只看佛经,否则也不敢自信的和萧风论道了,当下回答。 “万事万物之理为道,天地阴阳之始为道。” “万事万物之中,包括佛吗?” “佛不在三界五行之中,应该不包括。” “佛是真实存在的吗?” “自然是真实存在的。” “极乐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自然是真实存在的。” “真实存在的事物,何以不在万事万物之中?” “佛曰,不可说。” “和尚是人吗?” “自然是人。” “人在万事万物之中吗?” “和尚虽然是人,虽然在万事万物之中,但佛门就是要把佛子带出三界五行,去往西天极乐。” “既然和尚是人,就在万事万物之中,就受道的约束。 而按大师所言,佛和西天不在道里,那么佛门要把和尚带出万事万物之外,就要先冲破道的束缚,是这样吗?” 苦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自然如此。” “和尚是人,天生就处于道之中;佛不在道中,却要把和尚从道里抢走,道不向佛抢人,佛却向道抢人,是这样吗?” “这……这不能叫抢吧,修行的事,怎么能叫抢呢……” “一个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一个不在道中,却从道中抢人。大师啊,这两个,哪个像大道,哪个像小道呢?” 苦禅努力的维护着自己的信仰:“真人,正因众生皆苦,佛在要普度众生啊,同往极乐,从辛苦处往极乐地,似乎不能叫抢吧……” 萧风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走向堂下看热闹的人群。众人不知他要干什么,但知道他的官极大,都畏惧的垂下头,自然的往后退去。 奈何人群挤得实在是太瓷实了,后面的人不退,前面的人也退不得。萧风走到一对抱着小孩的夫妇面前,笑看着那个四五岁的小孩儿。 那对夫妇满脸赔笑地给萧风鞠躬行礼,不知道这位总督大人要干什么。萧风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手,淡淡的开口。 “看你们这身衣服,也不像是有钱人家,这孩子长得可爱,落在你们家吃苦受罪,可惜了。 我带他去京城吧,京城里有钱人家无后的甚多,我帮你找一家送人吧。”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小两口起早贪黑的占了个好位置,就为了吃个大瓜,想不到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小孩的母亲紧紧搂着儿子,扑通一声给萧风跪下了:“大人,使不得呀,使不得呀!” 丈夫也吓得跪地连连磕头:“大人,大人,小人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他延续香火呢,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啊!” 萧风皱起眉头:“你儿子是要去京城享福的,脱离你们这个穷苦人家,多好的事儿啊,怎么不知好歹呢?” 小两口不敢说话,只是拼命的给萧风磕头,萧风哈哈一笑,伸手将两人扶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 “跟你们开玩笑的,这钱就算给你们压惊的,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好好养大他,读书也好,修道也罢,当和尚也行,随他自愿吧。” 小两口惊魂未定,忽然又得了银子,不知所措地连连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下次看热闹再也不抢第一排了! 萧风走回到椅子处坐下,笑眯眯地看着苦禅,一句话也不说。苦禅却比之前更加神色颓然了。 “真人之意,贫僧明了,只是佛度世人,是凭其自愿的,并非强行度化。真人以此相比,尚有偏颇。” “大师,你有家吗?” “出家无家,无家出家。” “你,有家吗?” 苦禅愕然抬头,看着萧风冷冷的目光,忽然惊觉,他并非是在与自己打机锋,而是在问一件真事。 “贫僧家贫,自幼上山当了和尚,父母早已去世,没有家了。” “你当和尚是自愿的吗?” “这……当然是了。” “你当和尚时几岁?” “贫僧当时五岁。” 萧风再次起身,走到那对夫妇面前,那对夫妇简直欲哭无泪,萧大人今天怎么非可着我们这一只羊薅毛啊? 萧风笑容满面,语气轻柔的对小男孩说:“孩子,你想不想天天吃糖葫芦?天天吃肉包子?”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想的。” 那对夫妇也明白了萧风的用意,垂着头不敢打扰萧风。萧风笑得更和蔼可亲了。 “那个卖糖葫芦的,过来!” 一个仗着糖葫芦护身,也抢了个好位置的小贩赶紧上前,给萧风行礼,萧风扔给他一块银子。 “这糖葫芦我包了。” 小贩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比在人群里辛苦推小车卖早点的先打完收工,乐得眉开眼笑的给萧风磕个头,收下银子就退下了。 萧风拿着那一大捆糖葫芦,笑眯眯的对男孩儿说:“你信佛吗?如果你信佛,这糖葫芦就给你吃。如果你不信,就不给了。” 小男孩用嘴唆着手指,口水都流下来了:“我信,我信,我真信,你能给我糖葫芦了吗?” 萧风把一捆糖葫芦都交给了小男孩,拍拍他的头:“好孩子,你还太小,不懂什么是自愿。 其实很多人长大了,也不明白什么是自愿,因为他们早已丧失了判断什么才是自愿的能力。” 那对夫妇懵懂的看着萧风,确实如萧风所说,他们俩都没太听明白萧风是什么意思。 但苦禅大师自然是能听懂的,当萧风再次坐回椅子上时,苦禅大师却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本来是个虽然年迈,但精神矍铄,身体健康的老人,但此时却像是一下就变老了一样,就像被抽走了支撑他的最硬的那根骨头。 “真人,贫僧佛法不精,理屈词穷,愧对佛门。但这只是贫僧之败,并非佛门之败。 贫僧自当闭关修行,若有所得,但愿还有余年可向真人请教。” 萧风淡然一笑:“大师,这场论道,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苦禅看着萧风,不知他是否在嘲讽自己,萧风轻轻叹了口气,像说给苦禅,也像说给自己。 “有人说,佛道本同源,当年老子西出函谷关,就是到了天竺传道。因此佛道之间,颇多相似。 但佛门重来世,不重今生;重心性,不重身行;重因果,不重一时善恶;重虚渺,不重世事人情。 佛门本就不应重名利,大师却对朝廷崇道抑佛心存不满;佛门本就不应重胜负,大师却绞尽脑汁要胜我一筹。 若是佛法无边,和尚传经布道即可,何须计较谁高谁低?难道佛门道门还是两家开在对面的茶楼酒肆,会争抢客人不成? 大师今日此举,固然是为了弘扬佛法,却也难免别人挑唆利用,做了别人的掌中刀,心中有胜负,已经落了下乘。 六祖曾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老子曾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两个本来都不愿争的宗门,今日在此地唇枪舌剑,面红耳赤,是何缘故,大师心中当自知。” 苦禅本来虽然落败,但心中犹自耿耿,听完萧风这番话,汗如雨下,湿透僧袍。 他双手合十,向萧风深深一礼:“学佛几十载,今日方知只得其形,未得其真。 佛法无边,贫僧自当精研,盼望他日再与真人相见,不做高下之争,只论天地之道!” 礼毕转身,看都不看身后张口结舌的赵文华一眼,哈哈大笑,脚步轻快的穿过人群,径直远去了。 萧风回过头来,看着赵文华淡然一笑:“赵大人,赵大人?本官在南京不能久留,你还有什么人要我见的吗?” 第三百六十五章 江南士子 赵文华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苦禅大师远去的背影,心里是十分崩溃的。 这就完了?我精心准备的三座大山,就这么倒了两座了?不但没能让萧风灰头土脸,骨断筋折,从现场观众的反应看,还增加了不少人气啊! 看看礼部尚书那副德行,伸着脖子,瞪着眼睛,人家论道,你跟着激动啥?丢人,丢人啊! 赵文华没看过后世的小电影,其实他如果看过就会知道,有时候看别人切磋,比自己亲自上阵还过瘾呢。 毕竟礼部尚书自知没有萧风和苦禅那么持久的战斗力,如果自己上阵,可能几分钟就败下阵来了,哪有这个一看就是几个时辰的过瘾。 萧风又喊了两声,赵文华才回过神来,尴尬无比的冲萧风笑了笑。 “大人言重了,我哪有什么人让大人见啊。只是大人来之前,江南士子们已经联名上书,说是慕名已久,请求面见大人。 大人是知道的,自从成祖迁都之后,对江南士子一直礼遇有加,大人代表朝廷前来,下官觉得还是见一见的好。” 萧风淡淡一笑:“既然赵大人认为该见,那就见见吧,不过江南士子,人数太多了,都见只怕是见不过来吧。” 赵文华生怕萧风找借口退缩,赶紧道:“大人无需担心,下官也知道大人公务繁忙,早与那些士子们说过了。 让他们公推三个最有学问,最能服众的,作为代表,大人见见他们就是了。你看,他们来了!” 赵文华就像个三流综艺节目主持人一样,十分戏剧性地伸手一指,充满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与后现代主义结合的表演风格。 两个秀才,一个举人,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出来,从容不迫的走上堂来,向萧风拱手行礼。 萧风站起身来,走到公案后面,大模大样的坐下了,还嫌弃的把赵文华靠得太紧的椅子踹了踹,踹得赵文华一个趔趄,离公案远了一点。 官员和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萧风为啥面对苦禅和尚时平易近人,不摆身份,面对这三个读书人反而忽然拿大了。 那个领头的举人脸色微变,冷笑道:“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我三人慕名而来,拜见大人,大人何以如此倨傲无礼?” 萧风抬起眼皮,看向举人:“我怎么倨傲无礼了?赵大人再三提醒我,我是代表朝廷接见你们的。 我倒是也想像接待和尚一样,以私人身份对待,奈何赵大人不允许啊,你们要指责,也该是指责赵大人吧?” 赵文华倒吸一口凉气,这锅来得太突然了吧!他赶紧表态,避免自受其害,吃糖饼烫了后脑勺。 “大人,我只是建议,只是建议而已,大人平易近人,朝廷礼贤下士,还是该客气些的。” 萧风淡淡一笑:“好,三位要见我,有何贵干,本官事务繁忙,咱们就不兜圈子了吧。” 三人对视一眼,仍旧是那个举人一拱手,显然作为成功晋级官员阶层的他,是整个团队的leader。 “大人,此次朝廷开恩科,南北方的士子,取士人数几乎一样,我等江南士子不服!” 萧风平静的看着他:“有何不服之处?” “江南之地,人文荟萃,自古多才子,北方之地,民风彪悍,好勇斗狠。 若是比武科,北方占优尚可接受,文试科举,北方何以能与南方势均力敌,分明其中有私弊!” 原来如此,赵文华这一手,是要让我替整个大明朝老朱家的高考不公平背锅啊! 这事还得追溯到老朱家刚胜利,朱元璋登基后组织的第一次科举考试,就出现了一个天大的祸事。 不知是老天要玩老朱,还是确实是当时经过战乱,北方比南方学习环境恶劣,那届会试发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巧合,中榜的五十一名考生居然全部是南方士子! 这个巧合如果放到现在,相当于是个什么级别的现象呢? 可以想像一下,某一年的高考,不对,是连续三年的高考,以清华、北大为代表的全国前十所大学,招收的全是南方人! 严格来说,高考做对比可能都不够分量,应该是连续三年的公务员招生考试,上岸的全是南方人! 可以想像当时北方士子们的愤怒,一定是捶胸顿足,撕书烧笔,然后他们在狂怒中又发现了一个扯淡的现象。 主持本届会试的主考官刘三吾、副考官白信蹈也都是南方人! 然后有想象力更丰富的北方士子忽然提出:太祖朱元璋是安徽凤阳人,也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人啊! 北方士子的愤怒瞬间到达了巅峰,他们不顾性命地冲击上访,跑到当时士子们的娘家——礼部大门口去喊冤,状告考官舞弊,朝廷不公! 而这愤怒的火焰也同时点燃了朝堂里的北方官员们。他们比士子们甚至更敏感,因为在朝堂上,老乡是一笔非常宝贵的政治财富! 那帮南方人搞不过我们,就去搞我们的后辈,想要让我们在大明的政治血缘上断子绝孙啊!然后他们好欺负我们这些政治绝户! 于是,所谓的科举舞弊案一下就成了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严重威胁到了刚刚成立的大明王朝。 朱元璋也火了,立刻成立调查组,调查科举舞弊一案。 他本来以为,按照概率算,这种结果肯定是有问题的,就算主考官刘三吾德高望重,不会有问题,没准会有其他人搞了点小动作。 没想到调查组一番调查后,拿出了大量的证据,证明整个考试过程,公开公平公正,没有问题。 更有人私下推测,是朱元璋刚搞的蓝玉案,杀了很多北方官员,导致北方士子中真正有学问的都不愿意来参加考试了! 但这样的结果,别说北方士子和官员不接受,朱元璋也更没法接受。怎么着?调查来调查去,责任竟是我自己? 所以朱元璋直接宣布本次科举确实有舞弊,不但有舞弊,而且舞弊就是为了替蓝玉一案泄愤出气。 这个罪名一定,整个考试小组大祸临头,除了刘三吾因为德高望重,名气太大,被判了流放外,剩下的人几乎都被朱元璋干掉了。 然后朱元璋废除了本次科举的成绩,又组织了一次考试,录取了更多北方士子,这才将这场匪夷所思的科考舞弊案平息下去。 这次案件,历来史学界主流的声音,都认为考官们是冤枉的,是老朱为了稳定朝局推出去的背锅侠。 但历朝历代却很少有替这些人鸣冤的,因为这里有个深刻的道理:当一件事巧合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时,被巧合冤枉的人也就显得不那么冤枉了。 比如你出差忽然回家,刚好看到隔壁老王在你家卫生间里洗完澡,且只穿着条内裤。 老王再三告诉你,他真的是你媳妇请来帮忙通下水道的,因为怕弄脏了衣服,所以把衣服都脱在外面了。 也因为通下水道弄了一身的脏东西,所以不得不洗了个澡。现在问题来了,你信不信? 老王真的可能是冤枉的,你妻子能证明,甚至下水道里掏出来的头发也能证明,但你能信吗? 从那之后,大明的科举就分成了南北榜,也不用彼此竞争了,朝廷定好比例,你们只跟同区域的竞争就行了。 朱元璋稳定了局势后,也觉得对隔壁老王痛下杀手有些不好意思。考虑到当时南方的平均文化水平确实比较高,因此定的比例也偏向南方。 比例大概是四六开,北四南六,南、北方士子和官员都能接受,由此科举考试进入了一个和平竞争的时期。 但这次嘉靖开恩科,一来鞑靼人围城,南方士子来参加的确实人数少;二来这个恩科大家心知肚明,是嘉靖为了悼念萧风的,而萧风是个地道的北方人。 因此考官在录取时微调了比例,以五比五的比例录取了南北方的士子,此时这三个南方士子,气势汹汹的,就是责问萧风,为何朝廷要坏了规矩! 萧风这才明白赵文华一直强调他是代表朝廷的险恶用心。 若是他闭口不言,或者顾左右而言他,那等于是在江南百姓面前,默认了朝廷这次欺负了南方。 若是他开口解释,那无论解释多少客观原因,南方士子都会有一句话等着他:“当初我们五十一人全部上榜时,你们怎么不说是客观原因呢?” 萧风叹了口气,忽然回头看向礼部尚书:“尚书大人,这是礼部该管之事,不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呢?” 礼部尚书一激灵,顿时脸上冒汗,苦笑着连连向萧风作揖:“大人莫要玩笑,下官身在南京,如今朝廷科举都归京城礼部管辖,下官实在无话可说呀。” 萧风也知道礼部尚书此时是绝不会主动接锅的,他问这一句,也是告诉礼部尚书,老子是在替你背锅,你心里有点数! “三位士子,恩科并非常规科考,是因时因事而增加的,当初朝廷定下的比例,并未明确声明,恩科也包含在内。” “大人,可历来的恩科,也一直是按这样的比例啊,这你又如何解释呢?” 萧风笑了笑:“哦?一直如此,就是规矩了吗?那只能叫习俗,或是常规做法,和规矩是不同的。” 举人不服气道:“有何不同,还请大人明示!” “你是举人,我问你,举人能当官吗?” “自然可以,只要朝廷进士缺乏,而官位有缺时,就可任命举人为官!” “那我问你,举人当官,能当到尚书吗?” “这……并无规矩说不能,自然就能。” “我再问你,开国以来,有举人当到尚书的吗?” “……” 举人哑口无言。举人当官,其实本就很难,就是朝廷真缺人了,也只会将琐碎小官拿出来给举人当。 一般来说,举人当官也就是个县令,能升到知府已经是成功人士了,知府以上的凤毛麟角,更别说尚书了! 如果萧风这话再晚问上几十年,举人还能举个例子出来,那就是海瑞海刚峰,举人当官,当到了南京的右都御史,勉强算是达到了尚书的级别。 所以此时举人真的是一个例子都举不出来,只能无奈地摇头。 萧风笑道:“既然举人一直都没当到过尚书,是否就可以认为举人不能当尚书,是朝廷的规矩呢?” “这……这应该不能。” “那恩科一直按常科的比例录取贡士,难道就能认定恩科必须按照常科的比例,是朝廷的规矩吗?” “……不,不能。” “那你指责朝廷破坏规矩,是破坏了什么规矩?” 举人头上见汗,支支吾吾。眼见这头一炮没打响,他身后两个秀才中个高的那个挺身而出,拱手施礼。 “大人,就算朝廷未破坏规矩,可从常科来看,朝廷也是认可南方士子比北方士子学识更高一筹的。 何以一到恩科,就觉得北方士子可以和南方士子势均力敌了呢?不说规矩,只说常理,大人总得讲理吧?” 举人擦了擦头上的汗,欣慰地看了自己的僚机一眼。小伙子有前途,你一定能考中举人的! 赵文华也从心急如焚中略略安心下来,这是他的最后一座大山了,想不到自己寄予厚望的举人上来三言两语就被萧风给灭了。 眼看这个高个秀才言辞犀利,有理有据,没准能给自己带来惊喜呢!何况这高个进士脸长眉淡,颇有干爹的风采,不可小视啊! 萧风看着高个秀才,淡然道:“是谁告诉你的,朝廷定的比例,是因为南方士子比北方士子略胜一筹呢?” 高个秀才一愣,竟然有些无语,因为这件事几乎从没有人质疑过,朝廷不是这么想的,为啥要这么办呢? “大人所问,不言自明,朝廷若非如此认为,何以定此规矩呢?” “你的意思是,朝廷定了北四南六这样的规矩,一定就是依据北方士子学识不如南方士子这样的事实,是这样吗?” “这是自然之理啊!” “你可曾娶妻?” 嗯?什么情况?这是什么神仙脑洞啊?好好地说着科举录取比例,怎么就扯到我又没有娶妻上了呢? 但萧风是大官,高个秀才又不希望萧风得到喘息的机会,只好顺着萧风的话先回答。 “学生尚未娶妻。” “可曾纳妾?” “学生未曾纳妾。” “你阳痿吗?” “……大人你!你欺人太甚!” (没错,阳痿这个词就是元末明初时出现在医书上的。) 第三百六十六章 唐诗宋词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本来对萧风崇拜的五体投地的礼部尚书一个猝不及防,下巴收回来的速度太快,差点咬了舌头。 这是堂堂总督,堂堂真人,堂堂天师该说的话吗? 人家就算阳痿,也不能这么问吧?再说了,这和你们在聊的事儿有啥关系啊? 萧风看着满脸涨红,青筋直冒的高个秀才,却不搭理他了,转身问举人。 “你可曾娶妻?” 举人警惕地看了萧风一眼,不敢不答:“在下娶妻了。” “可曾纳妾吗?” 举人犹豫一下:“并未纳妾。” 萧风点点头:“虽不是阳痿,也没强到哪里去。” 众人目瞪口呆,举人面红耳赤,又不知改说些什么。萧风指了指赵文华。 “赵大人就比你们强很多,不但娶了妻,还纳了三房小妾呢。可见他在闺房之中能力比你们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赵文华一时竟然难以分清萧风是在骂自己还是在夸自己。 本来嘛,这事儿当面说出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任何一个男人被夸这方面很强劲,都是很得意的吧。 可问题是,无缘无故的,大庭广众之下,忽然夸自己这个,实在是有点那个。 高个秀才涨红了脸,颤抖着声音抗议:“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士可杀不可辱,大人必须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何以要如此侮辱学生!” 萧风笑道:“我何曾侮辱你了?赵大人一妻两妾,自然说明他能力超群;举人至少有一妻,能力虽不强,勉强也还够用。 可你呢?你这般年纪了,无妻无妾,岂不是说明你那方面能力不行吗?否则何以如此啊?” 高个秀才手都气哆嗦了:“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根据妻妾数量就能判断男人行不行嘛? 未娶妻纳妾的原因有很多啊,比如家境不佳,比如醉心学业,比如身有热孝……” 萧风收起笑容,冷冷的看着他:“妻妾的数量不能体现你的能力,录取的比例就能体现考生的能力了吗? 你不娶妻纳妾有很多原因,为何认定当初定录取比例,录取北方士子少就只有能力这一层原因呢?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存心想再掀起一场科考的腥风血雨?你居心何在?” 萧风的话中带着虽然调侃,但其中道理却是不言而明:科考比例本身就是当年那次事件的副产品,并不能说就是合理的规矩,更不可能是亘古不变的规矩。 高个秀才理屈词穷,摇着头念叨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却说不出什么更实际的东西来了。 一直一言未发的矮个秀才拱手施礼,一张口就让全场人都惊呆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子,竟然有一个无比清越响亮的声音,让人听之忘俗。 “大人所说不无道理,但既然大人认为科考比例的制定,并非是因为南方士子强于北方士子。 那最公平的办法自然是取消科考比例,大家凭真本事来考,这才公平吧!” 这句话引起了全场人的共鸣,他们知道,即使到了今天,南方士子的科考能力一定也是强于北方士子的。 萧风也知道这一点,仓廪实而知礼节,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大明朝虽然定都北方,但南方富庶,北方穷苦的大格局一直存在。 饭都吃不饱,读书人的比例自然就少,加上战乱频仍,这种情况下要求科举的南北方公平,本身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儿。 但这话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更深地激起南北方对立的情绪。 真出现那种局面,赵文华只怕睡到半夜都会忽然坐起来,大笑三声再接着睡。 所以萧风只能换个方式和这些江南士子讲理了,用一种读书人最喜欢的方式。 萧风看着矮个秀才,忽然问道:“你三人在江南士子中,是个什么水平,可配得上替江南士子发声吗?还是需要找几个中了进士的来?” 这是最戳读书人肺管子的话了,自古文无第一,就算是一辈子不中举的穷秀才,也绝不肯承认是自己的水平不行,一定是考官瞎了眼。 是以三人立刻站直了身子,那举人昂然道:“我三人虽末学后进,在南京城内也薄有声名。 虽命运不济,尚未登科,但自问学问尚可,否则也不会被大家公推来拜见大人了! 我三人之作,江南多有流传。这位艾兄,擅长词曲,正是金陵秦淮客,风流天下闻的人物,哪个花船上不传唱他的大作?” 举人指着那个矮个秀才,原来这就是艾兄,矮个秀才摆手谦虚,脸上却是当仁不让。 “学生喜好曲牌,也喜好音律,向来都是连词带曲一起写的。 故而秦淮河上的姑娘们更喜欢传唱,不过是方便而已,倒不是比其他人写得更好。 听闻大人当年铁骑出京,创的一首《藏龙卧虎》,已成大明军队的军歌,小人也甚是钦佩啊。” 举人又指着高个秀才:“这位高兄,擅长唐诗宋词,南京城内有名的茶楼酒肆,哪家墙上没有他的墨宝?” 高个秀才连连拱手:“谬赞谬赞,那只是各位大才不屑与小人相比,故此让学生囊萤辉月,偶出风头罢了。” 萧风点点头:“那这位钟先生,又擅长何道呢?” 举人一愣:“我不姓钟啊?” 萧风哦了一声:“我见矮的姓艾,高的姓高,以为你不高不矮的正中间,就该姓钟呢。 我还在想呢,人都说名好书才好,起名字这么随意的吗?也太不用心了吧。” 举人忍着气:“学生姓居,并无特别擅长之道,但诗词歌赋,古风元曲,随心所欲,无可无不可。” 萧风哑然一笑:“草率了,原来你不是按个头起的名字,是按身份…… 既然三位自认学识水平可代表江南士子,那今日本官就代表北方士子,与三位比个胜负。 若是三位胜了,本官自当上书朝廷,为江南士子争取更多的科举机会;若本官胜了,南北士子之争,就此成为罢论,如何?” 三人一愣,顿时都警惕了起来,他们三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几句,然后举人拱手施礼。 “大人吩咐,不敢不应,不知大人要如何比试?” 萧风淡然一笑:“就比你们最擅长的好了。你们三人,每人比一场,有一场你们赢了的,就算是江南士子赢了,不知堂下可有人反对?” 其实本来堂下的读书人中确实是有人想反对的,因为他们觉得萧风盛名在外,又是今科探花,想来也有些真才实学。 贸然赌赛,未必有必胜把握,万一输了会丢了江南士子的脸。可听萧风说完比赛的条件,这些人立刻就把反对憋回去了。 太狂了!真他妈的太狂了! 这三位也算我江南名士,你以一对三,让人家选最擅长的跟你比,还赢一场就算赢!你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赵文华假装被阳光刺眼了,举起袖子挡住脸,笑得浑身发颤。 萧风啊萧风,人狂有祸,天狂有雨,我看你今天真是狂到头了! 袖子忽然被人一下子扯了下来,因为太突然,赵文华一脸开心的爆笑没来得及收起来,暴露在了萧风眼前,及全场的众目睽睽之下。 “赵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吗?” 赵文华十分尴尬:“不不不,是阳光有点刺眼,所以我挡一下。这个表情是因为,对了,阳光刺眼吗,所以眯起眼睛来不是很合理的吗?” 萧风抬头看了看:“赵大人,今天阴天啊,哪来的阳光?” 赵文华揉揉眼睛:“啊,眼花了,眼花了,大人请不要在意我的眼睛问题,还是赶紧开始比赛吧!” 萧风松开赵文华的衣袖,大笑着转向那三人:“你们谁先来?”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决定由高个秀才率先出战,矮个秀才第二轮。这倒不是因为高个秀才水平最高,而是矮个秀才的词曲需要准备更长时间。 元朝,是距离明朝最近的朝代,宋词虽然也是有词牌子的,但因为年代久远,人们早已忘记词牌子的曲调了。 因此固然宋词风流雅致,但后人却只能吟诵,能编曲来唱的极少。反而是元曲,虽然在文采辞藻上略输一筹,但因为有现成的曲调,反而更加易于传唱。 所以比元曲,不但比的是写词的文字能力,还要比作曲的能力。真正的元曲大家,不但能填写现有的曲牌子,还要能创造新的曲牌,谱出新的曲子来! 他们本来也没想到萧风要当场比试,因此,自然也没带着乐器来。 矮秀才立刻让堂下认识的读书人,去秦淮河的花船上,找最专业的的那条船,请她们带上乐器,就说艾秀才要做新曲了,做完白送给她们! 堂下有人飞跑而去,高秀才矜持的一笑,上前一步:“大人,艾兄的乐器准备需要时间,学生就先请大人赐教吧!” 萧风微笑点头:“你要做诗,还是词?要限定题目吗?” 高秀才道:“既然大人问到是诗还是词,显然大人胸有成竹,那学生就干脆做一首诗,再做一首词,分别请教大人好了。” 嗯?围观众人都被高秀才的无耻惊呆了! 说好了一人比一场的,你这可好,打蛇随棍上,咬住萧风的一句话头,硬是把你的一场变成了两场! 以萧风此时的身份,这诗、词任何输一场,按前面的话,只怕都得认输啊!这样一来,三场赢一场就变成了四场赢一场即可! 要不说读书人鸡贼呢,围观群众们默默叹服,赵文华开心地举起了两个袖子,做了个双保险。就算萧风一下拉掉一个,还有一个挡着呢。 萧风微笑不变,只是看向高秀才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无比,一闪即逝,高秀才看在眼里,心里一抖,但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既然今日话题是因科举而起,学生就以‘人才’为题,向大人讨教!” 萧风微微点头,他倒不是真的像赵文华想的那样,狂到没边了,而是他知道,中华文化,源远流长,自己多占了几百年的便宜,就算自己文采不够,总有大佬能挺身而出的。 高秀才微一沉吟,居然在大堂上踱起步来。 靠啊,这是要干什么,七步成诗吗?堂下有好事者也跟着起哄数了起来。 “……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 “八步,九步,十步……” 声音从高亢激动,到有气无力,你他妈的是有病吗,既然走七步出不来诗,老实站着不好吗?瞎溜达什么? 到第二十步,高秀才一下子站住了,众人也提起了精神头。 “夜读诗书三百篇, 此生不得到长安。 只恨江南春常在, 谁信十年窗下寒。” 全场一片哗然,赞叹,欢呼声响成一片。萧风也默默点头。盛名之下,确有其才。 这首诗,把江南士子的愤懑,不平,写得淋漓尽致,题目扣得也好,二十步成诗,才思也算够快的了。 只恨江南春常在,谁信十年窗下寒。看来他也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 我的读书环境是好,可并不代表我不努力,不用功啊,凭什么我不能和北方士子公平一战呢? 萧风唯有苦笑,这事儿,是不可解的,别说今天解不了,多少年之后也解不了,唯有努力而已。 “大人,请赐教!” 萧风深吸一口气,我现场作一首也未必会输给你,只是今天这一战,无所谓公平,我必须大胜。 我必须把江南士子的士气打下去,才能维持南北的平衡,和大明的安稳,我要对得起师兄,对得起天下,就只能对不起你了。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没人说话,每个人都被震住了。这是什么速度啊,萧风虽然是坐着的,但如果站起来走,绝对超不过三步啊! 速度只是其次,这诗句……太震撼了。你不是觉得科举对人才不公平吗?可谁规定科举就是人才的唯一出路呢? 在此之前,几乎没人想过,科举之外还有人才,除了那些靠命拼上去的大头兵,否则就连将军都要走武科的。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萧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难道他是想从根本上改变科举制度?如果是那样,南北科举之争确实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呀! 读书人都在默默地揣测着萧风的诗,没读过书的老百姓想不到那么深,但从直觉上,都能感觉出萧风这首诗绝对是碾压了高秀才。 “唉,高秀才这未免有点不自量力了,你没听说过,现在在各州府大堂悬挂的那两句诗就是萧大人写的吗?” “州府大堂?哪两句?” “你瞎啊,抬头看啊,这应天府大堂也挂着呢啊!”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两句就是萧大人写的?” “没错啊!” “那和萧大人比唐诗,确实是有点不自量力了……” 高秀才满脸通红,听着堂下的议论,也觉得自己走了一步臭棋。不过他想了想,好像没听说萧风在宋词上有什么知名大作,自己还有希望啊! “大人诗作,确实高出一筹,学生认输。那接下来,学生就以宋词讨教。这次,嗯,换个题目吧。” 高秀才倒不是不能继续用“人才”这个题目写词了,不过他总觉得萧风能赢他,恐怕是平时总在琢磨关于“人才”的问题,再沿着这个题目写下去,自己未必能占便宜。 他想了想,决定选一个萧风平时不怎么思考的问题,对,他笃定,萧风是一定不会思考这个问题的,因为就压根不可能! “大人,自古怀念故人的词作很多,尤其是怀念爱人的。例如苏轼的《江城子》、《卜算子》,学生就以此为题吧。” 这下就连堂下的读书人都觉得高秀才有些无耻了。萧风年纪轻轻,据说才刚刚娶妻。 不管是妻子,还是倒插门的那位,还是在后堂猫着时不时伸手点赞,以为别人看不见的那位,包括府里乱七八糟的女人们,都还活得好好的呢。 你让这样一个春风得意,珠环翠绕的男人,写悼念爱人的词? 你怎么不比比写悼念爹娘的词呢?不还是因为你高秀才爹妈健在,写不出那份情感来吗! 众人都以为萧风会拒绝这个极其不公平的比试,连赵文华也觉得萧风不可能答应。不料萧风只是淡淡一笑。 “随意,我说了让你出题,写吧。” 那笑容中藏着多少别人看不见的伤感和惆怅,如果此时戚继光在身旁,一定会跳起来的。 “那个除夕晚上他就是这个表情!” 第三百六十七章 沧海一笑 高秀才再次启动了步伐,不过这次没什么人数数了,因为知道他的灵感在七步之内也喷发不出来,纯属装蒜。 不知道走了几十步后,高秀才停住了,脸上的神情,显然比上次要更有信心一些。 “学生就用一阙《武陵春》,来表对爱人的思念之意吧。 风摧杨柳叶如尘, 月色近黄昏。 夜雾惨淡愁云重, 伤心有几人。 独坐天街听夜雨, 无人共金樽。 欲言又止难出唇, 泪落黯然断魂。” 堂上众官员都是科举出身的,诗词歌赋也都通晓的,听完高秀才这阙词,均觉得伤情过重,用力过猛。不过仓促之间,也算才思敏捷了。 虽然不算上佳之作,也算紧扣主题,确实可解读为思念爱人,而且这个爱人应该还是个喜欢喝酒的。 一句“无人共金樽”,曾经红烛对饮,而今长夜独酌,形单影只,确实也是道出了无尽的凄凉。 萧风本来心里就不太好受,听完这阙词后,竟然有些出神。 独坐天街听夜雨,无人共金樽。这番情景,这番思念,和他在除夕之夜时,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喝着冷酒的时候,何其相似? 他不愿陷入这种情绪中,因为于事无补。所以他打算速战速决,直接以雷霆之势把对方揍扁了算了,后面还有两个更难缠的等着自己呢! “本官回你一阙《浣溪沙》吧,你的词伤情太过,凡事过犹不及,还是淡一些好。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萧风一出手就是王炸,宋词之后,天下词人,只怕纳兰容若可排首位了。用他的词,就是想速战速决,避免麻烦。 没人有异议,甚至没人有心情提出什么异议了。只要是识几个字的,都能判断出,这两首词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评判毫无意义。 这是什么样的神仙词句啊,当时只道是寻常,还有比这句话更能摧人心肝的吗? 独坐天街听夜雨,固然凄凉,却可以落泪,可以断魂。 当时只道是寻常,淡如清水,却堵得人喘不过气起来,泪不得流,魂不得断。 这阙词本身就和这句话一样,读时只觉寻常,蓦然回味,却让人忍不住想大哭一场,只是欲哭无泪。 那高秀才今日却是输急眼了,加上看着赵文华对他一脸嫌弃,一脸失望的样子,知道指望赵文华的照顾升官只怕也没戏了。 恼羞成怒之下,他冲萧风一拱手:“大人,学生以《武陵春》作词,大人也当以同样的词牌作词,方见高下。 大人以其他词牌,来对学生的词,犹如关公战秦琼,难以分出高下,这一局就算是打平如何?”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赵文华也张大了嘴,不禁对高秀才刮目相看。 我原本以为我就够不要脸了,想不到还有人比我更不要脸,这是谁培养出来的秀才? 堂下一片嘘声,连同为江南士子的读书人,都觉得高秀才太丢江南士子的脸了。 但高秀才是他们推举上去的,现在也没办法拽下来,那不更打脸吗? 萧风冷冷的看着高秀才:“你是说,我也得用《武陵春》做一首词,你才心服口服是吧?” 高秀才咬咬牙,看向赵文华,赵文华给了他一个热情鼓励的目光,示意他不要怕,跟萧风干,本官会罩着你的! “回大人,学生斗胆,正是如此!大人若不愿赐教,也算平局如何?” 萧风深吸一口气,前世过往,如烟如云,随着时间流逝,在他脑海中已经越来越淡,他身上甚至都没有一张照片来帮他留住那份记忆。 但在他心里,他永远也不会遗忘。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看见了妻子和女儿的脸,醒过来后,他抓起纸笔,希望能把那迅速消散的容颜画下来。 可他无能为力,他不会画画。而且梦里的容颜栩栩如生,似乎就在眼前,只要醒过来,就再怎么拼命抓,也像是抓空气中飘散的香烟一样,越用力,飘散得就越快。 最后只留下他,呆呆地坐在桌子前面,手里抓着的笔上,墨已干涸,面前的纸上空空如也。 “依稀旧梦红云袖, 洛水泛轻舟。 清风明月常为客, 佳人掩面羞。 柳岸少年犹沉醉, 夜露轻衣透。 一缕相思一缕愁, 人未醒,已白头。” 萧风的声音很慢,慢得就像在对几百年后的人说话,生怕对方听不清楚; 萧风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在对一缕轻烟说话,生怕声音大了,就惊散了那缕轻烟。 萧风的声音略有模糊,就像是一个人,在做一个难得的美梦时,对自己的自言自语,生怕美梦易醒。 后堂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有气无力的。 “公主,你怎么又哭了?眼睛还肿着呢……” “我也不知道,听了这阙词,我心里难受……” 高个秀才脸色灰白,冲萧风深施一礼,转头就走,也不管另外两个战友还在傻愣愣地看着他。 赵文华急了,怎么这就认输了?刚才你气质不是还挺硬的吗?真是死狗扶不上墙!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剩下的两人身上了,你俩好歹来点有难度的呀。 他就是靠两句诗当的探花啊,还非跟他比诗词,这不是打着灯笼进茅房——找死吗? 就像回应赵文华的期望一样,堂下有人大喊:“艾兄,你要的乐队来了!” 矮秀才大喝一声:“大人,既如此,容学生放肆了,众人,拿乐器来!” 看热闹的人后面有人分开一条通道,果然走出四五个女子来,坐在堂下,有拿琵琶的,有抚琴的,有拿箫管笛子的,俨然是一个小而全的乐队了。 矮秀才在高秀才和萧风比拼的时间里,已经打好了腹稿,此时成竹在胸——请注意此处不要开车——当下便一展歌喉。 那些花船女子都是常年浸淫在此道的高手,只要提前交流一下,随着歌者的声音,自然而然就能跟上配乐,第一遍虽有些杂乱,但第二遍却就熟练了很多。 矮秀才声音清亮,所谱的曲子轻松明快,让人听而忘俗。萧风微微点头,这份才情,堪称大明版的柳永了,看来元曲盛行一时,并非没有道理啊。 矮秀才一曲完毕,堂下掌声雷动,比刚才高秀才比诗词时厉害得多。这倒也不是他的元曲就比高秀才的诗词造诣高那么多,而是因为观众的水平问题。 堂下观众有不少老百姓,他们听唐诗宋词,总觉得就是空口白话,一点也不过瘾啊。可这元曲就不一样了,有词有曲,我等百姓喜闻乐见啊! 所以自古学朗诵的干不过学唱歌的,就是这个道理,说的想比唱的好听,难之又难啊! 现在压力给到萧风,他虽然在京城中唱过一曲《藏龙卧虎》,但矮子今天有信心,自己这首作品,绝对在藏龙卧虎之上! 萧风的那首歌能天下传唱,主要是占了他身份的便宜。 他写的是军队的歌,而军队又正好缺出征时金戈铁马的歌曲,加上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三人又都在军队,这歌能不红吗? 这就好比娱乐公司的老板,忽然想要下场客串个男主角,那女主角能不极力配合吗?别的不说,叫的肯定也要比平时更响亮些! 今天萧风就没那个主场优势了,想击败我,得拿出真本事来!再想靠别人捧你,没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群众们此时确实是瞪着雪亮的眼睛,在等着萧风回应呢。 元曲可不像诗词那么简单,你就算文采盖天地,你还要懂音乐啊,否则你就只能是个朗诵的,干不过这个唱歌的! 赵文华见萧风微闭双眼,沉吟不语,以为萧风终于不行了,他倒也不敢直接讥讽萧风,只是一个劲地夸奖矮秀才的词曲双绝,必能流传于天下。 其实萧风并不是害怕,他的沉吟,是心里正在回忆后世陪客户喝完酒后的第二场。 进ktv,妈咪迎上来,像燕娘一样同时摇着身上最细和最粗的部位,声音嗲得像四个加号。 “哎呀,萧哥来了呀,这位老板是谁啊?红霞,红玉,你们俩帮两位老板点歌啊! 哎呀,把这个啤酒拿出去,这都是坑人的,自来水一样的,去给两位老板换青岛白啤来! 萧哥呀,想唱什么歌,我先帮你点一首啊,啊对对,你看我糊涂了,这位老板先点,老板点哪一首啊?” 好多老板,好多妈咪,好多ktv,最后的场景都出奇的一致,萧风睁开眼睛:“点好了。” 嗯?什么点好了?众人都不解的看着萧风,不知道他忽然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是几个意思。 萧风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那几个姑娘组成的乐队面前,轻声的把旋律给她们哼了一遍,让她们找找感觉。 几个姑娘中为首的琴师听完旋律,惊讶地在琴上拨弄了几下,抬头看向萧风。 “大人,这曲子,竟然全是用的‘宫、商、角、徵、羽’五个古音,后来曲乐中的辅音一个都没有,这是古曲吗?” 萧风淡淡一笑:“不是古曲,可以弹奏了吗?” 几个女子齐齐点头,琴师手一扫,一段如金戈铁马,大浪淘沙般的琴声响起,其中又夹杂着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琵琶声。 在琴声极高时,忽然陡然坠落,暗哑的琴声中,一道箫声拔地而起,犹如利箭,刺破压抑之感,犹如漫天乌云中,忽然刺出道道金光,洒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 就在萧声和琴声再次由高转低,似乎已经耗尽天地之力时,一声高亢、悲壮,充满沧桑和孤独的歌声响起,犹如本来空旷的天地之间,缓缓站起的万物之灵。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之后那个人在天地山水之间,骑着一匹快马,迎面跑来,带着一身的霞光和豪气,让人忍不住感受到:什么江山美人,什么功名利禄,这些事都算个屁啊!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从未听过的豪迈歌声中时,歌声变缓,但却更加通透,更加洒脱。就像为人世间的所有无奈画上一个句号一样。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有个不知真假的传言,2000年之前,曾有人在华语世界里做过一项调查,调查的题目是这样的。 如果你流落荒岛,只能在岛上独自一人度过余生,你可以带一种食物,一本书,只装一首歌的mp3,你分别会选择什么样的东西? 食物和书的答案,千差万别,几乎没有一个能超过百分之三十的比例。但在歌的这个选项上,却出奇的一致,有百分之七十的人选择了同一首歌。 那就是《沧海一声笑》。也许这首歌并不完美,但它却是最能给人在落寞和寂寥时,笑指苍穹的豪迈之气。 那五个女子站起身来,美目流转,无限眷恋地冲萧风深施一礼,抱着乐器转身离去,脚步匆匆,像是怕自己路上耽搁太久,忘了这曲子一样。 如果不出所料,三日之后,秦淮河上,这首歌将成为点唱率最高的k歌之王,因为实在是太适合喝得半醉的客人们装逼了。 矮个秀才面带苦涩,知道自己秦淮河花船vip的地位可能不保了,也不知道以后白嫖是不是还可行了。但他还是比高个秀才保持了风度。 “大人在音乐词曲上的造诣,远超学生,学生甘拜下风,大人若有闲暇时,还请指点学生一二。” 说完场面话,一揖到地,转身离去,不知走了多远,忽然间就传来了清亮高亢的歌声。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赵文华此时已经失去了活力,呆呆的坐在座位上,看着大堂上剩下的一棵独苗,似乎自己也觉得指望这个举人一举击败萧风有点不太现实。 但这举人却并不慌张,缓缓一抱拳,整个人的气势忽然间竟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就像,他原本是躲在小兵后面的隐藏关卡,现在当两个小兵都被打倒后,忽然就露出了boss的真面目。 “大人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道术兵法,无一不晓,入世观内,玄妙无穷,上天待大人,何其厚也。学生就不在这上面献丑了。 大人之前,都是让我等选最擅长之道,今日,我就选大人最擅长之道吧。 大人,你我比比测字如何?” 第三百六十八章 测字之术 大明立国至今,人们听过最狂傲,最震撼的一句话是哪一句? 是朱元璋的:“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老僧不识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 还是朱棣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或者是战神朱祁镇的“用人殉葬,吾不忍也。此事以自我止,后世勿复为。”? 或者是最后一个圣人的:“吾心光明夫复何言”? 可能都不是,如果要排行,一定是这位历史上没留下姓名的举人的这一句。最狂,最傲,最震撼。 “大人,你我比比测字如何?” 赵文华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了,是真的摔下来了。 他本以为高秀才已经够狂傲的了,想不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位居举人真的是狂傲的突破了天际呀! 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发达的吗?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吗?他连张天赐用手都能算出来!你跟他比什么测字啊? 萧风也十分意外,看向举人,心里忽然一动:“你家祖上不会有姓萧的吧?” 举人昂然道:“大人,学生家代代姓居!测字之术,古已有之,并非大人之独门道术。 岂不知儒门亦有测字法?《说文解字》起于东汉,其中对测字之术即有记载,并非道家之书,乃我儒家经典。 测字之术,无非‘装头接脚,穿心包笼,添笔减笔,破解对关,摘字观梅’罢了,虽玄妙亦有限。 不料此术却被大人以仙梦粉饰,还冠名《仓颉天书》,当真是‘不龟(jun)手药而得千金’,学生佩服。” 这番话说得人人色变,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赵文华吓得又一次掉下了椅子。 你是疯了吗?我只是让你来挫一下萧风的锐气,我可没让你找死啊! 你这分明是指着萧风的鼻子骂他,拿儒家的学问冒充道门之术,投万岁所好,沽名钓誉啊! 你不但骂了萧风,也间接骂了道门,更重要的是你骂了万岁啊。萧风如果是骗子,万岁是什么?傻逼吗? 没错,万岁当年是当过傻逼,但他现在已经多少年不当傻逼了,而且自认为再也不会当傻逼了。 你现在就是直接指着鼻子骂他:万岁,你以为你长大了,其实你还是个傻逼! 难道我干爹不知道万岁是傻逼吗?他现在啥都敢说,就是不敢在萧风的测字道术上做文章,你以为是为了啥? 萧风如今大权在握,手里还有尚方宝剑,别说你个小小举人,就是皇亲国戚,知府知州,他也是说杀就杀的。不用别的,一句侮辱万岁,杀了你也没处喊冤去! 再说了,你死本来也没事,还能把萧风的名声变臭,恼羞成怒杀举人总是失民心的,你也算是死有所值。 问题是你别连累我啊。你们三个是我找来的人啊,若是扫扫萧风的威风,没人会去追查底细,就是查出来老子有干爹罩着,也不怕。 可你要是这么胡搞,萧风杀了你,再上奏万岁,一查到底,我也危险了啊!我可是有前科的啊! 当年一句“口说无凭”差点送走全家,两坛“百花仙酒”,差点送走干爹,这次的“万岁傻逼”,老子搞不好就真的要被你送走了! 堂下很多百姓听居举人这一大段专业术语,几乎就没有几个字能听明白的。最惨的还是张聋子,这段话当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举人说,说测字之术,无非是‘撞头姐交,穿芯抱拢,舔、舔……这,这也太粗鲁了吧,我聋子都说不出口啊!” 围观群众十分焦急,也十分不满:“你干什么?我们请你是当通译的,你专业点好不好?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粗不粗鲁也是他说的,与你有屁的关系?快说快说!” 张聋子无奈将自己读得的唇语照直说了,众人目瞪口呆,连连呸呸。 “妈的,果然粗鲁之极!这说的是测字,还是逛花船啊?下面又说什么了?” 张聋子仔细分辨:“说大人以仙梦粉饰,还冠名《仓颉天书》,当真是‘不禁手摇而得千精’,学生佩服。” 围观群众都惊呆了:“这他妈说的是啥啊,刚才还是逛花楼找姑娘,现在又变成自己解决了?” 旁边一直沉思皱眉的老秀才终于忍不住了,前面什么粗鲁不粗鲁的,他都没敢说话,此时终于觉得太离谱了。 “听起来举人说的应该是‘不龟手药而得千金’吧,这是个典故,出自《庄子-逍遥游》。 说宋国有一个人善于配制防治皮肤受冻开裂的药,为此他家祖祖辈辈以漂洗丝绵为业,到了冬天,别人家不敢洗了,怕手受伤,他家敢洗,所以比别人家多干几个月的活,能挣更多钱。 有人听说了,就用一百金买他的药方。这位宋国人召集全家商议说:我们世世代代漂洗丝绵,一年也不过挣几金,现在卖药方一下子可以得到百金,就卖给他吧! 那人得到了药方,拿去献给了吴王。吴王把药发给军队,选择冬天和越军进行水战,结果越军手脚龟裂,拿不住武器,吴军把越军打得大败。 吴王便赏赐千金和封地给献药之人。庄子说,药是一样的,有人靠它得到封赏,有人只会用来漂洗丝绵,是因为使用的方法不同啊!”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一起埋怨张聋子实在是个老色批,什么话都能和那种事儿联系起来,我等皆是正人君子,根本就不要听。 张聋子欲哭无泪,只好继续艰难地辨认着唇语,心里祈祷这两个混蛋可别再掉书袋了,我这俩钱挣得实在是太难了。 萧风沉吟片刻,忽然问举人:“你几岁中的秀才,几岁中的举人?” 举人一愣,这个话题是啥意思,我正说得起劲呢啊,咋还忽然转换话题了呢? “大人,学生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 “你今年多大年纪?” “学生今年三十二岁。” 萧风暗叹一声,脸上却不露声色:“你想比测字,可以。刚好在南京城里,我不用天天给公主测字。你说吧,怎么比?” 举人早已谋划许久,此时毫不犹豫:“就请在场中最需要测字之人,写下一字,你我分别测之,谁测的准,谁就赢!” 萧风点点头:“在场中人,谁有重大之事,需要测字的吗?” 一句话就引爆了整个现场,天啊,谁还没有想要测字的事儿啊! 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前挤,说着自己测字的必要性,希望能成为幸运儿。 “我家的鸡丢了,鸡丢了呀,我要求测字啊!” “鸡丢了算个屁啊,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要浪费萧大人的精力?我家丢的可是驴,是驴啊!” “丢鸡丢驴的都往后站!我要测测,我到底还能不能有儿子了!要是没指望了,我就不花那么多钱纳妾了!” “没有儿子的往后站!老子要测测,老子的儿子是不是自己的!五个月就生了,还说是早产……” “儿子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屁的要紧?往后站!老子要测测老子是不是我爹亲生,他不肯把家产分给我!” “当初你娘也是五个月就把你早产了吗?” “不是,我是晚产!我娘怀了我十五个月!我爹出门做生意前和我娘同房,十五个月后,我爹回来了,我刚好出生……” 在一片噪杂声中,一个年轻男子哭天抢地地冲上堂来:“大人,大人,我娘子不见了呀!你就开开恩,给我测吧!” 众人一愣,若果然如此,那么这人确实是有优先级的。应天府尹站起身来,为年轻男子作证。 “大人,此人是浦口外柳家镇的,妻子丢失已有半月,之前来应天府报过官的。 只是人口丢失案,历来难破,下官也正在头疼。若是大人的赌赛,能为他测字,也算一举两得。” 萧风点点头:“那就让他写吧,问题要问清楚。” 举人自然也没有意见,当下应天府尹让人准备纸笔,让那年轻男子上前写字。此时堂下众人都翘首以待,也有人开始退场。 “唉,你这人,挤什么挤,踩到脚了!” “没意思,家里有事儿,先走了,让一让,让一让。” “切,什么事能有这个有意思啊。正好,不想看把地方让给我,你第一排的位置这么好……” 年轻男子十分文弱,一看身体就不太好,脸色青里带白的,哆哆嗦嗦地拿起笔来,写下一个“藏”字。 “大人,举人,我想请二位帮我测测,我家娘子究竟被藏在了哪里啊?她一定是被人藏起来了,否则她不会不回家的呀!” 举人看着萧风,笑道:“大人测字之术,我也听说过的。什么一天只能测一字,什么无关之人不能测。 为免大人一会儿反悔,学生先请问一下,此人测他娘子藏于何处,可符合大人测字的规矩吗?” 萧风点点头:“今日我还未测过字,他测的是自己娘子的藏身所在,即是相关之人,又不是生死之事,可以测的。” 举人拱手道:“若是大人先测了,学生到时若说的和大人的一模一样,只怕难分胜负。 若是学生先测了,想来大人也不好意思说,和学生所测的一模一样吧?” 这句话说得够狠,因为举人认为,测字就是测字,萧风那些规矩都是故弄玄虚,欺骗嘉靖用的。 他数年前开始研究《说文解字》,颇有心得,测字也经常命中,因此有事请他测字的人也不少。 他是举人身份,又不收人钱财,即使偶尔不准,也没人会说什么,只是哈哈一笑,当做趣事。 一个字,问一件事,拆来变去,都是大同小异的,因此谁先说谁占便宜,后面的人只能随声附和,在众人眼里,自然就是没本事。 因此举人先用话堵住萧风的嘴,让他不好意思先测。否则以萧风的身份,非要抢着先测,他自然事抢不过的。 萧风淡然点点头:“今天我也开开眼界,若是测字真的如此简单,人人可测,我也就辜负了《仓颉天书》。 你先测吧,若是你先测准了,我测出来的跟你一样,就算是你赢了。” 全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观战。只有赵文华的心态极其复杂。他现在居然不希望举人能赢了! 因为万一举人赢了,就说明测字压根算不上道术,因为儒家也会! 同时也说明萧风的什么《仓颉天书》,什么梦入仙境,一概都是假的! 这也说明了万岁就是个傻逼!他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在仙境里遇见过萧风!萧风都是骗子,你是咋遇见他的啊?骗子之家吗? 万岁等于是在全天下人面前,被揪着脖领子狂扇几百个耳光,以万岁的脾气,他大概率会先干掉萧风,然后干掉这个傻逼举人。 再然后,他会查出这个傻逼举人是自己这个傻逼找来的人,是自己扯下了他的遮羞布,是自己亲手扇的他的耳光! 所以,万岁最后一定会干掉我赵文华的,干爹也留不住我,万岁说的! 就在赵文华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举人已经拿起了那张纸,反复揣摩。 他用笔在另一张纸上拆来添去的,折腾一通后,把纸一放,自信的一笑。 “大人,学生测完了!” 萧风也是一笑:“测完了就说吧。” 举人指着那个“藏”字,对年轻男子道:“‘藏’字上为草字头,下为‘臧’字。 ‘臧’字与‘否’字相对应,表示好的意思。因此你娘子眼下平安无事!” 年轻男子眼睛一亮,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举人有本事,有本事,请继续说吧!” “‘臧’字外面为‘戊’,‘戊’有“化”字形,草字头下有‘化’则为‘花’字。 ‘臧’字里面为‘臣’,‘花’下之‘臣’,青楼恩客也。南京青楼极少,但花船极多。 这个‘花’字对应的应该就是花船了,你娘子应是被卖到了花船之上,只要请府尹大人派人去寻找,定能找到!” 这番测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让人叹服,同时人们也对萧风的测字道术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难道测字术真的如此而已吗?看一本书,学上几年,就能会的东西,萧风搞得那么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的,难道真的就是为了骗万岁的吗? 年轻男子此时全部心思只想找到自己的娘子,顾不上施礼,转身就给应天府尹跪下了。 “大人,求大人派人去花船查找啊,求大人救救我的娘子啊!” 应天府尹为难的看向萧风。正常情况下,秦淮河上那么多的花船,为了找一个失踪的平民女子,大动干戈地挨个去查,已经是不现实了。 何况萧风还没说话呢,如果萧风不同意自己派人去查,那自己不是费力不讨好吗?万一萧风恼羞成怒,拿尚方宝剑一剑砍了自己怎么办? 萧风走下大堂,拿起那张纸来,仔细地看着那个“藏”字。他全神贯注,脸色凝重,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举人站在一边,面带微笑,嘴唇上却带着一丝嘲讽。 萧风半天都没说话,要么是他测不出来,要么是他测的和自己一致,不管是哪一种,他都输定了。 萧风忽然叹了口气:“这女子确实本该在花船之上的。” 赵文华一下就瘫在了椅子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玩大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天机不容 趴在地上的赵文华,忽然觉得自己听到的话,有点不太对劲。 “这女子确实本该在花船之上的。” 啥意思?本该在,那就是现在不在吗? 这么说的话……举人测的不准?萧风还没输吗? 赵文华从地上爬起来,再度坐上椅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拍了拍自己的腿。 “腿受凉了,确实经常抽筋!” 举人也是一愣,看向萧风:“大人说本该在花船之上,是什么意思?难道学生测的不对吗?” 萧风看了举人一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测字之术,如果真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天下就人人都学,人人都会了。” 举人嘿了一声:“大人不必危言耸听,有何不同之处,还请明言,否则学生难以心服口服。” 堂下也有人开始声援举人:“就是,难道这个字,还能拆出别的意思不成吗?” 萧风神色凝重的看了那个年轻男子一眼,神情中带着不忍,却没有解字,而是看向应天府尹。 “请府尹立刻派人前往范家庄,直奔范武家里,若去迟了,只怕这女子性命不保。 刚才举人测字之前,有人着急离开,只怕就是范家庄的人,是回去给范武报信的。 南京守备,带上巡城兵丁,包围花船码头,挨船搜查买卖来源不清的女子,记住,动作要快,防止有人杀人灭口! 至于如何测字,我可以慢慢解释。人命关天,岂能以输赢耽搁?” 应天府尹大惊,虽然不知萧风何以知之,但这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为了讨好萧风,也绝不敢耽搁的。 当下立刻派人叫捕头来,带上捕快,直扑范家庄! 等捕快出发后,众人都敬畏地看着萧风,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这个字就能测出如此精确的结果来。 举人则是满脸不信:“大人行事,果然高深莫测。只是此时,大人该给我们解释一下了吧。” “‘藏’字上为草字头,这没错,你解为‘花下之臣’,这也没错。 只是测字并非单从字中来,要因时,因地,因事。否则就是胶柱鼓瑟,只见其一,难见其二。 天机是什么?天是时,机是事,时事之间,方有其地。此字测的是女子藏匿何处,女子是主体。 ‘女’之‘臣’者,‘姬’也,此女子已落入他人手中为玩物; ‘臧’字左半边,为‘片’字形,‘片’者,物之部分,而非全体。‘臧’本身似‘城’而非‘城’,是为片城。 何为片城,似城非城?应是大庄。自来大庄,高墙围绕,以抗流匪山贼,庄丁即是守卫,故有右侧兵‘戈’之像。” 举人额上冷汗涔涔而出,哑声道:“即便女子落入庄人手中,何以肯定是范家庄呢?” “女子既被藏匿,落入人手为姬,则此事必犯法条。草字头下加‘犯’者,‘范’之形也。 何况我说过,测字当因时,因事,因地,这两日内本官所闻之庄,唯有昨日范家庄之案罢了。” 举人扶着桌子,咬着牙,直直的看着萧风:“即便如此,大人又何以肯定是范武家呢?” 萧风指着“藏”字:“‘臧’字的外围,其实是个‘戊’字。这件案子,既然找到了我测字,则此案必破,此事当‘止’。 ‘戊’下加‘止’,即为‘武’字,何况‘戊’与‘武’同音,昨日我刚见过范武,此人心术不正,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教你吗!” 萧风最后的一句话,声色俱厉,吓得举人两腿一软,险些跪倒。他知道自己这次得罪萧风得罪狠了,之前的话也说得太满了。 但结果既然还没出来,他就仍觉得乾坤未定,自己没准还是黑马呢,因此努力挺直腰杆,据理力争。 “大人何必如此,此时结局尚未可知,就算大人赢了,也不必如此恼怒,有失风度吧。” 萧风的双眼燃烧着怒火,身上陡然散发出杀气,举人吓得倒退两步。应天府尹担心萧风失态,赶紧好心劝说。 “大人,此人是个狂生,有失礼数,大人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似乎不必生这么大的气,免得有心之人四处宣扬大人失态。” 萧风冷冷的看着举人:“我是那等不容人质疑的小肚鸡肠之人吗? 我发怒是因为这女子本来性命无虞,若是慢慢查访,总能找回来的。 就算要测字,只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不管是我现在测出在范武家里,还是过几天如他所测,卖到花船上,也总能救出来的。 可他为了一己输赢,轻视测字,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测字赌胜,扰乱天机,等我发现不对时,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那举人兀自不服,辩解道:“大人此言差矣!测字就能扰乱天机?难道那女子安危还与测不测字有关?” 萧风深吸一口气:“‘藏’内之‘臣’字,是服从之意,只要女子服从,尚可以‘姬’之身份活着。 可若‘臣’加‘卜’,则为‘卧’,因‘卜’而‘卧’,今天的测字,就是害死这女子的原因!”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举人更是满脸惨白,汗如雨下,嘴里只是喃喃说着:“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萧风一言不发,回到主案后坐下,闭目凝神,疲惫的修养着自己因测字而损耗的精力,看也不看举人一眼了。 举人则不死心的拿起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着,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 年轻男子看看萧风,看看举人,看看举人,再看看萧风,他多么希望举人获胜啊,多么希望萧风测的是错的啊! 堂上的官员,和堂下的吃瓜群众们,也都被一股巨大的肃杀感笼罩着,竟然声音渐渐变小,变得无比寂静。 寂静中只有极小极小的声音在偷偷地争论着。 “张聋子,这段时间的钱不能算吧,你看你半天都没说过一句话了。” “岂有此理,本人乃是按时间收费的,又不是按话多话少收费的,他们不说话,能怪我吗?”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何况就你这翻译的准确率也好意思按时间收费吗?要是没有老秀才,鬼都听不明白你说的是啥!” “我这叫音译,音译你懂吗?音译就是不管对方的意思,只翻译对方的发音,能不能理解关我屁事!” 为防止有人吐槽我,在此声明三件事。 第一件:范的古体字是两个:一个就是范,一个是范,不同含义,此处采用第一个,不是瞎编的。 第二件:卧的古体字也是两个:一个是卧,一个是卧,只是写法不同,意思是一个。 第三件:张聋子听别人说话同样是靠看唇语的,不要看对话流畅就以为是我写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满场的寂静,看热闹的人艰难地让出一条通道,让应天府的捕快们押着犯人通过人群,来到大堂上。 犯人是两个,一个是范武,另一个萧风没见过,不在昨天告状的范家庄人群里。 范武昨天挨了八十板子,虽然打得不重,但也一瘸一拐的,被捕头一脚踹地跪在了大堂上,另一个也是一样的待遇。 “大人,小人等去晚了。这范四今日在人群中看热闹,见那年轻男子上台要测字,料想总督大人必能测准,因此跑回庄里给范武报信! 范武得知消息后,狗急跳墙,和范四将其藏在地窖里的三个女子全都杀害了,还推倒了窝棚,企图掩盖地窖。 小人等经过仔细勘察,发现了异样之处,拆开窝棚,挖开地窖,才发现了三个受害女子的尸体……” 举人两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一下瘫在了地上。 那年轻男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不要命地扑上去,对着范武连抓带咬。 捕快们好不容易才把年轻男子拉开,范武满脸鲜血,绝望地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萧风睁开眼睛,冷冷的看着堂下的两人,声音平淡:“说吧,你是如何拐走别人家女子的。” 两人都不说话,萧风冷冷一笑,笑得人毛骨悚然:“你们以为不怕死就行了,是吗?可愿意试试诏狱的手段吗?本官随身带着呢!” 范四一哆嗦,开口道:“是范武,都是他骗回来的,小人,小人只是个跑腿拉线的,并无这等本领啊!” 范武叹口气:“大人,小人是必死之罪,只求少受点苦。小人常以货郎、匠人等身份到各地流窜,伺机作案。 小人相貌英俊,颇得女子欢心,又曾跟人学过魅惑之术,故此很多女子落入小人圈套,行苟且之事。 小人得手后,先以告知家里族里为要挟,待女子慌乱无计时,再以温言软语劝女子与小人私奔,带回家中后,囚于地窖中。 范四擅长绘画,他将女子画成画像,拿到特定的花船勾栏等处谈价,价格谈好后,就趁夜里将女子带出卖掉。 因小人家在庄子的最外围,附近没有邻居,加上小人一向奉承族长,故此庄子四个门中,小人负责其中一个,十分方便行事。 只是带回来的女子中,也有性情刚烈的,虽受小人一时魅惑,但关在地窖后就自杀了。小人也只得挖深地窖,就地掩埋。 故此范四一说大人要测字找人,小人就知道完蛋了,这青天白日的,也无法将那三个女子带走。而这三个女子,是知道地窖下埋着死人的。 若是让她三人被找到,小人左右是个死,因此兵行险着,干脆都杀了灭口,装作棚子年久失修,早已倒塌,填上地窖。” 等范武说完后,萧风看向范四:“既然出卖女子都是你去办的,说吧,你都卖给哪些花船勾栏了?” 范四吞吞吐吐的说了一个花船的名字,萧风点点头:“你若是老实交代了,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此时南京守备已经带人包围了花船码头,若是从你没交代的其他船上搜出你所卖的人口,我凌迟了你!” 范四大骇,一口气又说出了两个花船来,之后拼命磕头。 “大人,小人确实只与这三个花船有交易,毕竟敢买来路不清之人的船主不多。虽然我们逼女子签了卖身契,但总是有风险的。 至于青楼和勾栏,那是不敢卖的。只有花船这种流动性极强的地方,官府盘查的也松,才敢做这种生意的。” 此时南京守备也回来复命了,他挨个船搜了一番,让每个姑娘单独见面,果然查出了被拐卖来的女子,两相印证,果然就是范四交代的那三艘花船。 萧风点点头:“将那三艘花船的船主和妈妈扣下,核查范四交代的拐卖人数,与船上现有人数是否相符,若是少了,就是有过往杀人的嫌疑!” 萧风在转向范武:“你的魅惑之术从何学来的,是从白莲教吗?” 范武猛然抬头,看向萧风,在萧风目光的逼视下缓缓低头:“大人,小人不是白莲教的。” 萧风点点头:“买卖人口,杀生害命,不过是一死。若是白莲教的叛逆,那就要诛三族,你这账算得倒是清楚。 本官不是嗜杀之人,你若是老实交代,我就只杀你一人,你反正是一死。要是受刑后再说,本官不但不法外施恩,还要凌迟了你!” 范武一惊,知道萧风这是在警告他,既然萧风已经承诺只要交代就不株连,不凌迟,为了防止萧风反悔,他赶紧采取了主动。 “大人,小人确实没入白莲教,只是一直在替白莲教做事而已,那也是逼不得已的。多年前,小人只是和白莲教做生意。 在极乐丹还没被朝廷禁止之前,小人见此物获利极大,便找到本地卖药之人,替他跑腿卖药。 因为小人卖药得力,那卖药之人告知小人他是白莲教的,还想拉小人入教。小人知道白莲教是叛逆,入了要诛三族的,所以不肯答应。 只是小人贩卖极乐丹赚了钱,自然要到花船上享受的,就也开始吃起极乐丹来。 卖药虽然赚钱,可吃药也费钱啊,进货价格越来越高,小人渐渐扛不住了。 后来卖药之人告诉我,只要我肯替白莲教办事,不用入会,也可以大幅降低给我的极乐丹的价格。我就答应了。 有一日来了个男人,风度翩翩,英俊之极。小人一向自诩英俊,在他面前也自愧不如。卖药人称他为圣使,极其恭敬。 那男人教给我魅惑女人之术,让我以后在乡间寻找年轻、貌美、体弱的女子。我甚是不解,他告诉我不用明白,照做就好。 他说年轻,貌美,体弱,三者缺一不可,我寻到后,想办法给她吃极乐丹。 若是反应比普通女子小很多的,甚至没有反应的,定要通知卖药人,剩下的事儿就不用我管了。 只是这等女子,极为少见,大多数女子吃了极乐丹后,都会向我求欢。我本就好色,自然不会拒绝,顺水推舟,而后偷偷拐走。 因此这些年下来,合适的女子没找到几个,我自己却拐带了很多女子出来。刚好范四以前找我买过极乐丹,后来买不起了,经常跪着求我给一点吃。 我就找了范四当帮手,偷偷挖了地窖,囚禁这些女子以供淫乐。等玩腻了,就让范四去找可靠的买主。范四早年做过花船打手,很是认识一些心黑手狠的船主。 尤其是朝廷禁绝了极乐丹之后,本地卖药之人担心被查,四处藏匿,货也越来越少,反倒是拐卖人口成了小人的主要敛财之道了。” 萧风点点头:“你可知道本地的卖药人现在在哪里吗?” 范武哭丧着脸道:“小人确实不知,他已经有数月不跟小人联系了,小人手里的药也快吃完了呀。 没有了极乐丹,就只能靠折腾那些女子来缓解痛苦,大人,小人真是逼不得已的啊,一切都怪那个极乐丹啊!” 萧风挥挥手,让人将这范武、范四拉下去,当街处斩。围观群众吓得连连后退,但又舍不得不看。 张聋子十分敬业的盯着两个犯人,对众人翻译着犯人的临终遗言。 “他们喊的是‘啊!’” “这句不用你通译,他们惨叫声那么大,聋子都能听见了!” “你们到底想怎样?我不通议,你们嫌我按时收费说的少!我通译了,你们又说聋子都能听见!” 萧风看着瘫在地上的举人,冷冷的说:“你知道为何我之前问你何时中的秀才,何时中的举人吗?” 居举人抬起头看着萧风,失魂落魄的摇摇头。 “卜卦之人,自受反噬,损其气运,以补天机。你视测字为小道,视卜卦如儿戏,殊不知早已被天机反噬气运。 你才华气运本不寻常,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今年三十二岁,却再无寸进,自己就不想想是为什么吗? 你今天测这一字,因区区胜负狷狂之心,害死三条人命。你无心之过,本官不会降罪,只怕上天不容,气运大损,再无前程,滚吧!” 举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围观的人纷纷避开,生怕沾染了他身上的霉运。 萧风冲众人一揖,神情萧瑟的走进后堂,看着迎上来的常安公主一脸担心,才勉强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回府吧,该吃药了。” 「ps:这章好长啊。」 第三百七十章 突袭嘉兴 在南京的前三天,赵文华苦心安排的三座大山,像土鸡瓦狗一样,顷刻间崩塌,灰飞烟灭。 萧风不但没摔得粉身碎骨,甚至连灰头土脸都没有。赵文华想象中的三座大山,就像三颗小石子一样,被萧风一脚踢飞,甚至都没感觉到什么阻碍。 但南京官员和人民并不是这么看的,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三座大山的难度,为此对萧风的举重若轻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许他们之前对萧风这个来自北方的江南总督并不看好,但这三天之后,他们一致认为:这个人,真的有可能带给江南人民平安的日子。 真正的江南总督到了,赵文华的代总督之位自然也就没了,他也失去了继续赖在南京的理由,只能带着满心的挫败,伤心地踏上了北归之路。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赵文华前脚刚走,萧风就带队出发了,宣布要经苏州直奔上海,因此据说此时上海地区倭寇十分猖獗。 出发时,萧风带上了南京的两千卫所兵和一千营兵,声势浩大,十分高调。 此时各地的卫所兵战斗力天差地别,有练兵练得好的地方,将官喝兵血不狠的,战斗力就高。 而很多卫所的将官吃空饷,喝兵血,不但逃兵众多,剩下的也没啥战斗力。 南京附近的卫所,毕竟靠近南京六部,之前又是张经当的兵部尚书,因此卫所将官们还比较收敛。 士兵们待遇有保障,吃饱穿暖,自然就不怕操练,战斗力也有保障。虽然和营兵相比,还差一些。 营兵是募兵,也可以说是雇佣兵,不受限于军户,就是奔着挣钱和立功来的,供给更有保障,战斗力自然更强。 萧风将这两千士兵混编在一起,一个营兵配两个卫所兵,形成三人战斗小组,营兵就是小组长。 若是卫所兵敢临阵脱逃,营兵可当即斩杀。若是营兵敢临阵脱逃,两个卫所兵可当即斩杀。若是三人一起跑,则外围督战的三百骑兵,可一起斩杀! 萧风临走时带了很多奇怪的大扫帚,这是他命令南京工部加急赶制的,其实就是粗糙版的狼筅。 狼筅这东西,很多人以为是戚继光发明的,其实早在战神明英宗的年代就有了,那是民间***的智慧。 明朝英宗十二年,叶宗留造反,发明了这个玩意,让朝廷的军队吃了很多亏,占了好几个州府。 只是狼筅毕竟不是正规军用的武器,因此朝廷打赢之后,也没人仿制。历史上一直到戚继光抗倭的时候,才大面积的推广起来。 萧风知道,自己不具备戚继光的兵法天才,也还没时间能打造出那么多戚家刀来。但照猫画虎先弄点最容易的部分,还是能做到的。 一把狼筅,三人一小组,九人一大组,一个简易版的鸳鸯阵雏形就有了。能先比划着,打架别吃大亏就行。 真正的戚家军鸳鸯阵,那要等戚继光帮完仇鸾,萧风把他和胡宗宪一起弄到南边来,才能真正的大放异彩! 俞大猷此时兵强马壮,恨不得马上跟倭寇干一架,但到了苏州后,萧风夜里召集了卫所和营兵的三个领兵千户,加上俞大猷一起开会。 “你们三个,明日早晨带队开拔,公主的大车会跟着你们,你们三人带亲兵亲自守护,安青月会在车上守着,任何人敢靠近窥探,格杀勿论! 我和俞将军的骑兵,会连夜提前出发,打敌人个措手不及。你们是步兵,走得慢,数日后我们在太仓卫会合!” 三个千户齐声领命退下后,俞大猷看着萧风:“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不是真去太仓卫吧?” 萧风微微笑了笑:“咱们去嘉兴,给我芹哥一个惊喜。” 三百骑兵连夜出发,萧风见张无心一言不发,知道他是在担心安青月,就安慰他。 “你怕什么,就算萧芹想劫走公主,他也没有那个能力。上次他带人死拼俞大猷,四百精锐全军覆没,在沿海地区,白莲教没多少人了。 除非他能和倭寇一起行动,否则就凭他自己,绝不敢在三千兵士的保护下硬抢。他只是功夫高,又不是神仙,不用三千兵士,有三百人一起上,他都得完蛋。 俞大猷,你打得过三百兵士吗?就按最弱的那种卫所兵算。” 俞大猷笑着摇摇头:“一个人能打败三百人,那真是成神仙了。我大剑在手,对卫所兵,杀上一百个左右,还是有可能的。 不过对方如果不在乎射死自己人,拉开距离放箭,那就很难说了。传说楚霸王最后一战,杀敌三百,斩将三员,这已经是最接近神仙的记录了。 那还是骑着宝马,身披重甲,拿着大戟,周围有人给挡着箭矢完成的。我和萧芹交过手,他就算比我强也不多,算他能杀一百五十人吧,顶天了。” 张无心点点头,依旧有些担心:“太仓靠海,若是真有倭寇和萧芹合作,也不可不防啊。” 萧风点点头:“太仓卫本身也有两千人马呢,再说了,萧芹能调动的倭寇,此时估计还在从登州卫方向往回跑呢,一时半会到不了。” 三人一边说着,骏马飞驰不停,三百骑兵在暗夜中如旋风一般,卷向嘉兴。 此时在嘉兴的小楼上,萧芹正在看着南京发过来的情报,神色间颇为复杂,喜怒交加。 他的身边不止古月儿一人了,多了个云姑娘,古月儿一直用挑刺的目光盯着云姑娘,云姑娘则一直柔顺的垂着头,不跟她对视。 “萧风在南京杀了一个我们的药夫,这人还算机灵,可惜了。” 古月儿撇撇嘴:“药夫都不是真信明王菩萨的,不过是贪财好色之辈罢了,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云姑娘轻声道:“圣女此言差矣,如今肯真心信奉明王菩萨的教众还有几人,说到底,入教的大多是为了钱财权利,只要肯听话就是了。” 古月儿大怒:“住口!你竟敢如此诋毁圣教!莫非你也是不信明王菩萨,而是另有所图的?” 古月儿说话的时候,目光看向萧芹,怀疑之意不言自明。萧芹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将古月儿的怒气化解了一多半。 “月儿,云儿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我之前就说过,圣教如今的态势,经不起我们挑三拣四了。 我们需要人手,先不管信不信,能控制住就好,日子长了,我们循循善诱,自然也就信了。 南京来的并非全是坏消息,萧风带着三千人马要去上海打击倭寇,此时估计该到苏州了。 这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将计就计,创造一次倭寇与萧风决战的机会,趁机劫持公主,要挟嘉靖。” 古月儿皱眉道:“芹哥,虽听说嘉靖宠爱这个公主,但毕竟是个公主,不是皇子,嘉靖真的会接受我们的条件吗?” 萧芹淡然一笑:“就算威胁不了嘉靖,至少还能威胁萧风。我这位风弟的软肋,就是太放不下他身边的人了。” 云姑娘常年在京城,对公主的事儿了解的多一些,她隐隐觉得,圣使要抓公主,并非如此简单,但她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在她低头沉思之时,萧芹柔声道:“云儿,你刚回来几天,一路奔波,按理应该让你多休息几天的,只是这件事,只怕还非你去办不行。” 云姑娘眼睛一亮,微笑道:“圣使只管吩咐。” 萧芹看着窗外蒙蒙的细雨:“如今倭寇的成分复杂,其实是倭人和海盗混杂在一起的。倭人这一部分,我已经派人联络上了。 海盗最大的两伙人,徐海那边,如今是他义子罗文龙主事,他是严世藩的同伙,也已经和我们合作了。 另一伙则是汪直,此人心机深沉,难以驾驭,多次接触,均无进展。不过我已经打听到,他的义子毛海峰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我打算派你去当圣教和徐海的联络人。汪直是秀才出身,难免对女子有所轻视,不会亲自与你交谈太多,一定会交给毛海峰与你对接。 以你的手段,对付毛海峰应该不难。只要毛海峰听你的,就和罗文龙一样,汪直这部分也就成了我们的人了。 有了这三股力量,加上圣教在民间的势力,大明的江南就是我们的了!” 古月儿眼睛一亮,期盼地看着云姑娘,恨不得云姑娘马上就滚到那些鸟不生蛋的海岛上去。 云姑娘低下头,眼角闪着泪光,声音柔顺地回答:“谨遵圣使之命。” 萧芹不顾古月儿的目光,伸手拍拍云姑娘的肩膀,无比惆怅地叹了口气,带着满满的心疼和不舍。 “我知道这件事委屈你了,不过你这次被萧风发现身份,毕竟有行事不妥之处,若是不立件大功,以后如何在教内立足呢? 去吧,多带些药物,除了自用之外,想办法让毛海峰吃上,如果汪直也能吃上,那就万无一失了!” 云姑娘领命而去,萧芹看着一直目送云姑娘的古月儿一眼。 “你是圣女,她只是个教众,你跟她置什么气呢?对了,最近有没有勤练功夫?你的身体天生虚寒,练功不能偷懒。” 古月儿噘着嘴,赌气地不搭理他,萧芹无奈,只好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仔细诊了诊脉,微笑点头。 “还不错,继续练,不可以偷懒。” 古月儿这才开心起来,转身出去了,看着古月儿的背影,萧芹叹了口气,难掩失望之色。 三百骑兵已经上了小路,人衔枚,马摘铃,趁着微亮的天光,逼近了高阳山。 高阳山并不难找,范杨氏画的画也很准确,俞大猷一眼就认出来了,为此还懊悔不已。 “想不到白莲教的人竟然在高阳山?我行军时几次都从附近经过。那山在嘉兴算是最高的了。 不过其实也没多高,嘉兴就没有高山。要是早知道,我早把他们一窝端了!” 萧风摇头道:“白莲教不是瘊子,不会都住在山里的,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座山脚下,方圆十里,都会有他们的人。 所以这一路过去,见到可疑的人,先抓起来再说!等完事后再甄别,但不要轻易杀人!” 果然,虽然是天色未明,他们在小路上依旧遇到了行人。有的是上山打水的,有的是挑着担子出来做生意的,还有的自称是赶路的。 这些人有的躲在路边不敢动,有的看见人马,转身就跑,还有的直接往草木茂盛的地方躲藏。 不过跑的跑不过马,躲的躲不过张无心,连不敢动的在内,一律都先抓起来了,着人看守着,队伍则一刻不停的逼近山脚下。 萧芹在睡梦中猛然惊醒,坐了起来,然后就听见了山脚下传来的喊杀声,他一下跳起来,冲到窗边。 他的小楼建在半山腰的地方,探头出窗,看见上百人在晨曦中冲杀上山,山脚下布防的白莲教徒已经死伤殆尽。 上次行动,损失惨重,高阳山总部剩下的白莲教徒也只有三十几人了,一半住在山脚下,一半住在半山腰。 此时三百骑兵中一百人上山冲杀,一百人在山下布防,拉弓搭箭,就等着漏网之鱼。 最要命的是,萧芹一眼就看见了领头上山的人,手持大剑,步履如飞,正是俞大猷! 妈的,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地方如此隐秘,又如此普通。关键是他不是应该和萧风在一起呢吗?不是应该在去上海的路上吗? 测字?不应该,这不符合测字的规矩,萧芹虽然不会《仓颉天书》,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测字只能测自己的事儿,至亲都隔一层。 萧风又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上演不了孤儿寻亲记。问题是就算他真是自己亲弟弟,天书也不让自己测自己啊! 出了叛徒?也不可能,知道总部地址的,都是死忠的教徒,连胭脂姐妹都不知道这里。密使已经死了,难道是云儿? 不可能,萧芹宁可相信萧风是自己亲弟弟,也不相信云姑娘会背叛他,没办法,哥就是这么自信。 但哥再怎么自信,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俞大猷带着一百士兵已经杀上来了,一番激烈厮杀后,双方各自死了二十多人,问题是自己这边已经没人了,俞大猷却还有很多呢! 这时古月儿也惊醒了,仓促地换上衣服,冲进了萧芹的屋里。 “芹哥,是俞大猷,山下好像还有很多人,怎么办?” 萧芹咬咬牙:“咱们人太少,硬拼肯定不行,咱们从后山走!” “那,其他人怎么办?他们还在和俞大猷交战呢!” 萧芹一把拉住古月儿的手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在各地都有香堂,只要你我平安,圣教就倒不了!” 古月儿被萧芹拉着,飞快地向后山跑去,而俞大猷此时也攻到了小楼里,看着空荡荡的小楼,俞大猷伸手摸了一下被褥。 “还带着体温,楼里人刚离开,一半人往山上追,剩下一半人跟着我往后山追。记住,上山的人,发现敌人立刻吹竹哨放箭,不要靠近肉搏!” 俞大猷带着几十人追到后山的时候,萧芹已经带着古月儿下山了,远远看见了萧风带着张无心,以及一百个军士,正在山脚下等着他。 萧风笑了笑:“芹哥别来无恙?放箭!” 萧芹还没等说话,一百个军士的箭已经射出去了,萧芹带着古月儿后退几步,箭就射不到了,但后面俞大猷带着人已经远远地绕过来了。 萧芹无奈,拉着古月儿接着树木和杂草的遮掩,直奔山顶而去,俞大猷带着人追了上去,此时另一边登顶的几十个士兵也已经相距不远了,两伙人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围圈! 但当两伙人碰面后,却发现萧芹和古月儿不见了!就像变魔术一样,消失在了两伙人组成的包围圈里。追踪的士兵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萧风拿着望远镜,一直在盯着萧芹的动静,见俞大猷发愣,大声指点道:“砍开杂草,仔细找,一定有山洞!” 第三百七十一章 二品诰命 萧芹带着古月儿挤进山洞里,古月儿吃惊不小。 “芹哥,这山上竟然有山洞?我之前怎么不知道?” 萧芹也不说话,拉着古月儿挤进去后,到了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才放开古月儿。 “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只管休息,我来挡住追兵。如果能杀了俞大猷,萧风就不足为惧了!” 萧芹转过头,站在那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处,气定神闲,垂手而立,就像一只静待猎物上门的老虎。 古月儿惊魂稍定,向里走了两步,愕然发现这山洞里竟然别有洞天。 石桌、石凳,都是以洞内石头直接打磨而成的粗坯,下部直接连在山洞上,完全一体。 一张同样用凸起的石头打磨成的石床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在石床后面,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水池。 水池里的水是山洞上方滴下来的泉水,连续不断,汩汩有声。而且这水居然是活水,肉眼可见地在缓缓向一个方向流动。 这分明是个住人的地方,但此刻却空无一人。古月儿正想开口询问,就听见一声惨叫声响起。 一个挤进来的士兵,连刀都没来得及举起来,已经被萧芹一掌打在胸前,随着惨叫喷出一口鲜血,被身后的人迅速拉出去了。 下一个士兵比较聪明,没有把身子放在前面,而是先向前猛刺一刀,人跟在刀后面冲了出来。 可惜这个入口确实狭窄,人挤过去没问题,想冲过去就很难,冲的速度不可能快,尤其在萧芹眼里,简直就像蜗牛一样。 萧芹轻松让过钢刀,然后一把抓住冲过来的士兵喉咙,咔嚓一声,抓断了,又被后面的士兵拽了回去。 连死两人,士兵们不敢往里冲了,试探性地往里放了两箭,但箭又不能拐弯,根本伤不到躲在一旁的萧芹。 俞大猷浑厚的声音响起:“都让开!让我来!” 萧芹大喜,他虽然自认功夫比俞大猷高出一筹,但在正常情况下,想杀了俞大猷也是难如登天。俞大猷就算打不过他,逃命也没问题。 可今天不同了,俞大猷若敢进来,萧芹有九成把握能杀了他,只要俞大猷一死,不但萧风断了条胳膊,倭寇也可以趁机席卷沿海…… 一个黑溜溜的小球扔了进来,在萧芹的眼里,像慢动作一样慢慢的坠落地面,萧芹的瞳孔猛然收缩,迅速地向旁边闪躲。 轰的一声,硝烟弥漫,幸亏这山洞够大够结实,不至于损坏,但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火药的威力仍然被放大了数倍,震得整个山洞里嗡嗡作响。 在呛人的硝烟中,又一个黑球被扔了进来,再次爆炸,这次俞大猷有意加力,扔得更往里,几乎扔到了石桌旁。 萧芹扑过去,一下把古月儿扑倒在地上,爆炸的气浪把两人的头发都吹散了。 龙虎山改良过的火药,虽然和诺贝尔的还没法比,但在这密闭的山洞里,绝对是个大杀器! 俞大猷一个接一个地往里扔,就像不要钱一样,且每次扔进来的手法都不一样。 左塞,右塞,高杆,低杆,缩杆,跳杆,一个个小黑球活蹦乱跳,难以预测走位和落点。 虽然山洞够大,萧芹和古月儿足以躲避,但山洞内的硝烟越来越浓,越来越看不清,古月儿咳嗽得也越来越厉害。 萧芹也觉得呼吸困难,他只得遗憾地放弃了在此处猎杀俞大猷的梦想,抱起古月儿,直接跳进了水池里。 “屏住呼吸,跟着我走!” 古月儿听话地屏住呼吸,随着萧芹潜入池子地下,跟着萧芹向前爬。池子前面是一条虽不宽敞,但能容忍通过的通道。 通道很长,古月儿觉得胸口越来越闷,眼前金星直冒,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张开口,否则一定会呛死在这水下。 又爬了片刻,古月儿觉得眼前发黑,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口水顺着不受控制的鼻子吸了进去,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从而更多的水涌进了嘴里。 一只手抓住古月儿的头发,一把将她提出了水面。古月儿趴在石头上,拼命地咳嗽,将呛进去的水咳出来。 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通道的另一端出口,位置比水池的高度略低,因此当水池满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水就会流出去。 顺着这微弱的水流,就可以找到出口的方向,这个山洞,本来是萧芹预备的最后的避难所,但这次却不得不提前暴露了。 出口连着一条长长的,时宽时窄的山洞,等萧芹带着古月儿钻出山洞,已经是在包围圈之外了。两人浑身湿透,秋风吹过,古月儿瑟瑟发抖。 萧芹冷冷的看着远处常阳山,拉着古月儿转身就走。 “芹哥,我们去哪儿?” “到分坛去取马,直奔太仓方向。萧风轻装来突袭我,不会带着公主。既然俞大猷和张无心都在这里,公主身边已无高手。 只要我能联络当地倭寇,赶在萧风回去之前,偷袭萧风的大队人马,我就有机会趁乱抓住公主!” 此时在一通狂轰滥炸之后,俞大猷在浓烟的掩护下钻进啦山洞里,手里握着大剑,艰难地搜寻一番后,又钻了出去,带着满身的硝烟冲下山去。 “师父,洞里没人了,我用手摸水池,水有流动,估计是有出口,但不知出口在何处。” 萧风叹口气:“如果连个逃生通道都没有,那这白莲教总部也未免太简单了。 别找了,收拢队伍,赶紧上马,去追大部队,我估计萧芹已经在路上了!” 嘉兴白莲教总部被端了,这个消息传播得不是很及时,因为萧芹跑得很急,连鸽子都没来得及放几只。 因此严世藩还是从朝廷的报捷邸报上看到的消息,认真看完后,他忍不住对着跪在面前的侍女唏嘘一番。 “想不到萧风这么快就找到了白莲教的总部,从今天起,你们白莲教就成了丧家之犬了。” 那侍女喘了口气,毫不在意严世藩的出言不逊,反而媚笑起来。 “所以奴婢命好啊,如果不是提前被圣使派来服侍主人,只怕在朝廷攻山时也死在山上了呢。” 严世藩继续唏嘘:“所以你记住,以后白莲教和我的合作,要以我为主了,这一点,想来你们圣使也明白的。” 侍女嗯嗯嗯地答应着,说的话也有点含糊不清,严世藩在关键一刻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她痛哼一声,笑得却更开心了。 嘉靖此时也笑得很开心,冲严嵩笑道:“萧风此行,虽然还未与倭寇交手,但先破青州,再破嘉兴,白莲教两个老巢都被捣了,甚好,甚好啊!” 严嵩满脸堆笑:“萧风功劳的确不小,不过沿海多地告急,倭寇行为越发猖獗。白莲教不过疥癣之疾,还是要尽快打击倭寇才是。” 嘉靖点点头:“爱卿言之有理,但有功不可不赏,内阁看看,如何论功行赏?” 严嵩沉吟一下,终究还是觉得不能让萧风套上太多护身符,否则将来背锅时会降低伤害值的。 “万岁,萧风少年高位,已经易为众人所妒,江南总督已是正二品了,再加封赏,只怕不妥。要赏恐怕也只能赏赐金银财物一类的了。” 萧风在山东发现的两个小金矿和一个玛瑙矿被嘉靖纳入了入世观,虽说矿不大,但入世观的收入仍然暴涨。 入世观本身是非营利慈善机构,不涉及股份问题,但和大部分慈善机构一样,嘉靖和萧风都能从中获取一定比例的运营费用,此事不足为外人道。 入世观目前的主要营利机构是张天赐当年花二百两银子收购的铁匠铺。大部分挣钱的产品都是铁匠铺里出产的,只有火药是龙虎山的火工道人单独出品。 因此目前入世观里的股份结构是这样的:嘉靖是大股东,天赐集团是二股东,打铁师父和龙虎山是小股东,曾造办拿高薪,没有股份。 萧风虽贵为观主,也没有直接的股份,他的股份是算在天赐集团里的。但他等于是入世观的ceo,掌控着入世观里所有流动资金的使用权。 所以对于萧风来说,钱已经不是啥问题了,所以严嵩反而要努力把他的所有功劳变成钱,这就叫过犹不及,让他没机会把经验点分配到其他短板上。 嘉靖沉吟片刻,心里也觉得萧风不缺钱了,但严嵩说的也有道理,如此该如何是好?他看向黄锦。 “黄伴,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黄锦如今已经是司礼监掌印,位高权重,在严嵩面前也不落下风了,但他仍然谦虚谨慎,先笑后开口。 “以老奴之见,萧风眼下确实已经位高权重,不宜加赏。” 嗯?嘉靖挑了挑左边眉毛,黄锦你今天是被龙涎香熏晕了吗,听不懂朕的意思了? 嗯?严嵩挑了挑右边眉毛,黄锦是因为萧风不在京城了,所以开始偏向我这边了吗? “但萧风的家人皆为白身,似乎可以加恩,既能显示朝廷有功必赏,对萧风自身也无妨碍。” 高啊!嘉靖松了口气,觉得黄伴果然已经不是司礼监佥书的水平了,上升到司礼监掌印的水平了! “既如此,就赏萧风正妻一个二品诰命吧。按理说,萧风官至二品,就该有诰命的。 只是萧风身份特殊,江南总督又非永久官职,因此无人论及此事。趁此次赏功,就赏了吧。” 严嵩皱皱眉,他倒不是嫉妒,他自己的夫人早已是一品诰命了,似乎不必嫉妒萧风媳妇这个二品诰命。他恼火的恰恰是自己之前担心的——萧风又多了一层护甲。 万岁刚才说得对呀,萧风这小子的官位,一直是上蹿下跳的,高的时候直接蹦到二品,低的时候一撸到底,变成举人,这样的状态,按理是很难封诰命的。 结果黄锦此次借着萧风立功,直接给刘雪儿要了二品诰命,而诰命夫人这东西,是比较独立的,并不会随着老公的地位变化而变化。 例如萧风再一次被一撸到底,成了平民,刘雪儿的二品诰命依旧是存在的,这体现了朝廷赏罚分明的态度。 男人工作干得好,那肯定是老婆晚上支持得好,所以要同赏! 男人工作干砸了,大概率是不稀罕老婆的支持,转而寻求其他支持去了,所以只罚男人就行了! 诰命夫人是按品级从朝廷领工资的,而且有资格参加宫廷的舞会,不管是骑驴去还是骑马去,都可以见到王妃。可算是后宫及皇家女子的闺蜜。 而且诰命夫人和隔壁女人吵架互相挠脸,就不能算互殴了,隔壁女人算是殴打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如果是诰命夫人单方面挠了隔壁女人,地方官也无权审理,而是要层层上报,理论上是归后宫皇后直接管理的。 因此萧风如果真的一败涂地,假设连入世观和张天赐都被连根拔起了,他至少还能回到当年最原始的状态——吃刘雪儿的软饭。 传旨的依然是小春子,如今小春子水涨船高,随着干爹黄锦当上司礼监掌印,他也进步为教坊司奉銮,也就是教坊司的一把手! 按理说小春子已经不必当跑腿传旨的人了,但听说是给萧风家封诰命,他积极的把这活揽到了手里。黄锦微微点头:儿子长大了呀! 小春子带着锦衣卫一行来到萧府时,守门的戚安一见他手里的圣旨,就赶紧喊人打开大门。现在萧府里有十个“醉仙楼的仆从”,身强力壮,开大门十分简单。 刘雪儿在一群女子的簇拥下从后堂走出来,她虽然没接过圣旨,但萧风接过好几次,所以她照猫画虎,也不觉得多慌张。 小春子拖着长音,念完了封诰的圣旨,然后赐凤冠霞帔,收起圣旨,抢上前给刘雪儿行礼。 燕娘刚好来看望刘雪儿,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行礼,赶紧上前替刘雪儿扶起了小春子。 刘雪儿满脸通红:“春公公,这可使不得,萧哥哥在家时尚可,他不在家,这家里谁能受得起你的礼。” 小春子笑道:“这话可差了,如今您是二品诰命,别说我这九品芝麻官,就是东厂厂公来了,按礼制也得行礼,太监里就没有大过您的。” 小春子这是半开玩笑了,按礼制确实如此,太监最高四品官,也就是黄锦的位份。但实际上,别说他们见了二品诰命不会行礼,就是见了二品尚书也不会行礼的。 品级是品级,权利是权利,在任何年代都不会是一一对应的。小春子给刘雪儿行礼,那纯属是故意套近乎的。 此时对门的刘府早已听见动静,刘彤和夫人带着儿子趴门口看半天了,可算见小春子宣完旨了,急匆匆地跑过来,扶着刘雪儿上看下看,似乎刘雪儿一下就变了个人似的。 小春子不便打扰,笑着行礼告退了,燕娘跟着他走了出去,小春子偏头笑着看向燕娘。燕娘和小春子早就相熟,笑问道:“你看什么呢?” “燕姐,你加把劲,早点把萧大人拿下,没准以后也能混个诰命夫人呢。” 燕娘脸一红,啐了一口,随即神色有些黯然,加快了脚步,上车往春燕楼去了。 小春子站在原地,深沉地摇了摇头:“唉,女人……” 身边的锦衣卫面面相觑,难道春公公也懂女人不成? 此时刘夫人正一脸羡慕地摸着刘雪儿的凤冠霞帔,刘彤十分欣慰,捻着胡须教育女儿。 “雪儿啊,女人这辈子,就是要相夫教子啊,你看你,不枉为父这么多年的教导……” “雪儿啊,女人这辈子,就是要嫁对男人啊,你看你,这么年轻就是二品诰命了,再看看娘……”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太仓卫所 几十艘包着铁皮的木船,迎着海上的风浪艰难地前行着。 本来靠近海岸是可以减小风浪的,但那有可能被岸边巡逻的明军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沿海明军虽然不算多勇敢善战,但自从俞大猷上任后,在张经的支持下,对沿海的明军卫所进行了一番整顿,至少现在看见倭寇,掉头就跑的现象大大减少了。 而这支倭寇部队,是奔着太仓方向去的,自然不想沿路和明军发生冲突,导致行程减慢。 罗文龙站在船头,眉头紧锁,看着前方的风浪,心情复杂。 他按照萧芹的信息,急匆匆地赶到登州卫,准备袭击萧风,结果船到中途,当地的眼线就驾着小船追上来,说萧芹的消息又变了,萧风带队去了南京,并且扬言从南京直奔上海。 萧芹希望罗文龙赶往太仓,因为去上海必经过太仓卫,萧芹表示他将调度苏州、上海附近的白莲教力量,与罗文龙共同在太仓夹击萧风。 罗文龙对萧芹并不感冒,他肯听萧芹的意见,完全是因为严世藩。 当年罗文龙当江洋大盗之时,被朝廷抓捕后判了死刑,是严世藩看上了他的眉清目秀,花大钱把他救出来的。 本来严世藩是看中了罗文龙这个人,但经过一番交流后,严世藩真的看中了罗文龙这个人! 他意识到,罗文龙绝不仅仅是眉清目秀这么简单,不但是个能干的人,而且还是个能干的人! 所以严世藩打算把两个人的关系从同志关系,升级为同志关系! 上面的三句话,没有一个是笔误或错别字,理解不了的读者,就请不要瞎理解了。 他果断地给了罗文龙一笔钱,让他远离京城,到外面去发展。毕竟罗文龙是从死囚牢房里救出来的,严世藩再怎么嚣张,也不敢让他在京城晃悠,只能远走高飞。 结果罗文龙这一飞飞的太远了,直接飞跃了大海,飞到了倭国。在倭国里,罗文龙留学了两年,靠着眉清目秀和敢打敢拼,获得了一个落脚点和一份产业。 但罗文龙牢记他此行不是为了移民倭国的,他是要帮严世藩培植一股势力,准备一条最后的退路。 所以当罗文龙发现倭国各位将军之间的村战打得很热闹,战败一方的武士都流行跑到中国沿海打工时,敏感地意识到机会来了。 罗文龙在各支倭寇小分队都流窜过,获得了大量的人脉和信息。然后在严世藩的运作下,沿海的严党官员,搞了一份卧底计划书,说明罗文龙是奉命卧底,随时可以洗白。 这份计划书,是严世藩给罗文龙的退路,严世藩对罗文龙确实是很够意思的,两个人双管齐下,互相给对方留好了退路。 罗文龙混啊混啊,终于凭借能力,从倭寇群体跳槽到了海盗群体,进入了徐海的创业团队中。 当时徐海和汪直翻脸,自立门户,虽然发展顺利,但人才短缺。罗文龙长得就像个人才,说话也好听,迅速获得了徐海的赏识。 待俩人深入一交流,居然还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徐海当即将罗文龙认为义子。 之后在罗文龙的协助下,徐海的势力发展更加迅猛,成为了仅次于汪直集团的海盗团伙。 说到这里,有必要说说海盗和倭寇的区别。严格来说,对大明朝廷而言,这俩都是一路货。但如果仔细区分,还是有一定分别的。 倭寇肯定是海盗,但海盗不一定是倭寇。海盗的成分比倭寇更复杂,而且更热衷于在海上抢掠打架。倭寇虽然也在海上抢掠,但更热衷于在陆地上活动。 而且当时明朝沿海的海盗,还有很强的商业气息,其主要获利点并不是抢劫,而是走私!打劫只是辅助动作! 倭寇则不同,倭寇的脑容量比较小,不具备商业意识,主要获利点就是打劫,十分的没有技术含量。 所以不管是汪直还是徐海,在被人称为海盗时一般不会恼火,但如果被称为倭寇,那就像模特被称为外围一样,是一定会翻脸的。 罗文龙内有严世藩为内应,外有徐海做支柱,在海盗届和倭寇届都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有人把他称为“海上小诸葛”,每次行动基本都是占便宜的。 但上次配合萧芹行动却被萧风给设计了,损兵折将,狼狈不堪。为此当萧芹再次提出合作的时候,罗文龙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打算给萧风点颜色瞧瞧。 罗文龙这次带出了徐海手下中的三百名精锐,并且让人联络了沿海的三支倭寇队伍,每只都有一百人左右,组成一个六百人的战队。 萧风这边出动了三千士兵,加上太仓卫的士兵,足有五千人之多,罗文龙只带着六百人,就敢进攻太仓,是不是疯了? 事实上,罗文龙觉得这六百人都有点过于谨慎了。在沿海长期的战斗中,人们普遍认可的战力对比,是一个倭寇至少打三十个明军士兵。 别觉得这事有点匪夷所思,实际情况就是这样的。而且真实历史上的记载,比这个还要狗血。 《明史.日本传》里记载,嘉靖三十四年六月七日,一群倭寇从浙江省绍兴府上虞县登陆,占领了一处宅子,绍兴知府刘锡率兵包围了这群倭寇,却被敌人趁夜突围。 突围还不算,突围的路上还遇上了一个十分倒霉的,衣锦还乡的御史,这位御史还没来得及给以前说自己没出息的乡亲们打打脸,就被倭寇给干掉了。 之后这伙倭寇更是横行杭州府,抢劫于潜、昌化二县,一路横扫打劫,甚至主动对逃跑的官兵进行截杀。最后一路打到南京! 那么这伙战斗力爆棚,横扫江南沿海的倭寇究竟有多少人呢?这个存在着很大的争议,因为考证的结果差距巨大,一种是说有五十三人,一种是说有七十二人,足足差了百分之四十…… 计算下来,和倭寇交手的明军士兵,累计至少也有五千人了,大概的比例是一比一百,人均半个楚霸王。 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倭寇是为了自己在拼命,而明军士兵,是为了自己在逃命,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切。 当时的卫所兵,大部分都得不到训练,平时连兵器都不拿,几乎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除了跑得更快。 而军人,和老百姓最关键的区别,并不是战斗技巧,而是敢拼命的心。这是需要千锤百炼才能有的! 所以罗文龙也好,萧芹也罢,对于这次夹击萧风,都充满了信心,只是现在萧芹的信心多少受到了打击,毕竟一个人的家被偷了,对于打野就会信心不足。 而罗文龙此时压根不知道萧芹被偷了家,所以依旧信心十足,乘风破浪地向着太仓的方向挺进! 萧芹和古月儿骑着马,身后跟着寥寥几个本地分坛的教众,满腔怒火地向着太仓的方向狂奔! 萧风带着俞大猷、张无心和三百骑兵,在落后一些的地方,同样向着太仓的方向狂奔! 三千南京混合步兵,护送着公主的大房车,一路上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慢慢悠悠地向着太仓的方向蛄蛹! 终于,罗文龙在太仓登陆了!果然不出所料,两千饭都吃不饱的卫所兵,一见到这么大批的倭寇出现,立刻就想开启向后转,起步跑的战斗模式。 但这次,卫所的千总们率先发生了变化,他们命令卫所兵列阵迎敌,并喊出了震撼人心的口号。 “虽然朝廷之前没让我们吃饱,虽然地方大户不支持我们抗倭,但我们仍旧不能后退!” 卫所兵们满脸茫然:“大人,为啥呢?咱们啥时候这么虎了?” “新任江南总督,大明天师萧风将令,打胜仗,给金给银,敢逃跑,格杀勿论!” “大人,听说萧大人曾带着戚继光将军打败过鞑靼骑兵,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萧大人这次带着俞将军,从南京发兵过来,马上就到太仓了! 咱们如果后退,被萧大人迎面撞上,那就是死路一条! 你们没听说,萧大人是一路杀人过来的吗?他看见咱们落荒而逃,能不大开杀戒吗?” “大人,咱们能不能沿着另外的路线跑呢?” “别做梦了,太仓这里哪还有别的路?咱们据守县城,至少还有个城墙可利用,援军很快就到,就算战死,那也有抚恤! 咱们要是后退逃跑,同样是死,还落个军法从事,家人一文钱都拿不着!咱们都是军户,咱们死了,家里还得出丁员补上,继续送死!” “大人,最后一个问题,给金给银是真的吗?朝廷以前也说过,可最后拼了命,也看不见赏银啊!” “这话是萧大人说的,萧大人多有钱你们知道吗?咱们卫所里发的两个望远镜,现在在黑市上一个能卖到多少钱你知道吗? 跟萧大人去打鞑靼兵的士兵,不论死活,家人萧大人都给养起来了!你担心萧大人会赖账?” 所以,当罗文龙带领六百倭寇,以前所未有的强大阵容气势汹汹地逼近太仓县城时,惊奇地发现太仓卫的两千卫所兵,居然并没有弃城而逃!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以往一百倭寇都能打得一个县城望风而逃,如今是六百,六百啊!太仓人民是不识数吗? 本来罗文龙是打算追在两千卫所兵的屁股后面,一直追的他们迎上萧风的队伍。这不是嚣张,而是倭寇一种常用的成熟战术。 比如倭寇打一个县城,得知附近有官员带着兵来营救,他们就会想办法驱赶一群败兵迎上去。这些败兵兵败如山倒,迎面撞上援军后,援军也会阵脚大乱。 不但阵脚大乱,士气也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和打击。人类是群居动物,骨子里永远带着群居动物的特性。 当一群人中大部分人勇敢向前冲的时候,其中胆怯的人也会被激发出勇气,奋勇向前,这叫群胆。 当一群人中大部分人溃散逃命的时候,其中勇敢的人也会被裹挟,勇气迅速溃散,只顾逃命,这叫群溃。 营兵不像卫所兵那么怂,倭寇打起来也很头疼,所以他们利用溃败的卫所兵,多次冲散过来援救的营兵,大获全胜。 但既然这次太仓卫没有弃城溃逃,他的驱赶羊群战术也就用不出来了。不但用不出来,如果他绕过太仓,按原计划去迎击萧风在路上的队伍,搞不好还会被两面夹击,包了饺子。 所以罗文龙决定先打下太仓,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他一面派了几个倭寇去给当地的白莲教分坛报信,一面带人凶猛地攻打县城。 太仓卫所兵再次让罗文龙意外了。他们虽然仍然很恐惧,甚至举起石头的时候,两条腿都是哆嗦着的,但仍然不耽误他们往城下射箭扔石头。 那两个千总的话深深地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萧大人是杀了一路人过来的!萧大人特别有钱,绝不会赖账!” 以往卫所兵一打就逃,是因为之前卫所兵当逃兵已经成了惯例,连朝廷都对此无可奈何,也没法治罪,否则天下的军户就要杀绝了。 反正逃了命,等敌人退去后,再回到卫所继续当兵就是了。你不让我当,那简直是太好了,这年头干什么都行,就是当兵最痛苦了。 但这次萧风杀了一路的人,威慑力实在是太大了。这些卫所兵坚定的相信,如果他们当逃兵被萧风撞上了,就算朝廷不杀,萧风也一定会杀。 既然左右都是死,是死在给家人挣钱的路上,还是死在给家人获罪的路上,这个选择就像读书还是当和尚一样,几乎不用选。 在抹着眼泪跟倭寇对峙一个时辰后,这些卫所兵的腿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忽然发现自己身体里也是有力气的。举石头似乎也不那么费劲了! 人的信心都是打出来的,拼命一战之下,原本以为人均半个楚霸王的倭寇,趴在城墙下十多个,他们又没有携带攻城武器,县城的墙虽然不高,但那也不是武士刀能劈开的呀! 卫所兵们顿时信心大增,互相呼喝着支援墙上的薄弱环节。当然,战斗力的差距还是客观存在的,卫所兵们居高临下射箭,能射中的都没几个。 而倭寇们弯弓搭箭,墙上只要有露头的,差不多十中八九。一时间压得城上都不敢站起身来。倭寇们趁机搭起人梯,这是他们攻打县城的独门绝招。 先选一个城墙最矮的位置,一个倭寇在弓箭的掩护下冲到墙下,微微蹲身,扎好马步。第二个倭寇冲上去,跳到第一个倭寇的肩膀上,也扎好马步。 第三个倭寇一定是精选的高手,嘴里衔着短刀,背后背着长刀,一个加速冲刺,踩在第一个倭寇的肩上,跳起来,再踩在第二个倭寇的肩上,第二个倭寇奋力一举! 县城的城墙比较矮,这个倭寇就能爬墙而上了!等他冲上墙头,那当真是以一敌十,迅速能在墙头砍杀出一片空地来,然后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倭寇会用这个办法上墙。 等凑够十个左右,他们就能杀到城门下,打开城门,这个县城也就算沦陷了。这里面固然有个人战斗力的差距,也有武器的差距。 倭刀坚硬锋利,卫所兵的刀基本都是普通铁刀,含钢量极低,很容易被砍断砍歪,极大地影响士兵的心理状态。 而且倭刀还长!战场厮杀不是武林高手比武,绝对是一寸长一寸强,综合这些因素,卫所兵一旦短兵相接,基本就是溃败的结局。 此时倭寇的第一个人墙已经搭起来了,两个倭寇摞起来,第三个倭寇翻身上墙,成功!姿势很帅! 两个千总挥舞着钢刀,不要命地冲过来,对着正在往墙上爬的倭寇一通疯狂爆砍,砍得城砖直冒火星子。 作为千总,他俩的刀是正经的钢刀,虽然不如倭刀,但绝不至于一下被砍断。那个倭寇立足未稳,面对两个千总的疯狂输出,确实也是手忙脚乱,差点直接从城墙上被砍下去。 嗖的一声,城下一支箭矢射中了其中一个千总的右臂,那千总钢刀落地,腿上也被倭寇的短刃刺中,翻身倒地。 剩下的一个千总大声呼喝,周围几个卫所兵胆战心惊的拿着长枪来帮忙,但长枪的柄都是木头的,被倭寇的长刀一砍就断,那千总一人面对倭寇的长短双刀,明显落了下风。 就在倭寇们欢呼之时,墙头倭寇的双腿一紧,动弹不得,随即传来一阵剧痛。卫所兵们趁机长枪攒刺,那倭寇没法躲闪,只能用双刀护身,终于挨了一枪。 千总趁他受伤,上前一刀横抡,砍掉了他的脑袋,城下倭寇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片狂怒的叫骂声。 躺在地上的千总死死抱着倭寇的腿,嘴也咬在腿上,都不知道腿的主人已经分头行动了。见同伴伸手来拉自己,才松开嘴,吐了一口血水。 “妈的,赏金下来,老子要拿大份!” 第三百七十三章 血战太仓 两个千总猜得没错,如果他俩带兵逃窜,一定会遇上萧风的部队,不管是哪个方向。 一共两条路,一条是三千人大部队的方向,另一条是萧风从嘉兴赶过来的方向。当然,他们可能会先遇上萧芹。 而太仓分坛的坛主周道,头发花白,年龄不小,此时正狐疑地看着来报信的两个倭寇。 这俩虽说都是倭寇,其实有一个是中国人,不过在倭寇堆里混久了,染上不少八嘎气息,说话也有点生硬。 “你们说罗少主在围攻太仓?圣使明明说要在大部队到太仓之前夹击萧风的,为什么要围攻太仓呢?” “周坛主,罗少主说了,不打下太仓来,只怕夹击萧风的时候,会被太仓卫和萧风的军队给反夹击了!” 周道哈哈大笑:“扯淡,卫所兵还敢出来夹击你们?罗少主也太多虑了吧!” 两个倭寇齐齐摇头:“不,罗少主说,这群卫所兵有点不对劲,按常理他们早该跑了,而不是守在太仓县城里等死。所以这群人万一出来夹击,也不是不可能的!” 周道连连点头:“周到,罗少主想得周到!可我们接的是圣使的命令,让我们沿路夹击萧风,这却为难了。 我们只有几十个兄弟,平时蛊惑人心,煽风点火搞点破坏还行,真要打仗,得靠你们啊!” 众人正在犹豫,一只乌鸦落在了周道的面前,周道一愣。 “晦气,大早上的见乌鸦!走开!” 那只乌鸦不但没走,还往周道面前凑了凑,咕咕地叫着。周道狐疑地伸手抓起来,才发现腿上有纸卷。 然后才发现,黑毛是被烟熏的,明显还有被火燎的痕迹,这他妈的是只鸽子啊! 周道颤抖着打开纸卷:“总坛遇袭,通知罗少主,火速行军,夹击萧风!” 两个倭寇带着熏黑的鸽子和纸卷,找到正在指挥围攻县城的罗文龙,罗文龙看完纸条,咬咬牙。 “放弃县城,火速行军。在距离县城越远的地方遇上萧风越好,这县城既然啃不下来,就有被夹击的可能。距离越远越安全!” 此时要被夹击的三千人马和大房车,依旧在路上慢悠悠地蛄蛹着。不是他们不想快,靠两条腿行军,实在也快不到哪里去。何况萧风也没给他们限定必须急行军啊! 反正太仓也不算远,怎么着几天时间也走到了。到了太仓据说是去打倭寇的,这不是啥美差,能慢点就慢点,不好吗? 因为是两千卫所兵和一千营兵的混合编制,三个领兵千户中,自然以营兵的那个为老大,他身上另有刚提拔的游击将军的头衔,确实是打过硬仗的。 因此行军中的斥候、断后事宜都是游击千户来安排,自觉肩负重担,十分谨慎。 尤其是对大房车的保护,更是半分不敢懈怠,晚上扎营,三个千户及亲兵都围在大房车旁边守护。 这日正在行军,前方两个斥候在距离大部队二里路的位置往来侦查。斥候是这支步兵队伍中唯一两个有马的,两人始终拉开一定的距离,就是避免被人埋伏,一锅给端了。 前方的斥候忽然间停下了马,远远地冲着后面的同伴打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向路边靠近,仔细查看路边的枯草灌木,似乎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看了一会儿,他解下背上的弓箭,对着枯草灌木就要拉弓。随即一声惨叫,斥候中箭落马,后方的斥候立刻拨马往回跑,整个身子都紧紧地贴在马背上。 原本看似平静的官路边上,忽然冒出了无数的倭寇,纷纷弯弓搭箭,马匹中了两箭,但经过训练的军马,只要没有射中腿关节,受了伤只会跑得更快! 眼看斥候转眼间就消失在烟尘里,罗文龙知道完美偷袭是没戏了,只能打对手个立足未稳了,他挥舞倭刀。 “冲!敌人都是步兵,都是卫所兵,咱们六百人打三千人,还是在平地上,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此时大部队也见到了拼命往回跑的斥候,斥候在马上狂吼:“有伏兵,是倭寇,是倭寇!” 倭寇!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颤,游击千户大喝一声:“多少人?” “不知道,很多,很多!” 卫所兵顿时慌了,开始悄悄地向后移动脚步,游击千户稳住心神,大喝一声。 “萧大人有令,三人一组,卫所兵敢临阵脱逃,营兵斩杀!营兵敢脱逃,百户斩杀!百户敢脱逃,千户斩杀! 萧大人的三百骑兵就跟在后面,谁敢犯上作乱,临阵脱逃的,全部斩杀! 萧大人说了,以倭寇人头算数,杀一个倭寇,赏银十五两!兄弟们,倭寇也是人,怕个鸟,稳住阵脚,跟他们拼了!” 军队这才稳住阵脚,营兵在此时发挥了中坚力量,抽出钢刀,看着自己左右的同伴。 “兄弟们,死在敌人手里,总比死在自己人手里强吧!萧大人说狼筅对付倭寇好使,一会儿记得使劲抡,咱哥仨全靠你了!” 将军的鼓励,同伴的钢刀,传说中跟在身后的三百骑兵,以及巨额奖金,这四大支柱,把这支队伍神奇般的稳住了。 当倭寇们狼嚎鬼叫地冲过来时,面对的是一支缩在盾牌后面,并不怎么勇敢,但并未溃逃的军队。 罗文龙的眉头紧皱,今天这是撞邪了吗?一天遇到两伙不怕死的官兵?萧风不是才刚当上江南总督吗,他有什么能力,让这些家伙忽然就不怂了呢? 既然对方没有乱了阵脚,那之前倭寇惯用的趁乱突入,大杀四方的打法也就暂时不灵了。 双方先是一阵弓箭互相问候,明军的箭法虽然技不如人,但胜在数量多。这种两军野战跟攻城还不一样,乱箭的杀伤力并不比瞄准的差多少。 因此当倭寇冲到面前,展开肉搏时,明军大概被射死五六十人,而倭寇也死了十多个!这种战损比,对倭寇来说简直不可接受! 所以他们憋足了劲,打算在肉搏战中把吃的亏赚回来,而且他们确实也有这个能力!就在他们举起武士刀,准备来个迎风一刀斩的时候…… 一个梳着爆炸头的大竹竿子,带着蓬乱的竹枝子和寒光闪闪的铁头,没头没脑地照脸怼了过来。 倭寇大吃一惊,这玩意怼在脸上,虽然未必会要了命,但怼瞎一只眼睛是非常容易的事,想要招架,这么多竹枝子,根本挡不住啊! 倭寇大吼一声,后退一步,挥刀就劈。咔嚓一声,只砍掉了一根小竹枝,完全不影响剩下的部分继续往前怼。 这大毛竹是浸了油的,虽然看着脏乎乎的,但比木制的枪杆可坚韧多了,武士刀能一刀砍断普通的铁刀,却砍不断这大毛竹。 最关键的是,三人小组躲在这大毛竹的后面,乱蓬蓬的大扫帚不但挡住了敌人的进攻,还挡住了敌人的模样。 有人说,倭寇长得满脸横肉,目露凶光,加上高高举起的武士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望而生畏,不战先怯。 现在问题解决了,大毛竹几乎将倭寇上半身都遮住了,什么满脸横肉,什么凶神恶煞,统统看不见。 更别提目露凶光了,现在倭寇两只眼睛只顾着躲避竹枝子,睁眼睛都费劲,还露什么凶光啊。 躲在大毛竹后面的士兵提升了安全感,又看不见倭寇的表情,自然也敢放开手脚了,另外两个拿刀拿枪的,从大毛竹后面,对着倭寇的腿就是一通乱砍乱扎。 罗文龙从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上次被俞大猷和张经伏击,毕竟还是真刀真枪的对战。虽然损失惨重,但那次他只带了二百人,人数上确实被碾压,而且对手几乎都是营兵。 这次这伙杂牌兵竟然打得六百倭寇大军一筹莫展!这真是不可思议!罗文龙挥刀怒吼。 “那些只是竹子,是竹子!脸上被划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冲进去,冲乱他们的阵型!” 倭寇的战斗力,毕竟还是强悍的,萧风这支杂牌军毕竟训练时间不长,狼筅是粗糙版的,鸳鸯镇也是乞丐版的,开始时倭寇不适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就再次占了上风。 这时白莲教分坛的五十多个教众,在周道的带领下也赶到了,从侧面对明军士兵发起袭扰。这些人平时就专门练这个,不正面对敌,只起袭扰作用。 术业有专攻,他们有火药,有毒烟,甚至还有狗血和大粪,杀伤力虽然不强,但确实把明军的阵脚搞得有些混乱。 此时萧芹也赶到了,带着随从们加入战团。他的功夫太高,几乎无一合之敌。但明军人多势众,靠群殴和乱箭拼命阻挡他,他想迅速靠近大房车,也不可能。 眼看着三千明军伤亡惨重,阵脚将乱之时,尘烟腾起,俞大猷带着二百骑兵旋风般地袭来,对着倭寇一通冲锋,倭寇猝不及防,被骑兵冲散了阵型,砍倒了三十多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罗文龙喝令倭寇们重新列阵,做好准备,专砍马腿,只要骑兵变成步兵,威胁就大大减弱了。 原本已经乱了阵脚的明军,忽见俞将军和骑兵赶到,士气大振,呐喊着重新稳住阵脚,激烈厮杀。倭寇虽占了上风,一时却也难以击溃对手。 萧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大房车上,带着白莲教分坛的人,不理会主战场,像一把尖刀刺向目标。他本人就是这把尖刀的刀尖,势如破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直到俞大猷站在他面前时,这把刀终于被挡住了。周围的人浴血拼杀,萧芹和俞大猷却静静地对峙着。 一个双手下垂,沾满鲜血,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一个大剑横胸,全神贯注,双腿弯曲蓄力,犹如虎豹。 “萧风呢?张无心呢?你在嘉兴死不了一百骑兵,剩下的人呢?” 俞大猷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萧芹,这时大房车的方向响起两声怒骂,然后是一阵刀剑相交的声音。 战场上的怒骂十分常见,其实就是打群架的升级版。估计不管哪个男人,还是男孩的时候,多少都参与过打群架。 打群架之前热身时,双方的对骂一般都精彩纷呈,不但有各种语法,涉及双方家庭的各位长辈及女性,还充满了逻辑性与不断加深的语气助词。 可真正动手打起来的时候,骂声就变得很单调了,几乎就是那一句固定问候,伴随着不断挥舞的拳头。 这一现象,个人认为是动手时人体的血液主要往小脑部分集中,以更好地激发人体的运动能力,因此大脑部分血液缺乏,就无法兼顾骂战了。 战场上也差不多,一帮大老粗们的叫骂声十分单调,明军也是那句源远流长的问候,只是有不同的方言版本,由于当时东北话还不怎么流行,所以最解恨的应该是山东版。 倭寇及假倭寇,则更加单调,几乎是一刀一八嘎,砍到最后还是一句八嘎,还不如大明的叫骂精彩,连方言版都没有。 而大房车旁响起的骂声,声音轻脆,语句文明,逻辑清晰,堪称战场骂战的一股清流,因为动手的双方是古月儿和安青月。 萧芹被俞大猷挡下后,剩下教众里功夫最好的两人,就是古月儿和周道了。在周道的配合下,古月儿终于靠近了大房车,就在要上车之时,被车里飞出来的安青月一刀差点毁了容。 古月儿大怒,你杀我可以,毁容是几个意思?当即挥剑反击,同时骂不绝口。 “不就是个公主吗?什么宝贝疙瘩!要不是芹哥非要抓她,我还看不上呢!真不知道芹哥是怎么想的,一个公主能威胁谁?” 安青月脾气比古月儿还大,一边挥刀猛砍,砍得古月儿连连后退,一边恼火地回骂。 “你抱怨个……屁!萧风带走了俞大猷和张无心,让我一个人守着公主,这个混蛋,不管我死活!” “你闪开!我倒要揪出这个公主来,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就觉得这事儿没芹哥说的那么简单!” “别做梦!今天我要让萧风看看,姑娘我不是好惹的!别说你,以后他跟公主腻腻歪歪,我也把他踹出去!” 周围打斗的士兵和白莲教徒都很无语,我们打架都是骂对方,你俩打架怎么是骂自己人呢?何况都动刀动剑了,哪还有这么多的废话,三个字不就够了吗? 萧芹从打斗声中判断,古月儿的功夫和安青月旗鼓相当,大房车旁边的士兵很多,还有一个千总,古月儿是拿不下来的。 他冲俞大猷微微一笑,竟然不跟俞大猷交手,而是一下钻进了混战的人群中间,穿插着缝隙,向大房车迅速靠近。 俞大猷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只能同样快速地跑向大房车,两人展开了一场障碍赛跑,距离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障碍。 萧芹面前的障碍是明军,俞大猷面前的障碍是倭寇,两人的战力相差不大,但对手却相差很大。尤其是近身肉搏时,倭寇的单人战力确实很强。 因此俞大猷的速度要比萧芹慢,眼看萧芹就要靠近大房车了,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几十个骑兵在前,萧风和张无心跟在中间,身后是太仓卫的两千卫所兵,跟着萧风一路冲杀过来。 罗文龙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今日两更) 第三百七十四章 众生不平 五星上将詹姆斯下士曾经说过:一头狮子带着一群羊,能打败一只羊带着的一群狮子。 这话当然太绝对了,但在军队中,统帅的作用永远不容忽视。萧风让俞大猷带着二百骑兵先来救援,自己和张无心带着剩下的几十骑兵去太仓卫,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一点。 太仓卫的卫所兵,能在千总的带领下死守县城,没有逃跑,已经是勇气的极限了。如果他不去,他们打死也不会主动跑出来去夹击敌人的。 但萧风去了,就不一样了。他当众兑现了对守城战中死去士兵的抚恤,然后又当众处斩了两个胆小逃走的士兵。 之后,萧风就顺利的带着这些卫所兵出城了,一路上告诉他们,还有更多的援军在源源不断的赶过来,去晚了,就挣不到钱了! 倭寇此时已经死伤两百余人了,三千明军也战死一千余人,若不是俞大猷的两百骑兵在外围拼命砍杀骚扰,只怕早已崩盘。 此时这两千卫所兵,虽然战力不强,但在心理上的作用极大。尤其是打仗时队伍最怕被包围,此时的倭寇,就处于两支部队的中间位置,心理压力很大。 趁着倭寇混乱之际,俞大猷总算赶上了萧芹的速度,两人几乎同时到了大房车的周围。这次萧芹没有再废话,扑上去直接动手了。 两人交手,俞大猷略处下风,但肯定不至于落败。可萧芹占有战术主动权,他随时伺机往大房车上跳,而俞大猷要护着大房车,相当于是只能守不能攻的。 安青月又被古月儿缠住了,游击千户在指挥军队作战,另两个千户合力挡住了周道。因此双方不管是外围群战,还是大房车旁边的单挑,都陷入了僵持的状态。 双方从中午一直血战到黄昏,都死伤惨重,但此时就像两个高手比拼内力一样,谁也不敢撤退,因为只要一退,就有可能会溃败。 就在这时,又有十几个骑兵从远处奔袭而来,马上一员军官大声喊道:“萧大人,嘉兴守备带一千援军赶到!” 这一千援军赶到时确实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毕竟有马的骑兵只有十几个,剩下都是步兵。 虽然萧风未到苏州时,就已经提前派人通知他们到太仓汇合,但从嘉兴赶到太仓,三百里的路程,两天一夜的急行军,休息时间也不多啊。 但这一千人,却成了左右战局的最后一根稻草。主要是倭寇的心理防线崩塌了。 还有完没完啊,这援军怎么源源不断呢?真拿我们当人均半个楚霸王了? 再打下去,附近虽然没有啥正规军了,可民团啥的没准就冒出来了! 倭寇强悍的一半根源是极强的战斗意志,现在这根支柱一动摇,局势立刻就落了下风。原本的两面包围,变成了三方包围,倭寇意见开始发生分歧,想要突围的占了大多数。 罗文龙看着仍旧在明军核心部分厮杀的白莲教徒们,再看看自己手下不到三百人的倭寇,知道自己再不决断,估计就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这六百倭寇里,毕竟自己带出来的人只有一半,剩下一半是临时拼凑,跟着来发财的。现在眼看发财不成,搞不好还要被围歼,谁肯干? 罗文龙咬着牙,正要喊出“突围”的时候,忽然明军核心处一片惊呼声,而后传来萧芹内力充沛的呼喊声。 “都住手,公主已在我手中,明军全部放下武器!” 罗文龙大喜,万万想不到,就在行动快要失败的时候,迎来了惊天大逆转。众倭寇也忍不住纷纷朝天举刀,狂喜不止! 发财了呀!白莲教有钱!他们开出的条件,就是这次行动成功,抓到公主后,给参与行动的倭寇一大笔钱! 此时被倭寇挡在外围,始终没能杀进去的张无心,紧张的看向萧风。俞大猷和安青月,也退到一边。 他们尽力了,但萧芹武功实在太高。一对一的公平打斗,俞大猷尚且难胜,何况是保护那么大的一辆车?百密一疏之下,到底上萧芹闯进了车里。 此时白莲教反而没人欢呼,因为没活人了。为了配合萧芹,白莲教五十多人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古月儿和周道两个功夫最高的,也是伤痕累累。 就在所有人以为胜负已分,尘埃落定之时,萧风运足了内力,也大喊了起来。 他的内力远不如萧芹,但也已经不容小视,加上此时战场上众人错愕,噪音不大,居然也全都能听清。 “大明将士,车里的公主是假的!是我的诱敌之计,大家不用管,继续杀敌!围剿了这伙倭寇!” 一言既出,全场哗然,不同的是,这次欢呼的是大明的士兵,而愕然的变成了倭寇。三个千户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有疑问。 公主从南京时,就一直没公开露面过,始终都是坐在车里。萧大人在应天府大堂对付和尚和士子时,公主在后堂,也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所以,真正认识公主的只有萧大人那一伙人,包括俞将军,张无心,安青月。此时萧风说萧芹抓住的公主,不是真公主,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但这三人都是老军伍,摸爬滚打升上来的,心知不管此时萧风说的是真是假,都必须帮腔。否则军心一乱,剩下的三百倭寇就足以冲垮了明军! 而按萧风的话去做,只要全歼了这伙倭寇,虽然萧芹抓住了公主,他也不是奔着杀死公主来的。到时自然可以从容做交易! 因此三人也跟着大喊起来:“萧大人说的没错!公主是假的!兄弟们别停手,干死他们!” 罗文龙大惊,大喝道:“萧圣使,把公主押出来,他们敢动手,就杀了公主!” 萧芹从大车里钻出来,脸色铁青,右手垂着,左手抓在女子的咽喉处,只要他微微发力,那女子必死无疑。 女子那美丽的小脸,此时已经吓得煞白,全身发软,涕泪横流。安青月不忍心地偏过头去,也流下泪来。 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真假,萧芹一搭手就已经知道这公主是假的了。公主应是虚寒至极的体质,可手指下的这个女孩,分明是个健康无比的姑娘! 此时士兵们却不管那么多,他们是当兵的,长官下令要打要杀,就算公主因此被杀了,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长官真的让他们放下武器,他们搞不好也会抗命的。 放下武器干什么?等着被倭寇屠杀吗?凭什么呀?凭什么为了一个公主,我们就都得束手待毙啊? 当然,由于有株连九族之类的大罪跟着,士兵们未必敢公然哗变,也可能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家人。 可现在长官命令动手啊,那他妈的还等什么啊?等长官后悔改命令吗?不行,必须先干起来,这样噪音就大了!就算长官改命令,我们也听不见啊! 因此士兵们积极的开干,比之前的战斗热情高涨了十倍都不止!他们实在是太害怕万一停下来,长官改成等死的命令了! 在战斗热情猛增的明军士兵围剿下,倭寇们终于溃败了。他们不等罗文龙下令,自发的组织了突围。 这确实是倭寇的天然优势。因为他们平时打劫行动,就是几十个人一伙,而且没有啥固定组合,哪怕是个跑单帮的,碰上一伙人就能入伙。 所以他们此时不用罗文龙组织了,自发地分成几个小组,往战斗力最薄弱的部分,也就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嘉兴援兵处杀去。 可惜败兵就是败兵,再凶猛也是败兵。那三千主力军固然已经打得不到一半,伤兵满营,无力追击,而后面赶来的太仓卫所兵却大不相同。 他们被倭寇追杀的时候有多狼狈,此时追杀倭寇就有多兴奋。反正是在敌人屁股后面追杀,有什么危险可言? 前面的嘉兴援兵,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只是累,又不是瘫了。距离这么远,先来两轮乱箭是没问题的。 这一千可是营兵,顶个一时半会没问题,此时后面的太仓卫所兵也追上来了,三千人马围着三百倭寇绞杀,着实惨烈异常。 倭寇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最后终于戳破了一个口子,冲了出去。此时外围剩余的一百多骑兵又冲上去追砍一番。 由于外围没有高手了,罗文龙得以杀死了一个骑兵,抢了匹马,带着几个手下逃之夭夭了。 这一战,六百倭寇只逃走不到五十个,五十白莲教徒全军覆没。而明军也付出了死伤两千多人的惨烈代价。 此时萧芹已经押着那女子,身后跟着古月儿和周道,一步步退到路边。俞大猷和安青月,带着兵士们,将他们围在中间。 张无心眼睛虽然看着里面,却始终留在萧风的身边,就像在围攻白莲教总坛时一样。和他一样从未离开过萧风的,还有一个骑兵。 这个骑兵个子很小,系着一顶宽大的帽子,遮住了整个脑袋和脸。这匹马的缰绳,从始至终,一直都牵在萧风的手里。 萧芹的目光,此时也穿过所有人,落在了这个小个子骑兵的身上,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听说公主殿下体弱多病,从小连宫门都没出过,怎么可能会骑马?这倒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本来我也怀疑过你会偷梁换柱,把公主带在身边。可当我发现你围攻高阳山时,全都是骑兵,连一辆小车都没有时,我断定公主是留在大部队里的。 因为最安全的地方,一个是你身边,一个是大部队的核心,既然你没带着车,公主又不可能骑马,那就只能是在大部队里了。” 萧风点点头:“她确实不会骑马,就算会骑马,也没办法骑这么远来回奔袭,肯定会撑不住落马的。 所以,我把她绑在马上了,而且,每一个时辰,就会给她喂一次药,否则她撑不到现在。” 萧芹的目光向下看去,果然,一条几乎和衣服一样颜色的绸带,将常安公主的两条腿和腰,牢牢地捆在了马鞍上。 即使如此,常安公主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全靠萧风用手扶着。 萧芹苦笑道:“你已经和她有肌肤之亲了吗?否则我实在想不明白,就靠你这张嘴,就能让她死心塌地地给你当诱饵?冒着被抓和累死的危险?” 萧风淡然一笑:“芹哥,你的极乐神功练多了,我发现,练了极乐神功的人,似乎脑子里除了肉体欢愉,就什么都不懂了。 这对于以后跟着你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太幸福的事儿啊。” 古月儿脸上一红,看向萧芹的侧脸,萧芹对萧风的调侃毫不在意,只看着自己手里的女子。 “这个虽然是冒牌货,但想来也是公主身边的人吧,这份气质,不是宫里出来的,是学不来的。 你是要牺牲了她吗?我记得你为了两个士兵都肯向我下跪的,我还以为你是信奉众生平等呢。” 萧风沉默片刻,看着萧芹手里的入画,此时入画已经哭得浑身颤抖了,可怜巴巴的看向萧风这边。 已经摇摇欲坠的常安公主,忽然伸手搭在了萧风扶着她腰的手上,有气无力的掐了他一下,然后趴在马背上哭了。 “我从不会说众生平等,尤其是人。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不管谁怎么说,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就说常安和入画吧,常安生来就是公主,呼奴唤婢,入画生来就是贫苦人家,当奴作婢,这怎么可能平等? 可从另一方面看,入画生来身体健康,常安生来朝不保夕,这又怎么可能平等呢? 即使说到性命,让我昧着良心说,在我心里,尤其是在此时此刻,入画的命和常安的命一样重要,我也说不出口。 我上次告诉过你,我给你下跪,不是为救那两个士兵,而是为求问心无愧。我努力了,结果如何,我都问心无愧。” 萧芹点点头:“你拿这个姑娘做诱饵,现在命悬一线。那你现在要怎么做,才能问心无愧呢?” 萧风想了想:“芹哥,你放了她,我放了你,怎么样?” 萧芹摇摇头:“不行,本来你也留不住我。就算俞大猷和张无心都在这里,我想离开还是做得到的。你这是漫天要价。” 萧风点点头:“第一口价肯定是要高一点的。那你说,你怎么还价?” 萧芹看着萧风:“给三匹马,我们三个人都要走。” 萧风哑然失笑:“芹哥,我开始是漫天要价,你现在是落地还钱了。这样吧,咱俩各让一步。 你和身边这位姑娘可以离开,但我只给你一匹马,你俩一起骑着吧。你心里清楚,如果我想留,这位姑娘是走不了的。” 萧芹摇头:“我太仓分坛已经全军覆没,周坛主是我生死兄弟,我一定要带走!”” 萧风摊摊手:“芹哥,我已经问心无愧了,你自己看着办。” 这就是绝不会再讨价还价了,萧芹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入画的脸顿时呼吸困难,脸色发青,安青月往前迈了一步,却被俞大猷一把拉了回来。 萧风不再笑了,而是在马上整理了自己的衣领,拱手,冲入画深深的鞠了一躬。 “入画姑娘,是萧风对不起你。你死之后,家人勿虑,我保证他们锦衣玉食,永不为奴!” 第三百七十五章 周道周到 萧芹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长叹一声,出了最后一口价。 “两匹马,两个人走。” 周道脸色灰败,惨笑道:“好,好,好!周到,很周到。” 萧芹眼睛不看他,只盯着萧风:“让我们出去,把马拉过来!” 萧风挥挥手明军让开一条路,萧芹带着古月儿走出人群,周道呆立原地不动,瞬间再次被明军包围起来。 俞大猷和安青月紧跟着萧芹和古月儿,等出了包围圈后,俞大猷拉过来两匹马,将缰绳扣在自己手里。 萧芹缓缓松开手,和古月儿翻身上马,隔着千军万马与萧风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绝尘而去。 入画一下子瘫在地上,安青月赶紧上前扶起她,往大房车走去。萧风也把常安公主从马背上解下来,抱着走进大房车。 萧风叮嘱安青月:“公主这一日一夜,只怕腿上腰上都勒出了血痕,找张无心要点药,帮她敷上,再给她揉一揉,散开瘀血。” 两个姑娘并排躺在车厢里,常安公主是累的,入画是吓的,都一时爬不起来。安青月狠狠的瞪了萧风一眼。 “还不出去,等着看什么呢?” 萧风苦笑着退出车厢,然后就听见安青月一声惊呼:“天啊,腰、腿都肿了!你是怎么忍过来的呀!” 当天晚上,大军驻扎在太仓县城外,太仓知县亲自带领地方百姓士绅前来劳军。 太仓卫的卫所兵们,这么多年都是被百姓鄙视的存在,他们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英雄。 他们这次不再是和老百姓比赛跑的人,他们是挡在了倭寇和老百姓中间的军人,当一群老人作为代表,向他们敬酒时,他们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很多人都喝醉了,不管是南京的远征残军,还是嘉兴来的援军,还是太仓卫的卫所兵,互相拍着肩膀,称兄道弟,怀念死去的兄弟,约定下次再一起打倭寇。 第二天天亮,萧风让俞大猷等人记下军功,让嘉兴守备带着援军返回嘉兴等赏,太仓卫驻守原地。 只带着南京剩下的一千多人士兵,和剩下的两百骑兵,直奔杭州而去。 这次路上平静了很多,再也没有人打扰了。太仓一战,不但让罗文龙手下精锐尽失,也让沿海其他的小股倭寇明白,偷袭江南总督,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杭州城美景天下无双,此时经过数日修养,被萧风摧残的下不来地的常安公主,觉得自己又行了,缠着萧风要去看西湖。 萧风每日和俞大猷商谈军务,本想让安青月和张无心陪她去就好了,但常安公主坚决不肯,而且她最近有了新的手段。 以前她求萧风干什么时,萧风只要没有道德,就不会被绑架,但现在常安公主绑架他的绳艺段位升级了。 她会以手掩面,哀痛欲绝:“你不顾我的死活,把我绑在马上,折腾了我一天一夜,我当时以为自己都要残废了……” 然后她又一指站在旁边的入画:“你根本不把我们主仆俩当人,不但折腾我,还狠心想要了入画的命!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入画不在我身边了,你欺负我就更容易了?” 被她用手指到的入画,立刻就像按了个开关一样,瞬间进入悲痛、怨恨、无奈、命苦怨谁的状态,珠泪滚滚,哀怨地看一眼萧风。然后两人抱头痛哭。 “入画呀,我舍不得你呀,我都想好了,你死了我再也不要宫女了……” “公主呀,我也舍不得你呀,我都想好了,我下辈子还做你的宫女……” “行了,都闭嘴吧!不就是西湖吗?我去还不行吗?” 萧风板着脸,张无心板着半边脸,看着前面三个叽叽喳喳的女子,就像后世跟着媳妇逛街的男人一样,着实觉得十分无聊。 萧风在杭州逗留,并非是为了杭州的美景,而是他有一批重要的东西,要通过京杭大运河运到杭州,然后,他才能继续前进,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当然,就算不磨刀,他也必须让部队进入杭州这样的大城里修整一下,否则不但公主受不了,士兵也受不了了。 而且,萧风也需要一个安宁稳定的环境,来审讯周道。他把周道一路带到杭州来,可不是为了明正典刑的。 俞大猷把周道也带到了西湖边上,和张无心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脚上戴着铁镣,可谓插翅难飞。 俞大猷和张无心都十分不解,萧风为啥不在监狱里审问,而要带到西湖边上,这风景秀丽的西湖,审讯效果比得上阴森恐怖的监狱吗? 不但如此,萧风还在湖边摆了一桌酒,上来先给周道满上一杯,然后才给自己倒。 周道诧异的看着萧风,他还没见过这样的总督,如此年轻,又如此狡猾,连圣使在他面前都占不到便宜。 “总督大人有话就说吧,我是土埋半截子的老头了,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风笑了笑:“我就是看上了你的年纪大,才对你产生兴趣的,否则以你刺杀总督,白莲叛逆的罪行,早就在现场乱刀砍死了,还会留到现在吗?” 周道一哆嗦,略带惊恐地看着萧风。这些朝廷狗官们有特殊的癖好,他是听说过的,喜欢熟女的,他也听说过。 但喜欢熟男的,他还真没听说过。何况熟到自己这个程度,都要蒌了吧,难道自己还得像那些女子一样咬舌自尽吗? “你这般年纪,想来是白莲教的元老了,地位也不低,想来肯定知道些白莲教过去的事儿。我希望你能给我讲讲。” 周道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但他不知道萧风想听什么,只是狐疑地盯着他。 “出卖圣教的事儿,我是不会做的。如果你想知道其他分舵的位置和人员,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说的。” 萧风摇摇头:“以萧芹的心术,他不会让你们各分舵之间了解太多的,想来各分舵都是和总舵单独联系吧。 如果你真的知道那么多,萧芹即使带不走你,临走时也会杀了你,怎会留给我呢?” “那你想听什么?我是怎么加入白莲教的?这个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的。” “萧芹身边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张无心说她的功夫里有萧芹的影子,但又有少林功法的影子。” 周道沉吟片刻,这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对圣教也没什么损失,自己也不算出卖圣教。 “我若是告诉你,你能让我活命吗?” 萧风诚实的摇摇头:“但我可以让你体面的死去,甚至还能让给你在快乐中死去。这一路上,我没收了不少极乐丹。 你是白莲教的,应该知道这东西,我给你一颗,也不砍你头,用绞刑。 我猜你不知道吧,吃了这药之后,在窒息的时候,会产生更加强烈的快乐感……” 周道皱皱眉,再三衡量后,觉得这确实是很有诚意的还价了。否则,自己的罪名是够凌迟的。 在快乐中窒息死去,和在街头被片三千刀后喂苍蝇,这个差别并不比生与死小多少,所以周道立刻同意了。 “古月儿是我们圣教的圣女,虽无实权,但地位尊贵,是圣教的精神代表,很有号召力的。” 萧风沉吟道:“圣女?有什么规矩吗?比如不能结婚之类的?” 周道点点头:“想不到你对圣教还很有研究,圣女的确是不能结婚的,要保持圣洁。 还有一种说法,圣女的身体很特殊,如果男人和圣女结合,也会慢慢凋零而死,这是明王弥勒佛的惩罚。” 萧风想了想古月儿的脸色,心里一动,微微点头。 “白莲教一直都有圣女的吗?” 周道摇摇头:“并非一直都有,选圣女是很严格的,要经过四大圣使的认定,经过佛前神药的考验,才能认定为圣女。 据说在元末明初之时,圣教已经很久没有圣女出现了,后来是萧圣使,哦,也就是现在圣使萧芹的爷爷,从新加入圣教的古家女子中选出一个圣女。 那位圣女后来闭关练功时意外暴毙,当时还有传言说是被人所害,自那以后,又整整一代人没有圣女了。 这次事件让当时的圣教险些分崩离析,教众们都觉得是不祥之兆,圣使们也疑神疑鬼,教主当时年事已高,也无力掌控。 幸亏当时的萧圣使,哦,这时候是萧芹的父亲了,力挽狂澜,稳定局势,并将古家的小儿子定为教主的继承人,由四大圣使共同教导辅佐。 直到古月儿十岁时,经过了考验,圣教这才又有了圣女。可惜,圣女登位之前,圣教就发生了圣使内讧,极其惨烈。 三大圣使联合叛乱,当时的教主,也就是古月儿的父亲被刺杀身亡。但萧芹武功高强,心思缜密,设计击败了三大圣使,从此后圣教实际就是他一人独揽大权了。” 萧风默默的听着,在心中分析着,忽然问道:“三大圣使叛乱究竟是发生在圣女登位之前还是之后?” 周道愣了一下,仔细想想,认定自己所说无措:“是之前,叛乱平息后,萧芹为古月儿主持的圣女登位仪式。” 萧风点点头:“那古家是如何加入的白莲教,你可知道吗?” 周道脸一红,这事儿显然说起来并不光彩,但反正事情过去一百年了,真相如何也无从考证了。 “据说是当时的萧圣使看上了人家的女儿,强行纳亲。又担心丈人一家因此成为叛逆,被诛九族,就干脆把一家人都带来了。 不过古家人来时,大人都没了,最大的也就是后来成为萧圣使夫人的大姐,剩下的是后来成了圣女的二姐,唯一的男孩,就是后来那个当了教主的男孩的爹。 这都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其中必然有些偏颇,但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都是老教众们口头传下来的,应该错不了。” 萧风在心里捋了捋,嗯,这样的话,古月儿多少和萧芹还有点亲戚呢,不过不知道这亲戚有没有血缘关系,就是有,也比较淡了。 不过既然圣女不能结婚,古月儿看着芹哥的眼神可就有点问题了,搞不好又是一场欢喜忽悲辛。 不过萧风并不怎么担心芹哥的婚姻大事,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知道萧无极吗?” 周道点点头:“当然知道,他是萧芹的家仆,跟着他爹的,功夫很高。可惜练功走火入魔了,四处犯案,祸害女子,对圣教名声很不利。 后来是萧芹亲自出手,将萧无极打落山崖,为圣教清理了门户,萧芹也因此在圣教中的声望更高了。” 萧风点点头,忽然又问:“你们白莲教有个不爱穿衣服的女人吗?应该长得挺漂亮的。” 周道皱皱眉,觉得萧风的问题越来越跑偏了,但这事儿同样不是背叛圣教的问题,他没必要遮掩。 “我们圣教教义是很严的,女人怎么可以不穿衣服呢?不过你这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大概十年前,听说总坛来过一个苗女,年轻漂亮,穿的衣服很少,倒也不至于不穿衣服。 当时听总坛的兄弟过来送信时提到过,我却是没见过。听说,好像是和萧圣使有啥关系,不清楚。” 萧风点点头,想来再无可问之事了,就又给周道倒了一杯酒。 “我要问的问完了,你也遵守了承诺,知无不言。你若是留恋这人间,我让你再活三天,若是不留恋,今晚就可以离开了。” 周道哈哈大笑:“老夫我活了这许多年了,还在乎多活这三天吗?还是早死早好,没准下辈子能投生个江南大地主的家里呢!” 萧风也笑了:“我想问你句心里话,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周道自己抓起酒壶来倒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你问,只要不是出卖圣教的,我就说。” 萧风看着周道的眼神很复杂,有些无奈也有些伤感:“你,真的信白莲教吗?” 周道倒酒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接着倒满,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的酒水。 “何为信?何为不信?我出生贫苦,父亲当长工累得病死了,母亲被人欺负,告官没人管,想不开上吊了。 你说,这时候忽然来了白莲教的人,给你饭吃,帮你报仇,教你功夫,你是信白莲教,还是信官府?” 萧风不说话了,周道自顾自的倒酒,见酒壶已干,又拿起身边张无心和俞大猷没动的两杯酒,继续喝,嘴里喃喃自语。 “真也好,假也罢。白莲教这些年,也干过很多坏事,有些比官府还坏,我都知道。 你的名声我听说过,你干的那些事儿我也都听说过,了不起,朝廷要都是你这样的官,早就没有白莲教了。 官府有好官有坏官,白莲教也有好人有坏人,都说对方坏,自己好。说到底,老百姓能懂什么呢? 活到我这个年纪,也不过就懂一件事罢了。凡事真假不重要,信哪个对你有好处,才重要。 所以说,萧大人,我马上就死了,你说这时候我肯定是信白莲教,对我有好处吧,万一真能当大地主儿子呢?哈哈哈哈哈!” 周道醉醺醺地被俞大猷带走了,萧风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药,给他两颗吧,来的时候动作快点!” 周道回过头,竖起大拇指:“大人,周到,周到啊!” 第三百七十六章 匹夫劳军 在杭州呆了数日后,萧风等待的东西终于到了。 严格来说,说等待的东西有点不礼貌,因为这里面还有人呢,武当山派来的五个应届毕业生。 老狐狸谷虚子深谙职业学院包分配的精髓所在——那就是有师哥师姐的地方最好就业。 现在张无心和安青月都在萧风手下卖命,萧风如果不给安排几个毕业生就业名额就太说不过去了! 所以当萧风写信给他,希望能借给自己几个人时,谷虚子仰天大笑,声震山谷,众弟子都以为师父要悟道飞升了呢。 然后谷虚子火速回信,内容大意如下。 “我说萧真人啊,为什么要说借呢?这显得太见外了吧。我从今年该出山的徒弟中,精选五人,到你帐下效力! 希望他们能有出息,在你的照看之下能立功,谋得一官半职,也不枉这些孩子们十年辛苦,及其家人的望子成龙之念啊!” 萧风收到信后暗自苦笑,这是在警告自己呀!这次给你卖命的人,你都要给个公务员的编制,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用完后都退给我了! 武当山虽为道门,但与朝廷关系一直很好,所依仗的就是众多武当弟子进入朝廷效力。别管大官小官,学生当官的多了,母校名气就大,就更发达! 除了这五个人之外,萧风真正等待的是几艘大船,船上运的都是大同互市买来的马匹。从大同,赶到济宁上船,顺流而下,直到杭州。 运马的船是特制的大船,不需要很高,但一定要很宽,这样才能运得更多。十艘大船,运来了五百匹战马,以及仇鸾根据圣旨拨来的五百名骑兵。 大船船舱里,还装着两千把从京城入世观里打造出来的钢刀。 这些钢刀经过铁匠们和火工道人的改良,虽然还达不到倭刀的程度,但也相去不远,至少对砍个几十下是不会被砍断砍歪的。 在北方地区,五百名骑兵可能不算什么,但在沿海地区,五百名骑兵的队伍极其罕见。 沿海地区以骑兵打仗很少,因为倭寇的主战场是海边,就算深入城内,一旦打不过还是退到海边,骑兵在海边打仗,泥沙太多,跑不起来。 更主要的是,大明的骑兵实在太少了,在北方不够用呢,哪有富裕的往南方调啊!要不是现在北方平静了,互市又能大量够进战马,萧风也一样要不来骑兵。 但萧风并非要让骑兵到海边去打,他这次南下,身上带着诱饵,敌人自然会循着味道来找他的。他要的是机动性,和在城郭处的超强战斗力。 这五百骑兵,加上之前剩下的两百,七百骑兵,机动性极强,就是为了对付那些敢于攻打县城的倭寇的。 倭寇以前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他们是突袭,打了就跑,虽然都是步兵,但他们占据主动,明军防线太长,处处薄弱,处处吃亏。 但有了这七百骑兵,萧风就能做到驰援,抵消被迫防守的被动。当然,等戚继光的戚家军成立后,不需要骑兵也能打败倭寇。 但萧风不是戚继光,他也没有戚继光天才的军事指挥能力,所以他秉承的打法简单粗暴。 老子比你快,还比你人多,有狼筅有钢刀,武器也不比你差。老子有钱搞悬赏,有人敢跑就砍头,就不信打不过你! 萧风带着七百骑兵,在杭州补充满两千步兵,带着公主的大房车,和行军粮草,告别了风景如画的杭州,一路杀过台州、温州,一直杀到福建。 每到一处,萧风都以整军为先。打仗的事儿俞大猷更内行,但整军,萧风却深得历代军法大师之妙。 历代大师整军,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就是八个字:军法严明,赏高罚重! 对士兵,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平时操练也好,战场打仗也罢,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否则不论对错,军法从事! 要不断地练,不断地刺激,最后形成肌肉记忆,到了战场上,其他都忘光了,只记得听命令,挥刀,就够了! 开出的赏格一定要兑现,最好是现金,别用期货。萧风整军,主打一个有钱,赏格极高,但其实萧风自己花不了太多钱。 因为打了胜仗就有缴获,就有民间豪绅乐输,加上朝廷的赏银,高出部分,萧风再贴补一点就够了。 所以古往今来,一直打胜仗的军队都不怎么缺钱,反而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军队需要消耗大量的军费。 所以萧风一路打,一路杀,他走过之后,不但当地的倭寇元气大伤,而且当地的卫所兵也都气质变硬了许多。 此消彼长之下,萧风走过的沿海地区,短时间内倭寇之祸大大减轻,虽然达不到根除的目的,但已经算是嘉靖朝以来难得的安定局面了。 严嵩的眼睛瞪得像豆包一样,等着萧风去江浙一代推行改稻为桑呢,可萧风一出溜直接到了沿海,一路打打杀杀,就是不肯在江浙一代停留。 偏偏他打的仗又胜多负少,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嘉靖这边看着报捷奏章,天天跟群臣显摆自己的师弟有能耐,严嵩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再次出手! 一个兵部给事中上了奏折:“万岁,萧风虽然战绩不错,但期间亦大有隐患,不可不察啊!” 嘉靖让严嵩把这家伙带进西苑来,让他在小朝会上发言。给事中类似于专科御史,都是负责弹劾别人的,不过给事中只管自己这个部门有关的事儿,而御史则是管天下之事。 兵部给事中侃侃而谈:“万岁,诸位大人,萧风自任江南总督以来,战事顺利,颇有功勋,万岁已经下旨表彰过,君恩深厚啊! 然功不掩过,萧风身为总督,却不知避嫌,以私人财物赏赐军队士卒,此乃‘匹夫而犒天下之军也’! 况且萧风既为总督,又为两位皇子道门之师,以此身份,私自犒赏三军,其意何为?望万岁察之!” 好家伙!群臣顿时都抬起了头,看向这个兵部给事中。 丁汝夔更是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属下,不知道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是什么时候彻底投靠严党的。 这是什么罪名?匹夫而犒天下之军!这句话可是当年太祖朱元璋说过的,是对大明首富沈万三说的! 据说当年乞丐和尚朱重八打私盐贩子张士诚的时候,沈万三家就在苏州府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于是沈万三出钱出粮支援张士诚保家卫国,在沈万三钞能力的支持下,苏州府足足抵抗了八个月,打得朱重八十分上火,尿都是黄的。 最后朱重八打下了苏州,迫不及待地要找沈万三算账。但沈万三在民间的口碑还不错,朱重八刚取得胜利,也不愿意背负太大的骂名,于是就打算挤兑挤兑沈万三,找点错处好收拾他。 以下对话不是真实历史,是根据部分史料想象出来的对话场面,请批判地看待。 朱重八对沈万三说:“你看,就因为你支持张士诚,这仗才打得这么艰苦,破坏了历史悠久的古建筑。 朕打算把打坏的南京城墙重新修一遍,这损失的原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你得出钱!” 沈万三答复说:“虽然万岁您打的是苏州城,并不是南京城,南京城墙的损坏其实和草民没有一文钱关系。 但您的拳头大,所以您说得很有道理,草民愿意出钱修城。 因草民已经被万岁的正义之师抢过一遍了,所以手里现金不多了,就先出三成吧,等以后草民财产变现了再多给。” 朱重八其实是漫天要价,没想到沈万三竟然真的这么有钱,被抢了一遍还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心里就更不开心了。 等到南京城墙修好,朱重八又找来了沈万三:“你当时说让我等你财产变现,现在朕要犒赏三军,你出点吧。” 沈万三确实财大气粗,而且自以为修完南京城墙,自己的罪过已经抵扣得差不多了,也有点飘,随口说道:“这事好办,您说个数吧。” 朱重八咬咬牙,伸出一根手指。沈万三也咬咬牙,伸出一根手指。 朱重八大笑道:“我说的是一百万人!你是什么意思?” 沈万三松了口气:“我说的是一百万两,刚好一人一两银子。” 朱重八大怒,回到宫里就摔了饭碗:“匹夫而犒天下之军,沈万三他想造反吗?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砍头!” 一桌吃饭的马皇后觉得丈夫有点太不讲理了,很像某些要饭地,别人给了吃的还骂人家不给钱,也不知道丈夫当年要饭时是不是这个作风。 “重八,你这样不好。你跟人家要钱,人家才给的,又不是人家主动要劳军的。你可以说他举止狂妄,但你硬要说人家造反,这样很不好。” 朱重八是很听老婆话的,于是沈万三才逃过一劫,没被砍头,最后被流放了。 (关于沈万三的生平及结局各种史料有冲突,此处以民间流传最广的版本为准。) 此时兵部给事中搬出这条罪名来,不但言之凿凿,而且还罗列了兵部收到的各地报上来的捷报,后面都列有赏银及抚恤银,均超过朝廷正常标准很多。 嘉靖微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群臣也是议论纷纷。这事儿确实是犯了大忌讳的,萧风看起来没有那么傻啊! 几个曾在沿海当过巡抚的官员暗暗摇头,真不知道萧风怎么想的,这事儿明显是吃亏不讨好啊!你自己亏了那么多钱,还被人抓住了把柄,结果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啊! 当然,这样是能激励士气,打几个胜仗。可打胜打败有什么要紧,这都不是关键的问题啊!你看这么多年,沿海一直打败仗,谁受处分了?不都平安升官了吗? 唯一一个没命的,就是打过胜仗的朱纨,还有一个差点没命的,就是打过大胜仗的张经。这说明了什么呀?说明胜败无关紧要,重点是别犯错啊! 一片沉默中,丁汝夔挺身而出。他不出也不行,这是兵部该管的事儿,而且弹劾萧风的也是兵部的给事中,他必须有所表示。 “万岁,臣以为,兵凶战危,不可以常事而论。萧风身为总督,亲临前线,殊为难得。 沿海各地卫所,军事废弛,士气低落,萧风不以重赏重罚,难以抗衡倭寇啊。萧风连连取胜,也正说明此法有效。 且萧风犒赏三军,无证据表明是以个人名义,若是以朝廷的名义,则不能认为萧风是匹夫劳军,更不能说他有不轨之心。” 那兵部给事中显然得到了严嵩的强力支持,因此毫不畏惧丁汝夔这个顶头上司,大声抗辩。 “丁大人此言差矣,此前张经取得大胜,也并未开出额外的赏格,可见重赏并非取胜必须之道! 何况大人说各地卫所军事废弛,士气低落,下官不敢苟同。各地卫所均为兵部该管,大人此言岂不是说我兵部诸人,都是酒囊饭袋,有负皇恩吗?” 妈的,太狠了!百官一起看向丁汝夔,身为尚书,被自己下属一个小小的给事中背刺,这种感觉太痛苦了吧。 先不管这给事中人品如何,这番言辞确实是极为犀利,不愧是专业找茬的。 你是兵部尚书,你说自己管理的卫所都是窝囊废,不就是说你自己有罪吗? 丁汝夔两眼冒火,死死地盯着这个给事中,给事中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一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架势。 兵部右侍郎是丁汝夔一手提拔的,此时也站了出来,先给嘉靖行礼,随后转身看向给事中。 “你这是巧言构陷,陷人以罪!卫所战力低下是事实,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朝廷也是清楚的。 若非卫所战力不足,朝廷何以建立营兵制,以补充军力?现在北方战事,几乎都已经以营兵为主,不正是因卫所兵战力低下吗? 营兵制在先皇时就已经实行,若说这是兵部尚书之责,那丁尚书之前的历任尚书,岂不都罪责难逃吗?” 丁汝夔松了口气,欣慰地看着自己的铁杆同盟。可惜,他的同盟太少了,而严党的同盟却满地都是。 户部左侍郎谈同越众而出:“这正是推诿责任之言!卫所力量不足,是因为蒙古人和女真人袭扰增多,卫所兵多为步兵,难以抵挡。 故而增加营兵以抗游牧之民。今江南沿海,多为倭寇海盗,并无骑兵,卫所兵以多敌少,一败涂地,正是兵部无能! 我户部每年劳靡军费,供养兵部各地卫所,如今用兵一时,竟然自认军事废弛,士气低落,真是岂有此理!” 潘璜看了谈同一眼,照例不说话。谈同明显是替严嵩出头的,萧风若在,自己还可敲敲边鼓,萧风不在,自己挺身而出未免太冒险了。 何况,萧风这边又不是没人了,用得着自己上吗…… “谈大人此言差矣,这个,这个差矣!卫所兵耗费户部什么军费了? 这个这个,卫所兵都是自己种地养活自己的!户部何曾给哪个卫所拨过一文钱了?” 刘彤第一次在小朝会上发言,确实十分紧张,不但有点磕巴,说话声也忽高忽低的,嘉靖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合上了。 谈同想不到刘彤这个靠拽着女婿裤腰带升上来的家伙居然敢和自己当面作对,心中大怒,表面却十分诚恳。 “刘大人,我知道你想维护女婿,可凡事有理有据才行。 卫所兵占据多少良田?这些良田本来都属我户部所有,户部免费给卫所耕种,难道田地不是钱吗?” 刘彤大怒:“你说这话不亏心吗?卫所兵占据良田?你查查户部的账簿去!卫所的良田早就被当地豪绅买光了! 剩下的都是一些薄地!那些卫所兵靠着种这些薄田,能不饿死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打仗? 民以食为天!民以食为天你懂不懂!” 见刘彤指手画脚,唾沫横飞,潘璜咳嗽了一声:“刘侍郎,低声些,仔细君前失仪。” 谈同也火了,想不到刘彤如此嚣张,关键是还自揭疮疤!卫所良田被当地豪绅所买,此事兵部、户部都有责任! 自己作为左侍郎,又是干了很多年的侍郎,责任自然要比刚上来的右侍郎刘彤大一些! 可责任最大的潘璜和丁汝夔还没说啥呢,自己揪着这件事不放似乎也没啥用,只能气哼哼地瞪了刘彤一眼。 那个给事中见话题跑偏了,赶紧再次躬身施礼,语气激愤,斩钉截铁。 “万岁,请治江南总督匹夫劳军,收买军心,图谋不轨之罪!” 这一次,像排练好了一样,严党官员一起躬身施礼,齐声应和,气势惊人。 “万岁,请治江南总督匹夫劳军,收买军心,图谋不轨之罪!” 第三百七十七章 南平教谕 嘉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环视一下群臣:“黄伴,念给他们听听。” 黄锦上前半步,拿出一张平平无奇的纸来,既不是圣旨,也不是奏折,就是一张纸。 “萧风以金银赏赐士卒时,均开大会,声称朝廷赏格之上部分,皆为万岁内帑。 萧风说离京前万岁口谕:朕为天子,天子家国天下,朕之财,即天下之财,安忍将士浴血而后凄凉乎?”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天下都是朕的,朕的钱就是天下的钱,朕怎么能忍心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呢? 严嵩心里一凉,尚未说话,兵部给事中狐疑的拱手:“万岁,这是萧风写给万岁的信吗? 萧风身为江南总督,不上奏折,却以私信上奏,分明是混淆身份,恃宠而骄,请万岁明察!” 一直站在嘉靖身边,没有说话的陆炳,抬头看着兵部给事中,一拱手。 “这是沿途的锦衣卫暗桩以各种身份获得的信息,上的密奏。从山东开始,一直到福建,所有信息印证无误。” 陆炳这句话,基本上是给事件定性了。没人敢怀疑锦衣卫造假,而且陆炳也不是造假的人。他可能会对萧风有倾向性,但绝不会公然造假。 即使个别锦衣卫被萧风收买了,但这一路上多少暗桩,萧风认都认不出来,拿什么收买?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消息是真的。 但消息是真的,不代表萧风说的这些屁话就是真的。尤其是严嵩,深知嘉靖对自己的内帑一直都很抠搜,绝不可能说出这么敞亮的话来。 这个感觉绝不止严嵩有,就连就支持萧风的丁汝夔,都觉得萧风这个谎撒的有点扯淡,万岁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 他的钱只会用在修道和享受上,啥时候自掏腰包去管过国家的事儿啊?你这不是硬往屁股上擦脂粉吗? 兵部给事中已经杀红了眼,他好不容易才借着这次机会投靠了严嵩,必须有所表现,稳固地位。因此他再次行礼。 “万岁,萧风假传万岁口谕,大逆不道!请万岁治萧风大逆之罪!” 靠啊!严嵩一愣,万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勇敢,可是你勇敢得有点过头了啊!有些事儿,你明知道是假的也得捏着鼻子说真的啊! 嘉靖微闭的眼皮微微一抖,鼻子里哼了一声。丁汝夔瞬间抓住了战机,指着给事中阴冷地喝道。 “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说萧风是假传万岁口谕?” 给事中一愣,有些事儿就像一加一等于三那么简单,根本就不用过脑袋。但这事儿一过脑袋,立刻就知道不对劲了! 可已经说出去的话,也没法再吞回去啊。给事中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句:“以理度之。萧风出城前百官相送,哪有领万岁口谕的机会。” 这句话其实已经是在往回圆了,但在嘉靖听起来,反而更加不是味儿了。以理度之,这不就是说,傻逼都知道小气鬼嘉靖不可能说出这么敞亮的话吗? 嘉靖深吸一口气,淡淡地开口:“萧风犒赏三军,既是以朕的名义,就不算收买军心。兵部给事中捕风捉影,胡乱弹劾,念其是言官,朕不加罪。” 给事中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言官的护身符还是起作用了啊,但紧接着嘉靖又补充了一句。 “但其毫无根据,质疑朕的口谕,有大不敬之罪,廷杖三十,以儆效尤。” 三十廷杖,听起来不多,但架不住下手的人够狠啊,总算嘉靖没明确表态,内卫也没往死里打,但基本上是半身不遂了。 严嵩愤懑地回到家,这次进攻又是被萧风抢了先机,怎么感觉萧风不在京城了,还这么难对付呢? 严世藩喝了杯酒,劝慰父亲:“父亲不必灰心,他在不在京城,总还是不一样的,至少入世观就没有他在时那么严谨了。 现在各处军队打仗,多依仗两件宝贝,火药和望远镜。望远镜我已经仿出来了,只要大量制造,进入黑市,到时告他入世观监守自盗,走私禁器之罪!” 严嵩拍手称妙,但又担心地叮嘱:“少弄点,能坐实萧风罪名即可,却不可将秘诀或大量器物外流。 大明虽大,打几场败仗不算什么,但若是一直败下去,万岁和咱们也都受不了啊!” 严世藩微笑点头,等严嵩离开后,他脸上的微笑渐渐变成了冷笑,那模样,即使严嵩见到,都会吓一大跳。 但他的侍女并没有吓一大跳,反而凑上前来倒酒,故意把酒洒在了自己的胸前。 严世藩看着那湿透的丝绸下面,结实高耸的胸脯,冷笑变成了淫笑。 “看来你是真不爱穿衣服啊,里面总是空着的。要不是老爷子总过来,我也想让你什么都不穿,在堂里伺候着。” 侍女妖媚地一笑:“就这一身丝绸,穿着全身都痒呢!真不知道那些女人是怎么受得了,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边说着,下巴边向刚从后院走出来的胭脂豹指了指,故意挺高了胸脯,身材婀娜,曲线毕露。 胭脂豹撇撇嘴,同样冲严世藩媚笑道:“主人,你好久没赏赐极乐丹了,我们姐妹俩要受不了了!” 严世藩搂住侍女,微笑道:“别急,别急,你们的圣使去苗疆了,等他到了苗疆,极乐丹就要多少有多少了!” 那个侍女偷偷掐了严世藩一把,严世藩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都是自己人,怕什么的。 胭脂豹,你们姐妹俩这几天去观察一下那个什么,对了,曾造办的行踪。 先看好如果要下手,什么时候最合适。等我命令,一定要做得像是自杀才行!” 胭脂豹一愣,看向严世藩:“主人,曾造办是入世观的人啊,之前你不是还说过,皇子玉佩一案太敏感,不能动他的吗?” 严世藩冷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皇子玉佩一案已经过去很久了。何况他这次是要自杀,谁也不会再往那上面想了,只会觉得他是畏罪自杀!” 胭脂豹不解:“他现在挣得多,活得好,有什么罪可畏的呢?” 严世藩的手在侍女衣服的空隙处钻了进去,让侍女发出一声娇吟。 “他私自制作售卖望远镜,这个罪自然是要自杀的。而入世观出了这种事,萧风也就当不了观主了!” 胭脂豹领命而去,严世藩的手停在了侍女最高耸的部位上,脸上的淫笑也变得深奥难测。 “让严斩去盯着,看曾造办这几日是否照常作息,可有惊慌不自然的神色。如果有消息走漏……” 第二天,严世藩故意带着侍女出门逛了一天,找了一个有湖水之地方,让手下清了场,让侍女痛痛快快地脱光了衣服,两人在湖里水战了半日,直到天色全黑才回府。 回府后,严世藩不顾水战的疲惫,吃了半颗药,进入如玉的房间里。如玉仍在专心致志地琢磨着水晶和铜管,见严世藩进来,如常施礼。 当天晚上,严世藩折腾如玉比平时更加厉害,而且还是用的高难度动作,让如玉趴在桌子上,在一面昂贵的梳妆铜镜之前,这样严世藩就能全程看见如玉的表情。 严世藩的独眼始终盯在镜子里如玉的脸上,确定她的脸上除了平常的痛苦和屈辱外,并没有丝毫的异样愤怒和仇恨,才终于满意,放心淫乐起来。 隔壁的胭脂豹,趁着严世藩的嘶吼声小声说:“幸亏姐姐拦着我,不让我今天告诉给如玉,否则只怕如玉已经露馅了。” 胭脂虎的声音更小:“严世藩是搂草打兔子,试探咱们。圣使对我们半信半疑,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严世藩更多而已。 这次总坛被端,圣使只怕会更加倚重严世藩。眼下圣使缺人,所以对我们存疑而用。但我们既然决定脱身,在做很多事就难免有顾虑。 圣使早晚会放弃我们的,到那时他一定会把你没练过极乐神功的事儿告诉严世藩,我们决不能等到那时候。 所以曾造办不能告诉,因为他一定会露出破绽的,甚至迫不得已时,该杀还得杀,别人的命总不会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可如玉嘛,可以慢慢找个时机告诉她,她经过这样的人间惨事,也不是全无心机的人了。” 严世藩在京城研究着要偷萧风的家,萧风这边却全然不知,他一路打到福建,沿路整军,已经累得精疲力尽,进入福建南平暂时修整。 南平县城很小,萧风的大军远远的驻扎在了县城外。这么小的县城,自然也不会有合适的总督府邸,萧风也干脆住在军营里。 南平知县十分殷勤,亲自带人跑来劳军,一连来了两天,萧风告诉他,该忙忙你的,不用操心,我们驻扎几天就会走的。 想不到第三天,知县真的没来!萧风倒是来了兴趣,这么实诚的官员,这年头可不多见了啊,可看前两天的样子,也不像啊! 萧风带上张无心,张无心戴上能遮住脸的大帽子,一起微服进了南平县城。 萧风打算考察一下南平的治理情况,虽然文官升官是吏部的事儿,但作为总督,其实也是有相当大的建议权的。 一进城,就见街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萧风心中纳闷,询问旁边一个正在收摊的小贩。 “怎么你们县城这么冷清?是倭寇闹的凶吗?之前听说南平城抗倭得力,还得过兵部的嘉奖啊!” 小贩连连摆手:“不是倭寇,不是倭寇,是今天县衙审大案子,知县老爷和教谕老爷当堂打起来了,大家都去看热闹了,我收完摊也去!” 嗯?这倒是件新鲜事啊。教谕是正八品官(另一说无品,但享受正八品待遇),主管一县的教育事业,相当于现在的县教育局局长。 知县是正七品官(也有从七品的),相当于县长。教谕是知县下面的助手之一啊,怎么还敢跟知县当堂打架呢? 萧风跟着小贩一路跑到县衙门口,县衙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萧风个头虽高,奈何前面有不少肩膀上扛着小孩看热闹的,居然也被挡个严严实实! 萧风无奈,只能奋力的往里挤,他和张无心都有内力在身,挤出一条路来其实不难。奈何就怕挤倒一两个,尤其是扛着孩子的,那可是有踩踏危险的。 就在两人一身功夫无用武之地时,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凑过来,拍拍萧风的肩膀,张无心出手如电,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顿时疼得他叫了起来。 “唉唉,松手松手,你小子好大的手劲啊!” 张无心察觉到此人并不会武功,手上也没什么暗器,这才松开手,那家伙哀怨地揉着手腕,但仍敬业地开始兜揽生意。 “两位兄弟,是想挤进去看热闹吗?不用挤,挤不进去的,人太多了。但兄弟我在前面留了位子,三百文一个人,两个人一起五百文,不二价!” 萧风大出意料,想不到这个生意如此普遍啊!只是以往自己都是台上的,这次在台下吃瓜了!他也不废话,掏出一小块银子,扔给那家伙。 那家伙颠了颠,眉开眼笑地领着两人绕到旁边一个捕快把守的入口处,配笑着掏出三百文钱递给捕快,捕快左右迅速地看了一眼,偏了偏身子,让三人进去了。 那家伙把萧风和张无心领到前面位置站好,又从捕快把守的入口钻出去了。萧风大为惊叹,果然是什么岗位都有钱赚啊! 此时萧风看见了堂上情形,知县脸色铁青,坐在大堂上,一支帽翅有点歪了。 教谕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一身官袍上补着好几块补丁,现在袖子上又多了一条口子,看来又得打个补丁了。 看来这两位官员的动手并不激烈,估计只是象征性地撕扯一下。故此围观百姓也觉得十分遗憾,纷纷议论。 “我就说嘛,教谕老爷那么古板的人,怎么会对上官动手呢,原来是谣传!枉费我收了摊跑来了!” “我来得早,看见了,教谕老爷确实是在知县老爷脸上来了一拳!” “啊?不会吧?知县老爷是侮辱教谕老爷的娘了吗?据说教谕老爷除了别人骂他娘他都能忍的!” “那倒没有,是教谕老爷非要判秦秀才小两口离婚,知县老爷不许,教谕老爷提笔要判,知县老爷抓住他的袖子不让。 教谕老爷想挣脱知县老爷的拉扯,奋力挥舞胳膊,结果一不留神,拳头就抡在了知县老爷的脸上了!” 萧风皱皱眉,看向堂上跪着的五个人。 五个人分成三堆,左边一堆是一个半老的男人,右边一堆是一个半老男人和一个半老女人,中间的一堆是一个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 年轻男人头上带着秀才的帽子,按理说他有功名在身,是不用下跪的,不知为何此时也和女子并排跪在地上。 萧风捅了捅来得早的那位吃瓜群众:“老兄,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我来得晚,你给说说呗。” 那人显然也是八卦门的,见萧风询问,正中痒处,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原来那年轻男人就是秦秀才,年轻女人是他的娘子。左边半老男人是他岳父,右边半老男女是他亲爹娘。 事情起因是秦秀才的爹娘对儿子的娘子很不满意,具体有什么不满意的,其实也说不出来,拿现在一句时髦话说,大概是气场不和。 其实邻居们都知道,这儿子和儿媳还都是很孝顺的,只是这公公和婆婆总是找茬生事,不知缘故。 于是爹娘就逼着秦秀才休妻再娶,偏偏秦秀才和娘子伉俪情深,又认为娘子并无错处,着实委屈,因此不肯从命。 于是爹娘就告到县衙,要求官府主持公道,判秦秀才休妻。休妻这事儿本来是属于家务事,县衙是可以不管的。但爹娘告儿子,这就有了忤逆的嫌疑了,所以县衙不能不管。 此案一来牵涉被告是秀才,知县不能鲁莽行事;二来忤逆及休妻之事,都属礼法部分。县城里既管礼法,又管秀才的,那就是教谕了。 所以知县就找来教谕共同审理此案。这也是为了避嫌,因为本县教谕性情十分刚硬古板,认死理,知县又是个好脾气的,轻易也不愿意得罪他。 但在这案子上,知县和教谕发生了巨大的分歧,知县认为秀才父母要求休妻属于不当要求,不予支持;但教谕认为秀才父母要求休妻正当,应该支持。 就这样,两人争执不下,最后教谕不理县官,拿起笔来要直接写判词,知县也急了,虽然我很柔软,但你也不能随便揉捏我! 于是就发生了前面描述的那一幕,抢笔,扯袖子,抡拳,打脸,然后两人各自回座,各自运气。 萧风微微摇头,心里暗自思索这是个什么情况,就在这时,知县啪的一拍惊堂木,吓了众人一跳。 “海瑞!你屡次藐视于我,目无上官,真是岂有此理!” 教谕抬起瘦削刚硬,棱角分明的脸,冷冷道:“海瑞眼里只有规矩,没有人,大人责的是!” 第三百七十八章 千古清官 萧风一愣,随即醒悟,海瑞仕途的起点,确实就是这里,福建南平县的教谕官。 想着这个知县前两天的圆滑会来事,确实是个官场油子,碰上海瑞这么个强硬的下属,想来也是憋了不少气。 知县指着秦秀才,神情激动:“海瑞,你目中的是什么规矩?人家小两口过得好好的,伉俪情深! 你却非要逼着人家休妻!人家不肯休,你还要硬判人家义绝断离,你这是什么规矩!!!” 海瑞指着秦秀才的父母道:“百善孝为先!他即为人子,不能孝顺父母,让父母抛头露面,对跪公堂! 本官本应剥夺他秀才身份!念他父母恳求再三,才留他前程,但必须休妻!” 萧风这才明白,秦秀才以秀才身份而跪拜公堂,是因为他父母跪着,他就必须得跪着。秀才有特权,秀才的父母可没有特权。 秦秀才抬起头,抗声道:“老师,学生至死不明,学生娘子秦陈氏温柔贤淑,勤劳孝顺,并不曾犯七出之条,何以定要逼学生休妻?” 教谕是一县秀才的共同老师,因此秦秀才以老师称呼。秦秀才所说有理有据,女子既未犯七出之条,男方便没有权利随便休妻的。 秦秀才的母亲喝道:“小畜生,你还敢护着她!她嫁入我秦家三年无所出,怎么不是七出之条?” 秦秀才被母亲呵斥,有心抗辩,但见海瑞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只要他开口,不管说得对错与否,海瑞必然会暴怒,只得将哀求的目光看向知县。 知县一拍桌子:“无知愚妇!七出之条岂是如此规定的?七出之条以唐朝时是说女子年过四十九无所出,方可休妻! 到我大明朝,虽说没有规定如此详细,但也不可能以三年为限!海瑞,你熟知礼法,是也不是?” 海瑞微微点头,他很重规矩,虽然此时和知县的意见是相反的,但在规矩上绝不会耍赖。 秦秀才的母亲顿时语塞,求援地看向丈夫,秦秀才之父咳嗽一声,慢条斯理的开口。 “两位大人,实不相瞒,我这儿媳虽有小错,却也并不是一定要休掉的。两位大人莫为了我家之事,伤了和气,草民就罪过大了。” 围观群众们纷纷点头,萧风也笑了笑,看来果然古话不错,婆媳才是天敌,家翁总是宽容许多的。 秦秀才的母亲大怒,伸手抓住丈夫的胳膊,用威胁的眼神看着丈夫,秦秀才之父无奈,只得不情愿地开口。 “草民是乡野之人,对礼法所知不多,然素闻教谕大人是大孝子,又熟知礼法,恳请教谕大人为我等做主吧!” 萧风眉头微微一挑,这老头看着蔫吧的,其实真办起事来,很有章法,可比他那只知道喊叫的妻子厉害多了。至少他知道如何利用海瑞的原则。 海瑞点点头,昂然道:“妇人七出者:一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二无子嗣,为其绝世也; 三淫,为其乱族也;四妒,为其乱家也;五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 六口多言,为其离亲也;七窃盗,为其反义也。” 这是当时人人都会背诵的东西,就是张聋子来了,也翻译不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简单翻译一下:一不顺父母,是指妻子不孝顺丈夫的父母,礼法认为其“逆德”,是七出之首。 二无子嗣:就是不能生儿子,理由是“绝世”。这个不用多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证如知县所说,你总不能刚娶回家里两三年,就断定人家生不了,你是老中医吗? 三淫:就是妻子和隔壁老王有一腿,理由是“乱族”。这个角度就比较清奇,居然是认为会因此造成子女来路或辈分不明,家族血缘会混乱!对丈夫戴绿帽子的感受反而觉得不屑一提! 四妒:说妻子好忌妒,理由是“乱家”,认为妻子嫉妒会造成家庭不和。搞笑的是,这个罪名一般是用在丈夫想纳妾而妻子不高兴的时候。 五有恶疾:妻子患了严重的疾病。理由是“不可共粢盛”,是指不能一起参与祭祀。其实真实原因一般是嫌妻子不能干活了,非要借着祖宗的名义来说,不要脸。 六口多言:妻子喜欢嚼口舌、说是非,影响家庭和睦,理由是“离亲”。按这个标准,现在百分之九十的女子八卦门传人都不合格。 七窃盗:妻子偷东西。理由是“反义”,不合乎应守的规矩。这是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规矩,在自己家里,偷个毛线啊?偷人吗? 海瑞一字一顿地说:“七出之条中,就算无子嗣一条暂时不算,但第一条不顺父母,总是跑不了的吧!本官据此判你休妻,有何不妥?” 秦秀才抗声道:“老师之言,学生不服!学生娘子温柔贤淑,对公婆礼敬有加,邻里皆知,如何强说不顺父母?” 海瑞冷冷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岂有百依百顺而被嫌弃之儿媳?父子无狱,岂有不是之父母? 你枉读诗书,为一女子而忤逆父母,此女子若是真孝顺,则当主动请休,保全丈夫的孝道和公婆的名声。 这一点都做不到,非但不顺,且有离间之嫌!七出之条犯了两条,本官判你休妻,有何不妥?” 知县心虚地向后堂看了一眼,后堂里一个带着镯子的女子手臂,伸出食指,强硬地冲知县一指,就像赋予了知县无穷的勇气一样。 “海瑞!你这是强词夺理!你自己愚孝,为了讨老娘的欢喜,无故休妻,还想让天下人都和你一样吗?” 海瑞冷笑道:“大人,你为何袒护秦陈氏?还不是因为你惧内吗?尊夫人与令堂关系不睦,你是怕这案子开了头,影响尊夫人吧!” 两个官员在堂上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小两口相对泪眼,默默饮泣;老两口互递眼色,态度暧昧。 反而所有人都忽略了秦秀才的岳父,秦陈氏的老爹,老实巴交地跪在最靠边的地上,低头不语。 萧风趁堂上打得热闹,无人注意老头,挤到旁边,小声问道:“你想让女儿被休回家吗?” 老头抬头看,见萧风青衣白袍,头戴儒冠,一身秀才打扮,不敢怠慢,苦着脸小声回答。 “老伴去世多年,小人跟儿子都是庄户人,不通礼法,既然教谕老爷说了,那也无可奈何。 如果亲家不肯相容,教谕老爷判了,回家小人养着就是吧。只是可怜女儿,和姑爷一向和睦,唉……” 萧风小声道:“我给你当讼师,帮你讲理如何?” 老头犹豫道:“小人钱财不多,几百钱可以吗?我知道讼师至少也要一两银子的……” 萧风笑了笑,冲着堂上争执不休的两个官员大声道:“在下是陈老汉所请讼师,可否容在下一言?” 知县正在和海瑞争论得面红耳赤,闻言抬头看去,一眼认出了萧风,吓得差点从公案后摔下来,条件反射的张口:“大……” 萧风瞪他一眼,微微摇头,那知县果然是个油滑的家伙,难为他反应快速,立刻改口。 “大……胆,我们两个官员论理,你胡乱插什么嘴?” 海瑞斜了知县一眼,心说你心虚什么,自古有理不怕辩!当下正色道:“既是讼师,有何道理,说吧!” 萧风一拱手:“教谕大人,按你所说,妻子不顺,即是七出之首,那么犯了七出之条,休妻是谁的权利呢?” 海瑞淡淡道:“夫为妻纲,休妻是丈夫的权利。但若丈夫不肯,父母可告其忤逆不孝!” 萧风笑道:“大人读过《三字经》吗?” 堂下顿时哗然,这话太侮辱人了,一个朝廷教谕,你问他读过《三字经》吗,相当于现代社会,你问县教育局局长:你学过一加一等于几吗? 海瑞心中也大怒,但他不愿在此等小事上与萧风浪费唇舌,冷冷看他一眼:“自然读过。” “那大人认同《三字经》里的话吗?人都说三字经符合礼法,在下却不知大人如何看待。” 海瑞是朝廷教谕,不但管秀才,就是童生启蒙、私塾管理这些也都在他的工作范围内,萧风问这话,他自然不能不答。 “《三字经》虽文字浅显,但深得礼法精要,正是我辈读书人幼年开蒙的最好文章!” 萧风笑道:“大人刚才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那请问,‘养不教,父之过’是何意?” 知县眼睛一亮,怪不得人都说萧大人舌如利刃,口似钢刀,自己和海瑞辩论就从没赢过,苍天啊,大地啊,萧大人快帮我出了这口气吧! 海瑞愣了愣,随即道:“这是对父母的勉励之言,何况,即便父母有错,也是他人指责,却没有子女反对的余地!否则,就是不孝!” 萧风点点头:“你承认父母也有错,只是子女无权指责,那就好。大人刚才说,秦秀才才有权利休妻,他父母并没有。 若秦秀才死命不肯休妻,他父母就可告他忤逆。我想问问,秦秀才,你想休妻吗?” 秦秀才见自己来了帮手,精神也为之一振,连连摇头:“学生与娘子伉俪情深,不想休妻!” 萧风又看向秦秀才的父母:“你儿子不肯休妻,你等可是要告他忤逆吗?” 秦秀才的父亲犹豫了,要知道,这个年代,忤逆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虽然不至于像宋代那么严厉,要杀头,但挨板子,革功名是肯定的。 但秦秀才的母亲十分强硬:“若是小畜生不肯,我就告他忤逆!” 萧风笑了笑:“请问,你有几个儿子?” 秦秀才的母亲上下打量萧风:“只此一个,如何?” 萧风笑道:“你儿子被判了忤逆,丢了功名,坏了名声,估计再想娶妻也就很难了。” 秦秀才的母亲泼妇劲十足:“那是我自家的事儿!不用你管!” 萧风点点头,转向海瑞:“大人,秦秀才若是被告忤逆,以后再想娶妻估计极难了,何况秦秀才也未必愿意再娶。 这样一来,秦家就要绝后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秦秀才不肯休妻,其不孝只是对其父母的。 秦家父母为区区私怨,逼儿子休妻,告儿子忤逆,导致秦家绝后,其不孝是对秦家列祖列宗的。 请问大人,这两个不孝,哪个更重呢?” 这个……这个事儿之前也没人这么掰扯过啊!海瑞皱紧眉头,从自己的专业性出发,试图解读这个问题。 “你这讼师,十分刁滑!其父母告其忤逆,是因为秦秀才不肯休妻。所以绝后也罢,不孝也罢,其父母身上的一切罪名,都应由秦秀才承担!” 萧风点头笑道:“然其父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将导致这样的后果,却一意孤行,其对祖宗孝吗? 他们本可以避免此事的发生,却毫无容人之量,一味苛责推动,力求祖宗断了香火的结果。 此事秦秀才身为子女,不能反对,但大人你是旁人,刚才你说了旁人可以指责,你是否该指责一下呢?” 海瑞知道这是个死循环,这样和萧风绕下去,只怕绕到嘉靖升仙都绕不完,干脆快刀斩乱麻。 “讼师,你莫要忘记,本官身为教谕,可代表朝廷做出判罚。本官既不判秦秀才忤逆,也不革去他的功名,只判两人义绝而离即可!” 萧风看着海瑞,淡淡道:“大人熟读礼法,当知官府判罚义绝而离,需对五服以内的亲属有殴、骂、杀、伤、奸的罪行之一,请问秦陈氏犯了哪一条?” 海瑞一时语塞,正自沉吟,秦秀才母亲大喊道:“她骂过我,也打过我,我相公可以作证!” 秦老头诧异地看了妻子一眼,被妻子的眼神逼视,无奈点头称是。 海瑞表情一松,看向萧风,意思是,你还有何话说? 萧风口气更淡了:“大人,此事不需要证据的吗?” 海瑞摇头道:“父子无狱,父母说子女的过错,还要让父母说什么证据?何况打骂之事,过后无痕,何以举证?” 萧风大怒,心说你这是要耍流氓了啊!过去就听说过,海瑞虽然是大清官,但为人愚孝,无辜休妻,妾室上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萧风淡淡一笑:“大人,七出之条也好,义绝判离也罢,我记得都越不过三不去之条吧?” 海瑞一愣:“但秦陈氏并不符合三不去之条!” 三不去,是与七出对应的条款,也是古代为数不多的保护女性的条款。 一不去:妻子替去世的公婆守了三年丧期的:这就意味着死去的爹娘已经认可了这个媳妇,丈夫再敢休妻就是不孝。 但此时两个老家伙都活蹦乱跳的,自然不符合这一条。 二不去:娶妻时家里贫贱,现在已经富贵的:这就意味着媳妇也是你财富积累的原始股东,凭什么你说剥夺股权就剥夺股权? 但看秦秀才一家的穿着,不过中等人家,想来之前也贫贱不到哪里去,也应不符合这一条。 三不去:妻子父母家人散亡,被休后可能无家可归的:女子被休后,若无家可归,必生祸端,任何朝代都希望社会稳定。 但秦陈氏父兄尚在,不存在无家可归的问题,所以这一条也不符合。 海瑞不知道萧风此时提出三不去有何用意,因为明显秦陈氏这三条都不符合,他以为萧风是黔驴技穷,开始无理取闹了。 萧风走到陈老汉面前,弯下腰亲切地看着陈老汉,陈老汉一脸懵逼,不知道这个讼师要干什么。 要钱吗?官司这就打完了?看来自己输定了,那自己该给他多少钱呢,就他这点水平…… 陈老汉觉得自己的胳膊肘被抓住了,一股大力让他控制不住手臂,不由自主地抡了起来。 “啪”的一声,萧风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印,捂着脸踉跄退了两步。 陈老汉大惊,自己虽然对这个讼师不太满意,但真的没想给他一巴掌啊,这是啥情况啊! 萧风缓缓站直,指着陈老汉道:“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胆子!” 第三百七十九章 测字断案 围观群众大哗,都以为是陈老汉见自己请的讼师不给力,气愤之下给了他一耳光呢,但这个讼师自称朝廷命官又是何意? 知县见机得快,见萧风表露了身份,赶忙离开公案,搀扶萧风上堂。萧风坐在公案后,知县赶紧大声宣布。 “这位就是江南总督,大明天师,萧风萧大人!” 吃瓜群众们顿时都兴奋起来了,本来看教谕和知县打架就已经很刺激了,现在江南总督居然现身了,还挨了一巴掌,今天的钱花得太值了! 海瑞也大吃一惊,但他心坚如铁,气势如钢,丝毫不打算变卦,向萧风躬身施礼后又一拱手。 “大人驾到,下官不知,多有失礼。然官大压不过礼法,下官就要依法判案了。还望大人不要仗势压人,海瑞官虽小,却不受威胁!” 知县摇头叹气,他和海瑞同僚两年,知道海瑞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对海瑞不满,但也不希望海瑞因为这点事儿掉了脑袋。 可他自己作死,又有什么办法?江南总督是什么人?萧风啊,一路杀得人头滚滚的萧风啊! 别说你这个八品教谕,就是五品知府,他也说杀就杀,你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萧风看着这个刚硬顽固的海瑞,冷冷一笑:“你错了,我不会仗势压人,但今天这个义绝断离你也判不了!” 海瑞一愣:“她犯了七出之条,又不在三不去之列,下官为何不能判离?” 萧风摸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淡淡地说:“她爹打了本官,你觉得她还有家可归吗?” 众人都愣住了,还能这样操作的吗?陈老汉更是大惊,我这就要被抄家灭族了吗?这年头请讼师这么危险吗,连委托人都吃? 海瑞也愣住了,半天才缓缓道:“大人,陈老汉虽然情急之下打了大人,但他不知大人是江南总督,不知者不为罪……” 萧风冷笑道:“不知者不为罪这是哪条大明律里的,又或是哪条礼法中的,你倒是说说看?” 海瑞顿时语塞,不知者不为罪,确实不在任何一条一款里,只是人们约定俗成的一种想法而已,和法不责众是一回事。 现在萧风不认这个约定俗成,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儿。而且这事儿说道哪里也是萧风占理,他真要认真起来,抄了陈老汉的全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萧风是江南总督,堂堂二品大员,这还在其次,萧风还是钦差啊!手握尚方宝剑,钦差就等于是皇上的替身,你打了皇上一耳光,抄家都是轻的吧! 陈老汉吓得瘫在地上,却又不知如何辩解,他虽然觉得自己这一巴掌抡得蹊跷,但众目睽睽,萧风脸上的巴掌印还在呢,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的。 “大人,大人,草民绝不敢打人啊!别说是大人,别说是秀才,就是普通百姓,乡里乡亲,草民也从未与人红过脸啊,草民冤枉啊!” 海瑞想了想:“大人想以此法,逼迫下官不敢判令秦秀才义绝断离吗?” 萧风无赖的一笑:“你判你的,我判我的,怎么能算逼迫呢?咱俩谁也别管谁,总不算欺负你吧。” 海瑞冷冷地说:“若是我不判秦秀才夫妻义绝断离,大人又当如何呢?” 萧风立刻满脸正色:“本官也是穷苦百姓出身,对百姓自有一份同情在。陈老汉为女儿着急,一时情急误打本官,本官也可考虑宽宥他。” 海瑞咬着牙道:“若是本官一定要判秦秀才夫妇义绝断离,大人又当如何?” 萧风依旧满脸正色:“然而本官身为钦差,即使自己原谅了陈老汉,也要考虑朝廷的体面,不追究是否合适呢?” 海瑞的脸涨得通红,死死的瞪着萧风,萧风微笑看着他,就像看穿了他的脸,看到了脑袋里疯狂转动的思维小齿轮一样。 萧风知道,此时海瑞脑子里优先级最高的两个念头发生了激烈的碰撞,随时都有可能死机。 第一个念头是愚孝:父母什么事都是对的,哪怕父母要求你休妻,甚至要求你杀子,你都应该照办! 第二个念头是百姓:百姓的利益高于官员!海瑞能被后世称为海青天,并非因为他断案能力有多强,而是他的断案原则十分特别。 海瑞喜欢写日记,在他的日记中原文正式记载了他的思想,一共列举了六类疑难案件的断案原则。 “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 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这案子证据太少了,老子弄不明白,那就按这个原则来办: 长辈有理!穷人有理!老实有理! 争实惠的事儿,比如钱财,那就是百姓有理!如果是争礼貌的,那就是读书人有理! 具体到今天这事儿吧,海瑞十分清楚陈老汉是冤枉的,萧风并没有刻意的掩饰,此时海瑞也想明白了,就是萧风拿着陈老头的手打的自己! 甚至萧风已经明确告诉海瑞了,自己就是要耍无赖了,你不判义绝,我就不追究;你敢判义绝,我就追究。 我一追究陈老汉,他的罪就得抄家,那秦陈氏就无家可归了,你的义绝也就白判了,还是离不了,不过是把陈老汉给搭进去了而已! 作为海青天,海瑞是绝不可能为了和萧风赌一口气,而让陈老汉被抄家的。因为陈老汉是长辈,陈老汉是穷人,陈老汉很老实! 我的天啊,这陈老汉简直是长在了海瑞断案优先权的核心点上,完全就是为海瑞的原则而生的标本啊! 这简直就是美国法官眼里的那种嫌疑人:黑人,胖子,素食主义者,同性恋,跨性别,全部buff加满的那种啊! 所以,两个优先级最高的小齿轮在脑子里咔咔对撞了一阵后,青天战胜了孝子,海瑞愤懑地放下了笔。 “大人,既然大人在此,就请大人断案吧,海瑞别无异议!” 知县低着头,脚尖扣着地面,努力控制着内心的爆笑。海瑞啊海瑞,你也有今天啊! 我还以为你杠遍天下无敌手呢!原来也只能欺负我这个软柿子啊! 他却不知道,海瑞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唯一能打败他的规矩的,就是更大的规矩,萧风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萧风微笑点头,一拍惊堂木:“秦秀才的父母,你们的儿媳究竟如何不孝,可有明证吗?” 秦父眼见海瑞都败了,也低头不敢说话了。倒是秦母十分豪横:“大人,她就是打骂于我了,谁问也是这么说!” 萧风的目光转向秦秀才:“秦秀才,父母为何要休妻,你应该更清楚吧?” 秦秀才看着满脸是泪的妻子,痛苦的低下头,小声道:“子不言父母之过。” 萧风叹口气,心里也清楚,如果秦秀才当堂说出父母的过失,以后在众人面前,一个不孝的名声是跑不了的。 “你不用说,写个字出来,本官猜猜如何?本官问话,你不据实回答就是罪,而今本官念你孝顺,网开一面,你写字吧!” 秦秀才早就听说过大明天师的测字道法,也觉得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当下提笔写下了一个“离”字。(‘离’的繁体版) “请大人测学生家何以逼学生休妻。” 海瑞冷淡的看着萧风,他是一向不相信这种测字之术的,而且觉得萧风有些过分:我都认输了,不判他们义绝断离了,你还追究这事儿有意义吗? 萧风看着这个字,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眉宇之间的怒气越盛,旁边的知县看得提心吊胆,生怕他忽然暴怒杀人。而海瑞只觉得他故弄玄虚,十分无聊。 终于,萧风放下字,平息了一下怒火,淡淡的开口,语气中却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冰冷。 “‘离’字左‘离’右‘隹’,‘隹’有‘佳’之像,当为佳人,应是你妻秦陈氏。 以‘目’视‘隹’,则为‘雎’之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目视佳人,关关而逑,有人对秦陈氏有追求之意。 然‘隹’似‘佳’非佳,此非美事。且‘离’字上为‘恼’之形,秦陈氏对此事是抗拒且恼怒的。 ‘离’字下半部为‘勾’之形,又有‘芶’之形,‘芶’为‘苟’之古义,既有勾引之意,又有苟且之心! ‘离’字上部且有‘脑’之形,‘脑’者,首领也,秦陈氏之家中,其首领自然是秦秀才之父了。 此‘隹’有‘雌’之意,苟且之人虽为首脑,但要‘离’者却是女子,自然是秦秀才之母了。” 萧风目视秦秀才之父,淡淡地说:“我想应是你起了董卓之心,被你妻发现,你妻劝止不住,才逼儿子休妻,以保全全家声名吧?” 秦秀才之父目瞪口呆,兀自抵赖道:“这……这岂有此理,大人虽位高权重,也不该如此随意侮辱草民,草民不服!” 秦秀才之母眼中含泪,面色惨淡,但口气依旧强硬:“大人仅凭一个字,就信口胡言,难道朝廷就是这样对待我们老百姓的吗?” 海瑞也极不满意的看着萧风,拱手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还要有真凭实据才行,否则,下官誓死不敢苟同!” 萧风盯着秦秀才之父道:“‘离’上部也有‘胸’之形,下部有‘内’之形,你胸内所藏之物,拿出来吧!” 秦秀才之父面如土色,缩成一团,知县见到了讨好的机会,立刻大喝一声。 “来人啊,给我解开秦老头的衣服,搜出胸内所藏之物!” 两个捕快冲上去,一人扯住秦秀才之父一只胳膊,不让他挣扎,撕开他外衣,露出了贴身小褂,白色的褂子下居然隐隐露出红色。 两个捕快扯开褂子,搜出了一块叠起来的红色丝绸,展开看时,居然是个女子的红肚兜兜,上面还绣着两只鸳鸯。 秦秀才之父兀自不死心,争辩道:“这是我妻子的……”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这种肚兜只有年轻女子才会系戴,他老婆也四五十岁的人了,就是戴也不会是这种图案的。 秦秀才之母终于崩溃了,哭喊着对着丈夫连抓带挠:“你个老不死的呀!你个畜生啊!我早就知道你对媳妇不安好心啊! 我为什么要逼着儿子休妻啊,这么好的媳妇我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我还不是为了儿子的名声,为了这个家吗,你个老畜生啊!” 秦陈氏一直隐忍不敢说,此时见真相大白,心里一松,悲喜交加,险些晕倒,秦秀才抱住妻子,也是嚎啕大哭,显然也是憋闷了很久了。 陈老汉目瞪口呆,忽然瞪大眼睛,冲到亲家面前,举起拳头。 秦秀才之父双手抱头等着挨锤,但陈老汉的手在空中颤抖许久,竟然仍是打不下去! 最后陈老汉跺跺脚,回身拉起女儿的手:“闺女,跟爹回家去!咱不在他家呆了!” 秦陈氏一手拉着丈夫,一手拉着父亲,不知所措,秦秀才跪下只是给岳父磕头。 “岳父大人,家父虽心怀不轨,但小婿一直处处留心,家母也管束甚严,娘子清白并无玷污。 小婿自知家丑,实在无颜恳求,但还望岳父念在翁婿三年的感情,念在我与娘子伉俪情深,不要棒打鸳鸯啊!” 见台下闹哄哄的一团,萧风一拍惊堂木,顿时都安静了,一起抬头看向萧风。萧风冷笑着看向秦秀才之父。 “你身为父翁,枉顾人伦,不知廉耻,禽兽不如。依律即使不予处斩,也应处以宫刑!奈何宣宗时已废止宫刑,算是你的运气。 念你尚未得手,罪孽尚轻,本官网开一面,法外施恩,就判你监禁三年吧!若三年出狱后,不知悔改,定斩不饶!” 随着萧风的话,众人的心情一起一落的,大部分人都觉得秦秀才之父确实十分可恨,但处斩确实似乎太重了。 可听到萧风后面的话,又觉得太便宜他了。 “才判三年?这等没人伦的东西,就该流放了他!” “就是,至少也要打上一百板子吧!前朝废了宫刑,便宜他了!” 秦秀才的父亲被当堂收押,萧风看了知县一眼,知县知趣的凑到萧风面前,萧风声音极低。 “跟同监舍的犯人说,他有儿子了,不用他传宗接代了,宫刑嘛,在哪里都能做的。” 知县连连点头:“那些老犯人都是手艺人,都有碎蛋不伤命的本事,大人只管放心。” 萧风又看向秦秀才的母亲,叹了口气:“你看似刁蛮恶毒,其实心里有儿子,有媳妇,有丈夫,只可惜命不好,嫁了这个东西。 回家之后,当与儿子儿媳和睦相处,尽享天伦,不可因丈夫之事对儿子儿媳心怀怨念。” 秦秀才母亲抹着眼泪给萧风磕了个头,抱着儿子儿媳哭了起来。可能此刻她才是内心最痛苦的人。 萧风又对秦秀才小夫妻俩勉励一番,告诉他们,不用为了那个老混蛋而自责,也不用担心坏了名声。你们很棒,很有孝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都安顿好之后,萧风喝令退堂。见海瑞也木然起身要走,萧风拍了拍他的肩膀。 海瑞转过身来看着萧风,躬身行礼,脸上依旧木然,萧风微笑看着他。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嗯,高见,高见!” 第三百八十章 牛肉之论 海瑞憋了一肚子的气,却无法对萧风反唇相讥,只能忍气吞声。 他是不怕萧风的官大的,但自己刚说完“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转头就被萧风揪出一个老扒灰来,把自己的脸都打肿了! 海瑞恨不得冲进牢里,亲手给老扒灰做个小手术,让他为拆自己的台,打自己脸的行为付出沉痛的代价! 但海瑞毕竟是海瑞,不是严世藩,他不会把私人恩怨放在规矩之上,因此只能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拱手行礼,转身就走。 知县大人谄媚夸奖的话已经说了一箩筐了,极力邀请萧风晚上就在自己家里吃个便饭。萧风拍拍他的肩膀,知县马上就像小春子一样弯了弯腰。 “贵县应该不是严党官员,一来是我没听说过你,二来你当了很久的知县,官声还不错,就是不升官。想来也不会是严党的人。” 知县笑道:“下官胆小,不敢入任何一派。而且下官觉得当知县挺好的,在这小地方,就是人上之人了。 不主动投靠,也没人惦记着拉拢你,官太小了嘛。下官家里本就不穷,娘子家也是地主出身,用不着刮地皮。 大家都拿的嘛,这个这个,嘿嘿,多少拿一点,也能过得很体面了。 这日子就挺好的,越往上越危险,搞不好尸骨都回不了老家,下官是不指望往上走了。” 萧风听他说得实在,忍不住好笑道:“人都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你既然不求升官,这么讨好我干什么?你完全可以活得像海瑞一样硬气啊!” 知县连连摇头:“海瑞哪是普通人啊,下官一辈子也学不了他,别说下官了,我估计朝堂上下,也没有他这样的。 那是五百年才能出一个的人,他要是命大不死,将来一定能当大官的,搞不好还能青史留名呢! 至于下官嘛,实不相瞒,对各位上官一向是谁都不敢得罪的。不求别的,只求大人们别升我的官,就让我安心当一辈子知县就好。” 萧风又好气又好笑,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别人溜须拍马都是为了升官,这厮溜须拍马竟然是为了不升官。 但想想朝堂这些年发生的事儿,萧风忽然觉得,也许这位知县才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萧风本来还想提拔他作为自己的助力,此时想想,觉得还是不要强人所难,免得害了人家。 一个还算是好人的人,还算是好官的官,只求在这世道里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过分吗? 萧风觉得不过分,而且很尊重这种想法,虽不能兼济天下,至少能独善其身,也算是君子。 萧风再次拍了拍知县的肩膀:“好,我答应你,让你当一辈子知县。饭我就不吃了,我有地方吃。 从今日断案看,你娘子想来和你一样有趣,你俩就平平安安地厮守到老吧,哈哈哈哈哈!” 萧风带着张无心下大堂,后堂里传出手镯碰撞的轻响,知县的娘子远远的给萧风行了个福礼。 张无心习武之人,消耗大,跟着萧风转了许久,确实很饿了,见萧风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忍不住劝说。 “萧兄,人家留饭你不吃,你吃饭的地方在哪儿啊?要么去前面那家包子铺吧。” 萧风摇摇头,指了指刚找到的,远处步履稳健的海瑞的背影,一脸坏笑。 “听说他娘过生日买一次肉都是大事,你买点猪头肉和酱牛肉,咱们去他家吃。” 张无心咧咧嘴,心说你这人真是怪脾气,人家笑脸相迎的你不去,非要去贴海瑞的冷屁股。 关键是你看看海瑞的脸,就知道他的屁股肯定比关外三九天刚上完厕所的还冷三分。 海瑞的院子离县衙不远,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先去拜见母亲,把今天县衙上的事儿跟老娘说了一遍。 母亲听完后点点头:“那位萧大人,娘也听人说起过,确有道术,并非虚言。 不过听你之言,此人行事不遵礼法,飞扬跳脱,少年高位,未必是好事啊。” 海瑞点头称是:“其实以孩儿看来,萧风此人在朝中已是难得的人才。 他能文能武,文能中探花,武能驱鞑靼,少年高位,倒并非全是邀宠而获。 何况满朝文武,皆知严党专权误国,而无一人敢做仗马之鸣。独萧风一出,先败赵文华,再挫严世藩,压得严党不得不收敛,也可算是有功于国。 只可惜,此人毕竟是道门之人,以修仙练道而得君心,其树不正,其果愈艳,其毒愈烈啊。” 这时海瑞的妻子走到屋门前,抹着眼泪道:“婆婆,老爷,饭已经好了,可以用饭了。” 婆婆抬头看了媳妇一眼,叹口气没说话,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海瑞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到母亲坐稳了,才坐下来。 妻子也坐下来,不时地看向屋子里,海瑞沉着脸,不说话,只等母亲先拿起筷子来吃饭。 有人敲院门,家里的仆从匆匆跑过去开门:“二位,你们找谁啊?” 海瑞家只是普通院子,不是深宅大院,萧风一探头就看见了院子里坐着的海瑞一家人,笑着开口。 “海老兄,今日公堂一见,相见恨晚啊,不知可方便拜访一下啊?” 海瑞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位总督大人是抽了什么风,怎么会跑到自己家里来。但他是守规矩的人,上官拜访,自然不能拒之门外。 海瑞看了母亲一眼,母亲点点头,海瑞上前施礼:“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巧下官家人正在用饭,请大人前厅奉茶。” 萧风摇摇头:“无妨,正好本官也还没用饭呢,就一起用吧。” 海瑞一愣,这总督的脸皮也太厚了吧!自己都说了请他前堂奉茶,他还非要挤到人家桌子上来吃饭! 但也总不能说我家不欢迎你吃饭吧,无奈之下,海瑞只得命仆从添两副碗筷过来。 海瑞妻子急忙起身回避,萧风知道自己和海瑞还没到通家之好的地步,也不阻拦,只是将手中的猪头肉和酱牛肉分了一份出来,让仆从给海瑞妻子送去。 海瑞见萧风带了不少肉来,皱了皱眉,但见母亲没说什么,也就任由萧风将肉食摆在桌子上。但见到牛肉,海瑞还是忍不住了。 “大人,朝廷有令,私宰耕牛有罪。虽然市场上买卖牛肉并不犯罪,但大家心知肚明,哪有那么多病牛老牛可杀?还不都是私宰的耕牛吗。 我辈官员,虽不能完全禁止违法之事,但也该做出榜样,身体力行,尽量少吃牛肉才是,大人以为然否?” 萧风微笑着看向海瑞母亲:“老夫人,您是否也是这么认为的呢?” 海瑞母亲面对萧风这么大的官,表情平静,不卑不亢:“大人,老身也是此意,不知大人有何见解?” 萧风淡淡一笑:“我认为老夫人之见,有失偏颇,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海瑞顿时变色,明明是他说的见解,母亲只是附议,萧风却将矛头直指自己母亲,这让海瑞难以接受。 但以萧风的身份,别说是和自己母亲平等辩论,便是自己父亲在世,也属正常,他又不能不讲这个规矩,只好垂头不语。 海瑞母亲平淡如常:“愿听大人高见。” 萧风夹起一块牛肉,看着牛肉上那清晰可见的纹理:“耕牛为何不可私宰?” 海瑞母亲道:“天下大事,莫过于粮,粮食生产,莫过于农耕。耕牛为农业主力,人们为贪口腹之欲,私宰耕牛,会酿成饥荒大灾。” 萧风点点头:“既然耕牛为农业主力,为了耕地,农民自然就不会私宰,为何还要官府以律条来管束呢?” 海瑞母亲道:“普通农户自然不会,然总有一等刁顽之徒,利欲熏心,铤而走险,或偷或抢,或趁农人家贫之危购买耕牛,私宰售卖,以图暴利。” 萧风一笑道:“既然老夫人说私自宰牛贩卖的都是些刁顽不法之徒,官府抓了这些人就是,何必为了这些人,就要号召大家少吃牛肉呢?这不是因噎废食吗?” 海瑞母亲看了萧风一眼,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但这也是一个规劝萧风的好机会。 在她看来,萧风算是个有毛病的好人,若能改掉毛病,也是美事一件。 “大人是修道之人,老身年少时也曾读过几本书。 《道德经》里说过,‘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可见道家也承认的,要想消除乱象,首先要由上位之人做起,起到引领风气的作用,难道不是吗?” 萧风微笑点头:“老夫人博学,但对这句话的理解,却未免全面。‘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历来解释的版本很多。我也有一种解释,还请老夫人指正。 货因难得,故而贵重,上位者因势利导,以达制衡目的。例如黄金,上位者贵之,以其可交换万物,故而民间亦贵之。 若大明从今日起,宣布黄金无用,什么也不能换,那黄金也就成了无用废铁。这固然是使民不为盗了,但大明也将大乱。 何况天下总要有货物流通,人们总要有钱财交易,即使不贵黄金,也得贵白银,不贵白银,也得贵铜铁。 所以黄金的贵重,与上位者贵与不贵无关,是因为它的稀少,适合做交易之用,所以贵重,不知老夫人以为然否?” 海瑞母亲沉思片刻,点头道:“大人言之有理。不过黄金乃是特例,确实很难有其他之物可取代。 但这牛肉,只是百姓肉食的一种,不食牛肉,尚有羊肉、鸡肉、猪肉可食,而且牛肉并不稀有,与黄金绝非一类可比。” 补充说一下,朋友们一直指正我明朝不该说猪,深表感谢。只是这本书在多个平台发布,前面好多都没法改,只能将错就错,继续猪猪猪了。 萧风笑道:“依老夫人之意,首先我举的例子得是吃的,其次这东西不能是稀有之物,是吗?” 海瑞母亲微笑点头,萧风把那块牛肉放在嘴里,在海瑞不满的目光中细嚼慢咽,然后缓缓开口。 “老夫人,您对大明的盐政怎么看呢?” 海瑞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母亲,海瑞母亲脸上的微笑也凝住了。他们万没想到,萧风一个急转弯,把话题直接引到了这个要命的陷阱上! 盐,不光是大明朝,在历朝历代都是个奇葩的存在。这东西既不稀有,又不难得,若是放开了搞,绝对比白菜都便宜。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既不稀有也不难得的东西,被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牢牢抓在手里,宝贝得不得了! 不是说上位之人不该引领风气吗?那好,请老夫人当着你儿子的面说说,为啥上位之人要把盐当成难得之货,让老百姓花大价钱去买? 倒不是海瑞母子不敢说实话,这母子俩都是不怕死的性格。可问题是,他俩从心里就觉得历朝盐政没问题,这是朝廷治国大业所必须的! 沉默许久,海瑞开口道:“大人,家母年迈,举例有所偏颇。《道德经》之论,自是不及大人道门正宗,思虑精深。 只是就事论事,若是上位之人不以牛肉为美食,则民间自然也会减少对牛肉的消耗,可保存更多耕牛,难道不是好事吗?” 萧风见海瑞母亲不开口了,也不追问,转向海瑞:“海兄,今日人口,与太祖登基时人口,孰多孰少?” 海瑞一愣,这还用问吗?“大人,当今人口,两倍于太祖登基之时。” “那当今饥荒之灾,与太祖登基时,孰多孰少?” 海瑞在心中默算一下:“大致相当,天灾之处皆有饥荒,无天灾之处皆尚可。” 萧风点点头:“按理说,人口增加了一倍,土地却并未增加,应该遍地饥荒才是啊。” 海瑞摇头道:“却不是这般简单的算法,人口增加了一倍,开垦的荒田自然也就多了,粮食生产自然也就多了。” 萧风笑道:“所以粮食是不怕吃的,只怕天灾,那牛就怕吃了吗?” 海瑞一愣:“这,这却不可同日而语。中原地区,宜耕种,却不宜放牧。粮食可多生产,牛羊却难增产啊。” 萧风又夹起一片牛肉来,吃得很香,海瑞虽然粗茶淡饭惯了,但人的生理反应却是很难控制住的,看着萧风吃得香,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海瑞母亲十分不满意,瞪了儿子一眼,海瑞羞惭地垂下头,然后看见母亲喉咙处一动,想来也是咽了口口水。 “海兄对朝廷与蒙古人和女真人互市,有何看法?” 这话倒是搔到了海瑞的痒处,在这方面,海瑞比较矛盾。既主张狠狠打击侵略者,又反对穷兵黩武,所以对互市,海瑞持中立态度。 “长城之外,多强横野心之辈,不可一日不防。然我大明内忧外患,百姓急需休养生息,互市不失为权宜之计。 大人抛弃私怨,力主互市,让北方获得安宁,朝廷也得以全力打击倭寇,此举下官是十分钦佩的。” 萧风点点头:“可要互市,就得做生意。要做生意,就得互利。单方面获利的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蒙古人和女真人对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铁器、陶器都来者不拒,你说,他们能卖给咱们点什么呢?” 海瑞想了想:“战马啊,大明最缺的就是战马啊!要他们多卖战马就是了!” 萧风点点头:“但战马对他们来说,就是他们的腿,他们就算再想和大明贸易,也不会把自己的腿都砍断吧。 和中原百姓一样,他们也要吃饭,要吃饭就得放牧牛羊,不能把草场都用来养马。 所以光靠卖战马,是远远不够撑起贸易来的。他们还需要卖牛,卖羊,才能把生意真正的做起来。 如果大明只要他们的战马,不要他们的牛羊,那他们就会认为大明是要趁机削弱他们,最后消灭他们。 这种互市是延续不下去的,所以要买牛羊。这些牛羊进到大明来,大明又不适合放牧,不吃还能干什么?” 海瑞倒没想过这么深远,他看向母亲,海瑞母亲也对萧风刮目相看。 想不到此人年纪轻轻,竟深谋远虑至此。不管他说的是否全为真,但至少听起来不无道理。 萧风又夹了片牛肉,悠然道:“海兄可知为何同为人类,中原人长久以来,除非人家打上门,否则始终不愿意远征草原大漠,不愿出海吗?” 海瑞实在是有点跟不上萧风的节奏了,只得猜测到:“中原为儒家兴盛之地,知礼义,懂廉耻,不兴不义之兵。” 萧风轻轻一笑,让海瑞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或许吧,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是中原太富饶了,什么都有,对外难起觊觎之心。 若有一地盛产美女,则好色之君王念念不忘纳入版图;若有一地盛产美酒,则好酒之君王念念不忘收归治下。 所以,要让中原人喜欢吃牛羊肉,多吃牛羊肉,才会念念不忘,那片地方也应该是属于大明的才对。” 这话太狠了,海瑞和母亲狐疑地看着眼前的这盘酱牛肉,怎么滴,你萧风在这儿吃盘牛肉,还吃出了为国为民的伟大情怀了? 不得不说,如果大明城墙有你的脸皮一半厚,游牧民族就打不进来吧。可他又言之成理,让人难以反驳! 萧风给老夫人夹了片牛肉:“所以老夫人,吃一块吧,大明不会因为您吃了块酱牛肉,就天下大乱的。” 老夫人无奈地笑了笑,以萧风的身份给她奉肉,可说是相当尊敬了,这个面子是不能不给的。当下放在嘴里,吃了起来。 嗯,确实是香。海瑞见母亲吃了,也就放下架子,夹一块吃了起来。 这时屋里传出女子的啜泣声,和明显担心被外面人听见的,极小的声音。 “好孩子,娘求你了,你就吃一口吧。” 第三百八十一章 饿死事小 萧风为什么一上来就找海瑞的母亲说话,而不是找海瑞呢? 因为萧风前世看过海瑞的资料,知道这家伙就是个妈宝男。他父亲去世时,他只有四岁,他母亲当时二十八岁。 海瑞母亲从二十八岁开始守寡,含辛茹苦的将海瑞抚养成人。她又是书香门第,学识水平都很高。 海瑞的启蒙教育,就是母亲亲自教海瑞《孝经》、《大学》、《中庸》等书。 当时书很贵,海瑞母亲不愿意花冤枉钱,据说她竟然是全文背诵,教会的海瑞! 根据这个记载可以推测,这也就是当时不让女子考试做官,否则以海瑞母亲的水平,至少是个举人起步! 而海瑞中举、当官,一路当到南京的右都御史,背后都有其母亲的谆谆教诲。 有记载说,海瑞因抬棺上书而被嘉靖关进大牢,他母亲还给他写信,告诉他生死事小,不要放弃原则! 也正是在母亲这样严苛的教导下,海瑞从会说话起,就一路奔着千古杠头,万古流芳的大清官狂奔到死。 可根据另一些记载,海瑞的一生也远远谈不上幸福。 他应该从小就太不会笑,也没有什么玩耍的时间,脑子里装满了规矩和礼法,再也装不下复杂的感情。 所以他至孝,为了母亲的好恶和延续香火,娶三妻休两妻,古稀之年还在纳妾,可见对妻妾全无感情,只为生育。 历史上对前两位被休的妻子,后面的命运没有记载,但从结果看,还算是解脱了。 因为海瑞的最后一个妻子和小妾,在同一年里双双暴毙,妻子死因不明,小妾是上吊自尽的。 海瑞的一生就像是一根蜡烛一样,点燃了自己,照亮了黑暗中如蝼蚁的百姓,让蝼蚁们对光明有了信心。 但没人知道,离蜡烛火焰最近的那几只小蝼蚁,都被蜡烛的火焰无情的烤焦了。 而点燃这支蜡烛的人,就是海瑞的母亲。母亲成就了他的一生,也毁灭了他的一生,最后无子无亲,凄凉地躺在史书上,光照后世。 所以萧风想试试看,他能不能让海瑞的一生过得更好一点,更像个正常人一点。这就要从他的母亲着手。 此时刚赢得酱牛肉杯辩论赛的萧风,正在拉着这母子二人共享酱牛肉和猪头肉,却听到海瑞内堂里传来的哭声和说话声,不禁一愣。 海瑞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觉得妻子给自己丢人了。这其实不能怪他妻子,实在是海瑞这个小院子太小了。 虽然嘴上说什么内堂外堂的,其实只有一排屋子,无非是有点错落罢了,屋里放个屁外面都能听见。 海瑞一拱手:“大人见笑了,内人无礼,是海瑞治家不严,大人请继续用饭。” 萧风看了海瑞一眼:“海兄,我既然在你家吃了饭,也算是朋友了。 嫂夫人哭得甚是伤心,可是有什么为难事吗?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有办法帮忙呢。” 海瑞连连摆手:“家事而已,家事而已,不劳大人挂心。” 此时在屋里的海瑞娘子却听见了外面的话,她挣扎再三,终于还是母亲天性战胜了对规矩的恐惧,推开门跑了出来,跪在萧风面前哭诉。 “大人,小妇人虽少出门,也听说过大人道法精深。 大人与老爷、婆婆说话,本没有小妇人抛头露面的规矩,可小妇人女儿就要死了,恳请大人救救她吧!” 海瑞黑着脸,断喝一声:“放肆!你干什么,回屋去!大人在此,抛头露面,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萧风看了海瑞一眼:“海兄,你熟读礼法,岂不知有事急从权这一说?别说人命关天,就是其他急事,也该放在礼法之前吧。 嫂夫人慢慢说,究竟何事。我虽粗通医术,但只对某些病症有心得,若真是疑难之症,我军中带有名医,也可为小姐诊治。” 海瑞娘子被海瑞一声怒喝,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被吓散了一半儿。萧风再三鼓励之下,才怯懦地开口。 “四日前,家中仆从请假回家探亲,临走前从街上买了两斤糕饼,要带回家去。 小女年方五岁,见仆从手中提糕,以为是自家之物,伸手要吃。那仆从就从纸包里拿了一块给小女,然后就回家去了。 小女正吃着,老爷回来了,就问小女哪来的糕,小女说是仆从给的。老爷问我可曾买糕,我说不曾。 老爷大怒,说小女身为官宦女子,而乞食仆从,败坏纲常。且以女子之身,岂能随便接受男人的馈赠? 当时老爷训斥小女,说小女全无家风,失礼少节,不是他的女儿,还不如饿死,他倒还认是他的女儿。 谁知从那天起,小女就一口饭也不肯吃了,每天只喝一点水,到今天已有四日了。小妇人百般劝说,乃至打骂恐吓,小女都不肯吃饭。 刚才小妇人拿了大人送来的肉,去看小女,小女已是神志不清,却仍旧不肯吃饭,小妇人万般无奈,只能求大人救命啊。” 萧风望向海瑞,海瑞脸上微露懊悔之色:“当时下官急怒之下,确实话说得重了些。想不到小女当了真,家人多次劝说,都不肯吃饭了。” 萧风压抑着怒气,淡淡的问:“你亲自去劝过她吗?” 海瑞愕然:“未曾。下官所言无错,实不知如何相劝。” 萧风大怒:“我看你不是不知道如何相劝,你是从心里觉得一个女孩儿,若能全名节而死,也还不错吧!” 海瑞的口气也硬了起来:“大人此言,下官不敢冒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难道愿意自己的女儿就此饿死吗?” 萧风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就去劝你女儿吃饭!向她道歉,告诉她,你说的都是屁话!” 海瑞怒道:“下官无错!大人如此强横,是要以势压人吗?” 萧风看向海瑞母亲:“老夫人,你也想看着孙女被饿死吗?” 海瑞母亲沉默片刻:“自然不愿,不过海瑞并无过错,让他违心道歉,老身也觉得不妥。 瑞儿,你就去劝劝囡囡吧,她若肯听话吃饭,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也是她自己的命。” 老娘开口了,海瑞不再硬顶,转身走向屋内,萧风毫不客气地跟上前去,海瑞娘子擦擦眼泪,也赶紧跟着往里跑。 石桌上只剩下了海瑞母亲和张无心,张无心一身杀气,半枯半荣的面相,老太太却浑然不惧,依旧自顾自地吃着酱牛肉。 张无心闷头吃着猪头肉,心里暗自感叹,这老太太气场好强,若是练武之人,必然能成大器,可惜可惜,太老了,来不及了。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穿着家织布的小袄,蜷缩在床边上,小小的一团,圆圆的脸蛋已经不再红润,带着枯黄的颜色。 她的床边上放着一盘酱牛肉,一盘猪头肉,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香味不停地钻到她的鼻子里,她不由自主的咽着口水,两眼却闭得紧紧的。 海瑞心里也是一酸,但脸上却毫不变色,迈步上前,坐在床边,轻声道:“囡囡,起来吃饭吧。” 囡囡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海瑞,脸上带着惊喜之色,眼泪从眼角流出来。但她摇了摇头,把眼睛又闭上了。 “我要做好女儿,我要做海家的女儿,我不吃。” 海瑞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始终觉得自己无错,自己教育孩子有什么不对? 我小时候母亲也是这么教育我的,我就从没犯过这样的错误! 海瑞娘子绝望了,她靠着墙瘫在地上,捂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这数日来,海瑞都不肯来看囡囡,她以为海瑞来了就好了,想不到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萧风迈步上前,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海瑞,海瑞垂着头,也有些不知所措,气势上也没那么强了。 “你女儿一定是把你当英雄,把你当楷模,所以才对你的话言奉为圭臬,只要你不亲口否认自己之前的话,她就不会释然。 就像你对你母亲一样,只会盲从,从不会去想,其实你母亲有时也可能会犯错的。” 海瑞猛地抬起头来,不服气地看着萧风,萧风冷冷地看着他。 “不服气是吧,我问你,刚才吃牛肉的事儿,你母亲就没有错吗?” 海瑞反驳道:“那只是小事而已,就算大人言之有理,也不能说家母就有错吧。大人高居庙堂,见识自然比家母高一些。” 萧风冷笑道:“即以此事论,你女儿绝食四日,你未曾到屋一劝。 你母亲作为这家里唯一能命令你的人,却迟迟不命你来劝,难道是对的吗?” 海瑞顿时语塞,但在他心目中,父母的一切错处一定是儿女的错,因此大声反驳。 “此事就算海瑞心狠了些,却也不能怪在家母身上。” 萧风大笑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是吗?” 海瑞“当然”二字已经到了嘴边上,忽然就想起那个老扒灰的来了,硬生生地将这两个字咬回去了,发力过猛,差点咬了舌头。 萧风看着海瑞道:“你觉得你教育孩子,是为父之责,你以礼法为凭,是为官之本。 即使你女儿真的饿死了,你也只有心痛,并无愧疚,因为你无错,对吗?” 海瑞再次抬头,与萧风对视:“大人,难道不是吗?” 萧风忽然问道:“海瑞,礼法所在,是否因人而异,还是一视同仁,都要遵从礼法呢?” 海瑞昂然道:“当然一视同仁,都要遵从礼法。我猜大人是要问我,天子犯法,是否与民同罪吧?” 海瑞忽然转守为攻,萧风只是淡淡一笑:“若是如此,你当如何回答?” 海瑞精神一振,这可是到了他的知识甜点位了,就算你萧风在其他方面多牛,在这上面我也很有自信! “大人可知,礼法中,天子本就不与庶民平等,天子之罪,唯上天可罚。历来朝代更迭,即为上天之罚! 为人臣子者,犯言直谏也好,抬棺上书也罢,都是尽臣子之责,却无罚天子之礼! 父母有错,子女可泣血劝告,殒身以阻,这是孝道,君臣如父子,天子犯法,臣下尽责而已! 礼法中,不但对天子有特殊规定,就是对士大夫们也有相应规定,一视同仁指的是同一阶层下的一视同仁!” 萧风点点头:“那若是两个平民呢,同样有违礼法,是否该一视同仁呢?” 海瑞谨慎地跳过一个小坑:“大人,同为平民,尚有辈分之分,辈分不同的,也当有所区分。如刚才所说父子之间,就不能一视同仁。” 萧风点点头:“那若是两个平民,同一辈分,同样有违礼法,是否该一视同仁呢?” 海瑞思索再三,确定无坑后,点了点头。萧风叹了口气,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囡囡。 “海瑞,你摸着良心说,如果躺在床上的是你儿子,别说是要了块糕饼,就算是偷了别人的糕饼,你是否能狠心饿死他呢?” 海瑞一下就蒙了,他几次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风又一次让他脑子里的两个最高优先级的观念,像小齿轮一样发生了激烈的碰撞,撞出了激烈的火花。 一个小齿轮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是母亲反复教导他,也是他践行了一生,努力了一生的未竟事业。 按理说海瑞家并不算很穷,他爹好歹当过官,给他家留下了十几亩地呢。海瑞母亲也十分勤劳,从成家开始到现在,一直不辍劳作,所以并非穷得叮当响的家庭。 海瑞当的教谕,虽然官不大,但俸禄也还凑合,而且福建等地的世家大族,对教育事业十分重视,到县学宫里捐赠的也不少。 虽然海瑞不贪,但这些捐赠往往会以津贴的形势发放给各级教师,教谕作为教育局局长,也是有份例的。这是礼,不是贪。 因此无论从任何角度看,海瑞都不该穷得连肉都吃不上,还得等到母亲过生日才能去买两斤肉。 一部分史学家认为,海瑞家的经济问题,就出在海瑞频繁的娶妻纳妾上。 海瑞一生娶了三位正妻,纳了两房小妾。从古至今,娶妻都是十分费钱的行为。古代的丈母娘虽然不一定逼你买房子,但彩礼还是少不了的。 纳妾就更别提了,人家好好的闺女,给你当小妾,除了图钱还能图什么?图你长得英俊,所以愿意把闺女送给你去当小三吗? 当然,对于其他头脑灵活的官员来说,这点花销可能还不算啥大事,但海瑞是千古第一清官,这些开销足够让他倾家荡产的。 那海瑞娶妻纳妾是为了贪图美色吗?绝不是,他虽然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但他真的是为了生儿子,延续香火。 所以综合海瑞最听母亲话的历史表现来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观念一定是他母亲反复灌输给他的,优先级极高。 第二个小齿轮是:礼法乃圣人之道,不容亵渎。这同样是他母亲反复教导他,同样践行一生,而且让他流芳千古的事业。 但萧风的问题却问到了礼法的死穴上:从没有哪一条礼法说过,男人偷了东西,和女人偷了东西,就是女人的错误更大。 虽然实际上有很多重男轻女的礼法,例如通奸、例如家庭矛盾等,都是男轻女重的,但在偷东西这一项上,还真就没有! 海瑞的女儿跟仆从要了块糕吃,其所犯的错自然比不上偷一块糕吃,因此萧风所问在逻辑上十分合理。 若是你的儿子偷了别人一块糕,犯的错比你女儿的还大,你会忍心看着他就这样活活饿死吗? 这时海瑞当然是可以耍赖的,说会。反正自己也没有儿子,有了儿子也不一定会偷东西,所以我怎么说,你萧风就得怎么听着。 问题是如果海瑞是这样的人,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萧风也就不用这样问他了。海瑞海刚峰,是个一辈子不会耍赖的人。 海瑞沉默许久,终于艰难地开口:“不会。” 萧风都没费劲去嘲讽他为何不会,直截了当的问:“如果需要你道歉,才能救你儿子的命,你肯吗?” 海瑞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更多的小齿轮在脑子里咔咔冒着火星子,最后终于开口:“肯。” 萧风退后一步,用手向囡囡指了指:“请吧。” 第三百八十二章 南少林寺 海瑞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囡囡闭着眼睛躺着,海瑞垂着头沉默着,海瑞娘子停止了哭泣,捂着嘴默默流泪,看着萧风和海瑞。 终于,海瑞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抚摸着囡囡的头发:“囡囡,爹对你说的,你饿死了才对,那是错的,爹爹错了。” 囡囡艰难地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父亲。错了?爹爹也会错的吗? 家里的仆从,左右的街坊,来拜望的秀才,所有人都说爹是不会错的。爹不怕大官,不怕坏蛋,爹是大英雄啊。 那些人,有人说爹古怪,有人说爹不近人情,但没有一个人说过爹人品不好,说过爹会错啊! 看着囡囡纯净如秋水一般的大眼睛,海瑞的心里更难受了。 他就像一个从没动过感情的人,忽然发现了自己原来也是有感情的一样,心底的闸门再难关住了。 “是的,爹错了。你还太小,爹太忙了,没空给你讲这些道理。奶奶老了,没精力给你讲这些道理。 以后你好好读书,自然就明白这些道理了,爹在你这样的年纪时,也有很多不懂的道理的。” 囡囡的眼睛里恢复了一些神采,但仍有些狐疑不定:“爹爹,可是囡囡还是做错了对吧,只是因为还小,所以不用饿死,是吗?” 海瑞再次语塞,他心里当然是这么想的,但他又不敢直说,否则万一女儿还是不肯吃饭,自己这歉不是白道了吗? 就在他犹豫之际,萧风点头道:“不是的,你爹错了,是因为囡囡压根就没做错什么,爹爹错怪囡囡了。” 海瑞不满的看了萧风一眼,面对着女儿期盼的目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不对”来,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 囡囡毕竟还很小,加上父亲从没有这么温柔地对待过自己,心里已经全信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委屈得不行。 哭了半天,才慢慢止住声音,抽抽搭搭地看向海瑞娘子:“娘,我好饿。” 海瑞娘子惊喜万分地扑上去,抱起女儿来,给女儿喂粥。萧风笑着向外走去,海瑞皱着眉,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回头来。 “给她……先喝粥就好,肉留着明天吃,饿久了先不能吃肉……” 回到石桌前,海瑞垂着头,也没有了吃肉的兴致。倒是海瑞母亲和张无心,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在吃。 “大人,你救下囡囡,老身感激你。可你不该对孩子说,她父亲错怪了她,这不对。” 萧风伸筷子去夹酱牛肉,却发现没剩几片了,心里感叹这老太太果然是能吃能咽的人,坚强刚硬。 “老夫人,我说他父亲错怪了她,却不是只为了安慰她,而是实话。” 海瑞愕然抬头,海瑞母亲的皱纹动了动:“大人这话,老身不明白了,难道她做的事还对了不成?” 萧风点点头:“你家仆从,给了囡囡一块糕,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了呢?可有圣人礼法说过吗?” 海瑞母亲道:“虽然并无明言,但女子从小就当自重自爱,乞食于仆从,且男女有别,自是有错。” 萧风笑了笑:“你无圣人明言,我却有圣人明言,圣人明确说过的,囡囡此事无错!” 这下不但海瑞和海瑞母亲,连满嘴猪头肉的张无心都抬起头来,一脸懵逼地看着萧风。不会吧,圣人还专门为囡囡辩解过吗? 海瑞母亲从容的一笑,放下筷子,看着萧风:“愿闻其详。” 萧风更从容地一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亚圣孟子所言,没错吧?” 海瑞母亲一愣,顿时明白了萧风的意思,想要张口辩驳,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看着萧风嚣张的微笑着。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仆从年纪比海瑞还大呢,囡囡像尊敬自己父亲一样地尊敬这位长者,有何不妥?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仆从的孩子应该比囡囡还大吧,他像爱护自己孩子一样地爱护囡囡,又有何不妥? 这样一个主仆之间有情有义的友好互动,这样一个长者与幼儿之间纯洁美好的真挚情感,却被海瑞认为是男女之间的错误行为。 自君子的眼中,天下滔滔,皆为君子;自小人的眼中,世上碌碌,都是小人。 你心脏,眼就脏,我说你错了,你有何不服?” 这番话,当真是极其的不客气,虽然明里是指着海瑞的鼻子,暗中其实连海瑞的母亲也一起骂了。 但海瑞母子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虽然刚硬,却讲理。他们讲理上讲不过萧风,就干受着,默然不语。 萧风也知道,这母子二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是几十年来形成的,绝不可能因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有大的改变。 不过今天的拜访,吃的这顿饭,救下的囡囡,都会对海瑞带来一定的影响吧。 萧风也不希望他变得太多,毕竟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海瑞,可是大明的瑰宝,也是大明留给后世的精神财富。 他只希望,海瑞在成为历史上清官符号的同时,也能有个正常人的生活,比起原本的历史,能对家人多一点温情,少一点伤害。 第二天,萧风拔营起寨,离开了南平,知县亲自带官员和百姓,到城门口来欢送大军开拔。 来的百姓很多,纷纷给兵士们塞馒头一类的吃食,感谢他们的野外扎营,秋毫无犯。 萧风从城门前经过时,看见了知县身边,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冲萧风挥手告别时,露出了手腕上带着的镯子。 知县左边,秦秀才带着娘子,也在拼命的向萧风挥手。边挥手边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娘没来,估计是难以面对萧风。 萧风忍不住莞尔一笑,然后看见海瑞身边,被海瑞娘子抱着的囡囡,也在冲他挥手。 海瑞面无表情,但两手一直冲萧风拱着,没有放下来。 大房车里的公主这两天完全错过了萧风的城内生活,此时从车帘后面撩开条缝,十分狐疑的质问。 “你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吗,这么多人都喊你的名字?那个蒙着脸的女人怎么回事,一个劲冲你招手? 还有那个秀才打扮的家伙,和他娘子一边挥手,一边哭,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还有那边那个抱孩子的女人,和孩子都在哭,难道你现在连带孩子的都招惹了? 还有,我想起来了,你晚上回来时,脸上有个巴掌印,是哪个女人打的?我回去要告诉雪儿姐姐!” 萧风知道公主是嫌自己这两天早出晚归地没搭理她,心里不爽,故意找茬。微笑着举起马鞭,冲着拉大房车的六匹马抽了一鞭子。 “今天你中气很足嘛,看来中午就不用吃药了,正好赶路,晚上再说吧。” 大房车里一阵沉默,然后传来入画哀怨的声音:“大人,公主其实虚弱得很,是强撑着跟你说话的……” 萧风哈哈大笑,纵马扬鞭,带着大队人马扬尘而去,只留下南平县城外一众送行之人,看着大军的背影,久久不散。 大军前行的目标,是此次总督南巡的一个重要目的地——福州。 不过在半路上,萧风故技重施,要求大部队带着公主继续前行。他则带着张无心、武当山的五个应届毕业生和二百骑兵,绕到了莆田去。 这次倒不是为了钓鱼,因为大部队里有俞大猷和安青月,有五百骑兵和两千步兵,眼下根本没有哪股倭寇敢偷袭这样的队伍。 萧风到了莆田,马不停蹄,直扑莆田少林寺而去。张无心和五个应届毕业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萧风这是要干什么。 难不成是在南京和苦禅大师辩论时呛火了,过后越想越气,追人家老窝来了? 不对啊,在南京明明是萧风大胜啊,就是窝火也该是苦禅大师啊!你不能这么没格调吧? 萧风的两百骑兵声势很大,在南少林的山门前刚一停下,门口的小沙弥就连滚带爬地往院子里跑,大门关得紧紧的。 就听见寺庙里一片混乱声,很多人脚步的奔跑声,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山门重新打开,一个胖胖的知客僧带着两个小沙弥走了出来,明显十分戒备。 “不知贵客何人,何事造访我南少林?” 萧风在马上一拱手:“大明江南总督萧风,特来拜会贵寺苦禅大师,也想见见贵寺方丈。” 知客僧一愣,看着这二百匹骏马,和二百个英姿飒爽的骑兵,顿时就信了。除了朝廷大官,谁能有这等威势? 知客僧松了口气,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大人到此,失敬失敬。 因莆田靠近沿海,时有海盗倭寇袭扰,故此见来人众多,有些疑虑,还望大人见谅。” 这就是知客僧的作用了,任何一个寺庙里,最会说话,最会搞接待工作的,一定是知客僧。寺里养知客僧的作用也就是为了和外界打交道。 和尚修行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寺庙毕竟是建在凡尘俗世中的,不可能真正的超然物外。别的不说,朝廷来人至少是不能得罪的。 萧风微笑下马,让骑兵们在原地休息,自己带着张无心等武当弟子大步进入寺里。 知客僧见多识广,见张无心这六人皆道士打扮,腰悬长剑,脚步轻捷沉稳,顿时猜出七八分。 “这几位道友,莫不是武当山的?” 萧风点点头:“没错,就是武当山的,怎么了?” 知客僧苦笑不语,武当和少林,一直在江湖中是有名望之争的。两方也像是有潜规则一样,彼此从不上对方山门,除非是找茬踢馆的。 但萧风如此身份,知客僧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倒是在寺内大殿前聚集的几百名僧兵,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这些武当弟子。 张无心见五个小师弟有点发虚,微微一笑道:“怕什么,你们又不是来比武的,就是要比,也是我上,轮不到你们。” 说话间,两个老僧已经得到传报,从禅房内走出来,立在滴水檐下。其中一个又黑又瘦又高,脸上胡须花白,正是苦禅大师。 另一人的胡须全白,而且更长,比苦禅大师略矮一点,但皮肤白一些,身形匀称,面目慈祥,乃是当今南少林的方丈绿叶大师。 按理说,一般的官员来寺里,方丈是无需亲自接待的,如果给面子就露个脸,由知客僧负责接待就行。 但萧风的官太大了,方丈不露面是不合适的。再加上苦禅大师是方丈的师弟,在南京被萧风给扁了,于情于理,方丈都要和萧风见见面的。 见到萧风,苦禅大师大步走下台阶,迎上前去见礼,方丈则站在原地,双手合十,对萧风低头施礼。 苦禅大师迎到萧风面前,还没来得及行礼,萧风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师,多日不见,你气色比在南京好多了啊!” 苦禅大师笑道:“不及天师,天师这一身精气弥漫,贫僧远远的就感觉到了。” 萧风哈哈大笑:“大师是想我说杀气弥漫吧,南京一别,这一路都是杀过来的,身上没有杀气是不可能的。” 萧风拉着苦禅大师,一直走到滴水檐下,才放开手,向方丈拱手道:“方丈大师,萧风有礼了。” 方丈微笑道:“师弟回来后,一直对大人念念不忘,老衲也心向往之,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请禅房用茶。” 方丈的禅房要比其他和尚的大一些,萧风一行人都被招呼进来,有桌子,却没有椅子,每人一个蒲团,一杯清茶。 “萧大人,此次来我南少林,除了看望苦禅师弟,应该还有其他事吧?” 萧风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确实是有事儿,我想借寺中僧兵用一下。” 方丈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这种事这么轻描淡写的吗?你知道你是在要求什么吗? 少林寺的僧兵历史悠久,传说可以追溯到隋末唐初,当年李世民和王世充争霸之时。 根据电影《少林寺》里所说,就是十三棍僧救唐王,杰特李在里面有精彩演出。 其实十三棍僧和李世民有交情不假,但李世民当年并没有沦落到要被少林寺营救的地步。 更真实点的情况,其实是王世充派大将王仁则去少林寺斗地主,结果被一反三炸的故事。 当时的少林寺是嵩山少林寺,坐拥万亩良田,是不折不扣的大地主。王仁则缺钱少粮,打算斗地主要粮食,不给就要杀头。 结果没想到少林寺的和尚不是好惹的,不但不肯交粮,还在当地唐军的配合下,不讲武德的偷袭了王仁则,把他俘虏了送给李世民。 后面的事儿基本差不多,李世民大喜,特许少林寺可以蓄养僧兵五百名,还允许少林寺到各地开分公司。南少林就是那时候成立的。 作为一脉相承,南少林自然也是有僧兵的,虽然没有五百名那么多,二三百名还是有的。 但这可都是南少林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是遇到乱世时的自保力量,萧风轻飘飘一个借字,方丈岂能甘心? 因此方丈捻须微笑:“大人,出家人乃方外之人,不涉俗世纷争,大人兵强马壮,如日月之辉,何必图囊萤之光呢?” 萧风微笑看着方丈:“大师,出家人既然不涉俗世纷争,那舞刀弄棒,聚众成兵,是为了什么呢?” 方丈捻须的手十分稳定:“舞刀弄棒,强身健体而已;聚众成兵,保寺护法而已。大人可有异议吗?” 萧风点头道:“既是强身健体,当无争抢好胜之心;既是保寺护法,当无寺外纷争之心,可对?” 方丈捻须的手微一停顿,他早就听苦禅说过了和萧风论道失败的经过,对萧风的每句话都保持戒备。 但若是沉吟的时间长了,也不免难看,因此在心中思量再三后,确定并无漏洞,当下缓缓点头。 “大人所言不差,正是如此。” 萧风笑了笑,一把拉起身边五个武当应届毕业生中看起来最年少的一个,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推开禅房的门,对着外面仍未散去的僧兵们高喊。 “这个武当山的小道士,号称少林寺没一个能打的,他一个人可以打十个!” 第三百八十三章 言者无罪 门外的少林武僧们都被惊呆了,像慢动作一样慢慢地转头,看向这个勇敢的武当道士。 小道士也惊呆了,像慢动作一样慢慢地转头,看向满脸微笑的萧风,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毕业后遇到的第一份工作的第一个领导。 没错,下山前师父和师祖都说过,跟着萧大人干,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风险和利益成正比! 可现在看起来,利益不知道在哪儿,风险已经带着热情扑面而来了呀! 还他妈的打十个,我虽然是本届十佳毕业生之一,但这可是少林寺啊,一对一难道还不行吗?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惊呆了,只有苦禅大师不为所动,似乎早已对萧风这种天马行空的思路有了思想准备。 方丈大师看了苦禅一眼,苦禅苦笑着摇摇头,他虽然知道萧风的思维跳跃,但落脚点在哪里,他也说不好。 还不等方丈大师想明白,武僧中已经冲过来好几个,提刀抡棍,气势惊人,争先恐后地要跟这口出狂言的小道士比划比划! 小道士也急了,伸手握住剑柄,准备迎战,只是难免手臂有点哆嗦。萧风一把把他推进屋里,张开双臂,拦在门前。 “各位高僧,何以如此激动?人家不过是说你们的功夫不行而已,又没有诋毁你们的佛法,至于如此吗?” 几个武僧十分激动,只是碍于萧风的身份,不敢造次,隔着萧风向禅室内的小道士挑战。 “武当道士,少林武当功夫各有千秋,我们并未说武当的高低,你何以如此狂妄。有本事出来,我们一对一比试!” 萧风关上门,任凭几个武僧在外面挑战,悠然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喝茶。 “方丈大师,僧兵练武,不是为了强身健体,当无争强好胜之心吗?几位高僧在外面这是说什么呢?” 方丈的老脸一红,心里暗骂萧风太狡猾了。实话实说,这些武僧绝非没有涵养的人,如果萧风自己说这话,他们可能都不会太在意。 可萧风拉了个武当山的小道士来说这话,那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俩就像情敌一样,共同追了武林第一这位姑娘很多年了,哪能容对方在自己面前放肆? “大人思维敏捷,老衲无话可说。不过虽然少林武僧有争强好胜之心,但仍旧是为了保寺护法。” 萧风点点头:“很好。”再次站起身来,打开禅房的门,忽然一声长啸。 萧风此时内力已经颇强,这一路给公主治病,不知不觉间他的内力也在不断增加,甚是奇妙。这一声长啸,在山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百骑兵的两个带队百户立刻抢进山门,拱手躬身,等待吩咐。 “本官一路过来,见附近百姓生活困苦,而南少林的寺外田产颇多,十分肥沃,让百姓们分了吧。让他们放心,不会有人阻拦的。” 两个百户答应一声,转身要走,知客僧急疯了,带着几个沙弥将两人拦住,回过头飞跑向萧风。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本寺田产,是本寺僧人的柴米来源,分不得啊!” 此时方丈也沉不住气了:“大人这是何意?南少林一向奉公守法,不问世事,大人何意要强夺本寺土地呢?难道大人要学王仁则吗?” 萧风诧异道:“方丈大师,听你的意思,颇有威胁本官之意啊。难道本官让百姓分你的土地,你还敢让僧兵动手阻拦不成?” 方丈一脸严肃道:“大人虽位高权重,朝廷虽尊道抑佛,但凡事要讲理,大人无故强夺本寺土地产业,总要有个说法吧! 难道别人打上门来,少林寺束手待毙不成?若是那样,无论南北,只怕少林寺早已不存在了。” 萧风连连摇头:“大师刚才说,少林僧兵是为了保寺护法,并无寺外纷争之心,这土地田产,不过寺外之物,更是身外之物,何以僧兵要为了此事动手呢?” 方丈一愣,随即道:“大人此言差矣,和尚修行佛法,也需要吃饭。若无田产,和尚如何安心修行? 所以田产不能算寺外之物,应该算寺内之物。保寺护法,自当包括此行为。” 萧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不论寺内寺外,只要是能帮助和尚修行的,就算寺内,就在僧兵们保寺护法的范围之内。” 方丈欣慰的点头:“大人终于明白了,善哉善哉!” 萧风庄重的看向苦禅:“苦禅大师,你游历天下,传道弘法,就在这莆田之内,我也见到无数百姓,信佛拜佛。 就在山门之外,我还见到不少上山烧香礼佛之人。这些善男善女,不知可算帮助大师修行之人吗?” 方丈心里咯噔一下,看向苦禅,苦禅何等聪慧,已知萧风之意。但让他昧着良心,尤其是当着佛祖打诳语,苦禅是死也不肯的。 “天师所言有理,这些善男善女,不但在贫僧云游之路上施舍贫僧,与我佛结缘,便是这南少林寺中,每个和尚的修行,也都离不开善男善女们的扶持。 佛法无边,同修路上,都是自度度人,自觉觉他,是否落发,是否在寺内,并不重要。” 萧风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柳,发自内心的赞叹:“大师高德,萧风这里谢过了。” 方丈也笑了,伸手拿起茶杯来,一瞬间,脸上不平之气尽去,阳光透窗而入,整个人仿佛隐隐带着佛光。 “老衲自觉修行差苦禅师弟一口气,却总是不知差在何处,今日方知,多谢天师,多谢师弟,老衲虽未开悟,却已知差的那一口气是什么了。” 萧风大笑声中,冲两个百户挥挥手:“刚才的命令取消,山门外等候吧。”然后再次坐到桌子前,也拈起一杯茶来。 “方丈大师,能借我多少僧兵?” 方丈单手立于胸前,打了个少林寺标准的单掌礼。说道这单掌礼,容我水两句,这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传说。 据说天下僧人标准礼都是双手合十,唯独少林寺才有单掌礼。因为少林寺是为了纪念他们的禅宗二祖,慧可禅师。 慧可禅师是河南洛阳人,听说达摩祖师在嵩山少林寺后山面壁悟道,觉得都在河南,离得这么近,自己必须得去拜师。 可惜达摩祖师对慧可禅师实行了冷暴力,就是压根不搭理他。而且因为是在冬天,这个冷暴力确实是很冷。 外面下着大雪,达摩祖师是在一个小山洞里面壁,慧可禅师却挤不进去,只好在外面跪着,堆了一夜的雪人。 于是达摩祖师有点感动了,告诉慧可禅师:你还是回去吧,学佛悟道不是普通人能干的,你干不了,走吧。 慧可禅师二话不说,一刀就砍下了自己的左臂,捧给达摩祖师。达摩祖师估计也吓了一跳,觉得这确实是个人才,这才收为徒弟,传下衣钵。 这就是禅宗二祖,但因为达摩祖师是外族人,所以慧可禅师实际上是中国禅宗的开山祖师。 整个故事中唯一一个让人有点琢磨不透的点,就是慧可禅师为啥来拜师,身上还要带把能砍断胳膊的大刀。但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所以少林寺作为禅宗传人,为了纪念慧可禅师,发明了单手立在胸前的佛家礼节,颇为独树一帜。以上均为传说,不保证真假。 此时方丈大师单手打礼,一言不发,萧风心下了然,喝了口茶,淡淡地开口。 “人家武当山也借了五个人呢,而且还是主动借的,难怪万岁崇道,看来对朝廷而言,道门确实更贴心啊。” 方丈大师想了想,双手合十,还是一言不发。萧风再次喝了口茶,指了指张无心。 “这是武当山的头牌,张无心,大师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吧。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和鞑靼人厮杀,和倭寇忍者厮杀,当真是道门之光! 他师妹安青月,如今保护公主,也是危险重重。他俩为了打倭寇,本来今年要结婚的,都推迟了呢……” 方丈大师想了想,看了苦禅一眼,苦禅也双手合十。 萧风叹了口气:“我借僧兵,是为了在沿海打倭寇,又不往外面带。武当山离沿海千里万里,之前连倭寇的面都没见过,尚能如此……” 最后方丈大师无奈地把脚伸出来了,双方终于愉快的敲定了三十名武僧的数目。并且约定,今后不管武当山出多少人,少林寺都出两倍! 借人的事儿完成了,萧风起身就要走,方丈大师伸手示意等等。 “天师,此时我就不叫大人了。你在南京与苦禅师弟论道,苦禅师弟输得心服口服。回寺之后,和老衲多次参详。 老衲比师弟学佛早了一些,对佛法也有多一些见解,今日得见天师,三生有幸,也想和天师切磋一番,看看佛道究竟渊源如何?” 萧风伸手拿起已经喝完茶的空杯子,恭恭敬敬地双手平举:“大师,我输了。” 方丈和苦禅同时一愣:“这……却是为何?” 萧风笑道:“南京府城,众目睽睽,我为朝廷册封的道家真人,大明天师,决不能认输。 否则我个人输赢事小,失了江南官员的敬畏,百姓的信心,如何带兵打仗,清剿倭寇? 今日二位大师高风亮节,借我护寺僧兵,对抗倭寇,保境安民。这又不是大庭广众,萧风认个输,有何不可? 当日苦禅大师说过,是他输了,不是佛家输了。今日原词壁还,是我输了,不是道家输了。 倭寇军情,急如星火,萧风确实没有心思与大师长坐清谈。待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之日,萧风当亲自上门,与大师畅谈佛道渊源!” 萧风说完,将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就像捻着一朵青色的花朵一般,微微一笑,转身出门而去。 方丈点头微笑,也拈起茶杯,出神的看着那青色的茶盏,在阳光下的浮光流动,犹如琉璃世界的惊鸿一瞥。 “苦禅师弟啊,师兄这次也输了。看来你我二人,还需精研佛法,哪一日能去了这胜负之心,哪一日方可领悟正果啊。” 僧兵无马,但他们都会骑。萧风让人到前面马市上买马,凑来凑去还差十个人。最后无奈,只能选了骑兵队伍中最强壮的十匹马,每匹马驮两个人,才能上路。 没办法,大明此时就是缺马,但随着互市越来越好,以后就不会了。萧风已经告诉仇鸾,高价收马,比牛羊给的价高很多。 人都是追逐利益的,就算俺答汗不愿意卖,也挡不住其他的部族私下里多卖。何况山海关外面,还有跟女真人的互市呢,只要价高了,商品是会流动的…… 萧风的骑兵队赶到了福州,他让僧兵们都换上了士卒的衣服,光头上带了帽子,看着和普通士兵并无区别。 福州是福建的核心,世家大族甚多,其中有不少和海盗是有利益勾连的,靠做出海走私的生意牟利。 萧风一进福州,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本地卫所整军,准备作战。然后贴出告示,重金悬赏,让当地民众揭发与海盗倭寇有勾结之人。 这番举措,让当地大族们十分不安,他们商议一番后,由本地最有势力的王家族长出面,请总督大人赏光,设宴接风洗尘。 几家大族在福州城里最大的酒楼清场,请萧风喝酒。萧风满面笑容,接受了每个族长的敬酒,然后再回敬一杯。 放下酒杯后,萧风笑道:“今日各位请本官喝酒,本官深感惭愧,自古道无功不受禄。本官一定从严治军,严厉打击海盗和倭寇!” 几大族长面面相觑,彼此用眼神暗示,最后还是王族长挺身而出,再敬萧风一杯,缓缓开口。 “大人这一路丰功伟绩,我等皆感佩无比。然有一句话,在下冒死,要向大人进言。” 这些族长基本都有功名在身,或举人,或秀才,还有当过进士的,几乎没有白丁,故而不用自称草民。 萧风笑眯眯的说:“本官素来知道福建乃世家大族之地,本官不能长待一处,要想长治久安,还要依靠各位。所以有话尽管只说,本官不会怪罪。” 王族长松了口气:“大人,你可知这海盗和倭寇,是有分别的。倭寇残忍卑劣,死不足惜。这海盗,却复杂很多呀。 这等沿海之地,耕地稀少,出海打渔也仅能糊口。如今海上贸易船只频繁,大明虽禁止海路通商,其他各国却知我大明物华天宝,不肯轻弃。 这些海盗便会以各种方式偷偷上岸,到沿海城市贸易。大人,他们并非一味抢掠之徒,只有在被官兵攻打时才会动手的。” 王族长这番话,其实是在杀头的边缘上疯狂试探,为了这次对话,他们花了很多钱,通过各个渠道了解萧风,知己知彼,才敢说出来的。 但消息总会有偏差,所以接下来,王族长也只能祈祷了。 他也做了充足的准备,自己年岁很大了,萧风如果真的翻脸,自己装疯卖傻,反正也没有证据,抓自己一个人,定个狂言之罪也就是了。 萧风沉吟许久,久到众人都有点惊慌失措了,他才缓缓开口。 “沿海最出名的两个海盗,一个是汪直,一个是徐海,对吗?” 王族长赶紧点头:“正是如此,汪直实力最强,也最讲规矩。徐海实力次之,但徐海和倭寇的勾连密切,因此口碑方面,不如汪直。” 萧风点点头:“本官若想约汪直喝酒,你们可能安排吗?” 众人大惊,一时间竟然没人敢说话。萧风也不说话,只是慢吞吞地喝酒吃菜。终于,最后还是王族长开口了。 “大人,这是抄家灭族之罪啊,你让我等如何回答?” 萧风笑了笑:“我听说,汪直的船队中,多有沿海大族中子弟的参与,想来联系上不是难事。 至于抄家灭族之罪,实话说,若是朝廷真的把和海盗做生意定为通倭,只怕不光福建,沿海大族早就灭光了。 本官不是背信弃义之人,若你们信不过,本官可以发个誓。今日酒桌之上,言者无罪,若本官先用人而后以此入罪,则身死道消。” 这个誓言发得别出心裁,但却特别符合他既是官员,又是道门真人的身份。几个族长同时松了口气,王族长激动地敬了杯酒。 “大人通情达理,乃是我沿海百姓之福。汪船主一向谨慎,在下不敢承诺必能办成。但汪船主素来渴望与朝廷对话,在下必然尽力促成此事!” 气氛一宽松,大家立刻活跃起来,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萧风内力变深,酒量也跟着变大了,低度酒轻易也喝不醉了。 倒是众族长中,一个最年轻的,中年得志,当了族长,平时十分自负。本来他心里对萧风就有些不满。 今日见萧风如此年轻,又如此好说话,不像其他大官那样威势逼人,未免从心里有些轻视了,酒也不知不觉喝得多了些。 此时他敬了萧风一杯酒,开口道:“大人通情达理,在下佩服。只是大人在京中借题发挥,削弱族权,在下却不敢苟同!” 王族长一惊,立刻斥责他道:“林族长,你喝醉了吗?竟敢如此和大人说话?” 林族长梗着脖子道:“大人有言在先,今日酒桌之上,言者无罪,在下和大人坦诚以待,有何不妥?” 其余几个族长,倒是态度耐人寻味,有的帮着王族长说话,也有的默不作声,显然对林族长的发言是有所认同的。 萧风笑了笑,拿着酒杯不喝,只是看着这位中年族长。 “你倒说说,我有何错处?”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十指连心 林族长深吸一口气,又喝了口酒,让胆子更加放肆的大起来,看了王族长一眼,含义复杂。 老家伙,你一直是各大族族长的扛把子,可今天老子一番话,就要把你的地位抢过来了!这就叫树立威信! 虽然冒点风险,但一来萧风有言在先,言者无罪;二来自己是为天下宗族发言,占据道德至高点,从搜集的资料看,萧风不是不讲理的人! 所以,看似危险,实则稳如老狗!这就叫智慧,老家伙,懂不懂? “大人,刚才大人说过,沿海地区世家大族甚多。你无法在一处长呆,要想长治久安,要依靠我等。 也就是说,大人是承认宗族力量对于地方治安的好处的。何况从实际情况看,两广地区,福建地区,虽然也有倭寇海盗,但其为祸却比其他地方要小。 何也?皆因这些地方宗族力量强大,百姓齐心,敢于对抗倭寇! 而大人一意孤行,推动朝廷削弱宗族治理之权,岂不是间接增加了朝廷的管理压力,扰乱地方治安吗?”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铿锵有力,王族长脸色十分难看,但看来也觉得言之有理,也不再阻拦。其他族长更是偷偷看着萧风,心里暗暗叫好。 萧风喝了一口酒,看着林族长:“若宗族权利大过朝廷律法,那族中之人自然认为族长的权威大过朝廷地方官员。 族人犯法,族长惩罚,若是族长犯法,谁来惩罚呢?难道让族长自己来惩罚自己吗?” 林族长连连摇头:“族长是族中人共选的,族长犯了族规,自然会被族中人共同废掉重选的!” 萧风笑了笑:“若是族长只犯了大明律条,却并未犯族规呢?每个族的族规不同,不见得违反律条就违反族规吧?” 林族长愣了一下,犹豫道:“那自然会有官府会来干涉的吧……” “若是官府不知道呢?若是族人不敢告发呢?一个未犯族规的族长,掌握着族里的生杀大权,谁敢造次? 何况如果朝廷不明确律法大于族规,地方官员又怎会主动探查族中之事? 这样一来,律法不入宗族,宗族无视律法,岂不都成了国中之国?” 林族长被萧风的连击打得有点懵,混乱之中说了一句:“若是宗族自治能让百姓过得比朝廷管辖更好,为何不能允许宗族自治呢?” 整个桌上顿时一片寂静,林族长话一出口,顿时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十分惊慌的看着萧风。 萧风叹口气:“你怕什么,我说过今日酒桌之上,言者无罪的。我也知道,此事若不说清楚,天下宗族多有面顺心违者。 所以借你的话,不妨往深了说一说。你其实是想说,如果宗族自治能让族中百姓过得好,那别说国中之国,就是自成一国,又有何不可,对吧?” 林族长不敢说话,再怎么言者无罪,这个话他也是不敢说出口的,萧风可以说他是怎么想的,他却不能承认。 萧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边喝边说道:“大明领土广阔,人口众多。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走上一遍,难免就会有这样的想法。 江浙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历来是朝廷的税赋根本之地,比其他地区交的税都要多。若是能自立为国,百姓岂不是个个富的流油? 河南之地,黄河三年一泛,流民遍地;山东之地,飞蝗一过,赤地千里。这些地方经常要靠朝廷拨款拨粮,这些粮款大多来自江浙一带。 沿海之地,依仗海运之利,本可暴富,但朝廷禁海,导致大家只能偷偷摸摸地和海盗合作走私。若是能自立,第一件事就是开海禁,做生意吧。 所以有人会想,凭什么呢?凭什么就因为都在一个大明的旗号下,这些明明可以自己过好日子的地方,要背负着那些拖累和包袱呢?” 林族长微微点头,表示认可。这些话是萧风说的,不是他说的,他表示认可是很安全的。 何况萧风说得确实通透,让他自己说也未必能说得这么清楚。 萧风看着眼前几位族长,用手画了个圈,把他们都圈了进去。 “就以这福州为例吧,若是福州自立成国,我相信,就凭这块靠海之地,福州的所有百姓,都能暴富,成为天底下最富的地方!” 就在几位族长面露得意之色,纷纷慨叹大人果然通情达理,惋惜这只是美好畅想的时候,萧风忽然把酒杯一顿。 “之后呢?你们想过之后会是什么情况吗?” 几个族长面面相觑,胆子最大,酒醉程度最深的林族长挺身而出:“之后大家就过好日子啊!” 萧风哈哈大笑:“之后那些倭寇就会来打劫你们。因为你们有钱啊,你们能怎么办呢?” 林族长咬着牙:“我们跟他们拼命!我们福州人不是好欺负的!” 萧风淡淡一笑:“好,假设你们靠着拼命的精神,打跑了倭寇,还有海盗呢? 你真以为做生意能挣钱,他们就不会抢你们了吗?你们打得过倭寇,能打得过海盗吗?” 林族长有点蔫了,海盗的战斗力不是倭寇可比的,他们人多势众,其中不但有倭人,还有红毛鬼呢,光靠福州这点人肯定是不行的。 “那他们现在为何不抢掠我们呢?海盗一直更喜欢做生意,他们希望能长久获利,抢掠那是一锤子买卖啊!” 萧风点点头:“海盗是希望做生意,但海盗不一定需要你们帮他们做生意。 他们抢光你们,杀光你们,占据福州这片宝地,直接做生意,难道不比让你们过一手更好吗? 你说为何他们现在不抢掠你们?因为现在他们来抢你们,有大明的军队会跟他们作战! 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杀光你们,他们也占据不了这块地方!大明会派军队来打,会迁移老百姓来继续生活!” 林族长摇摇头,奋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大人,那如你所说,富庶之地,就该理所当然地拿钱拿粮,来救济那些穷地方吗?” 萧风指着桌子:“把你的右手伸出来!放在桌上。” 林族长不敢违抗,只得将右手伸出来放在桌子上。萧风伸手拔出绣春刀,对着面如土色的一桌人微微一笑。 “说吧,哪根手指头,是你不想要的,选一根。” 林族长满脸是汗,拼命摇头:“不不不,大人,每一根我都想要啊!” 萧风诧异道:“这五个指头,长短不一,强弱分明,你应该很好选才是啊。留下强的就行吧,弱的要它何用?” 林族长空着的左手疯狂摆动:“不不不,大人,不管强弱,都在手上才好,你砍了任何一根,我都会流血啊。 而且以后拿东西也不方便。十指连心,大人这个类比并不恰当啊!” 萧风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这个类比的确不恰当。这样吧,你家里有几个孩子?最没出息的那个,我帮你杀了如何? 这样一来,你其他几个孩子分家产时都能多分一份,岂不是美事?我想他们一定是愿意的。” 林族长大骇,整个人跳了起来:“大人,你如果真的恼了小人,还是选个手指头吧。小人的孩子,哪个也不能杀啊!” 萧风皱眉道:“你纵论国家大事,尚能侃侃而谈,思路清晰。怎么一到区区孩童身上,就如此糊涂了呢? 我说的是最没出息的,这等孩子,不但对你家族无用,还会浪费你的粮食,耗费你的钱财啊!” 林族长扑通一声跪下了,他此时已经拿不准萧风只是类比,还是真的发火了,但他绝不能冒这个险。 “大人,小人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大人所说道理,小人已经心悦诚服,请大人不要再吓唬小人了!” 萧风叹了口气,将绣春刀收起来,给林族长倒了杯酒,神色落寞。 “老兄啊,你的手指和家人,不管长短强弱,不管聪慧愚笨,你都不肯放弃。 因为你作为人,知道五个手指各有用处,作为父亲,知道每个子女各有千秋。但手指和子女却未必这么想。 他们可能会嫌弃彼此,嫌弃他们占用了自己的财富和资源,却对自己毫无帮助。他们会幻想如果自己独占这些好处,该有多好。 因为你比他们站得高,看得远。一个国家,也像一个人一样,也像一个家族一样。沃野千里,不可失黄沙一粒;子民万千,不可弃一人于敌。” 满桌人默然无语,纷纷举起酒杯,共同敬了萧风一杯。萧风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扶着张无心离开了。 两日后,王族长带来了消息,已经和汪直取得了联系,会面地点定在福州城外望海楼。 顾名思义,这望海楼离海颇近,但又不是很近,站在三层楼顶上,刚好能远远看到大海。 这个位置的选择,证明了汪直的确很有诚意,同时也足够警惕。 很有诚意是因为,萧风是绝不会冒险到海边和汪直见面的。而汪直主动下船登岸,就像鲨鱼搁浅一般,十分危险。 万一萧风背信弃义,提前设伏,以萧风的骑兵速度,是有可能快速围堵他的,他冒的险比萧风更大。 足够警惕是因为,这里离海不远不近,他一定有船队在海边接应,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只要手下能替他抵挡一阵,他就能逃到海边,扬帆而去。 不用担心明军的舰船下海追击,到了海上,明军根本不是汪直船队的对手,这已经多次验证过了。 王族长小心翼翼地说了汪直的条件:“汪船主说他信得过大人,但也要大人信得过他才行。因此选了这个地方。 同时汪船主说,为了避免误会,双方只各带三十人到场,他已经通知了沿海的海盗和倭寇,不许来袭扰,请大人也约束不下,不要更多人马出现。” 王族长看了看萧风的脸色如常,鼓起勇气说了最后的要求:“汪船主说,俞将军就请不要来了。” 萧风挑挑眉头:“这是为何?俞大猷和他有仇吗?” 王族长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俞将军在沿海一带,威名素着,和汪船主的属下也多次交过手。 一来两方会谈,气氛不好,二来俞将军武功太高。张无心是肯定要随大人前往的,而此等高手,汪船主手下只有一人。” 萧风笑道:“这汪直果然是心思缜密。也罢,答应他。他肯上岸来见我,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王族长赔笑道:“汪船主说,最好能请大人这就出发。他在望海楼等大人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大人不到,他就走了。” 萧风点点头,心算了一下,现在出发,正常骑马赶到望海楼,刚好一个时辰,汪直是一点布置准备的时间也没给自己留,果然是老谋深算啊。 萧风带着张无心,共三十人,跟着王族长,骑马赶到望海楼前。二十多个穿着黑衣服,脸色被海风吹得黑红的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三楼上两人凭栏下望,见萧风一行到来,微笑着举杯示意。萧风将人马留在楼下,算了一下对方的人数,知道楼上应为两人,当下带着张无心登楼而上。 汪直身着书生长袍,胡须花白,微带风霜之色,但气质沉静,对萧风拱手施礼。 “大人,辛苦你了!今日一见,汪直心中欢愉,实难形容。大人既约汪直见面,想来也明白汪直话中之意。” 萧风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此时正是他事业的上升期。沿海各地官府,和福州那些大族一样,对汪直旗下的海盗船,和倭寇是区别对待的。 在江浙一带的部分地区,汪直的手下经常混在当地人中间,进行民间贸易,官府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毕竟,对地方官员来说,海盗偷偷地做生意,总比像倭寇一样冲上岸来烧杀抢掠要好得多啊。 作为回报地方官员善意的回应,汪直从不参与有组织的倭寇烧杀行动,相反的,对于一些和他有直接竞争关系的小股海盗,他还会协助官府剿灭。 这一方面满足了地方官府的政绩,另一方面也减少了汪直的竞争对手,倒也算是个双赢的局面。 如果历史的轨迹不改变,汪直将在地方官员的支持下,在舟山一带建立一个兴旺的海上互市。 这个互市最兴旺的时候,大明的走私船、佛朗机人,日本人,吕宋人等各地船只,都在此贸易。 那段时间,也是大明沿海相对最平静的一段日子,除了小股倭寇袭扰外,大批的海盗和倭寇都被吸引去做生意了。 但后来朝廷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忽然严令剿匪,俞大猷在朝廷的严令之下,率军偷袭舟山,围剿汪直,舟山互市覆灭,汪直败走日本,家属被俞大猷抓捕入狱。 即使如此,汪直仍旧没有放弃对大明朝廷开放海运的希望。哪怕是在他自建宋国,号称徽王后,对大明的招安仍旧满怀期待。 所以当胡宗宪把他家属从监狱里放出来,并让人去联系汪直时,汪直满腹委屈。 “我啥时候想过造反啊?我就想做生意,是俞大猷偷袭我,还抓了我家人,我才不得不跑的。” 被胡宗宪招安后,汪直全家再次被扔进监狱,汪直仍然给皇上写信,说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啥罪。 “咱不是招安时说好的吗?我过去犯的罪都是被逼无奈的,是朝廷先动手的啊!那些罪都免了啊,咋能说话不算话呢? 海上那些海盗,大明军队是打不赢的,我可以。我愿意替朝廷打仗啊,我愿意替大明出力啊!” 汪直在牢里被关了整整一年半,从这个时间来看,嘉靖其实也是有点犹豫的,因为杀汪直的理由确实很不充分,也很没必要。 但最后,不知是为了面子,还是确实感觉汪直危险,不能放虎归山,朝廷还是下令将汪直斩首了。 历史上对汪直的评价很复杂,萧风其实也只是略知一二,毕竟人本身就是很复杂的东西,如果不论心性,汪直的罪名任何拿出一条来,斩首都不冤。 可是,在这样的年代里,很多比汪直更该杀的人都活得好好的,这个人,真的必须得死吗? 汪直见萧风看着自己愣愣的出神,心中也有些不踏实:“大人,大人?大人有何心事,可有汪直能效劳之处?” 萧风回过神来,淡然一笑,与汪直落座,这才注意到汪直身后站着的人。 虽然换了一身明朝打扮,但腰间的刀和那特殊的气质,让萧风一眼就看出了身份。 “早就听说汪船主座下人才不拘一格,这位是日本武士吧?” 那人微微欠身,语气间略带生硬:“在下柳生残月,感谢大人不以倭人称之。大人身后的,就是杀了雾隐的张无心吗?” 张无心一拱手:“正是在下,有何见教,可是要替他报仇吗?” 柳生残月硬邦邦地说道:“武士和忍者如同天和地,他还不配我替他报仇。只是能杀他的人,我很想较量较量。” 张无心微微一笑:“若有机会,随时奉陪。” 萧风和汪直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喧宾夺主的家伙,摇了摇头。 “大人,汪直冒险上岸,是想向大人进言。汪直知道大人在朝中位高权重,极得万岁信任。 望大人能说服万岁,开放海禁,汪直愿为马前之卒,甘为驱使,让我大明海路繁盛,万国来朝。” 萧风静静的看着汪直:“传言你在日本极受敬仰,连幕府将军都以平礼相待。如今又是海上霸主,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呢?” 汪直沉默许久,叹口气道:“大人,山魈之王,于衣冠何加焉?” 第三百八十五章 血战望海楼 汪直这句话,堪称是人世间一个极大的争议题,有多种变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 有人选择“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宁可在一个低层次的群体里出人头地,也不愿进入更高阶层里泯然众人。 也有人愿意选择看似更高的平台,宁可到大城市当啥漂,也比在乡下小城镇当人才强。 写穿越小说的大概都是前者,宁愿穿到唐宋元明清去装叉,过没有电灯没有电视没有电话的日子,好处是当时也没有安全套。 随着各个朝代的穿越者越来越拥挤,想要装叉的作者们只能越穿越靠前,最近的热潮已经开始往原始社会穿了,毕竟人越像猴,智商就越低,装叉越容易。 汪直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这个意思:大人,我在猴群里当猴王是挺爽,可我是个人啊,我想回到人群里啊! 汪直这话其实对身后的柳生残月有点误伤的嫌疑,不过柳生残月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压根就不在乎,根本没反应,只是怀着浓厚的兴趣一直盯着张无心。 这种复杂的情感,萧风倒是能理解的。只是他不能肯定汪直的话是真是假。 “若是我愿意帮汪船主回归大明,冰释前嫌,执掌海运,封妻荫子,汪船主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吧。” 汪直显然早就准备好萧风会开条件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表态。 “陆地上我不敢说,大明沿海一带的海盗,汪直愿出面收编,为大明所用。冥顽不灵者,愿与朝廷携手击之!” 萧风点点头:“我此时尚不能给你肯定的保证,但我会上书万岁,暂停朝廷对你旗下船只的攻打。 汪船主,你是明白人,和朝廷打交道,从来都不是一分真心换一分回报的事儿,你得拿出十分真心,才能换来一分回报!” 汪直点头苦笑:“就凭大人这句话,汪直信大人!历来朝廷官员和我接触,都是说得天花乱坠,可最后真能兑现的,十成里能有一成就不错了! 大人能如此说,足见坦诚相待。别说汪直是海盗出身,就是朝中大员们,哪个十分真心,能换来万岁一分回报,那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萧风微笑点头:“白莲教一定与汪船主联系过吧?不知汪船主可愿告知一二?” 汪直心说好家伙,刚铺垫一句,就直接让我表忠心做抉择了,你这前戏是不是也太敷衍了点!好歹伸手之前,也多动点口舌啊。 但既然萧风不愿意磨蹭,选择单刀直入,汪直也只能跟着萧风的节奏,毕竟萧风给的太多了。 “大人道法精深,此事料想也瞒不过大人的。不错,白莲教找过我,我让义子毛海峰接触的。 白莲教所图甚大,汪直不愿与朝廷为敌,但也不愿公开得罪白莲教,婉言谢绝了。” 萧风满意的笑道:“彼此彼此,汪船主能说出两头不愿得罪的话,也足见真诚,萧风心领了。 不过今日之后,汪船主只怕不能再稳坐钓鱼船了。白莲教是朝廷死敌,汪船主要向朝廷表心计,就不能授人以柄了。” 汪直缓缓点头,正要再说话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然后有人大喊起来。 “有伏兵!妈的,狗官不讲信用!船主,狗官不讲信用啊!” “放屁,明明是你们的伏兵!大人,这帮海盗信不得,他们勾结倭寇!” 柳生残月和张无心同时站了起来,两手都搭在了刀剑之上,柳生残月惊奇的看了张无心一眼。 “你也是双刀流?一长一短?你和我们日本武士很像啊!” 汪直和萧风的身子同时僵了一下,但谁也没有站起来,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只是对视了一下,从对方的眼神中迅速做出了判断。 “汪船主,我们在此会面,还有谁知道?” “大人,此事十分机密,我登船之前才确定的会面位置,到地方后才通知的王族长。大人不疑我?” “汪船主不也没疑我吗?我骑马赶过来,要布置虽然勉强,但总还是有些时间的。”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身体也随之放松。汪直一拱手。 “来的人,若是倭寇,汪直当出面震慑。若是官府中人,还请大人出面阻拦。今日之会已尽兴,来日方长,盼与大人把酒言欢。” 汪直说完,直接转身下楼,柳生残月愣了一下,汪直冲他招招手,柳生残月深吸一口气,跟在汪直身后下楼。 萧风点点头,这是汪直的态度,此时谁先下楼,就是把后背让给了对方,如果身后的人暴起攻击,前面的人就凶多吉少。 萧风带着张无心跟在两人背后下楼,柳生残月的两手从未离开过刀柄,汪直却袍袖飞扬,毫不戒备。 两人到了楼下时,已经能看到远处大批的人群,已经将望海楼围成了一个圈,只是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汪直的手下和萧风带来的骑兵,已经拔刀在手,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都认为外围是对方埋伏的伏兵。 汪直大声道:“兄弟们,不要急,这不是萧大人设下的伏兵。等他们到了面前,自然就清楚了,不要内讧!” 萧风也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属下们不要动,双方的目光同时投向组成包围圈的人。 包围圈显然也很着急,快速地向前推进,很快就到了百步左右。 此时已能看清,来的都是步兵,衣着混杂,其中一部分手拿长刀,头梳后髻,分明就是倭寇! 萧风这边的兵一下就炸了,破口大骂汪直。张无心也皱紧了眉头,拉了萧风一把。 “萧兄,先上马吧,你带一半人冲出去,我带一半人缠住汪直!” 萧风不说话,只是看着汪直,汪直的脸色铁青,大踏步的向前走出两步,大喝一声。 “前面的朋友,你们是谁的人?不认识五峰船主吗?是谁让你们来的?” 此时倭寇中走出一人,冲汪直一拱手:“汪船主,今日之事,与你无干,要么帮把手,把萧风这狗官拿下!要么带着你的人离开,我们绝不留难!” 汪直大怒:“罗文龙!在我面前,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徐海呢?让他出来见我!” 罗文龙倒是很客气:“汪船主,义父一向视你为兄长,但萧风与我们多次为敌,让我等损失惨重! 今日老天有眼,让萧风落到我的手中,无论如何他今天走不了了。 汪船主是海上霸主,和义父也是多年兄弟,何必为了一个朝廷狗官,伤了和气呢?” 汪直知道罗文龙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废话,回头传令。 “各位兄弟,萧大人是我请来的,于情于理,我汪直都不能置身事外。抄家伙,护着萧大人冲出去!” 汪直的手下本不愿与罗文龙为敌,但汪直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在船队中,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因此三十个船兵一起扬刀,跟着汪直站在了萧风等人的前面,再一次把后背亮给了萧风。 这次的姿态其实更安全,因为外面围着那么多倭寇,萧风等人若是袭击了汪直,那就等于要同时对付两伙人,傻子也不会这么做。 但这个姿态也打消了萧风属下们的疑心,萧风点了点头,他们就一起抢上前去,和汪直的队伍站在了一个平面上。 罗文龙也早就预料到汪直可能不会自己走,因为汪直想跟朝廷合作的心思,在海盗圈里并不是秘密。他冷冷一笑,冲汪直一拱手。 “既然汪船主不愿离开,那就只能得罪了。我们只杀萧风,但刀剑无眼,请汪船主善自珍重!” 说完不等汪直回答,一挥手,倭寇们从四面八方发足齐奔,嗷嗷叫着挥舞长刀,一起杀了过来! 这次行动罗文龙下了血本,几乎将手里能快速调动的所有力量都拿出来了。徐海的船兵,沿海的倭寇,还掺杂着几十个白莲教的人。 三百人,足足三百人,围攻萧风和汪直的六十人。这种比例,几乎不可能战败。要知道,之前萧风打败罗文龙的那次大战,战损比也是一换四啊! 死伤两千多明军,剿灭六百倭寇,这已经是大明对倭寇罕见的大胜了!可今天反过来,六十人要打三百倭寇! 罗文龙并没有下令不许杀汪直,因为那样会限制了这支倭寇的战斗力。他没时间投鼠忌器了,必须要速战速决。 否则时间一长,不管是海上,还是陆地上,双方都必然有接应的人会察觉,到时援兵一到,自己就再无机会。 何况,对于罗文龙来说,汪直死了也未必是坏事…… 罗文龙本来有绝对的把握,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摧枯拉朽地解决这些人。 他当然知道汪直和萧风能随身带着的三十人肯定是精兵,但再精的兵也是兵,打不过这些以杀人为主业的倭寇的。 退一步讲,就算这些精兵都能和倭寇一对一厮杀,现在的局面可是五打一啊!谁能抵挡得住呢? 汪直的船兵确实有些抵挡不住了,要不是柳生残月下手狠辣,杀招频出,只怕连汪直都要危险了。 但让罗文龙大吃一惊的是,萧风的兵却没有溃败的迹象,反而和倭寇们打得十分激烈,两三个倭寇围住一个人,都难以取胜! 这他妈的是什么兵啊!倭寇们心里充满了挫败感,他们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三个血统正宗的倭寇啊,不是归化的倭寇啊!平时都是我们一对五,如今我们三对一都拿不下啊! 而且这些骑兵还没上马呢!这里靠近海边,土质松软,马匹跑不起来,所以这些骑兵干脆都不上马了! 汪直也十分吃惊,忍不住看向萧风,心里充满了庆幸。 看来自己原本以为各带三十人的决定,压根就不安全。如果萧风真要翻脸,当场把自己拿下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时一个骑兵在三个倭寇的夹击下,被一刀削掉了帽子,露出了光秃秃的头顶,那倭寇恍然大悟,大喊了一声。 “这是个……”剩下的半句升到了天上才喊出来,“和尚!” 张无心和柳生残月把汪直和萧风拦在身后,截杀冲过来的倭寇。此时汪直的船兵已经死伤过半,萧风的僧兵也死了五个了。 但此时三炷香都过去了,倭寇仍然未能解决战斗,罗文龙心急如焚,大声呼喊,提高赏格。重赏之下,倭寇们愈加凶残,毕竟人多势众,萧风等人险象环生。 萧风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拉了汪直一把:“上楼!” 汪直和萧风先退回望海楼里,接着船兵和僧兵也都且战且退,退进了望海楼。双方在大堂激战,然后再退到二楼,再激战,再退到三楼。 望海楼有个特点,越往上面积越小,因此当大家退到三楼,扼守楼梯时,倭寇们人多势众的优势就体现不出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罗文龙越来越绝望,他大喝一声:“都退出来,放火,烧楼!守住门口,有出来的,格杀勿论!” 汪直看了萧风一眼,神色黯然:“大人,我在海上虽有援兵,但离岸甚远,就是发现不对,赶到这里也还需些时间。 大人属下神勇,冒险突围,尚有机会。我带人为大人断后,想来他们未必敢杀我。” 萧风淡淡一笑:“放火烧楼,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之前有没有计划,不会随身携带火油,靠普通的引火之物,在这海边想要把望海楼点着,是需要点时间的。” 果然,罗文龙把大家的火折子都凑到了一起,从炉灶里又找出几根带火的木头,在楼下放火,进展很慢。 楼里倒是有酒,可惜本地人喜欢喝的都是黄酒或低度米酒,不但点不着火,萧风他们从楼上扔下两坛酒,还把倭寇们好不容易鼓捣出来的小火苗给浇灭了! 就在这时,海边的方向上,两百多名船兵,呐喊着冲了过来,罗文龙心头一紧,赶紧分出一百名倭寇去拦阻。 那边刚交上手,福州城方向尘土飞扬,目测两百名骑兵飞奔而至,远远地已经开始拉弓放箭。 汪直和萧风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倒不全是为了危机已解,而是双方的援兵时间、数量都如此接近,想来两人会面前的布置也差不多。 罗文龙知道大势已去,自己再次棋输一着,这次真不怨自己,谁能知道萧风带的三十个士兵,会是三十个和尚呢? 罗文龙带着倭寇开始撤退,但此时望海楼中的残兵也冲了下去,在张无心和柳生残月的带领下,狂怒追杀。 倭寇同时面对三个方向的追杀,差点被包了饺子,所幸除了望海楼方向的追兵战斗力强悍外,剩下两个方向的都是正常士兵,并没有光头和道士。 最后倭寇逃走了二十几人,剩下的全部被杀,鲜血染红了望海楼边的大片土地和海沙,映照着远处的海浪和暖阳,显得无比鲜艳而残酷。 僧兵们盘膝坐地,为战死的同伴们念往生咒,他们十分友好地把汪直那边死去的船兵也超度了一遍,体现了普度众生的理念。 萧风上了马,微笑着向汪直一拱手,带着骑兵们绝尘而去。汪直拱着手,久久没有放下,目送着萧风直到看不见。 等汪直转过身来时,脸色却阴沉得可怕,除了柳生残月毫不在乎,几乎所有属下都垂下了头。 “回岛。柳生残月,你先走一步,盯住少船主,还有他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许离开!有敢抗命的,格杀勿论!” 第三百八十六章 义父义子 汪直回到岛上,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少船主毛海峰带来。 柳生残月一回岛就带人把毛海峰给关起来了,毛海峰百般询问,啥也没问出来。他也就放弃努力了。 因为毛海峰知道,柳生残月是除了汪直谁也不认的家伙,汪直的命胜过他的命,汪直的命令也胜过他的命。如果汪直让柳生残月自杀,柳生残月估计都会立即执行。 毛海峰没事儿时会在心里琢磨一个脑洞:如果汪直下令让柳生残月杀死汪直,那么柳生残月会不会把脑子烧冒烟了? 但此时毛海峰并没有心情琢磨这个脑洞,因为他看见了义父那张铁青的脸,印象中,义父上一次如此愤怒,还是徐海自立门户的那次。 毛海峰噗通跪倒:“义父,不知义父唤儿子来,所为何事?柳生残月回岛,儿子就知道有事,但不知究竟,请义父明示。” 汪直缓缓道:“我离岛之时,只将要去望海楼的事儿告诉了你。罗文龙是如何精准得知,将我和萧风包围的?” 毛海峰大骇,目瞪口呆,然后拼命磕头:“义父!义父!你是在怀疑儿子出卖你吗?义父,儿子对义父之心,可昭日月啊!” 汪直冷冷地看着他,直到毛海峰的额头红肿出血,才缓和了脸色,轻轻叹了口气。 “海峰,你可将此事告诉别人了吗?” 毛海峰犹豫了一下,汪直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下来,毛海峰不敢再拖延,赶紧又磕了个头。 “义父,儿子糊涂,儿子……儿子巡岛之时,云姑娘陪着儿子。 她说义父快要过寿了,问过我义父平时喜欢吃哪里的酒菜,她好提前习练……” 汪直的眉毛挑了挑:“你怎么说的?” 毛海峰低垂着头:“儿子说,义父喜欢徽菜,各地名楼都吃过,最喜欢杭州的醉月楼,台州的迎风楼,和福州的望海楼。” 汪直冷笑一声:“云姑娘现在何处?请她进来。” 毛海峰抬头哀求的看着汪直:“义父,云姑娘她一直没离开过啊,一直都在岛上啊,不可能是她走漏的消息吧。” 汪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坐着,过了一会儿,手下将云姑娘带了进来,云姑娘冲汪直轻轻一笑,直接跪在了毛海峰的身边。 “汪船主,这事儿都是我干的,与毛公子无关,汪船主要打要杀,云儿都毫无怨言。” 汪直看着云姑娘,巨大的威压让毛海峰都不敢抬头,云姑娘却直视着他,脸上的微笑也没有变化。 “云姑娘,你作为白莲教的代表,住在这岛上,汪直自问没有慢待过你,你为何要出卖我?” 云姑娘淡然道:“汪船主,我白莲圣教是以反抗朝廷为宗旨的,一心想和船主合作。 船主如和萧风达成联盟,必将对圣教大为不利。于情于理,我既知此事,自然要尽其所能,破坏你和萧风的合作。 此事云儿对不起汪船主,也对不起毛公子,然而各为其主,也无可奈何,唯有听凭发落。” 汪直脸色微微缓和:“白莲教中,果然并非全是泛泛之辈,好一个各为其主。 如何发落你,暂且不提,你是如何猜出我去见萧风的,又是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云姑娘平静的说:“这个岛并非你的主岛,你平日里也不在这里驻扎,几日前忽然来到岛上驻留,想来就是因为萧风到了福州。 昨日福州来人,今日你就匆匆离岛,我想你该是去见萧风的,所以我从毛公子处猜出去向,通过罗文龙安排在岛上的细作将消息传给了他。” 汪直点点头,看向柳生残月:“看看岛上少了谁,查出底细,发出悬赏,各大船队见到此人,或抓或杀,皆可领赏。” 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毛海峰:“实话说,被罗文龙的倭寇围攻的那一刻,我心里发凉,担心是被自己儿子出卖了。不过我想来想去,应该还不至于。” 毛海峰泪如雨下,拼命磕头,一句话也不说。汪直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杀了她吧,你杀了她,我就能彻底打消对你的怀疑。这样的女子,留在你身边,也是祸害。” 毛海峰惊愕地抬头,看着汪直那如古井不波的脸,又转头看向云姑娘,云姑娘冲他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毛海峰站起来,像木头人一样,旁边有人在他手里塞了一把刀,他像个傻子似的看着那把刀,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云姑娘。 汪直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毛海峰的脸:“海峰,你若不杀她,如何自证清白?” 毛海峰汗如雨下,艰难地举起了刀,然后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义父,你放她走吧。她只是各为其主,儿子这条命赔给义父,求义父成全儿子!” 一只柔软白皙的手抓住了毛海峰的手腕,另一只手在他胳膊肘的麻筋上一点,毛海峰钢刀脱手,被云姑娘抢了过去。 云姑娘将刀横在脖子上,冲着毛海峰笑了笑:“我不会让你替我死的。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替我死了!” 说完钢刀一抹,血色迸现! 毛海峰大吼一声,伸手去拦,动作却不够快,眼睁睁看着那把钢刀在眼前像慢动作一样缓缓移动。 当的一声,云姑娘已经完成了虞姬一样优美的抹脖子动作,但脖子上却只划出一道不算很深的伤口,虽然血在流,但并不致命。 柳生残月缓缓收刀入鞘,很满意自己挥出了完美的一刀,也感谢海盗船兵们的配刀大部分是从卫所购买的,否则想一刀从刀柄砍断,还真不容易。 云姑娘死里逃生,加上血流不止,心神俱疲,昏了过去。毛海峰伸手抱住她,不知所措地看向汪直。 汪直坐回到椅子上,伸手拿起一本《中庸》来看,挥了挥手。 “下去吧,以后别什么事儿都对她说。你今天若是真动手杀了她,今后我也不敢信你了。” 毛海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汪直被他嚎得看不下书去,无奈地摇摇头,再度挥手,像赶小狗一样把他赶走了。 柳生残月拔出刀来,拿出油布轻柔地擦着自己的武士刀刀锋,动作就像抚摸心爱姑娘的乳房一样,眼睛里的光芒也差不多是那种感觉。 “船主,为何不杀了云姑娘,难道不怕她再走漏什么消息吗?” 汪直看着《中庸》,淡淡地说:“现在还不是和白莲教彻底翻脸的时候,萧风的承诺还有待验证,手里的筹码总是越多越好的。 再说了,凭她一个女子,在我已经有提防的情况下,又能有什么作为?倒不妨利用她,多挖点罗文龙和白莲教的消息出来。” 柳生残月温柔地将刀插回刀鞘:“船主断定少船主不会杀云姑娘?” 汪直微微一笑:“我自己收的儿子,我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能力虽不如罗文龙,但我却比徐海睡得踏实。” 萧风回到福州,和几个大族长又喝了顿酒,告诉他们,福州的倭寇死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几个大族长虽然谁也没问萧风和汪直见面的事儿,但都心知肚明,这次会面应该是有成效的,他们以后和汪直的来往也算是得到默许了。 因此大家都很高兴,喝了不少酒,准备了不少财物,乐输给萧风,请萧风代为劳军。萧风照单全收,正准备带着大军继续前往两广之地,圣旨就到了。 圣旨中让萧风尽快返回江浙一带,推行改稻为桑之策,即使不能大面积推广,也要先做出模式,以便日后推广。 萧风接了圣旨,忍不住摇头苦笑,不用说,师兄这是又甩锅给自己了。虽然师兄答应自己,给自己一年时间,不会马上逼自己去办此事。 但师兄前面毕竟已经批复了内阁,准许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师兄是最好面子的,说过的话不能不认。估计严嵩这段时间催得紧了,师兄也就默许了。 不过师兄还是给自己留了转圜余地的,让自己做出模式即可,即使暂时不能大面积推广也行。既然师兄替自己扛了点事,剩下的锅,自己也只能替师兄背起来了。 于是萧风调转方向,重新回到江浙之地,驻扎到杭州府,将军事交给俞大猷负责,自己则开始会见各地地主豪绅,探求他们对改稻为桑的意见。 这些地主豪绅们,大部分是不愿意改稻为桑的,因为粮食到什么时候都是硬通货,而丝绸虽贵,销售渠道大部分却是朝廷控制的,挣大钱也未必能轮到他们。 至于普通的小地主和老百姓,那更是一万个不愿意。粮食贵了就卖,贱了就留着自己吃,民以食为天,到啥时候都错不了。 而丝绸贵贱,和他们这些养蚕纺丝的人能有啥关系呢?岂不闻“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只有那些与官府关系密切,有商业后台的豪绅地主,才对此特别感兴趣,并且暗示萧风要积极推动,有钱大家赚,不会忘了总督大人的。 不管他们是赞成还是反对,萧风一概笑而不语,只是说点官话套话,让这些人都摸不着头脑。 五日之后,浙江各地方官接到了总督的命令,让老百姓先报名,谁家愿意改稻为桑的,先报名。 同时声明,报名的未必就能选中,最后官府要考察地点,适合的才行。 报名不白报,一亩地一百文钱。百姓们听到之后颇为动心,毕竟十亩地就是一两银子啊!万一最后没选中自己,那不就白得钱了吗? 当然大家还是比较谨慎的,生怕这是官府的圈套,假装说不定会选中,实际上报了名就让改,那这一亩地一百文钱,就不太划算了。 所以大家推举了几个能说会道的人到官府打听消息。几个人来到官府,向官府的书办赔笑着询问,书办倒是很客气,拿出了总督的命令直接给大家看。 “报名一亩地,需上缴一百文保证金,若选中,保证金不退;若未选中,退还保证金……” 几个人都蒙了:啥玩意?报名不是给钱吗?怎么还要交钱报名啊? 啊,我明白了,八成是你小子,把总督大人给我们的好处,都他妈吃了回扣了吧! 书办很不乐意:“什么屁话,我们有那个胆子吗?这是总督大人亲笔签署的命令,我们有几个脑袋,敢篡改啊?” 别说这几个百姓,就是中小地主们,也都蒙圈了。啥情况啊这是? 之前传来风声,说朝廷要推行改稻为桑,咱们都盘算着万一胳膊拧不过大腿,至少也要多要点补偿啊! 现在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了,不但不给钱,还让交钱报名?报了名还未必选中?难道这还是什么人人争抢的美事儿不成吗? 别说他们蒙,就连远在京城的嘉靖,接到内阁告状的奏折,也蒙了。他狐疑地看了严嵩一眼,又看了一遍奏折。 “你们不会是搞错了吧?萧风真的是这么下的命令?” 严嵩悲愤不已:“万岁,老臣岂敢欺君啊!那萧风如此乱来,分明就是阳奉阴违,和内阁作对,和万岁作对啊!” 嘉靖想了想:“此事不急,想来萧风定有成算。改稻为桑之事,本无成法可依,不妨过几日再看。 萧风做事,常常出人意表,急于斥责,而后难堪之事常有,内阁也当多些静气。” 严嵩被嘉靖的软钉子顶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嘉靖这是在友情提醒他。 之前好几次,他急吼吼地跑来告萧风的状,最后都被打肿了脸,这次劝他平心静气地多观察几天,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严嵩愤懑地下朝回家,却见严世藩正亲自带着严斩往后院搬东西,严嵩走上前,敲了敲箱子,觉得里面之物甚是沉重。 “此为何物?如此秘密?竟不用仆从动手搬运?” 严世藩微笑着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铜皮和水晶。我已经让如玉昼夜加急,争取做出一批望远镜来,到时萧风就完了。” 严嵩皱起眉头,最终叹了口气:“适可而止,我们是要搬倒萧风,不要真的卖出去太多。还有,此事务必隐秘,绝不可让别人知晓。” 严世藩望向后院,舔了舔嘴唇,阴冷地笑道:“父亲放心,知道这些事的人,都是一辈子出不了这个后院之人。” 严世藩走进后院如玉的小屋里,如玉正在拿着一大堆水晶和铜皮比画着,面露愁容,不停摇头。 “怎么了美人,活太大了是吗?我知道你很辛苦,忍一忍,熬过去就好了。 只要你帮我把这批货做出来,以后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哪怕你想离开,我都答应你!” 如玉抬头看向严世藩,满脸愁容,格外撩人,让严世藩恨不得立刻就把她按倒在床上,销魂一番。 但严世藩毕竟是个做大事的人,知道这时候还是要克制,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后院里女人有的是,有一双巧手的可只有这一个! “老爷,我不是怕辛苦,只是这磨制水晶,不是我努力就能快起来的。我只有一双手,老爷又不敢往府里招玉石工人。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能尽快的完成这批货,就是找到一个趁手的工具!” 严世藩连连点头:“美人,你说,要什么工具?不管是工部巧匠堂的,还是皇宫里的,我都能弄得到!” 如玉低头道:“上次景王来拜访老爷,提到入世观里得了一根乌金丝,被我师父做成了一个切割用的弓子。如果能弄到那个,很快就能做好这些货。” 严世藩想了想,自己确实跟如玉提过这件事,当时如玉就发了半天的愣,还哭了一场。 严世藩在屋里踱了几步,独眼闪烁:“这事儿不好办,入世观里的东西,看管得比皇宫还严呢。” 如玉失望地叹口气:“那只能尽力而为了。”说完,拿起混合了金刚砂的麻绳,开始磨制水晶。 水晶确实极其坚硬,如玉磨了半天,手都酸了,才磨出一道浅浅的痕迹来。真要磨成一副镜片,还不知道要多久。 严世藩咬咬牙:“好,我想办法,把那弓子给你弄来。但你要尽快完成,尽快再送还回去!” 如玉点点头,垂着头,泪水悄悄地滴落在手中的水晶上,晶莹剔透的泪水,在晶莹剔透的水晶上滚动,浑然一体,难以察觉。 第三百八十七章 阴谋暗涌 太阳一出喜洋洋,入世观里生产忙。有人练武和打铁,有人炮仗炸得响。 以上是景王来到入世观,见到入世观里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即兴赋诗一首,并且决定拿回去给巧巧看看,显摆一下。 入世观和严府颇为类似,前院迎来送往,后院谢绝参观。但这只是针对其他人的,景王自然另当别论。 嘉靖是入世观的大股东,景王至少是潜在继承人,那些内卫士兵当然睁一眼闭一眼。临时二观主老拐和练武的孩子们,也都和景王相熟,自然不会阻拦他。 景王一路参观,看了会儿火工道人试验火枪,又看了会铁匠师傅打钢刀,最后走进曾造办的工作室。 曾造办没来上班,只有几个觉得练武辛苦的小豆子,自愿跑来给曾造办当学徒,正在研究做东西。 萧风对入世观的管理相当民主,孩子们并不一定都要求学武,对学武没兴趣的,还可以学打铁,学火药炼丹,学巧匠手艺,总之不能光傻玩。 “唉?你们师父怎么不在?你们做的这是什么呀?” 一个小豆子举起手里的东西:“我在做一个铁壳,观主说过,把火药放在铁壳里,比放在枪膛里空间更小,铁蛋子打出去威力更大!火工道人正在试验呢。” 另一个小豆子一脸担心:“听老拐叔说,昨天晚上师父回家路上喝了酒,被人撞了一下,掉进沟里崴了脚,可能要几天时间来不了观里了。” 景王皱皱眉,轻轻叹了口气。四下看了一眼:“听说你们师父有一张弓子,削铁如泥,你们见过吗?” 几个小豆子一起点头:“见过,师父用过两次。不过师父从来不让我们碰。 说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把手指割掉!平日里他都用匣子装起来,放在他的柜子里。 如果我们偷拿,他能发现!是真的,上次我还为此挨了揍呢!” 景王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景王在入世观门口遇到了拎着木刀的小冬,冷冷的瞪着他,瞪得他浑身不自在。 也不知道为啥,小冬只要一看见姓朱的,就是这种眼神,之前嘉靖来过几次,老道都不敢让她抬头。 这时裕王也走进了山门,小冬看着裕王的目光倒是比以往温和了很多,至少不那么冰冷。景王十分不忿。 “小冬,我是欠你钱了吗?凭什么每次我来你都这幅样子。你要是一视同仁也就罢了,凭什么又不瞪他了?” 裕王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盒子:“陶仲文刚炼出来的丹药,说没准能刺激老道醒过来,我来给老道喂过好几次药了,小冬对我客气有什么奇怪的?” 景王愤然:“你就是从小会偷奸耍滑,讨好别人!在父皇面前是这样,在巧巧面前是这样,在师父面前还是这样!” 裕王沉下了脸:“不许你提巧巧,否则我打扁了你!” 景王大喝一声:“我也一样!”一头扑了过去,扑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堪堪刹住车,狠狠瞪了裕王一眼,转身走了。 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裕王倒是大出意料,他俩龙争虎斗这么多年,始终难分高下,但谁也没退缩过,今天景王这是怎么了? 不管了,裕王拿着盒子,跟小冬一起来到老道的屋子。老道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气色还不错,脸色红润,脸和头发被洗得干干净净,整个人躺在竹席子上,就像午后的小憩一样。 小冬悲伤地看着老道,伸手抚摸老道的脸,转头问裕王。 “这次是什么丹?” 裕王珍重的打开盒子,露出一颗褐色的丹药,郑重其事的说:“天酸丹!” 小冬皱皱眉毛,这两年她长得很快,虽然仍旧胖胖的,但个子却长了不少,眉宇间也依稀有了大孩子的模样。 “上次你拿来的天辣丹,把院长的嘴唇都辣肿了!这次应该不会有啥问题吧?” 虽然老道和孩子们已经不在善堂了,老道的正式单位是入世观,职位是二观主,但小冬和孩子们仍然不愿改口,一直叫他院长。 裕王连连摇头:“不会不会,陶仲文说了,上次的丹药里,用了师父的辣椒籽,确实猛烈了些。这 这次的天酸丹精选山西老陈醋的醋冰为引,配以红果、青杏、酸梅等物,即使不能唤醒老道,也没有坏处。 陶仲文说,老道成天躺着,不能运动,即使吃的是肉粥,也不好克化,吃点酸的没有坏处。” 裕王拿起天酸丹,好奇的添了一下,然后整个脸皱成了一团。小冬皱起眉头,接过天酸丹来,也舔了舔另一面,口水差点流出来。 两人把老道扶起来一点,把天酸丹放进老道嘴里,老道的脸上依旧平静如常,两人失望的摇摇头。 等丹药化尽,两人把老道放平躺下,小冬用手帕给老道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两人耷拉着脑袋一起走了。 “小冬,你别失望,陶仲文答应我了,正在研究天苦丹,到时咱们再来试试,后面还有天臭丹、天咸丹……” 阳光晒在老道的脸上,暖洋洋的,老道除了嘴角流出的口水外,眼角居然也流出了两行悲痛的泪水。 严世藩将匣子交给如玉时,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脸。匣子是用鲁班锁锁住的,但在如玉灵活的手指下,只咯咯几声,就被开启了。 如玉小心的拿起里面精钢打造的弓柄,看着缠绕在弓身上那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眼睛放出兴奋的光芒。 那是一个能工巧匠,看到一件趁手工具时的开心,这是绝对装不出来的!严世藩暗暗松了口气。 “美人,有了这个,能做多快?咱们得尽快还回去,不能被人发现!” 如玉嫣然一笑,拿起弓子来,对着一块铜皮轻轻切割,铜皮就像软泥一样成了型,再用手卷起来,用切下的细铜片箍好,一个圆筒就完成了。 然后如玉拿起一块水晶,用弓子在上面轻轻摩擦,水晶碎末如面粉一样,洒落在地上,整块水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变形。 严世藩大喜,往前走了一步,但看看如玉手中的小弓,还是站住了脚步。 “美人,你只管好好的做,有任何需要,告诉我就行。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越多越好!哈哈哈哈哈!” 严世藩回到前堂,找来了胭脂姐妹,告诉她们,撞瘸曾造办的事儿干得好。确认一下伤势,是否够他躺上十天八天的。 如果这家伙事业心太强,过个两三天就想去上班,那就想办法再来一下,让他接着躺在家里。 他只要不去入世观,这小弓失窃的事儿就没人能发现。什么时候送回去,他什么时候再站起来也不迟! 但也要注意尺度,绝不能危及性命,毕竟将来还要靠曾造办背锅,提前死了绝对不行。 然后严世藩出了趟门,去了一次景王府里。其实他今天已经去过一次了,取来了小弓。但他感觉景王的情绪有点不对,因此有必要多鼓励一下。 作为师傅,严世藩去景王府不会引人注意,但景王如果过多地上严府去,就不太好,这也是严世藩告诉景王的道理。 景王此时心态确实很矛盾。虽然严世藩告诉景王,他借用小弓是为了帮他做出好东西,让他在朝堂上压裕王一头,但他心里总是不踏实。 严世藩说萧风是偏向于裕王的,而且说得入情入理。两人认识得更早,互相帮过忙,自己却是后挤进去的。 因此适当的遏制萧风的势头,对自己是有好处的。话虽如此说,景王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他真的没感觉萧风对自己和裕王区别对待啊。 严世藩恰于此时赶到,一见景王绷紧的脸,就知道这孩子的思想出现了反复,赶紧再次进行洗脑。 “殿下,即使萧风尚能保持中立,但裕王从小就奸险狡猾,不似殿下这般诚实忠恳。 裕王更能得萧风欢心,更能得万岁欢心,若是他将来当了皇帝,不但要抢走你的一切,只怕连性命都难保啊!” 景王想了想今天在入世观的遭遇,不由得默默地点了点头,认可了严世藩的话。 严世藩又讲了一通大道理,总之一句话,朝堂中只有我才是最忠于殿下的!只要殿下相信我,我就一定能帮殿下当上皇帝! 景王犹豫地说:“本王知道你和萧风矛盾极深,若是本王当了皇帝,要求你二人冰释前嫌,你可能做到吗?” 严世藩微笑道:“天子一言,谁敢违逆?到时臣自然是要从命的。就是萧风,也绝不敢公然违抗!” 景王点点头,眉宇间舒展了不少。严世藩心里暗自冷笑,为了加深感情,又陪景王吃了饭。这才恭恭敬敬地拜别了景王,极其愉快的打道回府。 严斩从严世藩出门后,就一直守在后院门口,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进出。严世藩不在府里时,那个喜欢挨打的侍女也不会总呆在中堂里,有时也会回严世藩的卧室休息。 严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发出声音的小屋,舔了舔嘴唇。他早已看出如玉的不同之处,对于他这样荤素不忌的海盗,如玉要比普通美女更有诱惑力。 不过他也知道如玉是严世藩的禁脔,自己是绝不能沾染的。平时他连进后院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能过过眼瘾就已经不错了。 然后他就发现如玉在向他招手,手里比画着什么东西,似乎是有事需要他帮忙。 严斩不敢怠慢,严世藩叮嘱过,这几天里,要满足如玉的一切要求,哪怕是天上的月亮,都要想办法摘下来! 严斩赶紧凑过去,站在门口,贪婪地用双眼上下打量着如玉,脸上满是笑容。 “如玉姑娘,有何事需要小人效劳的?” 如玉坐回到桌子前:“这些铜片太硬了,我磨水晶手都酸了,卷不动了,看你人高马大的,帮我卷一卷吧。” 严斩大喜,赶忙进屋,坐到如玉对面,帮如玉卷起铜管来。铜片其实没有多硬,严斩故意撸起袖子,展示自己粗壮的手臂,因为他感觉到,如玉也在打量着他。 果然,如玉幽幽地说道:“你这样的男人,一定是经过很多风浪,见过很多世面的吧。 我从小就被父母和师父关在家里,后来又被老爷关在府里,什么都没见识过,真是羡慕你啊。” 严斩被如玉的美目看得嗓子发干,全身发热,他虽不敢造次,但这种擦边球打一打也是很爽的。 于是严斩就开始对如玉吹嘘起来,吹嘘自己当年如何杀人不眨眼,吹嘘自己如何受人敬畏,最后着重吹嘘了一下,自己夜御八女的神勇。 如玉脸色微红,用衣袖遮住嘴,轻声的笑了,这笑声让严斩更是像着了魔一样,他真想扑过去痛快一番,哪怕之后再亡命天涯都值。 好在他没吃什么药,理智总归是比欲望要强大那么一丢丢,对自己这份有编制的工作还是十分珍惜的,何况严世藩的狠辣也让他心存顾虑。 就在严斩喘着粗气,拿手里的铜片发火的时候,严世藩走进了后院,他皱了皱眉,走到小屋门口。 “严斩,你在做什么?” 严斩赶紧站起来:“是如玉姑娘请我帮她卷铜片,大人说过,要满足如玉姑娘的要求……” 严世藩点点头,看着桌子上卷好的圆筒,但看着如玉的表情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如玉淡淡地说:“大概做了一天,累了,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严世藩看了两人一眼,严斩识趣地退了出去,严世藩柔声道:“累了就歇歇,不过还是要尽快。” 如玉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严世藩也不敢催得太紧,何况看见桌子上已经磨出好几块水晶了,确实很努力,也就抚慰一番离开了。 当天晚上,严世藩正在卧室里和侍女折腾的翻天覆地时,忽然有人敲门。 严世藩气喘吁吁地问道:“谁,不想活了吗?” 门外传来胭脂豹焦急的声音:“大人,如玉姑娘刚才在屋里喊人,说有急事请大人过去!” 嗯?莫不是工作遇到什么困难了?平时如玉从不会在夜里主动找严世藩的。她甚至都不认识后院的其他人。 想来是她在屋里喊了,离得最近,功夫最好的胭脂姐妹自然是最先听到的。而严世藩也嘱咐她们姐妹这几天要关注如玉的行动,所以来报告了。 这个时候如玉的优先级自然在侍女前面,严世藩无奈地提枪而起,披上衣服走出来。 看着胭脂豹走在前面的妖娆身姿,扭动的腰和屁股撩拨得心火正旺的严世藩更加强硬。 但他此时无暇于此,只盘算着是不是如玉累病了,如果那样还真是不太妙,工期太紧张了呀。 不过当他推开房门时,旺盛的心火就像被兜头一盆凉水一样,彻底熄灭了。 如玉站在床边,身边摆满了做好的和没做好的望远镜。地上还有几个,明显被摔碎了又砸扁的。 胭脂豹见侍女披着衣服从中堂走出来,早就溜回自己屋子里了,她只是个传话的而已,没必要介入这样的场面。因为严世藩有个不好的习惯,出了坏事就喜欢迁怒于人啊! 严世藩往前走了一步:“如玉,你这是怎么了?太累了吗?累了就歇歇,发什么火呢?” 烛光下,如玉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拿起床上放着的一个做好的望远镜,看了看,惨笑一声,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严世藩大怒,但他马上控制住自己,他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口气柔和中带出了阴冷。 “如玉,别发疯,你就是不珍惜自己,也得想想你师父吧!你想让他死吗?” 如玉又拿起一个望远镜来,苍白脸上的一双美目喷着怒火,凄凉的一笑。 “我师父?严斩都告诉我了,我现在做的这些,就是我师父的催命符! 我把这些全都做好的那天,就是我师父的死期!严世藩!你这个恶魔!” 第三百八十八章 质本洁来 严世藩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回头向前院看去。严斩此时已经熟睡了,自然不知道自己头上忽然多了口锅。 “啪”的一声,又一个望远镜被摔碎了,严世藩心疼得心都在滴血,表面却无比诧异。 “严斩?他知道个屁啊!如玉,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 我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怎么会杀你师父呢?” 如玉又举起了一个望远镜:“正是因为严斩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曾造办是我师父! 他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我弄到手的!如果他知道,他敢说吗?我不过是冲他笑了笑,他就丢了魂了! 他跟我吹嘘了一堆最近替你干的事儿,其中就包括监视我师父!他说以后等他立了大功,他会求你把我赏赐给他!” 正在前院熟睡的严斩头上又多了一口更大更沉的锅,他的呼噜声都短暂地停了一下,紧接着在梦中淫笑一下,翻身接着睡。 严世藩怒火如狂,如果说前面如玉说的话他还将信将疑,现在他已经信了九分了! 严斩这个混蛋,当初当海盗时就男女通吃,嗜杀好色,还以为在自己手下不敢造次,想不到竟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 严斩的确不知道如玉的来历,也不知道要杀的曾造办与如玉有何关联。所以他为了讨好如玉,说出自以为无关紧要的事儿,是完全可能的! 今天下午回来时就看见这个混账在如玉房里眉来眼去的,本以为只是过过眼瘾,想不到他精虫上脑,竟说了这么多不知轻重的屁话! 眼看如玉又要摔碎手里的望远镜,严世藩知道不能光怀柔了,必须要强硬了。之前没动手是担心伤到如玉,就没人干活了。 可现在要再任由如玉摔下去,不但这两天的事都白做了,之前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存货也要被摔没了呀! 严世藩怒吼一声,向如玉扑过去,如玉举着望远镜,美目死死地瞪着严世藩,毫不畏惧,甚至还带着深深的期待。 严世藩眼看就要冲到如玉面前了,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腰间微凉,他的脑子里忽然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大骇之下,拼命收势,但哪里来得及? 就在此时,一条腰带从门口飞进来,一下子卷住了严世藩腰! 侍女站在门外,腰带一端攥在手里,失去了腰带的丝绸袍子被夜风吹起,露出里面光滑无比的胴体,当真是春色无边。 但此时严世藩根本无心回头欣赏,他整个人被拉得向后腾空飞起,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如玉绝望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严世藩的腿,奋力向回一扯。她的身子早已被药物侵蚀的柔弱不堪,比普通女子的力气还要弱些。 但这一刻,她拼了性命的这一扯,竟然连门外的侍女都险些扛不住,整个人竟被拽得向前趔趄了半步! 但也只是一刹那的事儿,侍女的功夫毕竟极高,反手一扯,已将严世藩拉了回来,整个人落在了门槛上,巨大的力量将死命抱着严世藩双腿的如玉也一起拉得扑倒在地。 如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死死的瞪着严世藩,两行血泪从眼中缓缓流出,划过那苍白如雪,美艳如花的脸颊。 无比妖艳,无比绝望,就像午夜夺命的复仇厉鬼一般。 “严世藩,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你记住了,你若敢动我师父,我变成厉鬼,也饶不过你!” 这凄厉的嘶喊声,惊得整个严府的人都从睡梦中醒来。但严世藩所在的东面半府,不但没人敢起身,就连点灯的都没有,她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惨叫声。 多少年来,这种惨叫声一直没断过,只是,从来传不出宽阔宏大的严府大门,穿不透厚实黑暗的严府高墙。 只是今天的喊声实在太大了,严嵩夫妻也被惊醒了,皱了皱眉,刚想起身,欧阳氏伸手拉住了他。 “定是东楼的后院中事,此时你过去,不好看相,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严嵩无奈地躺回去,叹了口气:“好色尚不算大事,人命总是要小心的,无故死伤,有伤天和。 何况上次虽然算计了萧风一次,难保以后不被萧风算计回去呀,不可不防,不可不防啊。” 严嵩虽然想到严世藩的后院出了人命,却绝想不到此刻的场景有多么惨烈和诡异。 如玉此时已经不再说话了,不止眼睛里流血,连鼻子和嘴里也都流出了血,她忽然笑了起来。 不,不对,不是她,是他。他忽然笑了起来,他就那么直盯盯的看着严世藩,上半身像刀片上斜放着的豆腐一样,缓缓的从腰间滑落。 整个滑落的过程,就像慢动作一样,腰间鲜血喷涌而出,喷了严世藩一头一脸,严世藩怪叫起来,拼命的向后退。 变成两截的如玉终于失去了生机,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那目光似乎穿过了前堂,穿过了严府的高墙,沿着无星无月的暗夜一路向前。 穿过早已陌生的街道,穿过依稀记得的小桥,穿过曾经温暖得像家一样的城边的那个小院。 他以为会停在那里,停在那个他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 但没有,他的视线一直在向前,穿过了京城的城墙,穿过萧瑟的旷野。 当年他和师父正是带着对幸福和平安的憧憬,经过这片旷野,走进了京城的大门。 他的视线继续穿过一座座城郭,一个个村庄,一条条河流。天色渐渐变亮了,天气渐渐变暖了,路边的花红了,柳绿了,他终于看见了,那是自己的家乡。 他看见了一个穿着女孩衣服的小男孩,惊佩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用一双魔法般的手,把一块块木头变成了精巧的器物,把一块块玉石,变成了栩栩如生的花鸟。 他看见了象姑馆的老鸨子接过沉甸甸的银袋子,还假惺惺地恭喜师父收了个好徒弟。 他看见师父帮他脱下女孩的衣服,换上男孩的短褂子,然后把那身女孩的衣服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他看见师父手把手地教他雕刻,教他喝酒,他呛得直咳嗽,师父告诉他,酒不能多喝,手会抖的。但你得会喝点,这样男子气就足了。 他看见师父指着那个小院告诉他:这以后就是咱们的家,等给你成了家,我就住到耳房去! 他看见师父被人按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你们放开他,你们别动他,你们要多少钱,我都赔!我求求你们别动他啊! 他看见师父在刑部的后堂,哆嗦着手,把一个比当年更大更重的银袋子交给了柳台,求柳台不要判他流放。柳台的笑容他没见过,但一定比当年老鸨子的更恶心。 不知不觉的,他又走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里,屋里还亮着灯,师父坐在灯下,在喝酒。 他犹犹豫豫的向屋里走去,随着他的脚步,他身上的衣服在变,从粉红色的长裙,渐渐变成了青色的长褂,他的胸在变得平坦,他的双腿在变得有力,他的脚在恢复原装。 当他走到师父面前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俊秀无比的青年男子,他自豪的看着师傅。 “师父,我回来了!” 在油灯下郁闷喝酒的曾造办猛然间抬起头来,一脸愕然,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 他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寂静的小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崴伤的双脚传来钻心的疼痛。 严世藩手脚并用的向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门槛处,然后怪叫着跳起来,指着如玉的尸体狂吼。 “把她给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挫骨……嗯?” 严世藩忽然发现,自己的视角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为啥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比平时高大一些呢? 然后他低下头,发现跟着自己跳起来的只是膝盖以上的部分,膝盖以下的部分还老老实实的在地上躺着呢。 “啊!啊!救命啊!快来人啊!金疮药,金疮药啊!” 全府的人这次真的都醒过来了,不管之前是真没醒,还是装没醒的。因为这府里传出过很多次惨叫,但没有一次是严世藩的。 胭脂姐妹第一个冲到屋外,手忙脚乱地拿出身上携带的刀伤药,往严世藩的腿上撒,可惜血流太快,药粉都被冲走了。 那个侍女出手如风,连点了严世藩腿上的几处穴道,血流顿时减缓,这时府里很多人都冲过来了,其中几个平时不声不响的仆从,竟然身手都极其矫健! 胭脂虎和胭脂豹对视一眼,默默地记住了这几个仆从的脸。大家没空关注她俩的微表情,纷纷从腰间掏出各种刀伤药,不要钱似的疯狂往严世藩的断腿上撒。 大力出奇迹,严世藩的腿被各种刀伤药糊住了,血也渐渐止住了。严世藩杀猪一般地嚎叫着,被人抬回中堂救治。 后院只剩下一群惊慌失措的妻妾们,几个平时对如玉的小屋看不顺眼的,更是趁机发表高论。 “我就说这个妖精,男不男女不女的,不是好东西,是灾星啊!你看这下出大事了吧!” “就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成天不知道鼓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偏生老爷还这么喜欢她!” “也不知道老爷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会伤成这样啊,有没有伤到……嗯,应该没有那么高吧?” 一片嘈杂声中,跟着众人去中堂表忠心的胭脂姐妹脚步不停,胭脂虎连头都没回,胭脂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小屋里,躺在地上的如玉,悄悄擦了擦眼角。 严世藩脸上毫无血色,一连吃了两颗极乐丹,才压住了剧痛。极乐丹的副作用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虽然某部分强硬如铁,但严世藩已经有了一定的抗药性,神志并没有混乱,脸上的快乐表情里带着仇恨的扭曲。 严嵩和欧阳氏都赶来了,围在严世藩身边,心疼无比,尤其是严嵩,又气又恨,恨不得给儿子一耳光。 严世藩抬起手,指向人群中间的严斩:“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严斩大惊:“少老爷,你这是干什么?” 严世藩指着严斩,怒发如狂:“你这混账,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你坏了我的大事,你害我成了个残废!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严斩待要辩解严世藩其实早就是个残废,而且这次变得更残和自己没啥关系,胭脂虎冲上去直接就是一爪,严斩刷地拔出身上短刀,反手批刺,边打边逃边喊。 “严世藩,老子就知道你不是好鸟!老子帮你干了那么多事儿,现在你想要杀人灭口了是吗?” 胭脂豹冲上去夹击严斩,严斩本来与胭脂豹也不过伯仲之间,功夫还不如胭脂虎,现在在姐妹二人的夹击下,顿时难以抵挡。 几个平时不怎么动手的高手仆从互相看了一眼,觉得功劳不能都让这姐妹俩占了。从严世藩的狂怒中可以想象,一定是恨严斩入骨。 这时候不管谁杀了严斩,一定都是大功一件,他们一拥而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当然还是以刀为主,毕竟那些复杂的武器一时半会也拿不到手。 如果是平时,严世藩也许还会仔细盘问严斩一番,看蛛丝马迹处是否完全吻合。 但他今日迭遭大变,先是损失了大批望远镜,又损失了如玉,最后又断了两条腿,如何还能冷静? 加上他吃了两颗极乐丹镇痛,脑子远不如平时清醒,狂怒之下,简单粗暴地下了命令。 当众人散开时,严斩确实已经被碎尸万段了,其中最大的一块也只能勉强辨认出是脑袋。 严世藩疼得哼哼着,命令胭脂姐妹去把如玉的尸体和严斩一起处理掉,然后就昏死过去了。 在昏死过去之前,他抓住了侍女的手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 “你们的人不是已经进京了吗,让他们动手,我要让萧府的人死干净!我要让萧府的人死干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宫中御医就被请进了严府诊治,第三天街头巷尾就传出流言,而且越传越离谱。 “听说了没有,严世藩昨天在府里杀了个侍妾,一刀两断啊!” “听说那个侍妾也不是好惹的!反手一刀,严世藩两腿齐断啊!” “别扯淡了,哪有那么厉害的侍妾,听说是府内护卫砍的严世藩! 为啥?这还用问吗,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奸情啊!自古卫妾出奸情啊!没听说过吗?” “你是说,护卫和侍妾有奸情,侍妾被严世藩砍死了,护卫为侍妾报仇,砍断了严世藩的两条腿吗?” “这就扯淡了,护卫和侍妾有奸情,被严世藩发现,逃命都来不及,还敢为侍妾报仇?你这明显是假的!” “这个……也许是护卫和侍妾有情在先,被严世藩活活拆散了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严世藩是色中饿鬼,他才不管人家有没有主呢!” “那护卫怎么着了?砍断严世藩的两条腿,肯定跑不了吧?” “那还用问吗,据说当场就被严府给碎尸万段了,好惨啊!唉有情有义的汉子啊!” “听说那护卫就是今年才进府的严斩!经常在街面上跟着严世藩的那个护卫!看着就吓人的那个!” “啊,听说那侍妾已经入府很多年了啊!莫非是这些年严斩一直在找自己的爱人,今年才终于找到,所以特意进严府当护卫的吗?” “唉,果然是有情有义的汉子啊,看来平日我等都错看他了,虽然看着像个坏蛋,其实还是好人啊!” 严斩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干了一辈子坏事,九泉之下竟然还得了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名声,也算是死有哀荣。 严世藩总算还没有被痛苦完全冲昏头脑,他让胭脂豹把如玉布置在屋里的乌金丝,重新缠回弓子上,偷偷给景王送去,让他尽快送回原位。 自己这次已经一败涂地了,千万不能把景王搭进去,他是严世藩将来撬动整个大明的支点啊! 胭脂姐妹准备刺杀曾造办的命令也撤销了,但这绝不是因为严世藩动了善心,更不是因为严世藩害怕如玉临死前的恐吓。 开玩笑,活着的如玉严世藩都敢肆意欺凌,死了变成恶鬼严世藩就能怕了?他连萧风这疑似神仙都不怕! 严世藩不动曾造办的真正原因是,已经没有必要了。望远镜全被毁了,如玉也死了,没人能做了,诬陷入世观监守自盗的道具也就没了。 既然锅已经不存在了,曾造办也就没必要死了。何况这两天严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万众瞩目啊。 景王拿乌金丝的事儿万一将来有所疏漏,曾造办之死就一定会被人联系起来! 严世藩保持了最后的冷静,他是要做大事的人,私怨可以先放一放。 这一切,都如如玉所料,或者说,如胭脂虎所料。胭脂虎帮如玉救了师父,也直接害如玉送了性命。只可惜,严世藩的命太大了。 当胭脂虎把严斩的碎尸万段扔进山崖里喂狼的时候,胭脂豹把如玉的身体拼合在一起,埋在了青山之中,呆立许久才离开。 青山无语,草木无声。一片被夕阳映照的火烧云,随着夕阳落山,绚丽夺目的颜色也变回了一片洁白,终于随着一阵清风,飘散无踪。 第三百八十九章 苗疆蛊毒 日出东山坳,晨钟惊飞鸟。巧巧还在房间里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时,张云清和王迎香已经跟着战飞云开始练武了。 按战飞云所说,巧巧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可惜不是很努力,除非萧风说话,否则巧巧基本是缺席晨练的。 张云清和王迎香就不同,她俩自从上次经历血战而束手无策后,对练武的事儿很上心,也有较劲比赛的心理,进步也很大。 尤其王迎香,深知自己在萧府的地位比较尴尬,一心能好好表现,出人头地。这种心情就像寒门子弟总想着好好读书好一鸣惊人是一样的。 战飞云给两人纠正着练武的姿势,教给她们运气发力的方法。战飞云没练过兵器,也没法教她们兵器的练法,最近的兵器课都是展宇偶尔过来给上的。 正练得起劲,战飞云刑部上值的时间到了,吃了口饭就匆匆上值去了。两个小姐妹又练了一阵子,巧巧才揉着眼睛跑出来,鼻子闻着香味冲着厨房去了。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萧府门前,开始敲大门。门房里的戚安看了看,正要问话,另一个一起看门的仆从先认出来了。 “张六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戚老爹,这是咱们一起打仗的兄弟,现在听萧大人命令,住在王推官家隔壁的。” 张六三笑着说:“王推官娘子今天过生日,想接王小姐回家去。这不是萧大人放了一辆车在老宅子嘛,我就自告奋勇来了。” 那仆从笑道:“在军队里你就有马不骑,愿意赶车,这下可让你过足瘾了。” 说完赶紧跑去找王迎香,王迎香正在和巧巧比赛喝粥,听完哎呀一声,连连埋怨自己。 “真是的,娘的确是今天生日了,我竟然都给忘了,该死该死。我这就回家去!” 刘雪儿听见了,赶紧让巧娘给准备了一份礼物,交给王迎香带回去,王迎香开开心心地告别了姐妹们,上了张六三的车回家去了。 从萧府到王推官家,并没有太偏僻的路段,都是在街上,张六三又是萧风安排的仆从之一,大家自然不用担心。 王迎香和父母在家里庆祝完生日后,又住了一天,之后就闹腾着要回萧府了。 她在萧府热闹惯了,在家里确实太过冷清。因此父母也没有反对,仍旧请张六三赶车送回去了。 张六三赶车缓缓前行,天色向晚,街上人开始收摊了,王迎香觉得张六三有点不对劲。 张六三本来是个很爱说话的人,之前接她回来时,有问必答,给她讲了不少在军队里的事儿。但现在却格外的沉默。 “六三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呢?是今天赶车出去累了吗?” 张六三仍然不说话,王迎香讨了个没趣,也就不说话了。她掀起马车上的帘子往外看,却发现马车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咱们不用走巷子的吧,我记得……”话没说完,一个人影速度极快地从巷子里闪出来,钻进了马车里。 王迎香大骇,刚要张口喊叫,但那人出手极快,一只手迅速地捂在了王迎香的嘴上,王迎香拼命挣扎着,但动作越来越弱,终于放弃了挣扎,眼神也变得呆滞了许多。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把嘴贴在王迎香的耳边,轻声说道:“把你手里的东西,放进萧府晚饭的汤里。” 王迎香呆呆地点点头,那人跳下马车,如同幽灵一般地消失在了巷子里。张六三赶着马车,走出了巷子。从赶紧巷子里,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此时路边一个摆茶摊的胖老板已经走进了巷子口,看见迎面出来的马车,后退中假装扶了一下马车,趁机将马车帘子撩起一道缝隙。 看见车里的王迎香安然无恙,胖老板松了口气,退回到自己的茶摊前,继续做生意。 巷子中段一个院子里,两个黑衣人看着马车远去,从院子里走出来,远远地跟着。 “严世藩说萧风的家人朋友,都有锦衣卫的暗桩留意,看来并非虚言。 幸亏我们计划周密,否则搞不好就露了相,到时就麻烦了。你给这小姑娘吃了几个心蛊?” 另一人道:“一个。” 先前一人皱皱眉头:“一个心蛊的力量,会不会太弱了?万一控制不住她怎么办?” 另一人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赶车的那人是个军人,经历过生死,极难控制,咱们一共就带了五个心蛊,在他身上就用了两个。 这次来京城,少土司的目标远大,总得留两个备用。放心吧,对付这个小姑娘,一个心蛊肯定够用了。 再说了,心蛊对人的伤害极大,这小姑娘年幼体弱,我怕她撑不到办完事就会发作,到时就功败垂成了!” 马车来到萧府门口,赶过了一点,两个黑衣人远远地跟着马车,向前快走两步,脸上露出紧张用力的表情,马车缓缓向回退了几步,停在了萧府的大门前。 看门的戚安见是昨天前天来过的张六三,笑着点点头,打开了门。王迎香笨拙的走下马车,也不搭理跟她打招呼的戚安,直愣愣地往院子里走去。 戚安有些奇怪,王迎香虽是官宦女子,但一直对自己是很有礼貌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有什么心事,所以心情不好吗? 张六三的马车停在萧府门口,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戚安,嘴角微微的颤抖,就像要跟戚安说什么话一样,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戚安奇怪地走出小门:“张六三,你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儿吗?” 张六三的脸微微扭曲,嘴唇哆嗦得更厉害的,但仍然说不出话来,那两个黑衣人又向前走了几步,低下头,双手握紧。 张六三咬着牙,将马车掉过头来,缓缓赶走了。戚安站在原地,不解地摇摇头,回到门里,关上了小门。 一个黑衣人远远地跟在马车的后面离开了,就像用一根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张六三一样。另一个则走进了萧府旁边的胡同里,沿着萧府的院墙向前走。 王迎香走过正在操场上练武的张云清和巧巧,张云清叹了口气:“迎香,怎么不在家多呆两天啊?” 巧巧也跟王迎香打招呼:“迎香姐,今天晚上吃包子!我娘包的,可好吃了!吃包子,喝豆腐汤!” 王迎香迟疑一下,站住脚步,缓缓转头看向两人,木讷地露出了笑容,抬起右手挥了挥,然后放下右手,继续往后院走去。 巧巧没在意,继续练棍子,张云清却奇怪地说;“迎香这动作怎么这么奇怪啊,跟个牵线木偶似的。” 巧巧想了想:“大概是前两天练武练狠了吧,上次老爷让我跟着张无心大哥练武,他不歇着我就不能歇,过后我三天都抬不起胳膊来!” 张云清觉得巧巧说得有道理,也就没有继续深究。王迎香穿过中间的房子,来到了最后一排房子,萧府的厨房就在这排房子的外面第一间。 王迎香走进厨房,巧娘和兰娘正在里面忙活着,蒸笼上冒着热气,另一口锅里的汤也冒着热气。 柳如云虽然住在萧府里,但她在醉仙楼做了一天的饭,等回到萧府都很晚了,也不可能天天给大家做饭吃。 除了节日或摆家宴的时候,家里仍然是巧娘和兰娘主厨,做家常菜给大家吃。她俩最拿手的就是蒸包子,简单好吃,携带方便,深受萧府众人尤其是巧巧的欢迎。 见王迎香走进来,隔着霭霭缭绕的热气,也看不清她的脸色,巧娘笑着冲她打招呼。 “迎香回来了!是饿了吧,一会儿包子就出锅了,这屋里热,你去饭堂等着吃就行了!” 王迎香走到汤锅旁边,愣愣地站在那里,巧娘和兰娘忙着撤笼屉上的湿布,又忙着照顾灶膛里的柴火,没人注意她。 萧府中人,连仆从在内,都是层层挑选出来的,整个萧府犹如铁桶一般坚固,绝不会从内部被攻克。但即使如此,能进厨房里的,也只有这些女子。 因为厨房之地过于重要,萧风规定过只有女子可入,而萧府的所有女子,都绝没有背叛萧府的可能性! 所以没有人会注意王迎香在干什么,哪怕她站的时间已经长得让人奇怪了。王迎香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就像她在努力的对抗什么一样。 此时那个黑衣人停在了萧府墙外,就像走累了一样,坐在墙根晒起了太阳。一个锦衣卫的暗桩偷偷瞄了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管他。 黑衣人靠在墙上,全身微微发抖,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着什么。王迎香终于缓慢地抬起手来,在蒸腾的热气中,将手里的一颗药丸扔进了汤锅里。 药丸沉入滚热的鸡蛋菠菜汤里,很快就溶解了,汤的颜色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王迎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就像要哭出来一样。 但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厨房,茫然地站在门口。这时巧娘走出房门,拍了拍她的肩膀。 “迎香,包子出锅了,去喊她们来吃饭吧!” 王迎香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巧娘看了看王迎香的脸色,吃了一惊。 “这孩子,脸色好差啊,是不是不舒服,你先到屋里坐下歇一会儿吧,我去叫她们。” 巧娘走向前院,招呼巧巧和张云清,巧巧和张云清蹦跳着跑过来,帮兰娘把包子和汤端到前院去。 萧府还是老格局,男性除了萧风之外都住在前院,萧风和刘雪儿带着小梅住在中院,剩下的女性都住在后院。 吃饭时因为萧风不在家,刘雪儿觉得自己和小梅吃饭太冷清,也愿意凑到后院去吃,兰娘会把男人们的饭送到前院去。 此时战飞云走进院里,那些仆从们围着包子和汤,个个摩拳擦掌的谈笑,但没人动筷子。见到战飞云进来,开心地喊起来。 “战捕头,你可回来了,就等着你开饭呢!” 战飞云笑了笑:“说好几遍了,不用等我,我要是赶上有案子,上下值时间都不好说呢。” 一边说着,一边坐下,大家把大盆的汤倒到小碗里,拿着包子来就开始吃起来了。 此时后院几个女子围着桌子,倒没急着吃饭,都在关心王迎香的脸色,见她也不说话,七嘴八舌地询问她到底哪里不舒服。 就在这时,一个闲汉走到墙外的黑衣人身边,笑道:“老兄,这太阳都落山了,也没太阳晒了,你在墙根这儿干嘛呢?” 黑衣人猛然抬头,闲汉一愣:“还是个女的!我说姑娘啊,这是萧府,没事别在这里溜墙根,搞不好会被人误会的!” 黑衣女子紧张的盯着闲汉,极不情愿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来:“滚开!” 闲汉也变了脸色:“好说好商量不行是吧,那就跟我走吧!是不是被婆家赶出来的?还是被大老婆干出来的,哥哥我给你找个地方过夜!” 说着伸手去拉她,黑衣女子一咬牙,忽然两掌齐出,极其凌厉地打向闲汉的胸前。闲汉大惊,没想到这女子有如此功夫,勉强招架,连连后退。 但转眼的功夫,胡同里就又进来一个暗桩,见到同僚跟人动手,立刻上来帮忙。那女子眼见无法快速取胜,只得急攻两掌,转身就逃。 那两个锦衣卫呐喊着追上前去,那女子在胡同里东拐西绕,天色已晚,等到其他锦衣卫听到声音赶来围堵时,已经失去了踪影。 其中一个锦衣卫忽然想起来:“之前街上也有一个穿黑衣服的,往那边去了,快追过去看看,没准是一伙的!” 墙内饭桌上的王迎香眼睛一亮,就像忽然从梦里醒过来了似的,一把抓住了桌上还没分的汤盆,一下就掀翻了。 屋里众人吓得都跳起来,既是躲避汤水,也是被王迎香忽然发神经给吓到了。王迎香像刚学会说话一样,艰涩地挤出几个字。 “别……喝……汤……里……有……毒!” 说完后,扔下目瞪口呆的众人,跌跌撞撞地向前院跑去,最先反应过来的巧巧和张云清跟在她身后也往前院跑去。 巧巧跑得最快,王迎香越跑越慢,三个人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大声喊叫。 “战大哥!戚大叔!别喝汤!汤里有毒!汤里有毒!” 此时戚安端着汤碗正要往嘴边送,有一个仆从已经喝了两口了,战飞云刚吃了一个包子,还没喝汤,听见喊声,心里一惊,双手一挥,把众人端着的汤碗一起打落在地! 王迎香没能跑到前院,她在半路上就踉跄着跌倒了,张云清跑回来抱住她,才发现她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白色,呼吸也渐渐微弱了下去。 张云清急得大声哭喊:“战大哥,你快来看看啊,迎香这是怎么了?” 战飞云大喝一声:“谁都不要喝汤,刚才喝了汤的,赶紧去催吐!”说完一跃而起,大步冲过去,一把将王迎香从张云清怀里拉过来。 他只看了一眼,立刻出手点了王迎香的几处穴道,王迎香的呼吸变得平稳了一些,但脸色却毫无变化,依旧青白得吓人。 战飞云身上也有一些解毒药,但不知道王迎香中的是什么毒,束手无策,只能让人先出去找医生。 戚安忽然想起来了:“战捕头,今天杨柳巷那边送王姑娘过来的张六三,样子和王姑娘很像,两人都愣愣的,会不会是中了一样的毒?” 战飞云刚要让人去杨柳巷问问情况,已经有人赶着马车冲到了大门口,赶车的正是张六三,他脸色青白,嘴角流着黑血,直接从马车上滚下来,扑到大门上。 他张开嘴,嘴里向外喷着黑血,嘶吼着:“开门,王姑娘中毒了,是苗人的蛊毒!我中毒的时候听见她们说话了……” 当战飞云打开大门时,张六三已经趴在了地上,没有了呼吸。 战飞云看着张六三的尸体,咬咬牙,冲门里喊了一声。 “谁也不要出门,我去北镇抚司找人!” 第三百九十章 强闯诏狱 战飞云发疯般地冲进北镇抚司,自然遭到了守门锦衣卫小旗的拦阻。 “唉唉,什么人!北镇抚司你也敢闯,疯了吗你?” 战飞云一把推开守门的,边往里冲边喊:“沈炼!陆绎!你们谁在啊!萧府有人中毒了!” 沈炼从一间屋子里冲出来,迎上战飞云,冲着战飞云身后拔刀要动手的小旗摆了摆手。 “这是刑部捕头战飞云,定是有急事,兄弟看我面子上,不要计较了!” 那守门的小旗哼了一声,沈炼毕竟是百户,又极得陆炳器重,他也就就坡下驴了,只是嘴里不免嘟嘟囔囔。 “刑部捕头,就是刑部侍郎来了,也不敢这么闯北镇抚司啊!” 战飞云像看见了救星一样,一把抓住沈炼的手:“沈兄,人都说锦衣卫见多识广,苗疆的蛊毒怎么解?怎么解啊!” 沈炼脸色顿时变了:“谁,是谁中了蛊毒?” 等听战飞云说完后,沈炼赶紧召集在北镇抚司里的锦衣卫们挨个请教,谁懂得解蛊毒之法。想不到见多识广的锦衣卫们纷纷摇头。 一个有年纪的百户说道:“当年有个兄弟,在苗疆当暗桩,后来被一个小土司的女儿识破,给他下了蛊毒。 小土司的女儿告诉他,若不是喜欢他,早就直接毒死他了。这个蛊不致命,但每天都得吃解药,所以不能离开她。 他后来冒死跑出苗疆,我是他在外面的接应人,结果我俩坐船回京时,半夜里他忽然嚎叫起来。 我点起油灯一看,差点把我吓死,他的肚子上一鼓一鼓的,就像里面有什么活物一般。 他喊我拿酒来,拼命喝酒,但那东西却不怕酒,越发动得厉害。最后那个兄弟痛苦难耐,竟然用两只手,撕开了自己的肚子……” 所有人都听得脸色发白,他们都盯着老百户,等着他揭晓答案。老百户叹了口气,显然是心有余悸。 “那肚子里有一条大蜈蚣,已经把那兄弟的肚子里咬得千疮百孔了。 那兄弟也极其刚硬,伸手抓住蜈蚣,一口咬成两截,扔在甲板上,踩成烂泥,哈哈大笑,顷刻气绝身亡了。 此事之后,锦衣卫也专门派人搜集过苗疆蛊毒的下法和解法,奈何这些在苗疆都是不传之秘,毫无所得。 不过倒是收集了不少传说,传说蛊毒千奇百怪,种类很多,不管是下蛊还是解蛊,都有不同的方法。 据说所有的蛊要养成都极其艰难,甚至要拿人命来换。所以苗疆蛊毒虽厉害,千百年来真正受害的人却不多,都是以讹传讹。像我这样亲眼目睹的,只怕是万中无一啊。” 众人等了片刻,等着他的下文,不料他看众人都看着自己,诧异道:“说完了啊,我见过蛊毒,可怕啊,可怕。” 战飞云心急如焚,听这老东西啰里啰嗦的说了半天,居然是在显摆自己曾经见识过蛊毒,顿时火冒三丈。 但他毕竟是个冷静内敛的性格,努力控制着自己,环视着锦衣卫们。 “苗疆蛊毒,不会凭空出现在京师里,难道锦衣卫就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吗?” 沈炼小声道:“其实锦衣卫也发现了曾有两个黑衣人在街上出现,其中一个女子在萧府墙外逗留过,被盘问后动手逃走了。 锦衣卫回头去找另一个黑衣人,那人见势不妙提前就走了,也不知是男是女。那人小时候,赶马车的杨六三才拨转马头冲回萧府地。” 战飞云失望地攥紧了拳头:“也就是说,一无所获了?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啊?” 然后他忽然抬起头来:“沈炼,我记得诏狱里关着一个人,自称是大土司的干儿子?” 沈炼一愣:“你是说牛三吗?确实关在诏狱里呢,不过那是陆大人亲自下过命令的,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许见牛三。” 战飞云一拱手:“沈兄,赶紧带我去见陆大人,我要马上见到牛三才行,张六三已经毒发身亡,不知道王迎香还能坚持多久啊!” 沈炼犹豫一下:“我试试去吧。” 沈炼大步跑进镇抚使的屋子,陆炳和陆绎正在下棋,但陆绎明显心神不定,眼睛一直看着门外,见沈炼进来,才松了口气。 陆炳不动声色地下了一子:“你平日棋道本高于我的,今日却一败涂地,如此心境,能成什么事儿。” 沈炼其实知道,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陆炳父子肯定都听见了,但见陆炳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只好重头讲述了一遍。 陆炳点点头:“带上锦衣卫,全城搜寻下毒之人,这些苗人无法无天了,竟敢在京城下蛊!” 沈炼等了片刻,见陆炳没有下文了,急道:“大人,战飞云想提审牛三。 大人不是说,牛三的身份多半是真的吗?如果那样,他没准真知道解蛊之法呢。” 陆炳看他一眼:“不许任何人再提审牛三,这是万岁的旨意,也是我的命令。 你不知道,三日前苗疆派了使者来,要和朝廷谈判吗,内阁已经同意了。你想在这种时候扰乱朝廷大事吗?” 沈炼心头一沉,他这才明白,为何京城中会出现苗人,既然有苗疆使者,那这个使者其实就是第一嫌疑人,但陆炳的意思明显是不允许去查的。 “大人,可是,中毒的是萧府中人,万岁曾让我们保护萧府中人……” 陆炳淡淡的说道:“不过一个仆从,和一个六品推官的女儿罢了。王迎香是萧风的什么人吗?” 沈炼顿时语塞,是啊,王迎香算是萧风的什么人呢?往大了说算是朋友的女儿,往小了说,那就是萧风下属的女儿罢了。 朝廷会为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苗疆闹翻吗?绝不可能。 见沈炼脸色不对,陆炳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又犯倔劲了?如果中毒的是萧风的夫人,哪怕是那个赖上萧风的柳如云,也都还有点借口。 为了一个王迎香,你如果公然违旨,别说我能不能救你,就让你沈炼自己说,为了这样一个小丫头,破坏朝廷安定苗疆的大事,你就能问心无愧吗?” 沈炼垂下头,君子可欺之以方,陆炳这番话直接把沈炼按住了。 沈炼是为了国家大事宁可牺牲自己全家的人,他断然说不出为了王迎香干扰朝廷大事的话。 按住沈炼后,陆炳又看了陆绎一眼:“我知道,你常出入萧府,对萧府中人自有一份熟悉和感情。 但此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们俩若真想救那孩子,就赶紧带着锦衣卫上街去抓人吧,能带多少人,就带上多少人。若是运气好,没准能抓到下蛊之人。 若是运气不好,也是那孩子的命。战事一起,就是千万条人命,凭什么她的命就比别人的金贵? 至于牛三的事儿,你俩都听清了,若是敢私下提审,或是带战飞云去提审,不等万岁下旨,我先杀了你们两个!” 陆绎和沈炼无奈从命,到了外面,果然不出所料,听见了战飞云激烈的质问声,和陆绎一贯的平静解释的声音。 “萧大人临走前,把一家老小托付给我照顾,我若是眼睁睁看着王迎香死了,我还算是人吗? 我知道你们有难处,我不难为你们,战飞云今天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她的命换回来!” “战兄,你冷静点,还不如跟着我们一起上街去找人呢,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希望啊。” “找什么人?这么大的动静,那些苗人早就藏起来了,在街上能找得到?你们既然知道有什么苗疆使团,为何不去找他啊!” “战兄,苗疆之事……兹事体大,他们所住之处,没有圣旨,我们锦衣卫也无权进入的。” 陆炳对院子里的争吵充耳不闻,只是站起身来,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张地图出神,用手轻轻地沿着苗疆的位置滑动着。 苗疆,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十分奇怪的地域名称,尤其在明清时期,更加重要。因为明清的边疆,有内疆和外疆之分。 外疆很好理解,其实就是一个国家的国境线,以嘉靖朝的实际情况而言,不管承不承认,北方的长城其实就是与游牧民族的边疆。 南方的海岸,自然就是当时的边疆,因为明朝实行海禁,不让船只下海,那边疆可不就是海岸线吗。 内疆是指名义上是在国土版图之内的,但朝廷却没有实际的控制能力。例如当时的河套地区、西藏地区、苗疆地区、东北大部分地区。 而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苗疆。因为其他内疆,不管怎么说,名义上虽属于明朝版图,但其实都是在外围,本着天高皇帝远的原理,朝廷控制不力也有情可原。 但苗疆却是实实在在的就在大明版图的内部,如果手大明其他的内疆,属于神经末梢坏死,那么苗疆至少是个胃穿孔或阑尾炎,虽然不一定会要命,但发作起来真的是疼得要命。 苗疆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苗疆包括云南、四川、贵州、湖南、重庆、广西等各省市部分。 而狭义的苗疆则比较具体,指的是湖南湘西的红苗聚居区和贵州黔东南的黑苗聚居区。这些地方的苗族大部分被称为“生苗”。 “生”是个比较歧视性的词语,类似于野蛮、不开化,朝廷的意思就是说,这些家伙不听我的话,不接受我们的文明,所以是野蛮的家伙。 与之相对应的是“熟苗”,也就是一定程度上汉化了,听从当地政府和土司的管理,至少不会动不动就造反的苗人。 但实际上熟苗和生苗的生活区域是紧挨着的,并没有分得那么清楚。朝廷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汉化果实,搬了不少石头,砌了不少墙,希望能阻隔生苗和熟苗之间的来往。 平时可能还好,但朝廷最不愿意的就是和生苗们开战,因为历史反复地证明,不管生苗熟苗,人家都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苗字来。 当朝廷打生苗的时候,大量的熟苗也会觉得朝廷欺压苗人,转而支持生苗,让朝廷翻译小组的汉化工作毁于一旦。到时候大家就会吐槽朝廷汉化水平太低,还不如民间的人人。 院子里静了下来,陆炳走到窗前,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陆绎和沈炼听懂自己的话没有。 你们俩若真想救那孩子,就赶紧带着锦衣卫上街去抓人吧,能带多少人,就带上多少人…… 沈炼可能没反应过来,但陆绎毕竟是他儿子,一声令下,大量的锦衣卫都被抽调出来,在街上明察暗访。 战飞云知道指望不上他们了,咬咬牙,自己直扑诏狱而去。诏狱的守门人倒是认识战飞云的,因为战飞云跟着萧风办差时,经常来诏狱,因此那人笑着打招呼。 “战捕头,什么风把你吹这儿来了?可是又有犯人要关进来吗?也真是奇了怪了,你们刑部又不是没有牢房,怎么萧大人就看上诏狱了呢?” 战飞云勉强笑笑:“兄弟,牛三关在哪儿呢?” 守门人顿时警惕起来:“战捕头,你可别开玩笑啊,陆大人下过死命令,没有圣旨,不许提审牛三了! 上次萧大人为了找密使的老窝,审了一次牛三,把牛三审得死去活来,万岁知道后就下了旨意。 如今别说是老兄你了,就是萧大人来了,也得有旨意或是陆大人领着才能见牛三!” 战飞云叹了口气:“兄弟,得罪了!” 他双手一翻,快如闪电地抓向守门人的双肩,守门人刚才对话时已经有了警惕,见他动手,刷地拔出了绣春刀,就要反抗! 但战飞云的功夫高出守门人甚多,又是先动手,只三四个回合,就抓住了守门人的刀,金丝手套在刀锋下发出嘶嘶的声响,两手运力,一下将刀夺了下来,反手点了守门人的穴道。 点穴功夫是真实存在的,虽然不像有些小说里说的那么夸张,但让人全身酸麻,甚至昏迷都是真的。那守门人大喊一声,就瘫在了地上。 两人的打斗声早已惊动了诏狱里其他的锦衣卫,一共八人。这点人手倒不是因为锦衣卫觉得诏狱不重要,实在是没人能想到,居然有人敢闯诏狱。 因为诏狱就在北镇抚司的边上,虽然不在一个院子里,但是打个喷嚏隔壁都能听见,这边放几个人不重要,那边门一踹开,直接就能冲出援兵来。 但今天直到八个人都被打倒,北镇抚司里也没有冲出援兵来,八个人眼睁睁地看着战飞云冲进了诏狱里。 当然,就算北镇抚司里没人,也不代表诏狱的安保仅此而已了。打斗声和喊叫声迅速引来了街上巡逻的顺天府捕快。 捕快们一眼看见八个锦衣卫躺在地上哼哼,大惊失色,立刻呼朋唤友,召集人手。片刻之后,田中实就带着十几个捕快,气势汹汹地赶到了。 八个锦衣卫挣扎着爬起来,缓了缓身上的酸麻,知道战飞云没下杀手,也都摇头苦笑。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如何,战飞云这下死定了。 违抗圣旨,强闯诏狱,这八个字就足够战飞云死两次了。但毕竟此时战飞云还活着,并且已经找到了正在牢房里啃鸡腿的牛三。 牛三如今心情不错,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苗疆使团花了大价钱,让人给他带了信,告诉他很快就可以把他接出去了。 因此当战飞云冲进来时,牛三一边啃着鸡腿,还一边摇头叹息,不知道今天哪个犯人又要倒霉了。 但他并没有加快啃鸡腿的速度,因为他丝毫不担心血腥的动刑会影响他的胃口,相反的,越是有人被虐待,他就越兴奋,嘴里的鸡腿就越香。 想当初,他不就是因为好这一口,才被萧风从百花楼众多嫖客中一眼看中,提拔出来扔进诏狱的吗? 唉,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啊…… 牛三还没感慨完呢,就看着战飞云扫视一圈,毫不犹豫地冲着他直直的跑过来了。牛三愣了一下。 我这是要提前释放了吗?看来使团的消息很可靠啊!老子就要出狱了!哈哈哈哈哈! 第三百九十一章 挟持牛三 随着战飞云越走越近,兴奋的牛三忽然看见了战飞云的眼睛。 布满血丝,面色狰狞,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自己在百花楼里看着一个美女的眼神一样——兴奋、渴望、暴力,交织在一起。 牛三的鸡腿顿时就掉在了地上,惊慌地往墙角缩去。妈的不会吧,难道老子今天碰上一个同道中人,要让老子捡肥皂吗? 光是捡肥皂,老子也认了,可千万别像老子在百花楼时似的,捡着捡着再把老子给掐死啊!话说掐脖子的动作,自己一向是正面操作的,这厮从背面能行吗? 妈的混账,老子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问题的关键点,难道是在于对方会怎么操作掐脖子吗? 关键点是这家伙看起来好像是疯了呀!诏狱的看守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会放一个疯子进来?难道是萧风回来了? 眼看战飞云用抢来的钥匙开始开门锁了,而且眼睛更红了,鼻子里也开始喘粗气,这熟悉的反应让牛三不顾一切地缩在墙角大喊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救我啊,有疯子啊!有疯子要非礼我啊!不不不,是要干掉我啊!” 战飞云一把扯开牢房的门锁,向着蜷缩在角落里的牛三大步走去,牛三忽然就有了自己进百花楼雅间的既视感。 然后牛三无师自通的从战飞云脚边上连滚带爬地冲向开着的牢门,那是他通往自由的唯一通道啊! 虽然像百花楼里一样,屋子外面还有无数的看守,但每个女子最后都是这么拼命地往那虚假的希望处伸手的。 牛三的头发被战飞云从身后一把揪住了,熟悉的感觉啊,只是角色互换了,牛三从来不知道被揪住头发有这么疼啊。 “牛三,你不是说你是大土司的干儿子吗?告诉我,蛊毒该怎么解?” 嗯?原来是咨询技术问题的,不是要捡肥皂?牛三松了口气,然后语气瞬间硬了起来。 “大胆,你不知道万岁禁止提审我吗?你是不要命了吗?” 战飞云比牛三高半头,用力一抓头发,把他的脸仰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中的杀意,看得他顿时又软了。 “你就是要解蛊,也得告诉我是什么蛊啊。那么多种蛊,我可不是都知道的啊!” 战飞云想了想:“是一种能操纵别人,让别人做事儿的蛊,比如说,往饭菜里下毒!” 牛三眼睛一亮:“啊?心蛊?这可是最高级的蛊术啊,哈哈哈哈,一定是大祭司来了!” 战飞云一只手举了起来,金丝手套在牛三的眼前就像死神的爪子一样,缓缓摩擦着。 “心蛊该怎么解?你说的要是有一句假话,我就宰了你!” 牛三正要开口,锦衣卫和顺天府的捕快们都冲进了牢房,牛三顿时嚎叫起来。 “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个疯子要杀了我啊!快救我啊!” 田中实搓了搓手,为难地看着战飞云:“战捕头,有什么事儿好商量,你这样,让兄弟们很难办啊!” 战飞云淡淡地说:“难办,那就别办了。这事儿不用你们管,牛三现在在我手上,你们若敢动手,我就直接杀了他。” 战飞云的语气虽然平淡,但那种特有的沉静,让所有人都打心底里相信,他所言非虚,牛三更是第一个信了。 “别别,战捕头,你别冲动,咱俩无冤无仇的,你不就是想知道心蛊怎么解吗?我告诉你! 虽然我没见人解过,但我知道解法。听说心蛊是以蛊虫分泌毒液,控制人的心智,蛊虫和下蛊人之间,最远可于百步内相互感应。 这与蛊虫的数量和下蛊人的功力有关,用的蛊虫越多,下蛊人功力越深的,可控制的距离就越远。 不过蛊虫分泌的毒液,对人也有极大的伤害,控制完之后,这人也就够呛了。 此蛊为最高级蛊术,只有大祭司和她的亲传弟子才会用的……” 战飞云抓着牛三头发的手握紧了,牛三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你别急啊,我不说清楚了,你会以为我骗你啊!要解心蛊,并无特别药物可用。 因为心蛊蛊虫只贪恋人体,越是易于控制的人体,它越喜欢,中毒之人本身就衰弱,易于控制,它不会轻易离开的。 只有找到一个比中毒之人更容易控制的人,两人并排而卧,隔绝光线,然后蛊虫就会感应到,从中毒之人的身体转移到另一人身上。” 战飞云愣住了:“你是说,一命换一命?” 牛三被战飞云的眼神吓住了:“不不不,未必会死的,蛊虫的毒液毕竟有限,毒死一个人之后,未必能毒死下一个了。 而且心蛊一换人,下蛊人也就控制不了了。解法里只说到这里,被转移的人将来会怎么样,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战飞云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牛三诧异道:“我都把方法教给你了,你还带着我干什么呢?你要讲信用啊!” 战飞云看了看包围着自己的锦衣卫和捕快们:“我得拿你当通行证。另外,你这解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就先用你试试吧!” 牛三顿时就吓尿了:“不不不,战捕头,我说的句句是真啊!你拿我试是没用的,我这么聪明机智,心蛊怎么会选我呢?” 战飞云也不废话,一手抓着牛三的头发,一手放在牛三的脖子上,一步步地向牢房外走去。 锦衣卫和捕快们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只得步步后退,从地下一直退到院子里,此时陆绎和沈炼终于带着大批“上街找人”的锦衣卫赶回来了。 陆绎苦笑道:“战兄,你这祸闯大了,放开他吧,念在你是为了保护萧府,也许万岁还能网开一面。” 战飞云不是蠢人,他此时也隐隐感觉出陆绎在暗中帮他,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连累朋友。 “陆总旗,战飞云自知必死,所以你们更不要逼我,否则我就和牛三同归于尽。 不是战某夸口,如今京城中,能打败我的人或许有,但能在我手里将牛三救出去的,只怕没有!” 之前被打趴在地的八个锦衣卫连连点头,表示的确如此,并非我等无能,实在是这厮太生猛了。 陆绎沉吟片刻:“你这样挟持着牛三,就算能走到萧府,只怕也来不及了。 何况大街之上,众目睽睽,虽然天已经黑了,但闹得越大,将来就越不好收场啊!” 沈炼看了陆绎一眼,心说果然老狐狸生了个小狐狸,这话说得如此隐晦,也不知道战飞云能不能听懂。 然后沈炼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秒懂,他不禁有些垂头丧气,看来自己跟着陆炳和萧风办事时间久了,也感染了这两个家伙的狡猾。 这种感觉很复杂,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伤心,就像有些朋友说看完这本书,增加了很多没用的姿势,感觉自己不再纯洁了一样。 但战飞云显然从来就没像沈炼那么纯洁过,他也秒懂。 “陆总旗,沈百户!你们立刻给我准备一辆马车!要快! 同时要以抓捕逃犯为名,清理出一条从北镇抚司到萧府的路,保持畅通! 我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准备,如果你们敢拖延或者敢报官……额,我就撕票!” 牛三无语,还报个屁官,顺天府和锦衣卫都在这里了,报你自己的刑部吗? 他性命攸关,责任心比锦衣卫和捕快们都要强,仰着头,指手画脚地督促着众人抓紧。 “沈百户!你磨蹭什么呢?你们北镇抚司难道没有马车的吗?不可能,你们这么大个衙门,只配马不配车?装什么清廉!” 那个捕快头,你傻站着干什么?不是让你们去清街的吗?什么?要理由?要个屁的理由啊! 跟老百姓说什么理由,直接告诉他们,老子的刀就是理由,立刻宵禁,敢出门的,一律先杀后抓!” 牛三不愧在京城混迹多年,指挥起工作来井井有条,感觉比陆炳还要得心应手。 片刻之后,马车赶到诏狱门口,街上也清得差不多了,战飞云扣着牛三上了车,指着沈炼道。 “沈百户,你来赶车!否则我就杀了他!” 沈炼满脸的不情愿,跳上车辕,猛地抽了一鞭子,那马大概从没被打得这么疼过,怒嘶一声,蹭的一下蹿了出去,推背感瞬间而至。 陆绎跳上马,身后跟着锦衣卫和捕快,以及听到消息汇集而来的五城兵马司的人。 马车快到萧府的时候,柳台也听到了风声,他吓得半死,立刻将刑部捕快也派出来了。 “见到战飞云,不要废话,直接给我拿下!他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可他毕竟是刑部捕头,妈的这次坑死老子了!” 同样吓得半死的还有郭鋆,不过他受惊吓后的反应和柳台是大不相同的。 柳台是兔子的反应,一吓就跳起来,郭鋆是乌龟的反应,一吓就原地卧倒。 所以郭鋆病了,头缠白布,哼哼唧唧,躺在床上宣布,顺天府已经派出了精兵强将协助刑部和锦衣卫,我尽力了! 随着动静越闹越大,大理寺也终于不能不有所表示了。许辉当即升堂,调兵遣将。 “此事甚大!必须派精兵强将出马协助有司衙门!左少卿不在,就派大理寺右少卿带队前往,以表重视!” 大理寺捕快们面面相觑,终于捕头大着胆子提醒许辉:“大人,右少卿是严世藩啊!” 许辉诧异道:“我知道啊,我还没老糊涂,你叫什么名字我或许记不清,难道本官的左右手本官都记不清了吗?” 捕头咧咧嘴,可又不得不说:“大人,严少卿好久没来大理寺上值了啊!自从和萧少卿互殴之后,就很少来了。” 许辉怒道:“他不来难道我就不能分派任务给他了吗?他食君之禄,凭什么不上值呢?” 捕头都蒙了,今天许大人这事怎么了?这么明显的事儿,何况情况他都是了解的啊,为啥这么较劲呢? “大人,可是听说严少卿受伤了,就是,就是前两天街上传的那个,什么自古卫妾出奸情的,三角恋的那个,大人当时不是还让我说说细节来着吗?” 许辉大怒:“混账,老夫何许人也,岂会有空听你等胡扯的街头流言?严少卿可有请假吗?” 捕头摇摇头:“大人,他平时不上值也不请假啊,总不会断了腿反而要来请假的吧。” 许辉点点头:“既然没请假,那本官派任务给他合情合理,本官任务派下去了,也相信右少卿能很好地完成。 当然,他如果完成得不好,辜负了朝廷的期待,本官自然也要负一定责任的。” 哦,原来如此啊,捕头终于开窍了,不禁暗自赞叹,不亏是夹在萧风和严世藩中间还能进退自如的男人啊,果然很滑! 捕头自然不会蠢到跑去严府请断腿的严世藩咬牙坚持一下,带领弟兄们去完成任务。 他十分识相地带着大理寺的几个捕快,懒洋洋地站在所有队伍的最外围,一副联合执法中边缘部门的架势。 战飞云抓着牛三进入萧府时,地上已经多了一具尸体,他两腿一软,险些摔倒,扣着牛三脖子的手自然也收紧了,吓得牛三杀猪般地嚎叫。 然后他才看清,是之前吃饭时喝汤最多的那个仆从,脸色发黑,已经气绝。 戚安悲伤地坐在那个仆从和张六三的尸体旁边,抬头看了战飞云一眼。 “都是好小伙子,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家门口……” 战飞云心里一酸,但他知道此时萧府无主,自己必须坚强:“王姑娘怎么样了?” 戚安擦擦眼泪:“还在屋里呢,看着越来越不好了。刚才锦衣卫来巡查时,我已经请沈大人帮忙,去通知王推官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王推官娘子的哭声,王推官带着娘子,被堵在了大门外。因为萧府门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最后还是沈炼开口,众人让出一条通道来,让王推官夫妻俩进来,到屋里一看见王迎香脸色发青,呼吸微弱的样子,顿时就哭瘫了。 战飞云逼问牛三:“你说的法子,你先试试!大家用棉被把窗户都挡住,我把这厮绑了放在王姑娘身边!” 牛三苦苦哀求:“战捕头,你这样于事无补,我虽然在诏狱里被折磨得很虚弱,可这小姑娘现在更弱啊。 我又这么聪明,再怎么着也不会比现在半死不活的小姑娘更好控制吧?心蛊看不上我的! 你拿我折腾只会浪费时间,害死这个小姑娘,那可不怪我啊,你可别杀我啊!” 战飞云咬着牙:“那你说,这屋子里谁合适?” 牛三转圈看了一眼,觉得谁看起来也不像很傻的模样:“这种事儿,脑子越笨越好,要是有个傻子就好了……” 围在门口的锦衣卫中有人说道:“城门口倒是有个傻子,成天要饭的那个,要不咱们去把他抓来吧!” 田中实摇摇头:“你们锦衣卫抓大坏蛋在行,对不在你们监视范围内的人,你们是一点都不费心啊。 那个傻子是装的,所以要饭比别人要的都多,一个月都能到青楼消费一次!他粘上毛比猴还精呢!” 众人哑然,想不到有一天傻子也会成为稀缺资源,关键是太急了,哪有那么正好的傻子预备着啊? 陆绎忽然大步走进屋里,战飞云立刻警惕地两手扣住牛三的脖子,防止陆绎抢人,王推官也跪在地上,伸出胳膊挡在身前。 “陆大人,战捕头是为了救小女,天大的错,下官一人承担,请大人手下留情……” 陆绎叹口气,对战飞云道:“我倒是有个人选,不知道行不行,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战飞云的手微微放松,牛三赶紧多呼吸几口,为战飞云再次收紧做准备,毕竟现在这家伙情绪不太稳定,忽松忽紧的,让人十分难受。 “你说的是谁?” “入世观二观主,千手如来。” 战飞云愣了一下,犹豫着没说话。虽然牛三说心蛊转移后,毒性减弱,不一定会毒死人,但这东西毕竟是有毒的啊…… 老道被密使打成了植物人,大家已经很内疚了,现在为了救王迎香,让他再冒一次中毒的险,实在是说不过去。 陆绎淡淡地说:“二观主如果会说话,他一定愿意试试。你忘了,他是因为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有救可求 牛三只嚎叫了一声,就被战飞云扼住了命运的喉咙,发不出声来了。 陆炳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儿子被小冬打得像球一样,皱了皱眉,却没管他。只是冲锦衣卫们招招手,然后才发现沈炼也不在。 “沈炼呢?” 赵总旗咧咧嘴:“沈百户也在里面呢。” 陆炳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一会儿战飞云出来,若是牛三未死,抓活的;若是牛三已死,当场格杀!” 陆炳的声音并不小,他是故意让屋里的战飞云听见的,果然,屋里传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战飞云低声喝道:“都闭嘴,牛三说了,心蛊怕光线,怕声响,咱们只有不出声,心蛊才敢出来。” 牛三从嗓子眼里努力挤出一点声音,几不可闻:“咱扑头,离可听见了,额四了,离也火不层……” 然后显然被捏得更紧了,屋里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陆炳见事已至此,知道牛三的命就在战飞云手里,是死是活,得看他的运气了,也只能默默等待。 小冬打没劲了,知道自己闯不进去,也捂着脸,坐在陆绎身边,无声地哭了。 一时间,偌大的萧府一片安静,只有秋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沙沙声响,以及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屋里传来一声破空之声,那是极快的挥手带出来的声音,然后是战飞云极其失望和内疚的叹息声。 随后传来了众人的声音,有惊有喜有黯然。窗帘随即被撕下来,屋里众人集体眯着眼睛,适应着照进来的强光。 战飞云一手扣着牛三的咽喉,一手停在老道的嘴边上,就像在给老道比划一个“嘘”的手势一样。 众人盯着两人的脸,老道的脸色似乎没有太多变化,王迎香的脸色却在迅速的变化,由青转白,由白转红,随即咳嗽起来,又吐出了两口黑血。 牛三大喜:“好了好了,再给她吃点上好的解毒药就好了,牛黄之类的。余下的那点毒没什么关系了。” 战飞云看着王迎香缓缓睁开眼睛,这才放心。众人都围上前去,七手八脚的给王迎香递水递药,只有小冬走到老道面前,抬头看着战飞云。 战飞云看着小冬,神色黯然:“抱歉,那东西细若游丝,快如闪电,我的手不够快……” 小冬恶狠狠地瞪着战飞云,一句话也没说,扶起老道来,转身看向陆绎。 “给我备车,送我们回去!” 陆绎垂着头,向锦衣卫招招手,走上前帮小冬把老道扶起来,小冬一把把他推到一边,背起老道往车上走去。 小冬小小的身体,背着老道又细又高的身子,看着颇为可笑,但没有一个人敢笑,也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巧巧从地上爬起来,帮小冬扶着老道上了马车,小冬看了巧巧一眼,没说什么,由锦衣卫赶着马车离开了。 陆炳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扔给陆绎:“这是万岁以前赐的九花玉露丸,解毒有奇效。你去给老道吃了吧,也许有用。你虽是好心,只怕讨不来好报。” 陆绎苦笑着接过药丸:“事出无奈,二当家肯为了救几个无关的孩子冒死,能用残躯再救一个,也是功德。 想来不会怪我。只是这入世观,只怕以后锦衣卫是进不去了。” 战飞云扣着牛三走出屋门,伸手一推,牛三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扑向人群,被扶住之后,回头指着战飞云大骂。 “他敢劫狱!他敢抗旨!他他他,他还敢把我摆在那小丫头和老道的中间!你们不杀了他,我苗疆使团定不罢休!” 陆炳脸色一沉:“牛三,别忘了你的身份,万岁一天没下旨放你,你就还是我诏狱的在押囚犯! 来人!把他抓起来,重新扔进诏狱!战飞云,你是要让我动手抓你呢,还是自己束手就擒?” 战飞云淡淡一笑,将两手背在身后。两个锦衣卫上前,给战飞云披枷带锁。一个锦衣卫看着战飞云手上的金丝手套,犹豫了一下。 “大人,战捕头的手套……是否视为武器?” 战飞云向来手套不离手,他的手套其实就是他的武器,入狱时武器自然是要没收的。 战飞云苦笑道:“这双手套,若是不容我带进去,就请陆大人帮我转交给萧风吧,请勿落入他人之手。” 陆炳摇摇头:“一双手套能干什么,让他戴着吧,不必像惊弓之鸟一样,给锦衣卫丢人。” 战飞云和牛三一起被押走了,王迎香挣扎着追了出来,但脚下虚浮,没跑两步就摔倒了,幸亏被母亲扶住了。 “爹,战大哥是为了救我啊!二观主也是为了救我!爹,你想办法救就战大哥啊! 我差点害死了整个萧府的人。我没脸在萧府里呆了,娘,我要跟你回家。” 王推官咬咬牙,他何尝不知,战飞云犯的罪别说是他一个小小推官,就是萧风回来了,只怕也束手无策。但他还是点点头。 “迎香,放心吧,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想办法救战飞云回来的,放心吧,爹有办法!” 然后,王推官拿出了他的办法,他给萧风写了一封长信。 信里把战飞云入狱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连同最近街上对严府的传言也都写在了里面,并请巧娘给挑了个看起来飞得最快的鸽子。 鸽子比马快,传旨的马还在路上跑,萧风就已经收到了信。信很重,鸽子累成了狗,正在桌子上趴着喘气,连水都懒得喝了。 萧风看完信,想了一会儿,吩咐人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张无心和安青月都很惊讶,要知道,江南总督无旨进京,那可是有谋反嫌疑的! 萧风苦笑道:“咱们只是沿着运河先往北走,又不出江南地界。等我接到旨意,继续北上,这样能节省很多时日。” 安青月狐疑道:“府里出了事儿,我们知道你很着急,可从这封信你就能判断出朝廷会召你回京吗?” 萧风扬了扬手里的信:“信的最后,有王迎香写下的一个字,她要问的问题是,她有什么办法赎罪。” 安青月皱皱眉:“为何这样问,她又不是有心的,谈何罪过?” 萧风笑了笑:“这是王迎香的聪明之处。她如果问如何救战飞云,以及如何救二当家,都是没法测的。 事关生死,没人能替战飞云或二当家测字。但这两人生死既然都是由王迎香而起,因此王迎香想测自己如何赎罪,还有几分道理。 只是这个问题太过宽泛,能测出来的结果也就十分有限,不会有特别具体的办法。” 安青月接过信来,信的最后一页果然只有一个大大的“救”字。 “‘救’字,左‘求’右‘攵’,‘求’有‘术’之形。 ‘术’字古体为‘术’,有行路之意。‘攵’为‘反’之形,故此称之为‘反文’,反者,返也。 行路而返,王迎香找我测字,又是我萧府发生的事。因时因事,必然是朝廷要召我回京,解决此事了。 ‘求’又有‘裘’之形,裘者,御寒之衣,人从温暖之地到寒冷之地方才需要裘,我必然是要北归的。” 安青月对萧风的测字之术已经见怪不怪了,听他这么一说,就再无怀疑,只是听说要回家,姗姗跑来的公主还有些疑问。 “所以说,你测了半天字,只测出来要解决这件事,需要你回去。 也没测出啥具体的办法啊,战飞云可是抗旨啊,你若无好办法,搞不好自己也要受连累的。” 萧风笑了笑:“没事,不是还有你呢吗?如果我真的被连累了,你可以找师兄去帮我求求情,毕竟我死了,你不也活不了了吗?” 公主脸一红,虽然知道萧风是开玩笑,指的是自己要靠他吃药的事儿,并无其他意思,但这话听着总是有点不对劲的。 她有气无力的顿顿脚,连尘土都没顿起来:“人家说正经事儿呢!你到底还看出点什么来没有啊!” 萧风淡淡一笑:“一个字哪能看出那么多东西来。不过王迎香写这个字时心情激动,字里带的灵气就多一些。 ‘求’字的起源你们可能不知道是什么吧?‘求’字在上古时代的甲骨之上,是以手抓毛发张开的野兽之意。 你看‘求’字那几个点,像不像野兽准备拼命,毛发戟张的样子?因为野兽要拼命才会这样。 而古人抓野兽时,一个人是不行的,打不过,需要多人合作,才能抓住野兽。所以‘求’字最古老的意思,就是请求别人帮忙一起狩猎。 我这次回去,要面对一头受伤拼命的猛兽,而我需要与人合作,才能抓住这头猛兽。 ‘求’有‘球’之形,严世藩号‘东楼’,可他的字却是‘德球’,只是这么叫的人太少,慢慢的人们都忘了。 ‘求’有‘番’之形,‘番’而‘反’者,这次我回去,不但要对付严世藩,还得对付要造反的苗疆。” 公主不解:“称番者可以是任何番邦部落,何以独指苗疆,这也是因时因事而知吗?” 萧风点点头:“确实是因时因事,不过‘番’字本就是上‘求’下‘田’,‘田’为‘苗’之根本,此事必然是苗疆为主的。” 萧风一路向北,果然在徐州地界,接到了朝廷的旨意,他立刻加快速度,火速赶往京城。 到了京城后,萧风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西苑见嘉靖,这也是每个钦差必须牢记的程序,如果还没见过皇上就回家,死罪! 本来期盼着萧风能因为家里的事儿,情急犯错的严嵩,见萧风的车马直奔西苑而去,失望的摇摇头,回家告诉儿子去了。 严世藩忍着腿疼,龇牙咧嘴的对严嵩道:“父亲放心,我已经让渐渐通知柯子凡了,朝堂之上,他一定会想办法激怒萧风的。 到时苗疆以臣服为诱惑,逼万岁降罪萧风,父亲再趁机收拾残局,一箭双雕,不但收获议和大功,也能让萧风彻底退出朝堂!” 严世藩此时已经务实很多了,不再奢求嘉靖能直接把萧风咔嚓了。 他看明白了,只要嘉靖还想修仙,只要萧风仓颉弟子的光环不破,嘉靖就不可能杀了萧风。 因此他退而求其次,只求能把萧风彻底踢出朝堂,那样严党就没有了障碍,当严党如计划般彻底掌控了朝堂,只要嘉靖一死,严党就能确保让景王即位! 到时,萧风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怎么收拾他,还不是全凭自己高兴吗?严世藩早已在心中谋划了上百个羞辱残害萧风的办法。 包括但不限于,在萧风面前蹂躏刘雪儿,在萧风面前蹂躏巧娘,在萧风面前蹂躏张云清,在萧风面前…… 严世藩的两腿一阵剧痛,他看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忽然之间就对自己之前梦寐以求的画面产生了很大的挫败感。 自己只能用一个姿势了啊,复仇也不会太尽兴了吧…… 萧风此时面对老三样,正在看着嘉靖递给他的苗疆奏折。简单来说,苗疆提了几点要求,也提了几点回报。 第一条:苗疆要求朝廷严惩湖广巡按御史胡宗宪,此人嚣张跋扈,歧视苗疆人民,大肆兴建生苗、熟苗的隔离墙,破坏苗疆人民的团结。 最恶劣的是手还伸得很长,不但干预湖广地区的苗疆,还提高茶马互市的茶叶价格,剥削掠夺苗疆及藏区人民!所以该死! 第二条,苗疆要求在茶马互市中增加更多贸易内容。原因很简单,茶马互市通过苗疆,但马匹的主要来源是藏区,苗疆不产马,在此互市中没啥存在感。 因此苗疆要求茶马互市要增加的商品包括但不限于极乐丹,百花仙酒等顶级奢侈品,由大明朝直接以银子或粮食来交易。 第三条:苗疆要求彻底拆除生苗、熟苗的隔离墙,恢复苗疆人民大团结的友好局面。同时撤销朝廷对苗疆人民进入内地城市的限制!我们不要憋在大山里,我们要到城里浪起来! 第四条,由于苗疆地区山多林密,粮食产量低,因此请求朝廷每年拨粮十万石,赈济苗疆,以表天恩浩荡。 作为回报,苗疆大土司保证,各级土司,及生苗的部落首领,将集体献上祝寿表,表示苗疆服从朝廷的领导。 同时允许朝廷到苗疆驻军,允许朝廷在苗疆开办学宫,教导苗疆人民忠君爱国的儒家思想。 萧风看完奏折,笑看嘉靖:“朝中众臣对此有何看法?” 嘉靖微闭着眼睛:“此奏折只有内阁和朕看过了,还没发给群臣商议。想等你回来听听你的意思。” 萧风笑了笑,将奏折合上:“条件太多,回报太少,这买卖不划算啊。” 嘉靖沉默片刻:“朝廷对苗疆多次用兵,代价沉重,苗疆却始终是难以彻底归于王化。 这次苗疆主动派人来,虽有些过分要求,但尽可谈谈看。师弟啊,这是个机会,不可轻弃啊。” 萧风看了嘉靖一眼,心里竟隐隐有些欣喜。嘉靖变了。 若是以前,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是名义上管辖,还是实际上管辖,嘉靖是不会太在乎的,因为对他的修仙事业没啥影响。 但现在,不知是不是相信了萧风那套国运加持的话,嘉靖开始对大明的疆土更上心了,对实际控制权更上心了。 因为萧风说过,名义上属于你是没有用的,必须要真正控制,才能作为国运的一部分,否则还是斑秃。 “师兄,既然你为此事特意把我召回来,我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只是听说我家中出了事儿,不知师兄可知道了?” 得,难题这就来了。苗疆都到我家里下毒了,师兄你是个什么态度呢? 嘉靖淡淡地说:“那个叫王迎香的丫头,已经痊愈了。入世观的那个二观主,有太医守着呢,暂时并无大碍。” 萧风也淡淡的说:“可听说战飞云还在诏狱里押着呢,不知师兄打算如何处理他?” 嘉靖口气更淡得像水了:“无论如何,他公然抗旨,强闯诏狱,两条死罪在身,你让朕能怎么办?” 萧风的口气淡得简直像饭店里免费的汤了:“万岁,战飞云死罪在身,臣不敢贸然请万岁赦免。 只是臣希望,万岁是为大明威严而杀,而不是为了苗疆施压而杀,否则,苗疆必将臣而不服!” 嘉靖一愣,面对着萧风的目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萧风冲嘉靖一拱手:“臣家中有事,请准臣先行告退!” 嘉靖点点头,依旧不睁眼睛,萧风转身就走。片刻后,嘉靖才淡淡地开口。 “陆炳,战飞云立过功,在诏狱中,不要苛待。” 第三百九十四章 掌掴景王 萧风回到萧府,府内人都很惊喜,但短暂的快乐过后,又都垂下了头。尤其是女人们,个个眼泪汪汪的,委屈万分。 王迎香回家了,杨柳巷的仆从张六三死了,萧府里的仆从也死了一个。府里像一下子少了很多人,少了很多热闹一样。 萧风伸手把低头抹着眼泪的巧巧搂进怀里,脸色平淡得让人害怕。 “不用怕,那些敢对萧府下手的人,我一定会把他们找出来的。让柳姑娘回来做菜,咱们摆家宴,把王推官一家也都请过来!” 大家见萧风如此镇定,这才稍稍振作起来。安青月和张无心赶着的马车里,带着很多礼物,都是萧风一路走过的地方买的。 他带的车本来就多,路上把话本散发完之后,空车就用来装礼物,还能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因此 不但每个亲戚朋友都有,就连戚安、兰娘在内的所有仆从,也都有一份。 只是有两份礼物没人能领了,他们倒在了敌人的毒药之下。他俩都还没成家,那两份礼物,就被放在了他们的坟前,作为祭品。 萧风从车里单独找出一份礼物,交给巧巧:“拿去跟你娘吃,这是我路过嘉兴时买的元菱角和糟蛋,粽子放不住,就没买。” 巧巧成功地被吸引了注意力,擦擦眼泪仰起头来:“元菱角和糟蛋?好吃吗,我好像没吃过呢!” 萧风笑了笑:“我吃了点,感觉还行。你肯定吃过的,不过那时你还太小,不记得了,你娘肯定是爱吃的。” 巧娘和兰娘提前进厨房做准备工作,这样柳如云到家就可以直接炒菜了。巧巧蹦跳着抱着大包裹跑进厨房,把萧风单独送的东西显摆了一番。 巧娘剥开一个元菱角,因为放的时间长了些,菱角不像新鲜时候那么水嫩了,但那股清甜之气,在唇齿间萦绕,瞬间就把她带回了江南水乡。 巧巧仰着头,看着娘的眼圈变红了,然后脸也变红了,不禁惊诧万分,这菱角这么好吃的吗? 巧娘擦擦眼角,笑着对巧巧说:“你去打点凉凉的井水,把菱角泡一下,就更好吃了。糟蛋也好吃的,只是北方人不一定爱吃。” 巧巧摇摇头:“老爷说他吃过了,说还行呢!” 巧娘想着萧风吃着又甜又咸的糟蛋,皱起眉头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 “去吧,晚上给你剥菱角吃。” 众人都去分礼物了,萧风走进中堂,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想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明日上朝的应对之法。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子里的想法渐渐清晰,这才睁开眼睛,然后就吓了一跳。 刘雪儿跪在他面前,垂着头,脸上都是眼泪,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哭了多久了。 萧风一下跳了起来,抱起刘雪儿放在椅子上:“你干什么呢?” 刘雪儿抬起脸来,本来以为自己能正常说话了,结果一开口又抽噎起来,话也说得不清楚。 “我……我不配做……做萧府……府夫人,家里出……出了这么大……大的事儿,我什么……么事儿都……都做不了……” 萧风心疼的看着刘雪儿,这才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又是个从小养在府里的官宦小姐,这种情况下,她能做什么呢? 不是每个女子都像戚继光老婆那么牛的,不但能打戚继光,还能打倭寇,但那也是在三十岁左右的事儿了吧。 “雪儿,你不用这么自责,你没有任何错。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谋划不周,被人乘虚而入了。是我的错。” 刘雪儿其实本来只是很难过,没有多少委屈,现在听萧风一说,顿时就委屈了,抱着萧风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也……也想救迎香的……可是我父母……不让我去……” 萧风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陆绎说得对,如果二当家是清醒的,他也一定愿意试试的,放心吧,都有我呢。” 好不容易安抚好刘雪儿,萧风劝她洗了洗脸,免得眼睛红肿,出去吃饭时被人笑话。其实萧风多虑了,这两天,好多人眼睛都是红肿的,谁也别笑话谁。 王推官一个人来了,他说王迎香死活不肯来,娘子自然也就留在家里陪着她了,说这话的时候王推官心虚的看着萧风,担心萧风发货。 但萧风只是点点头,忽然问了一句无关的话:“战飞云在牢里呆得怎么样?允许人探望吗?你们去看过他吗?” 王推官赶紧说:“去过的,陆大人和沈百户都很关照,战飞云一切都好。我们全家都去看过的。” 萧风似乎对这个无聊的话题十分执着:“你们去看过几次,每次都是谁提出来要去看的?” 王推官一愣,随即意识到,萧风可能是要看看他们一家是不是知恩图报的人,作为上位者,对这种事很敏感很在乎的。 于是王推官实话实说:“去过四次了,第一次是下官带着全家去的,后面三次都是小女闹着要去的。唉,下官惭愧,工作繁忙,不及小女感恩图报啊。” 萧风笑了笑,拉着他入席。此时张天赐匆匆赶到,他这几天帮着四处奔走,也累得够呛。 但看见萧风,张天赐立刻眉开眼笑,在一群哭红眼睛的人中十分不协调,惹得张云清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哥,上次从吕宋商船上买的那根绳子,看来是真货!那个跑船的没敢骗咱们! 好家伙,一百两银子啊,他要敢骗我,我就雇海盗去宰了他!” 萧风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不是假的?这么快应该还没长根呢吧。” 张天赐献宝一样地从怀里拿出两片叶子来:“长叶了啊,大哥,跟你给我画的那种叶子,一模一样啊!” 萧风拿起那片青绿色的叶子,显然是张天赐刚掰下来的,很嫩,还没脱水,另一片则老一些,微微带上了淡紫色。 萧风捧着这两片叶子,就像捧着宝贝一样,露出了回京后第一次发自心底的笑容。 “没错,就是它。天赐,你帮了我大忙了!改稻为桑也好,苗疆谈判也罢,这东西就是我的底气!” 张天赐裂开嘴,看看女儿的目光,把得意的大笑调整为震动模式,转身坐在了老王的身边。 燕娘也来了,她如今的身份已经升为教坊司的右司乐了,堂堂正正的从九品官,虽然仍兼管着春燕楼,但其实已经不是妈妈身份了。 像燕娘升官这种小事,朝廷的邸报自然是不会刊载的,毕竟从九品官太小了,邸报要连这个都登载,那就没法办了。 所以萧风见到燕娘身上穿着右司乐的官服,倒是一愣,侧着头看了半天,看得燕娘脸通红。 “我……是不是穿这一身很别扭啊,我自己也觉得挺别扭的,不过春公公说我既然是来赴宴,就该穿得正式点。前天官服才下来,还第一次上身呢。” 萧风笑了笑,小春子那点心眼不白长。他培植自己的势力,提拔关系好的人当然没问题,不过刚好赶在萧风回来的时候提拔,示好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你当了官,春燕楼的妈妈就不能当了,谁当了?” 燕娘瞟了张天赐一眼:“水儿当了。当年的四大红牌,画儿跟了胡老爷走了,云儿被你赶走了,火儿那个火爆脾气,肯定当不了,就只能是水儿当了。” 张天赐的娘子正在跟着女儿往后院走,听到这话脚步顿了一下,哼了一声。张天赐如惊弓之鸟一般,拿起壶来给王推官倒酒。 “来,老王,咱来喝一杯!” 王推官无语:“老张啊,酒菜都还没上呢,这是茶壶啊。” “嗯?是吗,没啥,以茶代酒,以茶代酒嘛!” 因为天色尚早,所以刘彤府上人还没过来,这是刘彤的意见,要晚点去,赶上开饭就行。 毕竟是老丈人、丈母娘,年纪虽不算老,但辈分太高,去得早了别人不自在,也显得没身份了,搞得好像刘府的人都是饭桶,听见吃席就颠颠地跑过来了。 管家深以为然,并对老爷的气度表示钦佩:“老爷,现在以你和夫人的身份,确实是不太适合提前过去了,要不我带着少爷先过去吧。” 刘彤瞪了瞪眼睛:“蠢货,你带他过去有什么用?你盯着点大门,看柳如云回来了咱们再去不迟! 她不回来,就没人做菜,就开不了饭,过去也就是喝茶水磕瓜子,能有什么意思?” 众人此时确实是在喝茶水嗑瓜子,当然这种动作总是要伴随着闲聊的,而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严世藩断腿的事儿。 因为大家心情都不太好,所以就聊这事儿聊得最起劲,好像多聊聊严府的倒霉事儿,萧府的倒霉事儿就显得没那么倒霉了似的。 张天赐磕着一把瓜子问:“老王,这么大的事儿,严府到顺天府报案了吗?” 王推官看了他一眼:“老张,这你就不懂行了,像严府这种身份,小事才会想着交给顺天府去处理,大事儿谁找顺天府啊! 就说咱们萧府,出的事儿这么大,有一个人想到要去顺天府报官的吗?顺天府能管点啥事儿大家都清楚,何况我们郭府尹还病了……” 张无心关注点则更加专业一些:“听说严世藩的两腿是被一刀两断的,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首先刀要好,其次出刀要快,力道要足,这一手刀法,我和俞兄都能做到,但青妹就未必能行。” 安青月很不服气,但嘴里的瓜子还没咽下去,不方便分辨,倒是旁边的燕娘替她接了一句。 “听说严世藩的双腿断得齐刷刷的,就像刀切豆腐一样,一点毛茬都没有,张少侠,这样是否更难呢?” 张无心大吃一惊:“这岂止是难!须知刀剑都有厚度,且并不均匀,劈砍之时骨肉自然也受力不均。 若像刀劈豆腐一样,那一定是刀剑之气在刀剑之前!这等修为,我却做不到,也不知道俞兄行不行!” 一直喝茶不语的萧风忽然道:“燕娘,你听谁说的,那人又如何知道严世藩的伤口如何?” 燕娘见萧风发问,虽不明所以,但赶紧放下手里的瓜子,规规矩矩地回答。 “是一个姓包的御医,在宫中专以治外伤出名的,很多宫女太监挨了狠打,都是偷偷花钱请他医治。 井御医带着包御医来春燕楼过夜,包御医多喝了几杯,跟姑娘们吹嘘他妙手回春,保住了严世藩的命,对伤口及用药处理说得尤为详细。” 萧风沉吟道:“包御医说,严世藩的两腿就像刀切豆腐一样齐?” 燕娘奇怪地点点头:“那御医就是这么说的。” 萧风看向王推官:“严府,死了一个侍女,和一个护卫?” 王推官也点点头:“虽未到顺天府报案,但街上传言甚多,侍女虽不清楚,但那严斩确实是从此再也没见过了。” 萧风站起身来,冲正在帮忙张罗的刘雪儿笑了笑:“天色还早,我和张无心去看看曾造办,一会开饭时就回来。” 曾造办在家养伤,他两脚扭的挺严重,这两天才慢慢敢走路了,见萧风提着一盒礼物忽然上门,吓了一跳。 “哎呀,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敢劳大人上门呢?我这两日腿上有伤,耽误了观里好多事儿……” 萧风拜拜手,微笑问道:“你用乌金丝做的那张小弓子,如果被人动过,你能看出来吗?” 曾造办一愣,不知萧风为何问道这个话题,他肯定地点点头。 “我那小弓是用鲁班盒装起来的,普通人根本打不开。就算有高手能拿走破解,我还是留了一手的。 那盒子我用一根头发,和柜子连起来了,如果不知道的人,从柜子里拿出盒子的时候,头发就断了。 我怕那帮孩子没事偷偷鼓捣,特意这么做的,有一次我发现头发断了,就骂了他们一顿,这帮小崽子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是怎么知道他们拿过盒子的呢!” 萧风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看见炕上有一身小孩的布褂子。曾造办也注意到了萧风的目光,尴尬的一笑,伸手把褂子抓起来,塞回了床上的包袱里。 “老了,越来越念旧,这是……以前徒弟的,前两日做了梦,不知咋地就想拿出来看看,唉,人老了,就没出息了。” 萧风沉默许久,拍了拍曾造办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曾造办忽然觉得,萧大人的脚步比平日里沉重许多。 萧风跳上马,直接就是一鞭子。等在门口的张无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跟上萧风的速度,也挥了一鞭子,两匹马像赛跑一样的冲出城门,直奔入世观而去。 等萧风回到萧府门前时,萧府里已经是一片热闹景象。人们似乎因为萧风的归来,冲淡了这两天的悲伤,又获得了信心和希望。 刘彤也过来了,和夫人坐在首座,一边说笑,眼睛盯着一盘盘传上来的菜,不时的向门口看看,不知道萧风为啥还不回来,搞得大家没法开饭。 刘雪儿也卸下了萧夫人的身份,坐在母亲身边,头挨着母亲的肩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都红了。 巧巧和刘鹏照例不在桌上,想来是在厨房里大吃特吃,理论上所有人吃的都是这俩家伙的剩菜。 这就是家吧,不管外面有多少痛苦,多少黑暗,只要踏进家门,一切就都被挡在了外面,烟消云散。 可有些人,再也不可能回家了。萧风忽然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怒火,让他恨不得找个人,狠狠的打自己一顿。 你不是早就猜到他在严世藩的府里了吗?你不是早就猜到严世藩在让他干什么了吗?你都做了什么? 你是被那次入府搜查的失败吓破了胆吗?还是你觉得跟你在办的那些大事相比,一个身份低贱的人的命运算不了什么? 你觉得自己变得更沉稳冷静了,你觉得自己变得更聪明机智了,可你当初为了一具女尸去闯严府的热血却渐渐变凉了。 你欺骗自己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你欺骗自己是在谋定而活动,可你却忘了,解救别人的时间,和等待被解救的时间,是完全不一样的。 天上一日,地狱一年。救人的人等待的每一天,对于地狱里等待被解救的人,就是整整一年,尤其是对一个不知道有人会来救,根本就没有希望的人。 他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忽然会动手呢?他是终于绝望了,忍不下去了吗? 身后有人在叫“师父”,萧风茫然的转过头,看见裕王和景王,各自带着一个护卫,抬着礼盒,正在抢位置向他行礼,脚底下互相悄悄踢个不停,都想站得靠前一些。 萧风的目光滑过裕王,落在景王的脸上,景王大喜,平时萧风都是一视同仁的,今天的眼神,明显是更关注自己呀! 他兴奋地往前又窜了一步:“师父,你回来了!” 萧风淡淡地问:“严世藩要曾造办的弓子干什么用?” 景王的兴奋顿时就消散了,他惊慌的看着萧风,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脚步也悄悄的往后退,却被刚才挤在后面的裕王给挡住了。 萧风怒喝一声:“说!”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他对裕王和景王一贯是大哥哥一样的,从没有这般暴怒过。景王整个身子一缩,不由自主地开口。 “我不知道,他只让我帮他拿去用几天,好像是要做什么东西用……” “啪”的一声,景王被打得转了一个圈,脸上顿时肿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热闹非凡的萧府,看似平静其实暗桩遍布的主街,裕王、侍卫,所有人都忽然间像被冰冻了一样,死一般的寂静。 第三百九十五章 善恶抉择 片刻之后,全都炸了。 萧府里的人往大门口冲,想要拉住萧风,挺着大肚子的刘彤居然跑在最前面! 因为别人是在奔跑,刘彤是在奔命,刘彤被吓飞的魂魄像氢动力一样从身后喷射出去,推着他上演速度与激情。 没人比刘彤更清楚这一巴掌的严重性,官越大,距离皇帝越近,越知道皇权神圣不可辱! 你打了皇子的脸,就是打了皇帝的脸,打了大明朝的脸!刘彤甚至都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火线让刘雪儿跟萧风和离一下! 大街上的锦衣卫暗桩们,一下子就甩掉了假身份,不装了,摊牌了! 卖茶的把茶摊都掀了,生怕挡住自己的路,说书的把扇子也撇了,几个闲汉迅速围过来,跑在最前面的则是平时在街上要钱的瘸子。 景王的护卫早已扔下礼盒,刷地拔出刀来,这是侍卫们的本能,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只要不是皇上,谁都不能打王爷! 展宇也拔出刀来,冷冷地看着景王的护卫。张无心比他俩都快,一刀一剑,挡在两人中间,巨大的杀气将两人的气势顿时都压住了。 当三方人马都聚集在萧府大门口的时候,萧风终于冷静下来了。他失望地看着景王,就像看着自己一个不成器的孩子一样。 景王被打蒙了,他呆呆的看着萧风,忽然就哭了,泪水像不要钱似的狂涌而出,他眨眨眼睛,看见巧巧张大了嘴,正直盯盯地看着他。 他赶紧用衣袖擦擦泪水,但没用,泪水依旧哗哗地往下淌,就像一直积攒的委屈一下子喷发出来,再也挡不住了一样。 他苦心维持的,比裕王更加爷们的人设眼看已经崩塌了,他干脆也不装了,冲着萧风喊了起来。 “你偏心!你从心里就对裕王好!严世藩说得对,你就是偏向裕王! 你跟他认识得早,巧巧也跟他认识得早!他还帮过你,你也帮过他!我就多余往你们中间挤!” 裕王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看见景王脸上的委屈,猛然间想到了自己以前被父皇冷落的心情,出口的话也变得缓和了一些。 “父皇偏心你多少年,你都感觉不出来,现在师父不偏不倚,你就觉得师父是在偏心我,你这分明就是……捡不着钱就算丢!” 嗯,景王愣了一下,是这样吗?捡不着钱就算丢? 我是那种占便宜没够的人吗?我是正面人物啊,裕王才应该是这种人吧。 “胡说,他不偏向你,怎么不打你,只打我呢?” 裕王被气笑了:“我又没偷东西,师父为什么要打我?再说了,我挨打比你早得多,想当年那盘猪头肉……” 景王无语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那不是偷,我只是借用一下,然后又还回去了!我平时在皇宫借东西都没挨过打的。” 萧风叹了口气:“你跟我进来!” 说完也不看景王,大步走进院子,直接穿过所有人,走到后院,坐在石椅上,闭目等待,跟师兄那死出儿一样一样的。 众人都看着景王,看他进去还是不进去。很明显,如果他今天不进去,跟萧风的师徒情分就算是断了。 萧风没有等他,其实是把选择权给了他,是愿意跟着严世藩学,还是愿意继续跟着萧风学,就看他自己了。 景王站在萧府大门口,围着自己的人虽多,他却感觉周围空荡荡的,就像一个在深山里迷路的人,面对着眼前的岔路口一样。 身边的人如同深山的草木,他们没有一个能帮自己做出决定的。一旦选择了一条路,可能会走出深山,也可能迷路到死。 他全身发抖,半天也没举起腿来,严世藩和萧风的脸,在他眼前来回的轮转着,走马灯一样。 就在这时,裕王比他更早地下了决心。 “载圳,你真的要跟严世藩走?他也许对你比师父对你更顺从,更和善,可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景王惊诧地看向裕王,这个只比他大一岁的哥哥,此时满脸的严肃,可那严肃也掩盖不住天然的血缘亲情。 他原本以为,裕王眼里,自己只是个抢走了父皇宠爱的对手,是个未来争夺皇位的敌人。 但此时在裕王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个兄长对弟弟的关爱,虽然不多,但真的有。 景王本来没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了,裕王是变了,还是原来就如此? 如果原来就如此,那自己对裕王可曾有过这份兄弟之情?如果是变了,那是因为什么变的呢? 景王擦擦眼泪,艰难地抬起脚来,往前走了一步,所有人都发出了松一口气的声音。这声音鼓舞了景王,他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起来。 裕王拍了拍他的后背,用的劲挺大,多少带点后悔自己多管闲事的情绪。 巧巧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声对他说。 “好险,你要走了就吃不着今天晚上的新菜辣椒小炒肉了!” 景王耷拉着脑袋走进后花园,在萧风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师父,我错了,我不该借……偷拿东西。” 萧风许久才开口:“载圳,你知道为何刘玄德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吗?” 景王身为皇子,虽然不怎么爱学习,但基本受教育程度还是有保证的,自然知道这句话。 “这是刘备勉励儿子的话,告诉他不要因为坏事很小就去做。 因为防止做坏事要从小事开始防范,否则积少成多,人会变坏,也会坏了大事。” 萧风叹息道:“人们都是这么解读的,其实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景王抬起头,萧风当了他和裕王的师父后,基本就像个大哥一样,带着他俩玩玩乐乐,用耳濡目染来教育他们。 像个真正的师父一样给他们正儿八经的讲课,今天还是头一次。 “‘勿以恶小而为之’,是因为恶的大小,其实并不是一个能准确衡量的标准。 一个三岁孩童的小恶,可能只是打碎碗碟;一个成年泼皮的小恶,就可能是掀翻人的摊子。 泼皮流氓的小恶,可能会让一个摊贩愤懑窘迫;县官府官的小恶,可能会让一地百姓倾家荡产,而王爷天子之小恶,可能会让百姓有冤难伸,流离失所。 宋仁宗深夜腹中饥饿,想吃羊腿而终不敢言,是因为担心自己一念之小恶,引宫中朝夕之备,领天下靡费之风。 张飞酗酒之小恶,先丢徐州,后丢性命;曹操雄才伟略,因好色之小恶,先丢猛将,再死子侄。 位置越高,你的一切行为都会被放大,小恶也会变成大恶,因为你的位置决定了,你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儿,就有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伤害。” 景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仍有些不服气:“师父,你说的道理都对。但我不过借用了两天弓子,怎么就小恶变成大恶了呢?” 萧风淡淡的说:“以入世观看守之严,若不是你的特殊身份,怎能进入到曾造办的房中,又怎能从容偷走弓子,这就是你的位置之高。 至于你的小恶如何变成了大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十多年前,在嘉兴有个地方,有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叫王珏……” 景王没有吃上辣椒小炒肉,他从后花园里出来,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裕王喊他,巧巧拉他,他都像没听见,没感觉一样,径直的走出萧府,上了马车。 他让马车夫去严府,但到了严府门口,他忽然又改了主意,直接坐车回了王府。 他叫过自己的心腹护卫,让他去严府,叫胭脂豹过来。 “如果严世藩问你,我为何要叫胭脂豹来,你先假意不肯说,如果严世藩给你银子,你再告诉他。 就说之前几次胭脂豹来府上传话,本王很喜欢她。本王今日心情郁闷,找她来解闷儿。” 严世藩听到景王要找胭脂豹,果然很惊奇,询问之下,护卫自然扭扭捏捏不肯说。 严世藩挥挥手,侍女拿出一锭银子来,护卫笑着领了赏。 “王爷今日在萧府受了气,心情郁闷。之前胭脂豹姑娘几次到景王府送信,王爷十分喜欢,想请胭脂豹姑娘前去解解闷儿。” 恰于此时,一个脚步轻捷的仆从走进来,贴着严世藩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严世藩恍然大悟,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那萧风果然狗胆包天,王爷受委屈了。只恨我重伤未愈,无法亲自去开解王爷,就让胭脂豹过去吧。” 胭脂豹接到去陪景王的命令,也十分诧异。严世藩严肃地吩咐她。 “景王尚且年少,你又有极乐神功在身,不可造次!嗯,浅尝辄止,千万控制住,不要伤了景王!” 胭脂豹脸色微红,故意媚声道:“主人放心吧,景王还是个孩子呢,能有什么能为,估计摸两下就完事儿了,极乐神功伤不到他的。” 侍女微笑着站在一旁,也不说话,上下打量着胭脂豹,胭脂豹的心里砰砰直跳,与侍女对视一眼,转身离去。 胭脂豹一路上猜来猜去,也猜不到景王找自己要干什么。说到好色,其实裕王比景王的名声更大一些,虽然还没有妃子,但据说府里也有美貌侍女。 景王在这方面之前一直不怎么开窍,莫非是越长越大,忽然开窍了? 这倒也不奇怪,男人嘛,开窍就是灵光一闪的事儿。可能就是一本书,一幅画,甚至一个梦…… 等胭脂豹到了景王面前时,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她肯定是不会陪景王真干什么的,但以景王和严世藩的关系,她又不能什么都不干。 好在姐姐平时教导用心,胭脂豹跟严世藩说的也不是假话,打败敌人的方法有很多,对付景王这样的少年,根本用不到压箱底的武器。 景王一脸的急切,急吼吼地赶走了护卫,然后冲到胭脂豹面前,胭脂豹吓了一跳,以为这小子不讲武德,要直捣黄龙呢。 结果景王一把抓住了胭脂豹的双手,红着眼睛,仰头看着她,就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豹姑娘,你告诉我,严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师父说的是真的吗?那个如玉,真的死了吗?” 胭脂豹一愣,一时不知景王是在和严世藩串通来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想知道真相。 “豹姑娘,我师父说,我不能问严世藩,因为他一定会说谎,但我可以问你,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看着景王委屈又急切的眼神,胭脂豹的心软了,就像她当初看到如玉的眼神一样,她相信了景王, “如玉死了,死在了那个弓弦之下,严世藩的两条腿也是被弓弦切断的。 这是事实,不过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就是你不严世藩,他也会想办法偷出来的。” 这句话模棱两可,因为严世藩告诉胭脂豹,景王被萧风打了耳光,让她趁机引发景王的仇恨,拉到严府这边来。 所以胭脂豹说这句话,带着替景王开脱之意。但其实胭脂豹本身也确实想安抚景王,她觉得萧风把这么残酷的事儿告诉一个孩子有点过分了。 “如玉真的是被严世藩陷害的?就因为长得漂亮,严世藩就把他从一个好好的男人,硬给变成了一个女人?是真的吗?” 这话胭脂豹再也没法模棱两可了,她现在和景王一样,站在了深山中的那条岔路口上。 如果景王是真的想求证真相,她替严世藩欺骗景王,可能会让景王对萧风失去信任,从而走上严世藩的邪恶之路。 如果景王是和严世藩串通一气,试探自己,那她说出真相就是自投罗网,自己和姐姐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胭脂豹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艰难的开口了,她全身怕地发抖,甚至要靠景王的双手来维持。 “是,是真的,严世藩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如玉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件罢了。” 景王松开了胭脂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床上,他双拳紧握,却不知道该打向什么东西,最后捂住了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作为皇子,他很早就接触了社会的黑暗面,明白了权利背后的丑恶。但和严世藩相比,他所接触到的一切还是太纯洁了。 胭脂豹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颤抖,既然已经赌了,就要赌到底。她靠着景王坐下,轻轻把景王抱在怀里。 她高大秀美的身材,把景王尚显稚嫩的肩膀完全保住了,温暖的气息带给了景王安全感,让景王渐渐放松下来。 “豹姑娘,师父告诉我,如果你能把一切事儿都如实告诉我,就让我也告诉你,他不会让如玉的悲剧重演,他一定会尽快帮你离开严府!” 胭脂豹的全身一震,泪水滚滚而落,落在景王的脸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拥抱在一起,像两个同时走出了深山的迷路人一样。 刘彤此时正在批评萧风,他是真的惊魂未定,连饭都没吃饱,这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贤婿,你太冲动了!人在朝堂,必须要成熟!你如此冲动,早晚会祸及家人啊!” 萧风诚恳的接受老丈人的批评,并诚恳地做了自我批评,最后小声给老丈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实不相瞒,小婿早就写好了一封休书,让小雪收着呢,一会儿让小雪交给泰山保管。 以后万一小婿出了事儿,泰山当火速宣布我与小雪早已和离,当可保全泰山一族。” 刘彤大怒:“你看不起我吗?我是那么见风使舵的人吗?” 萧风笑了笑:“泰山不要多心,此为以防万一之策。 万一萧风惹了祸,泰山替我保全家人,乃大智大勇之行,何谈见风使舵呢?” 刘彤被萧风说服了,赶紧又添了一碗饭,吃饱喝足后,顿时觉得萧风顺眼了很多。 临走时,刘彤悄悄找到刘雪儿,希望女儿能把休书交给自己保管。 因为他深刻怀疑,以小雪的性格,萧风真出了事,她很可能不会拿出休书来脱离关系。 刘雪儿白了父亲一眼:“没有,撕了!” 刘彤急了:“小雪!你误会为父了!为父不是那等见风使舵之人!这是萧风主动提出来的,这是以防万一之计!” 刘雪儿一口咬定烧了,刘彤不敢告诉夫人,只是一味地纠缠女儿。最后萧风也来相劝,刘雪儿无奈,只好进屋翻找一会儿,拿了一张纸交给刘彤。 此时夫人正在催刘彤回家,刘彤不敢耽搁,匆匆看了一眼纸,上面果然写着“休书”二字,顿时放心,揣进怀里开心地回家了。 半夜里,刘彤睡得正香,忽然就被夫人一套组合拳打醒了,刘彤一边用被子招架,一边大喊冤枉。 “前天去青楼是被同僚拉去的,大家都去了的,我什么也没干……” 在夫人终于打累了之后,坐在床上开哭,一边哭一边骂,把一个纸团扔在刘彤的鼻子上。 刘彤努力睁大被打肿的眼睛,借着油灯的光亮,展开纸团…… “休书,今有京城主街工部左侍郎刘彤,其妻刘胡氏,为人悍妒,不许纳妾,特休之。” “这是小雪写的,不是我写的,造孽呀……” 第三百九十六章 你吃了吗 数日前,苗疆,巡按御史住所。 画姑娘正在画画,丫鬟走进来报,折恩土司的二夫人来拜访。画姑娘正闷得慌,放下画笔让人请进来。 折恩土司是此地一个小土司,所辖土地人口都不多,但风评不错。胡宗宪与土司们关系有近有远,折恩土司算是较近的。 官员之间交往,自然也有夫人外交。画姑娘人美心灵,多才多艺,十分拿得出手。胡宗宪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并非全因宠爱。 折恩土司的二夫人也是个青楼女子出身,是折恩土司从江南赎身的,因此和画姑娘之间很有共同语言,交情不浅。 两人喝了会儿茶,二夫人请画姑娘屏退丫鬟,忽然就起身,给画姑娘跪下了。 画姑娘吓了一跳:“姐姐这是为何,快请起来!” 二夫人泪流满面:“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求,还请妹妹成全。否则我不起来。” 画姑娘把二夫人扶起来,表示只要是力所能及的,自己一定帮忙。二夫人抹着眼泪,说了原委。 原来,二夫人在江南青楼时,有一个书生相好。那书生家境普通,但为人风流倜傥,和二夫人情投意合。 只是书生毕竟无钱财,没法替二夫人赎身。当折恩土司拿出金银替二夫人赎身后,就带回了苗疆,从此天各一方。 昨夜二夫人午夜梦回,梦到了这个书生,十分落魄,衣食不周。虽不知梦为真假,但二夫人却再难入睡。 好不容易撑到天亮,二夫人就恳求折恩土司,说要来找画姑娘聊天。折恩土司知道二夫人和胡御史的四夫人关系好,也没多心。 二夫人掏出两张银票,哭道:“妹妹,我自跟了折恩土司后,小心侍奉,他也时常赏赐些金银与我。 我偷偷找心腹丫鬟给换成了这两张银票。这是姐姐的全部积蓄了。姐姐是笼子里的鸟,也不敢找人去办事,怕土司老爷知道。 妹妹和胡大人的感情,是姐姐一辈子羡慕不来的。妹妹若有所求,胡大人皆放在心上,别说是妾,就是正妻,又有几人能及?” 画姑娘心中得意,胡宗宪确实是极为宠爱她的。她挺起胸脯:“姐姐有事只管说,不需如此。” 二夫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妹妹,我想求你帮我去找到那个人,帮我把这一千两银子送给他。 当年他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钱,我这辈子不能和他白头到老,能帮他一把,我死了也心安了。” 画姑娘当年在春燕楼里,见多了这种生离死别的事儿,感同身受,十分能理解二夫人的心情,不觉得也落下泪来。 “姐姐心思,妹妹明白。只是一千两银子太多了,姐姐攒点钱不容易,也要留点傍身。 依妹妹之见,只是个梦罢了,那书生未必就难成这样。若姐姐不放心时,拿出一半来,也足够普通人多年衣食了。” 二夫人犹豫一下:“妹妹还要差人去找呢,这都是使钱的事儿。妹妹就收下五百两,剩下的五百两帮我都交给他就是。” 画姑娘板起脸来:“姐姐要这样说话,我就不管这等闲事了。 我是好心为了姐姐着想,哪有从中拿钱的心思。不是妹妹夸口,五百两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的。” 二夫人吓坏了,生怕画姑娘不管了,赶紧表态,妹妹怎么说就怎么办。画姑娘这才微笑点头。 “姐姐就听我的,留下一半,剩下的五百两,我派人去寻找此人,若找到时,一定给姐姐个回信的。” 二夫人依言留下五百两银子,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这时二夫人的丫鬟来催二夫人回家,可二夫人却迟迟疑疑地不愿意走,却又面红耳赤的不说话。 画姑娘何等聪慧之人,心中顿时明了。这五百两银子对自己不算什么,可对二夫人来说,却是半生积蓄。 一个江南女子,孤身落到苗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陪着小心伺候老爷,还时不时被夫人折磨,被下人搜刮,能攒下这点体己,必然是有血有泪。 但她来求自己办事,又抹不下脸来求自己给个收条,心中又着实是放心不下。算来,自己和二夫人交往也不过数月而已。 画姑娘叹口气,拿起画画的笔,在一张纸上写下收条,证明某月某日收到二夫人五百两银子,待寻到人后替她转交。 二夫人面红过耳,拿着收条,一句话也不说,跪地给画姑娘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不等画姑娘来扶,哭着就跑出去了。 画姑娘摇摇头,这二夫人也真是的,就这点事儿,也值得哭成这样吗?倒好像她亏欠了自己什么大事儿似的。 拿着二夫人留下的姓名地址,画姑娘让胡宗宪的得力小厮去找那个书生,若能找到时,再想办法把银子给他。 做了一件好事的画姑娘伸个懒腰,接着画画。而此时在土司府里,一只鸽子却腾空而起,飞向了遥远的京城。 第二天一早,萧风放下一切心事,穿上青衣白袍,昂然走进皇宫。 为了表示对苗疆使团的重视,嘉靖特意从西苑移驾到皇宫里,同时也将小朝会改成大朝会,给足了苗疆使团的面子。 柯子凡由内侍引到大殿上,冲嘉靖行跪拜礼,恩准起身后站在大殿当中,抬头看向自己对面的萧风。 萧风也在看着他,此人眉目俊朗,身着汉人衣装,但带了顶苗人的贵族头冠,神情淡然,双目有神,就像对一切都很有把握,很有信心一样。 如果说萧芹给人的感觉是温润可亲,霸气侧漏;柯子凡给人的感觉就是天生贵气,智珠在握。 两人互相打量着,就像两个新闻发布会上的拳手一样,衡量着对方的实力。直到鸿胪寺正卿走出来,敲响比赛的铃声。 “贵使,这位是江南总督,文玄真人萧风,此次朝廷对苗疆的接见及商谈,由萧大人全权负责。 天子在朝,百官在侧,二位当言辞雅量,不可失礼。朝廷大量,苗疆诚心,必能皆大欢喜。” 翻译过来就是:都准备好了吗,开干吧,但众目睽睽,不许踢裆,不许插眼睛,不许打后脑勺! 柯子凡微笑看着萧风,深知此时萧风是主,自己是客,自己完全可以不说话,萧风却不能不开口,否则就是失礼,这是规矩,所以他不急。 谈判这种事儿,谁先开口,谁的气势就会不自觉地低一些,不管开口说的是什么,哪怕是骂人,也一样是虚张声势,改变不了局势,所以…… 萧风拱拱手:“贵使吃了吗?” 柯子凡一愣,他预想过萧风会说的一百个开局,唯独没想到这个,咱俩又不是在街边上碰面的老百姓,还能这么开始的吗? 但既然萧风开口了,他就必须回答,这也是规矩。 “吃了。” “吃的什么?” “……主客司给准备的餐食。” “主客司的厨子我知道,是史珍湘的徒弟,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等会儿散朝我请你吃顿饭吧。” 柯子凡终于忍不住了:“萧大人,在此朝堂之上,大人不谈正事,一味说吃饭的事儿,是胸无成算呢,还是故意轻慢与我呢?” 萧风诧异道:“民以食为天啊,我关心你的饮食,乃是正当之举,这如何不是正事呢?” 柯子凡谨慎地说:“吃饭当然是正事,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要讨论的事情中,却是小事闲事。 事大事小,因时而变,这等浅显的道理,萧大人不会是故意装糊涂吧。” 萧风哦了一声:“明白了,柯先生是说,今天是在朝堂上讨论大事,所以虽然民以食为天,但在今天只能算是小事,不算正事。” 柯子凡点点头:“还是请萧大人开始说正事吧。” 萧风转向鸿胪寺正卿旁边的廷记员,拥有二十年单身手速的廷记员正在奋笔疾书,朝堂众人说的话,连一句标点符号都不能落下。 平时小朝会只有一个廷记员,但今天安排了四个同时上岗,一来表示重视,二来是防备万一忽然几个人同时吵起来。 若是只有一个人,别说单身二十年,就是单身到进棺材的手速只怕也不够用。 “诸位大人都听见了,苗疆使者柯子凡,自愿去掉奏折中的第四条:每年拨粮十万石赈济苗疆。” 柯子凡大惊:“我何时说过此话?” 萧风笑道:“贵使刚才说过,今日朝堂上议论的大事中,不该包括吃饭的事。 民以食为天,虽然重要,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要议论的大事中,是小事。 既然是小事,贵使就不该堂而皇之地写到奏折里,以这样的小事上达天听,是苗疆觉得万岁太闲了吗?” 柯子凡怒道:“你只问我一人吃饭之事,我说的也是一人吃饭之事,这当然是小事闲事。 但千万苗民的吃饭之事,就是大事。一人之小事,国家之大事,萧大人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萧风丝毫不恼,虚心的询问:“贵使是说,吃饭之事,人越多,事越大,人越少,事越小,是吗?” 柯子凡点头道:“自然如此,何用多说?” 萧风笑了笑:“大明人口中,苗疆能占多少?就说河南一地,整个苗疆的人口能抵得上吗? 大明人口繁盛,苗疆之外地区吃饭的事儿,要比苗疆大了不知道多少,那些地方朝廷都没有固定拨粮赈济,凭什么苗疆就要赈济呢?” 柯子凡怒极反笑,他确实没想到萧风从一上来就给自己设套,看来萧芹提醒自己的一点都没错,萧风此人,无赖之极! “萧大人,你这般强词夺理,这就是大明朝廷重臣的风采吗? 若大人继续如此刁难,只怕在下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柯贵使,你这般食言而肥,这就是苗疆使团正使的信用吗? 若连正使都说话不算,只怕朝廷也没法和使团达成任何协议!” 这两人唇枪舌剑,语速极快,群臣眨巴着眼睛,好多人脑子都还没转过弯来,怎么就一下从“吃了吗”变成这样了? 四个廷记员挽起袖子,毛笔都舞出了残影,旁边研墨的人把砚台都磨出了火星子,生怕漏记了一个字,就不工整不对仗了! 柯子凡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他是来试探朝廷底线的,不是来做意气之争的。 何况严世藩和萧芹还指望他趁机给萧风挖坑呢,他不能上了萧风的当,一旦拂袖而去,这趟就白来了! “萧大人,这第四条,我们先暂且放下,从长计议,先议其他条款如何?” 严嵩咳嗽一声:“萧大人,苗疆历来对朝廷十分忠心,不要如此刻薄。” 严嵩的话,其实也代表了嘉靖的一部分态度,他虽然对萧风打压苗疆使者气焰的做法很满意,但也担心对方拂袖而去,错失良机。 所以嘉靖微微点头,表示对严嵩的认可,也暗示萧风适可而止。 萧风淡淡一笑:“自然可以,今天朝廷摆出这样隆重的场面,就是为了讨论问题的,既然第四条不谈了,贵使想谈哪一条?” 柯子凡眉头一皱,怎么说来说去,第四条变成不谈了呢。难道真的被他胡搅蛮缠,三言两语,就把这一条抹掉了? 可暂且放下是自己刚才说的,如果现在继续掰扯第四条,自己确实又显得不占理,他咬咬牙,决定先赢一场,搬回气势再说。 “萧大人,那就谈谈第一条吧。胡宗宪身为湖广巡按御史,代天子巡视地方,本应与地方官相互配合,造福百姓。 然胡宗宪大权独揽,压制地方官员,嚣张跋扈,镇压苗民,导致民怨沸腾。朝廷若不严惩,苗疆何以归心?” 萧风口气也跟着变冷了:“贵使指控胡宗宪,罪名甚大,可有真凭实据吗?” 柯子凡心头一喜,听着萧风的口气,萧芹提供的信息是准的,胡宗宪绝对是萧风一党的人。好,那就揪住尾巴打脑袋! “萧大人,胡宗宪上任之前,苗疆与朝廷已经维持和平十多年了。 胡宗宪刚一上任,苗疆就有多起冲突动乱,这不是真凭实据吗?自古官逼民反,官若不逼,民何以反?” “官逼民反是什么?圣人之言吗?是什么颠补不破的真理吗?也能拿来当做凭据?” “官逼民反是俗语,是你们汉人流传千年的俗语!既然如此,那就说明这条道理是经过时间验证的!” 萧风点点头:“那‘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是俗语啊,胡宗宪是朝廷命官,内阁票拟任命的,你是在指责内阁首辅严大人为官不正吗?” 嗯?严嵩正在绳圈外悠哉悠哉地吃瓜,没想到一个拳手忽然不讲武德的跳出擂台,给了自己一拳,顿时眼冒金星。 “萧风,你放肆!朝堂之上,你不可胡言乱语!” 萧风无辜地看着严嵩:“首辅大人,并非我胡言乱语,你问问柯贵使,他说流传千年的俗语都是经过时间验证的!” 柯子凡看着萧风,知道萧风这是要把严嵩捆在胡宗宪的身上,他妈的要死一起死。可严世藩是盟友,严嵩死不得啊。 “萧大人,严首辅日理万机,票拟官员成千上万,岂有每个官员过错都由他承担责任之理?” “柯贵使,胡宗宪巡按湖广,管辖百姓成千上万,岂有每个百姓造反都由他承担责任之理?” 柯子凡咬咬牙:“萧大人,听说胡宗宪是萧大人的门下之人,大人是否是因此对他再三回护呢?” 萧风笑了笑:“柯贵使,胡宗宪是进士出身,乃天子门生,萧风何德何能,能有门下呢?” “萧大人,胡宗宪阴险狡诈,行事恶毒而谨慎,怎会轻易留下真凭实据,你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柯贵使,按你所说,有了真凭实据的,是行事嚣张;没有真凭实据的,是阴险狡诈。这天下还有人能当官吗?” “萧大人,你是说,若是我有真凭实据,你就会为苗疆主持个公道吗?” “这个……” 萧风心里忽然一沉,看着柯子凡。萧芹应该就在苗疆,能被他看好的苗疆正使,绝不会是个弱鸡,果然有陷阱。 但此时柯子凡话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萧风避而不答是肯定不行的,他斟酌再三,谨慎开口。 “若有真凭实据,不用我为苗疆主持公道,朝廷也自然会给苗疆一个公道。” 柯子凡笑了,他虽然一上来就被萧风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现在他绕来绕去,重新占了上风。 “胡宗宪虽然狡诈,但天理公道长存,我手中,确实侥幸获得了一份他的罪状,萧大人可要看看吗?” 萧风点点头:“贵使带都带来了,我岂能不看,那不真成了欺负苗疆了?” 柯子凡拍拍手,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副使,拿出了一包东西,打开来,是两张纸。 一张是收条,另一张是红的刺眼的万民书。 收条是一个小土司送的礼,上面写着给胡宗宪送礼五百两银子!签收人竟然是胡宗宪的四夫人画儿! 第三百九十七章 异族异地 万民书当然没有一万人,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签名,至少也有几百人的。最上面是一行字。 “苗疆各族,泣血上告,胡宗宪残害苗疆,贪赃枉法,望朝廷明正典刑!” 柯子凡淡淡的看着萧风,你不是要证据吗,现在我把证据拿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嘉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了,他知道苗疆刁蛮,本没把告胡宗宪的事儿放在心上,但此时证据一拿出来,整个大明朝廷都丢人了。 萧风的心里极速地旋转着,回想着和胡宗宪相处的时光,以及历史上胡宗宪这个人的风评,迅速得出结论。 收礼也许是真的,胡宗宪从来不是一个清廉的人,他也从来不过苦日子。但他没那么蠢,会这样授人以柄,想来是画姑娘不知深浅,被人给设计了。 但既然被算计了,就得认,这种事本身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只能将伤害尽量减小。 残害苗疆各族肯定是假的,他既不是那样的人,也没有任何必要这么干。 胡宗宪是聪明人,也是正常人,毫无必要的恶人他是不会当的,估计是管的太严了,激起了反感。 “贵使拿着的收条,尚不能证明真假。就算是真的,上面明明写着是画姑娘帮人转交银两,何以认为是胡宗宪索贿呢?” 柯子凡心里冷笑:“自古财帛动人心,如果不是强行索要,谁会这么大方,一送就是五百两呢? 至于说转送银票云云,不过是索贿送礼的手段套路而已。折恩土司的二夫人,是从小养大的扬州瘦马,根本就没在青楼待过! 她更不可能认识什么书生!这书生的姓名地址,我派人去查过,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萧风不解地问:“人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胡宗宪有什么能力,强行向当地土司索要钱财呢?” 柯子凡道:“自然是他可以调动当地驻军了。巡按御史品级虽低,却是代天巡狩,地方官员不敢不听。” 萧风笑道:“巡按御史虽有权调动兵马,但那是在总兵允许的前提下。 难道苗疆所在的总兵们,也都害怕胡宗宪吗?还是他们和胡宗宪狼狈为奸,共同逼迫土司们呢?” 柯子凡看了萧风一眼,知道他是要把水搅浑。如果单告胡宗宪,那么胡宗宪的后台是萧风,对着两人可一网打尽。 若是连苗疆几路总兵一口气包进去,别说那些总兵背后各有后台,打击面太大,嘉靖也会生疑。 怎么的,洪洞县没好人了?朕巡按御史是坏人,朕的总兵也都是坏人,就你们苗疆都是好人? “总兵们都是武将,难免对文官有所忌惮,胡宗宪又极为狡猾,各位总兵受了蒙蔽也是难免的。 萧大人何必顾左右而言他,这收条是事实,胡宗宪虽不亲自收礼,但他纵容家眷收礼,性质一样恶劣。 朝廷若不信,大可查看胡宗宪家产!” 萧风心想,你这招是哥用剩下的。放心吧,朝廷绝不会因为你的举报而查看任何人的家产。 萧风笑了笑:“既然贵使说胡宗宪奸诈狡猾,做事严密,想来贵使弄到这样一张收条十分不易吧。贵使可还有第二张吗?” 柯子凡皱皱眉:“怎么,一张收条还不足以证明胡宗宪的贪腐之罪吗?大人这般维护胡宗宪,为难告状之人吗?” 萧风摇摇头:“这张收条,贪腐五百两银子,朝廷定会查证核实,给苗疆一个交代。 就算最后难辨真假,也算苗疆有理!贵使说得对,不能过分为难告状之人,否则谁还敢告状呢?” 柯子凡大喜,他本以为萧风会拖来拖去,胡宗宪如果丢车保帅,休了四夫人,这事还有的掰扯呢。 没想到萧风这么快就投降了,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乘胜追击。 “那万民书呢?大人不认吗?” 萧风连连摇头:“万民书这东西,确实没法认。当官就会得罪人,当带兵打仗的官就更会得罪人。 何况你这万民书写的罪行也太含糊了,你倒是说点具体的,比如胡宗宪如何残害苗疆了? 是抢了谁家大闺女了,还是杀了谁家小媳妇了?据我所知,胡宗宪就是带兵镇压过两次叛乱,修了几段隔离墙而已吧。” 柯子凡的脸沉了下来:“萧大人,你身为朝廷重臣,如此藐视民意吗?难道在你眼中,民意如此不值一提吗?” 萧风微微一笑:“不错,在本官眼中,不是所有的民意都值得重视。” 众人大惊,这话,是能说出口的吗?嘉靖也一下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萧风。 师弟呀,话是没错的,可这种他妈的事儿,心里想想就行了,怎么能够公开呢? 柯子凡先是大惊,而后大喜,眼前这个家伙,真的是萧芹夸赞再三的萧风吗? 莫非是被极乐神丹毒坏了,留下了后遗症,脑子里装的都是逆袭冲上来的小蝌蚪吗? “萧大人!你身为大明真人,朝廷重臣,竟然说出这般话来,当真令人齿冷! 难道大明朝堂,都是罔顾民意的官员吗?难怪……” 萧风笑了笑:“难怪什么?难怪蒙古人入侵?难怪苗疆不平静?难怪倭寇不绝?” 柯子凡赶紧道:“这些都是大人你自己说的,我可一个字都没说过!” 萧风淡淡的说:“民意分很多种,有的需要重视,有的不需要重视,这一点,贵使都不明白吗?” 柯子凡心想你一句说错,现在就是再怎么狡辩也晚了,他加大声音,不让萧风浑水摸鱼。 “这话倒是新鲜,大人倒是说说,什么样的民意不值得重视?” 萧风微笑道:“鞑靼人如果凑个万民书,第一条一定就是打回京城,重建大都,再现元朝的辉煌。 你说这个民意,值不值得大明朝廷重视?” 嗯?柯子凡一愣,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嘉靖也一愣,随即嘴角微微上挑,眼睛又闭上了。 过了半天,柯子凡才咬牙道:“大人这是巧言令色,鞑靼人并非大明子民,他们的民意,大明朝廷自然不会重视。可苗疆怎能相同?” 萧风诧异道:“这话我却不爱听了,鞑靼人怎么了?我大明朝廷,一向怀柔天下,抚育万民。 永乐年间,成祖先后册封蒙古瓦剌部首领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等三人为顺宁、贤义、安乐三王,册封鞑靼部首领阿鲁台为和宁王。 关外女真人,更是为了获得朝廷的册封而打得乌眼鸡似的,说明他们都算是大明的子民。 就是到了现在,俺答汗数次上表,请求万岁册封,万岁已经拟定名号‘顺义王’,只是俺答汗之前冒犯天威,所以一直拖着没封罢了。 他们都自认是大明子民,以朝廷册封为荣,怎么你就一口咬定他们并非大明子民呢?” 萧风这番话,证据都是对的,剩下的都是胡扯。 这些事都是真事,但估计都不是真心想当大明子民的,不过是想借着册封和明朝做买卖,占便宜。 但这话同样是不能公开掰扯的,所以萧风这些话,没人能反驳,嘉靖更是心中满意,觉得十分有面子。 柯子凡急了,萧风这明明是强词夺理,可却又说得有理有据,让他觉得十分憋屈,当下怒道。 “大人,苗疆历来是大明领土,苗疆子民历来是大明子民,大人将苗疆与这些异族相提并论,是从心里将苗疆视为异族异地,逼苗疆造反吗?” 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柯子凡这是一步狠棋,也是一步拼命的棋。 正常情况下,造反这个词说出口都是大罪,但在此时的语境下,萧风有错在先,若要追究起来,萧风受伤更重! 萧风却不急不恼,在群臣的哗然声中大声道:“苗疆难道还没反吗?苗疆还当自己是大明的子民吗?” 柯子凡更大声的回应:“当然!大人何必危言耸听,苗疆何时不当自己是大明的子民了?” 萧风收起微笑,冷冷的说:“贵使,除了异族异地,大明的哪一个府城省地,敢组成使团来见万岁的?” 一句话,所有的哗然声都没了。群臣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然后齐齐地将目光转向柯子凡。 苗疆自大明成立以来,就经常派使者进京,关系紧密时也好,关系恶劣时也罢,一直如此。 乌斯藏也会派使者来朝廷,女真人也会派使者来朝廷。既然有使者,自然就有使团。这事儿因为一直存在,人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但说起来,这些地方理论上确实都是大明的领地,所谓出使,实在是有些勉强。 因为细掰扯起来,只有两国之间才会用出使,岂有一国之内出使之理? 柯子凡前面话说得太满,说苗疆和其他异族不同,可现在铁一般的事实表明,苗疆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和其他省府不同,反而和乌斯藏、女真等地类似! 柯子凡咬咬牙:“这,这是一直以来的传统,若是朝廷觉得不妥,自然可以不以使者相称。” 萧风冷冷道:“可我一口一个贵使,你听得却是十分顺耳,显然你是从心底自外于朝廷。 这样的情况下,我不重视你苗疆所谓的民意,有什么问题吗?” 柯子凡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自己必须拼死一搏,扭转局面。否则即使朝廷顾忌苗疆局势,不敢轻易降罪,这次出使也难立寸功。 因此柯子凡转守为攻:“萧大人,何必咬文嚼字,强词夺理呢。 土司也是朝廷所设的官员,我作为大土司之子,以官员身份进京述职,没问题吧?” 萧风点点头:“那当然可以。” “那好,从现在起,苗疆不再称使者使团,我柯子凡作为朝廷所设官员大土司之子,要求朝廷重视苗疆民意,萧大人还有何话说?” 萧风看着挥笔如风的四个廷记员,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柯子凡,你的万民书朝廷收下了,也会一并调查的,你等消息吧,下去吧。” 下去?我下哪儿去?柯子凡咬牙道:“大人,胡宗宪一事儿,难道大人不给个章程吗?” 萧风冷冷道:“胡宗宪一事,朝廷自然会调查。你身为朝廷官员,已经将证据上交朝廷,朝廷何时调查,如何调查,是你该管的吗?” “你!”柯子凡险些要骂人了,这是什么人啊,刚才还客客气气,平等对话呢,一转眼就这个态度了! 见柯子凡气得发抖,萧风缓和了口气:“柯子凡,不管万民书上写的是不是真的,那五百两银子的贪腐之事,我信你。 这样吧,你想要个结果,我给你个结果,本官会建议朝廷,免去胡宗宪湖广巡按御史一职,发到军前效力。 五百两银子而已,这个惩罚已经很重了,若是胡宗宪狠心一点,把过错都推给小妾,惩罚只会更轻,你觉得如何?” 柯子凡陷入沉思,他本来确实是想把胡宗宪往死里整的。因为萧芹说胡宗宪心机深,下手狠,是萧风一大助力。 对造反的铁血镇压,对老实的土司分化收买,长此以往,苗疆肯定会被朝廷逐渐制服,大土司再也没有超然的地位了。 他们设计很久,都无法抓住胡宗宪的把柄。于是才安排折恩土司假装被大土司欺压,靠近胡宗宪。 好不容易趁胡宗宪出去巡视时,由最会办事的土司二夫人,靠同情心欺骗胡宗宪随行的四夫人,骗到了受贿的证据。 原本是想要数额越大越好的,但数额太大了,就会引人生疑,一个小土司的小妾凭什么能攒那么多钱? 所以萧风说的没错,他真正能拿出来的证据,也就是这一张收条而已。 至于万民书这种东西,朝廷信就有,不信就是废纸一张,擦屁股都嫌硬。 能把胡宗宪从苗疆踢走,降级从军,这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争执半天,连自己的使者身份都弄没了,这点胜利成果必须要保住啊! 所以柯子凡点了点头,同意了对胡宗宪的处置方案,然后马上争取扩大战果。 “萧大人,关于第二条,在茶马互市的商品中,增加苗疆特产一事儿,合情合理,想来朝廷定会恩准的吧。” 萧风笑道:“苗疆特产众多,茶马互市又经过苗疆,增加几样商品,让苗疆人民过得富裕一点,当然是好事。” 柯子凡心头一喜:“大人英明,如此第二条我们就算通过了?” 萧风摇摇头:“但互市商品不宜过于繁杂,这样吧,除了百花仙酒,极乐丹等金曼陀相关药物外,其他特产可列个单子出来。” 柯子凡一愣,怒道:“大人是在戏耍我吗?苗疆特产中,百花仙酒和极乐丹是最重要的,这两样去掉,还有什么可贸易的?” 萧风看着柯子凡:“你既然承认是朝廷官员,朝廷下旨将极乐丹列为禁药,你不知道吗?” 柯子凡挺起胸膛:“极乐丹乃是我苗疆特产,是止痛、壮阳的灵药,是药三分毒,难道因为汉人不会用,就将灵药视为毒药吗? 请问大人,每年死在砒霜之下的人,只怕要比死在极乐丹之下的人多百倍不止,那药店里为何还要卖砒霜呢? 即以其他各种良药而言,若医生用错了,也都会变成毒药,为何药店里都不禁绝呢?” 萧风哑口无言,片刻后才缓缓的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啊!” 柯子凡冷笑道:“公道自在人心,朝廷无缘无故将极乐丹列为禁药,听说正是萧大人的主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萧大人说不出道理来,还请萧大人亲自向朝廷申请,允许极乐丹重回市场之上!” 萧风慢条斯理地说:“是药三分毒,以此而论,百花仙酒也是一样的,朝廷都应该允许其重回市场之上。” 柯子凡点点头:“正是如此!这两样都是我苗疆特产,价值不菲,还请大人允许市场买卖!” 萧风摇摇头:“还是不行。” 柯子凡深吸一口气:“大人,你是要不讲理吗?” 萧风看着他,淡淡的说:“药可以卖,但生产必须由朝廷来组织。你想卖,就把原料和配方卖给朝廷。” 柯子凡大怒:“大人这么做,分明是眼红我苗疆特产,想从中渔利,有何道理?” 萧风平静的看着他,慢慢的说:“因为我信不过苗疆做出来的东西,我怕里面有蛊毒。” 第三百九十八章 将功赎罪 柯子凡闭嘴了。因为心虚,他没敢马上追问一句:你凭什么说我们做的东西有蛊毒? 萧府被人下了蛊毒,战飞云强闯诏狱,劫持牛三,闹得满城风雨,柯子凡若说自己不知道,谁也不信。 许久之后,柯子凡叹口气:“大人府上的事儿,在下听说了。苗疆使团一来,京城就出现了蛊毒,也难怪大人疑心。 但此事确非我等所为,想来是有人趁机故意陷害,还请大人明鉴。” 萧风笑了笑:“我相信你。” 嗯?这么痛快的吗?不但柯子凡,连百官都目瞪口呆了。所有人都在怀疑的事儿,对方一句否认,你就相信了? 严嵩却本能的生出了警惕之心,他和站在不远处的干儿子确认了一下眼神,萧风在挖坑!一定不会错! 可坑在哪儿呢?这才是和萧风对决时最让人崩溃的地方,明明知道他在挖坑,就是看不见坑啊! 柯子凡犹豫的试探:“大人,你说的相信我的意思,就是指你相信萧府的蛊毒,不是我带来的人下的,对吧?” 萧风点点头:“嗯,你说得这么诚恳,我这人是最愿意相信别人的,所以我相信你。” 放屁!赵文华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放屁啊! 严嵩也气得呼哧带喘的,但此时却没法说话——总不能给柯子凡拆台啊! 柯子凡丝毫没意识到前方的坑在哪里,松了口气:“感谢大人的信任,在下感激不尽!” 萧风点点头:“但苗疆蛊毒,是苗疆的不传之秘,若不是你使团中的人下的手,就必然是其他苗疆的人下的手,这话可对?” 柯子凡撇清了自己,而且萧风说的一点不错,要说是汉人学了苗疆的蛊毒之术,别说别人不信,就是他都说不出口,也只能点头。 萧风痛心的说:“所以说,苗疆之大,里面的人也不是一条心的。 你父亲虽然是大土司,但百样人有百样心,你不想下蛊毒,拦不住别人下蛊毒。 这百花仙酒和极乐丹,都是要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如果在苗疆里做好卖出来,有谁敢吃? 如今苗人进京,都需要朝廷和苗疆土司的双重路引,而且各个关卡都会进行审核。 能出来的人这么少,你们都管不住,你如何能管得住苗疆里那千千万万的百姓呢?” 柯子凡心里一沉,掉坑里了! 自己既然否认了下毒是自己使团中人所为,那就必然是其他在京的苗人。可如今苗人进京管的何其严苛。 这样的情况下堂堂萧府都能被下毒,人家说你苗疆生产的药品有可能有蛊毒,有哪句话不对呢? 你除非现在承认没有别的苗人下毒,这毒就是我们使团下的,才能反驳萧风的话,可那不是找死吗? 柯子凡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乱成一团,他得努力啊,不能就这么败下阵来! 虽然他这次来谈判,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可真这样铩羽而归,别人不说,萧芹就会笑话死他的! “那以萧大人之见,该如何是好呢?” 萧风点点头:“这就对了,之前我说过了。百花仙酒和极乐丹的原料,朝廷可以买,但必须是官买! 百花仙酒和极乐丹的配方,由火玄真人陶仲文掌管,朝廷买苗疆的原料,自己生产药品。” 柯子凡想来想去,这事儿暂时也只能说到这儿了,百花仙酒还好说,极乐丹的秘方萧芹是肯定不会交的,这个交易看来又要被搅黄了。 “萧大人,既如此,我们就再议议最后一条吧,第三条。 请朝廷拆除苗疆的隔离墙,让生苗熟苗混合居住,让苗疆人民可以自由来往大明各地。” 萧风无奈地摇摇头:“柯子凡啊,你怎么还能提出这种要求来呢? 你看看,如此严防,苗疆尚有人能到京城重臣府中下蛊毒。若是完全放开,自由来往,那各地官员还用活吗? 只怕各位大人连门都不敢出,饭都不敢吃了啊!” 萧风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引发了朝臣们的共鸣,就连嘉靖也觉得十分有理,同时忽然想起了赵文华送的百花仙酒,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赵文华全身一凉,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让你贱,好端端的送什么酒啊,万岁不领情,还得罪了干爹!到现在屁股都不干净! 柯子凡眼看百官的表情,知道他们已经相信了萧风的话,不得不对大家进行一下科普,洗清冤屈。 “万岁,诸位大人。苗疆绝非像萧大人所说那样,遍地蛊毒。就像鞑靼人也不像传说中那样,小孩不会走路先会骑马一样。 蛊术极其难学难炼,每个部族里,只有土司供养的祭司才会此术,而且大部分蛊术都是用来治病的! 整个苗疆,包括大祭司在内,会行蛊术的不过百人而已,而会用蛊术下毒伤人的,更是少之又少,不超过三十人。 蛊虫之珍贵程度更是超乎想象,炼成一蛊,耗时往往在一年之久,花费往往在百金之上! 诸位大人想想,以此法杀人,都不如直接豢养死士,甚至养军队杀人来得容易! 所以萧大人所言,当真是危言耸听,若因苗疆有蛊术就将苗疆人封禁在苗疆,那蜀中之地毒药五花八门,杀人更多,何以不封禁蜀中呢?” 这番话,有理有据,情真意切,严嵩微微点头。 这柯子凡果然是个人物,掉坑里还在努力的往外爬,不像干儿子,每次掉坑里都直接躺平。 萧风丝毫不为所动,直接摇头道:“我不信。” 柯子凡忍着气:“大人刚才因我一言,就相信了下毒非我使团所为;何以现在我解释半天,你就是不信呢?” 萧风笑了笑:“若是蛊毒真这么稀罕,只有那么少的人会,那么是谁给我府里下的毒,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柯子凡一惊,意识到萧风这个混蛋挖的是连环坑,顿时闭口不言了,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回答。 萧风悠悠地说:“牛三说过,心蛊是蛊术中最高级的一种,只有大祭司和他的亲传弟子才会。 就算你说牛三的话不可尽信,按你所说的,总在那三十人之内吧。 这三十人,就像大明朝廷武功最高的三十个将军一样,别人不知道,大土司肯定是心知肚明的。说吧,是谁干的?” 柯子凡咬着牙道:“我若说不知道,大人信不信?” 群臣侧目,嘉靖哼了一声,严嵩和赵文华都垂下了头,这话说的,比肾都虚啊。 萧风点点头:“你说得这么诚恳,我信,我说过,我是个很愿意相信别人的人。” 群臣无语,也没哗然,他们已经被萧风绕来绕去的给折腾蒙了,赵文华和严嵩更是连吐槽都没力气了。 柯子凡也一下子闪了腰,半天才迟疑道:“你……又相信?” 萧风点点头:“不过这也再一次证明,就算是大土司,也管不住苗疆里会下蛊的人。 所以,你的第三条无需再议,有异议吗?” 柯子凡迟疑着,不愿意给出肯定的答复,萧风微笑看着他,语气平淡。 “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交出下蛊的人来,由朝廷发落,然后我们再议第三条。 第二,你承认你不知道下蛊之人,承认你管不住苗疆中的下蛊之人,第三条无需再议,你选吧。” 柯子凡脑袋里的小齿轮也在咔咔地冒着火星子,他不知道,在他之前,这一招的受害者是一个叫海瑞的人。 交出凶手,以大明锦衣卫的手段,冒充是行不通的,肯定会被审出来。可要交出真的凶手,代价太大了。 大祭司在苗疆地位超然,就算是大土司也得商量着来。 这次自己带来的两个徒弟,都是大祭司最得意的徒弟,自己要敢出卖了她俩,大祭司必然翻脸。 何况萧风这个混蛋,只是答应再议,并没有说凶手交出来就同意第三条。万一自己吐血交人,他还是不同意怎么办? 最操蛋的事儿,是自己都没法问一句:若是我交出人来,第三条是否就能同意? 因为那样问就等于说明,自己其实知道是谁下的毒,只是在谈条件。 自己问完这一句,如果不交出人来,只怕嘉靖再不愿意和苗疆开战,也会直接把使团的人全都抓了。 开玩笑,你苗疆都跑到老子的眼皮底下,对老子的师弟下毒了,不承认也就罢了,承认了我还不动手,以后我这皇帝还能当吗? 小齿轮咔咔响了一阵后,柯子凡终于颓然开口:“萧大人,我不知道下蛊之人是谁。” 萧风早就料到了,他点点头:“你这次来朝见,提的四点要求,已经都议完了,可有异议?” 柯子凡咬着牙,这次四条条件,只有在胡宗宪的事上,算是小有胜利,其他三条,一败涂地,但他此时也没法说别的。 “萧大人,四条条件虽谈完了,可新发生的事儿,却不得不说一下,牛三是我干哥哥,被朝廷抓了。 其中的曲直真相就不说了。还望萧大人念在大土司对朝廷一片忠心的份上,将牛三释放。” 萧风淡淡的说:“牛三身有多条命案,犯的是死罪。” 柯子凡笑道:“大人,不过是青楼女子罢了。虽然阴差阳错,百花楼弄丢了卖身契,可毕竟案发皆是在青楼之内,有情可原。 另外,大人也不必欺负我一个边陲之地来的人,说什么天子犯法与民同罪。 历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大土司为朝廷镇守苗疆,他的干儿子连这点照顾也没有吗?” 萧风还没开口,严嵩忽然道:“萧大人,今日谈判,宾主尽欢,大人之才,有目共睹。 然朝廷大事,当以和、稳二字为主,不可咄咄逼人啊。” 萧风的目光扫向嘉靖,嘉靖闭着眼睛,微微的点了点头,动作幅度极小,若不是对他极其熟悉的人,都还以为他是困的。 萧风皱了皱眉,忽然笑了:“牛三在百花楼奸杀清白女子,按大明律绝无生理。 但牛三最近立功了,将功赎罪,也不是非杀不可。” 柯子凡眨眨眼睛:“牛三身在狱中,有何功可立?” 萧风惊讶地说:“你都没听说吗?我萧府被人下了蛊毒之后,无药可治,群医束手。 此时牛三挺身而出,教给战飞云解蛊之法,才帮我府中人解了心蛊。本官正要上奏朝廷,为其请功啊。” 柯子凡沉下了脸,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自己还没说战飞云的事儿呢,萧风倒主动凑上来了! “萧大人此言差矣,京城中人人皆知,是战飞云强闯诏狱,劫持牛三,铁证如山! 大人却指鹿为马,硬说牛三是主动教给战飞云的解蛊之法! 难道大人偏袒自己的门人朋友,已经到了如此肆无忌惮的地步了吗?” 萧风莫名惊诧:“这……这话是从何说起呢?本官确实回来晚了两日,不过消息不至于走样到如此地步吧? 本来本官还很欣慰呢,想着朝廷顾念大土司的功劳,一直有释放牛三之意。 奈何牛三乃是公审判罪,众目睽睽,民意滔滔,朝廷总也不能无故释放。 好在牛三此次立了功劳,朝廷刚好可以以此为由,将功赎罪,释放牛三。 怎么听你的意思,牛三还并非是主动立功的吗?那可就难办了呀!” 这……柯子凡一下明白了萧风转眼之间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你不是想要救牛三吗?好啊,我给你台阶了,牛三立功了,可以将功赎罪,你要不要下这个台阶? 如果你要承认牛三立功了,那就是承认牛三是主动帮助战飞云解毒的。 既然牛三是主动的,战飞云自然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强闯什么诏狱,劫持就更是无稽之谈。 如果你一定要追究战飞云劫持牛三的事儿,那对不起,牛三在整个过程中就没有立功一说。 既然牛三是被劫持的,那他所做的一切事自然谈不上功劳,朝廷就是想放牛三,也得有个理由啊! 战飞云是我朋友没错,牛三可是你干哥哥,一命换一命,换不换? 柯子凡眼珠一转,笑道:“萧大人所言极是,牛三确实是主动提出帮忙解蛊的。这一点没错。 不过,战飞云为了见到牛三,确实是强闯了诏狱在先,牛三主动提出帮忙在后。否则,战飞云现在何以会被关押在诏狱呢? 依照大明律,无论何种原因,强闯诏狱,我想都是死罪吧?” 精彩呀!赵文华暗地里偷偷竖起大拇指,这人的脑子和干弟弟有一拼啊! 你萧风想搞捆绑,把战飞云的命绑在牛三身上,可柯子凡借力打力,只承认你说的一半! 我承认战飞云没有劫持牛三!牛三主动解蛊立功是真! 但是,战飞云毕竟强闯了诏狱,这一点,全京城都知道,你怎么否认? 去掉劫持牛三的死罪,强闯诏狱还是死罪。所以,牛三你得放,战飞云还是得死。 萧风却毫不迟疑,立刻承认:“不错,强闯诏狱确实是死罪,你说得对,按律当斩!” 柯子凡这次可没那么高兴了,他警惕地看着萧风,这家伙每次示弱之后,都会弄一些幺蛾子出来! 果然,萧风疑惑道:“不过,牛三奸杀人命同样也是死罪啊!你凭什么要朝廷释放他呢?” 柯子凡微笑道:“大人刚才不是自己说了吗,牛三主动帮忙解蛊,立了功劳,将功赎罪啊!” 萧风连连摇头:“这只是刚才我个人的想法,你并没有同意,所以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 柯子凡开心的大笑:“萧大人!我同意了,我同意了,我同意了,重要的同意说三遍! 你是大明朝廷的重臣,又是本次谈判的全权代表,难道可以言而无信的吗?” 萧风明显慌乱了,两手乱摇:“这只是咱们二人的看法而已,我还得征求内阁意见,你也还得征求大土司的意思……” 严嵩阴冷的一笑,他知道嘉靖早已同意释放牛三,因此此刻可以毫无顾忌地送出神助攻。 “萧大人,这是堂堂大明朝廷,你是堂堂江南总督,又是本次谈判的全权负责,内阁自然同意你的意见!” 柯子凡哈哈大笑:“萧大人不必多虑,我身为大土司的儿子,又是本次谈判的正使,自然有权利代表大土司同意此事!” 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萧风啊萧风,饶是你牙尖嘴利,在前半场把我打得落花流水,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 萧风哦了一声,淡淡的说:“好,既然大家都同意,本次解蛊救了萧府的功劳,可以将功赎罪。 那请问,此次解蛊之事,战飞云的功劳比牛三小吗?” 第三百九十九章 萧氏族谱 一闷棍,把柯子凡和严嵩都打晕了。麻蛋啊,原来萧风绕了半天,陷阱在这里呢! 大家光顾着追在他屁股后面,穷追猛打战飞云犯了罪的事儿,可他早就已经偷偷地把将功赎罪这颗棋子布下了! 不承认?别逗了,战飞云为了给萧府解毒,不惜强闯诏狱,你敢说这件事儿里没有他的功劳?傻子都不会同意啊! 柯子凡字斟句酌地说:“可是战飞云的罪名,应该要比牛三的重吧!就算将功赎罪,也赎不完吧!” 萧风摇摇头:“都是死罪,都是砍头,都达不到满门抄斩的地步。当然,若是战飞云抗旨劫持牛三,那搞不好真要满门抄斩的。 可刚才大家都已经认可了,牛三是主动的,战飞云没有劫持他。所以两人都是砍头的罪,有什么区别? 难道牛三奸杀良家女子的砍头,要比战飞云强闯诏狱的砍头,砍得轻一些?还是战飞云要被砍两次头啊?” 柯子凡不说话了,苗疆不会放弃牛三,因为牛三名义上是大土司的干儿子,其实是大土司和一个汉女的私生子,这个干,不算很干,有一定水分的。 战飞云不过是个刑部捕头,就算是为了打击萧风,以牛三为代价也实在是不值得。所以他只能放弃。 严嵩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原本已经死定了的战飞云,怎么就忽然要和牛三一起释放了呢?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啊,可萧风的逻辑没错啊,一样的死罪,一样的立功,如果放牛三不放战飞云,那该如何解释呢? 赵文华挺身而出:“萧大人,中毒的不过是你萧府的一个女眷,又不是皇亲国戚。 这份功劳似乎摆不上台面啊,怎么就能折了战飞云闯诏狱的罪呢?” 萧风看着柯子凡,两手一摊:“完了,柯兄啊,这不是我不想帮牛三。 实在是我方赵大人质疑,说救我萧府人的功劳不够大,抵不了死罪。” 柯子凡怒视赵文华,赵文华急了:“我不是说牛三不行,我是说战飞云不行,因为,因为,这个这个……” 萧风笑眯眯地看着赵文华:“人中毒是谁先发现的?战飞云还是牛三?” “这个……战飞云,牛三在牢里呢。” “谁去牢里找的牛三?” “……战飞云。” “谁能把老道从入世观里带出来?牛三还是战飞云?” “不对啊,不是说那是陆……” “咳咳。”严嵩猛地咳嗽了两声,赵文华一抬头,站在嘉靖身边的陆炳正在冷冷地看着他。 “这个,只能是战飞云。”废话,牛三能进入世观吗,他有这身份吗? “那你说,凭什么牛三的功劳是功劳,战飞云的功劳就不是功劳呢?” 没人说话了,绕来绕去,好像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反正这俩人现在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柯子凡深吸一口气:“萧大人,此事已经明了,就这么办吧。” 百官都松了口气,嘉靖更是满意的点点头,想不到苗疆来势汹汹,被师弟三言两语,所有条件就都给打发了,很好,很好。 柯子凡看着萧风,嘴角挑起一丝微笑,既然下半场开局也不利,那就别怪兄弟我提前出狠招了。 柯子凡拿出一本古旧发黄的书来,高高举起。众人不解,纷纷伸长了脖子看。萧风离得最近,一眼就看到了封面的六个大字。 契丹萧氏族谱。 这时百官已经有看见的了,但不解其意,彼此议论。只有脑子反应最快的几个人,缓缓将目光转向了萧风。 嘉靖离得最远,便将探询的目光看向黄锦。黄锦往前走了几步,心里咯噔一下,缓缓走回嘉靖身边,小声说了。 嘉靖的眼睛猛然间睁开了,随即又缓缓闭上。 “萧大人,大明朝堂上下,可有人知道大人是契丹人吗?可有人知道大人与白莲教圣使萧芹是族兄弟吗?” 众人又是一片惊呼声,部分人已经猜出了此人拿出族谱,大概率是冲着萧风来的,却绝没想到萧风会和白莲教圣使是这种关系。 嘉靖身子一抖,眼睛再次睁开,而且这次没有闭上。 萧风是契丹人他能接受,道家从没说过契丹人就不能修道,就不能成仙。 契丹虽然曾经建立过大辽,曾经和汉族的北宋打过架,但那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契丹都亡族灭种了,其实没啥威胁了,远不如眼前的蒙古人和女真人有威胁。 但和萧芹是族兄弟的关系,这个事儿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不止对嘉靖,对所有人都是。严嵩竟然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但严嵩马上回过神来,回过头严厉地看向陆炳,陆炳微微皱眉,但还是挥了挥手,几个御前侍卫横跨一步,挡在了嘉靖的身前。 另外有几个侍卫,则不动声色地将柯子凡和萧芹围在了中间,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先发制人。 族谱被呈上,陆炳先翻了一遍,检查是否有毒物夹带,他翻到最后几页的时候,看到了一条线。 萧苦夜生子萧落,萧起。萧落生子萧空,萧空生子萧思,萧思生子萧芹。 萧起生子萧铮,萧铮走山西,生子萧万年,后失联,萧万年尚幼,未知是否长成。 纸张发黄,墨迹暗沉,确实是多年之前所写,伪造不来的。陆炳默默地将族谱交给了嘉靖。 萧风忽然笑了:“萧芹手里握着这么大个绝招,一直不肯放出来,一定不是因为心疼我。我猜他之前也没有证据,对吧?” 柯子凡点点头:“他手中的族谱,并没有记载你这一支,他最近才得到的这一本族谱,记载了你父亲的名字。” 萧风沉吟片刻:“萧芹最近入苗疆,他若是在之前就得到了族谱,也不会到今天才说。所以这族谱应该是在苗疆拿到的。 苗疆里有萧氏族谱,萧芹让你拿着族谱来对付我,萧家究竟跟苗疆是什么关系啊?” 柯子凡笑道:“人都说萧大人道法在身,无所不知,何必要我说呢,要么,你猜猜看?” 萧风点点头,冲四个廷记员中的一个勾勾手指头:“把你的笔墨借给他,让他写个字。” 柯子凡写了一个“萧”(萧的繁体字)字,笑道:“即从萧来,便向萧问,我要测,我苗疆和萧家是什么关系。” 萧风看了柯子凡片刻:“你很懂《仓颉天书》的测字规矩啊,萧芹告诉你的?” 柯子凡笑而不语,萧风也不再废话,拿起那个字来,片刻之后,轻声吟哦。 “‘萧’字上‘艹’下‘肃’,既是问萧家与苗疆的关系,‘苗’字上‘艹’下‘田’,两者同头而异尾。可见萧家和苗疆祖上同源,有亲缘关系。 但‘肃’有肃杀萧条之意,‘田’有生发养育之意,虽同源,下场却不同。萧家逐渐衰落,苗疆却在兴起。 既然苗疆兴起,萧家却败落,那么苗疆兴起的就不是萧家。不是萧家又有同源之意,则不是父族,而是母族。萧家先祖有女子嫁入了苗疆。 ‘肃’字中间为‘聿’,两侧为‘片’。‘聿’字本意为笔,也是书写之意,萧芹一心光复大辽,青史留名,正是这个‘聿’字。 然‘聿’从中分为两片,乃劈笔断书之意,天意不允,奈何强为。 萧氏衰落,苗疆兴起,正代表‘聿’不如‘田’,萧芹若想延续萧家血脉,生生不息,就该归隐田园,莫生妄念。 你身为萧家表亲,也该劝劝大土司,守‘田’兴‘苗’,若被萧芹所惑,生‘聿’之青史留名之心,则‘田’变为‘肃’,天地肃杀,寸草难生。” 萧风声音不大,但他此时内力已强,大殿上下众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嘉靖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挑起一丝微笑,淡淡的开口。 “陆炳,萧风若真对朕有不利之心,两年时间,几百日夜,多少次朕身边就一个黄锦,还用得着上大殿吗? 严嵩或许不知内情,你也蠢笨至此吗?连自己人都不信任,让外人见笑!” 陆炳心说这叫他妈的什么事儿啊,明明是严嵩比画要保护你的,我要是一点不表示,你又该说我不忠心了。 现在又显得你有先见之明了,刚才柯子凡说出萧芹和萧风是族兄弟时,也不知道是谁哆嗦了一下。 当然陆炳只能腹诽一下,急忙挥手让侍卫们散开,该站哪里还站哪里。 “臣愚笨,万岁教训的是。” 柯子凡皱起眉头,想不到萧芹嘴里的杀手锏,就这么不堪一击吗?还是嘉靖虽然嘴上大方,其实心里已经生了忌惮之心呢? “萧兄,你所说不错。百年前,大辽覆灭,萧家女子迁移至苗疆,因身份贵重,多与土司婚配。 且苗疆民族众多,并非只有苗族,很多部族都以母族为重,萧家在苗疆虽无名姓,影响力着实不小。 我母亲也有萧家血脉,你叫我一声表兄也是可以的。只是你说萧芹所图之事,必败无疑,有何凭据吗?”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妈的你是有多嚣张,当着皇帝的面儿,你还敢问你表哥造反为啥必败无疑?这是能问的问题吗? 再说了,刚才萧大人不是给你测字了吗?萧大人测字说的话,那就是神仙说的话,神仙说的话你都敢不信吗? 顿时群臣一片骂声,连严嵩也不得不跟着骂上几句,只是他心里十分不解,儿子不是说柯子凡是天才吗,这么会干这么虎的事儿呢? 嘉靖也怒了,但他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却看见萧风一只手背到身后,向自己摇了摇。 嘉靖沉住气,对陆炳轻轻摇了摇头。他心里也知道,苗疆这次来谈判,其实是一次试探。一味的强力压制并无作用。 就算杀了柯子凡和牛三,也没什么实际用途。只会让苗疆和白莲教等造反派势力走得更近。 难得对方想掰扯掰扯,那就让师弟掰扯呗。 自古用兵,攻心为上,反正从认识师弟以来,还没人在嘴上掰扯,能占到师弟便宜的。 萧风稳住嘉靖后,等群臣的骂声渐渐消退,才从容开口。 “柯兄,我知道你此次前来,是想看看朝廷如何对待苗疆,以决定苗疆如何对待朝廷。 此时萧芹身在苗疆,将蒙古人、藏区人和苗疆人聚在一处,没准还有海盗、倭寇和女真人。 他自以为兵强马壮,对大明可形成围攻之势,对吗?” 柯子凡不置可否:“若真如你所说,难道他没有成功的机会吗?” 萧风摇摇头:“没有。历来造反成功,离不开几个条件,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者,要有大的天灾饥荒,百姓没饭吃,就如同遍地干柴,此时有人点火,必将野火燎原。 大明这几年虽不算风调雨顺,但万岁英明,户部得力,深知民以食为天。 筹划赈济,虽有受灾之地,却无必反之地,我说得可对?” 柯子凡默然不语,其实要说嘉靖朝没有天灾饥荒,那是扯淡,但萧风穿越过来的时机,却十分微妙。 古代天灾年年都有,地区分布不同。从记载看,明朝的天灾相比其他朝代,更加频繁一些。嘉靖朝也不例外。 饥荒程度的描述,在史书中,一般分为四个层次。 第一层次,某地饥。 意思是老百姓吃不饱饭,个个饿得打晃,但饿死人的事儿不多,还处于法制状态。 第二层次,某地大饥。 意思是老百姓吃不饱饭,饿死了不少人,人口减少不少。还处于文明状态 第三层次,某地大饥,人相食。 意思是老百姓没饭吃,发生了人吃人事件,已经完全是野蛮状态。 第四层次,某地大饥,人相食,易子而食,父子相食,十室九空,百里无人,腐臭千里。 意思是……这已经不是人类社会,甚至已经不是野蛮状态,而是灭绝状态。 嘉靖朝,达到第三层次以上的饥荒,有三次。其中一次在嘉靖三年,另外两次分别在嘉靖三十一年和三十六年。 嘉靖三年时,嘉靖还是个雄心勃勃,精力旺盛的明君,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稳固自己刚刚接手的国家。 而后两次,尚未到来,萧风却先来了。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让这种惨剧不再发生。 柯子凡不说话,嘉靖和潘璜却都满意的不得了,萧风夸了他们啊!历来天灾不可免,但咱有明君和贤臣啊! 所以,嘉靖想了想改稻为桑的事儿,师弟说推迟一点,看看再说,确实是很有道理的啊。 “第二是地利,萧芹自觉东南西北都有他的盟友,却不知这盟友关系脆弱之极,大明弹指可破。” 柯子凡冷冷地说:“恐怕也不像萧大人说的这般容易吧,萧芹多年苦心,弹指可破是否夸张了?” 萧风笑了笑:“萧芹和俺答汗结盟多年,结果如何?俺答汗上表称臣,请求册封,大同互市,繁花似锦。 萧芹和倭寇结盟,倒是共同行动了几次,结果如何?倭寇死伤惨重,白莲教分坛灰飞烟灭,连老窝都被端了。 萧芹和海盗结盟,也只是说动了徐海这样的二流货色,本官此次南下,汪直已向朝廷表达忠心。 不但不与大明为敌,还会协助朝廷扫清其他海盗。你不会觉得徐海会是汪直的对手吧? 萧芹和苗疆,既有血脉相连,又有敌忾之心,可苗疆到现在为止,一兵一卒未出过苗疆为萧芹出力。 为何?因为大土司清楚,在苗疆之内,十万大山可做铜墙铁壁,出了大山,苗疆拿什么和朝廷大兵对抗? 所以苗疆最多作为萧芹苟延残喘之地,根本无法支撑他的造反野心,这一点,萧芹也是心知肚明。 至于藏区,从古至今,只有中原去打藏区的,何时藏区打过中原?藏区既是佛土,又岂会为了区区萧芹以卵击石? 说到底,盟友是需要利益的,白莲教鼎盛之时,尚且无法给出让这些人心动的利益,现在如丧家之犬,又有什么利益可给?” 柯子凡沉默许久,抬头道:“天时、地利都说了,人和呢?今日既然论到此处,还望大人直言不讳。 大人凭良心说,当今朝廷,可占了人和吗?朝堂上下一心吗?各地官员可得民心吗?百姓对朝廷真的归心吗?” 萧风淡淡一笑:“贪官污吏,城狐社鼠,永远杀不净。一个朝廷是否得民心,不在于有没有贪官和奸臣,而在于这个朝廷对贪官奸臣的态度。 当今万岁英明,亲贤臣,远小人,赏善罚恶,以道入世,以世修道,禀天道而行,以国运为念。 如此一来,纵然朝堂有奸臣贪官,他们也只能披着忠臣清官的皮才能暂时蒙混,惶惶然不可终日,等待被揭穿严惩的那一天。” 柯子凡嘲讽道:“若是奸臣贪官装得好,演一辈子也没人知道呢?” 萧风淡然一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白居易都明白的道理,你却不懂?人都是盖棺论定,装一辈子忠臣清官的人,那就是忠臣清官。 人不怕装,怕的是装不下去,严大人,你说是不是?” 萧风这忽然的一问,问得严嵩心里一跳,当即怒道:“放肆,我怎么会知道?” 第四百章 当头棒喝 萧风摇摇头:“严大人身为内阁首辅,为万岁看守朝堂,处置百官,大人竟然自称不能知人,岂不让外人看笑话?” 严嵩一噎:“我并非那个意思。你和使者辩论,为何要拉上老夫,可见你居心叵测!” 萧风无辜的摊摊手:“我这不是想让他看看咱们大明朝堂上下一心,政通人和吗?谁知道大人你如此不给面子啊?” 此言一出,嘉靖也皱了皱眉,觉得严嵩反应太慢,就不能配合萧风演演戏吗? 非要把你俩的矛盾暴露在外人面前,丢朕的脸吗? 严嵩对嘉靖何其了解,一听萧风这话,就知道自己无意中又上当了。 他恨得牙直痒痒,萧风这个混账,明明跟柯子凡打得不可开交,竟然还能抽空给自己下个绊子! 严嵩只能收起怒容,换上一张微笑的脸。 “适才老夫心中在琢磨萧大人所说赈济灾民之事,一时走神了。 萧大人所说甚是,我大明朝堂,上下一心,政通人和。 即使心有瑕疵的人,若不想被抓住,也只能装一辈子的忠臣清官。” 柯子凡心中暗想,这话别人说我信,你说?你儿子都那样了还没被揪出来干掉,我凭什么信啊。 既然苗疆的事儿在萧风这里一点便宜没占到,柯子凡决定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这杀手锏还是严世藩亲手递给他的! “萧大人说朝堂上下一心,政通人和,可我却听说了一件事。 昨日在萧府门前,萧大人掌掴当朝皇子,景王殿下,这又怎么解释呢?” 嘉靖今天猛然睁眼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了,连眼皮都觉得有些酸痛,他看向陆炳,等待一个解释。 陆炳暗暗叹了口气:“此事发生在昨日晚间,景王让侍卫和锦衣卫不要多事,后来进了萧府,应该是与萧风和解了。 臣得知消息时,已经很晚了,本想今日下朝再告知万岁的。 当时街上行人极少,柯子凡知道得如此之快,若不是有眼线,就是京城中有内应。” 嘉靖不满地哼了一声。以道门师徒身份,萧风打景王一巴掌,倒也不是不能解释。 可道理是一回事儿,实际是一回事儿,你是师父,可以罚跪啊,可以象征性地打手心啊。 人都说打人不打脸,你没见朕打文官也打屁股的吗?你给我儿子一耳光算怎么回事? 百官也都惊呆了,严嵩早上出门时已经从严世藩处得知了消息,但此时也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指着萧风怒斥。 “反了,反了!你仗着道门身份,无视皇家尊严,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 礼部尚书!刑部尚书!掌掴王爷,萧风他该当何罪?” 礼部尚书此时出缺,是内阁次辅徐阶兼任着呢,他哼唧了一声,严嵩没听清。 “徐大人,你说什么?” “首辅大人,臣附议。” “你……”我他喵的让你做问答题,你却给我做选择题?没有答案你硬选c? 挂名许久的刑部尚书喻茂坚,今天神奇般地上殿了,这让柳台无比郁闷。 因为虽然喻茂坚实际上啥事都不管了,但只要他在殿上,就轮不到柳台这个侍郎开口。 喻茂坚哆哆嗦嗦地看着严嵩,一脸的茫然:“啊?” 严嵩咬着牙,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飞,好让柳台开口。可他当然不能这么做。 “我是问,萧风掌掴王爷,该当何罪?” 喻茂坚恍然大悟:“掌掴王爷!天啊,谁这么大的胆子啊!” 严嵩耐心地解释:“喻尚书,是萧风,是萧风啊!” 喻茂坚高兴的点点头:“对对对,是萧风,是萧风。萧风怎么了?又测字了吗?” 严嵩看出了喻茂坚在装傻充愣,咬咬牙不开口了,赵文华还不死心,大声提示。 “喻尚书,掌掴王爷!掌掴王爷啊!” “啊,对对对,掌掴王爷!天啊,谁这么大的胆子啊!” 严嵩大怒:“你……” 喻茂坚扑通一下跪倒:“万岁,老臣耳目不灵,反应迟钝,实在是老朽不堪了,还望万岁开恩,放臣告老还乡吧。” 嘉靖哼了一声:“无妨,爱卿再坚持一二,等有了合适的人选,朕自然会赐金还乡的。” 柳台是升不上去了,张居正资历还太浅,你也远没到老糊涂的程度。 你是知道朕心里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置萧风,所以才不肯表态的,老狐狸! 闹腾半天,没人肯表态,嘉靖又不吱声,众人还是得把目光放到萧风身上,听他怎么解释。 萧风沉痛的点点头:“我确实是打了景王,因为景王犯了大错,我不得不进行规劝教育。” 严嵩冷冷道:“景王犯了再大的错,有宗人府在,有万岁在。你们虽为道门师徒,但直接动手打景王,其罪难逃!” 萧风昂然道:“若是寻常之错,我自然可以循循善诱,可他犯的错太大,我不得不动手!” 嘉靖不由得心里一沉,他和众人一样,都不知就里,看向陆炳,陆炳也轻轻摇头。 “万岁,时间太短,事发突然,景王又不肯说,臣还不知道萧风打景王的原因。” 嘉靖心里默默祈祷:什么错都行,杀人都没关系,千万别是谋反,千万别是谋害裕王! 只要不是这两件,天大的事朕也能…… “他偷东西。” 群臣默然,然后哗然,七嘴八舌,连柯子凡也愣住了。 严世藩并没有告诉他全部内情,自己被小妾切断了腿也确实不是啥说得出口的事儿。 可偷东西,这算个屁大错啊!别说是皇子王爷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偷东西也最多是揍一顿的事儿。 嘉靖松了口气,接着又恼火了,偷个东西而已,景王还是个孩子呢,你这当师父的就动手啊! 严嵩怒道:“景王年少,偷东西算什么大罪过?你这分明是心存偏袒,借题发挥!” 严嵩这句话,很有深意。如果是平时这样说,他是绝对不敢的。 因为他指责萧风心存偏袒,其实是隐隐涉及了皇子党争的,这很危险。 根据牛顿第三定律,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 严嵩指责萧风偏袒裕王,反作用力就是人们马上会想到,严党是偏袒景王的。 而嘉靖对皇子党争是最敏感的,比普通的党争还要敏感几倍。 历史上杨继盛最终就是被严世藩找到奏折里牵涉了皇子,而最终被干掉的。 但在此时,严嵩借着景王挨揍,万岁生气这样的节骨眼,假装怒不择言,把这句话说出来,别人就不会想到他,只会怀疑萧风! 萧风当然知道这老鸭煲的心思,他苦笑着说道。 “偷东西本身不是大罪过,若是放在普通人家,最多长大了出个小偷,可若是放在王爷身上……” 萧风顿了顿,体现了一下戏剧效果,然后淡淡的说:“偷东西,就是想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 按理说王爷长大了,应有尽有,还有什么可偷的呢?” 嘉靖心里一动,听萧风接着说:“可偷东西是一种习惯,一旦养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所以普通人家的孩子偷东西,尚不用严管,若是王爷皇子偷东西,那就要用天下最严厉的方式管教!” 严嵩听萧风这一绕,就知道情况不妙,他只能假装听不懂,转移话题。 “管教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何你要掌掴王爷?这一节你若说不通,前面的所有狡辩就都是脱罪之辞!” 这也是所有人认为萧风最说不过去的地方,你说的再有理,你为啥要动手打人啊? 难道你不知道,不管你多有理,只要动手了,就没理了吗? 萧风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看着严嵩:“严大人,这是我道门的管教规矩,你不懂,就不要乱问。” 严嵩知道萧风想把这最难的一节胡扯过去,岂能让他如愿,冷笑道。 “打人还成规矩了?好,你说出道理来!” 萧风无奈地看着他:“是不是我说出道理来,此事就算作罢?” 严嵩心想哪有那么容易,他刚要开口,嘉靖淡淡地说:“若有道理,自然作罢。” 严嵩一愣,既然嘉靖开口了,他也不能死咬着不放。反正他压根就不信萧风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萧风目视严嵩:“大人博学,可听过当头棒喝吗?师父给徒弟讲道理,徒弟若是听不懂,师父就给一棒子,徒弟就开悟了。” 严嵩一愣,他当然听说过:“萧风,当头棒喝是佛门传道的规矩,你是道家,不要浑水摸鱼!” 萧风淡淡地说:“佛道同源而异路,但传道授业解惑的道理是一样的。 佛门用棍,太粗暴了,所以我用手,要温柔很多。” 严嵩冷笑道:“当今万岁就是道门真人,道门中有没有这样的规矩,万岁会不知道?你糊弄谁呢?” 萧风摇摇头:“道家开宗立派,各派规矩不同。有的吃素,有的不忌荤腥;有的不近女色,有的娶妻生子。 各派有各派的规矩,只要心中有道,一心真善,大道万千本就和而不同,无需拘泥。师兄,我说得可对?” 嘉靖点点头,表示没毛病,不过你打我儿子还是不太好,下回最好不要打了。 严嵩急了,向嘉靖施礼道:“万岁,萧风一口一个大道万千,万岁学究天人,可听过哪一门哪一派有过掌掴传道之法吗?” 严嵩知道,牵涉到道家之事,嘉靖都是很认真的,他也犯不上为了萧风而胡说八道。 果然,嘉靖淡淡地说:“朕不曾听过有此法门。” 严嵩大喜,还没说话,半天得不到表现机会的赵文华终于忍不住了,抢在义父前面开口表现。 “萧风,万岁都说了,你这就是胡言乱语,企图脱罪! 掌掴传道之法,究竟是哪一门哪一派的规矩?说不上来了吧! 你说,你说呀,你不是能说吗!” 萧风看着赵文华,心说你还真是百折不挠啊,被我坑了这么多次还不长记性。他淡淡的一笑。 “这是入世教的规矩。历来道门规矩,都由开宗立派者所立。 请问赵大人,我身为入世教教宗,入世观观主,我有没有权利规定入世教的规矩呢?” 严嵩倒吸一口凉气,坏了,这个混账,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难怪他有恃无恐啊!打皇子这么大的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这真的是人的脑子吗?东楼啊,你若在就好了! 赵文华没想到自己等了许久的好机会,换来的还是当头一闷棍,他被萧风质问之下,心慌意乱,但气势上不能输。 “我不懂,我不懂你们这些道门规矩,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说八道。 我是读书人,道门的规矩关我啥事,我才懒得了解……” 严嵩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赵文华猛然惊醒,才醒悟过来,这不是在顺天府大堂上跟萧风吵架,这是当着万岁的面呢啊! 嘉靖皱着眉头,十分不悦。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就比修道的身份高了? 妈的,看不起老子吗? 严嵩和赵文华偃旗息鼓,百官心服口服,嘉靖的脸色也缓和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到此为止的时候,萧风却又说了一句。 “当然,不是对所有人,都需要掌掴传道的,对于景王这样的身份,我自然是更加谨慎的。 奈何景王的师父是严少卿,此人偷盗成性,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了不让景王误入歧途,我不得不用非常手段,还望万岁体谅!” 嘉靖体谅不体谅不知道,但严嵩肯定是不能体谅的,萧风都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他就是再有城府也忍不住了。 “萧风,你……你,你放肆!你血口喷人! 我严府虽不豪阔,但蒙万岁大恩,屡有赏赐,也丰衣足食,万事不缺。 你胆敢当着满朝文武,污蔑我儿偷盗,你……你说,我儿偷什么了,你若说不出来,老夫定不与你甘休!” 满朝文武都想,难怪严嵩发怒,为人父母者,尽可自己被骂,谁能忍受儿子被骂啊。 何况还被骂是贼,这罪名对严世藩简直是一种侮辱啊!比骂他杀人放火还难受! 萧风笑了笑,搬着手指头说:“比如偷人啊,偷钱啊,偷药啊,偷玉啊……” 严嵩已经憋足了劲要破口大骂了,但听到第四个“偷玉”,忽然就泄了气,偃旗息鼓,一言不发了。 群臣中除了少数几人心中有数外,大多都不明所以,但谁也不敢问,只是在心里暗暗纳闷,为啥萧风说了这么多了,不肯甘休的严嵩却一言不发。 见严嵩终于老实了,萧风笑了笑,回头看向被冷落了半天的柯子凡。 “柯兄见笑了,我们大明朝堂一贯上下一心,政通人和,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堂就吵,吵完就算,依旧一心为国。 历朝历代,之所以朝政慢慢腐败,渐渐衰弱,就是因为为官者心机过于深沉,有话不说,只顾弄权。 而今明君在堂,群臣心有所思,皆公之于众,心有忠君爱国志,事无不可对人言。 这般风骨,这般朝堂,是你苗疆土司府比得上,还是蒙古人的大汗帐中比得上?你还觉得萧芹有戏吗?” 柯子凡目瞪口呆,他确实从未见过这样的朝堂。哪怕是他父亲的大土司府里,大家也都是表面和和气气,暗地里你死我活。 柯子凡心里开始发虚了,萧芹说大明朝堂中党争厉害,可供利用。 可现在看,朝堂充满了活力啊,一个有活力的朝堂,哪怕有错误,也会得到纠正。 因为只要有人敢说话,上位者也允许人说话,一切错误就会暴露出来,并得到改正。 最可怕的其实是所有人都高呼万岁英明,那就真的坏了。 他却不知道,在萧风出现之前,大明朝堂也是一样的,是萧风出现之后,才慢慢变成这样的。 不是严嵩没有首辅气度,不是柳台不够心思深沉,不是谈同不够内敛沉静,不是赵文华愿意狗急跳墙。 实在是萧风太缺德了,我们忍不住啊! 柯子凡强笑道:“此次出使,也算圆满,只是所提条款,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还请朝廷慎重考虑,如此,在下告退了。” 萧风笑道:“怎么,柯兄还念念不忘出使二字吗?” 柯子凡一激灵,赶紧改口:“不不不,此次面圣述职,臣子自觉圆满,还请朝廷体恤回疆忠心,考虑回疆所请。” 萧风摇摇头:“事儿还没完呢,柯兄,你光顾着提条件了,现在,咱们该说说你奏折上最后的事儿了。” 柯子凡装糊涂:“不知大人所指何事?” 萧风淡淡地说道:“上谢恩表,请朝廷驻军,开设私塾学宫,教化苗疆万民!” 第四百零一章 遗留问题 柯子凡心中暗暗恼火,他智计百出,多次刁难,却都被萧风一一化解。 现在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打算,萧风竟然还要他兑现之前的承诺!你不知道那些承诺都是有条件的吗? 本来我是打算来白吃一碗面的,然后告诉你汤面是我拿炒面换的,我付什么钱?炒面我又没吃,付什么钱? 现在被你识破,不给我白吃,我走就是了,你竟然还让我付面钱!问题是我压根没吃着面,汤面炒面都没吃着啊,我付什么钱啊? “萧大人啊,我这次代表苗疆来请求朝廷封赏,结果一无所获,回去本就要被责罚的,哪里还敢答应其他条件? 大人你就高抬贵手,看在咱们还有点亲戚的份上,别再咄咄逼人了好不好?” 萧风诧异道:“怎么能说一无所获呢?你把个死罪的牛三救出来了,又把胡宗宪踢出了苗疆,大土司一定会重赏你的。” 柯子凡苦笑,的确,如果连这两点都没有,这次出使就更算是一败涂地了。但他仍然不能答应萧风的要求。 要知道,允许明朝进入苗疆内部驻军,苗疆的独立性就将受到威胁。所以这一条是肯定不能答应的。 至于谢恩表,本来是没啥关系的。可问题是现在四条要求只完成了半条,这恩从何谢起呢? 想来想去,也只有允许开办私塾学宫这一条还说得过去,反正进去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敢胡搞,一刀就宰了。 所以考虑半天后,柯子凡勉强同意了开办私塾学宫,其余的,一概不谈了。 本以为萧风会纠缠不休,不料萧风极其痛快的同意了。 双方别别扭扭的谈判,居然还有了一个极其干脆友好的结局,这倒是谁都想不到的事。 牛三和战飞云同时被从诏狱中释放了出来,彼此对视一眼,互相呸了一下。然后就分别被苗疆使团和萧府仆从赶车接走了。 战飞云垂头丧气地回到萧府,却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欢迎,把战飞云弄得满脸通红。 “王姑娘呢?怎么不在府里?” 众人互相看看,巧巧告诉他:“迎香姐姐说没脸再住在萧府里了,雪儿姐姐派车去接过两次了,都不肯来。” 战飞云叹口气,他知道王迎香的心思,可这事儿真的不能怪她。 这丫头到牢里看了自己好几次,竟然只字不提已经不在萧府住了。 “萧大人呢?他去哪儿了?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我知道,他为了救我,不得不答应了苗疆的条件,放了牛三……” 张无心拍拍他的肩膀,眼睛放光:“他进宫里办事儿去了。 战兄,多日不见,十分想念,咱俩比划比划吧,看看在牢里这几天,有没有生锈……” 萧风的确进宫了,但并没有去找嘉靖,而是在陶仲文的丹房里,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颗药丸来给陶仲文看。 黑色的丹丸,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就像一颗黑色的宝石里镶嵌着无数极其微小的星星一样。 饶是陶仲文炼丹无数,也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丹药,他张大了嘴:“这是你炼的?” 萧风点点头,托着丹药在陶仲文眼前晃了一圈,撩拨得陶仲文心痒难熬。 “好兄弟,快说说,这是什么丹啊?” 萧风笑了笑:“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就是极乐神丹。” 陶仲文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极乐神丹?就是上次把你折腾死的那颗丹药?哪儿来的?” 萧风颠了颠手里的丹药:“上次我活过来后就在想,萧芹给我吃的极乐神丹,和平时外面卖的极乐丹究竟有何不同。 当时萧芹说过,极乐丹有红色的,粉色的,黄色的,颜色越深,药效越强,黑色的极乐神丹,就是最强的。 所以我推测,极乐丹应该是提纯程度越高,药效越强,颜色也就越深。所以我做了些试验。 我铲除白莲教的过程中,弄到不少黄色的极乐丹,偶尔还能弄到粉色和红色的。 我做了个简易的蒸馏提纯的玩意,把这些丹药一遍遍的提纯。如我所料,丹药的纯度越高,颜色就越深。 我耗费了五十颗黄色的极乐丹,和十来颗粉色、红色的极乐丹,才最终弄出这么一颗黑色的丹药来。” 陶仲文仔细看看那颗黑色的丹药:“你能确定,这颗丹药和你之前吃的那颗一样吗?” 萧风摇摇头:“不能确定,因为没法测试。看起来是一样的。 我本来想用旺财试试来着,后来想想它看家护院的也不容易,就没下手。” 陶仲文咽了口口水:“老弟,你那套什么蒸馏提纯的玩意,一定是在入世观里吧,送给老哥吧,老哥必有重谢。” 萧风大气的一挥手:“这有什么,送给老哥就是了,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陶仲文心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这么大方,但仍旧满脸堆笑。 “咱们哥俩说什么帮不帮的,啥事尽管说。” “老哥你研究炼丹多年,火玄真人绝非浪得虚名。你能不能在药效不变的情况下,帮我把这颗丹药变黄?” 陶仲文皱起眉头:“这个估计难度是很大的,因为凡是带黄颜色的东西,多少都有些药性在里面,丹药成分一混杂,药效就可能发生巨大的变化。” 萧风叹口气:“我也知道这事儿不容易,不过这颗丹药我有重要用处,还请老哥费费心吧。” 陶仲文想想那套没见过的设备,咬咬牙:“行,我试试看!” 萧风点头道:“时间不能太久,三天之内必须弄好!” 陶仲文目瞪口呆:“三天,这怎么可能呢?” 萧风忽然想起来了:“对呀,火工道人也会一些炼丹之道的,没准他能解决呢,他看着那套玩意发呆很久了……” 陶仲文一把拉住萧风:“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内我要弄不好,你爱找谁找谁去。” 萧风刚从陶仲文的丹房出来,小太监就等在门口了,把萧风带到了嘉靖的精舍里。 老三样都在,严嵩也在,嘉靖开了一天的大朝会,显然是疲累了,正歪在蒲团上,由黄锦帮忙捏着肩膀。 “师弟,今天大朝会上,应对苗疆来使,你表现得不错,严嵩力主召回你来处理,也是个好主意。” 严嵩见万岁为自己点赞,赶忙谦虚地表示这是万岁圣明,老臣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借光了。 萧风微笑点头,并不着急接茬,因为他知道,嘉靖马上要说但是了。 “但也留下了几个问题,朕需要听听你的意思。 第一件就是胡宗宪,你打算如何处理?他毕竟是有贪污实据的,虽然不多,关乎风气。” 萧风笑了笑:“师兄,胡宗宪的辩解奏折虽还未到,但想来此事是有蹊跷的。 胡宗宪多年任巡按御史,品级低而实权大,未必能清廉如水。 但此人十分聪明,索贿的手法成千上万,他怎会用这种禁不住查的手段? 不过师兄说得对,不管他冤不冤枉,毕竟是被人家拿到了证据。因此我答应柯子凡让他离开苗疆,势在必行。” 嘉靖点点头:“你说让他到军前效力,是打算把他再弄回宣大一线,到仇鸾帐下听用吗?” 萧风摇摇头:“师兄,胡宗宪确有统兵之才,不如将他从湖广调到沿海,仍以御史身份,与俞大猷配合清剿倭寇。 我虽任江南总督,但要推行改稻为桑,又要铲除白莲教,破解苗疆结盟等诸多事宜,确实很难全力对付倭寇。” 严嵩皱起眉头,胡宗宪八面玲珑,在萧风出现之前,与严党关系也不错。所以他对胡宗宪本身并没什么不满。 但现在胡宗宪跟萧风走得这么近,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严嵩不能轻易让萧风如愿。 “万岁,老臣以为,萧风所言虽有道理,但胡宗宪与俞大猷是多年好友,两人都在沿海有掌兵之权,似有不妥啊!” 萧风笑道:“严首辅,此言差矣。当初首辅推荐我去当江南总督时,曾列过几条理由。 其中一条理由就是,我与俞大猷是道门师徒,因此关系和睦,不会相互掣肘。 怎么到了胡宗宪和俞大猷这里,多年好友就变成共同掌兵似有不妥了呢? 这关系亲近之人,到底是适合合作,还是不应合作,首辅大人的标准在哪里啊?” 严嵩忘了这个茬了,被萧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顿时难以自圆其说,但他毕竟老奸巨猾,马上找到借口。 “这个这个,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万岁对你何等信任,对胡宗宪能一样吗?” 萧风笑了笑:“正是因为万岁对我信任,我才不能不主动避嫌。 如今天下皆知我与萧芹是一族兄弟,我当江南总督可以,但兵权总要分一分。 否则万岁虽不疑我,只怕群臣也会有异议,首辅大人,你说对不对?” 嘉靖心里一热,这本来是个很敏感的事儿,虽然朝堂之上,萧风一番话,他已经释然了。 但他毕竟是皇帝。要说心里对这事儿没有一点芥蒂,那反而太不正常了。 嘉靖本来想着如何委婉的处理此事,想不到萧风却主动提了出来,让嘉靖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 师弟太懂事了呀!朕既然信任师弟,那师弟推荐的胡宗宪,有什么不能信任的呢? 何况胡宗宪在鞑靼人攻城时立过功,是证明过自己的人才啊! “师弟言之有理,胡宗宪确实是个人才,可堪重用。 与倭寇作战是个苦活,表面上也算是对他这次受贿的惩罚,给苗疆一个交代。 至于担心胡宗宪和俞大猷拥兵自重,这一点无需考虑。朕信得过师弟,他自然能把握住分寸的。” 严嵩也不说话了,其实拥兵自重什么的,他也就是说说而已。 沿海多步兵,打倭寇也用不上大规模的集团军作战,加起来几万人的部队,想要造反是痴人说梦。 “胡宗宪这事儿就这样了,但胡宗宪走了,朝廷必然要再派一个巡按御史去,内阁可有人选吗?” 严嵩虽然弄权,但并非是没有能力的人,他在下朝时已经想好了几个人选,此时一一说给嘉靖。 嘉靖不置可否,因为他对这几个御史的能力和为人并不了解,胡宗宪都干不好的事儿,他们能干好吗? 这种事陆炳和黄锦自然是不会插话的,最后肯定还是严嵩说了算。不料萧风忽然笑道。 “师兄,我推荐一个人,此人定能担当此任,而且一举两得。” 严嵩很不高兴的看着萧风,你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点。 胡宗宪是你的人,让你说了算还不够?连胡宗宪挪窝留下的坑,你都要继续占着? 但严嵩却没有出言反对,保持了沉默。这不是他有风度,而是有个实际的问题。 苗疆历来不是当官的好地方,贫穷偏僻不说,环境还差。 虽然看着到处青山,其实深山老林里到处是毒蛇猛兽,毒烟瘴雾。 很多身子骨弱点的官员,到了苗疆没过几个月,还没等适应过来就殉职了。甚至有的县官宁可辞官都不愿意去苗疆。 巡按御史好一些,因为工作流动性强。毕竟苗疆地跨数省。 御史如果没有责任心,不愿意搭理苗疆,可以跑到远离苗疆的府城里呆着。 但即使如此,也不可能一直不挨苗疆的边,毕竟巡按御史是要向朝廷述职的。 如果朝廷一看你的报告,发现你一直都在府城三温暖,从来不去苗疆喂蚊子,那也是要倒霉的。 更别说苗疆群众都比较野蛮了,动不动就说当地官员偏向汉人,然后喊一嗓子就敢把县衙拆了,这官谁愿意当啊? 所以严嵩选的这几个官员,都是平时得罪过严党的,想趁机整整他们。 不过这事儿也有个弊端,那就是如果被选中的官员干砸了,虽然出了气,但也显得严嵩识人不明,只能算是惨胜,没啥可开心的。 所以虽然严嵩对萧风手长不满,但在这个事儿上,如果萧风能替自己把锅接过去,也是一件好事。 “哦?推举个巡按御史还能一举两得?朕倒要听听,怎么个一举两得法。” “师兄,我这次在福建南平,认识了一个当地的教谕,姓海名瑞字刚峰。此人去苗疆当巡按御史最好。” “这是为何?他有何过人之处?” “此人固执、胆大、清廉、忠君。 苗疆地处偏远,民族混杂,矛盾繁杂,对官府不信任。 只有固执到骨子里,才能做到百毒不侵,公平守法,让百姓渐渐养成有纠纷找官府的习惯。 苗疆环境恶劣,民风彪悍,官员随时有没命的危险。只有胆大不怕死,方能承担此任。 苗疆大小土司们,对朝廷官员软硬兼施,硬的不行,就会来软的。 所以只有清廉到极点,才能像没缝的鸡蛋一样,不给苍蝇们丝毫下嘴的机会。 白莲教既然在苗疆有根基,又想将苗疆变成各路势力的聚集点,巡按御史就必须忠君。才能做到毫不懈怠,对可疑之事丝毫不放过。” 嘉靖连连点头:“此人若真像你说的这样,当真难得,朕都想见见他了。 要不,让他先来京陛见,再去苗疆任职?” 萧风吓了一跳,心说你要见他,搞不好他就抬着棺材上殿,你就直接把他给咔嚓了,还是等等再说吧。 “师兄,福建离苗疆近,胡宗宪如今在苗疆待不下去了,需得迅速交接,不给苗疆生乱的机会。 到京城来,一来一回太远了,还是等苗疆平静了,再回京陛见不迟。” 嘉靖挺遗憾,然后转头想起一举两得的事儿了。 “此人当巡按御史当然很好,但怎么就一举两得了呢?” 萧风笑道:“苗疆答应了让朝廷开设私塾学宫,此人是教谕出身,一身夫子习气。 朝廷干脆加一个苗疆教授的职务,一并给他,让他着手处理即可。 他身兼两职,行事余地就大很多,对苗疆归于王化,必能有更快的效果。” 嘉靖微笑点头:“严爱卿以为如何?” 严嵩想想,海瑞跟自己一文钱关系都没有,自己都不知道他是谁,去顶这个锅挺好,于是表示没问题。 第一个遗留问题解决了,嘉靖心情很好,于是又提出了第二个遗留问题。 “师弟,战飞云犯了死罪,朕本来是打算,你若求情,朕就看在他和胡宗宪一样,过往立过功劳的份上,免死流放的。 但你在朝堂上,借着给释放牛三找借口的机会,抹去了战飞云的罪,既然群臣没有反对,朕就如你所愿。 不过朕对你有些担心,不得不提醒你。从你过往行为看,你对牛三这类人是从不留情的。 如今你既然用牛三的命换了战飞云的命,你就不要再动手杀牛三了。 朕倒不是迂腐到让你对这种人守信用,而是你若动手杀了牛三,无论如何隐秘,苗疆也知道是你下的手。 到时必然会觉得朝廷出尔反尔,给了他们闹事的借口。 为了一个区区牛三,让你苦心争来的优势局面受损,不值得。” 嘉靖很少这么长篇大论的说话,今天实在是不放心,才特意提醒萧风,也带着警告的意思。 战飞云的命是用牛三的命换来的,你要敢一意孤行,朕未必不会追究战飞云的罪哦! 萧风微笑行礼:“师兄放心,我不会杀牛三的。 他这种人,丧尽天良,自有老天会惩罚他的!” 第四百零二章 美食美色 见遗留问题全部解决了,嘉靖很满意,决定请客吃饭——留严嵩、陆炳、萧风吃饭,以示对心腹重臣的恩宠。 这三个人,严嵩和萧风是死对头,陆炳是中立的,就像一个跷跷板一样,两头坐人,中间一个支点,此起彼伏。 严嵩和陆炳全都谢恩就座了,萧风却一拱手,十分不好意思的笑了。 “师兄赐宴,本不该推辞的,奈何我已经提前请了柯子凡吃饭。 这是朝廷和苗疆的公事,因此只能向师兄请假了……” 嘉靖笑了笑:“想起来了,你在朝堂上确实说过,要请柯子凡吃饭,还说主客司的饭菜不好。 去吧,这是正经事,朕不因私废公。” 萧风出了西苑,溜溜达达的直奔醉仙居而去。 醉仙居也扩建了,买下了隔壁的两间小饭馆,改成雅间,气势更盛了,把对面的太白居生生压倒一头。 而且生意也更加火爆了,拿着会员卡的都得在门外排队等着,更是映衬的对面的太白居门可罗雀。 史珍湘气得站在大门口,亲自带着伙计们拉客,效果也不太好。 柳如云的两个亲传弟子已经挑起了大梁。除了柳如云五个压箱底的拿手菜之外,剩下的菜他们都能做了,柳如云也终于能喘口气了。 远远地看见萧风走过来,女徒弟敏捷地向旁边一闪,然后熟练地在空中抄起柳如云拿不稳的炒勺。 “师父,你去歇着吧,我接着炒就行了。” 柳如云在围裙上擦擦手,迎到门前,低头看着脚尖:“你来了。” 萧风笑道:“嗯,雅间留好了吗?人一会儿就该到了。” 柳如云点点头:“你说要请苗疆使者吃饭,交给我的菜谱我连着做了好多次,肯定不会出错的。 不过萧……公子,苗疆使者一定会来吃饭吗?你明知道是他们下毒害萧府,为啥还要请他吃饭呢?” 萧风见柳如云一会儿抬头看自己一眼,但目光一碰就低下头去。 过一会儿再抬起来,再低下,像个后世办公室放的喝水小鸟一样,暗暗好笑。 “你脖子不舒服吗?以前那股子泼辣劲跑哪儿去了? 不就是假装入个赘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柳如云被萧风说得脸通红,咬着牙瞪着眼睛抬起头来,努力摆出当初的泼辣表情来,奈何总是气势不足。 好在萧风没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接着回答她的问题。 “我请他吃饭,他一定会来的。 因为他这次是和我谈判,自然也希望从我这里得到更多好处,至少得到更多消息。 而且胡宗宪在苗疆,对重要人物的癖好摸得一清二楚,这个柯子凡,和他娘一样,都是好吃的主。 至于我为什么要请他吃饭,因为他是我亲戚啊,亲戚来京城了,请吃饭不是很正常的礼貌吗?” 柳如云恼怒地说:“可他们差点害死王迎香,更差点害死全府的人!我醉仙楼的仆从也死了两个!” 萧风还没回答,柯子凡已经走到醉仙楼门前,含笑向萧风一拱手,两人相视而笑,全无在朝堂上激烈交锋时的剑拔弩张。 柯子凡和萧风到雅间落座,两人谁都不谈公事,只是聊一些萧家过往之事。 柯子凡自然比萧风知道得多,萧风虚心地听,偶尔也讲讲自己父子俩的过往。 开始上菜了,一盘盘的美味佳肴送进雅间,在外面吃饭的人都被菜肴的独特味道所吸引,不自觉地抬头看去。 “这是什么菜啊?和咱们平时吃的菜不一样啊!” “就是,闻着又酸又辣的,这两种味道还能放在一起的吗?” “这应该是柳食神新创的菜吧,不知道菜牌子上什么时候能添上,我好像赶紧尝一尝啊!” “是啊,那好像是条鱼啊!用酸味和辣味做鱼,那鱼还能吃吗?”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柯子凡也看着一盘盘的菜傻眼了。 酸味是苗疆喜欢的味道,可这辣味,他却没吃过。 辣椒的秘密在食神大赛后,渐渐守不住了,很多人知道了辣椒的存在。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弄到是另一回事。而且就算想办法弄到辣椒籽,往往辣味也不够。 不像萧风的入世观里,已经优中选优了,至少已经分了三个品种。 京城能吃到辣椒的酒楼都少之又少,就别提苗疆了。所以柯子凡看着红色的菜系十分犹豫。 萧风笑着拿起筷子,自己先吃了一口:“尝尝。” 柯子凡谨慎地吃了一口,他倒不怕萧风给自己下毒,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 如果朝廷想要杀死苗疆使团,那根本不用这么费劲。 而只要朝廷不想杀自己,萧风也一定不敢动手,这种国家大事不是开玩笑的。 何况,自己又不是萧芹,和萧风也没有深仇大恨。亲戚嘛,一个姓的才打得厉害。 又嫩又滑又酸又辣的鱼肉进入嘴里,柯子凡的舌头一下就炸了!他目瞪口呆地吃了一口又一口。 苗疆人民最酷爱的味道,被萧风提前了上百年给激发了。这是骨子里的热爱,实在是无法抵挡。 一顿饭吃完,柯子凡爽得满头大汗,意犹未尽地擦擦眉毛上的汗,犹豫着开口。 “萧兄,这菜谱,可否卖给我,我阿娘最近胃口不佳,我想她一定爱吃的。” 萧风大气的一挥手:“你阿娘也是我萧家血脉,别的给不起,一个菜谱算得了什么。 只是你光有菜谱没用啊,我还得给你带点辣椒和味精回去,否则你做不出这个味道来的。” 柯子凡大喜,拱手道:“如此就多谢了。” 萧风不在意的说:“不过准备东西,需要几天时间,你可能需要在京城里再呆上几天。” 柯子凡犹豫了一下,以他的本心,最好是马上出发,免得夜长梦多,苗疆还等着他回去做重大决定呢。 萧风冲着来收拾桌子的柳如云笑道:“柳姑娘,我新给你的菜谱,做得不算很熟练啊。” 柳如云道:“菜谱刚拿到手,时间确实仓促了些。明天我再做,一定比今天做得好。” 萧风诚恳地看着柯子凡:“准备材料要时间的,要么,咱来明天再来尝尝柳姑娘的手艺? 看是否真的还能有进步,你也正好跟着学学怎么做,否则你娘怎么吃到好菜啊!” 柯子凡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咽了口口水:“好,我得为阿娘学学怎么做这几道菜!” 柯子凡学到第三天时,牛三终于憋不住了。他看着自己身边两个黑衣女子,欲火焚身。 可他打死也不敢对这俩女子下手,虽然他是大土司的干儿子,但大祭司的徒弟可没人敢惹,她的徒弟都是禁欲的。 谁也不知道这俩娘们身上带着什么,自己真敢乱来,到时候肠穿肚烂是小意思,搞不好弄个什么蛊,都能把自己的小兄弟从里到外的吃掉! 可牛三实在憋不住了啊,本来他出狱就打算去青楼的,是柯子凡连哄带吓,说等出了京城,到路上再给他找女人,他才勉强答应的。 可现在三天了,整整三天了啊! 柯子凡每天吃得满嘴流油的回来,还美其名曰是给阿娘学做菜,自己却只能闷在主客司里,看着这两个女人流口水! 牛三终于忍不住了,决定今天无论如何要出去泄泄火。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久没碰过女人! 两个女子看他一眼:“牛三,少土司说过,让你呆在主客司里,不许乱走!” 牛三愤然道:“他好美食,天天吃得满嘴流油,我好美色,天天晚上借手消愁! 凭什么!老子要出去!要不让我出去也行,你们帮我泄火吗?” 两个女子冷冷道:“大祭司只是让我们来协助少土司办事,不是来给他当仆从的,你说话干净点! 你愿意出去没人管,街上都是锦衣卫,我们没法出主客司,就没法保护你,等回来你自己跟少土司交代吧!” 牛三冷笑道:“你放心吧,萧风不敢对我下手的。这是朝廷大事,你们玩虫子的懂个屁! 跟柯子凡交代?你以为我怕他吗?如果不是我从萧无用那里套出了极乐丹和极乐神功的秘密,他会这么积极地救我? 我是他干哥哥不假,萧芹还是他表哥呢,两人还不是彼此防着。 柯子凡想做极乐丹,想练极乐神功,就得保住我才行!” 牛三昂然地走出主客司,看着京城繁华的大街,全身的荷尔蒙喷薄而出。 苦尽甘来啊,老子今天终于可以束手就噙了! 牛三本来想就近找个勾栏青楼,先解决一下,晚上再吃大餐的。可走了几处,却发现到处都是关门歇业! 牛三扔了一两银子,一个大茶壶小心地告诉他:“三日前教坊司有令。 因为南京发现花船违法买卖人口案,京城青楼勾栏一律关门待查,通过审查的才能开门。” 牛三很愤怒,好端端的折腾个屁,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烦躁地问:“那谁家通过审查了?” 大茶壶撇撇嘴,一脸不满:“那还用问吗?第一家通过审查肯定是春燕楼了。人家是什么背景啊! 不但有萧大人的后台,如今教坊司的老大春公公也格外照顾。青楼妈妈能当上右司乐,谁懂啊!” 牛三本来是不太想惹事的,几个月的诏狱确实也把他关怕了。可此时浑身上下的欲火无处发泄,全冲到脑门上了。 “妈的,萧风又如何?老子今天就是要进春燕楼,当着他的面玩,他也不敢把老子怎么样!” 牛三来到春燕楼门前,看着楼上的珠环翠绕,香风阵阵,更是色胆包天,心里觉得有种别样的刺激。 萧风身为后台老板,平时一定是在春燕楼予取予求,没准很有几个相好的。 如果自己在春燕楼消费,那就等于是睡了萧风的女人,哈哈哈,我睡了萧风的女人啊! 牛三忽然很后悔自己之前为啥没想到这个好主意,他走进春燕楼,掏出一大锭银子,托在手心上。 “今天谁把老子伺候好了,这钱就是她的!” 白日客少,春燕楼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楼里嗑瓜子,见来了豪客,顿时都把目光投过去,然后…… 一片惊叫声,凡是从百花楼跳槽过来的姑娘,都脸色惨白,全身发抖。 她们死死地盯着牛三,就像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一样。 牛三咧嘴一笑,舔舔嘴唇,贪婪地看着满楼的姑娘,就像这些都是他的猎物一样。 “怎么?有银子还没人挣吗?老子再加一倍!” 牛三又取出一锭金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淫笑着环顾左右。 “一百两,你们平时把腿掰折了也挣不到!” 有几个姑娘动心了,尤其是不怎么红的姑娘,一百两啊!挂灯笼的姑娘一晚上也挣不到的! 但她们随即就被百花楼来的姑娘拽住了:“妹妹,别去!这死肥猪不是人,他会往死了折磨人,真会死人的!” 牛三翘起二郎腿,斜着眼睛:“怎么着,没人敢伺候三爷吗?春燕楼这么大的招牌,原来也是浪得虚名! 不知道青楼规矩,是不许拒客的吗?你们还要名声不要了?” “三爷,别发火啊。你的名声太大,难怪姑娘们害怕。 不过既然你来我春燕楼,进门是客,只要你规矩点,肯定让你满意。” 水姑娘从楼上缓步走下来,脸色平静,声音如水之柔,有种自然的妩媚,牛三顿时竖然起敬。 “怎么着,妈妈要亲自接客吗,那我今天可有口福了,哈哈哈哈哈!” 水姑娘微微一笑:“那倒不至于,不但我不会接,就是挂灯笼的姑娘们,也都有权利不接你的。 青楼不拒客,可没说姑娘不拒客的,我就是安排个刷马桶地伺候你,也不算拒客啊。” 牛三也不生气,上下打量着水姑娘:“无所谓,三爷我被你家萧大人关进诏狱几个月,现在看母猪都是双眼皮的,谁来都行!” 水姑娘手指看了姐妹们一眼,姑娘们个个垂着头,显然是谁也不想接这一单。 水姑娘叹了口气,手指指向樱桃。 “樱桃,就辛苦你吧。三爷,我春燕楼是有规矩的,玩归玩,不能伤人,若是过分了,萧大人也是不依的。” 牛三看着樱桃,年岁略大点,但眉目传情,风韵十足。 想来虽不是红牌,也是红过的,牛三心里十分满意,淫笑着起身。 “进客房!今天三爷银子管够,一定要玩个痛快!” 樱桃随着牛三进了高级豪华vip客房,水姑娘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担忧,看了姑娘们一眼。 “都看什么?谁想换樱桃的,就进去,不想换的,散了吧!” 牛三坐在软软的大床上,指了指木马:“先来这个吧,我看看你的功夫怎么样?” 说着伸手从墙后摘下了鞭子,樱桃姑娘咬着嘴唇,脸色微微发白,但仍笑道。 “大爷,客房钱是一回事儿,要玩花样,可得给我单加钱。” 牛三哈哈大笑:“大爷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快点脱衣服!” 樱桃脱了长裙,忽然神秘地压低声音:“大爷,真的什么都不缺吗?我这里有药,你要不要买?” 牛三一愣,试探地问:“什么药?” 樱桃小碎步挪到客房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会儿。 婀娜的背影,纤细的腰身,一点没变形的臀部,都让牛三大口地喘着粗气,同时又担心自己力不从心。 “大爷,实不相瞒,我是白莲教的人!圣使把我安插在这里,比云姑娘还早呢!” 牛三大出意外,他在牢里听狱卒们说过,萧风从春燕楼里找出了一个白莲教的卧底,想不到还有藏得更深的一个呢! “你既然是白莲教的,你说的药,难道是极乐丹?” 樱桃点点头:“是云姑娘临走时留给我的,她走得匆忙,善后的事儿都是我帮她做的。” 牛三平时是药不离身的人,可这次被关进诏狱时,随身携带的二十颗极乐丹都被牢头拿走了。 柯子凡接他出狱时,他曾跟牢头讨要过,结果那牢头眼睛一瞪,破口大骂。 “放屁,你敢诬陷锦衣卫偷你的东西? 你他妈明明是光着屁股进的诏狱,连这身衣服都是我们赏给你的!” 牛三气得差点晕倒,真他妈太没有操守了!身上的银票就不说了,你们连药都黑了,还是人吗? 但气愤也没用,他也不敢使劲嚷嚷自己带的是极乐丹,否则又是一条罪名,只好在柯子凡的车上骂了一路。 他被关诏狱多日,身体确实发虚。而且他很有经验,刀子若是太久不用,第一次拔刀肯定不好拔,因为生锈了! 所以,他确实很需要这颗药。他一把把樱桃搂过来:“宝贝儿,快把药给我,我买了!” 樱桃咬咬牙:“一百两银子!” 妈的,风浪越大,鱼越贵!何况这还是只中华鲟,这时候上哪里还能买得到呢! 牛三掏出一张银票:“拿出来,快点!” 樱桃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颗黄色的药丸来。牛三是大行家,鼻子一闻,就知道货真价实。 他喘着粗气一口吞了下去,然后两眼冒着欲火,一把将樱桃推倒在大床上,把她剩下的衣服撕得粉碎。 第四百零四章 风起云涌 牛三右臂一挥,双拳相交,柯子凡胳膊剧痛,整个人竟然被牛三撞到一边! 这怎么可能?牛三的功夫远不如自己啊!否则这小子也不至于被抓进诏狱,早就趁机溜了! 但牛三此时全身膨胀,显得比平时壮硕一圈! 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像忽然间解锁了什么封印一样,比正常人类要灵活、迅捷、有力得多! 柯子凡连环两腿,直接踢向牛三的命根子。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牛三忽然发疯,跟那地方有关系。 另外,牛三如今这副疯狂的状态,不用狠招他不知道疼啊! 至于后果,只要牛三活着就行,他将来还能不能性福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牛三身在前冲途中,来不及闪避,也根本没想着闪避。 他粗壮的大腿抬起来,一脚踹在柯子凡的腿上,把柯子凡直接踹飞了。 此时,全身赤裸,红得发紫的牛三,面前就是拿着刀,但吓得瞳孔放大,全身麻痹的女祭司了。 在最后的时刻,女祭司忽然清醒过来,全力一刀劈向牛三的面门! 刀快,牛三的身体更快,他一头撞在了女祭司的身上,女祭司手一软,刀偏了,砍在牛三的肩膀上,顿时血流如注。 牛三恍若未觉,只是疯狂的撕扯着女祭司的衣裙。他本就善解人衣,此时双手神力,进展就更快了。 柯子凡爬起来,在后面对着牛三的后脑勺重击两拳,牛三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女祭司疯狂地挣扎着,如果底线失守,她也只能自杀了。而此时牛三的底线已经逼近了她的底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牛三全身一抖,忽然从口鼻中流出血来,缓缓歪倒在地上。 柯子凡拉起女祭司,惊恐的看着牛三:“他……他怎么了?我下手太重了吗?” 女祭司惊魂未定,掩着身上破碎的衣衫,看了一眼车上姐妹的尸体,摇摇头。 “不是,是血蛊发作了。在所有的蛊毒里,血蛊是发作最快的,但只有养蛊人用性命催动才能发出来。” 柯子凡大急:“快救救他,他不能死!” 女祭司摇摇头:“血蛊无救,只要被血沾上口鼻,必死无疑,就是大祭司在也救不下来。” 柯子凡怒火中烧:“虽然牛三无礼,坏了她的清白,但你姐妹也太狠毒了些。 就算以后当不了女祭司,大土司自然也会好好供养她的,她又何必如此决绝,宁可同归于尽……” 女祭司冷冷的看着柯子凡:“你懂什么,若是那些还没有养蛊在身的初学者,破身后尚可苟活。 可像我们这样,身上养着多种蛊的祭司,全靠符咒和处子精元压制蛊毒。 一但失身,万蛊反噬,还不如自杀来得痛快!” 柯子凡理屈词穷,知道大势已去,只能伏下身去,查看牛三,看他还能不能说点什么。 牛三口鼻喷血,全身瞬间衰弱下去,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神勇雄壮,眼巴巴的看着柯子凡,声音微弱。 “小凡,小凡,我不想死,我好害怕,我想回家啊……” 柯子凡心里一酸,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经常跟在牛三的屁股后面跑来跑去,那时比自己大几岁的牛三,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虽然母亲不待见牛三,但牛三成天乐呵呵的,啥也不在乎的样子。 那时他就好色,和很多女人捅捅咕咕的,但也仅此而已,并不算狠残暴。 他后来变成这样,其实和后来跟白莲教一起买卖极乐丹有关吧,就像那个死了的密使萧无用一样。 好像只要是男人,沾了极乐丹的边,都会变得越来越兽性,越来越残暴。而女人则会越来越淫荡,越来越不知羞耻。 “三哥,别怕,我带你回家。你告诉我,极乐丹怎么做,极乐神功怎么练?” 牛三伸手拉住柯子凡,拼命摇摇头:“小凡,极乐丹,别做了,会害了苗疆的。 极乐神功……我偷偷跟萧无用学过几招,学不会。他说他练得也不对路子,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但他告诉我,萧芹说过,要真正极乐神功大成,一是需要极乐神丹催动,二是需要鼎炉炼化,否则练到头也就是萧无用的水平。 小凡,刚才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变得好强,好厉害!我想,那就是极乐神丹的功效……” 柯子凡一惊:“极乐神丹?你什么时候吃过极乐神丹?” 牛三已经进入了回光返照的阶段,心底一片清明,他苦笑着连连吐血。 “还能有谁?肯定是春燕楼里那个白莲教的细作呗。她给我吃的不是极乐丹,是极乐神丹。 当年萧风曾经吃过极乐神丹,全京城都知道,三日后发作,除了萧芹,谁也救不了,只能靠和女人不停交合续命。” 柯子凡心算了一下,从牛三去春燕楼,到现在,刚好三日整,他心里忽然一沉。 极乐神丹,只有萧芹有。白莲教的细作,把极乐神丹伪装成极乐丹,卖给了牛三…… 牛三的手垂了下去,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在回想自己充满罪恶的一生,其实也曾有过一个不平凡的开始。 柯子凡缓缓站起身来,缓缓地说:“女祭司,还有很远的路,请你想办法,让这两具尸体不要腐烂。 我答应过他,要带他回家的。而且我也要让人看看他的样子!” 女祭司想了想,对着牛三和车上姐妹的尸体的额头摸了摸,一种长得像雪花一样的小虫顺着尸体的口鼻爬了进去。 “冰蛊以腐肉为食,散发凉气。此时已入初冬,天气已凉,走回苗疆应该没问题的。” 两具尸体放在一个车里,车队继续上路,夕阳西下,寒风乍起,黄叶飘飞,更是无比的凄凉肃杀。 苗疆,巡按御史所。 胡宗宪正在收拾东西。朝廷的调令虽然还没到,但胡宗宪在京城的眼线消息要快得多。 画姑娘拿着个绳圈,跟在胡宗宪身后,胡宗宪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只要胡宗宪停下脚步,她就把绳圈找个地方一套。 胡宗宪不搭理她,继续走,她就把绳圈摘下来,继续跟着胡宗宪走来走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活了!我犯错了,你打我一顿吧!” “我懒得打你!蠢货!” “那我不活了!” 胡宗宪不堪其扰,顺手按倒在身边的桌子上,照着丰满挺翘的屁股,毫不留情地给了几巴掌,打得很重,啪啪啪的。 画姑娘就势趴在桌子上哭了,哭得很伤心,全身抽抽着,呜呜呜的。 “疼了?自找的!” “爷,你为啥不休了我?我害你丢了官,我是蠢货。” “我听你说完那件事儿的时候,真想过休了你。休了你,这事儿就跟我没关系了。” “那爷为啥不休?” “因为我怕死。” “爷,什么意思?” “若是我辜负了你,死无葬身之地。话说早了!” 画姑娘哭得更厉害了,稀里哗啦的,嘴角却翘到天上去了。 南平,海瑞家门口。 穷苦百姓和学子们自发的排成长队,在路边等着送海瑞。知县撇撇嘴,这家伙还真是得人心啊。 海瑞扶着母亲,妻子抱着囡囡,仆从背着全部家当,从门里走出来,依次进入朝廷给准备的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海瑞站在车辕上,跟众人拱手道别。 到知县面前时,海瑞一丝不苟的给知县行了下官之礼,却忘了自己站在车辕上,差点一头栽下来,好在赶车的一把拉住了他。 知县也拱手回礼:“刚峰,你前程远大,善自珍重啊!” 京城,入世观。 老道的门口有脚步声,小冬冷冷的抬起头来,警惕的握紧手中的刀。 不是木刀,是真的钢刀,前几天刚从铁匠铺里偷的,铁匠师傅睁一眼闭一眼,当没看见。 走进来的是萧风,小冬后退了半步,将刀放下了,委屈的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 萧风摸摸小冬的头,看着躺在炕上的老道,苦笑了一下。 “小冬,我知道你恨战飞云,也恨锦衣卫,所以我没带他们来。” “观主,如果你在家就好了,你肯定不会让他们那么干的,对吧?” 萧风摇摇头:“我不知道。有可能会,也有可能不会。但陆绎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 如果他醒着,他一定会主动这么干。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把孩子们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王迎香在他眼里,也是个孩子呢,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的。” 小冬抹抹眼泪:“观主,可是现在院长中了蛊毒,他本来就昏迷不醒的,现在肯定更醒不过来了!” 萧风仔细看了看老道的脸,他觉得老道的气色好像没什么变化,至少不像王迎香中毒之后那样脸色青白,口吐黑血。 门外又有脚步声响起,裕王一头撞了进来,看见萧风,愣了一下,行了个礼。 “先生在呢啊!” 萧风点点头:“你来干什么?” 裕王扬扬手里的药丸:“陶仲文炼的天苦丹!拿来给院长试试看!” 小冬狐疑的看着药:“这丹……没有坏处吗?” 裕王肯定的点点头:“此丹以黄连为主,辅以苦丁香、苍耳、苦菜、苦瓜等精制而成。 陶仲文说了,就算治不好病,至少还能给院长去去火呢。他天天这么躺着,肯定上火啊!” 萧风没有阻拦,这玩意就算没啥好处,也不会有啥坏处的。 俩人看着裕王小心翼翼把药放进老道的嘴里,在嘴里含着。老道毫无动静。 裕王很失望,垂下了头。小冬安慰他:“没事,继续试,你不是还有好几个丹方呢吗?” 萧风的眼睛盯着老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老道刚才好像咧了一下嘴。 他伸手掐了掐老道,依旧毫无反应,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看花了眼,植物人哪会咧嘴呢? 而此时严世藩确实是在咧着嘴,腿仍然很疼,疼得他这几天什么兴趣也没有。 尤其是听严嵩说完萧风不但救下了战飞云,还完美化解了掌掴景王的大罪,嘴就咧得更厉害了。 严嵩也垂头丧气,好一会儿,严世藩才缓缓开口。 “父亲,上次萧风上奏折,请万岁改革宗室供养制度,此事可曾对外宣扬过吗?” 严嵩摇摇头:“万岁上次对奏折留中不发,只让内阁几个人看看想想,可见万岁也并没有深想此事。” 严世藩的嘴角缓缓挑起,露出冷笑:“父亲,让咱们的人暗中去通知各地宗室,尤其是京城宗室。 就说萧风挑唆万岁,要修改祖宗成法,废除宗室供养,饿死天家子孙。 那些龙子凤孙早就吃惯了白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一定会闹上朝堂,把萧风撕得粉碎!” 严嵩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为难:“这主意虽好,奈何万岁并未让我们把奏折公开啊。 如果那些龙子凤孙闹上朝堂,万岁定会责怪内阁泄露了消息,到时为父首当其冲啊!” 严世藩冷冷一笑:“父亲,高拱如今是裕王的宫中师傅,萧风是裕王的道门师父。 如果所有人都众口一词,说消息是从裕王那里透露出来的,会是什么结果呢?” 严嵩的眼睛这次真的亮了:“东楼,好主意啊!可谓一举三得啊! 那高拱虽不声不响,在内阁也是干些无关紧要的杂事,但此人其志不小! 裕王走漏了消息,闹得万岁难堪,首先万岁就会厌恶裕王,宗室们听到这个坏消息,也会厌恶裕王。 其次万岁必然会认为,要么是萧风,要么是高拱,有意教唆裕王向外散布消息,逼万岁就范。 不管最后万岁把怒火发到谁的头上,对咱们都是稳赢不输的局面啊!” 三日后,各地宗室的奏折如雪片般的飞向京城,弹劾萧风狂妄恶毒,改动祖宗成法,谋害天家骨肉。 且众口一词,都说是听别人说的,而最初的消息来源,是裕王府的人,不知具体是谁。 京城的宗室们更是集体跑到宗人府去鸣冤,嚎啕大哭者有之,指天骂地者有之,都表示要面见万岁喊冤。 咱们都姓朱,祖宗说过的话,你说不认就不认了?不行! 嘉靖坐在精舍里,面沉似水,他已经问过裕王了,裕王矢口否认是自己泄露出去的。 并表示不管是萧风,还是高拱,谁都没跟他提起过“宗室之议”这个奏折,自己压根都不知道啊! 嘉靖想来想去,还是让陆炳把萧风叫来了。毕竟这家伙是始作俑者,没有他这封奏折,也不会闹出这些事儿来! 萧风听完后,看向陆炳:“陆大人,这些宗室如何得到的消息,锦衣卫应该是能查到的吧?” 陆炳苦笑着摇摇头:“查了,没查出来。” 萧风挑挑眉毛:“不会吧,消息传来传去,总有个源头可追吧,一个个问就是了。” 陆炳想了想:“萧风,假设街上出现了一个传言,说你好男风,并且都说是巧巧泄露出去的,你该怎么查?” 萧风对陆炳举的例子很不满意,你为啥不拿陆绎举例呢。 “随便到街上揪住一个人,问他是听谁说的。说不出来就打,打到他说。” 陆炳点点头:“假设你揪住的这个人是赵大,赵大说是听钱二说的,然后你怎么办?” “找钱二啊,问他是听谁说的!” “钱二说是听孙三说的。” “找孙三!” “孙三说是听李四说的。” “……找韩十五!” “韩十五说是听杨十六说的。” “找杨十六!” “杨十六说是听赵大说的。” 萧风明白了,陆炳碰上了查案最经典的传言闭环。这个闭环越大,人数越多,就越难查。 闭环中一定是有一个人在说谎的,但这个人隐藏在无数说真话的人中,根本找不出来。 当然,这个闭环并不是理论上那么无解,因为锦衣卫完全可以暴力拆解,把一群人都打个半死,总有人会熬不住说真话的。 可这些都是龙子凤孙,锦衣卫又没法动刑。就连查源头的过程中,都被不少宗室喷得一脸唾沫。 “你就说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你们有这力气不如去抓了萧风!还查谁是第一个说的,有啥用? 难不成还想瞒着我们就动刀不成?祖宗啊,你睁睁眼吧,你的儿孙们要被饿死了呀!” 萧风笑了笑,嘉靖没好气地看着他,你闹出事儿来,还有脸笑,看不见我为你背的锅有多重吗? “万岁,其实闹起来也好,此事最终也无法和和气气的进行,总是会闹一闹的。刚好趁此机会,整顿一下宗室。” 嘉靖皱皱眉:“整顿宗室是小事,那么多的大事儿都没办完呢,你招惹他们做什么。他们不过是吃几碗饭而已。” 萧风摇摇头:“师兄,我之所以要上书整顿宗室,正是因为这不是小事,而是关乎大明国运之事!” 第四百零五章 暗线串珠 嘉靖觉得师弟有点危言耸听了。 我老朱家家大业大,虽然是吃饭的有点多,但堂堂大明,养一家人,也不至于就吃不起吧。 当然,嘉靖其实对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天天吃自己的白食,也是有些反感的。 但这是祖宗之法,吃的又是国库,不是自己的内帑,不影响自己修仙的事儿,都不是大事儿。 “师弟,宗室之法,不可轻动,而且此事不是什么大事儿,何以会关乎国运呢?” 萧风笑道:“师兄,宗室是否影响国运,其实只看两件事就可以了。 第一件:朝廷是否允许宗室做事,如果允许,那么宗室多了并不是坏事,还能帮朝廷一把。 但若是不允许,那么宗室越多,朝廷的负担就越重,到最后不堪重负,国运就被拖垮了。 第二件:宗室的子孙是否永远可以吃朝廷的俸禄,如果是,那么宗室会无限制地扩大。 但若是对吃朝廷俸禄的人数和代数有限制,宗室的规模就会有所收敛,国家也就可以承受。” 嘉靖脑子里消化着萧风的话,慢吞吞地提出自己的质疑。 “师弟,第一件事,宗室不可干政,不可务农经商,这是祖宗成法,需要慎重。 你且说说第二件事,对于大明这么大的天下来说,朱家宗室,真的就能吃到影响国运吗?” 萧风想了想,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围棋说道:“师兄啊,我这段时间,略有微功,师兄赏我点东西吧。” 嘉靖看了他一眼,心说你真不要脸,我都给你夫人封诰命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看上了什么宝贝,我知道你是不缺钱的,这副围棋你要喜欢,拿去就是了。” 萧风笑了笑:“师兄,我想要个细水长流的赏法。这副围棋的棋盘,一共是三百二十四个格子。 师兄每天赏一格,第一天的一格赏我一文钱,第二天的一格赏我两文钱,第三天的一格赏我四文钱。 每天赏我的钱,是前一天的两倍即可,赏完这三百二十四个格子,这辈子不管我再立什么功,都不用赏我了,俸禄我也不要了。” 嘉靖数学不太好,对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概念,粗略地想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师弟这方法有趣,我答应了。不过你那么大个府邸,靠一天几文钱,不会饿饭的吗? 师兄我不忍心让你家的一帮女子跟着你饿饭,我看还是直接赏你几千两银子更好吧。” 萧风微笑道:“师兄还是仔细算一算,再考虑答不答应我吧。” 嘉靖见萧风说得认真,他又不是真的不会算。哪有修道之人不会算数的呢,只是用的办法巧还是笨罢了。 他不知道公式,用的就是笨办法。让黄锦拿来纸笔,一条条地列下来。 第一天是一文钱,第二天是两文钱……第十天是五百一十二文,没什么难度嘛! 第十五天,是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文,嗯,也不过区区十六两银子而已,洒洒水啦! 第二十天,是五十二万四千八百八十八文,五百多两银子,不算多,不算多,朕现在很有钱! 第二十五天,是……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七千二百一十六文……一万六千多两?不会吧,肉疼肉疼! 第三十天,是……去你吗的多少文,写不下了!五十多万两!内帑都给你要不要? 第三十五天,是……一千七百万两!你是要朕的国库吗? 第四十天,是五万万两白银,钱嘛只是个数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五十天,是五千万万两白银,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的还想要赏到第三百二十四天,你还是人吗? 来人啊!萧风要造反了!他诈骗我,他诈骗我啊! 嘉靖扔下一大堆的纸,坐在蒲团上喘着粗气,感觉灵魂被掏空。君无戏言啊…… “适才相戏耳,师弟,你想说的道理,师兄似乎是明白了!” 萧风苦笑道:“师兄啊,宗室繁衍虽无这般夸张,但你看如今这些宗室,哪个不是三五个儿子起步? 五子又五子,四代六百二十五人,就算第一代已经去世,也不过少了一个人而已,这般下去,如何得了?” 嘉靖还停留在被棋盘支配的恐惧中,生怕萧风忽然改变主意揪住君无戏言不放。 那时自己就只能干掉师弟了!因为实在给不起啊!可自己还想修仙呢啊! “可师弟啊,难道朕还能下旨,不让宗室生孩子不成? 朕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两口子的被窝里吧!这事儿也是能限制的吗?” 萧风暧昧地笑了笑:“师兄,这个不必管。你首先要弄清楚,宗室为何要生这么多的孩子。” 嘉靖眉毛挑了挑:“多子多福,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啊!” 萧风摇摇头:“师兄,老百姓多生几个孩子,一来是因为孩子夭折率太高了,怕养不大。 二来是大明重农,百姓想要生活好,干活的就得多,所以愿意多生几个孩子。 可宗室的生活条件好,孩子夭折率不算高,他们又不需要干活来改善家里的生活,为何要生那么多呢?” 嘉靖从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多生儿子是约定俗称的好事儿,这么仔细一掰扯,还真有点迷糊。 “以师弟之见,是什么原因呢?” “师兄,因为朝廷给宗室的钱粮,是按人头算的!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钱粮! 而且就算是最低一等的奉国中尉,每年二百石的钱粮,也比朝廷正五品官员的俸禄还要高啊! 国家给养着孩子,多生多赚,这样的情形之下,宗室要不拼命的生孩子才是怪事呢!” 嘉靖皱着眉头想了想,确实如此,这种好事儿,谁赶上谁也不能放过啊! “那依师弟之意,该当如何呢?” 萧风阴险地说:“师兄,改按人头为按分支。不管生了多少个孩子,一支宗族,只给固定的钱粮。 人少,就吃得好,人多,就吃得差,这样一来,他们自己就不想生那么多了。” 嘉靖看着师弟,这主意是真缺德啊,难怪那些宗室会上书骂你。那些个之前拼命生的,以后肯定恨不得把小兄弟勒起来。 “另外,亲戚也没有这么个认法。要是可以无限制地往上认亲戚,大明子民可都是炎黄子孙,谁跟谁还没点亲戚呢。 圣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而且民间认亲,也都是在五服之内,哪有五代之外还认亲的呢? 咱们大明朝,就是有人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要株连三族,也没有往上往下追五代的吧! 所以我觉得,差不多得了,师兄你管五服之内的亲戚吃喝就很尊重祖宗血脉了。” 嘉靖叹了口气,跟师弟说了几句朝堂上不方便说的心里话。 “师弟啊,其实不是朝廷愿意养着宗室。不养着他们,就得允许他们做事,自己养活自己。 可他们都姓朱,都有天家血脉,万一从政掌权,就会生出许多妄念来。 而像白莲教这些别有用心之徒,也会借着他们的血脉来做文章。所以朝廷是花钱图个安心罢了。” 萧风深施一礼:“师兄,我正要说此事。宗室既是天家血脉,那必然是天资聪颖过人的。” 此处嘉靖露出微笑,表示你说得很对,老朱家的基因就是好。 “如今宗人府记录在册的宗室人员,就有五万人之多,这五万人中,优秀人才有多少? 这些人才不能发挥才干,只能躲在高墙里生孩子,对朝廷是多大的浪费啊!” 嘉靖轻轻摇头:“可若让他们掌权,或是带兵,又是万万不能的,我也得为江山和子孙考量。” 萧风知道,这一条心事,是任何帝王都不能释怀的,硬要扳过来,还不是时候。 “师兄,宗室越来越多,朝廷却不敢用,只能养着,这就是个隐含的炸药桶! 于国于民于万岁,都是巨大的隐患啊。那就只能想办法减少宗室的人数,控制宗室的规模。” 嘉靖微微点头:“不过宗室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几日,各地宗室已经要求派代表进京面圣了。” 萧风笑了笑:“那就让他们来进京面圣好了,宗室制度要变革,还是以理服人的好,直接动手不好,毕竟是一家人嘛。” 嘉靖看了看师弟,嘴角微微挑起,师弟啊,有你在,别的不敢保证,以理服人这事儿,靠谱! 第二天,圣旨颁布,各地宗室,以王爷为代表的,上朝面圣,商讨宗室制度! 各地宗室顿时都沸腾了,纷纷给进京面圣的王爷们打气,希望他们能守护住老朱家人的饭碗。 当年祖宗开局可就是一个碗啊,咱们子孙不能被人把这个碗给砸了!这是咱们取之不尽的神碗啊! 王爷们也都意气风发地表示,放心,万岁跟咱们是一家人,萧风不过是个外人。 别的不说,咱们的祖宗也是万岁的祖宗,万岁能不听祖宗的话,而听萧风的话吗?萧风又不是祖宗! 就在王爷们纷纷出发,奉旨进京时,苗疆的车队终于回到了苗疆。 此时苗疆的三巨头,大土司、大祭司、大萧芹,都在静待佳音。 萧家母族在苗疆影响力很大,萧芹身为白莲教的头,又是萧家一族目前唯一的男丁,在苗疆地位举足轻重。 萧风当然也是,但又没来过苗疆走亲戚,连族谱上之前都没有他,只记载到他爹。 在苗疆三巨头身边,是乌斯藏派来的铁棒喇嘛罗布桑,和俺答汗派来的特使成格尔。 萧芹对这两个使者,其实不是特别满意。 因为铁棒喇嘛在乌斯藏是负责掌管戒律的,手里的铁棒代表的是威严和戒律,是喇嘛们修行时的巡查官。 他们手里提着铁棒法杖,发现不守规矩的僧人,是可以进行纠正和惩罚的,必要时候,还可以当头棒喝。 想想这么个大铁棒,当头棒喝下去,只怕被棒喝的僧人都没机会精神开悟,而直接会被物理开窍。 因此能当上铁棒喇嘛的,基本都是属于刚直不阿,多少有点海瑞气质的一根筋,绝非善于审时度势的人。 乌斯藏派了这么个使者来,其实表达的态度就是:我们要听真话,这个使者你们是腐蚀不了的。 而俺答汗派来成格尔,则更有些耐人寻味。 成格尔是俺答汗的贴身护卫,心腹中的心腹,萧芹也是十分熟悉的,按理说对萧芹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萧芹清楚,成格尔就是俺答汗的一把刀,而刀是做不了主的。 俺答汗派一个做不了主的人当使者,本身就有敷衍之意。这个使者的人选,是他同时对两方面的表态。 派出使者是俺答汗在敲打大明:别以为互市了,就可以忽视了,还有人惦记着拉我入伙呢,你们得对我好点。 派成格尔当使者,则是在告诉萧芹:我觉得你没啥戏了,给你个面子,但你心里有点数,鞑靼人暂时不想跟你搅合了。 虽然不满意,但萧芹表面上一点都不漏出来,因为他在施展的是“暗线串珠”之法。 这是一个古老的骗局,起源已不可靠。最着名的案例,是一个富商救儿子的故事。 一个富商儿子被当地最大的匪帮给绑了票,要十万两银子赎身。可山寨不知道,这个富商生意失败,已经没钱了。 富商知道自己就是告诉匪帮实话,也于事无补。山寨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怒之下没准直接就撕票了。 于是富商开始了自己的骚操作,他破产的事儿暂时还没有曝光,连匪帮都不知道,别人知道的就更少。 富商跑到当地知县家里,为儿子求亲,想娶知县大人的千金。知县不太愿意,毕竟官家小姐,嫁给一个商人儿子,有点低配了。 但富商拿出一张股权书,上面盖着江南丝绸商会的大印,证明自己儿子是江南丝绸商会的股东,马上就要在本地开大型绸缎庄。 同时富商悄悄告诉知县,儿子还有一个身份,是本地最大匪帮头领的干儿子。如果儿子成了知县的女婿,山寨头领以后肯定会给面子,不劫掠本地人。 当时当地的匪帮猖獗,朝廷难以剿灭,只能默认其存在。故而知县也成天提心吊胆,担心辖区出事儿。 而江南丝绸商会,当时是全国出名的商会,里面的股东非富即贵,能成为商会的股东,说明这小子很有前途。 所以知县动心了,同意了,和富商交换了庚帖,让他做正式提亲下聘的准备,同时告诉他,绸缎庄开起来时,就是成婚之日。 这也是一种防备,话可以随便说,但大型绸缎庄开起来,那可是真金白银的投入,做不了假的。 富商紧接着跑到江南,找到了丝绸商会的会长,表示自己要入股十万两银子,在老家开大型绸缎庄。 但银子现在还在其他生意上压着,希望商会能先给发上一批绸缎,把绸缎庄开起来。 商会会长自然不肯,表示入股发货都是先钱后货。但富商表示,这股份其实是给儿子买的。 儿子不但是知县大人的乘龙快婿,还是当地最大山寨头的义子。他这次入股,是要在老家县城开大型的绸缎庄。 说着,富商拿出了知县小姐的庚帖,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商会会长动心了。 经商,尤其是丝绸生意,最需要黑白两道的照顾。如果有本地知县的帮忙,加上当地山寨的保护,那绸缎庄必然一本万利。 于是商会会长破例,同意先给发货。当然他也留了心眼,和富商签署了正式的入股合同,同时约定,如果半年后未能交钱入股,则货和卖的钱都要收回来。 丝绸是丢不了的,商会会派人押送货物过去,还会派伙计在绸缎庄监控,所以即使被骗,实际上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富商拿着入股书和绸缎发货单,以及知县千金的庚帖,通过中间人,见到了匪帮的老大,给他看了这些东西。 我儿子是江南丝绸商会的股东,是本地知县的乘龙快婿,现在被你抓了,我无话可说。 但家里的钱都压在绸缎生意上了,一时难以筹措。愿让我儿子磕头认你当义父,以后好好孝敬你! 匪帮老大本以为自己绑的只是个富商的儿子,所以狮子大开口,却不料此人竟有如此背景。 匪帮和朝廷之间也是有默契底线的,事做得太大了,搞不好会引来朝廷的严打。江南丝绸商会背景不小,何况还是知县的女婿。 这样的双重身份,真要杀了,麻烦也会很大。何况匪帮到底不是什么好生意,能做到哪天也不知道。 他现在没银子,杀了也是没银子,还不如给自己留条后路,结个善缘,没准以后能用得上呢。 于是匪帮老大开香堂,斩鸡头,喝血酒,富商的儿子三拜九叩,发誓以后会孝敬干爹,否则天打雷劈。 匪帮老大十分高兴,打开小金库,送了干儿子不少银子当见面礼。富商用这笔银子租了铺子,摆放了江南绸缎庄发过来的丝绸,开始做生意。 生意开张当天,富商给知县下了聘书,儿子就把知县的女儿娶回来了。在知县和匪帮老大的帮衬下,绸缎庄生意火爆,很快就赚够了银子,缴了入股商会的钱。 这就是暗线串珠,手里空空如也,却架势十足,指东打西,借力打力,成就大业。 萧芹就像那个富商一样,原本手里资本雄厚,现在和萧风做了两年生意,亏得一塌糊涂,就剩了个空架子。 所以他必须利用别人还不知道白莲教已经实力大减的时间差,完成这个高难度的骚操作。 苗疆车队是在半路上发生的事儿,京城里不知道。严世藩那里断了腿,乱作一团,没空经常给他更新消息,连出使结果也还在路上。 因此萧芹和别人一样,满怀期待地等着柯子凡胜利归来,哪怕只完成四个条件中的两个,他也有底气告诉乌斯藏和俺答汗。 老子是知县大人的女婿!跟着我干,有前途! 第四百零六章 惊天毒计 当柯子凡带人把两具尸体搬进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萧芹的第一反应是:大明对苗疆宣战了!这简直太酷啦! 然而萧芹毕竟智商极高,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是想错了。 大明真要宣战,就凭柯子凡带的这几个人,肯定得全军覆没。所以他立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是不是萧风被迫放了牛三,心中愤恨,暗中派人截杀? 萧风一贯如此,出尔反尔,毫无信义!大土司,大祭司,两位使者,你们看到了吧! 萧风行事,皆是大明朝廷纵容,他们根本毫无诚意!” 大土司看着牛三的尸体,双手微微颤抖,这是他儿子啊,出去这么多年,想不到回来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祭司则看着自己爱徒的尸体,面沉似水,双眼血红。爱徒衣衫破碎,身上披着一件男人的斗篷,明显是失去了清白。 活着的那个女祭司讲述了途中发生的事儿,大祭司的目光看向大土司。 “大土司,看看你干儿子干的好事! 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他竟然敢动把生命献给蚩尤神的女人!” 大土司自知理亏,无法辩解,只能看向柯子凡,柯子凡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萧芹,把萧芹看得莫名其妙。 “萧芹表哥,是你杀了牛三的吧。” 满座皆惊,齐刷刷的看向萧芹。萧芹也愣了,本来正在趁机给萧风拉仇恨,想不到柯子凡却忽然背刺了自己。 “凡弟,你此话何意?我一直在苗疆与首领和使者们商议大事,从未离开苗疆啊!” “牛三的症状,分明是中了极乐神丹之毒! 他亲口告诉我的,欲火焚身,血热如沸,鼓胀欲裂!这难道不是极乐神丹的症状吗? 他难道不知道侵犯女祭司是死罪吗?他是不得不饮鸩止渴!” 萧芹深吸一口气:“这些症状虽然很像极乐神丹之毒,可我远在苗疆,又如何能给牛三下毒呢?” 柯子凡冷笑道:“你是堂堂白莲教圣使,还用得着亲自动手吗? 你聪明绝顶,一定料到牛三从诏狱出来,耐不住寂寞!所以让奸细在春燕楼守株待兔,毒死了牛三!” 萧芹莫名其妙:“什么春燕楼?什么奸细?春燕楼里安插的云姑娘,早就离开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 柯子凡怒道:“可你没告诉我们,你在春燕楼里不止云姑娘一个奸细!还有一个姑娘,也是你白莲教的!” 萧芹一愣,难道我白莲教已经开始自然成长了?难道小云在春燕楼还给圣教发展了新的成员吗? “此事我并不知晓,当初我在春燕楼里只安插了云姑娘一个内应,并无第二个人。” 柯子凡冷笑道:“你当然不会承认,就像你不会承认是你给牛三下毒一样! 要不是牛三偶然间对我提起来,我肯定也想不到啊!” 萧芹心里隐隐觉得不妙,赶紧解释:“凡弟,我若在春燕楼里安插内应,你进京前,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怎会瞒你呢?” 柯子凡摇头道:“云姑娘没被萧风揪出来之前,你可也没主动告诉过我们。是云姑娘暴露之后,你才说的。” 萧芹此时也不敢肯定,是不是云姑娘发展了教众,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问题。 “就算云姑娘在春燕楼收了一个教众,她也绝不可能对牛三下毒。 我与苗疆血脉相连,白莲教和苗疆互相扶持多年,我有什么理由要毒杀牛三,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柯子凡狠狠地盯着萧芹:“有什么好处?你到现在还在装模作样? 第一条,你一定是知道了牛三获得了极乐丹的炼制方法,担心我苗疆学会,所以想杀人灭口! 金曼陀本是苗疆特产良药,但极乐丹的炼制方法却掌握在你手里。多年来你利用极乐丹大肆敛财,苗疆却所得甚少!” 萧芹面沉似水:“这么说,你出发之前,就已经知道牛三学会了极乐丹的炼制方法了?可你却守口如瓶,厉害,厉害。 大土司,极乐丹的炼制方法,是我萧家之密,不是我不愿传授,实在是祖训不允! 牛三所接触者,无非是萧无用,萧无用都不知道极乐丹真正的炼制方法,一定是骗牛三的!” 大土司忽然开口道:“萧贤侄,萧无用为何要骗牛三呢?他说自己不知道不就行了吗?” 萧芹无奈地摇摇头:“萧无用醇酒妇人,挥霍无度,虽然手里有极乐丹生意,也难免偶尔缺钱。 牛三想得到秘密,必然愿意出大价钱,萧无用用一个假秘方,骗牛三的钱,是十分可能的。” 柯子凡不理会萧芹的辩解,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第二条,牛三获得了极乐神功的修炼秘密。表哥,你一直不肯教我极乐神功,还是想杀人灭口吧!” 萧芹更加无奈地摇头:“凡弟,极乐神功不是谁想练都能练的,天资、运气缺一不可。 若修炼不得法,最好的结果是变成萧无用那样。若是再倒霉点,直接走火入魔,就会像牛三那样死掉。 我不教你虽有祖宗规矩的原因,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萧芹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假的,主要是柯子凡贵为大土司之子,要真是自己教功夫给教死了,白莲教在苗疆就很难立足了。 但柯子凡却不领情,他满腔的怒火都向萧芹倾泻而出。 “第三条,萧风是春燕楼的后台老板,牛三进诏狱是萧风抓的,萧风释放牛三是因为朝廷压力和换战飞云的命! 所以大家都认为萧风的心里是不甘心的,他一定会想办法杀了牛三。 此时牛三一死,所有人都会怀疑是萧风所为!如此一来,苗疆就会对萧风不满,甚至要求朝廷严惩萧风。 可嘉靖信重萧风,众人皆知。朝廷若偏袒萧风,则苗疆必然不满,双方就可能产生冲突。 表哥,你这次兴师动众,鼓动我苗疆与朝廷谈判,又把鞑靼和乌斯藏的使者请来,不就是盼着这个吗?” 柯子凡的逻辑严密,条理清晰,确实不愧为柯渐渐嘴里的天才。 萧芹满嘴苦涩,也满怀期待,心说就凭你这水平,四个条件至少也能完成两个吧。 “凡弟,你也说了,萧风有很大的疑点。下毒之人在春燕楼,他又确实想杀牛三。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怀疑他,反而要绕了一圈来怀疑我呢?他杀牛三的动机不比我小啊!” 柯子凡冷笑道:“因为这里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极乐神丹! 若是牛三死在其他毒药之下,我都会优先怀疑萧风,但极乐神丹? 你说过,连极乐丹的炼制方法都只有你才会,更何况极乐神丹要比极乐丹难炼百倍! 想让我怀疑萧风?好啊,你告诉我,萧风的极乐神丹是哪里来的?你不会告诉我他无师自通吧!” 萧芹顿时语塞,这也是他最想不通的问题。极乐神丹极难炼制,自己身上也只有一颗,并未失窃。 他直觉这件事就是萧风干的,可他也无法解释,萧风为什么会有极乐神丹。 包括萧芹在内,所有人都犯了个常识性错误,他们以为萧风不会炼制极乐丹,自然也就不会炼制更难的极乐神丹。 这个思路就像原来人们认为,一个人不学切菜,不学调配料,就不可能会炒菜一样。 在预制菜出现之前,这个思路是正确的…… 后来人们明白,从半成品直接做成成品,大部分时候比从原料做起要更容易。 比如谈恋爱,可以从头谈一个,慢慢把一个刁蛮的女孩磨成熟女,也可以直接告诉阿姨你不想努力了。 柯子凡合理推测,但没有真凭实据;萧芹坚决否认,但难以自圆其说,局面尴尬地卡住了。 过了许久,萧芹知道自己必须主动退让,否则暗线串珠的计策搞不好就会被识破了。 “大土司,牛三兄弟的死,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们不能因此一事,前功尽弃。 凡弟认为极乐丹的生意苗疆吃亏了,那就从今日开始,所得利益苗疆拿六成,如何?” 大土司看着牛三的尸体,心中悲痛略微缓解了一些。 在苗疆地区,大土司就是土皇帝,帝王都是政治家,利益总是在情感之前的。 以往苗疆只能拿四成,这次倒过来了,这可是巨大的利益啊! 对萧芹开出的清白保证金,他心中满意,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点头。 柯子凡见萧芹如此大出血,也颇为意外。但转念一想,秘方仍然捏在萧芹手中,主动权依然在他手里。 而如果牛三不死,苗疆是可以自己独吞的,因此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凡弟,牛三之事,我以后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现在说说正事吧,此次出使,四个条件,朝廷答应了几个?” 柯子凡面不改色:“胡宗宪一事儿,我们运筹帷幄,妙计成功,朝廷将胡宗宪调离苗疆,发往军前效力!” 萧芹点点头,虽然他希望胡宗宪能够被直接免官是最理想的,不过胡宗宪被调离,也是一件好事。 这家伙太狡猾,对苗疆盯得太紧了,想要做什么动作,是很难瞒过他的。而且又软硬不吃,极难对付。 不管怎么说,换一个总是好的,不可能个个巡按御史都像胡宗宪这么难对付吧…… 萧芹的头点了半天了,却还听不见柯子凡往下说,忍不住诧异。 “下面呢?” “没了,下面几条,朝廷不同意。” 萧芹一愣:“凭什么不同意,难道你没有跟他们讲道理吗? 他们若是蛮横无理,苗疆自可趁机向天下宣告,朝廷不公,替天行道!” 柯子凡憋了半天:“讲道理了,没讲过萧风……” 副使见柯子凡脸色难看,赶紧接上话,把朝堂辩论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听得众人面面相觑。 铁棒喇嘛罗布桑缓缓道:“萧风所言,倒是在理,若是苗疆以此为由,对抗朝廷,只怕难得各地民心啊。” 成格尔的注意点则与众不同:“我就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天,当年在我的钢刀之下,尚且面不改色! 想不到他连皇子王爷都敢打,胆大包天,是条汉子啊!” 萧芹面沉似水,缓缓道:“凡弟,我早告诉过你,萧风此人,牙尖嘴利,阴险狡诈。你却自恃才智,不以为意。 本来这四条,至少也可以争取两条的,不论哪一条,都能让我们的局面改观很多! 可惜,我不管再怎么易容,也不可能保证不被查出来,否则,我真该跟你一起去京城的。” 柯子凡大怒,心说你瞧不起谁呢?我去不行,你去就行了? “表哥,我听成格尔使者说,当初在俺答汗面前,你为座上客,他为阶下囚。你为军师,他为仇敌。 在这种局面下,他都能说得俺答汗心生退意,反复权衡后最终和大明停战互市,当时你有何妙语呢?” 萧芹一口气差点噎在嗓子眼里,柯子凡这话实在是太损了。 你是座上客,他为阶下囚,你为军师,他为仇敌。这就相当于你站在主场,吹着黑哨,都没说过萧风。 我这次是远赴客场,在大明朝堂上挑战萧风,我说不过他有什么奇怪的,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萧芹咬咬牙,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这是我如今最大的金主的亲儿子,不能生气,不能发火。 “凡弟,我们同仇敌忾,何必互相责难呢?凡弟这次出使,其实还是有收获的。 萧风自以为仗着口舌之利,占了些便宜,却不知道,我们真正的杀招是藏在后面的,等他发觉时,已经晚了。” 这番话,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连柯子凡都暂时放弃了互怼模式,看着萧芹。 萧芹恢复了自己平日里的潇洒风姿,摇着扇子微微一笑。 “萧风有一句话,其实说的是对的。要造反,必须要有天时。 可天时不待人,岁月催人老。若天时不来,那我们便创造天时。” 柯子凡皱皱眉:“天时也能创造吗?” 萧芹冷冷的一笑:“自古以来,让老百姓吃饱饭,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若要让老百姓吃不饱饭,却容易得很!蝗灾、旱灾、水灾、兵灾,有一样即可!” 柯子凡猛然一惊,看着萧芹:“你是说……你要创造饥荒?” 萧芹微笑点头:“百姓吃不饱,就是遍地的干柴。只要苗疆大火燃起,白莲教就在各地点火。 到时鞑靼人、女真人、藏人、倭寇,四面合围,何愁大事不成呢?” 众人都被萧芹的想法吓了一跳,实话说,太惊人了! 古往今来的造反者,多有才智之士,多有疯狂之举,但大多是抓住机会,乘势而起。 大饥荒的确是最好的造反机会,但为了造反,人为地创造饥荒,这脑洞开得确实太大了。 “表哥,天时之所以为天时,就是因为人力难为。你要如何才能创造出大范围的饥荒呢?” 萧芹摇着扇子,微微一笑:“大祭司算过天气,明年当是大旱之年,但还不够大灾的程度。 所以我们要帮老天爷一把!看准时机,多管齐下! 有水之处,决堤放水!缺水之处,堵塞水源! 秋收之前,放火烧粮!秋收之后,放火烧仓! 蛊毒为引,瘟疫入城!改稻为桑,破坏耕地!” 所有人都被这环环相扣的毒计惊呆了,只有柯子凡心里一动。 “表哥,难道说,改稻为桑,是你出的主意?你有什么手段,让大明朝廷听你的话?” 萧芹微微一笑:“凡弟,主意是谁先想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为谁所用。 改稻为桑,本来说不上是好是坏,看实行的时机罢了。但只要引导得当,就能成为我计划中的一环!” 当的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一起看向巨响的来源。 大土司心疼发现,自己用豪华青砖铺的大厅地面,碎了一块。 铁棒喇嘛罗布桑瞪视着萧芹:“阿弥陀佛(没错,喇嘛平时念的佛号里也有这一句,强行科普), 萧芹施主,你刚才所说之事,犹如地狱恶鬼,若此念不消,必入无间地狱!” 萧芹皱皱眉,心说不会吧,咱们是来商量造反的,造反难道不是应该讨论什么手段管用吗?还管要不要入地狱的吗? “大师,这些事都无需藏区参与,只要到后面共同起事时,藏区能予以支持即可。 茶马古道,历来为中原马匹重要来源之一,到时藏区与鞑靼、女真一同掐断大明马匹来源。 没了战马,我们的联军就能所向披靡。这些罪孽因果,我萧芹一人担之,不会耽误大师的修行。” 当地又一声,大土司咬咬牙,我的青砖!这可都是从汉民那里买来的高级货啊! “阿弥陀佛,乌斯藏虽与俺答汗有约,守望互助,但藏区信奉佛教,不会行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此次会盟,乌斯藏不会参与,告辞了。” 铁棒喇嘛转身离去,一路上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大土司的后槽牙也咬得咯咯的响。 萧芹看着罗布桑的背影,嘴角浮起了阴冷的微笑。 第四百零七章 宗室之议 天气越来越冷了,赶到京城的王爷们,都被宗人府安排住在十王府里。 十王府是个神奇的地方,它不是十个王府,也不是一个叫十的王府,而是一个叫十王的府。 说白了,这个十王府,其实是被包在一个王府大院里的十个小王府,相当于王府界的联排别墅。 因为明朝的王爷,最后除了太子能当皇帝外,其他统统都要被赶出京城,到外地就藩,所以大部分皇子封王后,并不会兴建独立的王府。 像裕王和景王这样的,往往是因为皇帝儿子少,或是因为还没有明确谁当太子,担心这俩家伙住到一起出事,才单独给建府的。 所以十王府就是这些年轻王爷们就藩之前,在京城里住的集体宿舍。偶尔有王爷奉旨进京,也会被宗人府拿来当作招待所用。 嘉靖朝的亲王有二十多个,这次进京来了十二个,没来的有几个是老弱病残,来不了的。 还有几个是特别佛系的,觉得争与不争不差自己一个人,进京也不是啥好事,最后啥结果都无所谓。 反正已经去了那么多开劳斯莱斯的了,自己开着马自达,还是老实的在家等消息好了。 这十二个亲王是带着宗室们的殷切期望进京的,住进十王府后,就凑在一起吃着火锅唱着歌,准备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大展身手。 由于王爷们都知道,此次上书搞事的家伙是萧风,而且有听说此人最能强词夺理,因此仔细商量了对策。 其中以周王(嘉靖朝时,王爷中间的称号不详,太难查了)老奸巨猾,最为能言善辩,胆大心细,被众人公推为主力辩手。 庆王中年气盛,作为二辩,准备在周王言语不济时,冲上去替补,以气势压倒萧风。 谷王孔武有力,拳脚功夫了得,作为三辩。当主辩理屈词穷,二辩气势难赢之时,三辩就要挺身而出,对萧风进行物理说服。 虽然知道朝堂之上,肯定是不能真把萧风打成重伤的,但作为王爷,和萧风互殴,最后受到的惩罚肯定要比萧风轻的多。 这三个人物的安排,可谓是老、中、青相结合,说、骂、打都不怕,就不相信还对付不了一个萧风! 首辅严嵩也悄悄派人来给各位王爷传话了,告诉王爷们上朝后要讲理,可以努力发挥水平,扞卫合法权益,但不要太激动。 严嵩作为内阁首辅,虽然没有直接表态,但至少严嵩的举动说明,嘉靖其实也没有下定决心呢。 他也在观望这次辩论的结果,以确定改革的激烈程度,所以,绝对不能输! 群臣也早早就做好了吃瓜看戏的准备,尤其是文官们,恨不得搬个小板凳,买个西瓜坐着看。 想当年嘉靖为了让爹当上皇帝,发动大礼议,最后说不过群臣,就启动过物理说服。 一顿廷杖下来,血肉横飞,很多文官的臀围缩水了不少。 这次跟你辩论的可是你自家人,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一视同仁! 在无数人的期待中,朝会终于开始了,观众有序入场,等到百官就位后,宗人府将各位王爷带上朝堂。 十二个王爷先向嘉靖行礼,然后一起怒视着站在嘉靖面前的萧风。萧风青衣白袍,面带微笑,拱手为礼。 主辩手周王咳嗽一声:“萧风,你今日与我等商讨宗室之事,以何身份上朝?是大明官员,还是文玄真人?” 萧风微笑道:“既然是商讨宗族之事,自然该以官员身份,而非以道门身份。” 周王慢吞吞地说道:“既如此,群臣见到我等王爷,品级低的要行跪拜礼,品级高的也要鞠躬! 你官不到一品,爵未至三公,见到我等,却只拱手为礼,是何道理? 我知道你有道门身份,见万岁可不跪。然既然你是以官员身份与我等议事,自当遵守规矩!” 萧风笑道:“若是我以道门身份,不肯跪拜或鞠躬呢?” 周王冷笑道:“你以道门身份,自然可以拱手为礼,然道门真人,却无资格介入宗室之事,你行完礼就可以走了!” 精彩!一众王爷们均面露得意之色,为自己主辩的精彩发言而感到骄傲。 严嵩看了干儿子一眼,微微点头。看看人家,这脑子,不愧是龙子凤孙!再看看你,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嘉靖连眼皮都没抬,他心里十分笃定,若是萧风一开场就被为难住,那宗室之事就拉倒得了,还辩论个屁啊。 萧风不急不躁,微笑道:“以王爷之意,我有两重身份,必须要选一个来与王爷你对话,对吗?” 周王点点头:“正是如此?” 萧风继续追问:“王爷之意,就是我当朝臣时就不能当道士,当道士时就不能当朝臣,可是如此吗?” 周王继续点头:“自然如此,否则岂不乱套了,还有规矩可言吗?” 萧风不解的问:“也就是说,我现在这身衣服,其实也是有问题的。我该穿朝服,而非这身衣服。” 周王心说你还嫌坑不够深,掉进坑里还在自己往深了挖,也真是少见啊! “自然如此,你恃宠而骄,青衣白袍,书生不书生,道士不道士,朝臣不朝臣,当真是荒唐之极!” 萧风点点头:“王爷你有所不知啊,道门各有规矩,我创的入世教,本身就不要求门下弟子穿道服的。 入世教以仓颉仙师为祖师,仓颉仙师乃创立文字之先祖,书生服饰对于入世教道士来说,就是道服啊。” 周王心说你强词夺理都夺不好,不管你怎么掰扯,你还是在坑里啊,躲来躲去有啥用,早晚让我扔进坑里的石头砸中你的头啊! “就算你穿的衣服,算是你入世观的道袍,你上朝来是以朝臣的身份,并非道士的身份,你依然是错的! 既然穿着道袍,就没资格与我等谈论宗室之事,下朝去吧!” 萧风看着周王,微微一笑:“那请问周王,周王觉得,万岁是以什么身份上的朝呢?” 嗯?周王的目光转向嘉靖,身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嘉靖一身道袍,坐在龙椅上,眼皮都没抬,就像睡着了一样。 不怪周王忽略了这件事儿啊,实在是嘉靖穿着道袍上朝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件事不管多么违和,只要一直出现,人们就会慢慢地习以为常,没人觉得这事有啥值得注意的。 例如在鹦鹉和八哥被人发现之前,如果有人说,有一种鸟会说人话,人们一定以为他疯了。 但当人们都见过了鹦鹉和八哥之后,这么神奇的事儿人们也接受了。再有人说没有鸟会说人话,人们也会觉得他疯了。 周王本来是站在坑边上看着萧风在坑里挣扎,现在忽然发现,其实在坑里的是自己! 不过作为主辩手,周王绝非浪得虚名,他飞快地思考着,脑子里小齿轮转出了残影。 “萧风此言差矣,万岁乃是天子,天子唯天可管,自然不是俗事礼法所能拘束的。 话说回来,萧风你何德何能,敢于万岁相提并论呢?这种事儿,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呼。王爷们统一的松了口气,刚才还真以为周王要被萧风挖坑给埋了呢,想不到周王纵深一跃…… “王爷所言,是只代表个人意见呢,还是代表所有王爷的意见呢? 周王年纪不小了,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我看王爷们还是换一个人上来代表为好……” 严嵩摇摇头,呸,你这是打不过就想施离间计啊,这点小伎俩,岂能骗得了诸位王爷? 果然,众位王爷一起喝道:“萧风,你理屈词穷,却想让我们临阵换将?做梦! 周王的意思,就是我等所有人的意思,周王的话,就是我等所有人的话!你说吧,你该当何罪?” 萧风诧异道:“我有何罪?我连想都没想过要和万岁相提并论啊!” 周王大怒:“你分明问我,万岁穿道袍上朝,是以何身份! 而之前我们一直在讨论你穿道袍上朝的问题,这难道不是很明显吗?还要狡辩!” 萧风连连摇头:“王爷这是什么逻辑啊?前面说了什么,后面跟着说什么,就是在相提并论吗?” 周王大声道:“常理如此,何须狡辩?你先说自己的事,马上说万岁的事,在你心里,你就是认为你和万岁是能相提并论的!” 萧风恍然大悟:“如果这样说,你先问我以朝臣身份上朝,后问我以道门身份上朝。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王爷的心里,朝臣身份和道门身份是能相提并论的?” 周王的眉头皱紧了,这个话,是从自己的话里引过来的,如果自己否认,那对萧风的指控自然就不成立了。 但如果自己承认的话,感觉哪里有坑啊!但不承认从逻辑上又说不通,就显得自己耍赖了。 他咬咬牙,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穷追猛打,至少在气势上要彻底压住萧风。 “对,当时在我心里,朝臣身份和道门身份是能相提并论的! 所以,萧风,当时在你心里,你和万岁的身份也是能相提并论的,你别想含糊过去!” 萧风转身,诚恳地向嘉靖行礼。 “师兄,师弟刚才一时狂妄,想着与师兄平时论道的情景,在心里不小心和师兄相提并论了一下, 还请师兄恕罪。” 嘉靖垂着眼皮,肚子里暗暗好笑,周王如此老奸巨猾,还是被萧风绕进去了。 但他必须做出中立的态度,所以淡淡地来了一句:“年少轻狂,周王敲打得对,下不为例。” 萧风笑眯眯的转过头去,看着周王:“现在,咱们来议一议宗室之事吧。” 周王想不到萧风承认得这么痛快,而嘉靖都表示不追究了,自己自然也没法苛责,好在已经打压了萧风的气势,也算小胜。 “既然万岁宽恕,本王也不过分苛责。只是话回到开始,你究竟是以道门身份,还是以朝臣身份! 若是道门身份,你没资格!若是朝臣身份,马上跪下行礼!” 萧风摇头笑道:“话回不到开始了,王爷啊,你刚刚已经承认了,你认为朝臣身份和道门身份是可以相提并论的。 既然可以相提并论,那我不管以什么身份,都可以对各位行拱手礼,也都可以和各位讨论宗室之事,可对?” 原来坑在这里!周王一上来就刁难萧风,掰扯身份问题,就是打算在正经议事之前,把萧风气势打压下去! 气势在辩论过程中是极其重要的,甚至能左右谈判结果。结果双方这一大圈绕下来,萧风巧妙化解了周王的出招,气势更盛了。 王爷们脸色都有些难看,不过这毕竟是热身动作而已,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周王平复了一下心情,为了夺回主动权,上来就直接抛出王炸。 “萧风,宗室之法,乃是祖宗之法!祖宗之法岂可改变?你敢怂恿万岁修改祖宗之法,其罪当诛!” 王爷们点头如同鸡啄米,就像恨不得啄死萧风一样,连赵文华都在一旁跟着啄了几下。 萧风笑道:“王爷,你也是明事理之人,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宗室之议是朝廷发起的,朝廷是万岁的朝廷。 万岁乃是天子,天子乃乾纲独断,智珠在握之人,岂是别人能怂恿左右的?” 周王大声道:“万岁虽然天下之主,但宗族在上,还高于万岁,万岁岂能修改祖宗之法?” 萧风诧异道:“不对呀,周王,你刚刚明明说过,万岁乃是天子,天子唯天可管,不是俗事礼法所能拘束的。 难道你的意思是,祖宗比天还大吗? 天地君亲师,祖宗最多算亲,不但排在天地之后,还排在君之后呢,和天怎么比啊?” 周王顿时语塞,半天才大声道:“修改祖宗之法,乃不孝之举。万岁以礼法治天下,岂会做这等事?” 萧风摇头道:“对祖宗父母,当然应该孝顺,但若祖宗父母犯了错,子孙帮忙修正,更是大孝之举!” 周王大喜,指着萧风怒斥道:“你竟然敢说历代先皇犯错?你大胆,你大逆不道,你死有余辜!” 萧风吓了一跳,声音明显发虚了:“难道历代先皇,就没有犯错的吗?” 周王哈哈大笑:“萧风,天子岂会有错?有错的都是臣子!天子犯错,也臣子辅佐不力! 你胆敢口出狂言,诋毁历代先皇,你该当何罪!” 萧风一副求知的诚恳态度:“王爷,既然天子不会犯错,那么罪己诏是怎么回事呢?” 周王挨了一闷棍,半天说不出话来。 罪己诏,是皇帝向天下臣民认错的检讨书。 别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就是摆个姿势,那也是承认自己错了。 皇帝自己都承认自己错了,你个王爷在旁边跳来跳去地喊天子无错,你说了算还是皇帝说了算? 萧风看着哑口无言的周王,笑眯眯地问:“宗室之法,是哪位祖宗定下来的?” 周王小声道:“乃是开国太祖皇帝所定。” 萧风继续问:“太祖皇帝下过几次罪己诏?” 周王咬咬牙,不说话。萧风一脸崇敬,就像是朱元璋最狂热的粉丝一样,大声为偶像代言。 “太祖皇帝,一生下过五次罪己诏!在历史的长河中,能如此反思自己,知错就改的天子,凤毛麟角! 太祖皇帝丰功伟业,然而他从未自满!他谨言慎行,不断反思自己,给后世子孙树立了知错就改的榜样! 当今万岁,发现祖宗之法中略有瑕疵,以太祖为榜样,修改完善,正是大孝之举! 你等同为太祖子孙,为了一己私利,置祖宗声名于不顾,宁可让祖宗的微小过错一直保留。 你们让后世史书指责祖宗的过错,你们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大不孝! 由此可见,同为龙子凤孙,万岁为何天命所归?你们为何只能当王爷?这就是差距!” 大不孝的罪名谁能担得起?周王真急了,大吼一声:“你胡说八道!你大胆,放肆!” 萧风忽然惊恐地看着周王:“王爷,你……你说我胡说八道,是不承认和万岁有差距吗?” 周王全身一凉,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向嘉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嘉靖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好看。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句话!” “那你是不承认万岁天命所归?” 周王快要吓晕了,拼命摇头加摆手,就像在跳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一样。 他身后的王爷也保持了惊人的一致,动作比舞台上的伴舞还要整齐划一,乍一看还以为王爷们在集体蹦迪。 “绝无此意,我们绝无此意啊万岁!萧风,你这是陷害我等!” 第四百零八章 舌战群王 萧风忽然放缓了语气:“其实我是相信各位王爷,不会这么想的,只是周王如此口无遮拦,很容易让人误解啊。” 王爷们一致同意萧风的意见,一把把战败的主辩扯回队伍中,把二辩庆王推出去。 庆王虽然不如周王老辣,但正当盛年,头脑灵活,至少不会犯下这种可能满门抄斩的大错。 庆王为了挽回王爷们的颓势,上来就先声夺人。 “萧风,你说修改祖宗之法中的错误是大孝,这个事儿就算你说得对。 但你必须首先证明,太祖指定的宗室之法有错误。有错才改,没错改什么?” 漂亮!你萧风不是要掰扯天子修改祖宗之法没问题吗,那我们就跟你掰扯祖宗之法究竟有啥错。 这个宗室之法,站在百姓的角度,甚至朝廷的角度,那浑身都是错。 但要站在封建社会统治者家天下的角度,它就没啥错,这是见仁见智的东西。 这事儿要想掰扯明白了,难!庆王就是要挑一个掰扯不清的事,浑水摸鱼,搅黄这次朝堂辩论。 只要辩论不了了之,那就只能一切照旧。这个战术就像对打游戏一样,我血条长,耗完时间就赢了! 萧风点点头,沉痛地表示:“其实太祖定宗室之法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法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出现瑕疵。 太祖高瞻远瞩,其实已经给后人留下了修改的启示,可惜后人未能理解太祖的深意啊。” 嗯?太祖这么聪明的吗?王爷们纷纷表示不可思议,要求萧风拿出证据来。 萧风笑道:“太祖皇帝共二十六个儿子,封了二十五个藩王,这二十五个藩王,每个人占了一块封地,可对?” 王爷们纷纷点头,自己的地就是从祖宗那里继承下来的,这个肯定是对的。 萧风又道:“然以太祖之英明,肯定会想到,以宗室之法,亲王的位子,除了无子嗣或大罪会被除国外,肯定会一直传下去的,对吧?” 王爷们再次点头附议,这是必然的嘛,王爷的儿子中,一个继承亲王位,剩下的封为郡王嘛,谁叫咱们爸爸的爸爸叫皇帝呢! “太祖也肯定会想到,每一任皇帝,若不只是一个儿子,那么其他的儿子也会封为亲王,也就是说,亲王是在不断增加的,对吧?” 这个没啥可抬杠的,没错!王爷们集体点头。 “亲王在不断增加,而每个亲王都是有封地的,大明的疆域不变的情况下,这样下去,每个亲王的封地就会越来越小,是不是?” 嗯?王爷们这次不点头了。 庆王想了想:“此事还未发生,大明疆域广大,亲王们只占一府之地而已,还不至于如此。” 萧风笑了笑:“大明开国至今,不过区区两百年不到,我大明国祚绵长,是要千秋万世的,各位王爷可同意吗?” 这次王爷们学聪明了,头点得飞快,生怕被认为有诅咒大明亡国之嫌。 “所以,眼下虽未发生,以后是必然会发生的。何况除了亲王之外,还有大量的郡王,也是有封地有名号的,对吧?” 庆王终于忍不住了:“萧风,你说来说去,到底想说什么?就算你说得对,我们的封地会越来越小,又如何呢?” 萧风点点头:“封地,是宗室之法中,万岁对王爷的赏赐,可对?” 王爷们点头,这个必须对,得承认一切利益来自于当家人,否则就会被认为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俸禄,也是宗室之法中,万岁对王爷的赏赐,可对?” 这不是废话吗?肯定是的呀!点头点头。 “王爷越来越多,土地和城池都不够用了,封地自然会越来越小。 宗室人口越来越多,钱财和粮食都不够用了,俸禄自然会越来越少,对吗? 庆王愣了一下:“不对!俸禄和封地岂能等同?封地变小是无可奈何,俸禄不能变!” 萧风微笑道:“俸禄为何不能变?” 庆王又愣了一下:“因为……因为这是宗室之法中确定的……” 萧风耐心的再给他解释一遍:“封地是宗室之法中确定的,俸禄也是; 封地是万岁对宗室的赏赐,俸禄也是;封地会随着人多而变小,俸禄自然会随着人多而变少。 这么简单的道理,庆王都想不明白吗?或者庆王有什么别的道理,不妨说来听听?” 庆王没有道理,但他实在是不服,凭什么我们宗室子弟的铁杆庄稼,被你三言两语就给说少了呢? 庆王忽然灵机一动,他激动地喊起来:“你刚才说的这些道理,其实都是胡扯!听我的道理! 王爷多了,大明只要开疆拓土就可以不减少封地!宗室多了,大明只要获得更多财富,就可以不减少俸禄! 你等身为朝臣,不知道辅佐万岁开疆拓土,富强大明,而是斤斤计较宗室碗里的几粒米,意欲何为?” 王爷们本来都已经被萧风的道理给说得垂头丧气了,想不到庆王忽然灵光一闪,人品爆发,说出了如此绝妙的道理! 这道理不但打破了萧风的资源有限论,还牢牢地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让萧风都无法反驳! 你敢说开疆拓土不对?还是敢说强盛大明不对? 赵文华心服口服地看向干爹:干爹呀,确实是厉害啊,这些王爷真没有一个白给的呀! 严嵩低着头,心里十分得意。这些王爷虽无实权,却有面子,只要萧风败在他们手上,以后在朝堂上就必然弱势了! 因此严嵩咳嗽一声,趁机补刀:“庆王所言甚是,身为朝臣,自当协助君王富强大明,开疆拓土的。” 萧风看看严嵩,看看庆王,缓缓摇头,表情十分沉痛,就好像自己的儿子变成了败家子一样。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们……你们…… 万岁殚精竭虑,为求大明昌盛,不但操劳国事,还要修道为国家祈福,哪个皇帝当得像他这么累过? 你们呢?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知道要吃要喝,全然不顾当家人都快累死了! 开疆拓土那么容易?富强大明那么简单?你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话就说出口了,全然不顾当家人死活! 别说万岁了,就是我,管着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萧府,也是难得要命啊。 我家的旺财!每天屁事不干,只知道追着叫着要骨头,啃完骨头还嫌没肉! 除了吃就只想着下半身的事儿!只要是柱子形状的东西,就没有它不搂的!连马腿它都不放过,狗胆包天不要命!” 一席话,说得王爷和严嵩齐齐变色,萧风虽然是话分两段说的,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他是在指桑骂槐。 可他们却没有暴怒而起,因为他们被萧风一掰扯,才忽然发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屁话,好像真是如萧风所说啊! 嘉靖也是面沉似水,微微抬起眼皮,眼中的寒光扫向王爷们。 怎么的,你们的人多了,老子就得给你们抢地盘去,好给你们分? 你们他妈的不知道打仗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吗?你们是嫌朕活得太长了是吗? 老子去年刚刚御驾亲征不知道吗? 富强大明,说得轻巧,你们一帮酒囊饭袋,凭什么跟朕说富强大明?朕有多难?你们懂个屁! 等等,他们是不是在暗示朕是庸才呀!好大的胆子! 嘉靖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 大殿虽大,此时却是一片寂静,嘉靖这一声冷哼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严嵩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往回圆:“万岁,万岁殚精竭虑,高瞻远瞩,人所共知。大明疆域广大,国富民强,此皆万岁圣明所致。 是老臣无能,虽然辅佐明君,却不让大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老臣惭愧!” 庆王也吓得跪了下来:“万岁,莫要听萧风挑拨啊!臣弟等绝无此意啊!万岁明鉴啊!” 萧风叹完气,还假装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长吁短叹地问道。 “既如此,各位王爷是认同当家不易了?认同万岁已经很辛苦了?” 王爷们咬着牙点头,因为点头太频繁,已经有人出现晕车迹象了,张着嘴干呕了两下。 “所以王爷们也认可开疆拓土,富强大明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了?” 王爷们木然点头,不敢不认可。 “所以王爷们也认可,封地和俸禄一样,都会随着人多而减少了?” 王爷们暂停了片刻,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无奈地点头了。 道理说不过人家,总不能在朝堂上直接耍无赖吧,众目睽睽,这无赖是那么好耍的吗? 庆王咬着牙,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萧风,你要减多少?总不能把宗室们都饿死吧?” 萧风笑了笑:“宗室都是龙子凤孙,自然不能委屈了的。俸禄按品级,数目不变,只是换个形式而已。” 庆王直觉这小子没憋好屁,他咬着牙道:“如何换形式呢?” 萧风淡淡的说:“不按人头,按配额。亲王的儿子中,一个世子继承王位,再封一个郡王,其余儿子没有爵位,由王爷自行抚养。 以此类推,郡王的儿子中,一个世子继承王位,再封一个镇国将军。其余各自无爵位,由郡王抚养。 镇国将军的儿子,一个继承镇国将军,一个封辅国将军……” 萧风还没等类推完,那些王爷们一起暴跳,挥拳高呼,有几个还跪下来向嘉靖哭喊。 “反了,反了,反了!你这是要让我天家断子绝孙啊!万岁,萧风大逆不道,当诛九族啊!” 嘉靖深吸一口气,口气平淡地说:“今日开朝议事,万事还未定论,各位王爷不用着急。 自古道,有理不怕辩,萧风自然需要把道理讲清楚,各位王爷也可以据理力争,无需如此。” 黄锦撇撇嘴,想用群情激奋来吓唬万岁?你们咋想的?当年大礼议,比这群情激奋多了,万岁怕了吗? 王爷们一看群情激奋这一招对嘉靖不太管用,只好重新将矛头对准萧风。 周王不顾自己已经从主辩降级,急不可待的重新上场,和庆王一二对一,指着萧风怒斥。 “萧风,你说,你这样做,是不是想让我天家血脉断子绝孙?” 萧风断然摇头,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认这种罪名呢? “王爷危言耸听了吧?一个王爷一年俸禄一万石,要养几个儿子养不了呢?何况国家还帮你养着两个呢! 朝中各位大人,像严首辅的俸禄是最高的,也不过一千石,其余各位大人都是几百石,都没人喊要断子绝孙,何以王爷就不行了? 难道说王爷是想以此威胁万岁,万岁如果对宗室之法进行变动,王爷就要绝育不生了吗?” 周王气得直哆嗦,他这岁数,别说削减俸禄,就是嘉靖给他加一倍的俸禄,估计也是生不出来了。 但庆王人到中年,正是勤劳播种的时候,对此自然更有发言权,他咬牙切齿地指着萧风。 “萧风,就算你不是想让宗室断子绝孙,但你想让宗室主动削减人数,少生子孙,其心可诛!” 萧风微笑看着庆王,忽然问道:“王爷,萧风有一事不明,想请王爷赐教。” 双方剑拔弩张之时,萧风忽然变得如此彬彬有礼,庆王顿时提高了警惕,沉稳地回答。 “有话就说!有……就放!” 萧风点点头:“王爷们要生那么多儿子,是想干什么呢?” 庆王一愣,回头看看其他王爷,王爷们都满脸懵逼,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见亲友团无法支持,庆王只得以攻为守:“自古以来,多子多福,延续香火,是自然之理,什么叫想干什么?” 萧风笑了笑:“王爷贵为亲王,已经是仅次于万岁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如此洪福还嫌不够?还要多子多福?王爷是想要什么样的福,以至于这么努力地多生儿子呢?” 庆王恨不得扑上去捂住萧风的嘴,妈的怎么老子不管干什么,你看起来都像是要谋逆呢? 萧风觉得像谋逆不可怕,问题是龙椅上坐着的嘉靖,会不会有那么一丢丢的想法? 对于皇帝来说,一丢丢的想法就足够了! “你放屁,你胡说!本王对万岁忠心耿耿,天日可鉴!本王绝不会丧心病狂,妄想非分之福!” 萧风点点头:“王爷,我也相信你对万岁是忠心耿耿的!” 庆王正在狂喷口水表达忠心,被萧风这一肯定差点咬伤了舌头,吸着凉气狐疑地看着萧风。 “你……相信?” 萧风点点头:“我相信你。既然你想要多子多福,但又对万岁忠心耿耿,那说明你想要更多的福不是来自万岁。 啊,我懂了,庆王想要的更多福气,是来自于其他王爷的。庆王莫不是想要兼并其他王爷的封地? 这倒是有可能的啊,万一哪个王爷倒霉被除国了,而庆王你的福气大,没准万岁就能把封地给你呢!” 庆王缓缓回头,看向自己的兄弟们,兄弟们也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有这个想法吧,本来我们是绝对不相信的,可现在看着你的表情好心虚啊! 庆王声嘶力竭地表白:“不是,不是的,本王从没有这样的想法!” 萧风苦恼地挠挠头:“王爷啊,你实在是把我给弄糊涂了。 你的福气已经到顶了,除非谋逆或是吞并其他王爷的封地,否则不可能有更大更多的福气了。 那你还孜孜以求多子多福,究竟是追求什么福呢?” 庆王落泪了,他擦擦眼泪,屈辱地承认自己说错了,没有什么多子多福,自己从没想过多子多福这回事。 虽然承认自己说错了很屈辱,但总比承认自己想要谋逆强,退一步说,也比承认自己惦记偷兄弟们的家要强。 萧风笑眯眯地看着他:“王爷,那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儿子呢?” 第四百零九章 宗室新法 庆王词穷了,只得把目光投向身边的周王。 是啊,咱们为啥要生那么多儿子呢,你说说看? 周王咳嗽一声,刚才庆王当了半天的肉盾,给他争取了大量的思考时间,他自认为已经明白了萧风的攻击模式。 “萧风,你的言辞犀利,看似有理,其实都是强词夺理! 我们是王爷,但同时我们也是普通人,是朱家子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孙昌盛,祖宗有灵! 我们延续朱家子嗣,旺盛朱家香火,此乃告慰祖宗在天之灵! 普通百姓家尚且盼望人丁兴旺,怎么我天家反而就不行了呢?” 已经被萧风打得满地找牙的王爷们,忽然间精神了起来,他们也明白了周王的套路。 你一个劲地攻击我们的王爷身份,只要我们一说点啥,就说我们谋逆,还不是因为王爷身份太敏感吗! 现在我们自降身份,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来说生儿子这件事儿,你还能有什么茬可找的? 总不能老百姓生的儿子多点,你就怀疑人家也要叛逆吧! 萧风赞许看了周王一眼:“周王啊,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实在让人欣慰。 你们虽是王爷,但也是普通人,是朱家子孙。那就请以普通人的心思想一想,如何能让祖宗欣慰。 祖宗会欣慰自己的后代,都是一帮酒囊饭袋吗?成天吃了睡,睡了吃? 祖宗会欣慰自己的后代,都不关心当家人辛苦吗?拼命生孩子,都让当家人养活? 祖宗会欣慰自己的后代,最大的理想就是保住自己的饭碗?不顾家族不断衰弱? 哪个祖宗会这么没心没肺?哪个祖宗会这么不明是非?哪个祖宗会这么不知好歹?” 周王被萧风排山倒海般的质问逼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被身后诸王顶住,颤声反击。 “萧风,宗室的人越多,天家易姓的可能就越小!宗室人越少,天家易姓的可能性就越大! 普通人家尚且明白,子孙凋零,最后家业需要招赘才能保住姓氏,难道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萧风冷冷一笑:“终于明白了!原来宗室拼命的生孩子,是怕万岁绝后啊。 万岁春秋鼎盛,两个皇子身体健康,你们就惦记上了?存着这个心思,就该满门抄斩,因罪除国!” 嘉靖的牙咬得咯咯响,这帮混蛋,居然敢存着这样的心思!何等无耻!无耻的程度,简直可以和朕相提并论了! 虽然朕是这么上位的,还把爹地也追封了皇帝,但这事儿放在自己身上就觉得可以理解,放在别人身上就觉得无耻之极! 眼见嘉靖咬牙切齿,周王也知道又被萧风算计了,他又惊又怒又怕,差点一下背过气去。 好在庆王缓过劲来,及时接过话题。 “萧风,你需要胡言乱语,离间我天家骨肉之情。 我们多生儿子,其实是为了……为了帮万岁监视地方!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我等分封在各地,对当地的官员就是一种威慑!让他们不敢胡乱行事,不敢做出不忠于我天家之事!” 王爷们拼命点头,这个理由好啊!我们虽然是酒囊饭袋,但我们能帮万岁监视地方上的事儿啊!我们还是有用的! 萧风点头道:“这个初心是好的,不过我想知道,各位王爷具体是怎么做的呢?还是只是说说空话而已?” 庆王赶紧说道:“我们当然是密切注意着当地官员的举动,若他们有不法举动,我们就会进行干预,并且上报朝廷!” 萧风盯着庆王道:“王爷们的心思,是替万岁盯着各地的官员,防止他们对大明的江山社稷不利?” 王爷们连连点头,表示这是我们朱家人应该做的,不用谢。 萧风点点头:“要想盯着当地官员,要么是和官员进行交往,要么是暗地里培养人手,刺探官员行踪。 朝廷律法,地方官员不可结交藩王,否则有谋反之嫌;藩王不可干政,否则亦有谋反之嫌。 不知各位王爷,还有没有第三种方法,可以盯着各地官员作为的呢?” 王爷们沉默了,绞尽脑汁地想第三种方法,万一想不出来,那就是有谋反之嫌啊!可当真是想不出来啊! 周王生怕萧风咬住这个话题不放,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 “萧风,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就算没有多生儿子的理由,行了吧! 我们也认了,一代只封一个世子,一个郡王,这总行了吧!” 萧风拱手,对所有王爷深鞠一躬:“各位王爷深明大义,萧风代大明朝廷,代天下百姓,感谢王爷盛德。 既然各位王爷如此通情达理,相信也一定都学富五车,信奉圣人之言吧?” 王爷们无比憋屈的点点头,这毕竟是在夸大家,虽然在气头上,也不能不知好歹。 萧风点点头:“圣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各位王爷自然也都同意,五代之后,也就是到奉国将军为止,不再袭爵。” 王爷们顿时暴怒,尤其是脾气火爆,预备着物理说服萧风的谷王,更是暴跳如雷,直接冲到萧风面前。 “萧风,你这个乱臣贼子,我跟你拼了!” 跟周王和庆王这俩光说不练的家伙不一样,谷王可不是娇滴滴的王爷,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他摆开架势,上大雪花盖顶,下打老树盘根,中打黑虎掏心,还间歇性的来个猴子偷桃。 谷王的拳脚是经过高手侍卫指点过的,出手又快又狠,就是冲着把萧风打翻在地,灭灭他威风去的。 陆炳回过头看了嘉靖一眼,嘉靖把半睁着的眼睛,微微闭上了,陆炳明白,这是不让管。 朝堂众臣都知道萧风是个书生出身,虽然曾在和严世藩的互殴中占尽上风,但严世藩武力值不行,做不了参照物。 武将们听说过萧风曾在大同遭遇过刺杀,并且和刺客交过手,但也不知道刺客功夫如何,自然对萧风的功夫也不了解。 大家回想一下,萧风在大庭广众之下,还真没跟高手过过招,已经被仇鸾干掉的赵二,自然算不上高手。 因此此时见谷王拳脚生风,气势夺人,都觉得萧风可能要吃亏。丁汝夔已经跨上一步,准备拉架了。 严嵩的目光冷冷的看向丁汝夔:“丁尚书,朝堂之上,万岁都没说话,你这是要干什么?” 丁汝夔看了一眼如老僧入定的嘉靖,和纹丝不动的陆炳,咬着牙,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风连连后退,连让了谷王三招,然后淡淡开口。 “王爷,我敬你身份尊贵,已经让了三招了,你要再不收手,我可要还手了。” 谷王哈哈大笑,拳脚更紧:“狂妄之徒,我朱家马背上得天下,你这等酸儒仗着牙尖嘴利,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为什么我们可以生那么多儿子!我们不生,难道让你们这等酸儒生? 到最后天底下都是你们这帮酸儒当上高官,大明才真的没有活路了!少废话,看拳!” 萧风身形一转,绕到谷王身后,飞起一脚,踹在了谷王的屁股上。 这一招速度极快,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谷王已经摔了个狗抢屎。他大怒爬起来,挥拳再上! “妈的,你这算什么功夫!投机取巧,有本事和本王硬碰硬!躲躲闪闪,阴险小人!” 萧风这次没有再闪躲,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发力。忽然间,胸腹之间一寒一热两道真气同时升起。 这两道真气纠缠在一起,犹如邪火烧着寒冰,说不出的难受,他眼睛猛然间布满了血丝,全身绷得紧紧的。 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充满全身,但头脑中的冷静却瞬间消失,萧风感觉自己就像个野兽一般,看着眼前张牙舞爪扑过来的谷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撕碎他!占有他!吃了他! 萧风被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吓了一大跳,奋力平息真气,俞大猷传授的内功起了作用,将两道真气压制住,头脑里也重新找回清醒。 但他在刚才头脑混沌的一瞬间,兽性的本能已经让他做出了攻击动作。在所有人的眼中,萧风忽然像只野兽一样的暴起,迎着谷王冲了上去。 谷王也被萧风的气势吓得腿软,手脚上的招式都弱了三分。而萧风的两手成爪状,一爪抓在谷王的脖子上,一手抓在谷王的腰带以下…… 好在萧风忽然清醒,悬崖勒马,他不动声色地将抓着脖子的手向下移了一点,将抓在谷王裆下的手向上移了一点。 这样就变成了抓住衣领和腰带了,萧风一不做二不休,双臂一用力,直接将谷王举了起来。 谷王本以为自己要变太监了,刚要惨叫,身子已经被举起来扔了出去,王爷们一起上前想要接住他。 这一扔的力量十分巧妙,谷王晕头转向地落在地上,居然发现自己是双脚落地,就像自己在空中施展身法,稳稳站住了一样。 群臣和王爷们自然是这么理解的,因此觉得虽然萧风这一手很帅,但王爷的身手也不丢人,也很帅。 居然有几个看得入神的家伙,还条件反射般地鼓起了掌,然后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住手。 谷王满脸通红,他是练家子,知道萧风这一下不但手下留情,还给他留了颜面。 他虽然强横,但脸还是要的。再打下去,只会更丢脸。尤其是萧风刚才冲过来的那一下,眼神和气势太可怕了。 他当时都觉得真的有可能,被萧风当堂撕碎,虽然现在想想不可思议,但当时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谷王哼了一声,不再动手,萧风也站在当地,看着玉树临风,十分潇洒,其实心里乱成一团。 他这些天的苦练不是白费的,即使只凭俞大猷的内功心法,打败谷王也不在话下,但绝不会这么轻松的。 身体里的邪火,之前在打斗时也曾被激发过,每次都能提升他的力量和速度,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邪火和寒气一起迸发,威力竟然比之前单独邪火的时候大了数倍!他感觉,如果刚才自己不及时控制的话,谷王不死也得重伤! 一瞬间,萧风心念百转,但他最后回过神来,不管此事多蹊跷,此刻最重要的事儿还是解决和王爷们的争论。 他面露微笑,拱手施礼:“王爷身手了得,更难得的是气度宏大,输了半招后,果断收招认输,不再纠缠,在下佩服。” 谷王哼了一声,知道自己今天的物理说服是失败了,而且再说服一百次,肯定还是失败,还不如认个大度。 “但王爷刚才的话并非全错。文武要并重,不能一味地重文轻武,王爷有此真知灼见,让人叹服啊。” 谷王其实刚才骂萧风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多,此时被萧风一捧,又不好否认,只得默认了。 周王见谷王物理说服失败,觉得五代以后断封这事儿实在太大,不得不再抗争一把。 “萧风,你说圣人之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周天子分封诸王,不止五世。诸王后人,代代相传,你又作何解释?” 萧风笑道:“王爷,诸王代代相传,可只传王位,其他儿子皆为公子,公子本身就没什么爵位了,公子的儿子也没有爵位。 王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其实现在你们的王位代代相传,根本算不上五世而斩。 应该是每代降一等,五代降到奉国将军为止,往下就没有啊。王爷提醒得对,感谢王爷的深明大义!” 周王吓了一大跳:“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爵位岂能不让传承?这万万不可!” 萧风诧异道:“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周王举出周天子分封诸王的例子,是暗示在下什么呢? 哦,对了,后来诸侯坐大,周天子势微,渐渐的强者为王,直到周天子被废。 周王这是在暗示万岁,要提防周天子的事儿重演,王爷提醒得对,感谢王爷的深明大义!” 周王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摇手。庆王一把将他扯到身后,续上火力。 “你这不是改祖宗之法,而是要废祖宗之法!你改封地、改俸禄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废了王位传承,你这就是谋逆!” 萧风淡淡的一笑:“请问,太祖为何分封诸王?” 这算是什么问题?皇帝的儿子当王爷,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还用问为什么? 庆王大声道:“天子之子为王爷,此各朝各代都是如此,有何异议?” 萧风道:“我说的不是为何封王,而是为何分封,分封之意,就是王爷各有封地,这是为何? 偌大的京城,难道住不下各位王爷吗?一个十王府,就能安置下十几位王爷,再盖几个又如何?” 王爷们面面相觑,还可以这样吗?一大堆王爷挤在京城里,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萧风缓缓道:“分封诸王,是太祖希望各位王爷替大明镇守各地,维护朱家天下。 但成祖即位后,心疼各位兄弟,决定谁当家,谁护家,立下‘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誓言。 从此各位王爷宗室,可以安享富贵,但其实太祖分封的原意,已经消失殆尽了。 因此请问各位王爷,既然不为朱家干活了,还赖着王位世袭罔替,这是何意呢?” 王爷们都沉默了,心里咬牙切齿,暗骂萧风。 是我们不想替朱家镇守各地吗?分明是成祖朱棣自己造反上位,害怕其他王爷效仿,剥夺了所有王爷的兵权啊! 但这话没人敢说,因为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就是成祖的子孙,这个时候掰扯是太祖对,还是成祖对,那不是找死吗? 谷王还没从刚才被酸秀才打败的巨大沮丧中恢复过来,被萧风这一激,脑子一热,大声回击。 “老子不是孬种!不就是打仗吗,给老子一支精兵,老子今天就去和鞑靼人打一仗!” 嘉靖的眼睛睁开,冷冷地扫了谷王一眼,周王从身后捅了捅谷王,谷王猛然惊醒,冷汗直流。 藩王要带兵,你是想干啥?这事儿想都不行,想也有罪! 谷王一言不发,扑通跪地,连连磕头。嘉靖想了想,缓和了脸色,淡淡地开口。 “谷王有太祖遗风,其志可嘉。然祖制不可轻改,朕身为天子,自当守护社稷,不劳各位兄弟费心。” 嘉靖这句话,其实是明确的表示:朱棣留下来的祖制才是祖制,朱元璋留下来的祖制,朕觉得好就留,觉得不好就改! 谁有意见?出来走两步! 诸王都不愿意当出头鸟,个个低头默然。但一直默然也不是回事,会被人认为是消极抗议。 最后还是周王出面,表示服软。 “万岁,宗室之法,既是国事,也是家事,万岁身为天子,又为宗室之首,但凭万岁圣断。 只是还请万岁顾念骨肉之情,为宗室子弟稍存体面,臣等感恩不尽。” 嘉靖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一场激烈的宗族之议,总算落下了帷幕。诸王像斗败了公鸡一样,颓然离开,出京回家。 散朝后,嘉靖在精舍里召见了严嵩、萧风、陆炳,双目微闭,语气平淡。 “陆炳,诸王离京时可有怨言?” “万岁,偶尔抱怨或有,并未发现勾连私聚的。” 嘉靖点点头:“严嵩,按萧风奏折上条款,拟定新宗室法,择期公告天下。” 严嵩看了嘉靖一眼,知道他决心已定,也就不再废话:“臣遵旨。” “萧风啊,你觉得,此次朝堂之议,他们可心服口服了吗?” 萧风知道,嘉靖是要自己替他说出他不方便说的话,但此事自己是始作俑者,这个锅只能自己来背。 “万岁,口服是不得已,心服是不可能,请陆大人严加提防,若诸王及宗室有异动者,杀一儆百!” 第四百一十章 伊王之乱 嘉靖沉默良久,忽然开口:“若是无人有异动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若无人异动,那就自然没有借口杀一儆百。但历来新法实行,若不流血,必留隐患。 能隐忍的人,才是最可怕的,这种可怕的人被留到子孙辈,万一有个软弱的皇帝,隐患就会变成大患。 萧风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很久了,他毫不犹豫的上前拱手。 “师兄,宗人府里,地方官吏告各地宗室王爷的案牍,数不胜数。 何不遴选一下,找几个过错最大的,民愤最大的,以备所需?” 严嵩看了萧风一眼:“萧风,你是要欲加之罪吗?那些王爷若肯接受新法,无故加罪,不怕天下惶恐吗?” 萧风淡然道:“太祖尚且下罪己诏,知错能改。怎么宗室王爷们有错就说不得动不得了? 首辅大人所说欲加之罪,那是无中生有。而宗人府的上告奏折中,皆有真凭实据,何为无故加罪?” 严嵩咬牙道:“就算有真凭实据,但过往不究,此时动手,不教而诛,难免落人口实!” 萧风笑道:“首辅大人所言极是,绝不能不教而诛。朝廷应历数其罪,给其改正的机会。 若是知错不改,怙恶不悛者,不但是不忠于万岁,不容于朝廷,也对不起下罪己诏的太祖,是为大不孝!” 朱元璋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人捧为知错就改的典范,更想不到把自己捧为典范的目的,是为了以此为由干掉自己的子孙。 若朱元璋在天有灵,一定会跳出来掐死萧风。可惜他没有显灵,而他的子孙嘉靖还欣然点头,表示很赞同这个坑爹的主意。 严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朝堂之事告诉了儿子。严世藩猛然坐起来,短短的身体显得十分精炼。 “萧风此时已是宗室公敌,不过那些宗室都是贪生怕死之辈,难成大事。倒是有几个王爷,颇有胆色。 渐渐,我拟一份名单,你发给萧芹,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洛阳,伊王府。伊王作为宗室代表之一,一回到王府,那些望眼欲穿的宗室子弟们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带来好消息呢。 伊王环顾了他们一眼:“贼子萧风,牙尖嘴利,万岁被其蛊惑,心意已决。大家等着新法颁布吧。 别的办法没有了,大家以后勒紧下身,少生几个孩子吧!” 众人大失所望,嚷嚷着,哭喊着,伊王心烦意乱,让人一顿一通棍棒都打出去了,自己气哼哼地来到偏殿。 伊王的宫殿十分宏大,比寻常的王府要大出一倍不止,几乎是个小型的皇宫了。 当初为了扩建王府,他强拆了民宅三千余间,连皇帝都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但千万不要以为伊王管杀不管埋,人家强拆是有组织有计划,且有后续安民措施的。 在强拆之前,伊王派人详细地调查了要被强拆人家的家庭情况,重点调查了妻子和女儿的情况,还画了像。 伊王在王府里通宵达旦的工作,勤奋地批阅这些画像,在边上画圈或是打叉,交给下面的强拆队。 这样,在后续强拆的时候,强拆队按照画像上的批示,执行了完全不同的强拆政策。 打叉的人家,一通棍棒赶走,直接强拆房屋。画圈的人家,男的多给钱,不同意就打死,女的抢进王府,充实后宫。 所以,伊王在历史上的夺人妻女的恶霸中,堪称霸中霸。人家别人都是看上一个抢一个,积少成多。 伊王是有组织的行动,一劳永逸地满足了自己对人妻女的深切爱好。 关键是以工程拆迁为掩护,把那些被打死的男人都冠以暴力抗法,阻碍拆迁工程的罪名,与拆迁队互殴受伤而死,名正言顺。 正是因为这一点,当地官员百姓几次向朝廷上告,均被宗人府压下来了。 王爷盖房子,算啥大事?盖房子拆几间民房,算啥大事?拆民房互殴死几个人,算啥大事? 何况人家对死亡者的家属进行了妥善安置啊,都在王府里分配了免费住房,终身供养啊! 供养一段时间,双方产生了感情,睡到一张床上,不是很正常的吗?这叫啥,这叫化干戈为玉帛啊! 最悲催的是,告状对伊王屁影响都没有,上告的地方官和百姓却倒了大霉。 朱元璋当初立下的规矩,对王爷级别的宗室,保护极其严密,总结起来三句话。 言官不能告,司法不能审,重罪不加刑。 大明的御史言官是很牛的,不管你是文臣武将,官居几品,逮住你就告。如果最后告对了,言官有功,告错了,言官无罪。 有的言官就膨胀了,连皇帝都敢数落两句。可神奇的是,按照规矩,言官敢数落皇帝,却不敢轻易告王爷。 按朱元璋的规矩,言官告王爷,如果是小错,不管是否属实,言官都有罪,要杀头! 鸡毛蒜皮的事儿你也盯着,是看朕的子孙不顺眼吗?杀头没商量! 如果是大错,那也得拿出真凭实据来,如果宗人府认为你证据不足,一样要杀头! 言官尚且如此,其他官员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庶民,靠,区区庶民也敢告王爷,不管有没有证据,杀头! 当然,随着后期王爷变多了,实际执行中,朝廷也对告状者没这么残忍了,但即使不杀头,丢官打屁股甚至流放,都是免不了的。 就算有人拼死告了状,司法部门也不能审王爷,得转交给宗人府。宗人府的人一般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告状也没啥动力。 退一万步说,宗人府忽然明镜高悬了一次,判了王爷有罪,可按朱元璋的规定,王爷不能打,不能流放,一般就是扣罚俸禄为主。 只有两种情况下,对王爷们的惩罚会很重。第一种就是受害者同样是宗室子弟,朱元璋为了防止子孙们自相残杀,确定这种情况下要严惩! 第二种自然就是造反了,这个不用说,敢造反抢皇位的,别说叔侄兄弟,就是父子,皇帝也绝不会留情。 伊王就很聪明,他杀人虽多,都是庶民,一个姓朱的都没有。他只盖房子,抢人妻女,绝对威胁不到皇位,跟造反也毫不沾边。 所以虽然恶事做尽,始终稳如泰山。这一点上,连严世藩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声:牛逼! 伊王此时满腔的怒火,那帮宗室子弟被赶走时,竟然敢偷偷议论他无能,真是岂有此理! 他从腰间掏出一粒极乐丹,吃进嘴里。这是他的王府管家花重金帮他从黑市上购买的,萧风那个混蛋,搞什么禁药,否则哪有这么费劲! 伊王雄壮无比地走到偏殿的一间房门前,这一片房子里,都是别人的妻女,他格外地有兴趣。 推门,不开,敲门,不开,伊王火了,都被老子养了这么久,不肯陪老子睡觉,是想白吃白住吗? 他飞起一脚,将房门踹开,然后看见一个女子挂在房梁上,被门开时带起的风吹得晃晃悠悠。 伊王大怒,一招手,远远跟着的手下跑过来,一看也吓了一跳。 “王爷,昨天还好好的呢,估计是今天听见您回来了,才自杀的。” 伊王烦躁地挥挥手:“丢出去丢出去,把房子弄干净,晦气!” 转身又踢开另一扇门,这个还好端端的活着,他走进去,屋里除了撕扯衣服的声音,沉默得如同坟墓。 没有呻吟,没有求饶,没有惊叫,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伊王脸色铁青的走出来,冲着正在搬运尸体的手下勾勾手指。 “这个现在也是了,一起丢出去吧,妈的,敢给老子装死人,那就去死好了!” 手下走进屋里,看着身无寸缕的女尸,白皙的脖子上两只大手的手印,青紫色,触目惊心。 回到自己的殿内,伊王让人摆上酒菜,吃喝起来。这时,管家走进来,小声对伊王说。 “王爷,有人求见,是黑市上卖药的那个人。” 伊王的眼神猛地一冷,喝了杯酒:“把他叫进来吧,都谁看见他了?” 管家笑了笑:“王爷放心,他带着大帽子,从角门领进来的,在空屋子里等着呢。” 伊王点点头,片刻后,管家领进来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向伊王单膝下拜。 “王爷,小人有要事禀告王爷。” 伊王笑了笑,目光阴冷:“你,是白莲教的吧!” 那人毫不犹豫,点头道:“不错,小人是白莲教洛阳分堂的堂主,郝贵。” 伊王一拍桌子,酒杯都跳了起来:“大胆狂徒!一个白莲教叛逆,竟敢进本王王府,当本王是死人吗! 来人,给我抓起来,解送进京,交给朝廷处置!” 郝贵毫无惧色:“王爷,小人不敢拿你当死人,可在萧风和万岁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伊王一愣,看了管家一眼,管家跑到门口,拦住了听到声音赶来的侍卫们。 “让你再说几句,有一句不中听的,堪称肉酱,扔出去喂狗!” 郝贵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一颗淡粉色的极乐丹来,两手捧着奉上。 “王爷一路劳顿,小人身无长物,随身带着一颗丹药,请王爷笑纳。” 伊王哼了一声,脸色不那么难看了,管家接过药来,放在了一个檀木盒里。 “王爷可知,宗人府奉万岁密旨,协同萧风重查各地状告王爷案牍。王爷想想,可禁得住查吗?” 伊王心里一沉,表面却不动声色:“既然是密旨,你这消息从何而来?” 郝贵笑了笑:“王爷,我圣教兴盛几百年了,根深叶茂,京中有几个大佬朋友有何奇怪的。 倒是王爷要好好想一想,萧风若真要拿你开刀,朝中可有人会替王爷说话吗?” 伊王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本王不过盖几间房子,拆几个庶民的房子而已,这点屁事还成大罪了?” 郝贵摇头道:“是不是大罪,王爷说了不算,要看萧风怎么说。 此人一贯自诩正义,对涉及女子之事更是格外关注。连万岁选秀女的事儿,他都敢插手。 王爷不妨想想,他若是看见案牍上的罪状,肯不肯放过王爷呢?” 伊王面沉似水:“那依你之见,本王该当如何呢?” 郝贵平静地看着他:“两条路,第一条路,王爷拆了宫殿,放了那些女子,上书万岁请罪。 求得万岁的轻罚,从今后夹着尾巴做人,再不要有任何出格之事。” 伊王猛地一拍桌子:“放屁!休想!” 郝贵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果然,伊王这种人,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他的尾巴太硬了,夹不住! “第二条路,王爷趁着各地王爷宗室对朝廷极度不满之际,效仿成祖,揭竿而起,振臂一呼。 各地王爷宗室必然应者云集。嘉靖重用萧风,擅改祖宗成法,这正是天赐良机!” 伊王并没有像开始一样直接怒斥郝贵,而是目光阴冷地又喝了一杯酒,缓缓开口。 “蠢货!我等王爷,现在连卫兵带府内仆从,加起来不过一千人,郡王府的不过三百人。 凭这点人打个县城都够呛,还想造反,你们白莲教的人,脑子里装的都是春药吗?” 郝贵毫不生气,耐心地给伊王分析。 “王爷,人手肯定是不够的,但王爷想想看,现在全国二十几个王爷,每人一千人马,就是两万多人。 几百个郡王,又是几万人马。下面各级宗室加起来自己就有五万人,加起来,这就是十万大军啊! 当年成祖朱棣起事,也不过才十万人马而已。何况那时外部刚被太祖扫荡干净,没有任何外患。 朱允炆能调集天下兵马围剿朱棣,结果如何?成祖还不是成功了! 如今是什么时局?嘉靖昏庸无道,重用奸臣,重文轻武,天下武将心中不服,天下百姓苦其久矣! 外围有鞑靼、女真、倭寇虎视眈眈,内有苗疆、白莲教卧薪尝胆。天下遍地干柴,一点即燃! 王爷若有此志,白莲教愿为王爷鞍前马后,串联义军,联络各地宗室及外援,辅佐王爷成就大业!” 一件压根不可能的事儿,在郝贵一番分析后,居然变得有鼻子有眼了。但伊王也不是笨蛋,他思考了很久也没有答话。 忽然间,王府外传来喧哗声,管家跑出去看后,面色仓皇地跑了进来。 “王爷,是圣旨到了,让王爷出去接旨呢!” 伊王起身就走,管家小声对郝贵说:“先生且等在此处!” 伊王摆开香案,陪着京城太监来传旨的,正是洛阳知府,他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容,明显是幸灾乐祸,出了口气。 “奉天承运……伊王暴戾恣睢,荒淫无度,不知礼法,鱼肉百姓,欺压官府,藐视朝廷。 强拆三千民房,视百姓如同草芥。违制兴建宫殿,意似怀不臣之心。 本应严惩,念其为天家血脉,朕法外施恩,扣罚伊王七成俸禄,降为郡王。 限期拆除违制宫殿,放还强夺的人妻人女。视其悔过之心,以观后效。着令地方官员监察其日常。” 伊王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洛阳知府。知府微笑看着他,那意思是,怎么样,完蛋了吧! 不但降级,还要罚款,拆你房子,逼你放人,最要命的是最后一句,以观后效,还让人盯着你。 这日子,没法过了! 伊王心里暴怒,脸上却一副愧悔的表情,接过圣旨,礼送太监和知府出王府。 郝贵静静地站在内堂里,耐心地等待着。脚步声近了,伊王带着管家走了进来,径直地奔向酒壶。 伊王对着壶嘴,一口气把剩下的半壶酒都灌进嘴里,然后啪的一下,将酒壶摔在地上,一把抓过圣旨,撕得粉碎。 “妈的,干了!” 第四百一十一张 招安汪直 伊王府只是个缩影,这几天,白莲教细作四出,深入各地亲王、郡王府邸,密谋其事。 而朝廷好像毫不知情,圣旨一天数道地发往各地。 实话实说,找王爷们的错处,根本就不用费劲,随便从那堆案牍里一抓一大把。 这些王爷被朱元璋的***保护伞保护得太久了,已经形成了思维模式——只要老子不造反,愿意咋折腾咋折腾! 因此王爷宗室们所犯的罪过,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伊王不过是动静搞得大,还有很多蔫坏的呢。 今天的精舍里,没有严嵩,只有萧风和老三样。倒不是嘉靖信不过严嵩,而是他很忙。 萧风动动嘴皮子,打赢了宗室之议的辩论赛,剩下具体实施的事儿,都甩给内阁处理了。 严嵩对此很不满,但萧风在朝堂上的职务是江南总督兼大理寺少卿,这俩职务跟宗室法规的修改都完全不沾边。 这感觉就像,萧风捅了马蜂窝,但严嵩却刚好在马蜂窝下面蹲坑,想跑都跑不了。 「师弟,对诸王宗室的贬斥圣旨,已经发出去二十多道了,这些王爷宗室中,会有狗急跳墙的吗? 此时外面还不稳定,内部之事,当有万全的准备,以防抱薪救火啊。」 萧风指了指书案上的纸笔,嘉靖会意,这事儿只能他亲自测,毕竟这些宗室王爷都是他的血亲,大明也是他的大明。 拿过黄锦递过来的笔,嘉靖微一沉吟,写下一个「乱」字。(乱的繁体字) 「朕要测,谁敢犯上作乱,乱朕大明国运!」 萧风拿起字来,缓缓踱步,聚精会神的看着嘉靖的这个「乱」字。 陆炳紧紧地盯着他,因为他一旦测出来具体目标,他立刻就要让锦衣卫抓紧核实。 这段时间锦衣卫要同时盯着这么多受处罚的王爷宗室,人手确实紧张得要命。 「‘乱字上‘爫下‘肉,有‘乳之形,‘乳有两层含义,一是血缘亲近之人,这造反之人应该是个亲王。 二是女性,这个亲王所犯罪过,一定与女性密切相关。这一点,看看处罚的人中,哪个这方面的罪最大就行。 ‘乱有‘yin之意,故此两者皆用‘爫为头,‘yin下为‘王,左侧为‘氵,此王名号或封地中,当有‘氵之形。」 嘉靖把目光看向陆炳,陆炳把这些日子被下旨处罚的王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点头道。 「万岁,受罚诸王或多或少,在女人身上都有罪行,但最严重的,当属伊王。 伊王封地为洛阳,也符合‘氵之意。除此之外,同时满足这两点的,没有了。」 嘉靖点点头:「倒是不意外,他的祖宗,第一任伊王就被成祖赐谥号为伊厉王,可见其荒唐狠毒。 陆炳,让锦衣卫暗中调动人马,配合当地知府,若伊王有异动,当即剿灭,以儆效尤!」 萧风却默然不语,依旧盯着那个字在看,嘉靖心里一动,看着萧风,也不出声打扰,直到萧风缓缓开口。 「万岁所问,谁敢犯上作乱。并未指定问哪个王爷宗室敢犯上作乱。因此,这个字还能多看出一些东西来。 ‘乱字,‘爫下‘肉,乃以手抓肉之形,右侧为‘匕之形。 以手抓肉,而以刀割,此乃游牧民族的风俗。 此次作乱,不只是伊王一处,还有游牧之人参与!」 嘉靖一惊:「是鞑靼人吗?俺答汗,他敢背信弃义?」 萧风沉吟片刻:「此字只能看出这些来,想来眼下能对大明用兵的游牧民族,除了鞑靼人,就是女真人,二者必居其一。 万岁可下旨意,京师外大营兵马操练戒备,随时准备增援辽东。我去趟大同,见俺答汗一面,若有异心,当震慑之。」 嘉靖思索片刻:「陆炳,你去将兵部尚书丁汝夔叫来议事。」 丁汝夔很少被皇帝单独找来开小会,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听完萧风的叙述后,他点头表示赞同,但也提出了问题。 「萧大人的建议是不错的,只是京师重地,人马不宜过多调动,当以河北、山东等地的兵马调动为主。 只是河北、山东等地,亦有倭寇海盗出没,若是人马空虚,这些倭寇海盗消息灵通,难免会乘虚而入。」 这就是嘉靖朝的现实情况,四面漏风,谁都想咬一口。嘉靖皱着眉头,心里十分不爽。 「师兄,我有个伏笔,此时可用。只是师兄要信得过我才行。」 嘉靖很不高兴地睁开眼睛:「此话就该掌嘴,我何时信不过你了?说吧。」 萧风心说你也就是从今年开始信我的,之前还不是几次三番的试探我,但他表面上肯定是十分羞愧的表情,脸都红了。 「师兄教训的时,师弟格局小了。我在巡视沿海之时,在福建与汪直曾见过一面。 此人海上枭雄,名不虚传。然汪直并无谋逆之想,他出海多年,骨子里仍是大明子民,家人也都在我大明。 汪直请我代为上奏,恳求朝廷能给他个名分,他愿意为朝廷效劳,协助朝廷消除海盗倭寇之患。 师兄,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大明四面环敌,白莲教暗流涌动,苗疆态度暧昧不明。 启用汪直,不过一纸诏书而已,即可让沿海压力骤减。师兄要改稻为桑,广开商路,海路是不能不通的。」 嘉靖沉吟道:「此事你之前倒是提过。只是海禁乃是前朝国策,海盗倭寇与大明为敌日久,不是说放开就能放开的。 陆炳,你去把严嵩找来议事。」 「万岁,此举万万不可!」 严嵩脚还没站稳,晃荡着身子就发言了,生怕晚一步嘉靖就答应了,那就不好办了。 嘉靖面色平淡:「为何不可?」 「万岁,沿海多刁顽暴力之徒,勾结倭寇,对抗官府。更有白莲教等叛逆从中勾连。 海禁如此严厉,尚且难以隔绝,若是放开海禁,岂不是开门揖盗?」 萧风摇摇头:「首辅大人,自古道堵不如疏。黄河九曲,堰塞为灾,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沿海为何多盗贼?沿海之地,遍地海泥滩涂,耕种不得,唯有捕鱼经商以为活路。 现在活路被断,顺从之人,则背井离乡,迁往内地;强横之人,难免沦为海盗,私下贸易。」 严嵩冷笑道:「叛逆就是叛逆,难道萧大人是想说,朝廷***了吗?」 屋里所有人都是眼皮一跳,严嵩果然是老辣,几句话就给萧风挖了个大坑啊。 要知道在封建社会,所有统治者最恨的一句话就是「***」。你反了就是反贼,别他妈地跟我说你为什么反。 哪怕你是被逼反的,也是你的错!朝廷逼了那么多人,怎么他们都不反,就你反了呢?可见还是你的问题! 萧风笑了笑:「严首辅,他们就是反贼,就像《水浒传》里写的 梁山那帮人,没什么冤枉他们的。 所谓***,都是叛逆们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不足为凭。」 想给老子挖坑,你还早着呢,我又不是海瑞,跟你杠这种事干什么呢? 萧风冲嘉靖讨好的笑了笑,嘉靖点点头,表示师弟很懂事。 严嵩想不到萧风这么简单就认输了,感觉自己酝酿许久的一记重拳直接打空了,很是恼火。 「那么萧大人是承认海禁不需要开了?」 萧风摇摇头:「严首辅刚才说沿海多刁顽暴力之徒,萧风不解,为何会如此呢?」 严嵩想不到萧风会揪着这句话不放,他微一沉吟,就有点头疼了,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有点随意了,但也不能不有所解释。 「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沿海一带,确实是耕种困难,物资匮乏。」 萧风摇摇头:「要论穷山恶水,云贵之地,青海、藏区之地,耕种也难。 四川乃天府之国,却是历朝历代造反最多的,民有俗语: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 山东和这些地方相比,更是人杰地灵,鱼米之乡。但坑灰未冷山东乱,水泊梁山天下闻,却又是为何?」 严嵩咬咬牙,又想了个理由:「沿海之地与外来的倭寇、红毛蛮夷等接触频繁。近墨者黑,自然就刁顽了。」 萧风摇摇头:「四夷馆、主客司等地,每日迎来送往皆为各地蛮夷,接触何止频繁,难道这些官员都变得刁顽凶悍了?」 严嵩大怒:「你这是强词夺理!四夷馆、主客司的人都是朝廷官员,读圣贤书出身的,岂能和沿海愚民相提并论?」 萧风诧异道:「可四夷馆和主客司里还有很多杂役啊,他们又不是朝廷官员,又没读过圣贤书,难道都变得刁顽凶悍了? 那可不好,这些朝廷机构里,怎么能用这些刁顽凶悍之人呢?以后是否该安排些聋子、哑巴、瞎子进去,避免近墨者黑啊?」 严嵩气的浑身发抖:「你……你胡搅蛮缠,京师之地,岂能与沿海相比?王者之气在京,蛮夷之气自然被压制!」 这话说得精彩,不但陆炳、黄锦、丁汝夔暗自赞叹老女干巨猾,连嘉靖也微眯着眼睛,表示十分受用。 萧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严首辅?你是在说万岁的王者之气,出不了京城吗? 京城之内,万岁的王者之气压住了蛮夷之气,出了京城,万岁的王者之气就变淡了?」 靠啊!这是什么诛心之语啊!历朝历代的皇帝,最怕的是什么? 被权臣架空,被朝廷封锁,政令不出京城! 到了这一步,皇帝就变成了傀儡,甚至连废立之事都会完全由权臣掌控!真实案例,史书不绝于耳! 嘉靖受用的神态一下变得有些僵硬了,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向老朋友。 你几个意思?萧风不说我都没听出来! 严嵩现在不止发抖,扎煞着两手,都想扑上去对萧风动手了。好在他还很冷静,知道动武自己绝不是萧风的对手。 「你诬陷老夫,你这恶毒之徒!老夫不是那个意思!老夫是说,这个这个……」 严嵩正在绞尽脑汁,想一个合适的解释,萧风忽然接话。 「其实首辅大人是想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万岁的王者之气从京城到沿海,并无差别。 所差者不过是我们这些为臣子的,对不同地方的辅佐治理不同罢了。」 严嵩就像在水里扑腾的人,忽然抓住一根绳子,根本顾不上看绳子是谁扔过来的,忙不迭地一把抓住。 「对对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萧风点点头:「所以,朝廷对沿海地区关心不够,政策与京城相差甚远,才是造成沿海地区人多刁蛮的原因啊。」 严嵩此时不得不顺着萧风的话说,以便离刚才的大坑更远一些:「没错,就是如此。」 萧风笑了笑:「刚才说道《水浒传》,我知道首辅大人学富五车,这书最后的结局如何了?」 严嵩心里一沉,他终于明白萧风什么意思了。但水浒传此时已流传甚广,他就是编造结局也没啥意义。 「最后……梁山众人被朝廷招安了。」 萧风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不但被招安了,还替朝廷东征西讨,征方腊,打大辽,立下赫赫战功。 今汪直犹如宋江,虽身为海盗,有叛逆之嫌,然心怀大明,仰慕王化,期盼朝廷招安,岂可置之不理?」 众人一片沉默,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心事,严嵩忽然阴险地加了一句。 「萧大人,宋江最后是被宋徽宗赐御酒毒杀了的,你是在暗示万岁也会鸟尽弓藏吗?」 众人倒是都没想到这一点,顿时都是一愣,看向萧风。 萧风淡然一笑:「宋徽宗何尝想毒死宋江,都是女干臣暗中做了手脚。所以女干臣当道,大义不兴啊。看书菈 想当初宋江想要被招安,也是女干臣从中阻挠。对了,首辅大人,你是极力反对招安汪直吗?」 严嵩牙都要咬碎了,***的这么问话,还能不能有朋友了? 「万岁,汪直其势甚大,非宋江可比,万岁还需三思才是啊。」 萧风哦了一声:「首辅大人的意思是,如果当初宋江不止占了一个梁山泊,而是占了整个山东,朝廷就不应该招安了? 既然如此,苗疆占着十万大山,横跨数省,来向朝廷表态效忠,首辅大人也一定是反对的了? 女真人占据东北之地,纵横千里,要臣服于朝廷,首辅大人也是一定要坚决出兵,一举剿灭的了? 俺答汗占着大片草原,横贯大明东西,他若愿为朝廷藩属,首辅大人一定也是要领兵出征,犁庭扫穴的了?」 严嵩咬着牙,觉得萧风说的都是屁话,但又都是很难反驳的屁话,这人怎么这么多有道理的屁话呢? 嘉靖终于开口了,他一贯的方案就是,让众人充分讨论,充分争执,最好能激烈的打一架,最后他才能拿出最睿智最英明的意见来。 「萧风言之有理,严嵩顾虑也不无道理。沿海之地,也是大明疆土,沿海之民,也是大明子民,不可轻忽。 萧风可着手招抚汪直事宜,但汪直要对过往罪行上书谢罪,以期将功赎罪。 嗯,就封他为巡海将军吧,正三品,其下官兵,汪直可按编制上表请封。 朝廷不给粮饷,扫平的海盗倭寇所获,其半上缴朝廷。」 这条件其实挺苛刻的,不过萧风知道,汪直不会在乎。 别说打海盗倭寇,还分给一半的好处,就是全都上缴朝廷,汪直也愿意。 汪直是做大生意的,是要从长久的海运生意中赚大钱的,根本看不上其他海盗倭寇手里的仨瓜俩枣。 所以,在严嵩不甘心的目光中,萧风拱手微笑。 「师兄英明,此一举,海患当无忧。胡宗宪和俞大猷全力剿灭岸上倭寇,内外夹击,倭寇当可暂时平息。 丁尚书也可以将内地军队,调往山海关,以防万一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单刀赴会 大同城,仇鸾早早就站在城门上,拿着望远镜了望。 胡大很委屈:“大人,你怎么能信不过我呢?我的眼神都没看见呢,你咋能看见呢?” 仇鸾不搭理他,自言自语:“酒菜都放凉了,戚继光不是说萧风今天就该到的吗? 难不成不是骑马来的?而是坐马车来的?不会吧,短短数月,身子虚成这样了?” 想了想,吩咐苗二:“去把别人送我的虎骨虎鞭酒拿出来,今天宴席给萧风喝这个!” 苗二吓了一跳:“大人,这不能吧!那酒,你每天晚上只敢喝一小盅啊! 在宴席上让萧大人喝这个,萧大人还不得把桌子顶起来?” 仇鸾骂了他一句:“你懂个屁啊。萧风如今肯定是虚得很,需要补的! 上次送他走的时候,就听说他除了正妻刘雪儿外,还有个厨神的小妾!厨神啊,体力得多好! 你没看咱们军队里的胖厨子,天天晚上自己折腾,我都从来不让他用右手抓菜炒的吗? 还有个常安公主呢!听说常安公主从小就是虚寒之症。这虚寒的女子,最损男人阳气了! 所以得补,得大补,懂不懂!” 范三从另一个城门的岗位上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声呼喊。 “总督大人,刚才田四来送信,萧大人的马队从边城穿城而过,直奔鞑靼人的地盘去了!” 仇鸾吓得差点从城门上掉下来,幸亏胡大和苗二一边一个扶住了他。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他带了多少人啊?” “回大人,听田四说,看上去不过百人!” “疯了,真是疯了!不过百人就敢往鞑靼人的地盘跑!他哪怕去互市呢! 戚继光呢?赶紧去互市通知戚继光,让他带上人马,去接应萧风啊!” 萧风的马队此时早已经从互市旁边穿过,到达了鞑靼人的边界。 鞑靼人巡查的游骑发现了这一队人马,立刻冲过来警告。 “这是蒙古人的地方,你们若是去互市的,走错方向了,往那边去!” 萧风笑了笑:“我是大明文玄真人萧风,来见俺答汗的,你去通知他,我来找他喝酒。” 游骑吓了一跳,看着萧风的青衣白袍,他没参与过之前的大战,但也听说过萧风,口气顿时变得和缓了许多。 “原来是萧真人,请稍等,我去通报!” 萧风没等多久,那游骑就跑了回来,在马背上躬身施礼。 “萧真人,我们大汗有请,大汗说,若是萧真人害怕,就在此处等着也可,他把炉灶搬过来。 若是萧真人不害怕,就随我去大汗的帐中,手抓羊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萧风微微一笑:“前面带路!” 一百人,在游骑的带领下向前奔跑,一路上,不停地遇到几百人的骑兵队奔驰往来,随便哪一个,都足以灭了他这支小小的队伍。 跑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看见了俺答汗的金顶帐篷,帐篷外面支着几口大锅,热气翻腾,肉香四溢。 俺答汗拖着一把椅子,坐在帐篷口处,一脚跨在帐篷里面,一脚跨在帐篷外面,对着萧风哈哈大笑。 “萧真人,怎么有此雅兴,来我这里一游啊?” 萧风身后众人心里都是一沉,按官场的规矩,萧风来了,俺答汗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无礼的。 他坐在椅子上,既不起身相迎,又无丝毫礼节可言,难道,真的是要起兵了吗? 萧风却面色不变,微笑着下马,拖过一把椅子,和俺答汗对面坐下,同样是一脚在帐篷内,一脚在帐篷外。 “寒冬将至,我担心大汗的草原上缺吃的用的,就想来看一看。” 俺答汗笑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萧风指了指铁锅:“一路过来,个个帐篷前都有铁锅瓦罐,炖煮牛羊,是草原人民不爱吃烧烤了吗?” 俺答汗笑容不变,看着萧风:“互市的确让草原上的人获得了很多好处,但大明也带走了我草原上很多牛羊马匹啊。” 萧风点点头:“草原上不缺牛羊马匹,大明缺。 大明不缺铁锅瓦罐、丝绸布匹、调料茶叶……等等,好像草原上缺的东西,比大明要多啊!” 俺答汗笑着掀起铁锅的锅盖来,他的侍从们都在帐篷周围站着,没人上前来伺候,显然是提前得到了命令。 俺答汗抽出匕首,两边的人都是身体一紧,互相看了一眼。萧风和俺答汗却恍若未觉。 一刀插在一大块羊肉上,汁水淋漓地挑出来,俺答汗也不怕热,伸手抓住,一口咬下一大块肉来,吃得满嘴流油。 “萧真人,牛羊是吃草的,狼是吃肉的。所以只有牛羊被狼吃,而从来没有狼被牛羊吃的,你说是吗?” 萧风也拔出随身携带的绣春刀,比俺答汗的匕首可大多了。他也挑起一大块羊肉来,却冲俺答汗的侍从们招了招手。 “拿盘子来,还有水盆、调料,我要净手。” 侍从们看着俺答汗,俺答汗点了点头,侍从们端上来,萧风慢条细理的洗了洗手,然后将肉和调料放在盘子里,也吃起来。 “大汗,狼也吃肉,人也吃肉,你说是狼吃的肉多,还是人吃的肉多呢?” 俺答汗狠狠地啃下一大块肉,含糊地说:“人才吃了几年肉,狼从没有人的时候就开始吃肉,一直到现在!” 萧风用绣春刀割下一条肉,沾上调料,细嚼慢咽,赞叹不已。然后把啃剩下的一块骨头送给俺答汗。 “好香,大汗,这骨头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 俺答汗的侍从们尽皆变色,都看向俺答汗。俺答汗却毫不在意地大笑。 “有肉吃,谁还吃骨头呢?” 萧风点点头:“狼吃了几十万年的肉,仍旧是饥一顿饱一顿,连骨头都嚼碎了吃。 人才吃了几千年的肉,就已经不肯吃骨头了。 看来,只靠抢掠,终究是吃不饱的。还得干点只有人会干,狼不会干的事儿,才能吃饱啊。” 俺答汗默不作声,大口吃肉,萧风也不说话了,认真吃肉。 直到两块肉都快吃完了,人们才惊奇地发现,萧风看似吃得慢,却没比狼吞虎咽的俺答汗慢多少! 俺答汗显然也有些奇怪的看着萧风:“你吃得比看起来的快啊!怎么做到的?” 萧风笑了笑:“这是我家巧巧教我的独门绝技。 想要吃得快,未必需要做出狼吞虎咽的架势来,舌头和牙动得快就行。 很多事儿都是一样的,只是人们往往更容易看到表面的东西。” 俺答汗面色平静的看着萧风,忽然把吃剩下的骨头塞进嘴里,随着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骨头竟然被嚼碎了。 “萧真人,人不吃骨头,是因为骨头硬,若是软骨头,人还是吃的!” 萧风点点头:“没错,我也喜欢吃软骨,不过吃之前一定要咬一下试试,万一判断错了硬度,崩了牙会要命的。” 俺答汗忽然一笑:“萧真人忽然来看我,是担心我答应萧芹,一起起兵攻打大明吧?” 萧风用绣春刀在锅里扒拉着,想寻找一块更顺眼的肉。 “你派成格尔当使者,说明你还没想好,坐观局势罢了。当年你对我说过,我活着,你就不反。” 俺答汗笑了笑:“萧真人既然记得这句话,还敢带着几个人就深入此地? 戚继光的兵不敢越过互市的,否则就是他主动和蒙古开战,这个责任,他负不起!” 萧风点点头:“我过来的时候就让人去通知戚继光了,在互市边缘等待即可,无需到里面来寻我。” 俺答汗的笑容变得更诡异了:“我此时杀了你,大明就断了条臂膀。之后我起兵攻打大明,也不算违背承诺。 这么一举两得的好事,萧真人不妨帮我想个拒绝的理由?” 萧风终于找到一块筋头巴脑的肉,满意地挑起来,耐心的在盘子上切割。 “理由有很多,不过最重要的我先不说。就说说假设你杀了我,之后起兵的情况吧。” 俺答汗的笑容僵了一下。这家伙思维这么跳跃的吗?好像我杀他是件小事?直接跳过去了? “萧真人总是出人意表,好吧,那就说说。真人一死,大明少了一条臂膀。 真人苦心孤诣,培养起来的文臣武将,必将遭到严党打压。明人不说暗话,那时的大明,顶不住蒙古人。 上次我带兵杀到京城,真人先让仇鸾出兵,截击运输队;后让戚继光突围,内外夹击古北口一万骑兵。 又在入世观设伏,导致我后援尽失,兵马不济。 若无真人,靠严党当政,我必能洗劫京师,全胜而归!” 萧风点点头:“此一时彼一时,你出其不意,直扑京师,确实是厉害。不过现在的宣大防线,大汗觉得还像之前那么容易突破吗? 你说我死之后,严党就会当政,也未免武断了。之前的严党,万岁信严嵩不疑,严世藩活蹦乱跳,精力十足。 实话实说,严世藩虽恶毒变态,确实是精力旺盛,诡计多端。严嵩掌权,一多半是靠严世藩的助力。 如今严世藩剩了半个人,满腹怨毒,拿药当饭吃。你凭什么觉得他还能帮严嵩维持住严党呢? 而且,你也未免小看了万岁。他现在不像以前那么缺钱了,对严嵩的信任,也被我消耗不少了。 我一死,他必然会迁怒于严嵩,因为我们是死对头吗。搞不好就会继续分权,把更多人弄进内阁。 大汗啊,过去这一年,大明从大汗这里,还有女真、藏区买进了多少马匹,大汗肯定是有数的。 想想看吧,大汗真的就能胜券在握吗?” 俺答汗也挑起一块羊肉,依旧用手抓着直接撕咬,用袖口抹了抹嘴角的油。 “就算大明比过去强了,可萧芹说,他能让苗疆起兵,能让女真起兵,也能让海盗倭寇起兵。 四面楚歌之时,大明还能有多少兵力和精力,来守护宣大一线呢?” 萧风哈哈大笑:“这你也信!萧芹若自身有实力,早就起兵了。 大汗,当年他追随你,给你当军师,不就是因为白莲教自身实力微不足道吗? 白莲教这两年实力大减,还不如之前,之前都不行,现在忽然就行了?难道白莲教也能吃极乐丹吗?” 俺答汗也笑了:“他的势力肯定是不如以前了。但他今年联络上了海盗,与徐海等人关系紧密。 徐海此人,在海上势力不容小觑,手下也能联络一帮倭寇,这一方面的势力确实是增长了的。” 萧风掏出手帕来,上面绣着竹子,竹子下面是一只吃米的小鸡,肚子已经吃得很大了,还在不停地吃。 俺答汗平时用的都是白汗巾,哪见过如此文雅的手帕,忍不住笑道:“真人这手帕够精致。” 萧风擦擦手上的油:“竹子是巧娘绣的,说是像我;下面的小鸡是张云清绣的,说是像巧巧。” 两人大笑声中,萧风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递给俺答汗。 “这是圣旨的通传邸报,给仇鸾带来的,先给大汗看看吧。” 俺答汗这才明白萧风为何要擦手,他也在汗巾上擦擦手,接过那份通传邸报来,打开来看。 通传邸报和普通的邸报不同,用纸更加讲究,也更郑重。 一般是朝廷有重大决策或人事变动,为了让各地的高级官员能尽快得知消息,才专门随圣旨一起发出去的邸报。 “今有海上私船帮首汪直,自感有负朝廷,罪孽深重。且海外飘零,孤苦难言。 故上奏朝廷,以求为国效力,将功赎罪。念其过往并无过多劣迹罪行,且效力朝廷之心甚虔。 故天子特赦,法外施恩,招安汪直及其船众。授汪直驯海将军之职,官三品。收编沿海私船船队,协助官军打击倭寇,将功赎罪。 通传各地知府以上官员知晓,以免发生误解混乱之事。” 萧风见俺答汗脸色平静,双手却抖了一下,顺手拿回邸报,塞进怀里。 “大汗说徐海实力不可小觑,不知汪直与徐海相比,实力如何啊?” 俺答汗手里的肉好像忽然变得不香了,他放下肉,看着萧风。 “就算海盗倭寇这一边不足为虑了,也未必高枕无忧。 实不相瞒,你们这次搞什么宗室改革,弄得宗室哀嚎一片,萧芹也正是看准了此等时机,才决定提前举事的。 宗室兵力虽少,但他们也姓朱,抢自己家人的皇位,阻力小很多,很容易被萧芹拿来当旗帜用的。” 萧风继续吃肉:“大汗信不信,哪个宗室敢造反,不等拿起刀枪,大明的军队就围在家门口了。” 俺答汗看着萧风,半天才点头:“有你在,我信。你若是算不出来这个,也不是大明天师了。 只是,还有女真人呢,萧天师又准备如何应对?” 萧风把手里的肉啃完,看着自己一直没下马的一百个骑兵,又看看俺答汗。 “女真人虽强,能强得过大汗吗?我连大汗的铁骑都能挡在宣大之外,友好互市,自然也能挡住他们。” 这话说得十分狂傲,但俺答汗听着又觉得很舒服。是啊,女真人怎么能和我蒙古骑兵相比呢? 何况女真人要打大明,只能从山海关打过来,山海关啊,那可是比宣大一线更牢固的防线啊!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下…… “萧真人自然是能挡住女真人的,这一点我绝对相信。只是万一萧真人不在了,可就不好说了吧。” 两人手里的肉都吃完了,却谁也没有放下骨头,都盯着自己手里的骨头看,就像骨头上长出了花一样。 “大汗知道我为何敢来大汗的地盘吗?” “萧真人是断定我不敢杀你吗?” “大汗征战南北,杀人如草,别说是我,就是万岁亲自来,你真想杀,也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那萧真人是自恃武艺高强,觉得我杀不了你吗?” “武艺高强不敢当,现在打你肯定是能赢的。不过武艺这东西,最多是百人敌。 在大汗的地盘上,随便就能聚起几千骑兵来,我还没有那么自信。 我敢来,也自信大汗不会杀我,除了对局势的判断外,还因为我入世观出的新玩意。” 俺答汗盯着手里的骨头,目光不和萧风相碰,两人谁也看不见对方的眼神。 “入世观的东西,我见识过,不知道萧真人这次又有什么宝贝,比上次的火药还厉害吗?” 萧风缓缓站起身来:“大汗告诉手下人一声,动静有点大,别发生误会。” 俺答汗笑了笑:“放心吧,没有我的命令,除非你当场杀了我,他们都不会动手的。” 萧风走到自己的马旁,从马鞍旁边摘下一个铁家伙,将手里的羊骨头,高高抛起。 羊骨头在空中翻滚着,到达了最高点,然后开始下坠。 砰的一声巨响,羊骨头在空中被打得粉碎,骨头渣子像细碎的雪糁子一样缓缓飘落。 第四百一十三章 敲山震虎 俺答汗跳了起来,冲着外围骚动的骑兵们挥了挥手,让他们止住受惊的战马。 “这是火枪,明朝神机营早就有了。只是,绝不可能打得这么准!” 大明神机营的火枪,堪称中国火枪发展历史的巅峰。尤其是后来给辽东部队配备的三眼火铳。 能连开三枪,开完枪后抡起来就能当铁棒使用,一度打得女真人苦不堪言。 但不管是现在的单火铳,还是后来的三眼火铳,都是炸药推动铁球,只能在短距离内保持准度。 稍微远点,就打不准了。所以火枪一直都是和弓箭一样,用于远程威慑,和进程致命打击用的。 萧风扬了扬手里的火枪:“打不准,是因为枪管太粗糙了,这是入世观炼的精钢,更细更稳,还有原始的膛线,所以准确度就提高了。” 俺答汗不明白膛线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东西太致命了,不但对女真人,对所有骑兵都是致命的。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凶光:“萧真人,这火枪虽然厉害,但打一枪后需要装填火药,在骑兵面前,也只能开一枪而已。” 萧风从腰间掏出一个古怪的,和铁弹丸类似东西,搬开上火药的枪膛,直接塞了进去。 “大汗,把你手里的骨头也扔起来?” 俺答汗眯起眼睛,将骨头高高扔起。骨头在空中翻滚,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枪响了。 十环!萧风满意的点点头,看来上辈子打飞盘的运动,不是白练的,虽然枪不好,成绩还不错! 俺答汗瞪大了眼睛:“枪膛内的火药,能打两次?有个隐藏的枪膛吗?” 萧风笑了笑,又掏出一个铁弹丸来,塞进枪膛里,对着不远处的一个帐篷外的铁锅开了一枪。 咣的一声,铁锅被打出了一个大洞,热腾腾的肉汤从锅里淌出来,浇灭了锅下的柴火。 帐篷里的女人走出来,茫然地看着自己家的晚饭。 丈夫不是说升职了,当上大汗亲卫后,全家享福的吗?怎么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吗? 萧风笑了笑,指着俺答汗那个大一号的新铁锅:“这个赔给你了!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俺答汗顾不上心疼铁锅,眼睛死死的盯着萧风手里的火枪。 “怎么回事,三眼火铳?不对,这枪明明只有一个枪口!” 萧风挥了挥手里的枪:“原来的枪需要填充火药,所以基本没有连射能力。 现在我让人把火药压在铁盒子里,和铁蛋压在一起了,这就叫子弹。 这样一来,我打完一次,换一颗子弹就可以了。这种子弹,每人身上携带几十颗也没问题。” 俺答汗深吸了一口气:“这种火枪,很难做的吧!大明有多少支?” 萧风笑了笑:“不算难做,有龙虎山改良的火药,有入世观的精钢,做起来不难。 我临出来之前,已经将图纸交给了兵部尚书丁汝夔,万岁手里也有一份,想来要对付女真人足够了。” 俺答汗的脸色一变再变,他在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那就是要不要冒险杀了萧风。 杀了萧风,就意味着与大明公开宣战,但此时萧芹所说的各路强援,都已不如预期。 万一萧芹那边难有作为,女真人见势不妙,也绝不会硬闯山海关,到那时大明的唯一敌人就是鞑靼人了。 这两年来,大明骑兵已经今非昔比,万一再装备上这种换起火药来很快的火枪,自己真的能打得过吗? 但也有一种可能,这种枪肯定是极难做的,如果现在萧风就死了,大明朝廷未必会耗费巨大的钱财去发展。 那样一来,自己以后还有机会击败大明,否则,自己将再无击败大明的可能了…… “大汗,你走过小巷子吗?” 俺答汗茫然地摇摇头,他一辈子纵横草原,什么时候有机会进过小巷子呢。 “京城里到处都是这种小巷子。两边人家的墙,夹出一条窄窄的路来。 人们走在里面,会自然地觉得,要么前进,要么后退。但其实并非如此,还有第三条路。” 俺答汗想象了一下:“第三条路是什么?” 萧风笑了笑:“翻墙,从两边的墙翻出去。” 俺答汗看着萧风:“可你说过,两边的墙都是别人家的,翻出去就进了别人的院子了吧。” 萧风点点头:“没错,所以能不能翻出去,就要看这两边的人家是朋友还是敌人了。 如果是朋友,你跳进去就有酒喝,有肉吃。如果是朋友,你就不敢跳,只能一条路走到头了。” 俺答汗看了一眼萧风那一百人的骑兵队,他们的马鞍旁,果然都挂着一把和萧风一样的火枪。 “若是我想当朋友,可院子里的人不想拿我当朋友,我还是没法选择啊。” 萧风微笑着走向俺答汗,走到很近很近的位置,两人都能看见彼此的眼神。 俺答汗的眼神里,充满了狐疑和犹豫,萧风的眼神里,却充满了诚恳,如同春风一样,渐渐吹散了俺答汗眼中的疑云。 “有我在,大明就是你的朋友。我比你年轻,一定能获得比你长,对不对。” 俺答汗笑了,不是那种哈哈大笑,也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一种很放松的笑,就像一个人终于做出了重大抉择一样。 “别说这一百骑兵携带这样的火枪,我未必能留得住。我也听说过萧真人对抗杀手的事。 其实以萧真人此时的武艺,就是挟持了我,也能逃出去的。我想,这一定就是萧真人最后的依仗吧。” 萧风并没有否认:“但我不愿意走到那一步,鞑靼人宁折不弯,未必会受我威胁。 万一大汗死在我的手里,萧芹一定会趁机煽动下一任的大汗,与大明为敌。大明虽然不惧,也不愿这等事发生。 何况我为修道之人,修道之人,讲究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俺答汗心说你到底是修道之人,还是走江湖卖艺的啊,别以为本汗真的孤陋寡闻,你们汉人也常到草原上来卖艺骗钱的! 戚继光就等在互市的边界线上,从大同城里紧急调出来的三千骑兵盔明甲亮,手持钢刀,一言不发,等待命令。 对面同样站着鞑靼人的几千骑兵,同样刀枪在手,全力戒备。双方之间的缓冲区只有百步之遥,近的胡大都能看见对方脸上的汗水。 仇鸾带着后援部队,远远地站在几百米之外,焦急的两只眼睛上各扣着一个望远镜。 “妈的怎么看不清楚呢?还不如一只眼睛看得清楚!” 苗二一个劲的安慰他:“没事的大人,戚将军如此威猛,鞑靼人不敢轻举妄动的!萧大人一定没事的。” 田四小声说道:“二哥啊,你这话说的,鞑靼人就害怕戚将军吗?分明是总督大人威猛才是啊!” 苗二瞪了田四一眼:“混账,这时候说这种屁话有什么味儿?我算看出来了,你小子就爱挑拨离间! 有朝一日咱们哥四个碰上点啥事儿,比如发现一堆财宝啥的,你小子肯定第一个当叛徒!” 田四吓了一跳,赶紧辩解:“二哥啊,我这是为你好,怕你说错话啊,我跟你最好了,真要有财宝,肯定得你主持分配啊。 要说有叛徒,一定也是胡大哥。你看他在总督大人身边最得宠,得到的赏赐也最多,明明咱们四个里,是你苗二哥最能干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苗二皱皱眉,没再说什么。 仇鸾正没好气,摘下望远镜来,怒骂田四:“什么屁话,胡大也不行,苗二也不行,发现财宝,竟然敢不献给本督,你不要命了吗?” 田四哭丧着脸,正要辩解,忽然前面戚继光的骑兵队一阵呐喊声响起,声势如雷。 仇鸾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调转马头就要跑,一边跑一边还喊呢。 “苗二,本督要回城坚守,你监督后援部队,有一个敢临阵脱逃的,当即处斩!” 苗二一把拉住仇鸾的缰绳:“大人,不是交战,双方都在欢呼,应该是萧大人平安归来了!” 仇鸾大喜,想要调转马头看看,但又担心万一情报有误,鞑靼人的骑兵冲过来,自己再调转马头,未必来得及。 仇鸾急中生智,在马上一片腿,直接把身子转了过来。古有张国老倒骑驴,今有仇总督倒骑马。 仇鸾拿起望远镜,果然看到萧风带着一百骑兵,缓缓而来,身旁跟着大队的鞑靼骑兵。 萧风和俺答汗并驾齐驱,夕阳西下,两人勾肩搭背,拍拍打打的,看起来都喝了不少。 萧风的骑兵和戚继光合并后,两边依依惜别,鞑靼人的警戒部队也随着俺答汗一起离开了。 萧风和戚继光调转马头向仇鸾的后援部队走来,但戚继光仍留了一千人,始终面向草原的方向。 萧风回头看了看,果然,鞑靼人的部队中,也有一千骑兵,保持着面朝大同方向,忍不住微微一笑。 “老仇!别来无恙啊!听戚继光说,你有好酒啊,都舍不得给他喝!” 仇鸾大喜,冲着萧风拼命招手,决定来个热情洋溢的欢迎拥抱,大喊一声:“驾!” 然后忽然醒悟,但已经来不及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仇总督面朝萧风张开双臂,拼命呼喊,却离众人越来越远…… 戚继光看着萧风马上的枪,小声问:“现在你有多少这种枪,如果能给我三千只,我配合上弓弩盾牌,一万骑兵,我就能把俺答汗赶出草原去!” 萧风苦笑着小声说:“整个一百人里,只有我这一把是真的,其他的就是普通的老式火枪,不过改了个样子而已。 就我这一把枪,曾造办带着徒弟们,整整折腾了一个月才造好的。别说精钢不好练,工具人手得慢慢增加。” 见戚继光一脸失望,萧风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有了第一个,做起来就是时间问题。 放心吧,总有一天,会给你装备一支部队的。你就是等不到,还有你儿子孙子呢。” 海岛上,汪直看着眼前的宣旨太监和官员,神情一阵恍惚。自己多年的夙愿,花过多少钱,受过多少骗,今天就这么实现了? 曾经有过一个人,自称是京城的大官,到沿海来微服私访,身上还带着官印。 虽然那印看上去略有可疑,但汪直不愿放弃机会,送了他几百两银子,请他代为转交奏折,结果泥牛入海。 后来才知道,此人连当地知县都给骗了,是在骗到知府的时候,被见多识广的知府给抓住干掉了,所骗银两也被知府缴获了。 还曾经有过一个人,自称是嘉靖身边的得用太监,回乡探亲,当地士绅礼敬有加,偷偷介绍给了汪直。 汪直趁他醉酒时偷偷验证,确实是个太监,而且满口京城官话,十分可信,就又送了重金,请他代为上奏。 事后才知道,此人是太监不假,但只是在宫里刷马桶的。因为亲爹死了,才被开恩放出来几天。后来据说因为马桶刷得不干净,被贬到了更低的职位去了。 此事中汪直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其实并不是被骗的那点银子,而是究竟有什么职位比刷马桶还能更低。 还曾经有过一个人,姓赵,自称是严嵩的干儿子,一定能帮他促成此事。 汪直这次长了个心眼,偷偷派人到京城打听。果然打听到,严嵩确实有个干儿子,果然姓赵! 然后汪直也给了他一笔钱,后来才知道,此人姓赵不假,名叫赵二,是严嵩干儿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还曾经有过一个人…… 不说了,都是眼泪,汪直并不心疼自己被骗的那点钱,而是心疼自己被反复欺骗的一颗真心。 汪直纵横七海,什么人没见过,那些骗子,他其实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来,但他还是一次次的受骗,因为他太想了。 我就想正正当当地做个航海大商人,怎么就这么难呢?我愿意替朝廷打仗,只要能让我自由出入这片海域就行啊! 但这次,他一分钱都没花,只是冒险到望月楼和萧风见了一面,没多久的功夫,圣旨就到了自己的岛上? 世界上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吗?可看看眼前,这钦差宣旨的仪仗队,这盖着玉玺的圣旨,一看就和那个可疑的官印不一样啊! 就算别人都能装,眼前这个陪同太监的官员,那种气势绝不是装出来的,这份气势,即使在自己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 “这位大人,不知如何称呼?” “下官海防巡按胡宗宪,是萧大人的门生。” 汪直顿生亲切之感:“难怪大人如此器宇轩昂,果然是物以类聚啊!汪直有幸结识萧大人,一生幸甚啊!” 那宣旨的太监微笑点头:“既然汪将军和胡大人都是萧大人的朋友,那就太好了。 朝廷希望你们里应外合,配合作战,剿灭倭寇。但萧大人私下里还有两句话让我带到。” 汪直和胡宗宪都是一愣,让宣旨的太监带私人的话,这多少有点不妥当吧。 太监笑了笑:“在下司职教坊司奉銮,是黄公公的人,两位都是萧大人的朋友,咱叫我小春子就行。” 两人松了口气,一起拱手道:“不敢不敢,春公公,萧大人有什么话吩咐吗?” 小春子点点头:“萧大人说,朝堂中事,反复是常有的事儿。 王将军不要疑神疑鬼,只管扫清海患,多立功勋。功勋越多,萧大人为汪将军说话就更硬气。 但朝中群臣,并非都对汪将军心存善意,汪将军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是谁请将军上岸,将军都可先与胡大人相商。 他若同意,即可往,他若不允,或无回话,将军就托词海上风浪大,拖延数日再说。” 这番话,当真是心腹之言,非自己人不可能说的。汪直心中感动,拱拱手,什么也没说,转身打开了自己小金库。 小春子腰包揣得鼓鼓的,脸上的笑容也是格外灿烂,先回船上去了。 汪直拉住胡宗宪,小声道:“胡兄啊,既然有缘,就是兄弟。以后若有缺钱处,尽管开口。 听说胡兄因为五百两银子被人给告了,兄弟私底下以为不值啊。这些钱兄弟拿着。” 胡宗宪张了两下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拿着钱转身就走,熊娘们,丢人都丢到海上来了! 送走了小春子和胡宗宪,汪直立刻叫来柳生残月,让他召集各路船队的队长。 毛海峰自然也赶到了,汪直看了他的船上一眼,果然看见了云姑娘。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毛海峰日夜将她带在身边。既是怕她不辞而别,也是怕汪直忽然后悔,派人杀了她。 汪直拿出圣旨,给各船队队长宣读一遍,队长们无不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当了这么多年海盗,以后终于是大明官兵了!汪直给各船队队长、副队长分封了千户、百户等职。 朝廷反正也不给粮饷,这些虚衔,汪直已经写了表奏,由小春子带走了,现在先上车,也不算没票。 在热热闹闹的册封仪式进行到高潮时,汪直指着毛海峰。 “把云姑娘带到大厅里来吧。” 第四百一十四章 伊王覆灭 毛海峰顿时脸色煞白,看着义父:「义父,你不要杀她……」 汪直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毛海峰不敢违拗,只得将云姑娘带了进来。 汪直看着云姑娘,淡淡地说:「云姑娘,我不瞒你,如今我接受朝廷招安,已经是大明官员。 以你的身份,本是不能留在这里了。但海峰喜欢你,你也曾愿意为他而死。所以今天我给你个机会。 你若是愿意嫁给海峰,从此与白莲教一刀两断,我让你留下,从此当做儿媳看待。 你若是不愿意脱离白莲教,我这里,容不下你了,你走吧。」 所有人都看向毛海峰,只有毛海峰呆呆的看着云姑娘。云姑娘也看着毛海峰。 许久之后,云姑娘向汪直盈盈下拜,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转身就走,再也没看毛海峰一眼。 毛海峰忍不住追上去一步:「云儿!」 云姑娘脚步不停,直接上了小船,扬帆漂撸,渐渐远去。 毛海峰垂下头,以手掩面,全身颤抖。汪直叹口气,走下来拍拍他的后背。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都是书上骗人的。你二人既有情有义,能共度这许多时日,也该知足了。 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在四海,明日起,去拜会各路海盗商船。凡愿意纳入我船队的,皆可许以官商之名。 凡不愿意纳入我船队的,仍可与海上往来,但船上不能带有武器。且必须接受我们的随时盘查! 如有私通倭寇者,既往不咎,但若明日之后仍敢私通,杀之!」 大明海岸外发生的乾坤巨变,对于走在茶马之路上的铁棒喇嘛罗布桑并无丝毫影响。 他自从那日离开大土司府后,昼行夜宿,行走在茶马之路上。他不骑马,这是铁棒喇嘛的执念。 他坚信他走的每一步路,铁棒在地上顿下的每一个印记,都是他的修行。 他身高腿长,步履如飞,速度不弱于寻常的马车。他只在身上携带干粮,茶马之路上有水源。ap. 而且在这条路上,他经常会遇到往来贸易的马队,这些马队无论汉人、藏人还是苗人,见到他都会停下来,虔诚地供养吃食给他。 铁棒喇嘛,在这条路上,是神圣尊崇的存在。 入夜,月明星稀,罗布桑在路边找好了一块干燥的空地,将背上背着的布包打开,拿出一块厚布来铺在地上,开始睡前的打坐。 虽已是冬天,但此地气暖,树叶未落,在凉风中发出刷刷的声响。其中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的杂音。 罗布桑全身绷紧,缓缓站起:「阿弥陀佛,施主跟了我一路了,今天终于忍不住了吗?」 林中走出一人,黑色衣袍,白须白发,蓬乱如狮,高大魁梧,筋骨强壮,冷冷地看着罗布桑。 「不是忍不住了,而是要出了苗疆才好动手。」 罗布桑点点头:「你是萧芹的人?」 「在下萧无极,大师可记住这个名字,到了阴曹地府,可向阎王告状。」 罗布桑笑着摇摇头:「若是死了能见到阎王,那是我修行不够,也没脸告什么状了。」 萧无极默然,拱手一礼,然后如雄狮般猛扑上来,双爪在空中抓出了破空之声! 罗布桑身形一转,抄起立在身旁的铁棒,反手横抡,力道威猛。 铁棒上顶端的经筒在空气中同样发出呜呜的声响,犹如一个僧人在诵念经文一般,无形中产生一种庄严的压力。 萧无极身形极快,躲过铁棒,双手连抓,招招刚猛迅捷。 罗布桑步履沉稳,以慢打快,靠铁棒的打击范围,后发先至, 克制着萧无极的速度。 在月光下,萧无极须发翻飞,如狮如虎,围绕着罗布桑飞快的旋转,打出了残影。 罗布桑则像惊涛骇浪中的岩石一样,承受着一波波的冲击,岿然不动。 然而萧无极就像个真正的野兽一样,精力似乎无穷无尽,罗布桑常年修行打磨的内力和筋骨,也渐渐吃不消了。 铁棒变得越来越沉重,步伐变得越来越缓慢,终于,他的胳膊上被抓了第一抓,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接下来是第二抓,抓在腿上,第三抓,抓在背上。罗布桑身形摇晃,脸上表情却十分平静。 当一切结束时,萧无极的右手终于抓在了罗布桑的咽喉上,铁棒落地。整个人缓缓地躺在了之前铺好的厚布上。 萧无极也委顿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像猛兽忽然被抽去了骨头一样。他从怀中摸出一颗极乐丹,吞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看着身上被铁棒打得皮开肉绽的几处伤口,苦笑一声。 从身上摸出一块大明锦衣卫的腰牌,扔在罗布桑的身边,转身大步没入林中。 晨曦渐破,马铃声声,一只马队从路上走过来,领头的一眼就看见了躺在路边的罗布桑,立刻跳下马来。 当发现罗布桑已经死了,领头的默然片刻,从马队中挑出一辆拉货的车来,把里面的货物分散到其他车和马的身上。 然后派一个人,赶着马车,拉着罗布桑的尸体,送去乌斯藏。 赶车的人没等到藏区,就遇到了一队骑马而来的喇嘛。赶车人赶紧拦下他们,告知自己的目的。 那些喇嘛跳下马来,围住了马车,面色阴沉地看着罗布桑身边的锦衣卫腰牌。 「活佛们接到了苗疆传来的消息,说大明锦衣卫在苗疆附近活动频繁。 大明朝廷认定苗疆要叛逆,对进出苗疆的各地使者可能会不利。所以活佛们让我等来接应罗布桑。 想不到,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剩下的路我们带着罗布桑走,你回去追赶你的马队吧,佛祖保佑你。」 苗疆,大土司府。萧芹正在给成格尔饯行。 成格尔大口喝着酒,萧芹和柯子云用小杯相陪。成格尔酒足饭饱,把大刀往腰上一插,站起身来。 「如此在下就走了。此间之事,我会一五一十地告知大汗。 若是萧先生不放心,不妨也派人在路上杀了我,哈哈哈哈哈。」 萧芹和柯子云对视一眼,心想这家伙粗中有细,难怪能成为俺答汗的心腹。 萧芹淡然一笑:「我和大汗之间,不需这些伎俩。萧芹不是杀戮成性的人,杀人都是为了大事。 你可明确地告诉大汗,我确实派人去杀罗布桑了,要嫁祸给大明朝廷。 大汗就算不愿当出头鸟,也绝不会劝阻别人的。他若在此,没准会派你去杀了罗布桑呢。」 成格尔哈哈大笑:「我有自知之明,上阵打仗,你们不行,一对一拼命,我肯定不是那铁棒喇嘛的对手。 既然如此,在下就告辞了。我个人对萧先生还是很敬佩的,大汗是什么决定,那不是我能做主的。」 成格尔跨上战马,带着几个侍卫扬尘而去,柯子凡看向萧芹。 「表哥,你觉得俺答汗会响应你起事吗? 他现在跟大明的互市,可是赚得盆满钵满的,他就是想打,草原诸部也未必答应。」 萧芹微笑道:「一个人的野心,只会被压制,不会被消灭。能抢的东西,就不会有人买。 俺答汗是劝不动的,只有他自己觉得时机到了,才会动手。与其劝他,不如把声势搞大。 只要其他各路人马都动了,俺答汗自己就会动的。」 柯子凡看着萧芹:「表哥,你不会是要拿苗疆打头炮吧?枪打出头鸟,苗疆可不想首当其冲!」 萧芹笑道:「凡弟,苗疆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我不会轻易押上最后筹码。 本来我想等明年大旱之年,推波助澜,从饥荒之地开始。但萧风既然对宗室动手了,我就顺势而为。 宗室造反,名正言顺,而且这些宗室都富得流油,经费充足,正是我们急需的。 白莲教通过极乐丹早已经控制了一部分宗室人员,现在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掀起一波大浪来。 我们只要等待时机,若宗室叛乱闹大了,我们就顺势而起;若是闹不起来,我们还可以等明年!」 柯子凡松了口气,他虽然也有雄心壮志,但比起萧芹来,他更容易接受现实。 苗疆占据十万大山,自古以来都是半独立的状态,但也从未有过逐鹿中原的机会。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还得追述到蚩尤和黄帝大战的上古年代。当时蚩尤带着苗疆祖先,确实是打到了河北。 可惜最后打败了,据说是蚩尤选错的坐骑,不管怎么说吧,中原就被黄帝给占了,蚩尤也战死了。 祖先们就退到了苗疆,从此开始了隐居的生活。这个传说年代久远,类似神话故事,但苗疆人民信者众多。 苗疆最大的原始宗教,蚩尤神教,一直是这么向苗疆人民宣传的。而且宣称蛊术,就是蚩尤神当初和皇帝大战时的神术。 这也是历朝历代以来,苗疆都不怎么愿意接受中原人统治的原因之一。 咱们都不是一个祖宗的,跟老子套什么近乎? 类似的想法,此刻在伊王心里也在怒吼:咱们都是一个祖宗的,凭什么这么不近乎? 伊王属于雷厉风行的实干型人才,既然决心要干,就立刻召集了几个平时跟自己最铁的宗室来商议。 这几个宗室都属于地位较低,俸禄不高,但挥霍无度的家伙。平时跟着伊王,伊王吃肉,他们喝汤。 伊王作恶的时候,他们往往充当马前卒,伊王的罪行如果仔细掰扯,他们几个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当伊王表示自己要开干的时候,他们像平时一样,毫不犹豫地表示跟着干! 当下洛阳本地的白莲教徒,联合伊王等宗室,藏进伊王那大如皇宫的王府里。 伊王也豁出去了,他把这些年搜刮的钱财拿出来,打造兵器铠甲,连同自己的卫兵,凑出了一千五百人的阵容。 死党和白莲教自然是不用动员的,那都是造不造反都得死的选手,但对一千卫兵,却是必须要动员的。 动员的方法主要是封赏,一千个士兵,人均三品将军,后来觉得一千个三品将军确实有点多,才给了一部分四品的。 当然除了封官之外,当兵的更认钱。伊王搬出了财宝,人人重赏。万事俱备,只等竖起大旗了! 当下约定,三更吃饭,四更出王府,直奔洛阳府衙,先拿下知府,占了府城再说。以洛阳为根据地,大事可成! 三更天到了,天色漆黑,王府内点起灯笼火把,开始吃饭,吃完饭后,大开府门,竖起大旗,正要往外冲。 只见府外面的是更多的火把,知府大人坐在马上,身边一个是洛阳城守备,另一个是京城来的锦衣卫百户陆绎。 不知道围着伊王府的有多少人马,只看见火光中,已经搭在弓弦上的箭头闪闪发光,犹如点点繁星一般。 伊王愣了片刻,知道今天死活也逃不过去了,大喊一声:「给我杀!每人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白莲教徒率先响应,他们狂喊着冲锋,带动了身后的人,一千五百人,气势也十分雄壮! 陆绎举起手,一挥,箭矢如雨点般地飞向人群。但这群家伙人人披甲,居然顶住了一波箭雨。 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三箭之地后,丢下一地尸体的叛军终于冲上来了,双方开始了短兵相接。 刀剑相交,长枪攒刺。断臂残肢,血流遍地。这样的场景,在边境大战中只能算是小冲突小场面。 但在此时,煌煌王府之前,却显得无比残酷。围剿的官兵人多势众,有备而来,伊王的军队很快就支持不住了。 伊王关上府门,疯狂地冲进自己府里,对着女眷一阵乱砍,吓得女眷们四散奔逃,哭天喊地。 「跑什么,妈的跑什么!老子败了,你们都得被抓进教坊司去!他们休想睡老子的女人!」 女眷们慌乱中逃到偏殿,一路上跑得慢的都被他砍倒了。伊王大吼着提着剑冲进偏殿。 然后,偏殿所有的门都打开了,里面冲出上千个女子,迎着伊王冲了上去。 她们的房间里没有利器,她们手里拿的有簪子,有铜镜,有衣带,甚至还有拎着木头马桶的。 但她们的眼睛都是红的,就像不要命一样,有哭的,有喊的,有骂的。更多的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伊王前冲的脚步被吓得停住了,转身就跑,但来不及了,那些女人把他围在了中间,就像怒潮淹没了战船一样。 伊王疯狂地用手里的长剑劈砍着,企图杀出一条血路。那些女子身体虚弱,不会武艺,被他一剑一个地砍倒。 但剩下的人没有一个后退的,就像围攻猛兽的蚂蚁一样,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 脖子上被簪子扎了一下,我砍!脸上挨了一铜镜,我砍!腿被谁抱住了,我砍!头被马桶罩住了,我吐! 伊王被扑倒时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妈的府里谁是负责刷马桶的,一点也不干净!老子要杀了他! 当知府和陆绎带着大军冲进伊王府时,府里一个男人都没有,只有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眷,和抱头痛哭的女子们。 这些女子的嘴上都带着血,地上的伊王血肉模糊,已经成了一个制作得不太完美的人体骨骼标本。 标本的身边,是十几个被长剑砍死的女子。她们和嘴上有血的女子一样,都穿着平民的衣服。 知府看向那几个幸存的衣着华丽的女眷:「陆大人,这几个,应该是伊王的家眷,按例……」 陆绎大声道:「那几个女子,你们也是被伊王抢进来的平民女子吗?不要看府里的衣服好看就随便穿,还是换回去的好。」 知府愣了一下,随即不言声了。那几个女眷如梦方醒,哭哭啼啼地从地上女尸身上脱了两件外衣,把身上的华服换了下来。 陆绎看向知府:「知府大人,你看正殿那边,伊王已经把自己的女眷都杀死了。剩下的这些,自然都是他抢来的平民女子。」 知府连连点头:「大人目光如炬,伊王此人丧心病狂,连自己的家眷都不肯放过,禽兽不如。」 陆绎大声道:「万岁有旨,伊王强拆民宅,殴伤人命,强抢民女,罪恶滔天。 万岁曾给他改过的机会,可伊王丧心病狂,不知悔改,竟敢谋逆,死有余辜。 念你等家人皆为伊王所害,若有人愿意离开的,每人赐银一百两,由知府负责安顿住所。 伊王除国,万岁特旨,伊王府改为洛阳入世观,不日将派观主来主持。受害女子,凡无家可归或不愿离去者,皆可入观修行。」 上千女子中,只有不到二百人,还有家可归 ,愿意领银子,去寻找当时被伊王逼走的家人。 剩下的八百人,连同伊王府幸存的女眷,都愿意留在洛阳入世观中修行。 陆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入世观的修行,和普通道观不同,是要干活的。」 那些女子齐声道:「我们都是贫苦出身,在家也是耕织都会的,怕什么干活。」 陆绎点点头,心想萧风果然料事如神,当下一挥手。 「来人,把入世观的牌子换上去。把后面车队运送的织机和藤苗都搬进来吧!」 第四百一十五章 重创白莲 宗室里想造反的,可能有十几个,但真正敢造反的,只有伊王一家。 虽然那十几个宗室也被白莲教的人挑拨得蠢蠢欲动,但他们都还在观望,并没有任何实际的举动。 比如谷王,他正值年轻力壮,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这次回到府里后,谷王看着自己的后宫,发起了愁。 他有一个正妃,五个侧妃,还有三个通房的女官,没纳为妃呢。 按理说去了京城一趟,憋得够呛,回来必然是要大吃几顿的,可妃子们却发现,谷王食欲不振。 尤其在最后关头,总像有啥思想负担似的。男人一有思想负担,就容易一蹶不振。 妃子们十分诧异,以为谷王是进京吃得太好了,回来对家常菜没兴趣了,都一脸哀怨,十分不满。 谷王有苦难言,只能偷偷让人出去买能防止女子怀孕的药,可这种药物,既有效,又不伤身子的,很不好买。 很多人以为这是扯淡,皇宫里不是有的是办法吗? 据说宫里有种草药,给女子喝了,皇上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结果。 据说宫里还有一些手艺极好的太监和宫女,会按摩,完事之后对准穴位按摩,女子也不会怀孕。 难道这些王府里就没有吗?是买不起、养不起吗? 还真不是,这完全是因为皇宫里和王府里对这种技术的需求程度截然不同。避孕这事儿吧,在皇宫里是很必要的。 有时皇帝只是一时兴起,临幸了某个女子,可能都不是该上床的对象。这种时候,皇帝往往就不太希望这个女子怀孕。 当然更多时候,还是宫里势力的平衡,大家不但要雨露均沾,出苗率也不能差得太多! 但王府里往往不讲究这些,由于朱元璋定下的宗室政策,导致王爷们的家庭都很和睦,大家都努力生产。 反正多劳多得,按人头得封号和俸禄,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谁生孩子咱们都开心。 所以王府预备那些草药和手艺人干什么?完全是多此一举啊!谁想到有一天还能用上这玩意? 可现在形势一变,谷王就很痛苦了。以他的俸禄,和这些年搜刮的钱财,多养活几个儿女不是问题。 可问题是儿女还会再生儿女,他只有两个铁饭碗的名额给儿子,这样子子孙孙无穷匮下去,他是养不起的。 应该说谷王还是十分负责人的父亲,既然没能力照顾那么多子孙后代,就少生点吧。 可在技术手段匮乏的情况下,全靠谷王临机应变的能力,确实也太难了点。 谷王被憋得怒火万丈,自然就有白莲教的人循着火光找过来了。 因为谷王平时不吃极乐丹,所以白莲教见谷王比见伊王要难一点。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成功了。 此处有件事插播一下,请各位读者原谅:谷王其实只有一代,第一代谷王朱橞因为涉嫌谋反,被朱棣给干掉了,因罪除国。 写书的时候忘了这回事儿,前面好几章已经这么写了,后面也就用这个封号了,幸亏这不是史书,请大家谅解。 谷王看着眼前的矬子,十分诧异,堂堂白莲教的长沙分堂堂主,怎么长得这个德行呢?莫不是其妻子容貌十分艳丽? 「王爷在上,草民武大有礼了!」 谷王跳了起来:「靠,你还真叫武大啊!你媳妇也真叫潘金莲吗?」 武大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其实草民叫武勇,只是江湖朋友见我长得这副模样,起了个绰号叫武大。 时间长了,本名反无人知道了,草民也就只好将错就错,以此为名了。」 谷王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千方百计求见本王,所为何事?你身为白莲叛逆,竟敢出入王府,不怕死吗?」 武大笑道:「长沙一代的白莲教,与王爷一向和平相处,武大及圣教上下一向感念王爷宽容。」 谷王冷笑道:「铲除白莲教是地方官员的责任,本王懒得搭理你们。但本王也不想与你们扯上关系! 只此一次,听你说些什么,然后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再敢来,我定然抓你交给官府!」 武大嘿嘿一笑:「王爷,我们一生下来就都是穷鬼,从入教那天起,就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死不死的,实在也没有多大不同。可是王爷不一样,王爷一生下来,就是荣华富贵的命。 现在这份富贵变少了,子孙后代也享受不着了,王爷就甘心吗?」 谷王沉下脸来:「你是来劝我造反的?好大的胆子!你既然不怕死,那就凌迟了你,看看你是不是也不怕疼!」 武大丝毫不惧,笑道:「王爷不反,自然有人反。大家都是王爷,谁先反,今后被捧为皇帝的可能性就大。」 谷王的眼中寒光一闪:「你倒是说说,谁会反?」 武大摇摇头:「这却不能说,不过数日的功夫,王爷自然就知道了。王爷不愿意抢先,其实也无所谓。 造反这种事,虽说有先机,但拼到最后,还得看谁的实力强!本教圣使说了,王爷你年轻力壮,尚武有德,最看好的就是你。 若是王爷起事,白莲教一定全力支持王爷。白莲教有蒙古、女真、倭寇、回疆、藏区多处盟友,王爷何愁大事不成?」 谷王沉吟许久,最后挥挥手:「留下地址,你且去吧,若我改变心意,自会去找你,不要再进王府半步!」 此后数日,白莲教通过混进谷王府的教众,暗中窥伺,得到的消息,都是谷王在操练卫兵及仆从。 武大知道谷王是在等待第一个竖旗的,他其实也在等,他已经联络了其他一些心怀不满,尤其是马上就超过五代的宗室,等待机会。 结果武大等来的确实围剿的官兵,长沙知府和锦衣卫,带着官兵抄了白莲教的老窝。 武大虽然腿短,跑得却快。眼见四下里都是官兵,他带着残余教众直奔谷王府。 来攻打白莲教的官兵不算多,也就两千人,其他宗室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谷王动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武大刚敲了两下谷王府的大门,大门就豁然洞开。谷王骑在马上,盔明甲亮,手下兵士也都个个杀气腾腾。 武大大喜:「王爷,官兵人数不多,只要王爷敢动手,我放起烟火弹,我们准备好的人手就一起杀灭了他们!」 谷王大笑:「好,放起烟火弹,召集你的人手,咱们杀出去!」 武大掏出腰间的烟火弹来,冲天燃放,果然,随着烟火在天上绽放,长沙城的各个角落里,钻出了人数不等的队伍来。 或十几人,或几十人,带着仆从,在白莲教徒的带领下,呐喊着杀向谷王府的方向。 武大大喜,指着远处:「王爷,你听,那就是咱们的队伍,可惜看不见,唉,看见了!看见了!」 武大惊喜地发现自己看见了,很清楚,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他都看见了! 我是怎么看见的呢?我这么矮…… 随着武大的人头落地,谷王咬着牙,大刀向外一指。 「侍卫们,本王已上奏朝廷,协助地方官员剿灭白莲教,捉拿胆敢谋逆的宗室,跟我上!」 剩下的白莲教徒这才知道,老窝的位置就是谷王出卖给地方官府的。他们红了眼睛,嘶吼着冲上去和谷王 拼命。 但在谷王的一千卫兵面前,白莲教这点兵力实在不堪一击,很快就全军覆没了。 不但他们,冲着谷王府冲过来的叛军,也被谷王和长沙知府带的官兵团团包围,连杀带抓,一个也没跑了。 谷王见叛军已灭,领着卫兵回到府里,卸甲弃刀,再不出门。长沙知府看着身边的沈炼,轻声笑道。 「沈大人,谷王这次悬崖勒马,不罪反功,都是你的功劳啊。」 沈炼郑重道:「知府大人,是萧大人吩咐我的,他说谷王在诸王中,罪行是比较轻的,也没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让我第一时间把伊王反叛被杀的事儿告诉他。我们之间的通信快,本地白莲教还未得到消息呢。 谷王就是有过不臣之心,得知伊王的下场,自然也就幡然悔悟了。」 这样的事儿,在各地都在上演。白莲教自以为等到一次良机,断然出手,联络各地王爷宗室,却不料萧风更早的让锦衣卫埋伏在这些宗室的附近。 白莲教认为谁最可能被争取造反,作为处罚旨意的拟定人,宗室新法的拟定者,萧风自然也清楚他们最可能去争取谁。 就算白莲教行踪隐秘,锦衣卫跟踪不了。但他们联络的人,却是锦衣卫轻松就可以接触到的。 萧风给了锦衣卫一份名单,罪孽深重的,不用管,等着他们造反,一网打尽。 情有可原,罪不至死的,去劝他们,当诱饵,调出白莲教的人来,将功赎罪。 白莲教的这次行动,比之前萧风南巡的那一次,对白莲教造成的损失还要惨重十倍。 上一次白莲教只是被端了老窝,损失了三个分堂,这次因为联络各地宗室,被萧风顺藤摸瓜,一举端掉了十多个分堂。 最悲痛的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们点起来的小火苗,却没像想象中那样引燃遍地的干柴。 因为大明的军队极其精准地布防在了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伊王的第一把火就被一泡尿给浇灭了,后面的火苗自然也烧不起来。 俺答汗不出意料地选择了观望,大土司和柯子凡都反对苗疆马上介入,沿海的海盗和倭寇被汪直的船队打得难以靠岸。. 已经上岸的倭寇,在沿海一带被胡宗宪和俞大猷带着军队追得咬牙切齿,打得热火朝天,根本无暇他顾。 只有关外的女真人在蠢蠢欲动,但大明从山东、河北等地调集了大批骑兵去增援山海关。 山海关总兵杨照没有了后顾之忧,天天带着人马在辽东防线上晃悠,女真人只能远远地看着。 双方的游骑打了几次小规模遭遇战后,各自退走了。双方将领都宣称这是误会,是没看清对方,都以为对方是鞑靼人。 在一片铺天盖地的坏消息中,只有两个消息让愤怒之极的萧芹感到一丝欣慰。 如果没有这两个消息,柯子凡脸上的嘲笑几乎都快让他在大土司府里待不下去了。 一个消息来自京城,钦天监监正上奏嘉靖,观天象发现,明年中原大部分地区,都可能有大旱! 另一个消息来自乌斯藏,大活佛们已经派出了使者,前往京城,要为铁棒喇嘛罗布桑之死,要个说法。 第一个消息验证了大祭司之前以蛊术进行的预测,明年大旱!这是萧芹明年所有计策和行动的基础! 第二个消息同样让萧芹振奋,因为这验证了他对俺答汗的预料。俺答汗果然没有告诉藏区任何消息! 藏区派人前往京城,虽然直接导火索是铁棒喇嘛罗布桑之死,但其实后面隐藏着更大的不满! 那就是嘉靖的崇道抑佛!藏区之所以和大明越走越远,正是因为嘉靖 看不起佛教,还曾经下令驱逐过在京城的喇嘛! 请注意,嘉靖驱逐喇嘛的时候,并没有同时赶走内地的和尚,这说明什么?说明嘉靖不但看不起佛教,而且更看不起藏地佛教! 这真正是和尚可忍,喇嘛不可忍! 不过喇嘛毕竟是正宗的佛教修行者,不是白莲教那样的草台班子,所以他们忍了,并没有大吵大闹。 当初堂哥正德信仰藏传佛教,把我们请去豹房里住着,好吃好喝,待为上宾。 结果堂哥一咽气,堂弟上位,不但不肯认人家的爹当爹,也不认人家的客人是客人了! 客人们被赶出京城,回到藏区,从此双方来往极少,各自安好。谁没了谁还不一样活呀。 可是,你派锦衣卫杀我们的铁棒喇嘛,是几个意思? 我们当不了客人也就算了,但我们也不想当死人啊! 所以,虽然我们打不过你,也不想跟你打,但我们总要派人过去讨个说法。 萧芹笃定,以嘉靖对佛教的看不起,加上他那不容人质疑的性格,搞不好去讲理的喇嘛们会受到大明文臣的最高待遇。 打屁股!打得你臀围缩水,打得你不能打坐,打得你怀疑人生。 而这些喇嘛们挨了打后,必然会引发藏区更大的愤怒,他们的愤怒积攒了这么多年,已经到了临界点。 这时候,萧芹只要轻轻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一下,就会爆炸! 这个手指萧芹已经准备很久了:大明太欺负人了,不但欺负你们藏区,还欺负苗疆,欺负我们白莲教,欺负游牧民族…… 所以咱们干他吧!我愿意身先士卒,你们只要跟在我身后,出人出钱就行了! 躺在府里的严世藩,得到萧芹传来的消息,再次激动的坐了起来,对着渐渐左右开弓,来了两记耳光。 渐渐本来是在控制节奏的,被严世藩这一打,下嘴重了些,严世藩一下没控制住,大喊一声,又躺下了。 过了一会儿,严世藩才喘着粗气开口:「渐渐,这一次,很可能是白莲教最后的机会了。 宗室的机会,萧芹和萧风同时动手,结果萧风下手更狠,白莲教吃了大亏。 从时间上算,藏区使者预计年后到京。如果真的谈崩了,那藏区就会为萧芹所用。 那之后,可紧接着就是春耕啊!春耕大旱,萧芹推波助澜,各方势力应声而起,大明就难受了。 如果这次不成,那萧芹以后也没机会了。和我合作,也是需要本钱的!」 严世藩忽然坐起来,抚摸着渐渐靠在他断腿上的脑袋,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渐渐,如果萧芹和我分道扬镳,各干各的了,你还会不会跟着我?」 渐渐妖媚的一笑:「谁强,我就跟着谁。至少现在看起来,他还是比你要强一些的。」 严世藩用力一捏渐渐的脖子,渐渐啊了一声,眉眼笑得却更开心了。 「走着瞧吧,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谁更强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麻辣火锅 萧风回到京城时,天气已经很冷了,但仍然没有下一场雪。 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冬却仍然无雪,让很多有经验的老农们心中惴惴不安。 这是来年大旱的预兆。 萧风见了嘉靖一面,简单说了一句“俺答汗那边没事了,入世观的后山给我吧。”,然后就火烧屁股般地跑了。 嘉靖愣了半天,萧风都跑没影了,他才迟疑的和黄锦确认。 “他刚才是说俺答汗那边没事了对吧,然后跟朕要了入世观的后山。这俩事儿也不挨着啊。” 黄锦陪笑道:“我看萧大人确实是有急事儿,否则怎么着也会多说两句的。” 嘉靖很不满:“有什么急事儿,还不就是回去见他的家人,没出息!你看朕……” 黄锦知道嘉靖是想和萧风多聊聊他最近修道的心得,他笑着给嘉靖倒上茶。 “万岁不是说感觉最近修道越来越顺吗,吐纳导引之时,比以前更加绵长,可见国运上升,确实对万岁修道有所帮助啊。” 嘉靖点点头,这倒是真的。萧风和他论道的时候,告诉他心情要保持舒畅,尤其是打坐吐纳之时。 这个说法嘉靖以前没怎么听说过,他只知道打坐时要心静。但萧风告诉他,舒畅要比心静更有用。 嘉靖试了试,效果确实不错。他却不知道,任何人保持心情舒畅时,身体的感觉都会比平时好很多。 问题是之前嘉靖很难保持这种状态。嘉靖自从登基以来,一直在和大臣们斗个不停,虽然他一直胜利,但国家却在一步步走向衰落。 如果嘉靖是个彻底的昏君也就罢了,他还可以保持“何不食肉糜”的天真。人只要真傻,就可以保持快乐的心情。 但嘉靖并不傻,他很聪明。他躲在西苑里,轻易不开大朝会,放权给严嵩,一切都是为了保持自己心情的平静。 保持平静,是修道的需要。如果他真的每天处理朝廷的那么多烂事儿,就是神仙也很难保持平静。 但这种平静,其实是掩耳盗铃。嘉靖清楚地知道,大明在一天天变得更差。 倭寇在海边横行,抢掠县城,他可以闭上眼睛装看不见。 白莲教在各地蔓延,时不时折腾,他可以装看不见。 宗室们花天酒地,越来越多,掏空国库,他可以装看不见。 女真人越来越骄横,大明的辽东防线以外大片关外领土,已非大明控制,他可以装看不见。 但那毕竟是装的,他那颗帝王之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是大明的罪人! 有时正在平静地打坐,老祖宗朱元璋就会从脑子里蹦出来,指着他臭骂一顿。然后朱棣再跳出来,再骂一顿。 被他挤出太庙的朱高炽就更不用说了,骂得更加的狠,嘉靖自己做贼心虚,给了朱高炽很高的愤怒加成。 列祖列宗就别说了,就连他那荒唐了一辈子的堂哥也嘲笑地看着他。 “兄弟呀,你也不行啊,枉费我从一堆酒囊饭袋中把你挑出来了。” 这样的状态下,嘉靖的修道自然感觉不佳,所以当初他见到萧风的真本事后,才会视若珍宝,直接认下了师弟。 而自从有了师弟后,先是在大同打赢了鞑靼人,又在鞑靼围城中御驾亲征了一把,算是不落下风。 白莲教老巢被端,各地分堂被打得七零八落,不成气候。倭寇气焰也被打压下去,汪直投诚,有望靖海。 更别说嘉靖自己的小金库越来越丰盈,群臣对他修道的反对声也越来越弱。 这种情况下,他的心情自然要比之前舒畅很多,在打坐吐纳时,也自然效果好了很多。 因为萧风反复跟他念叨的原因,他把这一切都归因为了大明国运的加持。这种情绪别人不知道,朝夕相伴的黄锦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黄锦一语中的,嘉靖默默点头:“也不知道他要那荒山有何用,山上除了些树木就是杂草,给他吧。” 萧风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入世观。代理二观主老拐,领着萧风去看他关心的宝贝。 宝贝藏在一个新挖的地窖里,地窖就在铁匠铺的旁边,借着炉火的温度,地窖被整治得干燥而温暖。 一捆捆的藤蔓被修建得极其规整,偌大的地窖已经被堆得满满的了,散发着一种草木特有的生命气息。 萧风拿起一段藤蔓来,仔细地看着上面蕴藏的芽孢,脸上露出了微笑。 “都在这里了吗,还有吗?” 老拐摇摇头:“张天赐说,按你的吩咐,往河南运了一大车,往山东运了一大车,往四川运了一大车。 河南的交给了陆绎,已经放进洛阳入世观里了。山东的运到了青州,交给了杨继盛。” 萧风点点头,松了口气:“难为张天赐了,今年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能种出这么多藤苗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东西落地生根,极好活的。明年之后,就再也不缺藤苗了,大明百姓,不至于再出现大饥之灾了。” 老拐没见过这东西最后能长出来的果实,心里很是有些狐疑。 “观主啊,这东西,就是你说的仙藤吗?莫非长出来的果子,吃了能变成神仙?” 萧风微微一笑:“没错,是仙藤。老拐啊,人饿极了的时候,如果能吃饱肚子,那就和神仙一样了。” 巧巧此刻就和神仙一样。她是真饿极了,正在施展不动声色的狼吞虎咽大法,风卷残云般地吃包子。 自从萧府被下了蛊毒后,巧娘把安全检测级别提高了等级,每次开饭前,都要经过严格的三轮检测。 第一轮检测为食材检测,购买的食材都要下水反复清洗,然后对洗菜的水进行检测,确保无毒。 检测方法为银针以及陶仲文提供的验毒丹,据说大部分的毒,碰到这颗丹都会变色,宫廷专用! 第二轮检测为厨具检测,对一切做菜用到的器具反复清洗,然后对水再进行检测,确保无毒。 检测方法同样为银针及验毒丹。 第三轮检测为熟食检测,对一切做好的菜和汤,每样盛一份进行检测,确保无毒。 检测方法为旺财。旺财每次都吃得肚子溜圆,小小的眼睛里带着大大的困惑,看着这群围观它的人。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我不吃饱了他们都不敢上桌?我的地位变得这么高了吗?果然是一日…… 萧风回到家里时,大家十分惊喜,因为他回来的很突然,提前也没给家里送信。 萧风扫了一眼,发现餐桌上缺少了王迎香,就知道她到今天也没再回萧府来。 萧风笑了笑,心里有些欣慰,竟还有些淡淡的失落。他轻轻摇头,这不是你希望的吗,你失落个屁啊,贱人! 这是后院女眷桌,萧风在时,巧娘往往都是把饭菜送到萧风的中院去,由小梅伺候着,和刘雪儿一起吃的。 萧风一不在家,刘雪儿第一个耐不住寂寞,拉着小梅就跑后院凑桌来了。 所以此时刘雪儿是坐在上首的,左右两边挨着她的分别是柳如云和张云清,两人见萧风回来,同时往旁边挪了挪,给萧风留出位置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风脸上。刘雪儿看看他,看看自己左右的两个位置。 巧娘掩着嘴,微笑着看他的笑话。柳如云低着头夹菜,装作若无其事,但余光偷偷瞄着他。 张云清则满眼期盼地看着他,就差用手拍拍自己刚让出来的位子了。 只有巧巧心无杂念,嘴里嚼着包子,冲萧风比画着。 “老爷赶紧坐,包子都凉了,我们最近吃的都是旺财的狗剩!” 萧风微笑着走过去,十分自然地就近坐在了刘雪儿左侧,也就是刘雪儿和柳如云的中间。 张云清的脸一下就垮了,端起汤碗来把脸挡住。柳如云低着头,夹菜的速度明显加快,连夹了块姜送进嘴里都不知道。 萧风接过巧娘递来的碗筷,笑着说:“柳姑娘,我正好有事儿问你呢,最近太白居怎么样了?” 张云清一下放下了汤碗,眼睛里的泪花还在闪,嘴角却翘了起来。 萧大哥是因为有事儿要和柳如云商量,才坐到那边去的,哈哈哈,我就说嘛,还没个先来后到了! 柳如云愣了一下,筷子放慢了速度,然后才发现自己嘴里嚼着的是一块生姜,用手挡着吐了出来。 “萧公子,太白居生意本来已经很差了,史珍湘想了很多办法,买了很多名贵食材来开发新菜,和我们竞争,效果都不大。 但这段时间天冷了,更大酒楼都摆出了火锅。史珍湘不知道从什么渠道,买到了上好的牛羊肉。 后来张天赐打听到,朝廷互市进来的牛羊,都由户部统一发卖到各地。谈同也一直负责此事。 谈同从中挑选了最好的牛羊,优先卖给了史珍湘,我偷偷派人去吃过,确实比咱们家的要肥美。 雪儿夫人曾跟她父亲刘大人提过这件事,刘大人试了一下,说谈同对牛羊这一块把得很紧,他插不进去手。” 火锅起源很早,在明朝已经十分盛行。而且明朝的火锅和现在的火锅很接近,不止涮牛羊肉。一切可以炒着吃的菜,几乎都可以涮着吃。 柳如云眉头微蹙,脸上微微的油光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加嫩滑,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这也难怪她,虽然她如今的厨艺已经胜过史珍湘,徒弟们也都比史珍湘的徒弟强,但火锅这玩意,跟厨艺没有关系啊! 火锅拼的其实就是个食材,厨子最多是动动刀,清水煮出来,味道全靠食材和蘸料,再好的厨艺也没处施展。 所以说史珍湘确实不是白给的,在如此劣势下,还能抓住机会,另辟蹊径,扳回一局。 萧风咬着包子,若有所思,然后笑了笑:“不就是火锅吗,愁什么。巧巧,咱俩当初炼味精的大锅还在吧?” 巧巧点点头:“在呢,我娘收在仓库里了!” 萧风点点头:“柳姑娘,今天晚上,我教你炒料。你让厨房里备好牛油,让他们尝尝另一种火锅。 史珍湘虽然是小角色,但他的徒子徒孙够多,关键时刻没准真会坏事。就趁这次机会,把太白居击垮吧。” 大铁锅在院子里架了起来,兰娘、巧巧、张云清负责锅底下的木柴火,巧娘帮忙运送辣椒和油。 萧风拿着一把巨大的铁锨站在锅旁,看着油翻开了花,萧风拿起一大块牛油来,扔进了油锅里。 奶白色微微带黄色的牛油在植物油中迅速融化,空气中一种比牛肉还要香的味道弥散开来。 看火候差不多了,萧风让柳如云和巧娘把大盆的红辣椒都倒进锅里。 柳如云很心疼:“这么多辣椒,都要倒进去吗?这太浪费了吧……” 萧风微笑道:“辣椒少了不香,放心吧,这些炒过的辣椒不会白扔的,炒菜还可以用的。” 大盆的辣椒和花椒被倒进油锅里,萧风开始翻炒,柳如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番操作,用心默记着每一个步骤和细节。 这是萧风从《舌尖上的中国》里学会的,他还曾经在自己家的锅里实践过一次,但用这么大的锅,他还是第一次。 也许萧风的操作还有些瑕疵,但对这个时代,从没有见识过红油火锅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一次降维打击。 姜末也被下进了油锅里,给麻辣的炒料增加了辛的味道。柳如云看着萧风的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作为京城食神,柳如云对美食的直觉绝对是专家级的,她几乎已经能感觉到这锅里的东西得有多神奇的美味。 作为资深吃货,巧巧同样也有专家级的直觉,她闻着越来越香的味道,憧憬地说:“好想吃啊。” 这一大锅料,萧风足足炒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他看着巧巧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那就吃呗,巧娘,把火锅拿出来。” 巧娘犹豫了一下:“咱们都吃完饭了,要不明天吧。” 巧巧失望地垂下头去,并没有说什么。萧风看着巧巧,忽然想到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天晚上。 只有他的碗里有肉,巧巧低头嚼着自己碗里的咸菜条,连头都不抬一下,绝不看一眼。 “吃完饭怎么了,我没吃饱啊。柳姑娘,去切点牛羊肉来,按平时吃火锅的部位切就行。 如果有鱼,也切点鱼片来,鱼片可以略厚一点。巧娘,你去准备点粉丝、青菜、豆腐来。” 这个时候人们涮火锅是不吃毛肚、百叶、黄喉什么的,自然也没有鸭肠。这些下货只有贫寒人家才会买回家去添点油水。 要想让主流人士接受这些东西,光靠美味还不够,还需要打破人们的等级观念,萧风对这个是有办法的。 红亮亮的火锅烧开了,萧风自己先烫了一片牛肉,夹起来吃了,然后冲大家微微一笑,这味道,在四川也绝对是中等水平的。 然后大家纷纷尝试了一下,筷子就猛然变快了,桌子上的一切都在飞快地减少。 最后是巧娘怕大家吃积食了,坚决不肯给大家再添菜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然后发现都有点走不动了。 第二天,醉仙楼的二楼继续作为雅座,供应炒菜,而保温效果比较差的一楼,则全场改成了火锅。 史珍湘站在太白居的二楼上,看着醉仙楼的伙计们在桌子上摆上铜火锅,忍不住冷笑起来。 “前几天,柳如云也摆过几桌火锅,结果呢?她的牛羊肉不如我的好,味道自然就不行! 肯花钱到太白居和醉仙楼来的,哪个没有一条好舌头!之前她的炒菜压我一头,如今我的火锅压她一头! 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后面就不一定怎么回事儿了!老子就不信,琢磨不出更多的好菜来!” 正琢磨着,他眼睛忽然直了。什么情况,这火锅里的汤水,怎么都是红彤彤的呢? 难道是辣椒?不会吧,辣椒是这么用的吗?辣椒不是炒菜用的吗? 正愣神间,醉仙楼的伙计们大声喊道:“醉仙楼最新菜品,麻辣火锅,限量推出,欢迎品尝!” 京城中有身份的人,吃的就是个新鲜,听见是醉仙楼的最新菜品,根本不管好吃不好吃,肯定是要尝鲜的。 当下大家纷纷亮出会员身份,从宝石卡到黄金卡到银卡,吵吵嚷嚷,要求先尝为快。 柳如云走出来,笑着对客人们说:“大家都想吃,可只有这么些锅子。我倒有个主意。 这火锅,本就是大家围着一起吃才过瘾的。大家可选择关系好的朋友,一起拼桌,人凑得越快的,吃上的越早!” 人们一听,顿时开始找啊找啊找朋友。常在一个酒楼吃饭,身份又比较接近的,自然都有三分交情,很快就凑齐了一桌。 这桌人热热闹闹地落座,在别人还在找朋友的时候,他们已经夹起肉片,在红油里烫上了。 肉片拿出来之后,几个人狐疑地看着颜色,然后又试探的将肉片放进了嘴里。 “真他妈的太好吃了!” “不止肉片好吃,豆腐也好吃!” “粉丝涮着吃竟然如此美味!” “这是鱼片吗?鱼片涮火锅?之前好像还真没这么吃过啊,尝尝!好吃啊!” 赞叹声把在太白居里排队等着吃火锅的人都吸引走了,跑到醉仙楼重新排队。 史珍湘的脸色苍白,愣了半天,忽然咬咬牙,喊过伙计来。 “拿一把辣椒,扔进火锅汤里,看看是不是真的好吃的这个程度!” 第四百一十七章 谈同丢官 醉仙楼的麻辣火锅名气与日俱增,甚至传到了皇宫里。 嘉靖常年打坐,食欲经常不振,加上吃了很多陶仲文炼的丹药,经常处于一种虚假的饱腹感中。 因为那些丹药,没啥营养成分,至少是不富含蛋白质、氨基酸的。但各种微量元素还是有的,可能还有点观音土啥的,否则丹药不容易成型。 如果陶仲文能活到后世,萧风一定会拉着他当合伙人,成立一家生产减肥人士专用的代餐公司。 嘉靖是听裕王说起的麻辣火锅。事情的起因是康妃生日,嘉靖心血来潮,打算给康妃个惊喜。 这在之前是绝不会存在的,因为嘉靖在西苑修道后,几乎就没亲自给后宫嫔妃们过过生日,夜生活也都是拉个小秀女就解决了。 但自从萧风把嘉靖的变态嗜好掰直了之后,嘉靖和后宫嫔妃们的感情获得了重建,尤其是技术和感情都最好的康妃和卢靖妃,更是焕发了第二春。 嘉靖没有通知康妃,就带着黄锦悄悄回宫了。黄锦让康妃宫里的人都不许声张,嘉靖一个人悄悄地走进了康妃的房里。 结果在门口时,听见了裕王的声音。他进宫来给母妃拜寿,正在唾沫横飞地跟母妃吹嘘着自己在醉仙楼吃的麻辣火锅有多好吃。 裕王描述着肉片、鱼片以及其他的东西经过麻辣红油的浸润后,在嘴里的美味时,嘉靖竟然一时不慎,流出了口水。 流口水也就罢了,嘉靖还下意识地吸溜了一下,顿时惊到了屋里的母子。 康妃赶紧用手帕擦着口水来迎驾,裕王则跪在地上,不敢看嘉靖嘴角留下的口水痕迹。 嘉靖很下不来台,不悦道:“不知道读书上劲,小小年纪,只知道吃喝玩乐,成何体统! 这也罢了,你身为皇子,又早已封为王爷,什么世面没见过,一个什么麻辣火锅说得这么夸张,可见轻浮!” 裕王委屈地说:“是真的好吃啊,柳食神说,这是师父教给她的最新名菜,这两天醉仙居都订不着座! 我都是走的柳食神的后门才吃到一顿,景王到现在还在排队呢。” 嘉靖皱了皱眉:“为何你能走后门,景王不能走呢?醉仙居对两个王爷还敢厚此薄彼不成?” 嘉靖这句话不是随口说的,他当然知道柳如云一切都听萧风的,莫不是萧风对两个孩子起了厚此薄彼之心? 裕王笑了笑:“是我走后门的事儿被师父知道了,师父骂了我一顿,说我身为王爷,应谨言慎行,引领民间风气。 走后门加塞这事儿本身不大,但会让百姓觉得,我不够光明正大,控制不住欲望。 师父告诉景王不要学我,说我此事做得轻浮,跟父皇教训的一样。所以景王就让仆从去排队了。” 嘉靖松了口气,随即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家伙平时除了自己,谁也不怕,如今竟被萧风训得服服帖帖的。 嘉靖板着脸道:“萧风是防微杜渐而已。其实身为王爷,自该有王爷的特权。 这也不算什么,只是你那副好像吃了仙桃的样子,确实轻浮……” 话说到这里,嘉靖心里一动。既然是萧风给柳如云的菜谱,不会是仙界里流传下来的吧。 这么一想,嘉靖的口水又蠢蠢欲动了。 嘉靖轰走了裕王,搂着康妃说了会话,脑子里却一直琢磨着麻辣火锅的事儿。 “晚上赐膳爱妃想吃点什么,可以让朕的御厨为你准备。” 这是恩典,虽然宫里后妃和皇上吃的都是御厨,但御厨和御厨也不一样,皇帝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 康妃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麻辣火锅……” 随即觉得不对,赶紧说道:“万岁恕罪,臣妾让载坖给闹的,臣妾轻浮了……” 嘉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迅速地抓住了康妃的话头。 “今日是你生辰,朕岂能言而无信?既然是爱妃想吃,朕让黄锦去想想办法。” 康妃确实觉得自己轻浮了,赶紧往回找补。 “不不不,万岁不必为臣妾如此大费周章,臣妾不想吃……” 嘉靖肯定地说:“不,你想吃。黄锦,去找醉仙楼……不,找萧风去。 就说康妃生辰,想吃麻辣火锅,让他进献一锅。” 黄锦本来听见要去醉仙楼定菜,正在为难,听嘉靖改口去找萧风要,这才松了口气。 皇帝岂能从外面的酒楼里定菜,这不得把尚膳监给吓死,刘公公非和自己拼命不可。 但找萧风要,就好很多。根据礼制,亲贵大臣们是可以给皇帝献菜的,以示尊崇之意,就像给天地祖先上供一样。 只是这条礼制,历朝历代都很少有人执行的,因为太危险了。 先不说皇帝吃大臣献的菜有生命危险,献菜的本身也有生命危险。 万一献的菜在中途被掉了包,进宫后测出有毒,皇帝搞不好就会干掉你。 就算献的菜没有毒,万一皇帝肠胃不好,吃个拉肚子或者便秘啥的,对献菜的人也不会有啥好印象。 所以献菜这事属于典型的没病找病,仅仅作为纸面上的礼仪流传着。但毕竟是有这规矩,那就不算违规。 萧风接到旨意,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一包炒好的料进了皇宫,确保这包料不会被加料。 嘉靖和康妃吃得脸上都是汗,不停地拿锦帕擦拭着。萧风坐在下首,只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了,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看着师弟这副欠揍的样儿,嘉靖擦了擦汗道:“此物不错,师弟想是天天都吃,已经吃腻了吧。” 你都吃腻了,我不找你,你都不知道主动把这好东西拿给我尝尝,你的良心不会痛的吗? 萧风赶紧拱手致歉:“师兄,娘娘,不是我吃腻了,是因为想起了前天让人在太白居偷买出来的牛羊肉,觉得今天的肉差点意思而已。” 嘉靖皱皱眉:“此话何意?难道我皇宫御厨房里的牛羊肉,还比不上太白居里的牛羊肉吗?” 萧风笑了笑:“街上都说,别说我们吃的牛羊肉,就是万岁吃的牛羊肉,也是太白居里挑剩下的。 原本我是不信的,不过今天这一尝,才知道果然如此。 师兄宫里的牛羊肉,虽比醉仙楼的好,终是不如太白居的。” 嘉靖放下筷子,似乎嘴里的肉片变得不香了。康妃吃得正起劲,见嘉靖不吃了,也赶紧放下筷子。 内地虽也养牛羊,但最好的牛羊确实是来自草原上的。 互市得来的牛羊,都有户部统一收购发卖,皇宫自然是要吃第一口的。 这不是嘉靖小气,争这一口吃的,而是这代表了上下尊卑。 这种心理暗示是时刻也不能忘记的,否则,就有皇权变弱的可能。 “黄锦,让陆炳想想办法,去弄一点太白居的牛羊肉来。” 火锅仍在沸腾着,但嘉靖却不动筷子了,只喝着茶和萧风聊天。 他不是轻信的人,而且饮食这种东西,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师弟就算没说谎,也没准是他的舌头不好使呢。 锦衣卫干这种事,绝对是大材小用了,没有一炷香的功夫,肉片就拿回来了。 尽管陆炳已经反复检查过了,黄锦还是不厌其烦地又检查了一遍,还自己涮了一片吃,之后才递给嘉靖。 嘉靖涮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然后又夹起一片羊肉,慢慢地嚼着。 “给朕上一个清汤火锅来。” 清汤,对牛羊肉的品鉴更清楚,此时嘉靖的脸色已经不是很好看了。 清汤火锅上来了,嘉靖又涮了两片,然后放下筷子,微笑着对康妃点点头。 “今天你生辰,多吃点,朕陪着你吃。” 第二天早上,户部尚书潘璜就接到了旨意,让他配合锦衣卫,查户部牛羊的进出账簿。 潘璜很纳闷,好端端的,锦衣卫怎么管起牛羊的事儿来了。 他不敢怠慢,立刻叫来谈同,让他把账簿拿出来。 账簿上记得倒是很清楚,第一批选送的牛羊,是送到皇宫的。 第二批选送的牛羊,是各地王爷集中订购的,第三批选送的牛羊,才轮到市场上公开发卖。 谈同指着账簿侃侃而谈,表示自己分管此事以来,兢兢业业,绝无违规之处。陆炳忽然打断他的话。 “账簿上写着,另有牛羊若干抽查后另行处理,这是怎么回事?” 谈同看了陆炳一眼,笑道:“陆大人,这是户部惯例了。 不光牛羊,包括粮米、布帛等户部统管大宗货物,户部都要抽样检查的。” 陆炳点点头:“这些抽查的样品,另行处理,一般是怎么个处理法?” 谈同看了一眼潘璜,潘璜仰着头装没看见,谈同咬咬牙,低声笑道。 “陆大人,这些抽查的样品,最后都会发卖掉。 样品不多,所得银两,贴补一下户部各级官员,这是户部惯例,并非本官之意。 而且这些发卖的银两,其数目多少、于何时何事上发放补贴给哪个官员,户部都是有内账的,大人可查看。” 陆炳对此倒不在意,因为大明朝各部门的划拨经费确实不是很富裕。 各部门利用职权,搞一点小动作,其实很多时候也是为了保证部门运转得更好。 例如兵部也常会将陈旧的军服发卖,礼部也会发行一些教科书给各大书局。 钦天监里的人兼职给富人家算命,顺天府画师兼职画像,不一而足。 只要这些钱不是全落入个人手里,不太过分的情况下,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天陆炳却格外较真:“谈大人请拿出内账来,给我看看可好?” 谈同无奈,拿出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明确记载了样品售卖得银若干,部里某次联谊吃酒花费若干。 部里夏季买冰棍出银若干,某同事家中房子倒塌,部里出银若干,倒是清清楚楚,一笔不乱。 但陆炳却指着上面的售卖一栏道:“这售卖的牛羊,为何只卖给了固定的三家酒楼?另两家也都是史珍湘的产业吧。” 谈同全身一抖,强笑道:“这个,本官确实不知。发卖之事,价钱公道即可,一般不限制谁来买的。” 陆炳笑道:“这个发卖价格,可谈不上公道啊,比市场的价格还要低一点。” 谈同辩解道:“抽查之样品嘛,一般都会比大宗出货价钱低一些的。” 陆炳点点头:“这批抽查的样品,应该还没发卖呢吧,带我去看看吧。” 大同互市进来的牛羊,都集中在京城东北部的牲口场。然后发卖给各地的牲口贩子,通过各种渠道发往全国各地。 陆炳赶到牲口场时,这一批牛羊已经发卖完毕,只有一个木栏里留着几十头牛羊,正在安静地吃着草。 陆炳像平时一样,没有穿官服,故此管理牲口场的户部小官没认出来他来,只是向着谈同谄媚地一笑。 “谈大人啊,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呢!这地方气味大得很啊!你让人传句话就行了啊! 再说了,就是您不来人传话,我也自然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 大人您看看,这是这匹牛羊里精选出来的!百里挑一啊! 看这牛脖子,看这羊脖子,看这几个部位,黄瓜条,一头沉,大三叉,绝对出的肉都又肥又嫩!” 谈同记得汗都下来了,可陆炳在旁边,他又不敢直接制止,只能含糊地点头:“不错不错,要认真干活,为国效力!” 陆炳微笑道:“这位官爷,我是谈大人的亲戚,来挑点牲口的。 请问咱们这抽查的牲口,如果都是百利挑一的好货,其他人为啥不来买呢?” 那小官听说是谈大人的亲戚,那肯定是知无不言啊,当下神气的点点头。 “这位兄弟,这你就不明白了。正常的抽查,为了确定这批牲口的成色,那肯定是要挑坏的查! 这样才能压鞑靼人的价不是。这些留下来的牛羊,那可都是挑最好的留下来的,只是借了个抽查的名义而已! 你问其他人为啥不来买?笑话,不是谈大人指定的人,能从这里买走这些牲口?只能上市场去买那些普通货色! 所以兄弟啊,有谈大人这样的亲戚,当真是你的运气啊,你就等着发财吧!你想要哪几头?我帮你赶出来!” 谈同全身冷汗湿透,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你给我住口!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你给我滚!” 小官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吓得落荒而逃。 边跑边心里琢磨着,这个亲戚可能是个外地的穷亲戚,不受谈大人待见,连累得我也吃了瓜落儿。 谈同虽然一声怒吼止损,但也让自己彻底泄了底,他苦笑着看着陆炳,无话可说。 说什么?说自己是为了支持史珍湘?说支持史珍湘就是支持严世藩?支持严世藩就是支持严嵩? 这些事儿陆炳能不懂吗,但架不住人家装不懂啊。人家就是问一件事儿。 史珍湘比皇帝还尊贵吗?你把最好的牛羊提前挑出来,给史珍湘留着,你把皇帝放在第几位? 最好的东西不进皇宫,这是潜规则,但潜规则的特点就是见不得光,你太明目张胆,就潜不下去了。 第二天,宫里传来几道旨意,事关几位官员的升降。 陆绎、沈炼平逆有功,皆升任锦衣卫副千户。 胡宗宪宣旨招安汪直有功,升为南京右佥都御史,继续兼任沿海巡按使,与俞大猷共同巡海备倭。 严世藩意外致残,已经不适宜在大理寺这样行动力强的部门任职,以正四品品级,暂代礼部右侍郎。 谈同对万岁有不敬之意,降官三级,从户部郎中干起,刘彤升任户部左侍郎,成为了户部的二把手。 小春子公公出海宣旨,招安汪直有功,升任司礼监右监丞,大概相当于司礼监五把手,继续兼管教坊司。 这一串的任命变更中,唯独谈同这个事儿,显得很是无厘头,所有官员也都摸不着头脑。 谈同身在户部,又不是尚书,单独面见皇帝的机会几乎不存在,都是随着大家一起上朝的。 那么他是怎么找到的机会对万岁不敬呢?难道真是花“嘉靖通宝”前上厕所没洗手? 后来又传出谈同的不敬行为是被锦衣卫查出来的,一时间很多官员人人自危,每天见面问好的第一句话也变了。 “吃了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啥情况,我问你吃了吗?” “万岁英明!”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万岁千古一帝!” “……万岁万万岁!” 第四百一十八章 醉仙毒案 史珍湘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沉没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太白居,真想从二楼直接跳下去。 一年的惨淡经营,他百般努力,加大投入。为了吸引客人,他买了很多名贵食材,现在都砸在手里了。 虽然手里头还有些钱财,但这样耗下去,过完年,他就得关门大吉了!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找严世藩借钱。严世藩虽然一向吝啬抠搜,但毕竟他可以投资的事业已经不多了呀! 曾经占垄断地位的快乐医药业,已经被朝廷给禁了,虽然还有地下生意,但那个上不了台面啊! 从粮店,到布店,从娱乐业,到建造业,京城里都没有能和萧风的商业集团抗衡的了,也就剩自己这个饮食业一根独苗了。 所以,严世藩有什么理由不支持自己呢?史珍湘带着这样的想法,走进了严府。 严世藩的两条腿已经基本痊愈了,只是他重金打造的四轮小车儿还做完,因此只能在床上坐着。 听史珍湘说完来意,严世藩皱了皱眉,然后笑了。 “史老板啊,按理说,借你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不过你若是没有能力和醉仙楼抗衡,我借你钱也无用啊。” 史珍湘垂下头,他现在确实还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能够击败醉仙楼,甚至连抗衡都做不到。 本来以为冬天的火锅是个弯道超车的好机会,想不到萧风这个老司机车技明显比他好,不但没让他超过去,还把他挤翻车了。 他这个驾驶员受的只是轻伤,但坐在车上的重要乘客谈同却摔成了重伤。 除非奇迹出现,严嵩再次全面掌控朝局,否则估计这辈子谈同也就是个郎中了。 看万岁的这次官员岗位调整,明显是萧风一派的人物升迁,严党一派的人物平调或下降。 严世藩虽然看起来是升级使用,但礼部是个闲差,没有实权,实际实力还不如大理寺少卿。 严世藩笑道:“不过你也不用灰心,我可以借给你钱,还会给你出一个好主意,让你一注翻身!” 史珍湘猛地抬起头来,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几乎有点接不住。严世藩有这么好吗? 严世藩招招手,那个妖媚的侍女走过来,史珍湘几乎能透过纱衣看见里面的重要几点,他喉咙发干,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了。 严世藩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极小极小的瓷瓶,笑着对史珍湘晃了晃。 “你找个最可靠的人,但最好明面上跟你来往不多,混进醉仙楼去吃火锅,趁人不备,把药下进去。” 史珍湘一哆嗦;“这……这是什么药?” 严世藩笑了笑:“放心,这不是什么毒药,但能让人吃完后,立刻就上吐下泻。 然后让你的人带头闹事,就说醉仙楼的麻辣火锅对人有害。你想想看,到时醉仙楼怎么收场? 大冬天的,人们不能不吃火锅,到时候,你的太白居不就人满为患了?” 史珍湘想了想:“我有个远房侄子,爹娘都去世了,前几天才来投奔我当学徒的,是生面孔。 我让他去,保证没人认识,闹起事来,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查不到我的头上来。” 史珍湘回到家里,立刻把侄子叫来,把事情交代了一遍。侄子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肯定办妥。 史珍湘再三叮嘱:“这事儿的关键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说出我来。而且你也得吃,否则会让人怀疑的。 一桌吃火锅的人,至少有六个人,他们也根本查不出来是谁放的。到时你就一口咬定火锅有问题!” 为了不被人搜出证据来,史珍湘十分聪明地把小瓷瓶里的药粉倒出来,用一个牛肉片,把药粉包了起来。 这样下药时,只要偷偷把这片牛肉混进醉仙楼上的牛肉片里,下到锅子里,就没人能发觉。 时候不管是查锅里,还是查身上,都不会留下任何罪证和痕迹,可谓天衣无缝。 第二天,史珍湘的侄子出现在醉仙楼里排队的队伍中,经过几天的排队抢吃后,热度自然会降低一点。 现在只要肯跟陌生人拼桌,当天已经可以吃上了。史珍湘的侄子又拿出些钱来,跟前面排队的人换了换位置,总算在天黑前坐在了火锅前。 醉仙楼的伙计们忙得四脚朝天,流水般地把一盘盘肉片和菜品放在桌子上,大家纷纷夹起肉片来涮,边吃边赞不绝口。 其中一个胖子,一看就是个资深的老饕,筷子在手中飞旋,就像绝世剑客在挥舞着宝剑一样,其他人都没他吃得快。 一边吃还一边安慰其他人:“不用担心吃得慢,吃完这盘还有一盘,加肉钱都算我的!” 忽然间,胖子捂住了肚子,抬起头看向同桌的几个人:“我……我肚子疼!” 其他几人诧异地看着他,然后忽然也觉得腹内疼痛,齐齐放下了筷子。 史珍湘的侄子暗暗好笑,他虽然也吃了几片,但吃得比较慢,比较少,此时肚子虽然也疼,但没有那么厉害。 但喊叫却属他喊得凶:“哎呀,疼,不行了,我憋不住了,我要……” 扑通一声,一人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嘴角流出了黑血,正是那个吃得最快的胖子。 史珍湘的侄子吓蒙了,不是说好的上吐下泻吗?直接口吐黑血算是怎么回事? 同桌的其他几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史珍湘的侄子跳起来,惨叫一声“你骗我!”,然后也一头栽倒在地。 史珍湘站在太白居的二楼上,脸色煞白,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吐下泻,都是严世藩骗他的! 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啊!这个疯子,他真是拿人命根本就不当回事儿啊! 此时醉仙楼里已经乱成了一片,不少食客都在伏案大吐,他们却不是中毒,而是吓的。 有一种病症叫群体性臆想中毒,就是当一个群体中有一个两个人出现中毒迹象时,其他人因为在同一环境下,也会出现中毒症状。 但最后检查后,会发现大部分人其实都没有真正中毒,而是一种精神作用。现在醉仙楼就处于这种状态下。 一时间,所有的伙计都吓傻了,柳如云也吓傻了,不知道这些客人哪些是真的中毒了,哪些是假的。 此时田中实带着捕快们赶到了,他长期在街面上摸爬滚打,经验十分丰富,看了一眼后喝道。 “都不要乱,那几个口吐黑血的是真中毒了!其他客人不要乱,应该没问题的! 大夫马上就到了,大家冷静!大家冷静!” 没人相信他的话,大家也等不了大夫到场,都拼命地撒腿往自己认识的名医家里跑,生怕慢了也会口吐黑血,一头栽倒。 一直到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都赶到,才控制了局面。确认了大部分人都是被吓的之后,重点就放在了那一桌六个人身上。 田中实和赵总旗交换了一下眼神,赵总旗小声道:“还是你那边方便些。” 田中实点点头:“陈老板,你的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没说的,跟我走一趟吧!”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醉仙楼的老板是柳如云,但陈忠厚毕竟是柳如云的父亲,田中实这么说也说得过去。 陈忠厚立刻就明白了田中实的意思,忙不迭地束手就擒:“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柳如云冲上来,想要说些什么,赵总旗一把拦住了她。 “柳姑娘,你赶紧让人去找萧大人吧。别想着替你爹坐牢。 不管哪个监狱,不管有谁照顾,监狱都不是女人能呆的地方!” 此时萧风却不在府里,他刚给常安公主喂完药。因为去大同耽误了几天,常安胃口大开。 罕见的采用了上位吃药方式,萧风差点就出不来了,幸亏黄锦让人来叫他,才替他解了围。 之后萧风去了西苑,他也知道自己前天走得太急了些,师兄可能有点不开心,今天特意去弥补一下。 等萧风哄完嘉靖开心,走出西苑时,一眼就看见安青月陪着柳如云,正在西苑门外焦急地等他出来。 “萧公子,醉仙楼出事儿了,我爹被抓走了!” 萧风没说话,带着两人上车,往萧府走去,路上听柳如云说了整个经过,陷入了沉思。 “安青月,既然锦衣卫没抓人,这案子肯定是落在顺天府了,那验尸的一定是王推官,你让他晚上到我家来。” 看着柳如云失魂落魄的样子,萧风终是不忍心,拍拍她的肩膀。 “别怕,有我在呢,你爹不会有事的。” 柳如云全身陡然放松,她一直在苦撑着,此时泄了劲儿,真想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可惜安青月也在马车里呢,而且她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这俩人,丝毫没有下车去找王推官的自觉性。 “老王早就在府里等着你了,不用我去找了,你还是赶紧想想,究竟是谁下的毒,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儿吧。” 马车进了萧府,众人都围上来,女人们主要都在安慰柳如云。老王抢上一步,小声对萧风说。 “大人,我验尸许久,这种毒之前只见过一次,就是上次,小女被奸人控制,下在府里汤水中的毒!” 萧风目光一闪:“何以如此确定?” 老王想了想,肯定地说:“上次中毒,一共死了两个人,一个是赶马车的张六三,一个是萧府的仆从。 张六三和小女中的毒一样,按牛三所说,都是心蛊之毒,虽然也口吐黑血,但血色淡黑如炭,带着淡淡的腥气。 那个仆从是喝汤中毒而死的,口中黑血漆黑如墨,带着浓烈的臭味。这不是一种毒! 想来张六三和小女,都是心蛊控制人心时产生的毒素,而下在汤水中的毒药,起效更快,更致命!” 萧风点点头,蛊毒是活毒,是特异的虫子产生的毒素,对人体有各种奇妙的作用。 但只要是活毒,都无法在滚烫的汤水中存活,不管是当日萧府的鸡蛋汤,还是醉仙居的麻辣火锅。 而且,在汤水中下毒,用蛊毒也未免太浪费了,完全没必要。 “你是根据当日仆从中毒吐血气味症状,与今日醉仙居中的人一致,得出的这个结论吗?” 老王摇摇头:“并非仅此而已。大人,这药并非无色无味,其实当日萧府的鸡蛋汤中,后来检查,就有些臭味和红色。 只是鸡蛋汤热气腾腾之时,人们不留心罢了。我从醉仙居的火锅中,以冰块凝结红油后,闻到了这样的臭味。 只是那红色和臭味在麻辣火锅中,更不易被发觉,所以下毒之人才能得逞的。” 萧风沉吟道:“此毒毒性如此猛烈,发作如此快速,实在罕见。若真与上次的毒相同,那也是苗疆出的毒药了。 只是苗疆之人已经离开京城了,若是京城中还有人有他们的毒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老王点点头,表示自己也猜到了,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毫无证据。 “死在桌子上的六个人,身份查清了吗?” “查过了,其中四人都是京城里的富家子弟,有一个还是一个六品官的儿子。只有一人,身份不明。” 萧风皱皱眉:“身份不明?顺天府查不出来,那就请锦衣卫查查吧,这六个人的身份很重要。” 老王看着萧风:“大人是认为,下毒之人就在这六人之中吗?不会吧,谁会下了毒自己还跟着吃啊! 这人得是收了多少钱,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来陷害醉仙居呢?” 这个疑问,也深深的困惑着萧风,除非是被逼上绝路的人,哪有人会用自己的命,去陷害一家酒楼的呢? 萧风叹了口气:“从动机上想想吧,任何事都是有动机的。醉仙楼倒霉,谁最高兴?” 老王毫不犹豫地说:“那当然是太白居了。听田中实说,太白居入不敷出,史珍湘已经撑不下去了! 醉仙楼一出事儿,太白居就能起死回生了。大人,今天晚上,府尹郭大人已经下令封锁醉仙楼了。” 萧风点点头:“郭大人这么做是对的。不管后面查出什么来,眼下醉仙楼都不能再开了,先封了吧。” 一直在旁边被众人安慰,默默垂泪的柳如云猛然抬起头来,脸色惨白。 “萧公子,醉仙楼是我爹半辈子的心血,也是我的一切。醉仙楼真的不让开了吗? 我只会做菜,我从三岁就看着娘做菜,我这些年一直想的做的,都是怎么把菜做得更好……” 萧风静静的看着柳如云,她的脸上满是绝望,那是真正的绝望。对柳如云来说,不能再做菜了,就像张无心不能再练武了一样。 一个人在一件事上付出最大的心血,把这件事做到了出类拔萃的程度,忽然之间,她却再也没机会做了。 就像运动员被禁赛,演员被封杀,小姐被扫黄,领导被双规…… 那种绝望的心情,一般人是很难想像的。 萧风淡淡的说:“你可以做菜给我们吃,我们都爱吃。”停顿了片刻后,还是补充了一句。 “我爱吃。” 柳如云惨白的脸上浮出一片红晕,心里的悲苦渐渐散去,心脏也砰砰地跳个不停。 萧风从未在公开的场合,说过这么暧昧的话,她知道他是为了安慰她,但那又怎么样? 张云清看看萧风,看看柳如云,咳嗽一声道:“没错,柳姐姐,我们都爱吃的!” 刘雪儿笑着搂住柳如云的肩膀,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 “歇几天还不好吗?明天我教你涂胭脂,看你成天烟熏火燎的,明明这么好看的。” 巧娘也赶紧说:“正好这几天我身子不太舒服,柳姑娘歇下了,我也能喘口气了。” 柳如云低着头,心里一股暖流流淌,变成眼泪一滴滴砸在高耸的胸前,眼看胸前湿了一片,她不好意思地用手擦了擦。 “柳姑娘,你写个字吧,咱们看看,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第四百一十九章 恶鬼伸冤 柳如云很少写字的,她拿笔的姿势和拿刀差不多,让人忍不住怀疑她会一笔扎在纸上。 连想带写,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纸上才写下了一个杀气十足的“毒”字。 但柳如云的问题却迟迟未问,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问。萧风知道她的为难,慢慢的开口。 “若问是谁下毒害你,其实我们心中大概是有数的。 若能问得更细些最好,问题越具体,与你关系越紧密,结果就越准。” 柳如云咬咬牙:“害我之人,必是史珍湘无疑,我想问问,我该如何找到他害我的证据?” 萧风点点头:“这个问题其实很宽泛,我只能尽力而为。不过也有好处。 若是问题问错了,我也测不出来,若是能测出来,那大概就说明你的问题问对了。” 萧风拿起“毒”字,缓缓的踱步,周围一圈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把他的灵感吹飞了。 “‘毒’字上为‘青’字头,下为‘母’字底。‘青’有天之意,‘母’为‘子’之根。 ‘青’下无月,是为暗夜,当其‘子’时,可行其事。” 柳如云咬咬嘴唇:“具体该如何行事呢?” 萧风看着字,脸色发白,缓缓道:“‘母’有同根之意,下毒害你之人,和史珍湘应该是亲戚。 五行之中,‘青’色为木,木属东方。此人当从东方而来,老王可以让锦衣卫往东方查一查。 五行相生,木生火,史珍湘一代名厨,此人到史珍湘处,应该是奔着学厨艺来的。 ‘毒’有害之意,‘青’字头即为‘害’之中,‘母’又有根基依靠之意。‘害’者,上‘宝’下‘口’,以利益相诱惑,以口舌相欺骗。 害死此人者,并非史珍湘之本意,而是他的根基靠山,用利益和口舌欺骗了史珍湘,使他害死了此人。” 柳如云看着萧风,眼睛里都是痴迷的神色,情不自禁的伸手拉住萧风的一只胳膊。 “萧公子,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我父亲还在牢里关着呢。” 老王点点头,这闺女比我闺女强啊,听我娘子说,当年我被关在诏狱里,我闺女还想着我最好过完年再出来呢。 萧风感觉这个字把自己压榨得太狠了,身体微微有些发颤,他不动声色地向旁边踱了半步,坐在了椅子上。 “‘母’为女,女属阴,‘青’字头为‘一’层‘土’,‘一’层‘土’下之‘阴’,则为亡故之人。 亡故之人如何能行事,又是在暗夜子时行事……” 萧风忽然抬头看向柳如云,微微一笑,看得柳如云全身一颤,抓着萧风胳膊的手触电般的收了回来。 “我明白了,放心吧,你爹有救了。” 醉仙楼发生了重大的食品安全事件,震惊了整个京城。这毕竟是全京城排名第一的网红大酒店啊! 史珍湘的太白居生意爆火,他让伙计和徒弟们招呼客人,自己却偷偷跑到顺天府门口的人群中听审。 顺天府的审讯很严厉,不但柳如云和几个徒弟都被审问了,几个负责准备锅底、传菜的小伙计更是被严加盘问。 审到兴起,郭鋆一拍桌案,几个小伙计都挨了板子,被打得哭爹喊娘,但却坚持自己是无辜的。 本来郭鋆是不想“带病”工作的,但无奈此案牵涉到醉仙楼和柳如云,而京城人人皆知此二者与萧风的关系。 所以萧风就算是想替郭鋆背锅也不行,他必须得回避,郭鋆也只能“带病”审案。 一天审下来,一无所获,郭鋆差点真的累病了,只好先退堂,等自己修养起精神来再继续审。 醉仙楼大门上贴了封条,其实就是不封,也没法开门做生意。从厨子到伙计都在牢里押着呢,怎么做生意? 柳如云因为是女子,又有萧府担保不会跑,才不用坐牢,算是取保候审,顺便把她的女徒弟也保出来了。 男徒弟跟着其他厨师在牢里蹲着,看着女徒弟跟着柳如云离开,忍不住悲痛万分:想不到性别歧视不仅仅存在于厨房里啊! 第二天又审了一天,天色黄昏的时候,郭鋆终于忍不住了。此案不破,他压力很大啊! 当下命人对着负责那张桌子备菜的男徒弟大刑伺候!一番板子下来,男徒弟被打得哭爹喊娘。 最后实在扛不住了,男徒弟也是刚烈,冲着郭鋆破口大骂。 “狗官,你如此糊涂断案,诬陷好人,放过真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做鬼也不放过真凶!” 说完男徒弟牙齿一咬,噗的吐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田中实上前掰开嘴一看,大惊,看向郭鋆。 “大人,这人他……他咬舌自尽了!” 郭鋆吓得从公案上跳起来,但他毕竟老谋深算,立刻平静下来,摸了摸额头,唉声叹气。 “此人做贼心虚,畏罪自杀了!想来就是真凶无疑。待本官写好报告,上交刑部定案就是。 此人尸体和中毒而死的几个,同时放入冰棺中,等待结案后再行发落!” 跪在一边听审的柳如云和女徒弟急了,哭喊着往前扑,都被田中实带人给挡回去了。 百姓们纷纷摇头,叹息,觉得这么容易就结案了,太草率了,我们还都没看过瘾呢。 至于男徒弟是不是真凶,大家倒没有太多想法,以往凡是碰上无头案,各地官府的断案方式都差不多。 那就是轮番打,总有一个扛不住招供的,或有一个扛不住被打死的。不管招供还是打死,大概率罪犯就是他了。 这就像扒尿炕一样,别说什么冤枉,大家都是公平的,你没别人抗揍啊! 不过郭鋆平时用刑还是谨慎的,当了这几年府尹,这种情形不多见,看来这次也是被上面逼急了,老马失蹄啊。 史珍湘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擦了擦脸上的汗,回到太白居继续琢磨如何趁机尽可能地打击醉仙楼。 既然真凶找到了,那么醉仙楼封不了几天了,毕竟有萧风做后台呢,估计也就是罚款、整顿,重新开业。 但毕竟饭店里吃死了人,食客们是会心有余悸的。自己只要抓住机会,不停地宣传,不让食客们忘记这件事儿,就能一直保持优势。 忙活了一天,史珍湘决定不回家见黄脸婆了,他来到自己的外宅。外宅里养着一个漂亮的小妾,是从扬州买回来的,风情万种。 史珍湘喝了点小酒,和小妾云雨一番,然后疲乏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史珍湘忽然惊醒,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明明睡前已经吹熄的蜡烛,此时竟然又燃起来了,而且,那个火,是绿色的! 绿色的烛光,映照得屋子里碧幽幽的,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什么梦最可怕?当然是噩梦。那什么样的噩梦最可怕呢?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有一致的答案。 那就是噩梦里的场景,就是自己睡觉前的屋子,这会给人一种极度的真实感,让人感觉无路可逃,醒不过来。 史珍湘此时就是这种感觉,他闭上眼睛,猛地再睁开,期望已经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然而并没有,不但没有雄鸡,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着,就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哭泣一样。 史珍湘偷偷地用手捅了捅睡在身边的小妾,如果小妾也一起醒过来,不管是噩梦还是鬼压床,都好很多。 但小妾睡得就像头死猪一样,毫无动静,只是均匀地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史珍湘无奈,也闭上眼睛,希望能沉沉睡去,至少能不能换一个梦做做? 眼前一暗,就像灯火熄灭了一样,史珍湘松了口气,但马上感觉到不太对劲! 灯火并没有灭,只是变得更暗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火光一样,那么,是什么东西挡住了火光呢…… 史珍湘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两个人直撅撅地站在床前,离自己只有一步的距离。 两人都是脸色铁青,口鼻流血,不同的是,一个是黑血,一个是红血,都瞪大了死鱼一样的眼睛,在看着他。 史珍湘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但仅此一下,他又昏过去了。 冰凉的手抚摸着史珍湘的脸,他悠悠醒转。睁开眼睛之前,他开心地想,噩梦应该过去了吧。 然而睁开眼睛,两个人还在,流黑血的侄子,手刚刚离开自己的脸。 史珍湘很希望能再次吓昏过去,但人的神经系统是很奇妙的,并非你想昏就能昏的,他此时只能在惨绿的烛光下,面对着两个死鬼。 先说话的是男徒弟,他的嘴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瞪着史珍湘,声音低沉而古怪。 “史老板,原来真凶是你啊。我却被狗官打死在大堂上,我好惨啊!” 史珍湘用被子把自己死死裹住,全身发抖,拼命摇头。 “不不不,不是我下的毒,打死你的人也不是我,你不要过来呀!” 他的侄子脑袋十分古怪地一歪,死气沉沉的眼睛对着史珍湘。大概他死的时间更长,又是中毒死的,他身上的腐臭气息更加浓烈。 他的嘴同样一动不动,声音和男徒弟的类似,也是低沉古怪,这就是鬼说话的方式吗? “我从东边过来,投靠你。咱们可是亲戚啊,你竟然骗我!你竟然骗我去送死? 我是要跟你学厨艺,给你当徒弟的呀,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如果说男徒弟质问时,史珍湘脑子里还有一丝怀疑,在寻找着漏洞的话,侄子的话让他彻底崩溃了。 这个远房侄子刚来两天,都没去过自己家呢,住在自己名下的一间空房里。因为史珍湘当时正在处理谈同被贬官后的牛羊肉来源,忙得要死,所以没空管他。 京城中没有任何人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到京城来干什么。 这也是史珍湘当时选中侄子办这件事的原因。因为闹事儿的六个人,如果其中一个被查出来和自己有关,以醉仙楼和太白居的关系,自己必然难逃干系。 只要侄子不说,没人会知道这些事儿。原本侄子死了,他虽然心疼,但也松了口气,线索全断了,神仙也查不出来。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侄子死不瞑目,会变成厉鬼找上自己来! 想想也是,人家凭什么不找自己啊!自己明明告诉人家只是上吐下泻,还让人家为了演得像要一起吃! 史珍湘抖得连床都跟着动了,他真想跳下床来,凭借自己多年做菜的体力,冲出房门去。 可他全身发软,两条腿也是软的,连站都站不起来。 两个死鬼同时抬起手,向史珍湘的脖子摸去,阴恻恻地说。 “血债血偿,跟我们一起下地府吧,油锅都给你准备好了……” 史珍湘再也扛不住了,嘶吼道:“你们不要过来呀!不是我,真不是我啊!药是严世藩给的! 我只是眼红醉仙楼生意火爆,想闹事给她找麻烦而已啊,我真没想要杀人啊! 他骗我说,这药只能让人上吐下泻,侄子,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呀!我是你叔叔啊,我咋会想害死你呢? 小哥啊,你是被郭大人打得受不了自杀的,此事我虽有错,可毕竟不是我杀的你呀!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啊!侄子,你要找找严世藩去!你要是不认识路,叔给你画张地图! 小哥啊,你要找找郭鋆去啊!他有病,身体弱,你下手更容易,我身强力壮的,不好杀呀!” 两个鬼同时顿住了手,像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侄子才说。 “你说你是被严世藩骗了,我不信,明明是你让我去下药的,明明是你让我中毒而死的!” 说着他的两只手臂又举了起来,史珍湘吓得大叫起来。 “侄儿啊,我没骗你啊!你要证据,我真是没有,严世藩做事,岂会留下证据在我手里? 你去问问阎王,阎王一定知道啊!叔还没活够啊,你千万别拉着叔一起去啊!” 一声失望的叹息响起,萧风淡淡的说:“果然,严世藩把你顶在前面当替死鬼,你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干的。” 嗯?史珍湘愣了一下,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萧风也死了吗?否则为何会和两个死鬼一起出现在这里呢? 但史珍湘毕竟不是蠢货,他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反应过来:上当了! 萧风吹灭了那根特殊的蜡烛,换回了史珍湘睡前吹熄的正常蜡烛,点燃起来,屋子里的惨绿光芒顿时消失了,重回人世间。 男徒弟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冲着萧风嘿嘿一笑:“萧大人,小人演得还行吧!” 萧风点点头:“很行。可惜这年月没有电影,否则你能得影帝。” 男徒弟不解其意,赔笑道:“小人从小喜欢看戏。” 史珍湘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咬舌自尽是假的!这么一想,他挨的板子看起来很重,其实应该也就是皮肉伤吧。 顺天府那帮衙役捕快,都是此中老手,让你皮破血流,看着血肉模糊,其实撒点药粉一包扎就屁事没有了! 史珍湘忽然看向侄子:“你小子难道也是假死?我可是你叔叔啊,你怎么能串通外人……” 然后他发现,侄子脸上的血不是画上去的,身上的腐臭味也不是假的。 侄子身上的衣服一阵蠕动,一个身材消瘦矮小的人。从衣服的后面钻了出来。 侄子身上穿的是顺天府给验尸后的死尸专用的麻布衣服,又肥又大,藏在背后的人又瘦又小,从正面看,很难看出来。 此人就像操纵木偶一样,藏在衣服里,操纵着死尸的一举一动!当然说话也是靠他的配音。 史珍湘又惊又怒,颤抖着问:“你们,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萧风,你私闯民宅!” 萧风笑了笑:“你下毒害死六个人,居然还有心思追究我私闯民宅,佩服佩服。 冲你这份胆色,私闯民宅该罚多少钱,我一定都买成纸钱烧给你,让你在阴间也阔气阔气。” 史珍湘忽然想到什么:“你没有证据!我不承认!打死我也不承认,你能怎么样?” 萧风点点头:“我虽然身为顺天府代府尹,又是大理寺左少卿。但此事牵涉到醉仙楼,我获得的口供,确实经不起推敲。 你又没签字画押,你要是咬紧牙关,死不承认,我还真是很不好办啊!” 史珍湘连连点头:“对对对,别以为老子是软骨头,老子死不承认,你敢动刑,老子就告你屈打成招! 严首辅也不会放过你的!” 萧风笑了笑:“谁说我要动刑了?此事我理当回避的,要动刑也是别人动。 你难道不好奇,我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蜡烛,又从哪里请来的会操纵尸体的人吗?” 那个瘦小的人笑了笑:“在下锦衣卫小旗,前不久从江西调回来的。在当地公干三年,学了点赶尸骗人的手艺。” 听说是锦衣卫,史珍湘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萧风听到是一回事儿,锦衣卫听到,那几乎就可以当供词用了! 但史珍湘仍不愿束手就擒,毕竟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那又如何,你财大气粗,跟锦衣卫关系又好,收买一个锦衣卫来作伪证,有何难处!万岁不会信的!” 萧风笑了笑:“也许吧,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小旗可能确实不够分量,那么,锦衣卫指挥使呢?” 第四百二十章 过犹不及 史珍湘一愣,房门一开,门外站着陆炳,带着两个锦衣卫,锦衣白袍,面色平淡。 “史珍湘,你刚才的口供,我都听见了。不管你认不认,我都会如实禀告给万岁的。 我劝你还是写下口供,免得进诏狱受苦。锦衣卫平时不管街头刑案,但此次当街下毒,致死六人,影响太大。 万岁为尽快结案,特命锦衣卫配合顺天府查案,你还是别负隅顽抗了吧。” 史珍湘这次心直接沉到了谷底。陆炳的话,就是口供,就是自己从此咬紧牙关,打死不认,也没用了。 正是因为陆炳绝不会欺骗嘉靖,所以陆炳转述的一切,嘉靖都会相信。 皇帝已经认定的事儿,法司部门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再说了,还真有诏狱里拿不到的口供吗? 史珍湘绝望地闭上眼睛,然后被锦衣卫从床上拖起来。就这么折腾,那小妾仍然睡得很香。 萧风看着史珍湘不解的眼神,笑道:“这屋里熏了点香,你是被我们用解药弄醒的,你的小夫人得睡到明天天亮呢。” 史珍湘忽然噗通跪倒在地:“萧大人,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你作对的!你饶我一命吧! 你看,我可以作证,是严世藩指使我的!我可以帮你扳倒他啊!我把太白居也给你,你饶我一命!” 萧风叹了口气:“如果真能把严世藩搬倒,我当然不在乎你这条命。可惜啊,凭你,还扳不倒他。” 史珍湘拼命点头:“可以的,可以的!我可以作证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萧风苦笑道:“如果只靠人证就能搬倒严世藩,我随便都能找出几个来。你有证据吗?” 史珍湘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了。萧风怅然的一笑,挥挥手,让人把他拖走了。 陆炳看着手下拖走史珍湘的背影,淡然一笑:“你比你爹聪明啊。 没错,我会如实地把史珍湘说的话转告万岁,可没有实证,万岁最多也就是让严世藩出来对质。 严世藩在这件事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搞不好,万岁还会怀疑是你为了搂草打兔子,故意逼迫史珍湘攀咬严世藩。” 萧风点点头,伸了个懒腰,淡然一笑。 “多谢陆大人提醒,此案我已经审完了,剩下的事儿,就请陆大人接手吧。这一夜没睡,困死我了!” 萧风回到萧府时,天还没亮。但柳如云压根就没睡,正等着他呢。 安青月、刘雪儿等人也都陪着她熬了一宿,此时都哈欠连天的。 只有巧巧熬不住,头枕在巧娘的大腿上,已经在打着小呼噜了。 萧风看着巧巧的睡姿,忽然想起自己上次死的时候,好像最后躺的也是巧娘的这个部位。 从这个视角看巧娘低头哭泣的脸时,极其的美,犹如画上的仙女在低头看着人间…… “萧公子,你今晚上的行动,顺利吗?” 萧风被柳如云的问话打断了遐想,忍不住脸上一红,赶紧掩饰着咳嗽了一声。 然后把整个晚上的行动过程和结果,给大家讲了一遍。整个过程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啊,几个女子听得不时惊呼。 当听到萧风把案子交给陆炳,不再管了的时候,安青月忍不住了,不满意地指责他。 “萧大人啊,你这怎么能行呢?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次严世藩的尾巴,你不把他抡起来,反而还放手了? 你还指望陆炳能对万岁力争什么吗?他最多是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绝不会坚持的!” 萧风笑着用扇子拍了安青月的头一下:“你都快成亲的人了,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啊! 陆炳说得对,万岁不会因为空口无凭的事儿就给严世藩定罪的。 尤其这次的事情,牵涉醉仙楼。我越是对严世藩追得紧,万岁就越会疑心我是在趁着干掉史珍湘的同时,逼迫史珍湘攀咬严世藩。 万岁虽然不会怀疑陆炳的话,但却会怀疑史珍湘的话。反过来如果严嵩毫无证据地攀咬我,万岁也同样不会信。 所以我不会死咬着严世藩不放的。我越是不提,万岁就越会自己去琢磨此事。 以严世藩的狠毒,他是不会把几个平民百姓的命放在心上的,他有可能会干出这种事儿来。 只要万岁心里,觉得有这个可能,这件事咱们就大获全胜了。这就叫欲擒故纵,懂吗? 有些事用力过猛,反而不美,要恰到好处,才能起到最佳效果!”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服口服,安青月和萧风抬杠抬惯了,心服了口也不太服,嘴里嘟嘟囔囔。 巧巧被吵醒了,听了点语言碎片,见安青月不服,便揉着眼睛声援老爷。 “安姐姐,老爷说得没错!上次燕娘来,在房间里偷偷地跟雪儿姐姐也是这样说的! 什么用力过猛感觉不一定美,要恰到好处,效果才最好!” 刘雪儿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万没想到自己老老实实地在人行道上走,忽然就被一个没有驾照乱开车的小司机给撞飞了。 萧风也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他扶住椅子,顺手拍了拍两手捂脸的刘雪儿后背,对着一群目瞪口呆的女子点点头。 “没错,燕娘一定是在教雪儿怎么按摩呢。 燕娘说过,我在外面跑一天很累,回家如果能按按最好!” 众人松了口气,接受了这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解释,但都一个个红着脸,想来是惭愧自己想多了。 柳如云小声对刘雪儿说:“听说按摩很累的,要不回头你教教我吧。 我手劲大,你要是手酸了,我也可以替补的。” 刘雪儿松开两手,满脸通红的看着柳如云,心里还真拿不准,柳姐姐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柳姐姐,谢谢你了,我还没按过呢。等我按过了,真觉得累了,自然有你按的时候。” 张云清眨眨眼睛:“那我也学,我也要按!” 巧巧很遗憾:“我就不学了,看来也轮不到我按了。 云清姐啊,你练习的时候可以用我来练,我天天练武也累得要命呢。” 巧娘咬着嘴唇,憋着笑,伸手在巧巧的屁股上拍了两下:“睡你的觉吧,哪儿都有你!” 安青月性格直爽,在某方面领悟力仅比巧巧强点,她兴高采烈地拍拍刘雪儿的肩膀。 “雪儿,你也教教我!当然,我才不给萧风按呢,看你们都拿他当个宝贝似的。 我给师兄按!他受伤的半边身子就总是说又酸又麻的,上次燕娘还说让他去春燕楼找人给他按呢!” 萧风刚喝了一口茶,一下就喷出来了,把刚要睡着的巧巧喷醒了,茫然地看着大家。 造孽啊,明天我得跟张无心说一声了,带你检查身体是一回事儿,你可别上瘾啊…… 天色微明,嘉靖已经开始打坐了。昨晚天黑无月,不用熬夜打坐吸收月华,所以睡得早起得早。 陆炳进来时,黄锦正在给嘉靖布早膳。见陆炳这时候进来,知道有急事,微笑点头,让到一边。 “万岁,昨夜和萧风夜审太白居东家史珍湘。萧风的恶鬼伸冤法果然奏效。 史珍湘惊恐之下,承认了是自己眼红醉仙楼生意火爆,唆使远房侄子下毒。 只是史珍湘说,他以为那药只是让人上吐下泻的,并不知是致命药物。” 听着这个名字,嘉靖有点败胃口,因此先不急着用膳,只是看向陆炳。 “荒唐,他自己下的药,岂有不知之理,难道他家中药物甚多,拿错了不成?” 陆炳神色平淡,语气更加平淡,完全是一副旁白的语调。 “史珍湘在惊恐之下,对着侄子的死尸承认,此药是从严世藩处所得,并不致命也是严世藩所说的。” 嗯?黄锦端着热汤的手一哆嗦,碗里的热汤溅了一点在手背上。 好疼,可他立刻就稳住了,动作顺畅地将汤放到嘉靖的桌子上。 嘉靖微闭着的眼睛也睁开了,看向陆炳,陆炳垂头,看着嘉靖的那碗热汤,好像很想喝一口的样子。 “这些话,是史珍湘自己说的,还是萧风问的?” “整个过程中,萧风并未说话,是整场戏演完后,萧风和臣才现身开口的。” 嘉靖沉吟片刻:“萧风提前有可能与史珍湘接触吗?” 陆炳摇头道:“从醉仙楼出事到夜审史珍湘,不过两日功夫。这两日内,萧风应该没机会见史珍湘的。 不过若是通过第三人接触,臣不敢确保,毕竟他二人接触的人都很杂。” 陆炳的话,严谨而中立,绝不带一点偏私。他甚至都不说自己的看法,只是把实情转述给嘉靖,由嘉靖自己判断。 “史珍湘说是严世藩给他的药,他可有证据?” “有一个小瓷瓶,但此瓶并不罕见,路边店铺内也能买到的,难以作为凭据。” “除此之外呢?可还有其他凭据?” “没有,按照他说的,他连去严府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别人看见。 就连能证明他去过严府都很难,何况证明严世藩给他药,还骗他说不是毒药的事儿呢?” 嘉靖冷冷一哼:“刁毒之徒!为了抢夺酒楼生意,竟然不惜下毒,杀人害命! 为了灭口,竟然连自己的远房侄子都一并毒死!这等狼心狗肺之人,何事不敢为之? 萧风是醉仙楼的老板,太白居背后有谈同和严世藩的好处,这点事儿本就不是秘密。 史……真香?此人定是眼见中计,料想绝无生路,因此攀咬严世藩,希望把事情搞大,把水搞浑! 他知道,事情一旦变成萧、严之争,朝堂上就会发生争执,朕也会有些顾虑,此事也许就会大事化小。 他这是死中求活,倒是有几分头脑,难怪能当那么多年的京城食神啊!” 陆炳静静地听着,既不反驳,也不附议,主打一个不表态。 习惯性听到“万岁英明”的嘉靖,忍不住看了陆炳一眼,略有不悦。 “怎么,难道朕说的不对吗?” 陆炳摇摇头:“万岁所言极是,此事十之八九是如此的。 臣只是惊叹此贼的心机胆色,面对厉鬼伸冤都敢信口胡说,当真是连鬼神都敢骗啊!” 嘉靖心里微微一动,脸上却毫无变化,缓缓点头。 “此案行动迅速,破案有道,萧风、郭鋆和你都有功劳,可申报吏部记功。 史……真香,可再审审,若无其他实据,就让刑部上报。 朕不等来年勾绝,立刻就办,当街斩首,以安京城百姓之心!” 陆炳走后,嘉靖缓缓地吃着早膳,黄锦在一旁点香,一句话也不说。 当嘉靖把那一碗热汤也喝到见底的时候,他终于把碗往桌子上重重的一顿。 “腿都断了,还当什么官?黄伴,通知吏部和内阁! 严世藩残缺之身,朕不忍继续驱使劳碌,给他个致仕告老的俸禄,让他安心修养吧!” 严嵩在内阁中接到这个旨意后,身上微微一抖,但表现十分沉稳,还感动地流下了几滴热泪。 “万岁真乃古今仁君也!小儿确是身受重伤,神思倦怠。然身为朝廷命官,不敢一日稍有懈怠,此为臣之道也。 老夫和夫人每每心疼不已,却不敢因私废公。 今万岁天恩,特许小儿致仕修养身体,实在是体天格物,非仁君不能为也!” 严嵩擦着眼泪回到严府,冲着躺在床上的严世藩破口大骂。 “东楼,你断的是腿,不是脑子里的弦儿!那史珍湘是个什么货色,你还跟他合作? 他先坑的谈同连降三级,你还不知道离他远点? 这下好了,直接把你连累得连官都没了! 要不是万岁还顾念我这张老脸,给你留个官身,只怕你到死也就是个白丁了!” 严世藩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屋顶,一声不吭。 他虽然做了隔离措施,知道史珍湘空口无凭,但确实也没想到史珍湘这么快就会被审出来。 他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这次又是萧风干的好事!这个混蛋,竟然装神弄鬼,真是无耻啊! 自己丢了官,当然很悲痛,但其实以自己目前的情况,有官没官的也没什么大区别了。总不能真的天天坐着四轮小车去上值吧! 见严世藩默然不语,严嵩又开始心疼儿子了,觉得自己刚才骂得有些狠了。 严嵩叹了口气,在严世藩的床边坐下,安慰儿子。 “东楼啊,你也别灰心。万岁想来是一时之气,毕竟这次史珍湘害死了六条人命,民怨不小啊。 只要有爹在,你总有重新起复的一天。你的青词写得好,多给万岁写写,他最喜欢这个。 我发现了,萧风什么都会,可他的青词水平很一般,远不及你! 万岁擅长平衡势力,眼下我们示弱,让萧风狂妄一阵,不用别人说,万岁自然又会想办法压制萧风的。” 严世藩点头称是,等严嵩离开后,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隐忍半天的脸色扭曲狰狞得像个恶鬼一般。 “渐渐!联系萧芹,让他派一个能问出人心里隐秘的蛊师来!我就不信,萧风他如此干净!” 渐渐走上来,扶着严世藩,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媚笑着说道。 “要想让人吐出秘密,就要用心蛊。而心蛊是所有蛊术中最难的。整个苗疆除了大祭司外,只有她的三个徒弟会用。 这三个徒弟,老大叫青姑,老二叫白姑,最小的老三叫血姑,这青姑和白姑就是上次随柯子凡来京的。 回苗疆的路上,老二白姑意外被牛二玷污,为免蛊毒反噬之苦,她以血蛊自尽,也杀了牛二。 血姑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有了这种意外,大祭司只怕轻易不肯再派人出来了呢。” 严世藩狠狠地咬牙,将手深入渐渐的衣服内,用力一拧。 “那是萧芹的事!你告诉他,我如今被萧风压制,若不能翻身,他行大事时,别怪我袖手旁观!” 渐渐媚眼如丝,眉宇间带着痛苦和快乐,一口咬住了严世藩的耳垂儿。 “好啊,我最喜欢看你们要杀人害人时的样子了,和疼痛一样,让我好快活。” 第四百二十一章 妈的真香 萧芹接到京城的飞鸽传书后,闭目思虑,久久没有说话。 古月儿看了看他手中的书信,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了。 “芹哥,那严世藩十分恶毒,虽然是为了打击萧风,但仅仅为了酒楼生意,竟然直接毒杀六人。 连自己人都杀,这样的人,难于同路啊。芹哥,大祭司上次死了爱徒,岂肯再派人出苗疆?” 萧芹温和地笑了笑:“小月,和谁同路,并不总是我们能选的。 路就在那里,你走或不走,别人都会走。所有同路人,都很难一起走到尽头的,无非暂时方向相同而已。 等过了这段共同的路,或分道扬镳,或反目成仇,都是寻常之事。但也不能因此,就干脆不走了。” 正说着话,柯子凡走了进来,萧芹微笑着招呼他坐下喝茶。 “刚好我要出去办点事儿,凡弟,你陪着月儿说说话,走一走吧。 苗疆这么美,月儿连大土司府都没出去过呢,我事太多,也没时间陪她出去看看。” 柯子凡眼睛一亮,赶紧点头,古月儿微微皱眉,但萧芹看了她一眼,她淡淡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柯子凡感激地向萧芹点点头,领着古月儿出去了。萧芹看着两人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大祭司住在距离大土司府十里左右的山洞里。说是山洞,里面装饰得也十分舒适奢华,不输与大土司府。 只是墙壁上无处不在的壁画,和大量使用的红黑两色的颜料,让巨大的山洞在奢华中显出诡异。 大祭司头戴银冠,坐在厚厚的兽皮上,闭目修炼,苍白的脸上光滑如少女,只有眼角的几丝鱼尾纹,透漏出她的年龄可能不小了。 萧芹走进山洞,冲大祭司躬身行礼。 “表姨,适才进洞之前,见十余条毒蛇在洞口游走,犹如护门之犬,我通报姓名后方才散去。可见表姨蛊术越发精深了。” 大祭司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冷淡而悦耳。 “大祭司府里的,才是你表姨,我从当了女祭司后,早已断了人间亲情,你也不用套近乎,有话就说吧。” 萧芹笑了笑,也不尴尬:“表姨,你们是亲姐妹,大祭司与你姐妹青梅竹马,本来想都娶的,奈何表姨你不肯啊。” 大祭司冷笑道:“我萧家女子,岂有为人妾的道理。二选一,他最终不还是选了她吗,有什么可说的!别废话了,说吧。” 萧芹点点头:“表姨,严世藩来信,想让我请大祭司派一个会心蛊之人,去京城,帮他对付萧风。” 大祭司摇摇头:“严世藩是你的盟友,不是我的。驱使心蛊,极其凶险,我已经死了白姑,青姑无论如何不能有闪失了。 且心蛊离开苗疆后,只能存活一个月。炼制心蛊何其艰难,万一一个月之内赶不回来,损失太过惨重。” 萧芹面色转为郑重:“表姨,我们都是萧家后人,我一心光复大辽,重现萧家荣耀,一路走来,何其艰难。 大土司的夫人,有了丈夫和儿子,自然把萧家排在了丈夫和儿子的后面,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难道表姨千辛万苦当上大祭司,也只是为了守护大土司的苗疆而已吗?” 大祭司目光一闪,看向萧芹,萧芹只觉得心脏猛跳两下,脑中竟有刹那空白。 他体内的极乐神功自然运起,犹如将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挡在外面,瞬间回复了神志,微笑看着大祭司。 “表姨,这是干什么?” 大祭司淡淡地说:“这就是心蛊的力量,我让你体会一下。 如果对方没有吃下心蛊,只靠养蛊者身上的心蛊发出的毒素,是无法操纵对方的,只能暂时迷失心智。 若对方内力深厚,甚至意志坚强,都未必能生效。除非你用在老人、孩子或病人身上。 若真想操纵对方,只能让对方吃下心蛊,操纵之后就会毒发身亡,心蛊也随着宿主之死而死。” 萧芹沉吟片刻:“若是不想操纵对方,只是想问出对方心中隐藏的秘密,只要对方身体虚弱,或意志薄弱,就能成功?” 大祭司点点头:“老人阳气已弱,孩童心智未全,心蛊对他们的力量最大。上次青姑她们,为何会操纵王迎香下毒? 当时她们有机会下蛊,又能接近厨房的人有两个,其实柳如云更容易下手的。 但柳如云独立支撑醉仙楼多年,心智坚定,身体康健。她们担心隔着院墙,距离太远,未必还能控制得住她!” 萧芹点点头:“表姨,若是如此,还请表姨派青姑去一趟京城。此行可格外小心,不会惹出人命。 只需由严世藩确定一个合适的人选,找机会接触,以心蛊之力问话即可! 无论事成与否,一个月内,都返回苗疆,断不会让心蛊死在苗疆之外。” 大祭司沉吟许久,挥了挥手,空气中发出一种奇怪的叽叽之声,片刻后,青姑走进山洞。 “青姑,你再去一趟京城,记住,心蛊和你,都要活着回来!” 京城,天冷无雪。 顺天府张贴告示,宣读罪状,百姓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下毒之人是太白居的人! 又见到那个咬舌自尽的男徒弟,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醉仙楼的厨房里,百姓们再次恍然大悟,原来那天顺天府里的严刑拷打是演戏啊! 已经被骂了几天狗官的郭鋆,真的累趴下了,反正他也不太在乎外面的风评。事了卧病去,深藏身与名! 嘉靖这次特事特办,年前勾决,史珍湘被拉到街头,当众处斩! 按当时斩首的规矩,史珍湘在刑场上应该吃顿饱饭。一般来说,这都需要家属来送饭。 可惜,史珍湘的老婆听说史珍湘是从外宅的被窝里被抓进大牢的,当时就气病了。 史珍湘的两个儿子,忙于争夺家产,也听说了老爹的案子惊动了万岁,竟然谁也没敢来送行。 儿子尚且如此,史珍湘那些徒弟就更不用说了。他教徒时留一手儿的事儿,徒弟们本就不满,平时依附他也是看中他的势力。 如今树倒猢狲散,徒弟们避之不及,谁还愿意来众目睽睽之下给他送吃的呢? 结果午时三刻都快到了,史珍湘竟然还没吃上一口饭呢!监斩官急了,犯人饿着肚子上路,犯忌讳啊! 正在此时,柳如云端着一盘饺子,跟着萧风走了过来。监斩官松了口气,管他是谁呢,有人送饭就行啊! 史珍湘惊讶的张大了嘴,他把自己平时交往过的人已经骂了一遍了,却做梦也没想到来给他送饭的会是这两个人。 “你们不用假惺惺的,我不吃你们的饭!尤其是你,萧风,我本来好端端的京城食神,就是因为你才落到今天的下场! 我本来不用投靠严世藩的!是你,非要帮着柳如云,非要抢我的生意,抢我的名号,我才不得不投靠了严世藩!” 萧风笑了笑:“没错,所以我来送送你。你虽然不是好人,欺师灭祖,但本来也罪不至死的。 可惜,你被严世藩当了刀,害死了六个人。如果你早点认输,像谈新仁一样滚出京城,至少还能当个地主啥的。” 史珍湘不再搭理萧风,两眼瞪着柳如云:“你又来干什么?你不是最恨我的吗?滚开!” 柳如云把饺子放在了他面前的木墩子上,并没有要喂他的意思。 “我来给你送饭,一是因为你,我才能认识萧公子; 二是这些年来,你虽然一直挤兑醉仙楼,但毕竟都是用的商业手段,没有直接对我们父女俩下过黑手。 萧公子说,你这样的人还能守住这点规矩,就不容易,所以带着我来送送你。” 萧风冲他一拱手,微微一笑,转身走了。柳如云紧走两步,低头跟在萧风的身后,亦步亦趋。 史珍湘看着柳如云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拜师在柳烈门下时,那个爱说爱笑的女孩。 自己偷偷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多少次?自己拼命地学手艺,让师父夸奖,就是希望能听到她笑着夸一句“师兄厉害!” 可她没有过,因为她的手艺比所有人都好,她只会说我笨,一道菜要学好几遍才能学会!还不会创新菜! 即使这样,我也开心,我不如她又如何?她是师父的女儿,是富家小姐,自己只是个穷学徒的,本来就不如她啊! 可她为什么会喜欢陈忠厚呢?我比陈忠厚差在哪里?凭什么,凭什么她不喜欢我?她看不起我,师父也看不起我! 他们可以看不起我,可不能拿陈忠厚来羞辱我!我要让他们知道,让她知道,我也能当食神,我也能开酒楼! 女人应该都是喜欢强者的吧。会不会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会喜欢我了,会不会? 史珍湘猛然把头扎在盘子里,疯狂地吃着饺子,当最后抬起头来时,满头满脸都是油汁,顺着脸往下淌。 围观的人以为能听见一句口号,比如“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可在头颅飞起之前,他们只听见了一句。 “妈的,真香!” 史珍湘死了,两个儿子压根就不会经营酒楼,加上太白居本身生意已经不行了,因此当张天赐出了个高价后,两人很痛快地就成交了。 毕竟酒楼是不好分的,银子是好分的,把固定资产折现,是分家时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太白居的招牌被摘了,换上了醉仙楼的牌子,两座酒楼,在路的两边正对着。 张天赐又让鲁平山在两座酒楼的二楼之上,打造了一个很宽的过街天桥,两个酒楼就连成了一体,看起来既气派,又独特。 过街天桥上面搭了顶子,成了游廊,雨雪天气也能走。最妙的是,等到春暖花开之时,游廊上也可以摆很多桌椅。 吹着微风,喝着小酒,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那种感觉,比在二楼屋里更美更潇洒。 离年越来越近了,人们都开始喜气洋洋地操办着过年的事儿。就在这一片祥和的气氛中,青姑悄悄走进了严府里。 严世藩的四轮小车已经做好了,完全是仿照着诸葛亮的小车做的,里面带有木牛流马之类的机关。 当然像传说中那样自动驾驶运粮食是不可能的,木牛流马真正的图纸早已失传,巧匠堂里的人也只能猜着做。 虽然不能自己走,但里面的机关确实让小车很轻便,严世藩用手摇着上劲,就能让小车走起来。 只可惜手摇上劲效率有点低,属于充电一小时,快乐几百米的那种,所以平时还是要靠人推。 严世藩坐在上面,手摇折扇,如果忽略掉短小的下身,还真的很有点诸葛孔明羽扇纶巾的意思。 “仙姑,上次仙姑随少土司进京,可惜要避嫌,未能相见,深表遗憾。 但上次仙姑以心蛊之术,把萧府折腾得天翻地覆,此等手段,严某佩服无比。 严某一向主张应厚待苗疆,与圣使萧芹也相交莫逆,此次请仙姑来京相助,正是为了我们双方的利益。” 青姑点点头:“严少爷,听说你被萧风害得连官都丢了,就别客套了,我来去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抓紧干正事吧。” 严世藩被噎得翻了翻白眼,心说同样是苗女,同样从事造反工作,怎么这个如此简单粗暴呢? 难道不知道造反需要沉住气吗?看看渐渐多好,办事认真,手也稳,嘴也紧。 “我已经让人把和萧风有关的人都列了个单子,渐渐也告诉我了,老人和小孩优先! 这些人,萧风都是很相信的,一定会有些秘密是他们知道的。我知道萧风的秘密越多,就越容易干掉他!” 青姑点点头,接过严世藩手里的名单,扫了一眼。 “看门的老头容易接触,入世观里的人……听说入世观看守很严的,会不会有问题?” 严世藩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造反者应有的谨慎啊,他对此早有准备。 “入世观那边,我派人打听过了。名单上这个叫小冬的孩子,经常会到后山去给老道采药。 在入世观里,她与老道的感情最深,关系最近,若是老道知道什么萧风的秘密,她是最可能知道的。 后山不如入世观看得紧,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问话,又不是要抓她害她,没什么问题的。 至于入世观里的其他人,火工道人从不出观,只能看机会了。曾造办每天都回自己家,机会很多。” 青姑点点头,收起名单,渐渐带着她从暗门走进密室休息。 严世藩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仙姑,京城之中,锦衣卫暗桩很多。上次虽然没看见仙姑的容貌,仍不可掉以轻心。 一定要记住,在京城中行事,手要稳,嘴要紧啊!” 萧府,大门口,一个卖花的女子,挎着花篮走到大门前,轻轻敲门。 戚安拉开小门上的抽板,露出脸来:“姑娘,府里早上买过花了,要不,你明天早点来?” 萧府有钱,而且乐善好施,很多卖花的女孩都愿意到萧府碰碰运气。锦衣卫的暗桩也不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女子拿起一枝花来:“大叔,你看这花多香,多好看,就给府里夫人小姐们再买上几朵吧。” 戚安想了想,看这女子二十多岁了,在卖花女孩里算是年龄偏大了,还在抛头露面,想来也不容易。 他伸手到怀中掏钱,忽然间动作停住了,眼神变得有些涣散。 “萧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爷吗?老爷没有啥秘密啊。” “府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府里吗?张小姐和王小姐都想给老爷当妾,王小姐上次中毒后不来了,张小姐又哭又笑的……” “嗯?萧风在男女之事上有秘密?” “老爷好像喜欢巧娘……嘘,这事儿可不能往外说啊!” 戚安的眼神逐渐开始凝聚,女子额头也已经开始出汗了,远处的锦衣卫暗桩往这边看了第二眼。 女子把花塞进戚安的手里,转身离开了。 戚安回过神来,看着手里的花,闻了闻:“嗯,确实比早上买的那个香。嗯?我给钱了吗?” 第四百二十二章 心蛊之功 曾造办下班了,自己在屋里喝着小酒。一对夫妇拿着一块砚台走到院子前,敲门。 曾造办走到院子里,打开门,一看就知道是找自己雕刻的活。 “两位,对不住啊,我现在入世观里干活,活太忙了,这种私活就不接了。 往西边过五间房,有个老刘,他也在巧匠堂里干过,这种活他愿意做的,就往那条街走……” “萧风在入世观里有什么秘密?” “有一根乌金丝做成的弓子,是宝贝。” “入世观里有没有做谋逆造反的东西?” “没有,入世观做的一切东西,都跟兵部报备过。” “火药的配方是什么?” “火药不归我管,我不知道配方。” “望远镜的奥妙是什么?” “把一块水晶磨成中间凹的,一块水晶磨成中间凸的,配上合适长度的铜管,就可以。” “萧风有什么绝不让你们往外说的秘密?” “没有,我做的东西都是靠手艺,别人知道秘密也没用。” “你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我……我想我徒弟,我一直都想他回家。” “还有什么秘密?” “我没有秘密……唉,这位夫人,你说什么?” “大叔,谢谢你啊,刘师傅家是往那边走,对吗?” “哦,对对,往那边走,过五间房子就到了……” 青姑跟着扮演她丈夫的仆从潜回严府,和严世藩盘点这几日的收获,结论是几乎没啥收获。 问出来的这点东西,要么跟搬倒萧风毫不相干,比如张云清想当妾这回事;要么是早已知道,比如乌金丝这回事。 张天赐身边不离仆从,府里驻扎着十个退役骑兵,根本找不到机会。就算能在路边创造接触机会,也没有时间问。 柳如云也没戏,同样是身边不离人。倒是趁着陈忠厚出去收账的机会,青姑动了一次手。 结果陈忠厚心里最大的秘密,居然就是给柳如云准备的嫁妆,如果萧风肯娶柳如云,他就把醉仙楼陪嫁了! 剩下单独行动的人,青姑一个也惹不起,不管是安青月、展宇还是战飞云,更别提张无心了。 严世藩忽然心里一动:“我断腿之后,还没出过府门。 上次胭脂豹去陪景王后,景王也没再来过。来人,备车,去把豹姑娘叫来。 我带着她去看看景王。仙姑,你扮作我的侍女,陪在我身边,伺机行事!” 胭脂豹听说严世藩要带自己去见景王,心里暗暗好笑,知道他肯定是以为自己和景王有点事。 但严世藩越这样想,对胭脂豹就越有利,胭脂虎帮她梳洗打扮之后,花枝招展地上了严世藩的车。 一进车厢,胭脂豹就愣了一下。 她虽然不认识青姑,但青姑身上的气息却是瞒不住人的。尤其胭脂姐妹,天生对危险就有极强的直觉。 青姑的内力不算高强,胭脂豹感觉应该比自己还弱一点。但坐在青姑身边,有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就是那种,你不知道对方可怕在哪里,只是觉得对方更可怕的感觉。 严世藩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厉害的侍女,难道又是圣使给他送过来的? 可这个侍女相貌平平啊,不符合严世藩的要求吧…… 马车到了景王府,仆从递帖子拜见。 景王虽然自那日与胭脂豹抱头痛哭后,对严世藩有了芥蒂,但曾经的师父上门,景王也不能避而不见。 何况严世藩还是带着胭脂豹来的,自己若给他吃了闭门羹,与那日自己假装好色叫来胭脂豹,就不太相符了。 因此景王还是热情接待了严世藩,一同进入正厅奉茶。 胭脂豹羞答答地坐在景王身边,青姑则坐在严世藩身边,四个人相对而坐。 “下官今日来拜访王爷,是因为豹姑娘甚是想念王爷,因此茶饭不思。 豹姑娘在我府中数年,我待她如家人一般,不忍见她如此,打扰王爷,还望恕罪。” 景王虽然有点自恋,但对比一下尺寸就知道,胭脂豹不可能对自己倾心至此,也知道严世藩是来试探自己的。 “师傅不必如此,虽说师傅遭遇横祸,万岁体念师傅身体,让师傅致仕休养,小王心中仍感念师傅往日的教诲。” 胭脂豹暗暗放心了,果然是帝王之子,拿得起放得下,并未像个孩子似的沉不住气。 严世藩喝了口茶,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青姑。 “王爷若是喜欢豹姑娘,下官愿意忍痛割爱,让豹姑娘留在王府中侍候王爷,如何?” 景王微笑着刚要开口,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严世藩。王府的仆从就站在附近,却丝毫没察觉到异样。 “我喜欢的人是巧巧啊,可裕王也喜欢巧巧啊,巧巧也不知道更喜欢谁。” 胭脂豹心里一颤,脸上媚笑却丝毫不变,撒娇般地一扭腰。 “人家就知道王爷对人家是逢场作戏的,果然还是喜欢更小的呢!” 严世藩笑容不变,直接切入到更关键的话题上。 “王爷上次被萧风打了,此乃大逆不道之举!萧风在朝堂之上巧舌如簧,竟然说得万岁未治其罪! 下官深为王爷不平,不知王爷可有何计划出这口气吗?下官已是致仕之人,但仍能为王爷谋划效力!” “本王没想出气。本王做错了事情,挨打也是应该的。” 严世藩的眼睛猛然睁大了,看着景王的脸,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哦?王爷做错了什么事儿?王爷难道觉得萧风打你打得对吗?王爷为何忽然有此想法?” 胭脂豹的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不知道景王为何忽然之间,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上次不是说好了吗?景王继续装作和严世藩关系尚佳,毕竟严党一直是支持景王的,他不适合翻脸啊。 最要命的是,上次自己回去,明明告诉严世藩景王挨打后怀恨在心,和萧风后面和好都是假装的啊! 现在景王把自己卖了,他是王爷,被严世藩发现问题,最多是失去严党的支持,自己可就惨了! 胭脂豹心念电转,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假装给景王倒茶,把自己丰满的胸部压在景王半边身子上,借着身子的遮挡,用左手在景王屁股上用力掐了一把。 景王一激灵,脑子回复了正常,只觉得刚才似乎睡了一觉似的,却听得胭脂豹掩嘴娇笑。 “王爷发什么呆啊,我家主人问王爷呢,为何会觉得萧风打王爷,是王爷做错了事呢? 上次你不是还气得不得了吗?怎么现在倒心平气和地自己认起错来了呢?” 景王只呆了一瞬间,顿时知道自己刚才说漏了嘴。他拿起胭脂豹倒的茶,一饮而尽,掩饰地叹了口气。 “师傅教导过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要想成事,手要稳,嘴要紧。 师傅为了不让我偷东西的事儿暴露,自己腿断之时,尚且想着让豹姑娘把弓子赶紧送还给我。 我却毫无心机,被萧风一诈就诈出来了,自己城府如此不堪,有什么脸诿罪于别人? 所以本王觉得,本王该打,打得好!打了好长记性!” 景王最后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目露凶光,这般自然无比的表演,竟然连严世藩都没看出破绽来。 青姑冲严世藩不易察觉地微微摇头,示意不能再试了,周围侍卫仆从太多,再试容易被看出来。 严世藩觉得此行也算不虚,他至少知道了,景王对巧巧的心思是真的,这就是以后可以利用的事儿。 当下严世藩又闲聊了一会儿,带着两人坐车回家了。 路上,严世藩看着胭脂豹道:“你想想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景王吃上极乐丹,而不被人发觉呢?” 胭脂豹心里一颤,妩媚地一笑:“这却难了,我和姐姐一起想想吧。男人吃了极乐丹,总会上瘾的。 而且逐渐都会露出些迹象的,想完全不让人发现,好难啊!就我姐妹所知,大概只有圣使能做到。” 严世藩点点头:“此事不急,有的是时间,我也写信问问萧芹,总会想到办法的。” 午后,入世观后山,山上有几个砍柴的樵夫,有几个寻找猎物的猎户,还有的就是采药的人了。 小冬挎着个篮子,在山上仔细地找着草药。药方是御医给拟的,说是对老道的经脉有好处。 药房里当然也能买到这些药,但其中有一两味药,御医说是越新鲜越好,药店里的经过运输,难免陈了些。 所以小冬练武之余,就会上后山转悠转悠,既锻炼了腿力轻功,也能找到些新鲜草药,拿回去给老道熬水喝。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也在山上采药,见小冬走过,就举起一棵草来问小冬。 “小妹妹,麻烦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白蒿啊?” 小冬看了一眼,摇头道:“姐姐,这不是白蒿,这是青蒿。药效不同的,不能乱用。 白蒿叶子柔软,像针一样,细长细长的。青蒿叶子两面颜色不一样,像是羽毛一样的。 白蒿是消热、祛湿、消炎、护肝的,青蒿是活血化瘀、祛痰平喘用的……” “入世观里有什么秘密?” “入世观里在造一种新的火枪,很厉害。” “还有吗?” “入世观里有仙藤。” “仙藤?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 “还有吗?” “没有了。” “萧风有什么秘密?” “观主没有秘密。” “……二观主有什么秘密?” “院长以前是个贼,他说他再也不当贼了。” “还有吗?” “他说他最大的秘密就是我,对谁也不能说。” “你有什么秘密?” “……” 青姑的额头上都是冷汗,她的全身在不停地发抖,心蛊的力量几乎催动到了极致,自己的心脏也一阵阵抽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有什么秘密?说出来!” “我……我爷爷……” “你爷爷怎么了?说,快说!” 青姑一只手撑在地上,几乎已经撑不下去了。但在远处樵夫、猎户的眼里,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在研究地上的草药。 “我爷爷……我爷爷是……” “谁?” “夏言。” 青姑全身一抖,不顾可能引起别人的怀疑,一把抓住小冬的手腕。 “有什么证据吗?” 身体的接触,让心蛊的力量发挥得更大,但也刺激了小冬的反抗,她的眼睛逐渐开始变得明亮。 “我有一块玉佩……” “在哪里?” “姐姐,你怎么了?你脸上都是汗。刚才……你是问我白蒿的事儿吗?” 青姑松开手,精疲力竭地站起来,勉强笑了笑。 “姐姐没事,你都告诉姐姐了,姐姐要下山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小冬茫然地看着青姑摇摇晃晃的走下山去,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严世藩几乎忘记了自己没有腿,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然后又掉落在椅子上。 他不顾腿上传来的疼痛,紧紧地抓着脸色惨白的青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 “夏言?你没听错?” “不会听错的。我们虽然在苗疆,也听过夏言的名字。何况,如果不是夏言,能算不能说的秘密吗?” 严世藩忽然之间,哈哈大笑,笑得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严世藩是真的大喜过望,就像把斧头掉进了河神掌管的河里一样,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呀! 就在史珍湘被斩首,自己断腿丢官,萧芹节节败退,都被萧风压得喘不过气起来的时候,老天竟然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严世藩一分钟都不等,也不让人推,自己推着小车,一路飙车到旁边府里,车轮子都磨出火星子来了。 严嵩正在和欧阳氏吃晚饭,看见儿子飙车进来,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 “东楼,何事如此紧急?也不让人推一下?” 严世藩一把抓住父亲的衣袖:“父亲,咱们严家彻底击败萧风的机会到了。 不仅如此,陆炳、仇鸾,这些渐渐倒向萧风的家伙,都会重新追随我们父子!” 欧阳氏喝了口汤,把嘴里的饭粒咽了下去,站起身来,命人泡茶。 “你们父子俩有正事商量,我先回后堂歇着去了。” 严嵩不解地坐下,和儿子保持在同一高度上:“东楼,可是想到了什么妙计吗?” 严世藩恶狠狠地一笑:“父亲,咱们严家是如何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严嵩皱皱眉,心说这种缺德事,咱们有必要自己在家反复温习吗? “我们斗倒了夏言,为父成了内阁首辅,你也官居太常寺少卿。然后,我们提拔了很多官员。” 严世藩笑道:“不错,但最关键的,是夏言有很多敌人,在斗倒夏言的过程中,这些人不得不和我们联盟!” 严嵩点点头:“陆炳、仇鸾都是在夏言一案中和我们共同动手的。 可现在夏言一案早就过去了,共同的利益没有了,自然也就渐行渐远了。 这两个家伙看萧风成了新贵,就转向萧风了,哼,趋炎附势之徒!” 严世藩冷笑道:“可若是夏言一案还没完呢?他们会怎么办?万岁又会怎么办?” 严嵩大惊:“夏言一案没完?什么意思?有人要替夏言翻案吗?” “父亲,夏言还有个孙女,就在萧风的入世观里。你猜,万岁若是知道萧风包庇夏言遗孤,会如何?” 严嵩全身一颤,他太了解嘉靖了,只要是他亲自下令处死的人,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是冤案,他也绝不会丢了自己的脸面。 “万岁会斩草除根,如果萧风不拦路,万岁或许放他一马;若是他敢硬拦,万岁也未必不会杀他! 只是,此事性命攸关,萧风又不是蠢人,他可以丢车保帅,放弃那个女孩啊!” 严世藩的嘴角渐渐扭曲,眼带红丝,某个部位开始变得很硬。极乐丹吃多了,任何刺激都会让人变得兴奋。 “萧芹说过,密使说过,我也说过。萧风此人,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夏言之祸 严嵩深夜拜访了嘉靖,这是很罕见的事儿。 而且严嵩不顾黄锦的面子,直接要求与嘉靖密谈,这更是极其罕见的事儿! 嘉靖微微点头,黄锦丝毫没有不悦之色,还十分热情地给严嵩也倒了一杯茶,自己到屋外面守着去了。 “爱卿何事,如此秘密郑重?” 严嵩表情沉痛,声音低哑:“万岁,夏言尚有遗孤在世,被心怀叵测之人偷救收养了!” “什么?大胆!” 嘉靖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一个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嘉靖对夏言的感情,曾经比他对严嵩还要好,因此当最后撕破脸时,他对夏言的下手也极其残酷。 嘉靖很难信任一个人,当他信任一个人后,他会给这个人很多的照顾和特权,就如现在的严嵩和萧风一样。 但当他认为他信任的人背叛他之后,他的报复也要比对普通臣子的更猛烈,更残酷。因为这里掺杂了大量的个人情感。 嘉靖并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皇帝,和明朝的大部分皇帝一样,他更喜欢罢官、罚款、打屁股。 但他却杀了夏言,并且是斩首弃市,连个全尸都不肯给留。这也是大明朝几百年中,唯一一个被公开处斩的内阁首辅。 现在被当做胡萝卜,吊在柳台面前的刑部尚书喻茂坚,当时曾为夏言说情,据理力争。他认为到了夏言这个位份,判死刑是不太合适的。 就算退一步说,你真是恨不得他死,也该给个体面的死法,比如赐毒酒或者白绫啥的。 但嘉靖臭骂了他一顿,坚持了自己的判决:斩首、弃市! 夏言曾经被嘉靖信任到什么程度? 他在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内,从一个正七品的给事中,升到礼部尚书,正二品! 萧风是嘉靖的师弟,从一个从七品的中书舍人,升到二品江南总督,后面还有严嵩推着屁股硬捧,也用了一年半的时间! 夏言曾经被嘉靖保护到什么程度? 在他火箭蹿升的过程中,多个给事中、多个御史、当朝首辅、六部尚书,都曾经弹劾过他。 嘉靖只有一个原则,谁敢弹劾夏言,谁就滚蛋! 萧风是嘉靖的师弟,他被人弹劾,还得靠自己来辩解,嘉靖最多是帮他吹吹偏哨,也并没有谁因为弹劾萧风而被罢官免职。 也许,就是在处死了夏言之后,嘉靖再也不会像宠信夏言一样,宠信任何一个人了,包括严嵩在内。 直到萧风死而复生之后,人们才看见了一个能和当年夏言媲美的,被嘉靖信任爱护的人。 夏言并不是一下子就被置于死地的,他就像现在的严嵩一样,血条极厚,就算犯了什么错,嘉靖也总是宽容的。 四次罢官,四次起复,嘉靖用超常待机的耐心,一次次地原谅老朋友,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可性格决定命运,夏言的自傲,夏言的奢华,夏言对他人的轻视,让他厚厚的血条终于消耗殆尽。 那么,在夏言从嘉靖第一宠臣,变成嘉靖必须要砍头的仇人的过程中,有哪些人起了作用呢? 这就是严世藩欣喜若狂的原因,这份名单里,除了严嵩,还有仇鸾,陆炳,甚至还有陶仲文。 在给夏言精心谋划的最后一击中,这些人都扮演了极其关键的角色。 当时陕西总督曾铣请求出兵收复河套,河套地区当时已经被俺答汗攻了下来。 河套地区的失守,直接导致甘肃地区和大明朝廷失联了,也间接导致青海和乌斯藏都被蒙古人兵临城下。 夏言很赞同曾铣的主意,反复向嘉靖上书,希望嘉靖能支持这样收复失地的壮举。 嘉靖也不是不想,只是觉得时机不好,朝廷的钱粮和兵马都不太够,所以很犹豫,只是让大臣们先商议。 严嵩看到了一个机会,于是开始默默地布局。 他先是拖延兵部核实所需兵马钱粮,这个小动作,导致每次嘉靖过问此事时,都得不到明确的答复。 嘉靖心虚了,连兵部都难以核算战争所需,可见这一仗的胜率并不算高。 而一旦战败,后果严重,自己的修道事业会受到很大干扰,所以还是维持现状的好! 就在此时,一心出征的曾铣,在整顿队伍时,发现自己手下的总兵,咸宁侯仇鸾贪污腐败,于是直接拿下,押回北京去了。 严嵩立刻抓住了机会,到监狱里探望了仇鸾,让仇鸾反告曾铣战败不报、贪墨军饷,并行贿夏言来隐瞒罪行。 仇鸾贪污数额巨大,在当时是掉脑袋的罪,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和严嵩结盟,一纸诉状递到了嘉靖的面前。 仇鸾毕竟也是大礼议时出过力的,给自己鸣冤的权利还是有的。嘉靖看完诉状后,联想到曾铣和夏言一个劲地逼着自己打仗,顿时就信了一半。 此事牵涉陕西总督和内阁首辅两个顶级大员,绝不是普通法司能查清的。嘉靖选择了自己最信任的锦衣卫来彻查此事。 结果,陆炳让锦衣卫逮捕了曾铣,在诏狱里审问了半个月,然后告诉嘉靖,曾铣都承认了,仇鸾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真的吗?没人知道,因为那是从诏狱里出来的口供。但也没人敢不信,因为那是从陆炳嘴里说出来的话!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陆炳曾经被夏言抓住过违法之事,在夏言面前跪了半个时辰,才换来了夏言的宽恕。 夏言就这样被抓进了诏狱,等待着嘉靖的最终宣判。嘉靖怒火万丈,但迟迟没有决定要不要杀夏言。 也许,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怀疑,也许等这怒火逐渐消退后,怀疑会变得更明显。 然后天降异相,客星犯月。陶仲文告诉嘉靖,这是君臣不合,相反相冲,有干天怒之相,需尽快决断。 既然是君臣相冲,那肯定是杀臣保君的,夏言的最后一丝生机也终于被掐断了。斩首、弃市。 也许夏言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曾经用鼻子都看不起的严嵩,会一步步布下这样一个死局。 让每一个夏言得罪过的人,都偷偷推他一把,一路把他推到了断头台上。 夏言是个好人吗?恐怕不好这么说。好人是很难创造他这样火箭蹿升的奇迹的。 在他大步走上内阁首辅的路上,脚下一定也踩着不少政治对手的身体。这些政治对手中,不乏好人和清官。 他生活奢华,极度自傲,不管是谁,他都不放在眼里,甚至后来连嘉靖都不给面子,飘得厉害。 他查到陆炳的违法之事,逼得陆炳下跪求饶;他查到严嵩父子的违法之事,逼得严嵩父子两次下跪求饶。 然后,他就放过了他们,似乎他的威严比法律更重要。 嘉靖为了表达对内阁重臣的亲近之意,据说亲手编了三个香叶冠,自己戴一个,分享给两个小伙伴,夏言和严嵩各一个。 严嵩郑重其事地戴上了,还用轻纱笼罩,以示珍爱。夏言一次都不戴,嘉靖就郁闷了,询问夏言为何不戴。 夏言淡淡地说:“我是读书人,那玩意是读书人戴的吗?” 言下之意,我是无神论者,你的修道行为很low,不配和我们读书人相提并论。 可以想象,当时嘉靖的脸一定被打得又红又肿,呆呆地看着夏言扬长而去,独自在风中凌乱。 嘉靖并非容不下无神论者,比如海瑞,他也指责过嘉靖修道很扯淡,嘉靖也没把他怎么样。 很多大臣都反对嘉靖修道,嘉靖的做法是你们反对你们的,我修我的,只要你们不过分,我也懒得搭理你们。 但夏言不同,他的发达之路,和嘉靖修道本身就有很大关系。要知道在严嵩之前,夏言就是大明青词第一高手! 嘉靖为什么那么喜欢夏言?除了夏言早期在政治上一直支持他之外,还因为夏言青词写得好! 什么是青词?那是道士修道时上奏天庭或征召神将的符箓,用朱笔书写在青藤纸上。 因为是要和上天沟通的词句,所以要写得文采飞扬,上天才愿意听。 就像小时候写作文一样,你只写个扶老奶奶过马路,学习委员却写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师肯定觉得你就是个渣渣。 所以实话实说,夏言一边帮嘉靖创作大量文采飞扬的青词,一边又表示自己是无神论者,鄙视嘉靖的宗教信仰,确实有既当那啥又立那啥的嫌疑,难怪嘉靖恼火。 那么夏言是个坏人吗?也绝不能这么说。因为在他诸多瑕疵的背后,他仍然是大明历任首辅中,被历史肯定的一位。 夏言担任言官时,敢弹劾皇庄侵占百姓田产,导致嘉靖下旨,将田产发还给百姓。 嘉靖给生母皇后的贴身婢女的弟弟走后门升了个锦衣卫,也被夏言弹劾免掉了。 夏言当政时,主张限制宦官和锦衣卫的势力,虽然有出于文官集团利益的考虑,但在嘉靖一朝,也是极有胆略的行为。 夏言当政时,对吏治的整顿十分严厉。他认为对贪官仅仅罢官是不够的,还要诛心。 为此他让人写了很多小作文,追着被罢官的贪官屁股后面,一路宣扬,让贪官连回了老家都要身败名裂,彻底社死。 在夏言之前,官员秋季考评已经形同虚设,夏言上任后,狠抓考评,淘汰庸官懒官傻官。 夏言重视边疆防务,发展军队战力,尤其对宣大一线和甘肃等地的防线十分关心。这也是为何他后来坚决支持曾铣收复河套,并最终死在了这件事上。 所以,综合以上资料,按鲁迅先生的说法,夏言应该是个有缺点的战士,而严嵩则是个没缺点的苍蝇。 嘉靖在明面上并没有判夏言满门抄斩,但事实上,夏言依然没有能留下一个后人。因为嘉靖让锦衣卫动手,实际上就是满门抄斩。 谁敢偷藏夏言的后人,台面上说,并不是违法行为,但却是赤裸裸地在挑衅嘉靖的权威。 嘉靖仿佛看到了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在嘲笑自己,动作极其嚣张。 皇帝要他满门死,我偏让他留一个,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是皇帝又如何? “把陆炳给我找来!让他立刻入宫!” 陆炳深夜被召入宫,他一路上思考了很多种可能性,甚至连自己最近作风不太检点,多去了两次青楼都考虑到了。 但当嘉靖质问他为何夏言还有后人活在世上时,陆炳还是被惊呆了,连连摇头否认。 “不可能的,万岁,抄夏言的家,是臣亲自带人去的,没有人活着离开。 只有一女,早已出嫁吴家,万岁恩典,明示不必牵连,凡是姓夏的,都在抄家后去世了。” 严嵩淡淡地说:“陆大人,夏言可有孙女?” 陆炳点点头:“有一个孙女,只有三四岁,但在夏言事发之前就在逛花灯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 夏言当时还到顺天府报案过,顺天府还请锦衣卫协查过,一直没有线索,难道你说的是她?” 严嵩看着嘉靖:“万岁,我就说陆大人不可能徇私枉法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堂堂内阁首辅的孙女,能被人贩子当街拐走,且后来遍寻不着,此事实在不可思议啊!” 嘉靖目视陆炳,陆炳苦笑道:“万岁,若是平时,别说是内阁首辅了,就是一个侍郎家的孩子,也不可能被人贩子拐走。 但夏言当时虽然还在位,已经被万岁下旨夺其爵位,追还印信手谕。夏家大厦将倾,也是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此时下人没看住一个小孩儿,实在也不足为奇。那孩子平时少有人见,夏家连副画像都没有,故而也十分难寻。 何况这是个小女孩儿,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当时就不了了之了。” 嘉靖冷冷道:“若是巧合,也还罢了,只怕是有心人为之。朕亲自下旨,夏言罪无可赦,着锦衣卫抓捕全家。 言已至此,竟然还有人敢公然唱反调,搞这种动作,不但没将朕放在眼里,更存了翻案之心!” 这话一出,陆炳再也不能含糊其辞了,他咬咬牙,拱手躬身。 “万岁英明,想来是首辅大人得到了那女孩的消息,还请首辅大人告知。臣即刻带人抓捕,以绝后患。” 嘉靖盯着陆炳看了片刻,脸色渐渐缓和,显然是相信了此事不会是陆炳的作为。 工作失误嘉靖是可以原谅的,贪赃枉法嘉靖也可以原谅,但背叛自己,是绝对不行的。 他对陆炳的感情越深,发现背叛后下手就会越狠。夏言被斩首弃市,隐形灭门,陆炳吗,至少要灭三族吧。 “严嵩说,入世观的小冬,就是夏言的孙女!” 陆炳大吃一惊,猛然抬头看向严嵩,忽然发问。 “首辅大人,请问这消息从何得知呢?” 这个问题其实是严嵩来告状面临的最大漏洞,因为他绝不能说是儿子请的苗疆祭司,靠心蛊问出来的,那就是找死。 所以他来之前和儿子反复商量,琢磨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事说来甚是凑巧,我府内有一个下人,曾在夏言府中当过仆从。他去入世观烧香,见到了小冬。 虽时隔数年,但他对小冬长相甚是熟悉,因此趁小冬去后山采药时偷偷探问。 小冬承认了自己就是夏言的孙女,且藏有玉佩为证!那仆从回来后告诉了老臣。 老臣一听之下,大惊失色,感觉此女绕来绕去,竟然藏在京城,顿感此事绝不简单,因此深夜求见万岁!” 陆炳愣了一下,心说这孩子是不是傻啊?一个过去的仆从问你,你就敢承认?你是怎么活了这么些年的? 但严嵩如此说,他此时是绝不敢反驳或表示怀疑的,他必须表现得比严嵩还要积极,才能展现自己亡羊补牢的心情。 “万岁,既然如此,臣即刻带人,将小冬抓起来审问,搜寻物证!” 嘉靖刚要点头,严嵩已经看似轻描淡写地开口了。 “陆大人,入世观萧风的地盘,你到他的道观抓人,只怕他不肯啊!” 陆炳咬咬牙没说话,他一直不提入世观这个词,就是不想把萧风牵扯进来,但看来严嵩早有准备,绝不会让萧风置身事外的。 “首辅大人,道观乃方外之地,入世观又是万岁亲笔题字的,确实不宜擅自抓人。我自然是要和萧风知会一声的。” 严嵩立刻转向嘉靖:“万岁,夏言手握大权十几年,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夏言获罪之时,朝堂中就颇有议论。 此事之中,只怕就有夏言余党为祸,存了翻案之心。小冬的身世,就算萧风不知道,收养小冬的二观主难道也不知道吗?” 这句话太狠了,陆炳低着头,心里长叹。嘉靖静静的坐着,就像入定了一样。许久后才缓缓开口。 “陆炳,派人将萧风带来西苑,你带人直接去入世观,抓捕小冬和二观主,关入诏狱!” 第四百二十四章 小冬入狱 萧风此时已经入睡,整个萧府也只有门房里还亮着灯。 戚安年老觉少,拿着一本萧风出版的《包龙图夜审白莲教》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大门被敲响了。 在这个年头,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官宦人家,半夜被敲门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尤其是官宦人家,皇帝总不会想要升你的官,着急到等不了天亮的程度,十有八九是坏事。 戚安不安地打开小窗,外面站着的倒是熟人,新晋锦衣卫副千户沈炼。 “沈大人,这深更半夜的,你这是……” “老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奉命带萧大人去见万岁。 我就不进府了,别吓到家眷,你去通知一下,我在这儿等着。” 沈炼也清楚的知道,这个点叫人,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因此也担心引起骚动。 戚安心慌意乱地往中堂跑,两腿发软,险些摔倒。到了中堂后,他轻轻敲门。 “大人,大人,沈千户来找你,说是要去见万岁。” 萧风功力深厚,戚安没敲门前,脚步声已经惊醒了他。他坐起身来,身边的小雪嘟囔一声,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萧风轻轻抽出胳膊,走到外屋,见小梅揉着眼睛,从隔壁的侧屋里走出来,衣着单薄,显然是没来得及披衣服。 “小梅,你去我屋里……” 小梅一愣,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 确实是穿得薄了点,不过跟小姐一起,不合适吧,要去也应该是去我屋里吧…… “陪着小姐一起睡,她如果醒了问我去哪儿了,你就说万岁修道有疑惑,叫我去商量商量。” 萧风说完推开门出去了,留下小梅傻傻的站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走进萧风的屋里,挨着刘雪儿躺下了。 刘雪儿两手一划拉,抱住了小梅的胳膊,满意地咂咂嘴,接着睡,小梅却红着脸,精神地睡不着。 原来,小姐和姑爷天天就是这么睡觉的呀…… 一路无话,倒不是沈炼不敢说什么,而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是被属下从被窝里叫起来接的差使。 到了西苑门口,沈炼拱手止步:“命令是让我带你到西苑门口,萧兄,万事小心啊。” 萧风笑着点点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什么。” 萧风走进精舍里,一眼就看到严嵩正精神抖擞的坐在嘉靖对面的小桌子旁喝茶。 黄锦站在嘉靖身边,目光看向萧风,手中的拂尘轻轻摇了摇,像是在赶走嘉靖身边的轻烟。 没人说话,萧风看了端坐装睡的嘉靖一眼,轻声一笑。 “严大人,这么晚了还没睡啊,是和夫人吵架了,被夫人赶出来了吗?” 严嵩严肃地咳嗽一声:“萧风,你这会儿油嘴滑舌的!一会儿只怕你张口结舌啊。” 行了,事儿就出在你个老鸭煲的身上,萧风略一试探就得出了结论。那么,这老东西这次又出了什么招呢? “令郎严老大人可还好吗?严老大人受伤之后,本该登门探望的,奈何实在是太忙了,恕罪恕罪。” 严嵩大怒:“放肆,我儿不过壮年,你叫我严大人,叫我儿严老大人,岂不是颠倒伦理,无礼至极!” 萧风诧异道:“严大人,你老当益壮,尚在首辅之位,我若叫你严老大人,显得我在暗示大人太老了,不堪重任。 你儿子虽壮年,却已告老致仕。我大明官场礼仪,对告老致仕的官员,称呼一声老大人,是礼貌之举啊。 在下一片拳拳之心,奈何严大人却当作无礼至极。也罢,从今以后,我号召大家一起叫你严老老大人,显得你比令郎高出一辈,如何?” 严嵩明知萧风是要挑起他的怒火,让他言多语失,透露出今天的事由,好早做准备,岂能让萧风如意? 因此他忍气吞声,不再和萧风斗嘴,宁可受气,也不让萧风提前猜出今日之事,好有所准备。 萧风心里暗赞,这老东西果然老奸巨猾,难怪能屹立朝堂多年而不倒,儿子作妖多年而不衰。 嘉靖听着两人的斗嘴,外表平静,心里其实如同开锅一样,四处冒泡。 他这些年能称为朋友的人,在夏言死后,就剩四个,陆炳、黄锦、萧风、严嵩。 萧风和严嵩斗来斗去的,他并不难受,因为萧风是他道门师弟,帮他修仙就好,本无需进入朝堂。 让萧风进朝堂,就是用来平衡严嵩势力的,所以他不会轻易让一方斗倒另外一方。夏言被杀后,严嵩的势力太强,这对嘉靖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萧风干得这么好,真的帮他提升了大明国运,确实是让他大喜过望的,因此在感情上,他更加偏爱萧风。 他从心底里希望萧风不知情,希望萧风不要插手这件事,因为这会让他极其为难。 陆炳匆匆走进精舍,就像没看见萧风一样,向嘉靖拱手鞠躬。 “万岁,臣带锦衣卫已将小冬和二观主抓入诏狱,二观主因为一直昏迷不醒,因此和小冬放在了一间牢房内,以防发生不测。” 萧风一下子站了起来,严嵩低头假装喝茶,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萧风,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发飙,发飙啊!赶紧发飙啊!你的人被抓了,赶紧发飙啊! 指着嘉靖的鼻子骂啊,至少也该指着陆炳的鼻子骂吧!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嘉靖也睁开了眼睛,看着萧风,极其平淡的看着萧风震惊、困惑、愤怒的表情,心里一松。 师弟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他的眼神里应该有恐惧和惊慌,而不是困惑和愤怒。 “师兄,怎么回事?小冬犯了什么罪?二观主犯了什么罪?为何要抓他们?” 嘉靖冲着陆炳点点头,陆炳转身看着萧风,眼神里带着极强的警告意味。 “萧风,严首辅的一个仆从,自称曾在夏言府内呆过,前两日去入世观烧香,认出了小冬是夏言的孙女! 严首辅告知万岁,万岁派锦衣卫将两人抓回来待审。此事尚未分明,你也不要太急躁。” 尽管萧风来之前做了各种心理准备,但确实一点都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事儿。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茫然的看着嘉靖。 “师兄,夏言已死数年,若小冬真是夏言孙女,这几年过去,相貌差别也极大了,何以一眼看见就认定是其人呢?” 严嵩咳嗽一声:“萧大人,我知你必有此疑问,老夫当时也不敢轻信。 但仆从说他特意到后山攀谈,小冬亲口承认自己是夏言孙女,且有玉佩为证!” 萧风看向陆炳,陆炳点点头:“确实从小冬房中搜出一块玉佩。” 陆炳将手中玉佩递给黄锦,黄锦托着玉佩递给嘉靖,嘉靖看了一眼,点点头,黄锦又托给萧风。 萧风拿起玉佩来,这是一块和田玉,上面镂空刻着“夏冬”两个字,做工精巧,手艺不凡。 萧风想了想,忽然道:“严大人,那仆从在夏府可曾与夏言一家有仇怨吗?” 严嵩一愣,心想我若说有仇怨,你必然会有新坑等着我,比如对一个有仇的仆从,小冬为何会毫无戒心地承认之类的。 “这仆从在夏府外院当杂役,夏言伏法后离开,并无仇怨。” “既然没有仇怨,这仆从为何会向首辅大人告发小冬呢?” 严嵩心说我就知道你这一手:“虽无仇怨,也无恩情,他此时是我的仆从,自然会忠心于我。” 萧风笑了笑:“那对如此忠心的仆从,严大人是如何奖赏的呢?” 严嵩皱皱眉,心说这跟你有关系吗,但他此时最担心的是萧风的问话自己答不利索,让嘉靖感觉出异样来。 “自然是要奖赏的,升职或赏银子,都可以。” “原来如此,这仆从与夏家并无仇怨,却愿意揭发,自然是知道严府对此有所奖赏。 夏言都死了好几年了,严府还在悬赏追查夏家后人,严大人真是心心念念,要斩草除根啊。” 严嵩老脸一红:“萧大人何必绕着弯地讥讽老夫,夏言勾结边将,狂妄悖逆,铁证如山。 锦衣卫抓他满门,若有余孽,人人皆该告发的!” 萧风不再搭理严嵩,而是冲嘉靖一拱手:“师兄,此事十分蹊跷。 小冬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二观主又重伤昏迷不醒,何以以一面之词就抓入诏狱呢?” 嘉靖淡淡地说:“师弟,此事,你不要管了。陆炳办事,自有分寸。是否冤枉,他会审出来的。” 萧风知道嘉靖平淡的语气里,带着威胁和警告,以他一贯的行事原则,此时就该后退一步,徐徐图之。 但萧风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拱手躬身:“师兄,此事,恕我不能袖手旁观。” 好!严嵩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了,黄锦手里的拂尘一抖,几根毛毛扫在了嘉靖的脸上,吓得赶紧把手缩回去。 嘉靖却丝毫没有感觉,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也全睁开了,定定的看着萧风。 “师弟,朕说,此事,你不要管了!” 陆炳低着头,一声不吭,也一眼没有看萧风,只是保持着待命的状态。 萧风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很长,终于叹了口气。 “师兄,小冬还小,二观主昏迷不醒,我恳请师兄,审案可以,不要动刑。” 嘉靖也沉默许久,淡淡开口:“陆炳,审一个不到十岁的丫头,你也不至于靠动刑吧。” 陆炳的声音古井不波:“锦衣卫审案方法很多,动刑只是其中一种。小冬年幼,再聪明也有限,应该不必动刑的。” 萧风躬身施礼,嘉靖已经让了一步,他知道不能再紧逼了,接下来的事儿,就得靠自己了。 严嵩无比的失望,他是多么希望萧风能跳起来跟嘉靖硬钢啊。 不过也无所谓,等到小冬和二当家坐实罪名,被斩首那天,看萧风还能不能忍得住! 嘉靖的声音和缓了很多:“师弟,我知道你对入世观的人都很有感情。 不过入世观人口众多,你又要在各地建分观,难免有不法之徒混进去。 二观主收养小冬时,你还不认识他,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掺和进来就好。” 萧风什么也没说,严嵩却忽然问道:“陆大人,锦衣卫到入世观抓人,一切可还顺利?” 陆炳看向嘉靖,嘉靖被严嵩这一提醒,也想到了什么,询问地看着陆炳。 陆炳本来不想说的,但此时嘉靖既然询问,不说肯定是不行了。 “回万岁,抓小冬和二观主时,遭到了观内弟子们的激烈反抗。 不过他们还都是些孩子,都是些木刀木棍之类的,并未造成什么伤亡。” 严嵩大惊失色:“天啊,锦衣卫抓人,现在也有人敢反抗了吗?锦衣卫代表万岁,天威何在,体统何在呀!” 嘉靖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马上发作,显然是在等着萧风的解释。 萧风委屈的看着嘉靖:“师兄,上次为给我府上的王迎香解心蛊,陆绎带着锦衣卫把二观主骗出来了。 从那之后,入世观弟子就不太相信锦衣卫的话了。这次陆大人带锦衣卫去抓人,弟子们一定以为又是说谎。 因此弟子们并非无视天威,只是觉得锦衣卫说话不靠谱,怕他们骗人罢了。 陆绎上次也是为了我家的事儿,所以锦衣卫在入世观的信用不佳,其实是替我办事背的锅。 一切罪责都在我,请师兄责罚。” 嘉靖想了想,就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一帮孩子,头脑简单天真,自然会如此。 你欠了陆绎一个人情,自己慢慢还去吧,我却懒得管这事儿。” 严嵩失望地直咬牙,他就知道入世观里抓人不会那么简单,过程也绝不会像陆炳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的。 但嘉靖既然有心开脱入世观,他也没法继续揪着不放了,只能从另一个角度继续逼迫萧风。 “萧大人,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与二观主感情非同一般。他肯为你而死,可见是知己之人。 二观主偷偷救下小冬,说明他一定是同情夏言之人。萧大人与他既为知己,想来情感也是相近相通吧。” 这次不但黄锦,连陆炳都忍不住看向严嵩。这老东西太毒辣了! 从现在的证据看,小冬很有可能是夏言的孙女。二观主收留小冬,也不太可能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世。 若是如此,二观主别说还在植着说不了话,就是醒过来,满身是嘴也难以辩白,夏言余党的帽子也摘不掉了。 既然老道是夏言余党,萧风和老道的关系人尽皆知,那萧风自然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萧风淡然一笑:“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二观主确实关系不错。 不过我俩关系再好,想来也好不过严大人父子情深。 严老大人致仕之前,下官曾冒昧登门查案,虽然没查出什么来,还被万岁责罚了,但严老大人的后院实在给下官和百官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且不说那一屋子的道具,连我这个春燕楼的半个老板都认不全。还有那一屋子不爱穿衣服的姬妾,也让人大开眼界啊。 京中还盛传严老大人口味独特,娇妻美妾不够,还要骗抢清秀男子,以药物制成女子身形,方觉刺激尽兴。 原本还以为这些都是严老大人的个人爱好,今日听严大人一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顿时恍然大悟啊。 想来严老大人与严大人父子情深,自然是有福同享,志趣相投了。难怪严大人从不纳妾……” 嗖的一下,一个茶杯直奔萧风面门而来,萧风此时功力深厚,身手敏捷,一歪头就躲过去了,身后的陆炳一伸手,就将茶杯抄住了。 严嵩噗通跪倒在地,大哭起来:“万岁,萧风如此侮辱老臣,老臣与他势不两立! 老臣乃圣人门徒,堂堂首辅,却被他说得如此不堪,请万岁为老臣主持公道啊!” 嘉靖看着萧风,心里也知道,今天萧风确实是被严嵩给激怒了,平时至少在自己面前是不会这么刻薄恶毒的。 “师弟啊,严爱卿乃当朝首辅,又年高有德,于公于私,你都太过分了,还不赔礼道歉?” 萧风淡然道:“师兄,我说他人以群分,不过是合理怀疑他和儿子共同有点风流韵事罢了,既不犯法,也死不了人。 他说我人以群分,却是在暗示我为夏言余党,这既犯法,搞不好还得死人。 严首辅若不满意,那我俩掉过来好了,他可以随便怀疑我和他儿子一个癖好,我合理怀疑他在夏言的事儿上居心叵测,可否?” 一片寂静,嘉靖想了想,和平时一样,师弟的话虽然匪夷所思,但确实很有道理啊! 你怀疑人家是夏言余党,人家都没说啥,人家怀疑你与子同乐,你就要死要活的,确实有点反应过度啊。 “此事就算了吧,朕相信萧风与夏言余党并无关系,也相信严爱卿与儿子并无相同癖好。” 严嵩本想替儿子解释解释,其实也不是像萧风说得那么不堪。但嘉靖随后又加了一句。 “你儿子,你也确实要管管,否则以他这般做派,早晚会给你惹祸的。” 严嵩只好把辩解的话都咽进肚子里去了。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万岁你说得不对”吧? “臣,谢万岁体谅之恩。” 第四百二十五章 观内童子 小冬应该是诏狱里有史以来最小的囚犯了。一个很大的牢房里,她蜷缩在角落里,身边躺着老道。 老道被抬来的时候身下有一张席子,但并没有褥子。能带着席子来,已经是锦衣卫看在萧风的份上格外用心了。 若是普通犯人,管你昏迷不昏迷,直接扔车里,到地方再扔进诏狱潮湿的地面上。 小冬在最初的惊慌后,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于是把牢房里能找到的所有的干稻草,都想办法铺在了老道的身子下面。 老道依旧很平静,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从入世观温暖的火炕上被转移到了犹如地狱的诏狱里。 大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小冬抬起头,看见陆炳领着两个锦衣卫走进来,其中一个低着头,正是陆绎。 另一个小冬不认识,但如果任何一个进过诏狱的人,看见这个满脸微笑的中年人,都会吓得体如筛糠。 他就是诏狱的刑讯官,人称“笑面无常”,真实姓名反而无人知晓,连同事们都习惯叫他老常。 当初王推官在诏狱里,就和老常学习了不少刑讯的手段,也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算是半个朋友。 老常给陆炳拿了把椅子,陆炳坐在牢房的铁栅栏外面,借着油灯的光亮,看着小冬和老道。 “小冬,你年纪幼小,我不愿意对你动刑,所以,我问的话,你最好如实回答。” 小冬冷冷的看着陆炳,目光中竟然丝毫没有惧怕之意。陆炳心中一动,这目光,和夏言太他妈的像了! “你是夏言的孙女吗?” 小冬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是。” “你被老道收养时几岁?” “两岁。” “你家是哪里的?”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两岁能知道什么?” 这是小冬和老道平时对过多少次的台词,几乎连说梦话都不会说错的,熟极而流。这次要不是心蛊之力,她绝不会露馅的。 “老道没对你说过吗?” “他说他早上一开门,我就在善堂门口坐着了,问我是哪里的,我也不会说,所以他也不知道。” “身上没有什么生辰八字、姓名之类的东西吗?” 小冬想到了那块玉佩,犹豫着没开口,陆绎忽然咳嗽一声,冷冷的说道。 “你别说玉佩不是你的,玉佩就在你装东西的盒子里,不是你的,难道还是我们栽赃的不成?” 小冬眼睛一亮:“不是我的,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个玉佩。谁知道你们是怎么搜出来的!” 陆炳微微歪头,看了陆绎一眼:“我问案时,你不要插嘴,多学,少说!” 陆绎赶紧弯腰称是,老常一直笑容满面地看着小冬,对这一切似乎毫无察觉。 “小冬,你要好好想想,你在善堂中这么多年,那些孩子和你同吃同住,你的东西真的就藏得那么好吗? 如果有其他孩子看到过你的玉佩,你今天这一句话,就足以把自己的命送掉!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小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慌。这块玉佩,是一个意外的变故,当初老道和她没有对好词儿。 因为原来在善堂里时,玉佩是老道帮她保管着的,即使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身上,老道自有一番说辞。 可自从老道植了之后,为了防止老道的东西被人乱翻,小冬把玉佩藏到了自己的盒子里,结果这次就被锦衣卫给抄出来了。 这块玉佩老道保管得一直很严密,其他孩子看见的可能性很小,只有她每次想家人想得狠了,老道才肯拿出来给她看看,摸摸。 可正如陆炳所说,这么多年同吃同住在一起,再严守的秘密,也有被人看见的可能。 那些孩子可能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万一哪个被问了出来,自己和老道就全完了。 陆炳的眼睛像两把利刃,刺中了小冬脸上一瞬间的惊慌,他的神情复杂,带着无奈和狠辣。 “说吧,实话实说,你毕竟是个女孩儿,年纪又小,夏言之罪,并非满门抄斩,我会帮你向万岁求情的。” 小冬两只小手握得紧紧的,她能和陆炳对抗到现在,已经让陆炳大为惊讶了,但她毕竟是个孩子,应该马上就…… “玉佩不是我的,我之前从未见过!” 陆炳冷冷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讶,他淡淡一笑,站起身来。 “好吧,让锦衣卫到入世观去,一个一个孩子问,告诉孩子们,只要说实话,老道和小冬就能放出去。” 小冬的心像掉进了开水里,一下子缩紧了。陆绎也抬起头来,无奈地看向陆炳,陆炳冷冷的说。 “你回家去吧,这个差使,你不要掺和了!” 当赵总旗带着锦衣卫赶到入世观时,迎面碰到了刚给孩子们开完会的萧风。 赵总旗无奈地笑了笑:“萧大人,此案牵涉入世观,故而陆千户和沈千户都被陆大人要求回避了。 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奉命行事,还望萧大人不要为难兄弟们。” 萧风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锦衣卫进入世观抓人,这些孩子都吓坏了,我身为观主,自然要来安抚一下他们的。” 赵总旗想到昨夜抓人时遭到的疯狂抵抗,心想孩子们吓没吓坏我不知道,好几个刚入职的锦衣卫确实被吓坏了。 上头又有命令,只抓人,不伤人,结果锦衣卫们被小道士们打得满头是包,还是靠驻扎观内的禁军当人墙才把人带走的。 此时经过萧风的“安抚”,这帮小家伙显然冷静多了,一个个坐在练功房的地上,看着很淡定的样子。 赵总旗临时征用了老道的房间,让锦衣卫将孩子们一个个地叫进屋子里,剩下的孩子由锦衣卫们看守着,不允许孩子们互相交头接耳。 第一个被叫进房间的是一个比小冬稍大点的女孩,看着比其他孩子更文弱胆小一点,这是赵总旗精心挑选出来的。 因为即使是小孩子,也是有性别观念的,女孩儿和女孩儿一起玩的时候更多,彼此知道的秘密肯定也更多。而胆小则意味着更容易攻心。 “你叫什么名字?” “虎妞。” 我去,这是谁给起的名字,完全的货不对版啊! “你和小冬关系如何?” “很好,我俩吃饭时总在一起吃的。” 赵总旗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自己的眼光很不错啊! “小冬有个玉佩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她还有那值钱的东西呢?真不像话! 以前我们一个月吃不上一顿肉的时候,我连襁褓里带的银镯子都卖了换肉吃,她咋能这样呢?” 赵总旗皱皱眉:“那个,虎妞啊,你要知道,你说了实话,小冬和老道就可以放出来了! 你如果不说实话的话,他们俩都出不来,懂吗?所以,你再想想?” 虎妞气愤地攥紧了拳头:“你说她咋能这样呢?我连银镯子都卖了,她竟然还藏着玉佩?太不像话了!” 赵总旗无奈地挥挥手:“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虎妞不走:“大叔,你带我去找小冬,我得问问她!我银镯子都卖了,她竟然还藏着玉佩!” 赵总旗总算明白为啥这个看起来文弱胆小的女孩叫虎妞了,想来一定是老道给起的,果然很虎啊! 她难道不知道被锦衣卫抓走的人,是要关进诏狱的吗?就为了问问为啥藏着玉佩,竟然要追进诏狱去! 第二个被带进来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看着十分憨厚老实的小男孩。像这样的老实包,一般人们是不会有戒心的,也更容易在他面前透漏秘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狐狸。” 赵总旗比听见虎妞时还要惊讶,这他妈的哪里像个小狐狸了? 如果老道出于某种恶趣味,就是喜欢以动物给孩子们命名,那也应该是傻狍子更贴切一些吧! “这个,小狐狸,你跟小冬关系好吗?” “好啊,我跟谁关系都好!他们都喜欢和我玩的。” “很好,你知道小冬有块玉佩吗?” “不知道,但我猜她就有点值钱的东西,院长最喜欢她了,没准给过她什么好东西呢。 院长原来是个贼,这个你知道吧!虽然后来不偷了,但院长以前没准偷过什么宝贝呢!” 赵总旗一拍桌子:“少废话!你要知道,如果你说了实话,小冬和老道就能放出来! 如果你不说实话,他俩就都出不来,知道吗?你再想想,小冬到底有没有玉佩!” 小狐狸憨厚的脸上露出憨厚的微笑:“大叔,你说的是真话吗?我说了实话,小冬和院长就能放出来吗?” 赵总旗点点头:“这个自然!我还会骗你个小娃娃不成?” 小狐狸憨厚地惆怅着:“大叔,我听说进了诏狱的人,只有万岁下令才能放出来的,对吗?” 赵总旗心想,这小子还没傻透腔,居然还知道这个,想来是平时萧风给他们讲过一些朝堂的规矩吧。 “不错,锦衣卫是天子近卫,锦衣卫抓人也好,放人也罢,都是万岁下令的。” 小狐狸憨厚地看着赵总旗:“大叔,那我们说了实话,小冬和院长就能放出来,这话是万岁说的吗?” 赵总旗顿时语塞,虽然是在审案子,虽然是在骗孩子,但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假传圣旨啊! 嘉靖可没说过这话,这话是陆炳说的。事实上,如果确定小冬是夏言的孙女后,嘉靖基本不可能放她出来了。 “不是万岁说的,是我们指挥使陆大人说的!指挥使你知道吧,那是我们锦衣卫最大的官!” 小狐狸眨眨眼睛,憨厚地问:“所以万岁不说放人,指挥使大人说放人,就能放人吗?” 赵总旗再次语塞,他如果敢说能,那就不是自己假传圣旨了,变成陆炳掌权自重,无视皇权了! “你可以走了!滚蛋!” 小狐狸憨厚地摇头叹气,走出了傻狍子一样的步伐,但此时赵总旗觉得他就是个狐狸,自己反而更像个傻狍子!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啊!这小子的一言一行,已经有了萧风的三分风采,长大了不知道会变成啥样啊! 赵总旗开始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为此这次他特意选了一个看起来很聪明很机灵的女孩。 既然入世观里的孩子们,个个表里不一,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吧!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葱。” 赵总旗心里一惊:“是聪明的聪吗?你很聪明吗?” “不是,是小葱拌豆腐的葱,因为我喜欢豆腐,所以院长给我起名叫小葱。” 赵总旗总算松了口气,觉得一个叫“小葱”的女孩应该比前两个都好对付。 “你和小冬关系好吗?” “不好,因为她也喜欢豆腐,总是和我抢。” “哦?很好,那你告诉我,小冬是否有一个玉佩?” “没见过,也没听她说起过。” “如果你说了实话,小冬和老道就能放出来!如果你不说实话,他俩就都出不来了,知道吗?” “她出来出不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她关系又不好。” “这……那老道呢?你也不希望他出来吗?” “观主说院长昏迷日久,他什么办法都想过了,也刺激不醒,没准换个环境,听听诏狱里的惨叫声能吓醒呢。” “带出去,带出去!” 赵总旗强撑着一口气,又让人带进来一个高大粗壮的男孩儿,同样的年龄,看着比同龄人要高一头! 人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赵总旗希望这句话是真的,因为他那颗饱受摧残的心脏,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 高大粗壮的男孩腼腆地一笑,声音温暖和煦:“我叫豆腐。” 赵总旗是被手下的兄弟们扶着回到镇抚司的,陆炳听完他的审问结果,微微点点头。 “既然萧风一直在入世观里,跟那些孩子在一起,肯定早有安排,你问不出什么也是正常的,下去吧。” 赵总旗迟疑地看着陆炳:“头儿啊,你说会不会小冬真是冤枉的呢,那些孩子不像说谎啊……” 陆炳皱皱眉,看着自己的这个老部下:“老赵啊,你只比我小几岁,干了二十多年的锦衣卫了,到现在连个百户都没混上,就不想想原因吗?” 赵总旗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陆炳仰头想了一会儿,冲“笑面无常”招了招手。 “老常,昨天刑部判了死刑的那个采花大贼,去把他借过来。 告诉柳台,此人玷污的女人里,牵涉外族细作,锦衣卫接手了,人就不还他了,回头我向万岁解释。” 老常笑了笑:“大人,是要敲山震虎吗?那人倒是个好材料,据说张居正主审,夹断了四副夹棍都不吐口。 最后还是老狐狸郭鋆给出的主意,给那人吃了两颗缴获的极乐丹,又从勾栏里借了几个出挑的姑娘撩拨他,最后才得了口供。” 陆炳斜着眼睛看他:“这么厉害?你有把握能让他服软吗?可别丢了一世英名。” 老常淡然一笑,语气里充满了专业骄傲:“刑部的人懂个屁的动刑啊,一帮土包子!” 采花大贼此时很烦躁,觉得自己被套路了。明明说好的,只要写了口供,就让自己隔着铁栅栏玩个痛快,结果狗官们言而无信! 自己刚刚开始,还没尽兴呢,那帮姑娘就哭爹喊娘地受不了了,最后牢头怕闹出人命来,把姑娘们都带走了。 可怜自己平时就天赋异禀,当时又药力发作,两眼通红,把铁栅栏都掰弯了。牢头吓坏了,不得不自掏腰包买了五斤猪肉回来。 猪肉啊!简直他妈的耻辱,自己纵横江湖多少年,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差的!不得好死的狗官们! 他正在牢房里骂不绝口,忽见几个衙役如临大敌地走进牢房,身后跟着一个笑眯眯的中年男人。 “干什么?口供也得了,不守信用给老子带几个女人来,带个男人来有屁用?他抗得住老子吗?” 那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听你口供里说,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女人能抗住你的,我不太信。 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男人能抗住我的,你信不信?” 采花大盗一愣,哈哈大笑:“你知不知道,老子当年作案时,有一次兴起,用一把熏香放倒了整个青楼的女人。 老子从清倌人开始,一直到最后的妈妈,一天一夜,一个也没落下!就是熏香放多了,老子走时真担心她们都醒不过来了。 听说后来是让一个云游的道士用一瓢水给救醒了。整个青楼三天没接客,因为都下不来地了! 你进来试试!老子不把你劈成两半,就算你不认识老子!” 中年男人微微点头:“看出来了,张侍郎是真没能让你尽兴。我们朝廷中人,言而有信,今天我让你尽兴。 不过,咱们得换个地方,因为有人要看咱们的表演呢。” 第四百二十六章 诏狱酷刑 诏狱和很多大牢一样,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自然光线。 这种状态下,囚犯很容易失去时间观念,加上随时随地可能遭受的可怕境遇,越发会让人度日如年。 很多心理状态差的囚犯,甚至不用审讯,在这样的牢房里呆上三天,就主动什么都招了。 小冬不知道自己已经进来多久了。可能是三五个时辰?但如果有人告诉她已经三五天了,她也能接受。 这段时间里,除了陆炳三人来问过话之外,就是看守按时送饭菜来,饭菜居然还不错,甚至还有老道平时吃的鸡蛋羹之类的食物。 这种待遇让诏狱中其他的囚犯羡慕得要命。诏狱不同其他监狱,即使家里有钱打点,也未必能过得如此舒服,看来这一老一小颇有背景啊。 大门又一次打开,这次陆炳带着好几个锦衣卫下来了,其中就有“笑面无常”,诏狱的囚犯们噤若寒蝉。 因为这种阵仗,只能说明一件事,今天要动刑了!只是不知道倒霉鬼是谁而已! 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手脚上带着铁镣,被几个锦衣卫稀里哗啦地带下来,就在小冬的牢房边上,竖起一根刑柱。 锦衣卫们将男子绑在刑柱上,去掉了手镣脚铐,然后用丝麻去塞男子的嘴。男子表示不屑,不想被塞嘴,但锦衣卫们不由分说,硬是塞住了。 陆炳慢悠悠地对小冬说:“此人是个贼,和你的院长一样,也是个劫富济贫的。 不过可惜,偷到了王爷家,还偷了御赐之物,这就不是简单的偷盗之罪了,所以被带进诏狱来审问。” 采花大盗瞪大了眼睛,心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什么劫富济贫?老子采个花,富家女子是有的,但怎么也谈不上济贫吧! 小冬看了刑柱上的男子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陆炳看着小冬:“你太年幼,萧风向万岁求情,尽量不对你动刑。所以我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小冬,那玉佩到底是不是你的,老道究竟是从哪里收养的你,你究竟是不是夏言的孙女,说!” 小冬干脆地说:“不是我的,在善堂门口,我不是夏言的孙女!” 陆炳点点头:“很好,开始吧。” 老常微笑着打开了自己的百宝箱,一个颜色暗沉,被摸得包了浆的木头箱子,里面的物件发着闪闪的寒光,让人头皮发麻。 老常拿出了一把木梳一样的东西,确实精钢打造,每一根齿都闪着寒光,显然是开了刃的,只是不知这样一把钢梳子怎么梳头。 老常走上前,一把撕开了采花大盗的上衣衣襟,露出结实的肌肉,就连肋骨处都有明显隆起的肉条,不禁赞了句。 “好身材!这样的身材,弹起琵琶来才够劲,那些肋骨露出来的囚犯,弹不完一首小调就昏死过去了。 你这身材,至少可以来一首高山流水啊!” 采花大盗不明白老常在说什么,因为他从来不关心诏狱的传说,按理说他的犯罪性质,一辈子也和诏狱发生不了什么关系。 但监狱里的老犯人们,已经有一个吓昏过去了,剩下几个也蜷缩在角落里,不忍心看下去。 在采花大盗诧异的目光中,老常将梳子放在了他的肋骨上,然后向里一扎,大盗哼一声,斜眼看着老常:就这? 老常优雅地将梳子顺着肋骨一滑,锋利的梳子齿划开了紧实的皮肉,将肋骨上的肉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滑溜溜的骨膜。 采花大盗全身像被雷击了一般,整个人蜷缩起来,但手脚都被牛筋紧紧地绑缚着,能收缩的程度有限。他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丝麻后,变成了一种尖锐的啸叫声。 小冬身子跟着一抖,小脸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年纪虽小,但也见过杀人,却从没见过这般残酷的刑讯手段。 老常微笑道:“这才刚开始,你知道吗,人有十二对肋骨,也就是二十四根。越往下面的越疼啊。” 说完,又将梳子插在对应的另一个肋骨上,这次他的动作比上次要慢一些,似乎要弹出一个抖音来。 果然,采花大盗身体持续地抽搐颤抖着,嘴里的声音也从一个长音变成一抖一抖的短音,很有节奏感。 老常继续介绍着:“其实你现在感受到的疼痛真的不值一提,因为这只是皮肉之痛,骨膜还是完好的,并没有破坏。 真正的疼痛,是骨膜被破坏刮擦时的那种感觉,真是,我都有点想象不出来。总之比什么凌迟要厉害多了。 而且我的手艺一流,我师父只能把骨膜分两次刮干净,我能分成三次,你知道我练了多久吗?” 采花大盗真的没有心情和老常探讨他的艺术人生,他的惨叫声连丝麻都遮掩不住,在整个诏狱中不断高低回荡。 这就是诏狱的手艺,丝麻的尺寸和厚度,能让他说不出任何话来,但却不会让他的惨叫声发不出来,精确之极! 老常负责介绍酷刑,陆炳则面不改色地给小冬讲这个犯人做过的好事。比如扶老太太过马路,帮寡妇挑水之类的。 最厉害的,是这人也经常解救收养小孩儿,其实老道善堂里的孩子们,有几个就是他给老道送过去的。 因为大家都是贼,一笔写不出两个贼字儿,老道开善堂,他肯定要捧场嘛。 小冬半信半疑,但陆炳的谎话说得很圆,甚至还说出了虎妞和豆腐是什么时候被送进善堂的,送进去的时候穿的是什么衣服…… 此刻老常已经弹到了第一轮的第七根肋骨,面对夹棍毫无惧色的采花大盗已经疼昏过去三次了。 但老常有一颗小药丸,只要在他鼻子上轻轻一擦,他就嚎叫着醒过来了。 小冬闭上眼睛,用两手捂住耳朵,企图躲避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但那惨叫声一直在往她耳朵里钻,手指头就像不起作用一样。 陆炳叹了口气:“你看老常的手艺,能把活人疼死,能把死人疼活。万岁答应不对你动刑,可没答应不对老道动刑啊。 老道昏迷这许多日子了,没准让老常弹上一曲琵琶,能弹醒了呢,也是一件好事。” 话音未落,几个锦衣卫打开牢门,径直地冲着老道去了。小冬脸色煞白,扑在老道身上,哭喊着不让动。 “你有本事冲我来,院长开不了口,你欺负他算什么本事!” 采花大盗此时已经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咬舌自尽三四次了,奈何锦衣卫的手艺实在太缺德了,那团丝麻并非只是不让他说话的。 他再怎么用力,因为丝麻的阻碍,只能把舌头咬疼,连咬出血都难,更别提咬舌自尽了。他疯狂地嘶吼着。 “你们想让我干什么,想让我招什么,我都说,求求你们别再继续了!” 可惜别人只能听见呜噜呜噜的声音夹杂在惨叫里。老常此时已经弹完第十根肋骨了,清洗了一下梳子上的碎肉,看着小冬。 “道长的肋骨看着如此明显,想来上面也没有二两肉,没准直接就刮到骨膜上了,那个疼法,可比这小子现在受的罪大多了。 陆大人说得没错,没准一下就能疼醒了呢,凡事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几个锦衣卫将老道从地上拖起来,架着往外走。小冬抱着老道的腰不放手,也被拖了出来。 另两个锦衣卫竖起了第二根刑柱,作势就要把老道往刑柱上捆,小冬终于哭喊起来。 “你们别动院长,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陆炳松了口气,使了个眼色,几个锦衣卫将老道扔回到席子上。 陆炳正要开口问话,这两天被来回折腾的老道忽然一张嘴,喷出一口黑血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老道喷完这口黑血后,气息奄奄,脸色也不像平时那般红润了,一副马上要死的模样。 黑血中,一条细若游丝的红色小虫,在地上扭动了两下,就僵直不动了。 此时,距离柯子凡离开苗疆进京城,刚好一个月。 小冬趴在老道身上,嚎啕大哭:“你们把院长害死了,你们这群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陆炳也站了起来,他本来就是要用采花大盗和老道吓唬吓唬小冬的,真没想把老道怎么样。 嘉靖当时是答应过萧风不动刑的,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老道。而且此时案子还没查明,老道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诏狱里,他也不好交代。 眼看功败垂成,小冬眼见老道要死了,肯定是一个字也不会说了,陆炳烦躁地摆摆手。 “去,请御医来,案子审清楚之前,他还不能死!” 几个锦衣卫仓皇跑了出去,陆炳看了小冬一眼,转身也出去了。只有老常恋恋不舍地收拾起了家伙儿。 “小子,你给我挺住了啊,咱们下次接着玩。别想着自杀,在诏狱里,不是你想死就能死的。” 采花大盗心想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就算不解开我手脚的绑缚,总得让我吃饭,只要你把丝绵一掏出去,老子就咬舌自尽! “把他的牙都拔掉吧,喂他吃点汤汤水水的,记住给他上药,别让他伤口烂了,毒气攻心就活不成了!” “呜差泥木!差泥木啊!呜嘟嘟泥,杭呜事了布……呜啊呜呜呜……” 萧风百忙之中去了一趟皇宫,在“安风小筑”里呆了一个时辰,守在门外的小梅十分纳闷。 平时萧大人给公主喂药,都是一炷香就结束,今天怎么喂了这么许久?不会是药方变了吧? 有心进去看看,偏偏公主下了严令,喂药结束前,谁也不许进,否则就赶出宫去。 好不容易等到萧风出来,小梅赶紧跑进屋子里,只见公主躺在床上喘气。见小梅满脸的惊慌和疑问,公主捂着嘴笑了。 “小梅,我好开心,当一个男人肯让你帮他办秘密的事儿,他就是真的喜欢你了。” 小梅不懂,公主也不解释,只是叹口气:“记住,我最近身子弱,萧大人辛苦了呀。” 两个时辰后,萧风带着井御医正站在诏狱门前,和陆炳大眼瞪小眼。 “萧风,你来这里干什么?不知道避嫌的吗?” 萧风摊摊手:“探监啊,万岁说不让我管这案子,但我的弟子被抓,我的二观主命悬一线,我总该看一眼的吧。” 陆炳摇摇头:“你最好还是别掺和进来。夏言的事儿,就是个火坑,谁碰谁倒霉,沾边都不行,你爹……” 陆炳忽然停住了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转换了话题:“这几天你还是多跟万岁聊聊修道的事儿吧。” 萧风定定的看着陆炳:“我爹不是因为选秀女的案子,得罪了严府吗?和夏言有什么关系?” 陆炳烦躁地摆摆手:“没关系,我只是想举个例子,严家就是因为夏言倒了才变得权势滔天的,若是夏言不倒,你爹也不至于这个下场。” 萧风脑子里转了好几下,最终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十分诚恳的对陆炳拱手。 “陆大人,你已经请了三个御医,都说老道命悬一线,随时可能会死。我和他相交一场,临死见一面都不行吗? 他现在只是嫌犯,案情未明,死在诏狱只怕也非万岁所愿。我请了井御医来给老道看看,自己也想亲眼一见。 若是他命已该绝,我谁也不怨,若是他身上有伤,是被酷刑致死,我总要为他讨个公道!” 陆炳听出了萧风话里的意思,若是他对老道动刑,未免有抗旨的嫌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陆炳想了想,还是带着萧风和井御医进去了。 小冬已经哭累了,正蜷缩在老道身边昏昏沉沉地睡着,被大门的声音惊醒,一翻身就趴在了老道身上,警惕地看着进来的人。 当看见三人中有萧风时,小冬终于撑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观主,院长让他们给弄死了!” 陆炳皱皱眉:“不要胡说,我并未对老道用过刑!” 萧风走到牢门前,看着陆炳:“陆大人,让井御医进去看看吧。” 陆炳摆摆手,锦衣卫打开了牢门,井御医和萧风走进牢里,陆炳在牢房外坐下,盯着他们。 井御医把了会儿脉,又拿出银针来在老道的穴位上忙活起来。小冬趴在萧风的怀里大哭,听见萧风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不要停,接着哭,我手里有根木棍,你在地上写个字,我得知道怎么能救你出去。” 小冬愣了一下,嘴里哭得更大声了。萧风用宽阔的背影挡住小冬,小冬接过萧风手里的木棍,在诏狱的泥地上写下了一个“狱”字。(狱的繁体字) 萧风把小冬抱在怀里,大声安慰她:“不要怕,陆大人不会对你动刑的,你对陆大人实话实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陆大人不会冤枉你的。” 在萧风说话声的掩盖下,小冬轻声说:“观主,你要怎么才能把我从诏狱救出去啊?” 萧风接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将小冬写的这个“狱”字死死的刻在心里,因为他知道,以陆炳的机警,自己绝不可能有机会现场测字! 果然,就在他刚记住这个字的形状后,陆炳猛然站了起来,大步往牢里走来,萧风用脚底轻轻一蹭,泥地上的“狱”字就已经被抹掉了。 陆炳将小冬轻轻扯离萧风的怀抱,看着地上的泥印,又抬头看着萧风。 “你想干什么?” 萧风淡淡的说:“我想给小冬测个字。” 井御医手一哆嗦,妈呀,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吗,是不想活了,不要坑死友军啊! 陆炳也吃了一惊,看着满脸茫然的小冬。小冬心里也十分不解,刚才明明我们搞得很隐秘的,为啥现在要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呢? “你要给她测什么字?如何逃出去吗?” 第四百二十七章 坐怀不乱 萧风摇摇头:“我想给她测一下,诬陷也好,真相也罢,究竟是谁查出她的身份来的。” 陆炳皱皱眉:“严嵩说是他家的仆从,那仆从我也查过了,之前确实在夏言府上当过差。” 萧风冷冷一笑:“我也查过了,那仆从当年只是个外庄的杂役,只有送菜时才能到夏府的大门口。 他凭什么能看见夏言的孙女?就算偶尔看到一眼,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和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相差何其之大? 小冬又不是傻子,一个她都没看见过的仆从问她身世,她就随口告诉别人?这几日你审过她,她是那种白痴吗?” 陆炳沉吟片刻:“你觉得查访小冬的,另有其人?” 萧风看着陆炳:“别告诉我你不怀疑这一点,陆大人什么案子没见过,这种疑点瞒得过你吗?” 陆炳想了片刻,挥挥手:“那就测吧,我也想听听。” 萧风冲小冬点点头:“写个字,就测测,是谁查访猜测你是夏言后人的。” 小冬明白了萧风的意思,这个字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测的,但前一个字是只能偷偷摸摸测的。 观主是预料到,他们两人的小动作瞒不过陆炳,因此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把光明正大测的字留在了后面。 小冬忍着眼泪,用小木棍在泥地上写了一个“夏”字,写到最后两笔时,小木棍断了,小冬歪歪扭扭地把字补完。 “我想问,究竟是谁来探查我,诬陷我是夏家后人的?” 萧风盯着这个“夏”字,半天一动不动。井御医从棉袄里撕下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 陆炳又好气又好笑,明白井御医的意思。这事儿太他吗的敏感了,知道多了不是好事。这家伙果然是懂明哲保身的。 “‘夏’字最早见于甲骨文,其古义为中原之人,故此中原又有华夏之称。 ‘华夏’一词最早见于《尚书·周书·武成》,‘华夏蛮貊,罔不率俾’,华夏之外,则称蛮夷。 但小冬所写‘夏’字,中途断笔,松散之极,似‘夏’而非‘夏’,应是后纳入华夏的异族之民。 ‘夏’中为‘自’,‘自’者,乃独立之意。当今华夏之民,后纳入而有独立之心者,非苗疆莫属。 ‘夏’上为‘百’字形,‘夏’下为‘足’字形,百足之物,虫也。此人当是个苗疆蛊女! ‘夏’字最下方,是‘夂’,‘夂’乃‘冬’少其心,这应该是王迎香上次中的心蛊! 小冬是被蛊术迷失了心智!那块玉佩一定是小冬中了蛊术之时,被人用心蛊操纵,偷偷塞进她的箱子的! 我就说嘛,锦衣卫是不会干这种栽赃陷害的事儿的!陆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陆炳皱着眉头,听萧风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也暗自骇然。如果真是这样,那小冬就未必是夏言的孙女。 联想到上一次萧风府里,王迎香被心蛊操纵下毒的事儿,萧风说的玉佩栽赃确实不无可能。 严嵩来这一手,分明是要借着小冬和老道,来打萧风的七寸。这等狠毒的主意,应该是严世藩的手笔。 陆炳走到大门口,招手叫来值班的赵总旗。 “通知陆绎和沈炼,在京城外设伏,若看到有行踪诡异的女子,严加盘查,可先抓后审。 若是有严府派出去的车辆,偷偷跟踪,若有可疑女子,嗯,不要亮出锦衣卫的身份,通知张无心去抓! 反正萧府和严府势同水火,也不差多这点过节。” 萧风回到萧府,先找来张无心,告诉他去见陆绎和沈炼,协助抓捕苗疆蛊女。 然后就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刘雪儿守在门口,任何人过来,一律赶走。 “萧风哥哥在思考问题,谁也不能去打扰!否则他就忘了!” 萧风闭着眼睛,脑海里刻着的那个泥地上的“狱”字,从模糊到清晰,最后就像在眼前一样。 他不敢用笔写下来,因为他担心写不出小冬原始的笔锋。他只能看着脑海里的字来测,这还是头一次。 而且此时天色还亮着,他若是测字,就是在这一天之内连测两字了。 上次他为了不死在极乐神丹之下,宁愿测字自戕,一天之内测了多个字,终于把自己累死了。 现在死而复生后,天书确实对他比以前友好了,但一天只测一字的规矩还在,此时已经开始警告他了。 “别干啥事儿!强撸灰飞烟灭!你还想再死一次吗?” 萧风深吸一口气,他等不到过了子时了,且不说脑海里的字还能记得清多久,就说现在的时间也根本耽误不起。 敌人不是静止不动的,嘉靖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他要救小冬和老道,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越快越好。 否则一旦敌人再次出招,激怒嘉靖,嘉靖撤回不许动刑的口谕,自己难道能眼睁睁看着老道和小冬被诏狱的酷刑折磨吗? 他咬咬牙,不理会天书的疯狂警告,嘴里默念着小冬的话:“你要怎么才能把我从诏狱救出去啊?” 脑海里的字在变化,翻腾,每一次变化都让他的心脏狂跳,头痛欲裂,就像当日他自杀时一样。 全身的力量在快速流逝,冷汗浸透了衣衫,脸色越来越苍白,终于,他开口了。 “‘狱’字,左右皆为兽类,一个半兽,一个全兽,靠两兽救小冬吗?看来,时候到了,天意啊。 ‘狱’字中间为‘言’,‘言’‘严’同音而异形,我要彻底救小冬,还要拉上严家才行。 ‘狱’字左中为‘信’之形,信一个全兽?真的可信吗? 不会吧,没了?我冒着生命危险,你就告诉我这么一点东西,你算什么天书啊?” 天书不理会萧风的吐槽,只是继续疯狂警告“强撸灰飞烟灭,一天撸一次就够了,连撸两次你还以为能出来多少东西?” 其实萧风也明白,不是天书不给力,应该跟自己连撸两次也没啥关系,实在是他让小冬问的这个问题,太难了。 从诏狱里把人救出来,正常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像战飞云那样,趁人不备,硬闯强抢! 可是上一次锦衣卫其实是放水了的,这次陆炳却绝不会放水,而且自从上次之事后,锦衣卫将诏狱的每个铁牢门都加装了铁链和大锁。 诏狱的大门,更是用了三把铁锁,三把钥匙分别在三锦衣卫的身上,想要硬闯劫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天书只能告诉了自己这么多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就得靠自己了,萧风强撑着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无力。 他挣扎着走到门口,刘雪儿看见他的脸色,吓得差点哭出来,赶紧抱住他的一条胳膊,支撑住他的身体。 “小雪,派人去请裕王和景王来,就说我要考察他们俩的功课!” 天黑之前,裕王和景王赶着马车,匆匆来到萧风府里,都是一头的雾水。 萧风虽然是他俩的道门师父,但平时极少考察他们的道门功课,偶尔为之也都是他俩主动去拜访时顺便的事儿。 想不到萧风这次考得很严格,两个毫无准备的王爷都被考得很糊,萧风让裕王回家好好用功,然后把景王单独留下训斥一番。 景王被训得很惨,连萧府外面的人隔着墙都能听见萧风的骂声。景王最后从府里出来时,脑袋都要耷拉到地上去了。 巧巧看景王实在可怜,偷偷跑过去把自己珍藏的两块桂花糖塞进他的手里,才让景王稍稍振作起来。 掌灯时分,严世藩坐在四轮小车上,正在略带遗憾地面对青姑的辞行。 这次青姑来京,严世藩可谓大获全胜,因此赏了青姑不少钱财。 “仙姑此次劳苦功高,回去的时间还很充裕,为何不多待两天呢?” 青姑摇摇头:“担心路上出现变故,耽搁行程,心蛊极其珍贵,万一我不能在一月之内赶回苗疆,损失太大了。” 严世藩点点头:“如此,我派人赶双架马车送仙姑出京,等到了城外,仙姑骑走一匹马就是了,最是安全不过。” 青姑点点头,下去收拾东西了。这时一个仆从在门口低声报告。 “少老爷,景王派人来,说是被萧风骂了,心里郁闷,让豹姑娘陪她去下棋。” 严世藩呵呵一笑,心想到底是年轻人,虽然心里喜欢巧巧,身体却很诚实。 上次用心蛊试探景王,没发现什么问题,自然还是要抓住这棵未来的皇帝苗子,当下叫人把胭脂豹叫出来。 “这是一颗极乐丹,你刮一点下来,偷偷混在景王的茶或酒里。记住,第一次,刮一点就好!剩下的,就赏给你了!” 胭脂豹收起极乐丹,妩媚的冲严世藩一笑,转身出府。严世藩看着她的背影,冲渐渐招招手。 “盯紧胭脂虎,现在是非常时期,这姐妹俩不可同时出府。” 渐渐眨眨眼睛:“怎么,你不是很相信她们姐俩的吗?” 严世藩摇摇头:“相信是因为自信,她们找不到比我更能满足她们需要的主人,防备是因为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这次是和萧风决胜负的时候,再信任的人也得留个心眼儿。而且有件事你不知道。 当初密使在时,曾经提醒过我,外出办事,都让胭脂虎去,把胭脂豹留在家里。 所以从那之后,我办所有事都是让胭脂虎出门,把胭脂豹留在家里的。只有景王之事才例外。” 渐渐眨眨眼:“这是为何呢?你若担心她们不忠心,这姐妹俩,留一个在府里不就行了?” 严世藩冷笑道:“一来,胭脂虎功夫更高,下手狠辣,办事利索,没什么良心可言。 胭脂豹的功夫略弱,人也有些软弱。一样派去办事,当然是胭脂虎更好。 二来,最关键的,密使说胭脂虎一直都照顾胭脂豹,姐妹俩感情很深。 有胭脂豹在手,胭脂虎就不敢跑。但若是胭脂虎在手,胭脂豹却不好说了。” 渐渐笑道:“这我却不懂了,既然胭脂虎一直都照顾胭脂豹,那么妹妹对姐姐的感情肯定更深啊!为何却倒过来了呢?” 严世藩沉默片刻,竟然罕见的叹了口气,脸上的恶毒阴狠也消散了一瞬间。 “你还年轻,不明白,这世上的情感,永远是照顾别人的人更深,被照顾的人次之。 这世上有太多为了子女甘愿受苦丧命的父母,却没有几个为了父母甘愿受苦丧命的子女。” 渐渐也默然了,许久后才问:“那为何景王之事,却有让胭脂豹去办的,她俩长得一样美丽,胭脂虎的妖媚更胜一筹啊。” 严世藩恢复了淫邪恶毒的脸:“正因为胭脂豹的妖媚之气淡一些,才更适合这个任务。 景王还小,胭脂豹足够了,胭脂虎就太过了!她万一控制不住自己,害死景王,我也得完蛋!” 胭脂豹进了景王府,景王已经摆好了酒菜等着她,看见胭脂豹风摆杨柳的走进来,眼睛也直了片刻。 然后想起自己是有正经事儿的,咳嗽一声,赶紧收回了目光,挥手屏退左右。 胭脂豹心里暗笑,果然男人从八岁到八十岁都一个德行。她坐在景王对面,替景王倒了杯酒,轻声慢语。 “王爷找我,不会真是心情郁闷吧,可是萧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景王点点头,小声道:“师父说,时候到了,你该离开严府了。” 胭脂豹一愣,心头砰砰乱跳,赶紧喝了一杯酒冷静一下,手脚竟有些发软。 “萧公子有计划了?我和姐姐该如何行事?现在严世藩很谨慎,不让我和姐姐同时出门,我们如何离开? 白莲教虽然受到重挫,教中仍有高手,我们该去哪里才能安全?” 景王小声说:“师父没说,他说这事儿很复杂,我不好转述,容易出错。 他让你回去告诉虎姑娘,明天找借口去罗马巷找小相公,他会亲自跟虎姑娘说的。” 胭脂豹皱皱眉:“为何一定要和姐姐说?跟我说不是也一样吗?” 景王诚实的复述了萧风的话:“师父说你不够聪明机智,至少比不上你姐姐。” 胭脂豹的脸红了红,知道萧风说的是实话,虽然自己不是蠢人,但姐姐的心眼子,至少比她多一倍。 “我知道了,我回去会告诉姐姐的,还有什么事儿吗?” 景王点点头:“你坐到我身边来,挨得近一点。” 胭脂豹一愣,看向景王,小司机的眼神里多少带着一点期待,但更多的是假正经。 胭脂豹抿嘴一笑,也不起身,用膝盖在席子上轻点两下,丰满柔软的身体就紧紧贴在了景王身上。 景王的喉结动了一下,嗓子发干,他小声告诉胭脂豹。 “师父放风给父皇了,说严世藩居心不良,派你们姐俩来勾引我。我父皇是不会亲自来的,但估计肯定会打发人来看看。 一会儿要委屈你勾引我一下,师父说我得表现得义正辞严,坐怀不乱,这样才能提高我在父皇心里的形象。 所以一会儿我骂你都是演戏,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胭脂豹哭笑不得,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但她还要靠萧风才能实现自由,以及嫁给俞大猷的理想,只能言听计从。 所以当黄锦带着小春子闯进景王府时,胭脂豹正全身赖在景王的身上,连亲带啃的,景王一边推拒,一边大吼一声。 “放肆!本王看你是严师傅派来的,才高看一眼,以礼相待!你竟敢对本王有非分之想! 本王虽不禁女色,但你姐妹风流之名京城皆知,本王岂能自污名声? 你回去告诉严师傅,今后莫要再存这份心思。本王不会忘了他的教导之情,无需如此捆绑本王!” 胭脂豹还一副不死心的样子,在景王身上赖着不下来,黄锦咳嗽一声,她才一下子跳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闯进王府里来?” 黄锦懒得跟她废话,挥了挥手:“回严府去吧。今天是我给严首辅面子,否则当场把你拿下,打顿板子再说!” 景王赶紧爬起来,冲黄锦拱手:“多谢黄公公,她毕竟是严师傅的心腹之人,今后不让她来也就是了,真打了面子上下不去。” 胭脂豹灰溜溜地上了严府的马车,一溜烟地跑掉了。黄锦满意地看着景王。 “王爷不枉万岁的疼爱,凡事还是知道轻重的。王爷还年轻,身子骨要紧,名声也要紧,老奴告退了。” 黄锦几人走后,景王留恋地搓了搓手,感受残留的弹性和香气,刚才黄锦没进来之前,胭脂豹的确没少占他便宜啊…… 第四百二十八章 杀神无心 胭脂豹回到府里,脸色苍白地跪在严世藩面前,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主人,景王喝了有极乐丹碎片的酒,本来在奴婢的挑逗之下,已经动情了。 谁也没想到,宫里会忽然派人来看景王。景王见势不妙,倒也机警,立刻翻脸,斥责奴婢勾引他。 奴婢知道景王名声要紧,不敢辩解,只能承认了。黄锦公公说,若不是看在首辅大人面子上,要抓奴婢去打板子呢。” 严世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才无奈地点点头,冷笑一声。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去景王府,虽然隐秘,终究次数太多,难保被有心人发现。 萧风一定是探听到风声,每次他训完景王,景王就会找你过去解闷儿。所以他今天设了个套。 他先是故意训斥景王,然后派人盯着,等你坐车从严府出发,他就去万岁那里告状,说我派女人勾引景王。 萧风本就偏向裕王,这是招一箭双雕之计,既能毁坏景王的名声,又能让万岁认为我行事不当,企图诱惑控制王爷。 景王临危不乱,处理得十分得当,不但保住了名声,还会让万岁觉得景王有情有义。萧风算是白忙活了。” 胭脂豹扭扭细腰,委屈地说:“可是主人,这样一来,万岁对你可就有坏印象了,明明咱们是替景王办事的……” 严世藩冷冷一笑:“你懂什么。万岁对我的印象,很早就已经不好了,也不差这一件事。 万岁不喜欢我没关系,他只要信任我父亲就够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他就是喜欢我也不会重用我了。 以我本来就不好的名声,换来景王的好名声,景王日后若得势,才是我真正翻身的时候。” 胭脂豹低下头,装作心悦诚服的样子,心里却对萧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是她不明白,萧风演这么一出戏,难道真的只是让皇帝对景王印象更好点,对严世藩印象更差点吗? “主人,这么一闹腾,只怕今后我就没法再去景王府服侍景王了,主人交给我的任务也不好办了。” 严世藩笑了笑:“不用急,现在萧风焦头烂额,他也只能抽冷子用这种手段恶心恶心我。 等过两天,老道和小冬被动刑,他就没心情和我作对了。景王之前的别院还空着呢。 我会找机会告诉景王,以后若要你去服侍,到别院即可,那里周围庄户都已经被我买下来了,安全得很!” 胭脂豹告退回房,小声把萧风吩咐的事儿说了一遍,胭脂虎眼中有光芒一闪,随即微微一笑。 “好啊,我还当他忘了对你的承诺呢。明天你在家里呆着,我去骡马巷会会他去。” 胭脂虎出门并没有很费劲,因为胭脂豹留在家里,严世藩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还赏了胭脂虎一颗极乐丹。 “控制住自己,别搞出人命来。最近是关键时期,萧风肯定等着找我的茬呢!” 胭脂虎妖媚的一笑:“哎呦,主人,我也不想出去冒险啊,万一被安青月盯上,还得跟她打架! 这不是府里没人给我用了吗,你那几个仆从,年轻力壮的,你也不说赏一个给我。” 严世藩哼了一声,心说我现在人手不足啊,跟你上完床,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确实不行,你还是出去解决吧。 胭脂虎揣着丹药,戴上帽子,专门挑小胡同走,绕来绕去的,绕进了骡马巷里。 骡马巷里有各种低档的勾栏,当然也有象姑馆,胭脂虎按照萧风指定的位置,走进一家象姑馆,从后门穿过去,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宅院。 宅院的门开着,胭脂虎闪身进去,关上了门,走进屋里。这种宅子在骡马巷很多,有租住在此的外地人,也有半掩门子的暗娼。 萧风坐在屋子里,正在喝茶,见胭脂虎进来,冲她点点头:“虎姑娘请坐,茶刚泡好。” 胭脂虎掩嘴微笑道:“萧公子可从没对我这么客气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萧风淡淡一笑:“你猜猜看。” 胭脂虎眼睛一转:“你要救我姐妹出去,是你施恩于我们,完全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萧公子其实是想求我办事,没错吧?” 萧风的扇子在手中轻轻拍了拍,看着胭脂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只能救一个人,另一个人,我救不了。而且,另一个人,可能会死。” 胭脂虎身子轻轻一颤,抬头看着萧风,许久才嫣然一笑。 “你说这话,不怕我翻脸吗?我回去告诉严世藩,他就能给你设下一个要命的圈套,你信不信?” 萧风点点头:“我信他有这个本事,而且我也信你不会这么做。 一来,我信我测的字,二来,我信你对你妹妹的心。若是我信错了,我愿赌服输。” 胭脂虎永远挂在脸上的妖媚笑容消失了,一瞬间,萧风竟然分不清她是胭脂虎,还是胭脂豹。 “萧公子,你是为了小冬和千手如来吧。他二人与你非亲非故,不过勉强算是朋友罢了, 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你要知道,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一旦失败,都是塌天大祸啊。” 萧风静静的看着胭脂虎:“俞大猷救你们的时候,和你们也是非亲非故的。 我父亲救巧娘母女,和她们也是非亲非故的。老道救了那么多孩子,他和他们也非亲非故。” 胭脂虎摇摇头:“那不同。俞大猷知道自己的功夫,不会比萧无极差,他并非以命相搏。 你父亲救巧娘母女,冒的也不过是丢官罢职险。千手如来抚养孩子,也只是过穷日子罢了。 萧公子,我这人是不相信什么舍己为人的,在有限度的范围内救人,我信,拿自己的命去救非亲非故的人,我不信。 你想让我听你的话,就得说实话,否则我不放心把妹妹交给你。” 萧风笑了,笑得很苦涩:“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老道的命,也不会为救小冬而搭上整个萧府人的命。 若是事不可为,我不会去劫法场。但若有一线之明,我就会拿全部的荣华富贵,去赌救他们的机会。” 胭脂虎和萧风对视良久,彼此探寻着对方的眼神,最后终于同时放松下来。 胭脂虎恢复了妖媚的笑脸:“萧公子,你说吧,让奴婢怎么死,最好能让奴婢死得快乐点。” 严府的马车出了城门,自来出城容易进城难,只要京城没有什么飞贼大盗闹事的时候,出城盘查都是象征性的。 何况这是严府的马车,随便说个理由,城门守军也不敢再伸手去掀帘子啊。 因此城门的守军只是拍了拍马屁股,冲赶车的严府仆从讨好地一笑:“过去吧!” 马车出了城门,走了一段官道后,拐上了一条上山的小路,在林木茂密之处,赶车的仆从停下车。 “仙姑,这里没人,下车换马吧。” 青姑跳下马车,从车上解下一匹马来,跳上马去,沿着小路向前跑去。仆从将双套车的绳子整理了一下,用一匹马慢慢地拉回城里去。 青姑跑出几里路后,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她扭头一看,两人骑着马,在后面狂追过来。青姑大惊,狠命一鞭子,那马长嘶一声,猛然加速。 可惜没加速几百米呢,马的后腿一软,直接滚在了地上。青姑从马背上弹了起来,总算没被马砸在下面。 片刻功夫,身后的两匹马已经冲到面前,一男一女,翻身下马,女的拔出单刀,男的负手而立。 “你叫什么名字?上次在萧府下毒的人,就是你吗?” 青姑看着女子的苹果脸,目光瞟着她的大白马,忽然一扬手,一道青光直飞过去。 安青月举刀一封,那青光竟然在空中拐了个弯,躲过钢刀,直扑她的面门。安青月变招也极快,一缩头,刀身再挡。 那青光再次绕过刀身,飞向安青月的脸,安青月连退三步,脸色发白,不知道这是什么邪门暗器。 张无心大声道:“那不是暗器,是一只甲虫,青妹,你用刀身当拍子,把它拍落就是了!” 安青月恍然大悟,她刚才一直在挡,所以甲虫总能绕过去,此时她知道了真相,反手一抽,刀身迅猛地抽向青光。 青光速度很快,但安青月的刀也很快,因此一时间,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青姑趁着安青月慌乱之际,纵身跳上安青月的大白马,拨马就想跑,一直负手而立的张无心已经抽出长剑,一剑刺向她的腰间。 青姑在马上根本躲不开这一剑,只好翻身下马,张无心的长剑隔着马身,从马肚子下面穿了过来。 青姑立足未稳,不及躲闪,只得就地一滚,躲过了这一剑,想着张无心不管是绕过马身,还是越过马身,都要有片刻的迟延,自己就可以钻进树林了。 等她抬起头时,愕然发现张无心竟然已经在她面前了,从张无心身上的土,她一下明白了,这人竟然是从马肚子底下滚过来的! 武功这么高的高手,竟然会用这种打法,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啊!她来不及起身,抬手一捏一甩,一道黑雾扑向张无心。 这是她保命的绝招,一个陶土罐里装满了带翅膀的黑蚂蚁,这些蚂蚁都是经过蛊术炼制的,咬住人后释放的毒素,能让人全身瘫软几个时辰。 而且黑蚂蚁数量多,个头小,飞起来跟黑雾一样,别说刀剑,就是盾牌也挡不开啊! 所以青姑甩出黑蚂蚁后,转身就往林子里冲,安青月和甲虫在远处缠斗,来不及阻拦,张无心面对黑雾,自顾不暇,这把稳了! 张无心长剑短剑一起挥舞,浑然成圆,剑气逼得蚂蚁飞不近身就纷纷被震落。但确实已经来不及去追青姑了。 啪的一声,安青月的刀身终于把青色甲虫抽落在地上,拍成了个小肉饼,然后拼命的追过来。 按真实功夫,青姑都打不过安青月,更别提张无心了。但她的蛊术确实让人防不胜防,两人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钻入密林了! 一道刀光凶猛地从密林中斩出,截断了青姑的去路,青姑只能连连倒退,陆绎本来藏身密林,不愿现身。 此时眼见青姑要走了不得不动手,眼看张无心那边已经将飞蚁打落得差不多了,安青月也形成了包围之势,这次青姑插翅难飞了! 忽然马蹄声响,上百个黑衣人纵马而来,为首的正是张远,他大喝一声:“东厂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陆绎一愣,这次设伏,因为要防备的路线太多,每条路上的人手都只有两三个人。本来他们也不是主力,哪边发现了,都通知张无心来抓人。 在城门口冒充士兵的暗桩,在拉车的两匹马屁股上下了慢性麻药,马如果慢跑就不会发作,一旦发力狂奔就会摔倒。 这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谁料东厂的人会忽然出现呢?难道严世藩早有准备? 陆绎猜得没错,严世藩在送走青姑之前,就让人通知了张远。陆绎他们不知道路线,所以要分散防守,张远确实从一开始就知道青姑会走哪条路。 因此当赶车的仆从发现马匹有点拉胯后,意识到被动了手脚,立刻通知了整装待发的张远,张远带着东厂的人倾巢而出,直扑过来。 严世藩对张远说得很明确:“这是一次咱们和萧风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而且锦衣卫在这件事上不敢过于出头! 因为锦衣卫的一切举动,只要是倾向于为老道和小冬开脱找证据的,都会被万岁认为是心里向着夏言! 陆炳是个老狐狸,别说小冬不是冤枉的,就是小冬真是冤枉的,他也不会冒着被万岁怀疑的危险,为小冬寻找有力证据。 他可能会暗中寻找,但绝不敢让锦衣卫明目张胆地去找!否则即使最后结果是正确的,万岁一样会厌恶他。 但张厂公你就不同了,东厂办案,名正言顺,你就说青姑是东厂买通的苗疆内线,把局面搅乱,让青姑逃走即可。 萧风若不敢声张,咱们就让他吃个哑巴亏。萧风若敢告状,你就反咬萧风一口,说他企图抓捕东厂在苗疆的内线,将小冬是夏言遗孤之事栽赃嫁祸给你。 此时在万岁的心里,凡是牵涉为小冬脱罪的,都很可疑,何况是萧风呢,万岁现在最敏感的就是他!” 张远的东厂有一百来人,陆绎此处的锦衣卫只有三个人,张无心和安青月虽然功夫高,但再高五个人对抗一百个东厂番子,也是痴人说梦。 要知道东厂番子的功夫虽不算很高,但他们身上暗器毒镖石灰粉,什么阴毒的东西都有,比锦衣卫下手可脏多了。 东厂的人瞬间就将青姑围在了中间,有人让出一匹马来,裹挟着青姑向前就冲。 陆绎无力地垂下手中的绣春刀,闭上了眼睛。小冬啊,不是我不想救你,我真的尽力了。 一声惨叫,一声长嘶,陆绎睁开眼睛,惊讶地看见,东厂骑兵的队伍竟然站住了。 张无心双手持着长短剑,站在林间小路的正中间,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从身体中弥漫出来的杀气,几乎像有形有质的海浪一样,一波波的向外扩散。 杀气是杀不死人的,但那些马却用前蹄刨着地面,任凭鞭打,只是不停嘶鸣,不敢上前。 在这些马的眼里,张无心就像一头密林中的野兽,会把任何一个敢踏前一步的活物撕成碎片,这是食草动物骨子里的恐惧。 张远也被这一幕惊呆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马,给我杀!” 东厂番子们翻身下马,高举钢刀,吼叫着像张无心杀去,瞬间就将张无心淹没在人群中。 第四百二十九章 你死我活 身边的锦衣卫颤抖着看向陆绎:“千户,咱们怎么办?” 陆绎看着在外围砍杀的安青月,血腥味刺激得他的眼睛也红了。 “放烟花,让兄弟们往这边靠拢!” 另一个锦衣卫小声道:“大人,指挥使说过,如果牵涉到严府,不让我们出头。 何况咱们几处埋伏的兄弟凑齐了也不过二十多人,打不过他们的。” 陆绎看了他一眼:“现在是我在指挥,有什么事儿,我负责向指挥使交代!执行命令!” 那个锦衣卫不说话了,心说你们爷儿俩之间的事儿,关起门来打板子也跟我们没关系,何苦吃这眼前亏呢。 烟花放起,四周很快隐隐传来马蹄声。张远一惊,严世藩这推理也不行啊,还他妈的自称天下奇才呢! 你不是说锦衣卫不敢出头的吗?难道现在聚拢过来跟我打架的不是锦衣卫?别人不认识,陆绎我还不认识吗? 但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发也不行了。张远指着陆绎,大吼一声。 “陆绎,萧风派人抓我东厂内线,企图栽赃嫁祸,为夏言遗孤脱罪,你敢帮他,你要想想后果!是陆指挥使让你这么干的吗?” 陆绎昂然道:“什么东厂内线,什么夏言遗孤,我一概不知道。我们锦衣卫在城外训练,看见你东厂以众欺寡! 我知道萧风灭了你百花楼,杀了你姘头,张厂公对萧风恨之入骨,可你把怒气撒在这两人身上,实在有失格调! 这两人不过是萧风的朋友而已,你都要斩尽杀绝,我和萧风也算是朋友,岂能袖手旁观?” 张远大怒,陆绎这番话当真是铁齿铜牙,硬生生把两伙人争一个证人的事儿,变成了张远和萧风的私怨殴斗! 关键是按陆绎的说法,那张远是真不占理了。 不但嘉靖,整个京城都知道他被萧风整得很惨,没准真会相信他是趁萧府的人落单,公报私仇呢! “放屁,明明是张无心和安青月抓我东厂内线,我才带兵来保护的!我没空为了些许私怨报复萧风!” 陆绎见自己的人差不多到齐了,一挥手中的绣春刀,锦衣卫们扑上去帮张无心解围。 “张厂公,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若坚持说是萧风安排人抓你的内线,那就带着内线一同回京,面圣讲理!” 张远一愣,心说这哪儿行,这个苗疆蛊女被带回京城,不管小冬和老道死不死,严世藩和自己就先危险了。 这女子当初给萧府下过毒,光这一件事儿,就是重罪。谁知道这女子骨头够不够硬,能不能抗住审讯? 三十个锦衣卫的加入,加上安青月在外围没命的砍杀,让被围在包围圈中间的张无心压力减弱了许多。 随着身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他渐渐从人群中露了出来。任何人看见此时的他,都从心底打个冷战。 他身上的青色道袍已经被血完全染红了,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他的血,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刀伤,有轻有重,道袍破烂得和济公有一拼。 他身边已经躺下了二十多个东厂番子,竟连一个呻吟惨叫的都没有,因为都死了,一剑毙命! 他的手脚比之前迟缓了很多,这也让他再难招架对手的进攻,他也根本不招架了,因此身上的刀伤也在不断增多。 但他进攻的那一下,依然狠辣无比,每一剑都会倒下一个对手,在倒下三十个番子后,东厂的人再也不敢靠近他了,只远远地围着他,用暗器打他。 张远看得心惊胆战,高手他见得多了,但像张无心这样的杀人机器,他之前从没见过。 眼见陆绎还在往天上放烟花摇人,知道京城里更多的锦衣卫赶到只是迟早的事儿。 他想到了严世藩最后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咬咬牙,举刀对着自己身前,一直找机会往外跑的青姑,狠狠地刺了出去。 青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她扭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张远,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张远小声道:“你别怪我,是严世藩让我干的,你若走不了,就得死,去阎王那里告严世藩吧!” 青姑一张嘴,一口鲜血直喷张远! 张远大吃一惊,好在他知道这个蛊女一身是毒,提前做了防备,不但身穿内甲,还始终留着一个番子在身边。 张远一把扯过身边的番子,挡在自己面前,青姑一口毒血全喷在了那番子的脸上身上,吓得番子大叫起来。 青姑一口血喷完,从马背上摔落在地。张远将手里的番子扔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 那番子爬起来,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觉得脸上身上的血肉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身体里钻,一路直奔心脏的位置。 他哭喊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身边的番子们都吓得躲开他远远的,他跑了几步,终于噗通一声栽倒,抽搐几下,没动静了。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一时间都停住不动了。安青月冲进人群,扶住已经摇摇欲坠的张无心。 张远大声道:“人已经死了,咱们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就此收手吧。 以本厂公之见,今日之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否则到了万岁面前各执一词,也没什么意思。” 陆绎沉默片刻道:“这女人的尸体我要带走!” 张远摇摇头:“我东厂的内线,生死都是我东厂的人,你再要抢夺,只怕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这若是个活人,你父亲没准还能撬开嘴,但你父亲必然不会同意你为了抢一个死尸得罪东厂的。” 陆绎知道,张远的潜台词其实是同时得罪东厂和严家,夏言一案重起波澜,严家很可能更加得势。 后赶到的沈炼反复权衡后,靠近陆绎,轻声道:“咱们人少,抢不下来。城里的兄弟要出来,一定会请示陆大人的。 到这会儿还没来人,应该是陆大人没同意。你已经冒险抗命了,这具死尸,确实也没什么意义。 而且,张无心伤得太重了,得赶紧送回城去医治……” 张远带着青姑的尸体走了,后面来了两辆大车,把地上的东厂番子们的尸体也都拉走了。 因为大家都对此事讳莫如深,这次极其惨重的伤亡,最后记在了白莲教的身上。 东厂发现城外有白莲教活动的迹象,因此带人去清查,不料遭遇严重抵抗,死伤惨重,但也杀了好多白莲教徒。 锦衣卫对此事的反馈是东厂确实和人交战了,也死人了,至于是不是白莲教的,东厂办案,锦衣卫一般是回避的,不是很清楚。 陆炳照例是不会对嘉靖说谎的,但前提是嘉靖得问啊。嘉靖此时对白莲教和东厂的事儿不怎么感兴趣,连问都没问。 如果嘉靖问起此事,那陆炳一定会明确告诉他,没错,交战双方其实是张无心和东厂。 至于为什么交战,据说都是为了追查白莲教的奸细。 嘉靖就会自行脑补,萧风和张远,互相把对方当做眼中钉,必然是为了抢功,大打出手。 朕的重臣之间如此不和睦,这真是……不错。 来给张无心治病的还是井御医。自从萧风在百花楼放了他一马后,他就成了萧府的首选御医。 虽然井御医偶尔会看着巧娘及张云清眼睛发直,但这是他的本性,没法改,萧风也只能让女人们离他远点。 给张无心包扎完后,井御医松了口气:“这小子身强力壮,而且护住了要害,都是皮肉伤,虽多不致命!” 萧风点点头,压低声音:“老道,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井御医心虚地往左右看看,正看见巧娘和兰娘端着水盆来帮安青月洗伤口,顿时眼睛又直了。 萧风咳嗽一声,井御医如梦方醒,赶紧捂住眼睛:“大人啊,老道的脉象很古怪。他上次伤了经脉后,脉搏平稳有力,但这次却变得虚弱紊乱。” 萧风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变坏了?” 井御医摇摇头,不小心摇大了,眼睛脱离了手捂的范围,赶紧又停住了。 “并非如此。老道之前的脉搏有力,但却平稳得吓人。人的脉搏是不该那么平稳的。 因为人有动有静,有思有虑,就是睡着了还会做梦呢。活动和思虑一样,都会让脉搏发生变化。 所以之前的脉搏,说明老道压根就没有任何思虑,连梦都不会做,只是维持身体活着罢了。 可这次的脉搏,虽然虚弱,却随时在变化,就像有了思虑一样。 他中了毒是肯定的,这毒正是他虚弱的原因。可感觉这种毒很不寻常,没准他有了思虑,也是这毒的原因。 至于说到能不能醒,其实我有一个感觉,只是太过离奇……” 萧风盯着井御医的脸,可惜他捂着眼睛,也看不出什么疑惑的表情。 “把手放下吧,巧娘她们早就进屋了。不管多离奇,你只管说。” 井御医从指缝里看了看,果然院子里空荡荡的,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施针的时候,有几个穴位上针尾颤动,对于昏厥的病人来说,这代表人已经苏醒了。所以……” 萧风猛然睁大眼睛:“你是说,我们去时,老道已经醒了?” 井御医犹豫一下:“我感觉,他吐完那口毒血时,就已经醒了。” 萧风沉吟许久,淡然一笑:“老井,今天这事儿,多谢你了。这张银票你拿着,多去春燕楼捧场,少偷看常安公主和卢靖妃。” 井御医吓得银票都掉地上了:“大人不可胡说啊,我啥时候偷看过公主和卢靖妃了!这要死人的呀!” 萧风拍拍他的肩膀:“看看怕什么的,你的嘴严,我的嘴就严,我让公主说什么,她大概就会说什么,对不对。” 井御医咧咧嘴,知道萧风是在威胁自己,不过这种威胁不是啥坏事,自己愿意被威胁。 老道醒了,萧风计划中最难的一环就将迎刃而解。可井御医毕竟也是猜测,万一判断错了…… 萧风淡淡苦笑,万一判断错了,那就是老道和小冬的命不好,人不可与命争,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陆炳听完陆绎的汇报后,沉默了许久,然后拿起身旁的马鞭子,照着陆绎的后背,狠狠地抽了三下,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第一鞭子,是告诉你,你是锦衣卫副千户,我是锦衣卫指挥使,违抗军令,会害死你的! 第二鞭子,是告诉你,你是儿子,我是父亲,我的话,你不听,不但会害死你,也会害死我! 第三鞭子,是告诉你,锦衣卫只忠于陛下!不管是为了萧风也好,小冬也罢,都不能破了这个规矩!” 陆绎咬着牙,声音疼得发颤:“属下明白,只是儿子想问一句,当初父亲为何要得罪严府,护住萧万年?” 陆炳扔下鞭子:“因为他犯的不是死罪,万岁也没有想让他死!如果万岁下令杀他,谁也护不住!” 陆绎道:“今日追查苗疆蛊女,明明只是得罪严府,锦衣卫查清真相,也是为了万岁,何以不行?” 陆炳看了儿子一眼,心里叹息一声,儿子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无条件崇拜相信自己的小孩子了。 “我让锦衣卫去帮萧风抓人,是因为这件事,只对萧风和严党之争有用,对小冬并无用处。 哪怕萧风抓到了蛊女,拿到了口供,也只能证明严世藩与苗疆私通,并不能证明小冬不是夏言的孙女。 相反,苗疆蛊术素来神奇,万岁可能还会更相信她所言非虚,小冬就是自己承认过是夏言的孙女。 苗疆并未反叛,私通虽有大罪,也谈不上通敌卖国。严世藩会倒霉,严嵩可能也会受些牵连,但此事却无法解夏言后人这个死结。 萧、严两家争斗,万岁并不反对。若万岁最后杀了小冬和老道,可能还会希望萧风能打击严家一下,给萧风出口气,也压压严家的势头。 可锦衣卫夹在萧、严两家之间,只要万岁不表态,就必须保持中立,不能过于偏袒某一方。 所以我让锦衣卫暗中协助萧风,但不要露面,我并非完全是忌惮严嵩,更是忌惮万岁捉摸不透的想法!” 陆绎哑口无言,他确实没想得这么深,只当父亲是不愿意和严家结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赵总旗跑了进来,一见陆绎的惨状,吓得脚步一顿,站在门口。 “大人,井御医又来了,说是给老道施针。” 陆炳想了想:“他昨天施针之后,老道确实不再气若游丝了,让他去吧,你看着点。” 赵总旗整个过程眼睛瞪得像豆包一样,生怕错过了井御医的什么小动作。井御医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萧风没让自己塞纸条之类的。 但诏狱里是不可能没有声音的,别人不说,采花大盗在牢房里呻吟怒骂的声音就非常大。 加上小冬时不时地发出的哭声,足以掩盖井御医趁施针时贴在老道耳边偷偷说两句话。 老道被井御医扎满银针的身体一动不动,井御医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醒着,只能收针走人了。 严世藩已经得到了青姑死去的消息,他叹了口气,对渐渐掩饰道。 “萧风此人,果然不能低估,他半路派人抓捕,张远到得迟了,青姑为了不被抓住,已经自尽了。” 渐渐毕竟是苗疆的人,严世藩没敢告诉她是自己让张远下的手,渐渐却毫不在意,只是点点头。 “大明天师嘛,果然厉害,难怪圣使那么忌惮他。” 严世藩松了口气,对渐渐道:“通知萧芹青姑的死讯,我欠了他的情,自然会回报的。这笔账,还是要算在萧风身上的。” 这时胭脂虎袅袅婷婷地走出来,对严世藩嫣然一笑:“主人,天黑了,我出去了哦。” 第四百三十章 三更魅影 昨天胭脂虎气急败坏的回来,说在骡马巷遇到了安青月,她担心萧风也在附近。 因为严世藩说过,这段时间不能找麻烦,所以她连玩都没敢玩就跑回来了。 回来之后,没能发泄的胭脂虎十分饥渴暴躁,要不是有渐渐在身边,没准就把失去双腿,无力反抗的严世藩给强暴了。 严世藩对胭脂虎顾全大局的表现十分满意,一边遗憾地抗拒着,一边又赏给她两颗极乐丹,让她忍一天,明天再去玩个尽兴。 所以现在胭脂虎要出门,严世藩自然是同意的。 本来他对胭脂虎看得就不严,只对胭脂豹看得极严,除了去景王府,轻易不让外出。 胭脂虎眼看要走出中堂时,渐渐忽然开口道:“胭脂虎,等一下!” 胭脂虎回过头来,不满地看着渐渐:“什么事?姑奶奶急得很!有屁快放!” 平时胭脂豹对渐渐还算客气,胭脂虎却自从她来后,就一直没有好脸,尤其是看了几次她和严世藩的亲密接触后。 严世藩对此很是自得,认为两个女人都是从心里喜欢他,只可惜胭脂姐妹是碰不得的。 此时严世藩也诧异地看着渐渐:“渐渐,有什么事吗?” 渐渐歪头看着胭脂虎:“你今天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胭脂虎妖媚的脸上露出狠毒的微笑:“小蹄子,我忍你很久了,知道你功夫高,不愿意惹你。 今天我要出去快活,谁敢找我麻烦,我就宰了谁!” 她撸起袖子,两手成虎爪状,一股凌厉的杀气顿时迸发出来。 此时听见动静的胭脂豹从后院跑进中堂,一见这架势,顿时花容失色,二话不说,也一挽袖子,准备动手。 只是胭脂豹身上发出的杀气,要比胭脂虎的弱了不少,显然内力远不如姐姐的深厚霸道。 严世藩的目光落在了胭脂虎的右胳膊上,雪白如嫩藕的胳膊上,一个圆圆的黑痣十分醒目。 而胭脂豹的胳膊上,则洁白如雪,一尘不染,看得人直咽口水。 严世藩咽了口口水:“渐渐,到底怎么了?她是胭脂虎没错啊,谁还能冒充得了她?” 渐渐对比着前后的两个对手,目光中的怀疑渐渐消散,两手轻摆,娇笑一声。 “没什么,单独看一个人时,确实很难分清她们俩谁是谁,站在一起一眼就看出来了。” 严世藩点头笑道:“脸还会红的那个是豹姑娘,虎姑娘的脸我就没见她红过。” 胭脂虎撇撇嘴,妖媚地冲严世藩一笑。 “主人,你得看好这个小浪蹄子,再敢惹我,我一个人打不过她,姐妹两个一起撕了她!” 说完扭身就走,胭脂豹被严世藩贪婪地盯着露出的胳膊,脸上微微一红,将袖子放下来,转身回后院了。 渐渐靠在严世藩身边,用小手抚摸着严世藩:“她俩要和我打起来,你帮谁啊?” 严世藩笑着伸手揉捏着:“萧芹告诉过我,她俩加起来,也就和你打个平手,你还用我帮吗? 我知道你担心她们俩鱼目混珠,放心吧,你是接触时间还短,时间长了就知道,她俩还是好分辨的。 我连她俩脱光衣服的样子都见过,她们谁是谁,我还能分辨不出来吗?” 今天卢靖妃来给嘉靖请安了。因为她听说自己儿子被萧风举报了在府里涉黄,并且被黄锦抓了个正着。 因此心里惴惴不安,跑到嘉靖这边来探探风头。嘉靖难得的哈哈大笑,告诉卢靖妃不用放在心上,自己并无不悦。 因为担心卢靖妃对萧风有意见,嘉靖还特意解释了一番。 “萧风也是为圳儿好,圳儿虽已封王,到底年纪还小。不禁女色也就罢了,却不能沾上胭脂豹那等女子。 当然,萧风举报此事,除了担心圳儿外,肯定也存了打击严世藩的心思,说到底,还是严世藩有意指使婢女勾引圳儿的。” 卢靖妃恨恨地说:“既如此,万岁怎么不责罚严世藩呢?他差点就毁了圳儿了!” 这话嘉靖却不能说得太透了。嘉靖清楚,目前两个儿子各有支持者,严党就是景王的支持者。 因为史珍湘的连累,严世藩已经被自己一撸到底了,若是再痛打落水狗,只怕景王这边就完全无法和裕王抗衡了。 说到底,嘉靖此时还没想好究竟要把皇位传给谁呢,若是过早地让裕王一家独大,不但对景王不利,只怕裕王再大上几岁,对嘉靖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嘉靖含糊过去,表示爱妃无需多虑,晚上留下来侍寝吧,朕还是很开心的。 “圳儿能抵挡住胭脂豹的诱惑,颇为不易。那两个女子朕也听陆炳说过,着实是妖媚之极。 若非朕对女色一向比较淡,换了哪个好色的昏君,没准早让严世藩带进宫里来看看了。” 卢靖妃红着脸,捂着嘴:“万岁是有道明君,自然不会如此,臣妾就不信了,听说那不过是个江湖女子,能比得上后宫吗?” 当天晚上,有道明君嘉靖搂着卢靖妃,正在摆姿势的时候,精舍外传来了黄锦小声的训斥声。 “万岁已经歇下了,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小春子压低声音道:“是萧风,求见万岁,说是小冬的案子有了新线索。 那个首告小冬的严府仆从,被查出在夏府当杂役时,压根就没进过夏府,是在外庄。 而且他在夏府外庄的时间也很短,其实那时小冬已经丢失了。也就是说,那仆从应该并未见过小冬。 还有那个证明在入世观见过仆从的人,被查出是个赌鬼,昨日忽然失踪,萧风怀疑要么是有人给钱跑了,要么是被杀人灭口了! 那仆从现在刑部大牢里候审,萧风想请旨,让锦衣卫连夜审问那个仆从。 另外还有,入世观被锦衣卫搜查之后,曾造办发现,入世观里的宝贝,乌金丝不知被谁趁乱偷走了。 萧风前两日已经在顺天府报案了,但顺天府迟迟未能找到线索,只能断定并非当时去查抄的锦衣卫所为。 萧风怀疑是严世藩所为,因为之前严世藩曾经唆使景王偷过一次,很可能这次又是严世藩干的,他想请旨搜查严府。 因为万岁之前有过旨意,无论时间早晚,萧风是随时可以求见万岁的,所以属下不敢做主,还请公公定夺。” 黄锦为难了,嘉靖确实是有过这旨意的,因为嘉靖对修道的热衷超过了其他一切事儿。 为了能和萧风随时切磋修道的心得,嘉靖才给出的这道旨意。 但这次萧风求见并不是为了修道,而是嘉靖最不愿意让他掺和的事儿啊。 最关键是,黄锦推算时间,嘉靖现在最多刚完成热身,正式的姿势刚摆起来。别说嘉靖了,只要是男人,谁愿意这时候被打断啊? 黄锦正在为难,耳聪目明的嘉靖暂停了一下动作,十分不满地冲外面来了一句。 “萧风这是急疯了吗?这都算什么急事,就急在这一晚上了? 今日不见了,明日朕再考虑,要不要锦衣卫去提审!至于什么失窃乌金丝,让顺天府查就是了! 丢点东西就要搜查严府,他上次吃的亏还不够吗?有情有义是好事儿,可也别昏了头!” 黄锦松了口气,冲小春子挥挥手:“快去吧,让萧风别急,明天再说,他这也是关心则乱,哪有这时候打扰万岁休息的。” 战飞云今天晚上值班,带着刑部一众捕快在刑部里熬夜。捕快们长夜无聊,正在喝酒吃肉地闲扯。 本来刑部是不用这些人值班的,有个三五个人足够了。但是张居正局的首告小冬的仆从被关在牢里保护,必须要谨慎。 战飞云和大家一起喝着酒,不时地从手里的纸包里掏出点东西来吃。几个捕快好奇,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结果一看,不过是油炸花生米罢了。 捕快们笑道:“头儿啊,这满桌子的酒肉你不吃,花生米有什么好吃的,那都是平时在家,我娘子偷懒糊弄我的东西!” 战飞云脸一红:“这是王推官给我送来的,说是他家里做的,让我晚上巡夜饿了时垫一垫。” 捕快中自然有懂事儿的,挤眉弄眼地笑起来:“可说呢,头住在诏狱时,王小姐一天送两顿饭呢!” “别看那是花生米,可比咱们这酒肉都香啊!” 正聊着,三更天的梆子敲响了,战飞云挨个给捕快们倒了酒,举起杯来。 “都喝一杯吧,兄弟们辛苦了,等这案子结了就好了。” 大家一饮而尽,又说些闲话,忽然间,战飞云脚步踉跄了一下,他一愣,又走了两步,腿一软,竟然摔了个跟头。 捕快们大笑,以为战飞云喝醉了,纷纷站起来要扶他,却都觉得身体酸软,片刻之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大部分人更是直接昏过去了。 有两个还清醒的人想要喊人,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在嗓子眼里咕噜一声。 这时一个高大苗条的身影从厨房里闪出来,直奔大牢牢门而去! 战飞云深吸一口气,他内力深厚,远非他人可比,翻身站起,喝道:“什么人?” 那人面带黑纱,看了一眼上锁的牢门,回头看向战飞云,压低嗓子笑道。 “你居然还醒着呢?我给你们温酒的人,钥匙在哪儿,拿出来!” 战飞云冷笑道:“在战某身上,有本事就来拿!” 那人也不废话,闪身上前,双手成爪,直接抓向战飞云腰间的钥匙。战飞云双掌金光闪耀,以硬碰硬。 可战飞云终究是中毒了,几个回合后,踉跄着被打倒在地,不能动了。旁边瘫软的捕快急得要命,却无计可施。 那人伸手抓住战飞云腰间的钥匙一扯,将钥匙抓下来。 战飞云忽然伸手一抓,此时两人距离很近,战飞云又伪装成动不了的样子,那人没有防备,一下被扯下了面纱。 那人反应也极快,反手一掌将战飞云拍倒在地,惊慌地将黑纱重新挂好。 然后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门,冲进牢里,片刻后,牢里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 “你干什么?你是谁?是你?是你!我都是按严大人的话做的,他说要让我一世富贵的! 你要干什么,不要啊!我不要钱了,你跟严大人说,我不要钱了……” 一声惨叫,那个高大苗条的身影从牢里闪身出来,越墙而去。地上两个清醒的捕快面面相觑。 半天,一个捕快小声开口:“不是胭脂虎,就是胭脂豹,这身形,这功夫,这脸蛋儿,再没别人了!” 另一个捕快道:“没错,没看见脸时我就知道了,看见脸就更确定了。虽然只是一眼,错不了!” 战飞云被打倒在地,胳膊和胸前都被抓出了血痕,好半天才悠悠醒转,挣扎着站不起来。 “谁有解药,这他妈的应该是软骨散之类的药物,没有解药就只能等一个时辰才能慢慢过劲。” 刑部中人虽也有江湖上的药物,但奈何都没带在身上,只能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窝火之极。 同样是三更天的梆子响起时,陆炳和几个锦衣卫都在西苑门口,因为萧风一直不肯走。 他就站在西苑的宫门之外,负手而立,仰脸看天。小春子苦着脸,小声在旁边解劝。 “萧大人啊,万岁说了今晚上不见了,你就是站在这里,我也不敢再进去通报了。 我不进去通报,万岁就不知道你在这里站着。万岁不知道你在这里站着,你站着有啥意义呢?” 萧风也不说话,就是站在那里。他站在这里,陆炳就只能带人跟着站在附近监视他。 毕竟这是万岁睡觉的地方,萧风此时看着虽然平静,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情绪失控? 萧风还时不时的做出一些握拳跺脚的假动作,不但看得小春子心惊胆战,就是陆炳也连连皱眉,提心吊胆。 陆炳对萧风此时的功夫是很了解的,普通的锦衣卫,三五个绝不是他的对手,就是自己,现在也未必能稳赢他。 最要命的是,万一萧风情绪失控,往里硬闯,锦衣卫们没得到嘉靖的命令之前,还不敢下杀手,那就更加束手束脚了。 所以,陆炳不但自己亲自来了,还带着锦衣卫里几个功夫最好的,确保能在不用伤及萧风性命的前提下制服他。 所以,此刻在诏狱外面,锦衣卫虽然人数不少,高手却不多,因为都让陆炳带到西苑来了。 一股香味飘到诏狱外面,几个看守闻了闻,奇怪地对视一眼。 “这是什么香味,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呢?是不是这几天在哪里闻过?” “奇怪啊,确实好像在哪里闻过,却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闻过呢?” 牢房里被痛苦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采花大盗忽然嗅了嗅鼻子,然后惊讶地睁开眼睛。 “妈的,这不是老子独门秘制的三更销魂香吗?老子被抓的时候不是都被刑部的王八蛋给搜走了吗? 这是哪位同道中人,如此嚣张,采花都采到北镇抚司来了?也好,等老子出去抓住那个姓常的,老子要插爆他! 不对啊,这么浓的香气,这是得点了多少根香啊,太浪费了!当年老子在青楼里也不过才点了一把。 这味道闻着,至少是点了五把呀,这香很贵,不能当柴火烧啊!” 药力发作,带着心疼和憧憬,采花大盗沉沉睡去,这是他进了诏狱以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牢门外毕竟比较开阔通风,虽然离香气更近,但锦衣卫看守还没有被迷倒,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领头的跳起来,用衣襟捂住口鼻,正要让人冲出去查看。 一个高大苗条的身影闪出来,对着几个已经有气无力的锦衣卫,每人赏了一拳,都打翻在地,手里拿着香,往他们鼻子下面又晃了晃。 然后那人手成爪状,在几个锦衣卫的脖子底下比画着,低声自语。 “也不知道这香是否真能让人昏睡过去,若是不灵,也只好杀掉了。” 几个锦衣卫顿时明白,现在谁要是醒着,谁就得死。 领头的率先头一歪,昏睡过去,其他几个比领头的一点也不慢,有一个甚至连呼噜声都响起来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一夜狂飙 那人向诏狱大门走去,几个锦衣卫躺在地上,一边装睡,一边心中暗暗叫苦。 但领头的还略有安慰,毕竟诏狱大门上有三把锁,他身上只有一把钥匙,带着另两把钥匙的人,都跟在陆炳身边呢。 那人走到门前,用身体挡住门锁,掏出一把小弓子来,对着锁头上最细的那段横杆,用力一勒。 随着金属摩擦的吱吱声,那把铁锁竟然就割断了!然后是第二把,第三把! 领头的锦衣卫暗暗叫苦,期盼着隔壁值班的还有人没被熏香迷倒,能过来帮把手。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隔壁静悄悄的,估计也都被熏香放倒了。 那人已经割断了三把铁锁,用手一推,诏狱的大门吱扭扭地就被打开了! 狱中众人都已经被熏香熏得昏昏欲睡,身体弱的已经睡着了。小冬也打起了小呼噜。 那人用弓子割开牢门的锁头,走进去拿出解药偷偷在老道和小冬的鼻子下抹了一下,片刻后,两人悠悠醒转。 牢门外面瘫软难动的几个锦衣卫,听见牢里传出一个女子十分吃惊的声音,虽然哑着嗓子,但夜深人静,他们听得很清楚。 “千手如来,你什么时候活过来了?” 老道的声音更吃惊:“胭脂虎?还是胭脂豹?你进诏狱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来人啊!” 女子的声音恶狠狠地说:“千手如来,小冬我要带走,你若愿意跑我也不拦着你,只要你少管闲事就好!” 老道跳起来,挡在小冬身前:“做梦,有我在这儿,你休想带走她!老子跟你拼了!” 女子冷冷说道:“千手如来,小冬留在这里是死定了,我带走她,她还能有条活路,你拦着我干什么?” 老道冷笑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可严世藩会有那么好心,让你来救人? 想来他冤枉我们的计划出了纰漏吧,他让你把小冬带走,小冬就变成了被夏言余党所救,到时就真的说不清了! 你们回头再把小冬抓回来,连审都不用再审了,直接就可以定罪了!这等伎俩,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吗?” 那女子默然片刻,忽然转而对小冬说:“小冬,他骗你的。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你跟我走,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谁也找不到你!” 老道喝道:“小冬,我们是清白的,锦衣卫和万岁总会查清楚的,观主也会帮我们澄清的!我们一逃就成了自己承认,畏罪潜逃了!” 女子压低的声音陡然变得凶狠起来:“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杀了你,一样能带走她!” 老道冷笑道:“你若敢动手杀我,一开始就动手了!你们想要制造夏言余党救人的假象,甚至诬陷萧大人劫狱! 可你们也知道,不管是夏言余党,还是萧大人,都不可能只把小冬救走,反而杀了我,肯定是要救一起救的。 这是个天大的漏洞,所以你不敢杀我。你不敢杀我,我就拼死也不让你带走小冬,你能怎么样?” 局面顿时变得僵持住了,旁边抗药性最强的采花大盗悠悠醒转,有气无力地开口了。 “争什么呀,你要救人,他们不愿意被救,干脆把我救出去吧,我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姑娘的……” 这时另一个高大苗条的黑影闪身跃进院子里,几个锦衣卫眼睛偷偷睁开一道缝,一边打着呼噜一边期盼着不会被发现假睡。 后来的黑影走到诏狱大门前,低声道:“怎么回事,我那边都完事了,你这里还在磨蹭!” 牢里面的黑影无奈道:“人算不如天算,死老道活了,他拦着不让我带人走,我又不敢杀他!” 后来的黑影叹了口气:“这是天意,千手如来昏迷多半年,偏偏这个时候醒了,天意难违,咱们走吧。” 牢里的黑影犹豫道:“可千手如来知道咱俩是谁!” 后来的黑影冷笑道:“他是个等死的人,小冬的嫌疑洗不清,他说什么话也没人会信的。” 牢里的黑影转身走出来,刚走到门口,采花大盗忽然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你们不救我走,就干脆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老子不就是玩几个女人吗,凭什么受这么大的罪啊! 你们要么救我走,要么杀了我,否则老子也知道你俩的身份!胭脂虎和胭脂豹,没错吧!” 后来的身影大步走进去,二话不说,伸手一爪,抓在了采花大盗的咽喉处,用力一捏。 采花大盗欣慰的说了句“多谢”,心满意足的死了。 两个黑影临出院子前,后来的黑影转身看向几个锦衣卫。 “确定他们都昏过去了?要不还是杀了保险。” 几个锦衣卫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还得保持呼吸的平稳,和呼噜的真实性。 前面黑影低声道:“都昏过去了,姐姐,杀锦衣卫是重罪,咱们不能跟着严世藩干一辈子,可杀可不杀的,就别杀了。” 后来的黑影忽然道:“怎么这人睡觉眼睛还睁着一条缝啊?” 说完附身查看着领头的锦衣卫看守,因为贴得很近,丰满的胸部都蹭在了他的胸前,一双妖媚无比的大眼睛,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领头的知道此时绝不能闭眼睛,这条缝必须保持到底。他平稳地打着呼噜,眼睛通过小缝和黑影对视着。 这眼睛太妖媚了,他从没在其他女子脸上看过这样的眼睛。胸脯柔软而弹性十足,领头的觉得自己的某部分正在不知死活地崛起。 好在这个要命的女人终于直起身来:“确实是睡着了,否则他的呼吸心跳都会发生变化的。” 当两个黑影终于远去后,几个锦衣卫仍然不敢停止呼噜,生怕对方去而复返。 牢房里传来老道的声音:“我去看看这姐妹俩是去哪儿了,小冬别怕,自己待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老道的身影轻飘飘的,在黑暗中就像一块随风飘舞的破布一般,转眼就不见了。 锦衣卫领头的暗暗叫苦,心说这老道不会是骗小孩子的吧,跑了就不回来了?那自己可就倒霉了。 他轻功这么好,别说藏在哪里,就是找个巡逻少的地方,翻城墙出京城都没问题吧。 好在过了一阵子,老道轻飘飘的身影又飘回来了,径直的回到牢房里,安慰了小冬几句,两人居然就又躺下睡觉了! 锦衣卫领头的松了口气,心里暗自佩服,果然是一言九鼎之人,说不走,就不走! 一个时辰之后,陪萧风站到了四更天的陆炳,目送着萧风终于离开,自己也打着哈欠回到家里,一头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睡得正香时,就听见大门被砸得咣咣响,陆炳骂了一声,起身搓了把脸,走出院子。 天色刚刚微亮,街上就像炸了锅一样,有喊的,有叫的,还有马蹄声响,陆炳的心一下提起来了。 陆绎从厢房跑出来,抢先打开大门,门口站着沈炼和赵总旗,脸色铁青,神情复杂。 “指挥使,陆千户,诏狱被人劫狱了!刑部大牢被人劫狱了! 现在刑部、顺天府、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大理寺,都在满大街地找人抓人呢!” 嘉靖万万没想到,自己搂着卢靖妃睡醒一觉,已经天下大乱了。 嘉靖板着脸听完陆炳的汇报,又听了战飞云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难看。 刑部大牢被人攻破,那个首告小冬的仆从被人一爪抓死。是的,没用任何兵器,是用手,一爪断喉。 诏狱被人攻破了,同样死了一个人,是那个被陆炳当做教具教育小冬的采花大盗,同样是用手,一爪断喉。 刑部捕快们众口一词,那女子高大苗条,功夫高强,而且有几个捕快看到了她的侧脸,确认是胭脂姐妹中的一个无疑。 锦衣卫那里情况类似,虽然先来的那个接触少,看不清楚,但身形同样是高大苗条的。 而后一个曾和领头的看守有过亲密接触,领头的看守一口咬定,虽然没看到脸,但这女子的眼睛和胸部,化成灰他都认得! 最让嘉靖震惊的,是诏狱里的那番对话,那本来应该是他听不到的对话,却阴差阳错地被几个装晕的锦衣卫给听到了! 诏狱的大门打开着,诏狱的看守昏睡着,两个随时可能会被斩首的囚犯,一个老头,一个孩子,竟然坚决不走。 他们坚信锦衣卫会查明真相,他们坚信萧风不会放弃他们,他们坚信因为他们是清白的,万岁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在墙外找到了熏香的残骸,丹药鉴定大师陶仲文经过鉴定,得出了结论。 这些熏香本身是很厉害的,按理说几个锦衣卫确实应该昏睡过去。偏偏巧得很,那香受潮了,因此燃烧不充分,药力发挥不足。 至于为何受潮,陶大师闻了一会儿,表示香上带着女子的体香味,应该是被人贴身藏着的,女子可能一路奔跑,出了不少香汗,导致香受潮了。 当听到陆炳说,诏狱大门上的锁,是用乌金丝的弓子切开的时,偏偏黄锦还在旁边补了一句。 “昨夜萧风一直在西苑大门外站到四更天才走的,小春子说临走时摇头叹气,失望至极……” 嘉靖再也坐不住了,瞪大眼睛看着陆炳,手里的拂尘都气得直哆嗦。 “召开小朝会,凡是与此事有关的人都来,让严嵩带着严世藩来,朕要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都到齐了,严嵩、陆炳、柳台、张居正、郭鋆,外面还等着几个随时进屋作证的捕快和锦衣卫。 就连严世藩推着小车都没迟到,萧风却还没到。 去叫人的小春子,看着满屋子的人,犹豫地看着嘉靖,声音里带着点替嘉靖的不好意思。 “萧风府里人说,萧风昨夜回到家就病倒了,病得很重,我见到他时,井御医正在给他诊治。 见了我之后,萧风让人搀扶他起身更衣,说他马上就到,我是骑马回来的,他的马车在后面。” 嘉靖皱了皱眉,心里确实有点不好意思。按陆炳所说,师弟内功已经不凡,按理说晚上冻一会儿绝不至于生病的。 想来是师弟伤心之极,人啊,身上的病都是从心里来的,昨天他在朕的门口站了半宿,朕却不以为然…… 严嵩一早上已经听到了些沸沸扬扬的传言,虽还没完全弄清来龙去脉,但也知道肯定又是和萧风的一场大战,此时断不能让萧风先声夺人。 “万岁,萧风身体向来康健,忽然生病,确实让人意外。井御医和萧风关系非同一般,自会尽心尽力。 只是井御医的医道未必精深,老臣以为,可以招太医院的医正来为萧风诊治一下,以示万岁关怀之意。” 严嵩话说得好听,但在场众人无不是官场老手,谁都听出来,其实就是一个意思——萧风是装病!博取同情! 嘉靖看了严嵩一眼,想想这话倒也不错。 他虽不信萧风是装病,但井御医的医术,术业有专攻,除非萧风是和刘雪儿干啥时病的,否则他确实未必是最好选择。 “来人,叫太医院医正来伺候。” 仆从在西苑门口把萧风扶下车,萧风深吸一口气,踩着虚浮的脚步向宫里走去。 每日里从大门到精舍的这段路,萧风溜溜达达的几分钟就走完了,但今天却感觉无比遥远。 路两侧的草木和侍卫都在摇晃,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他忍不住地发出一阵咳嗽,险些摔倒。 两边的侍卫都担心地看着他,但没人敢上来扶,这是规矩,除了皇帝,他们谁也不能扶。 好在扶人的出来了,小春子一路小跑,接着萧风,一路扶进精舍里。 萧风抬头看着嘉靖,淡淡一笑,拱手,躬身,身子摇晃一下,又站稳了。 严嵩的眉头紧皱,他知道自己失算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萧风确实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 医正赶紧上前,给萧风把脉,又看看眼睛和舌苔,转身对嘉靖禀告。 “万岁,萧大人阳气损耗极大,阴气陡增,导致阴盛阳衰,其实是颇为凶险的。 幸亏萧大人身体健壮,又有内力在身,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要仔细将养,定能痊愈的。” 嘉靖松了口气,看向黄锦:“萧风有恙在身,赐座。嗯,严卿年老体弱,也赐座吧。” 嘉靖虽没说哪个严卿,但黄锦自然知道指的是严嵩。另一位严卿原本就坐着呢,从小车上挪到椅子上也没啥区别。 严世藩忽然欠身道:“不知萧大人何以身体不适?治病总要对症下药才行,记得上次萧大人测字而死。 这次身体不适,莫非又是为了什么事儿,强行测字了吗?” 嘉靖一愣,探寻地看向萧风,萧风看向严世藩,心想这厮断了腿,脑子反而比原来反应更快了,一下就想到了这里。 萧风咳嗽两声,虚弱的说:“前两日公主身体忽然不适,我去给公主诊治,发现公主体内的寒气比以往更强了。 大概治疗了一个时辰才结束,当时就觉得身体中阴气过剩,但还压得住。昨晚大概着了凉,所以就……” 黄锦小声对嘉靖道:“确有其事,前两日萧风给公主治病的时间很长,宫里人都知道。” 嘉靖咳嗽一声,不满地看了严世藩一眼,怎么的,明明是给朕女儿治病累的,加上被朕气的,你有意见吗? “昨日,京城出了大事,陆炳,你把事情经过,连同刑部那边的情况,一并给大家说说。” 陆炳以最平淡中立的语气,客观地讲述了刑部和诏狱两边的情况,连某句话是某人所说,都毫无遗漏。 包括老道在诏狱里和女子的对话,陆炳居然也能丝毫不带感情地重复出来,就像后世用默认ai做成的有声书一样。 在陆炳的讲述过程中,严世藩已经满脸涨得通红,在小推车上坐立不安,直想分辨。 但陆炳没讲完,嘉靖没开口让说话,却也不敢造次。好不容易等陆炳说完,嘉靖看向众人。 “诸位爱卿有何看法,不妨说说听听。” 严世藩终于等到可以说话的时候了,他迫不及待地开始喊冤。 “万岁,此事绝非胭脂姐妹所为!定是有人陷害我严家!” 若在平时,萧风一定会第一个质问严世藩,但他今天似乎真的虚弱过度,只咳嗽两声,并未开口。 反而是陆炳开口道:“严少卿此言,是指陆某所说的,哪件事是假的吗?愿闻其详。” 明朝对退休官员的称呼,一般是用此人退休前的官衔来称呼。 严世藩虽被调任礼部,但时间实在太短,最后仍算是在大理寺右少卿之位上退的,所以陆炳称呼严世藩仍为少卿。 陆炳虽然不愿和严家作对,但他更不愿意稀里糊涂被误解为自己在皇帝面前不说真话,所以一定要问个清楚。 严世藩咬牙道:“昨日胭脂姐妹,胭脂豹在我家中,从未出府。 若是刑部之事,尚且可以存疑,诏狱门前,两姐妹同时出现,绝不可能!” 第四百三十二章 豹咬一口 陆炳皱皱眉:“严少卿,胭脂姐妹昨日三更时分并未同时在府外,此事何人可证明?” 严世藩愣了一下,这事儿确实不太好证明,能证明的都是自己的府里的暗卫仆从,他们的证词是没有说服力的。 “我……胭脂豹现在就在府里!” 萧风轻轻咳嗽一声:“严老大人,你真是老糊涂了,胭脂豹现在在你府里,能证明什么? 能证明昨夜三更天时,她不在府外?哪有这种证明法的。” 严世藩语塞片刻:“她姐妹俩若真是干了这等无法无天的事儿,怎么还敢回府呢?” 萧风看了看他:“我也奇怪啊,若是不是奉命行事,哪个仆从干完这种事儿,还敢回府呢?” 严世藩心里机灵一下,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致命性,他沉默片刻,再次看向陆炳。 “陆大人,我深知你刚正不阿,尤其在夏言之事上,更是不会说谎。 我只想问一句,你相信昨夜之事,是胭脂姐妹所为吗?” 陆炳沉默片刻,他能听出严世藩话里的威胁之意:这可是夏言的案子,咱们是穿一条腿裤子的!你要敢偏向萧风,万岁饶不了你! “我并非亲眼所见,但当时两处地方,刑部连捕头带捕快二十来人,诏狱的锦衣卫看守五个人,都言之凿凿。 我不相信他们敢编造谎言,欺骗万岁,更何况,他们若是撒谎,图什么呢?” 这也正是严世藩最困惑的一点。如果说是顺天府的捕快,他还可以认为萧风代理顺天府尹,串通捕快们做伪证是可能的。 实话说,这种可能性只是有一点,其实也是不存在的。一两个人好买通,一群人怎么买通? 就像刑部二十来个捕快,捕头战飞云有可能因为萧风的关系说谎,那二十个捕快会为了萧风甘冒欺君杀头的危险? 更别说那五个锦衣卫,陆炳为了避嫌,直接把跟萧风关系最好的沈炼、陆绎和赵总旗都调到其他岗位了。 如果严世藩说这五个锦衣卫同时说谎,那就等于直接指责陆炳掌控的锦衣卫,集体欺君作伪证! 别说严世藩不敢做这种指控,就是他真的指控了,嘉靖也不信。陆炳背叛就极不可能,还能控制五个锦衣卫一起背叛,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严世藩不得不相信一个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胭脂虎,到现在都没有回府的胭脂虎,背叛了他! 但即便如此,严世藩仍然坚决不信锦衣卫那边的供词,所以他提出疑问。 “陆大人,胭脂虎确实一直没有回府,假设她被人收买,做下不法之事,也不是绝无可能。 但胭脂豹确实一直在府中,会不会是那几个锦衣卫中了迷香,神志不清,看错了呢?” 陆炳淡然道:“有一个细节可以证明,那确实是胭脂豹姐妹两人。你还记得两边出事儿的时间吗?” 严世藩想了想:“三更天?” 陆炳点头道:“没错,三更天,打更的梆子刚落,两边就同时动手了。注意,是同时动手。 刑部距离诏狱,就是骑马也要跑上一炷香的时间,何况两边都说没听到马蹄声。 再说了,刑部那边连打斗带杀人,至少也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一人所为,怎么可能两边同时进行呢? 至于说中了迷香,不错,人中了迷香后,神志模糊,看人有可能看错,可总不会连人数都看错吧! 两个同样高大苗条的女子,姐妹相称,两边又都是一爪毙命。严大人,你告诉我,怎么个错法?” 严世藩的冷汗滚滚,其实他知道,只要坐实了此事是胭脂姐妹所为,哪怕是一个人干的,自己也难逃罪责。 但总还好一些,他可以说是被敌人收买了,比如萧风。可姐妹两人同时被收买,就不太好解释了。 “万岁,胭脂姐妹虽为我家家仆,但毕竟是江湖中人,结交广泛,也许是夏言余党,收买了她们……” 萧风摇头叹息道:“严老大人这话说得没水平了。京城中人谁不知道,胭脂姐妹是你严府的忠仆。 更何况,除非你有特殊任务,否则都是让其中一人留在府里的。谁有那么大本事,再这样的情况下能同时收买姐妹两人?” 严世藩实在没有办法了,咬咬牙道:“万岁,此事疑点甚多,定是有人冒名顶替的。 最大的疑点就是昨夜确实只有胭脂虎出门,胭脂豹一直在家。下官全府人皆可证明。” 萧风咳嗽着笑道:“若是府里人证明就管用,那我全府都可以证明昨天亲眼目睹胭脂姐妹在街头狂奔,有用吗? 严老大人,说来说去,其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能证明你的清白,不知你为何弃而不用呢?” 严世藩一愣:“我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清白?” 萧风道:“胭脂豹啊,既然你说胭脂豹一直在家,那她必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儿。 而且她既然在严府没出门,那对你严府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儿,也应该知道一二。细节是很难编造的。 你让胭脂豹过来一说,不就一切都清楚了吗?比你自己在这里苦苦辩解,不知道好多少呢。” 严世藩警惕地看向萧风,这个主意不算是多好,但确实也是个办法。萧风为何要帮自己出这样的主意呢? 可形势容不得他过多犹豫,否则只会显得更加心虚。他点点头,对嘉靖坦然道。 “万岁,既然如此,我这就让人去把胭脂豹带来,当众说清楚!” 嘉靖点点头:“陆炳,你派人跟着去,听说胭脂姐妹功夫了得,别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严世藩心里一凉,嘉靖这话,几乎是笃定了怀疑他,生怕胭脂豹半路逃跑啊! 嘉靖看着严世藩,心说我凭什么不怀疑你?现在的一切证据都表明,这事儿就是你派人干的! 陆炳派了一队锦衣卫,加上刑部的战飞云,去严府提审胭脂豹,这个阵容可说是十分强大,万无一失。 胭脂豹大概也知道自己跑不了,乖乖地跟着众人来到西苑,嘉靖心里对胭脂豹也颇为好奇,当下命令带进来。 胭脂豹跪在地上,她再怎么妖媚胆大,到了真正的天子面前,气势自然也被压制了。 她脸色微微发白,全身微微发抖,两手揉搓着衣襟,高大秀美的身姿跪成s形,更显得楚楚可怜。 嘉靖心里默默点评,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女,难得景王还能保持清醒,坐怀不乱,甚好,甚好。 对这种江湖闻名的荡妇,嘉靖自然不会自降身份问什么的,必须是陆炳开口,才合规矩。 “胭脂豹,昨夜三更时分,在哪里,在做什么?” 胭脂豹迟疑着张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不时地偷偷看向嘉靖。 嘉靖被美女盯着,倒没什么不悦,只是觉得奇怪,她一个劲看自己干什么,自己这么帅的吗? 陆炳大喝道:“大胆!你不答本督的问话,竟然偷偷窥伺万岁,你是要造反吗?” 胭脂豹吓得一哆嗦,垂下头:“民女……民女本想说谎,但见到万岁天子之气,心中惶恐,故而张口结舌,还请大人恕罪。” 嗯?众人一愣,本想说谎是什么虎狼之词?当着万岁的面儿还想说谎,这是欺君大罪啊! 嘉靖心里倒是挺舒畅,哼了一声:“见朕知敬畏,还算有点人心,实话实说吧,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胭脂豹垂着头,声音甜美妩媚,带着微微的颤抖,更显得诱人之极。 “大人,我昨夜三更,被主人派出府,和姐姐一起办事去了。” 众人顿时哗然,严嵩和严世藩脑子同时嗡的一声,严嵩看向严世藩,严世藩看向胭脂豹,眼睛里都冒着火光。 严世藩差点从小车里跳起来:“贱人!你竟敢胡言乱语,陷害于我!” 胭脂豹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地看着严世藩:“主人,你又是如何对待我和姐姐的? 你把我留在府里,让我帮你圆谎,可我姐姐呢?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我昨夜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刚办完这么大的事儿,你肯定不会再让我们出去抛头露面的! 姐姐在刑部可能露了相,我回去告诉你,当时你说你想办法解决,后来我才醒悟我说错了话! 你说,我姐姐去哪儿了?是不是你杀了她灭口了!是不是!” 胭脂豹说到最后,眼含热泪,声嘶力竭,虽然众人知道她人品不佳,但这份姐妹情深,也让很多人动容。 严世藩脸色铁青,恨不得从小车上扑下去掐住胭脂豹的脖子。 “你放屁!你姐姐明明是自己出去找乐子了!就算做出什么不法之事,也是受别人指使,与我何干? 你姐姐压根就没回来过!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是谁指使你这么说的?” 他忽然转向萧风,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买通了他们姐妹俩,来诬陷我,是不是?” 萧风虚弱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严世藩,无辜得让人心疼。 “严老大人,你此话从何说起?胭脂姐妹是你的忠仆,我与胭脂姐妹从无接触啊。 哪怕接触一次也好,也有个收买的机会,可从无接触,哪来的机会收买她们呢?” 严世藩能感觉到嘉靖的目光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今日之事一旦被认定,自己就大祸临头啊! “你胡说,你虽未接触过胭脂虎,但你被鞑靼人俘虏时曾见过胭脂豹……” 严世藩戛然而止,他猛然间醒悟,自己这是被萧风逼急了,出了昏招。 可惜他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大家也都听见了,只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萧风淡淡一笑。 “你不说这事儿,我本来也不想提的,因为说了也没人信。 我到今天也没弄明白,鞑靼人当时和朝廷正在血战,你派胭脂豹去见萧芹和俺答汗,是要干什么呢?” 陆炳暗暗在心中松了口气,其实锦衣卫早就发现严世藩和鞑靼人有来往,但证据不确实,陆炳一直没说过。 因为陆炳知道,只要没有确定的证据,这种罪名严世藩绝不会承认,而嘉靖也绝不会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认定严世藩有通敌大罪。 到时候除了和严党势不两立之外,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而没有任何好处的事儿,陆炳不想干。 严世藩赶紧找补:“我派胭脂豹去鞑靼人处,是为了搜集敌人的情报,以帮助朝廷。我身为朝廷官员,自当为国效力!” 萧风哦了一声:“既然严老大人有此心,胭脂豹又打入了敌人内部,那想来一定是获得了很多机密情报了。 不知严老大人将这些情报提供给了谁?是锦衣卫的陆大人,还是兵部的丁大人?总不会是内阁的严大人吧?” 严世藩知道,此时不管是陆炳还是丁汝夔,都绝不可能帮自己圆谎的,所以往他们身上说就是找死。 所以,不管如何不情愿,知道会引起何等的嘲笑,严世藩只好希望老爹能拉自己一把了。 “不错,正是告诉了我父亲。我父亲身为内阁首辅,我将搜集来的情报告诉他,与告诉朝廷有何区别?” 严嵩暗暗叫苦,但知道此时严世藩已经被萧风逼到了悬崖边上,自己再不出手,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萧风,此事东楼确曾和我说过。只是所得的情报也很有限,我分析之后,觉得无甚用处,就没有单独告知陆大人和丁大人。” 萧风淡淡一笑:“原来如此,胭脂豹已经深入鞑靼阵营,所得情报却很有限,而且这有限的情报只说给了严大人听。 严大人听完觉得这些情报没什么用处,都不肯让兵部和锦衣卫这两处对情报最懂的部门,共同参谋一下,就直接丢掉了。 严老大人,严大人,我这么理解,没啥错吧?” 严嵩和严世藩脸色铁青,但都无法否认,只得闷声哼道:“不错,就是这样。” 嘉靖看着老朋友严嵩,看得很认真,看得严嵩如坐针毡。好在最后嘉靖开口了。 “鞑靼人狡猾,胭脂豹获得的情报有限也正常。严爱卿对情报处理草率了,下次当更谨慎认真才是。” 嘉靖再一次帮严嵩开脱了,但语气和以前相比,明显有些冷淡了,严嵩也能感觉出来。 萧风心里默默地想,老鸭煲的血条,终于被磨到百分之五十以下了,后面抗不了几次了。 严世藩何尝不知父亲这次当肉盾受伤很重,他必须赶紧找回场子,至少完成一次换伤! “萧风,既然你也承认了在鞑靼营中与胭脂豹有过接触,那你之前为何隐瞒此事?可见你做贼心虚!” 萧风笑道:“严老大人,既然你也承认了你知道我在鞑靼营中与胭脂豹有过接触,那你之前为何要隐瞒此事呢? 可别说你是为了保护我,你这么说,别说我不信,只怕全天下都没有一个人会信的。” 严世藩被这回马枪扎得直翻白眼,但他的脑子也不是白给的,确有过人之能。 “这……这是因为……是因为……对了,是因为你回来不久就死了,我觉得跟一个死人较劲没意思,就没说! 后来不说,是因为既然一开始没说,后面再说别人也未必会信。若不是今日怀疑你收买了胭脂豹,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不说?若说是为了保护我,只怕天下人同样不信吧!” 萧风诧异的睁大眼睛:“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回来不久就死了呀! 我临死前有那么多大事儿要交代,你疑似通敌这种小事儿,在我剩下的那点时间里,压根就排不上号啊。 等我活过来,想想再说这事儿也没啥意思了,反正大家也不会怀疑你爹身为首辅,你却暗中通敌的,对吧?” 严世藩哑口无言,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是没法再掰扯了,越掰扯越危险,于是咬咬牙,把问题拖回到正轨上。 “不管怎么说,你的确之前和胭脂豹是有过接触的,所以你的确是有机会收买她们姐妹俩的,对不对!” 萧风苦笑道:“严大人啊,胭脂豹姑娘当时在鞑靼营中是座上宾,我在鞑靼营中是阶下囚。 别说我压根不想收买她们,就是想收买,我拿什么收买呢? 她们姐妹俩喜欢极乐丹和男人,我一样也给不了,她们有什么理由背叛你而被我收买呢?” 严世藩也觉得此事有些难以说通,正踌躇间,忽然有守门的锦衣卫来报。 “万岁,东厂厂公张远求见万岁,说就昨夜发生之事,查到了一个重要消息,要告知各位大人。” 嘉靖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张远走进精舍,行跪拜礼,然后站起身来,看向严世藩。 “严少卿,我隐藏在白莲教的内线得知一个消息,贵府的仆从胭脂姐妹,年轻时曾被俞大猷搭救过。 而据说胭脂豹对俞大猷一见倾心,一直想要嫁给他。不知昨夜京城之事,会不会与此有关啊?” 第四百三十三章 美男之计 张远此话一出口,满座皆惊,只有严世藩眨眨眼睛,看向张远。 张远此时离严世藩很近,嘴动了一下,严世藩从口型判断出两个字:“渐渐”。 严世藩瞬间明白了,这个秘密渐渐一直都知道,应该是萧芹告诉她的,但之前并没有打算告诉他。 应该是萧芹认为虽然有此旧事,但胭脂姐妹这些年还算忠心,他只认为这是个隐患,但还不太相信胭脂姐妹会背叛他。 而白莲教连遭重创,人手严重不足,胭脂姐妹这等高手更是稀缺资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自断臂膀。 这次应该是严世藩被带走后,渐渐猜到了胭脂姐妹应该是背叛了,才不得不将这个秘密告诉张远,让他上堂来揭露,帮严世藩脱困! 其实别说萧芹,就是现在严世藩也是很懵逼的:俞大猷有什么好?不就是个武夫吗?胭脂姐妹会因为他背叛自己? 自己除了没了两条腿,哪一处不比俞大猷强?俞大猷能给她们那么多赏银?还是能给她们那么多极乐丹? 最关键的是,俞大猷能让她们随便玩死男人,然后帮她们去擦屁股吗?这姐妹俩是不是极乐丹吃多了,脑子坏掉了? 别他妈的说什么爱情,严世藩最不相信的就是爱情这俩字。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点事儿吗。 男人看女人,一看脸蛋二看身材三看风情。女人看男人,一看钱财二看地位三看能力。 那些标榜爱情的酸秀才,也没见哪个娶了夜叉丑女的。 他们进了青楼也是先看这一二三样,只要银子够,没见谁不睡红牌姑娘,非挑刷马桶大嫂的。 严世藩心中暗骂着,脸上却已经是万分震惊,呆呆的看着萧风,手指着他,戏剧张力十足。 “萧大人,想不到你用的还是美男计!你用你徒弟俞大猷,勾引我的仆从,让她们背主求荣,诬陷严家!”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了萧风的脸上,连胭脂豹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她也没料到会有人知道姐妹俩和俞大猷的这段情债。 姐妹俩被俞大猷搭救过,这事儿萧芹是知道的。但萧芹怎么会知道胭脂豹想嫁给俞大猷呢? 难道,当日萧无极受伤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暗暗尾随,将后面的事儿都看到了? 萧风看着严世藩,并没有被他的悲愤指控吓倒,反而无奈地苦笑起来。 “在座各位,应该都见过俞大猷吧。俞大猷虽说不算丑,但施展美男计,好像还不够资格吧。 再说了,胭脂姐妹是什么人,大家都有所耳闻,千帆过尽的人,还会中美男计? 严老大人说的这话,自己不觉得会让人笑掉大牙吗?” 众人想想俞大猷的模样,再看看胭脂豹,觉得美男计这事儿确实有点牵强,关键是他们不相信胭脂姐妹会是那样式儿的女人啊! 张远赶紧声明:“此消息千真万确!萧大人又何必以貌取人呢? 自古美女爱英雄,俞大猷也算是英雄豪杰,胭脂豹爱上他有何奇怪?” 萧风连连摇头:“俞大猷一介武夫而已,虽说拳脚功夫还可以,又有何用,哪里就称得上英雄豪杰了?牵强,太牵强了!” 张远见萧风如此嘴硬,一门心思的让众人认为自己的情报荒唐,岂能轻易放过,当下急吼吼的辩解。 “俞大猷是大明堂堂的三品武将,又任备倭总指挥使,位高权重。 打击倭寇和白莲教,战功赫赫,此等男人,如何不能称为英雄豪杰?” 萧风无奈地看着张远:“张厂公太客气了,我还是觉得俞大猷当不上英雄豪杰这个评语,更谈不上什么战功赫赫。” 张远坚持自己的看法:“萧大人太客气了,俞大猷绝对当得起英雄豪杰这个评语,也绝对是战功赫赫!” 萧风忽然道:“既然如此,不知张大人是从何处得到的情报,让张大人如此坚信不疑。 以至于敢当堂诬陷一个战功赫赫的朝廷大将,一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呢?” 嗯?张远一下就蒙了,合着你绕来绕去地绕半天,是非让我亲口承认你徒弟是战功赫赫的英雄豪杰? “这个……东厂自有情报来源,隐藏的内线,岂能轻易暴露,那会给内线引来杀身之祸的!” 萧风冷笑道:“若是寻常情报,你出于谨慎不说细节也就罢了。 但俞大猷堂堂三品大将,战功赫赫,英雄豪杰,岂容你空口白牙,随意诬陷! 再说了,这屋里就这几个人,你是担心哪一个会通敌卖国,出卖你的内线吗? 你究竟是不肯说,还是根本就子虚乌有,为了帮严世藩脱困,为了报你我之间的私仇,不惜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陷害朝廷栋梁!” 这番话掷地有声,不但众人侧目,连嘉靖也不满地看着张远:你觉得我对你信任到这个地步了吗? 小事你一句话,朕自然就信了。这是何等大事?没有证据,连陆炳都不敢轻易开口,你就敢只凭一张嘴上朝? 张远额头冷汗直冒,求助地看着严世藩,严世藩心里冒火:你他妈的看老子有什么用?我现在能开口吗? 我一开口说话,不正落入萧风的圈套吗?他已经明白地说你是来帮我脱困的了,我马上替你说话,你真当万岁是傻子吗? 张远无奈,一咬牙:“东厂在白莲教中安插了内线,是个女子,平时在苗疆活动。内线数日前已殉职,这消息是她临死前说的。” 张远心知自己只要说内线还活着,萧风一定会追根刨底,甚至要求嘉靖将内线调回来对峙,因此干脆一了百了,说内线已死,免除麻烦。 而且他仓促之间不能胡编人员信息,以萧风的狡猾,很容易就会问出破绽。现在借用死去的青姑身份,半真半假,反而更安全。 萧风淡然一笑:“这个内线安插多久了?既然都能获得这么隐秘的情报,想来在白莲教中地位不会太低吧。” 张远冷然道:“这内线安插了三年之久,已经到了白莲教圣使身边,故而知道隐秘消息,如何?” 萧风诧异道:“内线安插了三年,那这三年之内,东厂应该获得了白莲教很多情报啊,何以不见东厂分享给锦衣卫和各地剿匪将军呢?” 张远被萧风步步紧逼地冒火,大声道:“东厂行事,自有东厂的规矩,东厂获得的情报,当然有权自行处理,与不与人分享,不劳萧大人费心!” 萧风笑道:“我岂是越俎代庖之人?只是东厂既然获得了情报,不与朝廷分享也就罢了,何以三年之中,东厂对白莲教毫无动作呢? 东厂本就是保护万岁,铲除叛逆的。当今大明叛逆,白莲教首当其冲。 张厂公既有情报,又毫无动作,难道是担心鸟尽弓藏,所以养寇自重吗?” 这是什么罪名啊!张远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明朝武将,被朝廷下旨数落一顿是常事,主要是看旨意中的字眼。 不怕旨意中有什么“骄横不法”,“贪婪奢侈”,“昏聩无能”,这些一般都是罢官免职。 但武将和文官不同,打仗卖命的人总是短缺的,只要没死,过几天就又被揪出来戴罪立功去了。 但“养寇自重”这四个字,如果出现在旨意里,就赶紧烧香拜佛,别想别的,能活命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多年以后,毛文龙因为这个罪名被袁崇焕砍了头。没过两年,袁崇焕又因为这个罪名被凌迟。 张远虽然不知道发生在自己后面的事儿,但这个罪名他是打死也不能认的,甚至都不能让万岁产生一丁点的怀疑。 “萧风!你竟然指控我如此重罪!东厂内线深入敌后,信息传递不易,岂能一有消息就传回来的? 前两天我不是还在郊外追杀白莲教吗!你这分明是诛心之论,万岁,奴才冤枉啊!” 萧风上前一步,离张远只有半步的距离了,他入神的看着张远的脸,就像他脸上忽然长出一朵花来一样。 张远被他看得发毛,怒喝道:“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萧风指着他的脸上:“张厂公,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我记得你脸上原来没有这颗黑痣吧?” 张远一愣,伸手摸了摸脸:“确实没有,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看到的,不知怎的就多了颗黑痣。” 萧风看着这个黑点,其实都不是痣,因为没有任何凸起,也没长毛在上面。 “张厂公,这黑痣今天早上是否比昨天大了一点?” 张远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萧风叹息一声,退后两步,离张远远远的,生怕被他碰到的样子。 “张厂公,我听张无心说,前日你在郊外追杀白莲教徒,被一个女人喷了一口血,是拿手下人挡住了,对吗?” 张远怒了,虽然拿下属当挡箭牌是基本操作,但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总是不好的。 他正要怒斥,忽然想到了下属死前的惨状,忍不住打个冷颤,忽然明白了萧风的意思。 “你……你是……什么意思?” 萧风叹息道:“张厂公啊,难得你还有心思到这里来帮严少卿解围,心可真大。 张无心告诉我,他在武当山时博览群书,对天下用毒之术颇有了解。 他见那女子喷血的动作,加上你那属下的死状,便知那是苗疆血蛊之术。 血蛊术,是蛊术中的禁术。乃是养蛊之人,将舌头咬断,以鲜血引诱所有蛊虫集中于口内,嚼碎之后混合鲜血喷出。 这一口血,包含着所有蛊虫临死前的毒性,是多种毒物的混合之毒。 即使有人会解蛊毒,如果不知道养蛊人身上是哪几种蛊,也根本没法解。 血喷在哪里,哪里的皮肤就会变黑,然后毒发。你的下属被喷一脸血,就是变黑了也没人注意。 想来张厂公没能挡严实,漏了一点血在脸上。因为血少毒微,所以发作缓慢,只是……终究难治。” 张远脑袋嗡的一声,犹如痴呆般的看着萧风,伸手摸摸脸上,只觉得麻痒刺痛之处越发大了一圈,知道萧风所言非虚。 一瞬间,张远心如死灰,什么争权夺利,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有意义了,自己他妈的马上要死了呀! 他忽然想到一点:“萧大人,你既知此毒,当有解法,还请萧大人救命!张远感激不尽!” 萧风摇头道:“血蛊之术,组合太多,张无心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解法。张厂公,你自求多福吧。” 张远知道萧风就是会解,也绝不肯救自己,他一瞬间福至心灵,转身噗通就跪下了。 “万岁,奴才为万岁效力多年,忠心耿耿,奴才此次为追杀白莲教,受伤中毒,求万岁救奴才一命!” 嘉靖对张远的感情虽大不如前,但毕竟是东厂厂公,帮自己办过不少事儿,便将目光看向萧风。 “师弟,你在仙界博览仙书,仙书中可有解毒之法吗?” 萧风拱手道:“既然师兄有命,我回去当仔细回想,若有一线之明,必然不敢藏私。” 张远大喜,他虽然不怎么相信萧风是仙界留学生,但萧风确实经常鼓捣出一些让人目瞪口呆的东西来,也确实难以解释。 此时他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只能靠相信的力量了。张远也很聪明,他知道自己求萧风,是屁用没有。 既然萧风答应了嘉靖,那就不一样了。萧风应该会尽力,否则自己死了,萧风对嘉靖也不好交代。 萧风忽然道:“刚才的话题还没说完呢,张厂公说俞大猷是英雄豪杰,战功赫赫,然后胭脂姐妹就对他芳心暗许,是这样吗?” 捡了半条命的张远,此时气势极度低迷,也不敢得罪萧风了,咧了咧嘴,苦笑道。 “那内线是这样说的,不过内线是临死前说的,只怕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也不知真假几何。” 萧风点头道:“她只说胭脂姐妹对俞大猷有意,可曾说过俞大猷是否对她们有情吗?” 张远赶紧点头:“不曾,不曾,想来俞将军如此豪杰,又是朝廷命官,怎会对两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有情呢。” 萧风叹口气:“其实有些话传着传着就变样了。就像胡宗宪和俞大猷前几天剿灭了一个白莲教的分坛。 教众们竟然传说苗疆有个不爱穿衣服的女子,跟着萧芹在鞑靼营中见过我一面,竟然就对我心折不已。 为此不惜主动向萧芹请求策反我,跑到京城来找我。 可惜当时我死去活来的,府里一片混乱,不知是谁把她拒之门外了,她连见都没见到我。 听说后来就在京城潜伏下来了,总希望能找机会见见我,并对萧芹放下豪言,说能让我一见倾心,投靠白莲教。 我听完后忍不住大笑,若真是有这么个女子,尽管放马过来,看看是她能压住我,还是我能压住它。” 众人听萧风这么自吹自擂,无不莞尔,连嘉靖都笑了。屋里毕竟都是男人,除了黄锦和张远,都喜欢这种桃色段子。 严世藩皱皱眉,一时间竟有些难辨真假,但心里总归不是滋味,于是冷笑一声。 “萧大人,你可真够自信的,难道是个女人都会对你倾心不已吗?” 萧风笑嘻嘻地看着严世藩:“这话我不敢说,但我敢说我身边的人,不论男女,没有一个是我抢来的。 再说了,若是俞大猷都能让胭脂姐妹这样的美人一见倾心,有几个女人对我有意思,有什么奇怪的?” 众人哭笑不得,不过看看萧风站在那里,青衣白袍,玉树临风,比起俞大猷来,确实多了几分可信度。 严世藩大怒,知道萧风在暗示他抢男霸女,又见张远此时气势全无,知道指望不上了,只能自己上了。 “萧大人,不必说这些无用的话。张厂公的消息来源已经说清楚了。 你既承认接触过胭脂豹,张厂公又提供了你收买胭脂豹的筹码,你收买胭脂姐妹,是完全可能的!” 萧风收起微笑,看着严世藩:“就算是有这个可能,那请问,我让胭脂姐妹去刑部杀人,又去诏狱劫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第四百三十四章 正面交锋 对呀,所有人心中都有这个疑问,就算如严世藩所说,胭脂姐妹被萧风收买了,可萧风为啥要让她们去干这种事儿呢? 萧风淡然道:“刑部的那个仆从,如果他说的是假话,我请旨让锦衣卫严刑拷问,还怕问不出来吗?干嘛要杀了他呢?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他除了自己那张嘴,又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小冬的身份,我为何要杀他? 真的假不了,朝廷一定会找其他证据来证明小冬的身份,小冬和老道死定了。 我既然已经能劫诏狱了,为啥不把干脆把人救走呢,反而留他俩在诏狱里等死? 严大人,凡事都要有个动机,就看这事儿的结果,究竟对谁有利呢?” 严世藩心里来回盘算,却也觉得难以自圆其说,只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被动迎战。 “如你所说,那我的动机又是什么呢?若是我所为,我又图什么呢?小冬和老道本就死定了,我干嘛要折腾?” 萧风冷笑道:“因为你听说了我向万岁请旨!我查到这个仆从并未进过夏言府中,并未见过小冬! 而且此人在那两日也并未去过入世观!给他做证明的是个赌鬼,现在已经消失,生死不明! 我想来想去,严首辅诬陷小冬,很可能是你断腿之后躺在床上忽然来了灵感,临时拟定了这个计划,用来对付我! 因为你知道,我不太可能对入世观的人放手不管,何况还是这等冤案,这样就把我硬放在了万岁的对立面! 你想到这个主意后,迫不及待地让严首辅来告状。只可惜这里有个硬伤!” 严世藩咬牙切齿,这事根本和他断了腿没啥关系,而且他灵机一动的脑洞也没那么大! 可他偏偏又无法说出信息的真正来源,明明手握事实,却不能说出来,这感觉真是太憋气了! “胡说!此事合情合理,有什么硬伤!你分明是无理狡辩!” 萧风冷笑道:“入世观有万岁的禁军守护,普通人根本无法接触小冬,更没办法凭空捏造认出小冬是夏言孙女的屁话! 所以为了自圆其说,你不得不在你严府仆从中找到一个和夏言曾经有点关系的人,幸运的是,确实有这么一个。 可不幸的是,也只有这么一个,且不过是夏府的外庄杂役,根本就不可能见过小冬。 你也知道这里有漏洞,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希望我们注意不到这一点。 可惜,我注意到了,所以你就慌了!” 严世藩怒吼:“胡说!外庄杂役就一定没进过夏府吗,就不能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过小冬吗,你分明是强词夺理!” 萧风冷冷道:“先不说夏言当内阁首辅时是何等高傲,就说以现在严首辅这么平易近人,你严府的外庄杂役能见到你严世藩的女儿吗?” 这话问出来,所有在场大佬们都觉得言之有理。 严嵩平易近人当然是胡扯,但夏言的高傲绝对远胜过严嵩。 别说是内阁首辅的府邸,就是萧风的夫人刘雪儿,在刘府闺中之时,也绝不是外庄杂役能见到的。 外庄杂役,最多是把大车赶到角门处,将租子或菜品卸下来就得赶紧滚蛋,还想进府? 严世藩何尝不知道这是个漏洞,但他确实没办法,当年夏府被抄,下人们怕被连累,都跑得远远的。 各家府邸也怕沾上夏言的事儿,所以雇人时凡是跟夏家有关系的一概不用,夏府仆从最后没办法,都远离京城,到外面讨生活去了。 就是自家这个仆从,也是因为只在夏府外庄干杂役,时间又短,自家招人时才没审核出来的。 这次如果不是在府内重金悬赏,寻找与夏府有过关联之人,这小子仍然不敢出来承认啊! 但事到如今,严世藩也只能咬牙硬挺:“凡事都有万一,此人就是在凑巧之下,见过小冬一面,你能否认凑巧吗?” 萧风冷笑道:“然后多年之后,他又凑巧去了入世观,凑巧见到了小冬一面,凑巧认出了小冬。 严老大人,你可知道入世观的徒众轻易是不去游客区的,游客也是不许进后殿宿舍区的,这么凑巧吗?” 严世藩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凑巧到底:“没错,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萧风忽然诧异的看着严世藩:“严老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啊。 按你所说,就算凑巧吧,你的仆从去入世观干什么呢?” 严世藩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这都不算是什么问题吧! “他去入世观还能干什么,烧香拜神啊,怎么,当下人人信道,他就不能去烧香吗?” 萧风疑惑道:“上次严首辅说过,此人乃严家忠仆,对严家忠心耿耿,所以才告发旧主,是这样吗?” 严世藩点点头:“自然如此,此人十分忠诚,所以我怎么会派人去杀他呢?” 萧风连连摇头:“这就不对了。严家与我萧风势同水火,对入世观自然恨屋及乌。 你严老大人在入世观内曾与张天赐互殴,又曾和小冬等入世观徒众们互殴,为此还被万岁申斥过,自此再也不曾去过入世观。 既然他是严家忠仆,要烧香拜神,京城内外的道观不计其数,他为啥要来捧我入世观的场呢?” 这个……严世藩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张口结舌。嘉靖也觉出不对来了。 对呀,你在入世观里被打得像猪头一样,说明里面的神仙也不向着你啊! 你的忠仆上入世观烧香拜神?这算是哪门子的忠仆啊! 严世藩实在难以自圆其说,干脆两害相权取其轻,咬牙承认个轻点的罪过。 “想来是他忠心于我,所以想到入世观里找点机会,为我报仇出气!” 萧风恍然大悟:“难怪了,你的忠仆去入世观就是奔着找事儿去的。 想来他也听说过入世观里有个叫小冬的女孩,所以灵机一动,想到和旧主夏言家的女孩年龄相仿吧。 当然,这样天才的主意,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是严老大人的灵机一动,然后谦虚地把功劳交给了忠仆。” 严世藩的牙咬得咯咯直想,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呢?说骂人吧,都是好词,说夸人吧,得他妈的分啥事啊! “萧大人,不管你怎么说都好,你得承认,世上事有凑巧的。 此人之前凑巧见过小冬,此次去了入世观,凑巧认出小冬!这是完全可能的!” 萧风叹了口气:“反正现在人也死了,你想怎么说都行。他要是活着,相信陆大人不用半天就能问出实话来。” 严世藩气得满脸通红,咬紧牙关:“他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萧风冷笑道:“既然本就是实话,你干嘛让胭脂姐妹杀他灭口?” 严世藩不上当:“我说过,不是我派人杀的!我怀疑是你收买她们干的!” “胭脂姐妹是你的仆从,跟了你有好几年了!别人是说收买就能收买的吗?” “张厂公说过了,那是因为胭脂豹倾心于俞大猷,所以才被你收买利用的!” “既然胭脂豹倾心于俞大猷,那你派她去勾引景王时,她为何又会欣然同意呢? 她那么卖力地勾引景王,难道她不知道一旦景王看上她,她就不可能再跟俞大猷在一起了吗?” 严世藩陡然一惊!他那天晚上就在疑惑,萧风举报景王涉黄,显得有些幼稚。 因为此事对自己和景王的打击都有限,还会冒着被嘉靖误会萧风偏向裕王的风险。 以萧风的智商,弄这一手,看起来实在是不够高明啊! 原来你他妈的是在这里等着我呢?你这坑挖得也太远了吧!这是坑吗?这他妈的是坑道啊! 严世藩心念电转,努力给自己拉皮条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还得解释这个胭脂豹只是逢场作戏。 想抵赖是不可能的,毕竟黄公公都捉奸在桌了,而且当时胭脂豹也承认了是单方面来勾引景王的。 可恨自己当时还觉得胭脂豹处理得不错呢!现在想想,这他妈都是萧风挖的坑啊! “胭脂豹虽然已经被你收买,但时机不到,自然不敢违抗我的直接命令!她就是演戏也得演下去! 所以,胭脂豹去勾引景王和她心里想着俞大猷并不冲突!” 萧风嘿嘿一笑:“这么说来,严老大人是承认你直接给胭脂豹下的命令,命令她去勾引景王了?” 绕来绕去,严世藩发现这个罪名已经绕死了,再无抵赖的余地,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他妈的,怎么今天权来权去的一直是我在权啊,虽然大罪一个个绕过去了,但小罪一个也没跑掉啊! “不错,是我让胭脂豹去勾引……不对,去陪侍景王。 因为你偏向裕王,对景王动辄打压,导致景王心情抑郁,我关心景王,所以让胭脂豹去陪陪他。” 众人无不偏脸暗笑,这话说得比你的肾都虚,这是拿万岁当傻子吗? 嘉靖十分不悦地看着严嵩:看你儿子干的好事儿!自己荒淫不算,还想要拐带坏朕的儿子! 这要真是胭脂豹生个儿子出来,你让我怎么办?这个孙子认还是不认?你们打得好算盘! 严嵩知道自己的血条越来越薄了,但此事儿子已经被迫承认了,确实无法分辨,只能垂头不语。 严世藩怒道:“我该认的都认了,你还有什么话说!胭脂豹想着俞大猷,所以被你利用了,和她陪侍景王并不矛盾!” 萧风叹息道:“严老大人,我想请教一件事。胭脂姐妹跟你这么久,你觉得论人品,她们俩是什么样的人?” 嗯?众人都是一愣,好好地说着胭脂豹喜欢俞大猷的事儿,怎么忽然问起人品来了呢?难道萧风真要替徒弟相亲不成? 严世藩也是一愣,谨慎地说道:“人品?这个,怎么说呢,与本案有关吗?” 萧风笑道:“先不管与本案是否有关,以严老大人的聪明才智,两个心腹手下用了多年,总不至于连人品如何都不知道吧。 若是如此,你那位死去的忠仆,又如何证明确实是因为忠心才干的那些事儿呢?” 这句话把严世藩问住了,他若是说这姐俩人品卑劣,那就等于说自己这几年一直让她们做卑劣之事。 他若是说这姐俩人品不错,那此时说这姐俩为了个男人背叛自己又显得不那么可信。 严世藩毕竟聪明,片刻之间两害相权……严世藩觉得自己现在无比痛恨两害相权这个词! “这姐妹二人之前还算忠心,不过女人嘛,一旦喜欢上哪个男人,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了!” 萧风点点头,看向张远:“张厂公,胭脂豹喜欢俞大猷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远一愣,这种事儿他没必要说谎,关键是说谎也说不圆,干脆就按照渐渐告诉他的真相实话实说。 “据内线所说,应该至少有十年了。她们被俞大猷所救时,还是两个小姑娘呢。” 萧风看着严世藩:“她从十年前就喜欢俞大猷,为何到今日才忽然旧情复燃,为了他背叛你呢?” 严世藩冷笑道:“那自然是她之前一厢情愿,未得到俞大猷的回应。 如今认识了你,你能替徒弟做主,自然也能给她承诺啊!” 众人一听,很有道理啊,这严世藩的脑子确实灵光,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连守带攻啊! 萧风哦了一声:“也就是说,胭脂豹想嫁给俞大猷,因为得到了我的承诺,所以愿意为我效力,是这样吗?” 严世藩点头:“自然如此!” 萧风笑道:“那若是我亲手断绝了胭脂豹嫁给俞大猷的可能性,胭脂豹不管之前是否被我收买,都一定不会原谅我,会直接反水,对不对?” 严世藩谨慎地看着萧风,不知道这混蛋又在给自己挖什么坑,他思考片刻,想不出有什么问题,就再次点点头。 萧风看向胭脂豹,胭脂豹也正期待的看着他,萧风的眼神很复杂,就像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胭脂豹,张厂公说你喜欢俞大猷,此事可当真?” 胭脂豹的眼神掠过一丝恍惚,苦笑道:“当年我还年少,俞大猷又是江湖有名的豪侠。 很多江湖女子都喜欢过他吧,我也不特殊,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大了几岁后,这点心思也就淡了。 其实我后来是见过俞大猷的,只是物是人非,一见之下,大失所望,再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什么?胭脂豹竟然公然承认他后来见过俞大猷! 张远、柳台、严嵩、严世藩都大喜过望,这简直是太酷啦! 只要胭脂豹承认她后来与俞大猷有过接触,那不管接下来她怎么说,严世藩一定都能往私通上靠! 萧风啊萧风,你终于也碰上了一次猪队友啊!严世藩内心狂笑,差点就要从小车上掉下来了。 陆炳、黄锦、张居正等人却都大惊失色,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萧风,却见萧风神情淡定,也不知是不是故作镇定。 严世藩忍着笑,故意平淡地挖坑:“哦?你后来又是如何遇见俞大猷的?可说了些什么吗?” 胭脂豹诧异的看着严世藩:“主人,难道你忘了吗?当日俞大猷来府上拜访,说是受什么朱纨连累丢了官。 他送给主人两坛虎骨酒,里面除了虎骨还泡着几十锭黄金,主人当时说这算个屁事,明天让严首辅办了就是了。 对了,后来随他同来的官儿,是叫沈炼的吧,不肯喝小红敬的酒。老爷下令让我和姐姐动手,把小红打残了。 后来把小红卖到了百花楼,卖了二百两银子。百花楼的妈妈花奴还说,这么好的脸蛋,如果腿不断,至少值五百两……” “住口!住口!住口!” “胡说!胡说!胡说!” 严大人和严老大人早就已经同时开口怒骂,虽然冒着君前失仪的罪名,但再也不敢让胭脂豹往下说了。 可惜胭脂豹的内力深厚,语音穿透力极强,他两人尽管狂喊,毕竟没啥功夫,盖不住胭脂豹平淡的讲述。 严嵩气得脖子上青筋直冒,全身像得了帕金森一样,抖个不停。 他既恨胭脂豹,也恨儿子不争气,总是干这些背刺自己的混账事儿! 严世藩则恨不得扑上去掐住胭脂豹的脖子,可惜万岁面前,众目睽睽,他总不能真这么干。 嘉靖深吸一口气,看向陆炳:“此话当真吗?既然她说沈炼也在,你可知道此事?”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以奴告主 陆炳不可能为了掩护严世藩,当面欺君,何况这事儿也不算大事。当下点点头,实话实说。 “当时沈炼因为高粱一案,与严府结下了些过节。刚好俞大猷想去严府没有门路,想让我引荐。 我就顺便带着沈炼一起去了,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沈炼和严府缓和一下关系。 只是沈炼性格孤傲,确实有敬酒不喝的场面出现。至于后来那个敬酒的姑娘如何了,臣属实不知。 万岁若想知道后面之事的真假,正好张厂公就在这里。 百花楼是东厂管的产业,是否买过这样一个漂亮的残废姑娘,或许有印象。” 嘉靖先不问此事,而是看着陆炳:“既然是你带去的,黄金虎骨酒,你别告诉朕你也没看见。” 陆炳语气平淡,毫不在意:“这事儿听俞大猷说过,他是跟胡宗宪借的钱。胡宗宪出身安徽大族,家产颇丰,历来很大方的。” 嘉靖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张远:“张远,刚才陆炳所说之事,你可有印象吗?” 张远看看严嵩,又看看嘉靖,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万岁,百花楼虽为东厂管辖,但奴才事多,确实很少关心这些细事,都是交给花奴打理的。 后来萧大人破获百花楼命案,奴才才知道花奴那贱人丧心病狂,干下许多恶毒之事。此事奴才确实不知啊。” 萧风点点头:“这个也好办,当初花奴受审之时,为了证明她的姑娘们都有卖身契,曾把她自己记的账交给顺天府核对,回头看看账上有没有这笔交易就知道了。” 嘉靖点点头,其实黄金虎骨也罢,打残一个侍女也罢,这些小事嘉靖都并不关心。 但是胭脂豹所说的这些细节,都关系到她其他证词的真伪,所以嘉靖才破例问上一问。 看严世藩的表情和陆炳的验证,就知道胭脂豹所言非虚,自然胭脂豹说在这里见过俞大猷也是实情了。 陆炳微一沉吟,看向胭脂豹:“除这次之外,你就再也没见过俞大猷吗?” 胭脂豹坚定的摇摇头:“再也没见过了。” 陆炳道:“你刚才说见这一面之后,感觉物是人非,对俞大猷大失所望,却又是为何呢?” 胭脂豹撇撇嘴:“当年我喜欢过的俞大猷,是个江湖豪侠,名声盖世,侠气冲天,江湖中人谁不敬畏三分? 可那日我见到的俞大猷,在主人面前低声下气,谨小慎微,哪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我怎能不大失所望?” 嘉靖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虽然知道大明历来武官比文官低一等,但俞大猷战功赫赫,却在严世藩面前如此卑躬屈膝,也正说明了严世藩借着其父的首辅权柄,狐假虎威,弄权弄钱! 同时嘉靖也涌起一股自豪感:看吧,还得是朕,早就知道一家独大不行,所以扶持师弟和严家分权,朕当真是英主也! 陆炳毕竟是本案的主审官,见萧风和严世藩一时都不说话了,他就必须继续往下审。 “既然你说并未因俞大猷背叛主人,那当初你在鞑靼人营中见到萧风时,是以何身份,严少卿又是如何交代你的?” 这话一问,严世藩顿时脸色灰白,惊恐地看着胭脂豹。 严世藩的惧怕很好理解。他和白莲教勾结、鞑靼人勾结一事,胭脂姐妹是全都知道的,此时若是胭脂豹全盘托出,那他岂不是就完蛋了? 看见严世藩此时的表情,胭脂豹确实觉得他就是这么想的。既然他这么害怕,那我就应该说出来吧! 可关键时刻,萧风虚弱地咳嗽了一声,胭脂豹立刻停住了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得按萧风的话行事,不能破坏计划! “陆大人,主人说他和鞑靼人暗中有些生意上的来往,让我趁机去看看鞑靼人的情况,回来把消息告诉他。 所以我去鞑靼人营中是以黑市生意伙伴的名义,他们对我颇为客气,刚好萧大人被俘,我就见到了萧大人一面。” 严世藩惊恐的表情像演戏一样,神奇的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胭脂豹,胭脂豹竟然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极大的震惊和失望! 他竟然在失望!他在失望什么?失望我没有揭发他和白莲教勾结吗?失望我没有揭发他和鞑靼人勾结吗?这怎么可能呢? 胭脂豹猛然间眼睛一亮,她明白了!刚才严世藩闭口不言,让陆炳开始接手问话,本身就是个败中求胜的妙招! 这就是萧风再三叮嘱的原因,如果到了嘉靖面前,只说这次的事儿。 如果牵涉到白莲教和鞑靼人,就按黑市交易的说法,千万不要说的太多,否则会适得其反! 这里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大明极其忌讳以奴告主,哪怕是谋逆大罪,以奴告主,主子伏法后,奴才也要打死! 这个奇葩的规定,并非明朝所独有,而是几乎贯穿整个封建社会的。不过不同朝代,执行的严厉程度不同罢了。 如明清两朝,以奴告主视所告罪名不同,奴仆要承受从打板子到砍头程度不同的相应惩罚。 甚至在清朝雍正驾崩,乾隆大赦天下时,还特意在大赦的旨意上添加了几种“遇赦不赦”的罪名。 其中包括:谋反叛逆,子孙杀父祖,妻妾杀夫告夫,奴婢杀主告主,杀三人以上,采生折割,谋杀故杀,蛊毒、魇魅、毒药杀人,强盗,妖言,十恶等罪不赦。 以奴告主居然能和这些罪名并列,成为“遇赦不赦”的顶级大罪! 很多人可能不明白,为啥封建统治者如此害怕以奴告主呢? 因为封建社会的统治核心,就是阶级大如天。官员阶级与非官员阶级,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主与仆,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种观念必须深入人心,才能自然而然地让人们认为,皇帝和官员,也是两个世界的人,压根不是同一物种。 而且是人都有秘密,奴仆作为主人身边接触最多的人,知道点秘密就能告主人,那主人岂不是就会被威胁挟制? 仆从不服从主人,官员就会不服从皇帝,到时候岂不是天下大乱? 再说了,皇帝有锦衣卫,有各级官府,有巡按使,什么罪名最后查不出来,要靠你奴仆揭发? 所以在这种风气和观念之下,不但以奴告主有重罪,甚至很多奴仆的举报,直接都被视为无效证据,直接不予采纳! 严世藩既然已经认为胭脂姐妹被萧风收买了,而这姐妹俩对他的秘密又知道得太多,他最希望的就是胭脂豹此时在皇帝面前全都说出来! 那就是以奴告主!不但胭脂豹活不了,她所有的证词也都会引人怀疑真实性。 本身胭脂姐妹手里就没有什么证据,证词再被怀疑,就再也威胁不了自己了! 第二个原因,是萧风知道,严世藩也知道嘉靖的一贯思路。 当两党相争之时,若是其中一党弹劾另一党,必须有真凭实据。 若是空口无凭,那么指责的罪名越严重,越离谱,他就会越觉得这是党争,大概率是诬陷的。 当初严嵩为了搬倒夏言,除了夏言高傲奢侈的罪证是现成的,其余罪证,严嵩花了大量的精力造假,才让嘉靖信以为真。 而且当时夏言已经彻底触怒了嘉靖,嘉靖从心里也愿意顺水推舟地干掉夏言,此事才得逞。 想想萧风和严党两伙人,为何明争暗斗这么久,始终都奈何不了对方,就是因为没有铁证能证明安给对方的罪名。 严世藩甚至希望胭脂豹说得越狠越好! 最好说自己勾结白莲教,勾结鞑靼人,勾结倭寇,勾结海盗,甚至说自己豢养私兵,准备在北京城起义才好呢。 她今天说得越离谱,越严重,就越不可能被采信,因为萧风没有证据! 而严世藩就被彻底洗白了,从今以后再有人用同样的罪名来告严世藩,哪怕有了一点不够铁的证据,嘉靖也不会信了。 可这样一个绝佳的反败为胜的机会,竟然被胭脂豹给识破了!她不应该这么聪明的啊! 她没告严世藩什么罪,只是老实地回答陆炳,说主人和鞑靼人有生意上的往来。 甚至还主动替严世藩辩解,说了解到情况后要回去向严世藩汇报。 这无论如何不能算以奴告主,但却不动声色地告诉了所有人,严世藩和鞑靼人偷偷做生意,黑市生意啊! 这虽然不算什么滔天大罪,但已经十分厌恶严世藩的嘉靖,必然会更加厌恶,而这种厌恶,最终会继续磨掉严嵩的血条。 最扯淡的是,严世藩还没法反驳胭脂豹。因为前面是他说的,他派胭脂豹去鞑靼人那里刺探情报,和胭脂豹说的情况严丝合缝。 实话实说,就是严世藩自己也想不出来,除了黑市交易外,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了。 这么合乎逻辑的理由,自己如果不承认,硬编一个不那么合情合理的理由,只能把局面弄得更糟糕! 所以当陆炳的目光看向严世藩时,严世藩心里淌着血,脸上却还得装作平静地点点头。 “陆大人,你是了解我的,我严府不缺那点黑市生意的钱,只是为了替朝廷多一条打听消息的渠道。” 陆炳不置可否,反正你一条消息也没给过我,不过万岁不问,我肯定不会掰扯这件事。 “胭脂豹,昨夜你姐妹二人,究竟干了些什么,此时又为何只剩你一人,从实招来!” 胭脂豹有了刚才千钧一发的经验,变得更加聪明,她害怕的看着陆炳,身子微缩,恰到好处地发抖。 “陆大人,你问我话,我不能不回答,可我如果照实说了,就有以奴告主的嫌疑。 左右是死,我还不如不说,免得背一个背主的骂名,你给我个痛快吧。 只求主人看在我闭口不言的份上,若我姐姐还在人世,求主人放我姐姐一条生路吧!” 严世藩气得七窍生烟,他噗通一下从小车上掉下来了,冲着嘉靖连连磕头。 “万岁,万岁!有如此刁奴,是我严府家门不幸啊!求万岁明鉴,求万岁明鉴啊!” 嘉靖看了严世藩一眼,淡淡地说:“她什么都不肯说,你就说她是刁奴,你严府的奴才也太难当了吧。” 严世藩一激灵,知道嘉靖对自己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赶紧哭喊道。 “万岁,今日万岁在此,明见万里,能亲听此案,是臣的福分。 臣请万岁,让她说,莫要拿以奴告主,不敢开口的话来搪塞,她这是杀人不用刀啊,万岁啊!” 严嵩也跟着跪下了,老泪纵横,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废话,全看嘉靖怎么想。 嘉靖看着严嵩,终是有些于心不忍,淡淡的点点头。 “陆炳,你接着问。黄锦,让人扶严首辅起来归座。严世藩也起来吧。” 黄锦竟不叫人,亲自下来扶着严嵩回到座位上。但这一来严世藩就十分尴尬了。 因为嘉靖没说让严世藩也起来归座,事实上本来嘉靖也没给严世藩赐座啊!可嘉靖又赐严世藩平身了! 严世藩肯定不敢继续趴着了,否则就是抗旨不遵啊! 皇帝让你平身,你还继续趴着,怎么的,你对皇帝有这么大意见?要死谏吗? 可他又不敢爬回到小车上,因为皇帝没说让你归座,你就自行归座了,咋地,你都不用人让了是吗? 所以严世藩最后只剩下一个选择,他撑着身子爬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朝堂中所有官员,都偷偷斜眼看着严世藩,觉得自己以前活的年岁还是太少了,今天终于活久见。 这么多年来,见过跪着的,见过趴着的,见过站着的,还真就没见过在朝会上坐地上的…… 严世藩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只觉得人生中最悲痛,最丢人的时刻非此莫属。 嘉靖其实也愣了一下,他并非有意折辱严世藩,只是气头上单纯地忘记他没腿了而已。 只是严世藩此时已经坐下了,自己再让他归座就显得太刻意了,干脆将错就错,也不搭理他了,冲陆炳点点头,示意继续。 陆炳看着地上短短一截的严世藩,忍着心里的好笑,用平淡的语气继续审问。 “胭脂豹,严少卿已经向万岁请旨,你接下来说当晚之事,只要是实话,就不算你以奴告主,说吧。” 胭脂豹这才摸摸眼泪,怯生生地开口,那抹眼泪的动作,连嘉靖的眼睛都直了一下,赶紧微闭上了。 “回陆大人,昨日二更左右,主人忽然找来我和姐姐,让我们紧急出去一趟。 主人说萧风已经查到了告状仆从的底细,也怀疑到仆从之前并没去过入世观,而且听说萧风还要去向万岁请旨,连夜提审! 主人说让我和姐姐兵分两路,姐姐去刑部杀死仆从,我去诏狱救走小冬。当时我和姐姐都吓蒙了。 虽然这些年在主人手下,也做过些杀人的事儿,但那毕竟都是能完成的任务,这两个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陆炳点点头:“正常情况下,以你姐妹二人的功夫,别说诏狱劫不了,就是刑部,你们去一个人也没可能。” 胭脂豹委屈地说:“正是如此,我姐姐就说,战飞云功夫只怕还高于她,刑部我们俩一起上还有点希望。 至于诏狱,那里看守的锦衣卫武艺高强,而且隔壁就是北镇抚司,夜里常年有四五人值班,一声招呼就能过来,实在难以下手。 主人就给了我们两束熏香,说是他从刑部所得,是一个采花大盗的独门秘方,被刑部没收了。 主人说这种香,一根就能让普通人全身无力。因为要对付的是刑部和锦衣卫,所以量要带足一些。” 众人目光都统一地看向柳台,柳台大为惶恐:妈的你们都看我干什么?真的不是我给严世藩的啊! 就连嘉靖都看着柳台:这事儿不用问,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是你给严世藩的。 整个刑部只有你和张居正有资格拿出被没收的罪证,不是你,难道是张居正不成?他可是跟严府很不对付的! 柳台自然看见嘉靖的眼神了,可他却无法分辨。 因为嘉靖啥也没问,他这时候跳出来喊冤,绝对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柳台不敢喊冤,严世藩坐在地上已经开始喊冤了。 “万岁,这纯属胡说啊,昨夜绝无此事啊! 她姐姐分明是去骡马巷找小相公玩乐去了,她一直留在府里啊,这些都是子虚乌有之事啊!” 嘉靖冷冷道:“严世藩,此时是陆炳在审案,有什么话,他自然会给你说的机会,你急什么?” 严世藩顿时闭嘴了,无奈的看着胭脂豹,不知道她那张性感的红唇里还会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机智如妖 胭脂豹继续回忆:“我和姐姐先到了刑部,正打算点香时,却看见刑部捕快们在喝酒。 姐姐就让我把香都带走,她说她有下到酒里的药,诏狱那边高手众多,让我在诏狱和北镇抚司两个院子里同时点香。 然后我就去了诏狱那边,姐姐那边是怎么动的手,我不知道。我在北镇抚司和诏狱的两个院子里都点了香。 主人果然没骗我们,那香的威力很大,锦衣卫们没有提防,都被熏倒了。 只是刚才听陆大人说,我才知道,原来有几个人是假装晕倒的。可见锦衣卫中高手确实多,内力不凡。” 陆炳点点头:“你说的,和现场情况都对得上。战飞云他们时候检查了热酒用的大壶,里面的残酒中确实有蒙汗药。 只是你姐姐低估了战飞云的内力,他趁你姐姐摘钥匙的时候撕下了她的面罩,让她露了相。 虽然很短暂,但有两个没昏过去的捕快认出了她。其实她就是不露相,从她的身型和功夫,也是瞒不过的。” 严世藩憋得要命,举起手来要求发言,陆炳看他一样:“严少卿有何话说?” 严世藩喊道:“刚才陆大人所说,正是此事的蹊跷所在。 既然胭脂姐妹身型特殊,容易被人认出来,我又如何敢大胆地让她们俩去刑部和诏狱行凶呢?” 陆炳沉吟片刻,萧风咳嗽着说:“刚才听胭脂豹所说,你是打算让她们以熏香将人熏倒昏迷的。 昏迷之人自然看不见她俩的身形。这就像你以往让她们去办事儿是一个道理,只要看到的人都死了,怕什么身形特殊,容易辨认呢?” 严世藩怒道:“你血口喷人,什么看到的人都死了!你分明是诬陷我经常派她们去杀人! 若真是如此,就说今日之事吧,胭脂虎若是发现战飞云还醒着,她就该知道自己会被认出来,她为何动手后不杀了战飞云?” 萧风笑道:“这很简单,就像胭脂姐妹不杀老道一样。老道和战飞云一样,都猜出了她们的身份。 可惜,战飞云和老道的话,只怕是当不了证词的。因为你会说他们是我的人,而我的人作证是不算数的。”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众人都微微点头,确实如此。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那些捕快中有两个没昏过去,看见了胭脂虎,光凭战飞云指认,只怕陆炳和嘉靖都不会信。 见严世藩没有新的质疑,陆炳继续询问胭脂豹。 “你姐姐那边情形你不知道,你这边情形如何?还有,那张乌金丝的弓子,为何在你手上?” 胭脂豹一副实话实说的老实态度:“弓子是主人给我的,说是趁着入世观里混乱,让人偷出来的。 姐姐说,刑部只有一把锁,而且钥匙应该就在捕快们的身上,诏狱却有三把锁,钥匙又分散,让我带着弓子。 我熏倒两个院的人后,确认人都昏过去了,就割断了三把锁,要带小冬走。 接下来的事儿,就和陆大人刚才说的经过一样了。我们走后,老道确实追出来过。但我和姐姐是分头走的,他跟踪姐姐去了。 按计划,姐姐应该把弓子还回入世观,然后回严府。可我回府后很久,也不见姐姐回来。 我去问主人,他却让我不要多管,只要一口咬定昨天夜里我没出过门就行了,我忽然意识到,姐姐可能是出事儿了!” 说完这番话,胭脂豹流着泪,看着严世藩,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哀哀求肯。 “主人,我姐妹这么多年,对你忠心耿耿,你究竟把我姐姐怎么了,你告诉我句实话,求求你了!” 严世藩脖子上青筋直蹦,他知道胭脂豹已经彻底背叛了自己,也不再跟她废话,直接转向了陆炳。 “陆大人,我知道,现在所有的证词都对我不利。表面看起来,可以说是铁证如山。 刑部的捕快宣称看到了胭脂姐妹中的一个劫狱杀人,诏狱的锦衣卫,宣称看到了胭脂姐妹两个劫狱杀人。 可我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陆大人可愿意听我说说吗?” 陆炳心说废话,我能不让你说吗?我要不让你说,万岁就会怀疑我在偏帮萧风。他点点头,示意你有说话的权利。 “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巧妙的计划,巧妙到让所有人都会觉得没有任何疑点,除了我之外。 因为我知道这是假的!胭脂豹一直都留在府中没有出过府门,所以我才能想到这个计划是怎么实行的。 首先是有人买通了胭脂姐妹,让她们去干这件事儿。若是能两人一起出手更好,但只有胭脂虎一个人,也不是不行。 此人先是想办法弄到了存放在刑部的厉害熏香,然后让一个女子到诏狱和北镇抚司熏倒锦衣卫,用乌金丝割断铁锁,与老道和小冬演一场戏。 此时胭脂虎则在刑部动手,在酒中下药,然后故意露相给捕快看,之后杀了首告的仆从。 胭脂虎随后赶到诏狱,和在诏狱动手的女子会合。她们俩站在一起,哪怕不露相,所有人都能想到是胭脂姐妹了。 所以,什么捕快意外没被蒙汗药晕倒,什么锦衣卫内力深厚,没被熏香迷晕,都是她们故意控制的药物分量! 她们就是要让别人看见这一场戏,让人们以为我严世藩杀人灭口,让人们相信老道和小冬是清白的! 陆大人,万岁,这计谋何其毒辣,又何其阴险。能想出这样狠毒计策之人,只怕当今世上,只有萧大人有这份才情吧!” 这番推论一出,嘉靖和他的群臣们都惊呆了。萧风装作惊讶地看着严世藩,其实心里也的确十分惊讶。 他从来不敢低估严世藩的智商,但却也没想到,严世藩的智商能高到这个程度,竟在片刻之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环节。 看来书上说得没错啊,要成大事者,必须静心,要想静心,先得静身,要想静身,先得断腿啊。 严世藩断了腿之后,行动不便,连淫乐都不太方便了,让他多了很多思考的精力和时间,竟然更聪明了! 严世藩冷冷的看着萧风,神情中充满了稳操胜券的得意,和洞察阴谋的快感。 “人们只想到我可能会偷乌金丝,可能会通过柳台要熏香。 却没想到,乌金丝本来就在你手中,而你也可以通过张居正要到熏香!” 柳台激动的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张居正和萧风的同党,你们他妈的凭什么只怀疑我啊! 陆炳在心中默默推演着,他不得不承认严世藩说的很有道理,他的目光扫向嘉靖,见嘉靖的脸色也从恼怒,渐渐变得平静,知道嘉靖也被说动了心。 被严世藩直接指控的萧风保持着脸上的惊讶,虚弱的开口,带着悲愤和无奈。 “不得不说,严老大人机智如妖啊。不但自己完成了杀人灭口的计划,还把整件事谋划得可以整个反过来解释。 严老大人一定是不得不动手杀人,但手下最得力的,能办成此事的人,又只有胭脂姐妹,而这姐妹俩天赋异禀,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所以严老大人一定做了两手准备,若是胭脂姐妹顺利成功,没有露相,则大获全胜。 首告之人难辨真假,小冬却已畏罪潜逃,坐实了罪名。回头你再找个仆从把小冬往官府一送,就可以等着看我的笑话了。 到时小冬是死罪难逃,老道自然也是死罪难逃,我要么向万岁不断求情,让万岁越来越厌恶我,要么放弃他们,落得一生愧疚,道心不稳。 若是胭脂姐妹出了纰漏,被人认出来了,也不要紧,严老大人今日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提前准备好的。 严老大人虽然聪明机智,但之前可没有到这种地步,能在片刻之间就把这么一个死局瞬间破解的,我说的有错吗?” 萧风这番话一说,又是一番道理,而且很有说服力。嘉靖第一个就产生了怀疑。 因为嘉靖觉得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这么大个圈套,他还没想出一二三来呢,严世藩嘁哩喀喳的就把一切都捋清楚了? 世界上有人能聪明到这个程度的吗?还是如萧风所说,这压根就是严世藩之前想好的后备说辞? 没错,如果是早有准备,这一切就合情合理了,否则严世藩真的聪明得过分了,和之前的聪明程度不一致啊! 严世藩差点气得吐血,他刚才福至心灵,一下子相通了所有的关节,正在为自己的超水平发挥而得意,却想不到太聪明也会变成缺点! 这也正常,想想过去几次的交手,基本都是严世藩考九十分,萧风考九十五分,这次萧风仍然考九十五分,严世藩却一下考了一百分! 这让谁看了都会心生怀疑,是不是严世藩提前就知道了考卷啊,所以做起来特别的顺畅呢? 见两人说的都极有道理,嘉靖把目光转向陆炳,陆炳脑子里正反想了几次,找到一个可疑之处。 “你二位所说,均有道理,不过严少卿的说法中,尚有一个疑点。 严少卿说收买胭脂姐妹的人,让一个女子冒充没能出府的胭脂豹,以熏香和乌金丝劫狱,与老道演戏。 可根据被熏倒的锦衣卫所说,那女子身形高大苗条,武艺高强,与后赶到的胭脂虎站在一起,难分难辨。 京城中,可还能找到第三个胭脂姐妹这样的人吗?严少卿如何解释?” 严世藩既然想通了一切,自然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他冷笑着看向萧风。 “完全相似的确实没有,但安青月的身高,比胭脂姐妹矮得不多,穿双特制的厚鞋,也就差不多了。 胭脂虎还可以故意微微弯点腰,曲点腿,自然就一样高了。至于体型,多穿几件厚衣服就行。 黑夜之中,她又刻意不靠近锦衣卫,锦衣卫又被熏香熏得晕头转向的,自然就觉得两人一模一样了!” 有道理,很有道理,所有人都必须承认很有道理,陆炳默默地看向萧风,心说你还有什么更有力的证据吗? 萧风叹口气:“精彩,实在是精彩,原本铁证如山的事儿,都能被严老大人变成强行五五开,实在是佩服。 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也不容人太过奸猾恶毒的。你说,那个女子是安青月,对吗?” 严世藩冷笑道:“我想来想去,京城中再没有一个能假扮成胭脂姐妹的人了,就是她!” 萧风点点头:“可因为张无心受了重伤,安青月一直在府里照顾他,这两天就没出过萧府。” 严世藩哈哈大笑:“萧风啊,你刚才说我严府中人证明胭脂豹没出过府不算数,怎么转眼就忘了吗? 你萧府中人证明安青月没出过府同样是不算数的,难道,是哪位王爷能帮你证明不成? 王爷身份尊贵,自然不会说谎。如果真是他们作证,我就认了,算你说的是真的,不再跟你争辩了。” 在场众人中,有不少人道行不够深,听了严世藩的话,顿时觉得萧风的赢面变大了。 萧风身为两个王爷的道门师傅,让哪个王爷证明一下,只要是事实,想来王爷也不会驳这个面子的。 又不是让王爷说谎,说实话作证,能有啥问题呢。以裕王和萧风的关系,没准让他说谎作证都行! 可心机深沉的陆炳、黄锦、严嵩三人,却不由自主地心里一颤,不同的是,陆炳是惊心,黄锦是担心,严嵩是开心。 这是严世藩给萧风挖的一个大坑!在这样紧张激烈的辩论现场,这个坑显得格外阴险。 万一萧风真的沿着这个思路去想问题了,真的说出哪个王爷可以证明的话来,不管是哪个王爷,萧风都败局已定。 嘉靖最痛恨的,就是把自己的儿子扯进党争里来。真实历史上的杨继盛就是死在这个上。 杨继盛弹劾严嵩“五奸十大罪”,原本嘉靖已经相信了,严世藩却从奏疏中找到一句“可召问二王”,嘉靖立刻转变了态度。 不但没有追究奏折中严嵩的罪过,还质问杨继盛为何要把自己两个儿子拉扯进来。 杨继盛也算机警,回应一句“不是二王谁不惧怕严嵩敢说实话呢?” 即使如此,嘉靖还是把他下了诏狱,最后被严嵩设计处斩,而他弹劾严嵩的奏折,嘉靖也没再理会过。 此时严世藩挖下的这个坑,只要萧风说一句裕王或景王能证明,他就直接大获全胜了。 嘉靖不会再追究这次事儿真相如何,而会直接相信是萧风设计了严世藩。 嘉靖让萧风当两个皇子的道门师父,就是看中了萧风不偏不倚,把两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徒弟而非王爷看待。 若是萧风在此事中,借助王爷的身份来获得党争的胜利,那萧风就不配再当皇子的师父,这次的事儿也就不用再争论了。 到时萧风最好的结局,就是和当初古井女尸案的严世藩一样,被嘉靖罢官,丢掉皇子师父的名号。 从此只能以道门身份协助嘉靖修道,甚至入世观都会被更严密地控制起来。 小冬和老道更不用说了,死定了,不管是不是夏言后人,都得死。 这叫迁怒,为了折腾他们的事,才把皇子扯进来的!为了他们,才让萧风犯了错误的! 没人敢提醒萧风,只能看萧风自己够不够机警了。萧风诧异的看了严世藩一眼,十分惊讶。 “严老大人今天真的是聪明过头了啊,连这种事儿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啊!” 陆炳和黄锦心里同时一沉,嘉靖的眼睛一下睁开了,手里的拂尘也微微发抖。 不要啊,师弟,你不会真的犯了让朕痛心的大错吧?师兄我是那么的相信你啊…… 严世藩激动的嗓音都有点哑了,他没想到自己和萧风的终极对决,终于要分出胜负了,幸福来得太突然! “哦?萧大人这么说,是真的这么有力的证人了?不知是裕王,还是景王啊? 我猜是裕王吧,毕竟景王前两日刚被你训斥过,不太可能半夜在你家里……” “是常安公主,她昨天带着入画到我府上看望张无心,晚上在我府上过的夜。 因为万岁有过旨意,若是常安公主到我府上,安青月必须贴身保护,所以她俩是住在一起的。” 第四百三十七章 乱麻快刀 严世藩像当头挨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懵逼了,呆呆的看着萧风。 萧风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公主出宫住在我府里,宫里是有记录的,一查便知。 其实现在公主还在我府上呢,不知公主作证,严老大人是否也像之前说的,就此认账,不再争论了呢?” 严世藩猛然惊醒:“这,这却不可同日而语!公主她……她……” 萧风不满的说:“严老大人,你刚才说如果是王爷作证,你就不再争论,因为王爷身份尊贵,不会说谎。 现在王爷变成公主了,你就不认账了,你这是何意?莫非你心里认为,公主的身份就不尊贵吗?” 严世藩见嘉靖的脸色沉了下来,赶紧拼命摇头摆手。他坐在地上摇头摆手,比之前王爷们在大殿上集体蹦迪看着还要好笑。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公主的身份当然也一样尊贵。可是,可是公主她和你的关系……” 萧风的脸色也沉下来了:“严老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主和我的关系怎么了!嗯?” 严世藩嘴里一股苦水,谁他妈的不知道公主跟你有一腿,可这话偏偏又不能说出口。 那可是待字闺中的公主啊,而且是嘉靖最喜欢的女儿啊! 身为一个退休的臣子,妄议公主清白,说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跟某臣子有一腿,这不是找死吗? 严世藩赶紧换了一个比较可以接受的说法:“人人皆知,常安公主和你萧府关系很好,和你夫人刘雪儿姐妹相称!她的证词,难免会有所偏颇……” 萧风冷笑道:“哦,我府里人不行,我朋友不行,公主身为皇族也不行,只要是跟我关系好的都不行。 那严老大人为何觉得两个皇子王爷就行呢?难道是在暗示两个皇子跟我关系不好,所以证词可信吗? 我身为两个皇子的道门师父,你说他俩跟我关系不好,那跟谁关系好呢?跟你吗? 我跟皇子们关系不好,是因为没有美女可以送上门去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到要问问他们了!” 严世藩牙都要咬碎了,但此时被萧风抓住了话柄,也只能先采取防守态势。 “我没有说两个王爷和你关系不好,你不要东拉西扯的陷害我!” “既然我和两个王爷关系很好,那你刚才说他俩作证你就认账,可见并不是和我关系好的作证就不行,对吗?” “这个,没错,只要说的是真话……” “你怎么知道王爷们说的就是真话呢?” “这个,王爷身份尊贵,自然不会撒谎作伪证……” “那你还是说公主的身份不尊贵,所以会撒谎作伪证了?” “……” 严世藩知道,自己掉进了自己给萧风挖的坑里,这是个死坑,越是掰扯嘉靖的脸色就越阴沉,他只得壮士断腕了。 “好!我认可公主作的证!我认可安青月昨夜没有出过你萧府,行了吧?” 萧风冷笑道:“你刚才说过,京城中,除了安青月之外,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能冒充胭脂姐妹,刚说过的话,你不会否认吧!” 严世藩心里窝火的要死,却只能咬牙点头:“没错,找不出来了。” “既然只有安青月能冒充胭脂豹,而安青月又压根没出过萧府,那严老大人刚才那番精心准备的推论,也就全说不通了吧?” 严世藩的怒火在燃烧着理智,时刻会到达崩溃的边缘。 太他妈的欺负人了!要是我没看穿你的计划也就罢了!明明我今天这么聪明!明明我今天看穿了一切! 可我却没办法把这件事儿说明白,这感觉就像一个小孩儿和大人吵架一样,明明心里都是理,可嘴上就是说不过大人啊! “这个推论,暂时存疑吧,也许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呢,萧大人也不要咄咄逼人,我只是合理推测而已!” 萧风冷笑道:“你的推测合理吗?你的推测里何止安青月没出府这一个漏洞,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严世藩不乐意了,你靠着一张嘴伺候舒服了公主,强行让公主给你填补了计划的漏洞,还得了便宜卖乖! “萧大人倒是说说,除了安青月之外,我的推测中还有哪个地方是不合理的?” 萧风冷冷的看着他:“我要是说出来,你是否就彻底否定自己的这个推论,不再往我身上扣屎盆子了呢?” 严世藩咬咬牙,反正公主作证这一下他破不了,这个推论也很难让人认可了,他倒真想知道,自己今天如此聪明,还能有看不见的漏洞吗? “萧大人,你若能说出我推论中还有哪里不合理的,这个推论就先作罢,我就不再怀疑是你所为了!” 严世藩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不肯按萧风说的,彻底否定这个推论,只是不再说是萧风所为而已。 萧风叹息一声:“老道已经昏迷半年多了,这半年多里,我寻医问药,试遍各种方法,老道都没醒过来。 被抓进诏狱之时,老道依然是昏迷不醒的。在诏狱之中,老道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恶化,陆大人为此还请了御医诊治。 按你的推测所说,我收买了胭脂姐妹,让她们去诏狱演一出戏。可你想过没有,若是老道没有在那时凑巧醒过来,是什么局面? 先不说小冬年幼,每次有人去诏狱,锦衣卫的人都会盯着,根本没办法跟她详细解释这戏该怎么演。 就算有机会解释,以小冬的年龄,她能演好这场戏,不被人看出破绽来吗?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一点! 难道胭脂姐妹不能熏倒小冬带走吗?就算小冬没有被熏倒,以胭脂姐妹的武功,强行带走小冬又有什么困难? 这么重大的不合理之处,谁能看不出来?这种戏演得有什么意义? 难道有我办法让老道刚好在那个时候醒过来?我如果有这种手段,我这半年多在干什么啊? 我不希望老道早点醒过来吗?还是严老大人觉得,我从半年前就开始策划这个行动?故意不让他醒? 在严大人还没举报小冬是夏言后人之前,我就做好了营救小冬和老道的准备,你不觉得荒谬吗?”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恍然大悟。就连严世藩都哑口无言了。是啊,这怎么可能呢? 萧风就算有测字道术,他也不可能凭空想像出小冬会在半年后被人告发,所以让老道再坚持装半年的植物人吧? 见严世藩服软了,陆炳觉得也不宜再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了,否则就真的变成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了。 “既然严少卿不再指责是萧大人设计的此事,那还请严少卿继续自证清白。严少卿如何能证明此事不是你派遣胭脂姐妹所为呢?” 严世藩知道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可自己能自证清白的路,却已经被萧风堵死得差不多了。 萧风收买胭脂姐妹的手段应该就是俞大猷,但胭脂豹拿出俞大猷送黄金虎骨的事儿,证明她已经对这个低声下气的男人失去兴趣了。 就算自己不信,可当时在场的沈炼和陆炳,都能证明此事不虚,而且整个过程中胭脂姐妹确实也没怎么看过俞大猷。 萧风设计的计划中,安青月是关键的演员,但萧风用公主逼得自己不得不放弃追究这个可能的漏洞,最悲痛的是,居然还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萧风设计此事的动机,重头戏就是老道和小冬被营救而不走,用来向嘉靖证明自身的清白。可这个计划要想实行,靠小冬是够呛的。 这个戏不好演,小冬未必能演好,而且胭脂姐妹没法强行带走一个孩子也让人不能相信。所以这个计划的关键,是老道刚好忽然醒过来。 这也是能计划的吗?这也太他妈的巧了吧!明明老道被抓捕时,锦衣卫是确认过的,就是昏迷不醒啊! 连严世藩此时都有一些恍惚,觉得会不会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根据推理学的原理,当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排除后,剩下的可能性不管有多不可能,也就是真相了。 真相就是……这事其实就是我干的? 我是在梦游的时候给胭脂姐妹下了命令,让她们去进行这套计划的吗? 以我的聪明才智,梦游时能想到这样的计划也不足为奇,可问题是我也不梦游啊! 再说了,我梦游咋游啊?我连腿都没有啊! 严世藩奋力的摇摇头,甩掉自己脑子里这些疯狂的想法。就是萧风干的,不用怀疑,就是这个混蛋干的! 大概是甩头的动作刺激了大脑的运动,严世藩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快刀斩乱麻的主意。 “陆大人,今天我们围绕着昨天晚上的事儿,绕来绕去,其实反而越来越远离的事情的核心了。 这件事儿的核心在于,小冬到底是不是夏言的孙女,如果能证明是,那么不管昨天的事儿是谁策划的,目的是什么,都没有区别了。 因为昨天的事儿,看起来就是为了证明小冬不是夏言的孙女,所以才会又杀人灭口,又不接受营救的。 所以我们不用管昨天晚上的事儿了,就以锦衣卫现在掌握的证据看,小冬究竟是不是夏言的孙女!” 陆炳微微一愣,但随即知道严世藩其实说得不错。一切花里胡哨的过程,都是为了最终的结果。 如果小冬被嘉靖认定是夏言的孙女,那么不管昨天的事儿如何收场,小冬都死定了。 目前看昨天的事儿,萧风是占上风的,严世藩一旦被认定是昨晚之事的主使者,就算不死也得进牢狱。 闯刑部大牢杀人,闯诏狱救人,还顺手杀了一个,这都是重罪,不关起来,难以服众。 但跳出昨晚之事看,一旦小冬被嘉靖认定是夏言的孙女,则萧风就会在主战场落入下风。 以萧风的性格,很可能会为了救小冬,搭上目前的一切身份地位,那时严世藩虽在牢里,却随时都可以东山再起。 因为从目前的局势看,萧风倒下,就再也没有能和严党抗衡的力量了,严嵩一定能想办法反败为胜的。 严世藩这一招快刀斩乱麻,看似是无奈之举,其实是极其高明的手段,跳出复杂的局面,直击要害! 陆炳谨慎地说道:“到目前为止,证据还不是很充分,真正有力的证据只有那一块玉佩。 首告者已死,老道虽然醒了,但他和小冬的口供一样,都说小冬是在善堂门口捡到的,也并没有见过那块玉佩。” 严世藩大声道:“我认为那一块玉佩就已经足够了!玉佩是从小冬的箱子里翻出来的! 以入世观防守之严密,谁能把玉佩偷偷放进去?除非是锦衣卫在搜查的时候自己放进去的! 但这种事儿我是不相信的!锦衣卫忠肝义胆,世人皆知,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严世藩明着拍陆炳的马屁,暗地里是截断萧风的活路。 别想着说是锦衣卫偷放的,这时候敢污蔑锦衣卫,那也是找死! 陆炳沉吟片刻,看向萧风:“萧大人,若是从此后的一切线索都断了,只能靠现有的证据判断。 那么小冬被认定为夏言后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除非能找到证明小冬不是夏言后人的证据。” 萧风淡然看着陆炳:“陆大人,那块玉佩,上次都是我们几个在看,只能看见‘夏冬’这两个字。 退一步说,就算这玉佩是小冬的,可天下姓夏的人何其多,何以就能认定与夏言有关呢?” 陆炳挥挥手,让人拿来一张宣纸墨宝,递给萧风。萧风打开一看,上面一笔漂亮的行书,刚劲有力,潇洒飘逸。 “这是夏言的作品,是当年为万岁贺寿写的诗。夏言的行书,笔力雄健,潇洒飘逸,与玉佩上的字如出一辙。” 萧风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只是玉佩雕刻我们都不是专业的,我们能看出书法来。 但玉佩的真假,年头,刻功等细节,我们都不是太懂。我想请专业人士看看玉佩,不知大人允许吗?” 陆炳看看嘉靖,见嘉靖微微点头,陆炳也点点头。 “看玉佩可以,但这是重要证物,一直严密保存在锦衣卫北镇抚司里。我让人取来,只能在这里看!” 萧风点点头:“那就请陆大人让人把曾造办带来吧,就让他看看这块玉佩是否有什么不对之处。” 一会儿功夫,锦衣卫将玉佩从北镇抚司拿到精舍,曾造办也被锦衣卫从家里带到精舍里。 因为入世观这几天比较混乱,曾造办也没去入世观,一直在家里修养没好利索的双脚。 他之前虽经常给宫里雕刻物件,但见嘉靖的次数极少,更不用说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了,吓得先跪地下磕了几个头才镇定下来。 但玉佩一到手,曾造办气不喘了,手不抖了,神气内敛,双目生光,一代宗师的架势就显露出来了。 嘉靖微微点头,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任何人在自己出类拔萃的行当里,都自然有股王者之气。 曾造办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陆炳看出端倪,开口询问。 “曾造办,这玉佩,可有何不妥之处吗?” 曾造办赶紧回答:“回大人,玉佩雕工精细,玉质圆润,实在是个精品。 只是听大人方才说,这玉佩至少应该有五六年时间了,可从这刻痕来看,最多也就只有半年左右啊。” 众人都大吃一惊,严世藩更是用屁股跳了一下,指着曾造办喝道。 “你别胡说八道!刻痕也能看出时间来吗?” 曾造办不敢还嘴,只是连连磕头:“陆大人,万岁,在玉石上刻字和在纸张上写字,是同样道理的。 根据纸墨的颜色就可以判断出写字的时间,根据玉石上刻痕的新旧自然也能判断出雕刻的时间。 这块玉佩的外型是早就刻好的,看起来十分圆润,应该是一块空白的玉佩。夏冬这两个字却是后刻的。 所以各位大人可以用手摸一摸,那刻字的边缘处,尚有些硌手,不像玉佩本身边缘花纹那般圆润如一体。” 众人分别摸了摸,确实有这种感觉,不过很细微罢了。严世藩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大声道。 “曾造办在萧风入世观里任职,他的话,可信吗? 若要专业的判断,何不从巧匠堂中多选几人过来一起看看?” 陆炳见事已至此,确实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当下让人到工部巧匠堂提来十个高手匠人,一起鉴定。 这些匠人们看了摸了之后,一致同意曾造办的意见,这字是最近新刻的,虽然说不出究竟有多新,但肯定超不过半年。 各位匠人退下后,严世藩脸色铁青,心里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小冬今年九岁多了,按时间算,她丢失之时不过三岁,这玉佩若是真的,肯定在她身边呆了六年以上。字怎么会是半年内刻的呢? 不止严世藩能想到这一点,众人自然都能想到这一点。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个结论。 这玉佩,只怕不是小冬的,至少不是小冬从进善堂就有的! 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曾造办胆怯的开口,哀求的看着陆炳。 “陆大人,玉佩,能让我再看看吗?这字的雕刻刀工,很像一个人的手艺……” 第四百三十八章 玉佩疑云 陆炳将玉佩再次递给曾造办,曾造办反复端详后,举起了玉佩,对着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变得柔和而明亮,将这块温润洁白的玉佩照得十分通透。 曾造办激动地指着玉佩:“就是他,果然他还是那个习惯,雕刻玉件总是偷偷地留下自己的名字。” 嗯?陆炳一愣,大步上前,仔细看着曾造办指着的地方。 在玉佩很不起眼的边角花纹里,有一个小小的“珏”字,调皮地隐藏在花纹之间。 很小,很浅,如果不是用强光照射,正常情况下很难看出来。 “曾造办,这是什么人?” “陆大人,这是小人的弟子,本名王珏,他跟我学了好多年手艺。 后来因为在谈新仁家里犯了事儿,被谈新仁下毒手给……给阉了,还在刑部里判了刑罚。 小人去刑部牢里打听过,刑部只说是发配了,却不肯告诉我地方。 后来,后来他回来看过我一次,可他穿着一身女装,我盛怒之下,就见他赶走了,却忘了问他是遭遇了什么变成那样的。 从那之后,小人暗中托人四处打听,却始终打听不到他的下落了。” 曾造办忽然转向柳台:“柳大人,当初这案子是你负责的。 你说是要从轻发落的,可到底把他发落到哪里去了,为啥不肯告诉我呢?” 这一句发问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柳台全身发麻。 曾造办没当众说出送他银子的事儿,他就已经烧香拜佛了。当然曾造办送银子没有证据,他是可以抵赖的。 可人弄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他当日可以不搭理曾造办,今天这个场合却不能不答! 柳台迟疑着看看严世藩,严世藩压根就不看他,表情淡然,心里却急得要死。 蠢货,你看我干什么,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吗?还是故意以这种方式出卖老子? 柳台咬咬牙,刚要开口,萧风淡淡的先开口了。 “柳大人,我记得刑部流放人犯,都是有记录的,锦衣卫到流放地点去查看一下,并不困难。 若是事情做得有漏洞,就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有些事你也是身不由己,替人受过可以,替人受死就没必要了。” 柳台心里一震,他知道萧风的意思。同样一件事,落在严世藩身上可能就是小事,落在他身上就是大事! 万岁已经不待见他了,之所以他还能在左侍郎的位子上,一是严嵩的维持,二是张居正还略显稚嫩。 严嵩这只老母鸡的翅膀,今天显得格外漏风,能护住自己儿子就不错了,还能不能护住自己啊? 思来想去,柳台选择了尽可能圆滑的处理方式,希望能在不出卖严世藩的情况下,尽量说实话。 “此案我确实还有些印象。当时谈新仁不依不饶,我见那王珏已经残废,心怀不忍,力主从轻发落。 后来判的是流放或缴纳罚金抵罪,他有亲戚缴纳了罚金,把他带走了,之后的事儿我就不清楚了。” 曾造办急了:“那孩子除了我之外无亲无故,哪来的亲戚给他缴纳罚金? 柳大人,缴纳罚金之人是谁?缴纳了多少罚金,这些衙门里也应该是有记录的吧?” 柳台心里暗自庆幸,当初严世藩找到他时,幸亏他造假的手续还算齐全,不至于手足无措。 反正当时用的是个假名字,天下人如此之多,哪里能找到一个这样的人呢。 “赎人的叫王东,缴纳了五百两罚金,这都是记录在册的,不信可以到刑部去查。” 就在柳台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的时候,跪在地上的胭脂豹忽然惊呼了一声。 “王珏?府里的侍妾如玉的原名不就叫王珏吗?她和我聊过天的。 她说过他原来是个男子,是被主人从牢狱里赎出来的呀,难怪她手艺那么好,连望远镜都会做……” 柳台脑子嗡的一声,但他临危不乱,看向严世藩,顷刻间装出一副十分意外的样子来。 “不会吧,难道王东后来竟是个坏人?他是赎完人又卖给了严少卿吗?” 严世藩也被胭脂豹的背刺搞得脑瓜子嗡嗡的,一听柳台这难得的急中生智,赶紧顺杆往上爬。 “嗯,确实是如此,当时一个叫王东的人带着如玉来的,说是他从小养大的人,要给找个人家。 我见如玉可怜,就收留下来,谁知道她原来叫王珏呢?她也没说过啊!” 曾造办脑子里也嗡的一声,很多原来想不通的事情在他脑子里慢慢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阴谋和悲剧。 他颤抖着问:“严大人,既然王珏是被你收留了,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严世藩知道此事万难抵赖,只得咬咬牙:“前些日子忽然生病,医治无效,死了。” 曾造办身子摇晃两下,险些摔倒,嘴里喃喃自语:“死了?怎么会呢?怎么会死呢……” 萧风忽然道:“曾造办,你说这玉佩上隐藏的‘珏’字,是你徒弟雕刻时的习惯是吗?” 曾造办点点头,神情呆滞,嘴里仍在念叨着:“死了,怎么会呢……” 萧风看向陆炳:“陆大人,看来,这雕刻玉佩之人,病死的很蹊跷啊。 严老大人说是前些日子才死的,以锦衣卫的能力,验验尸,查出死因应该不难吧。” 陆炳看着严世藩:“严少卿,不知如玉葬在哪里,可否方便让锦衣卫验尸呢?” 严世藩支支吾吾,他当初给胭脂姐妹的指令是将如玉碎尸万段,然后和已经被碎尸万段的严斩一起抛尸荒野。 所以他压根也不知道如玉现在还存在的部分有多少,更不知道如玉葬在哪里,只能信口编造。 “因为如玉得的是痨病,为怕引起瘟疫,就将如玉尸身烧化了,并无尸体了。” 这个说法让人生疑,但严世藩身上背负的怀疑多了,多这一点根本不算什么。 陆炳沉吟着看向萧风,萧风则直直的看着胭脂豹。胭脂豹此时畏畏缩缩的,一看就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陆炳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来:“胭脂豹,你既然知道如玉之事,又常年在严府,如玉怎么死的,你可知道吗?” 胭脂豹怯怯地看向严世藩:“我……这算是以奴告主吗?” 陆炳摇摇头:“这是我在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以奴告主是你主动告状,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胭脂豹咬咬牙:“如玉不是得病死的,是被乌金丝拦腰截断而死的。主人让我把她碎尸万段,抛尸荒野。 我于心不忍,把她的尸体缝合起来,葬在了西山上。我做了记号,就在南坡三棵大松树的下面,坟前有块大石头。” 严世藩狂怒的瞪着胭脂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说什么呢?说她胡说八道? 陆炳已经在叫人了,自己没有任何办法阻止真相被扒出来!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信任这姐妹俩! 如果还有机会,自己一定更要把这姐妹两个先啥后杀,然后救活后再来一遍! 锦衣卫领命而去,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然后,这沉默被萧风打破了。 “严老大人,你偷入世观的乌金丝,肯定不是为杀如玉的。你要杀如玉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自然也不是为了给两条腿做手术的,之前也没听说你得了什么隐疾,是必须截肢的吧。 胭脂豹刚才说漏了嘴,说如玉连望远镜都会做,那她肯定是看到过啊。如玉又没出过严府。 看来严老大人对入世观的产品不满意,自己在家里偷偷帮我做改进呢,真是辛苦严老大人了。” 陆炳脑海中闪过之前兵部奏折里提到的,敌寇中多有重金购买望远镜的事儿。 当时只以为是兵部下发出去的望远镜被私卖了,丁汝夔还为此被扣了俸禄,现在想想,没准都是严世藩干的啊。 他不想落井下石,但架不住嘉靖的记性也不错,主动问起他来。 “朕记得兵部奏折中说,各地敌寇手中掌握的望远镜,有多少来着?” 陆炳躬身道:“按兵部所说,不同场合下发现的,加起来应该有五十个。” 严世藩大惊,他从开始做,到如玉死去,一共做出来的成品也不过二十个左右,还有三个没卖出去呢!怎么就外面有上百个了? 他赶紧辩解:“万岁,此事确非我所为啊!这个,这个我确实是对萧风不服,暗中琢磨做出来献给朝廷。 可我真没做过那么多啊,我也没有那个能力做那么多啊!” 嘉靖哼了一声,不说话。陆炳暗暗摇头,这时候你说这话有个屁用。 兵部好不容易找到背锅侠,恨不得把所有的锅都得甩给你!他们一定会极力证明这些望远镜都是你卖的! 你不知道柳台这次抓住一个采花大盗,全国累积三十年的采花案件一次性全都破了吗? 那个采花大盗也不过才三十五岁,但柳台坚持说,采花大盗招供他天赋异禀,五岁时就拿着熏香,穿着开裆裤四处作案了。 萧风冷笑道:“如果严老大人真心觉得乌金丝那么好用,好好商量商量,我也不是不能借给你用。 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偷呢?上次你利用景王偷了乌金丝,害得景王被我当头棒喝了,这次又是派谁偷的?” 严世藩牙咬得咯咯直响:“我没偷,你少贼喊捉贼!我没偷!” 萧风诧异道:“难道如玉不是死在乌金丝之下吗?难道严老大人的双腿不是断在乌金丝之下吗?” 严世藩知道抵赖已经没有意义,锦衣卫验尸一会儿就要回来了,只能实话实说。 “上次我确实偷过你的乌金丝,可这次我没偷!” 萧风摇摇头:“上次偷了,这次没偷,你这话,就像男人说只是抱抱一样不能信。” 一众男人默默点头,没错!我们还说过只是亲亲之类的…… “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费了那么大的劲,偷去了乌金丝,自然是让如玉帮你做望远镜的,何以又要杀了如玉呢?” 严世藩脱口而出:“我没杀她,她是自己自杀的!” 萧风显得更震惊了:“她在你家里呆得好好的,几年时间都没自杀,为啥忽然就要自杀了呢?” 严世藩咬紧牙关,他现在才体会到,萧风这次的布局何其深远,多少事引而不发,都堆积在这一次爆发出来,就是要一举摧毁他! 严世藩不说话,陆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立刻看向胭脂豹。 “胭脂豹,究竟怎么回事?你来说!” 胭脂豹无奈地开口:“如玉对我说过,她之所以忍辱偷生,是因为主人威胁过她。 如果她敢反抗或是自杀,主人就会杀了曾造办,所以如玉和主人达成协议,主人不动曾造办,她就乖乖听话。 可这次主人的心腹严斩说漏了嘴,如玉知道主人大量做完望远镜销售后,会杀了曾造办,伪装成是畏罪自杀。 曾造办的遗书里会写是萧大人让他偷卖望远镜的,这样就可以把罪名安在入世观和萧大人的身上了。 如玉得知后,悲愤欲绝,她知道要想救曾造办,只能毁掉所有望远镜,自己也得死。 所以,所以如玉就毁了望远镜,拿着乌金丝和主人拼命,最后自己被乌金丝拦腰截断,主人也断了两条腿……” 严世藩连反驳都没有力气了,他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说法,能解释自己的腿和如玉的死法。 就在这时,锦衣卫进来了,对陆炳一拱手。 “大人,尸体轻微腐烂,但大体可辨认。确实是女子体型,但男根处是被割断的,十分少见。 尸体骨骼确实是被乌金丝拦腰截断的,普通宝刀宝剑,都造不成这等平滑细微的断茬。” 陆炳挑挑眉毛,刚要说话,精舍里忽然爆发了一声狼嚎般的凄厉惨叫。 “严世藩,你个畜生,我跟你拼了!” 曾造办不要命的扑上去,将坐在地上的严世藩扑倒在地,连打带咬,势如疯虎。 事出仓促,从没人想过有人敢当着嘉靖的面互殴,锦衣卫们都看向陆炳,等着他的指令。 陆炳也惊呆了,如果曾造办是冲向嘉靖的,那此时早就被一刀两断了,可他和严世藩的战场距离嘉靖还很远,并不威胁到嘉靖。 所以陆炳就看向嘉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嘉靖也像是被这突发事件惊呆了一样,睁着眼,张着嘴,迟迟没有说话。 严世藩年轻力壮,曾造办压制不住,几次被严世藩挣脱起来。可惜严世藩没有腿,所以挣脱开后也只是坐起来而已。 既无法逃脱,也难以反击,在短暂的命令空白期中,人们就这样看着严世藩被扑倒,坐起来,再被扑倒,再坐起来…… 最终是同样惊呆了的严嵩大吼一声:“大胆,万岁驾前,竟敢如此行凶,反了不成?” 嘉靖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陆炳一挥手,几个锦衣卫上前将两人分开。 此时严世藩满脸是血,曾造办又扭伤了脚,被锦衣卫架着,兀自哭喊着要往前扑。 萧风咳嗽一声,躬身道:“师兄,曾造办和王珏虽为师徒,情同父子。 王珏遭遇如此之惨,曾造办惨痛之下,君前失仪,请师兄网开一面,入世观不能缺了曾造办啊。” 严嵩双目喷火:“什么?君前失仪?这叫君前失仪吗?这是驾前行凶,罪大恶极!” 萧风摇头道:“严世藩也还手了,你看曾造办的脸上也肿了,腿也瘸了。 若说驾前行凶,两人同罪,严大人何必要玉石俱焚呢?严老大人身上的事儿还多着呢,别再加码了吧。” 严嵩还要再说,嘉靖淡淡地开口道:“曾造办君前失仪,念其心内惨痛,事出有因,着褫夺曾造办在工部所领致休俸禄,以儆效尤。” 众人心中暗想,对别人来说,丢了工部的退休金是很悲痛的,对曾造办,实在不算个屁事。 人家现在在入世观打工,老板是萧风和嘉靖,还能差了这点钱? 陆炳看着嘉靖:“万岁,以目前掌握的证据看,情况确实有巨大变化。 既然曾造办证明此玉佩为其徒弟所刻,工部诸位匠人也认同‘夏冬’二字为半年内所刻,则很有可能这块玉佩并非小冬之物。 应该是报案之前,至少是锦衣卫搜查之前才送到小冬箱子之内的。所以小冬说不识此物,也属正常。 只是此时王珏已死,此事细节已无法对证,只能猜测而已。” 严世藩心里明明知道绝不会是这样的,可他又实在想不明白,那玉佩上的文字,何以匠人们都认定是半年内新刻的呢? 萧风不可能收买整个工部巧匠堂里的人,就是他有钱有势,工部毕竟还在赵文华的掌控之下,绝不可能! 所以匠人们说的应该是真的,可若是如此,小冬为啥会有一块半年前才刻好字的玉佩呢? 难道就是知道有人要告发她,所以她故意准备一块玉佩来配合一下吗?这也太荒谬了吧! 站在别人的角度,要告发小冬的事儿,按道理只有自己才会提前知道,只有自己才会让如玉准备这个道具。 根据推理学原理,当一切可能性都排除后,剩下的可能性哪怕再不可能,也仍然是真相! 所以,真相又是……我梦游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队友祭天 严世藩都能产生严重的自我怀疑,就更别提陆炳和嘉靖以及在场的各位大聪明了。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严世藩早就准备好要诬告小冬和老道,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拖到现在。 然后准备行动之时,严世藩觉得应该有一块玉佩作为证据,为了真实性,他找到了一块空白的老玉佩。 肯定不能用玉现做一块玉佩啊,那样随便谁都能一眼看出来是新的。所以他找到一块老玉佩,让如玉新刻上字。 考虑到如玉已经死了一段时间,所以刻字的时间大概在一个多月前到半年内这段范围。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然后严世藩从严府的仆从中,找到一个和夏府有过交集的,重金收买后,让他首告。 这个计划实在很厉害,把萧风逼到了一个极其痛苦的境地,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如果不是昨晚的熏香不够给力,如果不是曾造办认出了玉佩刻字的时间和隐藏的“珏”字,如果不是胭脂豹因为姐姐可能被害而说了实话…… 大家在脑子里完成了推理过程,整个过程中严世藩已经彻底颓废了。他知道自己再怎么辩解也没用了。 他在算自己在此事中犯下的罪过,看嘉靖最痛恨哪一部分,看父亲的血条还够不够用,能不能保住自己。 嘉靖最痛恨的肯定是自己倒腾出夏言的旧事来陷害萧风。而且这里的重点在于夏言旧事,而不是陷害萧风。 自己身为严世藩,陷害萧风是常规操作,嘉靖不会过于痛恨,但所用的工具过于敏感,十分可恶。 好在当初夏言是被父亲干掉的,嘉靖应该会想到这一点,也算有功可抵,但能抵多少,不好说。 嘉靖第二痛恨的,肯定是闯刑部杀人灭口,和闯诏狱劫人这一部分。 天地良心,这两件事真不是自己做的呀,家人们谁懂啊,这种明知冤枉又百口莫辩的痛苦啊。 好吧,都算在自己身上,这个罪过很大,但有了战飞云之前的先例,诏狱已经不是一碰就死的存在了,嘉靖应该会考虑这一点的。 嘉靖第三痛恨的,应该是自己与鞑靼人的黑市交易。以嘉靖的聪明才智,虽然刚才没有深究,但肯定不会相信自己派胭脂豹去当什么情报人员。 嘉靖肯定更相信胭脂豹的说法,自己其实就是在跟鞑靼人做黑市交易,谋取暴利。这一点自己也承认了,因为这总比被怀疑通敌好太多了。 黑市交易很多人都在做,嘉靖也心知肚明,但他会特别痛恨严世藩的原因,是当时鞑靼人已经打到嘉靖眼皮底下了,你他妈的居然还有心情跟他们做生意! 这三条是主要罪过。剩下的罪过,在萧风的设计之下都暴露无疑,包括但不限于: 收俞大猷的黄金虎骨,打残小红卖到百花楼。强行把男人改造成女人,杀死众多仆从和侍妾。偷盗乌金丝,私造私卖机密武器望远镜。 对了,既然认下了所有的事儿,那勾结柳台要熏香,也就说不清了!柳台也只能当张居正的背锅侠了! 这样盘算完,严世藩心里真的没底了,他大概只能肯定,嘉靖不会杀自己,这是给父亲留的最后的颜面了。 官身是肯定没了,搞不好还要坐牢!坐牢啊,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坐牢何其痛苦? 就在严世藩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萧风忽然开口,而且说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其实,这件事中并非全无疑点,如果说这些事儿都是严老大人所为,那有一个点是不好解释的。” 众人都亚麻呆住了,这是啥情况,严世藩已经板上钉钉地完蛋了,萧风怎么忽然又替他辩解起来了? 严世藩抬起头,满是鲜血的脸上,一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萧风。他没有那么天真,萧风这厮一定没安好心! 陆炳皱眉道:“此事环环相扣,所有证据互相印证,当无差错,萧大人有何异议?” 萧风苦恼地摇摇头:“最大的一个疑点就是,玉佩是怎么进入小冬的箱子里的? 陆大人,我绝对相信锦衣卫的操守,严老大人应该无法收买锦衣卫,让他们帮着栽赃陷害。 那这块玉佩就只能是严老大人想另外的办法放进去的,可他能用什么方法呢,你说呢,陆大人?” 陆大人压根就没浪费脑细胞去想这个问题,十分躺平地把目光转向了胭脂豹。就像胭脂豹是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一样,装着无穷无尽的答案。 “胭脂豹,你久在严府,此事你可知晓吗?” 胭脂豹畏缩了一下身子,随即再次确认:“此事……牵涉太大,奴婢不敢说。” 陆炳哼了一声:“万岁之前已经说过,凡我问之事,你皆可直言不讳,不算以奴告主!若隐瞒不说,别怪我大刑伺候!” 胭脂豹这才开口:“前几天,府里来了一位苗疆女子,说是会什么心蛊,可以操纵别人做事。 所以主人就把玉佩交给了她,说让她想办法控制一个入世观的孩子,偷偷把玉佩放进小冬的箱子里。 至于她控制住了哪个孩子,如何控制的,我确实是一概不知了。” 这就够了!嘉靖脸色铁青,死死的瞪着严世藩。萧风也做出恍然大悟状,悲愤万分的用手指着严世藩。 “你,你,想不到是你……之前你要毒死我萧府满府之人,我和你不过是些许摩擦,你竟如此狠毒!” 些许摩擦?严世藩的大脑被一个接一个的炸雷炸的已经很麻木了,听见萧风这个词竟然忍不住想笑。 咱俩要是些许摩擦,那沿海百姓和倭寇都只能算是邻里纠纷了,朝廷和白莲教都只能算是家长里短了。 这个事儿是绝不能认的!无论如何不能认的! 自己伤痕累累的残血老爹,已经禁不起再来一个爆豆超必杀了!就是防都得被磨死! “万岁,胭脂豹居心叵测,陷害微臣啊!臣和苗疆并无来往啊!万岁,臣冤枉啊!” 严世藩声嘶力竭,扑倒在地,严嵩也老泪纵横,跪了下来。 “万岁,小儿虽荒唐,却绝不敢私下与蛊女来往,更不敢派人谋害萧府全府之人! 上次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乃是苗疆使团暗中所为,小儿当时已经重伤在床,与苗疆使团从无接触啊!” 嘉靖铁青着脸不说话,陆炳想了想,此时还得自己来,不管怎样,要给严世藩一个说话的机会。 这样不管结局如何,事后严嵩也怪不到自己头上,重点是防备嘉靖事后忽然后悔,责怪自己。 这样的事儿可并不少见,皇帝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犯错,如果做错了什么事儿,只要一后悔,立刻就会迁怒当时身边的人。 都怪你们,不提醒朕,导致这样的后果,你们罪该万死!所以陆炳要把事办得更全面才行。 “严少卿,既然你说那玉不是蛊女靠蛊术送进去的,那你究竟是如何把玉放到小冬箱子中的? 若是有合理解释,尚可减少你私通苗疆,残害萧府的嫌疑,若是没有合理解释……” 严世藩连连点头:“有,有,有合理解释!这个这个,玉是我派胭脂虎送进去的,至于胭脂虎是怎么送进去的,我也不知道。” 陆炳暗暗称赞,不亏是严世藩,脑子够快的。他若说是别人,不管是谁,锦衣卫抓起来一拷问,没准就露馅了。 可现在他说是胭脂虎,胭脂虎早已消失,整个京城挖地三尺都没找到。 想来要么是已经被严世藩杀人灭口,要么是早已逃出京城,不知所踪了。 把事儿推在一个无法对证的人身上,嫌疑就只能停留在嫌疑的层面上,不能作为罪证。 胭脂豹和严世藩各执一词,按大明律,肯定是以主人说法为准。之前胭脂豹的证词都被采信,是因为严世藩根本说不出第二个版本的说法来! 陆炳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也就不再多说,把最后的审判留给了嘉靖。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严世藩全盘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还被萧风一步步逼着承认了所有的犯罪细节。 以小冬这个案子来说,严世藩已经是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可能性。 现在其实就看那些嫌疑很大,但他不承认也没有证据的罪行,嘉靖究竟会相信多少。 嘉靖看着跪在地上的严嵩,再看看趴在地上的严世藩,心里的怒火和悲凉反复翻滚,五味杂陈。 他始终是相信严嵩的,但他很难相信严嵩对严世藩的罪行一无所知。你们就住在一个府里啊! 如果换了别人,严世藩早就死了多少次了,哪可能还活到今天? 还不是因为你是我的老朋友,你只有这一个儿子,朕不忍心让你老年丧子吗?可你这儿子也太不像人了! 嘉靖铁青着脸,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音,就像从牙缝里崩出来的一样,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严世藩,性情卑劣,行事恶毒,府内残杀仆从,草菅人命;府外抢男霸女,嚣张跋扈。 以夏言旧案陷害入世观道众,因区区私怨妄动朝廷公器。事情败露,指使仆从劫狱杀人,狂妄至极! 严世藩,你知罪吗?” 这一连串的评语,让严嵩头晕目眩,让严世藩全身瘫软,只能颤抖着回答。 “臣知罪,臣确实陷入与萧风私怨难以自拔,以至于丧心病狂,请万岁治罪。” 严世藩死中求活,只希望嘉靖看在自己的所作所为,核心是党争的份上,留下自己一条命。 原本嫌弃的坐牢,现在也顾不得了,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机会! 嘉靖凝视严世藩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刚要张口,忽然有锦衣卫一路飞跑到精舍门前。 “万岁,严府来人在西苑外跪奏:一品诰命夫人,严嵩发妻欧阳氏,吞金自尽,写血书上奏,祈请万岁法外开恩。” 所有人都惊呆了,严世藩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中缠绕着极度的痛苦,但又带着一丝希望和仇恨。 严嵩像傻了一样,不等嘉靖开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扎煞着两只手,茫然地向精舍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严嵩才想起什么,转过身,目光看着嘉靖,眼神却毫无焦点。 “万岁,臣请告退,臣,臣要回家看看,这这这,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刁奴无礼误报,臣要回家看看……” 说完也不等嘉靖说话,扎煞着两只手就向外走去,刚走出精舍一步,严嵩一抬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严世藩连滚带爬地爬过去,趴在父亲身上连哭带喊,拼命的揉胸口,掐人中。 被嘉靖遗忘的太医院医正,被迫全程观审,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现在终于到了用得上的时候,赶紧看向嘉靖。 嘉靖也惊呆了,站起身来,看着倒在门口的严嵩,颤抖着手挥了挥。医正立刻跑上去,拿出银针急救。 好半天,严嵩终于被救回来了,他的神志也恢复了清醒。 相比严世藩的嚎啕大哭,他却极其安静地坐在地上,闭着眼睛,老泪纵横,湿透了整个衣襟。 然后他推开趴在自己胸前的严世藩,用尽全身之力,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耳光,把严世藩打得在地上滚了两圈。 嘉靖看着陆炳递给自己的血书,看着坐在地上无声痛哭的严嵩,缓缓的坐回到蒲团上,目光看向萧风。 萧风也正在看着他,从嘉靖的眼神里,萧风看见了不忍,看见了愧疚,甚至看到了一点祈求。 萧风的目光却坚如磐石,他不会对严世藩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严嵩或许有可怜之处,但严世藩绝对没有。 只是他看着嘉靖的眼神,心里也知道了结果,只能长叹一声。 欧阳氏啊,你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会生出严世藩这样的畜生来呢? 你用你的命,延续了一个畜生在这世间的苟延残喘,值吗?也许你觉得值,因为你是他的母亲。 但我告诉你,不值。他如果这次就死了,万岁还能给他个痛快。 如果他这次死不了,我对天发誓,要让他像那个采花大盗一样,求别人一刀杀了他! 嘉靖收回目光,语气平淡之极,就像早就想好了一样,而不是临时更改的主意。 “严世藩罪恶昭彰,本应处以极刑。念严嵩年迈,有功于国,一品诰命,以命相求。 朕以仁孝治天下,不忍严嵩一日之间,先丧妻,后丧子;不忍欧阳氏无人扶灵守孝,九泉遗恨。 特法外施恩,着褫夺严世藩官身,贬为平民,终身不得起复。 着严世藩扶灵归乡后,流放广东雷州,在牢狱中守孝,无旨永不释放!” 严世藩还在地上晕头转向的转着圈,听完这番话,大喜若狂。痛哭流涕的扑倒在地上。 “万岁天恩,臣,啊不不,草民万死难赎其罪!草民余生一定谨记万岁恩典,谨记父母教诲!” 严嵩也爬起来跪倒,却没有严世藩那么多话,只是不停的磕头。 “老臣,无地自容,无地自容啊!” 嘉靖看向萧风,意思是你还有啥补充没有。萧风叹口气,事已至此,只能说严嵩的血条实在太厚了。 自己已经殚精竭虑,摆下这样的罗天大阵,竟然还是没能一举击溃严嵩父子。 当真是队友祭天,法力无边啊。 “师兄,严世藩既已获罪,其妻妾仆从之中,多有其抢夺胁迫之人。当还其自由之身,任其自去。” 嘉靖点点头,表示言之有理,总不能你到雷州坐牢,还养着三妻四妾的伺候你吧! “上次我去严府查案之时,百官亲眼得见严老大人后院情形。若是朝廷不予介入,只怕这些人,出不去严府啊。” 嘉靖点点头,知道萧风上次去查严府时,被严嵩追得满大街的逃窜,这是要出这一口气。 “此事,就由你统领大理寺办理,顺天府协办。注意,这不是抄家,把人放出来就行了。” 嘉靖提醒萧风的原因,是因为严世藩和严嵩其实并没有分家,所以他之前没有给严世藩加上抄家的惩罚,就是不愿意误伤严嵩。 萧风点点头:“师兄,严世藩在审理百花楼一案时,曾经自己供述过,他曾向白莲教的人买过极乐丹。 恳请师兄派锦衣卫一同介入,只查看,不抄家。若有极乐丹等违禁之物,自当没收。 若只是金银等物,严府堂堂相府,自然不足为奇。” 第四百四十章 查看家产 嘉靖皱皱眉,他其实知道萧风的心思。严嵩肯定不是清官,严世藩就更不是了。 就冲他们收俞大猷的黄金虎骨酒这一件事,加上跟鞑靼人做黑市生意,钱就少挣不了。 所以他之前不愿抄家,就是给严嵩留着脸面,不愿意赶尽杀绝。 但自己饶了严世藩一命,对萧风其实是理亏的,也不能不考虑萧风的要求,最后权衡一下才开口。 “既如此,那就……” 严世藩本来还沉浸在自己捡回一条命的喜悦之中,万没料到萧风竟然提出查看家产的要求,一张脸顿时全无血色了。 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府中的金银财宝有多么吓人!就是嘉靖也会被吓个半死! 一旦暴露,就算没有其他的罪行,这些财物都足以让嘉靖怒火中烧,没准就会改变主意,直接干掉自己! 所以严世藩一边继续装作感激地痛哭着,一边爬到严嵩身边,用肢体语言提示着严嵩,使不得,使不得啊! 严嵩虽然不知道严世藩究竟有多少钱,但他大概猜出了是绝对会要命的。此时他内心一片空白,竟然比严世藩要看得更透彻。 “畜生啊!你这等滔天大罪,万岁都饶你不死了,你还想欺瞒万岁吗?你还是人吗?对得起你娘吗? 万岁,老臣愿将逆子一切家产,上缴朝廷,以赎其罪。只求万岁给老臣稍存体面。 若真是大队人马查看家产,其与抄家何异?老臣也没脸苟活了。” 嘉靖叹了口气:“既如此,查看家产之事,也不必锦衣卫大队人马,陆炳去就行了。” 陆炳见到的东西,只会告诉嘉靖一人。不管数额多大,外面都不会知道。这样主动权就在嘉靖手里。 嘉靖愿意继续用严嵩,就保留这个秘密,不愿意用,也可以考虑以什么理由让他告老。 若是大队人马公开去查看家产,万一金额巨大,朝堂皆知,那嘉靖其实也只能被迫公开表态了。 萧风拱拱手:“师兄,胭脂豹此次作证有功,虽然有罪在身,还请师兄法外施恩,赦免她姐妹之罪。” 严世藩的目光猛然一顿,他决不能让胭脂姐妹出卖自己后,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他把心一横,怨毒地开口。 “万岁,草民所有罪行,胭脂姐妹均全程参与,双手沾满血腥。 且胭脂姐妹代表草民与鞑靼人和白莲教多次买卖交易,到后来鞑靼人和白莲教已经不认草民,只认胭脂姐妹了。 草民怀疑,她们姐妹早就瞒着草民,与鞑靼人和白莲教有私下勾结!万岁不可不防啊! 且胭脂姐妹练有邪门内功,必须长期服食极乐丹,以男子性命炼功。 草民自知罪孽深重,万不敢再隐瞒万岁,以致此姐妹二人逃离法网,残害无辜!” 严世藩此时已经认下了所有罪过,反而毫无顾忌,把自己身上的罪行,都要往胭脂姐妹身上分。 胭脂豹并无证据能说明严世藩所说的是假话,自然就无法洗脱自己的嫌疑。 而对于嘉靖来说,嫌疑,就已经足够了!嘉靖有什么理由冒险放过两个可能是细作的罪犯呢? 萧风的求情当然分量很重,但严世藩知道,萧风只能装作顺便求情,他若表现得太过急切,就会引起嘉靖的怀疑。 难道说,萧风真的和胭脂姐妹关系非同一般?否则萧风为何要为两个罪行累累的女人求情?这可不是萧风的一贯风格! 如果嘉靖怀疑到这里,那胭脂姐妹和俞大猷的关系,萧风是否收买了胭脂姐妹,昨夜之事是否另有可能,这一切都将发生变数。 嘉靖是很聪明的,萧风为胭脂姐妹求一次情,他会认为是萧风感谢胭脂豹的实话实说,顺口帮一句。 如果萧风再二再三的求情,嘉靖没准就能相通一些事。 安青月真的没有出府吗?自己女儿对萧风情深一片,她会不会是在替萧风做伪证呢? 如果真如严世藩所说,两个女人中,有一个是安青月扮演的,那就是萧风演了一场戏,愚弄了嘉靖。 继续推论下去,小冬和老道真的是无辜的吗?就算是无辜的,严世藩固然罪责难逃,萧风的欺君之罪,可也不小啊! 萧风的目光暗淡了下去,看向胭脂豹,嘴唇动了两下,终于还是没再说话。 胭脂豹的目光同样也黯淡了,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竟然带着一丝调皮,萧风把脸转过去,不敢再看她。 嘉靖默然半晌:“胭脂豹虽有功劳,但罪孽深重,难以全免。 着刑部审理其罪,当秉公执法,不可轻纵。全部审清后,再行定夺。” 萧风笑了笑:“柳大人,你可要秉公审理啊,牢房重地,你可别见色起意,再拿出熏香来干点啥……” 柳台大怒:“你放肆!我岂是那种人……” 随即醒悟,萧风是在暗示自己给严世藩熏香的事儿。他满肚子苦水和委屈,自己根本就没干过啊! 可严世藩已经承认了,自己现在如果再矫情这事儿,那就等于是推翻严世藩的认罪,不但于事无补,而且会让嘉靖更加恼怒。 所以柳台只好低头默然不语,嘉靖哼了一声,想了想。 “柳台从去年开始,多次处事昏聩,且不顾身份,介入宗族之事。 朕念刑部尚无熟手,故此一直给你机会改正。结果你变本加厉,不思进取,一味讨好上官。 着降为刑部右侍郎,张居正任刑部左侍郎,以观后效!” 严嵩今天够惨了,嘉靖既然不想一下摧毁严党,那就得给柳台留一条路,柳台哭丧着脸谢了恩。 自己本来离刑部尚书只有一步之遥,自从萧风出现后,自己不但一直没能进步,现在还退了一步! 严嵩也松了口气,谢恩后,转身往外就走。严世藩自己爬上小车,推着轮子跟上老爹愤怒而悲伤的步伐。 曾造办被锦衣卫送回家了,胭脂豹被战飞云带回了刑部大牢。萧风和陆炳,奉旨去办自己的差使。 萧风走出西苑,全身发软,虚汗直冒。天书对一天强行测两次字的惩罚,果然不轻啊。 大理寺和顺天府的人已经得到旨意,见萧风出来,直接把他扶上马,由他带领着,直奔严府而去。 陆炳却姗姗来迟,萧风知道,他是个严世藩留一点时间,好把银票古董一类好藏的东西转移到严嵩那边去。 至于剩下的金银之物,那是转不了也藏不了的。有多少算多少,这次肯定是要一扫而光了。 陆炳这样做,绝不仅是对同僚的情意和面子,萧风早就猜到,严家和陆炳之间,其实是互相有把柄的。 别的不说,就在夏言的案子上,陆炳、严嵩,包括仇鸾和陶仲文,一定程度上都是同谋者。 所以,严家这次虽然一败涂地,但只要严嵩还在位,陆炳就不会逼人太甚,避免被变成疯狗的严世藩反咬一口。 因为不是抄家,所以严府只开了小门,萧风带着捕快们鱼贯而入,一如当初来严府查案的时候。 那一次,他强行给自己测字,结果中了圈套,不但没能救出府里的女子们,反而被严嵩追得满街乱窜,最终被迫从军赎罪。 这一次,府里没人再敢拦着萧风了。所有仆从都垂手立在道路两侧,老老实实。 萧风的内功增强后,眼力也自然变好了,他能看出,这些仆从中,至少有十个人,都可进入江湖高手之列。 严党的很多官员,都在严世藩手中有致命的把柄,不管严世藩是少卿也好,白丁也罢,甚至是坐牢的囚犯,他们仍然畏之如虎。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严世藩的力量,绝不会随着他丢了官,坐了牢而烟消云散。这个人,得死! 府里一片惨白色,欧阳氏是一品诰命,她的死内部人清楚原因,但对外宣称的是因病去世。 所以那些级别不够高,不知道西苑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官员们,都忙不迭地上门来送丧仪。 可等到了府门口,都被管家严喜给拦住了,一概谢绝随礼。这些官员大惑不解,这可不是严府的风格啊! 等探头往里一看,就看见了严府的死对头萧风,带着一群大理寺和顺天府的人,到这时候就是傻子也知道情况不对了。 所以都赶紧表示,既然首辅大人高风亮节,我等就不叨扰了,首辅大人若有需要,打个响指,我等立刻赶到,然后纷纷作鸟兽散。 萧风穿过中堂,走到后院,严世藩已经全身戴孝,推着小车等在那里了。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严世藩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见到萧风甚至还能做到面带微笑。 “萧大人辛苦了,自己还病着,却要来管我的家事,还请保重身体啊。” 萧风淡淡一笑:“这是我一年前就该做的事儿,今天我得做完它。来人,打开所有屋门,让人都出来吧。” 后院各个房间中,屋门都打开了,但里面的女子们没有一个出来的,捕快们看向萧风。 萧风淡淡地说:“告诉她们三遍,万岁下旨,命严世藩放还奴仆妻妾。 萧风奉旨主持此事,绝无后患,亦可协助回家或自立。走或是留,由她们自己决定。” 片刻之后,严世藩的姬妾们一个个走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严世藩,只有他的正妻闭门不出, 极乐魔窟里,曾经用来给萧风下套开的大门,后来又被封闭,进出要靠严世藩掌控钥匙的密道。 严世藩拿出钥匙,递给萧风,萧风没有接,而是挥挥手。 “砸开。” 捕快们抡起大锤,一通八十,不但被封闭的大门,连墙壁都砸开了不少。 明亮的阳光照进极乐魔窟中,里面的女子们用手遮挡着眼睛,依旧是身着轻纱,衣不蔽体,神情麻木或惊慌。 萧风转头看向田中实:“燕娘到了吗?我让燕娘准备的衣服,都送过来了吗?” 田中实点点头,冲身后打个招呼,停在严府门口的马车里,燕娘带着水姑娘、火姑娘和樱桃等几个心腹女子走进来。 她们每人提着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的是女子的衣裙。一半是绫罗绸缎的,像她们所穿的那么艳丽;另一半则是朴素的青布衣裙。 燕娘带着几个女子走进极乐魔窟里,那些女子都畏缩地向后退去,有的跑回自己的屋子里,瑟瑟发抖。 萧风看着严世藩的姬妾们,露出淡淡的微笑,平息着她们心中的恐慌和无助。 “你们也进去吧,到里面去换衣服。你们离开严家,应该干干净净地离开,不要再穿着严家的衣服了。 记住,在这个大房子里,有你们再次选择人生的机会。想走什么路,就选什么样的衣服。 如果愿意回家和自立的,都能得到一份钱,哪怕无亲无故了,也足够你们余生所用。 如果无处可去的,愿意去教坊司或春燕楼的,也会得到一份钱,以后有人能帮你们,照顾你们。 如果这两条路都不愿意走的,在京城之外,还有很多的入世观在建,朝廷可以派人送你们去入世观里。” 女子们都走进了极乐魔窟,燕娘和春燕楼的姑娘在不停地劝说,安抚那些精神上多少有些问题的女人。 严世藩淡淡地说:“不是说听凭自愿吗?怎么还带着游说的人来了?” 萧风的口气更淡:“外面的,听凭自愿。这魔窟里的,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你要不服气,可以去告我。” 严世藩知道此时根本无法和萧风对抗,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这时陆炳终于走进了府里,和萧风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东楼,把你的银仓都打开吧,就别让我一点点找了。记住,是所有的银仓。 万岁虽只派了我来,可他并没有让萧风回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严世藩认命的一笑:“一共五处,钥匙都在这里,我陪陆大人去清点吧。” 五处仓库,共藏黄金一万两,白银三十万两。这个数目很大,但对于严世藩来说,却并不致命。 别人贪污这个数目的一半都会死,他却不会,这就是严嵩儿子的特权。 他身上的任何一个罪过,都比贪污这些钱的要大。要靠贪污之罪来弄死他,至少得比这个数目翻三番才有可能。 真正值钱的东西,很多都在严府之外,只要严嵩不倒,严世藩在各地的生意和银库,就不会暴露。 陆炳特意把萧风叫过来一起看看,萧风看着这些金银,只是笑笑。 “严世藩,这些女子都是你的人,你好意思让我出钱给她们当遣散费吗?” 严世藩看着萧风:“我的钱都在这里了,你要拿就拿,只要陆大人没意见就行。” 萧风摇摇头:“陆大人已经登记造册的金银,我才不拿。陆大人是谦谦君子,不会搜身。 我却是个没有格调的小人,我觉得你身上有银票,想搜搜你身上,不知你有没有意见?” 严世藩大怒,瞪着萧风,萧风微笑相对,目光却冰冷如刀。 陆炳将脸扭到一边,认真地检查自己已经登记的金银,就好像里面能扒拉出新东西来一样。 严世藩咬咬牙:“你要多少?” 萧风伸出一根手指,严世藩松了口气:“一万两?没问题,我让人去向父亲借来……” 萧风摇摇头:“十万两,这么多女子,要活下半辈子,十万两能够就不错了。” 陆炳还是在认真地检查那堆金银,就像忽然变聋了一样,对这些都毫不关心。 严世藩看看陆炳,看看萧风,最后咬咬牙:“我身上没有,你等一会儿!” 严世藩推着小车走了,陆炳这才抬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萧风。 “你就笃定他会给钱?他要是一口咬定没有了怎么办?银票那东西,藏起来也不难。” 萧风淡淡一笑道:“银票好藏,可是能兑大额银票的票号,大明就那么几家,以锦衣卫的手段,监控几家票号有什么难的。 所以银票其实并不是特别可靠的东西。如果他敢把所有银子都变成银票,家里也就不会留下这些金银了。” 陆炳叹口气:“所以你跟严世藩要钱,就是要告诉我,你知道严世藩隐藏了很多财富。 如果他不给你,你就会上奏万岁,让锦衣卫监控各家银号,以此掐断严世藩的资金来源。” 萧风点点头:“到时你就会陷入两难。万岁的旨意,你不能公然违抗,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得做。 但若是严世藩发现锦衣卫在监控各家票号,就会认为你是在落井下石,搞不好就会鱼死网破。” 陆炳苦笑道:“所以你其实就是为了拉我下水,对吗?” 萧风的笑容里也有些苦涩:“没办法,这次我做了这么多准备,仍不能一击致命,除了欧阳氏自尽的变数,还有很多原因。 而陆大人你,就是原因之一。你从一开始,就不想把严家逼到绝路,因为严家的绝路上,也有你的脚印。” 陆炳看着萧风,眼神极其复杂,表情和口气却很平淡。 “万岁对严嵩的感情和依赖,比你想象的还要重。 我这一辈子,凡事顺势而为,从不主动害人,除非别人要害我。” 第四百四十一章 如烟如月 萧风默然片刻,陆炳的话很真诚,就连威胁都是真诚的威胁,他忽然笑了。 “陆大人,其实我感谢大人在我和严党的争斗中,保持了中立。 我不害大人,甚至不用大人帮忙,只要大人继续保持中立即可。 如果发现你的脚印,我不但不会告诉别人,还会找机会帮你抹掉。” 陆炳笑了笑:“你就不怕严世藩穷途末路时,反告你勒索他十万两银子?” 萧风诧异道:“他自己抢来的女人,自己当然要花银子遣散了。 这些女子中,有些都精神失常了,还要常年医治,难道大人不知道这年头治病最花钱吗? 到时一大堆人帮我证明,钱都是花在了这些女子身上的,我何罪之有?” 两人说话间,严世藩推着小车又回来了,将两张五万两的银票塞在了萧风的手里,满脸的怨毒。 萧风叹口气:“严世藩啊,你也太不会做人了,我把你欺负成这样,要银子你就给。 陆大人帮你这么大的忙,你一点表示都没有,连我都替陆大人愤愤不平啊。” 严世藩心说我给陆炳钱也不可能当着你的面儿给,你他妈的装什么糊涂。 “萧大人此言差矣,陆大人岂是趁人之危的人!” 萧风对严世藩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转头看向从极乐魔窟中走出来的女子们。 有七八个女子换上了青布衣裙,剩下的,都换上了艳丽的衣服。萧风虽不意外,仍觉黯然。 经历过严世藩的变态折磨,这些女子想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已经是个奢望了,只希望她们余生能过得自在快乐一些吧。 萧风伸手:“这些姬妾的休书,那些想要走的仆从的卖身契,都拿出来吧。” 严世藩的心里滴着血,从伸手抽出准备好的一摞文书。他倒不是心疼买人时花的那些银子,而是另一种巨大的痛苦。 这些人的生死,从来都是掌握在他手里的,在这些人的世界里,他就是不可违抗的神! 可现在,自己就像个泥塑的伪神像一样,被萧风从神坛上一脚踹进了茅厕里! 没错,那些女子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只有厌恶和仇恨,哪里还有半分敬畏? 萧风一把火烧了文书,然后再次伸手。 “极乐丹呢?我知道你肯定会留一些给自己用的,万岁也知道。 我给你留点面子,不挖地三尺地搜,交出一百颗来,剩下的我不管了。” 严世藩咬牙道:“我没有那么多了,密使死后,牛三被抓,极乐丹进京城越来越难,我也拿不到了。 再说了,就算我有,我一下拿出那么多来,谁会相信我只是自己吃的?你若不信,只管掘地三尺好了!” 萧风笑了笑:“那你还有多少,都交出来吧,放心,我不会拿这个去告你的,我知道这点罪过弄不死你。” 严世藩犹豫半天,才从卧室的暗格里拿出一个盒子来。 “还剩六十颗,都拿去吧。” 萧风点点头,伸手接过来,颠了颠:“你不用留两颗吗?我怕你撑不到雷州啊。” 严世藩不理会萧风的嘲讽,冷冷的说:“这不用你操心!” 这时火姑娘连蹦带跳地从极乐魔窟里跑出来,胸前一颤一颤地,大惊小怪的喊起来。 “萧公子,这些女孩儿们告诉我,在大屋子最后的一间里,养着不少鸽子!” 萧风哦了一声,看着严世藩的脸色变来变去,微微一笑。 “咱们也没法跟着鸽子,看它们到底能飞到哪里去,算了吧,圣旨只让咱们放人,鸽子不归咱们管。” 严世藩惊诧地看了萧风一眼,随即明白,萧风说得对。 鸽子当不了任何证据,除非你能在地上追上它,还得能证明它飞到了萧芹的屋里,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这许多年来,严府的大门就像一个吞噬女子的怪兽一样,活人只能进来,出去就都是尸体。 那些女子被捕快和燕娘带着,像严府大门外走去。这一次,她们终于走出去了,而不是在梦里。 她们依次走过萧风面前,每人都停下来,给萧风磕了个头,然后,捂着嘴,泪流满面的离开了。 燕娘在最后,她款款走到萧风面前,声音极低的说。 “有个女子在里面自杀了。她们说,如月当初被严世藩绑在架子上,一刀地刺死,为了讨好严世藩,她刺了好几刀。” 萧风没见过如月,但他见过如烟,那个逃出了严府,拼命狂奔,却倒在了萧府大门前的勇敢女孩儿。 帮她逃走后,留在府里的如月,其实比如烟更勇敢啊。她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折磨? 燕娘的眼睛也湿润了:“她们说,如月临死前喊过一句话‘你们要去告诉萧大人’,随即就被严世藩堵住了嘴。” 萧风闭上眼睛,如月临死前,应该是知道了放如烟逃走,是严世藩给自己设下的圈套吧。 她被人千刀万剐,最后想的事儿竟然是怕自己上当。为什么?因为自己是她和如烟唯一的希望吗? 可如烟都死了啊,她也马上就要死了啊,这希望对她们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吗? 也许,她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能活着看到这一天,看到姐妹们,光明正大地走出魔窟,走出严府。 可她们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相信萧风能做到,不管那一天阳光是否能照在她们的身上。 萧风知道有这样的人,也在书里和电视上看过很多这样的人,但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活生生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谢谢你们,让我相信了这世间,从古至今,一直都有这样的人存在。 谢谢你们,让我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萧风拱手,躬身,向已经被砸得破破烂烂的极乐魔窟行了个礼,在严世藩诧异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他的脚步仍然有些虚浮,但他的腰背挺得很直,头也昂得很高,燕娘伸手想去搀扶他,被他轻轻推开了。 陆炳看着萧风的背影,恍惚间似乎看见了萧万年年轻时的背影,他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一步,停住了。 追不上了,很久之前,我就已经追不上你的步伐了,现在我老了,更追不上你儿子的步伐了。 胭脂虎在逃,京城四处搜捕。胭脂豹入狱,关在刑部大牢。 严家运出几大车的金银,直接运到了嘉靖的后宫府库。按理说,查抄出来的家产是要入户部国库的。 但既然嘉靖不想再给严世藩多按一条要命的贪污罪,那这事儿就只能偷偷地办理,钱财也自然不能入国库了。 任何一个不是瞎子的官员,都知道,严家开始败落了。但严嵩仍然是首辅,嘉靖的态度仍然暧昧不明。 整个京城最痛苦的人其实还不是严世藩,而是赵文华。 干弟弟出了大事儿,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靠着老娘的热孝缓期执行。这种倒霉事,当然应该躲远点。 可干娘死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作为干儿子都不上门吊孝,那这门亲戚也就算是断了。 可干爹还在位呢啊,仍然是首辅啊!这么大的事儿,万岁都没撤掉干爹,这说明了什么啊? 说明严党依旧树大根深!说明干爹和万岁的感情依旧在线!说明干娘死得恰到好处! 所以思来想去,赵文华还是登门了。而且他为此精心做了很多准备。 首先他没坐轿子,而是坐了一辆很朴素的马车,悄悄来到严府门口。然后他并没有穿孝服,而是穿了一身黑色长袍。 进入府内,大门挡住外面的视线后,赵文华把长袍一脱,露出里面雪白的孝服来,嚎啕大哭着扑向干娘的灵堂。 严嵩伤心过度,支撑不住,早就躺在床上了。严世藩没有腿,不能跪地还礼,正坐在四轮小车上,守在灵堂的棺椁旁边。 见赵文华哭喊着冲进来,严世藩倒有些意外,也不禁对赵文华多了一丝好感,挥挥手,让人给他加了个垫子。 赵文华跪在垫子上,嚎啕大哭。他的哭声里倒是有一半真情。 因为他在严府里经常被干弟弟斥责辱骂,干爹最多是阻止一下,也不怎么在乎他受伤的心灵。 只有干娘,对他倒是有几分温情的。而且在自己被萧风设套,差点坑爹之后,是干娘劝干爹原谅了他。 想着过往种种,赵文华悲从中来,哭得越发伤心。严世藩开始挺感动,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你他妈的这是干什么?我作为亲儿子都哭不出这么多眼泪来,你倒好,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好比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你说你哭成这样,我怎么办?如果我能扑地大哭也就罢了,反正不抬头别人也看不见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可我没有腿啊! 我只能坐在这里,让所有人看我的笑话!我是不伤心吗?我是已经哭过了啊,问眼中能有多少泪水啊? 我都哭了一天了,你才来跟我比哭,这不是不讲武德吗? “行了,节哀吧,差不多行了!” 赵文华已经哭得晕头转向了,他倒没想那么多,来时只担心表现得不够悲痛,压根没想过太悲痛了也招人恨。 所以他还在尽情地大哭,放肆地大哭,直到严世藩怒吼一声:“行了!别他妈嚎了!” 这一声直接把赵文华干熄火了,他憋住哭声,抬头看着严世藩铁青的脸,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严嵩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文华是自己人……” 深夜,万籁俱静,严嵩那边还好,严世藩这半边府邸,只有前院还有仆从,清一色的都是男人。 后院里,连姬妾带女仆都在萧风来时趁机逃了个精光,卖身契都被萧风烧了,除了自己的妻子,都跑了。 严世藩躺在自己的卧室里,身边只剩下渐渐,还在不屈不挠地揉搓他,希望他能重振雄风。 但严世藩今天格外萎靡,他虽然强装镇定,但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要想东山再起,难如登天,除非铤而走险。 精神决定了肉体,加上也没吃药,严世藩毫无崛起的迹象。渐渐撇撇嘴,也觉得兴致阑珊,哼了一声。 严世藩从没有过这种状况,他天赋异禀,什么时候让女人这么嘲笑过,他涨红了脸,反手一掌打向渐渐。 渐渐一伸手,将他的手掌抓住了,严世藩愣了:“你,你不是喜欢吗……” 渐渐撇撇嘴:“我要是单纯喜欢挨打,还用得着跟着你吗?你以为谁都有资格打我?我跟的人,都得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才行!” 严世藩的脸更红了,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渐渐,通知萧芹,我,同意了,动手干!” 渐渐眯了眯眼睛:“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圣使催促你那么多次,你却一推再推,要是之前动手,可比现在机会更好。” 严世藩冷笑道:“那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我能随随便便答应吗?现在,反正我也一败涂地了。 以萧风的狠毒和能力,我去雷州就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还不如拼死一搏! 哼哼,萧风,他最愚蠢的事儿,就是没把那些鸽子带走,给了我最后一搏的机会! 等他趴在我脚下的时候,我会把这一点告诉他的,哈哈哈哈哈!” 渐渐走进荒凉的后院,从鸽子中挑了一只,绑上纸条,鸽子高高飞起,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 严世藩做了惊天的决定后,心情反而变得平静了。这就是枭雄,一旦决定,再无回头。 他从床下摸出一颗极乐丹,吃进嘴里,等渐渐一进屋,一把将她按在床上,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渐渐没有阻拦,眼睛里带着渴望,笑着伸手抚摸着,将红润的小嘴凑近严世藩的耳边,轻轻吹着气,呢喃着。 “主人,我告诉你个秘密。圣使说什么时候你下定决心了,这个秘密就当送给你的礼物。 圣使说,胭脂豹没练过极乐神功,而且,很有可能,她应该还是处子之身呢。” 严世藩的全身像被雷击了一样,瞬间僵直。 他脑海里翻腾着胭脂豹高大苗条的身段,妖媚无比的脸蛋,在脑海里粗暴地撕碎了她的衣服,露出曾经见过的雪白胴体。 严世藩的某部分变得如同铁棒一样,他怪叫着将渐渐压在身下,嘶吼着。 “萧芹!你个王八蛋!胭脂豹,哈哈哈,胭脂豹,你在牢里乖乖等着。 你想跟着俞大猷,做梦,你是老子的!” 渐渐在严世藩的身子下面呻吟着:“我明天就去召集京城附近的人手。 圣使一定会带着最精锐的力量来的。你得忍耐两天,不能节外生枝。” 严世藩穿着粗气,淫笑道:“放心吧,我娘是自尽的,为了化解煞气,和尚道士需要做法事。 再怎么压缩,也要三七二十一天,我才能扶灵离京。这段时间足够你们的人赶过来了。 我也会把自己这些年养在外面的力量都调过来。动手之前,我要进刑部大牢里,玩个痛快。 你不知道,在刑部大牢里,要比家里刺激得多。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一次,就是在刑部大牢里玩了如玉。 做大事前,是要用血祭旗的,胭脂豹的处子之身,就是我祭旗的工具!” 运河之上,张天赐的商船畅通无阻,偶有拦阻之人,也是意思一下,收个小红包,就愉快地放行。 原本张天赐的官商身份就可以直通很多关卡,何况现在京城的形势已经传出来了,小阁老成了阶下囚,萧风炙手可热! 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这时候跟张天赐作对?何况张天赐的船队行走江湖,几乎是各大官商里最客气最讲究的,见人就给小红包! 当张天赐的船到达杭州,先不靠岸,一艘快船就靠了过来,两船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高大苗条的身影,从商船上悄悄地跳进了快船里。 商船靠岸,快船借着风向,飞速地向停在入海口的一条大船驶去。有经常出海的人,知道那是曾经的海盗,如今的巡海将军汪直的船。 这段时间里,汪直在海上收服了大部分海盗,当然自己也下了血本,花了不少钱财。那些油盐不进的,汪直就彻底剿灭。 现在海上唯一能和汪直抗衡的,就剩下徐海了。所谓抗衡,也不过是跟汪直打游击战,连老巢都换了几次了。 朝廷虽然不给钱,但不要钱的嘉奖倒是不吝啬,动不动就发条旨意表扬一下汪直。 并且特意告知沿海各地官府,汪直的船靠岸补给时,不可趁机卖高价,要像春天般的温暖! 所以汪直现在心里就暖洋洋的,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妩媚的大美女,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 萧风说了,这是俞大猷的女人,不要胡思乱想,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女人算什么? 毛海峰低着头,红着脸,痛恨自己的不忠诚。我是有小云的人,妈的怎么能胡思乱想呢? 只有柳生残月不为所动,好像对女人免疫一样,只是默默判断:这女人的功夫应该没有我高。 女人一拱手:“萧大人让我暂时躲在汪将军的岛上,给汪将军添麻烦了。” 汪直赶紧表态:“不会不会,这是萧大人信得过在下,在下很是欣慰。 姑娘尽管放心,在陆地上不敢说,在这海上,不管是白莲教,还是锦衣卫,都绝无能力伤害到姑娘!” 女人笑了笑:“汪将军,你可知道萧大人要我来投奔你,除了知道你在海上无敌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第四百四十二章 隐入尘烟 汪直一愣,微笑道:“萧大人行事,如天马行空,常人难以揣测。本官确实不知,还请姑娘告知。” 女子轻声道:“我临走之前,萧大人给我测了一个字。” 汪直眼睛一亮,他早就听说过萧风的测字之神,却从未有幸领教过。 汪直对华夏文化十分推崇,否则也不会放弃在日本当土皇上的日子,非要心心念念地回归大明了。 此时听女子一说,顿时心痒难耐,只是催着她快说说当日测字的情形,自己也好领略一二。 萧风给她测字,是在她和安青月出发之前。因为按照计划,她和安青月演完戏后,就要逃出京城,藏在张天赐在城外的货仓里。 她写了一个“隐”字(隐的繁体字),这些年她无时无刻想着的,都是姐妹俩能变成无人问津的隐身人,隐藏在一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 可偏偏她们姐妹太扎眼了,不管到哪里,都会被人一眼认出来。所以她们迟迟不敢逃走,也是因为这一点。 “我想问,我们姐妹该如何才能躲过危难,最终获得自由?” 萧风却没看字,只看着她,眼神十分复杂,口气却很轻柔。 “不要问你们姐妹,就先问你自己吧,天书测字,本就是人越少,算得越准。只算一个人的吧。” 她愣了一下,萧风测字的规矩她也听过一些,好像确实没有一个字问好几个人的事儿的。 只是在她心里,姐妹俩从来就像一个人一样,从来没有想过要算成两个人。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点头:“明白了,就先问我自己的事吧,反正都一样的。” 萧风低下头,认真看纸上的字,趁机躲过她期盼的眼神。 他之前一日两测,大伤元气,今天虽然是第一次测,但仍然比平时要吃力很多。 其实按道理,他应该歇两天的,但他并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因为接下来的这一夜,每个人冒的危险,都要比他测个字的危险大得多! “‘隐’字左侧之‘阝’,俗称‘耳刀’,但其实此字与耳毫无关系。 此字古义为‘山坡’,故此有‘陵、陡、险,阻’等字,均以此为偏旁。 ‘隐’字右侧中部的‘彐’亦叫倒山,故此可知你所去之处有山。但高山遍地,却都不是你的去处。” 她惊讶地看着萧风,刚才还说自己所去之处有山,为何又说高山遍地,都不是自己的去处呢? “‘隐’字右侧上部为‘浮’字之头,浮山者,海上之山也。海上之山,即为岛屿。 且右侧中部的‘彐’又叫倒山,山何以倒?乃水中倒影,亦可知此山为水中之山,必为海岛无疑。” 萧风说到这里笑了笑:“我已经知道,该把你送到哪里去隐藏了,他那里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松了口气,感激的冲萧风笑了笑,转身正要离开,萧风又叫住了她。 “你所问之事,不但要躲过危难,还要最终获得自由。此事,也要落在他的身上。 等你到了海上,见到他之后,替我问几句话。” 她无比信任地看着萧风,连连点头,萧风的语气却变得有些冷淡,似乎有什么不满意的事。 “你告诉他,‘隐’字右侧中下部为‘慧’字底,上面却是‘孚’字头。 ‘孚’字之意,是信用。所谓深孚众望,即是此意。 信者少用智,狡者多凭慧。你问他是要用信义和我交往,还是用狡慧和我较量,凭他一心而已。” 汪直大吃一惊,呆呆地看着女子,眼神变幻不定,一向镇定如山的表情也有些发虚。 “这……萧大人可曾有明示吗?本官与萧大人心腹相托,岂敢跟萧大人耍什么心眼呢?” 女子看着汪直,抿嘴一笑:“萧大人说,测的字本身就有一半含义,‘隐’有隐瞒之意,说明他有事瞒着我。 ‘隐’字右侧中部的倒山‘彐’为‘寻’字之头,却以‘心’字为底,说明他隐瞒之事,正是我用心寻找之事。 彐’有‘归’之半形,当是有人有物隐藏在他那里,当归而未归。 ‘隐’又有隐患之意,他以为自己藏着宝贝,其实藏的是祸患。 他究竟瞒着我什么,留着什么后手,我现在还不知道,但以后我总会知道的,到那时只怕我俩就再也难以推心置腹了。” 汪直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毛海峰赶紧上前搀扶,汪直一甩手推开他,掩饰地冲女子笑了笑。 “海浪大,这船……太晃了。姑娘放心,我与萧大人惺惺相惜,推心置腹,绝无二心! 客舱已经安排好,姑娘只管安心休息,其他一切事,本官自会安排妥当,绝不会误了萧大人的事的。” 女子告辞出了大船的主舱,到客舱休息去了。汪直缓缓坐在座椅上,抬头看向毛海峰和柳生残月。 过了许久,汪直终于下定了决心:“柳生残月,你坐快船先走一步,到了岛上,立刻带着谈新仁出发。 你亲自护送他进京,记住,一定不要把人直接送到萧府,让他去自首吧!自此以后,咱们和白莲教,一刀两断!” 鸽子飞得比船要快得多,所以在汪直下定决心之前,萧芹就已经拿着渐渐的纸条,兴奋地拍案而起。 “好!我软硬兼施这么多年,严世藩始终不肯松口。今天终于狗急跳墙了!好,好,好! 月儿,咱们立刻召集教内所有高手,日夜兼程,奔赴京城,这一次,是白莲教最好的机会!” 古月儿咬着嘴唇,眼中满是担心:“芹哥,京城中重兵把守,关卡重重,咱们能不能混进去都不好说。 更何况皇宫大内,墙高门厚,高手如云,咱们教中所有高手算上,也不过百十人左右,真的能攻破皇宫吗?” 萧芹微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为了今天,我准备了多少年了。可恨严世藩瞻前顾后,到今天才肯行动。 月儿,直取皇宫虽然难,但总归是有很大机会的。我们真要在外面起义,打垮朝廷,相比起来要难上百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严世藩马上就要被赶出京城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只要在京城,他爹只要还在首辅之位上,我们的行动,就会有希望!若错失良机,那就遗恨终生了。” 古月儿犹豫一下,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芹哥,萧无极,是不是没有死?那个铁棒喇嘛我见过,他的功夫很高。 圣教之内,能稳赢他的,除了你之外,就只有他们兄弟俩。 萧无用已经死了,是谁杀的铁棒喇嘛?上次萧风围山,你带我逃走的那个山洞,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萧芹脸色微变,权衡片刻后,终于长叹一口气,面色沉重。 “月儿,我是真想打死他的。可他毕竟跟随先父多年,最后时刻,我……我下不去手啊。 但自那之后,我就将他封禁在山洞之中,让他面壁赎罪,不许他出山洞一步。 后来实在是萧风剿灭了多处圣教的分坛,我手下实在无人可用,才把他派出去做些事的。” 古月儿看着萧芹满脸的痛苦不堪,心里终究还是软了,她抓住萧芹的手,安慰萧芹。 “芹哥,我知道你很难。可萧无极罪孽深重,江湖中人人不齿。过了这段时间后,你还是把他封禁起来吧。 圣教里你救下的那些女孩儿,她们都以为萧无极是死了的。若是让她们知道了,她们该多伤心啊。” 萧芹诚恳地点点头:“等这次行动完成后,我会亲自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在山洞里忏悔一辈子的。” 古月儿开心的靠在萧芹怀里,萧芹也温柔地搂住她,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萧芹的眼神变得黯淡许多。 脚步声响,柯子凡走进来,萧芹及时地将古月儿推开,转头看向柯子凡,微笑温润可亲。 “凡弟来了,有什么事吗?” 柯子凡看着古月儿还带着红晕的脸蛋,神情一阵恍惚,然后赶紧笑着开口。 “今天我母亲让人做了一桌江南菜,想着月儿姑娘离开江南有些日子了,想必思念故乡味道,所以让我来请月二姑娘去吃饭。” 萧芹微笑点头:“好啊,昨天古月儿还跟我说想吃江南菜了呢。月儿这就去吧,我还有些急事要办,凡弟替我向表姨告罪吧。” 柯子凡喜出望外,脸上却做出十分惋惜的模样:“表哥,那就可惜你没口福了啊。月儿姑娘,请吧。” 古月儿看了萧芹一眼,见萧芹的眼神温柔中带着不容辩驳,只得点点头,随柯子凡去了。 萧芹看着两人的背影,神情复杂,淡然一笑,转身飘然而去。 老道和小冬无罪释放了,理由是证据不足。这当然是扯淡,如果嘉靖真的认为小冬很可疑,有没有证据其实不重要。 但严世藩的一败涂地,从反面证明了小冬的清白——玉佩是伪造的,并且是他放进小冬箱子里的,意图陷害。 至于放玉佩的手段,胭脂豹说是通过苗疆蛊女的心蛊手段,而严世藩则自己承认是派胭脂虎去放的。 不管是哪一个版本,小冬无疑是被陷害的。至于那个所谓夏府仆从的证词,就更是不足为信,否则严世藩能派人杀人灭口吗? 所以,这是负负得正的基本原理,严世藩是陷害者,那么被陷害的小冬自然就是清白无辜的受害者。 嘉靖对此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因此在让陆炳释放两人后,还让陆炳想办法去缓和一下与入世观的关系。 “你们锦衣卫三番两次地跑到入世观去抓人,还欺骗人家,难怪那些道众们对你们不信任,要自己反省一下。” 陆炳欲哭无泪,心说什么三番两次,无非第一次是陆绎坑爹,第二次是万岁你坑我,最终却都要我来承担! 所以陆炳回到家后,板着脸叫来陆绎:“你三番两次跑到入世观去抓人,还欺骗人家,难怪人家对你不信任,你要好好反省一下!” 小冬虽然释放,但玉佩却不可能还给她,因为按照此案中的逻辑,这玉佩本来就不是她的,而是严世藩假造的,是罪证。 所以小冬回到入世观后闷闷不乐,陆绎上门来替锦衣卫道歉时正好赶上她情绪低落,二话不说就把他往外赶。 幸亏老道拦住了她,小声告诉她:“萧大人说了,这次咱们被抓后,陆绎明里暗里帮了不少忙,是自己人,不要如此刻薄。” 小冬瞪着陆绎:“可他把你弄去替王迎香解心蛊!分明就是重色轻友,见利忘义的家伙!” 老道叹口气:“小冬啊,成语这东西,如果你不太会用,还是少用一点。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心蛊折腾这一下,可能我还醒不过来呢。” 小冬还在鼓着嘴生气时,裕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见到老道,十分老成地拍拍老道的肩膀。 只是老道又瘦又高,裕王个头远远不及,拍肩膀的动作显得也有些像踮脚拍苍蝇。 “二观主,听人说你醒了,我过来看看你。看来不枉本王费尽心机地给你要来那些灵丹妙药,果然有效啊!” 老道打了个冷战:“王爷,我求你件事。” 裕王大方地点头:“你说你说。” 老道诚恳地说:“万一哪天我又昏迷过去了,求求你再也别喂我吃那些丹药了。 我昏迷中哪都没有感觉,偏偏嘴里有感觉,而且比平时还灵敏很多倍啊……” 在陆绎和裕王都离去之后,曾造办拄着拐来了。 他的两脚本来就有扭伤,还没好利索,这次和严世藩君前互殴,又严重了一些。 曾造办眼睛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他看看左右无人,从怀里掏出玉佩,小冬惊喜的叫了一声,抓在手里。 “这玉是我向陆大人求来的,理由是这玉是我徒弟王珏的作品,我留着做个念想。 因为案子已经结了,这玉也没啥用了,陆大人就给了我这个人情。 孩子,这块玉你现在还留不得,是祸患啊。我把它放在我的工作室里,不管谁来查,这都名正言顺。你啥时候想看,就去看看。 等有一天这事儿都过去了,你的身份也能见光了,到时候再还给你。” 小冬经过这一劫,也心有余悸,知道曾造办说的办法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就点点头。 “曾爷爷,这玉明明是我家的家传古玉,为何那些匠人都说是新近刻的字呢? 还有,玉上的‘珏’字是哪里来的呢? 我记得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字。虽然这字很小,可我从小拿到大,不应该看不见的……” 曾造办再次确认一下,周围都没有人,才轻轻叹了口气。 “那晚老道以跟踪胭脂姐妹的名义出了诏狱,其实是到北镇抚司里偷出了这块玉。 萧大人让我坐在马车里,等在北镇抚司外面的胡同里,老道把玉交给我后,我在夏冬两个字上复刻了一下。 当然,那个小小的‘珏’字也是我刻上去的。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为此我提前练习了一整天。” 小冬惊讶无比:“重新刻一下,别人看起来就是新刻的了,这主意一定是萧大人想的,果然是好。” 老道苦笑道:“你只知道主意好,却不知道这有多难。你以为那些匠人的眼睛都是吃素的? 新刻一天的痕迹,和新刻一个月的痕迹,能一样吗? 还有那个‘珏’字,如果不刻得和玉佩花纹浑然一体,又如何瞒得过陆炳去? 陆炳拿着这块玉也有几天时间了,若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字,他不会生疑吗? 也就是曾造办的手艺,以假乱真,刻的深浅、磨的油光恰到好处,才能骗过陆炳和那些匠人们。” 小冬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冒这么多的险……” 老道疼爱的给小冬擦着眼泪:“好孩子,是院长不好,院长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差点被人害了……” 曾造办呆呆的看着这一老一少。 小冬哭够了,抬起头,才发现曾造办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夕阳西下,曾造办拄着双拐,一步步地登上西山。 寒冬的冷风吹过,吹得常青的松树都瑟瑟发抖。三棵松树中间,一个大大的土包分外显眼。 锦衣卫验尸后,按照陆炳的命令,买了口棺材,把如玉的尸体重新埋葬了,土包比原来大了一圈,但略显潦草,毕竟锦衣卫也不常干这个活。 曾造办放下双拐,靠在土包上,用双手拍打着这个冰冷的土包,把上面疏松的土拍得更紧实些。 快过年了,天太冷了。他和王珏都是南方人,刚到京城的时候,也是冬天,也这么冷。 因为来得晚,错过了卖煤的季节,炉子不敢烧得太旺,躺在被窝里也还是觉得冷。 王珏在被窝里哆嗦着:“师父啊,京城可真冷啊,这被子这么厚,我咋还觉得冷呢?” 曾造办从自己的被窝里坐起来,用手在王珏的被子上一下一下地拍,把松松的被子拍得紧实一点。 “听卖早点的老哥说,北方人说‘冬天睡巴掌’,被子拍一拍,拍紧了,就暖和了!” 王珏躺得直溜溜的,让曾造办从头拍到脚,然后惊奇地笑了。 “师父啊,真的耶,比刚才暖和多了!” 泪水滴落在土包的巴掌印上,把已经很紧实的土又砸出一个个的小坑来。 寒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声音里好像传来王珏低低的笑声。 “师父啊,你拍的巴掌,真暖和啊……” 「今日加更」 第四百四十三章 谁要谋反 萧风回到家里,屁股还没坐稳,张远就火烧屁股般的跑来了。 因为既不认识,也没啥好感,戚安拒绝让张远进府门,急得张远团团转。 堂堂的东厂厂公,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可现在严家败落了,眼看着萧风炙手可热,张远也不敢放肆,只是冲着戚安发威。 “我是奉旨来的!是万岁让萧大人帮我解毒的!你胆敢不让我进门,等同于抗旨明白吗?” 张远拉着大旗做虎皮,戚安觉得张远应该没胆子假传圣旨,无奈只好去通传,看萧风的意思。 萧风从西苑出来后,硬提着一口气抄了严世藩的后院,此时回到府里,一口气泄了,整个人都软了。 看他躺在躺椅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刘雪儿、小梅、张云清、公主以及入画都十分担心,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议论。 偏偏这时戚安来通报,说东厂厂公张远,自称奉旨前来找萧风解毒,众人齐齐皱眉,公主更是怒不可遏。 “放肆!难道他不知道萧大人病了吗?这两天我都不敢找他治病,他张远凭什么? 再说了,凭什么要萧大人给他解毒?萧大人给他解完毒,我还怎么用?脏都脏死了!” 萧风哭笑不得的挥挥手:“你们都先回屋去吧,公主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下不去嘴啊。” 等众人离开后,张远终于获准入府,一路快跑到萧风的面前,拱手躬身,满脸堆笑。 “萧大人,朝堂之上萧大人答应了要帮我解毒的,还请费心!” 萧风疲惫地摆摆手:“张厂公,我只是答应万岁会尽量想办法,可没有一定能解毒的把握啊。” 张远一听萧风有反悔的意思,顿时额头冒出冷汗,摸摸脸上的黑斑,更加觉得麻痒难当。 “萧大人,你不能这样啊!你明明是答应了的,不能反悔啊! 我知道,我之前的罪过你,都是我不对,还请萧大人看在万岁的面子上,施以援手啊!” 萧风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桌子上的纸和笔,示意他写个字来。 张远喜出望外,一把抓起笔来,犹如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哆哆嗦嗦地写了个“解”字。 “萧大人,请看看,我如何才能解了此毒啊?” 萧风拿起纸来,很认真的看起来,但只看了第一眼,就眼皮一跳,紧接着双眉都竖了起来。 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张远吓得全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他毕竟是心虚的。 不说以往的恩怨,之前在朝堂上,自己刚刚帮过严世藩,谁知道萧风现在这个表情是不是要摔杯为号啊? 萧风却很沉重的看看张远:“张厂公,我有一句话要问你,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若是你不说实话,我也救不了你。” 张远心里一沉,随即想到自己此时性命系于萧风,咬牙郑重点头道:“萧大人请问,我一定实话实说!” 萧风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你会为了救自己的命而造反吗?” 张远吓得差点跳起来,语无伦次地辩解:“萧大人此话何意?我对万岁忠心耿耿,岂会造反?” 萧风死死地盯着他:“我再说一遍,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你说任何话,我都无法告诉别人,也没有证据。 但你必须说实话,否则这个字,我什么也测不出来!这是你的命,不是我的命,你要想清楚!” 张远颓然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他的功夫也很高强,这里又一片空旷,确实是无人隐藏。 张远深吸一口气:“萧大人,实话实说吧,为了活命,我可以做任何事,杀任何人,但唯独不会造反。” 萧风皱皱眉:“这却是为何?难道不是你活命最重要吗?” 张远苦笑道:“萧大人,太监没有子嗣,很多人就以为太监毫无顾忌,其实是大错而特错。 太监有干儿子,有亲子侄,有三亲六故,太监没有儿子,这些亲人就是他的念想,一样也怕祸灭九族。 而且和普通人相比,太监就算是造反成功了又如何?太监能当皇帝吗?古往今来未闻有之! 咱们大明朝的太监,除了明英宗时有个曹吉祥动过这个念头,被当街剁碎了之外,谁还有过这想法? 其实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大明朝的太监,所有的权利都是万岁给的,是万岁用来制衡文官的。 没了万岁撑腰,不用军队动手,就是上朝时都会被那帮文官给打死! 所以大明朝的太监啊,可以弄权,可以弄钱,就是不能起造反的心思。 萧大人,你要是现在说,我必须得造反才能活,那我现在就回家躺床上等死去,好过将来被凌迟了。” 萧风点点头,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完整地测一下这个字,能不能活,就看你的命了。” 张远看到一丝希望,连连点头称是。萧风盯着那个字,这次看得很认真,话说得也很缓慢。 “‘解’字左为‘角’,‘角’字上面为‘万’中无‘一’,你这毒要解,很难很难。 ‘角’下为‘用’,‘用’为两月相连之形,你的生死,就在两月之间了。若死,有两种死法。 ‘角’字有‘鱼’之形,为死而无声,饱人口腹之物;此为死法之一,为人利用,遗臭万年。 ‘角’字又有‘龟’之形,为身死留甲,常伴仆算之物,此为死法之二,人死留名,可为纪念。” 张远失魂落魄地看着萧风,惨笑道:“也就是说,我其实是死定了,区别只是怎么死的更有好处?” 萧风摇摇头:“但死其实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现在可能面临着被卷入谋反之中。” 张远大惊失色,呆呆的看着萧风,萧风深吸一口气,指着“解”字说道。 “‘角’字的头上‘?’,在字属中称为‘斜刀头’,也叫‘反刀头’,反刀之下为用,可见有人要谋反,拿你当刀用啊。 而‘解’字右侧上‘刀’下‘牛’,牛为献祭主牲,以刀杀牛乃牺牲献祭之意,有人要牺牲你来成就大事!” 张远脸色煞白的看着萧风:“那我还不如死了呢!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我宁可为万岁死,给家族子弟争个前程!” 萧风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绝望,此字拆开看,确实是死定了。 不过这个‘解’字本身,是打开死结,死中求活的之意,你写出这个解字,就是天意,不可不信。” 张远绝望的小眼神顿时亮了:“萧大人,若非死不可,我当然得挑个好的死法,只是若能死中求活,我自然还是想活的啊!” 萧风笑了笑:“解,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毒是替严世藩办事儿中的,解法自然也该着落在他的身上。” 张远皱皱眉:“你是让我去求他?他现在泥菩萨过河了,这时候他能顾得上我?” 萧风摇摇头:“不是靠他救你,是用他救你。这里面,有很大的差别。若我所料不错,严世藩不会甘心失败的。 他现在正缺帮手的时候,你去找他,逼着他帮你想解毒的办法。他若对你有所求,解毒之法自在其中。” 张远缓缓点头:“没错,没错,解铃还须系铃人,萧大人所言极是!我这就去!” 看着张远离去的背影,萧风的眉头紧锁,他并不是全是吓唬张远的。有人要谋反,还要用到张远? 白莲教吗?不会,张远就算再坏,也是东厂厂公,这个位置,跟白莲教勾结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应该是严世藩。可萧风之前真没敢这么想过。 严世藩跟白莲教勾结,跟鞑靼人勾结,甚至跟倭寇、海盗勾结,都是为了利益,为了权势。 以严家的地位,实在是不该造反的,因为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获利也有限。 就算造反成功,也无非是继续当权臣,严家直接当皇帝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但失败的代价却太大,祸灭九族啊! 萧芹才是一心造反的家伙,但严世藩和萧芹的勾结,应该一直是各取所需,互相把对方当做棋子。 严世藩为什么要造反呢?萧风把脑子清空,在内心中逐渐把自己变成严世藩,以便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来思考问题。 这一招在后世萧风做生意时是很有效的,有时和谈判对手陷入僵局,他就会这样做。通过尽可能地了解对手的情况后,把自己代入到对方的内心世界中。 我是严世藩,两年前,我老爹严嵩已经是当朝首辅,我虽身为太常寺少卿,却手握着朝廷的大权,风光无限。 我是景王的师傅,在我的教导下,景王和裕王势不两立。而严党支持景王,万岁偏爱景王,形势一片大好! 将来景王即位,我就是帝师,以我的绝世才华,将来成为首辅只是小意思,随随便便超越我爹,成为三公、三孤。 以我的天赋异禀,加上极乐丹相助,如果到时候卢靖妃不算老,没准我还能当太上皇呢。 严党众人以我马首是瞻,我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人升官发财,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陆炳、仇鸾、陶仲文,看似一个个风光无限,可谁敢在我面前嚣张?他们都知道我的可怕! 万岁就像我养的狗,自以为聪明,其实我让他咬谁他就咬谁!他就困在西苑里修他的道,哪天升天了,这天下就是我的了! 我的钱财汗牛充栋,金银如土,我的后院美女如云,吐故纳新,我的杀手武艺高强,忠诚无比。 万岁喜欢美女,可顶尖的美女都是我先拿走品尝了,他只能等我挑剩下的!别说女人,就是男人,只要我喜欢,也得给我变成女人! 万岁爷可怜哪,他见过什么美人呢? 就连大明朝的敌人们,也都得在我面前低头讨好。鞑靼人也好,白莲教也罢,倭寇海盗,不过都是我手中棋子,随意利用。 可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一个叫萧风的混蛋出现了,而且这个混蛋是曾经的一个老混蛋萧万年下的蛋。他们爷俩前赴后继的混蛋! 然后自己忽然就变得一切都不顺利了,自己天才的计划一个又一个地在萧风面前被挫败,最让人不可忍受的是,每一个失败的计划都成了萧风的垫脚石! 自己本想随便打个喷嚏,干掉敢顶撞老爹的沈炼,结果萧风上殿,一番屁话救下了沈炼和张天赐。 然后,萧风莫名其妙的成了万岁的师弟。 自己本想动动手指,煽动那些读书人去群殴萧风,结果萧风一首《好了歌》,一首《好了歌注》,直接征服了张居正。 然后,萧风莫名其妙的成了中书舍人。 自己派人给四大真人送信,挑拨他们来围攻萧风,结果萧风直接怼倒了白云观、龙虎山,俞大猷又替他打败了张无心。 然后,萧风莫名其妙的成了道门第一人,还顺便募捐建入世观,当了入世观主。 自己派人劫持张云清,准备帮谈新仁之余,顺便享受一下小辣椒,结果四个忍者有去无回。 自己胁迫千手如来偷走入世观的营造合同,要不是老爹灵光一闪,差点被萧风挖的大坑埋了。 然后,萧风莫名其妙的成了京城首富。 自己抓捕隔壁老王,设计枯井女尸案,打算一举击垮裕王,让景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 结果萧风开堂审案,不但证明了裕王的清白,让万岁改变了偏爱景王的态度,还害自己丢了官身,当堂被两个草民痛殴! 然后,萧风莫名其妙的成了两个皇子的师傅! 自己指使赵文华,威胁张天赐的债主,让他们一起挤兑张天赐,想让张天赐和萧风破产。不料萧风搞什么股份制、会员制,一下就还清了债务。 自己抓住入世观没办兵部备案的漏洞,让老爹弹劾萧风违规打造兵器,结果最后发现万岁居然在入世观有股份! 然后,萧风莫名其妙的取代了老爹,成了万岁的钱袋子。 自己耗尽心血,故意放走如烟,引诱萧风上当,强行搜查严府,这本是自己一次决定性的胜利! 萧风不但丢了官,还被迫从军出征,结果中了极乐神丹的毒,一命呜呼了!欧耶,天下终于太平了! 谁能料到,这个混蛋竟然死而复生,还偷偷参加了科举考试,在大殿上搞他妈的什么英雄归来! 然后萧风成了大理寺左少卿,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还阴险的互殴了自己! 自己派柳台以宗族之法去对付柳如云,结果搭上了柳下,还被萧风趁机改革了宗族陋习。 自己派密使护送忍者群去沿海与倭寇会合,被萧风指使俞大猷一网打尽,还用雾隐五十六当诱饵,重创了白莲教。 自己趁萧风追捕密使,城内空虚,派人刺杀萧府,结果死了许多白莲教徒,却只杀了两个小虾米,还死了密使! 自己支持百花楼和春燕楼竞争,结果百花楼被萧风连锅端掉,不但杀了花奴,还差点搭上张远! 自己和萧芹联手,逼萧风当上江南总督,带着萧芹需要的公主到了江南。结果萧芹不但没能拿下公主,还让萧风端了老窝! 自己让罗文龙两次伏击萧风,不但没能成功,还和汪直结下深仇大恨,现在被汪直撵得四处乱窜! 自己让苗疆蛊女给萧府下毒,把战飞云抓进诏狱,萧风三言两语救出了战飞云,回程路上苗疆还搭上了牛三和白姑! 自己派人偷乌金丝,做望远镜,想陷害萧风和入世观,结果被萧风收买的胭脂姐妹,暗中配合如玉切断了自己的两条腿! 没错!自己早就该想到,什么严斩好色说漏了嘴,一定是胭脂姐妹告诉的如玉,甚至连行动可能都是胭脂姐妹协助如玉完成的! 自己让人串联宗室王爷,进京城对萧风兴师问罪,萧风将计就计,朝堂论理击败了王爷们,随后又把叛乱的王爷们一网打尽,顺便又杀了白莲教不少人! 自己让史珍湘给醉仙楼下毒,结果萧风装神弄鬼,不但史珍湘被斩首,谈同也跟着丢了侍郎之位。 老天终于再一次眷顾了自己,青姑发现小冬竟然是夏言的孙女,自己以此为圈套,直击萧风要害! 结果萧风无耻的利用被策反的胭脂姐妹,对自己来了个反戈一击,颠倒黑白,逼得母亲闻讯自尽才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而且自己还要去雷州坐牢!自己一旦坐牢,靠爹那越来越老的脑袋,用不了多久严党就得土崩瓦解! 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官丢了,娘死了,爹病了,钱少了,妾没了,腿断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萧风所赐,萧风只要活着,严家就永无翻身之日,自己也永无翻身之日! 而根据以往的经验,小打小闹杀不了萧风,因为有皇帝护着他。要杀就得搞大动作,连皇帝一起干掉算了! 什么祸灭九族,什么遗臭万年,这是我严世藩要考虑的问题吗?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所以,我严世藩要造反,难道理由不充分吗? 萧风睁开眼睛,充分,太充分了。如果我是严世藩,短短两年时间,从当初那样变成现在这样,我也一定会造反的! 然后萧风发现,自己不知道想了多久,不知何时府中女子在自己面前站了一排,各个脸上通红,羞涩中带着担心。 巧娘,柳如云,刘雪儿and小梅,张云清,公主and入画。只有扶着张无心的安青月和巧巧脸色正常,不在通红之列。 萧风不明所以,探寻的看着她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绿茶公主挺身而出。 “萧大人,我们刚才看你两眼发呆,自言自语的,就都过来看看你,谁知道你……好不正经! 你从巧娘开始看,从头看到脚,然后是柳姑娘,依次往下看,那眼神……啧啧,就像要扒了别人的衣服似的! 幸亏你看安姑娘和巧巧时只是一闪而过,不然我们还以为你被心蛊控制了呢!” 萧风顿时醒悟,自己揣摩严世藩的心里,入戏太深了,眼神没准也带出来了…… 万幸啊,大概自己的潜意识里就对安青月不感兴趣,否则刚才张无心会不会一激动把自己阉了啊。 “咳咳,对了,既然今天是个好天气,看张无心的伤也恢复得很快,安青月家里也不反对了,我决定趁着年前,帮你俩把婚事办了。” 萧风成功的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俩人身上,自己松了口气,转身就往后院走,离她们远一点。 边走边暗自咒骂严世藩这个混蛋,果然是个变态,自己只是揣摩一下就差点近墨者黑。 一直到走进屋子时,脑子里还在琢磨着,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什么眼神,会让她们这么扭捏,要命的是自己居然第一个看的是巧娘…… 正琢磨着,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萧风吓了一跳,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看见公主一脸坏笑的向自己逼近。 “你的眼神如此无良,你想怎么样?” “你跑进我的房间里来,居然还问我想怎么样?我想吃药!” “今天太累了,不行了,明天吧……” “你刚才那么看人家,看得我全身发冷,急需吃药。你却又吊起来了! 入画,守住门,谁也不许靠近!” 「这一章借萧风揣摩心理,总结萧严过去的恩怨,字多,加量不加价!」 第四百四十四章 各动心机 张远鬼鬼祟祟地跑进严府,他原来是很避嫌的,轻易不登严府的门。 但严世藩先是退休,现在干脆变成戴罪草民了,反而不需要那么多的避讳了。 再说了,现在严世藩出门不方便,一是没了腿,二是没了娘,得在家里守孝,张远也只能上门来找他。 一见严世藩,张远就咬牙切齿道:“你他妈的敢骗我!什么半年之内没事儿? 萧风告诉我,两月之内老子就完蛋了!赶紧让什么大祭司滚过来给老子解毒!” 严世藩皱皱眉头,冷冷地看着张远:“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吗?” 妈的,这小子之前可没这么嚣张过,现在看老子倒了霉,连装都不装了吗? “废话,不是对你说,难道还是对你这个舔蛋的贱人不成?” 严世藩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放肆!你别以为老子现在不行了,我父亲仍然是当朝首辅,大权在握!” 张远冷冷地看着他:“你有没有快死过?如果没有,你就别惹我。我告诉你,我现在谁都不怕! 你大权在握又如何,你能诛我九族吗?老子现在除了万岁,谁都不怕了! 严世藩,老子是帮你办事中的毒,你不但不积极想办法帮我解毒,反而还拖延我,你是觉得老子没用了是吗?” 严世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但他思来想去,现在还不是和张远翻脸的时候。 实话说,他也不知道张远脸上的毒能坚持多久,他之所以说半年内没事儿,是为了让张远放宽心。 反正只要一个月后,自己大事已成,连皇帝都是自己的傀儡,张远就算发现被骗,还敢咬自己不成? 若是失败了,到时自己一定连九族都被诛了,还在乎多被张远咬一口吗? 想不到张远这厮也不是笨蛋,并不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还跑到萧风那里去测字,结果萧风这个混蛋告诉他,他撑不过两个月…… “张兄,你我相交多年,怎么你不信我的话,反而去相信萧风的话呢?他跟你可是有仇的呀!” 张远头脑十分冷静:“萧风和我有仇不假,但我死了对他没好处,他在万岁面前是答应了要尽力的。 所以,在这件事儿上,他没有理由说假话。何况,他这可是测字的结果,总比你信口开河靠谱吧?” 严世藩思来想去,他知道青姑一死,萧芹就是本事通天,也不可能再把大祭司也弄到京城来了。 张远要想活,就只能立刻出发,奔赴苗疆,让萧芹带着去见大祭司解毒。 可现在萧芹全员出发,都在奔赴京城的过程中,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事儿? 所以……严世藩决定一骗到底,反正张远本身并不值钱,值钱的是他手里的东厂,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乱! “张兄,你中的毒很轻,渐渐可以作证,半年之内确实可以平安无事。 但设身处地地想想,我能理解张兄你的心情。如果张兄不放心,我立刻派人去苗疆请能解毒的高人来。” 张远想了想,狐疑道:“你再有一个月就得扶灵回老家了,然后还要去雷州坐牢。 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跑了,我却只能留在京城等死,我凭什么相信你?” 严世藩想不到张远今天如此难缠,为了张远相信自己,严世藩不得不透露一些真实信息了。 “张兄,我不瞒你,这次萧风害我不浅,我要从苗疆找几个人来对付萧风,其中自有能帮你解毒之人。 只是,你要帮我才行。只要你帮我干掉萧风,我一定能让人解了你的毒!” 张远吃了一惊,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萧风对他说的话:为了活命,你敢造反吗…… 张远的语气瞬间变得温和下来:“严兄,不是我不信你。可萧风是那么容易干掉的吗? 你想想看,你都试过多少次了,什么手段都用过了吧。他刚崭露头角时你就派人刺杀过他吧,成功了吗? 他在江南时你一定试过,他打鞑靼人路上也遇刺过,密使还在大街上当街行刺过。 那么多好机会你都没成功过。现在萧风炙手可热,他过年前也不可能离京,难道你反而能成功吗?” 严世藩盯着张远,张远的眼神是一片清澈的愚蠢,这让严世藩放心了,这家伙不过是胡乱质疑罢了。 “这次我请来的,都是真正的高手。萧风总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啊,锦衣卫也不是拴在他裤腰带上的。 张兄你放心,人很快就到京城了,你的毒也很快就可以解了。这段时间,你还得沉下心来,掌控东厂,帮我对付锦衣卫啊。” 张远忧心忡忡地离开严府时,萧风终于摆脱了公主的纠缠,逃进了西苑,径直奔向丹房。 因为小冬的案子关系,陶仲文躲了萧风一段时间。一是为了避嫌,二是担心萧风求他办事。他和陆炳一样,希望能保持中立。 因为当年在夏言一案中,陶仲文的表现也并不光彩,所以在这个案子里,他不可能帮着萧风去反对严家。 现在案子结束了,见萧风上门,陶仲文热情相应,而且开始恶人先告状。 “老弟啊,你咋回事啊,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看老哥,看来真是当了大官之后就不把老哥放在眼里了呀!” 萧风微笑道:“老哥说哪里话,上次我来看过老哥的,只是清风明月都说你上山采药去了。 后来我又来看过你一次,她们还是说你上山采药去了。我就很诧异,老哥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勤奋努力了? 后来井御医带我去了一趟锣鼓巷,我远远见到了新嫂子一面,才知道老哥爬的山太高,肯定是够累的。” 陶仲文老脸一红,知道萧风在挖苦他,为了躲自己,猫在新置办的外宅里好几天不露面。 不过自己说上山采药也不完全是假话啊,所谓采啥补啥,既然能补,说明就是药。 而在采药之前,是肯定是要先爬山的,这是常规流程…… “咳咳,老弟不要胡说八道,小孩子们都在呢。说吧,今天来看老哥,又想要什么药了?” 萧风盯着陶仲文的脸:“老哥,我听说,宫里的贵人们,脸上擦的粉,都是你炼的?” 陶仲文愣了愣:“啊,这个,都是给万岁炼丹时偶然发现的一些方子,对皮肤比较好,万岁就赏给贵人们了。” 萧风笑了笑:“难怪老哥一把年纪了,脸上皱纹也少,黑斑也少,这东西要是批量生产,天下女子肯定趋之若鹜啊!” 陶仲文松了口气:“原来你是冲这个来的啊!没说的,老哥给你两个方子。 你照样炼制出来,用牛乳或蜂蜜调制一下就能用。要是赚了钱,可别忘了分给老哥几个花花,哈哈哈哈。” 萧风点点头:“方子我肯定要,然后我再想办法改良改良。不过我现在想要马上就能用的丹药,效果越强越好!” 陶仲文也看着萧风的脸,狐疑道:“你这是典型的小白脸啊,连一颗痣都没有,难道是府中哪位女子想用? 你听老哥说,这种东西,不能用太强力的,那种立竿见影的,里面大都含有砒霜、铅汞一类的东西,用多了很不好的。 老哥这里有很多性质柔和的,见效虽慢,但只要坚持经常,再找御医配点内服的汤剂,自然就白白嫩嫩的了。” 萧风摇摇头:“老哥,我就要最强力的,至于对人好不好,且不管它。而且这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陶仲文沉默片刻,打开自己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两颗丹药来,银白色,发着柔和的青光,像珍珠一样。 “磨成粉,以牛乳化开,抹在脸上,多黑的斑点黑痣,三天内就可以变淡,七天内就可以消失。 只是这东西对人的伤害极大,我从来还没给别人用过呢,上次试验也是给黄知府戒极乐丹时,顺便试了试。” 萧风咧咧嘴,看来黄知府未必全是死在极乐丹上啊,也不知道陶仲文到底都拿他试验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丹药。 “血蛊黑斑,我虽然没见过,但应该是毒血淤积而成的,这药应该也有效果,不过只是掩盖,并不能真正解毒。” 萧风抬起头来,看向陶仲文,陶仲文笑了笑:“我虽不上朝,西苑里发生的事儿,我还知道一些的。 张远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跟他也没什么交情,至少比不上跟老弟你的交情,所以尽管放心。” 萧风笑了笑,冲陶仲文拱手施礼,拿着丹药飘然离去,陶仲文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转头吩咐两个徒弟。 “清风,明月,记得把丹炉清理干净,明天要给万岁炼新丹药。为师先走一步,嗯,上山采药!” 萧风带着一瓶加工好的药膏来到东厂,京城都已经传开了他一个人掀翻了严家之事,所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今非昔比。 东厂番子们虽然之前和萧风不对付,但此时也不敢怠慢,立刻通报后,带着萧风走进东厂厂公的房间。 张远这两天新添了个毛病,那就是随身携带一面小小的铜镜,没事儿就往脸上照一下,看着越来越大的黑斑愁眉苦脸,就像个长了青春痘的小姑娘。 见到萧风进来了,张远赶紧奉茶:“萧大人,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东厂来坐坐?有何吩咐啊?” 萧风笑道:“来问问张厂公,系铃人可有给你解铃吗?” 张远昨日已经考虑再三,在萧风和严世藩的这一轮冲突中究竟该如何站队。就是因为一直没能下定决心,所以才闭门不出的。 如果是以前,这个问题根本不用考虑,他和严世藩都是坏人兼变态的斜杠青年,自然是天然的盟友。 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身中奇毒,命在旦夕,严世藩这边的承诺不知能不能兑现,不得不两边下注。 而最让张远心惊胆战的是,昨天自己悄悄试探,严世藩的言辞中多少漏出了一点马脚。 结合萧风测字的结果,搞不好,这家伙真要造反啊!这就不仅仅是生死的问题了!祸灭九族啊! 很多人都以为太监是没啥亲情的,其实大谬不然。历史上很多太监发达后,都会把自己的远亲近邻安排好,连村里的狗都能当上警犬。 这种情感是很复杂的,大概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肯定绝后了,才会把正常人对子女的爱,扩散到亲戚甚至乡亲们身上,以获得某些情感的慰藉。 所以祸灭九族,对太监的威慑力,一点也不比普通人小。对张远自然也不例外。 而萧风的测字之神奇,更是让张远对严世藩的造反成功没啥信心:人家都提前知道你要造反,你还能成功吗? 想来想去,张远最终还是倒向了萧风这边,他咬咬牙,屏退左右。 “萧大人,你说有人要拿我当刀使,要牺牲我来成就大事,我觉得,很可能就是严世藩。 这家伙对你恨之入骨,他说要从苗疆找人干掉你,你可得小心点啊。” 张远还是留了一手的,因为他如果说严世藩想造反,那他身为东厂厂公,就必须上报万岁,可这并不是好主意。 嘉靖的心态是很复杂的,他重惩了严世藩,但他毕竟还想用严嵩,所以接下来的这几天里,会有个心理逆反期。 如果这时候谁去告发严世藩新的罪行,很容易被嘉靖认为是落井下石,针对严嵩,人品不佳。 严世藩有这些罪行,你早干什么来着?为啥不说?现在看朕一表态,你们就都来能耐了?什么人品! 再说虽然偏向萧风了,但严世藩那边毕竟还是个解毒的希望,不能完全放弃不是,还是中庸一点好。 萧风点点头,一脸欣慰:“张厂公能提醒我此事,足见我这次来得没错。昨日送走张厂公后,我梦中再入仙境。 在仙境中,我去翻了翻书,找到一个解毒的方子。今天赶紧做出药来,送给张厂公试一试。” 张远接过萧风递给他的玉瓶,手都激动的哆嗦了,连声道谢。 “萧大人有心了,张远感激涕零。只是这药看着不多啊,能用几天?萧大人可否将方子告知,我好自己去配……” 见萧风微笑不语,张远顿时知道自己说了蠢话。人家只是答应万岁帮你解毒,仙方何等珍贵,岂会告诉自己? 萧风指了指玉瓶:“此中药膏,涂抹于黑斑之处,哪里变黑抹哪里,药没了,我自然会再给张厂公送来的。 既然严世藩害我之心不死,还要仰仗张厂公多多留意,你我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啊,告辞了。” 张远捧着玉瓶,对萧风的话瞬间秒懂:你想持续有药用,就得帮我打听消息,保护我不被严世藩干掉。 否则我死了,就再也没人能给你配仙药了,你就只能把所有希望放在严世藩身上了。 张远先不管那些,只是打开玉瓶,玉瓶中的药膏柔软如酥酪,翻着油光和银光,他用手挖了一块,对着小铜镜仔细地涂抹在脸上的黑斑之处。 一阵清凉传来,黑斑处的麻痒顿时减轻了很多,其效果大概相当于脚气最严重的时候喷上了喷雾,爽得不得了。黑斑在药膏的掩盖下,也显得淡了很多。 “牛!果然是仙药!” 无名海岛上,罗文龙正在积极地劝说徐海,允许他带走帮内高手,参与严世藩的行动。 徐海忧虑道:“文龙啊,不是为父不相信你,现在汪直和咱们翻了脸,每天在海上追杀咱们。胡宗宪和俞大猷在沿海巡逻不断。 我们在海上打不过汪直,上岸又打不过俞大猷,如此艰难时期,你带走帮中高手,帮中岂不是更难吗?” 罗文龙点点头:“义父,正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放手一搏。 当年我劝义父,趁赵文华来时谈条件议和,可义父瞧不起赵文华,错失良机。现在汪直先搭上了萧风那条线,我们再想议和,也已经不值钱了。 我们在海上打不过汪直,陆地上打不过俞大猷,可汪直和俞大猷不过是鹰犬,不是做主的人。 做主的人如果变成了我们支持的人,那海上霸主就不再是汪直,而是义父了。这正是死中求活,翻天覆地的唯一办法!” 徐海思虑良久,终于咬咬牙,沉重地点点头。 “文龙啊,这次拼死一搏,再无退路了。既然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吧。以我的名义,召集沿海倭寇,让他们推举出高手,随你一同前去。 汪直投靠朝廷后,配合俞大猷剿灭倭寇,他们都已经倒向我们了。可以承诺他们,此事若成,将来朝廷可以让出一块沿海之地,让他们定居生活!” 罗文龙连连点头:“义父,还有一件事,你需要早做打算。此次事若成,则万事无忧;事若败,须有退路。 海中岛屿虽多,有汪直在,并无我们的长久存身之地。只有日本、台湾等地,地域广大,民智未开。 我们多年劫掠贸易,家底丰厚,严世藩财力更是深不可测。若事不成,我们退到这些地方,招兵买马,另做一番事业!” 第四百四十五章 青月无心 张无心和安青月的婚事,在萧风的大力推动下,终于定下了日子。 安司正和夫人拿着黄历比画来比画去,始终难以在年前找到一个特别好的黄道吉日,最后萧风伸手一指。 “这个日子就不错。” 安司正不解:“大人,这个日子只是尚可之日,怎么个不错法?” 萧风正色道:“这个日子是休沐日啊,结婚总得热热闹闹的吧,你挑个上值日,大家怎么随礼?” 安司正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安夫人不太满意:“可终究不是大吉之日,要不等年后再……” 萧风摆摆手:“就凭张无心和安青月两人的气势,别说尚可之日,就是平常之日,也得鬼神退避,诸事大吉。 你们要是还觉得不够吉利,我去请万岁给写个喜字挂上,自然就大吉大利了。” 安司正夫妇喜出望外,送走萧风后,安夫人奇怪地问丈夫。 “老爷,我怎么感觉萧大人比咱们还急呢,年前成亲和年后成亲也就是一个月的事了,能差多少呢……” 的确,除夕一天比一天近了,家家都在张罗着过年了。在这种喜庆的氛围之下,人们也都不知不觉变得喜气洋洋的。 唯独严府里冷冷清清的,严嵩身体刚好一点,就强撑着上朝去了,他必须要积极表现,争取回血的时间。 严世藩这边府里的仆从们个个沉默不语,只是埋着头干活,就像一群沉默的蚂蚁一样,忠实地执行着蚁后的命令。 严府周边,锦衣卫的暗桩比平时要多了不少,渐渐发现后告诉了严世藩,严世藩只是冷笑一声。 “陆炳是个谨慎之人,我这次跟头栽得这么大,他自然会想到,我可能会有所动作。不过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我要干什么!” 严府在京城内外的田庄、私宅中,悄悄地住进了很多人,但并不引人注意。 因为年关前后,会有很多戏班子、走江湖卖艺的、生意人、甚至是乞丐来到京城内外,挣口饭吃。 过年期间,京城的宵禁也会放松很多,夜里不再仅限官员可以上街,夜市也可以延续很久,有几天甚至可以通宵。 张无心的婚礼终于举行了,张无心在京城里没有安家,萧府就成了婚礼的主场。 张无心骑着萧风送给他的大黑马,跟着迎亲的花轿来到安府门前,门子假装阻挡一番,收了红包,打开了大门。 萧风跟在队伍后面,看了一眼,这门子满脸皱纹,没有几颗牙,看来安司正果然学会了,把那个年轻力壮的家伙安排干别的活去了。 按习俗,新娘子离开家门时要哭别父母,一来表示羞涩,二来表示父母恩情不能忘。 可安青月欣喜若狂,而且她又不是远嫁,随时能回家,实在是哭不出来。 无奈之下,只能自己使劲掐自己,哭的声音也就格外的惨,围观的邻里们纷纷点头,表示这是个孝顺的女儿。 迎亲队伍到了萧府时,宴席已经备好,随礼的人也都到位了。 嘉靖很给萧风面子,特意让小春子从宫里拿着“囍”字到婚礼上来赐字,众人自然不免艳羡一番。 刘彤小声嘀咕道:“雪儿成亲时万岁都还没赐字呢!萧风这小子,对别人的事儿这么上心。” 刘夫人瞪他一眼:“雪儿成亲时萧风还在棺材里躺着呢,还能找万岁求字不成,再说当时万岁要真赐字,你都得昏过去。” 刘彤很不服气:“万岁赐字乃是天大的荣耀,我为何要昏过去呢?” 刘夫人撇撇嘴:“你当我不知道吗?雪儿成亲那天,你哭得像孩子似的,睡着了还说梦话呢。 说什么你手里还有萧风的退婚书,等哪天雪儿受不了了,就拿出来让雪儿改嫁。 万岁要真赐了字,是你想退婚就能退婚的?那也算是赐婚了!你还敢欺君不成吗?” 刘彤老脸一红:“这……这都是老黄历了,你提这个干什么,真是的……” 正在和巧巧偷丸子吃的刘鹏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地参与进来。 “后来萧府被刺客围攻,兰爹和张大战死的那天晚上,爹回家还把退婚书拿出来看了一遍呢……” 刘彤大怒,想要揍刘鹏,刘鹏滑溜的跟着巧巧跑开了,快的就像那个掉在地上滚动的丸子。 武当山掌门谷虚子和门下几个大弟子得到婚礼通知后日夜兼程,总算赶在婚礼前一夜进了京。 此时谷虚子气还没喘匀净,就坐在了男方家长的位置上,捋着胡子,心里十分的欣慰。 这俩可都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啊,在武当山武道职业技术学院里就搞早恋,如今总算是修成正果了。 当初安司正送安青月进武当山时,自己就看出这女娃子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心里就十分的矛盾。 不好好教吧,既对不起安青月的天赋,更对不起安司正交的双倍学费。 要是倾囊相授吧,可女娃子将来毕竟是要结婚的,而且大概率是嫁给会武功的人。 别的门派也就罢了,万一嫁给像俞大猷这种少林系的,自己压箱底的功夫不就被少林系给偷走了吗?以后还怎么竞争?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既能保住自己身为师父的职业操守,又能保住武当山的独家秘方不被竞争对手偷走。 那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安青月未来的丈夫必须在我武当山毕业生中产生! 为了这个目标,谷虚子对别的同学早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到了安青月这边不但闭一眼,甚至恨不得把两只眼睛都闭上。 每天睡觉前谷虚子都要向张三丰的画像祷告一番:“先师啊,你一定要保佑安青月爱上武当弟子啊,因为弟子我已经越陷越深,无法回头了,今天又教了她一手绝招啊!” 当安青月开始对张无心放电时,谷虚子开心得简直要大笑三声,结果还没等笑出声来,就郁闷的发现张无心是根木头! 这厮宁可躲在藏书阁里,自己偷偷地看着插图流口水,也不肯陪着年轻貌美身高腿长的小师妹去游山玩水! 谷虚子气得连胡子都要揪断了,他果断地出手,截断张无心一心好学的不良嗜好。 “无心,你醉心武学固然是好的,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你不能绷得太紧,适度的放松会事半功倍的!” “是,师父,无心这就去睡一觉。” “不不不,我是说让你放松心情,不是放松身体。” “是,师父,无心这就去剑冢里睡一觉。” “不不不,我是说让你多和别人接触,来获得精神上的放松,不能总是一个人憋着。” “是,师父,无心这就带着师弟们去剑冢里睡一觉。” “混账!你给我带着安青月爬山看日出去!” 不容易啊,谷虚子想起自己这些年的良苦用心,忍不住唏嘘不已,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拜完天地后,大家开始欢饮,找相熟之人互相碰杯寒暄,热闹得一塌糊涂。 萧风陪大家喝了几杯酒,巧巧忽然跑过来扯着他的衣袖,神秘兮兮地把他领到后花园,然后在月亮门处一站,一副一夫当关的样子。 萧风一眼就看见王迎香坐在石桌旁,低着头,满脸通红,眼睛也红,似乎是刚刚哭过一场,面容也比之前清瘦了不少。 萧风暗暗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一天,越早到来,对王迎香越好。 萧风坐在王迎香的对面,隔着石桌微笑看着她,笑容温暖而明亮。 “好久不见了,听说小雪让人去接你两次,你娘说你身体还没大好,在家多修养修养,看起来确实是瘦了不少。” 王迎香抬起头来,本已止住的泪水又控制不住的流出来。她看着眼前似乎忽然变得很遥远的萧风,哽咽着开口。 “萧大哥,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萧风微笑相对:“怎么会呢?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王迎香咬咬嘴唇:“萧大哥,我……我原本……原本是喜……喜欢你的!” 话没说完,王迎香的脸更红了,虽然是众人皆知的事儿,但这是她第一次直白地说出口。 萧风的微笑始终没变,就像看着自己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样:“我知道。” 王迎香猛地抬起头,看着萧风脸上的微笑,不知为何,心头原本沉甸甸的感觉,变得轻了许多。 “萧大哥,我原来,真的很喜欢你,我一直想着,等着。 想要和云清一起嫁给你的。可是,后来,后来我……” “后来你喜欢上了战飞云,然后你就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 因为好女人是不该变心的,喜欢一个人就要从一而终,不能移情别恋,对吗?” 萧风的声音轻松柔和,王迎香呆呆的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哽咽着点点头。 萧风微笑看着她:“那你觉得,我喜不喜欢你呢?” 这话未免太直白了,王迎香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觉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是不停地哭。 “迎香,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口井,井里生活着一只小青蛙,因为井很深,它爬不出去,所以它一直在井里生活。 有一天,井里又掉进一只青蛙来,它有伴了。这只青蛙因为是外面掉进来的,所以见过世面,知道很多东西。 这个小青蛙就觉得自己好喜欢新来的青蛙,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该跟这个青蛙在一起才好呢。 然后有一天下了大雨,井被雨水灌满了,两只青蛙趁机爬出了井口,顺着水游进了池塘里。 到了池塘里啊,小青蛙才发现,原来掉进井里的青蛙,其实也并不特殊,和外面的青蛙都差不多呢。 可小青蛙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喜欢原来的那只青蛙,因为不这样,好像就不太对。 虽然有另一只青蛙也很好,还教给小青蛙很多在池塘生存的本领。可小青蛙还是固执地觉得自己喜欢原来的青蛙。 后来有一天啊,一条蛇爬进了池塘,要吃小青蛙。原来的那只青蛙不在,小青蛙眼看就要被吃掉了。 另一只青蛙跳过来,赶跑了毒蛇,自己还被咬了一口,差点就没命了。小青蛙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更喜欢这只青蛙的。 你说,这只小青蛙有什么错吗?” 王迎香看着萧风微笑的脸,泪水哗哗的往下淌,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觉得这么委屈,又这么难受。 “可是,可是小青蛙是在井里,我不是在井里的……” 萧风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惜。 “你在井里。不但你在井里,张云清也在井里,绝大多数的女人,都在井里。 只是千百年来,女人在井里呆惯了,觉得井里也没什么不好。的确,井里有井里的好处,温暖,安全。 如果你一辈子愿意呆在井里,也是一种幸福,但决不能因此说,你到了池塘里,就还一定要像在井里一样生活。” 王迎香呆呆的看着萧风:“可张云清也和我一样,一起跟着他学功夫,为什么她就没变心呢?” 萧风笑道:“人和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张云清没喜欢他没什么问题,你喜欢他也没什么问题。 何况,他是为了救你而拼命的,张云清的感觉怎么可能跟你一样呢?” 王迎香擦擦眼泪,声音闷闷地问:“萧大哥,你说实话,这些日子我不来,你心里有没有想……怪过我?” 萧风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迎香,你记不记得,咱们院子里都来过哪些比较年轻的男人?” 王迎香愣了一下:“戚继光,展宇,两个王爷,战飞云,陆公子,张居正,还有很多锦衣卫、大理寺、顺天府的捕快们,叫不上名字来。” 萧风笑了笑:“这些人,他们都不许到后院去,可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们不能到前院来,对不对?” 王迎香点点头,然后忽然明白了萧风的意思,她沉甸甸的心就像搬掉了一块石头,忽然变得很轻松很轻松。 “萧大哥,你……你是故意的?你希望我们喜欢上别人吗?你,你怎么这样啊!” 不知为何,王迎香忽然感觉特别特别委屈,不但是替自己委屈,还替张云清委屈,趴在石桌上哭得更凶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迎香听见了萧风温和的声音,犹如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过来的春风一样。 “迎香,我也是男人,是男人都希望有很多女人喜欢自己,都希望三妻四妾,这是男人的天性。 可那太自私了。我可以接受你们喜欢我,但我不能明知你们都在井里,却连个选择的机会都不给你们。 很多年以后,不管男女,大家都有在池塘里生活的权利。我现在还做不到,给不了你们这样的机会。 可我至少应该尽力,让你们能有机会趴在井沿上,往外看一眼。只有这样,今后我才能面对你们喜欢和信任的目光,而不感到愧疚。 人只有有过选择的机会,才能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所以,迎香,小青蛙错了吗?” 王迎香趴在石桌上,不知哭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她知道,自己喜欢的是战飞云了,这个是确定的。她原来过不去的坎,就是自己是个坏女人。 现在,萧风告诉她,她变心的机会是萧风故意创造的,她没错,她唯一的心结也化解了,她不会再痛苦了。 可为什么取代痛苦的,是一种酸涩无比的感觉,酸得眼泪停不下来,涩得嘴都张不开呢? 这就是成长的痛苦吗?这就是选择的痛苦吗?这就是世间永无双全法的痛苦吗? 萧风走出月亮门,拍了拍巧巧的头,看向站在远处的战飞云。他站在酒席的外围,手里端着酒,手里抓着一把花生米,吃得正香。 萧风拉着巧巧的手,大步走进酒席里,斟满一杯酒,和已经被灌得醉醺醺的张无心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辛辣之后是一股暖流,苦涩之后是一抹回甘,爱情也就是这个味道吧,所以让人们千百年来难以割舍啊。 坐在官员桌上的张居正也喝了不少,拍着桌子起哄。 “萧兄才华盖世,文采风流,今日新人大喜之日,萧兄岂可不吟诗一首,以为祝贺?” 众人也都跟着喊叫起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萧风本想推辞,不料张无心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对,萧兄,上次你大婚时,我刚好赶上了,那时你不在场。今天我大婚,你帮我写一首吧!” 张无心一开口,刘雪儿知道萧风必然不会拒绝了,立刻让小梅把笔墨拿出来,张云清抢着磨了墨。 萧风看着张无心的脸,那张半神半鬼的脸上,是推心置腹的信任和发自内心的开心,萧风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兄弟啊,以后你就是有家的人了,不再是武痴,不再是浪子,不再是杀神了。 你是丈夫,以后还会是父亲,春燕楼也得少去了,喝醉了也得记得回家了,不管家有多远,春燕楼有多近。” 众人哈哈大笑,醉醺醺的张无心也跟着大笑起来,没人看到,萧风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水光。 萧风接过笔,刘雪儿又亲自把纸抹平了一遍,笑吟吟的看着萧风。 远处,王迎香从月亮门里走出来,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微笑的看着拼命往前挤要看写字的战飞云。 “龙行云雨终归海,鹰击长空难住天。醉徒不舍归家路,明月千里踏关山。” 第四百四十六章 风暴前夕 离过年只有三天了,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嘉靖的修道事业也不得不暂时中止,回到宫中去住了。 虽然暂时不敢放肆双飞,但每天晚上保证安抚一个还是没问题的。 当听两个儿子带回了萧风新写的诗,嘉靖也颇为感慨,对黄锦大发一番议论。 “看看,萧风果然念念不忘回仙界的事儿,此间虽好,终非故园,当然还要回仙界的。 朕潜心修道,将来一定也是要回天界的,只是人间情义,却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比如后宫中人,以朕看来,都是没有成仙的福分的,也不知道朕成仙后能不能度化她们。 因此只能趁此时多尽尽心了,嗯,今天晚上就安排两个吧!” 沿海地区的倭寇风平浪静,很久没敢有什么活动了。萧风上奏请旨,让俞大猷进京述职。 他是江南总督,操心这些事是他分内之事。嘉靖也无所谓地同意了,只是专注自己的安抚事业,没空召见俞大猷,大概要等过完年再说了。 现在俞大猷已经进京了,虽然很不幸没赶上张无心的婚礼,但很幸运的赶上了张无心的蜜月。 张无心虽然已经在春燕楼得到了资深男科专家樱桃姑娘的官方认证,但安夫人毕竟提着一颗心:这种事儿很难说的,不能太相信莆田系大夫。 所以安司正和安夫人,把后院安青月的闺房改造成了新房,安司正亲自出面在道录司和顺天府给两人请了三天假,让安青月安心验货。 所以当张无心证明了自己,从安府脱身回到萧府时,已经两腿发软,就连看见心心念念的俞大猷,也提不起切磋的兴趣来了。 俞大猷还带来了自己的徒弟,兰家小子。这小子长了两岁,壮实了很多,加上跟着俞大猷练功练得,个头也窜起来了,看着比年龄相仿的刘鹏可高多了。 这是萧风信中叮嘱的,自从兰爹死后,兰娘老了很多,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发呆,有时还默默流泪。 现在见了儿子,终于有了笑模样,围前围后地看也看不够,天天晚上拍着儿子睡觉。 还有一件事,也让兰娘心情变好了些。自从如烟死在萧府门口后,她就一直想着严世藩府里那些和女儿一样悲惨的女孩们。 当初也正是她的伤心,刺激的萧风强行给自己测字,导致落入了严世藩的圈套,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问这件事儿了。 可这次老爷真的说到做到,把严世藩府里的所有女子都救出来了!女儿和丈夫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欣慰的吧。 萧府里热闹不堪的同时,京城里还有一个地方,也热闹不堪,那就是人市。 人市几乎是每个城市都有的,就像菜市、骡马市一样,人市的大小也基本代表了一个城市的繁华程度。 京城作为最繁华的城市,人市自然也比其他城市要大得多。而且人市最火爆最热闹的时候,就是年根儿下。 因为对于富人来说,过年是件很快乐的事儿,但对于穷人来说,过年就是过关,年关一词,即由此而来。 年关是收租的日子,也是还钱的日子,对于穷人来说,这两个词都是要命的,足够摧毁一个家庭。 如果是光棍一根的,倒也好办,背上包袱出去躲债就是了。不过实话说,这种光棍平时也很难借到钱。 放债的也不是傻子,他们借你钱之前会评估你的家庭财产,够不够将来还债的。其中借债人的田地、房屋是主要抵押物。 如果这些都没有,那么至少要有个老婆或女儿,也算是硬通货。请注意,儿子反而不怎么受欢迎。 这倒不是人市上男人的行情不好,而是收债难度太高。一般人家,只要还有一点办法,宁可带着儿子逃跑,也不会让放债的带走。 儿子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延续,有很多放债的去拉人家儿子时,对方家长忽然反悔,乃至拼命的,所以儿子实在不算是硬通货。 老婆和女儿就好很多,极少有放债的因为去拉人家老婆和女儿,与对方发生拼命事件的。 所以放债人眼里的抵押品顺序依次为:土地、房屋、大女儿,二女儿,孩他娘,和葛大爷的顺序差不多。 所以每到年关之下,人市就会格外热闹繁华,尤其是京城人市,来买卖的人群要比平时多几倍。 卖人的人牙子都希望能趁除夕前把手里的货出手,因为从除夕到正月十五,人市是不准开的,错过了除夕,就得多费半个月的粮食。 因为朝廷也是要脸面的,从除夕到正月十五,那是漫天神仙都在走亲戚的时候,这时候说话都要格外注意,不能说丧气话。 万一哪个神仙姐姐低头一看,哟呵,这么多买人卖人的,说明人间这日子过得不咋的啊。也就是说皇帝的工作干得不咋地啊。 历朝的皇帝都不愿意在神仙面前丢脸,何况是笃信道教的嘉靖呢? 所以十五之前不但人市不开,大户人家也一般不允许过重地惩罚奴仆,官府也不轻易开堂打板子,有什么事儿等秋后再算账! 而大户人家也往往愿意趁这个时段来补充家里的奴仆,这时候货源多,随便挑,价格也好讲,所以就造成了年前人市供销两旺的局面。 年关前,京城各路治安力量自然也很忙碌,四处检查,防火防盗,但人市反而是个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今年人市里等待交易的货源里,有很多比起往年来,未免显得身强力壮了一些,而且男人的比例也高了一些。 因为,几乎没人把这些等待交易的货源当人看,所以,被重点检查身份的都是人牙子和买主,这些货源反而检查得很松。 严府也到人市买了几个丫鬟和男仆,锦衣卫虽然看见了,却也觉得很正常。 毕竟萧风不光放走了严世藩的姬妾,很多被迫进入严府的仆从,愿意走的也都被萧风浑水摸鱼的放走了。 偌大的严府,又有大丧事在操办,需要的人手很多。严嵩每天都在内阁忙到天黑还不肯走,总不能靠严世藩推着小车四处奔走吧? 何况严世藩虽然获罪,但严府仍然是严府,买几个人补充一下不算什么事儿,只要严世藩不闹什么幺蛾子就行。 几男几女就这样被管家带进了严府,然后直接带进了严世藩的中堂里。严世藩坐在小车上,直直地看着他们。 领头的男仆直起弯着的腰,从严世藩桌上拿起手巾擦了擦脸上的灰泥,露出一张丰神如玉,动人心魂的脸来。 “严兄,一别数年,风采依旧,别来无……?” 严世藩看看自己的两条腿,不耐烦地摆摆手,意思是你要是不会客套就别强行客套了。 “圣使,这次我已经押上了所有筹码,不知你带了什么样的人手来?” 萧芹虽然淡定,但多年筹划即将实行,也不免有些兴奋,他指了指身后几人。 “这十个人,都是圣教中身手最好的,最差的一个,也不弱于胭脂姐妹。留在人市中的还有五十人,也都是圣教的精锐。 另外,这几天是各地戏班子密集进京的时候,每个戏班子中,至少有五个圣教的高手。算下来也有三十多人。 严兄,不止你押上了全部筹码,我这次也是毫无保留,否则我怎会亲自带队来京城呢。” 严世藩叹了口气:“我调集了养在各地的死士,大概有五十人。 罗文龙给我回信,他亲自带着海盗和倭寇混编的高手也有五十人,已经到了京城附近。 如果是平时,这么多人是进不来京城的,我们只有这几天时间,趁着年关之时,人多纷杂,京城各府进出运送货物,才能混进来。 但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不是吃干饭的,最多两天时间,他们就能察觉出不对来。所以,从进城到动手,最多一天时间!” 萧芹皱皱眉头:“东厂呢?张远那边什么情况?” 严世藩冷冷道:“东厂只能骗,不能露。张远此人虽然贪财好权,可那毕竟是东厂。 万岁对东厂的信任不下于锦衣卫,这份信任并不是凭空来的。 我只能骗张远我要杀萧风,这样他就算察觉到一点异常,也只会帮我,不会作对。 不过到最后关头,他是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到那时候,他若投靠我们便罢,若有异动,就杀了他!” 萧芹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主意。然后,他问出了最担心的事儿。 “萧风会不会猜到你遭此惨败,会有所行动呢?” 严世藩的独眼闪烁不定:“或许会,他毕竟是萧风。不过,他也不是神仙,就算他能算到我有动作,也未必能算到我造反。 就算能算到我造反,也算不出来我什么时候动手,更算不到我会如何动手,如此,他就是知道又有何用?” 一直站在严世藩身边,对萧芹眉目传情的渐渐此时忍不住皱眉,吞吞吐吐地插嘴(此处无车)。 “万一萧风能算出你会造反,就算他不知道你会何时动手,如何动手,难道他不能去向皇帝告发吗?” 严世藩哼了一声,并不回答。他又不是瞎子,当然看见渐渐对萧芹的眼神,比看自己时还要淫荡三分,简直是恨不得扑上去对萧芹用强的架势。 萧芹笑了笑,替严世藩回答:“皇帝刚刚重惩了严家,这时候谁告严家,都必须有真凭实据,即使如此,都难保会被怀疑人品不端。 更何况是告严家造反,那可是天下最大的罪!若是查无实据,皇帝会立刻怀疑之前是被人利用了,不但严家可能马上翻身,萧风也会倒大霉的。” 渐渐见萧芹看着自己,着力地挺挺胸脯:“那萧风也可以偷偷告诉锦衣卫和顺天府啊!” 萧芹有意无意地看了渐渐的胸前一眼:“顺天府那几个人,抓抓小偷小摸还行,造反的事儿轮不到他们管。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造反是何等大事,若是萧风真的告诉陆炳,陆炳就绝不敢瞒着嘉靖,这和直接告御状没什么区别。 何况,若是没有真凭实据,陆炳也不会偏帮萧风到这个地步,我猜,严兄手里也有陆炳的把柄吧。” 严世藩冷笑一声:“这是自然。如果陆炳有我造反的证据,第一个会来抓我,因为我既然是反贼了,就压根没机会对付他了。 可只要他没有证据,一击不中,那我就能拉着他一起死。这一点,萧风也有所察觉,他不敢平白对陆炳说什么的。” 严世藩的后院已经空了,正妻也到严嵩那个院子里,替严世藩给婆婆守孝去了,这些人都在后院住下了。 当屋里只剩下萧芹和严世藩的时候,两人对视片刻,几乎同时开口。 “你的后路是什么?” 萧芹哑然失笑:“看来你我当真是知己啊,说吧,我不相信你会不留后路的,哪怕是到了这种地步。” 严世藩拍了拍自己的断腿:“我就是要跑,也比你慢得多,是不是应该你先说啊?” 萧芹摇摇头:“我虽然有腿,可我是要冲锋陷阵的。你虽然没了腿,却是留在后面的,谁跑得快,也很难说。” 严世藩点点头,承认萧芹说的有道理:“好吧,我告诉你,我在日本有土地,有财产,此次若败,我会去日本,招兵买马,卷土重来!你呢?” 萧芹淡淡一笑:“苗疆,已在我掌控之下,此次若败,我就不再寄希望于奇袭,而是举起大旗,堂堂正正的起义。到时你我还可再度携手。” 严世藩摇摇头:“以苗疆一隅之地,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计谋吗?” 萧芹也摇摇头:“日本远隔重洋,你能带多少人过去?有钱无兵,就是待宰的肥羊。 你不会这么天真的,可是也有什么没告诉我的计划?” 两人相视一笑,都不再往下追问,萧芹回房休息了。严世藩也吹熄了灯,就在黑暗中坐着。严府的一半瞬间笼罩在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传出了响声,严嵩回来了,然后前堂传来声音,严世藩的正妻从前院走了回来。 严府两院的后院原本是有一个通着的月亮门,但随着严世藩的女人越来越多,严嵩就命人将墙砌死了,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此时替严世藩守孝的正妻也只能从前院走回来。毕竟老公公回来了,儿媳妇还是要避嫌的,该严世藩去接班了。 正妻走进中堂,见严世藩在黑暗中端坐,吓了一跳,叹了口气,准备回后院自己的房间去。 “你去我的卧室睡吧,新买了几个仆从,暂时安排在后院了,别冲撞了你。” 正妻摇摇头,依旧向后院走去,严世藩冷喝一声:“站住!我说话你没听见吗?” 正妻站住了,在黑暗中看着严世藩的脸,忽然冷冷地开口。 “我不怕别人冲撞,我只是不想睡在你房里,我觉得恶心。” 严世藩愣住了,正妻是官宦家的小姐,知书达理,两人成亲时,严嵩还在南京当官呢,远没有后来这般显赫。 所以严世藩虽然荒淫无度,对这位正妻还是比较尊重的。当然正妻也年近四旬,早已提不起他的兴趣来。 两人算是敬而远之,谁也不管谁,但今天正妻的态度,却大不相同,语气中充满了轻蔑和厌恶。 严世藩强忍怒火,淡淡的说:“看来真是墙倒众人推啊,是不是萧风来解救我姬妾之时,你也想过趁机离开啊? 可惜啊,你是正妻,并不在开释之列!不过当时你若要走,我也不会阻拦,是不是后悔了?” 正妻冷笑道:“我既嫁入严家,就是严家的媳妇,公婆待我不薄,我生是严家人,死是严家鬼,有什么可惜的。” 严世藩沉默片刻:“你既有此心思,却为何又说这样的话?” 正妻冷冷地说:“因为那日你被锦衣卫带走之前,在后院交代那个妖女的话,我都听见了。” 严世藩一下子差点站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小车上,声音也有些发抖。 “你……你都听见什么了?” 正妻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悲凉:“公公接到上朝旨意时,你到后院和那妖女密谋。 听说昨夜刑部和诏狱都被人劫狱,此事儿极为蹊跷,此次面圣生死难料。 你让那妖女潜在西苑之外的树上,用望远镜窥伺精舍。若是见公公与你一起跪地,就马上回来告诉婆婆。 对婆婆说,唯有……唯有一死可救严家!严世藩,你还是人吗?你还是个人吗?啊?” 严世藩叹了口气:“这事儿,你对我父亲说了吗?” 正妻哽咽道:“公公伤心成那个样子,我怎么可能再说这话?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正妻走进了后院,严世藩呆愣许久,才冲着院落深处的黑暗中挥挥手,推着小车去了严嵩的院子。 第四百四十七章 扶灵出京 第二天,离除夕夜还有两天,严府再次传出让人震惊的消息:严世藩的正妻病逝了。 至于死因,根据御医的说法,应该是伤痛过度,加之连日守灵疲劳,引发心悸,睡梦中去世的。 严世藩已经悲痛得难以自制,再也不愿呆在京城这个伤心之地,于是哭别严嵩,扶灵出城,带着母亲和妻子的棺椁一同回江西老家安葬。 嘉靖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命人给严府送了个诰命的牌子,以示哀荣。 正常情况下,四品以上官员的妻子去世,如果生前没有得到诰命的,皇帝往往会追封诰命。 严世藩已经被褫夺一切品级,按理他妻子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但嘉靖还是追封了,可见他心里也替严嵩难过。 严嵩确实已经心力交瘁了,但他咬着牙,硬挺着把严世藩的车队送出了京城。 因为他知道,严世藩此时的状况,离京城越远,可能越安全。今后等万岁气消了,也许还有转机。 严世藩走了,锦衣卫自然就放松了对严府的看管。本来陆炳不放心的也不是严嵩,他是担心严世藩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不安定因素走了,再让锦衣卫盯着严府不放,就显得有些针对了,这种事儿万一传出去,严嵩和嘉靖都会对自己有所不满。 车队带着棺椁,一路还要扬撒纸钱,自然走得不是很快。严世藩没有了腿,只能坐在马车里,除了出城时被人们看到一眼之后,就再也没出过车了。 张远也悄悄出了城,在城外僻静之地等着严世藩的车队。严世藩在树林中停下车,张远一弯腰钻进了车里,语气十分不满。 “你拍拍屁股走了,我怎么办?我的毒谁给我解?” 严世藩淡淡地说:“我不走,你的毒才解不了。” 张远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严世藩道:“我不走,锦衣卫就会紧盯着我的府邸。你进进出出,锦衣卫都是能看得见的。 你从我府里治好了苗疆的蛊毒,锦衣卫难道不会疑心吗?我一走,锦衣卫就不会监视严府了。 今天晚上二更时分,你从角门进我府中,渐渐会带你进我后院儿,解毒的人已经在府里等着了。 但是,你答应我的事儿也要做到,让东厂的人多在街上转转。 若是碰上顺天府或五城兵马司的人为难外来入京之人,就过去解解围,没准里面就有我请来对付萧风的人!” 张远皱皱眉头:“怎么,你要对付萧风,这是要进来多少人啊?” 严世藩冷笑道:“锦衣卫成天守着萧府,我若不多请几个人来,能杀得了萧风吗? 你也不用操心别的,反正今晚上你的毒也就解了,再也不用看萧风的脸色了!” 张远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这才跳下车,悄然离去。严世藩看着他的背影,阴笑了一下。 在严世藩的车队继续向前前进的时候,两个不起眼的人,带着大头巾,风尘仆仆地进了京城。 身材肥胖的家伙,在主街上远远地看着萧府,眼神茫然而失落,他正想往前挪动脚步,身后背着长刀的人拉了他一把。 “别忘了,船主再三吩咐过,不能直接进萧府,否则后面的事儿就说不清了。 活是你天赐营造干的,图纸是你的营造队长留下的,别说严世藩,就连赵文华都可以什么都不承认! 如果一切太平,皇帝只会怀疑萧大人收买你诬陷严家,所以,你只能找官府投案自首,不能直接联系萧大人。” 谈新仁身上一抖:“这一路我们东躲西藏,就是怕被严世藩的人看见啊。 他在京城里那么大的势力,我一旦投案,没准都活不过今晚!” 柳生残月冷冷地说:“那我不管,船主怎么说,咱们就得怎么办。 船主说顺天府和大理寺,皇帝认为都是倾向于萧大人的,同样不能去。 刑部有柳台在,你去投案大概率会被黑掉,所以只能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走吧,我送你到大门口!” 谈新仁无奈,只好转头往北镇抚司的方向走去,结果刚走出几步,一伙东厂番子迎面走了过来,谈新仁赶紧低头。 “这是东厂的人,东厂和严世藩是一伙儿的!他们看见我我就死定了!” 谈新仁一抬头,看见面前的醉仙楼,他慌不择路的钻进了醉仙楼里,柳生残月只好跟着他走进来。 快要过年了,大家都在家里忙活,醉仙楼和其他的酒楼一样,生意虽好,也不至于没有空座。 两人刚在一个空座坐下,一个小伙计飞快的跑过来,殷勤地介绍。 “两位想吃点什么,咱们醉仙楼有五个顶级拿手菜,十五个招牌拿手菜,另有火锅涮肉。” 旁边有一桌客人,一看就是来京城做生意的,几个炒菜,中间一大盘饺子,吃喝得正热闹。 要说最能代表中国人思乡情结的食品,莫过于饺子了。多么熟悉的乡音啊,多么陌生的繁华啊,谈新仁心里一酸,忽然开口问道。 “还有饺子吗?我想吃饺子。” 小伙计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平时点饺子的人还真少,这要过年了,总有些客人回不了家的,点饺子的也就多起来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来了,谈新仁狼吞虎咽,柳生残月皱眉看着他。 “至于吗,在岛上又没饿着过你。” 谈新仁擦了擦汗:“你懂什么,岛上的饭菜怎比得上京城。 再说了,我这马上要进大牢了,生死未卜,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吃到饺子了。” 他的筷子顿了一下:“船主说过,不管我死活,都会照顾我家人一辈子,他说话算数吧?” 柳生残月不屑地点点头:“船主一言九鼎,岂会骗你一个穷途末路之人?” 正说着话,几个东厂的番子竟然也走进了醉仙楼里,凭气势吓走了靠街而坐的两个客人,大声叫酒叫菜。 小伙计不敢怠慢,赶紧跑过去伺候。谈新仁的两条腿又开始弹起了琵琶,柳生残月皱皱眉,暗暗握住了长刀。 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你们吃饭就吃饭,吓走人家客人干什么?你们东厂也太霸道了吧!” 嗯?众人一愣,那可是东厂的人啊,谁这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实话实说,东厂番子原来走进随便哪家饭店,也没有等座的道理,都是直接动手赶人的。 也就是醉仙楼,后台老板是萧风,东厂番子们不敢过于嚣张,只能凭气势吓走人,这还有敢提意见的? 一个番子抬头看了一眼,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总旗,这可是前辈了。 我当锦衣卫时你就是总旗,我进了东厂这些年,你还是总旗,了不起!” 很多人都以为东厂的番子和厂公一样,都是太监,其实大错特错。东厂只有厂公或是极少几个心腹是太监,剩下的都是正常人。 而且东厂番子的主要来源就是锦衣卫,每年东厂都会从锦衣卫中挑选一定数量的人来充实力量。 当然也不是东厂说要,就一定得去,放不放人,还是锦衣卫指挥使说了算,比如陆炳不放人,那张远就要不动。 不过像陆炳这样能和东厂分庭抗礼的锦衣卫指挥使毕竟是少数,在他的前后,基本都是东厂占上风,要人自然也强势。 还有一些锦衣卫,觉得东厂比锦衣卫更有前途,也会主动去表忠心,甚至送银子,让东厂点名要过去。 所以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其实本是同根生,不过分属两个部门后,自然也就各为其主,动不动就相煎一下。 赵总旗听那番子嘲笑自己总不升官,不由得大怒,正要发作,身边的小旗拉住他。 “大过年的,犯不上和这群家伙掰扯,他们喝酒,咱们也喝。他们要敢闹事,咱们再说!” 锦衣卫自然没有保护酒楼的职责,不过当初嘉靖曾派锦衣卫保护萧风的亲友,醉仙楼老板身为萧风的疑似娘子,自然也在守护之列。 如今这个命令虽然撤销了,但赵总旗和几个兄弟没事儿时还是喜欢到这边转一转,习惯成自然了。 几个锦衣卫也坐下来,正打算点酒点菜时,陈忠厚已经看见了几人,让小伙计送上酒菜,声明是请客的。 赵总旗也不客气,冲几个东厂的人炫耀地举了举酒壶,意思是老子比你有面子,开始喝酒。 谈新仁偷瞄了一眼,悲痛地冲柳生残月点点头。 “这家伙是萧风的朋友,当年我赔给萧风三十万两时,给萧风撑腰的几个家伙里就有他!” 柳生残月哦了一声,看了看,站起身来:“那我就完成任务了,你直接找他自首就是了,还算送给他一份功劳。” 柳生残月说完起身就走了,谈新仁咬咬牙,低着头冲小伙计招招手,小伙计跑了过来。 “客官,要加点什么吗?” 谈新仁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塞在小伙计手里:“小哥,你请那边的锦衣卫总旗过来一下,就说老朋友找他。” 小伙计攥紧银子,心说幸亏你让我叫的是赵总旗,这个我不怕,你要是让我去叫东厂的人,这银子我就不要了。 赵总旗听完小伙计的话,诧异地看了旁边的桌子一眼,谈新仁低着头,头巾遮着脸,也看不见长相,只能看见是个胖胖的家伙。 青天白日,人流如织,赵总旗也不怕有人捣鬼,直接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什么老朋友,我老赵可没几个老朋友了,我靠,这不是,这不是谈……” 谈新仁一代首富,赵总旗自然是认识他的,谈新仁赶紧摆手,脸都吓白了。 “小声,小声,我是来投案的,此事是关于严世藩的,对萧大人有利,你赶紧把我抓到北镇抚司去吧!” 赵总旗挠挠头,这事儿还真让他有点迷糊,不过锦衣卫消息灵通,他之前倒是听张天赐说过,严世藩在找谈新仁,不过张天赐一直以为严世藩是要重新扶持谈新仁对付他呢。 现在看来,谈新仁说的话就有七分可信。不管可不可信,既然他主动来投案,自己都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不过……赵总旗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苦恼地看着谈新仁。 “你又不肯说你是自首什么事儿,我该用什么罪名抓你呢?” 谈新仁急了:“你们锦衣卫抓人还需要罪名吗?快点吧,没准东厂那几个家伙也在帮严世藩找我呢!” 赵总旗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一把抓住谈新仁的手腕,严肃地看着他。 “你吃饺子,为什么不沾酱油啊?” 明天就是除夕了,京城洋溢在一片欢乐之中,性急且有钱的人家,已经开始燃放起了烟花爆竹,五城兵马司也准备了大量的人手用于防火救火。 今年是嘉靖顺心的一年。他御驾亲征击退了鞑靼人,倭寇也消停了很多,还完成了宗室供养制度的改革,苗疆也有归顺的态度。 所以今年嘉靖的心情也格外好,对民间的恩旨也比每年多一些,这也让京城的欢乐气氛变得更加浓厚。 夜已深,取消了宵禁的京城依然热闹非凡,很多外地的、本地的商户都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多做点生意,多赚点钱。 尤其是各大酒楼,几乎都是通宵营业,这在那个没有开封菜和金大门的年代,是很少见的。 在一片热闹的掩护下,张远悄悄从小门走进了严家。果然,渐渐就在角门等着他,冲他微微一笑,扭着腰身前面领路。 张远充满了期待,萧风的药膏虽然管用,但能不能彻底解毒他心里也没底。两头下注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严世藩这半边院子,前院有十几个仆从,中堂一片寂静,没什么人。随着渐渐走到后院,径直进入已经破烂的极乐魔窟里。 在极乐魔窟的最深处,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人面带微笑地看着张远,温润如玉,风度翩翩,身边一人白发白须,苍老威猛。 张远狐疑地看着这两人:“你们俩就是来给我解毒的苗疆人?看着不怎么像啊,严世藩不是耍我的吧。” 萧芹笑了笑:“我们就是给你解毒的,这颗药丸,你吃了它,毒就解了。” 张远看着萧芹手上拖着的灰色药丸,狐疑道:“如果只是一粒药丸,严世藩干嘛不直接给我,反而让我冒险来他府里呢?” 萧芹摇摇头:“当然不只是药丸,你吃了药后,我还得运功替你拔毒呢。” 张远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想起萧风的话来,看着眼前的男人,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他捂着肚子向外走。 “我靠,今天吃坏了肚子了,等我一下,我去趟茅房,回来再吃药解毒。” 萧芹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张远的手腕,张远奋力一挣,竟然丝毫撼动不得。张远大惊。 “妈的,你想找死吗,敢挡着老子去茅房?你不知道老子是什么人吗?” 萧芹微笑道:“张厂公,先吃了药再走也不迟。” 张远情知不妙,一拳打向萧芹面门,同时一脚踢向萧芹裆下,扯开喉咙准备大叫一声。 萧芹轻松闪躲过这一拳一脚,手指一弹,药丸已经射入张远的喉咙里,把他准备大叫的一声也堵住了。 张远要吐出来,萧芹捏住张远的下巴,渐渐凑过来,抱住了张远乱打的另一条胳膊,媚笑着道。 “张厂公啊,听说你没了家伙,还能让花奴欲仙欲死的,我听着都有点动心了呢。 这苗疆的最后一对心蛊,咱俩分吃了,可算是有缘呢。如果办完事后,你还有命,我好好伺候伺候你怎么样?” 张远拼命挣扎,但萧芹功夫远高于他,加上渐渐的压制,他不但动不了,连喊都喊不出来。 终于,张远的眼神变得迷茫了,萧芹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松开了他,对渐渐使了个眼色。 渐渐也退开几步,看着张远,心里默默运功。张远像木偶一样走了几步,单调了说了一句话。 “东厂办案,闲人退开!” 萧芹松了口气:“这厮武功不弱,如果不是中了血蛊之毒,单纯想要用心蛊控制他,还不那么容易呢。” 渐渐凑到萧芹身边,轻轻的抚摸着萧芹的胸膛,妖媚地笑了笑。 “那也要是我才行,如果是白姑、青姑那两个只喜欢好吃好穿的废物,也只能控制王迎香那样的小孩子。 这次成功后,圣使一定要陪我几天才行,你之前可是答应过我的。” 萧芹笑了笑,掐了掐她的脸:“所以你得留到最后才能用,你在我这里多年,只有我和大祭司知道你的身份,就是留待大用的。” 旁边的萧无极哼了一声,渐渐瞥他一眼,媚笑道:“怎么,我跟你呆了七八年,你还不知足?没有我帮你泄火,你早就走火入魔死了!” 萧无极冷冷道:“彼此彼此,没有我给你当药渣,只怕你也早就发疯了。若不是你的体内淫毒,我只怕还不会变得这么疯狂。” 萧芹摆摆手,停住了两人的虎狼之词。 “通知前院的人准备,分批出门,按计划行事。等城外红色烟花升空,一起行动!” 第四百四十八章 皇宫血战 三更时分,街上依旧热闹,难得取消的宵禁,大街上还有各种戏班子、杂耍可看,人们的兴致都很高。 城外放起了烟花,比起城内,城外的烟花更自由,也更豪放。 在众多争奇斗艳的烟花中,一个硕大无比的红色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引来远近观众的一片欢呼声。 就在这时,城中六、七处民房同时起火,人群顿时乱成一团。 五城兵马司虽然对烟花起火早有准备,但这一下起火的地方太多了,他们也只能四处奔忙。 顺天府的捕快自然不能闲着,也跟着五城兵马司忙碌了起来。一片混乱中,一些戏班子里的人趁乱离开了。 人市中,两个人牙子睁开眼睛,带着手下几十个待价而沽的货,快速地冲出人市。 这让其他休息的人牙子们十分吃惊。这大晚上的,难道还能有啥生意做不成吗?而且这群货跑的比货主都快,这么积极的想卖吗? 从严府里走出二十多个人,都穿着东厂番子的衣服,为首的正是东厂厂公张远。 这些番子们比平时低调不少,张远也比平时低调不少,只在人少的地方活动。 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盘查过一次,一看是东厂的人,立刻就躲开了。 没人发现,随着张远转来转去的,不断地有人从暗处汇集到他的队伍里,当他转到皇宫外面时,身后已经跟了五十多人。 有巡逻的禁军上前询问,但张远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东厂办案,闲人退开。” 东厂霸道惯了,禁军也不愿意找麻烦。何况他们是在皇宫外面,宫墙又高又厚,能有什么事儿?东厂还能造反吗,那不成笑话了? 张远带着人走到宫墙外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很偏僻,是皇宫的后部,都是干粗活重活的底层宫女太监们住的。 他们劳累了一天,此时睡得很熟,只要不是监工太监的公鸭嗓,就是打雷也惊不醒他们。 五十多人真的像查案一样围成了一个圈,仔细检查着什么。 被围在圈中间的几个人,拿出几个尖嘴的铲子,在宫墙外轻轻捣了两下,确定了位置,然后猛然一钻。 红色的墙皮下,是一层坚硬的土层,但钻透这层土层后,里面却是普通的沙土,远不像其他地方,是坚硬的青砖和三合土。 几人功力深厚,迅速挖出一个能钻进人的洞,他们也不扩大,顺着洞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进去,最后只剩下张远。 张远迷惑地看着那个洞,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脑子里混沌一片,怎么也不知道,究竟什么东西不对。 然后张远也被人从洞里拽了进去,随即一块红色的布被展开,遮在了破洞上,和宫墙的颜色融为一体。 一会儿之后,巡逻的禁军走过这片地方,火把的光线下,距离城墙有一段距离,竟然无人发现宫墙上的红布。 进入宫墙的众人都很兴奋,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萧芹运气凝神,周围低矮的房屋中传出来的呼吸声、呼噜声、梦呓声都没问题,确实是不会武功的太监和宫女。 他点点头,一指小门,示意众人从门里出去。这里出去仍然是皇宫后面的部分,距离嫔妃和皇帝居住的位置还有很远很远。 而且这段距离,绝大部分都是无遮无挡的,宫里到处都悬挂着灯笼,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和太监,免不了一场血战。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萧芹自信,凭这五十人的功夫,绝对有把握冲到寝宫,杀掉嘉靖。因为宫里侍卫是轮班的,一班侍卫不过五十人左右。 就算这些侍卫都是高手,也不可能比自己这五十人更高了。只要自己动作迅速,赶在其他侍卫增援之前冲到嘉靖面前,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嘉靖! 嘉靖没有立太子,只要他一死,裕王景王两派人马就会立刻开战,朝堂必将一片混乱。严党势力依旧庞大,但反对派在萧风的带领下也同样强悍。 这种乱局之下,不用自己游说,俺答汗第一个就会跳起来发动进攻,女真人自然会追随其后。 藏区派了人来和皇帝讲理,皇帝都死了,谁会跟他们讲理,只会把他们打发走,他们自然也就会投向俺答汗。 皇帝死了,汪直的任命就是无根之木,重新变回了海盗,就算成不了盟友,也是元气大伤。到时倭寇海盗乘势而起。 加上苗疆,大事可定!萧芹怀着无限的憧憬,带领众人走出了院子,来到空旷之地。 一片黑暗中,忽然飞来无数的箭矢,在前面的人来不及反应,立刻被射倒两人,萧芹衣袖一挥,震飞箭矢,心里却沉入深渊。 有埋伏!萧芹大喝一声:“原路撤退!” 话音未落,无数的火把亮起,几百个皇宫侍卫,其中夹杂着不少锦衣卫,都拿着箭矢,提着钢刀,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远处,寝宫附近也燃起了火把,显然有更多的侍卫守在那里。侍卫们中站在最高处的,就是陆炳。 一个还在院子里的教徒听见萧芹的呼喊,立刻转身向破洞跑去,但刚钻出半个身子,就被十几只长矛扎得哇哇乱叫。 刚才巡逻时对城墙视而不见的禁军们,此时已经将那个破洞团团围住,有人敢钻出来就直接刺杀。 萧芹迅速地判断了形势,宫里侍卫数量众多,显然是有备而来,自己五十来人的阵容,功夫再高,也没机会刺杀嘉靖了。 墙外的应该只是禁军,人数虽多,高手缺少,转身逃生是最佳方案。所以萧芹率人退回小院,关上小门,然后对渐渐低声吩咐。 渐渐走到墙边,闭上双眼,张远挣扎一下,从墙上的破洞钻了出去,嘴里喊着:“东厂办案,闲人退开!” 墙外的禁军虽然得到命令,截杀从洞中钻出来的人,但陆炳下令的时候并不知道张远会被人操纵,自然也没有告诉禁军们,若是东厂厂公从洞里钻出来要怎样。 因此禁军愣了片刻,就是这片刻只差,萧芹已经跟着张远钻出了洞外。 他脚一落地,就直奔洞外的禁军冲过去,手起爪落,两个禁军顿时毙命。 禁军们大声鼓噪起来,长矛乱刺着袭击。萧芹一边躲闪,一边杀人。 在他的掩护下,渐渐等人也都钻了出来,随着钻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站稳了阵脚。 此时宫里侍卫们在陆炳的指挥下,已经攻破了小院,和还留在院里的刺客们交战起来。 刺客们武艺高强,小院又涌不进太多的侍卫,双方一时间难分胜负。 小院中的宫女太监从睡梦中被惊醒,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地把脑袋埋进被窝里,瑟瑟发抖,只希望不管是谁,千万别打进屋里来就好。 此时半数的刺客已经钻出了墙外,剩下的一半已经没机会出去了,因为侍卫们越来越多,已经占了上风。 这时候拼命都来不及了,谁还敢撅着屁股从洞里钻出去?那一定会被追杀的侍卫一刀两断的,身子出去,屁股留下。 眼见已无机会逃生,一个高手刷刷两刀逼开身边的侍卫,挡住了那个墙洞,大声喝道。 “圣使,带兄弟们撤,我们挡住追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此时一部分侍卫已经在陆炳的指挥下,开始搭人梯翻墙了。宫墙高大,除非轻功极佳的,没人帮助也不可能翻过去。 而且平时皇宫高处都有眼力好的侍卫了望,一两个人或许能悄悄翻墙,人多了绝不可能。这也是为什么萧芹要费尽心机地在墙上打洞的原因。 萧芹眼见墙头上已经出现了侍卫的身影,知道剩下的一半人是没机会钻出来了,长叹一声,带着已经钻出来的二十人奋力冲杀,希望从禁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禁军本来只是封堵墙洞的,其中确实没有多少高手,但人多势众,长枪乱刺,想冲出去也不容易。 一时间宫墙内外杀声震天,惨烈至极。 相比皇宫的紧张激烈,刑部里却安静得要命,只有两个大牢看守懒洋洋地伸着懒腰。 除了特殊情况,例如有极重要的犯人要看守保护外,刑部大牢的看守历来是独立的部门,并不归捕快负责。 捕快管抓人,看守管看押,这是两派势力。而能当牢头的人,一定都是上面有点关系的,因为刑部大牢的牢头,绝对是个有油水的肥差。 虽然看上去牢头没有捕头威风,但实际收入,牢头能甩捕头几条街。相对应的,牢头手下的看守,油水也比捕快们大。 “明天就过年了,咱们还得值班,这天儿可真冷,大人们早就在家里搂着小妾睡觉了!” “废话,所以人家是大人,你不服气,也读书中举去啊,到时你也可以搂着小妾睡觉。” “唉,牢头赏了你多少钱?” “你先说,牢头赏了你多少钱?” “十两银子!牢头这次好大方啊。不就是玩个女犯人吗,平时这都是他直接就能做主的事儿啊。” “我也是十两,你懂个屁啊,现在捕快里面忠于柳大人的不多了,咱们牢头是柳大人的心腹。 牢头能给咱俩一人十两,柳大人至少得赏他一百两!我看啊,这次没准就是柳大人想玩呢。” “那也是,战捕头就一向和柳大人不对付。尤其张大人来了之后,更是和柳大人对着干了。 今天早上张大人带着一群捕快来巡视牢房,还责怪柳大人对牢房不上心,连牢头都跟着挨骂了,巡视时都没让牢头跟着。” “唉,你说,是柳大人要来玩吗?那女的功夫可高着呢。 押进来时三区的狱霸看着这女的直流口水,第二天晚上就孝敬我一两银子,带着几个兄弟想玩玩。 我把牢房钥匙给他们了,结果如何?这女的带着铁链子杀了两个人,剩下的都吓跑了。 妈的,要不是牢头有先见之明,早就把铁链锁在了柱子上,没准那女的连我都得杀了。你没看牢头都一直不敢动她吗? 唉,你说,要是柳大人想玩,不会让咱们帮他按胳膊按腿的吧,为了十两银子丢了命,可不值当的啊!” “你才干了几年,懂个屁啊。前几年牢里抓了个什么女侠,说是反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模样很俊俏,功夫也很高的。 当天晚上就让牢头给玩了,然后那几个狱霸一个没拉下,都玩了一遍,第二天那女的就自杀了,往上报了个畏罪自杀,屁事没有。” “牢头这么厉害的吗?怎么做到的啊,是提前捆住了手脚吗?” “蠢货,蒙汗药懂吗?再厉害的女人,总得吃饭喝水吧,牢头手里的蒙汗药,厉害着呢。 之所以流口水到今天,应该是给柳大人留着呢。牢头既然知道柳大人想吃,总不敢让柳大人喝他的刷锅水吧。 今天晚上那女人的饭菜和水里都下了药,我亲眼看着吃完的,这会儿只怕怎么折腾也醒不了了。” 看守甲吸了吸口水:“你说,柳大人尽兴之后,咱们能不能分一杯羹啊。那女人看着确实太馋人了。” 看守乙肾比较虚,因此比看守甲冷静一些:“青楼勾栏里有的是女人,这种女人,不碰也罢,万一赶上咱们时,药劲过了呢……” 看守甲撇撇嘴:“拉倒吧,牢头玩过的,不论男女,哪个不是断胳膊断腿的,剩半条命了,怕个屁啊!” “嘘,有脚步声,一定是牢头来了!” 来的确实是牢头,但跟着牢头进来的,却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柳大人,而是被两个黑衣仆从推着的严世藩。 两个看守虽然不算见多识广,但还是认识严世藩的,吓得立刻闭嘴不出声了。牢头看了两人一眼。 “把好门,回头还有赏钱呢。” 两个看守跑到门外,守住牢房的大门。牢头拿着钥匙,走向胭脂豹的牢房,两个黑衣仆从推着严世藩跟在后面。 胭脂豹躺在地上,对外面的动静毫无反应。牢头打开牢门的锁,仆从也推着严世藩走进牢里。 严世藩看着躺在地上的胭脂豹,那完美的曲线,妩媚的脸蛋,都让人热血沸腾。 胭脂豹的手腕和脚腕上都带着铁镣,因为她是重犯,而且武功高强,这是必要的防范措施。 严世藩看着昏迷的胭脂豹,将手伸向她的胸前,揉了揉,淫笑着解开胭脂豹的上衣,伸手抚摸着胭脂豹的光滑如凝脂的肩头,粉嫩的手臂,一直向下…… 他的手用力一拧,胭脂豹猛然睁开眼睛,严世藩哈哈大笑,手里捏着一颗做工极其精巧的黑痣,胭脂豹的手臂上,那颗黑痣原本该在的地方,只有一个红点。 严世藩看着胭脂豹吃惊的眼睛,阴冷地笑道:“我果然没猜错,走的那个才是胭脂豹。 胭脂虎,你果然好演技啊,竟然装你妹妹连我都骗过去了,当日渐渐有所察觉,我却被你这颗假痣骗了。 这颗痣,你们姐妹俩轮流戴了不知多久了,就为了有一天能瞒天过海,可谓是处心积虑啊。” 胭脂虎嘴角挑了挑,瞬间恢复了极度的妖媚模样,脸上那抹属于胭脂豹的内敛和羞涩,像烈日下的冰雪一样消融得无影无踪。 “呦,主人真聪明啊。现在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本来想来尝口仙桃的,结果到了这里才发现,只是个烂柿子。” 严世藩并未发怒,而是淫邪的一笑:“让我猜猜,萧风一定知道,萧芹早晚都会把胭脂豹没练过极乐神功的秘密告诉我。 他留你在牢里,是不是想让我死在你的肚皮上啊?” 胭脂虎眼珠转了转,娇笑道:“萧大人倒没有这么神,算定你会想睡我。 他只是告诉我,你这人睚眦必报,不管我是胭脂虎还是胭脂豹,既然出卖了你,你早晚都会来杀我。 不过我替你杀了那么多人,之前替白莲教也没少杀。他原本的计划里就没答应会救我,更不会为了我搞什么劫狱之类的。 倒是我,知道你对豹儿一直垂涎三尺,一旦得知豹儿没练过极乐神功,你一定会想要睡她。 就算要杀,也是先睡后杀,对不对?” 严世藩眯起眼睛:“原来如此,既然你知道下场,当初为何还要背叛我呢? 我对你们姐妹不好吗?真为了俞大猷?还是说你们姐妹看上萧风了?” 胭脂虎想坐起来,但全身无力,只能斜靠在干草上,媚笑着看着严世藩。 “你对我们姐妹的好,就像是对两条狗的好。 而且我敢打赌,如果不是你忌惮极乐神功的威力,你早就睡了我俩了。 跟着你,豹儿早晚会变成和我一样,变成一个淫荡、嗜血,可以随时随地光着身子杀人的怪物。 我不能让她变成那样。至于我们喜欢谁,其实不重要,反正我们肯定不会喜欢你。 别说你现在没腿了,就是有腿的时候,别说豹儿,就是我,看见你心里也恶心。 我宁可出去找个乞丐睡了,都比睡你强。你是不是还自我感觉挺良好的呢,嗯?” 第四百四十九章 萧府血战 严世藩的脸狠狠地抖了抖,虽然他曾对自己的形象有过客观的认知,但他当很多女人的神当了太久,早就沉醉在自己有独特魅力的假象里。 这种情况很常见,比如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一旦有了权力和金钱,就会有很多女人赞美他,对他表达真情。 开始时可能他还比较清醒,知道这些女人都是有所求才骗他的。但时间长了,人都是会往好的方面自我催眠的。 渐渐的就会认为,虽然我老一些,但老得有内涵;虽然我丑一些,但丑得有个性;虽然我猥琐一些,但女人都喜欢被猥琐,虽然我软一点,但女人会不会觉得软了更舒服? 严世藩就是如此,他一直认为自己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这叫独具慧眼!虽然离开极乐丹时是软了一点,但这叫能屈能伸! 很多女人都应该喜欢我这样的,我甩个扇子都能让府里的女人们惊呼好帅,每个女人都希望我能临幸她们! 现在,这个美丽的泡泡被胭脂虎粗暴地捅破了,让严世藩一阵心痛,尤其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捅破,感觉格外的痛。 “你是想激怒我,让我给你个痛快吗?别做梦了。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身上有极乐神功,我除了杀了你,就干不了别的了? 你也不用装得这么虚弱,我知道以你的功力,那点蒙汗药还不至于让你不能动弹。你要不要试试杀了我?” 胭脂虎并没有妄动,因为她知道严世藩敢如此有恃无恐,身后的两个黑衣人身手必定不凡。 自己在牢里关了许久,就算没有蒙汗药,身手也大不如前。要想动手,也得先准备好才行。 因此她暗暗调息内力,脸上却媚笑依旧:“主人啊,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被我骗了的呢?按理说我演得不错啊。” 严世藩身子向后微仰,独眼闪着得意的光芒:“当渐渐告诉我,胭脂豹没练过极乐神功,可能是处子之身的时候。 当时我先是兴奋难当,但紧接着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因为我忽然想到我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儿。” 胭脂虎挑挑柳丝一般的细眉:“哦?你忽略什么了?” 严世藩叹口气:“为何之前我对胭脂豹管束严密,而对你的管束不严呢? 因为我知道你极其照顾妹妹,只要妹妹在我手里,你就不敢妄动。 这次你表演得很好很好,让我觉得你就是胭脂豹,却让我忽略了一点:胭脂虎怎么会冒险把妹妹留在我手里,就干出背叛我的事儿呢?” 胭脂虎笑道:“也许是因为她相信,当你知道被她背叛的时候,已经是在皇帝面前了,你再也没机会伤害她妹妹了呢?” 严世藩点点头:“这个说法有点道理,所以当时我也没想到这一点。可渐渐说出的秘密,却一下惊醒了我。 我是什么样的人,胭脂虎最清楚,萧风能不能对我一击致命,胭脂虎却没把握。 万一萧风一击不中,我全身而退,胭脂豹还在我手里,会是什么结果? 我对渐渐说过,照顾别人的人,永远考虑的更多,付出的更多。 我娘为了救我而死,胭脂虎呢?她真敢拿胭脂豹冒这种险吗?” 胭脂虎默然片刻,微微一笑:“看来我平时真该少照顾她一点,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严世藩笑道:“这是天性,别的都能演,天性却难。其实,你在朝堂上的表现,也过于完美了些。 看似不经意,每一刀都刚好扎在我的要害上。若不是如此,萧风也难以全胜。胭脂豹只怕做不到这一点。” 胭脂虎扭扭腰,嘟起嘴说:“就凭这些,你就能断定我是胭脂虎了?万一你猜错了呢?” 严世藩看着胭脂虎的媚态,舔了舔嘴唇:“我是那么草率的人吗?你还记得进来的第二天,有一伙囚犯想侵犯你吧。” 胭脂虎脸色微变,笑容却不改,看着严世藩,知道他必然会继续说,果然,严世藩得意的笑了笑。 “那是我安排的。虽然这些混蛋平时也会贿赂牢头,玩女囚犯,但像你这样的极品,牢头怎么会让他们先染指呢? 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反应,你的功夫。胭脂豹的功夫和你虽然很像,但真杀起人来,手艺还是差得远了。 你都进了牢房,动手时顾虑自然也少了,何况人在杀人的时候,是最容易暴露本来面目的。” 胭脂虎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你都知道牢里的是我了,还冒险跑来干什么呢,你又不敢睡我,要杀我也不用这么费劲吧?” 严世藩淫笑道:“我虽然不敢睡你,但我可以看着别人睡你。背叛我的人,我不会让她死得那么痛快的。 你不是喜欢睡男人吗?我带了极乐丹来,一会儿给每个囚犯发一颗,再把你的手脚打断。让他们排着队来玩。 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敢上,他们都是烂命,还有的明年就要处斩了。他们宁愿死在你的身上。这一次,我让你过足瘾。” 胭脂虎脸色微微发白,但却媚笑道:“主人对我最好了,知道我坐牢吃不饱。 花这么大的代价请我吃顿大餐,我该怎么感谢主人呢?呦,陆大人,你来了?” 胭脂虎的眼睛看向牢房的大门口,严世藩一惊,眼神也随着看过去,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仆从自然也同时看过去了。 胭脂虎猛然暴起,犹如一只美丽凶猛的大猫,长发飞散,两爪向前,抓向严世藩的咽喉。带得手腕上的铁链都笔直地飞舞起来,速度快得吓人。 指尖停在了严世藩咽喉前一寸的位置,两只带着铁链的手腕,被一双骨节粗大,没什么肉的手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然后牢头飞起一脚,踹在胭脂虎的心窝上,胭脂虎两手被抓,胸口这一脚挨得极重,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严世藩脸色发白,看着胭脂虎,阴毒地笑了起来。 “你一定没想到吧。这个牢头本就是我的人,你巅峰的时候,也许跟他旗鼓相当。 如今你带着铁链,坐了这么久的牢,绝不是他的对手了。” 胭脂虎一击不中,全身积聚的力量已经耗尽,知道再无机会,索性坐回到干草上去,笑容平静而妩媚。 “想不到你手下的高手还真多啊。能跟我旗鼓相当的对手,江湖上应该有些名气,恕我眼拙了。” 严世藩冷笑道:“你以为我这么多年,江湖势力只靠你们白莲教吗?江湖上高手众多,走投无路的更多。 我有权有钱,招揽他们有什么难的。这个人,你不认识也正常,因为知道他真面目的人本来就很少。你听过黑罗刹吗?” 胭脂虎撇撇嘴:“那是个变态,听说专以折磨人为乐。十年前销声匿迹,人们都以为他死了,原来是躲在了这个鬼地方。” 严世藩点点头:“他当时被名门正派追得无处可逃,来投奔了我,没别的要求,一要有钱,二要能随意折磨人。 我想来想去,只有三个位置适合。诏狱行刑官是陆炳的人,替不了。东厂的监狱,历来是太监负责的。只有刑部大牢可以安排。” 见胭脂虎不再说话,严世藩笑了笑:“你刚才还真差点骗过我去。 不过你不用指望陆炳,更不用指望萧风了,他现在自顾不暇,能活了命再说吧。” 萧府此时的确被袭击了,而且很凶猛。 袭击萧府的是萧芹没有带进皇宫的三十多个白莲教徒,个个武功高强。还有十多个倭寇混在其中,也都战力非凡。 这一次,白莲教倾其所有,将所有家底都拿出来了,实力确实惊人。更重要的是,因为大部分锦衣卫都到皇宫布防了,萧府附近的锦衣卫已经几乎没有了。 禁军都去包围皇宫的刺客了,五城兵马司很多人在救火,剩下的人也都得到消息,赶去皇宫附近增援了。 所以,萧府短时间内,只能依靠自己府中的力量抵挡,这就是萧芹和严世藩商定的计划。 萧芹带人进攻皇宫,剩下的人手加上严世藩的人手,一起突袭萧府,争取双管齐下! 萧府的大门和院墙又高又厚,府内又有退伍的军士搭弓射箭,一时间也不易攻破。 指挥进攻的白莲教头目看着旁边搭人墙,企图向攻城一样进攻的倭寇,觉得有点不对劲。 “唉,圣使不是说你们海盗倭寇有一百人呢吗?怎么只来了你们这几个?其他人呢?” 倭寇八嘎一番,表示自己听不懂他说什么。白莲教头目无奈,只能先放下这个问题,全力进攻萧府。 倭寇们搭人梯的方式,和进攻县城差不多。一个靠墙根一蹲,第二个跳到他肩头上再一蹲,第二个踩着两人起跳,身下的人用手一托,起飞! 然后院里的箭矢就射过来了,又快又急,连续被射死了两个倭寇。 明朝对武器的管制,是禁甲不禁刀,禁弩不禁弓的,因此过去的大户人家家丁护院,都要会使刀,会射箭。 这些军士也许近身肉搏功夫不算很高,但弓箭的手艺远比江湖人厉害得多! 好不容易有活着的倭寇落地,翻滚着冲向射箭的仆从,那些仆从就像压根没看见他一样,只顾仰着头往墙头上射,完全无视逼近的倭寇。 被无视的倭寇大喜,心想等我滚到身边,这些弓箭手还不是一次性全灭?然后他就发现一个人同样迎面滚过来。 没错,就是迎面滚过来的,和自己一样手拿一长一短两把兵器。倭寇一时间有些恍惚,还以为是碰上了同伴呢。 然后才发现,这个贴地滚来的家伙,下手比自己的同伴狠多了。 两人都在地上滚着就过了三招,第四招上,倭寇发现这样滚着打,自己远不是对手。 刚一跳起来,两条腿同时被长剑砍断,然后短剑斜向上扎进了重要部位,不由惨叫一声:“压脉带!” 围攻者毕竟人多势众,死了七八人后,终于攻破了萧府的大门,众多高手一拥而入,向着射箭的仆从们疯狂冲去。 张无心从地上站起来,一夫当关站在大门口,身上的杀气让冲进来的人身形为之一顿。 为首的头目也打了个冷战,一咬牙,挥刀怒吼。 “天佑白莲,普度众生,弟兄们,圣使杀了皇帝,咱们杀了萧风,朝廷就完了,咱们必将胜利!杀啊!” 白莲高手们呐喊着向前冲去,倭寇们听不懂,也跟着胡乱喊一些“八嘎”“压机给给”之类的口号,向里冲去。 一个大鹏鸟一样的身影,从张无心头上掠过,直接落在了冲锋的人群之中。众人大喜,想不到还有赶着来送死的。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刀撂倒。你直接落入了敌人的正中间,这逼是不是装得有点大了? 众人纷纷挥刀,就要给这个自信过头的家伙堪称肉酱,然而那人的动作比他们略快了一点点,脚尖刚一落地,大剑抡起,横扫千军! 兵器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很多高手的剑都被撞弯了,有一个离得最近的,硬生生挡住了这一扫,震得直接吐了血! “妈的,是俞大猷,他也在萧风府里!” “怕个屁,他再厉害也就是一个人,加上张无心,最多打咱们十个人,咱们这么多人,砍死他们!” “没错,砍死他们俩,府里就没有高手了!” “压机给给!” 十几个人围住了俞大猷和张无心,这些都是高手,十几个人打两个人,双方谁都难以速胜。剩下的人一拥而上,向后院冲去。 “兄弟们,冲进后院,杀了萧风!” “为啥是冲进后院,老爷一般不是都在中堂住的吗?” “你懂个屁,平时是在中堂住,咱们都杀进来的,他肯定是躲到后院藏在女人堆里了!” “花姑娘?压机给给!” 射箭的仆从们眼看对方冲到跟前,抛下弓箭,拔出腰刀。这些退伍军士在江湖高手面前,战力自然不值一提,所以他们嚣张地发起冲锋! 然后,从中堂的屋子中,涌出了一群人,大概有二十人,为首的正是须发皓然的谷虚子,手提一柄长剑,上来就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狂徒,看我太极剑!” 剩下的人有的还穿着道服,这是跟着谷虚子从武当山来随礼的,被萧风热情的留下多住几天,今天才明白是被坑了,不但随礼,还得打架。 还有的穿着官服,那是跟随萧风南巡时立过功的几个武当山应届毕业生,其中最显眼的当属还穿着新娘子红衣服的安青月,手提单刀,狂劈狂砍。 安青月结婚有几天了,但她从没穿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衣服,她舍不得换,要多穿几天…… 这支武当高手组成的队伍,一下就逆转了战场形势。白莲教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支力量暗藏在萧府里,他们听说武当山随礼的人都走了呀! 白莲教头目知道上当了,那肯定是萧风散播出来的假消息,就像严世藩扶灵出城一样,都是用来迷惑对手的! 门外已经有五城兵马司的探马在喊叫了,用不了多一会儿,五城兵马司就会分兵过来,其他武装力量也可能会过来增援。 京城的防卫力量是极强的,最多不过是一时慌乱,照顾不到,一旦给了足够的时间,这点人在京城里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此时已无退路,进退都是死路,还不如拼命一搏,至少不白死!所以白莲头目大声呼喝。 “弟兄们,冲过去,杀进后院,杀死萧风! 你他妈的干什么,砍死她啊,不要因为她是女人就不下手啊!” “她还穿着红衣服呢!砍死新娘子是要下地狱的!我娘说的!” “放屁,大明王会保佑你的,你娘能比大明王还大吗?不要搞封建迷信,给我砍死她!” “花姑娘,压机给……给我报仇啊!压脉带!” 有一个漏网之鱼冲过了武当众人和仆从们的阻截,不要命的向后院冲去,安青月在他身后紧追而来。 他咬牙狂奔,力图在被安青月追上之前杀进后院,完成主线任务。 他被一波又一波的伏兵搞得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后院跑出一伙意想不到的高手来。 没有高手出现了,只有巧巧和张云清提着刀,中间还站着一个小男孩,站在后院门口,后院房间里人影憧憧,显然都是女子。 漏网之鱼大笑,挥刀就上,三人一拥而上,将他围住,刀剑齐下。 安青月追上来时,不过片刻,胜负已分,鱼死网未破。巧巧惊讶的拍拍比她都高的兰小子。 “你行啊,果然是俞大哥的高徒,我看你至少能打五个云清姐!没准都能打过我了!” 第四百五十章 阴谋阳谋 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已经冲进了院子里,和白莲教徒混战起来。俞大猷和张无心腾出了手来,和武当众人一起砍杀剩余的高手。 白莲头目仰天长叹:“妈的,剩下的人呢?剩下的人都哪去儿了?再给我多点人,我就成功了呀!” “他成功不了,即使给他再多的人,他也赢不了,因为他的任务不是攻破萧府,而是杀掉萧风。” 严世藩微笑着看着胭脂虎,耐心地给她解释。 “萧府中高手太多,外围兵马转瞬就到,任务时间太紧张。 最关键的是,萧风本身武功也已经很高。即使打不过他们,萧风也能跑掉。而只要萧风跑掉,这个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所以我压根就没打算能靠这次袭击消灭萧风,剩下的人在哪里,只有我知道。” 他的死士,加上罗文龙的高手,一共一百多人,萧芹以为他会都拿去和萧风拼命,但他并没有。 他只分了十几个人去进攻萧府,剩下的九十人左右,都去干了另外的一件事儿。 他和萧芹约定之外的事儿。 严世藩微笑着看着胭脂虎:“你这么聪明,要不要猜猜我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呢?” 胭脂虎笑着说:“我猜,是去挖如玉的坟墓去了? 你这种睚眦必报的人,连我都不放过,何况如玉把你的腿都断了呢。 我要是你,肯定去挖坟掘墓挫骨扬灰的。没准你不嫌凉不嫌脏,还能在棺材里尽兴一回呢。” 严世藩眼角的肌肉狠狠的抽动了一下,显然胭脂虎是太会戳他的痛处了,每次都那么精准,他叹了口气。 “想不到这世间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你。不过这次你猜错了,我就算要挖坟掘墓,也用不了九十个高手。 我知道你是故意瞎猜,想激怒我,让我赶紧杀了你了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牢头,打断她的手脚,把囚犯们都放出来吧!今天我请客。” “等一下!” 胭脂虎忽然大喊一声,声音大得连严世藩都吓了一跳,他开心地看着胭脂虎。 “怎么,你害怕了?想求饶了?” 胭脂虎大声道:“你知不知道极乐神功有什么弊端?” 严世藩想了想:“不就是要吃极乐丹,要拿异性练功吗?我见过密使练功,也见过你练功,有什么奇怪的?” 胭脂虎大声道:“可有人告诉过你,若是吃不到极乐丹,也无法拿异性练功,又会如何?” 严世藩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不知道,他犹豫地猜测。 “非常难受?难受得要死?” 胭脂虎哈哈大笑:“不光是难受得要死,而是真的会死。练功时间越短的,需求越弱,间隔时间也可以越长。 练功时间越长的,功力越深的,需求越强,间隔越短。所以萧无用的需求比我要强,如果得不到满足,真的会死。” 严世藩皱皱眉:“那萧芹呢?他也这样吗?” 胭脂虎摇摇头:“只有他不是。我们练的极乐神功,都是邪功,或是体质不对,或是练法不对,都走上了邪路。 他的身体是萧家血脉,天生能适应极乐神功,他练成的是真正的极乐神功,功法最强,但无需吃极乐丹,也无需以女子练功。” 严世藩恍然大悟,略带迷惑地看着胭脂虎:“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有什么用?难道你以为我会因此发善心放过你吗?” 胭脂虎微微一笑:“我是告诉你,我被关在监狱里这些天,既吃不到极乐丹,也玩不到男人,本来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你愿意怎么折腾都随你,没准还能救我一条命也说不定呢。” 严世藩哈哈大笑:“你这话哄哄别人还行,对付我,不觉得太天真了吗? 你的手脚都断了,就是吸了男人的阳气又有何用。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养伤的机会。 他们完事后,黑罗刹会好好享用你的身体,不过你也知道,他享用你身体的方式,可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啊。 比起娇喘来,他更喜欢听人的惨叫声,哈哈哈哈哈。黑罗刹,动手!” 牢头狞笑一声,双手举起,对准胭脂虎,胭脂虎轻蔑的笑了一下,自知反抗无益,干脆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的人去哪里了。” 严世藩悚然一惊,目光看向牢房的最深处。胭脂虎无奈的叹了口气。 刑部的大牢太大了,最里面的牢房中,有很多门前都是没有油灯的,这里的人,只有看守来送饭时,才能看见一点光亮。 萧风就从这样一个毫无光线的黑暗牢房里走了出来,平静的看着严世藩,严世藩居然也迅速冷静下来,还笑了笑。 “原来胭脂虎刚才那番话不是说给我听的,她是在警告你不要出来。 实话说,你要不主动走出来,打死我也想不到,你就在这里。 你如果不出声,只看戏,等我折磨完胭脂虎离开后,再悄悄的出来,即能知道我的秘密,又能平安无事,何苦呢? 萧芹说的没错,你这个人啊,妇人之仁,我真该早点打断她手脚的,没准你早就出来了。” 萧风淡淡一笑:“你要是肯亲自上阵,没准我还会欣赏一下。可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只能自己流着口水,看别人侵犯自己垂涎已久的女人,有时我真怀疑,如玉的乌金丝,是不是切的比想象的更高啊?” 严世藩的脸沉了下去,妈的萧风这厮跟胭脂虎莫非有一腿?怎么现在戳人心窝子的话,越来越有胭脂虎的风韵呢? “萧大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这牢里的看守和囚犯都没看见吗?别人不说,有几个狱霸都是牢头的人,我一进来他们就该报警才是啊?” 萧风笑了笑:“你让柳台调战飞云出城办事儿,不就是怕他万一来刑部大牢,会坏了你的好事儿吗?” 严世藩点点头:“不错,我派人盯着战飞云出的城,他就算是偷偷回来了,此时外面打成这样,他肯定也是去护着萧府,没准还会去护着王推官家。 怎么,这跟你怎么进的刑部大牢有关系吗?难道你是他送进来的?不能吧,那样会被发现的。” 萧风点点头:“人都有心理焦点。你扶灵出城,不也是为了把众人的注意力带走吗? 你出了城,锦衣卫自然就不会盯着严府了,你和萧芹的人方便动手,对吧?” 严世藩的微笑如常:“以你的能力,能想到这一点,我并不奇怪。这么说,战飞云也带走了我的注意力了?” 萧风点点头:“你盯战飞云盯得紧,但对普通的捕快盯得就不会很紧。战飞云出了城,你也就放松了警惕。 你对新近牢房的犯人会很在意,但如果张居正带着一群捕快来巡视牢房,出去时少了一个捕快,谁又能注意到呢?” 严世藩点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除夕之前,张居正作为新上任的左侍郎带人巡视牢房,合情合理。 你趁机进了牢房后,脱掉捕快的衣服塞进草堆里。这些牢房平时都是被遗忘的角落,你早上刚进来,没人能发现。 不过你就那么笃定,我今天会来这里?如果我没来,你岂不是白白坐了一天的牢?” 萧风笑了笑:“以你这睚眦必报的性格,若是就这么放过胭脂豹,乖乖离去,那倒是奇闻一件了。 听说你扶灵出城,我就预备你杀回马枪了。不过实话说,我还真没想到你已经猜出胭脂虎的身份了。 本来我以为你会先奸后杀呢,结果你比我想的要聪明,我得承认这次是低估你了。” 严世藩哈哈大笑:“你低估的不止这一点。你刚才说,知道我的人去哪儿了,你倒是说说看,我看看有没有低估了你?” 萧风淡淡的说:“你的人,去杀裕王了,对吧?” 严世藩就像被迎面打了一拳,脸向后猛地仰了一下。他直直的看着萧风,半天才点点头。 “萧芹都没猜到的事儿,你怎么猜到的?” 萧风笑了笑:“其实很简单,人们有时看不透很多事儿,都是因为过于自我,会陷入一个误区。 以为自己关注的东西,别人一定也会关注;自己认为重要的事儿,别人一定也会觉得重要。 越是自负自傲的人,越是如此。萧芹虽然机智聪慧,却和你一样,极为自负。 他以为他想当皇帝,就以为这天下的人就都想当皇帝,只不过别人都是心里自嗨,不敢付诸行动而已。” 严世藩眨眨眼:“关上门说话,天下人想当皇帝的肯定不少,他这么想倒也没什么错儿。” 萧风笑了笑:“可萧芹毕竟太过自负了,他能想到刺杀皇帝,让两个皇子相争造成朝堂混乱,是对白莲教造反最有利的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却想不到,这个局面对白莲教最有利,却未必是对你最有利的。对你最有利的局面,其实是万岁和裕王一起死。 退而求其次,如果万岁死不了,至少裕王也得死。裕王一死,万岁其实已经别无选择,景王就是未来的太子和皇帝。 你培养了景王多年,即使景王现在对你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但景王和严党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是斩不断的。 萧芹谋的是皇位,成功的可能性太小太小了,而你谋的是权臣,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严世藩深吸一口气:“萧风啊,如果咱们两人不是死敌,我真他妈的想跟你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兄弟。 这么多年了,聪明人有很多,可能在干坏事上和我一个层面的真是太少了,连萧芹都差点意思。 不过,你还是说错了一件事。萧芹之所以没想到我这一手,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萧风沉思片刻,点点头:“我应该是漏掉了什么,萧芹确实应该更聪明一些的才对。” 严世藩叹口气:“你刚才说得很对,人都是有什么来着?心理焦点?这个词用得好! 萧芹这次没有防备我,就是因为他知道我已经一败涂地,穷途末路。他以为我要翻身,只能靠他了。 所以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计划上,以为我会毫无保留地配合他,当他的属下。 你可知道,他催促我干这件事很多年了,我一直不肯答应他,就是因为我若不到穷途末路的一天,他都不会完全相信我。” 萧风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复杂的神色,语气中有难以掩盖的,不能不承认的佩服。 “你留着这一手,预备着作为你拼死一搏的后手,这份耐心和隐忍,当真是让人惊佩。 不过这次你翻不了身了,因为萧芹刺杀万岁不可能成功,你刺杀裕王,同样也不可能成功。” 严世藩微微一笑:“萧芹刺杀万岁确实成功不了,因为既然谈新仁进了京,那个宫墙上的图纸就不是秘密了。 陆炳就算不上奏万岁,也会做出相应的防备来,所以萧芹必然失败,能不能逃出名来,就看他的运气了。” 萧风悚然一惊:“你知道谈新仁进京了?那你为何不阻止萧芹的行动?你是故意让他去送死的吗?” 严世藩满意的看着萧风吃惊的表情:“这个嘛,如果你今天能活下来,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我现在更想告诉你的是,裕王今天死定了。裕王府的人手我很清楚,能达到展宇水平的高手,不超过四个。 剩下的几十个侍卫,功夫最高的,三个人能打一个展宇,已经是极限了。裕王和景王都没有私下豢养私兵死士,这一点咱俩都清楚。 进攻御王府的有八十人,其中至少十个人的功夫不弱于展宇。裕王府是三个地方最后动手的。 五城兵马司和禁军,都被吸引到了皇宫和萧府附近,裕王府周围还能有什么增援兵力? 你现在想到我会攻打裕王府,也已经完了。你说,裕王有什么理由不死呢?” 裕王府,展宇正在率领侍卫们浴血苦战。可来的都是强敌,八十来人,个个放在江湖上都是高手级别。 侍卫却只有四十人,功夫还都不如对方,所以转瞬之间就已经落入了下风。 要不是展宇带着三个功夫最好的侍卫死守住王府的内门,易守难攻之地,只怕刺客们早已杀入内堂了。 “妈的,五城兵马司都是吃干饭的吗?打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人来?” “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该到了。王府打成这样,不可能没人来援助的,就是五城兵马司不来,锦衣卫也该来的!” 罗文龙哈哈大笑:“别做梦了,乖乖受死吧。苍井,武藤,波多野,饭岛,你们四个一起上,给我砍死他们,冲过去!” 展宇惨笑道:“妈的,十分之一,果然是十分之一,想不到老子要死在这里了!” 罗文龙皱眉道:“什么十分之一,你说什么?说明白点!” 展宇怒喝一声:“你懂个屁!” 使出压箱底的绝招,一招无影神刀,刀影重重叠叠直奔罗文龙。罗文龙不愿冒险,后退躲闪。 苍井趁此机会终于冲进了内堂里,兴奋地大吼一声:“头功,是我的,你们地,不许抢!” 内堂的床上,一个人影隔着帷幕,端坐不动,苍井冲上去一刀劈下。 天牢里,萧风毫不吃惊的笑了笑:“谁告诉你我是刚想到的?如果我早就想到,你会攻打裕王府了呢?” 严世藩眨眨眼睛:“你不用骗我。你不会真以为,我办事都是依靠白莲教的那些废物吧。 我的人一直盯着裕王府,他的府里并没有增加人手,兵力如常。” 萧风叹口气:“没错,可如果裕王压根就不在裕王府,你的那些高手们也不过是杀死一群侍卫罢了。” 严世藩顿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岂是那等胸无成算之人?我跟萧芹约定今日动手,给萧芹的理由是拖久了会生变。 实际上是因为,若是拖到除夕,两个王爷都会进宫饮宴,何时回府就难说得很了。 我的人盯着裕王的车轿进宫请安,中午之前就坐车轿回府了,再也没出来过,你告诉我,他不在府里在哪里?” 萧风也笑了:“他在我家里。你真该多派点人进攻萧府的,万一我安排不周,伏兵不够,没准你还能有点收获呢。” 严世藩愣了片刻,摇头笑道:“裕王怎么去的你家里?坐车轿?还是骑马?走路?我的人不是瞎子。” 萧风点点头:“你的人的确不是瞎子,但眼睛也没好到能透视车轿的程度。裕王从皇宫回府的车轿里坐的不过是个侍卫。” 严世藩脸色微变:“可展宇一直在车旁……” 萧风笑道:“展宇不但在车旁,现在还在府里跟你的人打架呢。他若不在,你怎么会相信裕王在府里呢?” 严世藩想了想:“不对,就算回王府的车里不是裕王,但裕王是如何从皇宫到你家里的呢?” 萧风舔了舔嘴唇,无奈的说:“常安公主闹着要去我家,内务府无奈,只得请示万岁后同意了。 常安公主的车轿是很大的,除了她和入画之外,多坐一个裕王,一点都不费劲。” 严世藩终于脸色大变,他恶狠狠的瞪了萧风许久,狞笑起来。 “好,好,好!这才配做我严世藩的对手。萧风,你几次三番坏我大事,今天就死在这里吧。” 萧风苦笑道:“你还真是自信啊,你觉得我敢只身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送死的吗?”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天牢血战 严世藩看了看黑暗的牢房角落:“你不用虚张声势,你鱼目混珠的办法,进来一个人可以,若是想混进来更多人,早就被发现了。” 萧风点点头:“没错,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知道,你要来这里,一定是趁着外面打的热闹才行。 现在萧府的架应该打的差不多了,你的人死光了,张无心和俞大猷就会按约定来这里。 你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凭你手下的几个人,能杀得了我吗?” 严世藩哈哈大笑:“萧风啊,你和萧芹其实骨子里差不多,都是觉得我穷途末路了,跑来折磨胭脂豹就是为了泄愤。” 萧风心里一沉,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次可能真的轻敌了。但他脸上并未变化,反问道。 “哦?难道不是吗?难道你算准了我会在这里,故意设下陷阱?” 严世藩笑道:“我和你一样没有把握。不过你说得对,没算准又如何? 我若是不来,你不过白坐一天牢,也没什么损失。你若不来,我不过白折磨胭脂虎一通,也出了气,同样没什么损失。 可万一你要来了呢,不管你是埋伏在牢房里,还是从外面冲进来,我都做好了对付你的准备。 我知道你的功夫已经今非昔比,我这三个手下就算能打败你,也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了你。 所以,我还给你准备了另外一份惊喜。来人,打开牢门,我怎么教你们的,大声喊!” 看守牢房大门的两个看守,立刻打开了牢房大门、萧风静静的站着,并没有行动。 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大门之间,隔着黑罗刹和两个黑衣仆从,他来不及冲过去阻止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严世藩究竟设下了什么样的圈套来对付自己。 大门打开,两个看守不要命的高喊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萧风劫狱了!萧风来营救胭脂豹了!” “来人啊!萧风劫狱了!萧风来营救胭脂豹了!” 呼喊声在四处救火、到处厮杀的京城里,并不突出,但已经带人跑到半路的俞大猷和张无心却听到了。 他俩不由得一愣,萧风的约定中可没有这一出啊,莫非出了什么意外?带着武当山的几个弟子,立刻脚下加速,直扑刑部大牢。 与此同时,战飞云带着十几个和他关系最好的刑部捕快,也从王推官家的方向冲了过来。 两伙人冲进刑部大院里时,埋伏在刑部的一百多个东厂番子,一起呐喊着冲了出来。 俞大猷一愣,他毕竟久经宦海,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瞬间觉得不太对劲,大喊一声。 “不要动手,东厂的人怎么在这里?你们张厂公呢?” 为首的东厂番子,显然是这支队伍的头目,大吼一声。 “萧风劫狱作乱,你们都是同伙,张厂公有令,一体擒拿,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喊完不由分说,挥刀就砍,这时想不还手也不行了,双方顿时混战起来。 俞大猷一伙虽然武艺高强,但赶过来的人数少,东厂番子虽然功夫略逊一筹,但人多势众,仍然占了上风。 与此同时,原本在两人对话时一片平静的牢房里,忽然爆发了激烈的打斗和厮杀。 一帮死刑犯在狱霸的带领下,忽然暴起,杀死了那些罪行略轻的狱友,就连死刑犯中,也有几个也被狱霸动手杀死了。 萧风叹了口气:“这些杀人的囚犯,一定都是你提前买通了的,许给了他们好处吧。” 严世藩哈哈大笑:“不错,他们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徒,我答应他们会尽力帮他们脱去死罪。就算脱不去的,家人也有供养。 所以你就不要想着刚才咱们的对话了,这些人只会为我作证,证明你带人杀进牢房杀死了囚犯。” 萧风苦笑道:“然后你听见我杀人劫狱,就带着东厂的人来擒拿我,这些囚犯都是人证。 好计谋,好计谋。只是你真以为万岁会相信这样的话吗?难道我不会辩解吗?” 严世藩得意地笑道:“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我自然愿意跟你再来一次朝堂论辩,只是恐怕没机会了。” 此时东厂的人已经有十几个冲进了牢房里,严世藩一挥手。 “你们还等什么,你们张厂公不是说过了吗,萧风压了东厂这么久,这次他犯下王法,杀了无罪有功! 我保证你们每人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严世藩虽然已经是草民,但他的承诺没人敢不当回事儿。东厂本就和萧风不和,虽然张远最近有些摇摆,但下面这些番子却不知道。 一听这话,立刻冲上去砍杀。萧风拔出绣春刀,以他现在的功夫,这十几个番子未必能杀了他,但他心急的是在院子里厮杀的人。 他不知道张远为何要派东厂的人来杀他,明明张远已经开始偏向自己这边了,难道是他察觉了擦脸的大宝不太对劲吗?不至于吧? 但他知道,外面的死伤越多,严世藩的谎言就越可信。自己营救胭脂豹也是情理之中,至少了解他的人都会这么觉得,包括嘉靖。 这个圈套真是太精妙了,他一心破解着严世藩造反谋逆的大事儿,却没料到严世藩在一败涂地的情况下还能反戈一击。 萧风自责地看着严世藩,默默发誓:永远都不要低估严世藩,除非他已经咽了气! 严世藩也痛恨地看着萧风,默默发誓:永远都不要低估萧风,哪怕他已经咽了气! 妈的他还能死而复生呢!这次一定要剁碎了他,比饺子馅还碎,然后再烧一把火,老子看他还怎么复生! “咣”!一声巨响,一个东厂番子应声倒地,胸前轻烟直冒,鲜血狂喷。 剩下的东厂番子都吓傻了,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呆呆的看着萧风手里冒着青烟的东西。 严世藩瞳孔猛然收缩:“这就是入世观改良过的火枪吧,我听说过,连俺答汗都被吓傻了。 萧风,你想凭一把火枪就逆天改命吗?大家别怕,他的火枪虽然换弹药快,但毕竟需要时间。 一起上,战死的比活着的老子多给一倍的钱! 黑罗刹,别发愣,把胭脂虎提过来,挡在咱们身前!” 萧风咬住绣春刀,两手用力,将子弹压进枪膛,心里怒火万丈。 妈的,如果老子手里真有一只现代枪支,就算不是冒蓝火的加特林,只要一支自动步枪,今天也非杀了严世藩不可。 可他手里的枪虽然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毕竟受限于材料和科技,威力跟现代的枪根本没法比。 准确度确实提高了,换弹药确实更快了,但也仅此而已,仍然是不能自动连发的,仍然需要双手换子弹,也打不了特别远,枪膛也很容易发热。 隔着这么远,中间这么多人,想一枪毙了严世藩,完全是痴心妄想。只能寄希望于吓住这些人,能活着上殿再说。 毕竟,讲理是自己的强项,局势越难,越需要讲理的机会。 被严世藩的悬赏刺激,东厂番子们再次鼓起勇气,冲杀过来,萧风又放了一枪。再次撂倒一个。其余的人纷纷止步。 严世藩冷笑一声:“囚犯也算在内,今日为国除奸,人人有责,悬赏一律平等!” 那些死囚原本就是亡命之徒,此时听到如此重赏,不但有活命的机会,还有升官发财的机会,顿时血涌上头,从牢笼里冲出来,直扑萧风。 他们要比东厂的人更不要命,东厂的人也被裹挟着冲上前去,犹如蚂蚁要啃食大象一样。 萧风知道如果把枪口再对准这些人,自己最多再开两枪,就会被扑倒在地。他咬咬牙,举手对着严世藩就是一枪。 严世藩真没想到萧风会如此无视挡在身前的胭脂虎,也没想到萧风的枪法如此之准,这一枪穿过胭脂虎的腰侧打中了黑罗刹的腹部。 黑罗刹闷哼一声,将胭脂虎扔在地上,捂着肚子,摇摇欲坠。 萧风暗道侥幸,这样的视线条件,这样的枪支,这么远的距离能命中,只能说是命够好。 萧风迅速压上子弹,在众人扑到自己面前的最后时刻,从间隙里对着严世藩再开一枪。 给严世藩推车的黑衣仆从,同时闪身到严世藩面前,这一枪直接打中了其中一个,摇晃着跪下来。 但这一枪之后,众人已经扑到了萧风面前。萧风来不及再换子弹,扔下枪,抄起绣春刀狂劈猛砍。 那些东厂番子和死囚功夫远不如萧风,若是在开阔之地,萧风没准还能占上风。但此时地方狭小,别说闪转腾挪,连挥刀都受限制。 萧风砍倒七八个人后,胳膊腿不断被人扯住,身上也挨了两刀,虽不是要害,也已血染白袍。 外面的俞大猷等人,被人多势众的东厂番子围住,一时也冲不进来,急得狂吼不止。 萧风心里苦笑,这次死得不冤,自古道骄兵必败,概莫能外。 自己差点一战灭了严世藩,又识破了严世藩和萧芹要造反的诡计,甚至还猜到了连萧芹都没猜到的,严世藩的主要目标是裕王。 自己确实骄傲了,认为严世藩不过如此,却忘记了严世藩本就是个鬼才,忘记了一条恶狼在受伤最重的时候才最凶残。 如果自己能再多想想,自己能对张远这颗棋子多用点心,而不是想着先稳住他就行,也许就能想到,东厂的力量可能会搅局。 可张远为何会忽然背刺我呢?这个谜底,也许永远也弄不清楚了…… “让他们住手,否则我抓断你的喉咙,再抓断你的那玩意,让你做鬼都是个太监鬼。” 严世藩杀猪般地嚎叫起来:“住手,都住手,别他妈打了!” 看众人还在亢奋地围殴萧风,胭脂虎下面的爪子用了点力,严世藩居然硬了,但他马上意识到,越硬越容易断! “都别打了,杀了萧风赏格也失效了!” 这句话比啥都管用,众人顿时退回来,退到严世藩的身边。萧风拄着绣春刀喘着气,青衣白袍都被血染红了,身旁躺着六个东厂番子和八个死囚狱霸。 严世藩身边的三个人,中枪的黑衣仆从趴在地上起不来,另一个仆从的短刀就停在胭脂虎的脖子上,而同样中了枪的黑罗莎,两手握拳,停在胭脂虎的两耳旁。 刚才那一刻的混乱,三人中两人中枪,另一个还挡在严世藩身前,防止萧风再开枪,因此所有人都忽略了受了重伤的胭脂虎。 她坐牢多日,身体虚弱,吃喝之中又被下了蒙汗药,全靠极乐神功在扛着。 然后又被黑罗刹在心口踹了一脚,被火枪在腰上打伤了,谁也没想到她还能有反击之力。 可她偏偏就趁着这片刻的混乱,提起一口气,双爪齐出。 一只爪子在咽喉上,一只爪子在下体上,严世藩一时竟不知自己更害怕哪只手了。 他清楚地知道胭脂虎两爪的威力,也毫不怀疑胭脂虎动手的决绝。如果是胭脂豹,他可能还不这么害怕。 可胭脂虎……他绝不敢赌胭脂虎还有没有余力,更不敢赌胭脂虎会不会那么在乎萧风的死活,所以拼命的积极表态。 “你别冲动,萧风可以离开,你也可以离开。俞大猷就在外面。 我让他们住手,你带着萧风出去,只要到了俞大猷身边,就谁也动不了你们了,好不好?” 萧风撑着刀,冷冷的说:“我们不出去,你让俞大猷他们进来。” 萧风很清楚,以他和胭脂虎的状态,只要放开严世藩,根本走不出去。而且胭脂虎被铁链锁着,也没法走。 黑罗刹犹豫片刻,冲两个看守喊了两声。两个看守大喊一通,可那些东厂的人,是因为听了张远的命令才厮杀的,一时间哪肯就罢手呢? 就在这时,一大队禁军和锦衣卫冲出来,围住了刑部,陆炳坐在马上,大声喝道。 “所有人住手,敢抗命者,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这一嗓子比严世藩管用多了,那些杀气腾腾的禁军和锦衣卫们,一看就是刚打完仗过来的,身上杀气未散,只要有人敢动,绝对毫不犹豫就会放箭。 场面终于平静下来了,两伙人都被禁军和锦衣卫控制住了,陆炳领着人进到大牢里,看着眼前的场面,面沉似水。 “把萧风带过来,萧风,让胭脂豹放开严世藩!” 萧风被锦衣卫带到陆炳身边,看着胭脂虎,轻声说:“如果你能,不用管我。” 胭脂虎妩媚地冲萧风一笑,笑容中带着惨淡和无力,又带着欢喜和欣慰。 “可惜,我真不能了。幸亏他胆子小,我就说他不是个男人。” 她的两只手就连铁链的重量都撑不住了,重重地垂了下去,整个身子也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黑罗刹挥拳就打,陆炳暴喝一声:“谁敢动手,谁就得死!” 黑罗刹的拳头僵在了半空,那个拿着短刃的黑衣仆从却充耳不闻,挥刀就刺,陆炳一抬手,当先射出弩箭。 锦衣卫们几乎同时抬手,十几只弩箭带着破空之声齐齐射在黑衣仆从的身上,顿时变成为了一只刺猬。 手中短刀也刺偏了,只刺中了胭脂虎的肩膀,胭脂虎轻轻哼了一声,动都没动。 陆炳看了严世藩一眼:“严世藩,我让人先送你回严府去,万岁一夜不安,已经安歇了。 明日万岁破例开小朝会,你和严首辅一同上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严世藩看看萧风,又看看地上躺着的胭脂虎,呸了一声,两个仆从都已毙命,他也只能让锦衣卫推着小车推走了。 陆炳看向萧风的一身鲜血,皱皱眉:“你也回府吧,你什么都不用问,我也什么都不能说。有什么话,明日早上小朝会再说!” 那些死囚们,在锦衣卫冲进来的时候,已经都钻回了牢房里,甚至连锁链都锁起来了,还有人假装打起了呼噜,一副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架势。 萧风看着躺在地上微微抽搐的胭脂豹,看向陆炳。那目光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失望,那样的愤怒。 之前从没有人见到过萧风这样的目光,连陆炳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竟有些不敢面对他。 许久之后,萧风才淡淡的开口,语气极其平静。 “胭脂虎活不久了,我想陪陪她。” 陆炳看着萧风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萧风走进牢房,将地上两具黑衣仆从的身体拖出去,那个中枪的家伙呻吟着抬起头,看着萧风。 萧风都没回头看他,反手一刀,脑袋咕噜噜地滚出去很远,滚进了一个狱霸的牢里,那个狱霸吓得连装出来的呼噜声都变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虎归山林 萧风把胭脂虎抱起来,轻轻放到干草上,扶起她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 胭脂虎睁开眼睛,看着萧风,妩媚的一笑。 即使这般剧痛之下,她仍然笑得那么妖艳妩媚,就像这份妖艳妩媚是刻在脸上,也刻在骨子里了一样。 “萧公子,你其实真的不用出来的。我不是骗他们的。 我的极乐神功长时间不吃药,不拿男人练功,真会死的。本来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 “萧公子,你不该出来的,你如果死了,谁照顾我妹妹?俞大猷万一不肯娶她,她可怎么办? 只有你发话,俞大猷才肯娶她,否则谁会娶声名狼藉的胭脂姐妹呢,你说对吧?”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 “萧公子,你那枪很厉害啊,如果你一开始就全不顾及,直接开几枪,没准就打死严世藩了。 你呀,还是顾虑太多,总想着用好人的手段和坏人斗,你这样,以后会吃亏的呀。”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 “萧公子,本来就是说好的,我妹妹活,我死。我死前若能帮你把严世藩谋逆的证据都套出来,自然最好。 可惜,他比咱们想的厉害啊,提前布了局,这一牢房的犯人,反而都成了他的证人了。明天上朝,你要小心点啊。”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 “萧公子,你知道吗,我和妹妹很小就没了爹娘。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妹妹的。 本来我想找个好人家,给人家当牛做马也行,做小妾都行,只要我妹妹能堂堂正正地嫁人,过上好日子。 可谁知道,我们碰上了萧无极。萧无极,就是萧无用的哥哥,你一定听俞大猷说过的。”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 “萧公子,那天晚上,我拼命地抢着吃极乐丹,拼命地勾引萧无极,拼命的装我妹妹,萧无极上了好几次当,到底也没碰到我妹妹。 从那以后,我就发现,我装我妹妹特别像,可惜,我妹妹装我就不够像,总是差一点。 她装我帮你办事,从严府跑出来那晚,差点就露馅了,幸亏我提前准备了那颗痣。”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 “萧公子,后来,俞大猷不肯带我们走,我和妹妹就继续流浪。 我的毒就发作了,要死要活的,脱光了衣服到处乱跑,吓得我妹妹连哭带喊地抱着我。 我当时真想一头撞死,可又放心不下我妹妹。这时候,萧芹找到了我们,说他杀了萧无极,说他能帮我治病。 他给我吃极乐丹,教我练极乐神功化解体内毒气,转成邪功。 我们俩以为他是好人,就跟着他入了白莲教。但后来我发现,凡是入教的女子,几乎都在练功。 我就偷偷地替我妹妹‘发病’了两次,我演得可好了,把他们都骗过去了,都以为我们俩都在练功呢。”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 “萧公子,我知道你的用意。如果留在府里的是胭脂虎,严世藩一定有所戒备,不会轻易让我上朝。 可如果真把我妹妹留在府里,她又演不好戏,万一出了事儿,你就失信于我了,说到底,你是个好人。”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 “萧公子,我杀过很多人,干过很多女人不该干的,不知廉耻的事儿。 他们说我是妖女,我有时也疑惑,我是不是其实天生就是个淫荡的女人。同样碰上了萧无极,云姑娘就没我这么坏。 萧公子,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的妖女,只是刚好被萧无极激发了出来?” 萧风停顿了片刻,摇摇头:“你不是,没人是。有些人,他们把人逼成什么样,反过来还会说人天生就是什么样。” 胭脂虎满足了,她抬头看着萧风,看着那张棱角分明,又带着少年风姿的脸,忽然笑了。 “萧公子,其实严世藩没说错。胭脂姐妹,真的是很喜欢你啊。” 萧风没说话,只是抱着胭脂虎的双臂,微微颤抖了一下。 胭脂虎恍然未觉,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看不见萧风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张脸的轮廓。 “萧公子,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在街上算命呢。我本来是去查千手如来身份的,可我看见你了。 以前你都不出门的,我听说过你,但没看见过你。我看见你了,心里就想,这个男人,可真好看。 真的,我不骗你,不是那种模样上的好看,就好像,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好看。后来我妹妹说,感觉你没有俞大猷好看呢。 我就明白了,不是你长得特别好看,而是我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所以觉得你就好看,像我妹妹一眼喜欢上俞大猷一样。 后来你给张天赐算命,给画姑娘算命,我偷偷躲在附近看,把我笑的呀,差点就被死老道给发现了。 后来你打了赵二,当了真人,就不算命了,我也就看不见你了。可我总是挺想你的,说不清为啥。 再后来,你和严世藩斗,我有几次机会见了你的面,可我从来不敢告诉你,你猜猜,为啥呢?” 萧风能感到胭脂虎的身体在发抖,就像冷得厉害,他把双臂微微抱紧了一点。 “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吧。” 胭脂虎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嗤得笑了:“骗人,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来呢? 算了,我告诉你吧。我妹妹喜欢俞大猷,她有资格喜欢啊。可我喜欢你,我哪有资格喜欢呢? 别说我这身子了,就是我做的事儿,也没资格啊。 别说我杀人练功的事儿,就说你和严世藩斗的时候,我都不敢帮你呀。万一被他发现,我妹妹就危险了。 我虽然喜欢你,可如果要救我妹妹就得杀了你的话,我也只能选杀了你,没办法,我得救我妹妹啊。 不过我想过,如果真的必须杀你,等我以后安顿好妹妹后,我就自杀,去找你,解释给你听。 你人那么好,一定会原谅我吧。萧公子,你会的吧?” 萧风点点头:“嗯,我会的。” 胭脂虎开心了,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抬起手来,想摸摸萧风的脸,可铁链太沉重了,她抬不起来,又垂下去了。 萧风拿起绣春刀来,砍在铁链上。胭脂虎听见了,着急地喊起来。 “别,别砍!万一你砍断了铁链,严世藩说你劫狱就更像真的了,你帮我把手拿起来就好。” 萧风砍了两下,知道绣春刀虽锋利,自己坐着使不上劲,终究是砍不断粗大的铁链的。他放下刀,拿起胭脂虎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萧公子,我告诉你个秘密。我猜萧无极没有死,以后你如果碰到他,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他了,比恨严世藩还多呢。” 萧风点点头:“好,我杀了他。” 胭脂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萧无极很厉害的。你现在功夫不比我差了,可我和妹妹加起来也未必能打过他。 你还是别动手了,让俞大猷杀他吧,他打不过俞大猷。你让俞大猷杀他,他肯定听的。” 萧风勉强笑了笑,泪水终于从脸颊滑落。 “好,不用我说,他也得杀,他是你妹夫呢,他得听你的。” 胭脂虎笑了,满意地舔舔嘴唇,就像个从来没有吃过糖的孩子,吃到了一块糖一样。 “萧公子,其实,今天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怕死,我也不怕被打断手脚,像畜生一样被他们折腾。 可我害怕被你看见。你可能没注意过,我每次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时,都是我打扮得最漂亮到时候。 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最漂亮的时候,我害怕被你看见,我像畜生一样躺在地上,被那些又脏又臭的男人折腾。” 萧风的泪水滚滚而落,他在脑子里回忆着自己仅有的几次和胭脂虎见面的场景。 当时自己并没有注意过她刻意的打扮,现在想想,确实比胭脂豹见自己时的妆容更精致。 萧风忽然发觉,自己每次都能一眼认出这姐妹俩,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比别人的眼光更锐利,可现在才明白并不是。 胭脂虎在别人面前,总是刻意装得和胭脂豹更像。可在自己面前,她从来不伪装,她应该是希望自己能记住她,而不是胭脂姐妹。 她害怕自己看见她被折磨的样子,却还是大声提醒自己不要出来。她当时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萧风抱紧胭脂虎,胭脂虎的手感受到了湿润,她开心的笑了。 “萧公子,别哭了,我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哭。 你笑笑吧,你不知道,我最爱看你笑了。你一笑,我就感觉连风都是暖暖的。 这两年,我看着你的笑容越变越少了,很多时候都是假笑,苦笑。 你笑笑吧,真笑一下,我想看看呢。” 萧风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笑着哭了,还是哭着笑了,总之胭脂虎在他的脸上摸到了笑容,也摸到了眼泪。 “萧公子,我这辈子,和很多男人睡过。有的是为了练功,有的是为了杀人,还有的是被逼无奈的。 可从没有一个好人跟我睡过。不管是练功的,还是杀人的,还是被逼无奈的。 他们有的没吃药时像正人君子,可吃了药就像畜生一样。还有的,没吃药时就已经像个畜生了。 真的,从来没有好人睡过我呢。 我知道你不怕极乐神功的,你说,如果我想和你睡,你……你会不会跟我睡?” 萧风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能把这么粗俗的话,说得这么让人肝肠寸断。 她的确是个坏人,可她有过当好人的机会吗? “我会的,只要你想,我就会和你睡。” 胭脂虎心满意足了,她感受着萧风抱紧她的双臂,感受着萧风胸膛传过来的体温,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切的说。 “萧公子,萧公子,我……我上身没穿衣服,你,你别看我,别看好不好。” 她苍白的脸上,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羞涩的神情,那一抹红晕,就像漂浮在漆黑夜空中的一抹红霞,也像淤泥沼泽上生出的一朵莲花。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觉得好笑,一个能赤身裸体在床上和男人翻滚,还让其他男人旁观的女人,竟然也会害羞? 可萧风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他知道,她不是不知羞耻,她只是演了太久,都忘记了自己是在演了。 现在她终于可以卸下一切的伪装,终于可以安心的休息了。 哪怕一切都已肮脏不堪,她的心里也始终有个小小的角落,在遇到萧无极之前,那个心怀梦想的女孩,还在那个角落里活着。 萧风解下血迹斑斑的白袍,紧紧地裹住胭脂虎衣衫不整的上身,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的小声说话。 “别怕,别怕,我帮你盖住了。我看不见了,啊。” 胭脂虎羞涩地缩了缩身子,然后不动了,就像一个女孩幸福地躺在恋人的怀里,睡着了一样。 她的手从萧风的手里滑落,垂到了地上。萧风紧紧的抱着她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全身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被推开了,战飞云走进来。 兵马都撤走了,牢头也被带走了,张居正做了保证,由战飞云暂时看守刑部大牢。 战飞云走到萧风面前,低声说:“萧兄,回家吧,你在这里呆的越久,明天到朝堂上对你就越不利。” 萧风缓缓放下胭脂虎,看了看那些假装睡着,但眼睛却像饿狼一样在胭脂虎身上扫来扫去的囚犯们。 “飞云,你帮我守着这里。牢房的门虽然都是锁着的,可这些囚犯身上有的就有钥匙。 如果他们谁敢靠近她,你就给我杀了他,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战飞云点点头:“放心吧,今晚这牢里死了这么多人,多死几个谁也不知道。他们就是不出来,我看谁不顺眼,没准也会杀几个。” 大牢里瞬间一片安静,然后像比赛一样,鼾声四起,似乎都害怕睡得不够逼真,被战飞云认为不老实。 萧风走出大牢,天色尚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没有了白袍,寒气似乎一下变得刺骨了,他内力深厚,原本已经不怕寒暑,此时却忍不住的发抖了。 这一夜,死了太多的人。她其实只是一个必然要死的,也是罪有应得的女人,为何他却如此悲伤。 他忽然想起了他给王迎香讲的故事,他忽然很恨自己,忘了给她也讲一遍。 那样她就会明白,她虽然是个坏人,但那不是她的错,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当一个好人的机会。 萧风在黑暗中走回到萧府,萧府的大门坏掉了,鲁平山正带着几个工匠在连夜维修,见到萧风,都吓了一大跳。 萧风一手提着火枪,一手拎着绣春刀。只有青衣,没有白袍,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双眼通红,就像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杀神,比张无心还吓人。 “萧大人,萧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夫人们都还担心你呢,赶紧进府去吧。 俞大人他们都被锦衣卫带回来了,陆大人说天亮之前全城宵禁,谁也不准出府了!” 萧风摇摇晃晃的走进府里,地上的血迹仍在,尸体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运走了。 几个武当弟子正在前院的屋里互相包扎着伤口,安青月一身红妆,在四处帮忙。 谷虚子心疼的站在院子里,往屋里张望着,又不想被弟子们看见,见到萧风,迎上去打个稽首。 “萧道兄,听无心回来说,严世藩又回京了?你又料准了呀,可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萧风郑重地给谷虚子回礼:“道兄,萧风屡次麻烦武当山的道友们,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师兄弟们若有伤损,还请道兄节哀,其家人一切用度,今后都在萧风身上。” 谷虚子笑了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武当弟子,多得道兄照顾,都有了奔前程的路,也不枉他们学艺一场。 江湖人舞刀弄剑,行侠仗义,哪个不是刀头舔血。卫道降魔也好,自修前程也罢,都是要看命数的。” 萧风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俞大猷等人见了他,也迎了上来。 “师父,如你所料,进攻萧府的人不多,我们足以应付。 按你的吩咐,我就没让埋伏在隔壁那座鲁平山还没修完的二层楼里的僧兵们露面。” 萧风点点头:“那些僧兵虽然穿的是你仆从的衣服,可一动手毕竟容易露相,若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看见,也不好。 反正这些僧兵只是用来以防万一的。万一我判断失误,来的人太多,他们不得已才需要露面的,现在这样很好。” 俞大猷担心地说:“师父,严世藩是不是设了什么毒计?我们按计划赶到刑部时,怎么会有东厂的人在那里呢? 我说大白天的,东厂的人全体出动在街上晃悠什么呢,原来是有所图谋!” 萧风摆摆手:“去休息吧,天大的事儿,明天上朝再说!” 俞大猷心里忐忑,但见萧风疲惫之极,也不敢再说了。抱拳施礼后退下去了。 后院的女人们见萧风这模样,一肚子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连公主都默默地退后了,把刘雪儿推到前面去。 刘雪儿从萧风手里接过刀和枪,收好,然后拉着萧风的手回到中堂,和小梅一起帮萧风洗脸,更衣。 萧风木然的坐着,就像个木偶一样,脑子里飞快不停的转着,思考着,对身边的人和事反而没什么反应了。 洗漱干净后,小梅轻轻关上门,回到隔壁的小屋去了,刘雪儿扶着萧风躺到床上,将萧风的一支胳膊温柔地抱在怀里。 漆黑的大牢里,战飞云坐在胭脂虎的尸体边上,两只金光闪闪的手上,滴着新鲜的血,牢里的囚犯们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天边,一丝晨曦终于出现在东方,宣示着,这无比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第四百五十三章 图纸之争 天光方亮,锦衣卫已经带着禁军,按照名单分别上门提人了。 严府中,严嵩和严世藩。萧府中,萧风、俞大猷、谷虚子。 特务中,陆炳及陆绎、沈炼;张远及两个档头。 官员中,张居正、柳台、丁汝夔,五城兵马司中司指挥,顺天府郭鋆,大理寺许辉,工部赵文华。 皇族中,常安公主、裕王、景王各带侍卫首领。 另有刑部牢头、谈新仁、胭脂虎、刑部囚徒若干。 当嘉靖坐在皇宫内殿时,名单上的人,除了张远和胭脂虎以外,都已经等在了殿内殿外。 嘉靖坐在宝座上,神情疲惫,看了一眼下面的人,缓缓开口。 “今日除夕,本该休沐的。召你们前来,是因为昨夜京城大乱,且有逆贼进宫行刺。 其中纷繁复杂,牵涉之事甚多,朕不得不紧急处置。” 在场众人中,很多都是昨夜亲身参与的,自然不用装出吃惊的样子。 那些未参与的人,虽然也早已通过各种渠道略知一二了,但都及时地表达出十分吃惊的态度。 尤其是丁汝夔,虽然锦衣卫和禁军实际指挥权并不在他手中,但他毕竟是兵部尚书。 有人谋反行刺,他是第一责任人,必须表现得比别人更加愤慨才行。 “乱臣贼子,胆大包天!除了白莲教,只怕再无其他,敢如此丧心病狂!” 嘉靖对他的愤慨态度表示满意,缓缓点头:“具体的事儿,陆炳你来说吧。” 陆炳躬身答应,转向下面众人,声音极其平静,就像在说昨天京城鸡蛋两文钱一个一样。 “昨夜白莲教伙同倭寇,先后对皇宫、裕王府、景王府、严府、萧府发动了袭击。 叛贼处心积虑,倾巢而出,人数众多,且趁年关皇恩浩荡,与民同乐之际,丧心病狂,火烧民宅官宅十几处,制造混乱! 但京城各部门同心协力,经过锦衣卫、禁军、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大理寺的奋力血战,最终反贼的图谋全部挫败,近乎全军覆没!” 陆炳的发言十分官方,尤其是后面那句,把能表扬的部门都包在了里面,绝不厚此薄彼。 中间那句话更是将叛贼的狡猾凶残抬到了极高的高度,这样才反衬出各部门的英勇顽强,不怕牺牲。 郭鋆和许辉暗自佩服,虽然事发仓促,等顺天府和大理寺出动时战事已近尾声,但陆炳还是分给了他们功劳的。 萧风心里一动,目光看向严世藩,严世藩也正看着他冷笑,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手段啊,景王府和严府也同时遇袭,这样就混淆了叛贼真正的袭击目标,同时还洗白了严世藩的嫌疑。 不问可知,这两处的袭击一定是象征性的,最多也就是十来个人,大概是从进宫裕王府的人里分出去的。 声势想来比真正遇袭的裕王府和萧府搞得还大,但只是雷声大,呐喊火药多扔一点,伤亡肯定是极小的。 但真正让萧风吃惊的,是陆炳接下来的一句话,犹如炸雷一般,让萧风一下明白了所有的事儿。 “此次叛逆行动,计划周密,高手众多,京城防卫得以全胜,全靠三件事。 一是萧风道术精深,为张远测字得知京城恐怕有人行谋逆之事,虽不知是谁,也让锦衣卫提前得以准备。 二是严世藩出京后,察觉白莲教和倭寇进京的可疑踪迹,及时返回京城,请严首辅密告万岁,谨防刺客。 三是万岁洪福齐天,谈新仁刚好于日前投案自首,供述了盛世营造的营造队长,曾留下皇宫围墙的漏洞图纸,让我们进一步锁定了防范区域!” 萧风定定的看着严世藩,他真的低估了严世藩,不仅仅是低估了严世藩的狡猾,还低估了严世藩的狠毒无耻。 严嵩夫人死得蹊跷,萧风事后想想,九成与严世藩提前准备,丢车保帅脱不了关系。 萧芹和严世藩勾结多年,共图大事,此次倾巢而出,拼死一搏,他说出卖就出卖,毫不犹豫! 这些还都说得过去,罗文龙可是他生死相托之人,他这一告密,等于也直接将罗文龙带领的倭寇队伍也置于死地了。 不管刺杀裕王能不能最终成功,在有了准备的京城防卫之中,这支倭寇队伍能逃出去几个人? 这些人在他看来,都是棋子,不但要拼着性命去完成他的目标,之后还要用性命帮他重获信任,咸鱼翻身! 陆炳看向萧风,咳嗽一声:“昨夜裕王府和萧府交战最为激烈,萧府幸亏有来贺喜的武当道众,才力保不失。 裕王府则损失惨重,侍卫死伤大半,幸亏裕王临时起意,跟随常安公主到萧府过夜,才躲过一劫。” 严世藩也看向萧风,目光中除了怨毒,也有欣赏。萧风猜到了他会派人刺杀裕王,提前唱了空城计,却把侍卫们当了牺牲品。 为了不让严世藩提前察觉,既不能增加太多人手,吓退对方;也不能让展宇离开,引起警觉。为了诱敌全歼,萧风的心也够狠的。 萧风没看严世藩,而是看向了站在裕王身边的展宇,展宇用白布包着一条胳膊,腰间、腿上也都包着白布,兀自往外渗血。 展宇自然是知道裕王不在府中的,但他仍然带着侍卫们拼命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援兵赶到,全歼敌人。 萧风没有要求过展宇一定要死守,但他也没有告诉展宇可以提前跑。这是一场战争,战争每个士兵都有自己的使命,都面临牺牲,包括他自己。 陆炳继续:“只是此次事件太过庞大复杂,其中有许多难明之处,故此将大家请来,弄个明白,也好论功行赏。” 既然提到论功行赏,也就是嘉靖已经定了调子,虽然他被折腾得半夜没睡好觉,但总体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战斗,胜利的战斗。 皇帝怕什么?有人以为皇帝怕灾荒,怕造反,其实只要这些达不到威胁皇权的程度时,皇帝是不怎么在乎的。 皇帝怕的是刺客。中国的刺客历史源远流长,春秋战国时期的专诸、聂政、要离、荆轲,到博浪沙的大铁锤,每一个有点功夫的反贼,都是半夜里没落地的那只靴子。 嘉靖也不例外,他也怕刺客。这次天下刺客聚会京城,被自己来了个一勺烩,实在是很开心的事儿。楼上姑娘的靴子扔完了,老头也可以安心睡觉了。 但开心归开心,皇宫的城墙毕竟被人家掏了个大窟窿,今天早上黄锦还带人盯着维修呢。 而且东厂和萧府、刑部捕快打成一团,监狱里死了很多犯人,这事儿也都得弄清楚! 有功可以不赏,有过不能不罚!这是古往今来所有帝王的原则。因为有功不赏最多是心有怨言,有过不罚却会丧失帝王的威严。 心有怨言算个屁,哪个帝王下面不是一群暗骂昏君的,耽误吃还是耽误喝?某人说得好,有怨言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但帝王失去威严,确是极其要命的事儿,搞不好下面人就会生出非分之想,这个是分步骤的。 第一步:皇帝很好啊,很有人情味儿啊! 第二步:皇帝也有七情六欲,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吗! 第三步:皇帝就是普通人,我也是普通人,我凭什么不能当皇帝? 第四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事情搅在了一起,陆炳决定先从简单的事儿开始,比如城墙上的大窟窿,就比较简单。 “谈新仁,你虽献图有功,但当年此宫墙修缮,正是你的盛世营造干的。你说这故意留下的漏洞你不知道,有何凭据?” 谈新仁在来的路上,就这个问题已经想了一路了,此时毫不犹豫,跪在地上喊冤。 “陆大人,我只是东家,盛世营造的图纸、施工,一向由营造队长负责,此事京城中人人皆知。 不但是我家,只要是规模够大的营造队,都是如此。 小人委实不知,小人是后来破产后,从营造队长的房中得到的图纸。” 陆炳喝问道:“那营造队长现在何处?” 谈新仁悲痛地说:“营造队长死在了春燕楼,是马上风死的。后来听说,其实是被白莲教的人杀死的。” 其实这些话,昨天谈新仁被带到诏狱时,陆炳已经简单问过几句了,此时重问一遍,主要是给众人听的。 “何人告知于你,营造队长的死有蹊跷?” “回大人,是汪直汪将军。小人这段时间一直在海岛躲藏,颇得汪将军照顾。 因此小人将图纸的事儿告知了汪将军,汪将军一听大惊,当即让我赶紧回京自首,我才回来的。” “你好端端的,为何到海岛躲藏?当初你既然看到图纸有问题,为何不及时上报朝廷?” 关键部分到了,谈新仁咬咬牙,鼓起勇气,大声回答。 “大人,小人罪该万死!小人利欲熏心!小人开始确实不知厉害啊! 当初小人看到图纸时,只想到是营造队长和赵文华侍郎为了中饱私囊,以次充好,并未想到更多啊。 小人当时赔了萧大人三十万两银子,穷困潦倒,自以为抓住了赵侍郎的把柄,就写信给他,意图敲诈。 想不到赵侍郎不但不给钱,还派人来一把火烧了我家,我看那帮人很像是忍者杀手,就赶紧逃命了。” 听到忍者二字,陆炳心里一动,目光扫向严世藩。严世藩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神情自若。 从在殿上看到谈新仁开始,赵文华就一直提心吊胆。 他虽然不知道谈新仁为何在此,但自己和谈新仁之间的勾结牟利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数额也都不小。 但即使如此,他也万万没想到竟会是皇宫城墙图纸的事儿! 当听说此次谋逆行动和皇宫城墙图纸有关时,赵文华脑子嗡的一声,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 此时听谈新仁将事儿推到他身上,赵文华赶紧大声喊冤。 “大胆狂徒,竟敢血口喷人,污蔑朝廷命官!陆大人,此狂徒与我仅仅只是工作关系而已! 他是给我写过信借钱,但本官一向清贫,哪来钱借给他呢?于是就婉拒了他。 他后来就又写了封信,信中胡言乱语,说什么营造队长的图纸在他手中,勒索本官一万两白银。 可本官只觉得他是穷疯了,什么图纸值一万两白银,所以本官并未理睬他,也从未见过这份图纸。” 陆炳看着赵文华:“你身为工部左侍郎,经过工部的工程都要有你审核验收,难道你没有见过皇宫宫墙的图纸吗?” 赵文华道:“验收当然要有图纸,但皇宫宫墙的图纸并无问题啊。图纸就在工部,大人此刻就可以让人去取,一看便知!” 陆炳也不废话,立刻让锦衣卫去工部取来图纸。 一看之下,果然如赵文华所说,图纸十分严谨,用料要求也很明确,和谈新仁上交的图纸截然不同。 陆炳拿着两份图纸,沉吟片刻:“工程最后是要验收的,这些以次充好的宫墙,是如何通过验收的呢?” 赵文华久在工部,并非只会贪钱不懂业务的废物,在工程上还是有些业务能力的。他指着谈新仁的那份图纸。 “陆大人,从这份图纸上看,营造队长十分狡猾,他以土砖代替青砖,但那土砖也并非沙土,而是夯土。 夯土本身也很紧实,不遇尖锐物体穿刺,其承重并无问题,且敲击时的声音也与青砖相似。 宫墙的外皮抹得很厚,他们所用的泥为胶泥,即使不加白汤,几年之内也不会剥落。 因为宫墙完工后涂上红漆,工部验收工程之时,担心破坏漆面,只会以木锤敲击,不会以铁锤敲击,故而被他们瞒天过海了。 此事本官有管理不严之责,愿请万岁降罪。但此图纸和工程造假一事,本官委实不知,请万岁明鉴!” 陆炳转向谈新仁:“你认为此事与赵侍郎有关,可有证据吗?” 谈新仁确实没什么证据,不过他自有一番道理。 “大人,那营造队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以次充好,留下漏洞呢?这万一被查到,是掉脑袋的罪啊! 若是无人指使,他为何要这么干呢?若有人指使,只有赵侍郎管辖此事,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赵文华大怒,指着谈新仁道:“还有你呢!你也可以指使营造队长干这件事!他端着你给的饭碗,当然会听你的!” 谈新仁连连磕头:“万岁,陆大人,若真是小人所为,小人巴不得此事一辈子没人知道才好呢。 小人自然不敢给赵侍郎写信勒索银两,更不敢跑到京城来告发此事啊! 而且,小人刚一勒索赵大人,家里就被人烧个精光,若不是提前躲藏,只怕全家都被灭口了。 赵大人若不是做贼心虚,何以要杀人灭口呢?” 赵文华又气又急:“你写信来胡言乱语,本官不理你就是了,我一天有多少大事,哪有心思跟你计较! 说什么杀人灭口,我吃饱了撑的吗?别说你一封信,都察院弹劾我的御史我都没杀,我杀你干个屁啊!” 赵文华都不顾君前失仪了,是真的气疯了,他无缘无故地被人污蔑参与造反,这可是祸灭九族的大罪啊! 苍天在上啊,我赵文华只是个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贪官而已啊,从无非分之想啊! 我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半辈子,干到三品大员的位置,离二品半步之遥,贪点钱,睡几个青楼的女明星,过分吗? 这时严世藩咳嗽一声,吸引了陆炳的目光后,缓缓开口。 “陆大人,此事其实也并不难解,草民倒有些见解,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世藩刚死了娘,又死了夫人,此番又有报信救驾之功,嘉靖对他已不像前两天那么厌恶了,微微点点头,陆炳自然也表示同意。 “陆大人,草民从旁听了一会儿,觉得其实此事应该是白莲教的手段。 想来白莲教在京中的眼线,得知了谈老板的盛世营造接下了皇宫宫墙的工程。于是他们找到了营造队长。 不知用何等手段威逼利诱,让营造队长瞒天过海,在宫墙上留下了漏洞,之后为防秘密泄露,又杀了营造队长灭口。 这是白莲教的一贯手段,不足为奇。只是他们没想到,营造队长留了一手,将真实的图纸藏在自己家中。 此事赵侍郎自然是不知道的,且差使上确有疏忽之处,未能查验出宫墙质量问题。 而谈老板破产后,把徒弟房里的东西都带走了,后来意外发现了图纸,自作聪明地以为此事与赵侍郎有关。 因此才向赵侍郎勒索钱财。赵侍郎不明所以,自然不予理睬。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白莲教细作想来无孔不入。 此事应该是被白莲教得知,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白莲教派人烧了谈老板的房子,意图毁掉图纸。 陆大人,草民的推测,你以为如何呢?” 第四百五十四章 黑暗进化 精彩呀,萧风都忍不住要给严世藩鼓掌了。 看来严世藩这次真的是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了,这样的解释不但丝丝入扣,而且十分符合人物的心理和行为特征。 看嘉靖的表情,已经是信了七分,陆炳却沉默地看着严世藩。 他知道,这番推论其实没错,只是严世藩一定不像他说的那么置身事外。 可自己没有证据,也就不能过于刁难严世藩,否则两者间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萧风忽然开口道:“严公子的推论合情合理,不过有一点我颇为不解。 既然白莲教这个伏笔已经埋下了很多年了,为何直到今日才忽然发动呢?他们在等什么呢? 而且又这么不小心谨慎,偏偏又这么倒霉,刚一发动就被细心的严公子给发现了。” 严世藩已经没有了官身,萧风自然不能再称呼他为严老大人,所以就亲切称他为严公子,适合任何身份,相当于现代的帅哥或靓仔。 严世藩眨眨眼睛:“白莲教行事多有难明之处,就比如当年萧大人被鞑靼人擒获,白莲教圣使萧芹却极力阻止俺答汗杀死萧大人,不也是让人颇为不解吗?” 这一招连消带打,着实高明,严党众人心中纷纷喝彩,我们足智多谋的小阁老又回来了! 萧风笑了笑:“萧芹拿我当人质,想换火药配方,此事人人皆知,后来未能得逞,不还是用极乐神丹毒死了我吗? 倒是萧芹极力阻止俺答汗杀死我,这一幕发生在俺答汗的大帐之中,当时连胭脂豹都不在的。 严公子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如同亲眼所见,反而让人不解。” 严世藩叹口气道:“萧大人当时为阶下囚,胭脂豹是否在账外听着,萧大人自然也不知道。 此时却说得如此肯定,好像能确认胭脂豹当时肯定不在,若非早就收买了胭脂姐妹,又怎能如此肯定呢?” 萧风淡然道:“白莲教入京,行踪如此隐秘,连锦衣卫都没能发现,不知严公子是怎么发现的,莫非严公子与白莲教相熟吗?” 严世藩惭愧得低下头:“此事说来惭愧,我以前行为放纵,曾多次购买过白莲教的极乐丹,对他们卖药的人十分熟悉。 那卖药之人本已逃离京城,可昨日我出京时,意外看到他扮成戏班子的模样,带着许多人进京。 我感觉情况不对,又想到明日就是除夕,白莲教大举入京,禁不起盘查。若有行动,肯定会在当夜发动,是以赶紧跑回京城报警。” 两人转瞬之间,唇枪舌剑数次交锋,谁也没能占到便宜。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严世藩经过惨败之后,忽然就变得更厉害了。 人都是需要成长的,不但好人需要,坏人也同样需要。 之前的严世藩,是个天生的鬼才,他仅凭才智和权势就可以压倒所有对手,自然就不需要成长。 这就像一个有顶级天赋的运动员,如果他不需要刻苦训练就能碾压其他对手,他是不会有成长的。 直到严世藩遇到了萧风,就像马龙遇上了乔丹,李宗伟遇上了林丹,极乐丹遇上了极乐神丹,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直到这一次,严世藩断了腿,被迫牺牲了母亲和妻子才捡回一条命来,他终于成长了,变成了一个更狠毒,更狡猾,更努力的坏人。 嘉靖缓缓开口:“此事双方均无实据,但皇宫宫墙暗留隐患却是属实的。营造队长已死,谈新仁作为营造队东家需要负责。 念在谈新仁尚有些许忠君之心,千里奔波到京城自首。可从轻发落,就充军山海关吧。” 谈新仁本料可能必死,此时死里逃生,倒也欢喜,正要谢恩之时,萧风淡淡的开口。 “谈老板,当年曾造办的弟子王珏,与你小妾有染一事,你何以将其阉割,我一直不解啊。” 谈新仁暗暗叫苦,这是让他往死里得罪严世藩啊。 不过他来京自首,已经是和严党撕破了脸,严世藩若重新得势,自己本就凶多吉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是赵侍郎找到我,说严世藩对王珏有意,让我将他师徒骗到府里做工。 给王珏下的药也是赵侍郎给我的,并再三叮嘱,严世藩让我抓人之后将其阉割。 我当时靠赵侍郎吃饭,不敢拒绝。小人不是人,小人有罪啊。” 嘉靖对这等小事儿本来并不在意,但他此时对赵文华玩忽职守本就恼火,听了这话,冷冷地看向他。 赵文华再也站不住了,扑通跪倒在地,嘴里期期艾艾,词不达意地辩解。 这着实难为他了,因为他又不敢说是严世藩指使他的,可若非如此,此事就更显得匪夷所思,因此只能矢口否认。 “胡说,胡说,臣冤枉啊!臣是读书人,怎么会做这种丧心病狂之事呢?臣压根就不知道! 这厮定是戴了绿帽子后,恼羞成怒,仗着自己有钱,蛮横霸道惯了,所以下此毒手,此时却胡乱攀咬!” 谈新仁呸了一声:“我府里虽然不像官员那般讲究,几十个下人还是用得起的。 若不是主动创造机会,王珏怎么可能和我小妾睡到一起去?若不是你的吩咐,难道我有病,想看别的男人和我小妾睡觉吗? 就算此事无凭据,但我历次给你送礼都是有清单的,光我送你的就有二十万两了!更别说其他营造队! 你收了我那么多钱,我落难时你一文钱都不肯借!你留着钱买棺材吗?” 赵文华气得口吐白沫,却说不出什么有力回击的话来,嘉靖厌恶地看着他,冷冷地说。 “赵文华,玩忽职守,险些让叛逆得逞,此罪甚大!既然谈新仁指证你多次收受贿赂,朕自然也不全信。 光是皇宫城墙之事,朕判你罢官抄家,已是恩典。陆炳,着人查抄赵文华家产,看看谈新仁所说是否为真。” 赵文华一下就瘫在了地上,锦衣卫一听说抄家,比什么都开心,陆绎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就出发了。 抄家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复杂,尤其是在锦衣卫这种抄家老手的眼里,官员的府邸几乎都是透明的。 哪里能藏钱,哪里能藏宝贝,几乎都是有规律的,就像盗墓贼十分了解古墓的构造差不多。 所以没等多久,赵文华的家产清单就报上来了:十五万两白银,另有珠宝字画若干。 嘉靖勃然大怒,严家贪污也就算了,毕竟严嵩为朕背锅多年,又是朕的钱袋子,朕也可以理解一二。 你赵文华何德何能,竟敢贪污十五万两银子?这他妈的都是朕的钱! “赵文华,卑劣无耻,贪污受贿,枉为士子,愧负君恩!且玩忽职守,犯下大罪。 着罢官免职,永不起复!另据谈新仁所言,赵文华贪污之数远不止此,至少三十万两! 其已经挥霍的十五万两,由其全额赔付给朝廷,即使身死之后,其子孙继续赔付,不可豁免!” 赵文华大惊,他是真没有三十万两啊。谈新仁倒也没胡说,这些年他收受的贿赂,至少有三十万两。 可你们都是傻逼吗?只看见鱼喝水,看不见鱼鳃漏吗? 只有严世藩这种金字塔尖上的贪官,才能做到只进不出啊!我收来的银子,一大半还要往上孝敬呢啊! 我挥霍一空?我拿什么挥霍十五万两银子啊?可怜我出身贫寒,是农民的儿子啊,我现在在家吃饭都不上四个菜啊! 赵文华正想高声喊冤,严嵩咳嗽一声:“赵侍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以你之罪,本来当死,如今万岁天恩,留你一命,你还计较那些身外之物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赵文华心里稍安,这是干爹在对自己做出承诺啊。 自己如果掰扯鱼鳃漏的事儿,就得说出到底漏给谁了,到时都不用说,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给严家了。 因为除了干爹家,满朝文武哪里还有人够资格让自己送礼的呢?那时不但干弟弟,就是干爹也够呛了。 干爹的血条已经空血很久了,这段时间拼命工作,就是在努力回血,自己再背刺一下,搞不好就彻底ko了。 自己已经完蛋了,留得干爹在,不怕没钱花。听说上次陆炳只运走了三十万两银子,一万两金子,这点钱对干爹家实在算不了什么。 干爹现在开口,其实就是暗示自己,闭嘴,什么也别说,不就是十五万两吗?你干弟弟替你还了! 赵文华看向严世藩,严世藩的眼神中充满了兄弟的友爱和承诺:放心吧,我爹说的,就等于我说的。你家的账,从今天起,我交了! 赵文华顿时有了底气,忍住丢官儿的悲痛,连连磕头谢恩,表示自己余生一定好好忏悔,每天给万岁烧香,祈祷万岁修道成功。 处置完赵文华,嘉靖心中的火气平复了许多。挥挥手,陆炳将赵文华和谈新仁一起带了下去。 严世藩看向萧风,微微一笑。萧风知道,他是在笑自己明知道王珏之事是他所为,偏偏拿不出任何证据来。 严世藩行事一贯如此,恶事做尽,却从不留下任何凭据,只能存疑。这种情况下,只要严嵩还没倒,想要给他定罪几乎不可能。 而且严世藩这次出卖了白莲教,把整个京城所有的谋反活动一股脑地推到白莲教身上,自己成了报警救驾的忠臣,像王珏这点小事儿就更不足挂齿了。 果然,嘉靖不再纠结于此:“有罪当罚,有功当赏,朕一向赏罚分明。 萧风测出京城可能有叛逆之行,但不能确定时间地点,严世藩察觉白莲教进京,估算出反叛时间。 汪直深明大义,机警过人,及时送谈新仁入京自首,确定了反贼行动的地点。 此三人皆为有功之人,待此间事了,再论功行赏。” 嘉靖点点头,示意宫墙破洞一事就此结束,你可以继续了。陆炳看了萧风一眼,意味深长。 “严世藩状告萧风,借京城大乱之际,伙同俞大猷、战飞云等人,企图趁乱劫狱,救走重罪囚犯胭脂豹,并杀戮狱中囚犯,企图灭口!”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震惊,这个罪名可不小啊,而且极其耐人寻味。 严世藩之前一败涂地,就是因为被萧风状告他派人劫天牢、劫诏狱、杀人灭口,并且不得不承认了罪行。 转眼之间,严世藩就将这一罪名反击回来,虽然少了劫诏狱这一条,但依旧是要命的罪名啊! 嘉靖微闭着眼睛,但目光却一直看着萧风,希望萧风能拿出有力证据,尽快洗脱罪名,师兄我还等着过年呢! 萧风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既然是严公子告我,自然该是严公子先拿出证据来吧,请问严公子有何证据?” 严世藩早有准备,大声道:“请问萧大人,昨日上午,你假扮捕快,由张居正带着潜入天牢,躲藏于天牢之中,可有此事?” 萧风点点头,此事张居正和身边的捕快都知情,他否认毫无意义,何况也没必要否认。 “萧大人,请问你潜入天牢,若不是为了劫狱,又意欲何为呢?” 萧风淡淡说:“我素知你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胭脂豹出卖了你,你肯定是要去报复她的。 所以我想守株待兔,抓你个现行。事实证明,我猜对了,你确实回去要折磨胭脂豹。” 严世藩冷笑道:“简直是无稽之谈,分明是你潜入天牢,并且与俞大猷、战飞云等人约定好时间,里应外合,一起劫狱! 否则,你如何解释俞大猷、战飞云等人携带仆从和捕快,赶到刑部行凶一事?” 萧风淡然道:“这有何难以解释的。我既然料到你会赶到天牢行凶,自然会安排援军来抓捕你。 若是提前埋伏太多人,万一被你发觉,岂不是打草惊蛇?” 严世藩笑道:“你这话中漏洞太大,就算你能料到我会赶到天牢行凶,难道你还能料到我何时行凶吗? 若是你不能料到,那你与俞大猷、战飞云等人是如何约定的时间呢?” 萧风也笑了笑:“这也不难,你腿脚不大方便,要进天牢容易被人发现,肯定是要等到全城大乱的时候。 我告诉他们,若严世藩回来,应该就在前年这两日,而且肯定会趁乱来。若是京城中发生混乱,就直奔天牢而来。 看来严公子果然预料到了反贼动手的时间,那边刚一动手,你这边就跑过来了啊。” 严世藩叹了口气:“萧大人,我有没有你的道法,如何能预测反贼动手的时间呢? 陆大人可以作证,我只是请父亲告诉万岁,白莲教混入了城中。想来要动手,应该就在今明两日最热闹的时候。 我去刑部天牢,是因为张远张厂公的通知。张厂公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你要劫狱。 我和张厂公都知道你与战飞云关系非同一般,指望刑部捕快是不行了,情急之下,张厂公只能命东厂前去阻止。 因为张厂公心系万岁,听我说可能有反贼作乱,他又赶回去带人保护万岁,我只能临危受命,赶去阻止你了。” 事情到了一个关键点上,这也是萧风一直不解的一点,东厂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刑部呢? 嘉靖看向陆炳,陆炳叹口气:“张厂公被白莲逆贼挟持,昨日在乱军之中,被逆贼杀死了,尸体就在殿外。” 众人都是一愣,嘉靖也不禁有些黯然。张远虽然最近不断爆雷,惹得嘉靖十分不满,但毕竟明朝的皇帝和太监天然都有种亲近感。 张远当了多年东厂厂公,可算得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干了很多脏活累活,现在说死就死了,也难免让人唏嘘。 “抬进来吧,朕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张远的尸体被抬进来后,众人才知道为何陆炳笃定张远是被叛贼所杀。因为乱军之中刀剑无眼,没准是死在谁的手里呢。 但张远是被一爪抓断了喉咙,这正是白莲教中最经典的极乐神功的常用招式。 像陆炳这样的高手,要抓断别人脖子虽然不是不可能,但肯定极少这么干,手法也没这么干脆。 张远失血过多,脸上呈现青灰色,但皮肤却格外的白嫩,不知情的人都暗自诧异,只有萧风知道这是陶仲文牌护肤品的功效。 张远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尸体刚好就放在严世藩和萧风的中间,好像在同时质问两人。 “严世藩,你他妈的敢坑我!你勾结反贼,还用老子开路,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严世藩心里冷笑:“你活着时都只能给老子当狗,死了老子还会怕你吗? 总算你的名声对老子还有用,老子才让萧芹最后给你脖子上抓这一下,把你从反贼变成烈士,你有个屁不知足的?” “萧风,你这仙界的药膏好像有点不对劲啊,虽然越擦越白,可我怎么觉得毒性越来越重呢?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要救我啊?” 萧风凝视着张远的死鱼眼睛:“不错,我从来没想过要救你。 你还记得百花楼的那些女孩吗?我如果救了你,这世上还有公理二字吗?” 张远和两人在想象中的对话被陆炳打断了:“东厂大档头、二档头,你们俩说,当日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切记要如实回答,不可有丝毫欺瞒,否则……” 两个档头自然知道厉害,连称不敢:“下官等不敢欺瞒,昨天二更左右,厂公忽然到东厂找到我们。 厂公说得到消息,萧大人要劫刑部天牢,他有急事脱不开身,让我等听从严公子指挥,阻止萧大人。” 第四百五十五章 旗鼓相当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众人已经做好了此事又是查无实证的准备,但想不到这次居然被两个档头给实锤了! 不等萧风发问,嘉靖已经开口了:“张远说此话时,是只有你们二人在吗?” 嘉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只有你们两人,那很可能你俩就是被严世藩收买的!诬陷朕的师弟! 两个档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都带出了破风之声。 “不不不,万岁,厂公吩咐下官时,东厂至少有三十多个下属在场,我二人绝不敢胡言欺君!” 嘉靖的脸色很不好看,三十多个下属在场,这要说是严世藩收买了所有人,就根本不可能了。 东厂的人和锦衣卫的人类似,可能会争权夺利,可能会干出草菅人命、丧尽天良的事儿来。但他们都很忠君! 收买一两个人没问题,但要想收买三十多个东厂的人,其中还包括大档头和二档头,那差不多就可以直接造反了。 这就像之前严世藩被萧风告状时,严世藩一听说现场有十几个刑部捕快和五个锦衣卫目睹时,直接就放弃了指责萧风收买人做伪证是一个道理。 难度太大,几乎不可能。反过来也就是说,这事儿肯定是真的,你只能考虑怎么解释。 严世藩这几乎就是以牙还牙了。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萧风,等着看他怎么解释。 萧风沉吟片刻后:“二位档头,张厂公和你们吩咐此事时,他身边可还有其他人吗?” 大档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身边带着两个东厂的人,不过……” 萧风淡淡一笑:“不过,你觉得很面生,没怎么见过,对不对?” 大档头惊讶地看向萧风:“不错,是有些面生。不过东厂前段时间在城外剿匪,死了不少兄弟,新补进来一些人,我不熟悉也属正常。” 萧风摇摇头:“若是普通东厂人,不熟悉新来的人确实正常。可你身为大档头,东厂除了张远,就是你了。 哪个新进来的番子,都得到你那里报个道吧。你就算不熟悉,也应该有几分面熟才对,可你一点都不认得,对吗?” 大档头看了看严世藩,心说张厂公只是让我们昨晚听你调遣,可没说过要帮你欺君,这事儿干不得。 “萧大人料事如神,这两人,我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时也觉得甚是蹊跷。” 严世藩忽然道:“张远身边的番子是新人旧人,大档头认不认识,与此事有什么相关? 张远让东厂到刑部阻止你劫狱救人,也确实把你和俞大猷等人抓了个正着,这是事实,你敢不认吗?” 萧风淡淡一笑:“这两人正是关键所在。陆大人,你刚才说,昨夜张厂公为反贼劫持,是出现在了皇宫附近吗?” 陆炳点点头:“确实曾在皇宫附近出现过,本来侍卫和禁军已经将反贼包围,但反贼在外面还留了些人手。 他们冲人群扔了些火药烟雾,有几个反贼武艺高强,趁乱冲出去了,张厂公就是在那时被杀害的。” 萧风点点头:“张厂公忠于万岁,人人皆知。他若仅仅是被劫持胁迫,又怎会眼看着反贼行动,而不拼死反抗呢? 想来绝非劫持那么简单,而是被人以蛊术控制住了,迷失了心智,才能说得通的吧。” 严世藩心里一沉,他本以为此事证据链完整,铁证如山,却没想到萧风真能想到这里去。他冷冷道。 “张远武功不低,以蛊术控制张远,有那么容易吗?再说了,中心蛊之人,不是应该毒发身亡的吗? 白莲教又何必画蛇添足,杀了张远呢?你这分明是为了脱罪,异想天开!” 萧风转向嘉靖:“师兄,王迎香被心蛊控制,在萧府下毒之事,历历在目。 此次反贼既然是白莲教,白莲教与苗疆素来往来密切,以苗疆心蛊控制张远,有何不可思议的呢? 至于爪断喉咙,焉知不是白莲教的人,为了掩人耳目,不想让人看出张远是死于心蛊之毒呢?” 实话实说,刚才被两个档头实锤后,嘉靖心里已经相信了萧风劫狱的事儿是真的,因为这太符合萧风的性格了。 虽然胭脂豹名声不好,不算是好人,但她毕竟在朝堂上帮了萧风很大的忙,实锤了严世藩的罪行。 如果胭脂豹抵死不认,萧风的推理再强大,也始终是合理怀疑,没有太多的真凭实据。正是胭脂豹的背刺,让严世藩辩无可辩。 所以如果萧风预测到胭脂豹可能会死在牢里,甚至是被人折磨致死,那么他真的可能会去救胭脂豹的。 所以,嘉靖自以为掌握了真相:那就是,这俩人说的其实都是真的。 严世藩睚眦必报这一点嘉靖绝对相信,所以,严世藩肯定是有去牢里折磨胭脂豹的可能。 萧风预判到了严世藩会去牢里折磨胭脂豹,出于对胭脂豹的一份愧疚,所以他打算提前劫狱救人! 然后严世藩预判到了萧风打算去劫狱救人,于是找到张远,要求一起合作,抓萧风个现行,报仇雪恨。 张远在这件事儿上和严世藩合作是很正常的。严世藩丢了官,已经指挥不了任何部门的人员,必须依靠张远。 张远和萧风的关系一向不好,尤其百花楼事件之后,两人撕破了脸,仇恨程度不亚于萧风和严世藩。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所以互相预判了半天,说到底俩人无非是谁先动了手。 是严世藩先跑到大牢里折磨胭脂豹,还是萧风先劫狱救人?谁先动手谁就有罪啊! 从陆炳汇报的情况看,萧风被堵在了牢里,俞大猷和战飞云被堵在了院子里,看起来应该是萧风先动的手。 所以这件事儿上,师弟是理亏的,众目睽睽之下,嘉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吹个偏哨,才能让萧风脱困。 就像王珏那点事儿嘉靖不放在眼里一样,萧风想救胭脂豹未遂这点事儿嘉靖同样不放在眼里。 反正不是未遂吗?未遂就不算啥大事。但总得有个合理的说法才行啊…… 现在萧风提出的心蛊控制之说,让嘉靖眼前一亮,对呀,这个说法必须很有道理啊! “萧风所言,确有道理。张远之忠心,朕素来深知。若非被邪术控制,岂会放任叛贼行刺而不呼喊?” 严世藩还想再努努力:“万岁,就算张远当时被控制了,但他交代东厂之事却是真的呀。 萧风和他的人确实是要进攻刑部啊,若不是东厂提前埋伏,只怕胭脂豹就被救走了。 为了劫狱,萧风还制造混乱,打开牢房释放囚犯,引发囚犯的暴动,死了很多人啊。此事牢中囚犯都可作证啊!” 嘉靖皱了皱眉,看向陆炳,陆炳十分客观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 “臣剿灭皇宫刺客后,才得知两处王府和严府、萧府都受到了攻击。 所以臣带着禁军和锦衣卫跑了一圈,确认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已赶到才放心。 此时有人报告刑部有人正在厮杀,臣还以为是反贼进攻刑部,赶紧带着人赶到,却看到是俞大猷、战飞云带着人正在与东厂的人厮杀。 臣急忙制止了他们,然后听到牢内传来火枪的声音。臣带人冲入天牢,发现萧风全身是伤,牢中死尸遍地。 看情形,应该是萧风与东厂有过一场激战,至于囚犯们是帮谁的,谁杀的,当时看不出来。 严世藩被胭脂虎抓住了……这个……要害,所以本来的激战才停止。 因为万岁已经传旨今日有小朝会,所以臣自作主张,让他们先各自回家,今早朝会再审此事。” 嘉靖点点头,对陆炳如此处置表示满意:“那些囚犯呢,可问过了吗?” 陆炳点点头,指着站在下首的牢头:“牢头及两个看守,与狱中还活着的囚犯众口一词。 都说是萧风闯牢杀人,严世藩带人赶来阻止的。臣对几个囚犯用了刑,他们也未改口供。” 嘉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萧风,你对此有何解释?” 萧风淡淡一笑:“陆大人,你可查过死去的囚犯都是什么人,活着的囚犯都是什么人吗?” 陆炳一愣:“这个……倒不曾查过,这有什么关系吗?” 萧风点点头:“若我所料不错,除了当时围攻我,死在我绣春刀下的几个囚犯外,其余所有死掉的囚犯都是轻型犯。 而现在还活着,能众口一词地作证的,都是重刑犯甚至死刑犯。是否如此,陆大人一查便知。” 陆炳点点头,立刻有锦衣卫飞奔出去,不久就拿着一份刑部天牢的囚犯名册跑回来,交给陆炳。 陆炳看着上面勾写的死亡标注,惊讶地看着萧风:“确实如你所说,这是为何呢?” 萧风笑了笑:“不但如此,当时牢中只有我手中用的是绣春刀,绣春刀砍杀的刀口与其他刀口略有不同,这个锦衣卫不难查验。 请大人查验一下,当时被我砍杀的那几个囚犯,是否都是重刑犯或死刑犯呢?” 一番查验后,陆炳更加惊讶了,冲嘉靖点点头,示意萧风所说全中,真是神奇极了。 嘉靖也忍不住开口了:“萧风,这是为何呢?” 萧风淡淡一笑:“很简单,严公子既然预判了我会去天牢,他又想趁机杀掉我,事后自然是需要人证的。 但我被杀死在天牢里,这事儿也不算小,想来万岁不会轻易放过,必然让陆大人严查。 严公子可以买通那些重刑犯、死刑犯,因为他们本就没有活路了,严公子给他们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可轻刑犯就犯不上了,他们本来很快就可以出狱了,自然没必要为了帮严公子而接受严刑拷打,犯下欺君之罪。 说到底,金银虽好,还是命更重要。那些轻刑犯就算答应肯帮严公子,以严公子的谨慎和狠毒,也不会在他们身上冒险的,当然是杀掉最安全。 这就是为什么牢里还能活着作证的,都是重刑死刑之人。而被我砍死的那几个囚犯,是想帮严公子杀了我的,可想而知,也必然是重刑死刑之人。” 严世藩冷冷地说:“萧大人,你这般巧舌如簧,当真是没理都能强辩三分。 你打开牢门引发囚犯暴动,那些重刑死刑之人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徒,下手自然狠毒。 轻刑之人多是普通百姓,又担心杀人加罪,下手犹豫,自然就更容易被杀。 这是自然之理,却被你拿来污蔑与我,真是可笑!” 萧风冷冷道:“说到证人,我倒是也有证人。” 严世藩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整个牢房里,都是自己的人,萧风只有光棍一根。 别说胭脂虎已经死了,就算是没死,她的话也当不了证词了。萧风都想劫狱救她了,她的话还能客观公正吗? 陆炳也很奇怪:“萧风,你所说的证人是谁,自然可以召上堂来对质的。” 萧风冷然道:“我的证人,就是胭脂豹。” 陆炳一愣:“萧风,胭脂豹……已经死了,你不是昨天晚上就知道了吗?” 萧风冷冷的说:“谁说死人就不能作证了。陆大人,胭脂豹的尸体你验过了吧,她是怎么死的?” 陆炳点点头:“验过了,胭脂豹胸前中了一脚,力道极大,肋骨断裂,五脏受伤,是致命伤。 腰间被火枪子弹斜穿,失血甚多。肩头中了一短刀,这个不是致命伤。” 萧风冷冷的说:“陆大人,只怕验尸的人还漏了一项吧。胭脂豹中了蒙汗药!否则以她的功夫,怎么可能轻易被人重伤?” 陆炳吃了一惊:“有这等事?蒙汗药并非毒药,需要用特殊的药物验血才能验出来。若事先不知情,确实很容易疏漏。 好在人死后,血液凝固,药性不散,三日内仍可验出来。来人,立刻检验胭脂豹的尸体!” 胭脂虎的尸体就躺在殿外,被萧风的白袍盖着。殿里众人,没有一个人说过她其实是胭脂虎,因为那对嘉靖没有意义。 死的是胭脂豹还是胭脂虎,对所有事件都毫无影响,而且严世藩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究竟是哪一个,所以连他都不提这件事。 锦衣卫仔细检验后,回到殿上,大声回禀:“大人,确如萧大人所说,胭脂豹血中有蒙汗药,且浓度极高。”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严世藩,萧风冷笑道:“严公子,你说我要劫狱救胭脂豹,那这蒙汗药是谁下的呢? 总不会是我要救胭脂豹,可胭脂豹对刑部天牢住出感情来了,死活不肯走,我不得不迷倒她才行吧?” 这是一次极其厉害的攻击,如果严世藩不能自圆其说,他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将会灰飞烟灭。众人都觉得严世藩除了拼命否认,再无他法。 严世藩沉吟片刻,竟然坦然承认:“原来如此,张远得知你要劫狱救人的消息后,因为还要去保护万岁,所以告知了我。 并说他会去调集东厂的人,交给我临时指挥。你也知道我行动不便,因此我就先派仆从给天牢的牢头报信,让他早做防备。 想来是牢头担心我不能带领东厂及时赶到,怕你提前动手劫狱,因此给胭脂豹下了药。 这样一来,即使你要劫狱,要救走一个昏迷的胭脂豹,总比救走一个能打能杀的胭脂豹要难上许多。” 牢头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我接到严公子的报信后,就在水里下了药,给胭脂豹喝了。 只是没想到胭脂豹功力深厚,蒙汗药竟然没能迷倒她,才让她后来有机会行凶挟持严公子!” 这二人的现场串供,一唱一和,竟然丝丝入扣,不但众人觉得合情合理,连萧风都忍不住暗自长叹。 严世藩啊,你不愧当世鬼才,不愧一代枭雄。你变短了,也变强了。 曾经我还想过把你留给徐阶,留给高拱,让他们像曾经的历史那样除掉你。可现在不行了,我不能等了。 因为你比历史上变得更强了,而这种变化正是因为我把你逼的,所以,这个责任必须我来负。 现在场面进入了僵局,双方各执一词,但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严世藩这边证人更多,但萧风指出的幸存者都是死刑犯,成功引起了众人的疑惑,证人的有效性自然也大打折扣。 萧风的证人虽少,只有一个死了的胭脂豹,但他的说法合乎情理,只是严世藩的解释同样合乎情理。 这样一来,局面就再次回到了人们熟悉的场面:萧严相争,最终还得靠裁判嘉靖存乎一心。 嘉靖叹了口气,他真是觉得太累了,他是皇帝,又不是神探。 这么烧脑的事儿,别说他听着烦,就是以后被人写成小说,估计都吸引不了读者。 但作为终极裁判,哨子还是要吹的,吹法也丝毫不出意外,那就是既然都没啥实质性证据,就和稀泥吧。 “天牢一案,严世藩与萧风均有不当之处。” 第四百五十六章 胜负难分 嘉靖先给此事定了个基调,然后慢慢说道。 “严世藩心胸不广,萧风推测你有报复之心并不为错! 你已是戴罪之身,尚念念不忘寻仇报复。你也无需争辩,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是了! 萧风身为朝廷命官,又是胭脂豹案子的原告之人,不知避嫌!串通张居正混入牢房,行为不检! 你二人素有嫌隙,彼此算计对方,互施手段,各设圈套,结果在天牢中引发殴斗暴乱。 不但造成大量囚犯伤亡,还将朝廷大将、刑部捕头和东厂都牵涉其中,大打出手,简直岂有此理! 念萧风测字预警,护驾有功,将功折罪,不赏不罚,也就罢了! 嗯,严世藩扶灵出京途中,尚且不忘天子安危,及时回京,由严嵩向朕示警,其心可嘉。 护送母亲、妻子灵位回乡后,可守孝三年,流放雷州之事,暂缓再议吧。” 严世藩得意的看了萧风一眼,重重地跪下去,眼泪说来就来,当真是感激涕零。 “臣,谢万岁天恩!”” 随着严世藩的谢恩,这次轰轰烈烈的京城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萧风和严世藩的这次对决,从结果上看,谁也没占到太大便宜。 严世藩的计划中最大的目标是两个,一是杀死裕王,将罪责推到白莲教身上;二是杀死萧风,将罪责推到萧风劫狱上。 结果第一个目标被萧风识破,将裕王转移到了萧府,第二个目标功败垂成,眼看得手,却被胭脂虎给破坏了。 而萧风的计划中最大的目标是两个,一是围歼所有京城的叛贼,包括白莲教的人和严世藩的人。 二是在严世藩趁乱去折磨胭脂虎时,抓个现行,让他罪上加罪,直接伏法。 结果第一个目标基本实现,虽然死尸中没有发现萧芹和渐渐,但从人数上看,叛贼死伤近两百人。从对阵过程看,无一不是高手,绝对是精锐尽出。 这一战之后,不论是白莲教的骨干,还是严世藩的死士,包括沿海倭寇的高手,几乎伤亡殆尽,损失惨重。 第二个目标却十分惨痛,不但没能实现,反而差点被严世藩将计就计,将自己杀死在天牢里。如果不是胭脂虎最后吓住了严世藩,自己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至于后来的朝堂论辩,两人也是半斤八两,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萧风是否劫狱,其实在萧风活着走出大牢的时候已经不重要了。严世藩只是想试试,看嘉靖对萧风到底偏爱到了什么程度。 这个计策的原本设计,重点就不是在朝堂上告状,而是以阻止萧风劫狱的名义,直接在刑部下手,用东厂番子和囚犯、牢头,当场斩杀萧风。 事后就算嘉靖震怒,但自己先有报警救驾之功,又有众人作证。自己是阻止萧风劫狱,萧风是死于乱战误杀,嘉靖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只要萧风一死,不用多久,情感和钱包都开始空虚的嘉靖,一定又会和父亲严嵩旧情复燃,父亲血条快速充满,自己咸鱼翻身,东山再起。 一切都在计划中,可惜萧风的火枪过于犀利,胭脂虎的拼死一搏过于唬人,竟然让萧风死里逃生了。这计划就已经失败了一大半。 但即使如此,严世藩仍然达成了自己隐藏的最大目的:挽回在嘉靖心中的部分地位,取消了流放雷州,其实也就是抹去了戴罪之身。 这一是因为他护驾有功,另一个就是嘉靖心里认定,萧风有劫狱救人的嫌疑,自己为了帮师弟吹了黑哨,要给严家找点平衡。 严世藩付出的代价只是出卖了区区白莲教而已,就算没有他的出卖,有萧风测字警示在前,谈新仁入城献图在后,白莲教刺杀皇帝也不可能成功。 所以在严世藩看来,自己只是废物利用,顺水推舟一下,自己能有什么错呢? 当然这次事件牵涉的人太多,还有一些后续处置。 例如战飞云、俞大猷都被罚俸一年,裕王、景王两府侍卫数量增加了一倍,萧府、严府周围五城兵马司多加了一队巡逻队,等等。 就在嘉靖宣布要退朝的时候,萧风忽然上前一步,直接给嘉靖行了个鞠躬礼,把嘉靖吓了一跳,也有些生气。 平时不都是行道门礼的吗?这是闹脾气了?不想认我这个师兄了?我都帮你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万岁,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万岁恩准。因此事乃国家法度,只有万岁才能做主,故此萧风以臣子之礼,请万岁法外施恩。” 嗯?哦,原来是求我办事儿,那就好办多了,嘉靖点点头,示意有话就说,别一惊一乍的。 “万岁,此次臣在天牢内遭遇埋伏,是非曲直,刚才和严公子已经对质许久,就不再重新争辩了。 只是有一点毋庸置疑,若非胭脂豹垂死之时相救,臣必然已经死在了天牢中。 救命之恩,不可不报。然胭脂豹已死,臣已没有了报恩的机会。 万岁之前说过,胭脂豹虽有功,但毕竟是重罪之人。待全部罪行查清之后,再论功过相抵之事。 如今胭脂豹之罪已以命抵,胭脂豹之功尚未恩赏,胭脂豹虽死,但胭脂虎仍流落江湖。 胭脂姐妹罪虽重,毕竟是听主人之命行事,罪不过其主。 今日既然严公子都能暂免戴罪之身。臣恳请万岁法外施恩,免除胭脂虎戴罪之身!” 这番话合情合理,胭脂姐妹的罪再重,还能重过主谋吗?你连主谋都不追究了,还追究一个办事的干什么? 嘉靖沉吟片刻,看是不是有人会反对。没人反对,就连严世藩都没有反对。他好不容易免于流放,这时自然不敢节外生枝。 “胭脂豹已死,其先前作证有功,此次救萧风性命有功,就如你所请,撤销刑部的海捕文书,免其一切之罪吧。” 众人下朝而去,嘉靖却叫住了萧风,留下了两个儿子和女儿。黄锦见状,知趣的退出去守门了。 “师弟,我有一事不明,当着这三个孩子的面,也想问问你。 你是我的师弟,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徒弟,这不是君臣对答,是家人叙话。” 萧风点点头:“我大概知道师兄想问什么,可是要问我为何只将裕王带进萧府,却没管景王吗?” 嘉靖点点头:“他二人都是你的弟子,都是我的儿子,都是常安的哥哥。 据我所知,他们俩对你都很尊重,你心里是否仍对他们区别对待呢?” 萧风看向景王,景王点点头:“师父,这个问题,我也一样。” 这个问题,其实真的很难回答,难就难在萧风明知道严世藩不会派人去刺杀景王,但他又不能明说。 因为这牵涉两个皇子背后的党争,严世藩用白莲教队友祭天,成功挽回了嘉靖的心。 此时萧风若只说刺杀裕王的就是严世藩,而景王府和严府完全是演戏做样子,嘉靖不但不会信,还会愈发觉得萧风偏向裕王。 所以萧风淡淡一笑:“师兄,我对两个孩子的感情,完全一样。我之所以只将裕王带进萧府,原因有二。” 嘉靖一愣,他本来以为能听到一个原因就不错了,竟然还有二。 “其一,反贼是否会进攻两个王府,我只是猜测,不能肯定。但反贼恨我入骨,却是一定会进攻萧府的。 因此,裕王在我府里,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并不能保证就一定平安,只是比在裕王府安全一点。 而且裕王藏进我府里,需要侍卫头领的配合,还要坐常安的马车,展宇我是很熟的,景王的侍卫首领我并不熟。 单独把裕王藏进我府里,可以瞒过别人的耳目,若是两个王爷同时都藏在我府里,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很大。 若是反贼知道两个王爷都在我府上,很可能就会放弃进攻王府,集中全部兵力进攻萧府。 万一抵挡不住,萧府覆灭,玉石俱焚,师兄怎么办?大明怎么办? 师兄,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否则搞不好就一起打碎了呀。” 嘉靖点点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鸡蛋,觉得萧风这个考虑还是很有道理的。 剩一个蛋总比两个蛋都碎了强,男人都懂这个道理。 “其二,裕王府位置离皇宫很远,而景王府距离皇宫很近。 两处若都发起进攻,景王府能更快地得到禁军的增援,而裕王府则只能等待五城兵马司的援军。 从位置上来说,裕王府更危险一些。从结果看,裕王府中侍卫伤亡惨重,景王府的侍卫却并无伤亡。 可见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反贼刺杀景王难度更大,其主要目标应该还是裕王。” 嘉靖点点头,确实,裕王的侍卫死伤过半,而景王的侍卫中受伤最重的,是被反贼从墙外扔进来的火药少了头发。 萧风笑了笑:“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反贼入宫刺杀师兄,同时又去刺杀两个王爷,这事儿本身是矛盾的。” 嘉靖毕竟智商过人,被萧风一点,微一沉吟,就点了点头。 “不错,白莲教是想造反,想自己当皇帝。他们最大的目标其实应该是朕。 如果他们得手,裕王和景王都不是太子,朝局必将混乱,他们将有机可乘。但若是两个王爷同时被刺杀了,局面反而又变了。 朕生有八子,最后膝下却只剩此二子了。他俩若同时遇刺,则大臣们势必会效仿朕即位之事,从宗室中择贤良立为天子,局面反而不易乱。” 想到这个可能性,嘉靖心里就一阵后怕,朕凭实力捡回来的皇位,决不能让别人再捡了朕的便宜! 萧风点点头:“所以按理说,白莲教应该只想刺杀师兄,最多加上我,刺杀皇子对他们而言,难度大,好处小。” 嘉靖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继续说。” “所以我断定,刺杀师兄和我的,应该是白莲教,可刺杀皇子的,应该是另一伙人。 从现场留下的尸体看,用倭寇长刀的很多,我估计这伙人应该是倭寇。可倭寇又与白莲教不同。 他们个矮貌丑刀长,更容易被人发觉,若是京中没有势力强大的内应,难以想象他们躲藏在何处。” 嘉靖点点头,不置可否,而是跟萧风提起了另一件事。 “此事我会让陆炳继续追查的。只是师弟呀,这段时间,常安频繁往来你的府上,大臣们都颇有微词啊。 虽然是为了治病,可留宿在你家里,总有些不便之处。 你旁边的那座宅院,本来是朕买下来,想修缮作为行宫的。朕想来想去,就赐给常安做别院了。 这样她治病时可以去住,既不用住在你家里惹人口舌,也免得跑来跑去的麻烦。” 萧风无语地看着嘉靖,师兄你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还做行宫,谁家行宫和皇宫在一条大街上的? 你的身子的是虚成什么样,走这么几步就需要入住行宫? 但这话萧风自然是不敢说的,只好苦笑着向常安拱手:“恭喜公主获赠府邸,可见师兄对公主宠爱之深。” 常安公主心花怒放,抱着嘉靖的胳膊摇来摇去,萧风知道今天是除夕,人家一家人是要一起赐宴的,拱拱手就离开了。 殿外的石阶上,胭脂虎冰冷的尸体仍然摆在地上,几个锦衣卫等在旁边。 见萧风出来了,锦衣卫迎上一步:“萧大人,指挥使命我等在此等你,他说你会需要帮忙的。” 萧风点点头:“抬上她,买口棺材,跟我走吧。” 几个锦衣卫抬着胭脂虎,随着萧风一路走到西山。萧风指了指王珏的坟墓。 “就葬在旁边吧。辛苦兄弟们了,这点银子,拿去喝酒吧。” 几个锦衣卫有了上次埋王珏的经验,这次活干得快多了。干完后拿着银子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萧风坐在两座坟墓之间,伸手摸了摸王珏坟墓上的巴掌印,也轻轻的在胭脂虎的坟上拍了两下。 “胭脂虎啊,当日你告诉王珏,他死就可以救他的师父,王珏义无反顾,选择了和严世藩同归于尽。 前些日子,我告诉你,你死就可以救你妹妹,你也同样毫不犹豫,选择了和严世藩同归于尽。 王珏啊,你死了,你师父活了,胭脂虎没骗你。胭脂虎,你死了,你妹妹自由了,我也没骗你。 可你们都死了,严世藩还活着,是我对不起你们。今天过年了,你们俩做个伴吧,都是可怜人。 你们再给我点时间,我答应你们,等我再来看你们的时候,就是严世藩的死期。” 严世藩并没有留在府中过年,而是再次扶灵出京。这次与上次却不同。 上次他出京时,并无一人想送,灵车的队伍也不算很长,十分低调。这次他出京时,严党官员夹路相送,热情洋溢。 “严公子啊,昨天你出京也太早了,下官得到消息时,鞋都跑掉了,都没赶上送你呀!” “严公子啊,昨天我家的公鸡被黄鼠狼咬死了呀。它不打鸣,我睡得熟,没起来。 就没赶上送你呀,我气得昨天晚上就把那鸡给炖了!” “严公子啊,昨天我家小四也不知道发什么春,折腾了我一晚上,到早上还不消停。 为了送你,我一脚把她踹下地,可赶到城门口,还是没来得及,唉……” “严公子啊,我左边邻居的公鸡被黄鼠狼咬死了,右边邻居哎呀呼叫地折腾了一晚上。 我睡得又晚,又没有鸡打鸣,所以就……” 严世藩满脸谦和的微笑,不停地和送行的官员们打招呼,和以前那副倨傲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严党官员们都觉得,小阁老比以前更加平易近人了,果然没妈的孩子一夜长大呀! 车队走出很久,京城已经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中,才停下歇息。 严世藩被仆从推着来到母亲和妻子的棺椁旁,伸手敲了敲,棺椁沉重的盖子被从里面推开。 萧芹,萧无极,渐渐,罗文龙从棺材里跳出来,落在地上,迅速换上了仆从的衣服。 严世藩叹气道:“委屈几位了,别人可以扮成我的仆从跟着出城,你们四个太容易被人认出来,只能藏在棺椁之中才可靠。” 萧芹脸上毫无不悦之色,微笑道:“是严兄想得周到。老夫人和夫人新丧,万岁亲赐哀荣,就算是锦衣卫守城门,也不敢开棺检查的。” 严世藩见萧芹一夜之间,白莲精锐损失殆尽,仍能谈笑风生,温文尔雅,心中也暗自敬佩,此人果然是个枭雄,赢得起也输得起! “萧兄此番行事不顺,可是要回苗疆吗?我要扶灵回江西袁州府,那是我家祖居之地。 不瞒萧兄,我早就派人在老家经营。回到袁州,虽远离京城,与朝堂争斗都有不便,但谋事却更从容。 若是萧兄无处落脚时,可以到袁州找我,共谋大事。大丈夫胸怀天下,一时成败算不了什么。” 萧芹还未说话,萧无极已经冷冷的开口。 “严世藩,今早锦衣卫到你府里宣旨,说你报警谋逆之事有功,免除流放之罪。 今日城门之前,百官送行,也多有此类言语。 不知我们昨天晚上在皇宫遭遇伏击,与你这功劳,可有什么联系吗?” (今天加更) 第四百五十七章 谁都不傻 严世藩看向萧芹,萧芹笑而不语,既不阻止,也不发问。 渐渐站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身子向后一退,慵懒地靠在棺材上,一副两不相帮的架势。 罗文龙悄悄靠近严世藩,仆从中有严世藩的死士,和死里逃生的倭寇,也都向严世藩身边靠拢。 还有几个白莲教的人,则一言不发,站在了萧芹的身后。局势忽然间变得十分紧张,剑拔弩张。 严世藩笑了笑:“萧兄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萧芹摇摇头:“严兄不必多心,无极素来心直口快,有疑问就想弄清楚而已。 严兄愿意解释就说两句,不愿意解释也无妨。你我相知多年,我自然不信你会出卖我的。” 严世藩叹了口气:“萧兄,也难怪萧无极会有此问,若是我,也同样会心生疑虑。 实不相瞒,昨日我出京后,在路上本想按计划偷偷潜回京城,去杀了胭脂豹。此事我和萧兄说过的。” 萧芹点点头,严世藩确实说过,他会把胭脂豹先啥后杀,出一口恶气。 而按计划,就是他先扶灵出京,再偷偷潜回。这样胭脂豹的死就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牢头会说是那些囚犯们干的。 囚犯贿赂牢头和看守,奸污女囚犯,是任何大牢里都普遍存在的现象。女囚犯越美,牢头开价就越高。所以人都说牢房不是女人的地方。 萧芹自然不会阻止,从他让渐渐把胭脂豹没练过极乐神功的秘密告诉严世藩时,他就已经彻底放弃胭脂姐妹了。 胭脂姐妹既然投向了萧风,背叛了严世藩和白莲教,他就会兑现当日在俺答汗营中威胁胭脂豹的话,这才叫言而有信。 “我是天黑后潜回的京城,按计划,你们控制住张远后,就会带他去通知东厂的人。让东厂的人听我临时指挥。 万一咱们攻击萧府失败,而萧风趁乱去救胭脂豹,咱们就把他一网打尽,对吧?” 萧芹点点头,计划是这样的。严世藩判断如果萧府攻击不成,以萧风的性格,很可能会趁乱去救胭脂豹。 既然控制住了张远,那就将计就计,把东厂埋伏到刑部去。万一萧风漏网,好补刀。 “可我回到京城后,就听我在京城的眼线告诉我,谈新仁投案自首了! 我当时就知道要坏事!谈新仁手里有图纸啊,这下皇宫肯定会提前做准备了。 我赶紧让人回府去找你,可你们已经离开严府了。我知道阻止你们已经来不及了,皇宫这条线肯定是要失败了。 我还不如顺水推舟,重新赢得皇帝的信任。如此一来,咱们这次即使失败,也不算全败,总能东山再起的。 何况如果他们把人手都带去防守皇宫,街上的兵力就必然薄弱,我们进攻萧府就更容易得手。 杀不了皇帝,能杀了萧风,岂不也是大胜!所以我就找到陆炳,假装刚发觉京中有反贼,让他要小心。 果然不出我所料,陆炳其实早已布防,只是他不愿意得罪我,顺水推舟也给了我一份报警的功劳罢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萧芹微笑点头,表示接受。萧无极的怒火也低了很多,但仍然不够满意。 “不管怎么说,你明知我们要陷入埋伏,却不肯派人来救,反而把人手分去杀两个皇子,都太不讲义气了! 再说我们千辛万苦地帮你调动东厂,你都把萧风堵在天牢里了,却无功而返,也实在太浪费良机!” 严世藩叹气道:“萧无极啊,你不懂兵法。当时既然陆炳已经设伏,那皇宫周围得有多少兵马? 我手里那点人冲上去,就能救你们?除了送死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这种时候,只能围魏救赵! 我派人去攻击防守最薄弱的王府,陆炳得到消息,一定不敢耽搁,必然会分兵来救! 陆炳又不知道攻击王府的是多少人,肯定不敢轻敌,分过来的兵也只会多不会少,这样围攻你们的兵马就会大大减少。 这样一来,你们逃生的机会就大增了,其效果远比我让这点人直接去送死要好得多。 萧无极,你回忆一下,最终是怎么逃出来的,是不是忽然间被围攻压力就减小了呢?” 萧无极愣了愣,回想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当时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不断有人倒下,忽然间禁军好像减少了一些,他们就冲出来了。 其实这种事儿,他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想明白,突围时都是拼死砍杀,闷头前冲,谁还能真的数出人数来。 严世藩说得活灵活现,他自然也就受到了影响,觉得确实如此。这就是语言天赋强的人,煽动性也强的原因。 严世藩见萧无极怒气渐消,甩开扇子,给了萧无极一个大大的惊喜。 “萧无极,你一定没想到。我为什么伏击萧风会功败垂成。 因为我们都被骗了,昨夜死在天牢里的那个,根本不是胭脂豹,而是胭脂虎! 我就是一时轻敌,不慎被她挟持,才会功败垂成的!” 萧无极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当初严世藩告诉萧芹,他要去奸杀胭脂豹时,萧无极是极力反对的。 因为萧无极有个心结,就是要在俞大猷面前侮辱胭脂豹,报当年的仇恨。 可萧芹劝他大事为重,这件事儿上就不要和严世藩争了。更何况胭脂豹人在天牢,能不能或者出来还说不定,争也没有意义。 萧无极虽然听从了萧芹的吩咐,但心里总是愤愤不平。想不到严世藩现在告诉他,死的是胭脂虎,逃走的才是胭脂豹! “严公子,既然胭脂虎已经死在了你的手里,那胭脂豹……” 严世藩挥挥扇子,大气地说:“这次行动,我确有对不住你们之处。胭脂豹我就不跟你争了,归你了。” 萧无极最后一点怒火也被这个甜枣给熄灭了,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萧芹从始至终面带微笑,就像萧无极问的只是萧无极自己的疑问,他是一点疑问都没有的样子,此时还叹口气。 “无极就是这么直,这种事想想也知道肯定是有原因的。严兄,今日之败,我们两方都损失惨重。 这笔账自然是要算到萧风和皇帝的头上,咱们之间不可妄生嫌隙。来日方长,就此别过吧。” 严世藩看着靠在棺材上的渐渐,微笑道:“渐渐姑娘是随萧兄回苗疆呢,还是随我去江西呢?” 萧芹微微一笑:“严兄若是舍不得渐渐,那渐渐自然还是要跟着严兄走的。你我之间,总要有个联络之人才好。” 渐渐无所谓地向萧芹抛了个媚眼,懒洋洋的靠到严世藩的小车旁,也不顾众目睽睽,直接就伸手搂住了严世藩的脖子。 萧芹带着萧无极,和少得可怜的几个幸存教众,从队伍中解下几匹马,扬尘而去。 渐渐的手也越摸越往下,严世藩一把抓住渐渐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 “渐渐,现在你觉得,谁才是更强的男人呢?萧芹,还是我啊?” 渐渐伸出舌头,舔了舔严世藩搭在她嘴唇上的手指,媚眼如丝。 “当然是你了,至少目前,你比他强了。” 萧芹的脸上笑容早已消失,他把马赶得飞快,像是在用速度发泄心中的怒火,教众们都不敢说话,只是拼命催马跟上他。 只有萧无极敢,他赶上萧芹,并驾齐驱:“公子,严世藩所言,有几分可信?” 萧芹冷笑道:“他从一开始,就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咱们是想刺杀皇帝,他却是想刺杀裕王! 什么两边同时动手,景王那边一定只是幌子而已!只要他杀了裕王,不管咱们成功还是失败,他都坐收渔利! 而且事后他会把刺杀裕王的罪名推到白莲教身上,反正到时候,咱们要么死要么逃,死无对证的事儿!” 萧无极怒道:“那他说什么刺杀王爷是围魏救赵,也是一派胡言了?” 萧芹叹口气:“虽未必有此心,但此举确实也会有一定围魏救赵的效果。 这就是严世藩的心机啊,他的每个举动,都可以有多种说法,只看他需要怎么说了。” 萧无极愈发恼怒:“那他说的什么来不及阻止我们,总不会也是假的吧!” 萧芹冷笑道:“我们的行动路线,他事先就知道。就算我们已经不在府里,他会找不到我们吗?” 萧无极气得浑身发抖:“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出卖我们了?他把我们叫进京城里来,就是为了卖给皇帝的?” 萧芹摇摇头:“那倒不会。他让我们进京行事,本身就做好了各种预案。 若是一切顺利,我们能攻入皇宫,杀死皇帝,他就趁机杀死裕王,扶持景王登基,坐享其成。 若是我们不顺,他知道我们必败,就会顺势卖了我们,然后趁机杀死裕王,等待景王登基,坐享其成。 即使我们不顺,他也没能杀死裕王,他还是可以卖了我们,至少挽回圣心,免于流放。 不管是哪种结局,对他都没有任何坏处。而且在此过程中,我们还会合作去杀萧风,同样是不管成败,他都只有利,没有害。” 萧无极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恐惧:“这人,心机太深了,公子,既然如此,刚才你为何不揭穿他,凭我们的实力,刚才杀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萧芹叹了口气:“严世藩既然敢救我们出京,就是算准了我不会和他翻脸的。这些事儿我即使想到了,也不会说出来。” 萧无极十分不解:“为什么?” 萧芹深吸一口气:“白莲教已经完了,虽然还有些残余力量,但骨干尽失,再想恢复元气,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现在我手里的底牌不多了,严世藩峰回路转,东山再起指日可待。我和他翻脸不过是出一口气,有害无利。 何况看他今天身边的仆从,也都身手不凡,咱们人少,火拼起来未必占便宜。那里虽然僻静,毕竟还是官道。 万一引来官兵,严世藩反咬一口,说被白莲教叛逆袭击,咱们怎么办?倒不如保持颜面,今后还能合作。” 萧无极咬牙切齿:“合作,公子,这样歹毒无耻之人,你还敢再与他合作吗?” 萧芹淡然一笑,已经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潇洒神态,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无极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世界上就没有不能合作的人。 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只要你别把他当人,而当做工具就行了。工具就是工具,分什么好坏?好坏只在于你怎么用。 你用得比别人好,别人就是你的工具,别人用得比你好,你就会沦为别人的工具。 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把自己变得更强。这次咱们是严世藩的工具,下次把他变成咱们的工具不就行了吗?” 此时罗文龙也领着死里逃生的几个属下跟严世藩告别了。和对萧芹不同,严世藩对罗文龙颇有些依依不舍。 “文龙,这次损兵折将,却未能杀掉裕王,也没能杀掉萧风,实在是运气不佳。 你折损了徐海许多人手,这样无功而返,徐海心里定会不满。这五万两银票你拿着,交给徐海,招兵买马用。 本来应该多给你点的,只是身上带的钱不多,又被萧风那混蛋敲诈去了一笔。等我到了江西就好了。” 罗文龙接过银票,看了正在摸索严世藩的渐渐一眼,笑着点点头,领着人骑马走了。 严世藩伸了个懒腰,回头看看已经看不见的京城,邪魅地一笑。 “走吧,固安有一个懂事的官儿,已经让出了自己的宅邸给咱们过夜。今天过年,晚上所有人都有赏!” 京城里重新又热闹了起来。昨天晚上虽然打得很凶,但老百姓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只有十几户人家被人在屋顶放了把火,哭丧着脸十分悲痛。但随后天赐营造就找上门来,说入世观要行善积德,出钱帮他们盖更好的新房子。 这些人家立刻就不悲痛了,纷纷喊着:“火烧旺运,我就说火烧旺运,咱们这不就旺起来了吗?” 有几家火扑灭得及时,只是燎糊了房顶,达不到重盖的标准,这几户人家急了,拦住鲁平山不让走。 “你看,你看我家这房子,烧得都不能住了呀,你看,大过年的,我都能看见星星了!” 鲁平山十分无奈:“老哥,你这屋顶我重新给你修修不就行了吗?你别捅啊!你拿着棒子捅什么呀!” “鲁队长,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咱们两家还有亲戚呢,你大姑表哥二房的儿子,就嫁给了我三女儿的隔壁邻居啊! 你看这屋顶,你看看这墙,这确实不能住了!老二,给鲁队长看看墙!” 二儿子拿起大铁锤,对着墙根就是一通八十。 “鲁队长,你看墙都塌了,这房确实不能住了呀!” “老二,你这是硬砸的呀!唉,隔壁那谁家!从房上给我下来,你现在点火,我到官府告你纵火罪!” “鲁队长,我家这院子小,你看能不能给盖个二层啊?其实我家本来就是二层,被烧没了!” “放屁,你家是什么二层啊,不就是屋顶上有个鸡窝吗!我看你是穷疯了!” “我穷疯了?你门口有个狗窝少了,还跟鲁队长说原来是个门房呢!” “……门房也是看门的,我的狗也是看门的,凭什么狗住的就不是门房呢!” 鲁平山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让所有房子被烧的人签字画押,约定过了十五就来修,这才得以脱身。 房子没烧的百姓也很欢乐,因为万岁下旨了,白莲教被一网打尽,是大喜事,让户部给六十以上的老人发放钱粮过年。 京城百姓都纷纷议论,万岁今年的脾气可真好啊,刺客都挖墙进宫了,不但没有降罪,还搞与民同乐。 前几年就是宫里跑进一只野猫,侍卫们也得挨顿板子啊! 议论来议论去,大家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自从有了师弟之后,万岁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好。 看来万岁原来就是五行缺弟,太孤单了。以后只要萧天师活着,咱们的好日子就长久了。” 被人们寄予厚望的萧风此时也回到了萧府,整个萧府的人都惴惴不安的看着他,他的情绪会直接决定这个除夕之夜,过得好还是不好。 这就像萧风小时候一样,过年时其实过的就是大人的脸色。大人开心,小孩就开心,大人难受,小孩也跟着难受,虽然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 萧风看着巧巧期盼的目光,拍了拍她的脑袋:“小雪,你今年身份不同了,二品诰命夫人,按规矩是要进宫给贵人们请安的。 换上衣服这就去吧,早去早回。让柳姑娘早点回来做饭,让燕娘把春燕楼买的最好的烟花送点来,咱们一起放。” 看着萧风露出了笑容,众人的阴霾一扫而空,就像一群看到了大人笑容的孩子一样,欢呼雀跃着各自张罗去了。 萧风抬起头,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又一年,过去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酒入愁肠 刘雪儿在屋里被一群女人围着打扮,最后走出来的时候,俨然一个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了。 刘雪儿本来就属于微胖型,这身衣服她还真是压得住,显得端庄贤淑,福气满满。张云清暗地里叹口气,这才是正妻的范儿啊! 安青月陪着刘雪儿进宫行礼去了,萧府里众人各忙各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萧风却单独把俞大猷叫到了屋里。 萧风把胭脂虎的事儿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然后认真的看着俞大猷。 “胭脂豹虽然获得了万岁赦免,但严世藩和萧芹都不会放过她。她不能在汪直那里一直呆着。 之前我虽然和你说过此事,但并不正式,这次我答应了胭脂虎,却来不及和你商量。” 俞大猷站起身来,诚恳说道:“师父,胭脂豹多年之前与我既然有缘,师父又答应了她们姐妹,我自然不会推脱。 上次师父说过后,我就跟娘子提过了。娘子也很高兴,她去年得了场病,到现在都不大好,一直想给我纳妾呢。 她说她想见见胭脂豹,看看是不是个适合将来扶正的女人。我正想向朝廷申请,将妻子从老家泉州接到南京居住调养。 胭脂豹就一起去南京吧,既能帮我照顾妻子,也能确保她的安全。” 萧风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俞大猷为难,既然有此机缘,想来也是老天垂怜,心疼胭脂豹的一生坎坷吧。 “还有一件事,胭脂虎临死前说,萧无极应该没死,她请我帮她杀了他。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了,就当你送给胭脂豹的嫁妆吧。” 俞大猷大笑:“那个老匹夫,能活到今天,也当真不容易。再见到他,我一定杀了他!” 张云清既然不肯走,张天赐一家自然都得过来。王推官一家却没来,但听说把战飞云叫到家里吃饺子去了。 武当山众人本想告辞,萧风实在是脸皮不够厚,觉得人家刚帮自己打完架,个个头破血流地上路,实在是不像话,因此极力挽留。 最后解决问题的是安司正,他作为道录司的头,又是张无心的岳丈,于公于私都很亲近,于是在家里摆了酒宴,让张无心带着众人去喝酒了。 萧风本来想把入世观的人都叫来过年的,但老道说观里已经包了饺子,连曾造办都叫去了,连同火工道人,一起过年。 展宇重伤未愈,留在裕王府里修养。戚继光驻守大同,自然也赶不回来。 兰爹也没了,比起去年来,萧府里仆从人数虽然多了,却反而显得冷清了许多。 等刘雪儿回来,燕娘也过来,大家肯定又会热闹起来,但物是人非,今年的快乐,终究不是去年的快乐了。 刘雪儿回来时,燕娘果然也来了,带来了最新款的烟花爆竹,刘鹏早已偷偷跑过来,跟着巧巧、兰小子一起,一手爆竹一手吃的,满院子跑。 按道理,除夕之夜,刘彤夫妇本该在自己家过年的,大年初一刘雪儿才会跟着萧风一起去拜年。 要不怎么二人转里都唱:“正月里来是新年,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团圆会,少的给老的拜年”呢。 可刘鹏一跑过来,刘彤夫妇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的,也觉得无比冷清。女儿出嫁,带走了小梅,儿子又跑了,确实没啥气氛。 于是刘彤干脆吩咐管家带领仆从们在府里过年,自己拉着夫人也跟过来了,美其名曰来抓刘鹏。 刘彤义愤填膺,表示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哪有除夕之夜跑姐夫家过年的,家里是揭不开锅了吗? 刘雪儿护着弟弟:“他愿意在这边过就在这边过呗,反正都是门对门儿,哪有那么多讲究。” 刘彤用眼角的旁光扫着萧风,捻着胡子:“这不好吧,我觉得这不太好吧,哪有大过年的跑别人家过的呢,成何体统……” 萧风本来心里还有点落寞,被刘彤这一闹腾反而全消散了,笑着迎上来。 “岳父大人,小雪从宫里回来,宫里赏了几道难得的食材,柳姑娘正在厨房研究呢。 听说这里面的熊掌和鹿筋,都是刚出锅就趁热吃才最美味,就算拿食盒给你送过去,只怕也要变味了,甚是为难啊。” 刘彤立刻正色道:“什么熊掌鹿筋的,我并不感兴趣。刘府祖训,民以食为天。 吃饭是为了活命,能吃饱就可以,年轻人不可过于贪图美味,要保持朴实的本色啊。” 萧风连连点头,对岳父的深邃思想表示有种的敬佩,亲自把岳父引到上座落座喝茶。 熊掌和鹿筋都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的食材,因为这两样东西都是靠近长白山才有的。 而此时大明对东北的控制,实际只有现在辽宁省的一半,离长白山还有很远的距离。这些食材要靠女真人进贡才有。 所以刘彤虽然不算美食家,听说有吃这两样东西的机会,也自然不会放过。虽然和众人谈笑风生,但眼睛却一个劲地往厨房的方向瞟。 酒菜很快就上桌了,仆从们在前院,萧风刘彤等人在中院,女人们在后院,同时开吃。 柳如云的手艺自然没说的,就连帮忙的两个徒弟,做的菜也都极具水准,众人都吃得十分满意。 只有刘彤心心念念着熊掌和鹿筋,不敢多吃,生怕一会儿大菜上来后肚子里就没有空间了。 等到最后的拿手菜,十全大补羹上来后,就没有菜再上了。刘彤十分惊奇,脱口而出。 “嗯,熊掌和鹿筋呢?还没有上啊!” 萧风一愣,他是找个借口留下岳父一家,当时被刘彤批评后也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岳父既然提起来了,自然要关注一下的,赶紧让人到后院问一下,是否还有菜没上呢。 柳如云已经换上新衣服,落座和姐妹们一起吃饭了,听见仆从来问,忍不住抿嘴笑道。 “哪有那么容易的,熊掌泡发分为水发和火发两种,最正宗的吃法肯定是要用水发的。 先用温水将熊掌泡7天,中间要经常换水。泡透后,用碱水刷去污物,裁去油膘,换水用小火焖煮。 等到毛变软时捞出,拔掉毛发,揭去脚掌硬皮,然后再用开水煮。等掌壳翘起,剔出骨头。 这才算发好了,可以开始做菜了。刘老爷也不用急的,等到初七就可以吃上熊掌了。 倒是鹿筋快一些,水温高一点,三天就可以发好了,初三过来吃吧。” 仆从听得头晕脑胀,记了个大概,回去描述了一番,众人也都听不太懂,只知道熊掌要初七才能吃了。 刘彤十分悲痛,他还没怎么吃东西呢啊! 可眼下别的菜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凉了,他也不好意思说让人回回锅,只能吃了几口冷菜。 总算最后上来的十全大补羹是热的,刘彤就对着大补羹发起了猛攻,水饱总比饿着强啊! 一盆大补羹,刘彤自己几乎全喝了,萧风见岳丈深爱此菜,赶紧让人去厨房又添了半盆,刘彤一扫而光。 吃完饭后,刘彤夫妇领着刘鹏回家了,刚一到家,刘彤就跑了一趟厕所,然后火速叫过管家来。 “家里还剩什么吃的没有?” 管家诧异地看着刘彤:“老爷,姑爷家这么抠搜吗?吃不好也就罢了,都没给你吃饱的吗?” 刘彤不耐烦地挥挥手:“少废话,有没有剩吃的!” 管家为难地说:“老爷祖训很严,一向不许浪费粮食,我都是亲自看着他们做的饭菜,盆碗都吃得精光啊。 老爷若一定要吃,厨房里还有给狗预备的肉骨头,过年了,本想给狗改善伙食的。” 刘彤眼睛一亮;“狗有骨头就够了,骨头上有没有肉它是不会计较的,快给老爷我拿来!” 半个时辰后,管家把骨头拿给刘府门口看门的狗狗来福,来福舔了一下,顿时惊呆了。 这骨头,简直比我啃过一遍的还要干净啊,连骨膜都啃没了,你也好意思拿来给我当年夜饭吗? 萧风没注意到岳父是饿着肚子离开的,只顾着跟俞大猷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俞大猷酒量很大,萧风内力大增后,酒量也跟着水涨船高,也不是原来三杯倒的水平了。 但萧风胸中的那一点郁结之气,始终让他无法彻底忘怀,那是很多很多情绪掺杂在一起,沉淀而成的,犹如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这里面,有对严世藩脱罪的不甘,有对自己轻敌的懊悔,有对胭脂虎的怅然,有对师兄聪明总被聪明误的不满。 更多的痛苦,其实还是自己被撕裂的生命。自己的家人现在究竟如何,不知道。 自己娶了刘雪儿,极乐神丹的余毒却绵绵不休,让刘雪儿无法享受应有的权利。 自己亲手把王迎香交给了战飞云,这才是他该做的事,可为何心里却有些隐隐作痛,真他妈的矫情啊! 刘雪儿身后还有柳如云、张云清、常安公主、不方便说的某人…… 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看似很爽,实则很痛的日子? 萧风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俞大猷开始还觉得很爽,能跟师父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比跟张无心比武还过瘾。 可后来就发现萧风好像在借酒浇愁一样,喝得已经有点神情恍惚了。 俞大猷暗暗担心,又不敢使劲阻拦,只好寄希望于同桌的张天赐。 “张老板,我师父喝得不少了,时间也不早了,你看看是不是咱们差不多就收了吧。” “嘿,嘿嘿,大哥说得对!大哥说的都对!大哥,咱俩再喝一杯!” 俞大猷无语,只好拍拍萧风的肩膀:“师父,差不多就行了,今天真的喝了不少了。” 萧风醉眼迷离的看着俞大猷:“大猷啊,你说,人为什么爱喝酒呢?” 俞大猷愣了一下,他喝了半辈子酒了,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师父既然问了,他就仔细想想。 “练武之人,以酒活血;杏林医士,以酒度药;开心之人,以酒助兴,伤心之人,以酒解忧。” 萧风哈哈大笑:“说得对,说得好!开心之人,以酒助兴,伤心之人,以酒解忧。 可人若真高兴,又岂在乎有酒无酒?人若真伤心,什么酒能解得了忧呢?总归是自欺欺人罢了。” 萧风的笑着提起酒壶,直接对着嘴喝,边喝边往外走。俞大猷不放心地跟出去了。 张天赐也要跟着,可惜脚下打滑,嘴里只顾喊着:“大哥别走啊,大哥再喝一杯,大哥,大哥说得对!” 萧风走到院子中间,他恍惚间觉得,去年也是在这里,前院后院也很热闹,自己好像看见天上有一个银勾一样的月亮。 可今天没有,今天没有月亮了。也许去年的月亮也是自己的错觉吗?毕竟很多人都告诉他,除夕是不该有月亮的。 难道去年也是喝多了,那弯月亮其实是自己心中想像出来的? 萧风打开壶盖,对着自己的嘴里把剩下的半壶酒全都灌了下去,那股郁结之气真的像被酒顶起来一样,变成了仰天的大笑。 “酒,酒,酒。 酒本杜康造,消愁开心胸。 杜康今虽逝,此物未绝踪。 只因愁依在,万古不消融! 月暗乌云挡,霜重良人征。 分飞时见燕,孤鸣几处鸿。 梦喜香衾暖,醒泣罗帐空。 只道人年少,锦衣早归行。 岂知人生短,花开几度红。 转眼总角成,万里赴功名。 慈母家乡意,游子天涯情。 堂前千尺木,叶落四飘零。 休言归根日,关山几万重。 诗书本无用,传世有何功? 太平人不阅,乱世祸早生。 不问人间事,皓首经卷穷。 寂寞生前事,何苦身后名。 僧道苦修性,亦本不真空。 若真心无愁,何必苦颂经。 只因愁难语,欲诉无人听。 无奈堂前坐,对佛诉心声。 日夜勤精进,朝暮听钟声。 肉身仍附骨,心交佛手中。 吾今作此歌,并非欲遣空。 酒不如人口,难消心中情。 饮后无君子,权做一醉翁。 人生本如此,原就是虚空。 空!空!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风狂傲的笑声远远的传了出去,俞大猷就像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今天才感觉到,师父的心里,也许藏着很多秘密。平时他总觉得,不管有什么难题,只要到了师父面前,都会烟消云散。 可今天他忽然明白了,不管多聪明的人,都有解不开的心事,不管多通透的人,都有看不透的烦恼。 不但俞大猷,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人,每个人听着萧风的诗,都勾起了自己的满腹心事,那些仆从也不例外。 有个很扯淡的现象,就是人们好像总觉得,只有光鲜亮丽能当主角的公子小姐们才配有心事,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配角们,是不配有心事的。 可世上哪有没有心事的人呢?无非是他的心事会不会被人关注罢了,他的声音能不能被人听到罢了。 很多人都知道桃桃很凉,可很少人知道馒头也很凉;很多人知道鲶鱼很肥,可很少人知道韭菜很瘦。 萧风是被刘雪儿和小梅给架回屋子里的,张天赐也嚷嚷着想跟进去,被张云清和张夫人联手压制了。 最后燕娘帮着张夫人把张天赐扔进车里,看着张夫人上车时的表情,张云清在心里为父亲暗暗担心。 燕娘叹了口气,只怕张老板三天内没法光顾春燕楼了。 听墙根的锦衣卫用最快的速度把听来的诗抄送到皇宫里,嘉靖一家人正在等着呢。 常安公主瞪大眼睛看着小跑进来的小春子:“做没做,萧大人到底做没做?自己做的,还是跟别人一起做的?” 小春子觉得公主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也无暇细想,忙不迭地回答。 “做了做了,萧大人没用别人,自己做的,做到兴起,两只手都用上了! 额,我是说,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指着天上,就好像天上有人一样,好像他在跟天上的人对话一样!” 嘉靖连连点头:“师弟在天上有妻女家人的,他自然是很想念的。” 裕王悄悄伸出一只手来,摊开手掌放在景王面前:“愿赌服输,师父做了!” 景王不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元宝,放在裕王手里:“他喝酒了,要是父皇允许我喝酒,我也一样。” 小春子把锦衣卫抄下来的诗给嘉靖念了一遍,嘉靖听得很入神,王爷公主也听得很入神。 许久之后,嘉靖才长出一口气:“师弟的修为,果然又精进了,看来我们师兄弟在红尘中的日子不多了。 黄锦,你安排一下,今天晚上就寝的事儿。你们三个,各自回府吧。” 黄锦出门拿银盘,把小牌子一个个地摆好,想了想,把康妃和卢靖妃的牌子摆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然后看见两个王爷彼此呸了一声,各自登车。常安公主鬼鬼祟祟地也上了马车。黄锦赶紧跑上两步。 “公主,你不回御花园,上车驾干什么?” 公主瞪他一眼:“你不许多事儿,帮我在宫里补个记录,我要去萧府过夜。 萧大人一定是有很重的心事才写出这种诗来的,我得去看看他!” (今天加更) 「七猫发起的加更活动邀请,我加入了。14号之前,不定期加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四百五十九章 措钦活佛 这世界上没有腿但是走得最快的东西是什么?第一是流言蜚语,第二是诗词歌赋。 不到初五,大街小巷很多青楼酒肆都流传着萧风醉后写的那首酒诗。张天赐旗下的酿酒坊更是近水楼台,把萧风当成了形象代言人。 “知道萧大人连续两年做诗的原因是什么吗?是因为喝了天赐佳酿!没错,天赐佳酿,就是这么牛!”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去年过年时,你们天赐酒坊还没开张呢啊!萧大人第一首诗跟你们有啥关系?” “……内部特供,内部特供你不懂吗?就是那种没有牌子的,只有内部人士才能喝到的!” 醉仙楼也不甘示弱,直接把全诗用大字写在了墙上,并表示,萧大人这首诗就是给醉仙楼写的,庆贺醉仙楼开张五十周年! “陈老板,这全诗从头到尾都没提到醉仙楼的名字啊!怎么就知道是给醉仙楼写的呢?别的酒楼也不是不能喝酒啊!” “客官,萧大人是本店股东啊。这还用问吗?就像你写一首赞美美人的诗,不问自明,肯定也是赞美你夫人的呀。对吧,这位夫人?”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夫人要吃点什么?今天是我夫人表哥的忌日,我们要点点好的吃,以纪念夫人的表哥!” “此人莫不是有病?他夫人的表哥死了,他这么高兴干什么?” “你有所不知,他是个赘婿,他夫人的表哥,听说是吃极乐丹得了马上风后死的……” 一帮酒鬼们更是找到了喝酒的理由,三五成群的表示,今天要多喝点,反正一切都是空的,该躺平就躺平吧。 初六休沐结束,嘉靖照例在上班第一天要参加朝会,严党御史的奏折就差点堆满了书案,都是弹劾萧风酒后狂言,有失官体,内心阴暗,大逆不道的。 嘉靖立刻知道是师弟酒后作诗惹的祸,实话实说,那诗写得虽然好,确实有些口无遮拦了,硬要找茬,还是有的。 嘉靖正要维护师弟,斥责群臣小题大做,没事儿找事时,忽然有锦衣卫跑来奏报。 “万岁,藏区众活佛,公推措钦活佛,由两名铁棒喇嘛,二十名僧兵护送,已到主客司。 措钦活佛递交度牒和文书,恳请万岁召见。声称锦衣卫在茶马古道上暗杀了出使苗疆的铁棒喇嘛罗布桑,要向朝廷讨个公道。” 嘉靖皱皱眉头,看向一边的陆炳,陆炳摇摇头,表示这肯定不是我们干的,是有人栽赃。 嘉靖叹口气:“此事并非我们所为,但藏区和朝廷关系一向不睦,只怕不是轻易能说服的。 藏区历来为大明之地,虽远不绝。不可放纵,亦不可逼迫。需张弛有度,有礼有节,方是我大明之福。 各位御史,都是能言善辩之人,不知哪位愿意担当此任啊?” 本来气势汹汹,声讨萧风的御史们顿时都没动静了。这可是废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咋干都不对呀! 太客气了,皇帝会觉得你丢了朝廷的脸,直接给你个无能无耻的评语,丢官罢职是大概率事件。 太强硬了,万一真的逼反了藏区,藏区和苗疆、鞑靼人紧挨着,到时搞不好就糜烂一片。 那就不是有能无能的问题,而是有命没命的问题了! 反正这事儿对皇帝来说,就是太软了感觉不舒服,太硬了容易搞出流血事件,到时候后果更严重! 所以,这种软硬两难的活儿,谁敢接?何况御史从来都是内部弹劾窝里横的选手,对外本来就不擅长。 嘉靖看了他们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喊啊,怎么不喊了?一群欠打板子的东西,屁股是不是又痒痒了? “宣萧风上殿吧,这种事儿,也就他最合适。陆炳尽快查清此事的根源,我大明虽不崇佛,也还不至于杀僧灭佛!” 萧风上殿时,措钦活佛已经在殿上等着了。措钦活佛并不是这位活佛的名字,而是他的封号。 在藏区,活佛也是分等级的,根据后世学者的研究,大致可分为五个等级。 第一等级的活佛叫\"嘉布朱古\"(简称嘉哲),即摄政活佛。第二等级的活佛,又称\"呼图克图\"活佛。 第三等级的活佛,为三大寺(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的措钦活佛(也称大殿活佛)。 第四等级的活佛,也叫赤哇朱古(简称赤哲)。第五等级的活佛,叫堪布朱古(简称堪哲)。 像大家耳熟能详的那两位,并不在此列,属于超品级的。这只是大致的分级,还有很多细节的分法。 萧风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自然也弄不清楚,只知道这位现在大殿上的措钦活佛,相当于藏区活佛里的中高层干部。 两人站在大殿上,互相打量着对方,这是有外交经验的外交官常用的方式,在开口之前,连大致了解对手。 措钦活佛四十多岁,一身红黄相间的僧袍,脸上虽已有了皱纹,但仍难掩清秀,可见年轻时也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眉宇间带着慈悲和自信。 萧风刚满十九岁,青衣白袍,脸上胶原蛋白满满,却没有盖住脸上的棱角,微笑中带着淡定从容,一看就不是个老实的家伙。 两人互相相面后,彼此施礼,然后措钦活佛缓缓开口。 “萧天师,此次藏地众僧推举贫僧前来拜谒朝廷,天师可知为何吗?” 萧风点头道:“以在下想来,应该是活佛最通晓事理,知道朝廷的规矩法度吧。” 措钦活佛摇摇头:“这却不是主因,主因乃是因为,遇难的铁棒喇嘛罗布桑,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弟子。” 群臣都诧异地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萧风收了俞大猷为弟子,弟子反过来教师父功夫,众人已经觉得不伦不类了。 这位措钦活佛说罗布桑既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弟子,更是让人迷惑,难道这位活佛被派来当代表,是因为有点傻,被当枪使了吗? 其实这不能怪朝臣们没知识,实在是嘉靖登基后,佛教不得烟儿抽,群臣要么子不语怪力乱神,要么为升官钻研道家,对佛家知识都荒废了。 更别说藏区佛教跟中原佛教还有不少区别,这就像一旦取消四六级,学生就不爱学英语一样,更别说学正宗的伦敦腔了。 萧风来自后世,对藏传佛教的轮回之说却略知一二,当下叹息道:“上一世,他是你的徒弟,这一世,他是你的师父,两世缘分,何其深厚。” 措钦活佛见萧风一语中的,也不禁诧异:“天师对我藏区之事很是了解,皇帝让你与我商谈,果然知人善用。 本来我希望能帮罗布桑修成转世之能,延续我二人的师徒缘分,却不想他死于非命。 以他眼下的修行,没有转世修行的机会,我二人的缘分也就断了。” 措钦活佛以自己和罗布桑的关系,转到罗布桑的遇难上,十分自然,完全没有兴师问罪的强悍,却让人有共情的哀伤。 萧风暗暗点头,从这一句话,他就知道为何藏区会派这位活佛来了,这确实是个世事通达而又知道怎么讲理的人。 “活佛此言,萧风却不敢苟同。以我看来,罗布桑能否转世修行,甚至能否一步成佛,都还是未定之数。” 措钦活佛双目猛然睁开,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确实是神气内敛,静虑深密,让人瞬间产生膜拜之感。 “天师此言何意?我与罗布桑两世佛缘,他的修为我最清楚。天师何以断定,罗布桑有转世之机,甚至有一步成佛之望?” 萧风淡然一笑:“我对佛教只知皮毛,但我想来,佛家也好,道家也罢,修行之功,不外乎积德行善,不知活佛以为然否?” 这是任何人,甚至任何宗教都不能反驳的真理。修行也许有万千法门,但真正的宗教,其核心都脱不开积德行善这四个字。 救死扶伤是积德行善,乐善好施是积德行善,斩妖除魔是积德行善,生死肉骨是积德行善,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同样也是积德行善。 积德可以行善,行善就能积德,一而二,二而一。 措钦活佛深深点头,表示这个绝无异议:“罗布桑性格刚直,对佛家经典多有难解之处,故而读经礼佛之路艰难。 他当铁棒喇嘛,督促僧众们精进勇猛,自然也有他的一份功德。只可惜借他人修己身,终是慢了些。 罗布桑多在寺庙之内,入世修行时间不多,积德行善的机会也少些,天师此言,贫僧仍是难解。” 萧风淡然道:“活佛可知罗布桑的死因?” 措钦活佛点头道:“虽不确定,但以现有情形推断,应是朝廷的锦衣卫暗害了罗布桑。” 一旁的陆炳忍不住道:“活佛何以如此推断?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敢保证绝未下过此等命令!” 措钦活佛惨然一笑,从身上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残缺的腰牌。 这是一块象牙雕刻的小牌子,上面刻着“北镇抚司锦衣卫……号”。 在多少号之前的部分,缺了一块,看茬口是被重物砸碎的。 陆炳接过来,半晌不语。萧风眉毛挑了挑,意思是,真的?陆炳嘴角撇了撇,意思是,真的。 见陆炳不说话,嘉靖心里也是一沉,锦衣卫的腰牌材质稀有,雕工精细,要仿造是极难的。 这是因为锦衣卫是皇帝的贴身私人卫队,每个锦衣卫都有靠近皇帝的机会,所以腰牌、腰刀、衣服,都要有很强的防伪性,层层设卡。 众人正在发愣之际,萧风忽然道:“陆大人,锦衣卫的腰牌若是遗失了会如何?” 陆炳叹口气:“锦衣卫腰牌,重如性命,牌在人在,牌失人亡。如果牌子丢了找不回来,自杀谢罪。” 萧风明白了,这就是不能丢失的身份证,一旦丢失了,就要登报作废,避免别人使用。只是这作废的方式过于惨烈了。 不过萧风也清楚,这些规矩都是针对那些小旗总旗的,最多到百户。如果是千户丢了牌子,这规矩就未必会执行得那么坚决。 更不用说陆炳了,估计陆炳就是每天弄丢一块,也就是重新补发的事儿,绝不会搞什么以死谢罪。 当然,谁要敢拿着陆炳的牌子招摇撞骗,那也是嫌命长了,因为陆炳这张脸,是个锦衣卫都认识,根本冒充不了。 就连陆绎,萧风都敢肯定,也不可能因为丢了牌子就自杀。规矩从来都管不到立规矩和执行规矩的人。 甚至他们压根就不会承认自己丢了牌子,自己手里的这个才是原来的。谁偷走了腰牌,不用则罢。 一旦敢冒用,一旦被发现,先砍死人,再毁掉牌子,然后说对方牌子是假的,就死无对证了。 萧风没心思推测锦衣卫内部的猫腻,只是皱眉道:“也就是说,这块牌子的主人,应该已经死了。” 陆炳点点头:“应该如此,只是牌子的编号已经毁掉了,不知道是谁的,也就不知道遗失了多久。” 萧风看向措钦活佛:“活佛,腰牌是真的,但号码却偏偏被毁掉了,活佛不觉得有些太巧了吗?” 措钦活佛点头道:“原本是有些巧的,不过我们在现场还看到了一些象牙碎屑,萧大人看看,这是罗布桑手持的铁棒。” 措钦活佛打开放在身边的布袋,从里面拿出一根沉重的铁棒来,萧风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明白了措钦的意思。 “活佛的意思是,罗布桑与锦衣卫厮杀,锦衣卫杀了罗布桑,但罗布桑的铁棒打在锦衣卫身上,刚好打碎了这块腰牌。” 措钦活佛点点头:“否则锦衣卫如何会弄丢视若性命的腰牌呢。定然是他也受伤不轻,没有察觉到腰牌被打碎掉落地上。 估计等他发现时再回来,罗布桑的尸身和腰牌已经都被过路的商队带走了,他只能无功而返。 萧天师,除了这个解释之外,你还有更合理的解释吗?” 萧风苦笑道:“这么粗的铁棒,要刚好打碎刻着编号的那么一小块位置,未免也有点太巧了吧。” 措钦活佛沉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下之事,巧的本就很多。” 萧风拿着玉佩,在铁棒上比划了两下,皱着的眉头渐渐展开。 “活佛,你可知,这腰牌为何要砸成这样吗?” 措钦活佛一愣:“听萧天师之意,这是故意砸的吗?何以如此推断?” 萧风笑道:“这牌子本就不大,若是砸碎的太多,别说陆大人认不认账,只怕活佛你就先认不出来这是锦衣卫的牌子了,对不对?” 措钦活佛无语点头,这牌子陆炳天天看见,哪怕只剩一半,陆炳也能看出真假。 但藏区僧众又没见过锦衣卫的牌子,如果真的砸碎一半,锦衣卫的三个字不全了,他们都未必能想到锦衣卫的身上去。 “但若是砸得太少,编号还能看出来,那么锦衣卫的北镇抚司是有严密档案的,一查就知道这是谁的腰牌,此人是否在世,死了多久。 若是此人已经死了很久,那么罗布桑死于锦衣卫之手的事儿自然也就有了漏洞,这也是下手的人不希望发生的。 所以他要比较精确地砸碎这一块,才能达到陷害给锦衣卫的目的。” 措钦活佛皱眉道:“天师说来说去,仍是认为这牌子是故意砸的,而非凑巧砸碎的。” 萧风点头道:“因为我刚才拿了罗布桑的铁棒,我现在的功夫,相信锦衣卫里也很少有能打过我的了。 可这铁棒的分量如此沉重,就是我用起来,也很难得心应手。除非每天都用的人,才能精确地运用自如。” 措钦活佛不明白萧风的意思:“罗布桑正是每日都使用这个铁棒啊,所以他用铁棒打碎了牌子,不奇怪吧。” 萧风点头道:“若真是罗布桑打碎的牌子,那么以他的功夫,我想不到锦衣卫里有谁能单杀他的。 若是一群锦衣卫围攻他,那么大的阵仗,现场一定打得一团糟,我相信你们已经检查过现场了吧。” 措钦活佛默然片刻:“现场看来,和罗布桑交手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萧风再次拿起那块玉佩:“所以,我不相信罗布桑是锦衣卫杀的。我也不相信这块玉佩是被铁棒砸的。 这么粗的铁棒砸上去,无论从哪个角度,这块牌子一定都至少碎掉一半,而不会是这个形状。 活佛,我请一个专业的人士来看看,这块牌子到底是怎么碎的,可好?” 第四百六十章 功德无量 专业人士曾造办召之即来,腰间滴了当啷地挂了很多专业工具,害得殿前侍卫检查了半天,生怕里面有哪个东西是有杀伤性的。 曾造办来到措钦活佛面前,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手上什么都没有,不会趁机对腰牌干些什么,然后才接过腰牌,仔细查看。 看着看着,曾造办的眉头皱了起来:“活佛,各位大人,这腰牌并非被这根铁棒砸碎的。” 萧风松了口气,措钦活佛却皱起眉头:“这位巧匠,何以认定如此呢?” 曾造办指着碎裂的茬口,侃侃而谈:“活佛,象牙与玉石不同,其质地略软。若是受到铁棒猛砸,其断口会比较整齐。 而且你看这个铁棒的形状,任何一个部位砸到腰牌上,都不会是在这个位置形成这个大小的缺口。” 措钦活佛看着曾造办拿着腰牌往铁棒上比画,怎么比画也找不到对应的打击点,也忍不住生疑了。 “那以巧匠所说,这腰牌是如何碎裂的呢?” 曾造办从腰间摘下一个放大镜来,这是他生产望远镜的副产品,今天刚好派上了用场。 “活佛你看,这里的两条纹路,放大了看十分清晰,这不是猛力撞击能形成的,而是巨大而缓慢的力量! 这玉石碎裂之处,中心薄而边缘厚,若不是用刻刀故意为之,那就应该是用手指捏碎的呀!” 手指捏碎的!活佛一愣,心中随即明了。的确,之前只想着铁棒砸碎,没想过用手捏碎这回事儿。 现在想到了,再仔细看看,如果把腰牌想象成是一块软泥,那么这活脱脱的就是用手指捏掉了一块的样子啊! 可这不是软泥啊,这是象牙啊!象牙虽然没有玉石坚硬,但那也是极硬的东西啊,像捏泥一样地捏碎它,这是何等恐怖的手劲啊! 萧风忽然道:“罗布桑身上的伤你们验了吗,是怎么死的?” 措钦活佛缓缓道:“罗布桑身上的伤,像是被猛兽的利爪抓开的一样,我听铁棒喇嘛说,中原武林有鹰爪功,想来是这等功夫吧。” 萧风苦笑道:“那应该不是鹰爪功,鹰爪功是用食指中指与拇指相对,形成钳型,以这三个指头发力的。形似鹰爪,故而得名。 但有一门功法,更习惯五个指头发力,形似虎爪,我猜,罗布桑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后者形成的吧。” 措钦活佛看着萧风:“天师既然知道这种功法,可知是何人所为吗?” 萧风点点头:“大明的东厂厂公前几天刚刚死在这样一爪之下,现在天气寒冷,尸体应该还没烂呢。 活佛若想看看,陆大人应该可以安排的。那是除夕前夜,白莲教叛逆在京城行刺,张厂公不幸殉职。” 措钦活佛眼睛里清光一闪,缓缓点头:“明白了,天师是说,罗布桑是白莲教所杀。那天师可知,白莲教为何要这么做吗?” 萧风淡淡说道:“事发仓促,不及细想,不过以我想来,罗布桑被杀,除了白莲教要嫁祸给朝廷外,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只是罗布桑已经死了,要想知道究竟还有什么原因,就只能靠活佛你了。” 措钦活佛愣了一下,随即面露惭愧之色:“若佛法精深,自当洞察入微,知过去未来。 可惜如今已到末法时期,别说是贫僧,就是藏区其他活佛,也没有一个能达到如此境界的大能之人了。” 萧风无语,心说我要指望着你洞察入微,还用得着费这么多的话吗?那样你自己早就知道罗布桑咋死的了,也不会来这里兴师问罪了。 “活佛,我虽不能知过去未来,但你既然和罗布桑有两世佛缘,其亲近程度可超父子夫妻。 你不妨写个字,问问我罗布桑究竟因何而死,也许能有些收获也说不定。” 措钦活佛一愣,随即点头道:“阿弥陀佛,我在藏区也听去礼佛的中原人说过,大明的文玄真人,有测字之能。 既然可以如此,那贫僧今天就见识见识吧。” 陆炳拿过笔墨来,措钦活佛想了片刻,拿起笔来,写了个汉字的“桑”字。 措钦活佛学识颇为渊博,会写汉字不足为奇,不过毕竟他平时多用藏文,这个“桑”字写得不免有些散乱,远比不上中原读书人写得工整。 “我想问,罗布桑究竟因何而死,也就是说,除了白莲教要嫁祸给朝廷外,还有什么原因?” 萧风拿起那张纸来,聚精会神的看着。 他自除夕夜大醉之后,闭门谢客,调养身体,现在满血复活,感觉连测字都比平时轻松了一些。 看来男人还是得多休息,不能过于频繁啊,一日一次其实只是不至于崩溃,同样是很伤身体的。 “‘桑’字上‘叒’下‘木’。‘叒’字由三个‘又’字组成,‘又’字的古义是手向上托之意,与‘爪’字刚好相反。 因此,‘叒’字的古义是三只手放在一起,表示同心同德的意思。 若我所料不错,这次罗布桑去苗疆,应该是为了蒙古、苗疆、藏区三地结盟之事吧。” 措钦活佛迟疑片刻,点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确是如此,天师测得很准。” 萧风笑了笑:“可这‘叒’字,活佛写得不够整齐,上面的‘又’字与下面的两个‘又’字离得很远。 这意味着,至少有一方是反对结盟的。从结果看,罗布桑死了,他应该就是那个反对结盟的人。” 措钦活佛默然点头,萧风的推测合情合理,他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对,但他仍有疑惑。 “藏区这些年来,被大明朝廷遗弃,与苗疆和蒙古接触很多,他们中信佛之人也很多。 若只是结盟自保,罗布桑为何会反对?而且罗布桑的反对一定是很激烈的,否则白莲教也不会痛下杀手。” 萧风点点头,继续看着那个‘桑’字,他越看越是心惊,两手微微发抖,脸色也变得发白。 “活佛,‘桑’字下为‘木’,‘木’乃‘本’失其根之像,也是‘禾’失其穗之像。 ‘禾’失其穗,乃无用之‘木’,国失其‘本’,乃动乱之根。民以食为天,一国之本就是粮食。 ‘禾’失其穗,国失其‘本’,这乃是天下大饥之像啊!” 此言一出,不但措钦活佛大惊,满朝文武哗然,就连嘉靖都差点站了起来。 他是修仙练道,但他绝不是个“何不食肉糜”的蠢货,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死后哪管洪水滔天这样的屁话。 他也想当一代英主,就算不够英,至少也不能遗臭万年。他也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好把自己的小牌牌被放进宗庙里供奉。 天下大饥是个什么概念?往年一两个省份大饥,救援稍慢,都已经人相食了,惨不忍睹。 天下大饥啊!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天下大饥呢?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上天降罪吗? 不对呀,自己今年干得不错呀! 自己不征秀女了,也没吃红铅丹了,还御驾亲征了。倭寇少了,白莲灭了,海盗招安了,宗族整顿了,宗室改革了。 这么多的成绩,仙人们还不满意吗?这kpi定的也太高了吧! 措钦活佛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天师,天下大饥虽然是绝顶大事,但这毕竟是天灾啊,与罗布桑是否结盟有什么关系呢?” 萧风手捏着纸张的边缘,手心的汗水把纸都打湿了,眼睛里喷着怒火。这种怒火,是他从没有过的。 他本以为,严世藩已经恶毒之极,是一个人能达到的恶毒的极限了。想不到,萧芹的恶更上了一层楼。他也配姓萧吗? “‘木’字之上是‘叒’啊,若是三人联手,同心同德,才有这无穗之‘禾’,那这就不光是天灾,这是人祸! 他们是想人为地制造大饥荒,趁天灾推波助澜,让天下民不聊生!到时遍地干柴,然后好煽风点火,起燎原之势!” 砰!嘉靖手里的拂尘重重地砸在龙案上,坚硬的乌木杆儿被砸断了,拂尘脑袋带着风声飞出去很远,差点砸在严嵩的脚面上。 严嵩正低着头想天下大饥的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带着风声就滚了过来。 他这些日子苍老了很多,老眼昏花之下,竟以为拂尘头是个披头散发的头颅落在脚边。吓得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一君一相同时失态,其他的文武群臣也就不用顾忌君前失仪了,纷纷破口大骂,痛斥反贼狼子野心,丧心病狂。 陆炳反应极快,立刻向嘉靖弯腰拱手,声音都发颤了。 “臣请万岁,立刻让户部通知各地官府,整修粮仓,增加卫兵。多设置水缸水桶,泥土河沙,防备有人放火!” 户部尚书潘璜也赶紧补充:“陆大人所言极是,一应工作,户部也会妥善安排。 只是粮仓虽归户部管理,但其护卫却是兵部派员。臣请万岁,下令兵部增派人手!” 丁汝夔也不示弱,上前一步:“两位大人所言不错,只是粮仓护卫虽归兵部管辖,其快速调动却是地方官员协办的。 臣请万岁,着吏部发文,严令各级官员,将粮仓安全之事放在首位,若有疏漏,革职罢官,再议其罪!” 吏部尚书夏邦贤一看皮球踢到了自己脚下,立刻撸起袖子,打算开个大脚,嘉靖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想法。 “此事不仅事关粮仓,还有春耕的种子、农具,包括青苗保护,秋天收粮前的保护,绝非是哪一部能独立完成的。 众位爱卿,此事乃天大之事,需要众位勠力同心,都不可推诿! 六部协调,乃内阁之责,就以严首辅为首,徐阶、高拱为辅,务必办好此事!” 严嵩这时也回过神来,他虽贪腐弄权,但也是知道轻重的。 万一真的天下大饥,万岁下罪己诏之前,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这个内阁首辅! “老臣遵旨,臣必当竭尽心力,为万岁尽忠,为大明尽忠!” 一片亢奋紧张嘈杂的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措钦活佛已经盘膝坐在了地上。 寒冬的天气,即使殿里的地面也是冷寒刺骨的。但措钦活佛似乎毫无感觉,就像坐在冰山上也能稳如磐石一般。 他虔诚的双手合十,将沉重的铁棒捧在双臂之间,闭目默念经文。大殿上的嘈杂似乎与他不在同一个世界。 群臣的声音渐渐静了下去,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措钦活佛的举动,一个御史站出来,清清嗓子。 “措钦活佛在金殿之上行佛家法事,超度弟子,属于君前失仪,十分不妥,当予以呵斥!” 开玩笑,我们万岁信的是道,不是佛,你们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竟敢在大殿上放肆!我说得对吧万岁? 嘉靖皱皱眉,看向萧风。却见萧风同样盘膝坐下,和措钦活佛面对面,却未念什么经文。 “罗布桑大师,你悲天悯人,不愧佛子之心,傲骨铁胆,不愧铁棒之名。 你不肯与妖魔同流合污,不肯以天下苍生为棋子,无论信佛信道信儒,都是大德之人。 大明文玄真人,入世观观主萧风,愿大师或往生极乐,不堕红尘,或轮回转世,再续前缘。” 嘉靖微微点头,表示师弟之言极有道理,极有风度。作为师兄,自己也与有荣焉。 于是也很有风度地甩了一下拂尘,自以为仙风道骨,能压和尚一头。可惜他忘了拂尘头都摔断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乌木杆。 那动作就变得像是混血王子在挥舞魔杖,嘴里就差叫一声“阿瓦达索命”了。群臣没看过哈利波特,所以只感觉怪怪的。 措钦活佛念经完毕,睁开眼睛,看着坐在面前的萧风,微微一笑。 “天师之前说,你认为罗布桑还有机会转世做我的弟子,甚至有机会往生极乐,是指此功德吗?” 萧风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措钦活佛有些不解的眼神,萧风淡然一笑。 “罗布桑是否有机会转世,甚至往生极乐,其因果不在于他,而在于你。” 措钦活佛茫然道:“天师之言,禅机太深,我一时难以索解,还请天师明示。” 萧风郑重地说:“功德起于心,而成于果。功德之有无,取决于心,功德之大小,决定于果。 有人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其虽有一定道理,但却过于拘泥,失了世间真意。 赏罚指的都是人间之事,当赏则赏,当罚则罚。至于上天的赏罚,冥冥中早已注定,岂是人能管窥的?” 萧风这番话,非佛非道非儒,但三者又都包含其中,措钦活佛双目神光乍现,似有所悟。 “功德之有无,取决于心,功德之大小,决定于果。天师可否详解?” “活佛,有一人冻饿于雪中,我有心施救,此心一念,可有功德?” “慈悲即功德,天师起心动念,功德自然是有的。” “可我身无余粮,也无火种,想尽办法,他还是死了。这与我生火烧汤,身带干粮,救了他一命。这两者,哪个功德更大呢?” “天师之意,我明白了。自然是救人成功的功德更大。慈悲心动,只是有了功德,结果圆满,才是大功德。” 萧风点头,肃然道:“所以,罗布桑不但不肯与妖魔同流合污,还急匆匆地上路回程。 想来是要劝说藏地活佛们,不但不能参与此次结盟,还应告知中原,以救苍生。此心一动,已有功德。 但白莲教半路截杀了罗布桑,就相当于罗布桑虽有心救人,却无力回天,功德有限。” 措钦活佛目光闪动,双手将铁棒放在地下,轻轻抚摸,若有所悟。 “天师是说,罗布桑慈悲之念的结果是否能圆满,是在贫僧身上。” 萧风点点头:“不错,活佛为查罗布桑死因,让我测字,而我因测字让朝廷提前得知白莲教的阴谋。 此即是因果,罗布桑之心已经圆满一半了。剩下的一半,是否能圆满,就在活佛身上了。” 措钦活佛缓缓站起,向萧风双手合十,郑重说道。 “贫僧虽不能代表整个藏区,但贫僧愿尽全力,说服活佛们,拒绝此次结盟。我佛门弟子,绝不与妖魔为伍!” 萧风也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向措钦活佛深鞠一躬。 “活佛深明大义,萧风替中原百姓谢谢活佛。有此结果,我相信罗布桑大师或转世或往生,一定能如活佛所愿。” 眼看结局皆大欢喜,文武群臣都松了口气,嘉靖更是满意地连连挥舞魔杖,像是要施展一个祝福魔法一样。 然而措钦活佛随即的一句话,让皆大欢喜的气氛顿时又降了温。 “贫僧本次朝见万岁,除了为罗布桑之死,还肩负着藏区万千佛子的重托,以及中原佛门的心结。 佛门慈悲,普度众生,何以万岁容不下佛门净土,崇道抑佛?此因此果,难道不怕有损万岁修行吗?” (今天加更) 第四百六十一章 何为自愿 群臣目瞪口呆地看着措钦活佛,然后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拿着魔杖的嘉靖。 这一句话,简直就像是在指着嘉靖的鼻子臭骂:你对佛门不敬,还想修行成仙,做梦去吧你! 嘉靖的魔杖僵在了半空,原本的祝福咒语戛然而止。他再次用魔杖指向措钦活佛时,不用看嘴唇就知道心里的咒语一定是“阿瓦达索命”。 老子崇道抑佛怎么了?老子是天子!有本事你念段经文念死我?你行吗你? 老子修的是道,成的是仙,上的是天庭,和你的佛祖,极乐西方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有什么损害? 虽然都是上面的人,但老子要当的是公务员,不是事业编,佛祖就算比我级别高,也不是管我的领导。 他能开除我吗?他能决定我的升迁还是降级吗?他啥都管不着,最多两个单位联谊的时候我给他面子敬杯酒,我怕他个屁啊! 嘉靖的心声当然没有这么前卫,这是萧风在心里替师兄翻译过来的,而且萧风翻译得大概没错。 拦在师兄可能要发飙之前,萧风先冲师兄摆了摆手,示意你喝得有点多了,这杯酒我来。 嘉靖被萧风提醒,也明白此时不宜和藏区撕破脸,气哼哼地收回了魔杖,等着看师弟怎么表现。 “活佛,我想请问,藏区的道教和儒家发展的情形如何?藏区百姓是否读四书五经,是否修仙炼道?” 这……措钦活佛一时语塞,藏区是佛教的一统天下,号称雪域佛国。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道教和儒家的人,但实在太少太少,简直不值一提。 “活佛,万岁虽然崇道,但并未灭佛,最多是不信佛教而已。但你一路走来,自然也见到了各地的寺庙。 中原佛子,仍然人数众多,可能比道家的人数还要多。他们活得很自由,他们也很拥护朝廷,少林寺还派出僧兵帮朝廷打倭寇呢。 反观藏区,佛教一统,几乎不允许其他宗教文化的存在。活佛有什么立场指责朝廷崇道抑佛呢?” 措钦活佛能被派来当使者,除了和罗布桑的师徒关系之外,他自身能力也是关键所在。 措钦活佛是藏区中上层活佛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少有的通晓中原文化的活佛,能言善辩更是出类拔萃。 所以他不可能被萧风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双手合十,微一思索,随即展开了反击。 “天师此言差矣。藏区民众信仰佛教,是出于自愿的。藏区佛教兴盛,他教衰落,正说明人心所向。 因何人心所向?因为佛教是至高修行,其果位远在其他教派修行之上,故而人人信仰不疑。” 萧风笑了笑,这种理论他听的次数太多了,但还是得耐心的解释一下。 “活佛,请问何为自愿?何为不自愿?” 措钦活佛知道萧风要开始打机锋了,谨慎应对。 “天师,自愿即发自本心,不自愿即是外力强迫,这是不言自明的。” 萧风笑了笑:“活佛,狗吃骨头是自愿吗?” 措钦活佛点头道:“狗吃骨头是发自本心,当然是自愿的。” 萧风摇摇头:“我家养了一条狗,叫旺财,它刚到我家时,不但吃骨头,连吃屎都很积极。 可这两年我家有钱了,它不但不吃屎了,连骨头都挑有肉的啃。啃干净的骨头,它都偷偷叼去送给对门的来福。 所以你说,狗吃骨头是自愿呢,还是没有选择呢?” 群臣中的刘彤脸上一红,妈的混账,百官中有几个不知道你家对门是老夫的刘府? 怪不得来福越来越狂妄,除夕之夜连骨头都敢嫌弃了,原来是跟着你家旺财学坏了! 措钦活佛脸色一变,对萧风这个粗俗的比喻很不满意,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喻很贴切。 “天师,你以狗喻人也就罢了,但你以骨头来隐喻佛教,这是对佛祖的大不敬,阿弥陀佛,贫僧当为你念经消业。” 萧风摇摇头:“活佛此言差矣,萧风非但没有对佛祖的不敬之意,相反,萧风对佛祖十分尊崇。 佛祖乃大德之人,无论其所传经典萧风是否能参透,但对大德之人岂能不敬?可佛教与佛祖,却不是一回事。” 萧风语气诚恳,可见真心。措钦活佛脸色稍和,但仍不很满意。 “天师此言甚善。只是不知天师何以将佛教与佛祖分开来看待呢?两者有何区别?” “活佛,佛祖是一个人,佛教是一群人。一个人成为大德之人是容易的,一群人都成为大德之人是不容易的。 孔子何等圣贤?其三千弟子不过出了七十二个贤才。 到今天读书人遍布天下,何止三千的百倍之数,可真正能及孔子万一的又有几人? 老子何等通达?其后不过庄子可望其项背。 到如今修道之人遍地,可真正道心稳固,飞升有望的,除了万岁又有几人?” 嘉靖连连点头,表示最后这句话加得很关键,师弟果然是个人才,说话又好听。 萧风继续道:“佛祖大德,可如今佛子遍地,几人为真几人为假,几人慈悲几人虚妄,活佛心里难道没有感觉吗?” 措钦活佛心知萧风说的有道理,但此时却不能服软,何况萧风只是泛泛而谈,也说不上有确实的根据。 “天师所言虽有一定道理,但天师想来去过的名寺古刹并不多,藏区更是从未踏足过吧? 既然所见甚少,却敢妄言天下佛门中多有虚妄的假佛子,这是修行人应持的道理吗? 天师如此修为人品,尚且对佛教如此偏见,也就难怪大明朝廷上下,自万岁起,皆对佛教不善了。” 措钦禅师这句话深得辩论学的要义,那就是,不能以点带面,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是谁都难以否认的道理。 所以文武群臣,包括嘉靖,一起看向萧风,不知道他如何应对措钦禅师这精妙无比的反击。 萧风淡淡一笑:“活佛啊,佛门中有许多虚妄之徒,许多假佛子,这话其实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 群臣和嘉靖一起叹气,看来萧风也顶不住了,要开始甩锅了,也不知道他打算甩给谁。 嘉靖肯定是不当背锅侠的,萧风很清楚这一点,他也一定不会陷害师兄。随便找个小角色甩锅,也没有任何说服力,活佛也不能认啊! 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严嵩,不管论地位,还是论交情,他绝对都是萧风甩锅的第一选择。 严嵩悲愤莫名,老夫虽然干得不怎么样,但老夫不过是贪污弄权,拍拍道教的马屁,什么时候有空发表过对佛教的言论了?老夫那么闲的吗? 就在严嵩已经做好了奋起反驳,拒绝接锅的准备时,萧风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闪了腰。 “这句话,是佛祖释迦牟尼自己说的,我只是引用而已。” 众人哗然,连严嵩都愣住了,这个锅甩得好高啊! 上次搞完谈新仁,萧风把锅甩给了上天,大家就已经觉得非常非常的无耻了。 想不到萧风这次甩锅甩出了新高度,不但甩上了天,还带上了角度和方向,直接甩到西天上去了! 措钦活佛也愣了半天,才不悦地说:“天师,不可妄言,佛祖何时如此说过?” 萧风缓缓踱步,曼声道:“《楞严经通议》中记载,释迦牟尼尚未成佛之时,魔王波旬以美女诱惑他,想扰其修行。 然佛心坚定不可扰,魔王波旬又以鬼怪刀兵恐吓释迦牟尼,然佛心坚定不可摧,终于完成修行,成为佛祖。” 萧风的话刚起了个头,措钦活佛脑袋嗡的一声,知道坏了。 这文玄真人的修为当真渊博不凡,这章节他都能想到?自己都没想起来啊! “佛祖传法多年,魔王波旬一直干扰他传法给世人,但佛法无边,魔王波旬始终难以成功。 直到佛祖涅盘之前,魔王波旬找到佛祖,两人有了一番对话。 魔王波旬说:‘你在世之时,我没有你力量大,你涅盘之后,我一定要破坏你的佛法。’ 佛祖说:‘佛法是无上正法,你破坏不了。’ 魔王波旬说:‘人性本恶,要靠大智慧大能量才能度化他们。你涅盘后,他们渐渐地就会信我不信你了。’ 佛祖说:‘佛光是普照之光,既照耀着善良的人,亦照耀着邪恶的人,坏人也能变好,而你若不悔改就会在地狱中受苦。’ 魔王波旬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既然是要顺应人心,可没说这人心是善是恶,是静是欲。 你既然说众生平等,佛光普照,那么你肯定不会拒绝我的弟子接受你的教诲吧?’ 佛祖说:“佛光普照,你的弟子自然也可以学佛。” 魔王波旬说:‘既然如此,到了你的末法时期,连罗汉菩萨都不在世间行走时。 我叫我的徒子徒孙混入你的僧室,穿上你的袈裟,曲解你的经典,破坏你的戒律,佛法不就破坏了吗。’ 活佛啊,你之前在殿上说过,如今是末法时期,藏区的活佛大德们也没有过去正法时期、像法时期的大神通了。 现在我想再确定一下,按佛家经典,如今已经是末法时期了,对吗?” 措钦活佛呆立不动,很久很久,他才艰难地点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佛经有载。 佛陀证道后,正法时期五百年,像法时期一千年,如今佛陀证道已有两千年,已入末法时期。” 萧风叹口气:“活佛啊,末法时期,邪师说法如恒河沙。众比丘中鱼龙混杂,真假难分。 我说佛祖和佛教不是一回事,我尊重佛祖,但对佛教却不能尽信,活佛可还有异议吗?” 措钦活佛沉重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再次挺起胸膛,只是这次感觉双肩上像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一样。 “天师学识渊博,贫僧佩服。不过刚才所说之事,是何为自愿。天师以狗吃骨头为喻,是要说明什么呢?” 萧风笑了笑:“狗吃骨头,并不是因为他最爱吃骨头,而是因为他没有得到在骨头和肉之间选择的机会。 藏区人一出生就信佛,他们的父母兄弟都信佛,他的生命中认为信佛是唯一的,不可选的。 这种没有选择的自愿,真的能叫自愿吗?” 措钦活佛不甘心地说:“可那是为了他们好,信佛可以得正果,可以往生极乐,永脱红尘轮回之苦。” 萧风摇头道:“按活佛的逻辑,朝廷也可以说是为百姓好,让他们远离佛门,免受那些魔王手下假扮的佛子蒙骗。 不管什么人,只要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的任何事,都可以说是为别人好。 我相信,就连萧芹要制造大饥荒,饿死几十几百万人,也一定能说出是为别人好的道理来,活佛信不信?” 措钦活佛连连摇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不能不承认萧风说的很有道理,但又不能承认萧风说的就是道理。 “天师,那按你的道理,佛教应该如何发展呢?总不能因为是末法时期,就不要佛教了吧!” 这是以退为进,也是辩论中常用的一种方法,学名叫做归谬法。 既然正面道理说不过你,干脆顺着你的道理,把事情推演到极端情况,来证明你说的也不对。 这一招萧风经常使用,且炉火纯青,现在忽然被措钦活佛用了出来,倒是把萧风弄得一愣。 “活佛,你是高僧大德,这个问题,其实你自己心里就有答案,不过你既然问了,我就说说。 佛门也好,道门也罢,包括儒家,只要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呈现出末法时期的景象来。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盛极必衰,否极泰来,阳极而阴生,阴极而阳生。 我辈不幸,生于末法时期,更应有肩负重担之心,逆转乾坤之志,激浊扬清,清理门户。 我有几个朋友在法司衙门当差,他们常说,公门里面好修行,因为那是人间恶人和可怜人集中的所在。 因此我想,末法时期也好修行,因为太多妖魔鬼怪,太多魑魅魍魉,能让我们增长功德,就像罗布桑大师一样。 朝廷不支持,你还能让民间信佛,那才是真的以身弘法。给了民众选择的自由后,他们仍然坚信佛祖,那才是真的弘扬佛法。 虽然困难重重,但活佛为何不能把这看成是佛祖给你的修行磨难,帮你得证果位的考验呢? 活佛啊,风浪越大,鱼越贵啊!” 措钦活佛久久不语,忽然向萧风深施一礼,全身僧袍无风自动,显然是十分激动的,就像在沙漠里转了很久的人,忽然找到了一条新的求生之路一样。 嘉靖心里暗笑,师弟可真损,还什么风浪越大鱼越贵。 朕不支持佛教,反而成了佛祖给他的磨炼和考验。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以往都是朕糊弄百官时说的。 然后嘉靖心里忽然一动,有些回过味儿来了。师弟的这番话,洋洋洒洒,情真意切,好像不光是说给措钦活佛听的。 天下大势,这是在说朕的大明吗?公门里面好修行,天下还有比朕的金銮殿更大的公门吗? 师弟,你……你点答谁呢,不像话! 嘉靖这儿边还在回味着萧风的言外之意,那边措钦活佛已经十分热切的上前一步,直视着萧风。 “萧天师,贫僧几世修行,见过很多高僧大德,却从未见过天师这样慧根深种的人。 贫僧敢凭几世的修行断定,天师乃是天生的佛子!若能随我入藏,皈依佛门,果位不可限量啊! 天师若有意,贫僧愿让出措钦活佛之位,与天师互为师友,共同修行,为振兴佛门而努力!” what?嘉靖瞬间从回味中惊醒,差点跳了起来,手里的魔杖差点就冲着措钦活佛扔了过去。 你敢抢我师弟?你敢断我天梯?你敢封我天门?你敢…敢…敢尔? 幸亏萧风在嘉靖发飙之前及时表态了。 “活佛,你我各有天命,你的使命是振兴佛门,我的使命是振兴国运,你以整顿佛门证果位,我以振兴大明修飞升……助人飞升。 大道万千,皆可为善,普度众生,本无区分。你我虽不同路,心却无别,何必拘泥佛门道门呢?” 措钦活佛充满遗憾地看着萧风,一时间垂头丧气,过了许久才振作起来。 “天师之言,贫僧谨记。只是贫僧心中尚有心结未解,还请天师明示。” “活佛请说。” “那个狗吃骨头的比喻,贫僧始终难以释怀。贫僧要振兴佛门,除了整顿门户,清除败类,势必要弘扬佛法。 按天师所言,没有过选择的机会,就称不上自愿,自然也就称不上本心。可藏民们如何能有真正选择的机会呢?” 萧风笑了笑,他说了半天,等的就是这个。 如果措钦活佛对此压根不在乎,萧风也无法,但他赌措钦活佛是在乎的,因为他想真正的弘法。 “活佛,放开吧。藏区也好,苗疆也罢,将来的蒙古之地,关外女真,都需要放开思想的禁锢。 佛门也好,道门也罢,儒家经典,四书五经,甚至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宗教和信仰传进来。 只要是教人向善的,不扰乱朝政的,不让百姓受苦的,不为争权夺利的,听其自愿吧。 经过选择而相信的,才是真心相信的,从来没有过选择机会的,即使信了,也不是真心的,功德有限啊。” 第四百六十二章 解诗悟道 措钦活佛深施一礼:“贫僧受教了。只是人皆有信,不知天师可否预测,只说眼下,人们会信哪一家更多呢?” 萧风笑了笑:“活佛这是心里没底了吗?其实这三家都是空的,百姓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除夕之夜喝醉了,写了一首诗,活佛看看万岁书案上的那些奏折,都是御史弹劾我的。 其实那首诗,就是我说预备解答活佛此问的原因。可他们却只觉得我言语狂妄,什么都看不懂。 只有我师兄能看懂,所以懒得搭理他们。活佛想想,我天天在这种环境下振兴大明国运,比你的担子也不轻吧。” 严党御史们个个气得七窍生烟,但碍于这是接见藏区使者的大场面,不敢放肆叫嚣,个个憋的那是相当的难受。 嘉靖微微点头,就是就是,师弟不过是喝多了,发了几句牢骚,你们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儿干。 等一下?那首诗,能解答措钦活佛的问题吗?我怎么好像没看出来呢? 不对,朕看出来了,谁敢说朕没看出来,谁就出来走两步! 措钦活佛急匆匆的入京,在京城街头倒是确实听人议论过,说文玄真人萧风在除夕之夜喝高了,写了一首酒诗,当时也没在意。 现在听萧风一说,这首诗好像就是给自己准备的一样,他顿时再次肃然起敬。 “天师果然道法精深,贫僧入京紧急,还不曾仔细读过,不如就请天师为贫僧解读一二如何?” 措钦活佛看了一眼还在冒着烟的严党御史们,觉得萧天师真是不容易,同仇敌忾地又加了一句。 “也好让这些儒家门人听一听,天师对三家之事,究竟有何见解,贫僧回去说服其他活佛时,也好有的放矢。” 萧风淡然一笑,也不看那群御史,缓缓踱步,边念边解。 “此诗以酒为题,是恰逢其会,天意使然。 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其实人生之苦,何止七种,人生之愁,更是难以计数。杜康造酒,本为解忧,能解世间忧愁的,都可为酒。 其实佛也罢,道也罢,文也罢,武也罢。只要是前程,只要是希望,都是人用来给自己解忧之物,与酒无异。 可酒这东西,有时喝了解忧,有时喝了更愁。可见解忧之物,也可增愁。 所以佛、道、文、武,与酒类似,可解忧,也可增愁,只看心境。 皆为色,皆为空,皆为苦,皆为愁。” 众人静静地听着,那些御史们的烟也冒得没那么厉害了,他们也想听,听了才好找茬,这是御史的基本功。 “ 酒本杜康造,消愁开心胸。 杜康今虽逝,此物未绝踪。 只因愁依在,万古不消融! 这几句写的是酒,说的是解忧之物,佛道文武,果位前程。只要人还在,这些总会存在。” 大部分人听懂了,几个水平较低,只是因为骂人厉害才被严党提拔起来的御史皱着眉头,还在参悟。 “ 月暗乌云挡,霜重良人征。 分飞时见燕,孤鸣几处鸿。 梦喜香衾暖,醒泣罗帐空。 只道人年少,锦衣早归行。 岂知人生短,花开几度红。 这是写的武人,扔下新婚的妻子,踏上战场。本希望趁年少之时,博个功勋,封妻荫子。 却不知回来之后,物是人非,红颜已老,虽得解忧,却添新愁。” 朝堂中站着的武将们,很多都垂下了头。他们大多都是三妻四妾的,也不像文人那么酸溜溜的。 但他们心中,也有过红着脸的姑娘,也有过没等到凯旋而归的香丘。武人,并不比文人薄情,只是他们不会说,不会写而已。 “ 转眼总角成,万里赴功名。 慈母家乡意,游子天涯情。 堂前千尺木,叶落四飘零。 休言归根日,关山几万重。 诗书本无用,传世有何功? 太平人不阅,乱世祸早生。 不问人间事,皓首经卷穷。 寂寞生前事,何苦身后名。 这是说的读书人,千里万里,赴京赶考,有人干了一辈子,再也没能回到家乡,看一眼老宅前的大树。 也有的科举不成,一心写一部传世奇书,可惜皓首穷经,也未必能成,即便能成,也不过是身后之事了。” 刑部尚书喻茂坚忽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万岁,老臣乞骸骨。老臣年事已高,无法再为朝廷出力了。 老臣自少年离家,再未回过家乡。老臣想回重庆,老臣想看看家门口的那棵小树,那是臣的父亲带臣手植的啊。” 嘉靖看了看喻茂坚,这个已经七十六岁的老家伙,确实看着颤颤巍巍的,又经常装糊涂,实在用处不大了。 反正现在张居正上来了,柳台下去了,也不再需要靠喻茂坚压制柳台了,嘉靖心里一软,点了点头,放他走了。 喻茂坚下了朝,连十五都没在京城过,带着家人直奔重庆而去。山高路远,他怕自己over在半路上,看不见父亲陪自己种的小树了。 也不知道是喻茂坚一生为官清廉,颇有政绩,还是回到家乡心情开朗,饮食合胃口。 总之喻茂坚如同真实历史上一样,一鼓作气又活了十六年,享年九十三岁。 喻茂坚的一生,堪称是明朝士大夫理想的典范。 他既有海瑞的清廉,有没有海瑞的固执,既有海瑞做事的心,又比海瑞有做事的能力,堪称是一个隐形升级版的海瑞。 在此水上几句,为这样一个大明朝难得的善始善终的好官宣传一下,也算是弘扬正能量了。 “ 僧道苦修性,亦本不真空。 若真心无愁,何必苦颂经。 只因愁难语,欲诉无人听。 无奈堂前坐,对佛诉心声。 日夜勤精进,朝暮听钟声。 肉身仍附骨,心交佛手中。 僧道皆为出世之人,却都有入世之心。正因出世,方知世人之苦,正因知世人之苦,方需入世修行。 世人愁苦,僧道指路,僧道愁苦,只有靠佛指引,靠修行消解。 末法时期无佛现世,遇仙也只能靠入梦,全靠坚定本心,岂能不苦?” 措钦活佛黯然点头,一语中的啊,正法时期人间有佛,直接指点众生;像法时期佛虽涅盘,但真传弟子尚在世间。 如今到了末法时期,这些都看不见了,只有靠那一本本冷冰冰的经典,靠一颗坚定的修行之心,才能坚持下去,苦啊。 嘉靖也有些垂头丧气,师弟啊,你说遇仙只能靠入梦,听起来确实已经是够苦的了,可朕怎么觉得你是在显摆呢? 这种苦你倒是让师兄也吃一吃啊,从来都是你在梦中遇到这个遇到那个的,师兄我除了被勒脖子眼冒金星了一次,到现在连自己的师父都没梦到过啊! 可朕还是坚持修行了这么多年啊,吃了这么多丹药啊,现在回头想想吃的那都是些啥呀,朕都想吐了。 苦,能不苦吗?太他妈苦了! “ 吾今作此歌,并非欲遣空。 酒不如人口,难消心中情。 饮后无君子,权做一醉翁。 人生本如此,原就是虚空。 空!空!空! 活佛啊,明知酒苦还是要喝的,明知修行苦还是要修行的。色即是空,愁苦自然也是空的。 自己都饮不下的酒,怎么劝别人喝?自己都吃不了的苦,怎么劝别人吃?还用再解吗?” 措钦活佛庄严合十:“不用了,天师已经说得很透了,贫僧受教了。 贫僧再确定一下,天师确定不打算皈依佛门吗?实在是太可惜了呀!” 终于有一个愣头青的严党御史听不下去了,勇敢地一指萧风,挺身而出。 “萧大人,你和活佛打的机锋我听不懂,但是你诗文中有几句绝对是大逆不道的! 什么叫‘诗书本无用,传世有何功?’什么又叫‘太平人不阅,乱世祸早生。’? 你这分明是在影射我大明朝廷在搞文字狱!我大明万岁英明,岂会有文字狱的事儿?” 严嵩虽然觉得这个御史勇敢的场合有点不对,但说得确实没错。何况这事儿是他授意御史们的,早晚都得说,还不如趁此机会。 趁着有外人在,万岁维护萧风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儿子被萧风害成那样,严党若不反击一下,以后谁还会把严党放在眼里? “万岁,曹御史虽有些不顾场合,但所说并非无理。 萧风身为朝廷重臣,大明真人,岂可信口开河,影射万岁搞文字狱呢?” 嘉靖倒没有什么感觉,反正严党和萧风掐架是常规操作,严世藩在的时候都是萧风占上风,严世藩都走了,萧风这点屁事儿还能应付不了吗? “师弟,御史是言官,自有弹劾发问之权责,你可有话要说吗?” 萧风微微一笑:“严大人,既然你觉得曹御史言之有理,那就是你认为大明从不搞文字狱了?” 严嵩心里一喜,心说你这可是自寻死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可是反问句,不是疑问句! 老师教过,反问句代表肯定的意思,你是在肯定大明有搞文字狱啊!这可真是太酷了! “萧大人,你的意思,难道你认为大明会搞文字狱吗?” 这时嘉靖和心里拥护萧风的人都有些慌了,萧风啊,你不会真的要当众揭短,说朝廷搞过什么文字狱吧,这可是大忌讳啊! 萧风淡淡一笑:“严大人,那你和这位曹御史,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这话像是一记闷棍,一下把严嵩打蒙了,曹御史也张口结舌,脑瓜子嗡嗡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嘉靖也回过味儿来了,妈的,对呀,你们现在在搞的,不就是文字狱吗? 萧风做了一首诗,你们揪住诗里的一句话,说萧风大逆不道,这是经典的文字狱套路啊! 你们这不是当众打朕的脸吗?还当着外人的面儿! 看措钦活佛的那智慧的小眼神,恍然大悟的表情,分明是已经肯定了大明平时常搞这种屁事儿啊! 嘉靖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中的不满几乎已经溢出了大殿,严嵩顿时打了个激灵。 “万岁,万岁,老臣绝无此意啊!老臣,老臣只是觉得萧风言辞有所不妥,并没说过……” 说到这里,严嵩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大家都不是聋子,抵赖没说过是不可能了,他只能丢卒保帅了。 “万岁,老臣是被曹御史的话给影响了,老臣最近丧妻丧媳,心里悲痛混乱,一时不慎,被曹御史给影响了呀!” 严嵩卖了惨,嘉靖的目光自然就从老朋友身上滑过去了,直接落在了曹御史的脸上。 曹御史目瞪口呆地看着严嵩,心里一片悲凉。 完蛋了,严党要完蛋了呀!小阁老一不在,大家才发现严嵩已经是个老糊涂了! 这个时候你甩锅给老子,亏老子还替你冲锋陷阵,你哪怕再抵挡一番,给老子争取点喘气和思考的时间也好啊! 但嘉靖的目光像两把刀一样盯在他的脸上,曹御史又没有萧风那般张嘴就来强词夺理的本事,只能靠态度争取宽大处理了。 “万岁,臣一心维护万岁声名,情急之下,言语激烈,还望万岁恕罪!” 嘉靖冷冷地看着他:“哦?朕的声名要靠你维护才行?这倒是朕的错处太多,辛苦你了!” 曹御史魂飞天外,发现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干脆拼命磕头,一言不发了。 “曹御史不分场合,妄言狂语,君前失仪,着革去御史之职,降官三级,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黄锦弯腰领命,借着书案上摞得老高的弹劾奏折的掩护,小声请示。 “万岁,怎么打,这大过年的,死人不详……” 嘉靖点点头,黄锦心里有数了,站起来,冲着殿下的锦衣卫们招招手。 锦衣卫很有经验,眼睛一直盯着黄锦的两只脚和一只手。 脚尖是分开的,这个倒霉鬼捡了一条命。招手的手掌两指微曲,三指挺直,嗯,屁股至少要缩水三分, 曹御史从此穿的裤子要小一号了。 莫名参观了一场小型的大明朝堂特色表演“萧风vs严党”后,措钦活佛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回过神来——不对呀,我是主角儿啊! “萧天师,今日一会,三生有幸,藏区路途遥远,今日我就要启程回去了。我最后再确定一下……” 嘉靖咳嗽一声:“措钦活佛远来辛苦,测字示警有功,朕心甚慰,来人,由僧录司赏赐金银法器!” 措钦活佛无奈苦笑,知道自己是没机会挖墙脚了,但属实有些恋恋不舍,只得再次开口。 “天师,还有一事请天师赐教。天师的酒诗,固然机锋深妙,但深奥难解,对普通僧众和藏区民众来说,难以感同身受。 不知天师可有更浅显的譬喻,能让人们都明白修行之苦,用以甄别人们的修行之心是否坚定的吗?” 萧风看着措钦活佛那张略有风霜,但俊秀依然的脸,虽无萧芹的温润如玉,但却另有一番沉静睿智的男人之美。 “活佛,你容貌端庄俊秀,正是佛教里所说的善因善果之一,只是这副容貌,可曾为你引来过情劫吗?” 嘉靖一愣,师弟这是干什么,问人家和尚有没有谈过恋爱? 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朕就从来不问黄锦入宫之前的事儿! 措钦活佛却仰起头,陷入了深远的回忆之中。 那是雪域高原上,火红的格桑花,放牧牦牛藏羊时在马背上的回眸一笑。 那是牛皮口袋里的青稞酒,趁着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他抿一口,再往他嘴里塞一颗酥油糍粑。 那是风雪之夜,罗布桑找到他家里,确定他是转世灵童时,大门口那失魂落魄的眼神和冻结的泪珠。 那是在街头遇见时,跟随所有信众屈膝跪拜供奉,却因两手抱得太紧,把孩子弄得哇哇大哭,被丈夫责骂的民妇。 那是贫病交加,无声无息消失在雪域高原的一缕芳魂。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头上被天葬,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让她的家族荣耀,因为雪山群鸟认证了她的清白洁净,善良虔诚。 措钦活佛缓缓睁开眼睛,神光湛然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片晶莹的水光,他冲萧风点了点头。 “不只是我,很多僧众,甚至活佛,都曾有过情劫,这就是修行的考验之一吧。” 萧风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忽然闯进了一个身影。 高大,苗条,秀美,脸上妩媚中带着一丝羞涩,离得很远很远,静静的看着他。 我真的想过救你啊,我还给你攒了很多很多的极乐丹啊,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喜欢我。 可我还是失败了,我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不是文人笔下的爽文,可以为所欲为,随意操纵生死。 我没有那个本事,也多了太多束缚,你罪孽深重,杀人无数,可我真的想过救你的,你相信吗? 她静静的看着他,羞涩地向他一笑,她相信,她怎么会不信他呢? 萧风冲嘉靖躬身一揖,嘉靖竟然一瞬间心领神会,微微点头,挥了挥手。 萧风转身离开,向着大殿外缓缓离去,措钦活佛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低声吟诵的,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 措钦活佛的胸前就像被大铁锤砸中了一样,心脏仿佛瞬间停跳,他拼命地收敛心神,用修行和信仰压制自己内心的痛楚和眼中的泪水。 “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今天要喘口气」 第四百六十三章 血姑渐渐 入世观的后院扩建了,将一部分后山围进了院子里。高大的鼓风机,炼钢炉建起来了。 每天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都能传到京城,老百姓更是一抬头就能看见远处升起的黑烟。幸亏这时候不怎么讲究环保,否则入世观一定会被投诉到关门。 萧风跟嘉靖要来后山就是为了扩大钢铁产量,一方面是发展火枪的需要,另一方面还有海船的需要。 火枪的需要是为了应对骑兵。萧风深知,在冷兵器时代,骑兵就是个bug。 而大明受地理所限,除非能收复河套地区,再吞并一部分草原,否则骑兵的发展永远比不上游牧民族。 而要收复河套,吞并草原,就必须能打败游牧民族的骑兵。这听起来像是个死循环。 要打游牧民族,需要大量骑兵;要有大量骑兵,需要拥有草原;要想拥有草原,需要打游牧民族…… 而这个死循环看似是个钢圈,其实只是个草环,只要有合适的剪刀,一下就能剪断它。这把剪刀就是火枪。 不是现在的火枪,是萧风拿着的那把火枪,甚至还要更好才行。最好能连发,上子弹要更快,射程要更远,威力要更强。 曾造办愁的头发都快要挠秃了,他的徒弟们过了一年,大了一岁,但在学习工作时仍免不了打打闹闹的。 例如小狐狸就经常和虎妞发生矛盾,豆腐帮小狐狸,小葱帮虎妞,经常打成一团,一定要小冬过来镇压才行。 而海船的需求虽不迫切,但不能不提前考虑。汪直来的信里已经透露,徐海穷途末路,已经开始勾结佛朗机海盗了。 明朝人是分不清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把这两个国家通称为佛朗机,萧风估计,徐海勾结的这伙大概率是西班牙的。 汪直的船队在中国沿海,乃至日本沿海都是独一档的实力,但对抗佛朗机海盗团,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汪直的船虽然也装备了佛朗机炮,但一来佛朗机炮不好买,主要靠海上黑市一台两台地淘,数量十分有限。 二来炮弹的来源有限,要花高价去买,打完一仗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堪称是吞金兽。 萧风对大炮的了解有限,不过他背后是入世观,入世观的背后是大明朝廷,有的是能工巧匠。 这些能工巧匠的创造力也许不是特别强,但要说到模仿,大明怕过谁? 萧风让汪直把佛朗机炮和炮弹各运了一套来,没用几天的功夫,有入世观的精炼钢铁和火药,就仿出来了升级版的。 曾造办得意的说:“这玩意大,大就好造!虽然费钢铁,但是好下手啊,不想大人你要做的那个火枪,太小太太细了,难!” 铁匠股东们也都连连点头,表示附议。他们打造大炮能抡起大锤,酣畅淋漓的八十。可打造火枪时,别说八十了,四十都不行,得用十块钱的! 汪直拿到了升级版的佛朗机炮,迫不及待地派兵出去和佛朗机人干了一架,结果十分给力,双方的战损比差不多是一比一!之前打佛朗机人,能二换一就不错了! 但萧风表示很不满意,他决定给汪直的海船升级一下,至少蒙一层铁皮,这样一来,没准战损比就倒过来变成一换二了。 给汪直补充炮弹的活第一次就落在了俞大猷的身上,这是胡宗宪的安排,为了让他趁机把胭脂豹接回来。 俞大猷竟然有些脸红了,吭哧半天,点了点头。 胡宗宪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小树不修不直溜,自己必须要多操点心,于是叫来了画姑娘。 “他要上岛去接二夫人,你看看适合带点什么好?” 俞大猷连连摆手:“她在严世藩那里待过,又在汪直那里待过,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我一介武夫,手里无非是些金银之类的,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要不,我打个金簪子带着?” 画姑娘恶狠狠地瞪了俞大猷一眼,瞪得俞大猷心里发毛,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俞大将军,我拜托你以后千万别再提她在严世藩那里待过的事儿了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听我家老爷说我在春燕楼的事儿了?女人,对普通男人无所谓的,但你是她喜欢的男人! 她是最不愿意被你提起这种往事的!包括白莲教的事儿,也不要提!” 俞大猷点头犹如鸡啄米,在这种事儿上,别说画姑娘,就是胡宗宪,他也得甘拜下风。 “这套衣裙,是我按萧公子信中所写的尺寸定制的,老爷给我买的锦城绸缎,我都没舍得做呢。” 俞大猷意外地接过来,果然是丝滑柔软好手感,他用粗糙的大手刚抚摸了一下,就被画姑娘抢回去了。 “别摸了,装起来吧,也不看看你那手,再摸几下都得划跳丝了!” “画姑娘,就一套衣服,会不会太简薄了些?师父说,豹姑娘吃了很多苦,让我对她要好。” “你懂个……什么呀,你给她金山银山她也不稀罕的,穿上这套衣服,是让她忘掉过去。 从此以后她就不是胭脂豹了,她是你俞大猷的二夫人,是堂堂大明三品将军的二夫人!” 俞大猷押送着炮弹,跟随这毛海峰的大船上了岛。汪直热烈的欢迎了俞大猷,就差在岛上拉个横幅了。 听说俞大猷要把胭脂豹接走,汪直更是直接让人准备了一个喜堂,并且教导俞大猷。 “俞老弟,这纳妾和娶妻不一样,你回家也没法办啥仪式。老哥这边虽简陋,东西还齐全,帮你热闹热闹。 不管咋说,人家千行百里地来找你,跟你一辈子的事儿呢!” 汪直的海盗里人才还不少,还有原来在村里干过司仪的,真的给俞大猷办了个仪式,跟村里娶妻的也不差啥。 胭脂豹压根没想到自己当妾还能有这个待遇,开心得忘了羞涩,上了船还不停地跟俞大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姐以前总说要让我堂堂正正地嫁人,可自从听说你有了娘子后,我就知道没希望了。 就算能嫁给你,也没有喜堂了,没有拜天地了。想不到今天都有了!” 俞大猷笑着点头:“其实我夫人也说过的,你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她不在乎的。” 胭脂豹连连摇头:“这已经很好了。我姐姐总说其实仪式啥的都不重要,只要男人真心对你好就够了!” 俞大猷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我姐姐常说,以后她不跟我一起过,否则万一看见我相公欺负我,她该忍不住杀人了。你说她是不是傻,谁能欺负我呀。” 俞大猷点点头:“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对了,相公,我跑出来时,把姐姐攒下的几十颗极乐丹都帮她带出来了,她身边只有几颗了。 你想办法帮我把它交给我姐姐吧,没有极乐丹,她会很难受的。” 俞大猷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你给我,我让师父想办法。” “相公,如果我姐姐哪天真来看我,你……你不会生气吧? 我啥要求也没有,就想跟着你,可你不能不让我姐姐跟我见面。我可以出去见她,不在家里。” 俞大猷迟疑着抬起手,把胭脂豹轻轻搂进怀里,两人身高相仿,胭脂豹把身子缩了缩,缩进俞大猷的怀里。 “你姐姐,自由惯了,未必会来看你的。如果她真来了,我一定在家里摆宴席,请她喝酒。” 严世藩此时也回到了江西老家,他在祠堂里转了一圈,点了香,祈求祖宗保佑,然后带人直奔他新修的府邸。 这座府邸,面积比京城严府还要大上三倍,最高的楼有五层,雕梁画栋,大气磅礴。 府内奇花异草,假山怪石,无不极尽工巧,极尽奢华。府邸靠山面水,青山隐隐,流水潺潺,当真是神仙福地。 严世藩得意的看着渐渐:“我这府邸如何?人都说滕王阁之美天下第一,在我看来,不及我府邸一角!” 渐渐东张西望,面带微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对这些让人瞠目结舌的财富和美景并不在意,倒是让严世藩刮目相看。 渐渐从进严府开始,严世藩就只知道她功夫高强,天生贱货,没有男人活不了,而且妖媚至极,胭脂虎与其比起来也远远不如。 但这次京城大战,让严世藩看到了渐渐的另一面,这也是严世藩一定要带着渐渐回江西的原因。 严世藩一把搂过渐渐,用力地揉搓着:“渐渐,你不是白莲教的吗?为何别人都怕萧芹,你却似乎并不怕他呢? 我原本以为是因为你俩有一腿,可后来我发现,即使是跟他有一腿的女人,也对他毕恭毕敬的,为何你不这样?” 渐渐积极回应严世藩,两手动得比他还快还用劲:“我以前也怕他啊。不过我每年都在长大,也就越来越不怕了。 等我真的长大了,我们俩,还不一定谁怕谁呢?他现在就有点怕我了,都不敢跟我睡觉了。” 严世藩愣了愣,不敢相信地晃了晃脑袋,怎么感觉自己没听懂呢?车速这么快的吗?我这样的老司机都上不了车? “你每年都在长大?这是当然的吗,不过以我的经验,你已经很大了,不会再变得更大了! 你说等你真的长大了,萧芹就怕你了?你长到多大算真的长大了呢?萧芹为何会怕你,我可是多大都不怕!越大越好!” 渐渐妖媚的一笑,趴在严世藩的耳朵边上,用舌头轻轻舔着他的耳孔,说出来的话却让严世藩全身一凉。 “你知道蛊女破身,就会万蛊蚀心的吧。你不是知道我用心蛊控制过张远的吗,怎么没想想,我为什么不怕呢?” 严世藩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渐渐别说已经破身了,甚至该破不该破的都已经破过了。 可渐渐竟然是个蛊女,而且还是能操纵心蛊的祭司级别的蛊女!她不怕万蛊蚀心的吗? “为……为什么?你……你不会是命不久矣,所以才跟我来的吧?” 渐渐似乎很喜欢玩弄严世藩的感觉,尤其是在他心情紧张的时候,玩弄起来会更加兴奋过瘾。 她扑在严世藩的怀里,全身柔弱无骨,严世藩尽管心里有疑虑,但仍被渐渐撩得难以自制,全身发硬。 不对,不对呀!严世藩猛然惊觉,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自己之前天赋异禀,夜御七女,但自己一向收放自如! 除非是吃了极乐丹,自己才会控制不住的放纵,否则面对其他女子时,他一向都以自己的冷静为荣。 自己是吃过见过的,多漂亮的女孩没玩过?自然比那些只有两个女朋友的男人更能沉得住气。 可他忽然发现,自从渐渐来到身边后,自己对渐渐几乎没什么抵抗力,只要渐渐眉眼一动,自己就想动手! 严世藩一面思考着,一面忍不住地继续动。当渐渐柔软丰满的身体和他紧贴在一起后,他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消失了,只剩下满脑子的兽欲。 渐渐吃吃地笑着,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因为我是血姑,血姑不是教出来的,而是炼出来的。 其实你从没见过真正的女人,等我长大的那一天,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女人。” 萧芹此时也回到了苗疆,半路上,他将所有人遣散,只身一人回到土司府,神态从容,风采依旧。 古月儿正在和柯子凡下棋,见萧芹摇着扇子走进来,开心的跳到地上,但被萧芹眼神一晃,又无奈地稳住了。 “芹哥,你回来了,事儿办得顺利吗?” 柯子凡也站起身来,向萧芹一拱手:“表哥,没听见皇帝宾天的消息,想来是没得手吧?” 萧芹就像听不懂柯子凡的嘲讽一样,只是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弟弟一样,看着他微微一笑。 “这次去,本来就不是只为了刺杀皇帝一个目的的。表弟,这些日子,苗疆一切可好?” 柯子凡点头道:“一切都好,只是表哥啊,之前我父亲说过了,若是这次你的行动成功了,今年之事可行。 这次行动既然失败了,肯定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大明国运尚在,我父子的意思,还是不能拿苗疆数百万之众冒险的。” 萧芹扇动的扇子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微笑道:“这事儿不急,离秋天饥荒还远着呢,尽可从长计议。 倒是有一件事,我想只怕不宜拖得太久,我得找时间和大土司及表姨说说了。” 柯子凡皱皱眉:“什么事儿?我妈这几年身子不好,她也不是很愿意见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就行了。” 萧芹哈哈一笑:“跟你说?跟你怎么说?古月儿是我白莲圣女,你如果真想娶她,我得扛着整个圣教的压力。 这番辛劳,我能不跟表姨说说吗?再说了,古月儿已经没有家人了,我就是她家人,我不见你父母,这事儿怎么定?” 柯子凡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通红,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一样,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萧芹的手。 “表哥,表哥,你……你没骗我吧!我之前问过那么多次,我……你真的能帮我吗?” 他没注意到,古月儿的脸却刷地一下变得煞白,呆呆地看着萧芹。 萧芹挡住柯子凡的视线,冲古月儿眨眨眼。古月儿松了口气,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带出一抹娇羞的红晕。 这时萧芹恰到好处地让开身子,让柯子凡看见古月儿的脸。那份刚毅中带着的温柔让柯子凡魂飞天外。 “凡弟,你的心事,我还能不了解吗? 从我第一次带古月儿来苗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吧,你就缠着她不肯走。 后来你代表苗疆来过总坛两次,每次都是正事儿没说完,就急不可待地去找月儿。 我即是你的表哥,也算月儿的半个师父了,你俩的事儿,我不操心,指望谁操心呢?” 柯子凡心花怒放,他以往对萧芹的不满,一小半来自行事理念不同,一大半其实是来自古月儿对萧芹的亲密态度。 如今萧芹一番话,把他的所有不满都化解得烟消云散,拉着萧芹的手,简直比对亲哥还要亲上三分。 “表哥,我这就去跟阿妈说,明天我让人准备家宴,咱们边喝酒边聊!” 柯子凡冲古月儿看了一眼,飞奔着跑了。萧芹的笑容渐渐收敛,回头看着古月儿。 “云儿那边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她来跟你报告过吗?” 古月儿点点头:“云姑娘回来后,按你的安排,一直呆在金曼陀生长的迷魂谷。 原本是柯子凡带着大土司的近卫看守的,但我按你的交代,这些天一直缠着他,他从没去过。 前天大祭司的人来过,说是云姑娘传来的话,她已经办成了。” (今天加更) 第四百六十四章 苗疆惊变 萧芹满意的笑了笑:“云儿的手段我是知道的,就是百炼钢,也扛不住她的绕指柔。何况她还有极乐丹辅助!” 古月儿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芹哥,云姑娘对你确实是很好的。你虽然不能给她什么,但总让她去干这些事……” 萧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古月儿的心理。 古月儿原本是对云姑娘很有敌意的,但自从萧芹明确告诉她,自己只喜欢她一个人后,女性之间的同情心就占了上风。 而且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云姑娘对萧芹那般痴心,萧芹却不断地让她去干那些勾引男人的事儿。 春燕楼也好,毛海峰也罢,现在又是这样,这种行为确实太渣了。即使作为胜利者,古月儿肯定也心里不舒服的。 要不是萧芹在古月儿心中过于完美,她一直在主动地帮他找各种理由和借口,她可能早就开口了。 但对于古月儿的这点心思,在萧芹眼里完全就是哄小孩一样简单。 他叹了口气,满脸忧伤,成熟男人的魅力瞬间弥漫,古月儿顿时就沦陷了。 “月儿,我身负重任,有时明知不可,不得不为之。 这次本来一切尽在掌握,严世藩却临阵倒戈,导致功败垂成。我却没法和他翻脸,只能忍辱负重! 若是我实力足够了,也无需如此。这一切都是为了大事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话不是说说而已的。 云儿固然艰难,可她本就离不开男人,也算顺势而为。比起我的痛苦来,她只怕还算是好的。 不过你放心,即使我将天下一切作为棋子,都不会这样对你,这天下,只有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 古月儿瞬间就没了脾气,她满脸通红,眼圈发红,很是后悔自己对芹哥说了重话。 “芹哥,我知道你苦。这次失败了,也不算什么。咱们圣教传承千年,不是那么容易败的。 我帮你,等你实力够强了,就不用做这些违心的事儿了。” 萧芹点点头:“月儿,你准备准备,明天咱们一起去大土司家里赴宴。在此之前,我得去见见大祭司。” 大祭司的山洞,离大土司府并不近,而且山路崎岖,不能骑马,只能步行。 萧芹赶到时,天色向晚,几个女祭司在山洞前捉虫炼蛊,看见萧芹,都有些慌乱地散开了。 她们都是养蛊之身,除非主动散尽功法,承受万蛊蚀心之痛,否则是不能破身的,萧芹这种让女人一见倾心的男人,是最大的危险。 萧芹走进最大的山洞里,大祭司冷冷地看着他,美丽到看不出年龄的脸上犹如寒霜。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青姑死了,心蛊也跟着死了!你又说千载难逢的机会,要走了我最后一对心蛊。 结果呢?我虽远在深山,可也知道外面的消息。听说你不但没能成功,还险些死在京城! 血姑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她不会也出事了吧!你知道血姑是不能死的!” 萧芹面对指责,毫不惊慌,摇着扇子微笑欠身。 “表姨,胜败乃兵家常事。门前的女祭司中,自有资质惊人的,以表姨的手段,再培养出白姑青姑,也不是难事。 心蛊虽然珍贵,假以时日,仍可再炼。渐渐没事,她愿意继续跟着严世藩,也是好事,我们还用得着他的。 我当然知道渐渐的特殊,凡是蛊女,皆不可破身,哪怕修行到表姨这般大祭司的修为,也不例外。 可偏偏血姑不同,别的蛊女与蛊都是养育的关系,一日养蛊,终身养蛊。若要弃养,必遭反噬。 可血姑本身就是蛊,她和蛊就是同类,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却无反噬一说。 青姑、白姑可以培养,血姑却只能炼,只能靠缘分。凡得三姑者,有望成蛊神。 表姨苦心孤诣,要当蚩尤之下苗疆之神,我哪敢不竭力成全呢? 表姨不也说过,渐渐距离成为真正的血姑,还差些火候,才让她出去磨炼的吗? 渐渐身负表姨的蛊术,又有我亲传的极乐神功,机警非凡,又无善恶俗念的束缚,谁能伤得了她?” 大祭司脸色稍和,缓缓点头:“你这次来见我,可是迷魂谷的事成功了,你按捺不住了吗?” 萧芹微微一笑:“表姨,夜长梦多啊,就算我愿意等,你还愿意等吗?” 大祭司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脸上浮出一抹怨毒和恨意,更让她显得犹如一尊美貌而凶狠的神像。 “我等了太久了。可我知道,单独面对她,我没有赢的机会。何况还有大土司帮她。 她总是赢家,从她生下来,就夺走了别人的一切,就连大祭司的位子,都是她不想要才施舍给我的。 我要赢她一次,让她也尝尝输的滋味,尝尝被人夺走一切的滋味!” 大土司府精心准备了家宴,柯子凡忙前忙后,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大土司本来对儿子娶古月儿一事并不看好,因为他知道白莲教的规矩,白莲圣女岂是说嫁人就能嫁人的? 历史上的白莲圣女虽也有过换人的情况,但现在是什么时候?白莲教两代都没有圣女了,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这么轻易放过吗? 不过柯子凡一再表示,萧芹已经答应要帮忙了,大土司才信了。 萧芹虽然是圣使,但教主一直空缺,他在教内一手遮天。只要是萧芹肯想办法,这事儿就八九不离十了。 其实大土司对古月儿还是很喜欢的,只是对与白莲教联姻一事,心里多少有些顾虑。 萧芹是妻子的外甥,虽然已经隔了几代,但萧家人无论男女,对这份血亲的关系是很看重的。这也是苗疆和白莲教关系紧密的源头。 只是就连妻子这些年都对萧芹避而不见,因为妻子说过,她见过萧家几代人了,萧芹是最出色,但也最危险的一个。 当然,其实妻子也不光是不见萧芹,她这些年本来就很少见人,除了丈夫和儿子。她深居简出,很少出大土司府后堂的那个大屋子。 但今晚是儿子的大事,土司夫人也破例从后堂的大屋中走出来,参与了家宴。 土司夫人和大祭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如果说大祭司像一块冰,那么土司夫人就像一团火。 在她周围的人,不论男女,几乎都能感到一种兴奋和燥热,那种美和热烈,与胭脂姐妹的却又截然不同。 而且人们都能感觉出来,土司夫人是在尽力的压制着这团火焰的,否则真的完全释放出来,只怕所有人都会神魂颠倒。 大土司充满爱意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虽然只是素颜常服,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压过她的光芒,除了柯子凡眼里的古月儿。 每个女人在深爱自己的男人心中,都是世界上最美的,哪怕遇上比自己美上十倍的女子,也没关系。 长长的大桌子,大土司和夫人坐在上首,柯子凡和古月儿面对面坐在两侧,萧芹则坐在下首。 古月儿挨着大土司的侧面,柯子凡挨着土司夫人的侧面,这个安排其实是很古怪的。 正常应该是儿子挨着父亲,未来儿媳挨着未来婆婆,可大土司安席时似乎忘记了这一点。 萧芹微笑道:“一转眼,已经多年不见表姨的面儿了,表姨风采依旧,我实在开心得很。” 土司夫人点头微笑,众人举杯同饮后,大土司放下酒杯,言归正传。 “萧芹,你说能帮子凡定下这门亲事,白莲教众那边,你将如何安抚呢?” 萧芹笑了笑:“圣教本就在我掌握之中,我能立圣女,就能换圣女,只要再找一个合适的女子就是了。” 土司夫人皱皱眉:“不是说白莲圣女要经过佛前神药的考验,还要经过四大圣使的认定吗?这么容易吗?” 萧芹淡然道:“哪还有什么四大圣使,如今圣教只有我一个圣使了。至于佛前神药,表姨精通药理,自然知道什么药都是能解的吧。” 大土司笑道:“历来如此,什么神药,什么佛祖菩萨显灵,上古之年或许有之,到了后来,还不都是人在捣鬼。” 古月儿皱皱眉,对这话十分不满,但萧芹扫了她一眼,她也只能装作没听见。 萧芹边说话边起身踱步到古月儿身边,叹了口气,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说是全假,倒也不是。月儿确实是真的吃了佛前神药,我们四个圣使亲眼所见的。 月儿一家,天赋异禀,上一位被害的圣女,其实也是出自月儿家的古姓女子。月儿就是天生的圣女。 实话说,若不是圣教已经式微,我不忍心让月儿再困在圣教中,孤苦终生,也不会冒险去作假的。” 说完,萧芹拉起古月儿的手,移步向柯子凡走来,柯子凡急忙站起身来。 萧芹将古月儿的手放在柯子凡的手中,柯子凡开心得全身发抖,他的父母知道儿子多年夙愿得偿,自然也感同身受,相视而笑。 这一瞬间,谁都没有注意,萧芹已经趁着这个机会,走到了一个离土司夫人极近的位置。 萧芹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出手如电,连续点了土司夫人身上几处穴道。 大土司大惊,跳起来就是一拳,他平时不动如山,这一动迅猛之极,竟然也是个高手! 萧芹身子一侧,然后一反手,将手扣在土司夫人的脖子上,另一只手重重地点在柯子凡的穴道上。 柯子凡本来武功也不低,虽然肯定不是萧芹的对手,但也不至于一招都招架不住。 只是变故陡生,他刚要反应,两手却被古月儿死死扣住,连闪身都不能闪,顷刻间被萧芹点中,然后古月儿手一甩,短剑已经架在了柯子凡的脖子上。 大土司大怒,但知道自己对抗萧芹并无把握,当下怒吼一声:“来人!” 在土司府里,有几十名身手不凡的护卫,听到声音本应立刻冲进来的,但大土司却听见了一声惨叫。 然后土司府里响起了一片刀剑相交的声音,一个身高体壮,极其魁梧的大汉冲了进来,手中弯曲的苗刀滴着血。 大土司一愣,随即大怒:“熊力,你不在迷魂谷轮值,没我的命令私自跑回来,是反了吗?” 熊力大笑道:“大土司,你说对了。我反了,迷魂谷的兄弟我都带回来了,你的侍卫顶不住的。 我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地跟着你,就因为古月儿多跟我说了几句话,你儿子就把我打发到迷魂谷去了。 现在我有老婆了,不稀罕古月儿了,可惜她也未必稀罕你儿子!她不过是演戏罢了! 云姑娘告诉我,她跟我演戏,也不过是让我看看自己跟着你们能得到什么!说到底还不是你家的一条狗吗?” 大土司心念电转,他能当这么久的大土司,岂是无能之辈,立刻就知道这一切都是萧芹的阴谋! 难怪柯子凡忽然就要求接管卫队,自己想着柯子凡年岁不小了,也该学着怎么当土司了,就答应了。 想不到这小子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上了古月儿的当!古月儿一定故意勾引熊力,熊力是个老粗,肯定不会拒绝。 然后古月儿只要跟柯子凡说熊力对她有不轨之心,以柯子凡此时的一身亲情酸臭味,一定不会容忍。 所以柯子凡就以轮值的名义,将熊力和他的心腹手下打发到迷魂谷去看守金曼陀了。 那个云姑娘,大土司也见过,因为金曼陀炼制极乐丹,一直是白莲教的人秘密炼制,从不对外公开。所以萧芹让云姑娘去迷魂谷时自己也没起疑心。 现在想起来,这一环又一环,都是萧芹设计好的!难怪妻子如此忌惮萧芹,这个王八蛋,没能杀了皇帝,回过头来对付自己这个土皇帝了! 就在此时,土司夫人的眼睛慢慢变成了血红色,天地之间传来一种嘈嘈切切的声音,犹如无数不知名的虫子在天上飞,地上爬,水里游,让人头皮发麻。 土司府外院传来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但这几声惨叫还夹杂着欢呼,熊力的脸上一下变了颜色,畏惧地看着土司夫人。 “萧芹,你,你赶紧杀了她!她曾是我们苗疆最厉害的祭司啊!快杀了她!” 萧芹的手扣在土司夫人的咽喉处,却没有抓下去。 他知道,一旦他杀了土司夫人,哪怕手里有柯子凡,大土司也绝不会受他辖制了,到时候就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熊力冲了出去,援助自己的兄弟们,只见土司府上空盘旋着十几个蓝色的甲虫,嗡嗡着如光球一般袭击着叛乱的侍卫。 土里钻出了十几条藤蔓一样的虫子,舞动着缠住叛乱侍卫的腿。叛乱的侍卫挥刀乱砍,那虫子坚韧异常,竟然一刀都砍不断。 那些守卫土司府的侍卫们则士气大振,趁着叛军手忙脚乱之时,连杀了十来个人,局势已经逆转。 一声冷冷的口哨声响起,大祭司带着几个女祭司,一步步地从土司府大门走进来,她们的身前同样飞舞着蓝色的甲虫。 蓝色的甲虫飞上去,和之前的甲虫在空中飞旋碰撞,不时撞出耀目的蓝光,双双坠地,化作蓝色的烟尘。 大祭司看了看地上藤蔓般的虫子,脸上犹如寒霜:“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能用得动土龙!” 此时萧芹感觉两脚一紧,两条土龙破土而出,缠住了他的双脚,萧芹一只手仍然放在土司夫人的咽喉上,另一只手运力一爪,将两条土龙连根拔起, 土龙的尾部牢牢地长在地下大树的根系上,这一拔竟然没能拔断!两条土龙猛地一缩,从萧芹手中滑出,钻回了地下。 紧接着古月儿惊叫一声,两条腿已经被土龙缠住,而且越缠越紧,她疼得短剑落地,两手拼命撕扯。 柯子凡被萧芹点中穴道,不能动弹,看看母亲,又看看古月儿,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女祭司躲过地下钻出的土龙,脸上变色:“大祭司,土龙是以蚯蚓和蛇炼蛊,困在大树的根系上。 既有动物的灵动,又有植物的坚韧,极难对付。这种蛊只能在自家提前准备,我们仓促间却没办法布置同样的蛊。” 大祭司冷笑道:“土龙靠树根为生,树木死了,土龙也就死了。” 她一双美目四下打量,只见十几棵大树在土司府墙边围绕,实难判断是哪一颗树的根系。而顷刻之间要把这些树全都杀死,却也极难。 树死根犹在,上百年的老树,只怕比什么都难彻底杀死。 大祭司咬咬牙,伸手抓过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女祭司来,不等她们惊呼出声,一掌拍在她们的后心上。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大祭司的手抵在她们的后背上,她们的血就像喷泉一样,一口接一口的喷出来,落在地上,瞬间土地都变成了黑色。 直到她们再也吐不出血来,大祭司才将她扔到一边。另两个女祭司吓得魂不附体,大祭司冷冷地看她们一眼,却没再动手。 那些土龙从地下钻出来时,被黑血沾染的泥土碰到,顿时如同被火烧一样子啊地上翻滚扭曲,然后迅速缩回地下。 第四百六十五章 姐妹情仇 片刻之后,整个土司府的地下就像有一条巨大的毒龙翻滚一样,地面凸起一个个的波浪,最后猛地一颤,恢复了平静。 围墙边上,四棵大树瞬间失去了生机,枯黄的树叶像雨点一样落下来,光秃秃的枝干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大祭司带着剩下的两个女祭司继续向前,此时空中的飞虫更多了,形状也越来越诡异,甚至还有带翅膀的蜈蚣在空中盘旋飞舞,互相撕咬。 两边都竭尽全力,蛊虫之间的死斗成了主旋律,那些侍卫们的流血断肢反而显得无关紧要了。 一声惨叫,一个女祭司躲闪不及,被一条蜈蚣飞到了脖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她死命的扯下蜈蚣,拿出药来往嘴里送。 药已经到了嘴里,却来不及咽下去,全身已经变成了黑灰色,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大祭司连连挥动袍袖,剩下的女祭司也竭尽全力,生怕一时不慎,被蛊虫攻击。 她们有备而来,很快就占了上风,空中飞舞的几乎都是她们的蛊虫了,将土司夫人的蛊虫撕咬得一地碎片。 一只金色的甲虫在空中出现,大祭司脸色骤变,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飞皇蛊,果然在你这里!” 那金色的甲虫在空中所向披靡,几十只蓝色甲虫及各色飞蛊,当者立毙,几乎不敢对敌。 大祭司上前一步,双手连挥,那些飞蛊受到主人的压迫,虽仍畏惧,却不得不群起而攻,像一个笼子一样将金色的甲虫围在中间。 一群蓝色黑色的飞蛊组成的笼子中,金色的一点光芒愈发耀眼,就像火焰在烤化冰块一样,不断地有飞蛊从笼子上掉落在地上。 就在金色甲虫被困的短暂瞬间,大祭司一把抓过身边全力驭蛊的女祭司,如法炮制的一掌拍在她后背上。 黑血喷出,将空中的飞蛊一网打尽,几十只飞蛊连同金色甲虫一同坠落在地,在黑血中拼命挣扎。 那金色甲虫竟然还想振翅再起!大祭司将女祭司按在地上,再发一掌。 黑血狂喷在金色甲虫的身上,金色甲虫弹动两下,终于不再动了。院子里,土司夫人闭上眼睛,嘴角渗出了鲜血。 女祭司的尸体被扔在地上,大祭司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地走进了中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姐姐,你输了。你总是赢,可这次,你输了!” 土司夫人看了看站在一旁,已经被熊力带着叛军包围的丈夫,又看了看呆若木鸡,仍然看着已经挣脱束缚,坐在地上喘气的古月儿的儿子。 最后才把目光看向大祭司,语气淡然,甚至带着些许遗憾。 “你从来没赢过,这次,你也赢不了。因为你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赢,什么是输。” 大祭司冷笑道:“你如今是阶下囚,而我即将成为苗疆的神,你竟然还说你没输?” 土司夫人笑了笑:“我没说我没输,我只是说你没赢而已。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里,有输的人,就有赢的人。” 大祭司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比冰霜更寒冷的怨念,死死地盯着土司夫人。 “闭嘴!你从小就这样!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玄而又玄的,偏偏大人们都说你聪明,你聪明个屁啊! 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吗?非要说得那么费劲!你说,什么事儿有输家没有赢家的,你说!” 土司夫人叹了口气:“比如我儿子已经一败涂地,可古月儿姑娘,她就赢了吗?” 古月儿身子一颤,抬头看时,正看到柯子凡痛苦、不解、迷茫的眼神,那眼神中,竟然还有关心。 古月儿低下头,不敢再看柯子凡,萧芹却轻声笑道。 “两位表姨,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是咱们一家人好好商量商量的时候了。 当然凡弟想娶白莲圣女的事儿暂时是不能商量了。可大土司是否要支持我反抗朝廷,却是必须确定的。” 大土司看着自己身边围着的反叛侍卫,昂然无惧,反而是那些侍卫在他的逼视下,好几个都垂下了头。 “我若是不答应你,你敢杀了我吗?你不怕整个苗疆的怒火,把你和你的白莲教烧成灰烬吗?” 萧芹笑了笑:“我若是想杀你,有很多机会,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我是不愿意沾萧家人血的,但大土司若把我逼急了,杀了凡弟和大表姨,我也不是做不到。” 大土司气得全身发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最后终于颓然的叹了口气。 “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萧芹笑道:“大土司只要召集所有土司开会,宣布向大明宣战即可,其他的事儿都不用管。 只要大土司不坏我大事,你夫人是我表姨,凡弟是我表弟,我自然不愿意伤害他们的。” 大土司冷笑道:“土司们不是傻子,我说让他们造反,他们就肯造反吗?你真把我当皇帝了? 那些土司自己有土地和士兵,平时利益一致,他们自然听我的。让他们去送死,他们不会听的!” 萧芹点点头:“大土司言之有理,不过我们又不是骗他们去送死,而是给他们送利益的。 今年天下大饥,朝廷必然大乱,我已经联络好几路兵马共同起事,大事必成! 等我成就大事后,苗疆可就不仅仅是现在的地盘了。到时你和其他土司都将获利。” 大土司依旧摇头:“大饥荒还没发生,仅凭这些话,想说服他们,痴人说梦! 真正忠于我的土司不过三成,你最多只能带着苗疆的三成人马起事,必败无疑!” 萧芹微笑着看向大祭司:“只有大土司说话,可能各位土司还半信半疑。若是大祭司一起开口,众人就信了七成了吧。” 大土司黑着脸,他知道萧芹说得没错。大祭司在苗疆地位崇高,仅次于大土司。两人一起开口,七成的把握是有的。 “若是普通的事儿,七成把握已经足够了。可这是造反,搞不好是要亡族灭种的事儿! 你真觉得七成把握,就能让土司们为你的梦想去卖命吗?就是土司们愿意,整个苗疆的百姓不愿意,又有何用?” 萧芹脸上的微笑更浓了:“大土司说得对!七成把握,也许能让土司们心动,但还不足以煽动整个苗疆的百姓! 所以,在召集众位土司之前,我们还要先做一件大事才行!” 大土司怀疑地看着萧芹:“你要做什么大事儿,能让整个苗疆的百姓都愿意跟你造反呢?” 萧芹的笑容中带着自信:“当初我们为什么要将胡宗宪弄走?就是为了这一步棋! 胡宗宪这个老狐狸太难对付了,而且大部分时间一直缩在总兵府里不出来,我们很难行事。 现在新来的巡按御史是个书呆子,还兼着苗疆的学政,整个人就扎在苗疆里,我们要控制他易如反掌。 只要我们逼他承认,大明朝廷正在秘密准备剿灭苗疆,要让苗疆亡族灭种。 你猜,到那时候,各位土司和苗疆人民会不会响应你和大祭司的号召呢?” 太他吗的狠了!太他吗的毒了!大祭司双目喷火,死死地瞪着萧芹,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大土司加上大祭司,能让小土司们相信七成,但一个朝廷巡按御史的分量,足以将剩下的三成补足有余。 巡按御史,相当于是常年的半个钦差,他们的话,苗疆土司和百姓们绝不会不信的。 不造反是等死,造反还有活的机会,这样的理由,加上大土司和大祭司的分量,足够让苗疆整个狂飙了! 大土司无奈地闭上眼睛:“随你们吧,如果苗疆注定有此一劫,我也无能为力。” 萧芹冲大祭司使了个眼色,大祭司走上前,将一颗丹药捧在掌心。大土司瞬间色变。 “是心蛊吗?你想毒死我?” 大祭司摇摇头:“不是心蛊,我已经没有成对的心蛊了。这是失声蛊,你若不信,可以让我姐姐看看。” 大土司看向妻子,土司夫人点点头:“是失声蛊,这东西并不能控制你,也没有毒。 只是防备万一你说出她不希望你说的话时,能让你暂时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萧芹笑道:“虽然我知道大土司极爱表姨和表弟,但大土司毕竟是一代豪杰,万一在聚会上豁出去了,当场翻脸,我得有个应急的手段。” 大土司哼了一声,抓过药丸,一口吞下。萧芹松了口气,知道一切已在掌握之中。 “夫人不能住在土司府里了,她蛊术高强,在这土司府里,尤其是后院的大堂里没准还有多少埋伏呢。 就请大表姨和表弟一起,到大祭司的住处委屈几日吧。等聚会的事儿办妥,我必亲自赔罪,将两位送回来。” 大土司脸色铁青,看向妻子和儿子,土司夫人倒是极为淡定:“抬轿子来吧,我走不动。” 当天夜里,大祭司的山洞里,柯子凡垂头丧气地坐在有铁栅栏的小山洞里,看着眼前的饭菜,一口也吃不下去。 他和土司夫人都被喂了药,让他们全身无力。不是蛊,是药,因为大祭司说,蛊对土司夫人是没用的。 土司夫人在另一个小山洞里,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兽皮,比柯子凡的待遇要好很多,给她送饭的蛊女们也都毕恭毕敬,不敢直视她。 土司夫人小口地吃着饭,不时地停下来喝一口茶,自然得就像在自己的土司府后堂一样。 大祭司走到铁栅栏之前,看着土司夫人吃饭,冷若冰霜的脸上,带着极其复杂的神情,有仇恨,有嫉妒,有失落,有痛苦。 “你的胃口不错啊,你儿子可是一口也没吃下去!” “他还太年轻,总要经受几次打击才能长大成人的。你也是一样。” “放屁,凭什么我就要经受打击,凭什么你一出生就与众不同,凭什么?” 土司夫人放下碗筷,从怀里掏出手绢来擦了擦嘴,红艳艳的小嘴,连女人看了都要神驰目眩。 她明明和大祭司长得一模一样,可偏偏任何人都能一眼就分辨出来,她那种风度和气质,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受得到。 “你也说了,我一出生就与众不同,这是我能选的吗?我知道你不信,如果我真能选,我宁可和你换换。” 大祭司仰天狂笑:“我信?我当然不信!谁会信这种鬼话?你宁可和我换?换什么?换成这副样子吗?” 大祭司眼睛里冒着火,猛地一把撕开自己厚厚的长裙,裂帛声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下半身露了出来。 神秘完美的翘臀,平坦光滑的小腹,向下延伸出两条雪白浑圆的大腿,简直就像最好的雕刻师用最好的白玉雕刻而成的完美女体。 可惜这份完美只停留在膝盖以上一掌的位置,向下的腿竟然是青黑色的,而且还在不停地扭动着! 仔细看去才能看出来,那是两条木腿,但每条木腿上都缠绕着十几条蛇,这些蛇不停地扭动着。 木腿就像骨架一样,缠绕着木腿的蛇就像肌肉一样,带动着木腿做出各种动作。木腿的底端做成了脚的形状,隐藏在厚厚的绣鞋中。 土司夫人却毫不惊讶,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两条腿,竟然莞尔一笑。 “我记得这驭蛇术还是我教给你的呢。当初师父问我想先学什么,我第一个要求就是,想学一个能让你走路的蛊术。” 大祭司两手抓住栏杆,美丽的俏脸夹在两个栏杆之间,两眼通红,就像要挤进牢房里一样。 “我当然记得。可那又怎么样?你能给我的,只是两条丑陋的蛇腿,可你从我这里夺走的,可不仅仅是我的两条腿! 你出生的时候,整个苗疆几百个孩子胎死腹中,师父说过,就因为你是天选之人!” 土司夫人的脸上第一次不再平静从容,她抬起眼睛,悲伤而愤怒地看着大祭司。 “那是我的错吗?你的腿是我想夺走的吗?三妹的命是我想夺走的吗?苗疆的几百个孩子,是我想杀死的吗? 你明明知道,我那时和你一样,只是个没出生的胎儿,你把这一切都怪在我身上? 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你干的事儿太恶毒,把这些都怪在我身上,会让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值得原谅?” 大祭司被土司夫人的气势惊得退了一步,然后不服输地再次扑到了铁栅栏上。 “没错,就是怪你!如果不是你,阿妈怎么会死?三妹怎么会消失?我怎么会没了双腿?我凭什么不能恨你,凭什么不能?” 土司夫人仪态万方的脸也变得扭曲了,露出了一种极为妖媚的表情。和之前那种端庄大气的气质相比,这种表情反而能极度地激起男人的欲望。 就好像,这才是土司夫人原本的脸,她的端庄稳重,仪态万方,都是她拼命压制自己,伪装出来的假象一样。 “那是师父干的!我从没对你说过,因为我觉得你已经很不幸了,你那么崇拜师父,我不想让你再受到打击! 那是师父干的!他想凑齐三姑,他想成蛊神!是他给苗疆几百个孕妇下了蛊! 是他让这些孩子在母亲的身体里就隔空厮杀!是他用炼蛊的方式炼血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大祭司不说话了,只是冷冷的看着土司夫人。 土司夫人以为她不信,深深的叹了口气,压制住自己的媚相,慢慢的恢复端庄的仪态,语气也随之变得平静许多。 “师父下的蛊,是一种极其凶狠神秘的蛊。他利用自己大祭司的身份,借着给孕妇们赐福的机会,干这种恶魔的勾当。 炼蛊本身就是将许多毒虫放在一起,让它们互相吞噬,最后活下来的就变成了蛊。 炼血姑本身就是蛊术中的禁忌,师父却偏偏逆天而行。他想当蛊神想疯了,他想一统天下想疯了! 我为什么要躲着萧芹?就是因为我从师父身上看到了,姓萧的男人,骨子里都是疯子,他们想当皇帝想疯了! 萧芹那一支一代代的想靠练成极乐神功成武神,靠武功一统天下当皇帝! 结果呢?到了今天没有一个真正突破第九重的! 师父那一支,早早进入苗疆,习练蛊术,想先成为蛊神,再一统天下当皇帝。 结果呢,蛊神只是个传说,谁见过蛊神?人能成神吗?只有疯子才相信! 他们让萧家的女儿在苗疆生根发芽,让萧家的女儿代代姓萧,可萧家的女儿又算什么? 他为了炼血姑,为了成蛊神,他连自己的亲人都能下手,他连萧家的女儿都不放过! 萧家的女儿,不过是萧家男人疯狂的牺牲品,是萧家男人妄想成为皇帝的踏脚石! 师父如此,萧芹也是如此!现在连你也疯了,连萧家的女儿也疯了? 你和萧芹合作,祸害整个苗疆,将来他不管成功与否,都不会在乎你的死活!” 让土司夫人震惊的是,大祭司竟然没有吃惊,她脸上的恨意更深了,握着铁栏杆的手也在发抖,不停地冷笑。 “是吗?那又怎么样?” 「继续喘气。」 第四百六十六章 血姑之谜 土司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大祭司:“你说什么?” 大祭司看着土司夫人吃惊的样子,冷冷地一笑。 “我说那又怎么样?凭什么最后胜利的是你?几百个孩子都胎死腹中,最后只有咱们俩活了下来。 你在阿妈肚子里吃掉了三妹,吃掉了我的两条腿!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也吃了,为什么要留着我?” 土司夫人看着大祭司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什么,她颤抖着问。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祭司冷笑道:“在你杀了师父之后,你以为师父死了,其实他靠蛊续命,一直撑到我回来。 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包括炼血姑的方法。他让我发誓,会帮萧家重新成为天下之主!” 土司夫人的淡定从容消失了,她惊恐地看着大祭司,忽然想到了什么。 “二十多年前,那场瘟疫,死了很多孩子的那场瘟疫,和你有什么关系?” 土司夫人对那场瘟疫印象太深了,当时柯子凡只有几岁大,也染上了瘟疫,土司夫人拼尽全力,靠精深的蛊术护着他才活了下来。 可苗疆死了几千个孩子,从牙牙学语的孩子,到孕妇腹中的胎儿,那一年,整个苗疆一片愁云惨雾。 可她从没想过这场瘟疫和大祭司会有什么关系,直到此时,她知道大祭司明早就知道一切,才忽然惊觉。 “那场瘟疫是你撒播的,对不对?难怪我觉得那场瘟疫中有蛊毒的痕迹!你是用来掩盖……你也在炼血姑?” 大祭司阴冷的笑容里带着得意:“不错,我知道,你连师父都能杀,我如果敢炼血姑,你自然也能杀了我。 所以我只能先散布瘟疫,因为这种瘟疫同样会杀死几岁大的孩子,而炼血姑只会杀死腹中胎儿,所以不会引起你的怀疑。” 土司夫人在心中快速地回忆着,那场瘟疫中,究竟是哪个孩子幸存了下来。 苗疆太大,每天都有死去的孩子和出生的孩子,她当时既然没有想到是有人在炼血姑,自然也就不会想到那一年可能只有一个孩子出生! 可她确实知道那一年,有一个孩子是出生了的,就在她的身边! 土司夫人猛地站起来,隔着铁栅栏扑向大祭司,大祭司吓得连连后退。土司夫人身中迷药,全身无力,重重地撞在了铁栅栏上。 但她全然不顾,两手抓着铁栅栏,逼视着大祭司,这一刻,她比大祭司更像个魔女,更美丽,更诱惑,更凶残。 “是渐渐!对不对?你竟敢对萧家姐妹下手!我说你怎么会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让萧芹带走她! 你这个畜生!我没你这样的妹妹!你记住,要么你杀了我,等我出去,我不会放过你的!” 大祭司的气势完全被压制住了,她连连后退,身后走过来的萧芹伸手扶住了她。 “大表姨,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别这么激动。二表姨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萧家。 你放心,只要大土司听话,我言而有信,肯定会放了你和凡弟。不过你出去后想报复,也是妄想。 别说放你出去时,还会给你吃药,没准到时渐渐已经长成血姑了,大祭司已经成蛊神了,你也不是对手了。” 土司夫人轻蔑地看着萧芹:“萧家的男人都是这一个德行,除了会骗女人,就是会画大饼。 不但给别人画,还给自己画。极乐神功能成武神,养齐三姑能当蛊神,我看你们还不如直接当梦神容易得多! 实话说,你们说的在京城的萧风,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你们萧家人,怎么萧家还有这么好的男人吗?” 萧芹不以为忤,微笑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当年大辽蒙难之时,萧家先祖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我们这一支百死不悔,不论男女,一代代承继复国之志。自然也有旁支沦落红尘,泯然凡人。 就拿我们这一支来说,大表姨你不也同样抛弃了萧家的复国之志吗?” 土司夫人松开铁栅栏,坐回到兽皮上去,神态再次恢复平静,脸上那让人疯狂的媚态尽收。 “萧芹,你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萧芹点点头:“大祭司告诉过我,是你杀了你们的师父,当时你已经嫁人了,而她也已经是大祭司的指定继承人了。 你是因为知道了你师父拿你炼血姑的真相,所以杀了他吗?” 土司夫人呸了一声:“他是死在我的手上没错,可你不知道我为何要杀他。你以为仅仅是因为我知道了真相? 你高估我了,我身上也流着和你们一样的血。我没有高尚到要为天下伸张正义的程度。何况,师父终究是我的亲人。” 看着土司夫人美丽妩媚地让男人疯狂的脸,萧芹忽然心里一动,神色也变得古怪了。 “血姑主人间淫欲,越是成长,越是对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莫非你师父他……” 土司夫人嘲讽的一笑,看着大祭司:“怎么,你没告诉萧芹,师父的秘密吗?” 大祭司的脸冷若冰霜,嘴唇抿得紧紧的,很久才开口。 “蛊术只有女人才能练,就是因为蛊虫都带阴寒之毒,若是男人习练,不是蛊死,就是人亡。 师父他是苗疆几百年来,唯一一个男人大祭司。他为了练蛊术,早就已经……不是男人了。” 萧芹默然许久,肃然道:“萧家先辈,为萧家复兴大业,费尽心血,晚辈定当继承先辈之志,不敢稍忘!” 土司夫人看都没看萧芹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陷入回忆的漩涡中。 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师父极度偏爱我。一起学艺的其他姐妹们若是犯了错,轻则怒骂,重则毒打,就连妹妹也是如此。 只有我,他从不打我,也不骂我,哪怕我犯了错,他也总是宽容的微笑,我一直以为因为我是萧家人,所以他才对我好的。 所以我就更加可怜妹妹,同为萧家人,师父不喜欢妹妹,一定是因为妹妹的两条腿是残废。 所以我研究了很多能让人站起来的蛊术,最后发现,驭蛇术最好用。我学会后,第一时间教给了妹妹。 后来,大土司的两个儿子一起来给师父送礼品,他们两人同时喜欢上了我。 其他的姐妹是被严禁和男人交往的,可师父从不管束我,甚至还鼓励我多和男人们接触。 我喜欢老大,也就是后来成了现在大土司的人。妹妹悄悄地告诉我,她也喜欢他,可他并不喜欢她。 我问过他,是不是因为我妹妹的腿,他说不是,他说我妹妹的眼睛很吓人,即使笑着的时候,也隐藏着很深的怨念。 苗疆大土司的儿子,历来都以娶萧家女儿为荣,因为萧家曾是皇族,而且一代代的联姻,让双方的亲缘关系更加稳固。 所以最后我选择嫁给他,而他也愿意为了我,一起娶我妹妹。可我师父拦住了,他说妹妹的身体,是抗不过散蛊时万蛊蚀心的考验的。 当时我信以为真,却不知师父是根本就不想让妹妹嫁人,他要留两手准备,一手是我,一手是妹妹。 最后大儿子娶了我,二儿子娶了另一个萧家的姐妹,我妹妹则被师父留在了冰冷的山洞里,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了。 我不用散蛊,师父说过,我是万中无一的,天赋异禀,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太幸运。我妹妹也一定一直这么想。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女人,我看见男人就想勾引他们,而男人们看见我,也都会眼睛发直。 若不是我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欲望,用蛊女的身份吓唬他们,也许我早就破身了。 后来我才知道,很多男人都是师父找来的,他希望我能勾引他们,希望我能越长越大。 在师父眼里,我其实不是人,我是他精心炼制的一个蛊,只是这个蛊是以人为材,以人为形罢了。 可我一直让他失望,他又不敢强迫我跟男人睡觉,因为他也是第一次炼血姑,秘法告诉他要顺其自然。 所以他同意我和大土司的儿子结婚,他希望我体会了男女之间的快乐后,能够激发我体内蕴藏的淫邪之力,快速成长。 可他万万没想到,我和丈夫共度一夜后,会变得更加克制,拼命地压制自己喷薄欲出的情欲,以至于都不肯走出大土司府了。 所以师父急了,他趁过生日我回来祝寿的机会,将所有人赶走,在山洞里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他说我身为萧家女儿,自当为萧家做出牺牲。他说我是他用几百个孩子的命换来的奇迹。 而这样的奇迹,必须在特定的年份,特定的星象,特定的气候下才能实现,而且极其消耗炼蛊人的命数。 他等不了下一次机会了,他只能指望我。他说血姑出生后,就像个幼虫一样,只有不断磨练,不断成长,最终才能破茧成蝶。 那个蝶,就是真正的血姑。据说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那是天下淫欲之主,没有任何男人能抵抗她的眼波一转,甚至连女人都不行。 血姑究竟有多厉害,秘法中记载不多,但秘法中说,养齐三姑者,可成蛊神。 蛊神出世,凡有虫之处,点虫成蛊,万蛊蚀天,虽千军万马不可匹敌。 青姑、白姑可教养。择蛊女中资质上佳者,教其养蛊,助其修为,以美食养之,华服衣之,日久自然脱颖而出。 唯独血姑无法教养,只能炼制,实为人形之蛊。出生之后,媚骨天成,情欲泛滥,吸男人淫欲,泄体内淫毒。 日夜生长,不见其形变而内中神变,终有一日,破茧成蝶,是为蛊成。 师父让我不要压抑自己,让我要按天命行事。可我当时已经怒火焚身,我再也不想看见他,否则我怕我忍不住杀了他。 可师父不让我走,他说另一支在白莲教中的萧家人,已经逐步控制了白莲教。在师父的撮合下,已经和大土司达成了合作。 萧家人有极乐神功,习练极乐神功有一种重要的辅助丹药极乐丹,其原料是极其稀少的金曼陀,只有苗疆才能生长。 所以萧家人愿意与大土司合作,大土司提供金曼陀,白莲教炼制极乐丹,卖出去之后双方分钱。 大土司当时已经吃过了极乐丹,难以割舍,也舍不得极乐丹带来的巨大利益。 他的初衷也许是为了苗疆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惜却从此让苗疆和白莲教越绑越紧,越陷越深。 我告诉师父,我毕竟是萧家人,我不会破坏萧家的计划和图谋,但我不会让我丈夫碰极乐丹。 师父笑着告诉我,大土司的二公子为人软弱,我丈夫将来一定是会当大土司的人。 萧家若想复国成功,必须要得到他的全力支持,所以控制手段越多越好,极乐丹就是极好的手段。 说完师父拿出极乐丹,让我先吃。他说他想来想去,只有极乐丹能突破我的心结,打消我对天性的压制。 我这才知道,师父不但想让我吃极乐丹,还想让我给丈夫也吃,也许将来给我的孩子也吃。 我告诉是师父,从今天起,我不是他的徒弟了,我也不会再继续成长,我要把血姑掐死在我的身体里。 那是师父第一次对我暴怒,他再也不是那个和蔼可亲的师父了,他变成了妖魔,疯狂地攻击我,想要制服我,逼我吃下极乐丹。 师父说我天赋异禀,这话没错,当我拼死一搏之时,我自己都没想到能对抗师父,就连师父也大吃一惊。 那天,整个山洞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但那一场大战却犹如全苗疆的祭司在血战。 他召唤出了很多厉害的蛊虫,可这山洞也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并不陌生。到最后,他不得不祭出他最厉害的蛊——飞皇蛊。 我的蛊不是对手,被飞蝗蛊屠杀殆尽。当飞皇蛊最后已经快咬到我身上时,我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发烫,就像我一直压制着的东西忽然爆发了出来。 然后我看见师父惊恐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看我,那一瞬间,他失去了对飞皇蛊的控制,被飞皇蛊反噬了。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样子,但当我清醒之后,师父已经被飞皇蛊咬中,气息断绝了。飞皇蛊失去了主人,被我召唤了,然后我仓皇地逃离了山洞。 第二天,有人到大土司府来送信,说大祭司炼蛊失败,被蛊反噬而死。 没有人提出质疑,因为蛊师一辈子都在挑战、尝试养更厉害的蛊,历代大祭司中多有被蛊反噬的。这也是将军难免沙场死。 按他之前的吩咐,我妹妹登上了大祭司之位。从那之后,我们姐妹再也没见过面。 哪怕是大土司去世时,大祭司按规矩到大土司府上祈福,她也没有见我,只是在祭司们的簇拥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大土司去世后,我丈夫继任了大土司。那时来吊唁的萧圣使,还是萧芹的父亲。我没有阻止丈夫和他来往,因为我毕竟是萧家的女儿。 但我拼命地控制着丈夫,不许他吃极乐丹,为此不惜以离开他为威胁。他确实没吃过,但他还是和白莲教继续合作。 因为白莲教通过极乐丹及其带来的巨大利益,已经控制腐蚀了很多小土司,这些小土司虽然忠于大土司,但若让他们放弃这些,丈夫也是很为难的。 我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压制自己的天性上,这越来越难,我也只好越来越多地躲在大土司府的后堂里。 后来萧圣使也去世了,他的儿子萧芹继任了四大圣使之一。萧芹第一次作为圣使来见大土司时,我见了一面,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见他了。 他远比他爹更危险,甚至比我师父更危险,在我见过的萧家男人中,他是最危险的一个。 我告诉丈夫,和萧芹合作,一定要提高警惕。丈夫能坐稳大土司之位,也是人中豪杰,步步为营,并没吃过亏。 萧芹大概也察觉到了丈夫的戒心,于是他在有一次来的时候,带来了还年幼的白莲圣女。 当时谁也没有多想过什么,知道这个女孩子与萧家也是有亲的,谁知道,萧芹的心思布局竟然如此深远。 一切就像是冥冥中的几条线,每根线上都拴着一个人,飘来飘去的,终于缠绕在了一起,把所有人都捆得死死的。 “于是,今天,我们三个萧家的人,站在这里彼此仇视,彼此利用。这就是咱们萧家人的宿命,可悲可怜可恨的宿命。” 在姐姐平静讲述过去的过程中,牢房外面的两人一直都没说话,直到此时,妹妹才冷冷地开口。 “不管怎么说,现在你在牢房里,我们在外面,所以你输了。你不配做萧家人!” 姐姐淡淡一笑:“里面和外面有什么区别,同样的一道铁栅栏,把世界分成两个牢房。 不过是我这边的小一点,你那边的大一点罢了。至于哪个牢房更安全,那还不得而知呢。”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天牢毒计 苗疆发生惊变之事,远在京城的萧风并不知道,他从除夕之夜后就一直在忙碌。 忙着应付措钦活佛的来访,忙着入世观的扩建,忙着给胡宗宪写信,让他安排俞大猷送炮弹和接亲的事儿。 喻茂坚告老还乡回家看树去了,尚书的位置正式空出来了。但张居正因为年纪太轻,嘉靖最后还是让他以左侍郎的身份代行尚书事。 柳台成了右侍郎,虽然他在刑部根基深厚,又有严嵩庇护,但也不得不收敛了许多,至少不敢明目张胆地干坏事了。那个黑暗的刑部天牢,也似乎比原来明亮了些。 所以这些天,牢头和忠于他的两个看守,过得心情忐忑,很不踏实。 严世藩去了江西,虽然严嵩和柳台还在罩着刑部,但他们毕竟不可能总来大牢里视察,所以牢头和看守一直提防着萧风的打击报复。 但他们心里还不算很害怕,因为他们觉得严世藩一定会想办法安排好他们的。 那些活着的重刑犯,虽然在严世藩的诱惑下,挺住了锦衣卫的盘查,但其实并不是诏狱老常的手段不够。 而是陆炳交代过正常用刑,不能施展诏狱的手段,否则就变成屈打成招了,这么敏感的案子是使不得的。 而这些重刑犯对普通的打板子、上夹棍之类的,自然是嗤之以鼻,不放在眼里的。 而严世藩也言而有信,那些重刑犯的家里,都收到了安家费,柳台也在积极运作,给其中几个案情略有可疑的犯人,争取死刑变流刑。 这不是严世藩为人讲究,而是他必须这么做,否则这些犯人如果忽然反水,事情就会有点麻烦。 一两个人改口,嘉靖可能觉得是萧风收买的,如果都改口,那就大事不妙,所以他必须守信善后。 这种态度也给了牢头和看守们信心。严世藩也不可能放弃他们的,否则难道不怕他们反水吗? 牢头打开油纸包,拿出里面的酱肉、花生米、猪肉朵,边倒酒边劝慰两个看守。 “放心吧,严大人很快就会把你们调出京城的,到时候你们俩就可以拿着大笔的钱财去享受下半辈子了。” 两个看守干了一杯:“头儿,你不走吗?你这些年也挣够了吧,也该享受人生了!” 牢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大牢,惆怅地叹了口气,就像要和女朋友分手的舔狗一样悲伤。 “实话实说,我是真不想走。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可是我以后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地方,可以随便折磨人的呢?” 一个看守见他眼睛里露出的欲望,吓了一跳,赶紧劝他冷静下来。 “头儿啊,现在可不行。这牢里不听话的都被咱们干死了,剩下的这些可不敢动,严大人还得防着他们反水呢。 等等吧,现在是过年期间,没有囚犯解送进来,等出了正月,新犯人进来,你就可以好好过过瘾了。” 正聊着,有人来探监,牢头没好气地隔着大门喝道:“大过年的探什么监,出了正月再来吧!” 探监的人微微一笑,伸手拿出一个小包来,塞进门孔里。牢头此时对银子已经不那么在乎了,伸手抓过正想拒绝,忽然愣住了。 小包里不仅有银子,还有一颗极乐丹!粉红色的高级货!牢头警惕的看着外面的人,沉下了脸。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人轻声道:“在下和你是一个主子,能让我进去说话吗?” 牢头想了想,打开牢门,那人闪身进了天牢,随即大门被迅速关上了。 探监的人是个高高大大,白白壮壮的中年人,牢头一眼就看出此人不会武功,他这才放心,冷冷开口。 “你说你和我是一个主子的,可有什么证据吗?若是信口开河,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人笑了笑:“黑罗刹当年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功夫自是不凡,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是靠脑子辅佐主人的。 主人料到你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所以留了信物在此,请看。” 来人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递给牢头,牢头伸手接过,仔细观看。 这把扇子牢头是认得的,扇子上是前朝着名画师所画的绝笔美人图。 尤其是扇子上的玉坠,乃是十分名贵的血玉,上面两面,分别刻着“东”和“楼”二字。 牢头面露喜色,轻声道:“主人有何安排?” 来人小声道:“我追随主人多年,但为了不让陆炳等人发觉,一直混迹在骡马市中。 主人临走之时,将我留在京中,让我见机行事。我买通了柳如云的女弟子,她给我传递一些消息。 昨天晚上,她随着柳如云去萧府做菜时,听见萧风和张无心议论,今天夜里要带人偷袭刑部天牢!” 牢头一惊:“胭脂虎都死了,他还来偷袭天牢干什么?” 来人冷笑道:“还能干什么,杀你和这两个看守!你们还真的以为萧风有那么大的度量,能放过你们三个吗?” 牢头咬咬牙,冷笑道:“我帮主人坑了他,我又亲手杀了胭脂虎,他就是放过这两个看守,也不会放过我的。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怎么嚣张,连正月都等不完了,他也不怕皇帝怀疑到他?他就自信能做的天衣无缝吗?” 来人叹口气:“听萧风的意思,锦衣卫一直都没抓到白莲教领头那几个功夫最高的,到今天还在全城秘密搜寻呢。他是要把这事儿推到白莲教的身上!” 牢头愣了愣,哈哈大笑:“想不到白莲教还真够倒霉的,主人把事儿都推给他们,萧风也想把事儿推给他们,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不过我听说武当山的人已经离开京城回去了,这消息是不会错的。就凭萧风府里那几个人,凭什么攻打天牢?” 来人冷笑道:“你别忘了,萧风自己就是高手,加上张无心和安青月,对付你们三个绝对是绰绰有余! 你根本指望不上巡夜的捕快,战飞云和萧风是穿一条腿裤子的,他不帮忙动手就算好了!” 牢头默然点头,承认他说的很对,看那晚上萧风的功夫,应该不比自己低。 张无心虽没交过手,但听说世间罕逢敌手,杀神之名不是凭空得来的。有道是有起错的名字,没起错的绰号啊。 来人叹口气:“萧风这次来势汹汹,不杀了你们三个是不会罢休的。 主人既然留我在京中,我就得保住你们,才对得起主人,只是,你们得听我的安排才行。” 那两个看守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地连连点头,牢头则比较沉得住气,淡淡的说。 “你先说说你的主意,如果好,自然就听你的。 如果是馊主意,就算你是主人的心腹,我也不听,你毕竟还不是主人本人呢!” 来人也不以为忤,将声音压得极低:“从现在开始,咱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让这些囚犯听到。 如今张远已死,东厂群龙无首,大档头和二档头都有趁机上位,哪怕暂代东厂厂公也好。 所以他们需要功劳,而他们和萧风是死敌,也是京城中唯一愿意和萧风作对的势力。” 牢头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报告东厂,让他们来抓捕萧风,就像上次的陷阱一样!” 来人笑了笑:“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萧风上次吃了大亏,这次肯定会非常谨慎,一定会提防东厂的动静。 若是东厂提前准备好,那萧风一定取消行动,不会动手了。到时东厂扑空,会以为咱们谎报军情,以后也不再信了。 可萧风随时都可以对你们发起袭击,东厂却不会总守在天牢附近,你们三个早晚要没命。” 牢头咬咬牙:“那我们现在就逃?” 那两个看守点头犹如鸡啄米,恨不得立刻撒丫子就跑了。 来人摇头道:“逃?你往哪里逃啊?现在只要不是直接跟严家作对,连锦衣卫都是偏帮萧风的。 更别说萧风在江湖上的人脉了,就算我把你们送出城去,你们也逃不了多久的。 何况你们现在跑了,萧风正好告你们个擅离职守,甚至还会说你们是残杀囚犯,畏罪潜逃。 到时刑部的海捕文书一下,天下之大,却无你们的容身之处啊!” 牢头终于服气了:“先生,以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来人笑了笑:“我已反复思量,此事当如此办。我会去找东厂,与东厂约定,看刑部的起火为信号,来抓萧风。 这里有三套便服,你们换上,只要盯着萧府的方向。只要萧风一出门,柳如云的女弟子会在萧府中燃放烟花。 现在过了十五,城中已经没人放烟花了,你们一定能看得见。到时候,你们就倾倒火油,在天牢里点火,然后快速从小巷子离开。” 牢头皱着眉头道:“放火烧了天牢,先生的意思是……” 来人笑道:“万岁对萧风何等宠信,就像主人一样,普普通通的罪名,根本就没法搬倒他。 但不管再怎么宠信,他来刑部天牢杀人放火,烧死整个天牢的犯人,这等滔天大罪,就是万岁也无法回护! 而且,天牢大火,所有人都烧死在里面了,尸体也都烧成灰了,你们三个,自然也是死在里面了。 就算这次的大罪都无法搬倒萧风,他也只会认为你们烧死在天牢里了,也不会再四处追杀你们了。 从此之后,你们三个就是死人了,出城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何等快活自在!” 牢头大喜,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可是城门要天亮才能开,我们点火之后,往何处藏身呢?” 来人微微一笑:“此事我早已想好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们可知道,萧风家旁边有一所大宅院,刚刚修建完成,听说是公主的别院,公主入住之前,谁也不敢进去,自然是空无一人的。 宅子里有个三层楼,到时咱们就在第三层楼上汇合。咱们站在高处,又是黑暗之中,一切情况尽在掌握。 他们却看不见我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而且他们也不敢进公主别院去搜查。 今夜必将大乱,但这只是萧风犯罪,又不是有人造反,城门会照常打开,不会封城的。 明日一早,咱们就从容出城。到时萧风就算没被关进诏狱,也是在大殿上为自己辩护呢,哪里还顾得上你们三个已死之人?” 牢头也听说过皇帝赐给公主别院的事儿,当下连连点头。 待那人走后,立刻和两个看守换上了便装,然后三人假装巡视,轮流在大门外盯着萧风府的方向。 正月期间,萧风迎来送往,十分繁忙,今天又是请客吃饭的一天,而且客人非同寻常,乃是陆炳父子以及沈炼、赵百户几位客人。 不错,赵总旗因为“抓捕”自首的谈新仁立了功,终于从千年的总旗升为了百户。 升官当天,赵百户就穿上官服到东厂门口走了一圈,险些引起肢体冲突,被陆炳臭骂了一顿,差点成了百户一日游。 萧风请陆炳父子吃饭,虽是有萧万年当年的旧情在,多少也还是有些犯忌讳的,毕竟陆炳的身份特殊。 但多请几人,这种忌讳反而就变淡了,陆炳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刚好也有事想问萧风,就带着儿子和下属一起来了。 客人来得多,主人家自然也得有人作陪。由于武当众人和俞大猷都走了,萧风只得拉来张无心和安青月作陪。 夜幕降临,今天阴天,显得格外的黑,几人在中堂的屋内摆下酒席,酒过三巡后,陆炳先提到了正事儿。 “萧风,今天过来,除了叙旧之外,我还有一件事儿要麻烦你一下。” 萧风笑着点头:“可是腰牌之事吗?还没查出来?” 陆炳点点头:“这些年锦衣卫暗桩殉职的不少,号牌自然也丢失不少,实在不好查,所以想请你帮忙。” 萧风也不推辞,拿过笔墨纸砚,递给陆炳。陆炳微一沉吟,提笔写下一个“牌”字。 “我想问,这个腰牌是我哪个属下的?” 萧风拿起纸来,仔细看着:“陆大人,你与属下的关系,并非至亲之人,所以可能测不出太准确的信息。 只能给你提供一些线索,至于能不能帮你确定此人身份,也难说得很。” 陆炳点点头,示意了解,你尽力就好,本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事儿。 “‘牌’字左‘片’右‘卑’,‘片’有薄刃之意,‘卑’有婢之形,且大明男尊女卑。 故而‘卑’有女子之意。你这属下,应是死于女子之手。 ‘片’又有破碎之意,你这个‘片’字写得形如‘月’而不整,‘牌’字即如‘脾’而破碎不整。 ‘脾’者,内脏也,你这位属下,死时内脏破碎,应是极为痛苦的死法。” 萧风遗憾的放下字:“这位属下跟你的关系看来也不算很亲近,看不出更多来了。” 陆炳神色黯然,摆摆手:“这些已经足够了,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北镇抚司三十五号锦衣卫。 此人年龄与我相仿,当年被派到苗疆卧底时,正是风华正茂,人送绰号‘小潘安’。” 萧风点点头:“想来此人容貌俊美了。” 陆炳点点头:“不但容貌俊美,武艺也不错,为人机警坚韧,前途不可限量。 当时我还是镇抚使,指挥使得知白莲教与苗疆结盟,就派了他前去苗疆为暗桩调查此事。 当时派他去,一是因为他十分能干,二是因为……他确实十分能干,苗疆地区,女多男少,他扮作木匠,打听消息十分方便。” 萧风微微点头,表示对这两个十分能干十分理解,特务吗,为国献身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没想到他被当地一个土司女儿看中,将他困在土司府里,不让他离开,还找蛊女给他下了蛊。 他后来找机会逃了出来,找到了在苗疆边上的暗桩,可在回京报告的路上,蛊毒发作,自己开膛破肚而死。 也正是从那之后,锦衣卫对苗疆的蛊术有了防备。后来陶真人给我们炼制了一些丹药,说是能抵御蛊毒。 不过只能在中蛊之前用,如果已经中了蛊,就没用了。 实话实说,也不知道这丹药是否有用,因为苗疆蛊术一般不出苗疆,而且轻易也不用的。 一直到这次王迎香中蛊,张远疑似中蛊,之前已经有二十年左右,没有人见过蛊毒了。” 萧风皱起眉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只怕当年这个锦衣卫之死,未必全是因为男女情爱之事啊。 既然他的腰牌最后是落在了白莲教手里,这次拿出来用来陷害朝廷暗杀罗布桑。那当初……” 陆炳点点头:“你说的对,当初很有可能,也是白莲教下的手。他应该是查到了一些事。 白莲教不想让他说出去,但又不愿让朝廷发现是他们杀人灭口,免得引来更多暗探,所以假借男女情爱之名除掉了他。” 这时萧风家的后院里,一个大大的烟花腾空而起,夹杂着巧巧和刘鹏的笑声。兰小子已经跟着俞大猷回去了,所以比较闹腾的就剩他们俩了。 “阿芳姐,你还有烟花呢啊!再放一个,再放一个,我们要看,我们还要看!” (今天加更) 第四百六十八章 围公主府 陆炳等人不以为意,还在唏嘘着当年能干兄弟的悲惨遭遇,共同举杯祭奠了一下。 又喝了几杯后,街上传来一片嘈杂声,陆炳皱皱眉,看向儿子。陆绎会意,出屋到门外打听了一下,转身回来。 “父亲,是刑部方向有火灾,五城兵马司已经出动去救火了,料想也无事。 那边大都是衙门,独门独院的不连着,不像民宅一烧一条街,水龙队也好救的。” 陆炳点点头,刑部方向离皇宫还远着呢,自然不用锦衣卫操心救火的事儿,至于现场情报,自有锦衣卫暗桩会汇报的。 又喝了一阵子,夜已深了,陆炳本想告辞,萧风却喝得有点多,拉着他非要再喝两杯。 忽然有人来敲萧风家的大门,进来的居然是小春子,他笑嘻嘻地向众人拱手为礼。 “萧大人,你这是喝酒喝得兴起呀,把答应公主的事儿都给忘了?公主还等着你给挂匾呢。都发怒了。” 萧风一拍脑门,赶紧站了起来:“这是怎么说的,真的差点就给忘了。 常安公主昨天说,她看了什么黄历,说今晚子时是迁居良辰,要给她的别院挂匾。 人家别人迁居都是看日子,她都看到时辰了,只怕是陶真人给算的。” 陆炳等人暗暗好笑,心想常安公主深得万岁宠爱,以后和你做了邻居,只怕有你好受的。 但表面上却一个个装得十分平静,纷纷表示愿意陪着萧风去挂匾,免得他一个人面对疾风。 萧风深一脚浅一脚的被陆绎等人扶着,走出了萧府大门。一眼就看见隔壁的大院子,被几百名禁军整个围了一圈,当真是水泄不通。 公主的车驾停在大门口,正在车里大声发脾气,责怪萧风一点也不把她的事儿放在心上。 “今天忘了挂匾,明天就能忘了喂药,没准等我哪天香消玉殒了,他才开心了呢!” 入画极力的在安慰她:“公主你别生气,萧大人一定不是故意的,男人嘛,一喝酒就这样,你不是说书上都这么说吗?” “……我说过吗?你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萧风踉跄着推开扶着自己的张无心和陆绎,上前施礼,然后拿起禁军递过来的匾,歪歪斜斜地挂在了大门上。 公主借着火把的光芒看了看:“好像挂歪了吧?” 萧风歪着头也看了看:“不会呀,你看是正的。” 公主疑惑的又看了一下:“入画,你看看是不是歪了?怎么感觉和大门不是一样的呢?” 入画掩着嘴笑,不说话,萧风再次看了看,肯定地拍拍大门。 “匾没歪,是大门歪了,鲁平山这活干得不怎么样。” 业主收房,鲁队长自然是要跟着来的。此时听见萧风醉得不轻,满嘴胡话,心里暗暗叫苦,只得小声提醒。 “大人,东家,你再仔细看看,大门没歪。真的是匾歪了,大门怎么会歪呢? 匾歪了你重新挂一下就好了,大门要是歪了,咱们可就得赔钱了呀!” 萧风歪着头斜着往上看:“公主,你说是门歪了还是匾歪了,你这么看,这么看是不是就是门歪了?” 公主狠狠的瞪了萧风一眼,又不愿意和醉鬼置气,只好哄着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嘴里没好气地说着。 “对对对,你说得对,匾没歪,是大门歪了……啊!那楼上怎么有人?” 众人一惊,同时顺着公主的目光看向院子里的楼。 正常的楼,在大门外面肯定是看不见的,可公主修的这个三层楼,居高临下,在院子外面也能看见三楼。 陆炳反应最快,他抬头一看,虽然黑乎乎的什么也没看见,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立刻询问鲁平山。 “鲁队长,你可留有工人在院子里吗?” 鲁平山两腿发抖:“不不不,不可能的。今天公主来挂匾看房,我怎么敢留工人在院子里呢? 再说院子里的活计都干完了呀,不需要工人了呀,肯定不是我的人啊!会不会是无家可归的乞丐,跑进去过夜了?” 陆炳冷笑一声:“就算是乞丐,私闯公主府邸,也是死罪!陆绎!去调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来! 禁军带队队长听令,全部戒备,院子里有人出来,当场擒拿,有敢反抗的,格杀勿论!” 锦衣卫行动迅速,很快就聚过来几十人,五城兵马司过来的慢一点,而且好多人脸上还带着黑灰。 陆炳皱皱眉:“怎么回事儿,五城兵马司手握京城治安,这么慢的速度,难怪之前几次京城出事都反应不力。” 五城兵马司的带队队长自然不敢顶撞陆炳,只得小心赔罪,也说说自己的委屈。 “陆大人,不是兄弟们偷懒,实在是刑部大牢的火太大了,妈的肯定是用了火油啊,怎么扑都扑不灭啊。” 陆炳一愣:“刑部天牢着火了?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队长苦笑道:“那还用问吗,连人都看不出个数来了,很多都烧成碎骨头了,火刚刚扑灭。 战捕头带着捕快们正在清理现场,兄弟们本来也在帮忙的,所以来得慢了些。” 陆炳也不再问,一指大宅院中:“所有人听命,禁军围住墙外,防止贼人逃脱。 五城兵马司入内搜人擒拿,锦衣卫守住院中各个角落,随时支援各处!” 大门洞开,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一拥而入,灯笼火把把大院照得通明如白昼。 院子虽大,架不住搜索的人多,很快所有房间搜索完毕,各路人马汇合在三层楼下,一起抬头看着这座楼。 楼上的三个人此时已经彻底蒙圈了。他们见到烟花之后,按计划泼了火油,开始点火。 火油的气味惊醒了牢房里入睡的囚犯们,他们都是犯罪的老手,一闻到火油味儿,立刻就惊觉不妙。 “牢头大人,看守大哥,这是要干什么呢?怎么还泼上火油了呢?小心点啊,那东西可见火就着啊!” “牢头大人?你要干什么?有什么事儿你得告诉我们啊,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 “牢头,牢头?妈的黑罗刹,你他妈的说话啊,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兄弟们,他们是要烧死咱们啊!妈的一定是严世藩指使他的,他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钥匙呢?谁手里有钥匙,打开牢门,咱们跟他们拼了!” “没有啊,下午都被他们收走了!说是张居正要来检查牢房,怕被发现!” “我日你祖宗,黑罗刹,我日你祖宗!你有种放老子出去!” “着了呀!火着了!大家快喊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天牢的隔音效果极好,隔绝光线的效果也很好,这些惨叫声外面根本就听不见,就像他们平时折腾女犯人时一样。 牢头和两个看守出来后,反锁了大门,沿着黑漆漆的小巷一路跑到无人的别院,翻墙进院,躲在了三层楼上。 等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发现刑部方向的火光时,其实里面已经烧透了,天牢已经烧塌了。 所以后面救火工作的重心根本就不是灭火,而是阻断天牢的大火向刑部大堂等方向蔓延罢了。 而现在在三楼上的三个人,无论如何和想不明白,这大半夜的,公主为啥会忽然跑到这里来挂什么匾! 但不管能不能想明白,官兵已经开始往楼上冲了。一个看守哭丧着脸,全身发抖地看向牢头。 “头儿,你说会不会是严大人的主意,故意让咱们杀人灭口,再把咱们卖给官府的呀?” 牢头面沉似水,缓缓摇头:“不是。若是严大人派人直接杀了咱们三个,我都会信,可他不会把咱们卖给官府! 因为这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是最怕咱们犯了事儿,落入官府之手的!咱们上了萧风的当了!” 那两个看守也明白过来了,他俩也同时想到了活命的办法。 “头儿,咱们只要说出那天牢里的真相,是不是就算戴罪立功啊?咱们平时干的事儿肯定是不能说的!” 牢头点点头,忽然看着楼梯上传来的火光:“嗯?严大人也来了?” 两个看守一愣,同时转头看向楼梯口,却同时觉得后颈剧痛,脖子后面被两记手刀同时击中,眼前一黑,脑袋又被拧了一圈,顿时毙命。 牢头冷笑一声,将两具尸体抓起来,从三楼扔出去,自己也随着跳了下去。 他在空中连续踩着两具尸体,减弱下降的力道,最后在落地的一瞬间,像叠罗汉一样将两具尸体叠了起来。 咔嚓一声,两具尸体骨断筋折,牢头得到了缓冲,一个翻滚跳起来,直向后面杀去。 但此时这座三层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们呐喊着乱砍乱刺,锦衣卫也扑上来群殴。 牢头的功夫虽高,终是打不过这许多人,终于被一枪刺在了腿上,然后被一通枪杆拍倒,捆了个严严实实。 陆炳走上前来,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看了看被捆住的牢头,满脸寒霜。 “刑部天牢的大火,是你们三个放的?是谁指使你们干的?” 牢头吐了口血水,冷笑道:“我说了你也不信,是萧风指使我们干的!” 陆炳大怒,一脚踹在了他的命根子上,牢头顿时倒地变成了一直大虾米,冷汗眼泪鼻涕直流,却只是冷笑不停。 “你胡说八道也不过过脑子吗?你们三个过去的表现,就算不承认是严世藩的人,也肯定不是萧风的人! 他能指使得了你们吗?来人,把他带回去,交给老常,我看看他的嘴能有多硬!” 两具尸体,一个大虾米被拖出公主府,公主厌恶地看了看,躲回到车上。 “真晦气,第一天挂匾就死人。鲁队长,你让工人给我重新打扫一遍,尤其是那个画楼,用清水给我冲三遍!” 鲁平山连连答应,心里暗自叹气:唉,就怕收房时出这种事,无故追加增项,还不给加钱。 牢头被拖过萧风面前时,恶狠狠的看着萧风:“那两人都死了,我什么都不会招供的,要招也是实话实说,就是你让我们干的!” 萧风醉醺醺的看着他,眼神中却阴冷得如同寒冰,连牢头这等穷凶极恶之人都打了个冷战。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你随便说,你说我要造反都没关系。我又不指望你招供些什么。 你最好是坚强点,我听说老常憋了一个正月啊,憋得相当难受,昨天还跟娘子吵了一架,赵百户,因为什么来着?” 赵百户也喝了不少,嘿嘿笑道:“老常憋得不行了,刚好娘子让他杀只鸡,好炖蘑菇。 结果他把那只鸡给凌迟了,最后他娘子只好做了鸡丝面,据说那鸡丝细的呀,比柳姑娘的手艺都好!” 牢头终于爆发了:“萧风,我x你x,我x你xx,我x你xxx,我xx你xx,我xx你全家的xx!” 萧风摇摇头:“别骂了,公主在场,这些都得被打码,老子什么也听不见,你留点力气到诏狱去叫吧。” 人被拖走了,陆炳慢悠悠的走到萧风面前,淡淡冷笑,带着些无奈地看着他。 “喝你请的酒可真不容易,武当山的人刚好赶上替你打架,我刚好赶上替你抓人,还能证明你全程都在府里。” 萧风诧异道:“陆大人此话何意啊?什么叫我~全程都在府里啊?分明是我和张无心、安青月陪你们喝的酒啊! 陆大人,你不能官一大了就目中无人啊,难道他们俩不配赔大人你喝酒的吗?” 沈炼和陆绎对视一眼,低头偷笑,不敢说话。赵百户性情直爽,又多喝了几杯,觉得大人很不讲究。 “大人,萧大人说的对呀,张无心虽然喝得不多,但安青月可没少喝啊,碰杯把我的酒杯都碰碎了!” 陆炳瞪了赵百户一眼:“就你这点心眼儿,这辈子也就是个百户了!” 赵百户大喜:“真的吗?太好了,我还以为大人昨天想撸了我呢!那我就放心了,差使总算是稳定了!” 陆炳身形晃了晃,差点反手给赵百户一巴掌,看看这个满脸胡子的同期老学弟,陆炳还是忍住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当初被派到苗疆的怎么不是你呢?” 赵百户不明所以,被陆绎和沈炼拉着离开时还在偷偷询问二人。 “当时选人我没选上啊,说我不够好看。难道现在陆大人觉得我比以前好看了?” 匾也挂完了,本来公主带着铺盖是要住进去的,现在要重新打扫,自然也没法住了。 “入画,把行李先搬进萧府吧,这大半夜的,宫门都下钥了,来回折腾什么,父皇该骂我了。” 禁军离去,火光变暗,黑夜重新笼罩了公主府。 看着公主理直气壮地进了萧府,萧风摇摇晃晃的身影也渐渐站直了,就像一把插在黑暗大地上的利剑。 安青月陪着公主进府了,身边只剩下张无心,他轻轻叹了口气。 “天牢里有五十多个犯人呢,这一把火……” 萧风冷冷的说:“那一晚之后,天牢里还剩下的活人,没有一个不是死有余辜的。” 张无心点点头:“我不是说他们不该死,只是留下几个让他们反水咬严世藩,会不会更好一些?” 萧风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无奈和愤恨,还有无尽的悲凉。 “能试的方法我都试过了。那些囚犯能证明的,无非是那晚天牢里的事。 别说万岁不信,就是万岁信了,也不过是严世藩和我之间的私人恩怨。而我和严世藩之间的争斗,万岁不会对任何一方下狠手。 杀严世藩,就意味着摧毁了严党。摧毁严党,就意味着万岁今后要直面所有的罪过,再也没有挡箭牌了。 这样的局面万岁不愿意见到,所以他一次次的维护严党。只有确凿无疑的造反大罪,才能让万岁下定这样的决心。 那些囚犯连白莲教的人都没见过,空口无凭,根本没法真正证明严世藩参与了造反之事。” 张无心想了想,也替萧风觉得难:“严世藩奸险狡诈,做事从不留把柄,想要真凭实据,谈何容易啊?” 萧风淡淡一笑,搭着张无心的肩膀往回走:“展宇的伤还在养着呢,他遇袭之后,我告诉过他一件事。 展宇不认识罗文龙,所以他也不知道领头袭击裕王府的那个人是不是罗文龙,我也让他压根别提这个人。 严世藩想把一切罪过都推到白莲教身上,咱们既然证明不了,那就顺水推舟,也忘了罗文龙这个人算了。” 张无心想了想:“可之前咱们去江南沿海,罗文龙数次带兵袭击过咱们啊!这能瞒得住吗?” 萧风笑了笑,嘴角带着一丝狡猾,居然有点像是绿茶公主的笑容,张无心看得直皱眉。 “罗文龙是带兵打我们了,可我在公文中却从来没提过这个人的名字,我说的都是徐海的人。 这个人,我以后有大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然后萧风才看到张无心的表情,他诧异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也和赵百户一样,变漂亮了吗?” 张无心摇摇头:“我觉得,你给公主喂药喂多了,可能有点传染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徐公文长 火烧天牢!这是京城多少年都没发生过的大事!震撼程度堪比宫墙掏洞! 张居正搂着娘子睡得正香时被管家叫醒,听完后吓得从床上掉下来,差点穿着娘子的上衣就冲出来了。 等他换回自己的衣服后,才听到下文:天牢是牢头和两个看守合伙点着的。 而且点火后畏罪潜逃,跑到公主别院躲藏,被萧大人和陆大人当场拿下。 张居正发抖的身子神奇地不抖了,甚至还笑了笑,好整以暇地开始换上官服,准备到现场去踏勘。 管家不解:“老爷你刚才还急得不得了,怎么忽然之间就如此镇定了呢?” 张居正笑了笑:“若是外人到刑部大牢纵火,那是本官管理不善,当负有连带的责任。可这三个看守纵火,却又不同。 三个看守皆是柳台定下的人,本官上任时间还短,这板子无论如何打不到我的身上。” 张居正所料的不错,嘉靖大为震惊的同时,第一件事自然是问陆炳前因后果,陆炳也自然是如实对答。 嘉靖听完后怒火万丈,立刻命人把张居正和柳台叫来一通臭骂,但主要火力输出是对准的柳台。 严嵩在旁边干着急,也没法替柳台说什么,只能不停地劝嘉靖消消气,保重龙体要紧。 他能说什么呢?张居正刚当老大没几天,天牢的牢头和看守都是柳台安排的人啊! 只是严嵩和柳台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啥这仨家伙会忽然发疯,一把火烧了天牢跑路。 陆炳倒是没有隐瞒,表示牢头杀死了两个看守,被擒后张口就说是萧风指使他们烧的天牢,还说萧风要安排他们跑路。 嘉靖气笑了:“看来朕这两年不怎么管这些小事儿,他们就真拿朕当可欺的昏君了? 就是要诬陷萧风,是不是也该编个好点的理由?萧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听萧风的话呢? 难道萧风是他失散已久的儿子?还是萧风看起来年轻,其实岁数一大把了,其实是他亲爹啊? 朕的记性还不至于那么差,在之前天牢血战之后,牢头可是一直帮着严世藩说话的。除了是他亲爹外,什么理由能让他转得这么快?” 其实好点的理由是有的,那就是实话实说,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可最要命一点就是,不管嘉靖信不信,牢头都不能实话实说。 因为实话实说,就是萧风找人假扮了严世藩的人,指使他们一把火烧了天牢,然后还告诉他们躲进公主府里,天亮送他们出城。 这么一来,问题的重点就变了:既然他们是被假扮的严世藩的人给骗了,那说明他们是相信严世藩会让他们这么干的,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干。 他们相信严世藩会让他们这么干,说明严世藩确实可能这么干。那么严世藩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送他们仨人跑路这事儿,还能说得过去,毕竟他们在作证的时候对严世藩有利,为了防止萧风打击报复,所以帮他们三个脱身,也算是有情有义。 可干嘛让他们一把火烧了天牢呢?而且他们还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认真执行了呢?牢里的犯人都是替严世藩说话的呀,严世藩为啥要烧死他们呢? 这个问题再往深里想,那就不是小问题了!牢头死忠严世藩,所以才下手杀了两个看守,避免他们嘴不严。 此时自然就不会再这么说,给严世藩引来大祸了。所以他也不管逻辑上通不通,一口咬定就是萧风让自己干的。 他越是这么说,嘉靖就越恼火,非让陆炳问出个一二三来,陆炳无奈,明知道问不出来,也只能回去向老常施压。 老常倒是兴奋得很,他第一次碰上黑罗刹这样的宝贝,不但骨头硬,关键是这人识货,能理解自己,手艺不比自己差。 因为牙第一时间就被老常拔掉了,防止他咬舌自尽,所以黑罗刹只能张着没牙的嘴痛骂老常。 “你他发的,弹批发似你这么弹的发?啊啊!你他发的,有从给老四丧点别的,啊啊啊!” 所以老常在黑罗刹身上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天天把黑罗刹折腾得欲仙欲死,但就是保证他死不了。 黑罗刹也后悔了,他本以为自己足以蔑视天下的刑讯手段,只要坚持几天,严世藩得知后,自己没准还有生路呢。 可没想到老常实在是手艺高超,新花样层出不穷,黑罗刹现在想死都死不了了,只能每天享受着无穷无尽的,超越人类极限的痛苦。 到了第四天,黑罗刹实在忍受不住了,被迫说出了修改过的部分的事实。 “严四发答应过我,此药我帮他作证,他会保我平安,所以我才相信了那个假货。 他缩萧风、张无心、安青月回来杀我,让我躲到空院子里去。 火不四他让点的,四那两个看守偷偷点的,我怀疑他俩四被萧风买通的,所以我撒了他俩!” 这话逻辑上算是说得通的。但萧风不干了,天天跑到嘉靖面前去喊冤,表示自己凭空被人污了清白,实在是太委屈了。 “陆大人和下属都能作证,这段时间我天天请客吃饭,那天也请了陆大人和他几个下属喝酒。 我哪有心思去琢磨这事儿啊!陆大人自然可以作证,整个过程,他说的这三个人都没离开过萧府! 再说了,我身边就那点人,大家都认识,你让他说说,是谁骗得他?再说了,他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吗?” 嘉靖觉得师弟确实受了委屈,于是再度施压陆炳,陆炳再度施压老常,老常只好再次挑战医学极限。 当老常差不多把黑罗刹整个变成一副骷髅的时候,医学的奇迹终于戛然而止,黑罗刹还是死了,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 其实以诏狱里那么糟糕的卫生条件,老常能这么折腾他七天已经是极限了,他到死也没挖出更新的说法来。 随着黑罗刹的死掉,天牢大案的三个主犯就全部以命抵罪了。至于他所说的事儿,毫无证据,自然也就被认为是胡说八道了。 要不还能怎么办?严世藩远在江西,黑罗刹也口口声声说跟他没关系。黑罗刹倒是说是萧风干的,你们又都不信。 所以这么一桩大案,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案了,除了死了三个看守外,就是柳台又被降了一级,成郎中了。 然后鲁平山又接到了一个大活——营造刑部天牢。嘉靖发了狠,提出了很高的标准和要求。 要求这次的天牢不但不能随便被几个阿猫阿狗就闯进去杀人灭口,还要求要防火! 张居正告诉鲁平山:“万岁已经开口了,你就别考虑造价了,什么料好用什么,户部自然会把银子拨到户部来的。” 鲁平山点点头:“大人放心,不就是牢固防火吗,只要不限制花银子,还怕做不到吗? 青条石垒墙,白汤三合土抹缝,三层青瓦,鱼鳞状一块搭一块,谁想揭下一块来,都得带掉两块! 到时候别说防火防贼,你就是把大炮推来,也能抗上几炮!公主府的三层楼就是按这个标准来的!” 公主搬进公主府的当天,萧风到入世观去看新铸造出来的一批炮弹,胡宗宪的运输队已经在观里等了好几天了。 炮弹装上大车,要一路拉到通州才能上船,萧风一路送出入世观的山门,对着运输队大车里的一人深施一礼。 “徐先生,此次之事,多仗先生功劳。胡宗宪能有你这样朋友,江南之事,我就全放心了。” 大车里的人哈哈一笑:“萧大人,徐渭本一落拓文人,得汝贞兄青眼,奉为师友,不胜惭愧。 此次押送炮弹,我随队而来,一是想看看北地风物,二是就是想见大人一面,在下耳闻大人已久,岂能不见识一下? 此次一见方知,汝贞兄何以对大人推崇备至。徐渭与大人有缘一面,不枉此生。 至于说到功劳,徐渭不敢居功,大人运筹帷幄,计策绝妙,在下不过是仗着生面孔,帮着说几句话罢了。” 萧风郑重说道:“徐先生不必过谦。这计策我除夕之夜就已想好了,却一直不能实行,就是不得其人。 我身边的人黑罗刹都认得,自然不行。可武当众人、天赐商行里有大批生面孔,我却不敢使用。 不是我信不过他们,而是这个任务实在太难了。即便有我伪造的扇子和极乐丹为信物,可黑罗刹是江湖出身,自然不是轻信之人。 孤身直入天牢,面对此等恶人,胸有成竹,侃侃而谈,以假乱真,挥洒自如,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实在太难找了。 直到先生出现,我就知道,此事可成!先生是天下大才,今日牛刀小试,等回到江南,我还需要先生帮我办大事呢!” 徐渭一拱手:“但有所命,义不容辞!” 大车队逶迤而去,萧风站在山门处,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严世藩听到京城中消息的时候,大吃一惊,等看到黑罗刹及两个看守都已死掉,案子不了了之,才松了口气。 他确实在京中留了眼线,只是如今严府目标太大,那眼线如今为了养鸽子方便,不敢住在城内,对城内的消息反应速度自然也有点慢。 严世藩看完消息,几乎没怎么迟疑,就看出了这是萧风挖的坑。幸亏自己没看错黑罗刹,并没有出卖自己。 只是自己如今人手也紧缺,本想过了风头后把黑罗刹偷偷弄到身边充实力量的,现在是彻底没戏了。 他正没好气的时候,仆从通报,赵文华求见。严世藩皱皱眉头,还是让人带他进来。 赵文华进来时,严世藩都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实在太熟悉了,他几乎要以为是进来了一个要饭的。 “你,你不至于的吧!这些年的官儿怎么当的?丢人到这个份上了吗?” 赵文华脸色苍白,风尘仆仆,虽然不至于衣衫褴褛,但确实也是皱皱巴巴的,看见干弟弟这顶级豪宅,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东楼啊,你是不知道啊,我这一辈子辛辛苦苦,其实也就攒下了十几万两银子。 锦衣卫抄完家后,我也就剩下身上带着的几千两银票了。” 严世藩皱皱眉:“就算只有几千两,你也不至于搞成这个样子吧,我还以为你没了官做,要加入丐帮,另谋前程了呢。” 赵文华擦擦眼泪:“你以为我这一路过来,没有乞丐搭讪我吗?他们还说,看我是个读书人,可以给我直升四袋呢!” 赵文华的语气里居然还带出了一点骄傲,严世藩忍不住想骂他,你骄傲个屁啊,别说直升四袋,你就是当上帮主也没啥值得骄傲的吧! “你也不用跟我这儿卖惨,我也是被抄了家的,只是我没把钱都放在家里,自然还剩了一些,看起来比你宽绰一些罢了。” 赵文华急了,啥意思?不想认账了?在大殿上你可是跟我眉来眼去过的!你不是说要替我还债的吗? “东楼,你不能这么说啊,你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我这边如果不是欠着朝廷一屁股债,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惨啊! 你是不知道啊,那些地方官,是一点面子也不讲啊!天天盯着我家,哪怕上街买斤肉,当天晚上就来家里催债啊! 我家现在已经连豆腐都不敢吃了,我身上的几千两银子前几天也暴露了,被拿走还债了,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呀!” 严世藩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把干哥哥逼急了,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 “这是一千两,你先拿着,回家去吧。你这一路回慈溪千里迢迢的,带多了我怕你被人劫财。 你先回慈溪,我在杭州也有些产业,到时再让人给你送钱去。” 赵文华当然不干,你这打发要饭的呢?当年谈新仁跟我要的也不止这个数啊! “东楼啊,你这样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我欠着朝廷十五万两银子,这笔债不还清了,将来我的子孙就得还啊! 我总不能让子孙后代一出生就顶着债务,一辈子只为了还债活着吧。东楼啊,你给我十五万两,我一次还清算了。 以后就算是粗茶淡饭,男耕女织,我也认了。过得清贫也总比几辈子都给朝廷当差还钱强啊!” 严世藩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但随即笑了起来。 “原来哥哥你是这个心思啊。十五万两可不是个小数啊,我这一时半会的也凑不出来啊。” 赵文华哪里肯信?严世藩的家底有多厚他是十分清楚的,陆炳抄家就是抄了个皮毛,干弟弟身上的膘还肥着呢。 “东楼,就这一次了,我也不指望能东山再起了,可我得为子孙后代拼一次命! 我这辈子,就算不能光宗耀祖,可如果连子孙后代都坑了,我死后哪还有脸见祖宗呢?” 严世藩心里一沉,赵文华的话听着可怜,其实暗藏杀机啊。 不指望能东山再起了,也就是说,别拿干爹还当宰相这事儿来安抚我了。我不指望你们严家当官了。 为子孙后代拼一次命,也就是说,我是敢拼命的,你如果不帮我还债,我就要拼命了! 死后哪还有脸见祖宗,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不怕死了,我考虑的不是活着时候的事儿,而是死后的事儿! 严世藩的脸色瞬间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还把小车开过去,亲切地拍了拍赵文华的肩膀。 “兄长,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嘛!有父亲大人在,你我东山再起,携手再战朝堂,不过是时间问题。 至于债务你就更不用愁了,我这就让人筹措银两,半月之内,一定送到你家里,让你还清债务还有富裕!” 赵文华大喜过望,连连称谢,表示自己这就回老家等着去。严世藩拉住他,亲切地责备道。 “你这是干什么,路途如此遥远,我让人给哥哥准备行装啊。今晚休息一夜,明天再走不迟,来人啊,备宴!” 一时间,珍馐美味摆了一大桌子,赵文华许久不曾沾荤腥了,眼睛也直了,口水也下来了。 看看人家,犯了那么多罪,做了那么多的恶,依旧是荣华富贵,香车美人。 再看看自己,不过贪了点银子,都没敢做什么伤天害理违背人伦的事儿,落得跟个乞丐一样! 所以当官还得当大官啊,得当首辅啊。不对,光当首辅也不行,夏言还是首辅呢,还得当皇帝的心腹和朋友才行。 看看严嵩和萧风就知道了,万岁何其宽容,日子何其滋润,当真是吃不完的珍馐,过不完的年啊! 赵文华一边感慨,一边风卷残云,他倒是不怕严世藩毒死他。 一来他觉得严世藩不至于为了银子毒死自己,二来自从自己成了欠钱大户后,锦衣卫对自己颇为关注。自己要真死在严世藩的府里,严家也会惹火烧身! 严世藩的确没有毒死他的意思,还笑眯眯地陪着他吃饭,让渐渐给两人斟酒,频频举杯。 “兄长,还记得这酒吗?苗疆的百花仙酒啊!当年你送给父亲的,当时我让人在江西埋了两坛。 今天借此酒为兄长洗尘,兄长放心,有父亲在,咱们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赵文华激动得热泪盈眶,跟严世藩连喝了几杯,醉醺醺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赵文华满载着希望离开了严府,上了雇的船,往老家的方向驶去。 第四百七十章 文华扪腹 赵文华回到家中,耐心地等待着严世藩的银子到来,没想到等了十天,并没有等到银子。 他沉不住气了,再次登船,想要去找严世藩理论一下,你咋能说话不算话呢? 船刚走了一天,还没离开宁波地界。当天晚上,月明星稀,江水自流,赵文华坐在船中,心中不胜郁闷。 文人一郁闷,再看看天上的明月,船下的流水,自然而然地就会想作首诗。 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毛病,明明作完诗后,啥问题也不解决,欠人家的十五万两银子一文钱都没少,但就是会感觉情绪好很多。 所以作诗这种事儿,对于文人来说,就是不要钱的酒,写出一首好诗来,跟喝了一壶好酒的效果差不多。 赵文华此时就皱着眉头在想第一句诗,很多传世佳作都是在诗人最郁闷的时候写出来的,比如杜甫的《登高》和李白的《蜀道难》。 可他们俩最多是身无分文,从没欠过别人十五万两!所以赵文华觉得自己一定能写出一首震古烁今的绝妙好诗。 后世的读者们,尽请期待吧,这将是历史上第一首因为欠了朝廷的巨额欠款而诞生的好诗! 然后他觉得自己肚子有点疼,他就用手揉了揉,还疼,接着揉。越疼越厉害,越揉越用力! 然后他感到肚子里有东西在跟自己一起使劲,痛不可当,他也只能拼命地揉,希望能缓解疼痛。 噗呲一声,肚子被揉破了一个洞!肠子都流出来了,赵文华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从古至今,历史上有记载的官员中,有一个死的像我这么神奇的吗?揉肚子把自己揉得开膛破肚了? 妈的,不会是严世藩干的吧?带着这个最后的念头,赵文华的传世之作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老子给你当牛马,你把老子当猴耍,不但不帮我还钱,还他妈的把我剐……” 诗没念完,赵文华就摔倒在船板上,一条黑色的虫子随着鲜血从肚子里喷出来,掉进了江水里,被江水冲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天亮,船夫发现了死去的赵文华,吓得赶紧靠岸报官了。 赵文华长期担任工部左侍郎,还曾短暂地当过几天工部尚书,毕竟曾算是二品大员,地方官员也不敢怠慢,如实记录,上报朝廷。 严嵩倒是伤心了几天,试探着问嘉靖能不能人死帐烂,欠债就别要了吧。嘉靖闭目不语,装作梦见了仙师,严嵩也只好作罢,不再提这事儿了。 这个死法虽然诡异至极,但让人惊奇的是,赵文华的死法居然和真正历史上是极度吻合的。只是真正历史中他到底是怎么揉破肚子的,也算是千古之谜了。 《明史》:“文华故病蛊,及遭谴卧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 得知赵文华的死讯后,严世藩十分满意地揉着渐渐:“蛊术如此厉害,看来萧芹以苗疆为起事根基,确实也不是毫无胜算啊。” 渐渐和严世藩一边互揉,一边娇笑道:“蛊术虽厉害,却也不像你想得那么好,受的限制太多了,否则圣使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蛊术用在暗杀上还可以,真要用在打仗上,也只能是在苗疆之内,出了苗疆,威力就不大了” 严世藩对蛊术的兴趣越来越强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方便自己也方便渐渐。 “渐渐,你说蛊术受的限制太多,是什么意思,我看你给赵文华下蛊,并不为难啊?” 渐渐舔了舔嘴唇:“蛊术首先的受限就是炼蛊。炼蛊不是随便找几个毒虫就行的,要耗费大量的毒虫,而且成功几率并不高。 你想想,蛊术为何只在苗疆兴盛?苗疆也曾走出去很多苗人,这些苗人为何没能把蛊术传播出去呢?” 严世藩若有所悟:“苗疆之地,十万大山,林密草深,毒虫遍地。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最适合炼蛊。” 渐渐舔着他的耳垂,笑着说:“炼蛊除了需要毒虫,还需要合适的气候,越是阴暗潮湿之处,越适合炼蛊,所以地域限制也是很大的。 而且,即使炼成了蛊,这些蛊也会死的。越是高级的蛊,对环境就越是挑剔。最高级的心蛊,离开苗疆活不过三十天! 昨天我给赵文华下的穿肠蛊,是比较低级的,所以才能一直养在身边,高级蛊在京城那样的环境里,是活不久的。” 严世藩恨恨地拧了渐渐一把:“就算是低级蛊也行啊!当时我若知你有此手段,就该给萧风下蛊。 想想看,他在朝堂之上正在趾高气扬,侃侃而谈时,忽然蛊虫从他肚子里破体而出,那场面……” 严世藩陷入了遐想中,那场面,想想都过瘾啊!萧风一定吓得捂着肚子上的破洞,惊恐地大喊救命。 嘉靖一定会跳起来,跟着喊:“谁能救救我的师弟啊!天老爷啊,活不了了,杀人了呀……” 然后自己淡然地劝慰嘉靖:“万岁不要过度伤心,保重龙体要紧,你就是哭死,萧风也没法再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但你还有我,还有我父亲,我们一样能帮你昌盛大明国运,一样能帮你修仙飞升,只要你啥都听我们的就行了!” 嘉靖一定会激动地握住自己的手:“天老爷啊,幸亏有你啊!东楼,东楼,没你我可怎么活呀!” 渐渐的手用劲大了点,严世藩差点一激灵,顿时从遐想中回过神来,遗憾地发现这一幕并不是真的。 “主人,这个你就别想了。别说萧风不会跟你喝酒,就是有机会给他下蛊,这种级别的蛊,也只能对付赵文华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听大祭司说,当年她帮白莲教,给一个锦衣卫暗探下穿肠蛊。那暗探功夫不错,两次下蛊都被体内真气杀死了。 无奈之下,大祭司只能将自己养在身上多年的一条飞蛊炼成穿肠蛊,最后才成功。 以萧风现在的功力,加上他体内还有疑似极乐神功的底子,别说穿肠蛊了,大部分蛊估计都难下。” 严世藩恍然大悟:“怪不得萧芹与苗疆合作,却不怕被苗疆人算计,以他的功力,只怕能对他产生影响的蛊就更少了。” 渐渐点点头,嗯了两声:“还有第三点呢,蛊毒的威力,和炼蛊人、下蛊人的能力也直接相关。 我给萧风下蛊,现在还不行,但若是大祭司直接出手给他下蛊,没准就能行。 只是可惜,大祭司没成蛊神之前,是绝不会离开苗疆的,你也就不用指望她帮你报仇了。” 严世藩激烈运动的手一下停住了:“蛊神?人还能成神?成了蛊神什么样?会不会变成大虫子?” 渐渐不满意地哼了一声,示意他说话不要影响工作。 “没人见过蛊神什么样,因为从来就没人成功过。据说蛊神还是人的身体,但要比人强壮结实很多,几乎是刀枪不入之身。 最重要的是,蛊神可以随心所欲的炼蛊、养蛊、下蛊,而不受普通蛊师的各种限制。 蛊神可以一夜之间炼出大量的蛊,也可以同时控制所有的蛊。 蛊神方圆十里内,其气场就可以保护蛊虫,让蛊虫可以在任何地方生存和使用。 这些都是蛊神的传说,但却从未成功过。若是大祭司真的成了蛊神,那她就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神灵。” 严世藩的脸色阴晴不定:“若果真如此,苗疆还真就是天下之主了,只是萧芹也就不过是个傀儡了。 不过我是不信的,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神仙,就算大祭司成了蛊神,也不过是个更强的蛊师罢了。名字而已,我还可以叫淫神呢!” 渐渐对严世藩不尊重大祭司的话毫不在意,她对这世间善恶对错从来不在意,只是凭借自己喜好,随性而为。 她一把将严世藩按倒在小车上,扑在严世藩的身上,咯咯娇笑道。 “你是不是淫神,得我说了算,等你能打败我再吹牛也不迟。 你若是把我打败了,没准我还能帮你重新站起来呢!现在你就这两个姿势,我都有点腻了!” 严世藩大喜,赶紧卖力地表现:“你……啊……你真能帮我重新站起来吗?” 渐渐却不再说话了,开始享受自己的艺术人生,严世藩也不敢再开口,生怕一口气一泄,会一败涂地。 而此时一心要成蛊神的大祭司正在等着萧芹送人过来。 萧芹已经带人出去半天了,是去抓巡按御史的,据说还没找到,这个巡按御史行踪不定,太难找了。 这一任的巡按御史不像胡宗宪那么有名,属于平平无奇型。而且极其勤奋,从到了苗疆就没在总兵府边上的巡按御史府住过一天。 其实巡按御史是没有府的,因为巡按御史不是固定的官,而是临时的官,活动范围也大,不适合在某地建府。 所以一般巡按御史都是在各地临时租赁宅院当住所,朝廷给报销。租下来的院子会临时挂个牌子,就算做是巡按御史府了。 苗疆目前的巡按御史府就在总兵府的隔壁,这也是历来的规矩,这两个官员之间是相互制衡相互配合的关系,住近一点有利于工作。 而且苗疆情况特殊,属于随时有可能出事儿的前线。总兵府在隔离墙的外面,又有重兵把守,离总兵府越近就越安全。 不过除了海瑞第一天上任,和苗疆总兵吃了一顿极其淡而无味的饭之后,总兵就没再见过这位同僚了。 他把妻子、女儿、老娘都扔在了巡按御史府,自己带着随从一头扎进了隔离墙里面真正的苗疆区域,展开了工作。 总兵再三劝他隔离墙里面很危险,最好不要长呆,可海瑞不听。总兵没办法,只好给他派了十个士兵贴身保护。 因为海瑞不仅是巡按御史,还兼任苗疆学政,因此他很忙。 巡按御史的本职工作,包括向苗人讲解朝廷政策,拜访各地土司。在苗人和汉人发生争斗时还要和土司一起审案评理。 万一发生了争斗纠纷,甚至苗疆和大明军队之间发生摩擦,海瑞也得从中协调,帮总兵将大事化小,避免激化矛盾。 而学政的工作就更繁杂,肩负着将大明文化传播进苗疆的重要使命。 因为柯子凡朝堂辩论输了,所以大土司不得不允许海瑞在苗疆各地兴建学堂,教授汉人的四书五经。 但各地小土司是否全力配合,学堂开不开的起来,开起来有没有学生来读书,这都是海瑞要解决的具体问题。 他手下的几个学官,动不动就被海瑞派下去,到苗人家里拉学生。苗人对读书不怎么感兴趣,更愿意让孩子上山砍柴放猪。 学官们吃了闭门羹回来,会被海瑞臭骂,上门去拉学生,会被学生家长臭骂,搞得他们个个痛不欲生,没事就凑钱一起喝酒骂海瑞解闷。 大家都是读书人,骂人也要有格调,于是大家喝多了就即兴作诗骂,谁骂得最有文采,大家就免了他的份子钱。 海瑞当然听说了,但他毫不在意,表示骂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只要你们能把学生给我拉进学堂来,随便你们骂! 而且你们既然喜欢写诗,本官给你们出笔墨纸砚,把各类劝学诗抄写一百遍,到各家各户门前去张贴,以理服人。 这些学官们哭丧着脸,搜肠刮肚地想各朝各代的劝学诗,每人抄写一百张,写得手都肿了。 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什么“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结果出乎意料,他们去各家门口贴诗的时候,家长们没有再表达出反对的情绪,个个笑呵呵地看着他们贴。 甚至还有家长表示,昨天风大,刮走了,能不能给再贴一张!学官们很受鼓舞,回去告诉海瑞,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结果过了几天大家才发现,受欢迎的不是诗,而是纸。苗疆群众很少有机会得到这么又结实又干净的纸,用途很多。 可以剪鞋样,可以糊窗户,可以糊墙,还可以塞进衣服里御寒。唯一让人欣慰的就是,没人用来擦屁股,因为舍不得。 海瑞虽然有坚韧不拔的精神,但至此也有些一筹莫展了。下面有实在受不了的学官,偷偷写奏折告状。 刚好礼部负责接投诉信的官员是个严党,一看是投诉海瑞的,立刻想到海瑞是萧风推荐的,这是好机会! 于是赶紧拿着投诉信和严嵩商量了一下,第二天严嵩就把奏折在小朝会上递给了嘉靖。 “万岁,海瑞任苗疆学政,做事激进,手段拙劣。不但差使办得不好,学堂开展不利,还与当地民众发生矛盾。 而且此人飞扬跋扈,压榨学官,学官们无不切齿痛恨,背后作诗骂其为‘海阎王’,可知其为人酷烈。 万岁,海瑞乃是萧大人所推举的,也不知是萧大人对海瑞了解不深,贸然举荐,还是有意为之呢?” 嘉靖心里叹了口气,这是官场规矩,谁举荐,谁负责。你举荐官员,被朝廷批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朝廷给你面子,对你有巨大的信任!而如果你举荐的家伙办事不力,甚至干了坏事儿,那举荐之人也一样要受牵连。 因为你辜负了朝廷的信任,你丢了朝廷给你的面子!而且你识人不明,说明你要么能力不行,要么别有用心! 这就是为何朋党之风永远难灭的原因。因为举荐人和被举荐人在一定程度上是命运共同体。 被举荐人出事儿,举荐人丢脸受过;举荐人出事儿,被举荐人也会被牵连,谁让你们是一伙儿的呢? 历史上胡宗宪那么大的功劳,就因为当初他的举荐人是赵文华和严嵩,最后也没能善终,死在了牢里。 所以举荐人和被举荐人,为了共同的利益,往往就只能互相包庇,互相保护。这类情况一多,就自然成了关系网,然后进化为朋党了。 “师弟呀,这个海瑞似乎是有些无能,有些过分啊。朕记得你和他也不是很熟吧,好像就在福建见过一面儿?道听途说,难免偏颇啊。” 面对嘉靖的疯狂暗示,萧风微微一笑,顺着嘉靖的话说了下去。 “师兄所言不差,确实不是很熟。吃了一顿饭,还差点打起来。但我举荐他,也正是因为他的臭脾气。” 嘉靖眨眨眼睛,觉得师弟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但没完全听懂。可众目睽睽的,他也不能过多提示了。 “师兄,苗疆地处偏远,王化未开,只知土司,不认朝廷。所以要建学堂,开民智,让百姓学会忠君爱国之道。” 嘉靖点点头,这话肯定没毛病,关键是你举荐的这个人行不行啊。 “对待苗疆,和对待藏区差不多,软不得,硬不得。凡蛮荒之地,民风彪悍,软了寸步难行,硬了刀兵相见。 只有软硬适中,双方才能感觉舒服,才能愉快地交流。而且一开始不能蛮干,动作不宜过大,要试探着来。 等到对方适应了,才能慢慢加大动作,加快推进的速度,以期达到最好的效果。 这就是万事开头难,只要对方让我们进入了,开始了,后面就不会再激烈反抗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朝廷助学 有资格进入小朝会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年龄就没有太小的,萧风是个特例。 所以群臣没有哪个是雏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个个眨着眼睛,有点迷糊,也有点莫名的兴奋。 也不知道萧风是怎么做到的,一本正经的说着一件无比严肃的朝廷大事,居然把大家都说兴奋了。 嘉靖也不免产生了某些联想,但他比群臣好得多,群臣听嗨了只能靠弯腰掩饰,他面前有书案,可以光明正大地兴奋。 萧风倒没注意到,只顾继续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十分平静。群臣叹服:年纪虽轻,定力很强,果然是口味独特之人。 “师兄,各位大人,海瑞的缺点是顽固强硬,不知变通。但其优点是百折不挠,其心如铁。 在苗疆这样的地方,以胡宗宪这样的能臣干吏尚且难以建功,才这些日子就要求海瑞有建树,似乎过于严苛吧。 何况海瑞身兼两职,两项差使双管齐下,同时推进,凡是经历过这种事儿的人,都知道该有多难吧!” 群臣眨眨眼睛,这个吗……双管齐下,能有多难?问问严世藩就知道了。 严嵩听不下去了,他重重地咳嗽一声:“萧大人,就算你所说的都有道理,但如今海瑞的差使办不下去总是事实吧? 你既然一心回护于他,何妨帮他出个主意,把差使办好了,也算是你善始善终,没辜负朝廷的信任啊。” 严嵩这一招看似是退让,其实十分凶狠。海瑞差使没办好,不是能力不行,确实是这事儿太难办。 要是有好主意,朝堂中也有向着萧风的大臣,早就出言提醒了,实在是没啥好办法。 现在严嵩要让萧风在仓促之间提出解决方案,分明是要让萧风出丑。然后再把他和海瑞捆在一起,给个推举无能之辈,别有用心的评语! 但群臣却不能说严嵩不对,你推荐的人,现在办事不力,你作为举荐人不出主意,等谁出呢? 眼见女婿有难,刘彤急了,勇敢地出列,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结结巴巴地发言。 “万岁,这个,这个这个民以食为天,这个,仓廪实而知礼节,这个苗人不愿读书进学,这个会不会是因为没吃饱……” 凡是和萧风关系好的大臣们都低着头憋笑,这时候千万不能笑啊,那可是人家的老丈人啊,一笑容易友尽啊! 而严党官员就没有这么多的忌讳了,肆无忌惮地挥洒着自己的欢乐,连严嵩也忍不住摇头莞尔。 人家都是猪队友,你还多了个猪丈人,只知道民以食为天的吃货! 嘉靖也无奈地看着刘彤,想了想,这个面子还是要留的,于是敷衍的说了句。 “刘侍郎思路开阔,也不是不能斟酌一二……” 萧风却回过头来,十分郑重地向刘彤行礼:“刘大人此话切中要害,正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 嗯?众人都是一愣,咋的,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这是万岁给你留面子呢,你还顺杆爬上来了?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萧风长出一口气。 “万岁,苗疆十万大山,耕地极少,百姓贫苦。虽有特产可售,但贸易渠道多掌握在各地土司手中。 所获之利普通百姓自然也难以分润。因此百姓们的生存尚难,谁肯让孩子不干活去学堂读书呢? 再者,苗疆只有隔离墙外的熟苗有机会参加附近州府的进学考试,而隔离墙内的人连报名资格都没有。 既影响眼前的生存,又无前程可奔,什么样的家长会同意孩子去学堂读书呢?” 嘉靖若有所悟,重新打量了一下刘彤,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欣赏之色。 “师弟有何见解,不妨说说,大家议一议!” 萧风郑重道:“既然刘大人已经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我们对症下药就好了。可由朝廷给海瑞下旨。 凡是生苗学童,十二岁以下者,愿意进学堂学习的,每人每月补贴一钱银子! 每月考核一次,凡是文理清通,获评优异者,额外再补一钱银子!”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群臣议论纷纷。上学都是要花钱的啊,这不花钱朝廷还倒贴钱,闻所未闻啊! 这感觉就像,激情一夜之后,自己刚要掏银子,结果女方却扔过来一锭银子,然后扬长而去…… 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严嵩第一个激烈反对:“万岁,此法断不可行!天下读书士子,只有考上廪生才有资格领一点钱粮补贴。 而且那也只是象征性的,代表皇恩荣耀而已。岂有朝廷倒贴钱粮给学童的道理?这让天下读书人情何以堪啊?” 萧风笑道:“天下读书人为何会反对这件事呢?朝廷倒贴钱粮,资助贫困山区的学童读书,正说明朝廷重视读书人啊? 天下读书人都该与有荣焉才对,难道严大人不是读书人出身?不希望朝廷培养更多的读书人吗?” 严嵩早已习惯了萧风讲道理的方式,因此把愣一下的过程都直接省略掉了,只在心里愣就好了,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了。 “你这是巧言令色!若是各地的读书人,都要求国家补贴钱粮,那又当如何呢?” 萧风点点头:“简单啊,国家是按地方补的。若是各地的读书人,愿意去苗疆的学堂,也可以领补贴啊! 严大人,你这个主意出得好啊!天下有很多想读书又读不起的人,只要他们肯去苗疆的学堂读书,朝廷就出钱。 这样一来,苗疆自然就有大批汉民混居杂居了,苗疆也自然就渐渐不再成为苗疆了,此计甚妙啊! 不但苗疆,以后在藏区、蒙区、关外女真之地,都可以以此法推广学堂,传播中原文化啊!” 严嵩这次真的愣住了:“老夫,本官,我……何时出过这样的主意?这分明是你说的!” “严大人不必谦虚,是你启发了我,我才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严大人当居首功!” 严嵩气急了,不再搭理萧风,直接转向嘉靖,希望嘉靖能明白这个话题的严重性。 “万岁,此事万万使不得啊!苗疆之地,有数百万之众,若是其中读书者十中有一,那也是数十万人。 每人每月一钱银子,一年就是一两银子,一年就是数十万两银子,这笔钱财从何而出呢?” 提到银子,嘉靖不免有些心疼了,看着萧风,意思是要不咱们再想想? 萧风斩钉截铁地说到:“十中有一?严大人想得也太好了吧!当今天下,读书人百中有一就不错了! 苗疆之地,十二岁以下的学童本就不多,所谓数百万之众,大部分在深山密林中生活,海瑞得猴年马月才能扩展进去! 一年算下来,也就几万两银子,能到十万两就顶天了。万岁想想,这几万两银子是花在让苗疆人读书上好,还是花在和苗疆人打仗上好? 真的打起来,只怕一年的军费,没有几十万两才真的不够!” 嘉靖心动了:“十万两银子,倒不算很多,可以考虑。只是听你的意思,今后还要在藏区、蒙区、关外女真之地建学堂。 若是都用此法,只怕朝廷财政终究会难以为继啊。” 萧风笑道:“万岁,读书明理之事,本是人之天性。何况这些地方的人读书之后,朝廷可以在当地建学宫,让他们在本地学宫进学。 等他们这些地方有了秀才和举人后,朝廷可以再开恩科,让这些地方的学子们进京赶考。考中进士的,就可以安排回本地去当官。 本地那些读书人见到了读书的好处,朝廷就是不再给钱了,他们也会自发地读书。” 这番话说得逻辑缜密,洞察人心,连严嵩也想不出更好的反对意见来了,嘉靖更是连连点头。 “很好,很好,就按你的方法办吧!内阁拟旨,传到苗疆,由海瑞奉旨推行! 户部左侍郎刘彤,为人勤谨,体察民情,敦厚诚恳,大智若愚。可见朕识人不差,不枉朕一番提拔。 然连年超拔,已属过速,不宜再进。着礼部拟旨,封其妻为三品诰命,以示恩宠。” 刘彤激动得不能自已,连连谢恩,下了朝还兀自面红耳赤,兴奋至极。 潘璜打趣道:“老兄今日为夫人挣下功名,想来明日上值必要迟到,可得提前把假请了。” 刘彤连连点头:“大人说得没错,上次小女获封二品诰命,家妻给我讲了一夜道理,早上果然迟到。 今日之事甚大,想来道理会讲得更久,下官明日需让管家提醒,不要误了上值才好。” 诰命文书依然是小春子来宣读的,管家再次带人把大门拼命地往两边掰,差点连门柱都掰断了,就怕街上的人看不见。 刘夫人接诰命的时候表现得十分冷静得体,这让大街上围观的人们十分的佩服。 “要不说人家怎么能当上诰命夫人呢!看看人家的老爷,两年内升了六级,硬生生地从一个员外郎变成了左侍郎!旺夫啊!” “这算什么,你看看人家的女儿,人家女婿两年时间从一个秀才升到大理寺少卿,江南总督! 还是文玄真人,入世观主,大明天师,这是升了多少级啊?要说旺夫,她女儿可比她还旺得厉害!” “也不知道他家还有没有女儿了,我儿子今年刚考上秀才,没准可以试试求亲……” “别做梦了,他家就一个女儿,剩下的是位公子!” “公子?那我有个女儿啊,人都说长得很漂亮,我就想着,非官宦公子不嫁!” “拉倒吧,你女儿都二十一了,还东挑西拣的呢。人家公子才七岁,你女儿是要过去当妈吗?” “你懂个屁,女大十四,这个这个,对了!没准他跟他姐夫一个口味呢,都说萧大人喜欢大的!” “这个就别指望了,还不如指望刘大人有个私生女啥的。你看刘大人满脸通红的,一看就是精力旺盛的人。 他又没纳妾,没准会养个外宅,生个私生女啥的。这私生女也是女儿啊,虽然没有嫡女那么旺,让你儿子当个知县还是没问题的!” 岳母封诰命,这是大喜事,萧风自然要带着全家人过来贺喜的。 刘彤家和萧风斜对门,正对门的是公主府,公主于情于理,也要来给对面邻居贺喜,因此场面搞得很大。 等大家都贺喜完了,酒足饭饱,纷纷离去,刘彤钻进书房,找到管家给自己藏的神秘药酒,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 然后兴冲冲地跑回卧室,见夫人穿着全套的凤冠霞帔,正在铜镜前扭着身子照来照去,笑得合不拢嘴。 刘彤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安歇了!” 刘夫人连连点头,继续开心地笑。刘彤看着夫人的一身诰命官服,感受到了制服诱惑,颤巍巍地伸手。 “别碰,手上有油!你是不是又啃骨头了?今晚我要穿着官服睡觉,做个好梦!嗯,你今天去书房睡吧!” 刘彤大失所望,想到上次嘴角的泡,这次喝的量大,搞不好要出满嘴的泡! 他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再这样下去,我真要纳妾了!” 刘夫人嫣然一笑:“逗你玩呢,老爷,你试试看,能不能不用手,就把我的官服脱了?要是能……” 几天后,海瑞的嘴张得比那晚刘彤的还大,不敢相信地捧着手里的圣旨。 “公公,这是……万岁何以降下如此天恩?” “是户部左侍郎刘彤刘大人,和江南总督萧大人共同进言,说海大人你办事艰难,朝廷要想办法支持啊。” 海瑞定了定神:“萧大人下官是见过的,确实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想不到这位刘彤大人,也如此有真知灼见!” “那是,人家是萧大人的岳父,能当萧大人岳父的人,能是普通人吗?” 海瑞肃然起敬:“果然是满门忠烈呀,海瑞定不负二位大人相助之心,不负万岁天恩!” 送走了传旨的钦差,海瑞立刻向学官们分派了工作内容。学官们也因为朝廷的支持而重新燃起了干劲,个个摩拳擦掌。 那个写奏折告状的学官心里惴惴不安,因为随着圣旨下发的还有他的奏折呢!生怕海瑞给他穿小鞋,把他派到最艰苦的岗位上去。 想不到海瑞却给他安排了个环境最好的地方,说这是给他的奖赏。 学官有些发蒙:“大人,你要是想打我一顿现在就打了吧,你这样,我心里没底啊!” 海瑞不解:“我打你干什么?你如实向朝廷反映问题,得到了朝廷的重视,给了我们这么大的支持! 你是咱们这群人中的有功之臣,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我这里没啥可赏你的,只能给你个好点的环境啊!” 学官热泪盈眶:“可是,可是下官在奏折中骂大人你是‘海阎王’,还说你办事不力……” 海瑞更加不解了:“‘海阎王’又不是你们发明的,我在福建时大家就这么叫我啊! 至于办事不力,你是实话实说的啊,本官之前确实没什么进展,不过有了朝廷恩旨,以后就好了!” 学官抹着眼泪走了,积极地四处奔走,宣传朝廷恩旨。整个苗疆以这一点为中心,消息迅速扩散,很快大家都炸锅了! 一月一钱银子,不但能养活这个读书的孩子,其实如果吃得差一点,还能给家里剩下不少呢! 这可比上山砍柴放猪划算多了呀!一时间各地学堂门口都排起了长队,纷纷要求让自己家的孩子进学堂。 海瑞让学官们严格把关,明确入学标准,一丝不苟,绝不允许走后门。 “大人,我孩子真是十二岁!” “十二岁长皱纹我也就忍了,可这么长的胡子说不过去吧!” “大人,我家是本地土司的亲戚,我这里有本地土司的帖子,行个方便吧!” “不是我不行方便,是学政大人说了,土司的亲戚更要严查! 明明都是有钱的主,还装什么贫困生,抢人家的这点读书活命钱,心里不有愧吗?” “大人,我家这个没胡子!脸上也没有皱纹!” “虽然如此,但我刚才明明看见旁边那个小孩喊她阿妈!” “阿妈又如何,十二岁不能当阿妈吗?” “倒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大明官方学堂的学童规矩是不能有女学生的。” “可你们的圣旨上只说了学童,并没说男学童,你们敢矫旨不成?” “我……去,你还知道矫旨呢?” “那是,别以为我老汉一辈子都是在山沟里过的,我当年在墙那边给人当过短工,也是见过世面的!” “……” 所有这些纠纷,最后解决不了都会来到海瑞面前,海瑞忙得不吃不睡,各地奔波,解决这些纠纷。 这也导致萧芹带着人四处追海瑞,却总是扑空。就像打地鼠一样,锤子到的时候,地鼠已经钻到另一个洞里了。 而且还很难打提前量,因为海瑞的行踪不可预测,是哪里有事儿去哪里,而哪里有事儿本身就不可预测。 经过十几天的艰苦追踪,萧芹终于堵住了海瑞,当时海瑞正在调解一个关于开除学童的问题。 学童家长气势汹汹:“海大人,你说说,凭什么我孩子就不能领钱……不对……不能上学了?” 海瑞指了指鼻青脸肿的学官:“你孩子殴打学官,本官已经是从轻发落了!若在苗疆之外,本官还要把他送官追责!” (今日加更) 第四百七十二章 海瑞劝学 孩子家长明显不服,他们跟本地小土司有点亲戚,一向霸道惯了。 其实最早这孩子也没打学官,他也知道学官不是好打的,所以他开始打的是同学。 同学都不敢惹他,忍气吞声,后来一个孩子被打急了,书也不读了,转身要跑回家去。 本来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学官这下坐不住了,以海阎王的性格,有学童退学,自己肯定得写一大堆的报告。 所以学官拦住了被打的学生,并要对打人的孩子罚站,以及打手板。 打人的孩子本来还满不在乎,笑嘻嘻地把手伸出来,学官板着脸,举起手板,啪的一下。 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没挨过封建时代手板的人可能不懂,这玩意和老爹的皮带、老娘的鸡毛掸子并称童年三大凶器! 手板又分普通版和豪华版两种,普通版就是又长又重又光滑的毛竹,打磨得一根毛刺都没有,摸着又长又直又滑。 打在手上的一瞬间并不疼,而是震得发麻,冰冰凉凉的触感还不错。等板子离开手心的时候,手心会留下一道红印,然后迅速隆起。 之后钻心的疼痛,火辣辣的感觉会瞬间淹没你,开始微辣,然后中辣,最后变态辣,辣到你泪流满面。 如果这时还有第二板子的话,那感觉就像你已经爽到极点后强行让你再爽一次,能让你终生难忘。 这还只是普通版,如果是豪华版,还会在板子的中间钻上几个黄豆粒大小的孔。 不懂行的人可能会以为是装饰,但其实这几个孔,和九环大刀上的铁环一样,都是能增加魔法攻击力的! 豪华版手板的正确打开方式是先蘸凉水,然后再打。因为凉水的镇痛作用,会让手心在挨板子的瞬间疼痛感降低。 但千万不要误解,这不是先生的本意,因为这时物理攻击刚刚结束,魔法攻击刚刚开始。 由于大气压力和板子表面光滑容易形成压强乘以表面积的原理,会让你掌心的肉肉挤进小孔里。 然后当先生把板子抬起来的时候,由于小孔和凉水共同形成的表面张力,会导致孔里的肉肉舍不得拔出来。 随着板子被抬起,肉肉发出“奔儿”的一声,强行被从小孔里拔出来,形成几个凸起,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紫色。 几个完美的血泡就这样形成了,注意是血泡,不是水泡,凡是挤出过血泡的朋友,都知道血泡比水泡要疼多少倍…… 学官初到苗疆任教,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这次仅仅用了普通版的手板,但从没感受过手板威力的熊孩子,还是瞬间崩溃了! 他一把夺过手板,劈头盖脸地发动了反击。学官打人无数,还从没被学生反击过,一时间方寸大乱,战意全无。 加上这个熊孩子估计是瞒报了年龄,拥有远超过十二岁的强健体格,对付缺乏锻炼的学官,占尽上风,把学官打得鼻青脸肿。 学官负伤了,自然就没法上课了,其他学童也就没法上学挣银子了,因此群情激奋,自然就闹到了海瑞处。 海瑞马不停蹄地赶来后,熊孩子家长恶人先告状,说自己孩子被老师毒打了,不但不能开除,还必须追究学官的责任! 海瑞大怒,他最重规矩,学堂里的规矩就是先生可以打手板,学生就得挨手板! 老子当年也是挨手板挨过来的,凭什么你孩子就不能挨? “我不管你是土司的什么亲戚,胆敢扰闹学堂,无故殴打同窗,这些已经足以开出学堂! 先生念你年幼无知,格外开恩,只打手板小惩大诫。你不知感恩,反而倒反天罡,殴打先生! 我告诉你,你今后不许进学堂!不许参加科考!我不能带兵进来保护学堂,你们土司可以! 你们土司若是不肯执行规矩,我就去找大土司! 在苗疆开学堂是大土司和朝廷商议好的,你们土司这是有意要破坏协议,所以派自己的亲戚来闹事的吗?” 这时当地土司也赶来了,他一听这个大帽子,顿时觉得头也大了好几圈。 “御史大人息怒,大土司和朝廷商议的事儿,我怎敢存心破坏呢?实在是这孩子太野了些,我定让他父母严加管束。 不过御史大人,还请给他个机会,允许他继续读书吧。听说朝廷要在苗疆建学宫,开科考,这孩子颇为聪慧,还是有前途的。 左右不过是打一架的小事儿,又是先生先动手的,我看似乎可以双方互不追究吧。” 海瑞冷冷地看着他:“读书是为了知礼,你们是愿意让孩子将来成忠孝之人,还是成为只知道打架杀人的忤逆呢? 连尊师重道都做不到,上学还有什么用?跪着的先生,能教出站着的弟子吗? 若想继续上学也可以,让他父母带着他,备四色礼品,在学堂里公开给先生赔礼,请先生谅解再说!” 土司松了口气,知道海瑞这是给自己个台阶下,连连答应。回过头去狠狠臭骂了亲戚和熊孩子一顿,骂得那一家人不敢抬头。 若是以前的海瑞,这个台阶都不会给他,只为萧风费尽心血帮他在苗疆推开了建学堂之路,他也知道苗疆之地尚未开化,不能完全与内地等同。 当地百姓一向对土司极为敬畏,不敢反抗,此时见土司对海瑞如此敬畏,又见海瑞肯为普通百姓说话,顿时对海瑞亲近许多。 何况海瑞是给他们发银子的人啊!这一点相对更关键啊!土司又不给大家发银子,肯定是老板大过乡长啊! 就在众人欢呼之际,萧芹终于带人赶到了。饶是萧芹功力极深,这东奔西跑好几天,也累得够呛,喘了几口气才开口。 “海御史,大土司找你,有要事商议。” 海瑞看了萧芹一眼:“本官为苗疆巡按御史,大土司若有公事找我,按理应该先到巡按御史府递官帖。 我会同总兵商议后,才可决定会晤之地。不知官帖可递了吗?” 萧芹心说你要是回了墙那边,总兵府重兵把守,你不回来了怎么办?还是先骗去再说吧。 “大土司找你不是公事,是私事。” 海瑞摇摇头:“海瑞公事繁忙,私事恕难奉陪。等这段公事忙完后,海瑞再下帖子拜访大土司吧。” 萧芹一愣,他这几天东奔西跑,像遛狗一样累得直吐舌头。大祭司那边巴巴地等了好几天了,他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 当下断喝一声:“海御史,大明朝廷下旨要剿灭我苗疆之众,大土司要你去解释!” 一片安静,然后忽然像开了锅一样,群众哗然,纷纷大声喧嚷,也听不清嚷嚷些什么。 海瑞猛地一惊,但随即冷静下来,他回想了一下最近的事儿,知道萧芹一定是在说谎!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谎,但这样的慌是绝不能不反驳的,否则要自己这个巡按御史何用? “胡说!朝廷为何要剿灭苗疆?这样的鬼话谁会相信?” 萧芹来的路上做了多手准备,如果要来硬的肯定要有个说辞,至少让苗疆群众心里先埋下怀疑的种子。 “因为朝廷怀疑苗疆有不臣之心,所以要发兵剿灭苗疆!” “朝廷为何怀疑苗疆有不臣之心?” “……因为锦衣卫查到苗疆、藏区和蒙古举行了三方会盟。” “苗疆、藏区和蒙古为何要举行三方会盟?” 妈的,想不到这干巴瘦的家伙看着像木头,其实是石头,还挺不好对付的! “大明对这三地皆有不良之心,三地会盟,为图自保!” “大明对这三地若有不良之心,早就该动手攻打了。无缘无故的,为何忽然要攻打苗疆呢?” “这是朝廷大事,你身为巡按御史,远离朝廷,自然不知详细内情,但你应该接到过旨意!” “这是朝廷大事,我身为巡按御史,奏折直达天听,我都不知内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丝……妈的,怎么现在大明的官员一个个都这么牙尖嘴利了?之前好像不这样啊! “我有细作在朝廷,所以得知!你分明拿到了圣旨,却在这里装糊涂!” “哦?既然如此,你说说,圣旨何时发出,何时到的苗疆,我何时何地接到的圣旨,圣旨上究竟是什么文字,盖的只是玉玺还是也有内阁大印?” 这一连串连珠炮把萧芹给打蒙了。须知文字和大印萧芹还可以信口胡说一下,反正自己不懂,苗疆群众更不懂。 但何时接到的圣旨这事儿,却太难编了。海瑞这厮行踪不定,谁他妈的知道他啥时候在哪里啊? 而撒谎最怕的就是对细节,一旦这一个关键细节没对上,苗疆群众立刻就会知道这事儿是假的! 萧芹咬咬牙,决定快刀斩乱麻:“你自然不肯承认的,来人,把他带走,让大土司亲自问他!” 负责保护海瑞的十个士兵立刻将海瑞围在中间,几个学官也凑过来,以示支援之意。 让萧芹意外的是,学生家长们也都围了上来,虽然不说话,但看眼神也绝不是要帮着自己抓海瑞的。 本地土司也很是犹豫:“萧先生,你是大土司的亲戚,也是贵客,我在大土司府里是见过你的。 但你并非大土司的属下,也不是土司府的官员,按理并无执行大土司命令的权利吧。” 萧芹笑了笑:“土司啊,这是大土司和朝廷之间的事儿,掰扯清楚后自然会召集各位土司开会的,你等消息就行了。 至于这些民众,还要靠土司约束一下,避免发生不必要的伤亡,伤了大土司和各位之间的和气。” 萧风语气很淡,但随手一抓,直接将一个离他最近的士兵喉咙抓断了,血流遍地,众人齐声惊呼,连连后退。 海瑞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学官和咬牙要拼命的士兵们,冷冷地一笑。 “学官们是朝廷派来建学宫教书的,你不会连他们也要杀吧? 我以学政的身份下令,学官们听令,照常讲学,月底到总兵府去领银子发给学童们!” 萧芹暗暗皱眉,他是有心趁机大开杀戒的,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激怒朝廷,让苗疆少了退路,也可以不让这些读书人继续蛊惑群众。 可海瑞这一句话,用学政的身份下令,直接把学官们和他这个御史分割开了,而且还把发银子的事儿也交给了学官。 这样一来,他既没有理由杀学官了,也不敢杀了。须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民众,包括土司在内,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了这些下蛋的金鸡吗? 所以萧芹把目光又转向了剩下的九个士兵,他刚要开口,表示自己完全有理由杀死保护御史的士兵。 海瑞看出了他目光不善,比他开口更快:“学堂初建,学童顽劣,家长闹事。 士兵们听令,留在学堂保护学官,维持学堂秩序,月底保护学官们回总兵府领银子发放1” 得,现在士兵们也是下蛋金鸡的一部分了,群众们一拥而上,将学官和士兵们围在中间,海瑞则快走两步,走出了人群,大步地向外走去。 “本御史就去会会大土司,看看他到底被什么宵小之徒迷惑,会说出这种无稽之谈来。 朝廷花这么多银子建学堂,教书育人,懂忠君爱国,礼义廉耻,然后紧接着就要剿灭苗疆,图什么呀? 难道是为了让苗疆人‘朝闻道夕死可矣’吗?”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但围观群众们竟然都听懂了!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十分有理! 是啊,早上教会我们各种知识,晚上就干掉我们,图啥呀?为了让我们懂得做人的道理,然后死个明白吗? 萧芹面沉似水,恨不得一爪把海瑞的嘴撕烂。但他毕竟是深沉之人,既然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也就不肯节外生枝了。 他一挥手,跟着的几个人围住海瑞,也不上绑绳,簇拥着海瑞离去。 海瑞大步走在中间,神色自若,时不时的还停下来看看,摇头叹息,或点头微笑。 萧芹开始还忍着,后来忍不住了,开口道:“海御史,你这是干什么呢?” 海瑞看他一眼:“将来学童科考,苗疆内部的道路需要整修,发展贸易,对外的道路也需要整修。 我看看这山势草木,哪里适合修路。可惜我没学过这个,回头可以问问萧大人,他好像什么都懂点儿。” 萧芹冷笑道:“海御史还真是镇定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这种事儿。” 海瑞不解地看着他:“这个时候?我这个时候还是苗疆巡按御史兼苗疆学政,当然应该想这种事儿了。 倒是你,这个时候你是干什么的?又在想些什么?你想的事儿和你的身份相符吗?” 这句话平平无奇,萧芹一时间竟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甚至有些恍惚。 此时此地,我是干什么的?白莲圣使?白莲教完蛋了,自己有生之年都未必能重新振兴了! 苗疆主宰?自己不是大土司,大土司只是被迫与我合作。自己可以牵线控制大土司,就像当初在鞑靼人中一样。 可自己若是敢杀了大土司取而代之,苗疆几十个小土司一定会围剿自己,连那些磕了极乐丹的也不会例外。 武神?未来皇上?那都是未来的事儿,现在还太遥远。 所以想来想去,自己现在只能是个造反者,想的都是造反的事儿。这么一想,还真是让人垂头丧气啊。 混了这么多年,从一个手握白莲教,控制鞑靼骑兵,间接控制苗疆和藏区的造反者,变成了一个没有白莲教,没有鞑靼骑兵,连藏区也不干了,只能勉强控制苗疆的造反者。 这能怪谁呢?怪我吗?难道我还不够努力吗? 虽然有时候是要想想自己的原因,想想有没有努力工作,但是…… 一张连微笑都很欠扁的脸浮现在萧芹的眼前,青衣白袍,手拿折扇,似乎正要对自己说一声“芹哥,别来无恙?” “滚!” 萧芹的忽然暴躁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海瑞都愣了,自己的问题这么犀利的吗? 苗疆总兵陈天宇此时也愣了,看着趴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士兵,心里把海瑞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当御史就好好当你的御史,不在老子身边好好呆着,一天到晚的四处乱窜,你是觉得大山里的空气好还是姑娘漂亮? 现在一听这话茬,苗疆分明是要造反啊。你是死定了,我怎么办? 巡按御史被杀,总兵至少有一半责任,自己还要不要进步了? “派人骑最快的马,往朝廷急报!巡按御史海瑞被苗疆大土司抓走了! 可能会逼他诬陷朝廷有剿灭苗疆的旨意,请朝廷迅速决断,早做准备!”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天地正气 当萧芹把海瑞带回到大祭司山洞时,海瑞看了看山洞周围的环境,冷冷开口。 “我虽然没去过大土司府,但想来堂堂大土司,也不会住在山洞里吧,这一看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萧芹冷笑道:“大明读书人嘴硬,我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骨头是不是也和嘴一样硬!” 海瑞淡然道:“别人我不知道,本官的嘴并不硬,只是循礼而言。硬骨头吗,倒还有几根。” 萧芹带着海瑞来到最大的山洞里,见到端坐在台上的大祭司。 大祭司的裙子并没有缝补起来,见到大祭司腿上蠕蠕而动的群蛇,海瑞愣了一下,把头低下了。 萧芹很诧异,大祭司很得意:“萧芹,听跟你去的人说,此人一路上和你唇枪舌剑,十分硬气。 我还当是个什么人物,原来也不过是看你气势不足罢了。 我一向说,你要成事,还是要霸气一些,你那笑容只对小姑娘有用……” “一个女人家,露着大腿,成何体统!非礼勿视,跟你霸气不霸气有什么关系!” 大祭司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她不可思议地看看自己的两条腿,再看看海瑞依旧低着的头。 “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的腿上是木头的,上面都是蛇吗?” 海瑞冷笑一声:“管你是什么的,你那是不是腿?就算只是两根木头,它接在你的身上,就是你的腿! 这是规矩,是礼!你的腿是假的就可以随便漏出来,如果你其他部分也是假的,难道也随意往外露不成吗?” 海瑞说得义正辞严,气势逼人,大祭司竟然不由自主地用裙子将两条腿掩上了,然后才惊觉,我干嘛要听一个阶下囚的废话呢? “萧芹,你跟他说清楚了吗?他肯吗?” 萧芹摇摇头:“说清楚了,他说他有三不肯。” 大祭司一愣,不肯就不肯呗,还三不肯,读书人都这么喜欢凑三的吗? “哪三不肯?” “第一,他让我们说出让他这样做的道理,如果讲不出道理来,他就不肯。” 大祭司无语:我们要利用你诬陷朝廷啊,这还有什么道理可讲的,迂腐! “第二,他让我们说出这样做对朝廷和天下百姓的好处,说不出来,他就不肯。” 大祭司继续无语:这么做对朝廷肯定是没好处的,对天下百姓更不会有好处,只对我和萧芹有好处。 “第三,即使前两个我们都找到了理由,只要这事儿是假的,也就是说除非朝廷真的要下旨剿灭苗疆了,否则他也不肯。” 大祭司一下站了起来:“他是在耍你,你是傻子吗?还听他说这么多废话!” 萧芹苦笑:“开始我也怒不可遏,以为他是在耍我,可后来我发现他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假的。 你也知道,我看人一向很准。我感觉如果朝廷真的下旨了,即使他明知道这事儿是错的,只要是真话,他真会对苗疆人说!” 大祭司哼了一声:“别废话了,海瑞,我没有道理给你讲,这事儿对天下百姓也没什么好处,而且是假的。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因为裙摆掩起来了,海瑞抬起了头,脸色跟大祭司一样冷峻,更多了一份固执。 “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大祭司看了萧芹一眼,萧芹点点头,示意这家伙不是口嗨分子,说的应该是真话。 大祭司想了想,冷冷一笑:“不怕死的,我也见过。不过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儿。你听说过诏狱吗?” 海瑞点点头:“早就想进去看看,可惜官小言微,几次上书朝廷弊政都被知县大人拦截了,未能成行。” 这次大祭司和萧芹对视一眼,双双震惊,听这意思,他是想进诏狱未果?还他妈的有这种人? 大祭司使了个眼色,示意萧芹稳住,咱们能赢。然后两人走到一旁,小声商量对策。 大祭司的方法简单粗暴:“用毒藤鞭,先给他几鞭子,看看他是不是表里如一。” 萧芹摇摇头:“咱们要靠他在众人面前宣读假圣旨呢。如果他皮青脸肿,遍体鳞伤的,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是假的,被逼的! 放心吧,我用极乐神功,捏碎他一根脚趾试试,十指连心,剧痛难当,穿上鞋,从外面也看不出来。” 大祭司点点头:“慢点捏,一点点地来,骨头碎裂并不算很疼,碎裂之后的揉搓才是最疼的。” 萧芹微笑着走到海瑞身边:“海瑞,我再劝你一遍,最好还是答应我们,我不但给你留体面,如果你不敢回去,我还保证让你在苗疆活得比中原还舒服!” 海瑞冷冷道:“心安之处,即是吾乡!我在哪里都能活的很舒服!” 萧芹叹了口气,一把抓住海瑞的脚腕子,在海瑞诧异的目光中一拎,就把海瑞大头朝下的拎了起来。 海瑞自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干脆也就放弃反抗,闭上眼睛,避免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 小脚趾处传来剧痛,先是剧痛,然后稍微缓解一点,然后猛然间,更剧烈的疼痛袭来。 碎裂的骨头就像无数的小刀一样,在萧芹手指的揉搓下剜肉割筋,剧烈的疼痛让海瑞险些晕厥过去,但随即下一波剧痛让他再次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海瑞被扔在地上,萧芹微笑着看着他满脸的冷汗,淡淡的说。 “海瑞,这只是小试牛刀,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海瑞摇晃着站起来,因为小脚趾的剧痛,站得不是很稳,但仍仔细地掸干净衣襟上的泥土。 “既有牛刀,何必小试,尽管大试好了。” 萧芹微笑的表情微微一滞,伸出一只手,按在了海瑞背心的穴位上,转眼之间,一股内力在各道经脉之间乱窜。 这番痛苦,比之刚才的骨肉之苦,却又不同。 海瑞的五脏六腑犹如被滚油煎炸一般,那时还没电,所以海瑞不懂这感觉其实就跟被通电差不多。 海瑞扑倒在地,全身痉挛,眼泪鼻涕狂流,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因为牙咬得太紧,牙龈的血顺着牙齿的缝隙流下来,满嘴都是。 过了一阵,萧芹松开手,累得喘了几口气,看着海瑞在地上挣扎。 “海瑞,感觉如何,这一招,我只在犯了大错,又想留着继续用的教众身上用过。尝过滋味的,没有一个敢再犯错的。” 海瑞在地上扑腾了很久,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擦擦脸上的眼泪鼻涕,掸掸衣襟上的泥土——发现已经掸不干净了,也就放弃了。 “雕虫小技,不过如此。” 萧芹大怒,举起手来,想了想,又放下了,转头看向大祭司,意思是我暂时没啥办法了,该你了。 大祭司轻笑一声:“要是不损外表的话,比起蛊术来,诏狱那两下子,还是太粗糙了。” 她走上前,一把捏住海瑞的脸,将一颗药丸喂进海瑞的嘴里,然后松开手,微笑看着萧芹。 片刻之后,海瑞扑倒在地,来回打滚,萧芹担心地看着他。 “你可别把他弄死了,咱们杀他没用,他活着才有用!” 大祭司冷笑道:“放心吧,这蛊虫极细微,对人其实造不成太大伤害,但它们喜欢往人的经脉里钻。 其实比起人的血肉来,直接作用在经脉上的痛才极致的痛苦。诏狱研究的,就是如何寻找经脉最密集的位置。 可我的蛊虫,是直接刺激经脉的,你说,哪个更疼呢?” 萧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海瑞在地上已经昏过去又醒过来很多次了,他翻滚扭动,却始终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祭司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终于,海瑞停止了翻滚,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地都是他的汗水。 萧芹挑挑眉,看向大祭司。大祭司咬牙道:“蛊虫已经死了。这种蛊本身就不长命,何况没人扛过这么久的。看来就是给他再吃一丸,也没什么区别。” 海瑞这次挣扎了很久,才慢慢站起来,靠着石壁,连衣服都掸不动了,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声音嘶哑。 “既然你说诏狱不如你的手段,看来诏狱也没多可怕,以后还是要去一趟的。” 萧芹皱眉看着大祭司:“看来,只有靠心蛊了。你炼心蛊需要多久?” 大祭司冷冷地说:“再炼出一对来,至少也要一年时间。不过,我身上就有一只。” 萧芹想起上次和大祭司见面的情形,忍不住笑道。 “我却把这个忘了。只要蛊师身上有心蛊,对老弱无力者,不用成对,也可控制。 不过那种控制时间很短,且很容易被人打断,要让他完整地念完圣旨而不露马脚,只怕很难。” 大祭司傲然道:“青姑他们岂能和我相提并论,海瑞手无缚鸡之力,我控制他一炷香的时间应该还没问题。 只是这种做法太耗精血,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使用罢了。你若不放心,试试便知。” 大祭司走到离海瑞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双眼的颜色渐渐变得红起来。 海瑞脑子里猛然一空,但随即恢复清醒,发现自己的嘴已经张开,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赶紧咬紧牙关。 大祭司一愣,不肯相信的再次催动心蛊之力,海瑞这次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他咬紧牙关,忽然冷笑起来。 “装神弄鬼!既然你装神弄鬼,我也会请神驱鬼!” 说完嘴里念念有词,大祭司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蛊之力被强力的抗拒着,就像在和一个绝世高手比拼一样。 可对方明明只是个毫无内力的中老年书生啊!难道他还真会请神不成? 萧芹皱皱眉头:“你请的是什么神?你们中原人扶乩请神不是要设坛的吗?你跟谁学的,萧风吗?” 大祭司长啸一声,全力催动心蛊之力,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惊涛巨浪一样,将海瑞瞬间淹没了。 海瑞心脏狂跳,眼前模糊,他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狂吼一声。 “学生海瑞,恭请文公宋瑞!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每念一句话,海瑞的神志就清明一分,他的身形越挺越直,大祭司的表情却越来越狰狞。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噗的一声,大祭司一口鲜血喷出,向后连退几步,直接坐在了石椅上,狂怒而惊恐的看着海瑞。 海瑞靠着石壁,满口是血,哈哈大笑,萧芹上前一步,一掌将他打昏了过去,提着扔进了一个小山洞里。 然后回过头,苦笑着看向大祭司,两人面面相觑,都无话可说。 说好的轻松拿捏呢?说好的易如反掌呢?怎么会碰上这么个奇葩?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下胡宗宪呢,没准机会更大些! 什么事儿最让人痛苦?就是一切都很顺利,离成功就差一步的时候,忽然发现手里四方形的小包装里,装的居然是吃小龙虾的手套! 看着大祭司狂怒的表情,萧芹很担心她会一怒之下杀了海瑞,便出言宽慰。 “表姨,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也不用争一时之气,想来他刚被抓来,气势还盛,等关两天也许就……” “死了!” 萧芹一愣:“什么死了?” 大祭司心有余悸:“我的心蛊死了!刚才我差点控制不住它,为了防止反噬,我只能杀了它。 这只心蛊我养了很多年了,从没出过这种事儿,这人真是个怪物!” 萧芹皱着眉,大祭司的心蛊他本来还有其他用的,现在也只能调整计划了。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怎么办。 “我听说,这个海瑞是个孝子,而且他还没儿子呢。我可以找个在苗疆做生意的汉人,去见见他母亲。” 大祭司皱眉道:“说到这里,我还有件事没问你呢。你为何不杀了那些学官和士兵,还放任他们去总兵府报告? 咱们要起事,不是应该打朝廷个措手不及才好吗?那就应该让朝廷越晚得到消息越好啊!” 萧芹叹了口气:“若是咱们能拖到夏天再发动袭击,控制大土司府,那当然是这样。 但这次京城行动失败,白莲教名存实亡,若不尽早动手,只怕会夜长梦多,所以只能提前行动了。 可此时虽然控制了大土司府,离大饥荒的到来还有半年之久。朝廷虽腐败,却也不乏能人。 别人不说,就说我那风弟,不管我怎么遮掩消息,只怕苗疆发生变故的事儿终会被他发觉的。 就拿海瑞来说吧,他又不肯呆在御史府里,成天四处乱窜,什么消息听不到?我们就算不抓他,他也很快就能知道大土司府出事! 如今我们抓了他,就算把他的随从和学官都杀了,到月底回去拿银子的时间,没人回去,难道总兵会不生疑心? 只要总兵派人进苗疆调查,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朝廷知道苗疆要反,看看朝廷的反应。 朝廷若是被激怒,直接派兵来围剿,那咱们连海瑞都用不着了!苗疆自然就被咱们掌控在手里了! 即使朝廷不派兵围剿,对海瑞也不闻不问,但注意力肯定也都被吸引到苗疆来了。 咱们还要想办法在各地想办法点燃粮库,破坏春耕秋收,朝廷在苗疆放的注意力越多,在其他地方的注意力就会越少,咱们就越容易成功!” 大祭司默然无语,许久才擦擦嘴角的血,站起身来。 “谋划不错,惨败之后能迅速收拾残局,调整计划,你果然是萧家这么多年来最杰出的人才。 我今天受伤很重,需要精心调养,你只管放手去做吧,萧家能不能复国成功,可能就看着一次了!” 三日后,巡按御史府里。海瑞的娘子一边炖着锅里的白菜豆腐,一边默默垂泪。 总兵陈天宇不敢长久瞒着消息,思来想去,还是亲自登门,向老夫人告知了海瑞被抓,可能被逼谋反的消息。 当时海瑞的娘子就昏过去了,老夫人倒还算镇定,只是看了自己的小孙女囡囡一眼,叹了口气。 “将军难免沙场死,他当了这个苗疆御史,就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可惜绝了后,愧对祖宗。” 陈天宇惊呆了,半天才宽慰老夫人:“想来海大人也是你抱养的,如此倒也不用过于担心这个问题,请海夫人再抱养一个,以继香火就是了。”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老身十月怀胎生下的海瑞,陈大人何以有此说法?” 陈天宇愣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我看老夫人的表现,真的不像是海大人的亲生母亲……” 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老夫人,你即使舍得海大人,可万一海大人被逼迫做出谋逆之事,可是要株连全家的呀!” 老夫人摇摇头:“这个陈大人不必担心,海瑞有死而已,不会干出背叛朝廷,辱没祖宗的事儿来。” 陈天宇心说你还真有自信,你是不知道苗疆中人的手段啊!只得宽慰几句,回府准备兵马巡防之事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仆从问过话后,跑过来回禀老夫人。 “是苗疆墙那边过来的汉人,在那边经商,大土司府给了他钱,让他来找老夫人拿封信。” 海瑞的娘子立刻扔下锅里的白菜豆腐,跑了过来:“什么信?什么信?” 仆从看了老夫人一眼,又看了夫人一眼,犹豫着不肯说,老夫人淡淡道:“直说无妨。” “来人说,听说海大人是个孝子,到现在还没……还没儿子。请老太太劝他一句,不过说几句话的事儿,说完就放出来。” 海瑞娘子满脸通红,眼泪又掉下来了,老太太横了她一眼,显然对她很不满意。 “拿纸笔来。” 一天后,萧芹收到了海瑞母亲的亲笔信,他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直接撕碎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随风飞散的纸片,上面的文字依稀可辨。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第四百七十四章 亲赴苗疆 巡按御史被抓,苗疆意图谋逆,这个重磅的消息传到京城,顿时让平静的朝堂再次炸开了锅。 嘉靖微闭双目,心里十分悲愤。朕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你们就又开始折腾,折腾个屁啊! 朕对苗疆还不够宽容吗?你们窝藏白莲教,朕装不知道。你们勾搭鞑靼人,朕装不知道。你们搞什么三方会盟,朕还装不知道! 这相当于什么?相当于朕的一个妃子,先养小白脸,再勾引马夫,最后还他妈的三p! 这些连武大郎都要抡菜刀的事儿,朕都装糊涂忍了,你现在居然还公然跳出来,要反朕? 看出了嘉靖的表情,严嵩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比嘉靖还悲愤,态度十分强硬。 “万岁,苗疆如此嚣张,朝廷若不剿灭,威严何在,体统何存?” 丁汝夔吃惊的看了严嵩一眼,这个老家伙一向是主和派啊,鞑靼人都打到鼻子底下了,他还不同意出城交战呢,这次是怎么了? 没等丁汝夔说话,户部尚书潘璜先哭起穷来。 “万岁,大土司与朝廷一向和平相处,虽偶有不服王化之处,但彼蛮荒之地,较少礼教,应并无不臣之心。 此次事发突然,臣以为其中必有蹊跷,应该仔细调查谋定而活动。否则苗疆地处偏远,道路难行。 大军调动,劳师动众,靡费物力。萧大人测字得知,今年有大饥之危,不可不防啊!” 严嵩大怒,心说丁汝夔也就罢了,早就和老夫撕破了脸,潘璜你一向是骑墙派,怎么忽然也敢反对老夫了?风气都让萧风那个竖子带坏了! 其实潘璜倒不是要和严嵩作对,而是真的有苦处。这几年朝廷内忧外患,轮番和鞑靼、倭寇、海盗、女真作战,那打的都是钱啊! 嘉靖一心修道,严嵩只顾党争,严世藩拼命搂钱,宗室供养压力沉重。大明又不对外经商,光靠田亩地税,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萧风入朝后,和鞑靼达成相对公平的互市,又打击了沿海的倭寇海盗,又大幅消减了宗室供养,潘璜手里终于攒下点钱了,一听又要打仗,难免肝疼。 丁汝夔作为兵部尚书,虽然心里赞同潘璜的话,但这个位置是个只宜主战,不宜主和的位置,否则会被质疑是不称职的软蛋。 所以丁汝夔干脆低头做沉思状,并不主动发言。并且暗自盘算,如果万岁询问,就说两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正在权衡中。 不料嘉靖根本没有提问他,直接跳过他将目光转向了萧风。 “师弟,你怎么看?” 萧风缓缓开口道:“两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 丁汝夔一愣,你咋抢我台词呢,一会儿万岁再问我,我咋说啊! “但我更赞同潘大人的意见,按正常情况,在过去鞑靼人和倭寇闹得那么凶的时候,大土司都没造反,没道理在这时候反而造反。 此时倭寇被压制,鞑靼人被互市牵制,对苗疆来说,绝非造反的好机会。抓海瑞的是萧芹,可未必是大土司的意愿。 萧芹有意放人回来报信,就是要试探朝廷的反应。若是朝廷贸然起兵前往苗疆,则苗疆民众必然以为朝廷真要围剿苗疆,反而让萧芹谎言成真了。” 严嵩立刻表示反对:“萧大人,我大明巡按御史,官位虽低,却是代天子巡牧四方,各地督抚尚需礼遇。 如今被苗疆蛮夷所掳,若不起天兵威慑,大明颜面何在,朝廷体统何存?” 萧风看了严嵩一眼:“当日鞑靼人打到京城附近时,万岁和丁尚书力主出兵迎战,严大人则主张按兵不动。 当时那么大的场面,严大人都能平心静气,怎么今天抓了个巡按御史,就沉不住气了?” 严嵩大怒,指着萧风,但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反击,手已经抬起来了又不便放下,就这么指着,场面一时静默。 嘉靖其实也有点为难,潘璜和萧风说的他赞同,但严嵩所说的也不能不考虑。毕竟这两年以来,朕已经支棱起来了。 朕不再是只顾修道,不管外面名声的朕了,朕的大明国运蒸蒸日上,朕的名声越来越好,朕,不能丢了面子! 这就是人心的奇妙之处,一个人如果被欺负惯了,被骂惯了,慢慢也就习惯了。但当一个人重拾自尊后,他会忽然变得很敏感,生怕别人看不起他。 萧风对嘉靖的这种心理十分清楚,同时他也乐于保护这种敏感。一个皇帝最可怕的就是彻底放弃名声,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那就没有底线了。 所以萧风点点头:“师兄,先不要起兵,可命苗疆附近兵力做好备战准备,以备随时调遣。 我去苗疆看看,看能不能把海瑞要回来。如此一来,就两全其美了。” 严嵩冷笑道:“萧大人若能靠三寸不烂之舌,就将海御史要回来,那倒真是大功一件。 不过不管是大土司也好,白莲教也罢,既然敢掳走海瑞,都是公开谋逆,岂会如此简单就放了海瑞?” 嘉靖倒是对萧风有迷之信任,连连点头:“若能如此,自然最好。苗疆若有要求,只要是不过分的,你皆可自行裁夺。” 严嵩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萧风要去苗疆,那是什么地方?胡宗宪何等狡猾,都被人家栽赃陷害踢走了。 现在萧芹绑走海瑞,明言要造反,对朝廷派去的钦差能有什么好脸色? 何况白莲教对萧风仇深似海,没准萧芹直接暴走,当场就干掉萧风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怕萧风忽然打退堂鼓,严嵩赶紧截断萧风的后路。 “萧大人身为官员,忠心为国,身为万岁师弟,以万岁之忧为忧,当真是朝廷典范,百官楷模!” 萧风看了严嵩一眼,知道这个老鸭煲是要把自己捧得高高的,再把梯子撤掉,自己就是想跳下来,也得摔断腿,崴了脚。 萧风回到府里,让巧娘帮他准备出门用的行装,还没敢告诉她自己要去干什么,只说是往南边去。 府里人知道他要出远门,纷纷跑过来,有询问的,有叮嘱的,有汪汪的。正在混乱之际,公主气冲冲地带着入画闯了进来。 “你要去苗疆怎么不告诉我?这么远的路,你不带上我,是想害死我吗?” 萧风笑了笑:“别自己吓唬自己,你现在身体好多了,一个月之内不吃药没任何问题。我保证,一个月就回来了。” “不行!我要跟着去!” 萧风摇摇头:“不行,这次你不能跟着,太危险了。” “凭什么,上次去南方打仗我都跟着去了,一个小小的苗疆而已,比倭寇还厉害吗?” 萧风心说上次带你是为了钓鱼,现在白莲教快完蛋了,不用钓了。 何况苗疆是敌人的老窝,这次又不带着大军随行,我芹哥对你垂涎三尺,万一被他得手了怎么办?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在府里呆着孤单,等我走后可以过来住,去吧。” “我要去,非去不可,你不带我去,我就找父皇去!” “你要敢去找师兄告状,我就让陶仲文想办法把我口水炼成丹药给你吃!” 一招制敌,公主不喊了,坐到旁边开始抹眼泪,小雪和张云清闻不得茶香,围着公主安慰,巧娘担心的看着萧风。 “老爷,听安捕头说,苗疆要起反了,你是要带兵去打仗吗?” 萧风笑了笑:“不是,仗哪有那么好打的。我去看看亲戚,顺便跟他要点东西罢了。” 巧娘知道萧风是怕大家担心,也就不深问了,只是一件又一件地往包袱里塞衣服,最后,又把一个圆圆的东西地给萧风看。 萧风看了看这个项圈一样纺织品,诧异的问:“这是给旺财织的吗?” 巧娘抿着嘴笑,小声道:“是给老爷织的,套在脖子上的。” 萧风哭笑不得:“我又不冷,套这么个脖套干什么?” 巧娘轻声说:“安捕头和张无心都说过,白莲教的人杀人喜欢抓喉咙。我想起战捕头的手套刀枪不入,就问他是什么材料的。 战捕头说手套里面有根乌金丝,不过即使没有乌金丝,那手套本身是用虎筋加人头发织的,也极其坚韧,否则也容不得乌金丝。 我就让张天赐帮我买了虎筋来,加上人头发和蚕丝、麻线织成的。我拿剪刀见过布料,轻易都剪不开的。” 萧风心里感动,但看巧娘脸色发红,也就不特意夸赞了,只是有些好奇。 “虎筋那么粗,怎么能织布啊?” 巧娘说起自己的专业,淡忘了羞涩:“虎筋拿回来时是干的,要用温水泡一泡,然后阴干。 再找个篾匠用竹刀一点点破开,反复揉刮成蚕丝般粗细,再鞣制一下,就可以和其他材料混在一起了。 我以前在江南时,隔壁就是刺绣坊,那些绣娘什么材料都会做,我给她们打过下手。” 萧风笑了笑,将项圈套在脖子上,虎筋鞣制后带着弹性,起到了一些橡皮筋的作用,在脖子上不松不紧的,还挺暖和。 萧风照照镜子,袍子罩在外面,脖套居然还起到了高领衫的视觉效果,显得整个人更帅了。这该死的八零后审美啊。 等公主哭够了,萧风又安慰了她一番,然后让人把张无心和安青月找来,抱歉地告诉他们,蜜月要结束了,张无心得跟我出差去。 张无心高兴坏了,欢乐之情溢于言表,让安青月大为不满,瞪着大眼睛看着张无心。 “怎么,住在我家让你受委屈了?还是跟我成亲让你受委屈了?一听要出门乐成这样?” 张无心赶紧摇头:“不不不,岳父一家待我极好,只是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成天窝在家里呢?” 安青月瞪了张无心半天,也不能确定他的志在四方究竟是什么志,如果只是打架还好…… 吃晚饭的时候,战飞云赶来了:“萧兄,听说你要去苗疆,萧芹功夫太高,又是在他老巢,无心一个人只怕不够,我也跟你去吧。” 萧风迟疑了一下,他其实也想带上战飞云的,只是战飞云毕竟是刑部捕头,不像张无心是个闲差,自己频繁调用,怕严党会趁机做文章。 他倒是不怕严党弹劾自己,但张居正刚刚上位,手下自己人不多,战飞云调走,万一严党安插一个人当捕头,张居正就被架空了。 战飞云赶紧补充:“张大人已经上奏万岁了,刑部暂时调安捕头听用。万岁也同意了。” 萧风点点头:“这样也好。本来我是打算跟陆炳多要几个锦衣卫随行的,有你们两个,我就不用带那么多人了。” 第二天早上,钦差萧风正式出发,萧府全体出动热烈欢送,公主府紧闭大门,表示不屑。 刘彤站在街对面,这次倒是没嘱咐什么,因为他觉得相对江南,苗疆是个安全的地方,没多少娱乐场所。 围观群众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萧风的脖子上,被引领了一波新时尚。 “萧大人脖子上的玩意是啥?看起来很帅啊!” “不知道啊,白袍里衬着这么一段黑脖套,确实看着好帅啊!” “不知道是哪里买的,赶紧看看天赐绣房里有没有?” “我怎么觉得像是狗带的呢……” “你放……肆,萧大人戴着的,跟狗能有什么关系?你分明就是嫉妒!”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你说说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没脖子!” “……妈的,吃老子一拳!” 萧风为了赶时间,没摆钦差的架子,带着张无心和战飞云,以及朝廷派遣的几十个护卫,一路快马加鞭,直奔苗疆。 到了总兵府,陈天宇激动得热泪盈眶,可算来背锅的了,自己终于可以从风口浪尖上退下来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萧风说什么,他就一句话:“大人英明!” 萧风看了一眼丰盛的接风洗尘酒席,又看了陈天宇一眼。陈天宇心内惴惴,也不知道这位萧大人是个什么脾气的。 之前的钦差、御史来的时候,他都极尽丰盛。结果到海瑞来的时候,碰了一鼻子灰,还差点被弹劾。 听说海瑞是萧大人举荐的,俩人会不会脾气差不多呢?可听说萧大人有京城首富之名,不会像海瑞那般穷酸吧…… “你这菜不错啊,没少挨海瑞骂吧?” 陈天宇见萧风已经落座动筷子了,一颗心顿时放回肚里,同时顿感委屈万分。 “大人英明!下官守在苗疆多年,从不敢为非作歹,只是吃喝一些,海御史就要弹劾下官,说下官俸禄不足以如此吃喝。” 萧风笑了笑,带着战飞云和张无心,一通风卷残云,吃饱了之后才开始说正事。 “海瑞一定是不听你劝告,一直在隔离墙内活动吧。” “大人英明!确是如此,下官劝他派人去做就好,他就要弹劾本官尸位素餐!” “海瑞被抓之后的日子,墙那边应该没什么大动静吧,他应该还没背叛朝廷吧。” “大人英明!墙那边十分平静,并未听说百姓有什么波动,想来海大人还在坚持!” “海瑞被抓之后,他家人没有来找你,请你出兵营救吧。” “大人英明!从未有此要求。听说苗疆那边派人来找老夫人劝降海瑞,结果老夫人给写了首正气歌过去。” “你派人去下帖子,明天咱们到隔离墙处,跟大土司见面谈谈,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大人英……使不得,大人千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应该请大土司到总兵府来谈!” 萧风笑了笑:“我猜海瑞被抓后,你一定去请过大土司,他也一定请过你,结果你俩都不肯去对方的地盘,对吧?” “大人英明!苗疆摆明了有叛逆之心,下官身为总兵,岂能弃城不顾,轻涉险地?” 萧风点点头:“你小心是对的,但对方也同样会小心。所以隔离墙是最好的会晤地点,对双方都公平。 你只需带着兵士随行保护,我出面和他会谈。若是情况不对,你带兵冲上来就是了。” 陈天宇这才放下心来,赶紧去安排布置。当天晚上,过去下帖子的人也赶回来了,说大土司同意会谈。 第二天,萧风带着护卫在前,陈天宇带着两千兵马在后面压阵,浩浩荡荡地来到隔离墙处。 隔离墙里外就像是两个世界。墙外树木稀少,道路宽阔平坦。隔离墙内林木茂盛,一眼看不出五步远,都是羊肠小路。 这是多年来隔离政策所致。墙外的树木逐渐被砍伐,道路被整修,而墙内却极少有这种行为,一是财力不足,二是故意保留对明军的天然屏障。 就像此时,萧风带着护卫们已经在墙外等了一阵子,墙内的丛林中才传来动静,缓缓走出十几个人来。 除了大土司和萧芹之外,剩下的都是女子,年轻俊秀,带着苗女独有的健康和野性,让身后的侍卫们忍不住都多看几眼。 远远跟在后面,拿着望远镜观看的陈天宇却脸色大变,拿起喇叭来大声提醒萧风。 “大人小心,那些都是苗疆的祭司,是蛊女!” “今日加更” 第四百七十五章 秘密交换 萧风恍若未闻,只是热情的冲大土司一行人打招呼,就像个从来没见过商务局的土包子。 “芹哥!这位想必就是大土司吧! 人常说苗疆女多男少,想不到连护卫也都是美貌女子,真让人羡慕啊!难怪你要把老窝搬到苗疆呢!” 大土司沉着脸,歪头看了看萧芹。这就是你和子凡都吹得天花乱坠的大明天师? 萧芹却深知萧风这厮的底细和德行,摇着扇子微笑回应。 “风弟,你带的都是高手,陈总兵又带了那么多的兵将压阵。 我们苗疆实力薄弱,不带几位女祭司压阵,只怕我和大土司被你强留下来啊。” 萧风笑道:“你武功盖世,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我听陈总兵说你们苗疆大祭司,蛊术通神。 你要真怕,就该请大祭司来压阵才是。这几位小姐姐一看就功夫还不到家,未必能应付我啊。” 小姐姐?这是什么称呼?小姐就小姐,姐姐就姐姐,什么叫小姐姐?这人不是大官吗?不是天师吗,怎么嘴这么甜? 几个女祭司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居然脸上微微一红,顿时觉得全身一紧,知道是蛊虫反噬之像,赶紧压住心神,狠狠瞪了萧风一眼。 萧芹自然不会说大祭司是被海瑞气伤了,正在家中修炼养伤,只是摇着扇子微微一笑。 “今天是来谈判的,又不是来打架的,倒也不必惊动大祭司。是你下帖子要谈的,有什么话就说吧。” 萧风点点头,转向大土司。此时两方人中间就隔着一堵墙,在铁门处隔门对话,倒也十分方便。 “大土司,你什么时候聘请萧芹当你的师爷了吗?为何一言不发呢?” 大土司看了萧芹一眼,冷冷的说:“我这几日嗓子不好,你和他谈即可。若有不妥,我自会开口的。” 萧风笑着看向萧芹:“看来芹哥已经大权在握了,大土司对你可比俺答汗要信任多了。” 萧芹淡淡一笑:“你也不必兜圈子了。你既然来此,自是知道我苗疆之事了。 朝廷既然下旨要剿灭我苗疆,怎么不发兵啊?单派你来,难道是萧真人要施展道法,灭了我苗疆吗?” 萧风摇摇头:“朝廷从未说过要剿灭苗疆,我敢打赌跟你来的这些人都知道这是你的谎话。你又何必演得这么敬业呢? 你说朝廷要剿灭苗疆,朝廷就发兵过来,你当朝廷是傻子吗?我来不是为了施展道法的,是来要回海瑞的。” 萧芹哈哈大笑:“风弟啊,你就是走亲戚,还得提着点礼物吧,就这么空口白牙的开口,就想要回人去?” 萧风笑了笑:“海瑞在你手里有些日子了,你若是能让他办什么事儿,早就办完了。 若是不能让他办,那他留着对你毫无用处。一个毫无用处的人,你还不如送个人情给我。” 萧芹的笑声止住,冷冷的看着萧风:“不亏你是举荐的人,有眼光,有魄力啊!” 萧风笑道:“你也不用太难过,海瑞这样的杠头,几百年才出一个,杠不过他不丢人。” 萧芹冷笑道:“我就是没用了,也不给你,你能把我怎么样?我起事时还要拿他祭旗呢!” 萧风点点头:“那倒也还有点用处。不过你说我空口白牙的来要人,其实也是不对的。我是带着诚意和礼物来换人的。” 萧芹挑挑眉毛:“哦?既如此,把你入世观里打造的钢刀给我几千把,在天牢里袭击严世藩的火枪给我一百根,我就放了海瑞。” 萧风苦笑道:“你好大的手笔啊,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实话说吧,刀和枪一把都不能给你,否则属于资敌。 海瑞的命再贵,也贵不过我的脑袋去,这生意是没法做的。” 萧芹自然知道萧风不会答应,他开始漫天要价,本就做好了就地还钱的准备。海瑞对自己确实屁用没有了,与其杀了泄愤,还不如换点实惠。 “那就拿十万两银子来。这对大明朝廷来说,屁事不算。就是朝廷不肯出,你萧真人自己也拿得出来。” 萧风笑了笑:“我倒是拿得出来,只是海瑞不值这么多银子啊,太亏了太亏了。” 萧芹微微冒火:“那你说,你要用什么条件来换海瑞?” 萧风笑道:“你带人行刺万岁后,几乎全军覆没,我特意去看了看尸体,想着万一里面有你或者云姑娘,我好出钱给买口棺材啥的。” 萧芹冷笑道:“承情了,可惜我命大,还是逃出来了,你很失望吧。” 萧风并没有失望的表情:“结果我仔细地翻来翻去,虽然没发现你和云姑娘,却意外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儿。” 萧芹挑挑眉毛,并不发问,他知道萧风会自己说下去。 “那就是所有的死尸,有年轻的,有年老的,都是男人,没有一个女人。” 萧芹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这有什么奇怪的,进宫行刺何等危险,自然调动的都是高手,男人多不是很正常吗?” 萧风摇摇头:“男人比女人多是很正常的,但一个女人没有就不太正常了。 我见识过云姑娘和胭脂姐妹的功夫。可见白莲教内,女子高手并非没有,可为何你一个都没调用呢?” 萧芹的脸色沉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萧风微笑道:“后来我想,无非是两个原因,第一是这些女子,隐藏在各地,你还有重要用处,不愿意冒险被一网打尽。 第二嘛,很可能这次行动中你要用到一个人,而这个人,又不太方便和你教中的女子高手们见面。” 萧芹沉着脸,半天才缓缓一笑:“你接着说。” “你带去京城的高手们,应该都是你多年培养的心腹之人。他们死忠于你。 所以萧无极还活着这件事儿,他们应该是知道的。或者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关系。 但白莲教的女子高手,我从胭脂姐妹和云姑娘的遭遇中推测,收服过程和培养过程,恐怕都与萧无极有关系。” 萧芹淡然一笑:“便是如此,又如何呢?萧无极早已死了,江湖人人皆知。” 萧风的笑容也变淡了:“她们忠于你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她们被萧无极侵犯后,被迫吃了极乐丹,也被萧无极体内的淫毒侵染。 生死关头,你骑着白马出现,不但给她们极乐丹吃,还教她们极乐神功,将淫毒转化为内力,她们感念你的救命之恩。 二是她们以为萧无极被你清理门户了。别人不知道,但你是精通女子心理之人。女子最痛恨之人,莫过于强暴之徒。 尤其是第一个,她们刻骨铭心。若是有人能替她们报仇,她们的报答之心极其强烈,恨不得以身相许。” 萧芹淡然一笑,什么别人不知道,听你小子侃侃而谈,你对女人的心理把握得比我还准吧。 “所以,你应该是两者都有考虑。这些女子留在各地,是你为自己留的后手,确保今后行动还有人手。 而且女子潜伏总是容易的,各地的青楼楚馆,花船绣舫,不但能容身,还能帮你卖极乐丹积累财富。 另一方面,你这次行动志在必得,萧无极那样的强悍战力,你不可能不用,所以就要避免那些女人和他见面。” 萧芹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过,萧无极早已死了!” 萧风笑了笑:“那倒未必,我和当日在皇宫围剿白莲教的锦衣卫和禁军交谈过。 很多人都说,有一个须发苍白,极其威猛的老头,酷似徐锦江版的鳌拜,突围时杀了不少人。 按陆炳的说法,那人的功夫之高,生平罕见,除了你之外,恐怕只有俞大猷有此威势。” 萧芹愣了一下:“徐锦江是谁?鳌拜又是谁?” 萧风摆摆手:“不用在意这些细节,这个徐锦江是个演戏的,戏里倒是和萧无极爱好差不多。” 萧芹冷笑道:“你便是猜到了,又能如何?你知道我的人都藏在哪里吗?你说的这些,她们会信吗?” 萧风叹口气:“如果我说了她们就信的话,这么厉害的秘密我怎么会只跟你换个海瑞呢? 就是因为我说了她们也未必信,所以这个信息只能废物利用,用来交换海瑞了。” 萧芹诧异的盯着萧风:“我没听错吧?既然你自己也说了她们未必信,我为何还要跟你交换海瑞呢?” 萧风慢条斯理的说:“她们只是未必信,但也未必不信。十个人里就算有一个信的,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 女人的报复心可是很强的,她们要是真信了,当初有多爱你,现在就得有多恨你。 打个比方吧,当初她们若是爱你爱得想以身相许,现在就恨你恨得想把你变成太监。” 萧芹沉默片刻:“可你不知道她们在哪儿。” 萧风点点头:“我不需要知道啊。你忘了我手里有专门写戏本子的一帮穷书生了?你忘了我有一帮专门演白莲教故事的戏班子了? 我只要把萧无极四处喂女子吃极乐丹,然后再侵犯女子的故事写出来,你信不信,肯定是最火爆的曲目! 我不但让戏班子演,还要让教坊司交给各地的青楼排练,让客人粘上胡子,体验萧无极的快乐!” 萧芹没说话,他已经习惯了萧风的天马行空。大土司和他身后的女祭司们,一个个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还能这么玩的吗?大土司向往地想,看来中原果然是好地方啊,我们苗疆虽然也有些娱乐场所,相比起来简直太土了。 魔鬼魔鬼魔鬼!他一定是蚩尤神的对头派来的魔鬼,来乱我们心神的,姐妹们要挺住啊,千万别细想! “然后,就该芹哥你闪亮登场了。你假装和萧无极大战三百回合,然后在嘉兴找个山洞把萧无极藏起来。 我没猜错吧,就是你带着古月儿逃走的那个山洞,若是我所料不错,严世藩的那个婢女,叫什么来着? 渐渐是吧,应该也在那里住过。因为我在南京救过一个女子,她不但见过萧无极,还应该见过渐渐呢。” 萧芹皱着眉头,想不出这个人会是谁来。因为当时云姑娘已经离开春燕楼了,并不知道这回事。 “做完这一切,你再十分猥琐地跟踪那些受害女子,在她们淫毒药力一起发作,要死要活的时候再次闪亮登场! 你给她们丹药,教她们功夫,如果对你特别痴迷的,没准你还会顺水推车一下。让她们从此彻底崇拜你,迷恋你。 当然,如果是在青楼里上演的话,客人可以一人分饰两角儿,体验完萧无极的快乐,再体验一下萧芹的快乐。” 萧芹哼了一声,冷冷的说:“你是想说顺水推舟吧。” 萧风摇摇头:“不,并不是。” 萧芹忽然明白过来,温润如玉的脸上气得更白了:“你到底想要怎样?” 萧风笑了笑:“芹哥,我猜,你的那些女粉丝们应该都潜藏在市井之中,可能大部分还在青楼勾栏里。 当她们的面前上演这样戏码的时候,你猜她们会有什么感觉。她们不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了。 她们有功夫,有人脉,她们只要产生了疑心,总会有办法慢慢打听到消息的。 就算暂时查不出真相,她们对你的崇拜和信任只怕也会受到影响,执行你一些特别缺德的命令时,可能也会犹豫啊。” 萧芹犹豫片刻,忽然道:“你不用吓唬我,从你写成戏本子,再发下去让戏班子演,至少也要几个月的时间。 我马上就要起事了,你的手段来不及对我产生威胁,所以,我仍然未必需要答应你!” 萧风挑挑眉:“其实没你想的那么慢,以我的手速,一天晚上就能写出初稿来,那些书生润色的不过是台词和细节而已。 粗糙一点,几天就够了,反正喜欢看这种戏的人,主要也不是冲着台词和细节去的。 京城的天赐书局,现在用的是活铜字排版印刷,几天功夫就能印出几车来,通过天赐商队发往各地。 就算这些还不够快,我现在就可以编首儿歌,让学堂教给学生们传唱。主题就是‘萧无极还没死,萧芹是个伪君子’。 童谣很多时候,可要比书和戏传播得更快啊。你深谙造反之道,不会不懂这个吧。要不,咱们先从苗疆试试?” 萧芹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苗疆的孩子们,一边在山林间奔跑嬉戏,一边兴奋地唱着童谣。 “萧无极还没死,萧芹是个伪君子……” 就算明天这歌声不能飞遍海角天涯,可明天这歌声也肯定能飞到迷魂谷,迷糊谷附近也有人家,有人家的地方就有孩子。 萧芹深吸一口气:“这是消息,不是实物。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就没法让你忘掉。 就算我放了海瑞,可你不守信用,继续写你的戏本子,编你的童谣,我又有什么办法阻止呢?” 萧风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我可以发誓,不过就怕你不会相信。” 萧芹哼了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这等大事,自然不能靠你空口白牙就让人相信。” 萧风收起笑容,肃然道:“若是我对萧家的列祖列宗发誓呢?” 萧芹沉默良久,才淡淡地说:“你早就背叛了萧家的列祖列宗,有什么脸面对他们发誓?” 萧风摇摇头:“我从没背叛过祖宗。我也相信,既然萧家有我爹那样的人,就不可能都是你这样的人。 萧家既见过大辽兴盛,也见过国破家亡,早就应该明白天道轮回,时也命也。 有你这样逆天而行的人,自然也有顺应天意的人。所以你和我都不能代表萧家的全部!” “说得好!”大土司忽然激动的来了一句,萧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土司哼了一声,低下了头。 妈的,同样是姓萧的,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萧芹冷冷道:“不管你说破大天,发誓我都是信不过的。我同意拿海瑞换这个秘密,只是你得想想,如何让我放心地换呢?” 萧风微笑道:“倒是确实还有个办法。你可以给海瑞下蛊啊,发作时间掌控在你手里的那种。 然后你就盼着海瑞无灾无病,只要他不死,我就守口如瓶。如果我违背了约定,四处演戏唱歌了,你就干掉海瑞啊。” 萧芹看着萧风:“你真的是来救海瑞的吗?这样的主意你也能想得出来?你就不怕他恨你?” 萧风也看着萧芹:“你装什么糊涂呢?以你的心机和狠辣,海瑞本来就不可能空着肚子出苗疆。 不管朝廷是出兵攻打苗疆,还是真拿银子来赎他,你要么会杀了他,要么放他出来的时候肚子里带着蛊。 别装得好像我提醒你了你才想起来似的,那就没意思了。” 萧芹默认了,他的确早就想过。如果朝廷来硬的,他就杀了海瑞。如果朝廷来软的,他就换点实惠,然后让海瑞出苗疆几天后就死掉。 不过萧风现在把话说开了,想让他保守秘密,海瑞就得活着,万一海瑞哪天被驴踢死了,萧风也会立刻把萧无极的事儿拍成小黄片! 这种双方都有约束的条件,才符合谈判的精髓,萧芹点点头,表示同意。 既然谈判成功,按规矩,大土司作为最高领导,要和萧风击掌为誓。 虽然他一直在旁边打酱油,但萧芹已经冲他欠身行礼,要求他去履行职责了。 大土司郁闷的上前一步,隔着铁门与萧风击掌。 就在两人手掌相交在铁门空隙的一刹那,萧芹如闪电般的猛扑过来,快如闪电的抓向萧风的手腕! 第四百七十六章 海瑞脱困 萧风和大土司的手相击于铁门中间的栅格处,萧芹后发先至,比大土司的手来得更快。 萧风下意识的猛然缩手,但速度终究不如萧芹的快,被萧芹探出铁门的手一把抓住了手腕,顿时犹如套住了一个铁箍,骨头都发出格格的响声。 战飞云大惊,扑上去对着萧芹的手腕一掌切下,张无心动作比他更快,根本不去管萧芹的手,而是直接长剑出鞘,刺向萧芹的胸前。 这两人动作太快,萧芹本想将萧风一把拉到铁门上,但一拉之下,萧风闷哼一声,脚下一沉,竟然没拉动! 同时萧芹掌心发出的极乐神功也被萧风体内的内力硬顶了一下,虽不及,但也没有一触即溃,并未丧失抵抗力。 萧芹大惊,万没想到萧风的功夫进步如此之大,他一下没拉动,战飞云的掌,张无心的剑转眼间都已到了! 萧芹实在不愿放弃这个可以杀了萧风的千载难逢的良机,爆喝一声,用出全身之力,猛地一拉,萧风终于抵挡不住,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 电光石火之间,萧芹松开抓着萧风的手,向上一扬,躲开了战飞云切下来的掌刀,身子一侧,让开了张无心刺过来的长剑。 伸长的指尖,迎着踉跄向前的萧风,快如闪电的在萧风脖子上一扫而过,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听见了如同利刃割在皮肉上的声音。 萧风捂着脖子踉跄后退,萧芹收回手臂,捻着指尖,困惑地看着萧风,张无心和战飞云同时撤步回来扶着萧风。 后面陈天宇的望远镜吓得掉在了地上,发疯般地带着人马往前冲。 大土司怒吼:“萧芹,你想干什么?你想害死我吗?你杀了他,后面的两千多兵马冲过来,咱们跑得了吗?” 萧风捂着脖子咳嗽两声,向后挥挥手,示意陈天宇他们停止冲锋。 “芹哥,你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我都防备着你了,还是差点死在你手里。 大土司,他这次来谈判,一是试探虚实,二就是想找机会杀我。 只要我一死,不但秘密的威胁消失了,后面他造反也好办很多。 而且我一死,陈总兵带人冲过来,这么近的距离,你能跑掉,大土司搞不好就会死在乱军之中。 到时苗疆人民就会以为朝廷有意诛杀大土司,完成你希望海瑞完成的效果,对吧?” 萧芹淡然一笑:“没错,如果能杀了你,我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 不过大土司若是死了,对我却没什么好处,否则我现在杀了他不也一样吗? 苗疆之地,土司众多,若是没了大土司,就算苗人仇恨朝廷,也会陷入混乱,对我并不是好事儿。 可惜呀,你的功夫同样进步很大,难怪如此有恃无恐。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若是普通衣物,你已经没命了。” 萧风笑了笑:“现在我能确定了,大土司并非和你联手造反,而是一定是被你控制了。你靠什么控制他的?柯子凡?” 萧芹的笑容僵了一下,萧风刚才说大土司一死,对他有好处,他为了安抚大土司,无意中透露了大土司一死对自己并无好处。 本以为萧风是误解,却不料萧风是下套,目的是为了确认,大土司究竟是和他联手造反,还是被他胁迫的! 他一句“我现在杀了他不也一样吗”,彻底暴露了大土司的傀儡身份,这样一来,自己想要让朝廷彻底仇视苗疆,就难了。 他冷哼一声,拉着大土司转身就走。萧风在身后大声提醒他。 “芹哥,今天晚上之前,记得把海瑞放出来啊。我晚上没事干时就喜欢写戏本子的!” 当天晚上,炊烟飘起之时,守在隔离墙外的陈天宇见到了被苗人带出来的海瑞,精神看着还好,就是走路一瘸一拐的。 陈天宇立刻飞马带着海瑞赶回御史府,海瑞的娘子抱着囡囡,正在大门口抹着眼泪等候。 海瑞下马后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前,抬起手来,摸了摸囡囡的头,然后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萧风、张无心和老太太围着桌子坐着,一如去年在南平的小院里,只是边上多了个负手而立的战飞云。 海瑞走到母亲面前,双膝跪地:“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看着死里逃生的儿子,老太太也很激动,用力地顿了顿拐杖。 “几天没读书,就这么轻浮了?钦差在此,有先拜母亲的道理吗?” 海瑞站起身,向萧风行礼:“此次海瑞落入贼子之手,本已决心殉国,没想到朝廷天恩,派大人来营救。 海瑞一身微不足道,大人没有答应苗疆什么对朝廷不利之事吧?若如此,海瑞宁愿回去。” 战飞云看了张无心一眼,之前听你说此人冥顽不灵,没想到能到这种地步啊! 大人千行百里地来救他,他竟然质疑大人有没有丧权辱国? 张无心微微点头,之前跟你说你不信吧,说我夸张,现在你看见了吧,我都是搂着说的! 萧风点头微笑:“海御史放心,不过三言两语而已,连一头猪都没换给萧芹。” 海瑞丝毫不在乎自己不如一头猪的身价,连连点头:“那就好。” 陈天宇带着几个兵士,端着一头猪进来了:“本地名菜,蒸全猪,钦差大人来得匆忙,未及准备。 这次借着给海大人压惊,早上就开始让人蒸上了,现在火候正好!现割现吃,下酒极好!” 海瑞皱皱眉头,正要发表言论,萧风用手指敲敲桌子。 “这是陈总兵请我吃的,给你压惊只是顺便说说而已,你也不用弹劾他,这点钱他还出得起的。” 海瑞无奈坐下,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蒸猪,喉结上下动了两下,咽了口唾沫,终于还是开口了。 “大人,并非下官迂腐,苗疆之地,百姓十分困苦,莫说与江南相比,只怕比之中原,也是远远不及。 当地百姓一年难得肉味,多以蛇蝎为荤腥,是以海瑞难免有些食不下咽。” 萧风微笑示意,请老太太先动筷子,然后揪住肥厚的猪耳朵,拿刀割了一大块,放进嘴里嚼着。 “所以你应该想办法,让他们能吃上肉,而不是自己也跟着不吃肉。只要你吃的不是贪污来的,你怕什么呢?” 海瑞看向母亲:“母亲说过,下官行事刚直,为人所忌,必有宵小之辈伺机陷害。因此不可有丝毫放纵之心。” 萧风点点头:“清官难做,但清官也是护身符,你母亲所说的也不错,我无意干涉。 我现在给你个选择机会,你是希望朝廷把你调到其他地方去,还是希望继续留在苗疆?” 海瑞几乎没有犹豫:“苗疆各地学堂刚开始建起来,下官不愿半途而废。 何况下官被萧芹抓走,若是不明不白的就消失了,苗疆人民没准会胡思乱想。 因此下官要留在苗疆,不但留在苗疆,还要继续在墙里面办差!” 陈天宇嘴里叼着猪尾巴,正在嚼着尾巴根,忽然听到海瑞这番话,顿时惊呆了。 他不便发言,但又不愿意无所事事,因此专心地对付猪尾巴,把猪尾巴啃得摇来摇去,好像猪又活了一样。 萧风倒是毫不意外:“你不怕萧芹起事的时候杀了你祭旗吗?” 海瑞摇摇头:“我身中蛊毒,他要杀我,不管我在不在苗疆,都是必死之身,有什么可怕的?” 萧风点点头:“也好。我这里有陶真人给我的丹药,不过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你每十天吃一颗,记住,不管哪天,一旦发现体内的蛊毒死了,立刻离开苗疆,躲回御史府来。” 海瑞这次倒是没有抬杠:“下官明白,若有更好的办法,下官也愿留有为之身,为朝廷效力。” 萧风伸了个懒腰:“萧芹这段时间还得想办法鼓动苗疆人民造反,他要真的往外打,不会早于今年秋天。 陈总兵,眼下朝廷虽不宜向苗疆地区增兵,但苗疆周围各地兵马都已备好,只要你这边战事一起,迅速就能包围苗疆,你尽管放心。” 陈天宇连连点头,却忘了嘴里还有没放下的东西,将猪尾巴摇得更激烈了。 “明天我就要走了,事儿还多着呢。” 萧风带着张无心和战飞云,走到门口,冲着跟母亲在隔壁吃饭的囡囡招招手,囡囡跑出来,萧风把手里那根猪鼻梁递给她。 “这个是脆骨,吃了能长个!我小时候家里杀猪,大人都把这个留给我吃,你吃完饭拿着慢慢咬。” 囡囡仰头看着萧风,又看看海瑞。海瑞的筷子顿了一下,冲囡囡点点头。囡囡笑了,伸手接过来。 萧风回头看了海瑞一眼,开怀大笑,海瑞知道他的意思,无奈地摇摇头,低头继续吃饭。 萧风离开苗疆,在回程的路上,稍微绕了个小弯,进入了胡宗宪的地盘。胡宗宪带着徐渭、俞大猷,亲自来迎。 胡宗宪安排的酒席可比在苗疆要丰盛多了,估计海瑞看见搞不好要掀桌子,连萧风都皱了皱眉。 “老胡啊,你这个吃法,我要是御史,也得弹劾你。你就是有个世家出身的挡箭牌,可也别太嚣张了。” 胡宗宪赶紧解释:“萧兄,确实不是天天如此,这不是你来了吗。大猷可以证明,我平时吃饭也就是四个菜。” 俞大猷点点头:“四个菜不假,哪个都不便宜。” 胡宗宪怒道:“你少吃了?” 徐渭笑道:“萧大人说的是,胡翁还是该收敛一些的。就是不说贪与不贪,饮食之道,也当粗细相宜才好。” 胡宗宪见这两个经常吃自己白食的家伙都不向着自己,也知道自己确实有些过了,当下斟酒举杯。 “萧兄见教,是为胡某好,胡某自今日起,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萧风笑了笑,历史上的胡宗宪,最后被弹劾下狱,主要原因当然是党争,但其生活奢侈也是罪状之一,能收敛点是最好的。 “不,不但不能改,还得更奢侈才行,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胡宗宪是个霸气、奢侈的家伙。” 众人都是一愣,不知道萧风是不是在说反话。萧风微微一笑,举起酒杯。 “我这次特意绕点路来见你们,其实是有个计划,需要你们配合。此事很复杂,飞鸽传书未必能说清楚。 而且需要绝对保密,除了你们三人之外,其余人等,一律不能知道。老胡,就连画姑娘都不能说!” 胡宗宪点点头:“老俞呀,胭脂豹也不能说,知道吗?” 俞大猷笑了笑,师父特意点你的名,自己心里没点数?是谁让人家从苗疆踢出来,还得师父给擦屁股的。 “这个计划中,文长先生是关键,而且很危险,萧风在此先行谢过了。 大猷,你通知汪直,让他暂时放下其他海盗倭寇,全力围堵徐海,但要围而不打,让徐海渐渐绝望。” 看着众人不解的眼神,萧风接下来说了一句更加让他们不解,甚至震惊的话。 “从今天开始,老胡要减少和我的联系,表现得冷淡一些,最好能在严党官员面前,发一点牢骚,表示对我的不满……” 俞大猷更是不解,胡宗宪和徐渭却对视一眼,面露微笑。 一刻钟后,“啪”的一声,萧风将酒杯摔得粉碎,怒气冲冲地从驿站离开了。 胡宗宪脸色铁青,攥着拳头,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全身发抖。俞大猷一脸茫然中带着担心。 几天后,萧风回京了,因为是钦差,先不能回家,直接去见了嘉靖。 嘉靖听说海瑞已经被救出来了,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对于海瑞可能被下了蛊这事儿,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海瑞是巡按御史,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只要没被萧芹直接干掉,朝廷的脸面就保住了。 至于海瑞会不会在几个月或一年后忽然吐血而亡……大明哪年不死几个官儿,后面排队的有的是! 所以嘉靖心情很好:“师弟此行辛苦了,赶紧回家休息去吧。 常安已经来抱怨过几次了,说她身体越来越差,想要请旨去路上迎你,都被我压住了。” 萧风看嘉靖的表情,就知道常安没啥事儿,否则嘉靖不可能如此淡定。 “师兄,明日朝会,我会上份奏折,请求重建大明水师,还望师兄支持。” 嘉靖皱了皱眉:“大明如今主要敌人是在内陆吧,建水师耗资巨大,有何益处?” 萧风知道明清的皇帝都一个德行,都觉得土地才是王道,没人能上陆地上捣乱来就行了,他也不指望一下就扭转嘉靖的思想。 “师兄,咱们不是还要改稻为桑呢吗?大明那么多好东西,得卖到海外赚银子啊! 如果没有水师,咱们的商船就无法通行,就只能在海边和外国商船贸易。明明能赚十两的商品,人家赚九两,只给咱们一两! 这不仅是在偷咱们的钱,还在偷大明的国运!等到那些外国人赚得盆满钵满,就会更加强大,迟早会来抢咱们的。” 嘉靖一惊,被中间商赚差价虽然让人不爽,但还可以忍受。可事关大明国运,那也就是事关自己修仙,此事不可。 “可你不是招安了汪直了吗?朕已经封他为巡海将军了呀,还用再花大钱建水师吗?” “师兄,汪直虽被招安,终究是自成体系的,其核心成员都是海盗出身。 若是朝廷派人监管,管太严会引起汪直的怀疑,担心朝廷过河拆桥。若是管得太松,将来汪直坐大,咱们何以制衡? 最好的办法,就是咱们重建大明水师,一边向汪直学习海战之术,一边逐渐分担大明的海域。 到最后,汪直只是大明水师中的一支,就像个总兵一样。 师兄,若是陆地上总养着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你能放心吗?” 嘉靖点点头,随口说道:“除非是你来当,否则我确实不放心。” 萧风一愣,被嘉靖猝不及防的撒了一把狗粮,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妈的,原来常安的茶道是父系的! 萧府中人都等着萧风回府呢。柳如云更是早早就把饭菜做好了,换上一身儿新衣服,跟大家坐在一起等开饭。 女徒弟阿芳站在锅边上,盯着十全大补羹的火候,师父说这是文火羹,火不能大,等萧大人吃上饭再盛就来得及。 屋里的地龙暖烘烘的,众人穿的都不算多,但显然都用心打扮过,连安青月都换下了捕头衣服,换上了一身雪儿替她挑的绸缎长裙。 在大门口迎着萧风的巧巧一溜烟跑回来:“不好了,老爷被劫走了!” 众人一下都站了起来,安青月伸手拿刀,却被张云清抢先一步抓在手里:“谁?谁劫走了萧大哥?” 巧巧喘了口气:“老爷路过公主府时,正在和街对面的刘老爷招手示意,公主府大门打开,入画带着几个侍卫就把老爷连人带马都拖进去了!” 众人目瞪口呆,安青月气愤地一拍桌子:“太不像话了,公主怎么了?这边一大群人等着呢!我找她去!” 众人连连点头,表示同去同去,结果还没迈步,院子里传来了张无心的声音。 “青月,你在后院吗?咱们是在这儿吃,还是回你家吃?” 安青月一愣,一把从张云清手里抢回了腰刀,边往腰上系边埋怨巧巧。 “笨巧,说话怎么不说清楚呢,原来你张大哥没跟着去啊!” 张云清皱眉道:“你不去帮忙抢人了吗?” 安青月瞪了她一眼:“那可是公主府,擅闯是有罪的!心哥,等等我,咱们回家吃吧!” 看着安青月跑出屋子,巧娘赶紧喊她:“你的斗篷,穿这身出去会着凉的。” 安青月充耳不闻,一直跑到张无心身边,才抱着双肩:“心哥,人家好冷啊!” 张无心解下斗篷,给安青月披在肩上,两人肩并肩地走了,身后远远传来张云清的叫喊。 “安青月,你不讲义气!” 第四百七十七章 军户匠户 第二天小朝会,嘉靖宣布了筹建大明水师之事,潘璜本想表示反对,但嘉靖一说是萧风的建议,潘璜就闭嘴了。 钱的确是紧张的,但得看怎么花。从历史经验看,萧风花出去的每一笔钱,都能给朝廷带来很大的好处,这一点潘璜心里是有数的。 但严嵩立刻表示反对,其原因有三: 第一建船是工部的事儿,而工部管事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干儿子了。 第二建成的水师是兵部管,而丁汝夔恨不得跟萧风穿一条腿的裤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是萧风建议的,凡是萧风建议的,老夫自然都要反对一下! 当然这三个原因一个都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但这难不倒严嵩,他自然有能公开的理由。 “万岁,萧大人毕竟年轻,求功心切。这份心思自然是好的,只是朝廷从成祖以后就禁海了,自然是有原因的。 大明的根本是土地,大明的根基在中原。建水师耗费极大,真到国有危难之时,却又毫无用处。 大宋水师曾横行水路,打得蒙古人无计可施,但真到遍地烽火之时,也只落得浮槎海上,最终君臣投海自尽啊! 臣并非说水师无用,只是朝廷的骑兵尚未丰满,陆地上远不能说高枕无忧,苗疆又反意尽显,怎能靡费钱财建什么水师呢?” 平心而论,严嵩这番话的确有理有节,其举出的宋朝水师的结局,也是十分有力的论据,群臣都看向萧风,看他如何应对。 萧风郑重拱手:“严大人所言,确有道理,只是管中窥豹,难见全貌。 自古以来,强军胜过苦战。大明多年来一直与倭寇缠斗不休,究其原因,就是大明海防几乎空白。 朝廷为了剿灭倭寇,每年要花多少银子,养多少士兵在江南沿海?海边子民被杀被抢,各地县城被烧被毁,又是多大的损失?” 严嵩坚持道:“倭寇不过跳梁小丑,朝廷消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萧风摇摇头:“严大人说这话,是根本不知倭患的根源。 就算我前段时间杀了不少倭寇,就算胡宗宪和俞大猷他们能将已经上岸的倭寇都杀光,又有何用? 只要倭国一发生战乱,大量的倭寇仍然会蜂拥而至,而我们还得继续和他们作战,永无休止!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沿海之地,向来有‘五寇一倭’的说法,五个倭寇中,只有一个倭国人! 剩下的四人中,多曾是沿海之民。就是因为他们在沿海即无法安全打鱼,也无法得到保护,无奈只能与倭寇妥协、勾结。 大明若无水师,则只能守,不能攻,只能被动地等着人家来打,如此沿海之地永远是大明的祸乱之源,吞金之地!” 萧风说到此处,见嘉靖和群臣都抬着头,微微张着嘴,显然气氛已经到位了。 当即用力一挥胳膊,两手分开,摆了个仰天抱月,壮怀激烈的姿势。 “成祖时为何不行海禁?那时大明水师何等威风,只有我们打别人,没有别人打我们,自然不用海禁。 是后来大明水师逐渐衰弱,在海上打不过了,才不得不退回岸上防守。为了防止敌人大量混入,不得不海禁! 但若是大明水师重现辉煌,不但能阻断倭寇来犯之路,更能打开商路,为大明日进斗金! 到那时,大明国力飞升,国运昌隆,万国来朝,大明即可吸纳万国气运为自己的国运!” 因为是小朝会上,萧风不便明说这事对嘉靖修道的意义,但嘉靖瞬间秒懂,当即一拍书案。 “师弟言之有理,重建大明水师势在必行,各位爱卿有何意见?” 严嵩无比沮丧,无奈地拱拱手,既然嘉靖这么说了,他肯定不能再公开反对了。但沮丧让他的动作稍慢了一点点…… “臣,附议!” 严嵩惊讶地回头,看向徐附议,徐附议一脸谦恭,连台词都没变,但他以前可从不会抢在严嵩前面发言啊! 一瞬间,严嵩的后背嗖嗖地吹进了凉风,严党官员们脸上也都有些不自在了。张居正立刻跟上。 “臣也附议!” 丁汝夔没想到自己从铁杆粉丝瞬间变成了第三,赶紧表态。 “臣也附议!” 潘璜等了片刻,见没有别人附议了,自己才明确表态。 “臣也附议。” 这就够了,嘉靖满意地点点头,看向严嵩,严嵩赶紧表达迟来的爱。 “万岁高瞻远瞩,老臣不及也,老臣自当统领内阁与六部,全力支持萧大人。” 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不料萧风却随即提出一个新问题。 “万岁,重造水师,需要工匠不在少数。如今工部巧匠堂中只有几十人,入世观中工匠也不过百人。 而且朝廷要冶炼钢铁,打造更好的兵器铠甲,火枪船炮,都需要大量的能工巧匠。没有工匠,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啊。” 严嵩不满地哼了一声:“萧大人,天下匠户众多,只要户部给得起钱,你随便征调便是,这等事有什么可议的?” 萧风摇头道:“天下匠户虽多,但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有几个能工巧匠?真正的能工巧匠,还不是朝廷重金招募的? 就如同卫所中的兵士一样,大多遇敌则散,敌去而回,哪有什么战斗力?真打起仗来,还不是靠营兵为主?” 此话说中了丁汝夔的痛处,他摇头叹息,表示实在太他妈的难了。 这是事实,已经被反复验证过了,严嵩倒也不好断然否定,只是阴险的给萧风挖坑。 “此事倒也确实,不知萧大人有何办法,能解决此等现状呢?萧大人若有办法,不妨亲自管理工部和兵部吧。” 这是在暗示嘉靖,萧风很可能是要借着重建大明水师的借口,谋求六部的控制权,其心可诛。 嘉靖点点头:“师弟有何建议,尽管说来,大家议议。” 萧风深吸一口气,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这句话说出来,必然石破天惊。 “师兄,太祖所立户籍制度,是沿袭元朝而做变更的。其中军户、民户和匠户属于良籍。 这种靠强制分类来保证职业来源的做法,在战后重建的过程中,确实保证了社会稳定,有很大的作用。 但时移世易,百年之后,再只依靠强制分类,只会让人才枯竭,战力下降。巧匠缺少,卫所兵疲赖就是明证。” 朝堂一片寂静,片刻之后,严嵩大喜过望。自己本来只想给萧风挖个坑,结果这家伙嫌不够深,还爬到山尖上往下跳啊! “萧风,你大胆,你狂妄,你丧心病狂!户籍分类制度乃大明立国之本,是太祖英明决断,你竟敢攻击此制度?” 嘉靖也有点皱眉头,师弟啥意思啊,要取消户籍分类吗?这能行吗,还不天下大乱了? “师弟,若是取消户籍分类,到时没人肯当兵了,没人肯当匠人了,大明需要军队,需要匠人时,如何是好?” 萧风笑了笑:“万岁,各位大人,请问大明何以没有设立文户?也就是给读书人单独设一户呢?” 嗯?这个问题,听着像是废话,但大家平时还真没认真想过。严嵩作为主力辩手,当然要身先士卒。 同时严嵩也感到了一阵悲凉:当年两个儿子在朝为官时,何用自己赤膊上阵。现在父子兵没了,其他严党官员都他妈是废物,是墙头草! “这话就该掌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身份清贵,人人向往,何须强制分类立户?” 萧风继续笑问:“那大明何以不设立商户呢?士农工商,商人总不是身份清贵吧?” 大明其实是有商户的,但仅限盐商,盐商之外的,不管生意做得多大,仍归于民户,并不单独立户。 严嵩觉得萧风今天脑子有点慢:“商人虽不清贵,却可娇妻美妾,广屋华服,不用强制,自然有人趋之若鹜!” 萧风点点头:“按严大人所说,凡是需要强制分类立户的,都是没什么好处的职业,对吗?” 严嵩顿时语塞。这话其实绝对没错,但不能这么说。 类似贱籍,例如丐户、乐户,那都是有罪被强制的。但军户和匠户那属于良籍,是好人来的。 朝堂上不少大臣就是军户和匠户出身,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严嵩要说这两个职业不好,是很得罪人的。 萧风看着张口结舌的严嵩,转向群臣,大声道。 “军户和匠户,是良籍,和读书人一样,是朝廷栋梁。既然如此,为何需要强制分类征用呢?” 是啊,为什么呢?大家面面相觑,心里清楚,却都不敢说。 因为没好处啊!光顶着个良籍的帽子,其实过得甚至都不如贱籍的人!一干就是一辈子,又看不见前途,谁还能积极上进? “户籍分类不是不行,对有罪的人分入贱籍,也没有错,但要给人希望!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一个人一出生,就已经失去了前途和希望,那这个人就不会有动力好好干!” 严嵩咳嗽一声:“萧大人,凡是良籍,都是允许读书科举的。 中了举人,就可以改本人的户籍,官至三品,就可以改全家的户籍,怎能说没有希望?” 萧风笑道:“军户和匠户的孩子,一出生几乎就注定了身份,从小是读书的多,还是学打仗和手艺的多? 指望读书改变命运,对他们来说,要比民户的孩子不公平得多。张侍郎,你说是不是?” 张居正就是军户出身,对此感同身受,被萧风一句话勾起心酸,几乎落下泪来。 “萧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家中为军户,亲戚朋友也多为军户,同龄人中,几乎无人走读书科举之路。 下官的祖父因在辽王帐下当一等侍卫,收入比普通军户高些,故而有余力供家父读书科举。 家父中了秀才,但始终没能中举,因此将希望寄托于下官身上。下官自幼又有些聪慧之名,才得以读书科举。 下官十二岁中了秀才,十五岁中了举人,脱了军籍,全家大喜若狂,指望下官能再接再厉,为全家脱籍。 祖父多喝了几杯酒,跟侍卫朋友们吹嘘自己的孙子有出息,将来全家脱籍有望,却被人传到了辽王世子的耳朵里。 辽王世子将祖父召去,以为他贺喜为名,让人拿酒给祖父喝。 一坛又一坛,祖父后来喝到吐血,辽王世子仍命他继续喝。祖父是被人抬回家里的,当晚就去世了。 下官蒙朝廷赏识,万岁天恩,如今忝居三品,今年为全家脱了军籍。只是祖父他,却等不到了……” 朝堂中人人低头,辽王此时尚在,虽无实权,在封地也是一手遮天的。张居正想来是心中苦极,才会说出这等往事。 嘉靖默然不语,严嵩则质问道:“军户也有晋升之路,只需奋勇杀敌,自然不愁前程。而且还有武科可考,难道一定要读书走文科举才行吗?” 严嵩说的武科,就是武科举了。武科举一直存在,只是从宋到明,武科地位一直极低,甚至一度都被取消了。 一直到土木堡之变,战神明英宗一战葬送了大明几乎全部的武将精英,实在是无人可用了,才不得不重启武科举。 但在重文轻武的情绪下,武科的选拔方式依旧很奇葩,首先是要纸上谈兵,谋略策论占大头,至于武艺如何,占分数并不高。 关键是即使中举,社会地位也不会有太大改善,即使得了前几名,最多也就是当个中下层军官罢了。 有个真实的案例,一个孩子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也喜欢阅读兵书。祖父觉得自己孙子文武全才,寄予厚望。 这个孩子也非常努力,考上了举人,但是多次会试都考不上进士。无奈之下,他参加了武举考试,结果就拿了状元! 他欢天喜地回家报喜,却被祖父臭骂一顿:“没出息的东西,一个武状元有什么可高兴的?最多是去当个小军官! 你给我安心在家读书,继续考进士!记住,出去不许跟别人说你考武科的事儿,你是文举人,人家本来很尊重你的,一说考了武科,全家跟着你丢人!” 这个案例极其真实地反应了当时的情况:武状元不如文举人!这种情况下指望武科选拔将才,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萧风笑了笑:“不经文科举而当大官的军户,不知今天在场的可有吗?” 众人互相看看,没一个人说话的。其实今天在场的高官中,军户还有一个,就是高拱。 但和张居正一样,都是通过科举考上进士才当上的高官。没经过科举能当大官的,一般都是像戚继光这样,靠祖上恩荫直接当将军,然后再立大功才行。 但这些恩荫大多是朱棣抢皇位时封的,现在的军户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打一辈子仗,能弄个游击将军就算到顶了。 而真正能当各地总兵、督抚乃至兵部尚书的,没有一个是大头兵出身的,几乎都是科举出身或恩荫出身。 萧风见众人不语,再次发问:“不经科举,而当大官的匠户,不知各位可知道有谁吗?” 众人更加摇头,这个更是不问可知。军户虽然机会渺茫,毕竟还能靠搏命换功名。匠户?不经科举当什么官? 你就是铠甲打造得再好,刀枪打造得再锋利,也不过是个巧匠罢了。 多给几个工钱,最多进巧匠堂吃份皇粮也就算了,还想当官?这不是做梦吗? 嘉靖终于开口了:“师弟,黎民百姓,各司其职,朝廷有章可循,对朝廷难道不是好事吗?” 嘉靖关心的并不是张居正这样的个体,个体有没有受到公平对待,对皇帝来说屁事儿都不算。嘉靖关心的终极问题,仍然是大明国运。 萧风自然知道这一点:“万岁,这世上众人,千差万别。比如张居正,虽出身匠户,但是个读书的天才。 可能也有个军户或民户,天生不擅长打仗和读书,但却心灵手巧,能成为一代鲁班。 但他因为出身,却不太可能成长起来,反而变成一个蹩脚的士兵,毫无战力。人才错配,莫过于此。 这就像大明派一万工匠去和敌人打仗,派一万士兵来打造兵器,同样是两万人,必将一败涂地。 这难道不是削弱大明战力,有损大明国运之事吗?” 这个道理很清晰,嘉靖也不能不认可:“那师弟之意,难道竟是要取消户籍分类吗?这恐怕……” 萧风也知道,现在想一下子取消户籍分类,动作过大,用力过猛,肯定会引起激烈的反抗,因此决定先温柔一点,再慢慢推进。 “倒也不必如此,只需更加灵活宽松即可。前面严大人说过,文户和商户不需单设,是因为有名有利。 只要能让军户和匠户们也看到前途,看到希望,即使放松约束,同样不愁无人可用。” 严嵩冷冷道:“难道萧大人,是要让军户和匠户们直接当官吗?” 萧风摇摇头:“严大人,请问科举制度,所为何来?” 第四百七十八章 科举改制 严嵩沉默片刻,科举制度的本意自然是为了选拔人才,但发展到明代时,就已经变味了。 清朝的科举制度与明代如出一辙,都是程朱理学为主的阉割版儒学,已经很难培养出真正的人才了。 而那些真正的人才,例如张居正这一类的,恰恰都是在骨子里反对程朱理学的,只是用来当敲门砖的。之后不但抛在脑后,甚至都踩在脚底下了。 后世的乾隆皇帝说得更露骨:其实科举的第一要义,既不是选才,也不是化育天下。 而是为了牢笼志士,让天下的聪明人全都进到八股的牢笼里。让他们钻研章句,皓首穷经。 这样这些聪明人就不会异想天开了,也不容易被歪门邪道所惑。 读书人安定了,天下即使还有人想造反,也不过是些草寇之流,成不了什么大事。 但这些话严嵩自然是不能说的,而且明代文人还保留着一点尊严,不像清朝对皇权跪得那么彻底,说得太谄媚了,会被同行瞧不起的。 所以严嵩只能冷哼一声:“那自然是为国家选育英才,辅助万岁,共治天下!” 萧风连连点头:“严大人所言极是。那请问,能为国家打造兵器战船的能工巧匠算不算英才? 能为国家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善战军人算不算英才?大明国运中,有没有他们的贡献?” 严嵩怒道:“读书人治天下,此万世不变之根本,武夫匠人岂能治理天下?” 萧风诧异道:“我什么时候说让军人和匠人治理天下了,他们只管治理好他们擅长的事儿就行了。 例如工部,尚书和侍郎就算用读书人,难道到下面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员,也不能用能工巧匠来担任吗?” 严嵩嗤笑道:“这是异想天开!如你所说,术业有专攻,能工巧匠学的是手艺,可从未学过当官!” 萧风笑道:“四书五经里,难道有教各位大人如何当官的吗?看大明历年的贪官之多,可见如何做官,不是能从书中学来的吧。” 严嵩冷笑道:“就算朝廷允许你用匠人当官,你又如何选拔呢?读书人有科举制度,难道你用科举制度选拔匠人吗?” 严嵩以为自己提出了一个萧风难以回答的问题,不料萧风铺垫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句。 “正是,万岁,严大人所言极是!我建议,将大明科举分为文、武、技三榜。 文科取士,武科取将,技科取才。士可以为文官,将可以为武官,技可以为技官,各司其职!” 群臣哗然,严嵩更是无语,什么就我所言极是了?我言什么了?我是在质问你好不好? “荒谬,荒谬,人不读书不知礼,不知礼法,岂可为官?” 这次不但严嵩,所有严党官员几乎都跳出来发声了,萧风阵营的官员倒是很安静。 因为他们也还没想通呢,就是想帮萧风说话,也得消化一下这么大的信息量。 萧风微微一笑:“请问各位大人,官,是什么?” 严嵩冷笑道:“又要咬文嚼字吗?官,乃是民之首,为朝廷守礼法,替天子牧万民!” 萧风抬起手指,指着严嵩的鼻子,众人都吓了一跳,这是要破口大骂的架势吗? 严嵩也一愣,随即一喜,立刻转头向嘉靖喊冤。 “万岁,老臣自当首辅一来,万岁天恩,以礼相待,群臣更是以礼法相约,也对老臣极为尊重。 萧风官位不及老夫,年龄更是相去甚远,无论以朝堂尊卑,礼法老幼,他都不该如此对老臣无礼。 显然是少年高位,意气风发,恃宠而骄,试上下尊卑如无物,视世间礼法如无物啊,长此以往,必然连万岁都不放在眼里了呀!” 嘉靖也微微皱眉,觉得萧风此举有些轻狂:“师弟,你以年少对长者,以下位对上位,确实太过失礼了!” 萧风诧异道:“万岁,我只是想问一问,严老大人的鼻子叫什么呀,所以指给他看啊,怎么就失礼了?” 嘉靖一愣,虽然不明白萧风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但也松了口气:“如此,便不算失礼。” 严嵩大怒,心说你分明是一时失态,现在怕万岁恼怒,在往回找补。 “萧风!你不要巧言令色,你说清楚,你问老夫的鼻子干什么?” 萧风又指向严嵩的嘴,耳朵,眼睛:“我不单问鼻子,还问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叫什么?” 什么叫这些东西?严嵩听着感觉就不对,但又不能反对,总不能说这些长在自己脸上的不是东西吧。 “此老夫之五官也!” “哦?这些东西是民之首吗,为朝廷守礼法吗,替天子牧万民吗?” “你放……什么厥词,你敢戏耍老夫吗?” “不敢,只是请教,既然这些东西做不到严大人所说的事,何以称官呢?” 这叫什么问题啊?严嵩一时间也迷糊了,对呀,这几样东西为何叫官呢?跟官有什么关系啊? 嘉靖精神一振,每当师弟提出一些人们平时不注意的问题时,嘉靖都会自觉地认为,这是萧风从仙界天书里看来的知识,否则平时人们怎么想不到呢? 萧风缓缓道:“人体之重器,可称为官,故有器官之称。五官者,即为人体之重器也。 各位可还记得,当入世观改良火药之后,鞑靼人想以我之性命交换火药配方,严大人是怎么说的吗?” 别人不记得,嘉靖是记得的,当时嘉靖一时冲动,几乎想要用火药配方给萧风换解药了,但萧风不同意。 不但萧风不同意,严嵩生怕萧风回过头来怕死反悔,也积极鼓动严党官员反对此事,当时严嵩引用了老子的话劝嘉靖。 “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萧风虽然重要,但火药新配方乃国之重器,绝不能交换!” 萧风点点头:“不错,严大人说火药新配方乃国之重器。那请问,入世观新造的火枪算不算国之重器?” 严嵩不能反对,毕竟新火枪的威力他儿子亲自体会过。嘉靖也看过演示的,立刻点头表示绝对算。 “既然火枪火药都算国之重器,那么那些造出火枪火药之人,难道反而不是国之重器吗?” 严嵩已经感觉到萧风的目的了,但他却没有阻止的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风把这一套本来毫不相关的齿轮组合在一起,咔哒一声,开始转动。 “所以,人体重器可称官,国之重器自然也可为官,官,本来就是有大用之物的名字!可见老子在说这句话时,早就说出了何为官的真谛!” 既然老子都说过这话了,对于嘉靖来说,那就没有任何障碍了。那是我师父!能说错吗? “师弟言之有理,既然工匠们能造出国之重器,自然也属于国之重器,自然也可为官!” 萧风偷偷擦了把汗,老子其实只说了“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剩下的都是自己用逻辑学一点点碰瓷碰出来的。 不过这并不要紧,只要师兄认可了就行了。 严嵩满嘴的苦水,明知道萧风又靠胡搅蛮缠赢了一局,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想着主意。 任何一个制度,建立起来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成功,那要看推行过程是否顺利。老夫毕竟还掌控着内阁呢! 想到这里,严嵩也转变态度,变出笑脸来。 “万岁英明!不过科举改制,兹事体大,只靠吏部和礼部只怕为难。和重建水师之事一样,还是要由内阁统领实施方可。” 嘉靖对严嵩的态度很满意:“爱卿所言不错,此时,就由内阁负责推进吧。” 严嵩得意的看了萧风一眼,怎么样,你是主角又怎么样,事情真到了内阁里,那还得看谁有戏! 萧风微微一笑:“师兄,重建水师之事和科举改制之事,均是我提出来,如今都要靠严大人劳碌,我却等现成的,还真是惭愧啊。” 一句话提醒了嘉靖:“师弟所言甚是!而且这两件事,具体的实施方案,只怕他们也得随时和你商榷。 既如此,你就进内阁吧。你现在是江南总督,入阁位份足够,再授一个大学士即可。你道号文玄,就授一个文渊阁大学士吧。” 萧风深施一礼:“臣,萧风,谢万岁隆恩,必当尽心竭力,与严首辅勠力同心,辅佐万岁。” 萧风一派的官员差点炸了锅,都极力压制着兴奋的心情,彼此行注目礼示意。而严党官员无不目瞪口呆,垂头丧气。 看来小阁老不在了,严首辅真的顶不住萧风啊。萧风现在奏一本,准一本,连重建水师和科举改制这样的大事,万岁都言听计从。 反观严首辅,龇牙咧嘴的对抗了半天,不但被萧风指着鼻子白话一通,还让人家一再当梯子使,踩在脚下,硬生生爬进了内阁,当上了大学士! 真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之前觉得小阁老对抗萧风,时常落入下风,咱们还以为是小阁老水平不行呢。 如今一对比才发现,不是小阁老不行,是萧风太凶残啊。也就小阁老能接住招,换了他爹上,三拳两脚就被打翻在地了呀! 徐阶看着萧风,眼前一阵恍惚。自己多年来忍辱负重,就怕被严嵩看出端倪。如今萧风嚣张成这个样子,严嵩却毫无办法。 难道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吗?自己如果勇敢一点,会不会早就胜利了呢?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嘉靖。 然后他看见了嘉靖点头微笑的样子,和看萧风的目光,顿时就明白了,这事儿吧,其实分人儿。 萧风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自己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如果自己骚的狠了,动的早了,早就被严嵩父子干掉了!嘉靖才不会帮自己! 想到这里,徐阶迈步上前,对萧风一拱手:“萧大人入阁,为严首辅分忧,可喜可贺!” 严嵩狠狠地瞪了徐阶一眼,转头看向高拱,高拱闭目垂头,和平时在内阁里一样,万事不关心。 严嵩心里一片悲凉:如果我儿子在就好了,哪怕是干的呢,也不至于让老夫我如此孤立无援啊…… 此时亲儿子严世藩正在亲切地接待上门来谈生意的人牙子。 一般人口买卖都是在人市里,但严世藩行动不便,就把人牙子叫到家里来了。 人牙子早就听过严世藩的威名,自然不敢怠慢。何况他知道,严世藩可是有钱的主儿,他的豪宅里侍卫多而仆从少,肯定是要补充人员,这可是一桩大买卖! 所以人牙子立刻带着自己能找到的所有货源来到严世藩的豪宅,先挑最漂亮的女子给严世藩过目。 严世藩皱皱眉:“今天不买女人,只买男人,换一批吧!” 人牙子心想,早就听说严世藩双管齐下,果然不假。 看他小车旁边的绝色妩媚女子,想来我手里的货色,他确实看不上,只能另辟蹊径,换换口味。 于是把男人挑年轻俊秀的带进来一排,岂料严世藩只看了一眼,就皱眉摆手:“换一批。” 人牙子暗暗诧异,这可是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了,果然是小阁老,口味真高,可自己后面的就更不行了呀。 无奈,只好又叫进来一批,这匹明显要老一些,而且身材也不苗条了,只能真的当仆从了。 严世藩看见其中一人,眼睛一亮,用手一指:“那一个,出来!” 人牙子见他挑中了人,大喜过望,但一看出列的人,又不禁诧异。 这人四十来岁,身子粗壮,挺胖,曾是个奸商。因为卖的假药吃死了人,被官府捉拿后,倾家荡产,负债累累。 追债的人中不乏有些势力的,以及黑恶势力的混混,他无奈之下,决定到大户人家卖身为奴,图个活路。 此人满脸麻子,肥头大耳,一身黑毛,头发稀疏,严世藩这是好的哪一口儿啊? 真想找个干活的?也不对啊,这种人看似粗壮,实则虚胖,干活还不如精瘦类型的年轻人有劲呢! 人牙子心里没底,赔笑着努力抬价:“严大人好眼力,此人绝对是当仆从的极品啊! 大人看他的模样……先不说模样,大人看他的身材……先不说身材,大人看他的肌肉……大人你究竟看上他啥了?” 严世藩不搭理人牙子,冲那人点了点头:“裤子脱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天啊,这么直接的吗? 这种场面一般都只发生把丫鬟骗到老爷房里的时候吧,怎么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啊!还是个男的! 可严世藩的话谁敢违抗,人牙子赶紧过去帮忙,把那人裤子脱下来,那人既然卖身求活命,也就把荣辱置之度外了,坚强地光着屁股站直。 严世藩歪头看着渐渐:“像不像?” 渐渐点点头:“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严世藩满意地点点头:“就他了,多少钱,说吧!” 人牙子咬咬牙:“不能低于二十两!他可是当仆从的极品,大人你看他的……” “给你五十两,带着其他人,滚吧!记住,这是死契,此人的生死以后都是我说了算!” 人牙子眉开眼笑,拿着银子边跑边点头:“当然,当然,我手里的货个个都是死契,大人只管放心!” 等人牙子走远了,严世藩一招手,过来了两个护卫,走向那个奸商。 奸商暗暗叫苦,想不到此人是变态中的变态,居然还想看表演? 老子我阔气的时候,也曾玩过小相公的,可从没这么豪放过,看来果然是官越大,越变态啊! 严世藩比了比自己断腿的位置:“就从这里吧,多留一截,留点富裕,免得木匠要看时还得现找。” 奸商不解其意,什么多留一截?什么现找?关木匠什么事?难道这俩人还不够吗? 刀光一闪,极快,奸商只觉得自己胯下一凉,两条腿已经被砍断了。虽然没有乌金丝那么整齐,但两个刀手一人一条腿,配合得极其默契。 剧痛涌来,奸商张大嘴刚要惨呼,其中一人反手一刀,奸商的脑袋飞上了半空,脑子里仍在转着一个念头。 “他妈的关木匠什么事儿?老子虽然死了,但关木匠什么事儿啊!” 当本地最有名的木匠被带来时,摆在他面前的,是已经剥光了血肉,只留下筋骨的两条大腿。 木匠吓得差点昏死过去,严世藩拿出一盘银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有劳巧匠,按这副腿骨打造一对木头的。一定要用最好最坚韧的木料,价钱我另算给你。 凡是筋骨结合之处,都要留出楔口,嗯,就是可以用拇指粗的牛筋勾住的那种即可,可有问题吗?” 木匠自然不敢有问题,他战战兢兢地选了木料,强迫自己看着那对腿骨,打造出了一对木头的复制品。 民间巧匠,手艺不凡,那对木腿简直和真人的腿骨不相上下,关节处用一个银球镶嵌,弯曲自如。只是因为手哆嗦,木腿上的雕工留有一些颤抖的刀痕。 不过严世藩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匠人一般都没见过这么新鲜的人腿骨,能没吓昏过去就不错了。 “渐渐,我什么时候能走呢?” 渐渐看着豪宅后面的青山,微微一笑。 “江西没有苗疆那么多蛇,而且这蛇啊,大了不行,小了不行,得找拇指粗细的最好。 之后我还得炼蛊驭蛇,你得耐心等等。放心吧,你帮了我,我不会食言的。” 严世藩忽然一愣,仔细地看着渐渐,上下不停地打量着,眼神越来越贪婪。 “渐渐,你好像,比在京城的时候,变得更美了,更媚了,更妖艳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上岛招降 汪直已经将徐海困在了一个小岛上,靠近宁波。 徐海并不是一下子就被困住的。京城之战,他虽然损失了不少人手,但罗文龙带回了严世藩的补偿金,让他得以向佛朗机人购买船只舰炮,一时间实力大增。 之后和汪直连续交战,不落下风,徐海甚至还幻想过重新夺回海上一哥的地位。 但这个幻想很快就破灭了。汪直得到了萧风的大炮和炮弹,完成了武器升级,马上又重现对徐海的碾压形态。 最关键的是,徐海获得大炮及炮弹,需要真金白银地向佛朗机人买,而汪直的大炮和炮弹,则是源源不断地从京城运过来的。 就算双方一开始势均力敌,但汪直打一段时间就可以到沿岸获得新的补给,不光有武器,还有粮食和蔬菜。 而徐海这边连岸都不敢靠,只要一靠岸,胡宗宪和俞大猷的部队就像老猫闻见了鱼腥味一样,迅速地扑过来。 往往这边刚谈好补给的价钱,还没等装船呢,胡宗宪的城管部队就跑过来了,卖给他补给的奸商立刻撒丫子就跑,带走了钱,也带走了货。 徐海也想先装货后给钱,但奸商们不肯。他们表示肯跟你做生意就已经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了,你还想后付钱?不可能! 最缺德的是,有两次的奸商还是胡宗宪安排的钓鱼执法!不但黑了徐海的钱,还差点连人都扣下! 做了几次赔本的买卖之后,徐海仰天长叹:没有朝廷执照的流动摊贩不容易啊! 就这样,汪直越打越强,徐海越打越弱,最后被汪直一步步围追堵截,到了宁波外面的海岛上。 这个海岛,徐海经营多年,易守难攻,物资储备雄厚,是他最后的老巢了。因此他也不跑了,摆出和汪直决战的架势。 当然,徐海并没有坐以待毙。毛海峰建议他向佛朗机人求救,里应外合干掉汪直。 徐海颇有些动心,但他妻子表示了反对。徐海之妻叫王翠翘,曾是上海有名的歌姬,不但人美,而且心善。 徐海当年穷得没有裤子穿,于是学习了大明创始人朱重八的创业经验,跑去当了和尚。 徐海这个和尚当的很不虔诚,手头弄到几个钱后,就跑去娱乐场所和小姐姐们厮混。 当时王翠翘很红,徐海的钱只够两种选择:一是听王翠翘唱首歌,二是选一个还不错的姑娘过夜。 但徐海宁可听王翠翘唱歌,也不肯找其他女子过夜,类似于后世萧风宁可去ktv唱商务局,也不愿意去挂小粉灯的洗脚房一样。 所以王翠翘对徐海的印象还挺深的,后来这个花和尚不来了,倒还觉得挺奇怪。 其实是当时徐海连听歌的钱都凑不上了,一咬牙直接干海盗去了。 徐海后来创业成功,在汪直还没从日本留学回来发展之前,一度当到了大明沿海一哥的地位。 男人一成功,就会想着给昔日高攀不起的女人看看,于是徐海策划了一次抢劫行动,把王翠翘劫到海上,当了自己的压寨夫人。 虽然恋爱阶段有点草率,结婚阶段有点粗暴,但徐海对王翠翘是真心实意的。几乎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且也很听王翠翘的话。 原本徐海不止王翠翘一个压寨夫人,王翠翘来了之后,劝说徐海把其他女人都放走了。而且王翠翘觉得抢人妻女属于伤天害理,劝徐海不要放纵手下这么做。 因此在沿海的海盗中,徐海的船队在这些方面风气还算比较好。包括勾结倭寇的事儿,徐海和罗文龙商量时,也都是背着王翠翘的。 如今罗文龙提出勾结佛朗机人对付汪直,代价是将来要将船队交给佛朗机人统管,共同占控大明海域,王翠翘明确反对。 “海哥,你和汪直之间是旧相识,都是华夏子孙,你们之间怎么打是一回事。 但佛朗机人在海上犹如野兽,之前在海上相遇,动辄屠船屠岛,与倭寇无异。 若是将我们将船队交给了佛朗机人,即使打败汪直,难道我们真能在那些野兽手中活得好吗?” 徐海陷入了沉思,罗文龙知道王翠翘对徐海的影响力,只得想法先说服王翠翘。 “义母,此事儿子也知不妥,但汪直咄咄逼人,势必要将我们斩草除根的,我们总得先活下来再说吧! 若是有第二条路可走,我自然也不愿意屈居人下,听那些红毛鬼吆五喝六的呀!” 徐海的侍卫在门口报告:“船主,宁波方向过来了一艘小船,被兄弟们截住了。船上之人说是胡宗宪的密使,来与船主商量大事的!” 徐海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看罗文龙,又看看王翠翘。 “胡宗宪?我与他素无来往,他这时候派人来,能有什么事儿呢?” 罗文龙也颇有些疑惑:“莫非有什么诡计?胡宗宪和汪直是一伙儿的啊!” 王翠翘道:“海哥,无论如何,他只来了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呢?不如带进来问问便知。” 罗文龙点点头:“来人啊,摆下刀阵,先验验此人的胆色再说!” 来人白白胖胖,高高壮壮,几缕胡须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看着很有气势。 罗文龙已经让人摆出了刀阵,从门口直到内堂。来人看了看,既没有像罗文龙想的脸上变色,也没有像徐海想的仰天长笑,从容走过。 来人一转身,扭头就走。这不走寻常路的做法,让屋里三人一时都愣住了。眼看人都走出去十步远了,罗文龙大喝一声。 “站住!你既然来了,为何一言不发就走了?” 那人转回身来冷笑道:“你们既然带我来说话,又何必搞这种小孩子的阵仗,可见是心不诚的。 我是来帮你们的,又不是来害你们的,为何要受这种闲气呢?” 罗文龙怒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人失望的叹口气:“之前还听人说,徐船主的义子如何了得,怎么会问出这种屁话来呢?” 罗文龙大怒,拔出钢刀;“怎么是屁话,难道我不敢杀你吗?” 那人点点头:“你当然敢杀我,但并不妨碍你问的是句屁话。你这是海盗窝,又不是青楼。我既然敢来,能怕你杀吗?” 罗文龙一愣,这个要再说话,徐海摆摆手制止了他。 “收了刀阵,先生请过来说话。” 刀阵撤下,那人才迈着方步走过来,冲徐海一拱手,见了王翠翘,忍不住一愣,也拱了拱手。 王翠翘惊叫一声:“你……你是徐渭徐先生吗?当年在楼中,你曾给我写过诗的。” 徐渭笑道:“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原来姑娘一夜无踪,是跟徐船主享福来了。当时我们还以为姑娘遭了劫难呢。” 徐海也是一愣,赶紧离座行礼:“原来是徐文长先生,失礼失礼!先生在江浙一带好大名气,却不想投入胡宗宪门下了。他不过一巡按御史,何以能得先生辅佐呢?” 徐渭在江浙一带名气极大,虽不做官,却也有无数粉丝,徐海虽是海盗,也算个文化人,对徐渭自然也不敢轻视。 徐渭笑道:“胡宗宪如今已不是巡按御史了,江南总督萧风上书朝廷,升胡宗宪为兵部左侍郎。 萧总督不在江南时,可代行总督之责,手握沿海诸省调兵之权。依我之见,成为江浙总督,指日可待。 胡宗宪为人心机深沉,却待人以诚,为人豪阔而不自苦,胸怀大志而不妄动,这样的人,我自当辅佐。” 徐海被困在岛上多日,确实不知道此事,听徐渭一说,喟然长叹。 “胡宗宪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来之前,俞大猷带兵虽打得倭寇不敢冒头,但终归是猫捉老鼠。 胡宗宪一到,联名立册,整顿卫所,将萧风留下的练兵之术发扬光大,与汪直协同海陆补给作战之法,极有章法。 不知先生到此,是为胡宗宪带什么话来的,不妨明言。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保证礼送先生出岛。” 徐渭目光四处一扫,却闭口不言了。徐海知他心意,当即摆摆手,将所有手下都赶了出去,只留下罗文龙和王翠翘。 徐渭看了罗文龙一眼,含义不言自明,徐海笑道:“罗文龙是我义子,绝无问题的。” 徐渭点点头:“既然都是徐船主家人了,那我就直说了吧,胡大人是请我来劝降徐船主的。” 徐海心中已有准备,因此倒并不诧异,只是沉吟不语。罗文龙却是心里一动,看向徐渭。 “先生,刚才不知你是文长先生,多有冒犯。只是我义父的船队纵横来去,自在如王侯,何以要向胡宗宪投降呢?” 徐渭微微一笑:“罗少主,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怎么在徐某面前也敢说呢? 今时不同往日,三年前,这片海上的霸主就已经不是徐船主了。如今徐船主屡战屡败,被汪直围困在此,负隅顽抗,谈什么自在如王侯啊?” 罗文龙摇头道:“虽然我们被困于此,但兵精粮足,易守难攻。汪直是啃不下这个岛来的。 如今日本的大名之战接近尾声,新的幕府对大明沿海垂涎三尺,来到大明的倭寇也从散兵游勇逐渐变得有组织起来。 佛朗机人的火炮日益革新,虽然汪直的船队火力靠着朝廷得以加强,但与佛朗机人相比,船体本身坚固程度远远不如。 有这两大势力在,汪直围不了多久的,到时没准里应外合,义父的船队重新掌控海域,也未可知啊。” 徐海一直不出声,就是想让罗文龙试探徐渭的底牌。罗文龙是后辈,又是二把手,他说错了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自己不表态,一切就还可以继续谈。 后世的商务局也是一样的,大当家的决不能轻易表态,都是二当家冲锋陷阵,大当家只负责观察整个局势,在双方可能出现破局之时下出神之一手即可。 徐渭岂能不懂这个?他也是在用罗文龙试探徐海的底牌,劝降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让对方放心防备,所以他不能急。 “罗少主所言也有道理,只是罗少主恐怕不知道,朝廷已经下旨,要重建大明水师了吧!” 这个重磅炸弹一下子炸得徐海和罗文龙都晕菜了,对视一眼,徐海终于沉不住气了。 “先生所言可真吗?大明真要重建水师?” 徐渭平静地说:“千真万确,圣旨刚到胡大人手中。此时胡大人正在沿海地区踏勘,确定造船工坊的建造之地。 既要有入海的引河,又要离海边远一点,防备倭寇海盗之流偷袭破坏。我估计,应该就在杭州附近吧。” 这次连罗文龙也沉默了,王翠翘忽然开口道:“徐先生,不知大明水师,规模几何?” 徐渭微微一笑:“萧大人给出的基本框架,叫七宝战斗群。以三层七宝船为核心,配以双层护卫船两艘,单层炮船五艘,另有带冲角的快船二十艘。” 徐海惊呼道:“这种搭配,意义何在?” 徐渭肃然道:“此阵法乃是萧大人从仙界所学。三层七宝船,船体庞大,蒙以重甲,炮火猛烈,但行动迟缓。 以双层护卫船为重火力,亦可为盾牌。单层炮船为外围主战力,快船为近战夺船、凿船、烧船之用。 七宝船上携带大量武器及粮食淡水,各船只作战后皆可靠近七宝船进行补给,伤员亦可上七宝船养伤。 而且七宝船上有维修匠人和材料,可对战损的船只进行维修,保证整个战斗群在海上可持续作战数月之久! 而且每当靠近较大的海岛时,皆可从岛上获得补给,且战斗群阵型摆开时,也不怕敌人偷袭。” 徐海许久后才问:“这样的七宝战斗群,大明水师打算建几个?” 徐渭笑了笑:“萧大人说现在钱少,先建两个,后面陆续再建即可。汪直的船队,升级后也会编入其中。” 罗文龙忽然道:“这样的构想确实惊人,可要打造出来,只怕要三五年不止吧?” 徐渭淡然道:“朝廷有倒山之力,无非是钱罢了。只要钱给足,最多一年就下海了。到那时,只怕就不会再招降任何人了。” 王翠翘颤声道:“为何不招降了?” 徐渭看了她一眼:“夫人,岂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哪个名臣大将的兖兖锦袍,不是用敌人的血染红的? 真等到七宝战斗群下海之日,只怕就是万岁有招降之心,萧大人也未必会听,更别说下面的将官军士了!” 徐海和罗文龙对视一眼,都难掩心中恐惧。他们是海盗,比别人更清楚徐渭此言不虚。 其实海战有时候比陆战要简单,既无山川之险,也无埋伏之地,快速奔袭也谈不上。绝大多数时候,靠的就是火力碾压。 因此陆战中以弱胜强的战例时有发生,海战中比较少见,历史上也不过寥寥数次而已。 当一个将军手里有了强大的舰队时,他最想干的一定是建功立业,因为风险小而收益大。 别说附近有海盗,就是没有,跑出几千里去也得找海盗打一打,实在找不着了,就把其他国家的战船当海盗打。 徐海知道自己谈价的机会不多了,看着徐渭,诚恳地起身一揖。 “先生,徐海带着夫人在海上漂泊半生,实非所愿。其实汪直也曾数次派人命我投降。 只是朝廷一向视我为寇,汪直与我又有旧怨,若是投降,只怕性命不保啊。” 徐渭笑道:“汪直比之徐船主如何?如今不也是大明的三品将军?奉旨靖海,可比当海盗风光多了!” 徐海冷笑道:“汪直运气好啊,结识了萧大人,占了先机。 我与萧大人虽未谋面,但素有仇隙,现在再投降,未免东施效颦,只怕汪直就先容不得我!” 徐渭看着徐海,忽然哈哈大笑,笑得众人都莫名其妙。 “胡大人果然慧眼如炬,知道徐船主担心什么。如此,我这一趟就算来对了!” 徐海一愣,随即若有所悟:“莫非先生这一趟,不光是为了招降在下的?” 徐渭神秘的一笑:“招降也要分是为谁招的。投降也要分是向谁投的。投好了,荣华富贵,投不好,身死名辱!” 第四百八十章 自立门户 罗文龙眼珠转了转:“先生可否明言?你是为谁来招降的?我们又该向谁投降呢?” 徐渭淡淡地说:“你们希望我替谁招降?有希望能向谁投降呢?” 两人打哑谜,王翠翘先忍不住了:“难道向大明朝廷投降,还要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吗?” 徐海叹了口气:“翠翘啊,你虽见过些世面,终究眼界小。朝廷中的事儿,可比市井之中的更黑暗,更复杂啊。 先生,徐某是真心求教的,就请先生坦诚以对,知无不言吧!” 徐渭笑了笑:“怎么,这么大的事儿,连酒都不请我喝一杯的吗?” 徐海一拍大腿:“先生说的是,失礼之极,翠翘,安排家宴,咱们与先生边喝边聊!” 酒菜很丰盛,只是不算很新鲜,以风干肉类和鱼虾为主,新鲜蔬菜很少,可见被围的日子也不好过。 酒倒绝对是好酒,就连萧风来了都得承认是好酒!因为这是天赐酒坊出的“天师醉”,特供小坛版。 见徐渭看着酒坛子出神,王翠翘抿嘴一笑:“这位萧天师,不但文采飞扬,想不到酿的酒也好。 采买的人说酒铺的伙计信誓旦旦地保证,每一个小坛酒都是天师亲手酿造的。 据说光在江浙之地,这种小坛酒一年就要卖上万坛。也不知道萧天师还有没有时间干点别的。” 徐渭哈哈大笑:“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真假,同一件事,你信了,对你就是真的,他不信,对他就是假的。” 四人共饮一杯后,徐渭终于开口了:“徐船主,我这次来,是替胡宗宪招降你的,却不是替萧风招降你的。” 徐海一愣,缓缓的吃了口菜:“先生,世人皆知,胡宗宪和萧风交情很好,而且俞大猷更是胡宗宪好友啊。” 徐渭微笑看着他:“哦?我听说徐船主和汪直当年的交情也很好,不但是好友,更是兄弟情深啊。” 徐海叹了口气:“两个强者之间,钱可以分享,权利却无法分享。我和汪直,都是这种人。” 徐渭微笑点头:“那徐船主觉得,胡宗宪是哪种人呢?” 徐海看向罗文龙,罗文龙点点头:“我之前打听过此人,朝廷里也有风评。 此人生活奢华,为人圆融,但骨子里是个极其强势的人。 当初萧风尚未得势之时,他与严党官员交往甚密,也曾给严嵩写过寿贴,送过金银。 后来萧风崛起,他利用一个青楼女子与萧风搭上关系,又将俞大猷介绍给萧风认识,凭这两条线,又成了萧风一党的人。 不过俞大猷与萧风师徒相称,胡宗宪却与萧风兄弟相称,虽靠着萧风,但姿态上并不落下风。” 徐渭颇为惊讶:“少船主当真是消息灵通啊。不错,萧风一党中,有仇鸾那样大权在握的总督,也有丁汝夔、张居正那样的尚书、侍郎。 这些人年纪虽大,对萧风却都言听计从,以兄长视之。更别说俞大猷、二位皇子,都持弟子礼。 可胡宗宪不管是在与仇鸾搭档时,还是与俞大猷搭档时,都以低位握实权,从不真正落于下风。 这就是胡宗宪,他的骨子里,永远不会屈于任何人之下。我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肯去辅佐他。 否则,别说当初一个小小的巡按御史,就是现在的兵部侍郎,将来的江南督抚,我也看不上眼!” 别人说这话可能有些狂妄,但徐渭说出此话来,绝对是让人信服的。 他就像当年唐伯虎差不多,如果谁要想造反,都会争着抢着把他罗致门下,不装疯都跑不了的那种。 徐海目光直视着徐渭:“先生是说,胡宗宪想要单独招降我,却不想让此事变成萧风的功劳?” 徐渭抚掌大笑:“徐船主一代枭雄,果然一点就透啊!那萧风招降汪直,功劳已然巨大。 再招降了徐船主,只怕将来大海上国中之国,再也无人能与他抗衡了,就是对朝廷来说,也不是好事。” 罗文龙忽然插嘴道:“可萧风如今如日中天,与严党势均力敌,胡宗宪有什么依仗,敢暗中算计此事呢? 先生可别告诉我,胡宗宪想再次倒向严党,这话听起来可不怎么靠谱啊!” 徐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难掩失望和轻蔑,似乎在感叹,你这个英名在外的少船主,怎么会说出这种没脑子的屁话呢? 罗文龙本来自以为戳中了徐渭的软肋,但被徐渭的眼神看得又恼火又心虚。如果是别人这么看他,他早就上去给一巴掌了。 但徐渭这么看他,他就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说错了什么话,只好倒了一杯酒,跟徐渭碰了一下,以示请教。 徐渭一饮而尽:“少船主有此一想,其实也并不奇怪。少船主虽英明果决,但毕竟是在徐船主的羽翼之下,并未真正当过一方霸主。 所以少船主所想,都是党附于人。胡宗宪若是想转投严党,他还不如干脆就在萧风一党中呆着,升官发财更顺一些。 胡宗宪之志,若是仅此而已,不过是个督抚、尚书的前程,也不值得我辅佐他了。” 徐海猛然醒悟:“先生是说,胡宗宪,其实是想要自立门户?” 屋内众人顿时都陷入了沉默,这着实令人意外,但仔细想想,却又在意料之中。 只是之前所有人都认为,朝堂之中只有两党,非严即萧,最多还有一些中立派,却不能成为党派。 不是人们没有想象力,而是现实中,朝堂中能有三党的情况极为少见,基本都是一家独大,或两党相争的局面。 在夏言倒下后,朝堂中就是严党一家独大的局面,这种情况,在权臣当道的时候十分常见。 但在历史的长河中,两党相争其实是最常见的局面,这其实与皇帝的帝王之术有关系。 当一家独大的局面出现后,皇帝会渐渐觉得不安全,他一定会有意无意地扶持一个对立派,来抗衡当权派。 哪怕这个对立派根本就不是当权派的对手,但也一定要存在。其作用类似于一个锤子,是不是的拿起来敲打一下当权派,提醒他自己才是主子。 所以萧风的火速蹿升,纵然有道术加持,师弟光环,累累战功,其实也有嘉靖刻意提拔的一面。 但对于皇帝来说,两党相争已经足够了,三足鼎立既没有必要,也很危险。 众所周知,三体是个不稳定的体系,汉献帝和刘慈欣都证明过这一点。不稳定的体系意味着不可控,甚至不可预测。 所以历史上凡是出现三足鼎立的朝堂状况,一定都不是皇帝有意为之的,而是意味着皇帝对朝堂开始失去掌控力。 这一点,琅琊榜里的老皇帝最有发言权。明明两个儿子在自己手里盘得风生水起,都快盘成闷尖狮子头了,忽然就挤进一个青皮核桃来! 老皇帝没意识到这是三足鼎立的开始,粗心大意地把青皮核桃放进来一起盘,结果不但毁了两个狮子头,还把自己的手指头扭伤了,彻底失去了掌控力。 所以震惊之余,徐海缓缓道:“先生所言,确实符合胡宗宪的为人。只是万岁未必容得下第三股势力啊。” 徐渭淡然一笑:“眼下或许未必,但胡宗宪远在江南,他慢慢崛起,并不引人注目。 严党和萧党相争,必有一伤,今年之内,应该就会有分晓。到那时,你们说万岁还会不会容得下呢?” 哦!原来胡宗宪打的是这个主意啊!三人都恍然大悟。 这个战术叫做备胎战术,素来为广大舔狗所熟知并熟练运用,只是都不如胡宗宪用得这么好。 现在萧党和严党看似势均力敌,那是因为严世藩被迫远离了朝堂。而以严世藩的性格和能力,绝不会就此在江西养老。 他必然会酝酿一次大行动,和萧风决一死战。所以现在的局势就是,严嵩在朝堂中苦苦地守着基本盘,严世藩在地下四处联络,意图反攻。 经过严世藩离京前与萧风的几番大战,虽然没占到便宜,但也算是绝处逢生,反戈一击成功。 现在朝堂上下一致认定:如果说天下还有人能与萧风决一死战,那么无论从能力还是手里的资源,非严世藩莫属。 胡宗宪自然也能看出这一点来,而且还能看出这一战绝对无法避免!因为严、萧两家的仇怨实在是太重了,不死一方是不会停止的。 既然两者必死一方,不管胜利者是哪一方,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家独大的局面。嘉靖就必然要再扶植一个反对派。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胡宗宪现在就开始做准备了。而且他一定会渐渐疏远萧风,团结一些官员,成为一个别人眼中的无党派人士。 这样,如果败的是严党,他脱离萧党自成一党,人们不会觉得太突兀,不会觉得他忘恩负义。 而如果败的是萧党,他也不会被株连得太厉害,只有逃过了株连,才有机会进入皇帝培养的范围之内。 罗文龙猛然想起一件事:“原来如此。我前几天潜入岸上打探消息,听驿馆的人说,萧风嫌胡宗宪准备的宴席太过奢侈,摔了杯子。” 徐渭冷笑一声:“何止摔了杯子,要不是俞大猷用手按住了,只怕整桌宴席都掀翻了。 他让胡宗宪学学海瑞,胡宗宪回了一句,‘人活到海瑞那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萧风就发火了。” 徐海叹了口气:“这也难怪,这次苗疆之事,海瑞保住了名节,正出风头的时候,萧风自然怎么看怎么好。 胡宗宪到江南来,也是萧风举荐的。他生活如此奢侈,和海瑞对比鲜明,也难怪萧风担心他会丢自己的脸了!” 罗文龙此时已经信了多半,只是还有些疑虑,他再次向徐渭敬酒。 “先生,胡宗宪要自立门户,就必须联络一些人暗中结党,可此时朝中官员非严即萧。 那些中立派的当年不入严党,现在没入萧党,那就是铁了心的不会参与党争,胡宗宪有何依仗呢?” 徐渭淡然一笑,拿出一封信来展开,上面俨然是宣大总督仇鸾的笔迹和私印。 信里倒是没说什么敏感话题,只是表示来信已收到,咱哥俩是过命的交情,是经过血与火洗礼的友谊,老胡你的事儿,就是我仇鸾的事儿! “这只是胡宗宪多年经营下的一斑而已,胡宗宪在中举当官后,没有一天不在经营这些事儿的。 萧风以为胡宗宪是他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却不知胡宗宪也视萧风为他棋局中的一枚棋子。究竟谁是下棋人,尚未可知啊。” 至此,徐海和罗文龙再无疑心,二人一起看向徐渭。 “先生,胡侍郎希望我们如何做呢?” 徐渭喝下一杯酒:“现在萧风身为江南总督,不管你们是向汪直投降,还是向胡宗宪投降,功劳都会记在他的头上。 胡宗宪的意思是,你们要咬紧牙关,不管谁来劝降,都不可松口。胡宗宪会暗中劝说萧风,让出江南总督之位! 到那时,胡宗宪会亲自招降你们,你们到那时再降,则功劳都在他之手。他也可以为你们谋个好前程,至少不会受汪直制约!” 罗文龙担心地问:“可萧风的江南总督当得好好的,他肯拱手让人吗?” 徐渭笑道:“此中之事,你却不知。当初严党将萧风推上江南总督之位,其实是有阴谋的。 萧风曾对俞大猷说过,俞大猷没心眼儿,都告诉了胡宗宪。 当初严党想推行改稻为桑,又担心激起江南民变,因此才把萧风硬推上去,准备让他当挡箭牌和替死鬼的。 而且萧风说,其中还有一个绝大阴谋,那就是白莲教买通了严党,他们希望萧风带着公主到江南去,好挟持公主,与朝廷谈条件! 萧风当时正好也想诱歼白莲教,于是才顺水推舟,接下了江南总督的职位。 现在白莲教已经名存实亡,改稻为桑的大坑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萧风有什么理由还想当这个江南总督呢? 唯一的担心,只是严党那边不肯放手,胡宗宪正在四处活动,希望能得到一些官员的助力,让严党能松口,让萧风把江南总督之位让给他。” 罗文龙心中暗笑,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来萧风对俞大猷也并没有说全部的真话啊。 什么挟持公主,和朝廷谈条件,我听严世藩说过,分明是萧芹想拿常安公主练功! 不过这些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胡宗宪的野心撞上了严世藩的需要,这是个什么机会?这是个让严家祖上都诈尸的好机会! 所以,萧风想把江南总督让给胡宗宪,却担心严党阻挠? 笑话,有我罗文龙在,严党就绝不可能阻挠这种事儿! 但罗文龙此时当然不能完全表露出这些来,他不能让徐渭知道自己和严世藩的交情过深。即使在徐海那里,他也一直说跟严世藩交往是为了徐海集团的利益。 “先生,之前我和严世藩倒是有些生意上的交往,此事,我当可助胡侍郎一臂之力!” 徐渭大喜:“如此甚好!只是却不可告诉严世藩,胡宗宪有自成一派之心,免得反而不美。 此事成后,我当为少船主请功,等将来招降之后,胡宗宪必有妥善安排!” 徐海看了罗文龙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不过他还是更关注眼下的问题。 “先生,这些事儿还可从容去办。只是眼下汪直已经将我团团围住。实不相瞒,若是他不计代价,强攻猛打,也并不是打不下来啊!” 徐海终于不装了。他之前和罗文龙咬紧牙关,说汪直绝对攻不上岛来,其实主要是为了抬价。 海岛再大再险,终归是个海盗,如果汪直不顾一切地进攻,以他现在的新式船炮,肯定能掩护小船登岛。 只是徐海的力量依旧很强,双方这一战,很容易打成徐海覆灭,汪直惨胜的局面。 而汪直作为一名招安的降将,是肯定不敢把自己的家底儿打光的,那样他就真的毫无价值了。 所以徐海赌的就是汪直不愿意接受惨胜,而并非汪直真的打不死他。但他也担心,万一朝廷下了死命令,汪直无可奈何,这种局面也不是不能发生! 徐渭捋着胡子笑道:“放心吧,有胡宗宪在,自然能掣肘汪直,让他无法发动总攻。现在萧风还是信任胡宗宪的。” 罗文龙和徐海大喜,一起举杯敬酒。三个男人谈论的朝堂纷争,阴谋诡计,王翠翘却全不在意。 王翠翘此时已经满心都是热闹的街市,热气腾腾的小吃,明媚的江南水乡,这些年的风霜之苦,让她无比珍惜徐渭带来的机会。 “海哥,我好想这一天,早点到来啊!” 第四百八十一章 难得一致 严世藩正在欣赏自己的两条木腿,腿上现在还没有蛇,所以只能作为摆设,真走起来还得靠小车。 护卫走上前来,递给严世藩一封信,这信封一看就历尽磨难,既有海水的腥味,又有肉铺的油腻,还有脂粉的香味。 想来是海岛上没有鸽子,海鸥又不具备送信的功能,罗文龙几经波折才把信送到了严世藩安排在沿海的通讯点。 严世藩打开信,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忽然两腿一直,坐直了身子。 接下来他越看越开心,越看越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渐渐从屋里袅袅婷婷的走出来,靠在他身上。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严世藩大笑道:“这胡宗宪,我早就看他算个人杰,当初还曾想将其收入麾下。他一直若即若离,我当时还奇怪。 至今方才明白,原来此人其志不小啊。他根本就不想在哪一党中当个骨干,而是想自立门户,自己当权臣啊!” 渐渐奇怪地看了严世藩一眼:“他想当权臣,就是要踢掉你严家的位置,你开心个什么劲呢?” 严世藩拧了渐渐的屁股一把:“美人,你不懂朝堂中的事儿。如今萧风如日中天,严家处在蛰伏阶段。 可我父亲年事已高,我不在身边,他能支撑多久却不好说。所以我还不能蛰伏太久。 本来我还在发愁如何设计萧风呢。胡宗宪有这份野心,我还能不成全他吗?何况,这是我重回朝堂最好的机会!” 第二天,严嵩就收到了严世藩的飞鸽传书。信中写明,若萧风想把江南总督的位置让给胡宗宪,一定要全力促成! 而且告诉严嵩,自己会让江南一带的严党官员,启动“回归计划”,借助胡宗宪的野心和势力,为自己回归朝堂铺路! 严嵩看完书信后,悄悄联络了在京的严党官员,决定和严世藩打好配合。 严世藩虽然没有细说“回归计划”的细节,但严嵩对儿子的智商一向极有信心,按计划行事就是了。 又到了小朝会的日子了。嘉靖这两年开的小朝会,比过去十年开的都多,精舍的门槛都快被踩平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嘉靖为了修道,要增强国运,所以比原来勤奋了很多。 另一方面是原来所有事儿都交给严嵩父子办,现在他却要重新平衡朝堂势力,不得不勤奋。 群臣刚刚站定,萧风就站了出来:“万岁,我既然已经入阁,再兼任江南总督,未免权柄太大。 而且我不能常年呆在江南,当江南总督也未免有尸位素餐之嫌,因此,请万岁免去我江南总督一职。” 嘉靖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萧风的理由是很正当的,阁臣兼任江南总督,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可改稻为桑之事,剿除倭寇之事,兴建船厂之事,都需要江南总督坐镇,你若不当了,何人能当此任呢?” 萧风想了想:“万岁,新任兵部侍郎胡宗宪,久居江南,才干不凡,我建议朝廷可任命他接任江南总督一职。” 嘉靖叹了口气,心说师弟呀,你这就有点为难我了。我倒是无所谓的,但严嵩肯定不干啊。 那胡宗宪是你的人,你把严世藩赶走了,自己入了阁,还想把江南总督这么大的官留给胡宗宪,你当严嵩是傻子吗? 严嵩能有一百条理由来反驳你,朕就是想吹偏哨,也不能偏到这个地步啊!毕竟严嵩也是自己人嘛。 所以嘉靖不抱希望地看向严嵩:“严爱卿以为如何?” 严嵩深沉地思考了一下,显得自己是经过认真权衡的,否则就显得有点假了,然后才上前拱手。 “老臣以为,萧大人所言甚善。” 嘉靖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朕也觉得……什么?你说什么?” 严嵩赶紧道:“老臣以为,萧大人言之有理。胡宗宪才干不凡,暂代萧大人行事期间,江南局势稳定,欣欣向荣。 虽然升官似乎快了些,但对人才选用,破格提拔,万岁自有独断之权,内阁并无意见。” 嘉靖差点闪了老腰,一脸懵逼地看着老朋友。 怎么回事?这还是我的老朋友严嵩吗?不会是中了心蛊吧? 不但嘉靖,丁汝夔、潘璜等一干人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严嵩这是怎么了?这事儿他有一百条反对的理由,可没有一条赞成的理由啊! 本来丁汝夔还鼓足干劲,准备在严嵩反驳的时候帮萧风说几句话呢,现在同样被闪了腰。迈出去的脚步变成了一个踉跄,赶紧收回来了。 严党众人倒是十分平静,因为严嵩早已和他们通过气儿了,他们一切唯严嵩马首是瞻。 严嵩则是一脸的大义凛然,“大公无私”,“外举不避仇”几个字就差刻在额头上了。 怎么样?老夫我高风亮节吧! 嘉靖十分欣慰地点点头:“既然严首辅赞同,各位爱卿有何意见吗?” 没人有意见,那此事就愉快地通过了。胡宗宪从巡按御史,到兵部侍郎,到江南总督,数月之内完成了三个大跳,直接成了朝廷重臣! 萧风接着道:“另有一事,汪直与徐海在海上交战极其激烈。汪直虽占上风,却也难以取得全胜。 大明水师重建尚需时日,为保存海上力量,我让汪直对徐海多次招降,但徐海十分顽固,执意顽抗。 此事夜长梦多,若是佛朗机人和倭寇加入徐海一方共同作战,则汪直再想取胜就更艰难了。 既然胡宗宪已领江南总督一职,我建议内阁下令,命令胡宗宪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剿灭徐海!” 严嵩咳嗽了一声,立刻有严党官员上前:“万岁,萧大人所言万万不可!” 这严党官员早有准备,此时火力全开,侃侃而谈。 “万岁,萧大人刚才说过,大明水师尚需时日,海上力量需要保存。汪直与徐海交战,势必两败俱伤。 到时佛朗机人与倭寇联手,只怕海上就没有大明的船只了。所以,还是招降为上策!” 萧风大怒:“我刚才说过了,我数次让汪直招降,徐海都不答应,你是聋子吗?” 严嵩冷冷道:“萧大人,你招降过汪直,就以为自己是天下最会招降的人了? 你招降不了徐海,不代表别人也招降不了!” 萧风气笑了:“哦?听严大人的意思,你有合适人选?我倒想见识见识,谁这么有本事?” 严嵩严肃地说:“既然大家都承认胡宗宪有才干,何不让胡宗宪放手一试呢?” 萧风一愣,竟然说不出话来。严党官员心中暗爽:萧风啊萧风,你也有今天啊! 从来都是你叭叭叭说个没完,从来哑口无言的都是我们,今天你也尝尝,被严首辅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滋味! 萧风缓了一口气,才缓缓道:“胡宗宪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办不成的事儿,他凭什么能办成?” 严嵩笑道:“萧大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别说胡宗宪只是跟你共事过,就是小犬东楼,老夫也颇有不及之处,岂可一概而论?” 这番比喻其实有点不伦不类,萧风和胡宗宪的关系,无论如何与严嵩和严世藩的关系没法类比,但群臣竟然都觉得理所当然! 话已至此,萧风总不能倚老卖老,不让后浪往前蛄蛹吧。他只好赌气的一哼,不说话了。 嘉靖心里也觉得严嵩言之有理。师弟虽然厉害得很,但毕竟不可能事事都完美。与其让汪直和徐海两败俱伤,让胡宗宪试试有何坏处? 就算不成功,到时再打也不迟啊!所以嘉靖微笑着打圆场,给师弟台阶下。 “师弟,严爱卿所言也有道理。你为朝廷做的事太多,就是神仙,同时管这么多事儿,也难免分心啊。 此时胡宗宪专心致志,本身也有才干,不妨让他试试,成固可喜,若不成再剿灭也不迟。” 萧风点点头,顺着师兄给的台阶下来了,只是仍有些不高兴。 “师兄,兴建船厂之事,虽在江南,却牵涉甚广,尤其是工部,在其中更是关键。 如今工部尚书、工部左侍郎都出缺,为了不耽误大事,我想先暂领工部之事,请师兄恩准。” 这是跟嘉靖要官了,若是别人,嘉靖可能会有所忌讳,但对萧风,嘉靖却觉得理所当然。 萧风连江南总督都不稀罕,还会稀罕一个工部尚书吗?工部在六部中,几乎是最不敏感的。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兵部掌管天下兵马,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刑部掌管天下刑狱,礼部掌管天下士子。 (其实礼部还掌管天下青楼,不过是通过教坊司间接掌管的。看到没有,这种设置说明古人就认为读书人和青楼是不可分割的,上面都是一个老板!) 工部呢?掌管天下包工头?掌管天下匠人?掌管天下奇技淫巧之事?除了能捞钱,工部就是六部中的小老弟! 萧风以阁臣身份兼个尚书,是十分常见之事。而萧风本身这么有钱,也不怕他会贪污,当工部尚书几乎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准了,着萧风兼任工部尚书。左侍郎之位,萧风可会同吏部共同商议,举荐人选。” 萧风点点头:“万岁,左侍郎之位,我建议由右侍郎龚辉升任即可。 龚辉为人稳重,赵文华这几年专注捞钱,其实真正的工程都是龚辉在主持。这右侍郎之位,倒是可以再斟酌的。” 嘉靖点头认可。龚辉已经六十三岁了,之前赵文华当左侍郎时他就是右侍郎。 赵文华当了尚书后,也没想着要提拔他,而是打算把左侍郎的位子留给严党的人。只是赵文华尚书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就被谈新仁背刺了。 龚辉原本以为自己没有进步的机会了,想不到萧风一句话,他的人生之路就达到了新的高度,心中感慨,难以言表。 下朝之后,萧风到吏部领了工部尚书的官凭,让龚辉组织一下,工部员外郎及以上官员,全部到大堂开会。 工部官员们听说萧风当了工部尚书,都不免暗自感慨。赵文华努力了一辈子才到达的高度,萧风一抬脚就上去了,这真是从何说起? 官员们按照位份一一行礼之后,萧风拿起桌子上的喇叭,清了清嗓子。 没错,自从丁汝夔在兵部首次使用喇叭以来,各部纷纷效仿,已经成了必备的开会神器了。 “各位老兄,我当这个工部尚书,没别的心思,大家也不用胡乱猜疑,我就是想把工部的地位提高! 我相信,各位在工部当值,只怕比起其他部的同级官员来,见面都有矮三分的感觉吧。” 众人尴尬的笑笑,一个郎中愤然道:“大人说的没错,其他部里的人看咱们,还不如户部那帮扒拉算盘的账花子! 别的部也就罢了,户部那帮家伙,一身的铜臭味儿,居然也敢笑话咱们是奇技淫巧,只会跟泥水石头打交道!” 萧风叹道:“这也不能怪人家。想想咱们工部,这些年都在干些什么?尚书长期空缺,赵文华一手遮天。 神机营的火器多久没改进了?兵部的刀枪弩弓多久没升级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盖房子上了! 好好的一个国之重器,被赵文华弄成了只会盖房子搞房地产的大包工队了!” 一个员外郎小声嘟囔道:“还不是因为盖房子来钱快,做别的事儿费力不讨好啊!” 萧风一拍桌子,把那个员外郎吓了一跳,正在犹豫要不要跪下谢罪,萧风一指他。 “说的对!盖房子的确来钱快!可盖房子能让大明变强吗?就算房子能盖成万里长城,能挡住游牧民族的铁蹄吗?” 另一个员外郎小心地问道:“以大人之见,以后咱们不管盖房子的事儿了?” 萧风摇摇头:“房子还是要盖的,但不光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百姓生计,为了朝廷稳定。 杜甫说过,‘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才是盖房子的意义,而不是光为了挣大钱。” 一个侍郎困惑道:“我们都听说了,大人要改革科举,增开技科。技科中举后,可是要入工部为官的吗?” 萧风看着大家的目光,知道大家有所担心。 若是所有技科中举的人,都进入工部当官,那可就僧多粥少了,在座各位的官位都会受到威胁。 萧风笑了笑:“技科中举的人,自然是要来工部的。但诸位不必担心僧多粥少,因为僧多了,粥也要多!” 众人一愣,龚辉犹豫道:“大人,六部官位,素有定制。若要增加官位,只怕其余五部会有怨言啊。” 萧风微微一笑:“我也不会增加官位,官位仍旧保持固定,其他部也无话可说。” 众人都蒙圈了,既不增加官位,又说什么僧多粥也多,这是啥意思啊?锅就这么大,粥是怎么多的呢? 萧风深吸一口气:“各位读书当官,当然是为了光宗耀祖,但若是一贫如洗,这官当得似乎也没啥味道吧。” 官员们默默低头,谁说不是呢?大明的俸禄太低了,官员要想当清官,就得过苦日子。不想过苦日子,就得多少贪一点。 说白了,谁读书出来当官,不想要个好名声呢? 像赵文华那种无可救药的贪腐爱好者就不说了,像你岳父刘彤那种,其实小贪一点,也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个体面日子。 刘彤就是大明官员的代表性人物。绝大多数官员都不会像赵文华、赖天功(不记得这个家伙的朋友,友情提示一下,就是堵截兰爹兰娘上告未果的那个知府)那样大贪特贪。 但也不会像海瑞那样穷得连肉都吃不起,他们基本是在朝廷容忍的底线上来回蹦跶,少贪一点,过个相对滋润的小日子。 萧风理解这种社会现状,但他不希望这个风气一直延续下去。大贪都是从小贪逐渐酝酿而成的,这种风气越少越好。 “以后大家就不用贪了,朝廷自然会让大家过上体面的日子。” 官员们都吓得差点坐地下,这是能说出口的话吗?龚辉带头,集体摇头摆手地开始蹦迪。 “不不不不,大人大人,我们没贪,真的没贪!” 萧风笑了笑:“贪过也好,没贪过也罢,只要数目不大的,我都不会追究。但以后,大家就不要贪了。 工部之下,会设立国坊,除了打造朝廷所用之物外,还会制造民间百姓所用之物,与外国贸易之物。 国坊所得利润,上缴朝廷,朝廷收入多了,自然就可以为天下官吏增加俸禄。官员俸禄高了,就不必贪了!” 龚辉愣了一下,这个说法太超前了,他一时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国坊?国家的工坊?具体都做些什么呢?” 萧风笑道:“火枪火炮,刀剑弩弓,这是卖给国家的。钢犁铁镐,房屋家具,丝绸瓷器,这是卖给百姓的。以上所有之物,凡是价钱合适,都是能卖给外国的。” 龚辉吓了一跳:“大人,这丝绸瓷器也就罢了,火器刀枪……大人入世观的产品我是看过的,当真是国之利器,万不可售卖啊!” 萧风淡淡一笑:“你不懂,只要有更好的,就可以把老旧的卖出去,这是天底下最赚钱的生意。” 龚辉小心翼翼地问:“入世观之物,已经是世上难寻的神兵利器了,难道还能有更好的吗?” 萧风肯定的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向往:“靠我一个人,只能到这个份上了。 可等我们有了技科,有了国坊,有了成千上万的能工巧匠,我们一定会有更好的!” 第四百八十二章 卧底之功 萧风要成立国坊的消息,迅速从工部传播到其余各部,成了京城官场最热烈的话题。 工部官员,凡是有资格参加当日会议的,都成了社交圈中的香饽饽。各部官员一改之前不屑的态度,热情地请他们吃饭,希望能获取第一手信息。 有市场就有竞争,有竞争就有抬价。从开始时的一碗鸡丝面就能听到的消息,很快就上涨到四个菜。 然后随着市场上对消息真伪验证的旺盛需求,这些参会人员的身价又上涨到醉仙楼随便点,最后拿着联名卡的更是一咬牙,答应还有第二场! 一片热烈气氛中,最淡定的人就是精舍里刚结束闭目打坐的嘉靖,就连黄锦都有些好奇了。 “万岁,萧风所说国坊之事,如今朝野议论纷纷,都有人打听到老奴这里来了,可老奴也是一头雾水。” 嘉靖淡然一笑:“其实国坊之名虽是萧风所提,却并非是新鲜之物。只是萧风的手笔比以往大了很多而已。 朕已经收到了各部的奏折,下次朝会,必然还有一番讨论。萧风若能说服众人,此事便可行。” 黄锦微微一愣:“万岁不是说过要支持萧风的吗?” 嘉靖接过黄锦手中的茶,叹了口气:“萧风要为大明增国运,所行之事从易到难,越来越复杂。 国坊之事,尚不同于重建大明水师,朕只要支持,下面就算有怨言,只要建起来也就完了。 国坊却是要长久经营之事,便是朕飞升之后,子孙后代也要能经营下去才行。所以光有朕的支持是不够的。 萧风必须能说服六部的大部分官员,才能让这一制度永远保持下去。 一时之事可靠强权,长久之事要靠人心啊。” 黄锦看着嘉靖,垂下头,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万岁英明!” 严世藩收到了父亲的书信,简单看了一下,提笔就回。 “眼下萧风想干什么,我方都稍作反抗,但最后一定要让他得逞。其中分寸,相信父亲自能掌握。 因为如果一点不反抗,以萧风的机警,一定会察觉出我们处处让步,必然另有所图。 但如果反抗得太激烈了,甚至搅黄了萧风要干的事儿,他无事可做,目光必然又会转向胡宗宪和徐海。 沿海各地官员,正在大力推进‘回归计划’,十分顺利,此时决不能然给萧风察觉,以免节外生枝!” 鸽子飞来飞去,严嵩心里有数了,也秘密的告知了严党众人,核心思想就是要把握好尺度。 一个严党官员听到命令后有些发愁,询问自己的师爷,这要稍作反抗的姿态,最后又要让萧风得逞,尺度该如何把握呢? 师爷沉吟许久,一拍大腿:“老爷,此事也不难,老朽举一例子,大人则不言自明。 就是你既不能像青楼女子那样主动宽衣解带,也不能像良家女子一样拼死抵抗。 老爷你回忆一下你勾搭夫人的陪嫁丫鬟时,是何情景? 丫鬟是不是先扭捏作态,紧紧抱着衣服,但却不肯叫喊。然后你解一颗扣子,她捂一个扣子,却不肯重新系好? 你最后拿出银票,许诺她做妾时,她就不挣扎了,甚至开始扭动身子方便你脱衣服了?” 老爷仔细回忆着,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师爷高见!我大概会了!” 所以第二天的朝会上,当萧风提出要建国坊之事时,严党官员集体开始扭动身子,假装捂扣子。 “萧大人,此事不妥吧。堂堂朝廷,设立国坊经商,与民争利,岂不有失身份?” 萧风笑道:“自管仲以来,国家的盐铁专营,本就是国坊性质,只是范围小罢了。何况大人你也经常光顾国坊的生意啊。” 严党官员一愣:“你是说买盐买铁器吗?本官府中倒是时常买一些的。” 萧风摇头道:“不,我说的是大人你逛青楼啊。天下的青楼勾栏,都归教坊司管理,也向教坊司纳税。 大人时常光顾那些地方,确实是心怀朝廷,鞠躬尽瘁,努力为朝廷做贡献啊。” 严党官员大怒,但想起自己最后总是要宽衣解带的,不能搞得太僵硬,只得赌气回列,换另一个来。 “萧大人,朝廷盐铁专卖也好,青楼勾栏也罢,都是不允许百姓经营的生意,也不影响百姓生计。 国坊若是连丝绸瓷器都做了,那民众该怎么办呢?这不是与民争利是什么?” 萧风点点头:“你能想到与民争利,也算你是个有心人。与民争利,也要有利可争才行。 现在民间的织机,少则居家女子,一人一机而已;多则不过十几台,几十台的作坊。 因何如此?因为商路不畅,靠自给自足这些已经足够了。但若商路通畅,这些则远远不够。 国坊中的丝绸瓷器,以及一切产业,是要做精品,是要挣外国人的钱!民间产业则是要物美价廉。 以瓷器为例,自古就有官窑民窑之分,你让老百姓捧着个官窑的瓷碗吃饭,本就是暴殄天物。” 严党官员完成了扭捏作态的任务,也就自然归队了,不再强辩,换下一个人上来。 “萧大人,国坊国坊,乃国之工坊,即为国家之物,何以只放在工部之下?其余五部情何以堪?” 萧风微微一笑:“请问像大人你这样的官员是不是国家的人才?何以只放在吏部之下管理? 请问教坊司官妓是不是国家的官妓,何以只放在礼部之下管理?大人是想让六部共管这些官妓吗? 若是如此,大人尽管明说就是,何必拉着国坊和官员的所属问题,指东打西呢?” 有史以来,严党最憋屈的战斗就是这一场了。因为之前不管胜败,他们还能竭尽全力,虽败犹荣。 但这一场战斗,上面有话,只能摆摆姿势,不能真刀真枪地打,萧风稍一发力,你们就得被推倒才行。 所以萧风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严嵩更是连发言都没发,就直接胜利过关,将国坊之事定下来了。 看着萧风洋洋得意离去的背影,看着自己一群小弟被蹂躏的屈辱无比的眼神,严嵩的牙都要咬碎了。 萧风,你就神气吧,你现在有多神气,等你发现胡宗宪自立门户,我儿子计划成功,回归朝堂时,你就有多震惊,多沮丧。 老夫简直恨不得马上就看见那一幕,为此折寿一年都行! 胡宗宪当上江南总督后,徐渭与徐海的互动越来越频繁。汪直的包围圈在胡宗宪的霸气面前形同虚设,说进就进,说出就出。 汪直几次给萧风写信,表达自己对胡宗宪反常举动的担忧,萧风都告诉他,胡宗宪是自己人,不用担心。 汪直眉头紧皱,他听说胡宗宪最近和江南沿海的严党官员过从甚密,这实在不能不令他担心。 汪直投靠了萧风,自然就和严党是势不两立的。胡宗宪这般作为,难道萧风如此聪明之人,竟然没有察觉吗? 还是他被什么事绊住了,目光无暇往南边看了?汪直陷入了深深的郁闷之中,但也不敢说得太深。 毕竟胡宗宪和萧风有交情时,自己还在圈子外面。疏不间亲,这个道理汪直还是明白的。 朝堂之上,胡宗宪的奏折中,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一个人的名字:罗文龙。 在胡宗宪的奏折中,罗文龙起的作用越来越大,其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徐海。 罗文龙说服了徐海停火,为双方和谈创造条件。罗文龙说服了王翠翘,不再反对和谈。 罗文龙说服了徐海让徐渭上岛谈判。罗文龙在岛内有人要叛乱时,果断处置,保护了使者徐渭的安全。 罗文龙亲自上岸,与胡宗宪面谈,为徐海船队争取恩赦和封赏…… 嘉靖每天看着胡宗宪的奏折,对罗文龙这个名字也越来越熟悉,看着招降有望,心情也很嗨皮。 这日小朝会上,嘉靖夸奖了一番胡宗宪,表示师弟和朕眼光都不错,知人善用。这个罗文龙虽出身海盗,也还颇识大体。 关键时刻到了,严嵩轻轻咳嗽一声,挺身而出。 “万岁,胡宗宪最新奏折,其中藏着一个惊天秘密,老臣与内阁诸位阅览之后,十分震惊。 因为此事牵涉老臣,因此老臣当避嫌,由徐次辅上奏。” 嘉靖看了一眼,萧风又不在场,无奈地问道:“萧风已经几天不见踪影了,他跑到何处去了?” 刚说完,萧风就急匆匆的走进了西苑,向嘉靖深施一礼,满脸汗水。 “师兄,这两天为了防备大饥之事,以及造船工坊等事,六部官员轮流找我商谈,故而不得闲暇,还请师兄勿怪。” 严嵩心里暗暗冷笑,这些人都是他安排的,目的就是让萧风抽不出身来,在内阁待不住,在朝会也缺席,以配合胡宗宪的招降行动。 但他表面却十分诚恳地说道:“万岁,此话不错,自古道能者多劳,这几件事,内阁中就萧大人最清楚,因此找他的人也多。 我和徐次辅老朽矣,高拱专心礼部、学术之事,这些事情上,的确是偏劳了萧大人了!” 徐阶面无表情,暗自咬牙,你老朽没错,别他妈拉上我啊,我还不算很老,还等着你倒了好接班呢! 嘉靖自然不会为上班迟到早退的小事儿责怪萧风,只是微笑点头,示意徐阶继续。 徐阶清了清嗓子,表情异样的看了萧风一眼,打开奏折,徐徐而诵。 “臣胡宗宪启奏万岁:招降徐海之事进展顺利,不日即可完成!其中多赖罗文龙之力。 罗文龙今日对臣言明,其实是朝廷安插在海盗中的细作,多年隐忍,皆为今日之事,言之不禁悲泣。 臣不敢轻信,罗文龙乃告臣,江南多地官府手中,皆有多年前东厂安排下来的计划书,可证明其身份。 臣于是向江南各地官员质询,共有沿海六府官员出示了证据,臣已于奏折中敬上。 兹事体大,臣不敢擅专,将此事详报于朝廷,请内阁参酌,万岁圣断!” 萧风大吃一惊:“什么?罗文龙是细作?不可能吧!此人是徐海的义子,在徐海船队中手握大权,他会是大明细作?” 严嵩心里冷笑,你现在才知道惊讶,不但晚了点,而且还早了点。让你更惊讶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果然徐阶看了看奏折中附着的计划书,又看了萧风一眼,神情更是古怪。 “万岁,计划书上,果然有东厂厂公张远的笔迹印戳,另外还有……时任后军都督府都事兼尚宝司少卿严世藩的签名!”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连嘉靖都几乎站了起来,他招手让徐阶将奏折及文书送到书案上,认真的读了起来。 萧风果然被这一闷棍打蒙了:“此事……此事必然是假的!罗文龙怎么会是细作呢? 就算罗文龙真是细作,也不可能和严世藩有关啊!严世藩什么身份,安排细作之事,轮得到他吗?” 严嵩因为要避嫌,所以只是微笑看着萧风,心中的畅快难以言表。自然有潜伏在兵部和吏部的小弟跳出来代言。 “萧大人,严世藩在认太常寺卿之前,曾任过后军都督府都事,剿灭海盗倭寇之事,五军都督府自然责无旁贷!” “五军都督府亦有刺探军情,委派细作的权利,何况此计划是与东厂共同制定,更加没有问题,萧大人分明是嫉贤妒能,不肯承认严世藩的功劳!” 见萧风还要说话,嘉靖摆了摆手,温和的制止了萧风。 “师弟啊,我知道你与严世藩不睦,但这些文件都是真的,纸张墨迹陈旧,尤其是印章,更是做不了伪的。 张远已死,此时问问严世藩就知道了。若果然是他当年埋下的伏笔,此功倒也不可埋没。” 萧风只得忍气吞声的做最后的反击:“师兄,我不是嫉贤妒能,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只是即使当初严世藩和张远联手派了个细作,还不知道谁是主导。人在海盗倭寇群中,难免不变坏的。 如今罗文龙能真心归顺,必是多年以来,一直有人与他没断了联系。我大胆推测,这必是张厂公所为!” 严嵩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的开口道:“萧大人,难道天底下的功劳都只能是你一个人的吗?大明国运其他人就不能效力了? 小儿东楼也是自幼饱读圣贤之书的,虽有些毛病,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吧。 为何就不能是他一直与罗文龙保持联系,暗中教诲行事呢?” 萧风也冷笑道:“空口白牙的说说谁不会?我就敢断定,严世藩绝没有那个耐心和情怀,与一个小小的细作保持联络。 细作本身应该就是东厂所派,这是东厂的份内之事,不过张厂公与严世藩关系好,给严世藩顺便署名罢了!” 严嵩大怒:“你说老夫空口白牙,难道你这番话反而是有理有据了?” 萧风笑道:“严大人,凡事要合情合理才行。严世藩若不是贪腐作恶,怎会被驱逐出京? 我以此为据,说他在此事中功劳微小,是合理推测。难道一个贪腐作恶的官员,心怀朝廷反而是合情合理的不成? 严大人既然无法根据现实做合理推测,那就该拿出真凭实据来,证明严世藩这些年确实和罗文龙一直有联系。 否则就凭一个签字,能论什么功?” 萧风的话,虽然有跟严党赌气的成分,但确实也是合情合理的。嘉靖也微微点头,但也不愿让老朋友太过失望。 “严爱卿,有此签字,多少也是点功劳。朕也会让兵部论功行赏一下的,减轻些身上的罪也好,给个致仕身份也好。” 严嵩急了,儿子设计了这么多,是为了重返朝堂,光减罪和给退休金有啥用?他躬身施礼,语气肯定。 “万岁,此事我立刻派人去问小儿,若他能拿出真凭实据,萧大人怎么说?” 萧风冷笑道:“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若能拿出真凭实据,证明他一直和罗文龙联系,我第一个举荐严世藩重回朝堂!” 严嵩大喜,死死地盯着萧风:“君子一言?” 萧风坚定地说:“若不算数,让我变成严世藩那样,推车难追!” 严嵩气得差点跳起来,但毕竟主要目的达成,也就不跟萧风置气了,冲朝堂群臣转圈一拱手。 “各位大人都听见了,万岁面前,君子之约,看萧大人到时如何行事吧!” 嘉靖无奈地看着两人对峙,心里默默地想:若严世藩真拿出证据来,师弟的面子就挂不住了。 但又不能食言。也罢,到时就先给个小官,让严世藩重头做起吧。 内阁的正式询问函由快马送出,一溜烟的直奔江西。但其实严府内的鸽子早已腾空而起,比马要快了很多倍。 朝堂中人心惶惶,尤其是中立派,忍不住暗自担心。 严世藩犯了那么多的罪,都被赶出朝堂了,若还能卷土重来,萧风还能顶得住严党的反击吗? 第四百八十三章 孤峰独翘 罗文龙被胡宗宪一条龙招待了,吃喝之后上青楼,全是顶级红牌小姐姐。 罗文龙在海盗中混了这么久,自然不缺女人。但王翠翘管得紧,因此都是偷偷摸摸的。 虽然上岸时也会去青楼消费,但同样也不敢找太红的姑娘。因为红牌姑娘一定会与人竞争,而竞争就容易露相。 他之前的身份,那绝对是越低调越好,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所以睡的女人最多也就是二线的。 今天他可是江南总督胡宗宪的贵宾,那身份自然格外不同了。醉红楼的妈妈简直把他当神仙供,所有红牌姑娘都带出来了。 当然,因为有胡宗宪在场,肯定不能上来就直奔主题,那也显得太不高雅,太有失身份了。 所以,这种高端局往往都是以歌舞团的名义出现。肯定是先歌舞一番热热场子,红牌姑娘们一个个轻歌曼舞,美似飞花,柔若烟柳。 徐渭和胡宗宪又一口一个罗老弟叫得亲热,又让姑娘们轮番上来敬酒,饶是罗文龙酒量不俗,也喝得熏熏然。 歌舞之后,胡宗宪表示不胜酒力,先回府了,并且叮嘱徐渭,一定要把罗老弟安排好。 等胡宗宪走后,徐渭大手一挥:“罗老弟看中哪个了,尽管开口,今日定让你尽兴而归。” 罗文龙早就看上了一个叫紫云的姑娘,一直直着眼睛垂涎三尺的期待着,此时徐渭一张口,哪里还等得,立刻流着口水将手指向了紫云。 不料徐渭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色,走上前叫住妈妈,低声说了几句。妈妈愣了一下,跑过去把紫云拉到一边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无奈又气愤地回来了,先自罚了一杯,然后给徐渭和罗文龙分别斟酒赔罪。 “二位大爷啊,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这紫云姑娘是官宦女子出身,知书达理,向来极挑客人的。 我跟她说了半天,她说罗大爷人品样貌都好,就是谈吐差了些,显然是没什么文采的,她不想伺候啊。要不大爷换一个吧。” 罗文龙大怒,但也知道自从萧风在京城搞什么青楼改革之后,教坊司下了命令,各地娱乐业都开始重视从业者权利了。 在此之前,各楼的红牌姑娘就有挑人的权利,现在有了保护伞,就更嚣张了。不过这紫云姑娘也是个出奇的,竟然连江南总督的客人面子都不给。 要说这事儿本来也不需要较劲的,红牌姑娘有的是,罗文龙另选一个就行了。就算一次选上两三个,以胡宗宪的身份,也不至于翻脸不给结账的。 可男人就是这个德行,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本来紫云姑娘在一众姑娘中就最出色,现在一看又如此有个性,罗文龙眼里哪还看得上别的女人? 要说文采,罗文龙确实是没有。他主要就占一个眉清目秀,不过这些年过去了,也不算是多鲜的小鲜肉儿了。 而且在海盗和倭寇群体里,肯定是文盲众多,粗鄙不堪,他这些年也没啥学习文采的机会,光学会骂人了。 海盗群体复杂,罗文龙能从东北女真话,一直骂到西边藏族语,中间还能用日语来上几句。 见罗文龙沉着脸,徐渭微微一笑:“这算个屁事!罗老弟放心,老哥一定帮你把这紫云姑娘拿下!” 罗文龙大喜:“当真吗?先生何以教我?” 徐渭笑道:“我吟诗一首,你写在纸上,让妈妈交给紫云。她自然以为是你所作,还敢说你没文采吗?” 罗文龙恍然大悟,立刻拿起纸笔,等着徐渭吟诗。徐渭拿着酒杯,轻轻啜饮。 “这诗须得符合你的身份和经历才好,否则虽然是你的笔迹,她可能也会怀疑是别人代作的。但若是带上你的身份,就无可置疑了。” 罗文龙心痒难熬,连连点头,激动的拿笔的手都哆嗦了,某部位已经提前开始预热了。 “我本四海飘零人,不爱神仙爱红尘。珠环翠绕浮生梦,孤峰独翘破紫云。” 罗文龙念诵一遍,他也不知道这诗好还是不好,倒是妈妈看得满脸飞红,笑闹着捶了徐渭一拳。 “徐先生你真是的,就会拿我们姑娘开玩笑。这诗文采自然是好的,可最后一句未免也太艳了些。” 徐渭哈哈大笑:“紫云姑娘眼高于顶,我罗老弟却也是纵横四海的豪杰。若是让我罗老弟当了入幕之宾,当然要孤峰独翘,穿云破月!” 罗文龙这才醒悟,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妈妈拿着诗文去了,过了一会儿,喜滋滋地回来了,告诉罗文龙,紫云姑娘已经答应了。 罗文龙大喜,敬了徐渭一杯,抖擞精神,早已孤峰独翘,迫不及待地大破紫云去了。 罗文龙深陷温柔乡,徐海这边也在积极地准备投降事宜。汪直已经接到胡宗宪命令,让他打开包围圈的一个口子,让徐海的船队从岛上开到宁波来。 当然这个口子的方向只在这一面,徐海如果想趁机往别的方向跑,汪直自然还是能合围追击的。 汪直倒没什么意见,他该提醒萧风的都已经委婉的提醒过了。萧风不搭理,他也没什么办法。 胡宗宪现在是江南总督,虽然他这个镇海将军不完全归江南总督管,但也不能硬顶着,只能奉命行事。 徐海远远地看着汪直的船队在远方的海面上起起伏伏,心里也不禁十分感慨。 两人相识十几年,合作过,当过兄弟,也分裂过,当过敌人。彼此争霸,互不相让。 结果兜兜转转这些年,最后先后都被朝廷招安了。汪直已经升了镇海将军,自己能当什么呢?按胡宗宪的承诺,应该不会低于汪直吧。 徐海上岸后,受到了胡宗宪的热烈欢迎。胡宗宪要求他的船队众人全部放下武器,这样才能进城,这是大明军队的规矩。 徐海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规矩,颇为犹豫,但王翠翘劝说他:“海哥,咱们已经上岸归顺了。 现在就算胡宗宪真的翻脸,他手握重兵,咱们这些兄弟也是必死无疑的。何况咱们已经离岛,汪直必然已经占领了主岛。 咱们就算能上船,也不是汪直的对手。不管海上还是陆地上,咱们都绝无希望,只能相信胡宗宪会守信用了。” 徐海想想也对,而且罗文龙也在城头上冲自己招手呢。他转过头,命令部下放下武器,空手入城。 徐海入城的时候,严世藩的证明材料也进入京城了。 朝廷的快递小哥收了严嵩私下里给的大红包,把马跑得直冒白沫,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终于用闪送的速度将文件送到了严嵩的手里。 严嵩给了个五星好评之后,立刻把文件送到了嘉靖的手里。于是在第二天的小朝会上,嘉靖给大家展示了这些证明材料,主要是给师弟看看,免得他有怨念。 证明材料是非常扎实的,能够看得出为了这一天,严世藩准备了很久。 和罗文龙联系的次数很频繁,大部分都是勉励罗文龙要耐得住寂寞,忍辱负重,为大明效忠等等。 群臣面面相觑,虽然铁证摆在面前,但他们仍然觉得这事儿很魔幻。其实别说萧风了,就是大部分严党官员,都不相信严世藩有这份赤胆忠心。 但严嵩是很感动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儿子对大明其实这么忠诚,他眼泪汪汪地看着嘉靖,心想万岁啊,这次你该相信我们父子是忠于你的了吧? 嘉靖也很意外,他当然不知道,这些信的来历。严世藩每次用左手给罗文龙写一封信,就会同时用右手给他写一封信。 不同的是,左手的信是会发出去的,内容不可告人,阅后即焚;右手的信是不会发出去的,内容堂皇,就是为了留着准备今天用的。 看着严嵩感动成这样,萧风沉着脸,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严大人,严世藩这些信不应该是发给罗文龙的吗?为何此时还在严世藩手中呢?难道罗文龙看完信还得给严世藩还回来不成吗?” 这个问题严嵩已经问过严世藩了,所以此时胸有成竹。 “自然不是,小儿有个习惯,那就是每写一封信,都要一起写两份,发出一封,留下一封。 这样做的好处是如果时间长了,忘记了自己信中所写的内容,可以拿出来查证一下。” 这叫留底,官府各部门中也尽有这样干的。个人写信这么做,确实有点诡异,不过也不能说人家不能有这个习惯。 萧风点点头:“那罗文龙给严世藩的回信呢?怎么一封也看不见啊?” 严嵩严肃地说:“罗文龙身在匪窝,自然要万分谨慎,都是由送信之人带回的口信,否则万一暴露,岂不糟糕?”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就是萧风也不能说不对,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提出质疑。 “就算这些信能证明严世藩和罗文龙有来往,但罗文龙久在匪窝,还能对严世藩言听计从吗?” 严嵩肯定地点点头:“我儿给万岁的奏折上已经写明,罗文龙赤胆忠心,我儿的一切命令,他都言听计从。 从此次招降徐海来看,此言自然非虚!萧大人一味质疑,不过是嫉贤妒能,担心万岁恩赏我儿罢了!” 萧风笑道:“我却不是这样的人,只要是大明栋梁,万岁恩赏谁,我都开心,哈哈哈,好开心!” 他嘴里说着好开心,可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嘉靖暗暗好笑,决定给师弟点面子,不能当场就让师弟难堪,所以缓缓开口。 “罗文龙与严世藩一直紧密联系,此事已经得到双方的认可。如此,等徐海招降完毕,罗文龙与严世藩一同封赏不迟。 严爱卿可通知严世藩,即日便可返回京城,等待朝廷恩旨。你年纪大了,身边也确实需要有人照顾。” 严嵩虽然对嘉靖没能立刻封赏略有遗憾,但既然有这话了,那封赏是肯定的了。恩准回京,那重返朝堂就指日可待。所谓好饭不怕晚,严嵩立刻谢恩。 就在此时,陆炳匆匆而至,报告嘉靖:“万岁,徐海已经率部登岸,胡宗宪在城内受降安抚。 但罗文龙密告胡宗宪,徐海受降有诈,恐其会与倭寇里应外合,谋夺宁波及杭州府城,胡宗宪已将徐海扣押下狱,严加审问。” 一石惊破水中天,嘉靖和群臣都愣住了,萧风反应最快,立刻问道。 “徐海的船队呢?如今是什么情况?” 陆炳赞许地看了萧风一眼:“徐海的船队已经都被胡宗宪控制了,从江南之地提前训练的船兵已经上船,汪直派人过来指导如何作战了。” 嘉靖也满意的看了萧风一眼,还是师弟反应快啊,只要徐海的船队到手了,徐海是死是活,其实并不重要。 萧风拱手道:“师兄,虽然徐海此时价值已不是很大,但毕竟他是朝廷招降之人,若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徐海,今后再招降就没人敢信了。 还是要让胡宗宪好好审审,拿到切实的证据,做到不枉不纵,才能服众,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明以信义为主。” 嘉靖连连点头,让内阁按萧风的意思拟旨。严嵩则紧皱眉头,不知道罗文龙为何会忽然这么做,是儿子的什么计划吗? 此时被关押在牢里的徐海也是十分懵逼的,他也想不出罗文龙为何要忽然背刺自己,所以他既不相信,也一直喊冤,却没人搭理他。 王翠翘的待遇比徐海略好一点,没有关进牢里,而是在一间看守严密的小屋子里被软禁了。她心急如焚,一直要求见胡宗宪,却也没人搭理她。 罗文龙此时在紫云姑娘的服侍下正在穿衣服,他听说徐海下狱了,也吓了一跳,边提裤子边往外跑,迎面正好撞上了来找他的徐渭。 “徐先生,怎么回事?徐海和夫人为何被胡总督抓捕下狱呢?就算不给官当,也不该如此吧。” 徐渭叹了口气:“我就是找你说这事儿的。徐海很可能是诈降,他入城后,我们在城外抓住了一个倭寇的细作。 此人招供称,徐海早就和他们勾结,入城后找机会偷开城门,放火为号,和倭寇一起偷袭宁波城,然后再图谋杭州城!” 罗文龙大惊,顿时全身冷汗。如果这是真的,那不但自己此次的功劳全都化为乌有,搞不好还会被作为同伙。 “先生,这不能吧?当初和佛朗机人合作,徐海尚且犹豫,他会偷偷联络倭寇,做此等大事吗?” 徐渭摇头叹息道:“罗老弟啊,你也太老实了点。若我所料不错,此事很大可能是胡总督一手安排的。” 罗文龙真是一惊接一惊:“这……这又是为何呢?徐海投降,胡总督功劳已经很大了呀,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呢?” 徐渭冷笑道:“罗老弟,你虽然也算见过些世面,但对朝堂中尔虞我诈之事还是太嫩了些。 你想想,胡宗宪想要自立门户,光是一个招降之功怎么能够呢?他肯定还要彻底掌握徐海的船队,才能跟萧党和严党分庭抗礼。 徐海虽然投降,可一旦被朝廷授官之后,就不再归江南总督管了,而是归朝廷管了。 胡宗宪门户初立,势单力薄,谁能保证徐海不会转投他人怀抱? 别的不说,老弟你就和严世藩关系紧密,徐海转投严党是不是很容易? 所以与其留着他,不如除掉他。罗老弟啊,其实,这对你也是好事儿!” 罗文龙又是一愣:“为何对我会是好事呢?” 徐渭笑道:“胡宗宪既想留住招降的大功,又要铲除徐海以绝后患,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捧你。 他把你捧得越高,他这次招降的功劳也就越大。原本他承诺给徐海的官爵,自然就都是你的了!” 罗文龙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他忍住肚子里的欢喜和狂笑,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架势。 “只是徐海毕竟是我的义父,江湖上多有知道此事的,传出去难免让人戳脊梁骨啊!” 徐渭斜了他一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是为朝廷当细作,认徐海为义父也是忍辱负重! 再说了,你将来当了将军,手握重兵,还在乎什么江湖风评?哪个江湖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你作对?” 紫云姑娘听出了好处,柔情似水地抱住了罗文龙,把一对柔软的成竹在他身上揉来揉去的,生怕这位未来的大将军看不上自己了。 罗文龙面红耳赤,全身发硬,喘着粗气问徐渭。 “先生,那我该如何做呢?” 徐渭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大丈夫!你立刻写一封揭发信,就说徐海勾结倭寇,企图夺城。 如此一来,不但和胡总督站在了一条战线上,将来斩杀徐海之功,也有你一份儿!” 第四百八十四章 徐海反击 罗文龙写完了揭发信后,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他跑到城外,去寻找鸽子窝,希望能得到严世藩的指点。 但当他来到平时的联络点,一个肉铺旁边的勾栏时,却发现整片集镇都被军队管控了。 一打听,才知道是为了防备倭寇突袭,军队进驻,所有人都被迁走了,去向不明。 罗文龙知道胡宗宪这是在造声势,就算是冤枉徐海,也得把事儿整得像真的一样才行,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枭雄。 既然没法联系严世藩了,罗文龙也只能回到城里,继续到紫云姑娘的绣房里孤峰独翘,反正一切都是胡宗宪花钱,不玩白不玩。 相比罗文龙的性福生活,徐海那简直是一个天宫,一个地府。别说姑娘陪睡了,连两只手都不得自由。 王翠翘虽然是被软禁,吃穿用度都是好的,但她却更是心如油煎。因为被派来照顾她的丫鬟偷偷告诉她一个让她魂飞天外的消息。 “听胡总督的丫鬟说,胡总督的四夫人和胡总督吵了一架。 四夫人说胡总督看上了徐夫人,为了得到人家不惜害死人家丈夫。” 王翠翘心里咯噔一下,她此时不过三十左右,正是最诱人的时候,就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 早就听说胡宗宪是酒色之徒,莫非真是自己害了海哥? “这是真的吗?胡总督他……他怎么说的?” 但接下来丫鬟的话,却让她更加惊恐:“胡总督说四夫人放屁,还打了四夫人的屁股。 他说他就算好色,也不至于这么下作。胡总督说看上徐夫人的另有其人,胡总督自己不要,是要留着赏赐给有功之臣的。” 王翠翘珠泪滚滚而下,她拔下头发上的金钗,送给了小丫鬟,求她帮忙给徐海送个信,让他心里有数,早想对策。 小丫鬟眼馋地看了金钗半天,终于没抵抗住诱惑,收下金钗,带着王翠翘给写的小纸条,一溜烟的跑了。 徐渭看完王翠翘的纸条后,气得差点吐血,他拼命地撞击铁栏杆,大喊着要见胡宗宪。牢头怕他一激动撞死,赶紧带人把他锁起来了。 因此当徐渭来看他时,他是相当的激动,两手捧着镣铐举在胸前,眼含热泪,嘴唇发抖。 “我听信先生之言,举家来投,却落得这般下场!我对先生敬若神明,先生何以如此待我?” 徐渭面沉似水,叫过牢头来:“谁让你们给徐船主带的枷锁?我不是说了要照顾的吗?什么叫照顾你们不懂吗?” 牢头叫苦诉冤:“徐先生,我哪敢自作主张啊?是胡总督怕徐船主自杀,这才让人禁锢他的双手的。” 徐渭一挥手:“给徐船主去掉枷锁!总督怪罪,由我徐渭一人承担!徐船主一代豪杰,岂会做那等小儿女轻生之态?” 牢头不敢违拗,只得给徐海去掉了枷锁。徐海活动了一下手腕,悲愤地看着徐渭,等着他的解释。 徐渭看着徐海,却丝毫没有歉意,反而是带着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表情。 如果大家不理解这个表情是什么样的,可以回忆一下你失恋后,你的兄弟或姐妹看你的表情。 徐海被看虚了,颤抖着问:“先生和胡总督如此待我,究竟是何原因?我并未勾结倭寇,图谋偷城啊,此乃莫须有之罪名啊!” 徐渭叹息道:“徐船主一代豪杰,可惜却是个残废之人,可悲,可叹。” 徐海疑惑地上下看了自己一下,确定自己并无残疾。虽然这两年某方面不是很行了,但徐渭应该不会知道才对。 “先生何出此言?在下并非残疾啊!” 徐渭冷冷道:“徐船主是个瞎子,怎么不是残疾?你勾结倭寇,图谋偷城之事,就是你的义子罗文龙告发的!” 徐海脑子嗡的一声,他张口结舌地看着徐渭,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 “不,不会的,他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啊?” 徐渭冷笑道:“好处可多了。你是船主,他是你义子。投降之后,他功劳再大,也压不过你去。 但如果你是叛逆,他协助胡总督将你诱降,并破除你的阴谋诡计,你说这是不是大功一件?” 徐海连连摇头:“不能不能,他在我麾下许多年,一直对我很是尊敬,他不会这么做的。” 徐渭拿出一张纸来:“给你看看这个,你看完再说!” 徐海接过来,这是胡宗宪上书朝廷的奏折副本,详细说明了罗文龙是严世藩安排的朝廷卧底,一心招降海盗,为朝廷效力。 徐海遭受了一次重击,但他还挺得住,因为这事儿,他心里大概也有数。他也是一代枭雄,并不是傻瓜。 “先生,其实罗文龙与严世藩关系紧密,我是知道的。他和严世藩一直联络不断,我也是默许的。 严世藩是什么人,你比我还清楚。他会是真心为朝廷办事儿?无非是给罗文龙留条后路罢了。 我默许罗文龙与严世藩联系,并默许他动用我的资源人手帮严世藩办事,也无非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先生据此让我相信是罗文龙出卖了我,着实让我难以全信,还请先生见谅。” 徐渭叹息道:“你和罗文龙父子相称十年之久,我和你不过几十天的朋友,疏不间亲,我岂能不知? 所以,这里还有一张纸,你再拿去看看,看完之后,再说不迟!” 徐海接过来,脸上顿时变了。这是一张罗文龙亲笔写的揭发信,揭发徐海在被汪直围困之前,就和倭寇勾结。 并且明确表示,徐海对自己说过,万一被困,可以暂时投降,看形势变化,找机会和倭寇配合夺城。 徐海再次遭到重击,他有点挺不住了,此时已经相信了八成,但心中始终还有疑问。 “先生,罗文龙既然是朝廷细作,他能促成招降一事,已有大功。他有严世藩为后台,前程也不可限量。 我二人十年父子,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他,他就仅为了抢功劳而置我于死地,他还是个人吗?” 徐渭同情地看着徐海,又拿出一张纸来,徐海欲哭无泪,你他妈的有东西不能一次拿出来吗?这样折磨我好玩是吗? “徐船主,你说对了,罗文龙不是人。他要置你于死地,也并非只是为了抢功,还有更龌龊的目的!” 徐海接过纸来,这次上面的字却很少,居然是一首诗,诗名就叫“罗文龙”。 “罗文龙 我本四海飘零人, 不爱神仙爱红尘。 珠环翠绕浮生梦, 孤峰独翘破紫云。” 徐海茫然地看着徐渭:“先生,这诗……是罗文所作吗?” 徐渭点点头:“这样的破诗,不是他做的,难道还能是我做的不成吗?这是他在醉红楼喝醉后写的!” 徐海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以徐渭的文采,如果写出这种诗来,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我素知罗文龙粗通文墨,于诗词一道并不精通。此诗文采平平,而且略显猥琐下流,只是不知先生给我看这个……” 徐渭冷笑一声:“你把第一行的第一个字,第二行的第二个字,第三行的第三个字,第四行的第四个字,连起来看看!” 徐海拿着纸,手指按照徐渭说的顺序,一个个地点下去。 他的手就像得了鸡爪疯一样,剧烈地颤抖着,终于,一口鲜血噗的喷了出来。 我,爱,翠,翘。 “畜生!畜生!!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 徐海终于明白了,看上王翠翘的人是谁,胡宗宪要赏赐的有功之臣是谁,也终于彻底相信了罗文龙要害自己的原因。 徐渭叹息着,站在徐海的身边,听着徐海愤怒而绝望的狂吼,逐渐变成无比凄凉的哭泣声。 片刻之后,徐海像从梦中惊醒一般,一把抱住了徐渭的大腿。 “先生,先生!我对先生敬若神明,翠翘更是与先生多年旧识,对先生无比敬仰啊! 请先生救救我,请先生救救翠翘,请先生为我申冤,为我申冤啊!” 徐渭深吸一口气:“我亲上海岛招降的你,如今你落到这步田地,我岂能袖手旁观?所以我才亲自来看你的。 不过,事已至此,没人能救得了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 徐海先是听见徐渭肯帮他,顿时大喜若狂,但后半句话又让他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 “先生请明示,徐海无不听从!” 徐渭冷冷地说道:“胡总督已经将你的船队与倭寇勾结之事上奏了朝廷,此事就绝不可能不了了之! 罪,是一定要有人顶下来的!不是你,就是别人! 你若能证明有人勾结倭寇,谋逆作乱的实证。胡总督也未必非用你邀功不可。 我已经劝过他了,自古杀降不详,折损寿数,他也听进去了。只是此时也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徐海咬着牙:“哪儿还用找别人?在我船队之中,历来与倭寇勾结最紧密的,就是罗文龙这个畜生! 我本来与汪直一样,对倭寇是看不起的。只是偶尔利用一下,区区倭奴,怎配与我相提并论。 是罗文龙一直与倭寇勾结,我一来念及父子之情,二来想留严世藩这条后路,才放权给他,不加干涉的!” 徐渭点点头:“若能把罗文龙推出去顶罪,那是两全其美之事。 胡总督功劳依旧,你和王翠翘也安全了,还除掉了罗文龙这个畜生。 只是毕竟罗文龙揭发你在前,你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只靠空口白牙,想翻过天来却不容易啊。” 徐海此时已经冷静了一些,他瞪着血红的眼睛,阴冷的笑道。 “先生也不要太小看我,我能纵横四海,与汪直斗得你死我活,也不是无能之辈。 这次是我真的没想到错认了一个畜生,才会被害到这种地步。可我也不是全无防备的。 罗文龙勾结倭寇,杀害渔民,打劫渔村,甚至攻打过县城。很多行动都是他拟定的计划,与倭寇共同行事的。 他虽是我的义子,但船队规矩,要调人调船都要有船主的手令才可以。所以很多计划书都是通过我的船队送出去的。 我当时就让送信的人将信带回来交给了我。那些信就在岛上一个秘密的地方保存着,我告诉你地方,你带人去找! 那些信,足以证明罗文龙和倭寇勾结,犯下过累累罪行,不管他怎么抵赖,也是赖不掉的! 所以,这也能证明,这次和倭寇勾结要偷袭府城的,绝不会是我,一定是他!” 徐渭的眼睛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皱眉,有些为难的样子。 “徐船主,勾结倭寇虽然事情不小,但罗文龙告你在先,而且还有严世藩做他的后台。 只怕他会说与倭寇勾结都是你下的命令,却也难以分辩啊!” 徐海点头冷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不过我既然决定拼死一搏,也不是没有底牌的。 虽然这畜生每次和严世藩的通信都会烧掉,但有一次严世藩的重大行动,我不肯参与,担心受连累。 罗文龙劝我,说若是严世藩败了,萧风一家独大,那汪直必然会统一四海,我的船队再无立锥之地。 为了让我同意借给他人手,给他权利召集倭寇,他把严世藩给他的信,和严世藩在日本准备的退路计划都给我看了。 他告诉我,万一计划失败,严世藩会将国内暗藏的财富都给我,借助我的船队逃到日本,然后用在日本暗藏的财富东山再起! 我趁给他拿手令之时,假装替他烧毁了信,其实却留在了自己的衣袖之内。这封信,也在那堆书信之中!” 徐渭满意地笑了:“徐船主,你放心,有了这些信,我若是不能帮你脱难,那我徐渭就该滚回老家去当教书先生了!” 徐渭再次登上海岛去寻宝之时,严世藩的车队刚好离开江西的豪宅,出发向京城而去。 严世藩坐在车上,两手抚摸着自己的两条腿。他的两条腿上穿了裤子,能穿裤子的感觉太让人怀念了! 当地知府、知县都赶来相送,谄媚无比。因为他们都知道严世藩这次回京,必然东山再起,现在可是烧冷灶的好机会。 严世藩笑容可掬,一一道谢,甚至对每个人都抱拳施礼,并表示自己行动不便,委实是失礼了。 那副谦恭下士的姿态,是以前的严世藩绝对做不出来的,渐渐在旁边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赞赏。 一个男人,有权有势时随性而为,盛气凌人,谁都能做到。但要能遮掩本性,让人亲近,却是难上加难。 严世藩之前最薄弱的一点,就是他的性格和暴戾,可现在,他没有缺点了。 他完成了从一个有弱点的天才坏蛋,到一个没弱点的政治枭雄的进化。 渐渐看着严世藩,那些官员都看着渐渐。 他们也都是青楼常客,也都是娇妻美妾的男人,可面对渐渐时,他们却集体失态了。 哪怕知道垂涎严世藩的女人会惹来杀身之祸,他们仍然不由自主地盯着渐渐,甚至有的都流出了口水。 严世藩瞥了渐渐一眼,知道是她在测试自己的功力,也不恼火,微笑着放下车帘,车队扬长而去。 几个官员视线被阻隔,这才如梦方醒,面面相觑,都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和惊慌。 知府大人偷偷擦了擦口水:“张知县,你这是干什么,竟然盯着小阁老的侍女看,太失礼了!” 张知县不敢顶撞上官,只好攻击同僚:“李知县,你这是干什么,我看你手都伸出来了,难道还想去摸人家不成?” 李知县刚才确实险些出丑,但也不服气,指了指张知县的下身:“老张,你还是先软了再说我吧!” 此时渐渐和严世藩在豪华大车里已经滚作一团,滚滚的车轮声掩盖了粗重的呼吸声。 “渐渐,你别再发功了,这样下去,这一路上我都不用干别的了!” “我已经收功了,可血姑的魅力再收也是有范围的,你离我太近,自然是受不了的。” “不行,我还得琢磨怎么对付萧风呢,不能光是想着这种事儿啊,啊,啊,啊,啊。” “那等会儿我坐另一辆车去,这样就可以了哦,哦,哦,哦,哦。” “嗯,嗯,嗯,嗯,嗯……” 远处的山顶上,龙虎山的张天师正带着几个弟子在山上现场教学。龙虎山就在江西,因此龙虎山的道士们出现在此处也不足为奇。 比较出奇的是,弟子中有一个中年男子,虽也穿着道袍,但一看就不像个道士,手里拿着画笔和纸,倒像是来写生的。 张天师看着那人笔走龙蛇,转瞬间连山带水,以及下面的房屋就跃然纸上,忍不住点头赞叹。 “不愧是京城名画师,当真是名不虚传啊!这一手工笔山水,实在少见得很!听说阁下的工笔人物也相当了得?” 那人苦恼的叹息:“其实在下都不知道自己会画多少样了,每次都是被逼的啊。我还画过工笔伤口呢,唉,一言难尽啊!” 第四百八十五章 萧严决战 严世藩的车队进了京城,京城的严党官员弹冠相庆,自发地到城门口迎接严世藩。 严世藩却十分低调,只是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一路直奔严府。 进了严府的大门后,严世藩推着小车,从前院,到中院,到后院,挨个转了一遍,神情不胜感慨。 然后他转到严嵩那半边府里,规规矩矩地等着严嵩下值回家。严嵩一进家门,就看到了儿子,顿时热泪盈眶。 “东楼,你……你回来了!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沉稳多了。” 严世藩点点头:“父亲,我回来了。而且,这次我不会再走了。我们父子一起,东山再起!” 严嵩欣慰地擦擦眼泪,忽然想到什么,泪水再次涌出。 “可惜,你母亲、你娘子都不在了,否则她们见到你现在这样,该多高兴啊。 还有文华,如果他还在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好好热闹热闹了。唉,这孩子,怎么就死了呢?” 严世藩也一脸沉痛地安慰父亲,就像真的也很为赵文华的死痛心一样。 “文华兄确实太可惜了,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 然后他觉得空气似乎有些降温,脊梁骨有点凉飕飕的,耳边传来一句若有若无,莫名其妙的声音。 “老子给你当牛马,你他妈的把我耍……” 严世藩皱皱眉,掏掏耳朵,确定自己是出现了幻听。这是什么狗屁诗啊,谁会做出这种烂诗来。 “东楼啊,你今日入京,有些消息可能还没听说,罗文龙把徐海给告了。 说他勾结倭寇,意图谋夺宁波、杭州二府。胡宗宪已经把徐海下了大牢,正在审问呢。” 严世藩愣了一下,沉吟半晌:“罗文龙此时为何要这么做呢,对他没什么好处啊?” 又想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不是罗文龙的手笔,想来是胡宗宪只想要徐海的船队,却不想隔着徐海指挥。 所以他干脆借罗文龙之口,趁机除掉徐海。这样他不但招降之功仍在,又多了一条剿匪之功,还直接掌控了徐海的船队。 有了这个船队做家底,胡宗宪这个江南总督,就有了和萧风、严党对抗的资本,哼哼,果然不凡啊!” 严嵩也回过味儿来了:“胡宗宪这小子,当初老夫就颇为欣赏,只是后来与萧风走得近了,老夫就不再搭理他了。 东楼,让他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会不会真的三足鼎立,对我们也产生威胁呢?” 严世藩摆摆手:“父亲放心吧。此时的头号敌人是萧风,有胡宗宪搅局,我们对付萧风会更容易些。 至于萧风倒台之后,胡宗宪算不了什么。他又不是万岁的师弟,身上没有免死金牌,我要弄死他,易如反掌!” 俞大猷上京来了,带着胡宗宪的密奏,不经内阁,直接上报给嘉靖。这是各地总督及各地巡按御史的特权。 有这种密折上奏,不经内阁,直达天听的特权的,一是各地总督,二是巡按御史,三是太监督军,但真正会使用这种特权的,却少之又少。 因为朝廷给这个特权,是一种恩宠的表示,意思是皇帝拿你当自己人,所以有特殊话题的时候可以不在朝廷大群里@朕,而是直接私聊。 但这种私聊其实是避不过别人的耳目的。别人虽然不知道你和皇帝私聊的内容,但却知道你俩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背着别人偷偷打字。 这种情况下,不管你们私聊的是啥,一定会引起朝廷大群里的人的不满,尤其是群主——内阁首辅会更加不满。 所以这种密折直奏,其实是一种很得罪内阁的行为,不是真正有什么大事儿,一般都不会用的。 就像尚方宝剑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拿来吓唬人的,真正砍人的时候少之又少。 但这次胡宗宪用了,而且嘉靖看完奏折后,把拂尘都砸断了,第二天天不亮,锦衣卫就挨家挨户地叫人上朝。 这次不是小朝会,而是大朝会,嘉靖回了皇宫!这足以说明这次的事儿有多严重。 内阁的人都知道胡宗宪和万岁私聊了,但究竟私聊了啥,谁也不知道,因此百官上朝问内阁,内阁表示老子知道的也不多啊! 其中最疑惑的当属严嵩,他被命令带着严世藩上朝。严嵩本来还很高兴,觉得是悬空的封赏就要落地了。 但严世藩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在锦衣卫通知完离开之后,他静静地看着父亲,半天才说话。 “父亲,事情有点不对劲。” 严嵩一愣:“怎么了?万岁之前说过要等徐海投降一事结束,对你进行封赏的。 现在胡宗宪密奏到了,万岁让你上朝,应该是要当众封赏吧。咱们也不期望太高,能给你个员外郎,从头开始就行啊。” 严世藩摇摇头:“若是封赏我,以万岁此时的心境,是绝不会开大朝会的。我虽立了功,但萧风并未犯错。 因此此时万岁应该是低调封赏,避免让萧风不满,激烈反对。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 严嵩愣住了:“那……会是什么事儿呢?我们该如何应对?” 严世藩苦笑道:“我们身在京城,只能听天由命。父亲只管去换官服准备上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咱们那么多次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我就不信萧风此时还能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 严世藩推着小车,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招招手,把渐渐叫到身边。 “你到墙头悄悄看看,府周围是否隐藏着锦衣卫的暗桩,是不是比以前更多?” 片刻之后,渐渐回来了,脸色微微发白,冲严世藩点点头。 “至少十个暗桩,之前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三五个而已。” 严世藩脸色沉重,半天才苦笑道:“虽不知是什么事儿,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渐渐,你立刻想办法混出城去。 我是肯定走不了的,你功夫高强,又有血姑媚术在身。何况事情没定,他们也不会太在乎一个侍女的动向。 你出城之后,在城外等着消息,如果一切无事,你再回来。万一事有不妥,你带着这封信,回苗疆去,交给萧芹!” 渐渐沉默片刻,妖媚地一笑,一把揪住严世藩的衣领,将自己红艳的双唇按在严世藩的嘴唇上,狠狠地一亲,转身离去。 严世藩回味地舔了舔嘴唇,阴冷的一笑,整了整衣襟,推着小车,来到门前,让人打开大门。 锦衣卫暗桩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严世藩的身上,渐渐就像一片阴影里的树叶,从后面墙头悄悄飘落,快走几步,融入人群之中。 萧府里,萧风穿好衣服,正了正衣冠,青衣白袍,映衬着一张年轻的脸,和一双深邃沧桑的眼睛。 刘雪儿边帮他拉衣襟边出神地看着他:“风哥,感觉你今天和平时不一样呢,是有大事要做吗?” 萧风拍拍刘雪儿的肩头,感受着那肉肉的弹性,淡然一笑:“对,今天,我有大事要了结。” 一种无形的沉重氛围,几乎笼罩了整个京城,萧府众人自然也感受到了。就像大雨将至时,所有昆虫和关节炎患者都能感觉到一样。 后院的女子们走出来了,巧娘拉着巧巧,柳如云拉着女徒弟,张云清拉着旺财。 中院的刘雪儿拉着小梅,兰娘拉着兰小子。兰娘自从兰爹去世,萧风就不让她在前院住了,让她搬到中院,和小梅一起照顾刘雪儿。 兰小子和刘鹏同岁,刘雪儿看他就像自己的弟弟一样,因此他只要跟着师父回京,就让他跟兰娘一起住中院。 前院的人们,以戚安和陈忠厚为首,十几个仆从,谁也不拉着谁。 街对面的刘彤也要上朝,已经上了轿子,但还没启动,显然是在看萧府大门的动静。见萧风出来,轿子才开始起步。 刘夫人带着刘鹏,以及刘府的管家,站在门口,看似是送刘彤,其实目光都在看着萧风。 主街上的百姓、摊贩们,今天也都出奇地安静。他们也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就是感觉整个京城的天,都压在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些人目送着萧风走出萧府,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白色的长袍迎风飘起,露出里面青色的衣服,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身影似乎不是越走越小,而是越走越大,大到与路边的楼台殿阁一样高,大到与皇宫的红墙碧瓦一样高,大到把压在人们头上黑沉沉的天,抗在了肩上一样。 满朝朱紫,文武百官,锦衣满殿,皇帝临朝。嘉靖朝上一次这种场面,还得追溯到上一次。 肃立的群臣之间,严世藩坐着小车,停在严嵩身边,一身灰色布衣,朴实无华,显得格外沉稳。 嘉靖双目微闭,脸色发白,眼圈发青,显然是一夜未睡。他疲倦地点了点头,身旁的黄锦迈前一步。 “各位大人,昨夜江南总督胡宗宪密折上奏,列罗文龙五条大罪,严世藩八条大罪。 第一条:勾结倭寇,残杀百姓; 第二条:勾结白莲,劫夺公主; 第三条:海边伏击,刺杀钦差; 第四条:瞒天过海,刺杀皇子; 第五条:藏富日本,营造匪巢。 此上五条,严世藩全为主使,罗文龙为爪牙。严世藩另有三条大罪。 豢养死士,纵放死囚;为求暴利,私卖军火;勾结白莲,行刺万岁!”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如此爆炸性的话,下面竟然连一个发出感叹号的都没有。 这上面的任何一条,单拿出来都是杀头的罪,其中至少五条,是抄家灭门的罪,其中至少两条,是诛九族的罪。 以往的犯人,能犯下其中两条,就算很牛了。如果奏折上说的都是真的,严世藩可谓创了犯罪届的大明纪录。 严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迅速爬起来,扑通跪倒在地,全身颤抖,老泪纵横,声嘶力竭。 “万岁,万岁啊,胡宗宪定是受人指使,诬陷我儿!罪名还牵涉皇子,其心可诛啊,请万岁明察,请万岁明察啊!”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萧风,如果胡宗宪受人指使,那不用说,肯定是萧风,不用考虑其他人。 这也是严嵩的老辣之处,即使五雷轰顶,他也没有乱了心智,压根没有急着去辩解儿子的罪过,而是先从大框架上做文章。 只要把此事拉到党争上,那嘉靖的心里就会产生怀疑,最好能拉扯到皇子的党争上,那就一切皆有可能! 嘉靖没睁眼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严世藩,你有何辩解,尽管说,朕给你机会。” 老朋友,这是朕对你最后的照顾了,你儿子曾无数次地说服过朕,有本事,这次也尽管说吧。 严世藩身子下面多了两条腿,因此可以下跪了,他跪在地上,木头撞击地面,铿然有声,脚踝处露出的木头脚踝,也让人颇多感慨。 这已经是个废人了啊,真的需要对他赶尽杀绝吗?这一瞬间,甚至有些中立派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嘉靖的眼皮也跳了一下。 严世藩面色平静,就像那些凌迟灭门之罪说的都是别人一样,他十分平静的看向萧风。 “万岁,这些年来,告草民的奏折从未断过,但最终却都是空口无凭,草民请问,这次的罪名可都有真凭实据吗?” 嘉靖自然是不会回答严世藩的话的,他又不是审案子的,他点点头,黄锦将手中的所有文书交给了陆炳。 陆炳咬咬牙,轻声对嘉靖道:“万岁,臣忽然腹中剧痛,臣罪该万死,臣……臣请暂且下殿……” 陆炳何尝不知自己的借口十分可疑,但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人有三急,就是皇帝也不能不让人闹肚子。 他实在是不想在这个场合下接过主审严世藩的锅,傻子都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这是萧风和严世藩的决战时刻! 此时卷进去,严世藩真到最后绝望的时候,万一丧失理智,觉得主审官陆炳咄咄逼人,有吹黑哨的嫌疑,一怒之下把自己不光彩的事儿都爆出来怎么办? 就算万岁信重,那些事儿不足以让自己丢官丧命,但这是什么场合啊?以后自己还怎么面对百官,面对万岁? 嘉靖也不知道有没有看透陆炳的心思,微微皱眉点头。 “那就交给萧风好了,他也是审惯了案子的。此时众目睽睽,朕也在场,不管谁审,都一样,搞不了鬼的。” 陆炳如蒙大赦,夹着两条腿从侧面下殿,到茅厕假装转了一圈就回来了,依旧站在嘉靖身后。 陆炳跑出去时,萧风接过黄锦手中的文书,站在严世藩的侧面,淡然道。 “严世藩,你对哪条罪过有疑问?尽管发问。” 严世藩头也不抬,平静地问道:“说我勾结倭寇,残杀百姓,有何凭据?” 萧风拿出一份口供递给他:“此处有徐海口供,以及胡宗宪抓捕的倭寇头目口供。 证明你多次指使罗文龙,调用徐海船队,勾结沿海倭寇,打劫沿海村镇,以及沿海县城。” 严世藩继续问道:“说我勾结白莲,劫夺公主,有何凭据?” 萧风又拿出一份口供给他:“此处有徐海口供,倭寇头目口供,以及南京营兵统领、太仓卫所千总的证词。 当日罗文龙与萧芹一起率兵攻打,众目睽睽,证人们都已经亲眼看过罗文龙了,绝不会错。” 严世藩也不辩解,只是继续问:“海边伏击,刺杀钦差,一定也是有众人的口供了?” 萧风拿出一份口供来:“海边伏击,是在我和汪直与望海楼会面之时。不但有军人的证词,望海楼周边民众也都有证词。” 严世藩淡然道:“这些事就算都是罗文龙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有我指使他干这些事的证据?比如书信之类的?” 萧风摇头:“这些罪名,没有你写给罗文龙的书信证据,但罗文龙干这些事是铁证如山的。 你不是自认过和罗文龙联系紧密,一直指点他做事吗?总不会他干的好事都是你指点的,坏事都不与你相干吧?” 严世藩微微一笑:“原来你费尽心机,把招降的功劳放在罗文龙身上,就是引诱我拿出和罗文龙联系紧密的证据来。 你也知道,若是我不主动拿出当年安排罗文龙当细作的凭据,你是没法证明我和罗文龙有关系的。 你也知道,若是我不主动承认和罗文龙联系紧密,你也没法证明罗文龙当细作的这些年,还一直和我保持联系。 好心机,好手段啊。萧风,你当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可惜,你忘了一件事儿。” 萧风冷冷的看着他:“是吗?我忘了什么事儿?” 严世藩淡淡的看向萧风:“你说我一直指点罗文龙做事,所以罗文龙做的好事和坏事就都该是我让做的。 那请问朝廷的文武百官,包括你我在内,哪一个不是听万岁的教诲和指点做事的呢? 按你的意思,难道我们做的好事和坏事,都是万岁让做的吗?万岁让那些贪官污吏贪腐了? 你这言论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第四百八十六章 善恶巅峰 精彩啊!严嵩跪在地上,心里对儿子的敬佩简直无以言表。 严党官员们更是集体透出了一口气。小阁老真的变强了,以往这一招都是萧风用的,现在小阁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牛啊! 这番话最厉害的在于其内在的逻辑:若是你认定一个人指点另一个人做事,那么另一个人做的好事和坏事就都是指点者要求的,则万岁就要为所有臣子的过错担责。 而这是不可能的,萧风也是绝对不敢承认的,所以他只能否定掉这个逻辑。 而否定这个逻辑就意味着,即使这些事儿都是罗文龙干的,也与严世藩没有关系。 即使有参与者的口供,但完全可以说这些人是被萧风买通甚至胁迫而做的供词,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 靠着口说无凭,严世藩已经逃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劫难,难道这次他真的又能逃过去吗? 出乎严党官员意料的是,萧风并没有气急败坏,而是平静的看着严世藩,微微点头。 严世藩啊,你真的进化了。若是假以时日,你收敛了暴躁的脾气,收敛了自负的性格,只剩下阴狠无耻,只怕谁都收拾不了你了。 但你没机会了,我不会让你进化成功的,就像我不会让萧芹得到公主一样。今天,我就是挡在你面前,越不过去的大山。 “严世藩,我认同你的说法,确实不能因为罗文龙一直按你的指点行事,就把这些罪过,只根据口供就认定是你指使的。” 严嵩和严党官员都是大喜,只有严世藩的心里微微一沉。萧风认输得太快了,这说明,这几个罪名都不是主攻,而是佯攻! 果然,萧风接下来反守为攻,指着奏折上的罪名道。 “严世藩,瞒天过海,刺杀皇子;勾结白莲,刺杀万岁两件事,你有何辩解?” 严世藩死死的盯着萧风:“难道这两件事,你有真凭实据?” 萧风笑了笑,拿出一封书信来递给严世藩:“严世藩,你看看这是什么!” 严世藩拿过信来,脑子嗡的一声,他不用看都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他给罗文龙写的信,这样的信他写过很多次。不同的是,这次信中谋划之事太大了。 罗文龙不是看完就该烧掉的吗?为什么这封信会被保存下来了? 萧风淡淡地说:“在信中,你指使罗文龙说服徐海,让徐海将全部精锐借给罗文龙,并帮他联络倭寇。 你说要与白莲教在京中做大事,乃是颠覆朝局,反败为胜的大事。 你虽然在信中没敢写所行的是什么大事,但随后京城发生的事,人尽皆知, 而你也确实反败为胜,成了有功之臣!不但免去了流放,还得以回到江西老家,重整旗鼓。” 严世藩的手终于发抖了,严党众人也都要崩溃了,天啊,刺杀皇子,刺杀万岁,这些事真的都是严世藩策划指使的吗? 我是严党?放屁,我怎么会是严党呢?谁说我是严党,空口无凭,我怎么会是严党呢? 严世藩控制住自己的手,扬了扬手中的信,居然露出了微笑。 “萧大人,这信,你怎么能证明是我写的呢? 你可以查看我所有的书信,包括我写给罗文龙的其他书信,我的字,是这样吗?” 萧风点点头:“你平时写的信,都是用的右手,但写这等性命相关的信时,应该用的是左手。 你不妨用左手写几个字试试看,看和这信上的字是否一样。” 严世藩摇摇头:“我左手不会写字,硬要写也是歪歪扭扭的,字不成字,怎么看呢?” 萧风点点头:“确实,没人能逼着你用左手写出和这信上一样的字来。你自然可以抵赖说这信不是你写的。 不过这信的纸张笔墨,自有其陈旧程度。时间上和罗文龙带兵入京,与白莲教共同行动的时间是吻合的。 所以,你也忘记了一件事儿。” 严党众人听萧风说没法证明这信是严世藩所写,正在从绝望中回到暗自兴奋的状态,忽然听到萧风这句话,都是一愣。 反击来得这么快的吗?刚刚严世藩用忘记一件事打了萧风一闷棍,萧风转头就打回来了? 严世藩平静地问道:“我忘了什么事儿?” 萧风淡然道:“刺杀皇子,刺杀万岁,这是多大罪名,岂能和一般案件相提并论? 严世藩啊,这封信放在这里,不需要我去证明它是你写的,而是你需要证明它不是你写的啊。” 严世藩心里一沉,他知道萧风说的没错。今天的案子,审到最后,其实就是看嘉靖,信或是不信。 这封信放在这里,其实就是铁证。因为这封信确实是罗文龙收到的,并且带着人马赶来京城行动了。 那这封信上笔迹是不是你严世藩的,其实并不需要萧风去证明。因为除了严世藩,没有人能指使得动罗文龙做这种事。 模仿笔迹,去陷害严世藩,从动机上说,萧风是最有可能的。但这封信绝不会是萧风所写。 因为这么大的罪,罗文龙都敢干,信一定是他的控制人写的。而严世藩之前已经肯定地承认过,自己就是他的控制人! 当然严世藩也可以铤而走险,说罗文龙其实是萧风的人,整个计划都是萧风拟定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自己。 可这也太玄幻了点,且不说京城那一夜中,萧府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之一,就说萧风差点死在天牢里,也不符合这个玄幻的剧情。 而最玄幻的一点是,罗文龙卧底已经十年了,可十年前萧风才九岁。 一个九岁的书呆子,能策划这么大这么深远的卧底行动,简直比那个五岁就穿着开裆裤四处采花的采花大盗还牛逼! 所以,严世藩只剩下一个选择了:“是张远,应该是张远写的这封信!张远也是罗文龙的上级之一啊!” 萧风笑道:“张远勾结白莲教,命令罗文龙来刺杀万岁,刺杀皇子,然后被白莲教干掉,这个剧情倒是也说得通。 只是张远身为东厂厂公,要杀了万岁造反,是为什么呢?他是觉得群臣能推举他当皇帝,还是想生个儿子当皇帝呢?” 此时嘉靖听着严世藩不断的狡辩,已经脸色铁青,听到此处,更是忍不可忍,重重的哼了一声。 严世藩此时知道今天大概是在劫难逃了,但他绝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反而语气更加平静。 “萧大人不必阴阳怪气的。人心难测,张远虽是太监,谁又能想到他心中所想呢?也许他是想扶持皇子上位,当一辈子的权臣呢?” 萧风点点头:“严世藩啊,这番话若不是你常在心中思量,今天也不会脱口而出。 难怪罗文龙只去刺杀裕王,对景王府只是虚晃一枪,你心中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扶持皇子上位,当一辈子权臣?” 严世藩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大人连我心中所想都能信口捏造,还不如直接别让我说话,杀了我好了。” 萧风忽然微微一笑:“严世藩,你这是笃定我没有你右手笔迹的叛逆书信,所以有恃无恐,对吗?” 严世藩猛然一愣,脑子里快速地回忆起来。自己给萧芹写信也好,给罗文龙写信也罢,都没有用过右手,萧风是在吓唬自己! “对,我本就没有写过叛逆书信,你要有,也是伪造的,自然能看得出来!” 萧风笑了笑:“你说得对,我还真没有你右手写的叛逆信。” 众人大无语,不知道萧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萧风却又拿出一张图纸来。 “严世藩,这是你写给罗文龙的一张纸条,寥寥几个字,都是地名,这是你几处藏匿银钱之地。 其中一个就是你江西老家的豪宅,这些地方都有专门的死士看管,只认你和罗文龙两人。 你在刚才的书信中告诉罗文龙,若是行动失败,你没能反败为胜,你们就将这些钱财都给徐海,借徐海的船队到日本去。 罗文龙就是靠着那封信,和这张纸条,用巨大的利益才说服了徐海冒险借给他精锐,和给他手令去联络倭寇。 可他却没想到,徐海也留了一手,他怕你到时不兑现承诺,所以将书信和纸条偷梁换柱保存了下来。 严世藩啊,这张纸条,当然也是用左手写的,你一定会说,这也不是你写的,对吧?” 群臣都觉得萧风这话问得多余,这还用问吗?严世藩又不是傻子,上一封信他都否认了,这一封难道会承认吗? 可严世藩没觉得萧风是傻子,他冷冷的看着萧风,眼神中都是绝望和怨毒。 萧风见他不说话,叹息道:“你不说话,我替你说。这张纸条,你是没法否认的。 就算上一封谋逆行刺的信你不承认,但这张纸条上写的几个地方,都是你藏匿财宝之处。 除了江西豪宅外,其他地方虽不精确,但大致的范围都有了,只要派大队人马慢慢地去寻找,总能找到的。 这应该是你担心徐海不讲规矩,偷偷派人去抢,所以你只写了大致的范围,没有你亲自带路,想找到也很难。 书信和纸条,笔迹是一样的,因此纸条如果是你所写,书信也必然是你所写,哪怕它们都是用左手写的。 可这世间除了你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你藏匿财宝之处。我猜,严首辅只怕也不知道吧?” 严嵩此时已经傻了,他一直在旁边听着,可脑子里一点都不能转动。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贪婪无耻,好色变态,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嚣张跋扈,凶残狠毒。可他真不知道儿子有如此大的手笔。 儿子想杀了万岁?儿子想杀了裕王?儿子在日本还有老巢?儿子……这是我儿子吗? 就在所有严党官员陷入绝望之际,严世藩忽然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不错,这些都是假的,都不是我写的。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嗯?不会吧,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严世藩还能反击吗?不但群臣震撼,就连嘉靖都睁大了眼睛。 严世藩认真地说道:“我确实贪了很多钱,但只有江西老家一处是真藏了钱的。此事我江西老家宅子的总管是知道的。 一定是有人买通了我的总管,伪造了这张纸条和那封书信。另外几个地方,为什么位置含糊,不能精确? 就是因为那些地方本来就是虚构出来加重我罪名的,所以不敢精确,因为根本就没有! 当然,如果朝廷认真起来,多派人手去那些地方找,我相信慢慢地也会找到一些财宝。 因为陷害我之人,本来也是豪富之人,为了害死我,损失一些财宝,埋在他指定的地方,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至于罗文龙为何随后上京行动,我想,陷害我的人应该和张远是一伙的,他们俩表面不合,其实暗中勾结。 罗文龙表面听我的话,暗中却听张远的话!所以那人让张远写了这封书信和纸条,命令罗文龙上京行动! 他们不但要杀了万岁,杀了皇子,还要致我于死地!这样他们就能扶持剩下的皇子上位,联手控制朝堂天下! 张远虽然生不了儿子了,那人却是能生儿子的!他不愿意事成之后与张远分权,便杀了张远灭口。 而张远当时一定是感觉到了不对劲,或者也不想和他分权,所以才在行动前告诉我他要去天牢的事,想借我的手杀了那人。 只不过张远棋差一招,没有算计过那人而已。这也不奇怪,那人本就聪明绝顶,又有道法在身,自然比张远更厉害。 权利是能让人疯狂的,此人如今手握大权,一呼百应,难道他想当皇帝,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这真是神逻辑啊!所有官员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可严世藩所说的,真的是有可能的啊。 虽然可能性很小很小,但严世藩能从绝地之中,找出这样一种可能性来,已经是让人叹为观止了。 虽然这还不能完全解释,罗文龙随后进京的行动细节,但至少让萧风凭借两封书信打造的铁证如山,出现了那么一点点的裂缝。 萧风看着严世藩,感慨万千,这真的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妖人,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能让整件事存疑的能力! 虽然萧风相信,这次嘉靖不会再被这份存疑所惑,但他不能冒险了。 毕竟之前他曾把严世藩的脑袋都差点塞进铡刀之下,却被严世藩靠队友祭天强行续命! 所以,萧风一定要把严世藩所有的希望都灭掉,他甚至想过,如果嘉靖这次再强行和稀泥,他就当堂杀了严世藩。 然后,自己一定会入狱,所有的官位、身份、财富都会被剥夺,嘉靖就算不杀他,也不会让他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因为嘉靖丢不起这个人,自己不判死罪的人,被人当着自己的面杀死在大殿上,以后群臣怎么看自己?百姓怎么看?其他公鸡怎么看? 大概率的情况是,张居正在刑部里找个死囚,替自己上刑场,然后嘉靖在西苑里给自己留一间屋子,金屋藏师弟。 妈的,为了杀一个严世藩,老子就得变成师兄的后宫!从此再也不能见天日,这真是岂有此理! 萧风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严世藩爆发出来的能量让人震惊,但萧风这次的计划耗尽了心血,若是再让他逃生,那真是苍天无眼! 萧风淡淡地说:“严世藩,你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你说的那人,就是我吧。” 严世藩冷笑道:“不是你,难道朝廷中还能有第二个人有此心机,有此能力,有此财富吗? 人人皆知,张远中了蛊毒,指望你为他解毒呢。你以此威逼利诱他与你合作,合情合理啊!” 萧风点点头:“你的故事很精彩,逻辑更是精妙,只是可惜,我从来就不想当皇帝。 你看看我师兄,每天累成什么样,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有我现在这般逍遥自在吗?” 嘉靖点点头,这种凡尔赛的话,嘉靖经常说,现在师弟替自己说一说,听着心里很是舒坦。 严世藩冷笑道:“这漂亮话你当然会说,可你无凭无据,怎么证明你不想当皇帝呢?” 萧风笑了笑:“我不用证明我不想当皇帝,因为今天不是在审我。我只要能证明你想当皇帝就可以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严党覆灭 严世藩抬起头来,看着萧风,群臣也都看向萧风,嘉靖瞪大的眼睛,又再次大了一圈。 证明严世藩想做皇帝?严世藩自己都有点懵逼,自己不管是断腿之前,还是断腿之后,都没怎么想过做皇帝的事儿啊。 因为除非推翻整个大明,否则不管杀死几个皇帝和皇子,最后当皇帝的肯定是姓朱的。 自己家门不幸,老爹不够争气,不去姓朱,偏偏姓什么严,这也注定他当皇帝这个理想是很难实现的。 严世藩不像萧芹,萧芹是白手起家,只能走极端,他要么造反成功当皇帝,要么就永远是个逆贼草寇。 严世藩可是堂堂朝廷命官,当朝首辅之子,所以他没必要走那么极端的路。他的理想就是当个曹操一样的权臣。 所以现在萧风说他想当皇帝,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老子自己都没想的事儿,你能证明得了? “萧大人还真是会危言耸听啊,你倒是说说,怎么能证明我想当皇帝呢?” 萧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纸很大,萧风一点一点的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不知道这又是一封什么样的书信。 可随着纸越拆越大,群臣都伸长了脖子,这不是一封书信,而是一幅画!准确地来说,是一幅极为精致,极为逼真的风水堪舆图! “万岁,这是严世藩江西老宅的多角度堪舆图,周围的山脉河流,府内的建筑走向,在其上都有详细标注。 龙虎山张天师亲自堪舆,并在图上注明。严世藩的豪宅所处之位,藏风聚水,得九龙之气,压黄龙而扬青龙,正是阳宅中罕见的帝王局!” 似一道惊雷,严世藩整个人都被劈麻了。他太清楚萧风这一手的狠毒了。 风水之说虽然显得虚无缥缈,但自古以来,冤死在这事儿上的人不计其数!偏偏皇帝就听不得这个! 所以严世藩立刻反驳:“不可能!我这住宅兴建之时,也是找人看过的,虽然是大吉之位,但绝不可能是帝王局!” 萧风笑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张天师说的。论天下堪舆之道,只怕没人比他更精通了。” 严世藩咬牙道:“你号称道门第一人,和龙虎山关系很近,张天师帮你作伪证,乃是自然之事!” 萧风摇头道:“你这人啊,自己一肚子坏水儿,就看谁都像是阴险之徒。风水堪舆之书甚多,哪是张天师能睁着眼说瞎话的? 他敢在这事儿上给我作伪证,难道不怕万岁派钦天监查古书,查出他说谎后杀了他吗?” 一句话提醒了嘉靖,嘉靖立刻道:“召钦天监监正,召文渊阁藏书官!” 片刻之后,两人全都到了。嘉靖指着那幅堪舆图,示意钦天监监正看看。 钦天监监正也是堪舆之道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几乎只是一搭眼睛,冷汗就下来了。 他不敢马虎,反复又看了几遍,这才扑通跪倒。 “万岁,此乃九龙聚气之位,乃……乃是帝王之局啊!” 严世藩不可思议地看着钦天监监正:“你!你胡说八道!你也被萧风收买了吗?” 钦天监监正连连磕头:“万岁,钦天监一向与世无争,臣绝不会参与朝政,臣绝不敢被任何人收买!” 嘉靖点点头:“藏书官,文渊阁内藏书中所有与堪舆有关的,都找出来了吗?” 藏书官抱着一大堆古书,全身发抖,趁着此问,赶紧跪倒在地,将书也都放在地上。 “启禀万岁,都在这里了。共三十五本,从先秦古书到本朝人所作的都有。” 嘉靖指了指钦天监监正:“查!” 这些书对别人有如天书,对于钦天监监正这样的大行家来说,却是十分清晰的。 他一本本的翻开,找到有九龙聚气说明的地方就打开,三十五本书中有三十本都记载了这个局。 虽然各本书因为年代不同,画法略有差异,但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大致的山水走势,与这幅堪舆图基本一致! 嘉靖冷冷的看着严世藩,一次又一次的存疑,已经把他的耐心完全耗尽了。而这次所有的罪名,已经足够让他下定决心。 这幅堪舆图,就是萧风给严世藩棺材盖子上钉下的最后一根棺材钉。 即使没有它,前面的所有存疑的罪名,已经足够严世藩死几次了。 可萧风这次耗尽自己的心血,就是要保证这次的天罗地网,再也没有一点漏洞可钻,他再也不会给严世藩起死回生的机会了。 哪怕严世藩还有一个亲妈,能再死一次,他也要保证嘉靖不会因此而心软,不会因此而饶严世藩一命! 大殿上一片寂静,犹如旷野的坟地,甚至都能听见大殿门口呼啸而过的风声。 严嵩扭过脸来,颤抖的双手摸向严世藩的脸,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回到了几十年前,自己摸着儿子刚出生的小脸一样。 恍惚中,好像妻子欧阳氏头上缠着布带,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老爷,你看看,这孩子长得好看吧?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嗯,好看,真好看。我以后一定会成功的,一定能成为朝廷栋梁,为朝廷守护天下万民。 他是我儿子,自然也该传承我的志向。就叫他世藩吧,世世代代为朝廷藩屏,守护天下,守护万民!” 严嵩摸着严世藩的脸,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是泪水,顺着皱纹的沟壑向下流,落在地上。 “东楼……东……东楼,萧风胡说的,对吧,萧风都是胡说的,对吧? 他嫉妒你,所以他才胡说的,对吧?你不可能会干这些事儿的!你不可能会想杀了万岁的,对吧? 你不可能想当皇帝的啊,你……你怎么会呢?我知道你不会的呀! 东楼,你说话呀,你反驳他呀!你快说话呀!东楼啊!” 严嵩嚎啕大哭,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如此凄惨,如此伤心。 就连当初他带着严世藩跪在夏言面前,求夏言高抬贵手时,都没有这么悲伤。 因为当初他还有希望,但现在,他绝望了。他已经没有了妻子,现在他的儿子也要没了。 而且很可能,整个严家,连同九族,都要没了,彻底的灰飞烟灭。 严世藩闭上眼睛,心里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但最终还是都放弃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如果萧风还是当年那个只会测字的文弱书生,自己还有机会暴起拼命。 但现在萧风的功夫已经极高了,虽然渐渐这段时间传给了自己功夫,自己也绝对没机会杀了他的。 自己轻举妄动,不但杀不死萧风,还会彻底激怒嘉靖,自己一定会被锦衣卫当场砍成肉酱的。 还是等着看吧,看嘉靖会怎么判。这次死罪是一定的了,就看嘉靖是选择让自己怎么死了。 嘉靖看着痛哭流涕的严嵩,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就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他的声音犹如三九天里的寒风,没有一丝温度,平淡得如同白水,没有一点波澜。 “严世藩,身为首辅之子,朝廷命官,贪婪无耻,狡诈凶残。屡犯重罪,朕看在其父多年辛苦功劳,屡次开恩轻判。 仍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指使罗文龙,勾结倭寇,勾结白莲叛逆,残杀百姓,刺杀朝廷重臣,刺杀公主皇子! 早年即勾结营造队长,预留宫墙缺陷;营造祖籍豪宅,竟选帝王风水。观其可知,其叛逆之心早已有之! 着令锦衣卫将其下入诏狱,择日斩首示众!” 嘉靖说完这番话,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萧风更是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嘉靖。 连严嵩都愣住了,这些官场老油条们,没有一个人是傻子,嘉靖罗列严世藩的所有罪名中,其实少了一条最重的罪。 那就是闯入皇宫,刺杀皇帝。嘉靖只说了他勾结营造队长,预留宫墙缺陷,却没说刺杀自己的事儿是严世藩主使的。 虽然去掉这一条,其他的罪也足够严世藩死好几次了,但嘉靖在正式的旨意中去掉这一条,肯定是有深意的。 “严嵩,身为首辅,教子不严,辱没门庭,有罪社稷。念其往日功劳,今朝年迈,着令罢官免职,返乡去吧。” 这一次,不管是严党,还是其他官员,就连黄锦和陆炳也对视无语。 这是什么神仙友情啊?严世藩的罪,不诛九族就是好的了,连满门抄斩都不斩了,不但留了严嵩一条命,竟然还允许他回家养老去! 把所有的大明皇帝都算在一起,甚至把有史以来所有的皇帝都算在一起,这种处理方式都是绝无仅有的。 真实的历史中,严世藩的罪没有这么大,但同样也是勾结倭寇的叛逆大罪,嘉靖的处理方式也是一样的。 这件事真的没法解释,如果一定要解释,那就是:其实嘉靖并不像他大部分时间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酷无情,他只是个极其敏感的人而已。 对他不忠诚的人,他下手极狠,但严嵩从始至终,弄权也好,弄钱也罢,却从来没有背叛过嘉靖个人。 严嵩除了拿嘉靖当皇帝,也拿嘉靖当一个朋友。就是这份友情,让嘉靖在严世藩犯下大罪的时候,没有株连严嵩。 萧风看着严嵩,他对严嵩倒没有对严世藩那么仇恨,但他也决不能允许,严嵩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回老家住豪宅,享受退休老干部的人生余晖。 “万岁,严家在江西的祖宅,现在被严世藩选址扩建之后,已经是帝王之局了。严首辅回去居住,只怕不妥吧。” 严嵩此时已经对萧风说的话毫无反应了,儿子死了,让他对自己的死里逃生几乎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 如果能选择,他宁愿嘉靖杀了自己,留下严世藩一条命。哪怕坐牢,哪怕流放,只要别砍头就好。 嘉靖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留严嵩一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财产方面决不能手下留情了。 “京城严府所有财产,一律充公。江西老宅罚没后,改成皇家别院,以应帝王之局。 严世藩纸条上所写的诸多地方,派人去清查,找出的财物一律罚没充公。 锦衣卫监察天下银号,若有严家相关人等去兑现银票的,一律罚没充公。” 锦衣卫将严世藩拉下大殿时,严世藩抬起头来,这次他看的不是萧风,也不是嘉靖,而是陆炳。 陆炳垂首立在嘉靖身边,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严嵩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给嘉靖磕头,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砰砰有声,在大殿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严嵩知道,这是他这辈子给嘉靖最后一次磕头了,所以他磕得很认真,很端正。 就像他中进士时给嘉靖磕头一样。就像他当尚书时给嘉靖磕头一样。就像他入内阁时给嘉靖磕头一样。 然后,他就再也没磕过了,每次他刚摆出姿势来,嘉靖就会一摆手,示意他免礼,他也心安理得地站起身来。 他把这当成是一种荣耀,一种身份,一种暗示。可今天,他忽然想给嘉靖磕头了,非常想,非常非常想。 因为他今天才真正相信,嘉靖是真的把他当朋友的。哪怕让他背锅,哪怕杀他儿子,但嘉靖一直都没把他只当成一个臣子。 可他却辜负了这个朋友,他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这个朋友见面了,也再也没有脸面和这个朋友见面了。 三个头很少,不管严嵩磕得多认真,总会磕完的。严嵩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大殿外面走去,地面上留下了一点暗红色的斑点。 走到大殿门口时,严嵩的脚挂在了门槛上,险些摔倒,嘉靖下意识地往起站了一下,但身子只是动了一下,就坐稳了。 徐阶和高拱都在看着严嵩的背影,那个背影曾经那么老当益壮,让人疑心他永远也不会老去。 可现在,那背影显得那么苍老,那么衰败,让人担心他能不能走出这空旷而遥远的皇宫去。 嘉靖闭目不言许久,才疲倦的开口。 “内阁首辅,由徐阶担任。萧风任次辅,高拱继续内阁理事。因要建大明水师,及国坊之事,内阁三人过于单薄。 着张居正升任刑部尚书,补入内阁学习理事。沈炼调任刑部右侍郎。战飞云去苗疆有功,赏刑部员外郎衔。” 徐阶等人一起上前谢恩,张居正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满腔抱负,今日一朝得以施展,当真是心花怒放。 徐阶和高拱对视了一眼,心中彼此了然。严党已倒,嘉靖刚才这一番旨意,看似顺势而为,其实是在帮萧风巩固实力。 张居正是徐阶的门生,倒也谈不上就是萧风的人。但沈炼虽为锦衣卫,却与萧风交情莫逆。战飞云更是对萧风言听计从。 嘉靖提拔这三人,更多的是告诉朝堂之上,严党已死,萧风以后就是朝廷的中坚力量。因为嘉靖相信萧风不结党,自然也就没有萧党这一说了。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决战就此落下了帷幕,嘉靖朝堂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萧风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想大哭一场,也想大笑一场。和严世藩生死缠斗了整整两年时间,自己终于赢了。 他一直相信自己能赢,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对抗严世藩。他的背后还站着很多人。 有萧万年,有兰爹,有巧姐,有兰女,有如月,有如烟,有如玉,不,不是如玉,是王珏。还有无数不知名字的男人女人,都站在他的背后,默默的注视着他。 还有那个高大秀美的女子,把沾满了鲜血的双手,不好意思的藏在身后,却总是妩媚的微笑着,偷偷的看着他。 每当他撑不住要倒下的时候,她们就会伸出手来,撑在他的后背上,不让他倒下去,让他站直身子。 萧风向嘉靖深深鞠躬,嘉靖立刻就知道,这家伙又要提一些比较过分的要求了,他微微点头。 “师兄,我当年曾在严世藩的农庄里,在那些屈死在倭寇手下的女子坟前,面对她们的枯骨冤魂发过誓。 无论千难万险,不怕粉身碎骨,不把元凶头颅放在这坟顶之上,不还大明一个湛湛青天,太平盛世。 萧风生不入仙界,死不入轮回!” 嘉靖知道这件事,他睁开眼睛,看着萧风直视着自己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反正严世藩是肯定要被砍头的,在街上看,还是在农庄里砍,对朝廷没有分别,但对师弟,有很大分别。 “严世藩的斩刑之地,就定在那个农庄吧,由萧风监斩,官员及百姓,皆可围观,以儆效尤。” 第四百八十八章 刑场惊变 深夜,诏狱,vip单间。 毕竟是诏狱,所以vip单间也不过是多了床被褥而已,不至于像老道当时那样,只能睡稻草。 而这个vip单间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舒服,而是为了私密。 这里距离其他牢房的距离比较远,而且三面有墙,只要不大声嚷嚷,其他人都听不见对话。 此时陆炳和严世藩的对话,就属于绝不能让人听见的那种。 陆炳给严世藩带了些酒菜,严世藩显然没什么胃口,菜都凉了,也没下去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 陆炳叹了口气:“东楼,事已至此,绝无可能挽回了,你也看开点吧。” 严世藩痴痴地看着手里的酒杯:“文孚兄,今天在朝堂上,你也不少受吧,衣服湿了几重啊?” 陆炳笑了笑:“我确实有所担心,当你知道败局已定时,会不顾一切,把所有事儿都兜出来。 不过我知道你毕竟不是疯子,那样做,虽然对我有害,但对你却也同样有害无利。 而且最关键的是,今天的事儿上,即使我想帮你,也帮不了。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更没必要害我。” 严世藩惨然一笑:“不错,若是只有罗文龙通倭,或是其他一两条罪,我或许会威胁你帮我。 可萧风这次摆下的是罗天大阵,蓄力良久,雷霆一击。叠加上一次万岁已经含糊过去的种种罪名,谁说话都不管用了。 不过,我没拉着你一起倒霉,也还有其他原因,你该知道的。” 陆炳点点头:“我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既然万岁不行株连之事,你儿子和我女儿的定的亲事,依旧算数。 你儿子仍然是我的女婿,我会好好待他的,但有一线之明,也不会让你严家断了香火。” 严世藩忽然道:“若是万岁后面越想越气,还是决定行株连之事呢?” 陆炳淡淡说道:“那我自然是把你儿子交出去送死,让我女儿守寡就是了。” 严世藩哈哈大笑:“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从不相信太好心的人,尤其是你,不可能迂腐到为我儿子冒险的程度。” 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奇怪,若是陆炳告诉他,自己无论如何会保全他儿子,严世藩一定不会相信。 但陆炳只肯说在皇帝不株连的情况下照顾他儿子,严世藩反而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所以如果平时有人对你胸脯拍得太响,说的话连你都觉得好的过分的时候,注意点,大概率是骗你的。 严世藩苦笑道:“文孚兄啊,我严家有今日,虽说是自己行事不谨慎,可其中至少也有你一半的功劳。” 陆炳诧异道:“你此话何意?我虽与你谈不上真心相待,但我对严家也从未下过黑手,这时候我没必要隐瞒。” 严世藩摇头道:“这个我自然相信。只是当初若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把萧万年一家斩草除根了,又怎会有今日之败?” 陆炳默然良久,严世藩说的自然是歪理,但歪理也是理,这么说起来,说严世藩有一半死在自己手里,也并非无稽之谈。 严世藩看着陆炳笑道:“文孚兄,实话实说,你现在后悔吗?” 陆炳挑挑眉毛:“我为何要后悔?萧风是我故友之子,他有出息,我当然应该高兴。” 严世藩嘿嘿一笑:“只怕也未必都是高兴吧。你在夏言一案中的所作所为,如果让萧风知道了,就算他不对付你,只怕也不会再帮你吧。” 陆炳喝了杯酒,淡然道:“人这一辈子太长了,长到总会在某些时候做错事。人这一辈子又太短了,短到做错的事情想要弥补都来不及。 但无论如何,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后果。你今天是如此,若有一天轮到我,自然也是如此。 不过东楼啊,比起你做过的那些事儿,我的那点过错,真都有些不值一提。” 严世藩笑了笑:“这次我败在萧风手下,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有一件事,我确实想不通。 当初我扩建祖宅时,明明是找有名的风水先生看过的,那是大吉之地,怎么就变成九龙聚气的帝王局了呢? 若说此事是萧风所为,难道他为了陷害我,还能移山填海,改变山形水势不成吗?” 陆炳摇摇头:“此事我已经让人去查过了,萧风没做任何手脚。我也暗中问了萧风,你猜他怎么说的?” 严世藩摇摇头:“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打哑谜了。告诉我吧,究竟这个坑是怎么来的?” 陆炳叹口气:“萧风说,这个坑十有八九是你自己挖的,性格决定命运,你死在了你的狠毒和嚣张上。” 严世藩皱紧眉头,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事什么意思。 陆炳暗自叹息,萧风又料准了,严世藩再聪明,也想不到与自己人性有关的漏洞上去。就像当初严世藩想不明白萧风为何要扭转嘉靖对幼女的性趣一样。 “萧风说,当初给你看风水的先生,要么对你恨之入骨,故意把这个帝王局的宝地选给你,因为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发现的。 要么是这个先生知道你狠毒无比,压根就不敢告诉你,你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是个帝王局。” 严世藩愣了愣:“前一种可能性固然是有的,可后一种是何意?他为何不敢告诉我这是帝王局?” 陆炳叹息道:“你自己想想吧。你精心选了一个地方要盖祖宅,风水先生看完后,告诉你这里盖阳宅是帝王局,能当皇帝,你会是什么反应?” 严世藩终于恍然大悟。他哈哈大笑,笑得比哭都难听。 萧风说的没错,是自己的狠毒和嚣张害死了自己,因为那个风水先生一定也知道,实话实说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严世藩真想当皇帝,那他肯定会继续盖祖宅,但一定会杀掉风水先生,否则这个秘密就容易泄露,引来塌天大祸。 如果严世藩不想当皇帝,他可能会把祖宅挪个地方,但同样会杀掉风水先生。 否则万一走漏风声,让锦衣卫听说严世藩曾选过一块当皇帝的龙气之地盖祖宅,也不是好事儿。 放在别人身上,也许会给风水先生一笔钱封口,但严世藩不会,他的狠毒和嚣张决定了他一定会杀了风水先生,最简单,最干脆,最安全。 他的名声和性格让风水先生只能做出唯一的选择,就是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他这是个帝王局,只会告诉他这是个大吉之位,然后拿了钱赶紧逃之夭夭。 “怪不得,怪不得那老混蛋拿完钱就云游四海去了,原来是怕露馅后我宰了他呀。 哈哈哈,萧风,想不到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啊!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无言对饮,酒下得飞快。 这时两人才忽然发觉,之前一直都低估了对方的酒量,因为每次两人都不肯真的放量喝。 陆炳苦笑道:“你我二人喝了无数次的酒,想不到竟是在这诏狱之中,喝了最痛快也最真实的一次。” 严世藩点点头:“不错,像你我这样的人,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的,岂肯真的人前痛饮?” 陆炳心说你不睡觉也是睁着一只眼睛,他又给严世藩满上了一杯,自己却站起身来。 “东楼,萧风已经请旨,明日在你城外农庄监斩。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杯酒,就算我给你送行了。” 严世藩哈哈大笑,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陆炳也同样一饮而尽,然后转身走出牢房,再也没回过头。 第二天天不亮,开城门的士兵就被惊呆了。以往早上开城门,都是排队等着进城的人,今天却都是排队等着出城的人。 人们出城后并未远离,而是留在道路两侧排成排,默默的等待着。很多城外的人也陆续赶来汇合,按照到来的先后顺序,在宽阔的官道旁拍成两列。 红日东升,城里终于传来了动静。先是几匹骏马,上面端坐着锦衣卫的人。身后跟着刑部和顺天府的捕快。 然后是滚滚的车轮声,铁笼囚车在押送下缓缓前行,天色太早,街道两边的买卖店铺刚开门,但已经有很多人拿着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等着了。 烂菜叶子不足为奇,因为不管多艰苦的年代,菜叶子也可能会放烂掉,这是不可避免的,并不难找。 但臭鸡蛋是比较稀奇的。那个年代鸡蛋还是相对高端的食品,都是省着吃的,绝不会发生放臭了的情况。 因此臭鸡蛋的来源其实只有一个:孵小鸡未遂。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一窝鸡蛋如果运气不好,总会孵出几个臭蛋来的。 门口养了一条母狗的李寡妇,平时就以孵小鸡、卖小鸡为生。 这一次孵小鸡格外倒霉,整整一百个鸡蛋,只孵出了十五只小鸡,李寡妇心疼得直抹眼泪,这一次是赔了血本了。 当李寡妇端着臭鸡蛋打算扔掉时,被一旁的人拽住了。 “臭鸡蛋吗?多少钱一个?” 李寡妇吃了一惊,臭鸡蛋也能卖的吗?她犹豫了一下:“没卖过,不知道。” 那人眼见别人也围过来了,生怕捞不到机会:“一文钱一个,卖我几个吧!” “我出两文!帮我挑个最臭的!” “去你的吧,你当是买西瓜呢?这也能挑的出来吗?我出三文,先给我来五个!” 李寡妇大惊:“新鲜鸡蛋也不过一文钱,你出三文,还不如直接买新鲜鸡蛋去呢!” “你不懂,新鲜鸡蛋砸人不解恨啊,你这鸡蛋颜色青黄,一看就是极臭的,可以卖高价!” 严世藩一脸淡然的坐在囚车里,冷淡而轻蔑地看着路边指着他痛骂的百姓们,内心毫无波澜。 你们这群草芥!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我府里刷马桶的出了门都是你们的主子! 啪,一个臭鸡蛋砸在了他的脸上,严世藩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这时候越是畏缩,这群草芥就越得意。 所以他昂首挺胸,继续摆出冷酷轻蔑的表情,然后就吐了。 实在是太他妈的臭了呀!如果是真正的江洋大盗可能还能挺住,但严世藩平时十指不沾泥,连茅厕都是香薰的,何曾体会过这种味道。 百姓们一见生化武器效果显着,立刻群情激昂,扔得更起劲了。 如果严世藩是朝廷命官,这时锦衣卫和捕快们是应该上前阻拦的,这叫士可杀不可辱。 但严世藩在犯罪之前就已经是草民了,因此这一条对他不适用了。而且阻拦臭鸡蛋实在是风险太高,众人不愿以身犯险,只得听之任之。 严世藩被押到城外农庄时,已经满身狼藉了,锦衣卫们捏着鼻子打开囚车,把他押到农庄中间的高大坟茔前。 看坟的老头,看来不算很勤快,坟茔周围杂草丛生。 但老头是不承认的,他说他经常拔草,奈何这片土地就像闹鬼一样,隔几天就生出高高的杂草来。 后来他也就不拔了,他听人说,这是怨气冲天,怨气不消,这草永远也拔不干净。 高高的杂草中,“沉冤待雪”的石碑兀自挺立,一阵阵的冷风将杂草吹低,露出石碑的碑身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那些女孩的哭泣声。 但在杂草中,还有一种极低的声音被百姓们愤怒的呼喊掩盖了,那是一种不在寂静的空间里都听不到的声音。 那是蛇游过草丛的声音。几十条拇指粗细的蛇,从草丛中飞快的游过,就像泥鳅在水里游过一样,无声无息地钻入了严世藩空荡荡的裤管中。 严世藩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也许绝处逢生的可能只有万分之一,但他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渐渐一定在人群里。如果萧风就在城里一刀砍了他的脑袋,他也就认命了。但既然把他弄到这个农庄里来,他就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他曾经试过这两条腿,那些蛇的肉体收缩能力,远超过人体的肌肉,他能跳得很高,跑得很快。 今天在场的百姓很多,虽然俞大猷和张无心也在场,但只要有渐渐在,就能让场面混乱起来,他就有机会趁乱逃跑。 这是城外,是农庄,只要抢到马,逃出去,抓捕者就很难追上。 虽然接应的人不多,但他有自信,自己多年豢养,跟随来京的那些死士,一定会拼死保护自己的。 现在,就等着渐渐动手了,严世藩身上绑着绳子,但他丝毫不在乎。他的腿并没有被绑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腿是木头的,是假的。 等他逃走之后,那些人就会明白,这是多么致命的疏漏。他的两条木腿一直在身上,蛇却一直在渐渐手里,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萧风从腰间拔出绣春刀,一步步的走向严世藩,严世藩的心在砰砰地跳。 他知道,以萧风现在的武功,他若是走得足够近,自己就算出其不意地跳起来,也是必死无疑。 如果要动手,就得赶快了!严世藩在心里呐喊着。 就像听见了他的呐喊一样,人群中忽然爆发了混乱。有人惊叫起来,有人跳着脚喊。 这都是一些无毒微毒的小虫子,但钻进人的衣服里,也足够让人惊慌失措。 渐渐来京城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炼蛊,甚至连毒虫都没有,只能用草丛里现成的虫子制造混乱。 负责弹压的捕快和锦衣卫们赶紧维持秩序,但人太多,一乱起来自然不是能快速稳定下来的。 萧风也停住脚步,回头看过去。能进来观看的百姓都是被搜查过的,不会带着武器,但若是身怀武功的人,即使赤手空拳,也一样能造成杀伤。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骚乱吸引过去的时候,严世藩猛然跳起来,飞快地迈开大步窜向人群!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所有人都以为严世藩没有双腿,不可能逃走,但此时他不但能跑,而且跑得飞快! 萧风也愣了一下,随即纵身而上,直接去拦截严世藩。 这时十几个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死士从人群中一跃而出,其中几个迎着萧风冲上来,剩下的直接去拦住冲过来的锦衣卫和捕快。 这些死士手无寸铁,但武艺高强,毫不退缩,拳脚如风,死命的纠缠萧风。 严世藩继续没命地奔逃。他只要冲过人群,就可以抢一匹锦衣卫们绑在墙角的马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恶魔终局 俞大猷一跃而起,拦在严世藩的路线上,张无心则扑向那几个死士,帮萧风解围。 张无心一出手,那几个死士顿时就顶不住了,萧风脱身而出,去追严世藩。而俞大猷那边后发先至,马上就要追上严世藩了。 渐渐从人群中钻出来,冲着俞大猷扬手就是一抓,俞大猷身形一沉,一拳迎上。 渐渐微微一笑,俞大猷一瞬间竟然心神一荡,全身发热。但他内力深厚,瞬间清醒过来,饶是如此,手背上也被渐渐抓出了五道爪痕! 俞大猷不敢轻敌,偏头不敢看渐渐的脸,飞起一腿踢向渐渐,渐渐一边微笑,一边和俞大猷过招。 本来俞大猷的功夫高出渐渐甚多,但他和渐渐对敌,一半的内力都用来压制自己莫名其妙的骚动了,因此一时之间居然难分胜负! 严世藩马上就要冲进人群了,他大喜过望。就在这时,人群中冲出十几个百姓打扮的大理寺捕快,对着他拳脚齐下! 不只是严世藩在人群中埋伏了死士,萧风也在人群中准备了后手,两人的最后一次博弈,依旧是旗鼓相当。 严世藩这些日子其实跟着渐渐学了些功夫,虽然他资质奇佳,但毕竟时日太短,双臂又被绑缚着,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 严世藩一咬牙,左腿在地上一顿,十几条蛇从腿下钻出来,扑向那些便衣的捕快。他的左腿也顿时失去了支撑,险些摔倒。 靠着仅有的一条右腿,严世藩纵身一跃,高高跃起,直奔人群中冲去。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提着一把对他来说显然有点过长的长剑,纵身跃起,在半空中一招极其凶猛的“横扫千军”! 这一剑极其威猛,严世藩的右腿被一剑砍断,木腿和断蛇在空中散落,吓得下面的百姓又是一通惊叫后退。 严世藩重重地摔在地上,另外那十几条蛇也已经被大理寺的捕快们解决了,他绝望地坐在地上,惨笑着摇头。 “想不到,最终坏在一个小崽子的手里了!” 渐渐眼见大势已去,对俞大猷微微一笑,翻身一跃,轻飘飘地踩着人群的头顶,向场外掠去。 俞大猷飞身追赶,同样踩着百姓的头顶追上去,渐渐扭头对他一笑,他真气一散,脚下顿时就变重了些。 然后他掉进了人群,被他踩的百姓扭伤了脖子,歪着头幽怨地看着他,倒也没敢破口大骂。 萧风没管坐在地上的严世藩,因为死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一个没了腿的严世藩肯定跑不了了,他踩着百姓的脑袋飞过人群,直追渐渐。 渐渐抢了一匹马,开始狂奔。萧风也纵身上了一匹马,踹了一脚丢马的锦衣卫。 那锦衣卫手已经按在刀柄上了,却呆立在原地,两眼发红,呼吸急促,某部分比刀还硬挺。 两人一前一后纵马飞驰,足足跑出去了二十多里路,渐渐忽然勒住马,回头看着萧风,嫣然一笑。 萧风也停住马,看着渐渐:“早就知道严世藩身边有个苗疆女子,一直没见过面,今日终于见到了。” 渐渐困惑的看了萧风一眼:“怎么,你对我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吗?” 萧风愣了一下:“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吗?” 渐渐笑道:“我是血姑啊,在我发功的时候,不论男女,都会动情的。为何你却没有反应呢?” 萧风想了想:“也许是我内力深厚?” 渐渐摇摇头:“你能比俞大猷内力更深厚吗?你看不见他刚才也只能苦苦支撑吗?” 萧风恍然大悟:“那就是我身体里的极乐神功了。虽然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正宗的,我也不敢用,但毕竟是有那种内力。” 渐渐再次摇头:“并不是。极乐神功对血姑的媚术,反而抵抗力更低。像萧无极、萧无用他们那样的残缺神功,比普通人还难抵挡血姑之力。 只有萧芹那样正宗的极乐神功,才没有这种特性,但也不过和普通内力一样,可抵挡,却并不会不受影响。 当年我还没长成的时候,萧芹都需要凝聚内力才能保证不动心,可看你的样子,对我的媚术根本就没有感觉啊。 莫非你也和我一样,天生就是个怪物?” 萧风看着渐渐:“说到怪物,我觉得没人比严世藩更像怪物了。你究竟为什么要一直帮他呢?” 渐渐笑了笑:“你猜得没错,严世藩确实是个天生的怪物。你是在骂他,我却是实话实说。” 见萧风不解,渐渐笑道:“严世藩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淫邪之体,其体内淫邪之气旺盛之极,源源不绝。 我还是小女孩时就被萧芹从苗疆带出来,就是为了培养我成为血姑。他帮我找过很多男人,包括他自己。 后来发现萧无极的淫邪之气很重,就把我俩放在山洞之中呆了八年。可即使是萧无极,也难以满足我长大的需要。 后来圣使就盯上了严世藩,他让萧无用和胭脂姐妹引诱严世藩吃极乐丹,就是为了诱发他的淫邪之气。 果然,严世藩没有让人失望,他的淫邪之气本就深入骨髓,经过极乐丹的激发,更加旺盛无比,百年难遇。” 萧风恍然大悟:“所以你一直帮他,就是怕失去这个练功最好的鼎炉。可惜,这次他是死定了。” 渐渐笑了笑:“其实入京之前,我就已经长成了,不需要他了。 只是我还是想试试,若是能救出他来,也算是补偿他。救不出来,也就算了。” 萧风无语地看着渐渐微笑的脸和明媚无比的双眼,忽然问道。 “你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吗?” 渐渐摇摇头,依旧笑得很开心:“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什么好与坏的观念。 在我眼里,人和虫子差不多。你能说出哪只虫子是好的,哪只虫子是坏的吗?” 萧风默然,有时候,最可怕的并不是恶人,而是不知善恶为何物的孩子,尤其是当这个孩子手握生杀之力的时候。 一个劫匪握着一把枪对着你,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握着一把枪对着你,很可能是后者更危险。 见萧风不说话了,渐渐不甘心的再次发功。 这次她全力以赴,身上飘散出一阵阵无名的香气,本就娇艳无比的脸,变得更加勾魂夺魄。 路边的树林中,无数的蛇虫和小动物,发狂般地互相追逐着。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京城地处北方,天气尚冷,远没到万物复苏,春情荡漾的时候。 可此时方圆百步之内的所有生物,几乎都瞬间爆发了春情,就连萧风胯下久经沙场的战马都在不停地磨着牙,嘴角冒着白沫。 萧风看着渐渐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的面容和身段,由衷地赞叹。 “我确实从没见过你这么美的女子,不管过去还是现在。 但男人的情绪是很复杂的,我看着你还不如看着家里的某个女子更容易冲动。” 渐渐无奈地收了功力,战马安静了,林子里也安静了。 那些正在追逐的蛇虫和动物们,忽然发现自己起猛了,天还很凉,不是光屁股撒欢的季节,纷纷钻回了土里。 “有机会我真想见见你说的那个女子,看看她到底美到什么样子。本来我还想着能跟你缠绵一下再走呢,看来是没戏了。” 萧风皱皱眉:“你和萧芹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把你培养成血姑呢?” 渐渐微笑看着萧风:“风哥,我的全名叫萧渐渐,你说我和萧芹是什么关系?我叫他表哥,也叫你表哥。 我挺喜欢他的,也挺喜欢你的。可惜你俩互相不喜欢对方,否则咱们三个在一起,一定挺有趣的。” 萧风吃了一惊,但转头想想,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有这样,一切才顺理成章。 萧风忽然问道:“你在山洞里时,曾救过一个女孩。萧无极让你杀了她,你却把她放了,还记得吗?” 渐渐歪头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萧风静静的看着她:“渐渐,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女孩呢?” 渐渐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杀她呢?萧无极让我杀我就杀吗?我喜欢萧芹才听他的话,我又不喜欢萧无极。” 萧风摇摇头:“渐渐,我相信,在你心里,一定还是有善恶之分的,只是从没人告诉过你,你自己也不知道。” 渐渐笑得花枝乱颤:“你说有就有呗,风哥,我喜欢你,不跟你争这种事儿。可惜我没法呆在你身边,我这就要回苗疆去了啊!” 萧风拔出绣春刀:“我故意把公开处斩严世藩的消息放出去,就是为了把忠于他的死士一网打尽。 你的媚术对萧芹作用很大,对大明就很危险,我想试试能不能留住你。” 渐渐笑着把手指放在嘴唇上:“风哥,就算你不怕媚术,你也留不住我的。 你的功夫现在肯定超过胭脂虎了,甚至差不多达到萧无用的级别了。 可你仍然不是我的对手,我现在就算打不过萧无极,也差不太多,何况我压根就不想跟你打,我跑还不行吗?” 萧风不再说话,催马向前,渐渐拨转马头就跑。 萧风快马加鞭,希望能追上渐渐,但胯下的马忽然雄起,斜刺里冲进了树林中,疯狂奔跑。 萧风差点被树枝给刮下来,只得紧紧抓住缰绳,死命的控制那匹马。那匹马连踢带跳地跑,终于追上了一头无辜的野猪。 当跟上来的锦衣卫终于找到萧风的时候,萧风正生无可恋地骑着羞愧低头的战马,脚步沉重的往回走着。 “大人,严世藩的十几个死士全都被杀了,午时三刻快到了,大人赶紧回去监斩吧。” 严世藩再次失去了双腿,被按在石碑之前,俞大猷得意的看着兰小子,对徒弟的表现十分满意。 萧风走到严世藩身边,淡淡的说:“比我想象中的人要少一点,看来肯不顾性命来救你的,也就这些人了。 我料到必会有人来救你,只是你忽然能跑能跳,的确出乎我的意料。苗疆蛊术,果然有惊人之处。” 严世藩满脸泥土和鲜血混在一起,看着萧风,疯狂大笑。 “你我的最后一次交手,要不是这个小崽子,还难说谁输谁赢呢。 萧风,别着急,我在下边等着你,到时候咱们再决一胜负。” 萧风摇摇头:“你肯定是要下去的,我就未必,就算我真下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再暴揍你一顿。 所以我要是你,就会真心诚意的投胎做个好人,否则就最好求神拜佛再也别遇上我了。” 锦衣卫指了指太阳,示意萧风时辰要到了。刚才的骚动和变故并没有影响群众的热情,他们仍然在期盼着见证严世藩的下场。 萧风拍了拍兰小子的肩膀:“你今天立功了,我给你个机会,给你爹和你姐报仇,给和你姐姐一样冤死的女孩儿们报仇。” 兰小子嘴唇颤抖,他举起大剑,正要动手,忽然人群中走出了曾造办。 “大人,大人,我能咬他一口吗?我要给徒弟报仇,不能让他死得这么痛快呀!” 又一个老人跪倒在曾造办身边:“大人,我也要咬一口! 我女儿当初被严府买去当丫鬟,被严世藩糟蹋了,后来被卖到百花楼,死在里面了……” 有人开头了,后面的人也跟着往前涌,其中还有很多是从外地赶来的,他们都是失踪秀女的父母。 女儿回家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没有等到自己的女儿,那些女孩儿,都是被严党官员带走后,不知道命丧何时,命丧何地了。 人太多了,锦衣卫和捕快们弹压不住,只得回头看向萧风。萧风扭过头去,转向了一边。 严世藩瞪大眼睛:“萧风,你敢!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这帮草民,草芥,草芥,给我滚开!” 人群得到了默许,疯狂地冲上来,哭喊着,撕咬着。开始还能听见严世藩的怒骂声,但很快就淹没在惨叫声中了。 一顿饭的功夫后,人群激愤的心情得到了缓解,萧风挥挥手,锦衣卫和捕快们将人群重新拉开拦住。 此时的严世藩全身鲜血淋漓,不但衣服已经寸缕全无,身上的肉都已经没剩多少了,森森白骨处处可见。 就连严世藩平时最常让人咬的地方都已经被咬掉了,也不知道是谁,怀着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下得去嘴的。 严世藩还剩一口气,在地上像放了血的猪一样蛄蛹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提着剑向他走来的兰小子,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草芥,你们都是草芥!你们生来就只配被人踩在脚下,骑在胯下!你们都是被养来吃的猪,你们都是被种来割的草! 老子败了,又如何?老子照样青史留名!你们呢,史书上不会有你们一个墨点,你们就是草芥,连名字都不配有的草芥!” 兰小子高高地举起大剑,双眼喷着怒火:“我们不是猪,我们不是草芥,我们也是爹生娘养的,我们也有名字!” 严世藩狂笑道:“名字?你们也配有名字?你爹叫什么,兰爹对吧?你娘呢?兰娘对吧?你姐姐叫兰女吧,你叫兰小子是吧? 这是名字吗?这是名字吗?有人叫过你们的名字吗?你爹娘都没叫过你们的名字吧?你们不是草芥是什么?” 兰小子泪水狂涌而出,他高高举起的大剑,带着风声,在空中抡起一片寒光,带着他的怒吼声扫过天地。 “我有名字!我们都有名字!我爹给我起过名字!我叫兰道行!!!” 严世藩的头颅高高的飞上了天空,落下来的时候,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沉冤待雪”的石碑顶上,茫然的和萧风的目光对视着。 萧风也是第一次知道兰小子的名字,他的目光里也带着同样的茫然,和严世藩最后的目光交汇在一起,进行着最后的一次对话。 “萧风,这名字,老子是头一次听说,可是怎么感觉这么古怪,这么熟悉呢?” “严世藩,这就是命啊,你命中注定该死在他的手里。不过有我在,他不需要用命和你拼了,他爹替他拼过命了。” 兰小子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围观百姓更是哭声震天。在这哭声中,阳光刺破了阴云,照射在高大的坟茔之上。 一阵狂风吹过,飞沙走石,人们不得不捂住眼睛。杂草被吹得东摇西晃,就像无数人的手臂在挥舞,在向着围观的人群依依不舍地伸手。 狂风卷着尘烟飞向了天边,一切恢复了平静。平时踩都踩不倒的杂草,就像失去了支撑它们的怨气一样,趴在了地上。 天上所有的阴云都被狂风吹散,露出了人们长久期盼的,湛蓝湛蓝的青色天空,像最明亮的镜子一样。 金色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照射在大地之上。萧风扬起脸,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和明媚。 常恨人间草随风, 恶鬼横行地狱空。 青衣白袍三尺剑, 碧落黄泉敢不公! 第四百九十章 蛊神之谜 渐渐回到了苗疆,带来了严世藩被处斩的消息,以及严世藩给萧芹的信。 萧芹手里捏着信,心里一阵恍惚,恍然如梦,也一阵恐慌,恍然如噩梦。 曾几何时,他藏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严氏父子一步步的走上权利的巅峰。无数挡在他们父子面前的聪明人,都被无情的踩在了脚下。 严家权势熏天时,大明王朝的一多半官员都是严党。官员们宁可得罪嘉靖,都不敢得罪严世藩。 得罪嘉靖的人,被杀掉的可能性并不大,一般是丢官而已;得罪严世藩的人,不但会死,还会死得很惨。 自己布局多年,在严党走上巅峰之前就和严世藩建立了联系,从此严世藩一直是自己实现大业的战车之一。 当时自己有四驾战车,俺答汗是最强大的,苗疆是最稳定的,严世藩是最隐秘的,白莲教是最忠心的。 俺答汗影响着藏区和女真,严世藩影响着倭寇和海盗,这两架战车都是一拖二的豪华战车,因此当时自己实际拥有八驾战车。 可仅仅两年时间,萧风横空出世,自己的战车纷纷侧翻,雄风不在。 俺答汗车马完整但分道扬镳了,白莲教七零八碎但好歹还剩个车架子,严世藩这边则是直接被放火烧了! 难道萧风真是老天派下来阻止自己成功的吗?我们不是一个祖宗的吗?萧家人何苦为难萧家人啊! 很久很久,萧芹才从悲痛的心情中振作起来,打开了严世藩的书信,然后眼睛忽然一亮。 “萧芹老兄,我此番自料难逃死劫,料想罗文龙也难以幸免,此皆萧风所害。 罗文龙为我苦心经营多年,在日本积存财富,网罗死士。本拟朝堂风云变幻,以为退步之地,东山再起之基。 奈何萧风阴险毒辣,将我和罗文龙骗入彀中,再无脱身之望。随信附日本秘处信息,赠与老兄。 别无他念,唯望老兄不论事成与否,能为我杀尽萧风及其亲友,方不负我严世藩一世为人!” 萧芹默然良久,目光落在了渐渐身上,那美艳之极的面容和身形,让他心神一荡,赶紧凝神静气。 “渐渐,你真的已经长成了?” 渐渐嫣然一笑:“你要不要试试看?” 萧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喉头,赶紧运功抵御:“不要胡闹,赶紧跟我去见大祭司吧,她等你很久了。” 渐渐笑得更迷人了:“芹哥,你还是不行啊。你看风哥,我全力发功,都不能影响他一丝一毫。” 萧芹一愣:“不可能,他虽进步飞快,但此时功力应该还赶不上萧无极,更不可能比我更强!” 渐渐表情怅然:“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师父说,天底下没有男人能抵挡血姑一笑,为何他却不受影响呢?” 萧芹皱起眉头:“确实古怪,按理说,不光男人,就是女人都会受血姑魅惑,只是程度轻一些而已。 就算是太监,也不会不受影响的,难道是俞大猷的内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渐渐摇头道:“我和俞大猷交过手了,他内功深厚不下与你,就是因为受我媚功影响难以发挥,我才能从容而退的。不是他内功的问题。” 萧芹苦恼的叹口气:“算了,本来我还想让你去对付萧风呢,看来也难了。先不想这个了,去见大祭司吧,也许她知道更多呢。” “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血姑主天下淫欲,别说太监,就是煽了的马,劁了的猪能控制。 从没听说过哪种功法能克制血姑媚术的。” 大祭司虽然也觉得萧风之事很奇怪,但她并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太久,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 “渐渐,你回来的正好。青姑、白姑我已经重新教养出来了,就等着你回来了,明天开始,为师就带你们闭关修炼!” 萧芹也充满了期待:“表姨,古籍中说,养齐三姑,成为蛊神,需要闭关修炼多久?” 大祭司道:“九九之数,八十一天后,即可破关。只是这蛊神之前从未有人见过,也不知成败之数几何。” 整个山洞都忙碌着,带着一种过年的兴奋。对于在这山洞中修炼的蛊女们来说,蛊神就是她们的精神信仰。 这种信仰,为了便于理解,可以这么类比。如果说蚩尤神相当于上帝,那么蛊神就相当于耶稣。蛊神代表蚩尤神行走于人间。 千百年来,蛊神和蚩尤神一样都是传说。而今天,蛊神有可能第一次出现在人间,怎能不令这些蛊女祭司们欣喜若狂? 一个最大的山洞被收拾好了,四个座位,堆满了腊肉、干粮、清水等耐得住存放的食物。祭司们确定了护法顺序,轮流在山洞外护法。 大祭司走到大土司夫人的小山洞前,看着大土司夫人盘膝而坐,美丽端庄的脸上,不时的浮现出压抑不住的妖媚。 “姐姐,血姑回来了,你一定感应到了吧。” 大土司夫人睁开眼睛看着大祭司:“她没进山洞时我就感觉到了,她比我走得更远,已经长成了。 恭喜你啊,你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终于有了回报了,我也想看看,你是不是真能成为蛊神。” 大祭司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本来还有些疑虑呢,以为她还需要成长呢。” 大土司夫人奇怪地看着她:“你为何有此疑虑?她目前的气场,瞎子都能感觉出来,她不是茧了,已经破茧成蝶了。” 大祭司犹豫一下,还是把萧风不受血姑媚功影响的事儿说出来了。土司夫人也皱起了眉头。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们在蛊术上是天下最精通的,可蛊术之外,还有很多东西。 别说血姑了,就是真的蛊神出世,也未必就没有能克制它的。当年蚩尤神不比蛊神更强大,不还是败了吗?” 大祭司冷笑道:“能击败蚩尤神的,只有黄帝,难不成我们蛊神一出,对方还能出什么神仙不成?” 见姐姐不再说话,大祭司转身要走,大土司夫人却又叫住了她,但又迟迟没有说话。 大祭司看着姐姐:“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等我破关出来时,我可能已经是神了,谁也不知道神还会不会留着人的记忆和感情。” 大土司夫人凄楚地一笑:“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杀了那么多人,是回不了头了,随你去吧。” 大祭司最后看了姐姐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青姑,白姑,血姑,都已经等在山洞前了,见大祭司到了,一起行礼。所有的女祭司都欢呼起来。 大祭司笑着冲众人一摆手:“我们闭关的日子里,不许任何人来打扰。蛊神山的一切事务,由萧芹负责,你们听他的便是。” 说完,带着三人走进山洞,巨大的石门缓缓关闭。 萧芹一直看着石门关闭后,让祭司蛊女们各司其职,各行其是,然后自己走到大土司夫人的牢门前。 “大表姨,你最后想跟二表姨说些什么,为何又不说了呢?” 大土司夫人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还是好好想想,如果蛊神真的出现了,你该怎么做吧。” 萧芹笑道:“当然是请蛊神出山,揭竿而起,完成我萧家统一天下的大业了,否则我费这么大的劲干什么呢?” 大土司夫人冷笑道:“咱们谁都没见过神,神是什么样子的,谁也不知道。 也许神看所有人都是虫子,并不会因为你这只虫子跟他比较亲近,就不会一脚踩死你。” 萧芹认真地想了想,苦笑道:“现在我的机会越来越小了,不得不奋力一搏。 如果蛊神出关,就要杀了所有人,那也就没有天下了,我自然也就不用统一天下了。 不过,我相信渐渐不会变成那样的神,她一定会记得我,也一定会继续听我的话。” 大土司夫人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渐渐?你也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萧芹笑道:“大表姨,你没告诉二表姨的就是这件事,对吧? 你也不想想,你师父是什么人?他是萧家的的男人。他能告诉你,自然也能告诉我爹。 当年你师父劝你长成血姑,一定也告诉了你,最后成为蛊神的人,并不是养成三姑的人,而是血姑。 养成三姑之人,最终要以身献祭,连同青姑、白姑一起,成为血姑变成蛊神的气血之源。” 大土司夫人咬紧银牙,看着萧芹,忽然道:“师父一定还告诉了你其他的事儿,对不对? 一定还有他连我都没告诉的事儿,否则你不会这么放心大胆的支持我妹妹炼血姑,当蛊神!” 萧芹微笑着看着大土司夫人,温润如玉的眼神中,带着掌控一切的信心和自负。 “大表姨,萧家男人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多。 你真以为,我爹到苗疆来炼制极乐丹,就是为了赚钱吗?” 萧家男人是不是为了赚钱不知道,但严家肯定是没钱了。 这一次的抄家与上一次不同,陆炳也没有再出面,所以锦衣卫们拿出了真本事。 一夜之间,严府被锦衣卫抄得溜光水滑,比刘彤啃过的骨头都干净。 严府的仆从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严世藩的,一部分是严嵩的。 严世藩的那部分都是豢养的死士,基本都死在了农庄营救行动中,剩下几个心眼没那么死的死士,也溜走了。 严嵩的仆从以管家严喜为首,大都是一些正常的仆从。正常的仆从就会干一些正常的事儿,比如一听说要抄家,就偷点东西先跑了。 因此,当锦衣卫抄完家,封上大门时,被赶出严府的严嵩就只剩下了身上的几锭金子和几张银票,唯一陪在身边的仆从就只剩严喜了。 严嵩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被严喜搀扶着上了雇来的马车。这马车也并不豪华,只是普通拉客人的出租马车。 但胜在价格便宜,每里路只要两文钱,所以客人也就不能抱怨司机,夏天舍不得放冰盆,冬天舍不得放暖炉之类的服务不周。 严嵩很久很久没做过这种工薪阶层的出租马车了,只觉得车厢里的味道十分难闻。他也知道此时不可能有什么熏香之类的,只好掀起车帘放放味道。 春风拂面,马蹄劲急,本来也很不错,可惜此时虽是春天,但春寒料峭,还没到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候。 此时的春风吹在脸上,加上马车跑起来的速度,不像文章里描写的少女轻柔的手指,而像是大汉迎面打过来的大逼兜。 就在严嵩被春风打得头晕眼花的时候,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到了城门口了。严嵩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然后就看见了骑着马站在城门外的萧风。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严嵩若不是自知体力不支,高低得下车和萧风撕吧撕吧。但此时也只能怒目而视。 “竖子!” 严嵩毕竟是当了多年首辅的人,粗鲁的骂法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顺嘴就骂出了最熟悉的词语。 萧风淡淡一笑:“老严,别这样,我是特意等在这里送你的。” 严嵩大怒,觉得萧风对自己很轻浮。但转念一想,自己不是致仕的身份,萧风身为高官,不喊自己老严,也真没别的可叫。 严嵩干脆不搭理他,以为萧风就是特意来羞辱他的,但是当马车穿过城门后,萧风竟然真的骑马更着马车走了。 严嵩一愣,心想莫非萧风不满万岁饶我一命,想要半路下手杀死我吗? 严嵩不惊反喜,实话说,落到这步田地,他已经对自己的生死不那么看重了,若是萧风真的忍不住动手,那正好。 嘉靖金口玉言,让严嵩回乡养老,这一路上就绝不会有贼匪敢劫杀他。 杀人可能是死罪,杀皇帝赦免之人,那就是打皇帝的脸,不但会被锦衣卫抓捕,甚至会被诛九族。 所以如果萧风杀了自己,同样是打嘉靖的脸。如果用自己的一条命,能换来萧风倒霉,自己也心甘情愿。 可一直走出去五里路了,萧风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一直东张西望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马都走入了密林,严嵩正在诧异萧风为何还不动手时,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萧风忽然对着林子中大声道。 “你若是敢出来,以后就别再见我了。你不但辜负了我,还辜负了所有为了保护你而死的人!” 林中的声音停止了,风声吹过树枝,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刚才那只是幻觉一样。 严嵩死死的盯着萧风:“是谁?是谁想杀老夫?你为什么要救我?” 萧风笑道:“天底下想杀你的人多了,你多知道一个,少知道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严嵩想了想,冷笑道:“我知道了,是那个小丫头吧。她想杀老夫,证明了她就算不是夏言的孙女,也和夏言必有渊源。” 萧风淡然一笑:“那又如何,你想去找万岁告状吗?尽管去。 包括这林子里可能听到你我对话的锦衣卫,想告诉陆大人,也尽管去说,你看萧某怕不怕。” 树林里果然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向远处退去。和刚才发出来的声音不是一个位置,显然是这林中不止一个人。 严嵩悲痛的看着萧风嚣张至极的样子,这就是权力啊。 严党覆灭,萧风大权在握。那锦衣卫应该会告诉陆炳,但陆炳绝不会把这事告诉嘉靖。 对皇帝的忠诚是不能说假话,但可以选择性地说话。 像这样已经审过的案子,又是不会对万岁有害的小事,陆炳绝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别说小冬并没有冲出来,压根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是小冬露面了,只要还没动手,萧风都能想出一万种解释方法来,而每一种陆炳都会选择相信并点赞。 当年老夫大权在握时,人们何尝不是如此呢? 东楼干了那么多坏事,哪会件件都没有真凭实据?可萧风出来之前,谁敢告状?谁又告赢过? “竖子,你就得意吧。老夫当年也曾和你一样,满腔热血,一心报效朝廷。可结果呢? 我儿说得没错,权利,是一种让人疯狂的东西。 一言既出,亲者俯首贴耳,仇者望风披靡,那是什么感觉? 你刚才一句话吓退了跟踪你的锦衣卫,感觉一定很好吧?就连你日进斗金,美女环绕,都比不上那种感觉,对吧? 这就是权利的滋味!你现在已经踏上老夫当年的路了,老夫倒要看看,你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风微笑着点点头:“感谢你的警钟,我会牢记在心的。我这人不愿意欠人人情,要不我给你测个字吧。” 严嵩怒目而视:“你会有这么好心?我不信!” 萧风笑道:“一半是好心,一半是私心。我不想杀你,也不想让我的人为了杀你出口气而得罪万岁。 所以我也很好奇你将来的下场到底如何。你想测就测,不想测就算了,我正好省点精力。” 严嵩愣了片刻,终究是人类对命运好奇的本性占了上风,他咬咬牙。 “好,我测!”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一个半字 萧风是来阻止小冬刺杀严嵩的,严嵩是被逐出京城的,马车是两文钱一公里的,所以都没带纸笔。 因陋就简,书法大家严嵩在路边撅了根小树棍,然后因为官道实在太硬,又在路边找到一小块味道十分可疑的湿土,写了一个“福”字。 你不是要给我测我的下场如何吗?老夫就写个最好的字儿给你测,我看你能测出什么来! 我一个“福”字,你还能给我测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吗?没准测出个东山再起来,气死你! 萧风蹲下认真观看,然后被可疑的味道又逼得站了起来,好在他也不近视,站在原地低头看了半柱香的时间。 “‘福’字左‘礻’右‘畐’,‘礻’(示补),为‘衤’(衣补)之缺形,可见你最后衣衫破烂。 ‘畐’乃‘富’而缺‘宀’之象,‘宀’者,‘家’也,可见你最后无家可归。 ‘畐’上为‘一口’二字,可见你最后是孤身一人。 下方为‘田’字,‘田’者,旷野之地,可见你最后是在旷野之中。 ‘福’字为过年时常见之字,‘礻’有祈愿、祭祀之意,应是庙宇或祠堂。 你最后的结局,就是在年关之际,衣衫褴褛,无家可归,孤身一人,死于旷野之中的破庙或祠堂里。” 萧风的声音很响亮,即使在树林之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林中传来一个孩子又哭又笑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严嵩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福”字,又抬头茫然地看着萧风,嘴唇微微颤抖。 “你……你是为了安慰小冬的,对吧?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其实不是那样的对吧?” 萧风摇摇头:“不,就是那样的。我没有骗你的必要,虽然我本来就希望你不得好死,但这真不是我骗你的。” 严喜挺身而出:“你放屁!你算得根本就不准!别的不说,老爷绝不会孤身一人,我会一直陪着老爷的!” 说完一脚下去,将严嵩写的‘福’字踩掉了一半,只剩了半边‘畐’字。 萧风翻身上马,看了那半个字一眼,又看了严喜一眼,眼中带着嘲讽和释然。 “你也想测字吗,我一日不二测的,不过这是半个字,倒是可以勉强送你两句。 ‘畐’字‘富’而无头,‘逼’而无足。你若有富贵逼人之日,也将无路可逃,好自为之吧。” 萧风扬长而去,留下严嵩和严喜面面相觑,心下骇然。不知过了多久,出租马车司机说话了。 “二位客官,我劝你们还是上车吧,虽然是一里路两文钱,可等待时间一样是要算钱的。” 严嵩无奈地爬上马车,远处传来萧风的声音,显然是他想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严嵩的。 “还有一件事,老严,你也别太心疼严世藩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夫人就是被他当了保命符,算计死的。 还有你儿媳妇,十有八九也是。你越恨他,你的日子就能越好过一点。” 严嵩激动的冲着萧风的方向表示感谢:“你放屁,你放屁!我x你x,我x你xx!” 严嵩的马车继续向前走。随着车轮的滚动,严嵩离开了京城,离开了朝廷,也离开了所有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此后余生,他不再是个大人物,也与大人物们再无交集,甚至他的时间线都可以先走完。 从京城到江西,路途遥远,一路上严嵩在路边见到很多次探头探脑,形迹可疑的家伙。 有几次他甚至都听见了这些人肆无忌惮的对话。 “大哥,我猜这老家伙身上一定带着不少钱!” “听说他都被抄家了,还能有多少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何况他可不是骆驼,他差不多是瘦死的大象,骨头缝里都能剔出一堆肉来!” “算了吧,之前本地官府传出话来了,皇帝恩准他回家养老,不管在谁的地面上出了事儿,这片地方的官员和山寨都得完蛋!” “大哥,要不咱们跟着他,到下一个府城再动手?” “嘿嘿,就你聪明是吧……操,前面那伙人是干什么的?怎么看着像黑风寨的何老三呢?” “大哥,没错,就是他们!他们离咱们一百多里地呢,怎么跑这里来了?” “妈的,看来他们寨子里也有像你一样聪明的!愣着干什么,给我拦住他们啊!这帮混蛋,想要钱还他妈的想嫁祸给咱们!” 两伙山贼打了起来,一伙是为了钱,一伙是为了不背锅,这样的一幕严嵩看见了好几次。 这一路上,他路过的地方中,大都是严党官员的地盘,这些官员很多都派了官兵沿路保护,但谁也没出面见严嵩。 和山贼一样,沿途保护是为了不背锅,不见严嵩是为了撇清关系,老子不是严党,从来都不是! 一直到严嵩进入了江西境内,沿路的官员们才都集体松了一口气,从此你爱死不死,跟我们没关系,都是江西官员的事儿了。 严嵩的祖宅已经变成了豪宅,被嘉靖没收当了行宫别院,他自然也就没有可住的地方了。 严嵩想租个房子住下,可百姓们都对严世藩恨之入骨,谁也不肯把房子租给他住,连客栈都不肯做他的生意。 严喜跟着严嵩一路奔波,风餐露宿,痛苦至极,他知道严嵩的名声不太好,但没想到差到这个地步。 自古权臣众多,下岗后如此招人恨的却很少,想来这都是严世藩造的孽,子债父偿,也是天经地义。 无奈之下,严嵩想到最后一招,来到宗族祠堂,要求见族长,希望族长能给自己找个容身之所。 族长一见严嵩,扑通一声直接跪倒。严嵩满意地微笑点头,并看向板着脸的严喜:如何,老夫的面子还是有的吧? 还没等严喜松一口气呢,族长已经开口了:“严嵩啊,你回来干什么呀? 严世藩犯了谋逆大罪,咱们宗族连夜开大会,已经把你们一家除籍了!” 严嵩大怒:“放肆,你说除籍就除籍吗?祖宗在上……” 族长打断他:“你是我祖宗都行,只求你别和我们扯上一点关系! 谁知道那天万岁又想起这事儿来,来个株连九族啊!你要是还知道祖宗在上,就请你赶紧走吧!” 严嵩老泪纵横,自己发达之后,给宗族多少照顾?多少宗族子弟都是通过他读书科考,登上仕途的? 如今自己一朝获罪,竟落到如此田地,当真是让人心寒齿冷啊。他转过身,摇摇晃晃地离去,严喜紧跟其后。 族长爬起来,看着严嵩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 “严……严大人,不是我忘恩负义,不记得你对宗族的好啊。 我一身担着宗族几百人的身家性命啊!我不能愧对祖宗啊!这祠堂是不敢留你的。 当年夏言被抄家灭门后,咱们族里有老人说,大家都是江西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偷偷让道士在西边野地里建了个解怨墓。 你若无处可去,那个墓旁边有间小屋,是族里逢年过节派人去扫墓时的临时住所。我可以偷偷派人给你送些粮米。” 严嵩身形顿了顿,脚步不停,踉跄着离去,严喜紧紧跟上,扶着严嵩,一路向西。 解怨墓很小,因为里面埋的只是夏言和严嵩当年的往来书信而已。 当年夏言看重严嵩才学,又是江西老乡,一力提拔严嵩,两人亦师亦友,也曾把酒言欢,彼此欣赏。 墓舍就在解怨墓的旁边,只有一间屋子,里面有个砖泥砌成的火炉,火炉上面有口铁锅,旁边堆着一些柴薪。 木床上放着一床絮被,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门窗破旧,风刮过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在这旷野之中,格外凄凉。 好在一路走来,时间已是初夏,屋内倒也不再寒冷。严喜将身上携带的米粮生火做饭后,两人胡乱吃了一口,带着四处奔波的疲惫与沮丧,躺下睡觉了。 只有一张床,一床被褥,自然是严嵩来睡。严喜从柴草堆里找到一些稻草,铺在地上,将就着睡下了。 半夜时分,严喜睁开眼睛,再也睡不着了。他本非宗族中人,是严嵩从人市上买回去的仆从,是签了死契的。 严嵩对他很信重,一步步提拔他当了管家,让他成了真真正正京城里的大人物,连四五品官员都不放在眼里的大人物。 严府被抄后,他确实是真心实意追随严嵩的,只是那时,他从没想过当一个忠仆的代价会这么大。 他才四十多岁啊,不像严嵩,已经土埋到嗓子眼了,有今天没明天的。这样的日子,他如何过得下去? 何况谁知道皇帝何时会想起这事儿来,忽然翻脸,到时自己在严嵩身边,搞不好就是要陪葬的。 严喜悄悄爬起来,来到严嵩的床前。严嵩实在是累坏了,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严喜将手轻轻伸入严嵩的怀里,摸到了严嵩藏在身上的金子和银票。 严嵩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声,听起来像是“东楼”,又像是“夫人”,严喜停了片刻,继续把手掏出来,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 严嵩忽然喊了一声:“严喜!” 严喜全身僵硬地站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然后听见严嵩含糊地说了声:“东楼那院里你看着点,别让他胡闹得太厉害。” 鼾声再次响起,严喜转过身来,将手里的五锭金子拿出两锭来,轻轻放在严嵩的枕边,跪在地上轻轻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了。 趁着夜色,严喜在狂野里一路奔跑,一直跑到东方发白才停下脚步,摸着怀里的大笔财富,激动地冲着官道走去。 搭个马车,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江西,隐姓埋名地过下半辈子的小日子去! 背心一凉,一阵剧痛,严喜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见脸上蒙着黑布的袭击者,上气不接下气地咒骂着。 “妈的,跑得倒是够快的,害老子追了整整一晚上。老子跟了严嵩这么久,就是等一个下手不伤人的机会。 你他妈的倒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也好,老子黑吃黑,你又不是严嵩,宰了你也没人会追查!” 严喜被那盗贼拖拽着两腿,扔下山崖的一瞬间,忽然想起来萧风的话,大喊一声,遗言在山谷中回荡。 “真他妈的准啊!”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严嵩在墓舍里已经过了多半年的时间。世间的一切大事都与他无关,也没人告诉他。 他不知道离开朝堂后的所有事,就像他的时间线与其他的时间线完全剥离了一样。 就连来给他送米粮的族人,他也从没见过面,都是趁他晚上睡觉时放在他门口的。 严喜溜走了,一文钱都没给他留下,他不生气,也不难过。严喜能陪他走到这里,他觉得已经难能可贵了。 这里是盐碱地,种不了粮食,所以才成了旷野荒地。他每天的事,就是在附近走走,捡拾一些柴草,挖一点野菜。 没人来这里,一是这里没什么值得来的东西,二来大人们管束着孩子,不让他们来,怕他们碰到严嵩,说出什么不安全的话来。 剩下的时间,他就坐在那个小小的解怨墓前,跟想象中的夏言念叨这些年的事儿,念叨自己的事儿。 “夏言啊,不是我要杀你,是你太不懂事了。是皇帝要杀你,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夏言啊,也不是我自己要杀你,仇鸾,陆炳,陶仲文,他们都要杀你,我不过是起个牵头的作用而已。” “夏言啊,万岁没有判你满门抄斩,但你没能留下儿女,实际上你是被满门抄斩了。 如今我夫人死了,我儿媳死了,我儿子也死了。万岁没有判我满门抄斩,可实际上我也跟你差不多。” “夏言啊,我还有一个孙子呢,跟陆炳的女儿订了娃娃亲,陆炳答应会照顾他的,但愿他言而有信吧。” “呵,这股旋风,把眼睛都迷了。你生气了是不是?你也不用生气,我告诉你啊,你那个孙女也活着呢。 你个老东西很狡猾,一定是你提前把她送走了,还骗别人说是人牙子拐走的!” “夏言啊,冬天到了,野菜都冻死了。昨天族长让人送的米粮里多了两颗大白菜。我熬了一锅汤。 我都忘了,大白菜的汤原来这么好喝呀!我小时候读书啊,我娘冬天就给我熬白菜汤喝,里面还有肉呢! 后来我娘没了,可我娶了欧阳氏,她冬天也给我熬白菜汤喝,把肉都挑给我吃,她一口都不吃。” “后来我当官了,发达了,越吃越好,慢慢地,都把白菜汤的味道给忘了,可白菜汤才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呀!” “夏言啊,快过年了,下大雪了,江西下这么大的雪可不多见啊,也不知道是个啥兆头。 我今天爬了半天才爬起来,出门看你的。也许明天,我就爬不出来了。 我可能就快下来见你了。到时候你要是恨我,就打我一顿吧,咋打都行,就是别不跟我说话。 这一年了,一直都是我跟你说话,你从来都不搭理我啊,等我下去,你跟我说句话行不行?” 除夕之夜,遥远的东面村庄里,有烟花升起。白雪皑皑的旷野里,小小的解怨墓和小小的墓舍,都掩盖在一片雪白之中。 没有火光,泥炉里是冰冷冰冷的,泥炉上的铁锅里,剩了一小口白菜汤,白菜捞得很干净,只剩了汤。 严嵩靠在床上,他不愿意躺下,他知道自己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把门打开了,这样他就能看见很远很远处村庄里的烟花。 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全身都热乎乎的,屋子也在渐渐的消失,人声在渐渐地嘈杂起来。 一转眼,他金榜题名,站在金殿里仰望着当时的弘治帝,那可真是个好皇帝啊,可惜自己病了,没能给他效力。 再一转眼,他病愈起复,看着豹房里的正德皇帝,那可真是个混世魔王,根本不像他爹,但对大臣们却很客气。 再一转眼,嘉靖登基,自己步步高升,除掉夏言,当上首辅,大权独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一转眼,是严世藩被拖下金殿,自己跪别嘉靖,萧风城门送行,官道测字,一路坎坷奔波,无家可归。 严嵩剧烈地喘息了两下,然后发现自己的父母站在廊檐下,看着他燃放鞭炮,笑着让他跑远点,别崩着。 他往前跑了两步,可一转眼,他自己站在了廊檐下,看着小小的严世藩燃放鞭炮,大声喊着让严世藩跑远点,别崩着。 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转过头,是妻子。欧阳氏扎着围裙,冲他伸出手。 “相公,药和白菜汤都熬好了,你先喝白菜汤,然后喝药吧。你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严嵩伸出手去,握住妻子温暖的小手,踏着皑皑的白雪,走进那间很小,很普通,但很温暖的小屋里。 “娘子,我这辈子,都不会纳妾,你信不信。” 「我很少写作者的话,但这次写两句,当送别严嵩吧。从各种正史野史中看,他也曾有过雄心壮志,也曾想过济世安民。他是个权臣,也是个奸臣,但严党真正最嚣张最恶毒的时候,应该是严世藩的成分更大。“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祝各位读者为人子女,正直善良;为人父母,教子有方。」 第四百九十二章 五两银子 时间倒回到萧风送走严嵩的时候。此时萧风对严嵩的未来已经不再关心,也不再有仇恨。 严党已经灰飞烟灭,但严党的官员们尚在,并不是严世藩死了,严嵩走了,这些人就脱胎换骨了。 他们会摇身一变,重新加入新的党派。或许是自己,或许是徐阶,或许是高拱,甚至胡宗宪或仇鸾都有可能。 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从急到缓的来,当下最重要的,无疑就是迫在眉睫的苗疆反叛。不管朝廷现在如何低调处理,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儿了。 萧风先去了趟入世观。不出所料,老道被绑成了一根棍儿,直溜溜的躺在床上,嘴里堵着块布,呜呜地叫着。 萧风给他松了绑,老道掏出破布,气急败坏的扔在地上,呸了两声。 “惭愧,惭愧呀,贫道我出道以来,自负耳聪目明,从未被人偷袭过,想不到被小冬给背刺了!” 萧风悠然道:“我从知道严嵩要出城的日期,就交代你要看住小冬,想不到你如此没用啊。” 老道脸涨得通红:“贫道惭愧,小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药,掺在了给我喝的茶水里,喝完我就睡着了。 本来一般的药我舌尖一舔就能察觉,偏偏那茶香得很,还是上次裕王送给我的……” 老道不说话了,恼羞成怒地瞪着那杯茶水,想来已经知道药是哪儿来的了,却又不敢骂人。 就在这时,小冬耷拉着脑袋从外面走进来,不等萧风和老道说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老道一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了:“知道错就好了,起来吧,地上凉着呢!” 萧风冷冷道:“跪着吧,跪满三炷香再起来。自己好好想想,如果我不去拦住你,会有什么后果。 第一炷香想想我,我为了救你出来,费了多少心思,冒了多大的险,我身后还有全家人呢! 第二炷香想想他,院长为了救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还学会下药了,谁教你的? 第三炷香想想家人,当初你家人把你送出来,是为了让你替他们报仇吗?他们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你真的刺杀了严嵩,就等于承认了你和严嵩有仇,你以为万岁真傻吗?他放了你,你却打他的脸! 到时不单是你,院长,曾造办、我,还有我身后的整个萧府,都得给你陪葬!” 小冬一声不吭,低头跪着,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打湿了衣襟,也打湿了地面。 老道看不得这个,龇牙咧嘴的看着萧风,想求情又不敢,扎煞着两只手在旁边转圈。 萧风一眼看见在远处探头探脑往这边屋里看的裕王,大步走出去,裕王没想到萧风也在,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他哪里跑得过萧风,萧风追上他,一把揪住了后脖领子,把他提的脚都离了地。 裕王悬空转过身来,尴尬地看着萧风,一脸谄媚的笑容。 “师父,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那个,我是来看入世观分割仙藤的,你不是常教导我要知农桑吗?” 萧风把他放回地上:“小冬的高级蒙汗药,是你给的?你从哪儿弄来的那东西?干什么用的?” 裕王看萧风板着脸,情知糊弄不过去,嬉皮笑脸的避重就轻。 “是小冬跟我要的,不是我主动给她的。她说院长最近睡眠不太好,问我有没有助眠的药。 我就跟陶仙师要了一丸,陶仙师说这药没啥坏处,就是睡觉,是他根据采花大盗的熏香研究出来的。” 萧风点点头:“我这就去找陶仲文,以后这类的丹药,属于处方药,再有人想要,必须有万岁和我的单子才行!” 萧风回到内阁,迎面见到了正在大堂里坐着的张居正。 内阁的办公场所是文渊阁,阁中其实是有隔间的,属于半开放户型。 像首辅、次辅之类的,都可以坐进隔间里办公,但内阁中地位最低的那个新人,往往是要坐在大堂里值班的。 之前严嵩在时,这个位置是属于高拱的,现在张居正成了新人了,高拱就可以进隔间了。 所以张居正现在就相当于内阁办公室的前台小妹儿,见到萧风进来,立刻站起来热情招呼。 “萧兄,听说你去送严嵩了?当真是有古君子之风啊,佩服佩服。” 萧风笑了笑:“太岳,胡宗宪那边有消息了吗?内阁行文让他斩杀罗文龙,留下徐海,他回信了吗?” 张居正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还没有,萧兄,胡宗宪是江南总督,手握生杀大权,他不会不等内阁文书,抢先杀了徐海吧?” 萧风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张居正的肩膀。 “我工部还有事,内阁若有事,派人来叫我就是了。” 萧风离去后,徐阶和高拱的脑袋分别从隔间里探了出来,看着萧风的背影,以及看着萧风背影的张居正。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又都缩回到了隔间里。 胡宗宪确实已经收到了内阁的快马行文,但他在犹豫。俞大猷还在返回来的路上,他身边只有徐渭。 徐渭看出了胡宗宪的犹豫,但他什么也不说,因为他知道,这次的选择极其重大,必须胡宗宪自己做。 明朝的内阁行文并非圣旨,类似朝廷的建议。胡宗宪若不照内阁的主意行事,也不算是抗旨。因为他是江南总督,有临机决断之权。 他可以杀了徐海,再给朝廷上奏,找一个很好的理由,说明当时情况紧急,徐海非杀不可,朝廷一般也不会因此怪罪。 胡宗宪从按萧风的计划,上书弹劾严世藩开始,就已经在反复权衡,究竟该如何处理徐海了。 萧风的计划中,是让他最后放了徐海和王翠翘,杀了罗文龙。此时的内阁行文也代表了萧风的意思。 但胡宗宪觉得,杀了徐海对自己更有利,原因有三。 第一,无论如何,徐海曾参与过罗文龙的叛逆行动,哪怕是被动的,协助性的,但毕竟是参与者,杀了他名正言顺,并无后患。 虽说徐海归降之时,已经声明他过去一切罪过不予追究,但朝廷不讲信用的时候多了,也并不差这一次! 何况万一徐海将来真有再反的那一天,今日招降之功,就会变成纵敌之罪,还不如现在获利了结的好! 第二,杀了徐海后,以徐渭和自己的才能,足以直接掌控这支船队。虽说实力比汪直的船队差一些,但自己是江南总督,沿海之地毕竟在自己的辖区。 只要自己着力培养,武器给养上偏心一点,徐海的船队实力很快就可以扩充加强,最后足以和汪直的船队抗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胡宗宪觉得杀了徐海并不算是背叛萧风。萧风是胡宗宪此生所见中,最敬畏之人,他并不愿意和萧风翻脸。 但萧风太讲究了,拿严世藩和萧芹的话来说,就是妇人之仁,难成大事,而胡宗宪也有同感。 萧风不杀徐海未必是不想,也许就是不愿背信弃义呢?自己替他杀了徐海,他一时不悦,后面也许会理解的。 这也是胡宗宪给自己找的心理安慰,毕竟萧风不是也担心汪直一家独大吗?自己直接掌控船队,不比徐海更可信吗? 胡宗宪给自己找了这三条理由,本来以他的性格,早就已经动手了,但他却一再犹豫。 他曾请教过徐渭:“先生,我杀徐海,并不算背叛萧风,这三条理由,任何人都不能说没有道理吧?” 徐渭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胡翁,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在犹豫呢?只怕你在说服任何人之前,需要先说服你自己的心吧?” 胡宗宪咬咬牙:“先生,你我真心相交,有同生共死的志向,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还请先生明言。” 徐渭摇摇头:“我是你请来的,身为谋臣,当为其主。无论你作何选择,其实也都是为了大明朝廷,并无对错之分。 所以此事我无法帮你选择。人生之事,最关键的几步,都得靠自己选择,连父母至亲都无法帮你,何况是我呢?” 徐渭很清楚,胡宗宪真正过不了的关,其实是他潜意识里,希望杀了徐海立威,让其他官员都看看,他胡宗宪并不只是萧风的人,他本身就是大腿! 深夜,胡宗宪走进了徐海牢房,徐海满怀希望地看着他。胡宗宪却不搭理他,只是独自踱步,走来走去。 “胡总督,听说罗文龙已经被斩首了!我什么时候能放出去啊?” 胡宗宪充耳不闻,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懵逼的徐海。然后胡宗宪又走到了王翠翘的门前。 徐翠翘的房里仍然亮着灯,小丫鬟们已经睡着了,隔着窗户缝,胡宗宪能看到王翠翘美丽而憔悴的脸。 “呜呜呜,海哥,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劝你相信徐渭,相信胡宗宪的。海哥,我后悔了,我不想上岸了。 只要跟着你,在海上呆一辈子也行。胡宗宪如果杀了你,我绝不会跟任何人,我跳海去找你。” 胡宗宪的脸冷了冷,轻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屋内哭得正伤心的王翠翘毫无察觉。 胡宗宪走回总督府前堂,正在沉吟时,徐渭领着俞大猷进来了。胡宗宪不禁一愣。 “大猷?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以为还得两天时间呢。” 俞大猷睁大眼睛四处踅摸,终于找到了放在墙角的酒坛子,拎起来拍开泥封,喝了一大口。 “我快马加鞭啊!这一路上连店都没怎么住,更别说喝酒了,等我再喝一口过过瘾。” 胡宗宪含笑看着俞大猷喝了半坛酒后才开口:“说吧,这么着急往回跑,是萧兄有什么吩咐吗?” 俞大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师父让我带给你的,除此之外半句话都没有,我问了好几遍,师父只说交给你就行。” 胡宗宪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锭银子,五两整。 胡宗宪更疑惑了,反复看着那锭银子,凑近灯光,看上面是否有什么刻着的文字,但什么也没有。 就是一锭再普通不过的银子,底下刻着铸造局的图样,是一锭官银,成色非常好。 徐渭也不明所以地看向俞大猷:“萧大人真的一句话都没说吗?” 俞大猷肯定地点点头:“一个字都没说。” 胡宗宪托着这锭银子,狐疑地看了半晌,忽然之间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托着银子的手也颤了一下。 他抛下徐渭和俞大猷,转身就走。俞大猷奇怪地想喊他,却被徐渭拦住了。 “大猷,让他自己琢磨吧。你一路辛苦,走,到我屋里去,我正喝着呢,酒菜都是现成的,给你接风!” 胡宗宪一路大步流星,恨不得跑起来,直奔总督府后堂的主卧室,吓得路边值夜的丫鬟们纷纷让路。 一进房间,画姑娘正在灯下装模作样的假装刺绣,不停地打着哈欠,见胡宗宪回来了,一下扔掉了手里的布。 “老爷,今天怎么这么晚啊,我都要睡着了。” 胡宗宪手里紧紧的攥着那锭银子,声音微颤:“你当初跟我走后,托人给萧风送过测字的钱,是多少?” 画姑娘一愣,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怎么这时候想起来了? “他当时测字是二两银子,我托小水给他送了五两银子,让小水替我谢谢他,让我找了个好老爷!” 画姑娘边说边站起来,撒娇般地把自己最骄傲的成竹顶在胡宗宪的身上,小手也开始不老实地上下摸索。 胡宗宪此时真的没这个心情,某部分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声音发颤,想确定自己的猜测。 “那晚上,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告诉过别人?” 画姑娘锲而不舍地摸索着,不信胡宗宪忽然就不行了,被胡宗宪这一问,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老爷,你也没让我保密啊。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没告诉别人,只是临走前跟燕娘吹嘘过一次。 老爷,你别生气嘛,人家不是高兴的吗。燕娘对我很好的,我是真拿她当半个娘呢,高兴的事也只敢跟她说说。” “你是怎么告诉她的?” 画姑娘感觉胡宗宪可能真生气了,吓得把手缩回去了,但成竹顶得更用力了,每次胡宗宪生气,这招总是屡试不爽。 “老爷,那不是你对我说的话吗?你不记得了吗?” 画姑娘眼泪汪汪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我见犹怜。胡宗宪却顾不上怜惜,只是一个劲地逼问。 “你一个字不差的给我重复一遍,一个字都不许差!就当我是燕娘,说!” 画姑娘终于害怕了,胆怯地看着胡宗宪,声音颤抖地复述。 “古老爷不姓古,他姓胡,叫胡宗宪,是巡按御史呢。他答应了要帮我赎身的。 不,妈妈别担心,他不会骗我的。他对我发誓说:若是我辜负了你,死无葬身之地!” 胡宗宪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脸色极其难看,吓得画姑娘往后退了一步。 胡宗宪伸手把画姑娘拉过来,搂在怀里,轻轻地亲着她乌黑浓密的头发,感慨万千。 “画儿啊,我上辈子一定积德行善,老天才让我遇见了你。 上一次,你让我结识了萧风,从此一展抱负。这一次,你救了我一命啊。” 画儿被胡宗宪抱在怀里,听他说话,心里莫名其妙,但知道他不是生自己的气,顿时开心起来。借着被抱在怀里的姿势,又开始撩拨胡宗宪。 “老爷,我听不懂,怎么我就救你一命了?” 胡宗宪心里已经做出了抉择,一块石头落地,反而全身轻松,某部分也恢复了正常。 “萧风一定听燕娘转述过你的话,他给我送来五两银子,就是告诉我,他和我的交情始于你的五两银子。 他当初收你的银子,是因为他算得准,帮你找了个好人从良。可如今他把银子还给你了,你知道是何意吗?” 画姑娘的手停住了,认真地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不知道。” 胡宗宪叹道:“他是在告诉我,如果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就会像我自己所说,死无葬身之地。 你是我的妾室,我若死无葬身之地,你的下场自然也不会好。他当初帮你测字,帮你从良,就是害了你。 既然他给你测字是害了你,这五两银子他就不该收,所以,他才会把银子还给你。” 画姑娘吓住了,全身缩成一团。她从小就认识燕娘了,燕娘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家人获罪被连累进了教坊司的。 她好不容易出来了,若是胡宗宪真的获罪,她的下场一定也很凄惨,天底下可不是所有青楼都有春燕楼那么好的妈妈。 胡宗宪的手伸进了画姑娘的衣襟里,轻轻揉捏着,画姑娘哼哼两声,放松下来,白了他一眼。 “萧公子要警告你,干嘛要绕这么大的圈子,直接说不就行了吗?万一你猜不出来怎么办?岂不害死我了?” 胡宗宪喘着粗气把画姑娘往床上一扔:“你懂个屁,我要连这点事儿都想不明白,还值得萧风费心思警告吗? 当今世上值得萧风如此重视的人没几个,你老爷我就是其中一个,你服不服?” 画姑娘嫣然一笑:“不服,有本事你就让我喊饶命啊!” 数日后,萧风收到了胡宗宪派人送来的两锭五两的银子,他微微一笑,转手交给了刘雪儿。 刘雪儿一脸不解:“风哥,你给胡大人送了一锭银子,他给你两锭银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萧风淡然一笑:“一锭是画姑娘的命,一锭是他的命,他都交给我了,好好收着吧。” 第四百九十三章 忠奸之分 春暖花开,但第一场春雨迟迟未到,让这个春天显得少了很多生机。 苗疆的草木也同样受到了干旱的波及。苗疆人民的春耕很不顺利,小土司们纷纷向大土司诉苦,希望得到帮助。 但大土司爱莫能助,他虽然仍住在大土司府里,但他夫人儿子都被萧芹关在了大祭司的蛊神山上,他现在就是个提线的木偶。 他告诉萧芹,说各地土司都心急如焚,萧芹只是淡淡一笑,十分得意。 “旱就不要种地了,家里的存粮总能坚持到夏天的。实在不行,让他们把种子也吃了。” 大土司瞪着萧芹:“饿死不吃种子粮,是个农民都知道这个道理,吃了种子,明年怎么办?” 萧芹笑道:“他们没饭吃了,才能横下心来去外面抢啊。他们要是丰衣足食,谁肯跟咱们卖命去?” 大土司咬牙道:“可如果真的中原大旱,你又四处破坏,外面也没粮食啊!抢谁去?” 萧芹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要到处没粮食才好。粮食越少,抢得越凶。 不但咱们和中原人抢,中原人自己也会抢。百姓和百姓抢,军队和百姓抢,军队和军队抢。 到最后整个朝廷会乱成一团,失去对军队和百姓的掌控力。饥饿会让人丧失理智的,百姓会觉得饿死都是朝廷的错。 他们会觉得是贪官污吏抢了他们的粮食,会觉得皇帝不仁,上天降罪。然后他们会自发地反对朝廷,推翻朝廷。 在这个过程中,谁引导他们,谁带给他们希望,带给他们正义,谁就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萧芹说得没错,这一点不但他清楚,嘉靖也同样很清楚。 自从萧风给措钦活佛测字,测出萧芹要制造大饥荒以来,朝堂上下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 严嵩下台了,徐阶成了首辅,他领着六部官员日夜商讨对策。可大家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新意。 户部、兵部、吏部三部协同,在各地粮仓府库增强巡逻,多备灭火之物,防范白莲教徒伺机放火破坏。 工部督促各地兴修水利,大量制造水车以备灌溉之用。户部筹备各色主粮的种子,准备发放给没钱买种子的农户。 兵部厉兵秣马,对苗疆附近的军将频繁调动,预备苗疆随时可能的发难。以及宣大一线和山海关外可能趁火打劫的游牧民族。 除此之外,大家商量来商量去的,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多办法可实行的。 入春以来,钦天监忽然成了朝堂上下最受关注的部门。平时钦天监这个衙门冷得椅子都冰屁股,现在忽然就成了网红打卡地。 不但徐阶高拱每天都到钦天监去晃一圈,连前台小弟张居正也不例外。嘉靖召见钦天监监正的次数比召卢靖妃侍寝的次数都多。 人最尴尬狼狈的时候是什么?不是回家撞见隔壁老王,不是于谦泳池飞机拉线,甚至都不是小龙虾的手套! 而是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你,希望你能给出一个好消息的时候,你的口袋里却装着日复一日的失望。 想象一下,你父母摆了酒席,你亲戚朋友围了一大圈,其中还有几个冲你抛媚眼的远房表妹,围着你手里的录取通知书。 “清华还是北大?人大也可以!实在不行,浙大北航同济咱们也将就了!” “山东蓝翔职业技术学院。” 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你赶紧挽尊:“虽然学校不好,但专业好!美容美发和挖掘机双修专业!” 现在的钦天监监正就像拿着蓝翔通知书,但内阁和嘉靖都期待他拿出一张清华北大的通知书来一样。 “本月会有雨吗?” “额……看情况应该是不会有的。” “下个月会有雨吗?” “额……微臣觉得也很难有啊。” “下下个月会有雨吗?” “万岁,各位大人,天时有变,微臣不敢妄言,但从天相上看,不太像啊……” “下下下……” “大人啊,到那时有雨也没用了,早过了耕种的日子了呀……” 众人默然,徐阶扫视了周围一眼,不满地说道。 “我们都急成这样了,萧风却不见踪影,身为阁臣,太不像话了!” 高拱看了徐阶一眼,点头道:“确实好几天没见到萧大人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张居正正想帮萧风分辨几句,忽然看见徐阶的目光,心里一颤。那目光里带着期许,也带着警告,张居正只好先把话咽了回去。 下朝后,徐阶拍了拍张居正的肩膀:“今日到我家里吃饭吧,都太忙,我们师生好久没有把酒言欢了。” 张居正没有推辞,一起到了徐阶家里。酒菜不算奢华,但也鸡鸭鱼肉俱全,酒当然是好酒,天赐佳酿小坛版。 张居正敬了徐阶三杯酒后,终于忍不住了:“老师,萧兄一直忙着筹建水师和技科科举之事,你是知道的,何以在万岁面前那样说呢?” 徐阶放下酒杯,捻须看着张居正,许久才叹了口气。 “太岳啊,你还年轻,认识不够深。如今严党覆灭,萧风权势熏天,对大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若是读书出身,循序渐进也就罢了,可他是道门真人,是万岁的师弟,万岁对他的宠信甚至超过了严嵩啊。 他虽自称不结党,但萧党却已自然成型。若是不加以遏制,有朝一日萧风变成第二个严嵩,谁能对抗得了?” 张居正吃惊地看着徐阶:“老师,萧兄……不是那样的人!” 徐阶苦笑道:“太岳,你觉得严嵩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张居正毫不犹豫地说道:“权臣,奸臣,佞臣!谄媚君主,党同伐异,贪财弄权……” 徐阶听着张居正滔滔不绝,也不打断,一直等到张居正说完,才平静地开口。 “除了还没儿子之外,萧风和严嵩有何区别?” 张居正愣住了,愤然道:“此二人岂可相提并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徐阶放下酒杯:“你说严嵩谄媚君主,有何凭据?” “他为万岁撰写青词而得宠,为万岁敛财而得势,为让万岁安心修道,对朝堂中事报喜不报忧!” 徐阶笑道:“萧风为万岁测字而得宠,为万岁敛财而得势,为万岁安心修道,张口闭口大明国运。 你想想,他从斗败谈新仁时就将大部分钱财献给万岁,后来更是将入世观股份让给万岁,这份心机,比严嵩低吗?” 张居正一时语塞:“这不同啊,他是有真本事的!” 徐阶哦了一声:“原来严嵩的一切罪过,都是因为不会测字,没有真本事吗?若严嵩也会测字,又当如何?” 张居正脑子乱哄哄的,他觉得徐阶说得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来,想了片刻,终于眼睛一亮。 “就算萧风用的手段和严嵩差不多,可他是真心为大明着想,大明气运需要富国强兵,百姓安乐,所以方向是一致的啊!” 徐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愣愣地看着这杯酒,眼神极其复杂,许久才一饮而尽。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啊。太岳,他今天说万岁修道需要的大明气运是富国强兵,百姓安乐。 若有一天,他说万岁修道,需要的大明气运是穷兵黩武,血流成河呢? 若有一天,他说万岁修道,需要的是酒池肉林,炮烙虿盆呢?万岁信他还是不信?” 张居正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不,不会的,萧风不是那种人,老师,你多虑了!” 徐阶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种人,我只是举个极端的例子让你明白,萧风现在拥有什么样的影响力! 萧风也许是个好人,可人是会变的。当初严嵩也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历经三代帝王,能是光靠谄媚就当上首辅的吗?” 张居正依旧摇头:“萧风不会变的,我相信他是不会变的!他不会变成严嵩那样!” 徐阶叹气道:“就算萧风不会变,我们也不能让他一手遮天,必须有人能遏制住他才行。 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在伤害大明了!” 张居正不解:“老师,你说萧风将来对大明有威胁,我尚可理解你的思路。可你说萧风现在就在伤害大明,学生着实不解啊。” 徐阶正色道:“历朝历代,太平盛世,无不是以读书人治天下!凡是重武轻文的,必生祸乱! 萧风与军方武将过从甚密,在军中威望极高。他也一直在劝说万岁文武并重,其心不可细问啊! 如今萧风又搞出什么技科科举,要让一群摆弄奇技淫巧的工匠入朝为官,这是在动摇大明的国本啊!” 张居正对老师一向十分敬重,因此徐阶的话对他确实有影响,可他仍努力的为萧风辩解。 “老师,萧风不是说过了吗,技科科举中举者,大部分都不会入朝堂,而是进入国坊为官。” 徐阶冷笑道:“你还不明白其中利害吗?当初太祖废除宰相一职,而以内阁多人取代,就是为了防止一人专权! 国坊是什么?是萧风另立的小朝廷!国坊中的官员是怎么当的官?是萧风给了他们技科中举当官的机会! 他们眼里心里只会有萧风,只会忠于萧风。萧风身怀天书道术,奇思妙想无穷无尽。有了这支死忠于他的队伍,何事不可为?” 张居正迟疑道:“就算萧风掌控了国坊,可内阁和六部都是朝廷的,一个国坊能有什么关系?” 徐阶摇头叹道:“糊涂,糊涂啊!南京的六部现在仍然健在,可有用吗?那就是个官员养老的地方!早就是空架子了! 为什么?因为成祖迁都后,实际的利益随着皇帝来到的北边的京城! 利益在哪里,权利就在哪里,这是永远的道理! 萧风掌控的国坊,就是成百上千的入世观!那里面有多少利益,就有多少权利! 到最后,京城的六部会和南京一样,变成空架子!官员拿的是国坊的银子,自然就会听国坊的话,听萧风的话!” 张居正全身发抖:“国坊再有钱,也是朝廷的。朝廷有军队,军队是忠于朝廷的,可不是忠于萧风的呀!” 徐阶忧虑地看着张居正:“宣大一线手握重兵,这重兵在谁的手里?在仇鸾和戚继光的手里! 江南卫所营兵有多少,萧风当江南总督时,借万岁名义劳军,可那些军队都不是傻子! 万岁早不劳军,晚不劳军,怎么萧风一到江南就劳军了呢?他们心里感谢谁?万岁吗?不,是萧风! 胡宗宪接手江南总督后,同样以利益维持军队的拥护,谁敢说其中没有萧风的暗中授意和资助? 萧风这次去苗疆救海瑞,不用想,苗疆总兵陈天宇也一定被他收服了,他有的是钱,又有道术,又得人心! 汪直是他招降的,徐海的船队如今在胡宗宪手里,将来筹建的水师还是他主导的! 看见了吧?不但大明的军队里到处是他的人,就连大明的海上也全都是他的人! 锦衣卫的陆炳虽然忠于皇上,可自他以下,从他儿子陆绎到沈炼,包括那些百户总旗,哪个和萧风不熟识? 青州知府杨继盛,听说又要升官了,这里面有没有萧风的运作? 这还不算,俺答汗如此凶横,可却对萧风推崇备至。藏区一向与朝廷不合,却认定萧风是天生佛子! 若是假以时日,让萧风更加壮大,万一萧风真的动了什么心思,你觉得朝廷能拿什么和萧风对抗啊!” 张居正脸色惨白如纸,他的确从没想过这些事。因为他太相信萧风了,所以他从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可这些事儿让老师连起来一说,桩桩件件无可辩驳,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老师,这些话,为何你之前从来不说?而且这许多罪名,严嵩也曾说过,当时你可是反对的呀! 严嵩说过萧风在江南匹夫劳军是死罪,严嵩也说过萧风身为官员与民争利,严嵩还说过结交边将其心可诛! 当初这些话,你虽然附议了,可你其实是反对的呀,你还暗中让我帮助萧风说话办事的啊!” 徐阶平静地说:“当时严党势大,萧风与严党是死敌,我们当然要帮助萧风,对抗严党。这是驱虎吞狼。 如今严党覆灭,萧风这头猛虎失去了对手,就需要关回笼子里,否则,就可能会吃人的!” 张居正艰难地倒了杯酒,猛地灌下去,来回踱步,忽然停住。 “老师,我去找萧风谈一谈,我相信为了避嫌,他是愿意做出一些改变的!” 徐阶摇摇头:“不行,方法也不对,时候也不对。” 张居正此时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机和老师还有一定距离,他垂头拱手。 “请老师赐教。” “方法不对,说的是不能打草惊蛇。严党刚覆灭,我们刚接管内阁,人手太少,羽翼未丰,还不具备与萧风谈判的资格。 若是萧风通情达理还好,若是萧风翻脸,以他现在的实力,我们是挡不住的。而我们一败,就真的再也没人能对抗他了。 时机不对,是因为苗疆之事。萧风最多算是朝廷的隐患,可苗疆确实朝廷的明患! 眼看中原大旱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苗疆若真的反叛,必然来势汹汹,我们还需要和萧风一起解决这件事!” 张居正痛苦地看着徐阶:“既然如此,老师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徐阶露出了微笑:“太岳,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从今天起,我们要分化萧风的力量,增强我们的力量。 拉拢官员,掌控六部,重整军事。最重要的是,要削弱万岁对萧风的好感,让万岁意识到,不能让萧风的权利太大。 入世观也好,国坊也罢,朝廷必须介入并掌控!萧风可以为辅,但不能为主!” 张居正苦笑道:“按老师所说,若是被萧风察觉,他直接翻脸了怎么办呢?” 徐阶笑了笑:“万岁的聪明,并不下于萧风,何况现在萧风羽翼未丰。 他能跟我们翻脸,却不能跟万岁翻脸,若是真翻脸了,我们也就省事了。 可太岳啊,萧风实在是太年轻了,等到万岁大行,那两个皇子无论是谁登上皇位,都不是萧风的对手啊。 到时萧风是当曹操还是当曹丕,谁能说得准啊?老夫我估计那时已经不在了,你呢,你怎么办?” 从徐阶的家中出来,张居正脚步踉跄,就像喝醉了一样。他脑子里犹如一团乱麻,胸口堵得难受。 有人扶了他一把,张居正抬起头来,看见刑部捕头兼员外郎战飞云,正关心地看着他。 “尚书大人喝醉了吧?这里离咱们刑部近,要不下官扶你回官署先歇歇再回家?” 张居正勉强笑道:“多喝了几杯,飞云啊,现在你已经不用值夜了啊,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战飞云笑道:“今日萧夫人设宴,请了迎香,我是刚把迎香送回家,顺路到官署来看看。” 张居正这才想起来,战飞云平时也是住在萧府的,冷风一吹,他忽然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不少。 “飞云,你去吧,我自己走回家去。走着看看,走着看看就好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为谁背锅 萧风确实很忙,在忙着让各地的入世观分观培育红薯苗。 很多人都种过红薯,知道红薯有两种繁育方式,一是芽苗法,二是藤苗法。 芽苗法是拿地瓜根茎,选择上面带有芽孢的部分切块,埋进土里长出地瓜苗来,这是块茎类植物的标准繁殖法,土豆就是用这种方式繁育的。 而藤苗法则是只有藤蔓类植物才能使用的开挂式繁育方式,属于植物界的分身术。一段藤蔓,只要是能长出根须的部分,都可以作为一段独立的个体生长繁育。 红薯在这方面就是个天生的挂逼,它既是根茎类植物,又是藤蔓类植物,所以它可以用这两种方式来繁育。 萧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的开挂的方式。因为从他拿到红薯藤,到萧芹设计的大饥之年,中间仅仅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段时间让他产出一季红薯,再让红薯变成苗,黄瓜菜都凉了!他只能利用这段时间,疯狂的繁育地瓜藤。 好在红薯不太聪明,很容易被骗。只要把温度给它搞得到位,它就以为春天已经到了,开始努力发芽。 于是,在入世观的温室里,藤蔓变成苗,苗种下去长成藤蔓,藤蔓再长出苗,每个轮回需要两个多月。 尽管萧风拼命的让人供暖施肥,也不能更快了。挂逼也是有底线的…… 到现在,萧风积攒了堆积如山的红薯苗,分别存在京城入世观,青州入世观,伊王入世观,和江南入世观。 这是萧风最后的底牌了,预备着大旱之后主粮大面积减产的后手。 最关键的是,即使在长江以北,红薯也可以拖到七月再种,那时其他粮食都已经没法完成生长周期了。 随着春雨的迟到,朝堂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终于在一次朝会上,徐阶提出了一个建议。 “万岁,内阁商议,朝廷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趁灾年未至,先行出兵,剿灭苗疆,以除后患!” 群臣默然不语,萧风看向徐阶:“徐首辅,为何我不知道此事呢?” 徐阶微笑道:“萧大人不要多心,实在是萧大人最近事务繁忙,我们近来多是夜间商讨,没有特意去打扰萧大人。 反正这建议都是要拿到朝会上来讨论的,萧大人不过晚知道一会儿,此时讨论,也不为迟。” 这话说得有情有义,知道你累,所以想让你多休息,我们最近常常加班到深夜,就没去把你从被窝里揪出来。 但反过来想想,最近内阁心急如焚,天天加班到深夜,你身为阁臣,不在内阁,却在家里睡大觉,我不说你你就别主动献丑了吧。 萧风就像没听懂一样,只关注这个议题本身:“我不同意这个建议。苗疆尚未作乱,也尚无作乱之心,怎能兴无名之兵?” 徐阶道:“苗疆扣押巡按御史,杀御史卫兵,怎能说无作乱之心?难道要等竖起反旗,才算是有作乱之心吗?” 萧风道:“我在奏折中已经写过,苗疆大土司被萧芹控制,萧芹确实想煽动苗疆作乱。但苗疆百姓并未作乱。 海瑞是萧芹抓的,为的就是逼他承认朝廷要剿灭苗疆。海瑞九死一生不肯说出这句话,难道我们现在反而要去为萧芹作证吗?” 徐阶脸上笑容不变,谦逊而虚心:“萧大人,我也知道先发制人的弊病,可若不如此做,等到天下大饥之时,必定遍地干柴。 万一那时苗疆忽然发难,饥民群起响应,烽烟四起,这样的责任,谁能担得起呢?” 这话说的,任何一个觉得自己很牛叉的热血青年,估计此时都会站出来大喝一声。 “就按我说的办!出了事算我的!” 萧风十七岁时就开始对抗无人敢反抗的严党,十九岁大获全胜,谁敢说他不热血? 即使以现在这个年代算,十九岁也绝对算是妥妥的小鲜肉,谁敢说他不是青年? 所以徐阶期待的看着萧风,希望这个热血青年大喝一声“出了事儿算我的!”。 徐阶非常清楚萧风对此事的态度,也非常清楚嘉靖对萧风的信任,自己和高拱商量的先发制人,不过是虚晃一枪。 因为萧风不可能同意,萧风不同意,嘉靖就不可能同意。但这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萧风说出这句热血青年的台词来。 只要这句话一说,将来苗疆造反,不管成败,必然都是一场血战,即使最终胜利,过程中也少不了获罪的人。 按嘉靖以往的风格,他是绝不会亲自表态的,谁表态,谁到时就得背锅。哪怕是萧风,这么大的锅背起来也得伤筋动骨。 看看吧,内阁早就建议先发制人,你萧风横扒拉竖挡的不让,现在事儿闹大了,自然是你的责任。 平心而论,徐阶并不想让萧风完蛋,他只希望萧风能退出朝堂,好好当他的道门真人。治国安邦的事儿,还得是我们读书人来! 张居正低着头,两手紧紧的攥成拳头,在要不要提醒萧风之间激烈挣扎着。 刘彤很着急,但现在是首辅和次辅在讨论天大的事儿,他作为户部左侍郎,确实没有插嘴的身份。 萧风淡淡一笑:“徐首辅,你是内阁首辅,不然就按照你的意思,先发制人吧。” 嗯?所有人都是一愣,张居正愕然抬头,刘彤满脸迷糊,嘉靖眼睛睁了一下,迅速又闭上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徐阶,他看了高拱一眼,高拱眼观鼻,鼻观心,就像这事儿和他没啥关系一样。 “萧大人,你的意思是,朝廷可以先发制人?” 萧风淡然道:“刚才徐首辅说过,若是我不同意先发制人,则后面苗疆反叛闹大了,我要负责任。 那自然的,朝廷按徐首辅的意见先发制人,其责任自然由徐首辅来承担。 若是由此引发藏地、回民、蒙民乃至女真人的不满,认为朝廷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一哄而起支持苗疆,都是徐首辅承担,我说的可对?” 徐阶目瞪口呆,将军的人不是自己吗,怎么对方不按套路出牌,直接跟我对老将了呢? 嘉靖的眼睛闭得更紧了,他也知道这两种做法都有道理,为此他更不能表态,这样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是英明的,锅都是别人的。 徐阶思来想去,明知道萧风是在恐吓自己,偏偏自己确实赌不起啊,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赌局,因为萧风输了,最多是不当官了,照样是家财万贯,无人敢碰的道门真人。 自己要是输了,严嵩就是自己的下场。首辅算个屁啊,丢了这顶乌纱帽,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 徐阶咽了口口水,无奈地给自己打圆场:“萧大人言重了,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探讨而已嘛。 不管持何意见,都是为朝廷着想,最后自然是内阁统一担责,不能罪在一人。你说对吧,高肃卿?” 高拱见徐阶点名了,不能再装哑巴,只得拱拱手:“臣附议。” 徐阶翻翻白眼,妈的你这么玩是吧,这都是老子玩剩下的!但高拱毕竟是盟友,他也不便翻脸。 “萧大人,你曾亲临苗疆,比我等更有经验。既然你觉得不该先发制人,内阁愿与你共进退。” 嘉靖松了口气,既然内阁有了一致意见,那么这个锅自然就是内阁背了,所以他立刻睁开眼睛。 “如此甚好,准奏。” 徐阶想了想,终究是不甘心,于是再次开口,这次的口气更加谦逊。 “萧大人,既然已经决定不先发制人,那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目前面临的最大风险,就是天下大旱。 按这样下去,春耕必然延误,就算江南等地可以种早熟的粮食,可万一持续不下雨,也会歉收甚至绝收。 朝廷储粮捉襟见肘,还要时刻防备白莲教的破坏,大人可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萧风摇摇头:“你说错了一句话,并没有什么天下大旱,目前只是中原大旱而已。” 众人都是一愣,中原和天下有什么区别吗?中原就是天下,天下就是中原啊,逐鹿中原,就是一统天下啊! 萧风无奈地看着眼前这群把自己的心困在中原的男人,你们的格局就不能打开点吗? “张天赐在关外的商号传回消息,山海关外,只有辽东道部分地区有旱情,辽西道和辽南道都已经下雨了。 关东之地,久不耕种,土地肥得流油,扔下一把种子,不用管都能长起来,这么好的地方,不能种地吗?” 众人都被萧风的脑洞震惊了。高拱是阁臣中的学院派,此时又和徐阶是盟友,自然要说上两句。 “萧大人,此事你却有所不知。关东乃苦寒之地,除了山海关外宁锦一线之内尚可外,越往东走,越是寒冷。 土地虽肥沃,但耕种期太短,稻麦等物产量不高。其实若只是天气,也还好说,少产总比不产好。 可关外之地,虽属大明管辖,但女真各部族和蒙古部族交叉混杂,呼啸来去,时降时叛,难以稳定。 故而对关外之地,朝廷从不征粮纳税,但凡他们能自给自足,不向朝廷要粮,不抢掠边民,已是难得。” 萧风也知道,明朝处于小冰河期,虽然最冷的年头要等到明末,但现在的天气也比后世要冷上几度。 但其实最关键的还是此时的农业技术比较落后,抗寒作物比较少,稻麦主粮在东北种植比较难。 加上高拱所说的,大明对整个东北其实是名义上的管辖大于实质上的管理,百姓没人愿意冒险去东北种地。 辛辛苦苦种一年,马匪一来全抢完。骑马的女真人或蒙古人来去如风,就是告到官府也没用,谁还肯去种地? 萧风深吸一口气:“不管有没有这场大旱,关东之地都必须耕种起来。没有稳定的粮食供给,游牧民族就不会稳定下来。 不能稳定,就会战事不断。关东之地不能成为化外之地,否则久必生乱!如果关东之地归入王化,蒙古人就被截断在北边了。 而且蒙古人和女真人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女真人归入王化,蒙古人自然也就渐行渐近。” 徐阶眨眨眼睛:“萧大人所说之事,当然是好的。只是实际操作起来,只怕难如登天啊。 关内人过得好好的,谁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关外耕种?关外人骑马放牧惯了,谁愿意拿起锄头来? 关外到处都是游牧民族,他们要抢要杀,大明哪有那么多军队去保护百姓,保护耕地?” 萧风早已经思考再三,此时自然成竹在胸,他不疾不徐的说道。 “第一,各地牢狱中,凡是流刑之人,皆发往关外,以农耕为服役之法。耕种得力者,免罪为民。 第二,各地卫所精简合并,精简下来的人,以千人为一卫,迁往关外。发给土地农具,以及武器。 闲时为民,战时自保,朝廷十年不收赋税,所得尽归其家。 第三,招募游牧之民定居耕种,朝廷发给农具、粮种,技科中增加农科分类,派遣农科官员协助耕种。同样十年不收赋税。 前三者,皆为鼓励耕种之法。还要有护农之法,朝廷另要组织骑兵,配发火枪。 凡是敢对关外农户烧杀抢掠者,以杀朝廷官员之罪等同!不管千里万里,必须追上,满门抄斩,祸灭九族!”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说话的,过了许久,张居正作为刑部尚书,不得不表示异议。 “萧大人,抢掠农户,与杀朝廷官员之罪等同,这……有些过分了吧。何况其中还有流刑罪犯呢……” 萧风摇摇头:“这些农户,就是朝廷千金买的马骨,就是商鞅城门立的木杆。天下都在看着。 若是成功了,则关东之地尽归大明,关外之民尽归大明。若是失败了,关外就是悬在大明头上的钢刀! 一个地方真正想归于王化,必须要开学堂,建学宫,最终才能建立文化认同,以文化消融血脉和民族的隔阂。 若是那地方的所有人都天天骑在马上跑来跑去的,你让教书先生追着马屁股教书吗?” 萧风所说的道理,大家都是懂的,只是仍然觉得这事儿的难度太大了,万一干不好怎么办?就不能缓一缓,等着子孙后代去干吗? 嘉靖犹豫着想开口,他也担心萧风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想劝师弟一步步来,现在局势不错,不用操之过急。 “何况关东之地,我已经请龙虎山去看过了,乃是龙脉之地。若是不能纳入大明,则久必成祸。 若能纳入大明,则大明国运一飞冲天!有此国运加持,不管干什么都能快上一倍!” 嘉靖立刻点点头:“师弟言之有理!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 徐阶和高拱对视一眼,一起把目光看向张居正。 看见了吧,我没说错吧?大明国运,就是萧风吊在万岁面前的一根水灵无比的胡萝卜。 不管萧风想干什么,只要把这根胡萝卜往目的地一扔,万岁就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跑过去。 而且还会冲着想踢走胡萝卜的人龇牙咆哮:“师弟言之有理!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 张居正无语地看着徐阶,他想反驳徐阶,到目前为止,萧风扔胡萝卜的方向,都是大明需要的方向。 但他知道徐阶会怎么说:如果有一天,萧风扔错了呢?不管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谁能阻止他? 张居正咬咬牙,抬起头来:“萧大人,万岁,臣以为,此事虽可为,但此时还应以苗疆之事为先。 否则万一事情推行不顺利,激化和关外女真的矛盾,先打起来了,若不能速战速决,岂不让萧芹有机可乘?” 所有人都愣住了,徐阶和高拱却暗自一笑,各自转开目光。 他们俩和萧风一直保持客气而不亲近的状态,因此他们的反对是官方的。张居正却和萧风私交甚好,因此他的反对就带着背刺的属性。 万岁你看看,他的朋友都看不惯他的做法了,你还不有所警觉吗? 嘉靖没什么警觉,只是很不高兴地看着张居正,他忽然觉得没了严嵩后,大家说话都没以前好听了。 “张居正,朕刚说了,此事无需再议!你是听不懂,还是觉得朕老糊涂了?” 一片尴尬紧张的气氛中,萧风看看张居正,又看看徐阶和高拱,淡然一笑。 “太岳所言,也是老成谋国之意。如此我就说次大话,若是因推行此举,让萧芹占了便宜,我来承担责任。” 嘉靖诧异的看向萧风,徐阶也猛然抬起头来。 我给你画的圈又大又圆,你都不肯钻进来,怎么张居正画的圈这么三圆不扁的,你反而一头钻进去了呢。 张居正愕然抬头,看见萧风正微笑着看着他,他猛然间明白了。心里一热,眼眶发红。 萧风如此精明之人,怎会看不出背锅的风险,可他冒险做出傻事的时候,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关心的人。 众所周知,上一次他心甘情愿地钻入圈套,还是为了巧巧和刘雪儿不用上堂受审作证。 堂上的都是人精,片刻思索后,心下了然,然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向刘彤的脸上。 刘彤还在暗暗为女婿担心,感受到热情的目光,诧异地四处张望,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脸上长花了吗?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天灾将至 江南的一个芝麻小官,最近走了桃花运,偶然的一次逛青楼,就欧皇附体,抱得美人归! 这个芝麻小官收入一般,妻子早逝,因为没钱,也续不起弦,更别提纳妾了。但身为男人,不能因为没钱就萎靡不振。 因此他除了和五姑娘约会外,每隔一段时间攒点小钱,也会到当地勾栏青楼走一走,当然找的都是四五线的姑娘。 这段时间朝廷比较重视他们部门的工作,发的奖金也比平时多,他兴高采烈地走向青楼,希望能往二三线上摸一摸。男人嘛,总得有点上进心不是。 芝麻小官也算青楼常客,妈妈听说他要消费升级,热情地把二三线姑娘们都带出来供他挑选。 就在这时,楼里新来的红牌姑娘沁儿,下楼来走动,忽然看见了芝麻小官,顿时愣住了,然后拉住他的胳膊,泪如雨下,一定要亲自招待他。 妈妈吓了一跳,这沁儿刚跳槽到她楼里,正打算好好培养,多多挣钱呢,怎么就看上这个平时不吃细糠的芝麻小官了呢? 芝麻小官也愣住了,但沁儿甘愿自降身价,也要接待他,妈妈也无奈,只好顺水推舟打了个折。 那一晚上,芝麻小官几次登上人生巅峰,感慨自己三十年白活了,第二天早上,自然依依不舍。 沁儿这才哭诉道,自己家里穷困,因此十二岁时卖入青楼,当时自己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友,追了人贩子的车一路,最后连气带累,吐血而死。 今天一见这芝麻小官,简直和男友长得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像,她觉得这是上天安排的姻缘。 为此沁儿执意让芝麻小官为自己赎身,芝麻小官当然求之不得,奈何囊中羞涩,昨天一晚已经掏空了体内体外的积蓄。 沁儿义无反顾地拿出自己的百宝箱,拉着芝麻小官去找妈妈赎身。 妈妈见沁儿去意已决,加上现在的教坊司对青楼从业者权利有了基本保护,也就多收了点钱,成全了这段佳话。 一时之间,很多男人没事就跑到青楼去,也不花钱找姑娘,只是为了增加在门口亮相的机会。 “蕊儿姑娘,你看我像不像你原来的青梅竹马?” “我看你像我家原来的青毛种马!” “百灵姑娘,我记得你家原来是打鱼的,我也是打鱼的,咱俩没准以前就认识呢,你好好想想?” “我家是在海里打鱼的,你是在小河沟里摸泥鳅的,我再怎么想也没用吧!” “妈妈,听说你当妈妈之前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人,你看我……” “当年被老娘亲手阉了,要不你脱下裤子来让大伙验验?” 总之这种中彩票的事儿并没有再发生过,人们只能羡慕那个走了狗屎运的芝麻小官。 沁儿姑娘成了小官的娘子后,既温柔贤淑,又操劳体贴,晚上更是不辞辛劳地给芝麻小官送汤水。 芝麻小官的同僚见是沁儿姑娘,都挤眉弄眼地识趣躲开,让人家小两口有能卿卿我我的机会。 芝麻小官喝着汤,感慨上天的眷顾,给了自己这么好的娘子,喝着喝着,他就觉得头昏眼花,歪头睡着了。 沁儿姑娘左右看看,其他守库的卫兵都躲出去了,她冷笑一声,从贴身肚兜里取出火折子。 这是库房重地,本来外人是绝对进不来的,更别提带着火折子了。可这个芝麻小官刚好就是管这个仓的。 他的下属和同僚都知道他的经历,自然不会阻拦家里人给送饭,更不会对他的娘子仔仔细细地搜身,否则难免有好吃饺子的嫌疑。 沁儿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火苗燃起,然后她奔着粮仓里最容易点着的稻草围挡扔了过去。 剑光一闪,火折子从空中被击落,一个黑影一脚踩在火折子上,将火苗踩灭了。 沁儿大惊,转身就逃,身后的人提剑就追,边追边喊,外面守库的官兵立刻围了上来。 沁儿轻功颇高,钻来钻去,几次差点逃脱,但那持剑追击的人始终紧紧咬住,最后终于在官兵的合围下将其抓住了。 沁儿咬着牙,看着眼前这个青年道人:“你怎么知道我是来烧粮仓的?” 青年道人笑了笑:“我不知道。我奉的是道录司的命令。全国各地的重要粮仓,都至少有一个武当弟子、锦衣卫或少林僧兵暗中巡逻。 若是白莲教带人强攻,那是地方军队的事儿。若是用你这种细作手段,那就靠我们查缺补漏。” 像这样的攻守之事,在全国各地粮仓都在发生。虽然朝廷人才济济,四处布防,但无奈粮仓有大有小,分布全国各地。 而且白莲教是攻方,朝廷是守方,从机动性上自然是白莲教占便宜。过完年后的几个月内,大粮仓基本上都固若金汤,各地的小粮仓却也时有被烧毁之举。 但即使是白莲教成功烧毁了粮仓的行动,也只能算是惨胜。因为她们派去烧粮仓的人,大半都无法全身而退。 可见这次的大饥荒之战,萧芹是要把握天时,不计代价拼死一搏,势必要一举成功。 蛊神山的山洞中,大祭司和三姑围坐在一起,她左手拉着青姑,右手拉着白姑,坐在她对面的渐渐同样两手拉着青姑和白姑,四人手握手连成了一个环。 修炼已经完成了三九二十七天。大祭司长啸一声,山洞内的蛊虫环绕飞舞,让她整个身子发出青光。 她左手拉着的青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然后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气血一样,瞬间衰老干瘪下去。 她体内豢养的蛊虫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疯狂反噬,片刻之间就让她变成了一具枯骨,幸运的是她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 在她对面的白姑双目紧闭,恍若未觉。渐渐睁开双眼,看了大祭司一眼,嫣然一笑,又闭上了眼睛。 大祭司能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在身体里汹涌澎湃,整个蛊神山中的蛊虫也像感应到了些许神力一般,飞舞奔窜,满山的都是惊慌奔跑的野兽。 站在山洞门口的萧芹,抬头看向山上的一片嘈杂,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蛊神三重天,看来传说不是假的,还有六九之数,好,很好!” 江南总督府,画姑娘笑嘻嘻地走进王翠翘的房间里,看着惊疑不定的王翠翘,欠身施礼。 “王姐姐,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妹妹画儿有礼了。” 王翠翘知道画姑娘的身份,赶紧站起来:“四夫人言重了,你是总督妾室,我只是个船主的女人,该我给你行礼的。” 画姑娘赶紧按住她:“可不敢这么说。当初姐姐名动江南时,我才刚刚入行。我们妈妈燕娘对姐姐就很敬仰的。 当初揍我的时候,挂在嘴边上的就是,吃吃吃,就知道吃,好吃懒做,不读书不练琴棋书画,一辈子也就只能伺候暴发户。 你看看人家江南的王翠翘,胸没你大,屁股没你大,脸蛋也不比你好看,可人家那副千金小姐的范,你这辈子都学不来!” 王翠翘苦笑着拍拍画姑娘的手,心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长得俊身材好呢? “妹妹,你我都是从良之人,之前的辈分风光就不必说它了。女人,还得比谁结果好。你命比我好。” 画姑娘嘻嘻笑着:“那可不一定,徐船主马上就是巡海将军了,姐姐你以后就是将军夫人,威风得很呢!” 王翠翘又惊又喜,由着画姑娘摆弄着换上新衣服,领着走到总督大厅。徐渭刚好也带着一身将军服饰的徐海走进来。 两人生离死别,虽只短短月余,却有如三秋,要不是碍于画姑娘和徐渭在场,真就要抱头痛哭一场。 胡宗宪一身官袍从后堂走出来,脸上略有尴尬,但见到徐海之时立刻变得威严而和气,冲两人一抱拳。 “徐船主,罗文龙通倭反叛,罪大恶极。其狡猾阴险,企图将罪责推给徐船主,以图脱罪。 因为罪名太大,本督不得不谨慎从事,仔细甄别。幸亏仰仗万岁福泽,本督最终查明真相,还了徐船主清白。 本督已将徐船主真心归顺朝廷之事上报,如今圣旨已下,徐船主前罪不论,封为从三品巡海将军。 夫人王翠翘,深明大义,在投诚归顺一事中出力甚多,内阁次辅萧风大人提议获准,封为三品诰命夫人!” 徐海和王翠翘双双跪倒领旨谢恩,激动到无语凝噎。 其实徐海的官职是从三品,比汪直的正三品镇海将军要低一级,跟徐渭招降他时的承诺是打了折扣的。 如果放在以前,徐海心里可能还会有些不舒服。但现在他满心都是幸福快乐,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 这就是快乐的本质。一个人的快乐其实不取决于所得本身,而是取决于你的希望和所得的落差。 徐海归降时的期望是不比汪直低,如果当初他直接被封从三品,他可能就会很不开心。 徐海被关进监狱后,他的期望是能活命,能保住老婆,不戴绿帽子,不给儿子当儿子。 所以现在他的所得,比起他的期望来,简直高到天上去了,他有什么理由不快乐,不幸福呢? 当天晚上胡宗宪设宴,为徐海和王翠翘庆贺升官。画姑娘和胭脂豹作陪王翠翘,俞大猷和徐渭作陪徐海。 俞大猷拿出看家的本领,把徐海喝到桌子底下去了。等一直喊着“俞将军再喝一杯”的徐海被王翠翘扶走后,俞大猷有些意犹未尽。 “徐海酒量尚可,但喝不尽兴。要是汪直也在就好了,他酒量不错!为啥不把他请来,顺便让他和徐海一笑泯恩仇呢?” 胡宗宪拿着一杯温酒,淡然道:“是萧兄告诉我,不让他和汪直多见面的,更不能让他们一笑泯恩仇。” 俞大猷瞪大了眼睛:“这是为何?都是咱们自己的将军了,大家团结一致,战斗力不是更强吗?” 胡宗宪在桌子下面踢了徐渭一脚,意思是你来解释吧,起来搂着画姑娘就走了。 胭脂豹过来给两人倒上酒,自己躲到旁边去,就着半盘酱牛肉,偷偷把剩下的半壶酒都喝光了。 徐渭笑道:“大猷,萧大人的意思是,让你多跟汪直来往,我这边多跟徐海来往,但他们两人之间,最好不要有来往。 不但如此,他们负责的海域也最好能区分开来,既不互相干扰,也暂时不用互相合作。 等到船厂建好,大明水师自己的船队下水出海后,这两人才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时候。” 俞大猷不是笨人,只是在这几个人精中显得反应慢了一点而已,此时听徐渭这一说,哪还有不明白的。 “我懂了,这是分而治之之意。他二人互相有竞争之心,提防之心,才会更依赖朝廷,忠于朝廷。 先生放心,汪直那边,我自会盯紧的。他若是忠于朝廷,就是我的朋友。若是有二心,我就告诉师父!” 果然,汪直听说徐海被封从三品将军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从徐海归降后,汪直就一直有两个担心。他既担心徐海获得重用,但更担心徐海被胡宗宪杀掉。 汪直何等聪明,他之前担心胡宗宪派徐渭招降徐海的动作,是在自立门户,并且多次提醒萧风注意。 可随着事态的进展,汪直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萧风做的局,目的是用罗文龙拖死严世藩,他惊佩之余,又产生了新的担心。 胡宗宪还当巡按御史之时,就当过招降汪直的使臣,汪直深知胡宗宪的能力和野心。 因此当他明白萧风的布局后,立刻开始担心胡宗宪会不会将计就计,真的自立门户。 这对汪直绝不是好事儿,因为汪直结交萧风在前,且在胡宗宪面前也多次表达过对萧风的绝对忠心。 胡宗宪若是自立门户,绝不会先考虑拉拢汪直,而一定是拉拢徐海,或是直接掌控徐海的船队,来和萧风对抗。 胡宗宪拉拢徐海,就一定会给徐海争取一个与汪直地位相当,甚至更高的封赏,以此来压制汪直。 若是想直接掌控徐海的船队,胡宗宪则会借着萧风杀严世藩的刀,直接杀掉徐海,让萧风吃个哑巴亏。 所以无论是哪种局面,都不是好事儿。唯独现在的局面,恰到好处。徐海比自己的身份略低,继续带领船队! 这说明不管胡宗宪心里有没有想过将计就计,最终还是放弃了自立门户的想法,继续呆在了萧风的阵营之中。 汪直心里高兴,摆上小酒和毛海峰小酌起来。毛海峰自从失去了云姑娘,到青楼找了好几个红牌姑娘,都是玩了几天就给一笔钱结束了。 他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云姑娘,如果不是没有音乐细胞,他一定会抒情地唱上一首“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 义子郁郁寡欢,汪直也无可奈何。他深知“情”之一字,是自古无人能真正勘破的东西,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多喝酒。 正喝着,俞大猷坐船上岛了,汪直赶紧让座,三人接着喝。俞大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汪直。 汪直拆开信看了一遍,顿时愣住了:“萧大人让我们去买粮食打鱼?这……不是开玩笑吧?” 俞大猷点点头:“你的船队,徐海的船队,都是这个任务。你们熟知的产粮食的海边国家,都可收购。 不用担心价钱问题,朝廷会出钱的。另外你的船队里原本就有很多船只是渔船改的,打完鱼后可以晒成鱼干。 这些粮食和鱼获,可以定期交到岸上的接收点。沿海之地的渔村正在重建,到时渔民们会是打鱼的主力。 你和徐海的船队只要负责保护他们,不受海盗的袭扰即可。 我师父说,今年最大的一场战争就是粮食战争,你和徐海谁搞到的粮食多,谁的功劳就大!” 汪直久居海上,陆地上的粮食丰歉他确实没怎么在意过。反正船队是饿不死的。 海上岛国众多,哪怕有的国家都饿死人了,照样有粮食吃不完的国家。 每当此时,都是船队发财的机会,从丰收的国家运粮到饿死人的国家,自然是能赚大钱的,这种生意汪直也做过。 但现在听俞大猷这么一说,汪直才惊觉大明今年的天灾可能十分严重,他已经自认是大明将军,对此自然十分关心。 “怎么,俞兄,今年莫非大旱?沿海之地总有台风暴雨,倒是感觉不出来。” 俞大猷点点头:“旱,非常旱,不但中原之地,听说连宣大线之外的蒙古人地盘上,草原上的草都比往年长得矮很多啊! 只怕今年不止是大明,就连蒙古人、苗疆、藏区、回疆的日子,也都不好过。 师父说,其实萧芹有句话说得没错,这样的大灾之年,对百姓是巨大的灾难,但对有心之人也是巨大的机会。 但这机会是公平的,谁能利用得好,就是谁的,可不仅仅是掌握在他萧芹的手里。” 汪直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当一件事不可避免时,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它,而非一味恐惧沮丧,真大丈夫也。” 随即转头看向毛海峰:“看你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毛海峰已经喝多了,充耳不闻,目光直直的望向外面的海面,和海面上漂浮的几朵白云。 第四百九十六章 火枪之威 山海关外,宁锦线东,迎来了一批形迹可疑的家伙。 说是流民吧,从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团伙。浩浩荡荡,怕不得有几千人。 说是军队吧,身上穿的衣服五花八门,既无盔甲,也无弓箭。大车上拉着农具,铁锹镐头一类的。 山海关外本来也有些农户的,只是零星稀少,而且主要集中在宁锦线以西。因为山海关到宁锦线这一段,大明的兵力控制还不错,形势相对安定。 而且关东马市就在这一片里,女真人为了和大明做生意,也不敢轻易在这个地方瞎搞。所以就有些中原百姓逃荒到关外来耕种。 但宁锦线以东,大片辽阔的土地上,人烟稀少,草木丛生。因为大明的兵力在这里很稀少,从这里一直到黑龙江边,都是女真人活动的地盘。 黑龙江以东则是大片荒芜的冻土区。因为难以耕种,所以人烟更加稀少。蒙古人、女真人和俄罗斯人夏季会到那里去放牧打猎。 打猎的对象有各种野兽,也经常会对人下手。曾被蒙古人打服了的俄罗斯人,在蒙古帝国覆灭后又支棱起来了,开始展开报复。 所以俄罗斯人主动挑衅的时候多一些,会袭击蒙古人,抓人回去当奴隶。蒙古人也不是好惹的,经常发起反击。所以蒙古贵族的帐篷里,也不乏金发碧眼的美女奴隶。 女真人历史上成立过大金国,后来被蒙古人和南宋联手给灭了,跟蒙古人是有仇的。所以元朝成立后,蒙古人小心眼记仇,给了女真人不少小鞋穿。 蒙古人小心眼不是我信口胡说的,有元朝的百姓等级分类为证。蒙古、色目、汉、南。 南宋的汉人是最低等的,被称为南人。但其实不管按文化程度也好,经济程度也罢,南方都是很高的,之所以等级低,是因为抵抗激烈,打得费劲。 按理说女真人和蒙古人多年杂处,文化风俗接近,你就是不给个蒙古人的待遇,至少也是色目人级别吧。 不,元朝把女真人列入汉民,也就是第三档。没别的,因为你当初跟我打过架,还打得很激烈。 这就是元朝划分百姓等级的标准,你抵抗的时间越久,我打得越费劲,你的地位就越低。 当然,为了不得罪蒙古族的读者,必须补充一下:公平公正地说,这个小心眼是统治阶级都有的。 像朱元璋收拾沈万三,还给苏州定重税,满清的扬州十日,嘉定屠城都是如此。 不过一般来说,国家稳定后,这种歧视性政策就会减少,例如朱元璋的儿子就修正了对苏州的重税,清朝成立后也很重视江南。 可能是元朝占领中原的时间有点短,还没到百年就被打跑了,还没来得及修正自己的歧视性政策,于是就给人留下了小心眼的印象。 这个感觉就像你看的容嬷嬷拿针扎两个格格,对容嬷嬷恨得牙根痒痒,然后几十年过去了,你忽然发现,容嬷嬷可能没扎错。 但这几十年里一些人已经过世了,在他们临终之前还认为容嬷嬷是个大坏蛋。可见关键因素就是你要活得足够长,才能有机会迎来反转。 所以蒙古人和女真人这时候算不上多友好,但毕竟都是同根同源的游牧民族,很多时候利益上是一致的。 例如一起抢大明朝的金银财宝,一起逼大明朝开马市做生意,一起组织联队和俄罗斯人干架,等等。 但像打劫汉人关外农民这点小事,女真人是肯定不会喊蒙古人一起的。因为这就像低头捡钱一样,凭什么要招呼别人来一起分? 当这几千农民浩浩荡荡地分开成几片,盖起房子,聚成村落,开垦土地之后,观察许久的女真小分队动手了。 现在刚刚入夏,还不是收获粮食的季节,因此要抢粮食只能抢点口粮。女真小分对是冲着这些移民的钱财去的。 游牧民族早就发现农耕民族有个特点,那就是不管走到哪里,全部家当一定都换成细软藏在身上带着。 就算一个村落一千多人,就算每人的家当只有一两银子,积少成多,那也是一千多两,白捡,谁不要谁是傻子。 所以小分队一百骑兵,带着马刀呼啸而至,趁着开荒种地的人都聚在村落里吃午饭时,先一刀砍翻一只冲过来的狗,然后挥刀大喊。 “不想死的,把钱都交出来,否则全得死!” 吃饭的村民们停下了碗筷,转头看向女真人的马队,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看着那把还在滴血的钢刀。 “你为什么杀了我的狗?那是我女人留给我的!” 领头的女真人皱了皱眉头,他没看过疾速系列,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叫约翰,所以对杀死别人的狗没觉得是什么大问题。 “不错,你若不把钱交出来,人如此狗!” “你敢杀了我的狗!老子跟你拼了!” 一条狗引发的血案东北版就此上演了,一千多个中午还在拿锄头的家伙,忽然就从大车里抽出了钢刀长枪,武器不够,大部分人拿出了镰刀和镐头。 女真小分队被打蒙了,他们之前抢劫农户时从没遇到过什么抵抗,都是予取予求。哪怕人数很多的大村子,面对马队时也是不敢抵抗的。 可这些农户都是卫所兵,虽然作为军人战斗力可能不算很强,但也绝不是普通农户能比的。 他们人多势众,在村子里又有地利,附近村落的人得到消息也蜂拥而至,把女真小分队打得落花流水,扔下十几条尸体,落荒而逃。 小分队的队长越想越气,连夜往东跑了一百里,找到了自己的部落。部落首领一听,顿时大怒。 你带着一百人,被一帮农民给打了?这怎么能行?万一要是传出去,以后咱们还怎么收保护费? 何况咱们在马市买卖上历来不够精明,全靠气势讲价。这要是被汉人们听说了,以后买卖抬价压价会更厉害! 无能之辈,明天大哥我亲自带队帮你去找回场子,让那些拿锄头镰刀的泥腿子们知道,这片土地上,永远是骑马的说了算! 当天晚上,辽东总兵杨照也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文玄真人,大明天师,内阁次辅萧风,带着京师的三百名骑兵,火速赶到。 杨照原本是山海关总兵,是萧风要执行关外耕种的策略,因此将他直接提升为辽东总兵,兼管山海关。 这一来,杨照相当于从一镇总兵,直接上升为了督抚级别,相当于跨了一大步,对提拔自己的萧风自然是感恩戴德。 此时一听说萧风要亲自领兵上阵,顿时吓了一跳,生怕自己的靠山还没靠热乎就凉凉了。 “大人,女真人粗鲁残暴,不识礼仪。大人千金之躯,何必亲自上阵呢,末将领兵已经足够了!” 萧风笑了笑:“我这三百骑兵,每个人都带着入世观新打造的火枪。你的骑兵还不习惯,容易误事。 何况这次关外耕种是我力主的,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亲自打一仗,能压住很多声音。” 杨照自然也知道朝堂之中形势复杂,但仍是很担心萧风的安危,为此再次提出建议。 “若是大人要上阵,那一定要多带人马。务求以十倍人马对敌,方可保万全。” 萧风笑道:“你能有多少人马?不过几万人吧。还得守山海关,剩下的人马洒在这辽阔的关东大地上,就像一锅汤里撒了把胡椒面。 仗不能这么打,以多打少,打赢了敌人也不怕。我这一仗,就是要打怕对手,让他们再也不敢生妄动之心!” 杨照心想这牛吹得有点大啊,虽然听说萧大人在江南打过倭寇,可倭寇毕竟是倭寇,能和女真人比吗? 这种旷野上骑兵对冲的战争,和海边上泥坑子里的战争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啊。 可萧风已经说得这么肯定,他也不敢再多反驳,只能请示萧风,第一仗在哪里打,自己好安排后援部队。 萧风笑了笑:“今天不是有个开垦点被袭击了吗,对方一定会带更多人来复仇的,就在这里打吧!” 第二天,女真人整个部落的骑兵集结,在带头大哥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直扑那几片村落。 路上遇到小分队盯梢的探马,气喘吁吁地报告:“大哥,首领,昨天打完那一仗后,大明的骑兵队来过,留下了三百名骑兵。” 首领皱皱眉:“剩下的骑兵呢?去哪里了,离得近吗?” 探马摇头道:“咱们的人一直盯着呢,走得很远了。好像这样的定居点不只一个,他们还要去其他的定居点巡逻” 首领松了口气:“咱们来了一千骑兵!对方只有三百名骑兵加上一千多农民!这仗要是都打不赢,干脆撒泡尿淹死自己算了!” 小队长略有疑虑:“首领,咱们截杀农民是一回事儿,真的跟大明正规军打,性质可就不同了。 咱们以往杀了汉人,只要是在宁锦线以外的,大明都睁一眼闭一眼。但对军队下手,建州三卫的大首领们会不会降罪呢?” 首领摇摇头:“现在大明不比当年了!建州的大首领们也不过是面子上还和气。 上次俺答汗打到京城,建州卫假装勤王,一路绕着山海关,抢了一圈。山海关的兵都调去打俺答汗了,守军压根没出城! 事后辽东总兵假装要发兵征讨,建州大首领们一句误会,加上送了些金银,也就风平浪静了! 所以今天咱们这一仗,打赢了自有好处,要是不敢打,被大首领们知道,还以为我们无用! 咱们是小部落,要想出人头地,就得让大首领们知道咱们的用处,以后地盘自然会越来越大的!” 于是一千女真骑兵都兴奋地嗷嗷叫,风驰电掣一路烟尘地扑向农民的定居点。 农民们正在田里耕种,三百名骑兵绕着空旷的耕地巡逻着,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很是洒洒水。 女真骑兵在这广阔天地中,自觉是主场作战,亢奋异常,一千骑兵扬着马刀,远远地带起一片烟尘,狂热地呼喊着。 “放下武器,我们就杀一百人,为昨天死去的勇士报仇!如果你们敢反抗,就全杀光!” 明军骑兵队的领队举起手来,三百骑兵绕过田地,挡在农民和女真骑兵的中间,排成长长的一排,没有冲锋。 女真小分队的队长很奇怪:“首领,明军的骑兵没有逃跑,也没有冲锋,这是什么情况?” 首领狂笑道:“看来领兵的是个傻蛋啊!骑兵不冲锋起来,还不如步兵好使!面对骑兵的冲锋,骑兵呆立不动就是等死! 这就是明朝军队不行的原因!要么是文官领兵,要么是世袭的武官! 听说有些人爹死得早,十二三岁就袭爵当了武将,这种毛孩子会领兵打仗?可笑至极! 你看那个领队的家伙,果然年纪轻轻,穿的是什么衣服啊,青衣白袍,这是上战场穿的? 脖子上还有个脖套,真他妈的……挺好看啊!抢下来,我要! 咱们女真人都是打出来的勇士才能当将领,今天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骑兵!” 女真的骑兵呼啸而至,转眼只有五百步之遥,萧风将高举着的手往后挥了挥,三百骑兵每人从马鞍旁边的挂钩上抄起火枪,平举胸前。 小分队队长向首领大声高喊,因为虽然离得近,但马蹄声如同暴雨,说什么都不那么容易听见。 “他们有枪!是火枪!” 首领大声回复:“怕个屁,明军火枪老子见过,都是一响就废,听说有一种三眼火铳,那是只有军官才能用的! 而且那玩意杀伤力不强,打得也不远,这点距离,咱们冲到面前了,他们都打不死几个人!” 轰的一声响,萧风将手挥了下来,一百五十条火枪齐射,因为太齐了,枪声同时响起,像大炮一样响。 女真骑兵连人带马摔倒了一百来个,首领大吃一惊。 “怎么这么远?这么远就能打死人吗?加快冲锋,他们要换火药的,别给他们再开枪的机会!” 轰!又一声响,刚才没开枪的一百五十条火枪响起。又是一百人马倒地! “妈的别怕,他们是轮流发射的,现在肯定要换药的!” 轰!又一声响,换火药怎么会这么快呢?冲锋中的骑兵惊恐地看向首领,首领心里也在打鼓,但此时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往前冲还能赢,往后退?骑兵可不是步兵,说停就停,说退就退的。 速度都冲起来了,这时候要忽然刹车,不但容易追尾,还会发生踩踏! “勇士们冲啊,他们拿的是三眼火铳!最多开三下!” 轰,轰,轰!三响过后,三百条火枪轮流都已经开了三下,一千女真骑兵连摔倒的,加上被枪声吓惊的马匹,已经折损近半,但剩下的五百骑兵反而冲得更快了! “三眼火铳也得换药了,咱们冲上来了!” “老子今天要把他们都屠了,我兄弟刚才倒下了呀!” “老子要先x后杀!” “他们都是男人!我们昨天看过了,这批人里没有女人!” “……老子不管!说出去的话一定要实现!” 轰!轰!轰!轰!轰!轰! 其实如果再往前冲,女真人未必没有胜利的希望。因为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至少能有两百人冲到面前。 但他们离得越近,就越绝望。他们亲眼看见那些明军拿的不是什么三眼火铳,他们开完一枪后拉一下枪,把一个玩意儿塞进去,然后就能再开枪! 这是什么枪啊!从没见过!连环不断的枪火带来的心理震撼,甚至比实际的杀伤力还要更强。 在距离不到几十步的地方,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女真人的骑兵队终于偏转方向,四散而逃了。 萧风一挥手,当即率军追了上去,一路上枪声不断,女真骑兵仗着精良的骑术,还是逃走了不少。 但落马掉在地上的,则被农民们一拥而上,捆绑起来。第二天,骑兵巡逻队来的时候,把人都带走了。 这些女真人并没有被杀掉,而是被军队押着来到一块新的土地上,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摆放的农具。 看押他们的明军盔明甲亮,威风凛凛,女真人没了马,就显得矮小了不少。 他们第一次近距离地感觉到,原来汉人也这么高大雄壮,以往觉得汉人弱,那是因为自己总骑在马上,自然显得高大啊! “朝廷有令,女真俘虏,若肯耐心耕种,与汉民和平杂处,则可免其罪。若不肯,则以抢掠杀人之罪处死!”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一石三鸟 要么种地,要么死,这事儿让傻子选择都不会选出c来,所有女真俘虏立刻拿起锄头,开始耕地。 可骑惯了马,拿惯了刀的他们,此时对那锄头确实还很陌生,干得满头大汗,还是比附近耕地上的卫所兵们慢很多。 那些卫所兵派了一些人过来,教女真人怎么耕作。女真人很惊奇,一边学习,一边交流。 “你们不是当兵的吗?你们会使刀枪,又是军户,怎么会种地呢?” 卫所兵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大明的卫所兵就是这样的,闲时为民,战时为兵,这叫屯田制。” 一个高大壮实的女真人眼睛一亮:“这真是好制度啊!若是我们女真人早知道这样的制度,也许早就重兴了呀!” 卫所兵们无语,这叫啥好制度啊,兵不像兵,民不像民的。但那个女真人十分认真,连连赞颂。 “将来若是我能当权,一定要把这个神奇的制度发扬光大。嗯,把我们女真人编成几个大队,闲时种地,战时上阵,一定战无不胜啊!” 看守他们的明军军官笑道:“你才想到啊,朝廷早就想到了。内阁萧大人写了建议书,将关外军民,无论女真人、蒙古人还是汉人,统一编为八卫。 平时耕种,战时为军,混居杂处,互相通婚。开疆拓土,为国效力。 大明不会像元朝一样把人分等级,大家都是大明子民,享受一样的朝廷政策。 怎么样,既然被俘虏了,就好好种地吧,只要表现得好,像建州三卫一样为朝廷效力,重骑战马,有的是机会!” 那个女真人哼了一声,表示不屑:“这次你们是靠火枪厉害,打了我们个出其不意而已。 真要是打仗,你们并非我们女真勇士的对手。就连蒙古人也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真要同等兵力的打,我们女真人才是天下第一!” “谁说的,站出来,让我看看天下第一的勇士长什么样?” 众人一惊,萧风带着那三百火枪手骑马路过,听见有人说这话,领着火枪队停了下来。 那女真人倒也硬气,大声道:“你仗着火枪厉害,偷袭了我们,不算英雄!” 萧风微微一笑:“火枪是我下令让用的,是一片慈悲之心,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女真人大怒:“你们用火枪打我们,还说什么慈悲之心,这不是放屁是什么?” 萧风笑道:“在小股对敌中,尽快让你们女真人见识到火枪的厉害,避免再生妄动之心。 你也不想想,若是真的到了势同水火,双方各自几万人马交战时,我们个个手持火枪,你们岂不是要亡族灭种了吗?” 那女真人顿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因为萧风说的确实是实情。他却不知道,萧风也不过是在吹牛而已。 技科科举还没开始,入世观的高级工匠还不够多,这三百条新式火枪,已经是入世观目前的全部家底儿了。 但让萧风如此一说,就好像大明已经有了几万条新式火枪了一样,若果真如此,那真是没得打了。 见那女真人垂头丧气,却依旧满脸不服的样子,萧风知道今天必须诛心,才能保证这帮女真人老实的听从安排。 当即将火枪扔给下属,拔出绣春刀来喝道:“给他一匹马,一把刀,今天我和他一对一,让他看看大明将士的厉害!” 那女真人惊奇的看着萧风,这家伙青衣白袍,军不军,民不民,僧不僧,道不道的。个头是不矮,但不算粗壮啊。 难道他瞎吗,看不见自己如此高大威猛,满身横肉吗?自己一刀应该就能砍翻他吧! 只是这家伙看起来身份不低,自己真的一刀砍死他,这群明军大概会不讲武德,把自己当场干掉。 所以他摇了摇头:“我不跟你打,你太瘦了,你找个大个的来跟我打!” 萧风正要说话,看守的明军的军官走了出来,冲萧风一拱手。 “大人,杀鸡焉用牛刀,卑职愿意出战!” 萧风看了看他,微笑道:“这一战事关大明的威风,你要想好,不要逞能。” 那人坚定的点头,见萧风同意了,立刻翻身上马,拔出钢刀来。那个女真人也提刀上马,两人遥遥相对。 萧风大声道:“你二人比武,公平公正,死伤勿论,女真人胜了,可得自由。若是败了,就得发誓效忠大明! 同意就开打,若是不愿意,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气氛烘托到这里了,谁也不好意思不同意。女真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这一上马,气势上立刻涨了十分,全身的杀气也顿时散发出来。 那些女真俘虏们顿时鼓噪起来,为自己的勇士呐喊。 那个明军军官,气势上虽然没有那么凶猛,但毫无惧色,沉稳得如同一块岩石一般。明军也大喊起来,为同袍助威。 双方拍马冲向对方,抡刀互砍,那女真人势大力沉,一刀劈下去,那明军军官双手抡刀,挡住这一下,顿时火星四溅。 双方毫无花哨地劈砍,很快身上都带了伤痕,那女真人血性勃发,大吼一声,也双手抡刀,只攻不守。 他的力量终究是比那个明军军官稍胜一筹,双手抡刀之下,明军士兵的刀被劈断了!他狂笑着举刀再劈! 明军军官临危不乱,两脚一甩,从马镫里脱出来,纵身一扑,将那女真人拦腰抱住,一下拖到了地上。 女真人的刀也撞飞了,两人在地上翻滚肉搏,两人拳拳到肉,满脸是血,看得周围人无不心惊胆战。 这番打斗与马上互砍却又不同,那明军军官的拳脚功夫显然更胜一筹,不知道打了多久,最终两人分开了,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女真人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周围的女真人都垂头丧气,那女真人挣扎着爬起来,单膝跪地。 “我遵守规矩,我败了,从此效忠大明。但我是败在这位勇士手上,我希望能成为他的仆从!” 萧风跳下马,走到明军军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官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国字脸上带着狠辣与从容,就像刚才生死相搏的人不是他一样。 “卑职山海关守军六品军校,李成梁。” 萧风眼皮跳了一下:“好,今后这支女真人俘虏就编入你带领的分部。不过我对你有个要求。 这些女真人,从此都要穿大明服饰,学会耕地。过些日子,这里还会建立学堂,他们还要学会大明的文化礼仪!” 李成梁一愣:“大人,学堂是给娃娃们开设的,这里连个女人都没有,更别说娃娃了,开学堂有什么用?” 萧风笑了笑:“女人喜欢安稳富足的生活,什么地方安稳富足,什么地方就不会缺少女人。 有了女人就有了家,有了家就有了娃娃。你若能把这片土地变得安稳富足,我就保证你这里不会缺少女人。” 李成梁默默点头:“大人之言,卑职明白。其实所谓游牧之民,也并非是人之所愿。人性本同,有安稳富足的生活,谁还愿意餐风露宿呢?” 萧风翻身上马:“火枪,我给你留下,后面一定还有更多女真人甚至蒙古人来复仇。你给我打怕他们! 从今天起,你就是大明的五品指挥使,这一片新垦土地,都归你保护辖制!若再立大功,我再升你的官! 但你要记住一点,我不是让你屠杀女真人的,不管是女真人还是蒙古人,都要恩威并施,攻心为上。 大明不能当长城内的关内之王,关外之地,同样也是大明的领土,关外之民,同样也是大明子民!” 李成梁拱手送走了萧风,下属们纷纷前来道贺,李成梁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对手,和努力耕种的农户们,豪情顿生。 “请大人放心,卑职定不负所托,将关东之地,变成大明沃土,将关东之民,容为大明子民!” 天,越来越旱了。 久久得不到滋润的土地,就像多日见不到萧风的常安公主一样,极为暴……干燥。 尤其是当她听说萧风刚回京城就又被嘉靖叫去开小会,顿时爆发了,带着入画坐上车轿就跑去西苑要人。 想不到一到西苑门口就吓了一跳,院子里跪满了大臣,清一色的都是文臣。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常安像玩鱿鱼游戏一样,被入画扶着跳过满院子的大臣,来到精舍里。 然后发现精舍里也跪了好几个,徐阶为首,高拱、张居正等人都跪着呢。 屋子里只有三个人站着,一个是黄锦,一个是陆炳,一个是萧风。嘉靖黑着脸,面沉似水的坐着。 常安本来想好了要撒娇耍赖把萧风带走的,见到眼下的局面,顿时知道情况不妙,立刻改变了战术。 “听说父皇最近为朝廷大事心焦,女儿放心不下,特意来看望父皇,想不到这么多大人都在啊。 父皇可要保重身体,不管天大的事儿,都不如父皇的身体重要啊!” 嘉靖神色稍和,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哼了一声:“还是常安懂事,不像有些人,非把朕逼死才算安心!” 徐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万岁此言,百官无葬身之地也!臣等只是想请万岁命天师求雨,何曾有此等大逆不道之心?” 常安一愣,看向萧风,萧风无奈地苦笑着。他刚一进京,就被召进西苑,然后就面对着这样的局面。 内阁首辅,率领众阁臣及百官,以天下大旱为由,请嘉靖降旨,要求道门真人做法祈雨。 并非所有官员都参与了请愿,例如丁汝夔、刘彤、潘璜等人都没有参与,但他们也不敢表示反对。 因为天下大旱,百官请万岁下旨祈雨,这是很常规很标准的操作,谁敢反对,那就是百姓公敌啊! 常安眨眨眼睛,用眼神无声地问萧风:“祈雨就祈雨呗,怎么搞得这么剑拔弩张的?” 萧风也眨眨眼睛,无声的回答她:“你懂个屁,赶紧躲回公主府去吧,这里马上要刀光剑影了,别崩你一身血。” 常安看懂了,给嘉靖捶了捶肩膀,虚弱地扶着入画的手走出精舍,出了西苑,一溜烟的跑回了公主府。 以常安的年纪和阅历,确实很难明白此时嘉靖所面临的局面,也很难明白徐阶这一手的高明之处。 徐阶此时身为读书人的领袖,自然是反对嘉靖修道的,但嘉靖已经用无数个屁股证明过,谁敢反对他修道,就和反对他祖宗进太庙一样,是行不通的。 所以徐阶就想到了这样一招。你不是信道吗,好,我们也跟着你信!现在天下大旱,我们坚信道家能做法祈雨,拯救大明苍生。 万岁啊,你崇信道门这么久,是时候让他们表演真正的技术了。走两步,有本事出来走两步! 什么?他们不敢?那你还信他们作甚?这说明他们都是一群混吃混喝混名声的骗子啊!以后你也就不好意思再信他们了吧! 什么,你不想下旨?万岁我们是相信你的,也相信你相信的道门,你要是自己都对道门没有信心了,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吧。 这一招就叫顺水推舟,也叫借力打力,比起那些牺牲屁股甚至脑袋硬顶着嘉靖干的大臣,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现在嘉靖已经被架在火堆上了,他确实有点骑虎难下。 以他的智商,当然能看出这帮混蛋的真正用意,可他偏偏无法发飙,而且自己也多少有点期待。 因为这帮家伙引经据典,占了道德的制高点。天旱成这样,作为天子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他们没逼着嘉靖下罪己诏,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就是礼法的厉害啊!嘉靖在大礼议的时候虽然耍了流氓,但毕竟也是有理可讲的,强词夺理也是理。 但现在面对这群完全占了理的读书人,即使是帝王也无可奈何,他毕竟还不想当个遗臭万年的昏君。 何况,假设要是祈雨成功了呢?朕就将成为千古圣君,也向天下证明了,朕信道崇道是绝对英明正确的! “师弟,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呢?” 萧风的目光看向徐阶等人,徐阶压根就没看萧风,只是一本正经的面对嘉靖。高拱一副高附议的态度,也不看萧风。 只有张居正,偷偷地瞄着萧风,但两人目光一接触,张居正就心虚地躲开了。 萧风知道,无论如何师兄这口锅,自己也得背起来,谁让自己是道门第一人呢? 再说了,师兄的锅你都不肯背,还能指望你将来背着师兄飞升吗? “师兄,各位大人所言也有道理。师兄下诏给天下道门弟子,让大家各显其能,向上天求雨。 若是有效当然最好,若是无效也无非是耗费些精力罢了。天时有数,人力难违,尽心就好。” 嘉靖点点头,师弟找了个台阶,自己得赶紧下来,正好开口,徐阶忽然先开口了。 “万岁,若是朝廷下诏,也不知那些真人道众们是否会遵旨行事,天下百姓也不知道朝廷是否尽心尽力了。 道门祈雨,此乃万岁忧国忧民之举,当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才好。这样不管成与不成,都可以让百姓知道万岁对他们的关爱。 大灾之年,安抚人心至关重要,因此臣建议,命各地道门真人齐聚天坛,各自施展神通道法,为大明祈雨!传召天下,以安民心!” 萧风心里一沉,看着徐阶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恼怒和失望。 徐阶的做法很绝,他让道门真人都到京城来,像上次论道大会一样,对京城百姓现场直播,就能让道门众人当众丢人现眼。 这是一石三鸟之计,单以智力水平来说,比起严世藩来,丝毫不逊色。 徐阶根本就不是为了祈雨,也知道靠那些道士根本祈不来雨。 但这样一来,道门在百姓心目中就会一落千丈,嘉靖也会丢尽脸面,这是第一只鸟。 嘉靖是极要面子的人,但他没法把怒火撒向这些占了道德和礼法制高点的读书人,毕竟天下大旱,百官要求朝廷祈雨是极其政治正确的事儿。 所以嘉靖就会把怒火撒向那些没起作用的道士和真人们,就算不当场翻脸,也会觉得这群人都是骗子,崇道之心难免会变淡。这是第二只鸟。 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和百姓的崇拜,道门必然走向没落,但这两只鸟还仅仅只是天上飞的鸟。 最肥最大的那只鸟,其实是蹲在树上的萧风。 萧风是道门第一人,嘉靖对道门的信任变淡,自然就对萧风的信任也会变淡。 感情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如果信任变淡了,嘉靖对萧风的感情自然也会变淡,从此嘉靖就会疏远萧风,不得不倚重徐阶为首的文官。 这隐藏的神之一手,和萧风当初用后宫熟女们扭转嘉靖的未成年变态口味,有异曲同工之妙,其目的在于隔离嘉靖和严世藩的变态共振。 感受到了萧风的目光在背,徐阶终于扭过头,微笑面对萧风,态度和之前当徐附议时一样的谦逊。 “萧大人身为内阁次辅,道门真人,无论从哪个立场,总不会不赞成百官的建议吧?” 第四百九十八章 海瑞祈雨 没错,从任何立场出发,萧风都无法说出反对的话来,尤其是在嘉靖面前。 身为内阁次辅,百官要求祈雨,他总不能说那是封建迷信,不科学吧。 这是历朝历代的常规操作,你否认祈雨的合法性,就是否认有龙王,否认有神仙,否认有仙界。 而嘉靖修道为了什么?他心心念念的就是为了飞升仙界,你现在告诉他,其实下雨是水蒸气形成了云层,然后遇冷落下来,跟仙界没有一毛钱关系? 身为大明天师,道门真人,他更不能反对。你是道门第一人,你第一个先心虚了,那道门不是骗子是什么? 嘉靖也期待的看着萧风,希望师弟能给他勇气和力量,告诉他道门没问题,道门值得依靠。 萧风沉重的点点头,事已至此,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万一到时候真的赶上有雨呢? 这也是萧风的一贯原则,当事情陷入绝境时,哪怕能往后拖一天都是好事儿,时间越长,变数越多,反败为胜的机会就越大。 但其他几个掌门和真人可不这么想,他们拿到道录司那盖着玉玺的诏令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大人啊,我们选你当了带头大哥,想不到你这么不靠谱啊!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开坛祈雨?你是不是看小说看多了?你当咱们真是神仙啊!真是神仙老子早就飞升了,还当什么掌门啊! 朝廷敢这么傻冒的事儿,大哥你得拦着点啊,咋还能真让这旨意发出来呢?你搞得大家很被动啊! 埋怨归埋怨,去还是要去的。各大真人纷纷动身,不过这次进京和上次论道大会相比,气氛不可同日而语。 武当山的谷虚子还是比较镇定的,临走时交代大弟子看好家,并表示无需担心。 “为师此去定然平安。且不说你师弟师妹们如今都在为朝廷效力,就凭张无心和安青月两个徒儿和萧真人的关系,他们也一定能保为师平安的。 何况我武当山素来以武修为主,这个朝廷是了解我们的,像什么开坛祈雨之类的活,那是符箓宗的本行,天塌下来先砸张天师的头!” 白云观的马化龙此时正在马云腾闭关的山门前碎碎念,希望能开门交流一下,但马云腾坚决不开门。 “那什么,师兄啊,你是老观主,德高望重,理当你去天坛,师弟我不够分量啊!” “观主不必如此谦虚,你是现任观主,你现在是代表白云观的,就该你去,别人去名不正言不顺!” “师兄啊,你是清修真人啊,这次道录司要祈雨,召集的可是道门真人,没说是道门掌门!” “观主啊,当年万岁亲自命我闭关清修,白云观一切事务交给你处理。诏令是给白云观的,不是给贫道的,我说得没错吧?” “可除了你之外,白云观没有真人了呀!对了,你是白云观的人,我以观主的身份命令你去!” “……贫道打算云游去,白云观的度牒贫道不要了,观主就管不着贫道了吧!” 马化龙吓傻了:“师兄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就完了!你老奸巨猾,就算演砸了都能圆回来,我可没那本事啊! 师兄啊,我完了,白云观也就跟着完了。这清修第一宗可是你争取回来的,你不能眼睁睁看着白云观完蛋吧!” 门开了,马云腾走了出来,白须白发,一身黑袍,拍了拍马化龙的肩膀,叹了口气。 “你呀……都是师父把你惯坏了,遇到点事儿就发慌。算了,还是我去吧。” 马化龙低着头,摸了摸眼泪:“师兄,你要是能活着回来,我把观主还让回给你。” 马云腾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半天才哼哼一声:“你自己留着吧,贫道不稀罕,贫道闭关修行很好,偶尔打坐都能看见太师父了!” 气氛最凝重的当属龙虎山。张天师一个徒弟都不带,只身入京。 徒弟们纷纷要求随行,尤其是望天上打炮最熟练的心腹弟子,更是眼泪汪汪的。 “师父,你得带着我啊,你不带着我,谁帮你打炮啊?” 张天师叹了口气,拍了拍徒弟的肩膀:“以往都是应景行事,那些手段用来安抚病人心神,劝贵人向道。 虽是用些手段,但问心无愧,灵与不灵也无关紧要。这次不同,天下大旱,眼看民不聊生,朝廷已经急疯了。 万岁这次召真人们入京,开坛祈雨,首当其冲的就是我龙虎山符箓宗。可这般天时,怎会有雨啊! 到时祈雨不灵,最多我认个道法不深,天意难违,尚可解释。万岁崇道,也许不会降下重罪,即使降罪,也只罪我一人。 可若是弄虚作假,玩弄手段,这众目睽睽之下,万一被发现,那龙虎山千年基业,可就都毁在我的手里了!” 徒弟眼泪汪汪地看着张天师:“师父,龙虎山前年传承,难道那些道术真的都是假的吗?” 张天师坚定地摇摇头:“不会的。道门法术不会都是假的。只是一代代传承下来,或典籍失传,或传人资质不佳,渐渐湮灭罢了。 你们不要灰心,万一我回不来了,哪怕是龙虎山被道录司除名了,你们都不要灰心,努力研究典籍,修身养性,总有一天,定能成功找回道术的!” 徒弟擦擦眼泪:“师父,要是真的找不回来了,世间再无道术了,我们怎么办呢?” 张天师仰天大笑:“就算道术失传了,但道门精神还在!强身健体不好吗?扶危济困不好吗?修身养性不好吗? 就算你最后学不会道术,成不了神仙,只要遵守道门精神,你至少能当个好人,这有什么不好吗?” 张天师迈着大步走下山去,身后的徒弟们哭拜于地,松柏森森,清风拂面,山谷间回荡着张天师的话。 “就算道术失传了,但道门精神还在!就算你学不会道术,成不了神仙,至少还能当个好人,这有什么不好吗?” 朝廷召集道门真人,在天坛开坛祈雨的消息,也传到了苗疆。苗疆人民议论纷纷,也带着一些憧憬。 “听说几位真人齐聚京城,没准真的能求下雨来呢!” “这不可能吧,呼风唤雨的神仙,怎么可能真有呢?” “怎么不会有呢?当年咱们的祖先蚩尤大神,不就能降浓雾吗?黄帝不就能呼风唤雨吗?道门的人不是黄帝的后人吗?” “那能一样吗,那是祖宗!你爷爷当年一顿饭能吃五斤粮食,你现在行吗?” “怎么不行,你拿出五斤粮食来,你看我吃得完吃不完!老子撑死也给你吃了!” 萧芹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忍不住摇头微笑,对大土司道。 “看见了吧,朝廷已经开始慌了,这种昏招都能想出来,可笑他们还以为自己挺聪明呢。” 大土司自知无法反抗萧芹的摆布,干脆也躺平了,平日里就以恶心萧芹为乐。 “怎么就昏招了?我觉得挺不错的。朝廷召集道门真人祈雨,不论成败,至少能安抚民心,让人们看到朝廷的努力啊!” 萧芹微微一笑:“朝廷里那帮官员,估计和你的水平差不多,也就只能想到这一层了。” 大土司不服:“怎么,难道我说的有错吗?难道还有另外一层?” 萧芹悠然道:“当然有。若是天下太平之时,这种做法算是高招。可朝廷既然知道我要起事,还敢这么做,高招就变成昏招了。 祈雨是必然失败的,百姓虽然认可朝廷努力了,但心中的失望之情是难以消除的,这种情绪很容易被利用。 只要有人引导,说祈雨不成其实是皇帝不仁,获罪于天,百姓自然也是半信半疑。如果此时再闹出点别的动静来,百姓自然就更信了!” 大土司默然片刻:“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萧芹笑道:“你也是执掌权柄,饱读史书之人,‘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才唱完几天啊? 大泽乡的鬼火狐狸,鱼肚子里的帛书,若是留到现在,只怕墨迹还能看得清楚呢。” 大土司知道他说得没错,仍忍不住嘲讽道:“嗯,你也找只狐狸叫几声,在鱼肚子里塞条布,写上‘大明兴,萧芹王’好了。” 萧芹也不生气,笑着纠正道:“错了,是‘大辽兴,萧氏王’。这事儿不急,等祈雨失败了,顺势而为。赶在大灾起义之前,效果最好!” 朝廷祈雨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海瑞的耳朵里,他召集全体学官们紧急开会,讨论此事。 学官们自然都是读书人,对此次祈雨基本不报什么希望,都纷纷抱怨,朝廷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也不知是哪个蠢货提出的方案。 海瑞点点头:“是当朝首辅徐子升提出来的。” 现场一片安静,然后刚才怒骂蠢货的声音为之一变。 “既然是徐首辅提出来的,想来必有深意,我等末学后进,妄言了,妄言了。” 海瑞坚定地说:“不,徐阶提出这种建议来,说明他就是个蠢货。” 众人大惊:“大人慎言,慎言,此处虽地处偏远,但毕竟隔墙有耳啊。我们自然是不会出卖大人的,但还要小心一些。” 海瑞淡然道:“当着他的面儿,我也敢说他是个蠢货,这是对事不对人。徐子升自然是大才,但此事确实很蠢。” 众学官知道海瑞的脾气,也就不再劝阻,好奇地表示愿闻其详。 “天下大旱,朝廷祈雨,本来没错。但祈雨靠的是天人感应,靠的是君王仁者之心,和百官舍身为民之意! 而今徐阶弄了一群道门真人来开坛祈雨,这是干什么?用符咒命令上天下雨?简直是狂妄! 为此本官已经上奏,请万岁和百官斋戒沐浴,朝服免冠,到天坛上去晒太阳,以示为民请命之意,恳请上天垂怜!” 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海瑞,心说你这真是没屁艮喽嗓子,这不是没病找病吗? 朝廷怎么祈雨,那都是朝堂大人物们的安排,咱们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不就行了吗?有必要管这种事儿吗? 但众人与海瑞共同工作生活许久,对海瑞也颇为相知,知道劝也没用,只好敷衍一番。 “海大人不亏是萧大人推荐之人,萧大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海大人当真是知行合一啊!” “不错,不错,萧大人还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海大人高风亮节!” “海大人拳拳爱民之心,我等感同身受,对了,海大人,奏折已经发走了吗?” 海瑞点点头:“已经发走了!” 那人松了口气:“大人也太拿我们当外人了,既有此心,该与我等商议,让我等也尽一份心的。”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海瑞淡淡地说:“倒也不必遗憾,我就是以咱们苗疆全体学官的名义上书的。” 现场又是一片安静,然后众人忽然跳起来,围着海瑞急切地哀求,就差给海瑞跪下了。 “大人啊,发的不是快件吧,咱们骑马是不是还能追回来呀!” 海瑞摇摇头:“走的八百里加急,总得赶在真人们到京前送到万岁的手里呀。列位放心,若是朝廷嘉奖,不会少了你们的一份。” 众人都沉默了,亲切地看着海瑞,说话都带着磨牙声。 “大人,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呢?” 海瑞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好好教书,然后斋戒沐浴,每天中午准时集合晒太阳。 咱们既然给朝廷提了建议,总不能自己反而落后吧。你们斋戒就可以,我是主官,我绝食!” 海瑞说到做到,从当天开始,就不肯吃主食了。每天只喝水,偶尔吃点野果子之类的。 他本来就瘦,这么饿上三天,看着更是可怜至极。三根筋挑着个脑袋,宽大的长袍就像挑在一根竹竿上一样。 风一吹,衣服贴在身上,把根根排骨的玲珑曲线裹得展露无遗,只是毕竟不是六块腹肌,看起来一点也不性感。 为了表示虔诚,他每天保持沐浴,帮他搓澡的苗疆大爷都不敢使劲,生怕把他糖葫芦一样的后脊梁给搓破了皮。 到第四天时,人们终于受不了这种视觉折磨了,学官们带头,一大群学生家长拿着吃的跑来找海瑞。 “海大人,你就吃点吧。斋戒就够虔诚了,实在没必要搞什么绝食啊!” “是啊海大人,你这样搞得我们压力很大啊,你是主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怎么跟朝廷交代啊!” “海大人啊,你吃点吧,听说每个月的补贴银子得有你的手令才能从总兵那人那里领出来……” “你放的什么屁!难道咱们是为了那点银子吗?海大人这样的清官,咱们什么时候见过? 娃娃们都靠海大人才能有出息呢!海大人,要么你趁着还清醒先把后几个月的手令写了吧……” 海瑞坚强地抬起自己的脑袋,虽然有点头晕眼花,但表示自己还行,自己又不是什么也不吃,喝水吃野果子是为了表示敬畏上天。 第五天时,海瑞站不起来了,只能靠在椅子上坚持办公。但到了中午,他仍然要求众人扶着他来到学官们聚集的空场上,坚持和大家一起晒太阳。 太阳很毒辣,海瑞的脸上却没有汗,他的脸色苍白,喝了很多水的身体却依旧感觉很干涸。嘴唇上起了一层的皮。 学官们再次被海瑞的虎劲震撼了,也没心思埋怨他把大家都踢进坑里的事儿了,纷纷劝他多少吃点东西。 海瑞摇摇头:“求雨本身就是告诉老天,再不下雨就要死人了。如果一定需要死人才能下雨,海瑞就先死吧。” 第六天,海瑞只能靠人抬着了,学官们想强行给他灌粥,但海瑞拿出了官印,威胁众人道。 “谁敢造次,本官就开革了他的功名,你们要想清楚,十年寒窗,来之不易啊!” 学官们被震住了,然后咬牙切齿地商量了一夜。 第七天,天刚亮,一群苗民在学官们的带领下冲进海瑞的住所,不顾海瑞的虚弱反抗,强行将他按倒,准备灌粥。 “海大人,你就别挣扎了,你越挣扎,我们越……” “海大人,你不用喊了,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帮你的……” “海大人,我不是官,你威胁不了我……” “海大人,把嘴张开……” 海瑞紧咬牙关,拒绝着在嘴边的肉粥。没错,这群连饭都吃不饱的苗民们,不但熬了最稠的粥,而且还在里面加了不知道什么肉。 海瑞推测,以他们的经济状况,大概率是蛇肉…… 米香味和肉香味不停地往海瑞的鼻子里钻,他紧咬着牙,那些苗民怕弄伤了他,也不敢粗暴操作,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克的,海瑞忽然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用钢铁般的意志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控制不住了。 一歪头,一张口,一口黑血喷出。一条饿得扁扁的黑色蜈蚣随着血喷到地上,疯狂地爬了一圈,企图寻找肉粥的方向,然后被人一脚踩扁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开坛祈雨 在海瑞绝食的过程中,他的奏折就已经到了京城。萧风当众宣读,并表示海瑞其心可悯,其志可嘉。 京城百官听完奏折,无不对海瑞切齿怒骂,连带着把徐阶也骂了。要不是徐阶想打击道门,怎么会有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发生呢? 徐阶也很无语,而且还必须表示赞成。他现在就跟当时的萧风一样,而海瑞就像当时的他一样。 当时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天下苍生为人质,逼得萧风不得不同意召集道门真人开坛祈雨。 现在海瑞站在比他还高的道德制高点上,表示为了天下苍生,不能光指望道士,咱们也得做出牺牲。 这大帽子扣下来,谁敢反对?反正徐阶是不敢,他捏着鼻子,还得以内阁首辅的身份请求嘉靖准奏执行。 嘉靖倒是无所谓,只要不让他下罪己诏,不就是每天多洗一次澡,这几天不碰女人吗,这有什么难的? 至于斋戒,朕是修道之人,没事自己动不动还斋戒个十天八天的呢,这事儿能难得住朕吗? 所以嘉靖很痛快地就同意了。于是在真人们还没到京城之前,百官们被迫每天吃素,并且大中午的跟着嘉靖去天坛晒太阳。 当然不是所有官员都有幸去晒太阳的,萧风提出,朝廷的公事不能停,每个部门至少得有值班办事的人。 嘉靖很赞同,然后问萧风,谁这么不幸,不用斋戒沐浴跟朕去天坛补钙呢? 萧风笑道:“有幸随同万岁去天坛祈雨的,当然都得是心最诚,对此事最有信心的臣子。 否则让那些对祈雨信心不够足的去了,肯定会影响祈雨的效果。” 嘉靖点头表示同意:“那么谁的信心不够足呢?” 萧风指了指老丈人:“刘彤刘大人,潘璜潘大人,丁汝夔丁大人等,这些人当日没有跟着徐首辅来西苑跪请祈雨。 为何呢?显然都是对此事信心不足的人。既然如此,也不必勉强,就罚他们不必斋戒,留在衙门理事好了。 当日随着徐首辅在西苑跪请祈雨的,显然都是对上天信心十足的,那必须都得沐浴斋戒,随驾到天坛的。” 这番道理绝对没毛病,潘璜、丁汝夔等人纷纷低头表示羞愧,其实是拼命隐藏自己肚子里的爆笑。 刘彤忍得最辛苦,自从听说要沐浴斋戒后,他愁得都吃不下饭了,连肉骨头都不想啃了。此时见女婿为自己解了围,简直开心得要命。 潘璜从后面捅了他一下:“羞愧,要羞愧!实在不会就掩面!” 徐阶面无表情,心里把萧风骂了半本家谱。看看那些有幸随驾的官员们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下次再组织这样的大型请愿活动肯定不容易了。 沐浴很爽,但斋戒很苦,中午的太阳也很毒。嘉靖这么多年不是白修炼的,晒晒太阳对他来说没什么问题。 但百官腹中清汤寡水,被太阳晒得晕头转向,心里不但祈雨,更祈求道门真人们赶紧进京就位,好把他们从坑里替换出来。 奈何道门真人们一个个脚步沉重,远没有上次进京时那么轻快积极,因此走了好多天才到了京城,此时百官们已经晒得和包有为差不多了。 但百姓们实实在在的被朝廷感动了,他们自发地赶到天坛,哭着给嘉靖磕头,盛赞嘉靖是明君圣主。 嘉靖虽然晒黑了一些,但他一向都只是听臣子们拍马屁,直接来自于百姓的马屁听得很少,此时一听,竟然十分受用。 本来他对海瑞这个愣头青的奏折还有些气恼,此时忽然觉得这也挺好。不管雨下不下,百姓都觉得朕是明君,这不也挺好的吗? 嗯,海瑞此人,这么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啊,难怪师弟会提拔重用他,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 虽然百姓的认可让嘉靖很嗨皮,但真人们进京的消息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也有点想念后宫嫔妃了。 赶紧祈雨,然后朕就可以结束斋戒了,要知道大旱的可不止是土地啊,后宫也旱得都冒烟了! 道门真人们住在了道录司给安排的豪华会所里,一切待遇都是顶级的。 嘉靖崇道,真人们待遇本来就高,何况这次进京是承载厚望,接待工作当然不能马虎。 可越是这样,真人们越是愁眉不展。要知道抬得越高,摔得越重啊。嘉靖的期望值越高,失望后怒火就会越大呀! 真人们急切地期待见到萧风这个主心骨,但萧风迟迟不来,他们又不敢出门。因为无数百姓围在会所周围,希望能见到真人们一面。 粉丝太狂热了,真人们就不敢出门,因为他们怕被粉丝们揪住询问,而他们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某真人,请问你对明天的天坛祈雨有什么看法?” “某真人,请问你对朝廷组织的这次祈雨有什么评价?” “某真人,请问你认为这次祈雨,哪位真人是一番,谁的咖位更大一些,祈雨成功主要是谁的功劳?” 这些问题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他们,其实我们也是瞎猫碰死耗子,搞不好还会变成死猫吧。 天黑之后,萧风终于到了,张天师、马云腾和谷虚子一起上前,张天师最为急切,一把抓住了萧风的胳膊。 “萧真人,明日天坛祈雨,你有何对策啊?” 萧风心里一沉,他其实本来还对张天师抱有一些幻想的,但现在看张天师的表情,明显是靠不住了。 他看向另外两位真人,另外两位也是苦笑着看着他,一脸期待他能拿出万全之策的表情。 萧风深吸一口气:“当着真人不说假活,这祈雨的本事,你们到底有没有?” 三个真人确实不说假话了,一起摇头,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张天师难免有些难为情。 “实话实说,这祈雨之术龙虎山是真有过的,只是从我师祖那一代就时灵时不灵了。 到我师父时,十次能有一次灵。到我这里时,就更是惭愧,我用的符咒和师父、师祖应该都一样,却一次也没灵过。 所以后来我想来想去,问题应该是出在人身上,而不是符咒身上,我的修行不如师父,师父的修行不如师祖啊!” 萧风默然点头,谷虚子无奈叹道:“武当是武修为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过道术的。 据说张三丰祖师以武入道,也曾斩杀过妖魔恶鬼,但并没有传下来,估计也是后辈修为不够,传也接不住。” 马云腾叹息道:“其实除了符箓宗之外,清修宗也曾擅长过祈福、驱邪、平瘟一类的道术。只是也早已失传。” 萧风叹了口气:“如此看来,明日祈雨大会,只能听天由命了。” 三位真人异口同声:“萧真人足智多谋,此事必有准备,还望告知我等,让我等心里也有底啊。” 萧风苦笑道:“准备肯定是有的,但与祈雨无关。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帮万岁做思想准备,让他明白天意难违。 即使道法通神,也只能跟神仙商量,神仙同意不同意,那是神仙的事儿,所以祈雨未必能成功。 想来有了这些铺垫,即使祈雨失败,万岁也不会过于失望恼怒,降罪于你们,只是……” 三个真人刚放下的心被这句“只是”顿时又提起来了:“只是什么?” 萧风叹口气:“只是道门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必然衰落。粉丝们可不会听你解释,塌房了立刻就转路转黑啊。” 三个真人都听不明白萧风的话,面面相觑,忽然马云腾想起了陶仲文。 “火玄真人呢,他明日也要上天坛的吧?” 萧风点点头:“火玄真人早就跟万岁说了,他是丹鼎宗,烧火炼丹跟祈雨有冲撞。 所以他明天就不上法坛了,在下面负责帮大家点香,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马云腾表示佩服:“还是这个老狐狸聪明啊,远胜于我,佩服,佩服!” 第二天,京城百姓齐聚天坛,甚至很多外地的百姓,也赶到京城,来天坛观礼。因为这次法事,直接关系到天下安危。 嘉靖也命令禁军和锦衣卫,除了天坛正中间的位置留给法坛和百官外,其余地方一律不禁人群围观。就连围墙上,树上都挂满了人。 “最好的位置,最好的视野,只要五百文!童叟无欺,童叟无欺!” “你可不要骗我,五百文不是小数目,你拿了钱说话要算数!” “你放心,我在京城经营各种大型活动现场的观赏位置,绝对良心经营,从不骗人!” “不要吹牛,你都有过什么成功的案例?说不出来就是骗人的!” “那可多了!当年天坛论道,好位置都是经我手的!京城学子围攻萧真人家,墙头位置也是我卖的! 俺答汗进攻京城,城头上的位置多紧俏,我都能搞定!百花楼多方大战,农庄斩首严世藩,好座都是我的! 别说北京城了,咱的兄弟遍天下,萧真人在南京断案、对诗,写歌,都是我兄弟卖的座位!”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了,五百文给你,带我去最好的座位!” “跟我走,先左拐,再右拐,爬上墙,上第二棵树,东边第三根树杈。 别坐第一根,那个有主了!也别坐第二根,那个卖票太多了,受伤了,你太胖,容易掉下来!” “靠啊,离这么远,怎么称得上是最好的位置呢?你他妈的骗人,把钱退给我!” “这当然是最好的位置,你看视野多好,一览无余,遮阳挡风,看这树杈的包浆就知道是多少个屁股盘出来的了!” “你说的虽然都对,问题是距离太远了,看不清啊!” “出租望远镜,五百文一个时辰。小点声啊,这可是从军方的兄弟手里借来的高级货!只租不卖!弄丢了可是有罪的!” “你他妈的……算了,租一个吧,反正已经花了五百文了,总不能白花了!” “拿好了,把绳圈套在脖子上,这样你万一失手,也不会把望远镜摔坏了,这东西可比你的命都值钱!” “我一手拿着望远镜,就只能一手抓着树杈了呀,万一失足掉下去怎么办?” “出租安全绳,五百文,绝对结实,且弹性十足,保证你安全的同时,给你最佳的乘坐体验!” “你他妈的……奸商!” 真人们注意不到周围的嘈杂混乱,他们表情都很凝重,不知道一会儿要怎么收场。 法坛已经建起来了,真人们站在法坛下面,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先动。 火玄真人陶仲文借着大香炉的掩护,躲开了人们的视线,不停的扒拉着香炉里的香灰。 嘉靖也看出了真人们似乎有点心虚,但此时已经不能后退了,他咳嗽一声,黄锦立刻走过来。 “请几位真人依次上坛做法,谁能祈雨成功,拯救苍生,封为一品真人,为道门之首!” 几位真人听到命令,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只说了成功重赏,没说失败重罚,一定是萧风提前做的心理建设起了作用了。 事到如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躲是躲不过去的,还不如早死早投胎! 谷虚子咬咬牙:“咱们三人之中,我最年长,我先上吧,就是看这把年纪,万岁也不好意思下重手。” 说完谷虚子踩着木头台阶,拾级而上。马云腾和张天师对视一眼,十分感动。 谁都知道,虽然最后都是失败,但第一个失败的人总会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谷虚子这一举动确实有长者之风。 谷虚子登上法坛,拿起法坛上的桃木剑。虽然各大宗派侧重不同,但对于开坛做法,没有哪一家是完全不会的,只是方式有很大差异而已。 谷虚子是正宗的武修宗,以武入道,因此做法的场面最是好看! 谷虚子先是展示了一套正宗的太极剑,看的百姓们如痴如醉,纷纷喝彩,陡然生出些希望来。 实际上,谷虚子以武入道做法,并非是无稽之谈。太极本就讲究天人合一,阴阳相辅相成。阴极而阳生,阳极而阴生。 如今天下大旱,这绝对是极阳之像,以太极剑做法,感应上天,以极阴之像迎合,是很有道理的做法。 可也不知道是老天看不起谷虚子的修为,还是法坛不够高,信号不好。 谷虚子的太极剑尽管练得炉火纯青,累得一身是汗,天上依旧是烈日骄阳,一点云彩丝都没有。 谷虚子毕竟是老人了,他把太极剑八八六十四式连续练了三遍,终于支撑不住了,停下来仰望苍天,无语泪下。 太极剑原本是九九八十一式的,传到他这里只剩了八八六十四式,现在能把太极剑这六十四式学全的只有一个张无心。 可张无心遭遇重伤后,剑法已经发生了改变,正宗的太极剑,就只有靠大弟子传承了。 可大弟子只学会了六十式,按这样下去,太极剑再传几百年,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几式。 谷虚子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会全套的九九八十一式太极剑,今天的做法祈雨,是否会有不同的结果呢? 带着不甘和耻辱,谷虚子踉跄着走下法坛,萧风上前扶住他,把他带到陶仲文的身边。 “老哥,香炉这边有点阴凉,让谷真人歇一会儿。” 陶仲文连连点头,并且把香炉的阴影让出来给谷虚子坐下。这里确实是天坛场内唯一的阴凉了,连嘉靖都没让人遮阳,谁敢不晒着? 张天师咬咬牙,迈步要上时,马云腾一把拉住了他,微微一笑。 “你是希望最大的,你好好准备,相信自己,我先替你顶一会儿!” 看着马云腾拾级而上,张天师咬咬牙,调集全身的力量,在心里反复着默念自己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咒语和符箓,希望能更入心一些,更虔诚一些。 马云腾是清修宗,他不会炼剑,他只会打坐。他盘膝而坐,将桃木剑拿起来,横放在两膝之上。 “悠悠苍天,茫茫大地,道门弟子马云腾,清修多年,碌碌无为,只有此心尚存良善。 天界众仙,皆应为道门前辈飞升,正直聪慧,当知人间苦楚。弟子若能侥幸,一念通神,请各方神仙垂怜。 弟子愿以毕生修为,换上善之水,化济世甘霖。若弟子一人不够,弟子还有个师弟叫马化龙……” 马云腾在心中虔诚祷告,试图以清修心法,感应天上的神仙。奈何他修行多年,也只在梦里见过一次师父,至于神仙那是一个都没见过。 此时虽然虔诚,但神仙又岂是说见就能见的。他多年修炼清修宗,心如止水,沉浸其中,却不知外面时间飞逝,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 嘉靖晒得受不了了,对黄锦吩咐道:“马真人看来是不行了,把他喊醒叫下来吧,让张天师上吧!” 第五百章 天师符箓 张天师出手了!台下已经被晒得昏昏沉沉的百姓们顿时来了精神! 就连打心眼里不相信道门祈雨能成功的文官们,也一起抬起头来,看着张天师一步一步地走上法坛。 张天师毕竟是符箓宗的,呼风唤雨,招雷引电,驱鬼除邪,本就是他的道法本宗。 其他真人虽然也应该有道法,但在祈雨这件事儿上,他理应是成功率最高的那个。 徐阶心里其实多少也有点狐疑,这个张天师,不会真的能把雨求下来吧?如果那样……也挺好。 徐阶不是严嵩,更不是严世藩。他不是疯狂恶毒之人,只是个极度聪明的利己主义者。因此他的设计,永远在对自己有利的同时,也兼顾自己的身份。 他率百官逼迫嘉靖和萧风公开祈雨,就是设计好了的,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祈雨不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好处也很明显,万岁对道门失望,回归读书人的怀抱,自己为天下读书人代言,大获全胜。 万一,只是万一中的万一,赶上天真的下雨了,那又如何?自己身为首辅,率领朝廷百官祈雨成功,自己仍然是大功一件! 所以徐阶对张天师有没有真本事这事儿并不太在乎,不管有没有,都不影响自己的计划,只是他也是人,也有好奇心。 他也希望能亲自验证,万岁这么聪明的人,如此崇信道门,道门传承几千年,究竟是一群骗子,还是真有通天道术! 张天师表面看起来很踏实,其实心里慌得一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坎上一样,砰砰地跳动。 走上法坛,他向下看了一眼,还有点睡眼惺忪的马云腾,以及在香炉阴凉里坐着的谷虚子,都抬头在看着自己,显然有所期待。 张天师面无表情,拿起桃木剑,拿起朱砂笔,在旁边准备好的符纸上笔走龙蛇,瞬间一道风符写完! 挑剑,蘸白磷符水,快速抡剑,白磷和空气摩擦剧烈发热,符纸嗖的一声烧成飞灰。 作为符箓宗天师真人,他的做法动作最标准最美观,围观百姓希望大增,纷纷欢呼起来。 张天师等候了片刻,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可没有,倒是感觉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风吹过脸颊,可自己的头发都一点没动啊! 这大概是太着急上火,脸太热了,引起了脸周围的空气对流。张天师知道再等也无用,咬牙提笔写了第二道符——雷符。 挑剑,蘸水,抡剑,烧灰,熟练的一套完成。若是以往,自己带着的徒弟就会望天上弹射一个霹雳弹,晴天霹雳一下。 可今天他谁也没带,因此这道雷符结束后,并没有晴天霹雳。他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一声响,很小,但他怀疑是围观群众中谁放了个响屁。 第三道电符烧完后,张天师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万里,阳光刺眼,就是有电他也看不见啊。 最后,张天师把心一横,写了雨符,挑在剑上烧完。然后抬头看向天空。 百姓,百官,嘉靖,都抬起头来,看向天空,期待值直接拉满了。 许久许久,阳光似乎没那么强烈了,但也可能是众人看久了,眼睛被阳光刺得不那么敏感了,阳光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足足期待了半个时辰,什么都没有发生。张天师苦笑着扔下桃木剑,失魂落魄地走下法坛来,就像千年道门随着他走下神坛一般。 在他身后,一滴孤零零的水点落在了法坛上。 没人知道这是不是雨水,即使是,这一滴雨水也救不了谁,只能当作是上天为道术衰落流下的一滴泪。 百姓们的脸色无比难看,有人往前涌,被禁军拦住了,还有很多人已经哭了起来,那是巨大的希望幻灭后的痛苦与失望。 嘉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总算有了萧风之前的心理建设,他还是勉强点头。 “真人们都辛苦了,朕,不怪罪,让他们回馆休息吧,等待朝廷后命……” 徐阶忽然道:“万岁,五大真人三个上台了,火玄真人的丹鼎术与祈雨相克,可文玄真人还未上台呢。 就算没希望,也得走个过场啊,否则百姓一直认为文玄真人是道门第一人,会觉得朝廷心不够诚,虎头蛇尾呀!” 高拱立刻上前一步:“臣附议!” 张居正张张嘴,却没说话。但他身后的众位文官都已经跟上高拱的脚步,上前拱手。 “臣等附议!” 嘉靖的脸色很不好看,但他也知道徐阶再一次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自己就算想保护师弟,现在也不能闭着眼睛吹黑哨了。 嘉靖看了一眼萧风的背影,他正在扶起一个被往前涌的人群挤到在地,嚎啕大哭的男孩。 男孩大概八九岁,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让萧风不得不担心他是不是被踩断了不止一根骨头。 “你哪里受伤了吗?你这么小的个子,不该往前挤的。” 男孩擦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悲痛地哭着:“没有,我没有受伤。” 萧风不解:“那你哭得这么伤心,却是为何?” 男孩张开手,给萧风看。萧风仔细看了半天,上面除了一点轻微的擦伤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 “你手里什么都没有啊?” “我手里原来攥着一个宝贝的!现在被他们一挤,摔倒了,摔掉了呀!” 萧风无奈地拍拍他身上的土:“什么宝贝,这圈子里没人进来过,只要是掉在这里了,肯定丢不了的。” 男孩比画着:“这么大,黑黑的,圆圆的,像泥的,又像铁的,很硬。 学堂里的孩子们用泥搓的弹子都没有那个圆!他们都想要,我就一个,才不给他们呢。 可是小花也想要,我就想再来捡一个给她。你认识小花吧,她是我们村最漂亮的姑娘!” 萧风无语的看着这个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家伙,明朝真是个早熟的年代呀,既然是宝贝,能是随便捡到的吗? 男孩忽然眼前一亮,往前跑了几步,一个狗抢屎,从地上捡起一个比鸽子蛋大,比鸡蛋小的圆球,兴奋地冲萧风比画。 “找到了,我找到了。” 萧风含笑看着他,忽然间吓得脸色煞白,冲上去一把将那个圆球抢了下来,男孩吓愣住了,扁着嘴不敢哭。 “萧……萧大……大人,我爹娘说你是好人,你……你不会抢我的宝贝吧?” 萧风恼怒地回头,看向刚从法坛上走下来,失魂落魄,目无焦点的张天师,把那个黑球塞到他鼻子底下,低声怒道。 “你疯了吗?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敢干这种装神弄鬼的事! 你是嫌道门陨落太慢,想让万岁丢个大脸,一次性封了你的龙虎山吗?” 张天师的目光盯在那个黑球上,半天才回过神来,惊讶地摇摇头。然后干脆使劲晃了晃脑袋,好让自己清醒点。 “萧真人,这不是我带来的!我这次连徒弟都没带,这你是知道的呀! 何况咱们合作之后,现在龙虎山的霹雳弹已经更新了呀,是白色的了,你不也有吗?” 张天师拿过那个黑球来,仔细看了看,也十分疑惑。 “这霹雳弹里的引线没有了,想来是掉落了,除非扔火堆里,否则炸不了了。你从哪儿弄来的?” 萧风心里犹如晴天霹雳一样,整个人都傻了,他蹲下身子,抓住那个小男孩的胳膊,艰涩地咽了口口水。 “你说,你要再来捡一个宝贝给小花,这个宝贝,是你从哪里捡的?” 小男孩死死地盯着萧风手里的黑球,盘算着自己要是一把抢过来就跑,成功的概率有多大,最后还是放弃了。 “就是从这里捡的啊!两年前你们在这里斗嘴、打架比道法,我爹带着我来看热闹,你们散场后我捡到的啊! 所以我今天才挣脱了爹的手,拼命往前挤的,我怕来晚了,被别人捡走了。 那个,萧大人,你能还给我吗,我想过了,捡不到也没事,我把这个宝贝送给小花吧,小花可好看了。” 这时一个中年汉子被禁军拦在圈外,焦急地喊着“狗蛋儿”,萧风领着小孩,送到那个汉子身边。 那汉子满是汗水的脸上都是焦急和惊慌,二话不说先是踹了狗蛋儿两脚,然后给萧风磕了个头。 “萧大人,孩子不懂事,冲撞你了。我知道这也就是萧大人,要是别人,孩子没准就得挨顿打……” 萧风拍拍狗蛋儿的头:“这东西很危险,别让孩子玩了。这锭银子拿着,去街上找个最好的铁匠铺子,给孩子打几个铁弹子,保证比这个还圆还结实。 记住,你要是敢留下银子不给孩子做弹丸,让我知道了我就把银子要回来。” 那汉子连连点头:“大人赏的,大人说咋办小的就咋办!狗蛋儿,快给大人磕头!” 萧风摆摆手,转身往回走,心里却像惊涛骇浪一样,震惊得他感觉路都在颤抖,脚都在发飘。 这时张天师也回过味来了,他愣愣地看着萧风:“莫非,这是两年前,我徒弟发射的霹雳弹,没响吗?” 萧风点点头:“那天你召了一次雷,我召了一次雷,你徒弟应该是先后发射了两次,只是不知道,这没响的,是哪一次。” 张天师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明明两次都响了呀,大家都听到了的,明明两次都……” 他忽然闭上了嘴,慢慢转过头,看着萧风,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没等他说话,黄锦已经小跑过来了。 黄锦的脸上带着无奈和担忧,轻声对萧风道:“徐首辅和百官,坚持让你也上法坛,万岁无奈…… 你能说会道,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收场,百姓还是喜欢你的,相信你的……” 萧风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张天师的胳膊,看着黄锦一脸的担忧,露出一个微笑,也轻轻拍了拍黄锦的胳膊。 “黄公公,多谢关心,萧风心里有数,请师兄放心。” 黄锦回到嘉靖身边,远远的看着萧风走到法坛边上,大踏步的向上走。和其他三个真人不同,他还很年轻,背影显得那么挺拔而自信。 嘉靖用极小的声音道:“他说什么了吗?一会儿怎么收场?” 黄锦的声音更小:“他说他心里有数,请师兄放心。萧风一向机敏过人,想来自有说辞,万岁不必过虑。” 嘉靖点点头,心里稍安。他和所有人一起看着萧风,日常微闭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从萧风起步到登上法坛,眼睛都没眨一下,也不觉得很干。 萧风闭上眼睛,在心中翻开天书,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字在心中如流水般的流过,常用字,冷僻字,终于流到了符箓字的位置。 一个个从未沾染过人间烟火气的符箓,在天书的文字海洋里,显得格格不入。 其他文字像是流水中的水滴,浑然一体,而符箓的文字则像是流水中的游鱼,带着陌生的生命和灵气。 那是天地初开的灵气,那是鬼神不避的灵气,那是凡人不识的灵气,那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灵气。 萧风提起笔,眼睛却一直没有睁开,在符纸上运笔如飞,四张符纸顷刻间一挥而就。 嘉靖为了看清萧风的表情,早就拿起了望远镜,见此情景不禁一愣。 “黄伴,萧风是闭着眼睛写的,看来他跟我学了不少本事啊!” 黄锦咧咧嘴:“万岁天纵英才,萧风常伴君侧,自然受益良多,就连老奴也一样受益匪浅啊。” 萧风写完后,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在心里默默祷告。 “仓颉仙师,这天书是你所作。我虽从未见过你,甚至连仙梦都是我自己编的,但我心里早已拿你当我师父了。 我不知道那没响的霹雳弹是张天师的那一下,还是我的那一下。天书中既然记载符箓文字,就不该都是假的吧! 师父在上,徒儿萧风,求求师父,若师父仙界有灵,拉徒弟一把,拉道门一把,拉大明万千子民一把!” 萧风祷告完毕,猛然睁开眼睛,抄起桃木剑,一剑挑起第一个风符,蘸上白磷水,向前猛刺,大喝一声。 “风来!” 黄纸烧起,瞬间成灰,被剑风震散,飘飘然然的向地面落下,虽然缓慢,但不停,一直下落,一直下落,终将落到地面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徐阶也被萧风的气势震住了。难道,他除了测字,还真会别的道法不成吗? 不会吧?不会的,不会的,他要是真有别的道法,早就该用了,比如一个雷劈死严世藩之类的,还用费那么大的劲吗? 没错,他就是会测字,加上极其聪明狡猾,什么仙梦,什么下棋,都是骗万岁的把戏,你看,这么半天了,一点动静没有吧。 所有人屏住的呼吸慢慢撑不住了,一方面确实是信心在消退,另一方面大家的肺活量毕竟只有那么大,屏不了太长时间。 当嘉靖、百官和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呼出屏住的那一口气时,符纸的纸灰堪堪落到了地上,似沾未沾。 “呼”的一声,纸灰被一阵狂风卷起,像一只巨大的灰色仙鹤,被狂风直送上青天,在阳光下漫天飞舞。 人们都惊呆了,嘉靖一下子站了起来,手里的望远镜颤抖得握不住,把镜头里的萧风都抖出了残影特效。 徐阶也呆住了,他转头看向高拱,高拱也看着他,面如人色,惊恐至极。 妈的,谁会不好,张天师会也行,马云腾会也行,就是他妈的谷虚子会都行啊,怎么偏偏是萧风会这个啊! 以后怎么对付他?怎么对付他啊?他真他妈的会呼风唤雨啊! 徐阶努力地镇定自己,也给高拱信心:“一阵风而已,一阵风而已!凑巧罢了,天气太热,太热的天气经常会刮起这种旋风的……” 萧风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全身发抖,双眼中溢满了泪水,不知道是欣喜的,还是感激的。 他一剑刺穿了第二张雷符,蘸水,挥剑刺破长空,大吼一声。 “雷来!” 几乎随着这一声大吼,天空中不知何处,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晴天霹雳! 张天师高举双手,仰面朝天,狂喜地大喊着:“是你的,是你的弹没响,是你的弹没响!” 此时百官已经一片混乱,互相交头接耳,对着徐阶指指点点。而百姓也一片欢腾,互相拍着肩膀,扇着耳光。 “我不是做梦吧,我不是做梦吧,你告诉我我不是做梦吧!” “你不是做梦!我很疼!你妈的,你是不是做梦扇我干什么,不会扇你自己吗?” “什么蛋?我听见张天师好像在扯什么蛋?” “什么扯蛋?扯什么蛋?我怎么没听见,妈的你把老子耳朵打聋了吧?吃我一掌!” 在雷声的掩护下,张居正情不自禁的大喊了一声:“好!” 然后他吃了一惊,自己不是答应了徐阶,要削弱萧风对万岁影响力的吗?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呀? 萧风运剑如风,挑起第三张电符,蘸水,挥剑,怒吼! “电来!” 乌云在湛蓝的天边涌起,乌云间闪过几条金色的长鞭,伴随着滚滚的雷声撕破长空。众人已经不再吃惊,有的只是狂喜。 一个高喊声突兀地响起,几乎盖过了滚滚的雷声。 “妈的快帮老子把安全绳解开啊,老子要下树啊,第二根树杈已经被雷劈了呀!” “抱歉客官,这安全绳是一次性的死扣,你再坚持一会儿,等完事了我上去给你割断!” “你他妈的……奸商!” 在一片巨大的声浪中,萧风挑起第四张雨符,蘸水,挥剑,长剑刺破虚空,宛如与天上不停劈下的闪电连接在了一起。 “雨!!!来!!!” 第五百零一章 天地之威 天空中,雷声大作,金蛇狂舞,乌云滚滚,但,就是没有雨落下来。 百姓们依旧在兴奋地狂喊着,官员们依旧在震惊的懵逼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徐阶第一个发现不对劲了。 “万岁,萧风呼雷引电,确实像那么回事儿,可这光打雷不下雨啊,看来道法终究有限啊!” 嘉靖也紧张地捏紧了拳头,他心中的狂喜和紧张几乎同样到了极限。 狂喜的是师弟的道法比张天师还猛,道门终究不是骗子。紧张的是如徐阶所说,百姓欣喜若狂,若干打雷不下雨,此事如何收场? 而且如果就这样结局,是否也说明了师弟的道法确实有限,他自己飞升可能有希望,背着我是不是就够呛了? 萧风抬头望天,漫天的乌云和闪电就像在他头顶盘旋一样,但一滴雨都没有。 什么情况?萧风迟疑着看向桃木剑的剑尖,却发现那张符纸好端端的挑在剑尖上,根本就没有烧着。 是刚才的白磷水沾得太少吗?萧风将符纸再次浸入水中,这次十分仔细,确定整张符纸都被白磷水泡透了,并且特意多泡了一会儿。 然后挑起符纸,假装做法,挥动木剑,等到符纸差不多干了,他用尽最大的力气抡起木剑,力求让符纸跟空气产生最大的摩擦力。 “雨来!!!” 符纸依旧好端端的挑在剑尖上,就像一根永远也吹不灭的生日蜡烛一样,嘲笑着萧风不切实际的愿望。 萧风快步走到白磷水的大碗前,用手指沾了一下水,放到鼻子下面。一股浓重的白磷味道,随即手指传来烧灼的感觉。 水没问题!萧风拿起一张空白的符纸,沾了白磷水,用手拿着猛地一挥,符纸应声而燃,化作飞灰。 见了鬼了!萧风呆立在法坛上。此时狂喜的百姓们也终于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开始交头接耳。 “萧天师怎么了,那张符纸是没有烧着吗?” “这是怎么回事?萧真人道法不够?请不动龙王吗?” “可前面的风、雷、电都很顺利的呀,难道龙王比这三位神仙都难请吗?” “当然如此,结果永远比过程重要啊,这还用说吗?” “不一定吧,如果结果比过程重要,人们还上青楼干什么?想生孩子吗?” “你龌龊,难怪你没儿子,想来是成天放空炮!和萧大人一样,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 结果有人给了他一耳光:“不许这么说萧大人,萧大人是大好人!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账!” “谁他妈的敢打老子,老子我……咦?爹你啥时候来的……” 台下乱哄哄的一团,徐阶为首的文官集团再次松了口气,站直了刚才软下去的腰杆。 看来老天有眼,也知道天下是读书人的天下,不能让道门出风头,太给面子了! 萧风闭上眼睛,在心里再次翻开天书,仔细地看着写着符箓的那一页。他忽然发现,这些符箓的颜色是不一样的。 大部分符箓和普通字一样,是金色的,但有几个字,却是红色的,血红血红的,就像流淌的金色河流中落入的一滴鲜血。 雨字,就是红色的。萧风忽然明白了,虽然这次天书没有给他更多的提示,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萧风苦笑着抬头看看天,又看看下面等着看他和道门笑话的百官,看看嘉靖期待的小眼神,看看百姓无比渴望的一张张脸。 狂风仍在继续,刮起地面上干燥到极点的尘土,漫天飞舞。再不下雨,真的就要大灾了。自己准备的那些后手,够不够用啊…… “张无心,过来!” 今天是道录司的主场,张无心作为道录司的官员,自然在场。 不但他在,因为老丈人是道录司的一把手,他还夹带了家属安青月过来的。 张无心走到法坛之下,仰头看着萧风。 “张无心,你是我好兄弟吗?” 张无心一愣,心说咱俩啥关系呀,一起扛过枪,一起啥过娼,绝对是过命的好兄弟呀。他点点头。 “如果今天我让你只听我的话,其他人,谁的话都不管,你敢不敢?” 张无心微微一笑,心说这还用问吗?你一句话,就算是圣旨……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僵硬。 “包括青妹的话吗?” 萧风也是一愣,没想到张无心最大的顾虑居然是在这里:“包括!” 张无心很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咬咬牙:“好!只听你的!” 萧风笑了笑:“你帮我守住法坛的台阶,在雨点落下来之前,谁也不许上来,不管是谁!” 张无心嗯了一声,也不再多问,向后退了几步,站在法坛台阶的第一个平台上。 众人离得远,不知这俩人说了点什么,只看见张无心走上法坛的第一个平台。这个法坛的台阶很狭窄,只能容一人上台。法坛很高,所以中间拐角处留了两个小平台。 萧风冲着嘉靖的方向拱手喊道:“师兄,祈雨之法,需要专注,请师兄下旨,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许人上法坛!” 嘉靖连连点头:“自然如此,师弟放心,朕绝不让人上法坛去惊扰!” 萧风从身上拔出绣春刀来,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刷”地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滴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呆住了,嘉靖更是跳了起来,把望远镜紧紧地扣在眼睛上,以为自己看错了。 百姓们也呆住了,啥情况啊,祈雨做法还用得着割破手指头吗?这是要和神仙拜把子吗? 萧风一把抓过符纸,用手指在符纸上开始写“雨”字符箓。 那手指一挨上符纸,血流的速度陡然加快,就像符纸在大口吸着他的精血一般。 手指在符纸上滑动得很慢,就像狂风中有无数只手,在抓着他的胳膊,不许他继续写一样。 那是天地灵气所聚,不许凡人扰动天机。那是天地慈悲所在,不愿凡人以命博天。那是天地威严所在,不准凡人胜天半子。 萧风忽然明白了,为何龙虎山的符箓宗会日渐衰落,终至再无灵验。 想来有过前辈高人,洞彻了天机,或不愿,或不能,告与后人得知。 萧风用左手抓住了右手的手腕,咬着牙往下硬写,绷紧的全身微微发抖,脸色也变得青白无比。 百姓在台下离得远,也没有望远镜,只能看清动作,看不清萧风的脸色。 但有资格拿着望远镜的几个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嘉靖和徐阶自然都在其中。 嘉靖一把挪开了望远镜,扣得太紧的眼眶上还带着一个红色的圆圈,冲着萧风扬起手高呼。 “师弟,快停下,快停下,这雨咱们不……” 徐阶和高拱同时跪倒在地,一左一右抱住了嘉靖的两条腿,他们是真不敢用手捂住嘉靖的嘴,否则肯定直接上手了。 “万岁,不能说,不能说呀!民心不可失,民心不可失啊!” 嘉靖愣在当地,他明白徐阶和高拱的意思。这种场合下,他身为皇帝,绝不能说出“这雨咱们不求了”! 天坛万千百姓,来自天下各地,嘉靖的这句话一出口,若是最后下雨也还罢了,若是就此风停云散,大旱依旧,各地百姓的怒火就将烧遍大明王朝。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心疼你师弟,你把天下百姓放在了什么位置?你还算是个皇帝吗你? 皇帝是什么,大家说!皇帝是船,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答的好!正是如此! 虽然大部分皇帝在心里都没拿这话真当回事儿过,但当众否认是绝对不行的,那是找死! 如果嘉靖今天敢说出这句话来,萧芹半夜都得笑醒,然后都不用等到大饥之时,就可以提前起兵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未必,因为得民心的未必是一个人,张士诚当年也不比朱元璋得的民心少。 失民心者失天下,肯定,因为一大堆想得民心的人惦记着呢,你失了自然有人会得,然后就是王朝更迭! 嘉靖像根柱子一样杵在地上,手还扬着,嗓子里却像堵住了一团棉花,后半句话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了。 但嘉靖从来不是束手待毙之人,眼看萧风的身体在狂风中已经明显站不稳了,甚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伸手招来了陆炳。 “什么话都别说,冲上法坛,把萧风给朕带下来。就告诉百姓萧真人忽然发病了!” 陆炳犹豫地看了法坛上一眼,萧风的样子,说发病确实也很像,难为嘉靖片刻之间想出这么好的借口来。 只是……万岁啊,你刚刚才下过旨意,不许任何人上法坛打扰萧风的,百姓们都听见了呀! 嘉靖怒道:“愣着干什么?快去!” 张居正也跪倒在地,嘉靖的两条大腿都被徐阶和高拱抱完了,张居正没有可抱的了,只能拼命磕头,泪流满面。 “万岁,万万不可啊!臣亦知此事凶险,想来萧大人也早知道了,否则不会让万岁下旨的。 万岁金口玉言,万不可出尔反尔,百姓虽不明其由,但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挑唆,则大事不好啊。 万岁,民心不可失,民心不可失啊!臣相信萧大人不会有事的,请万岁坐下吧,百姓都在看着啊!” 嘉靖缓缓落座,脸色铁青。若是两年之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下令,那时的他,修道胜过一切。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习惯了增强大明国运,当个明君圣主的路线,这也让他现在变得格外为难。 “陆炳,你替朕想想,用什么办法,能不让百姓看出来,又能阻止萧风的。朕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陆炳沉思片刻,然后果断地摇摇头:“万岁,众目睽睽啊,没有这种办法。” 就在这时,被安全绳困在第三根树杈上的冤大头忽然大喊起来。 “萧大人吐血了!萧大人吐血了啊!” 众人一惊,这才发现这家伙手里也是有望远镜的!他居高临下,设备高端,自然能看见其他百姓看不见的细节。 嘉靖大惊,也赶紧拿起望远镜来看,徐阶和高拱不敢放开嘉靖的大腿,用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拿起望远镜,三人形成了一个海盗常用的了望阵型。 萧风的确是吐血了,他也觉得很悲催。自己已经猜到祈雨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却没想到惨重到这种地步。 现在狂风中隐藏的力量已经不光是在阻止他了,简直是在殴打他。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发闷,眼冒金星,摇摇欲坠。 这时萧风忽然很无厘头的想到,师兄当年被一群小宫女勒脖子时,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难怪自己骗他什么靠劫数入仙境,他信之不疑呢,眼前还真是金光四射啊! “雨”字的符箓要比正常的汉字笔画更多,更难写,萧风已经写完一多半了。 可学往后写,就越艰难,犹如逆水行舟,推石上山一般。 第三根树杈上的主播还在大声播报,无意中成为万千百姓瞩目的中心,这种网红快感让他忘记了自己随时会被雷劈的风险。 “萧大人右腿一软,单膝跪地!萧大人还在动!好,萧大人站起来了,他站起来了!” “萧大人又跪下了,他又站起来了!又跪下了,又站起来了!又跪下了,又站起来了!” 嘉靖狠狠地将望远镜拍在面前的香案上,望远镜的两个镜片碎裂了,铜壳也被拍扁了,可见批量供货后都会偷工减料,远不如样品质量好。 “陆炳!把萧风给朕拉下来!抗命者斩!” 陆炳无奈地看了一眼边哭边劝的张居正,和恨不得捂住嘉靖嘴的首辅徐阶,转身就走。他是锦衣卫,锦衣卫只听皇帝的,不用考虑对不对。 几十个锦衣卫在陆炳的带领下来到法坛下,陆炳仰头看着张无心,张无心也在低头看着他,他心里咯噔一声。 原来萧风早料到了这一点,他把张无心叫过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张无心,万岁有旨,让开路,让我们上法坛去。” 张无心连连摇头:“不对吧,万岁刚刚明明下旨,不许任何人上法坛干扰萧风的。陆大人没听见吗?” 陆炳不敢高声喊:“张无心,万岁刚才又给我下了密旨,让我上法坛去,你先让开!” 张无心伸手:“旨意呢?让我看看,只要旨意是真的,我立刻让大人上去!” 陆炳怒道:“是口谕!你让我拿什么给你看?你不信我吗?” 张无心苦笑道:“陆大人,你讲点理。万岁刚才高声下旨,全场都听见了。 你现在跑过来小声跟我说万岁又给了你不同的旨意,你要是我,你信哪个呢?” 陆炳想了想张无心倒也不算是胡搅蛮缠,这才明白萧风为何要让嘉靖先下了明旨,忍不住又气又急。 “我是锦衣卫总指挥使,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信了吗?” 张无心无奈的苦笑:“陆大人,若是平时,我肯定信你啊! 可现在一个旨意是万岁亲口下的,一个是你的话,你要是我,你信哪个呢? 你的话再可信,难道还能有万岁亲口下的旨意可信吗?” 陆炳知道说理肯定是说不过张无心了,因为万岁要干的事儿就没理!晓之以理不行了,他只能动之以情。 “张无心,你回头看看,萧风就快要死了!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张无心没有回头,他不用回头,光从嘉靖的反应,和第三根树杈上的现场直播,就知道萧风的情况肯定不好。 他半枯半荣的脸上微微颤抖几下,眼眶里含着水光,淡淡的一笑。 “陆大人,我答应了萧风的。他不是给我下的命令,他问我,张无心,你是我好兄弟吗? 我说是,我答应了他,今天只听他的话。 他不是傻子,他要干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轮不到我替他做主,也轮不到你们替他做主。 陆大人,请回吧,或者,你们打倒我,踩着我的身体走上去。” 陆炳焦急地看了一眼嘉靖的方向,嘉靖则直直的盯着他,显然对他的办事效率极其不满。 陆炳在心中盘算着,能不能跟张无心动手的问题。一动手,百姓们很可能看出端倪,这种情况是要极力避免的。 而且这法坛的台阶只有一人宽,自己只能一对一,人再多也用不上。别说张无心此刻居高临下,就是在平地上,自己应该也打不过张无心。 这时身边的陆绎偷偷溜走了,把安青月拉到了嘉靖面前,然后又把她带了过来。 安青月脸色苍白的看着张无心:“师兄,你先下来,好不好。陆大人说的是真的,万岁刚才亲口对我下旨的。” 张无心温柔地看着安青月:“青妹,我连陆大人都不相信,我能相信你吗?除非万岁亲口对我说。” 安青月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她当然知道张无心为什么这么说。张无心咬死不相信陆炳和她的话,他就不算抗旨,也就不会连累任何人。 陆炳沉声道:“我带你去万岁面前,让万岁亲口给你下旨!” 张无心摇摇头:“你想骗走我。我答应了萧风,替他守着法坛。道家护法,责任重大,陆大人应该知道。” 陆炳忍着气:“那我让黄锦过来给你宣旨?” 张无心摇摇头:“我不信你,不信青妹,若是单单信了黄公公,岂非厚此薄彼? 我只认两样东西,要么是万岁亲口下旨,要么是盖了玉玺的圣旨。” 事情陷入了死局,嘉靖不可能众目睽睽走过来对张无心下旨。而只要嘉靖不过来,任何人来传口谕张无心都可以不信。 就算黄锦来让张无心去见嘉靖,他也会选择不信黄锦,既然不信他就不用去见嘉靖,嘉靖也就没法宣旨。 天坛祈雨,谁也没带写圣旨的家伙事儿来,更别提玉玺了,从这里跑回皇宫拟旨盖印再拿回来,黄瓜菜都凉了!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台上的萧风再次跪倒在地上,这次却不是单膝,而是双膝落地,他撑不住了。 “雨”字符箓还差一笔,这一笔,他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台下忽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带着犹豫,带着颤抖,也带着恐惧。 “萧……萧大人……这雨……咱们……不……不求了吧!” 第五百零二章 逆转天机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头,脸上沟壑纵横,肤色黧黑,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双手的老茧,能看出他是个常年耕作的人。 他一定也在盼着这场雨,也许比所有围观的人期盼的都厉害。他一定知道,如果再不下雨,他很可能会饿死。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引来什么样的众怒和仇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许会被人当场乱拳打死。 但他还是说了,也许是他觉得自己风烛残年,死没什么可怕的。也许是他曾和萧风做过的一些事儿有过交集。 也许他的家人被严世藩残害过,也许他的家人被鞑靼人劫掠过,也许他的家人被倭寇屠杀过。 但没人知道,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草民,他的故事和千千万万的草民一样,不值一提。 这声音不大,也很没有底气,但却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下来,就像开水里掉进了一大块冰。 然后果然立刻引来了身边一些人的怒视,也有几个血气方刚的,撸胳膊挽袖子,打算动手。 片刻的沉默后,在遥远的另一边人群里,也传来了一声回应,声音比这老人的略大一点,同样带着恐惧地颤抖。 “萧大人,这雨,咱们不求了吧!” 人们的视线顿时又被吸引过去了,还没等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另一个位置传来了一声更大的,更坚定的喊声。 “萧大人,停下吧,这雨,咱们不求了呀!” 就像有人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一样,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萧大人,停下吧,这雨咱们不求了!” 怒视的人缓缓低下头,撸胳膊挽袖子地偷偷把袖子又拉回了正常的位置,他们忽然发现,他们的愤怒并不占优势。 当呼声铺天盖地响起来的时候,第三根树杈上的“高”人忽然大声喊道。 “大家这么喊没用,喊万岁啊,求万岁下旨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人群的巨大声浪立刻转移了对象。 “万岁,求万岁下旨啊,让萧大人停下吧!” “万岁,下不下雨我们都认了,求万岁让萧大人停下吧!” “万岁,我经过三次大旱,都没饿死我!老天不给雨,咱们有啥办法!” 嘉靖一向平静如水的脸像被风吹一样的波动起来。 这就是大明的百姓吗?这就是那些读书人嘴里的大明百姓吗? 他们告诉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对付老百姓要靠欺骗,要靠恐吓,要靠愚弄。 朕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这么认为了很多年。朕不在乎严世藩的事,其实是从心里也没把百姓们当成一个个真实的人。 聪明人都读书了,读书人都当官了,剩下的那些草民,自然就是愚民。 他们都是愚民,都是数字,都是大明的根基,和泥土砖瓦一样,无知无识,无情无感。 可愚民不应该只知道吃穿吗?愚民不应该只知道生存吗?愚民不应该只知道自己吗? 他们这么需要雨来救命,他们为什么要阻止萧风求雨,为什么要让朕阻止萧风求雨?他们为什么? 徐阶和高拱也惊呆了,在嘉靖的目光中,尴尬地松开了两条大腿。 平心而论,徐阶并不想让萧风死,他赞赏萧风斗败严党的壮举,也欣赏萧风各方面神奇的才华。只要萧风不掌权,他一定是大明的宝藏。 但在今天的局面下,民心和萧风必须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民心,因此他才会拼命阻止嘉靖。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民心竟然如此,他多年读的圣贤书上都没有这么写过,他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历史上也有过晒晕在求雨场上的官员,也有过百姓劝官员停止的场面,但那种场面与现在截然不同。 那是烈日炎炎之下,毫无希望的场面。官员别说晒晕,就是晒死也是自我感动。 百姓当然也感动,但同时也很理智地明白,就是这位可敬的大人晒死了,老天爷也不会给他面子,死也白死。 与其白死,还不如保住这么一位还算爱民的官员,毕竟一个地方能摊上一个好官儿也不容易,别弄得人雨两失。 说白了这是个博弈论,百姓自有自己朴素的狡猾。这份狡猾和晒得晕头转向的官员一样,都是藏在心里的,表面上都是要感天动地的。 官员求名,百姓求利,既然雨不可能有,那官员求的名也有了,百姓就会及时止损,至少留下个好官。 可今天不同啊,今天的雨已经近在眼前了呀!狂风在刮,乌云在滚,雷鸣电闪,就差最后一点点了啊! 他们怎们会在这个时候阻止萧风继续呢?他们疯了吗?还是我疯了? 嘉靖之前被两个内阁辅臣抱着大腿,自己也投鼠忌器,现在一见民心可用,当即跳起来大喊一声。 “张无心,让开路,让陆炳上去!” 这句话喊的声音很大,陆炳等人都听见了。但此时狂风大作,张无心假装用手挡着风,冲嘉靖的方向大喊。 “万岁,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陆炳喊道:“万岁让你让开路!” 张无心摇摇头:“我不相信你。” 陆炳:“……” 法坛下发生的这一切,萧风都不知道,他的神志已经有些昏迷了。狂风的呼号,雷电的轰鸣,在他的耳边就像是天地的怒吼一般。 “大胆狂徒,天行有道,岂是凡人可逆,你不想活了吗?”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迷茫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金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光里,他能感觉得到,那个身影在看着他。 濒死的幻觉也好,不甘的心结也罢,萧风都不在乎了,哪怕这些都是自己想像出来的,他也觉得不能就这么罢休。他奋力的想站起来。 一条腿起来了,另一条腿被死死的压在地上,就像身上压着千斤万斤重的大山一样。手指就像被焊在了符纸上一样,一分一毫都动不了。 “师父,你真的存在也好,是我想像的幻觉也好,你帮我一把,我求求你帮我一把!” 一声悠悠的叹息,在狂风的怒吼中若有若无,萧风的右手手腕像被人扶了一下似的,不可抗拒的阻力忽然减轻了一些。 萧风狂吼一声,在这一瞬间用尽全身之力,将右手食指猛地往下一划! 符箓的最后一笔写完了。狂风忽然消失,雷声忽然停止,电光也一下缩回了云层里。 但只是一瞬间的事儿,随即狂风、雷电以更狂暴的势头卷土重来,就像被彻底激怒了一样,只是萧风却感觉不到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桃木剑挑起符箓,连白磷水都没沾,将木剑直直的举起来,举到自己的极限。 “雨!!!来!!!” 一道闪电劈在了鲜血淋漓的符纸上,符纸瞬间烧成了飞灰,浓重的乌云就像被这剑刺破了个大窟窿一样,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张无心转身就往法坛上跑,陆炳带着锦衣卫紧随其后,安青月跑在最后面。 台下的百姓们嚎啕大哭,那些晒成了非洲鸡的文官们,也互相抱头痛哭。这是狂喜下的崩溃,是复杂情绪的发泄,谁都控制不住了。 嘉靖推开香案,大步朝法坛走去。四大真人站在法坛下面,集体向上仰望,希望能得到第一手消息。见嘉靖过来了,赶紧把c位让给了他。 张无心有先发优势,第一个跑上法坛,却不敢靠近了,迟疑地站在边缘,直到陆炳、安青月陆续跑上来。 萧风手中的桃木剑已经被雷电击成了黑炭,随着狂风暴雨,化成了飞灰。萧风站在法坛中央,青衣白袍之上,血迹斑斑。 在狂风暴雨之中,张无心一直远远地站着,没有上前去。他的内力极深,法坛又不大,他早已感觉到了什么。 陆炳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也停在半空,犹豫着不敢动手。安青月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抓住萧风的手腕。 然后触电般地缩回手,又迟疑着将手指伸到了萧风的嘴唇边,最后干脆抱住萧风,将耳朵贴在萧风的胸前。 所有人都没动,看着安青月来回的折腾。直到安青月抱着萧风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张无心背着萧风一步步走下法坛,嘉靖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路,然后急切的问道。 “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张无心在暴雨中抬起头来,看着落汤鸡似的嘉靖,以及落汤鸡似的所有人,轻轻摇了摇头。 嘉靖心里一沉,犹自抱着希望:“是……不重吗?” 张无心再次摇摇头:“不行了。” 黄锦扶住了差点一屁股坐倒的嘉靖,轻声安慰:“万岁……萧风的事儿,说不准的……” 一语惊醒嘉靖,他赶紧比画着:“快找马车来,抬进去,别让雨浇着了!没有马车?为什么没有马车?” 陆炳小声道:“为了虔诚求雨,百官都不让坐车来。只有万岁的龙辇在天坛门口,别的车都没有。” 嘉靖点点头:“那还等什么,放龙辇上,带回宫里,让御医们来看!” 龙辇很大,嘉靖和萧风挤一挤不是问题。其他百官都安步当车,在瓢泼大雨中跟着龙辇一路小跑。 百姓们也不肯散去,跟在百官后面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奔跑。人山人海的天坛转瞬间一个人都没有了。 第三根树杈上的主播紧紧的抱着树枝,看着空无一人的天坛,一边用嘴啃咬安全绳,一边绝望地呼喊。 “他妈的奸商,把老子放下去啊,老子会被雷劈的!第一根树杈已经被劈断了啊!” 苗疆,人们正在七手八脚的给海瑞灌着肉粥,忽然有人惊讶地咦了一声。 “日头呢?日头哪儿去了?” 本该毒辣的太阳消失无踪,天上不知何时卷起了一片片乌云,一阵阵凉风吹过,一个学官抬起头来,一滴水珠落在他的鼻尖上。 雨?下雨了?天哪!真的下雨了呀! “海大人,海大人,下雨了,下雨了呀!你们快来看啊,下雨了呀!” 人群一哄而出,跑到院子里仰着脸,疯狂跳跃,欢呼,远处的苗寨中传来孩子的欢笑声。 “下雨了!下雨了!晚上要吃肉!阿娘说过,啥时候下雨啥时候吃肉!!!” 一片喧闹声中,海瑞孤单地躺在床上,奋力地挣扎着爬起来,伸手去够那碗被人扔在桌子上的肉粥。 “没人管我了吗?好饿啊,我想喝一口粥啊……” 青州,跪在烈日下的杨继盛昏昏沉沉地被夫人摇醒了,两个孩子跪在他对面,嚎啕大哭。 “老爷,下雨了,老爷,下雨了呀,你快醒醒啊,下雨了呀!!!” 杨继盛晕头转向的抬起头来,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滚滚而下,他朝着苍天伸出双手。 “苍天有眼,百姓有救了,大明国运昌隆啊!!!” 苏州,搁浅在运河里的大船上,船工们垂头丧气的躺在甲板上的阴凉处,抱怨着家里已经没有隔夜粮了。 干旱导致运河水位下降,小船尚能航运,大船都不敢上路了,搁浅在半路上,又不敢弃货离船,那是要饿死人的。 雨点砸在了甲板上,发出砰砰的声音,船工们一跃而起,杂乱的奔跑着,把甲板踩得咚咚的响。 “东家!炖肉吃炖肉吃!这么大的雨,马上就能起帆了!” “没问题,掌舵的,你带人去,买半只猪回来!要最肥的!再买二十坛天赐佳酿,记住要大坛的!小坛都是傻子才买的!” 各地的驿站中挤满了抢马的信差,官道上飞驰着一个又一个飙马的选手,他们的怀里揣着的都是同样的朝廷急件。 南直隶有雨!山东有雨!河南有雨!山西有雨!陕西有雨!庐州有雨!湖广有雨!江浙有雨!两广有雨!福建有雨!四川有雨!云贵有雨!辽东有雨! 蛊神山上,萧芹失魂落魄地站在山洞前,任凭风雨吹打在身上,许久之后,才无比怨愤地仰天长啸!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难道我萧家真的就没有天命了吗? 我偏要逆天而行,人敢挡我,我就杀人,天敢挡我,我就诛天!” 风雨交加,皇宫之内,御医在雨水中跪了遍地。四大真人围在嘉靖身边,全都劝他看开点,根据过往经验,萧风未必就没希望了。 虽然看起来是死了,但上次他也死过一次,最后不还是活过来了吗?御医们尽力了,就别杀了。 嘉靖的脸黑得像墨,却不是晒的,而是阴云密布。张居正的脸黑得像煤,他确实是晒的。 本来张居正是不该在这时候当显眼包的,但此时,嘉靖怒火万丈,压根就不让徐阶和高拱进内殿,只有对张居正还客气点。 张居正泪流满面,跪地恳求:“万岁,真人们说得对!不能杀御医,萧风天上有灵,也是绝不会愿意的! 万岁想想,上次萧风不知道自己能复活,临死尚且恳求万岁饶了御医们,何况这次呢? 这次咱们把萧风抬回来时就已经气绝了呀,御医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救治啊!” 嘉靖看着躺在床上的萧风,许久后才闭上眼睛,无力的挥了挥手。 “御医们,都散了吧,朕,谁也不杀。让入世观做好准备,重启地下墓室,将萧风葬于棺椁内。 与上次一样,不封不钉,灯火长明,以待萧风复活。朕相信,他一定能活过来的。” 夜色昏沉,万家灯火,风雨潇潇,长街寂寂。 京城内外没有到天坛去的人们一片欢声笑语,比过年还要快活。在这千家万户的笑声中,一架王爷规制的大轿从皇宫正门抬了出来。 四个抬轿的人,竟然是道门的四大真人:马云腾,谷虚子,张天师,陶仲文。 他们几个人除了张天师,都是带了弟子来的,弟子们纷纷上前要替换师父下来,都被几个真人拒绝了。 “于理,萧风是文玄真人,我们公推的道门第一人,他走了,我们应该送他一程。 于情,今天萧风挽救了道门的声望,不仅仅是在百姓心中,也不仅仅是在皇帝心中,他其实也挽救了所有道门弟子对道门的信心。 不管今天是巧合也好,是道门法术也罢,至少在道门人的心中,这就是道法天地的神验,这就是济世救民的诚心。 我们送他到入世观,为他念经安魂。若他一灵不昧,还牵挂大明,牵挂道门,牵挂万岁,就请他早日回来。” 长街两边,站满了从天坛跟过来的百姓,第三根杈上的人也在,也不知他是怎么弄断安全绳的。 萧府的大门和刘府的大门都开着。刘雪儿在大雨中穿着全套的凤冠霞帔,脸上蒙着珠帘,在小梅和柳如云的搀扶下,走到轿子旁边,用手扶着轿杆,随着大轿往前走。 刘彤心疼得几次想上前去给女儿打伞,都被夫人拦住了。 “让她跟着去吧,眼泪要是不流出来,会憋坏的。” 刘彤抹着眼泪:“谁像雪儿这么命苦啊,一个丈夫死了两次啊!当初我就不愿意……” 夫人一手拉着刘彤,一手拉着刘鹏,也泪流满面,但语气中却满是骄傲。 “谁像雪儿这么命好啊,嫁给萧风这么好的女婿。哪怕只有一年,雪儿也一定很开心,很幸福的……” 萧府中的其他人也远远的跟在轿子后面,包括燕娘和安青月。张无心没有来,他知道萧府里可能有很多人会怨他恨他。 公主府却一反常态的大门紧闭,看门人说公主身子弱,已经躺下了,怕看见这一幕会病得更重。 在入世观的山门前,老道带着入世观的全体人员,等着迎接自己的观主,再次葬入地下的墓室,佑护他一手创建的入世观。 第五百零三章 分庭抗礼 萧风法坛仙逝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各地,人们这才知道这场雨的来历,不禁纷纷落泪。 海瑞本来以为是自己的主意生效,皇帝带领群臣晒太阳,感动了上天,降下甘霖,为此很是大吃了几顿。 听到这个消息后,海瑞陷入了双重悲痛之中。 一方面是悲痛萧风去世,他虽刚硬,却对萧风颇为敬仰,得此噩耗,难免黯然落泪。 另一方面是自己的理论破产,搞了半天这雨还是道门求下来的。合着皇帝带着一群读书人晒得头晕眼花,自己绝食绝到饿死蛊虫,老天根本就没在乎。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什么时候我们读书人这么不尊贵了吗?难道一群儒生的命还抵不上一个道士的命吗? 这个消息带给萧芹的感觉,则更加复杂无比。 大雨之时,他像傻子一样在雨里站了整整一天。以他的内力之深厚,早已多年无病,这次心理打击太大,居然着凉了,头疼欲裂。 听说萧风死了,萧芹垂死病中惊坐起,仰天大笑出门去,笑着笑着声音又低了下来,变成了遗憾和嫉妒。 “《仓颉天书》竟然如此神妙,并非只有测字之用,若是我有此书,大事早就成了! 可恨萧风这小子,胸无大志!捧着金饭碗要饭,当真是辜负了祖宗!” 萧芹知道这场大雨,把他期待中的遍地干柴已经浇湿了,天时已经不在。但好在大土司还在掌握中,蛊神也即将出山。 最关键的是,萧风死了,他成就大事的路上最大的拦路石没了!这让他对这次造反活动仍然充满了信心。 消息传到了江南总督府,画姑娘哭得嗓子都哑了,俞大猷像发疯了似的带着兵士,成天在海边晃悠,寻找小股的倭寇,不要俘虏,见到就杀。 胡宗宪比他们都冷静,痛哭一场后,把徐渭叫到书房,一人一壶酒,狂饮几口后,眼睛通红地看着徐渭。 “萧兄死了,我怎么办?” 徐渭看着胡宗宪:“总督大人想怎么办呢,不妨说来听听?” 胡宗宪咬牙道:“如今朝中是徐阶当权,此人心机之深,权谋之强,不下于严嵩。假以时日,徐党形成是必然之势。” 徐渭点点头:“不过徐阶为人比严嵩尚好,关键是他身边也没有严世藩那样的祸根,对大明倒也未必是坏事。” 胡宗宪点点头:“对大明是好事,却未必对我也是好事。我这个位子,有萧兄在,就是稳的,如今他没了,盯着的人就多了。 徐阶要掌权,不会放过江南这么关键的地盘,这么多的兵马,更不会放过正在建设的大明水师!” 徐渭淡然道:“总督是要加入徐党呢?还是要自立山头,和徐阶分庭抗礼呢?” 胡宗宪看着徐渭:“此事还请先生为胡某谋划。” 徐渭喝了一大口酒,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缓缓开口道。 “大人本就有过自立门户之心,是收到那五两银子后,才打消念头,决定追随萧大人的。 如今萧大人已死,大人重新旧念,也是人之常情。大人要行此事,仍要仰仗萧大人才行。” 胡宗宪一愣:“萧兄已逝,我还怎么仰仗他呢?” 徐渭叹息道:“萧风虽逝,余威犹在,恩泽万民,朝野上下多少人都自认是萧风的人,萧风虽不结党,党已自成。 如今萧风没了,萧党群龙无首,心内难免紧张空虚,也自然期盼能有人成为领袖,继续带领保护他们。 可这个领袖之位,不是谁都能当的,要具备几个条件。 第一,此人必须是本身就是萧党中人,临时加入,是不会被萧党中人接受的。 第二,此人必须在萧党中举足轻重,小人物想要趁机上位,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第三,此人必须与萧风足够亲近,人们才会把对萧风的仰慕思念之情推爱到此人身上。 天下皆知,大人是萧大人的左膀右臂,也是萧大人最倚重的人。这个位置,非大人莫属!” 胡宗宪两眼放光,缓缓站起身来,感觉自己比平时要高大许多,然后忽然又没底了。 “先生,你说,萧兄上次死而复生,这次会不会又死而复生呢?若是真的发生了,我怎么办?” 徐渭微笑道:“此计名为顺水推舟,其妙处就在于顺势而为,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有利无害。 萧风若不能死而复生,你接过他的衣钵,顺势和徐阶分庭抗礼,最终独霸朝堂,固然可喜可贺。 萧风若是死而复生,你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替他守住了局面,到时拱手相送,你二人感情自然愈发深厚!” 胡宗宪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先生大才,正是如此。咱们现在就动手,给仇鸾、杨继盛等人写信!” 信的内容极其简单,就是表达萧风死了,我胡宗宪心里极为悲痛,知道你也与萧风感情深厚,寻求一下互相安慰。 另外,萧大人虽然没了,咱们不能一哄而散。咱们要继承萧大人的精神,继续萧大人未竟的事业! 把大明水师、关东农垦、技科科举等大业进行下去!萧大人种的这些树,绝不能被别人砍了,更不能让别人摘了桃子! 但此时朝廷中徐首辅大权独揽,而他对萧大人的事业并不太感冒。我等若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必然难以成功,为此需要大家团结起来。 而那些人收到信后,也基本都回了信。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人精的,一见胡宗宪的信,心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回信中纷纷表示,萧大人天妒英才,我等悲痛万分,只有努力完成他的事业才对得起他。胡大人是萧大人的左膀右臂,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等愿意协助! 只有海瑞的回信与众不同:“萧大人未竟事业,海瑞不能尽知对错。海瑞自有使命在身,容后细思。” 萧风想干的那些事儿,我还不知道对错呢。我这边一堆事儿也是他安排的,先干着,别的等我想明白了再说吧。 胡宗宪这边紧张罗,徐阶那边也没闲着。因为萧风死了,嘉靖心情不好,难免会迁怒于他和高拱,所以这两天他也没敢去招惹嘉靖。 不过他心里有数,嘉靖的怒气总会慢慢消散的,到时他还得治国,还得依靠自己和自己背后的文官集团。 因此他不着急去讨好嘉靖,这一点是他和严嵩最大的区别。徐阶对待嘉靖靠的不是感情,而是礼法和规矩,是道德至高点。 因为他知道,嘉靖并不是个真正的昏君,尤其是认识萧风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半个明君了。 昏君难对付,是因为昏君不讲武德,关键时刻真敢藐视一切规矩,不顾后果。而只要不是昏君,读书人对付起来就有多是办法。 徐阶这几天也在忙着四处写信,动用自己的门生故吏,四处去收拢人脉。他的说法和胡宗宪又不同。 “严党祸国殃民十年之久,朝纲败坏,蒙蔽圣聪。幸得萧风与本官联手,一举铲灭严党,激浊扬清。 然严党祸乱深重,重用谄媚之臣,如赵文华之辈,不顾朝廷禁令,结交厂卫,与张远同流合污。 本欲与萧风携手并肩,重振朝纲,奈何天妒英才,难以如愿。我辈读书人,当此之时,自当承担重任,为朝廷效力。” 徐阶身为首辅,他的话自然比胡宗宪分量重得多。各地官员纷纷表示,愿意与徐首辅共同努力, 萧风去世不过几日,朝中势力就像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一样,汹涌奔流,冲刷着严党崩塌的老河道,寻找着新的河道入海。 嘉靖不知是悲痛劲没过,还是有意为之,对此间种种,都只是冷眼旁观,毫无表态的意思。 有过了之前萧风死而复生的经历,这次嘉靖、萧府、刘府、张天赐几方,都还在沉痛中多了一丝期待。 他们轮流的跑到入世观,到仙字石旁去看,期望看到萧风推棺而起。老道极力劝说他们不要下地下墓室去,理由是要尽量复制上次的流程。 虽然谁也不知道上次萧风是怎么复活的,但老道执拗地认为,只要严格遵守上次的流程,肯定没错! 所以他不让大家下去,只是在上面入口处往里听,趴在地上从缝隙里往里看。 嘉靖这边也有动作,陶仲文表示自己有一套萧风赠送的蒸馏提纯设备,能把一大堆的极乐丹,炼制成一颗极乐神丹。 参考上次萧风复活的流程,没准吃一颗极乐神丹就好了!嘉靖大喜,让陶仲文赶紧炼。 极乐丹市面上没有,锦衣卫处却有不少罚没的。陶仲文百般努力尝试,把锦衣卫的库存消耗殆尽,总算鼓捣出一颗看起来很像样的极乐神丹。 可化成水给萧风灌下去之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陶仲文练出来的丹药不正宗,跟萧芹的没法比,还是这次萧风的死不是测字累的,药不对症。 转眼六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人们的希望在逐渐地消失,哭声也与日俱增。 老道忽然想起忘了什么,于是赶紧又让张天赐坐在仙字石旁边唠叨了一整天。 可张天赐唠叨得扁桃体都发炎了,地下墓室中仍是毫无动静。直到掌灯时分,老道忽然一拍大腿。 “缺了个环节啊!上次你在这里还痛殴了严世藩呢!” 张天赐傻眼了:“可这个环节没法复制了呀,严世藩都烂没了吧,咱们也没法从土里刨出来再打他一次啊!”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无奈放弃,痛哭一场逐渐散去。只留下仙字石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轻轻摇曳。 萧风复活失败,最开心的是萧芹,第二开心的是徐阶,第三开心的是高拱。 倒不是说徐阶和高拱对萧风有什么私人恩怨,恰恰相反,在私人感情上,他俩还都很感激萧风。 萧风力挽狂澜,击败了他们不敢直视的大boss严党,带领他们成功通关,让他俩跟在身后捡了一地的装备和经验,他俩是十分感激的。 但他二人都是胸怀大志的人,从不因私废公,对天下大事的责任感,和对读书人正当权利的渴望,让他们对萧风祈雨仙逝的结局,充满了喜悦感。 再也没有比这更理想的结局了吧!萧风祈雨成功,缓解了大明迫在眉睫的大灾,这绝对是大好事! 连带而来的坏事就是从万岁到百姓,都对道门的崇敬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对萧风的崇敬达到了顶峰! 萧风只要活下来,他就是万岁和百姓心里的活神仙,文官集团再想击败萧风,必定千难万难! 可萧风太善解人意了,居然就死了!这相当于什么呀?相当于满级大佬帮他俩打完终极大boss后主动下线,所有的好处都归他俩了! 道门的声望虽然达到巅峰,然而在接下来的斗争中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唯一道法得到验证的人是萧风,而他死了,其他几位真人的声望最多是得以保全罢了。 胡宗宪的蠢蠢欲动虽然值得警惕,但他远离朝堂,想和徐阶斗还差得远呢! 因此徐阶在嘉靖的心态稍微平静一点后,立刻积极召开第一次后萧风时代的朝会,以确立自己的领袖地位。 虽然他早已是内阁首辅了,但六部习惯了很多事儿都找萧风。这有一部分是他可以安排的,但毕竟给人一种感觉,就是萧风身为次辅,其实实权更大。 所以这种印象必须得到扭转,这是一次重要的朝会,这次朝会有两个主要目的:一是确立徐阶的领袖地位,二是落实高拱的次辅职务。 在徐阶看来,高拱进位次辅,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也是必须完成的事儿。 萧风死了,次辅之位空缺,不管论资历,还是论能力,高拱绝对有资格坐上次辅这个位子! 最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的战斗中,高拱一直紧密配合自己,是比亲弟子张居正都要坚定的盟友。 别人跟着你干图什么?不就是图有肉吃吗?如果这样都不给足好处,下次谁还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干呢? 见张居正情绪不高,徐阶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弟子,还需要成长啊,现在还是太稚嫩,太书生气了。 “太岳,我和你一样怀念萧风,但人死不能……人已经死了,朝中之事却不可荒废!我们三个阁臣,重任在肩! 再说了,高拱不升次辅,内阁怎么进人?内阁不进人,你就得一直在内阁里处理杂务,这岂是你的抱负?” 张居正默默思忖着老师的话,直到百官齐聚,嘉靖上朝,他脑子里还是乱的,索性也不再想了。 徐阶当仁不让,上前拱手道:“万岁,内阁次辅萧风,在万岁率领百官和道门共同祈雨过程中,不幸因公殉职,令人慨叹。 然斯人已逝,国事却一日不可荒废。虽然万岁之心感动上天,普降甘霖,但毕竟农时已迟,今年歉收之局难免。 朝廷当趁此天降甘霖之时,由户部、工部牵头,督促农桑,兴修水利,护农帮农,将灾情降到最低!” 嘉靖微微皱眉,徐阶这一番话,固然是八面见光,但却有意无意地将天降甘霖归功于嘉靖率领百官晒太阳。 这就是徐阶的高明之处,他这么说,嘉靖肯定是不会反对的。就算不能抹杀道门功劳,但也无形中直接分走了一半。 高拱默然点赞,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啊,这一手不动声色的尊儒抑道,简直浑然天成,毫无痕迹,自己还得学呢! 嘉靖果然没说什么:“徐首辅言之有理,具体可有什么条陈吗?可以提出来大家议一议。” 徐阶心里得意,表面却十分淡然:“万岁,萧次辅不在了,内阁次辅空缺,人手不足。 臣建议,高拱可任次辅,张居正递升,另补能员入阁听用。” 嘉靖再次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我反对这个建议!” 众人都吃了一惊,看向这个出头鸟然后集体惊掉下巴。谁也没想到,竟然是户部左侍郎刘彤! 这个只知道民以食为天的家伙,平时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缩在潘璜的后面,今天怎么忽然气质硬起来了? 嘉靖对刘彤格外客气:“刘侍郎,你因何反对徐首辅的提议呢?” 刘彤的勇气在刚才喊话时消耗得有点多,这时不禁有些结结巴巴。 “臣,臣不因何,不不不,臣是觉得,萧风尸骨未寒,就把他的官位撤销了,就好像朝廷已经认定他这次死透了一样,难免让人心寒……” 这话听着就别扭,但却意外地击中了嘉靖的内心,他的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尸骨未寒,这话说得太对了!上次萧风也是死了十来天才活过来的!你们急什么! 就算是为萧风祈福,也该先留着他的官位才是!他知道大家都惦记着他,忘不了他,自然就回来了! 如果急吼吼得把他的官位去掉,他在天上还以为咱们不需要他了,没准就不回来了! 刘爱卿平时说话少,可总是能一语中的,果然不愧是朕越级提拔的人才!” 第五百零四章 朝堂攻守 徐阶暗地里牙都要咬碎了,万岁啊,你说的那是人话吗?你说的好像萧风活过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一样! 上次萧风很可能是假死,这种假死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只不过他假死的时间长点罢了。 这次能一样吗?众目睽睽,萧风是遭雷劈了呀!他还能活过来吗? 但嘉靖已经下令,徐阶不能公然反对,只能暗骂刘彤。不过徐阶自然不会只准备这一手,他立刻从另一条途径通往自己的目标。 徐阶沉声道:“万岁,可内阁要忙的事儿实在太多了,萧风在时,已经捉襟见肘,萧风这一不在,任务就更重了。 别的不说,就说科举改制,大明水师的重建,苗疆反叛的防备,这些本来都是萧风负责的,如今都必须要内阁分担了! 因此,臣建议,事有轻重缓急,当前只是,最急的是农事和苗疆反叛,至于水师重建和科举改制,不妨缓一缓。” 张居正心里一抖,知道徐阶这一招的厉害。和以往一样,徐阶的理由无懈可击,但目的却深藏其中。 科举改制,是徐阶认为对大明读书人最大的威胁,也是萧风全力推动的事。此事只要一缓下来,就不可能再有重启的机会了。 徐阶及其率领的文官们,绝不会再让此事被提起来,而且大明也不可能再有萧风这样有分量的人物,能说服嘉靖干这件事儿了。 至于大明水师,徐阶倒是赞成重建的,只是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不是对大明不对,而是对徐阶不对。 现在重建大明水师,船厂和兵源都定在了江南,而胡宗宪是萧风的人,在萧风死后也蠢蠢欲动,想当萧党领袖的接班人。 因此对徐阶来说,把这件事缓下来,就可以从容布置了。一是想办法把江南总督换成自己的人,这样船厂和兵源的地点不用变。 若是胡宗宪确实难以撼动,那徐阶就会想办法把水师的重建地点放在山东。反正山东也有入海口,山东人也可以上船打仗。 这样一来,水师就和江南总督没有半毛钱关系了,直接由朝廷掌控,胡宗宪手里的牌一下就少了张大王,还怎么跟自己斗? 嘉靖想了想,虽然知道徐阶提出这两点来,肯定是有私心的,但他说得确实也没错。 萧风不在了,同时推进这么多事儿,朝廷肯定力不从心。分出轻重缓急来也是对的,不能眉毛烧着了,还惦记着刮胡子。 但嘉靖是肯定不会轻易表态的,这个甩锅的优良传统不能说丢就丢,因此他微闭双眼缓缓开口。 “诸位爱卿,有何想法,不妨都说一说。” 工部左侍郎龚辉第一个站了出来。一来萧风这个工部尚书不在了,他就是工部最大的官,他必须代表工部发言。 二来龚辉是萧风从右侍郎位置上推荐上来的,萧风的知遇之恩,让他觉得自己必须维护萧风的遗志。 三来龚辉也有点私心,萧风没了,工部尚书出缺,按道理自己的希望应该是最大的。 但当初他自认是萧风的人,徐阶西苑请愿祈雨时,他没有跟去掺和,自然也被萧风列在了“不配”上天坛晒太阳的行列里。 因此徐阶一党必然不会把他当自己人,徐阶身为首辅,这工部尚书的位子肯定会安排徐党的人上。 龚辉觉得自己已经六十三岁了,与其将来受徐阶一伙的气,还不如现在奋力一搏,做出成绩,只要当上尚书,再光荣致仕都行。 “万岁,萧大人在世之时,百忙之中一直与臣商议船厂建造之事。萧大人天纵英才,有很多造船的神奇设计。 入世观找来的高手工匠们,也一直参与探讨,方案确实已经成熟。臣也曾亲自到杭州视察,地基已经打好,船坞已有雏形。 江南总督也已经开始招收船员,由汪直和徐海各派人员训导。此事已经开始了,而且推进十分顺利。 首辅大人此时要暂缓水师重建,必将导致船厂废弃,兵员解散,再想重启就难了呀!恳请万岁三思!” 嘉靖不置可否,他知道徐阶一定会反击的。果然,工部右侍郎是徐阶的门生,立刻替老师出头。 “龚大人此言差矣。首辅并未说水师不重建了,只是暂缓而已。 如今大明海上有镇海将军汪直和巡海将军徐海两支舰队,沿海自保有余。 如今着急的事儿多的是,别的不说,就说兴修水利助农助耕之事,难道不比重建水师更加紧迫吗?” 龚辉敢出头,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的,他立刻反驳道。 “工部掌天下营造,就没有不忙的时候,难道忙就不干了吗? 只要事情是该干的,人手不足找人便是,何须将重要之事停下来呢?” 右侍郎反驳道:“龚大人说得轻巧,工部能征召的人手有限,高手工匠更有限,人那么好找吗?” 龚辉胸有成竹:“萧大人说过,入世观在各地招收的各类工匠,不下千人,这些人足够船厂现在的建设之用!便是不足,再招一些也容易!” 右侍郎又想到一招:“就算能找到人,招人还得花大量的银子,如今四处用钱,户部拿得出来吗?” 潘璜低头做沉思状,他知道,自己身上多少也带着萧党的标签,虽然没有龚辉那么鲜明,但徐阶也绝不会视而不见。 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支持龚辉。可他是户部尚书,一向谨慎。 户部从萧风开通互市,打击倭寇后,才攒下一点银子,龚辉要真是狮子大开口,自己也很为难。 龚辉却没去看潘璜,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双手微微颤抖。 “万岁,这是萧大人斩首严世藩之后,留在工部的奏折。 他说万一哪一天他有不测,而有人要中断水师建设时,让我呈交万岁!” 嘉靖意外地睁开眼睛,随即点点头,黄锦接了过来递给嘉靖。嘉靖看了两眼,发呆许久,才长叹一声,让黄锦还给龚辉。 “龚侍郎,你当庭宣读吧,让百官都听听。 当初萧风兼任工部尚书,居然还有人私下议论会不会贪财,真是可笑至极!” 龚辉捧起奏折,大声宣读:“师兄,当你见此奏折之时,我料已不在人世。上次死而复生,感慨颇多。 世路坎坷,人心多变,血肉苦弱,意外难免。若我有一日再死,未必还能复生了。只是有几个心愿未了。 其一,大明水师重建之事,我若去世,只怕朝廷会萌生退意。 入世观的收入中,属于朝廷的有一半,属于我和张天赐的有一半。 我做主,将我二人这一半,全部用于大明水师的筹建,各地入世观所招上千匠人,也可助力。 其二,技科科举之事,此事只怕受到的阻碍会更大。 水师重建,或许只是时间地点之争,技科科举,却是官体国本之争。 入世观上千匠人,就是第一科技科科举的基础。师兄若信任我,一定不可半途而废。 技科兴,则大明兴,大明兴,则国运兴!” 徐阶前面听着,还只是暗自心惊萧风对未来局势的预判,等听到这一句时,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萧风!你这个混蛋!你人都凉了,竟然还能从棺材里把过期的胡萝卜扔到万岁的面前来! 嘉靖果然立刻睁开眼睛,连连点头,在徐阶的眼里,不自觉地就幻化成了吐着舌头的样子。 “师弟言之有理!大明水师,技科科举,皆不可废。” 龚辉受到了鼓舞,念诵的声音更大了:“至于大旱天灾,我已有所准备。 大旱不过七八月,七八月时种其他粮食已来不及,但入世观仙藤尚可种植收获。 加上汪直、徐海船队收购的粮食及鱼获,当可勉强支撑。 若上天垂怜,早降甘霖,仙藤亦可作为二季收获。朝廷若有余粮,可趁机赈济苗疆、关东、蒙古等地。 以赈济为条件,要求各地效仿苗疆,入学堂读书科举,纳入朝廷取士范围。 夺人领土,虽可用刀兵,长治久安,需文化认同。 至于萧芹造反之举,不过跳梁小丑,难成大器。文有海瑞,武有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定能让叛军束手。 ps:但愿师兄你永远也看不见这封奏折。” 奏折念完,整个大殿静得像空山一样,就连坚定追随徐阶的文官们,也默默低下了头。 徐阶心念百转,还是要努力一下,萧风已死,如果自己连一个死人都对抗不过,以后还怎么执掌大明? “万岁,凡事因时因势而为,萧风筹划虽然完全,但却忘记了他自己本身能力超群,旁人难及。 这些事若是他来做,可能顺风顺水,若是交给别人来做,只怕就画虎不成反类犬了,因此臣还是建议暂缓。 否则各位大人,谁觉得自己能完成好萧风留下的事儿,尽管开口。但有一点,请各位大人牢记! 事若成,可得其功,事若不成,自领其罪! 不能志大才疏,靡费粮饷,祸害朝廷。各位大人,可敢立此军令状吗?” 嘉靖的目光扫向朝堂,群臣面面相觑。徐阶所言不无道理,朝廷钱紧事多,萧风能办好的事儿,你们未必能干好啊! 治理国家不能只凭一腔热血,还得有能力才行。 就算有热血有能力都未必能做成,这就是徐阶敢跟群臣叫号的原因。 龚辉咬咬牙,上前一步:“万岁,造船厂一事,绝不耽搁兴修水利,臣愿一力承担,若事不成,臣自领其罪!” 徐阶沉着脸,心里在龚辉的名字上打了个大叉,你个不团结的家伙,必须找个机会把你光荣致仕! 刘彤上前一步,刚上到一半,被潘璜一把拉回来了。潘璜上前一步,拱手道。 “既然船厂和兴修水利一事工部可承担,则助农之事,分发仙藤,臣保证户部可完成。若事不成,臣自领其罪!” 徐阶意外地转头看着潘璜,这个老狐狸怎么也……这也不符合你一贯的人设啊! 本来入阁还想推举你,现在没了!推举你还不如推举吏部的夏邦贤! 丁汝夔上前一步:“万岁,护农护仓,开垦关外,防备苗疆叛乱,招收水师兵员,兵部自当办妥。若事不成,臣自领其罪!” 徐阶压根都没抬头去看丁汝夔,这家伙就是和萧风穿一条腿裤子的,他不跳出来才真叫意外呢。 “那个,那个万岁,吏部之事今年不算很多,这个技科科举之事,臣觉得吏部尚可处理,只要礼部没意见就行。” 徐阶意外地看着吏部尚书夏邦贤,这家伙当初也跟着去西苑请愿了呀,应该是自己人才对啊! 怎么你也……你也别想入阁了! 夏邦贤低着头,不敢看徐阶。嘉靖赞许地点点头,目光看向徐阶,因为此时礼部尚书是徐阶兼任着的。 徐阶咬着牙,不得不表态:“礼部没问题,科考之事,虽是礼部为主,但技科科考之后,安排官职却是吏部之事,夏大人真能安排妥当吗?” 龚辉立刻站出来支援夏邦贤:“萧大人早有筹划,技科中举的考生,纳入国坊为官。成立国坊之事,工部自然会协助吏部完成!” 夏邦贤松了口气:“若是如此,吏部可承担技科科举之事,如有不妥,臣自领其罪。” 徐阶知道大势已成,自己再阻挡就显得刻意了,他立刻掉头,更换赛道,重新回到领头羊的位置。 “本来提出这些疑难建议,就是要看看萧大人骤然离去,各位大人是否有信心共渡难关。 今见各位大人信心十足,忠君爱国,臣身为首辅,十分欣慰。如此臣必然率内阁协调六部,将这些事办成!” 嘉靖欣慰地点点头,群臣无不暗中叹服,首辅就是首辅啊,一句话的事儿,前面的刁难都变成了考验,事后功劳还少不了他的。 萧党和徐党暗暗争斗的这七天里,嘉靖也忙得够呛,现在终于告一段落,才想起一件事来。 这七天里,表现最反常的人要属常安公主。萧风去世的当晚她没有上街去送萧风,萧风葬入入世观后,她也一次没去看过萧风。 嘉靖不放心女儿,把她接到西苑来,让御医给她把脉诊治。 御医们在萧风身上差点死了两次,一个个战战兢兢,拿出压箱底的手艺来伺候常安公主。 最后的结论很一致:经过萧风一年多的精心治疗,常安公主的身体虽然仍然虚弱,但极寒之像已经消失了。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没有了萧风,常安公主也已经性命无忧。只要好好调养,得常人之寿应该问题不大。 嘉靖在极度的悲伤里总算找到了一些慰藉,但想想女儿能活命,都是师弟的功劳,忍不住又更为伤心了。 常安却面色如常,给嘉靖捶了肩,跟嘉靖没话找话地聊了半天,逗得嘉靖心情略好了一些,才出宫回府。 路过萧府门口时,常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入画去叫门,戚安打开门,常安公主直接去了后院。 刘雪儿很有诰命夫人的自觉,而且她生性善良体贴,对常安公主还算恭敬有礼。 巧娘稳重温柔,对常安公主虽然略淡一点,也还并不明显。 但重新回到萧府来安慰帮忙的王迎香,就对常安公主不太友好,只是不敢得罪她罢了,见到她都装没看见。 张云清就更激烈一些:“公主千金之躯,这府里死了人,不吉利,别再惹得公主头疼脑热的,还是请公主回府吧!” 巧巧没有什么表示,她重启了吃包子的模式,每天除了吃包子就是练功夫。 裕王和景王跑来看她,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所以现在见到常安公主,也只是打了个嗝,接着低头吃包子。 常安公主却恍若未觉,跟每个人都说话,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搭理她。一直磨蹭到天色黄昏,柳如云也回家来了。 柳如云出身低,毕竟比不得萧府其他人,心里虽然也有气,但还是很守规矩地给公主行礼。 常安公主笑道:“柳姐姐,我就等你回来呢。之前你给我做过的荷塘月色,我很喜欢。这两天身子不舒服,我想再吃一碗。” 柳如云犹豫一下,看了看张云清和王迎香冲她翻着的白眼,还是笑了笑。 “这没什么难的,公主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做一碗来。” 片刻之后,一碗荷塘月色端上来了。清亮亮的鸡汤上面,飘着荷叶形状的黄瓜薄片,上面是面筋捏成的小荷花。 一个圆圆的荷包蛋,沉在大碗的中间,像极了一轮明月。 柳如云抱歉地说:“鸡汤来不及现熬,是用的早上剩下的,味道可能不那么鲜甜,公主凑合喝一口吧。” 张云清撇撇嘴:“那怎么行,你这鸡汤,不是正经鸡汤,公主喝了坏肚子怎么办?” 常安公主笑了笑,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把荷花荷叶和月亮都吃了,然后意犹未尽地放下碗。 “好吃,真好吃。上次都让萧公子吃了,我就喝了两口汤,今天总算是过瘾了。柳姐姐,你手艺真好。” 当厨师的被人称赞手艺好,就像女孩被称赞漂亮一样,只要不是出自流氓的嘴,总是让人开心的。柳如云笑着点点头。 常安公主又看了一圈屋里的人,也笑着点点头,扶着入画走了。 屋里一下子恢复了平时的沉闷无语,这七天一直如此。过了半天,张云清才闷闷地开口。 “她在这儿磨蹭半天,就是为了喝柳姐姐一碗汤啊?公主性子就是与众不同啊。” 第五百零五章 梦里常安 回到府里,常安公主洗漱沐浴完,开始精心的打扮起来。入画吃惊的看着她,不明所以。 “公主,这大晚上的,都洗漱沐浴了,你怎么还打扮起来了?是要去见万岁吗?” 常安公主不说话,自顾自的打扮,比平时要认真许多。等打扮完了,冲着镜子左照右照的,最后又拢了拢头发,才满意的笑了。 “入画,这里有一封信,你进宫给我父皇送去。” 入画迟疑的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公主,很急吗?要不我明天再去送吧,我先伺候你睡下。” 常安公主摇摇头:“不用,我这里用不着你了,你去送信就好了。” 入画不敢违拗,只得拿着信,坐上马车,让侍卫赶车去了西苑。 等入画走了,常安公主又拿出另一封信来,交给另一个丫鬟。 “等我出府后,把这封信给萧府送去,交给萧夫人。” 那个丫鬟迟疑一下:“公主,入画姐姐临走前交代过我,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 常安公主板起脸来:“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把她支走的。我是公主还是她是公主,听我的就行了!” 然后常安公主提起裙摆,走上院子里停着的公主专用车轿。府里几个侍卫立刻上马。 他们虽然不知道公主要去哪儿,但只要公主要出门,他们都得紧紧跟随,护卫左右。 车轿一路进了入世观的山门,老道虽然惊讶,但也有限。实话说,公主到现在才来看望萧风,才是真让他惊讶的事儿。 平时就属常安公主最粘萧风了,怎么可能一直不来看他呢?想来是前几天身体真不舒服,悲伤过度吧。 因此当公主命令老道和侍卫们都不许进大殿的时候,老道非常听话,和侍卫们老老实实的守在外面。 常安公主走进大殿里,关上殿门。长明灯下的仙字石,在大殿上拖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也是个“仙”字的轮廓。 常安公主走到仙字石旁边,弯下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搬开了地下墓室入口处的石板。 她扶着腰娇喘片刻,顺着入口的台阶拾级而下,走到底下,一个空荡荡的地下墓室里,在正中央放着一具木头棺椁。 因为希望萧风尽快复活,嘉靖这次让人连外层的盖子都没盖,只虚掩上了里层的棺材盖子。 常安公主再次努力,把没上钉的棺材盖子推了下去。 长明灯下,萧风面色如生,只是脸青白得可怕,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常安公主的脸色一样。 常安公主笑了,她爬上棺椁,躺进了宽大的棺材里,躺在了萧风的身边。 “萧公子……萧风哥哥,我来了。” 常安公主侧身抱住萧风,又把萧风也侧过来,把一只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腰上,满足的笑了。 萧风给她喂过多少次药,各种姿势都用过,最认真的时候把她整个抱起来,最敷衍的时候只用一只手搭着她的后背。 但萧风从没有侧着身子抱过她,她想过好几次,萧风总是不肯。 萧风告诉她,男女之间,事急从权,有身体接触也正常,只要心里坦荡就好,但这个姿势,是不好用的。 男人和女人,侧着身子,面对着面,互相抱着对方,这个姿势并不淫荡,但很亲密,是只有真心相爱的男女才会做的动作。 青楼之中,男女之间情话如潮,各种姿势花样繁多,但能这样相拥对视的,几乎一对都没有,就是这个原因。 常安公主当时就被萧风给堵回去了,她总不能对萧风说:就这么躺,因为我就是真心爱你吧! 现在好了,常安公主把自己往萧风身上贴了贴,让萧风冰冷的手臂更自然的把臂弯环在自己的细腰上,这样感觉上就像萧风只是睡着了一样。 “萧风哥哥,我告诉你个秘密。你还记得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见到我的情景吗? 当入画对我说了你的名字时,我又惊又喜,你知道是为什么嘛? 我猜,你一定以为我只是从父皇那里听说了你的事儿,因为你阻止父皇征召秀女,所以对你感激吧。 你猜的也没错,不过那只是原因之一,在那之前很久很久,嗯,也不算很久,一年多前吧,我就知道你了。” 嘉靖这几天身心俱疲,已经睡下了,若是别人来打扰,只怕连西苑的门都进不去。 但入画是来替常安公主送信的,而常安公主极受嘉靖宠爱,故此看门人还是客气地把信转交给了值班的小太监。 小太监将信交给了守在精舍门口的黄锦,黄锦也很奇怪,常安公主这时候送什么信呢?这让我很尴尬呀! 常安公主这时候让人来送信,说明信很着急。但万岁这两天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睡着了,自己要把他叫起来,如果信里的事并不紧急,自己只怕不太妙。 但若是对这封信置之不理,等明天万岁醒了再说,万一真是十万火急的事儿,自己肯定也得落不是。 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那就是自己先偷偷看看信,确定一下这事儿值不值得把万岁喊起来。 偷看公主给万岁写的信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这事儿只要不被发现,也就不算啥事,反正这信也没封口。 于是黄锦左右看看,偷偷的抽出信来,借着门旁的灯光看了起来,只看了三行就吓得手一抖,掉在了地上。 “万岁,万岁快醒醒,万岁快醒醒,常安公主给你送信来了!” 入世观里,常安公主的脸贴着萧风的脸,轻声的跟他说着话,就好像他只是累了闭目休息,不愿意搭理她而已。 “萧风哥哥,其实在你还不认识父皇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只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而已。 在咱们御花园见面之前的一年多,我已经病得很重了,御医们都说我随时会离世,全靠各种补药续命。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在一片松林里,有个人穿着一身青衣白袍,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读。 有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告诉我,我还不会死,这个人能救我。 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就偷偷地绕到正面去。可我不管怎么绕,看到的都是背影。 他明明都没动,可我就是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听见他读书的声音。 从那天起呀,我就天天盼着能见到这个人,不只是因为他能救我,还因为,我很喜欢他。 萧风哥哥,你说好笑吧,一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人,我就喜欢上人家了,就因为一个读书的背影和声音。 萧风哥哥,你不知道,以前我可讨厌喝药了,我常发脾气,宁可死了也不喝苦药,每次都是父皇哄我喝的。 可从那以后,我不用父皇哄了,我天天跟御医要药喝,我想活着见到那个人,哪怕见一面再死也甘心。” 刘雪儿倒是没睡觉,萧风下葬后,她每天都要待到子时之后才能睡着。大家怕她伤心,也都不去睡,陪她在中堂里坐着,没话找话地聊天。 再多的话也有聊完的时候,何况现在谁也不敢提萧风,那还有什么可聊的啊。丫鬟来送信的时候,众人正好已经没啥可聊的了。 因此都觉得这是个打破沉闷局面的机会,张云清第一个站起来,要去接信,嘴里说着。 “我猜一定是常安公主要搬回宫里住了吧,不太好意思跟咱们再见面了,所以写封信来告别。” 丫鬟牢记着公主的命令,把手一缩:“这信是给萧夫人的,别人要看,也得萧夫人同意才行!” 刘雪儿恭敬地接过信来打开,看着看着,手就把信捏得紧紧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此时入世观里,常安公主仍旧紧紧的抱着萧风,身体也开始轻微的颤抖。 墓室里很凉,萧风冰冷的身体,不但给不了她任何温暖,还会吸走她身体里的热气。 “萧风哥哥,后来你到御花园来采杏花,我当时……当时只穿着纱衣,在抖落衣服上的毛毛虫,都被你看到了。 当时我还没认出你来呢,直到你背过身去,开口说话,我看见了你的背影,听见了你的声音,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当时我就想留住你,跟你好好说说话,我想告诉你我的梦。可你不搭理我,采完杏花就走了,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生气。” 常安公主冷得直打哆嗦,说话声也开始发抖了,她不但没有离开萧风,反而两手环抱得更紧了。 “萧风哥哥,后来你来给我治病,告诉我需要我吃你的口水,我可开心了。我从书上看到过,只有成了夫妻的男女,才能那样的! 萧风哥哥,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虽然你不承认,但你给我喂药时,你的嘴角是翘着的,我能感觉出来,你别不承认! 萧风哥哥,我知道,所有人都感觉我特别喜欢粘着你,所以喜欢你的那些女人都很苦恼。 像雪儿姐姐,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张云清,每次看我时眼神都那样,我才不管她呢,她懂个屁!” 常安公主忽然爆出一句粗口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左右看看,才想起除了萧风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她调皮的笑了笑。 “原来说粗话这么过瘾的啊!怪不得人们都喜欢说粗话呢!萧风哥哥,我都没听你说过粗话呢,你也会说的吧! 萧风哥哥,其实我缠着你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想让你多给我喂几次药,越多越好,最好天天喂! 其实你也知道,从江南回来后,我的病就好多了,即使不喂药,也不会死了。可我还总是缠着你,你有时候也烦吧? 萧风哥哥,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其实那个梦,并不是到我看见你就醒了的。” 常安公主钻在萧风的怀里,忽然仰起头,在萧风的嘴上亲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舌尖伸了进去,像每次喂药一样。 这样亲了好久,常安公主才停下,娇喘吁吁的,身上抖得更厉害了,脸上的红润也消退了不少。 “萧风哥哥,我在梦里,绕着你转啊转的,想看见你的脸。可转着转着,你就倒下了。 我吓哭了,那个声音告诉我,你能救我,我也能救你。 我的极寒之症是天生的,本来命数已尽。但极寒之体能吸存极阳之气,有极阳之气在身,我就不会死。 所以你能救我。可我也能把这极阳之气还给你,所以我也能救你。 萧风哥哥,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总缠着你了吧?我希望能多帮你存一点,我怕等需要我救你的时候,阳气太少了,不够用。 萧风哥哥,梦里的声音告诉我,我得等你死后七天,才能救你。救完你,我的命数也就完成了。 萧风哥哥,我……我舍不得你,我好想等你醒了之后,我还能看见你。可我知道不行的。 我本来在两年前就该死了,就是为了等你,才多活了两年的。所以我不怨恨命运,它没有亏欠我。 它让我多活了两年,让我跟在你身边一年多,我该感谢它才对,你说是吧?” 常安公主把萧风从腰间滑落的手再次搭上来,钻进萧风的怀里,再次亲上萧风,这次时间更长。 等结束后,她的脸色已经青白得像是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见到萧风时的样子,全身抖得像寒风中的树叶。 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了,那流出的泪水都是冷冰冰的,划过她渐渐变冷的脸颊。 “萧……萧风哥哥,我好冷啊。 萧风哥哥,可是我好不甘心啊,我真想一直一直能跟在你身边啊。 为什么她们就可以,我就不行呢?我不想当什么公主,我也想当雪儿姐姐,也想当柳姐姐,就算当张云清也行啊。 萧风哥哥,我好冷啊,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冷。”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常安公主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萧风的手臂似乎动了动,似乎想把自己搂得更紧,而不是仅仅搭在自己腰上。 她不敢去证实,宁愿留在这样的希望中。她努力的抬起头,努力的睁大眼睛,已经模糊的视线中,萧风的脸色似乎变得不那么青白了,微微有了一丝血色。 她看着萧风的脸,就像一辈子也看不够一样,她吃力的抽回自己抱在萧风腰上的手,轻轻抚摸着萧风的脸颊,停在了萧风的嘴角上。 然后,她把萧风的嘴角往上拉了拉,人为的制造出一个萧风最习惯最温柔的微笑来。 她得意的笑了,把手又放回萧风的腰上,这次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像生怕别人会把她拉开一样。 她再一次亲上了萧风,不知道这次亲了多久。最后她的脸色变得青灰,头无力的垂了下来,她最后缩了缩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缩在萧风的怀里,再也不动了。 恍惚之中,常安公主又到了那片松林里,那个人青衣白袍,依旧背对着她在读书。她迟疑了一下,绕到他面前去。 这次成功了,她绕到了那人的正面,看见了那个人的脸。没错,她没猜错,就是萧风。 萧风看见了她,微笑着放下书,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时间好像停住了一样。然后,萧风冲她张开了双臂。 “常安,该吃药了。” 常安公主笑了,蹦蹦跳跳地跑上去,扑在萧风的怀里。 松林里一片金色的光,两人的身子在金色的光芒里旋转着,金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当金光消失后,松林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了。只有那本书落在地上,被吹过松林的风翻来翻去,时而露出封面上的字——《仓颉天书》。 当萧府的车队和嘉靖的龙辇一同冲进入世观山门的时候,大殿外守着的老道和护卫们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纷纷行礼的时候,嘉靖从龙辇中跳下来,脚步不停的冲进大殿里,刘雪儿被柳如云、张云清和巧巧从车里拽出来,也一起冲向大殿。 本来还算宽敞的地下墓室里,一下挤满了人,他们围着棺材,呆愣愣的看着棺材里相拥而卧的两个人。 嘉靖的身子晃了晃,黄锦赶紧上前扶住,被他一把甩开,一手扶住了棺材的边沿,低着头俯视着女儿。 不知过了多久,萧风的身体里传来“砰,砰,砰”的心跳声,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墓室中满满登登的人。 他看见了亲人的脸,看见了师兄的脸,但此时他的眼睛里,都是常安的脸。青灰色,毫无生机,小小的一张脸。 萧风把缩在自己怀里的常安抱起来,像每次给她喂药那样亲上去。每次给她喂药,他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别人看见。 可现在,他知道身边有很多人,可他不在乎了,他只想给她喂药,他只想让她活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常安冰冷依旧,毫无生气。萧风心里知道,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她再也不能有气无力地冲自己瞪眼睛了,再也不能有气无力地跳起来了,再也不能有气无力地骂自己了。 她再也不能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腰,娇憨地喊着:“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今天太短了!” 她再也不能茶茶的假哭着:“我看你就是盼着我早点死,这么多天都不来给我喂药!” 她再也不能道德绑架自己了,尽管自己现在肯定会让她绑架,心甘情愿地被她绑架…… 身边有哭泣声,有劝慰声,甚至师兄都在哽咽着劝他。 “师弟,算了吧,她都写信告诉我们了,这是……这是常安的命,是她自己选的命……” 萧风恍若未觉,只是把常安抱得更紧了,在她耳边喃喃地说。 “常安,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萧风哥哥,都听见了。萧风哥哥抱着你,你以后不会再冷了……” 第五百零六章 斩首行动 萧风再次复活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各地,民间一片欢腾,萧党官员大喜过望,弹冠相庆。 相比起第一次来,这次的复活因为有了些期待,所以很多人显得不像第一次那么震惊。 也可能是因为复活得比第一次要快,很多人还没来得及震惊,例如徐阶,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错失良机啊!错失良机啊!徐阶不是严世藩,他倒没想过要去入世观给萧风补刀,他只是觉得自己趁萧风躺板时干的事儿太少了。 自己应该下手更凶猛一点,争取更多的人到身边来。这样即使萧风活回来,那些人也不好意思再转换阵营了。 站队是有规矩的,你不可能变来变去,就是你想变,也得对方接受才行。 别以为搞党争的人没节操,捡到篮子里就是菜,人家也是要立场坚定的才行! 所以要转变立场,一定要有个好的时机才行。公认的可以改换阵营而不被人唾弃和怀疑的好时机,《三国演义》里都写得差不多了。 第一是被俘虏:你被人抓了,这时只要对方主公给你个台阶下,声称爱慕你的才华,你就可以改换阵营。 当然对方主公还需要有一些附加表演,例如亲自解开绑绳,敬酒三杯,甚至淌点眼泪啥的。例如马超、张辽、严颜、黄忠等。 人们一般不唾弃这种行为的原因是,推己及人,如果自己有一天被抓住,自己如果不想死,也需要别人的谅解。 第二是有道德制高点:比如你嫂子被人抓了,为了保住你嫂子的清白,你选择改换阵营。 或是你主公被抓了,主公都改换阵营了,你当然也可以跟着改换阵营,一般没人会唾弃你。 例如关羽,他的事件很有代表性。如果是嫂子落在别人手里,关羽投降的必要性可能还会被质疑一下,但那可是落在了曹操的手里! 如果关羽不投降,为了让刘备不带绿帽子,恐怕只得一刀干掉嫂子,毕竟曹贼威名天下传! 而刘禅投降后,很多官员也跟着刘禅归顺了魏国,人们也不会去苛责这些臣子们不够意思。 第三是主公没了:再苛刻的读者,也不会去苛责一个主公没了的人改换阵营,毕竟忠心的对象都不存在了。 例如魏延,刘表没死之前,他也算忠心耿耿,刘表死了他就跑了,最后跟了刘备。 还有袁绍手下的很多人,在袁绍死后跟了曹操,也不会有太多人去指着鼻子骂,毕竟主公都没了呀。 但请注意的一点是,即使在这三种情况下,仍然有很多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三国中被抓后,不屈而死的武将比比皆是,并不比改换阵营的少,例如张任,高顺; 而主公投降了,依旧不肯随着投降的,也有姜维,庞德,陈宫。 主公没了还宁死不肯投降的,最出名的可算是审配。 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是个可以理解的机会,就做出可以理解的事儿来,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因此光照千秋。 萧风一死,本来是徐阶施压,把更多中立派,甚至萧党的边缘派拉拢到自己阵营的好机会。 可没想到胡宗宪动手太快,迅速稳定了萧党阵营,导致自己在朝堂上的进攻,被有了主心骨的萧党官员们顶了回来。 现在萧风拍拍屁股从棺材里坐起来了,自己要想实现目标,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怎能不让徐阶唏嘘? 高拱也很悲痛,因为他的损失相对徐阶还更大一些。 虽然徐阶推荐他当次辅,在朝堂上没能获得通过,但其实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嘉靖的理由也不过是萧风尸骨未寒,应该再多等几天。也许十天半个月之后,等嘉靖的悲痛心情缓解一点,自己就是次辅了。 没想到萧风活了,那自己的次辅之位只怕是遥遥无期了。且不说以萧风的年龄,正常情况下自己肯定得走到他前面去。 就说萧风这死去活来的劲儿,就更让人绝望。一个咋死都死不透的家伙,你跟他比命长,是不是太乐观了点? 但这俩人的失望之情加起来,可能也不及萧芹的一成。萧芹听到萧风再次复活的消息,真的有些怀疑人生了。 这他妈的还是个人吗?人有这么能折腾的吗?等等,莫非萧家有这个遗传概率?那自己如果死了,是不是也应该能复活啊? 萧芹摇摇头,甩掉了这个不切实际的理想,还是专注于眼前的困难。 现在雨下了,萧风活了,自己造反成功的概率可以说是一降再降,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山洞里正在成长的蛊神身上了! 山洞内,四人依旧手手相连,形成一个圆环。严格来说,是三个人和一具骷髅,形成一个圆环。青姑的骷髅依旧坚守在岗位上。 大祭司觉得自己的身体内部有极强的力量在不断成长,翻涌,耳目都变得更加聪敏,连山洞外萧芹愤怒的骂人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股汹涌翻腾的力量达到极致时,让大祭司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长啸,山洞中的蛊虫集中在她身边飞舞,发出炫目的白光! 她右手拉着的白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然后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气血一样,瞬间衰老干瘪下去。 白姑体内豢养的蛊虫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疯狂反噬,像青姑一样,片刻之间就让她变成了一具枯骨。 大祭司脸上的青光、白光交替闪烁,宽大的袍子被劲风鼓动,就像整个人变大了一圈一样,神威凛凛。 渐渐这次连眼睛都没睁开,表情平静至极。大祭司本还担心渐渐受到影响,心神不宁,见此情景,放下心来,微微点头。 萧芹在山洞外听到长啸之声,掐指一算,心中大喜。蛊神六重天!再有一次,蛊神就要现世了! 而心情最复杂的当属胡宗宪了。他听到萧风复活后,先是欣喜,然后遗憾,最后轻松。 欣喜的是萧风活了,大明国运昌盛,自己也有了靠山,前途无量,且对抗即将来临的苗疆反叛也更多了把握。 遗憾的是自己仅仅当了不到七天的萧党领袖,就火速下岗了,自己只怕再也没有自立门户当老大的可能了。 轻松的是,自己所作所为,虽然主观上是想当老大,但客观上替萧风守住了阵营。 如果没有他的串联,朝堂之上萧党官员未必能齐心协力,抗住徐阶的压力。 因此萧风复活,自己有功无过,在萧风心中的分量会更重,感情也会更深,这一切都归功于徐渭的推演。 而被俞大猷追得差点跳海自尽的小股倭寇们也终于迎来了喘息之机。俞大猷狂喜之余,给他们放了几天假,让他们能喘口气,自己也回家看望了娘子。 与民间的狂喜气氛相比,宫里和萧府的气氛就要沉闷很多。 常安公主没有另选陵墓,按照她写给嘉靖的信里所愿,就把她葬在了萧风的棺材里。 萧府的所有女子,都在棺材前,和她告别,说了很多很多话。 她们现在才知道,常安最后那天来府里,和她们说个没完,其实是真的舍不得离开她们。 她在给萧府的信里提到了每一个人,甚至连旺财都提到了。 她说她一辈子活在宫里,很小就死了母亲,虽然父皇宠爱,但其实孤单至极。 只有在萧府的时候,她才能暂时摆脱公主的身份,活得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儿一样,而且是个有很多好朋友的女孩儿。 她舍不得父皇,舍不得入画,舍不得这些朋友,可是,她更舍不得萧风哥哥。所以,她要去找他了。 萧风复活的大喜事,也难以彻底冲淡大家对常安的愧疚,尤其是柳如云和张云清。 柳如云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怎么能用早上的鸡汤呢,我应该给她现熬一碗的……” 张云清每天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猫在屋里发呆。巧巧说,云清姐半夜睡着觉,忽然坐起来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躺下又睡。 这种悲伤的气氛最终还是由萧风结束的。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萧风比所有人起得都早,他等在厨房里,当巧娘和兰娘进来时都吓了一跳。 萧风微微笑了笑:“饿了。今天早上,我帮你们做早饭,然后把大家都喊来吃,谁也不许不吃。 咱们总有一天,都是要死的,但活着的时候,就更得开心地活着。 如果我不在了,我也希望你们能好好活着,常安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常安在信里说过,她最羡慕的就是你们,你们得替她好好活着,我也得替她好好活着。” 常安给嘉靖的信里,除了表达爸爸我永远爱你,以及下辈子还想做你的女儿之外,着重提到了一件事。 “那座公主府,父皇给我留着吧,让萧府帮忙打理着就好。 那座三层的小楼,我特别喜欢,还没想好起什么名字呢,让萧风帮我起一个吧。 入画陪了我两年,像姐妹一样。如果她愿意留在宫里,请父皇帮我照顾她。如果她想离开,父皇就放她走吧。” 嘉靖召来入画,给她看了信,问她想去哪里,入画哭着说想留在公主府,帮公主看着家。 嘉靖默然良久:“难得你一片忠心,朕赐你公主府管事一职,帮萧风打理公主府吧。 你还小呢,常安说过的,你何时想离开,告诉朕就是了。” 自那日之后,大家像约好了一样,化悲痛为思念,不再避讳提起常安了。大家经常回忆起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带着微笑和怅然。 萧风回到了朝堂,人们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依旧青衣白袍,依旧面带微笑,只是感觉他办事更干脆,更努力了。 造船,练兵,修渠,助农,科举,国坊一切的事儿速度都加快了,但推进最快的,是萧风让入世观打造的面具。 萧风在海瑞被抓,苗疆意图反叛之后,就已经开始让张天赐满世界的寻找除虫菊了。但这种菊花在此时的大明分布得实在太少了。 张天赐花了大量的财力和人力,也只从荒山野岭找到了一些同科的植物。但留给萧风的时间太少了,这些除虫菊要想大面积种植,再变成药,肯定来不及。 因此萧风只能使用另一种更加简单粗暴的杀虫方法来克制苗疆蛊虫,那就是硫磺、雄黄加石灰的混合物。 这三种物品磨成细粉后,可以铺天盖地,无孔不入,都对蛇虫鼠蚁有致命的杀伤性,但和除虫菊不同的是,它们对人也同样致命。 这三样东西少量吸入,是不致命的,但如果要对付大量蛊虫,用量一定巨大,人吸入后就算当时不死,肺子也一定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唯一的办法,就是做防毒面具。防毒面具的核心是活性炭,这是当时的手段完全能做到的,只是比普通木炭多一道水洗活化工序罢了,对入世观来说轻而易举。 萧风原本想以静制动,等萧芹先动手的。但这场大雨让他改变了主意。 现在苗疆造反的基础已经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大土司的命令。因此,萧风改变主意,决定突袭蛊神山,救出大土司的家人。 按照海瑞所说,他被抓到蛊神山时见到了山洞里还管着一个女人和一个青年。听完他的大概描述后,萧风认定那个青年应该就是柯子凡。 而那个女人,萧风合理推测为是柯子凡的阿娘,也就是大土司的老婆。只有这两个人,才能让萧芹拿捏雄霸一方的大土司。 听完萧风的计划后,徐阶表示反对:“萧大人死前明明说过,不能先打苗疆,否则就是为萧芹作证。 当时本官就提出过先发制人,但萧大人不同意,现在为何又出尔反尔呢?难道是意识到自己错了?” 萧风笑了笑:“并非如此。打苗疆是打苗疆,打萧芹是打萧芹,岂能混为一谈? 朝廷大军压境,苗疆百姓必将人心惶惶,担心萧芹说的是真的。但若只派很少的人去,就没这个问题。” 徐阶一愣:“很少的人是多少人?” 萧风淡定的说:“五百人。” 没等徐阶说话,嘉靖首先反对道:“师弟,五百人太少了,进入苗疆,犹如羊入虎口,此事不妥。” 萧风拱手道:“师兄,人数若再多,不但会引起苗疆百姓的恐慌,也会引起萧芹的警觉。 白莲教虽然已经名存实亡,但仍有些余孽在各地潜藏,人数一多,就容易被发现。这是斩首行动,兵贵精不贵多!” 众人第一次听说斩首行动,但这个词太形象了,以至于大家居然秒懂! 嘉靖思索半天,觉得如果真能把这场叛乱掐死在摇篮里,也是一件美事,缓缓点头。 “师弟,正如你所说,大灾已解,区区苗疆,区区萧芹,即便真敢叛乱,大明也不畏惧! 故而此事不可勉强,若有机会就做,若机会不好,就放弃。万事以安全为主,万一再有意外,可没有……” 嘉靖神色黯然地摆摆手,不等群臣散去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萧风微笑着看着师兄的背影,眼圈却红了。 他应该是想说,万一再有意外,可没有常安能救你回来了呀。 萧芹并没有想到萧风会搞什么斩首行动。在他想来,天降大雨,大灾已解,朝廷应该更不着急了才对。 因此他耐心地等待着蛊神的最后一次蜕变,这是他唯一的依仗了。当然对大土司,他仍然盯得很紧,确保大土司一直很老实。 大土司的卫队已经都是自己的人了,云姑娘也将卫队长熊力拿捏得死死的,完全掌控了大土司的个人武装。 极乐丹从迷魂谷源源不断地运出来,一半卖钱作为军饷,一半进入一些小土司的嘴里。这些嗑药的小土司,是最有可能听从召唤,加入叛军的。 萧芹站在蛊神山的洞口,掐了掐指节,脸上露出微笑。后天,就是蛊神现世的日子了! 他叫过自己的几个手下:“你去大土司府,让大土司明天召开土司大会,宣布起义! 你去迷魂谷,让云姑娘将做好的所有极乐丹带出来,明天开会时,现场发给同意起义的小土司。 让熊力做好准备。凡是不同意起义的小土司,当场格杀!那些小土司身边都有高手护卫,我会派女祭司去协助他!” 这天夜里,萧芹睡得无比香甜,他梦见了自己带着苗疆的人马,和大明的军马遥遥对峙。 大明兵马虽多,但自己却毫不畏惧,因为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美丽的女子,皮肤上像甲虫的硬壳一样,发出美丽的光泽。 大明的兵马冲上来,那女子只伸出一只手,草木之间爬出、飞出无数的蛊虫,铺天盖地地向明军冲过去。 明军瞬间大乱,人惨叫,马嘶鸣,人仰马翻,遍地烟尘。很多人从地上爬起来,没等动作,脸就变得漆黑,倒地身亡。 明军拿出刀剑盾牌抵挡,但那些蛊虫细小无比,诡异灵动,根本就砍不中,挡不住。 蛊虫源源不断地从草木之中窜出来,大明兵马终于溃败,转身奔逃,自己意气风发,手持长剑,向前一指。 千军万马,顺着自己剑指的方向冲上去,瞬间淹没了明军,淹没了一座座城池,淹没了紫禁皇城。 恍惚间,自己站在金銮殿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宝座,萧芹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就要坐下。 “芹哥,别来无恙?” 萧芹一惊,转头看去,萧风正站在一边,像个太监一样摆弄着旁边的香炉,炉子里烧着不知什么香,味道极其刺鼻。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投降了吗?晚了点吧!也罢,看在你姓萧的份上,我不杀你,封你个安乐王吧。 总不能真让你当太监给朕烧香吧。嗯?这是什么味道?你烧的是什么香?” 萧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美梦随之消散。他自嘲地一笑,随即皱起了鼻子。 “这是什么味道?” 第五百零七章 神山灭蛊 萧风带着五百名精锐老兵,其中包含张无心和战飞云,一路策马疾行。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他们连驿站都没有住,一路风餐露宿,直扑苗疆。 萧风压根没打算先去见大土司,因为他知道,见了也没用,大土司一定已经被控制了,否则大土司自己就敢去打蛊神山。 此时去见大土司,搞不好会有一场大战,自己带的人不多,就算能赢,也会打草惊蛇,再打蛊神山就难了。 只要把大土司的老婆儿子救出来,说服大土司是很容易的。这一点从上次他和萧芹谈判的时候,就能看明白。 萧风并不知道蛊神山中正在酝酿着蛊神,他毕竟不是神仙。知道蛊神这件事儿的,苗疆之外,只有一个死鬼严世藩。 但他仍然做了充足的准备,因为他知道,蛊神山里有很多玩虫子的小姐姐,上次谈判时已经见过了。 而且还有个更厉害的大姐姐,就是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却从未见过的大祭司。 再加上那个不分好歹的表妹,号称是血姑的渐渐,她武艺高强,又能抛媚眼,着实不可小视。 来到苗疆边境处,萧风深夜潜入了苗疆总兵陈天宇的府里,陈天宇正在小妾身上卖力呢,忽然发现床边多了个人,吓得当场就软了。 等看清是萧风,陈天宇吓丢了的魂才回到肚子里,提着裤子跟萧风走到客厅。心里想着朝堂传言的萧风的独特口味,莫不是最近又进化了? 最开始听说是喜欢半老徐娘,后来又听说是喜欢兄弟的女儿,后来又听说是喜欢兄弟……难道现在开始喜欢观战了? 萧风不知道陈天宇心里的龌龊想法,压低声音道:“我要去蛊神山,你可有方位和路线图吗? 另外,我还需要一条密道,能不走大道,抵达蛊神山的。越快越好!” 陈天宇镇守苗疆已久,对苗疆里面十分熟悉。听到蛊神山的名字,忍不住吓了一跳。 “大人,你要去蛊神山干什么?那地方,别说汉人了,就是苗人,轻易也不敢去啊。冲撞了蛊神是要没命的!” 萧风皱皱眉头:“怎么还真有蛊神吗?我以为只是个山名呢。蛊神长什么样儿啊?” 陈天宇苦笑道:“蛊神倒是没有,谁见过真神啊。不过听熟苗们说,蛊神山是苗疆大祭司的大营。 因为苗疆信奉蚩尤神,而传说蛊神是蚩尤神的第一部将,所以就将那山命名为蛊神山了。 那山上都是蛊女,以及她们炼制的蛊虫。凡是擅自靠近的,没有能活着离开的。 我有一个熟苗细作,他曾给蛊神山送过粮米。据他说,即使没人驱使蛊虫攻击你,那山上也布满了各种毒虫,凶险之极。” 萧风点点头:“苗疆的大祭司是怎么回事,你可了解吗?是有能者居之,还是大家公推的?” 陈天宇道:“这个倒不是很清楚,但毫无疑问,大祭司一定是所有祭司中最厉害的。 那熟苗说,蛊神山里的蛊女分三级,最低的就叫蛊女,高级的叫祭司,大祭司就是所有祭司的首领。 蛊女是不允许出山的,只能在山里修炼。祭司会经常被派出去办事,主要是去帮各地小土司的忙,治病或者平乱啥的。 也正是因此,大祭司在苗疆地区地位超然,各地小土司十分恭敬,其权威可以和大土司相提并论啊。” 萧风默然,历来越是封闭的区域中,越容易形成神权统治。苗疆地处大山之中,又与汉民有历史旧怨,大祭司的权威高是自然之事。 “这些不用你管了,你只要帮我找条路,最好再找个向导,能把我们这些人悄悄带到蛊神山下,就算大功一件!” 陈天宇还是挺不情愿的。他当初听说萧风死了,也是很悲痛的,毕竟谁也不想一辈子呆在苗疆当总兵。 听说仇鸾就是和萧风结交后,一帆风顺的。自己好不容易认识了萧风,不图太好的地方,只要能调到内地就行啊。 在苗疆这地方,天天准备着隔离墙的对面忽然就冲出一群叛军来,连和小妾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实在是太折寿了。 因此现在萧风就带那么一点人去蛊神山送死,陈天宇很是担心。但他也不敢反对,只好把自己的一个亲兵叫过来。 “萧大人,这就是我说的那个熟苗,我看他为人机灵,办事得力,就收为亲兵了。石头,还不见过大人!” 石头赶紧跪下磕头,手脚灵活,动作麻利。萧风微笑点头,拍拍他的肩膀。 “你一个月多少饷银?” 石头嘿嘿一笑:“别的亲兵都是一个月一两银子,陈大人看小人办事得力,能探听信息,给小人一两半!” “你带我去到蛊神山下,掉头就走,我赏你一百两银子!” 石头听见蛊神山三个字,先是哆嗦了一下,等听见一百两银子,顿时又动心了。 而且他知道萧风的官大,就是一文钱不给,硬逼着他去,他也得去,当下咬咬牙。 “大人抬举小的,没说的!小人之前在土司府当过差,给蛊神山送过米粮,知道一些小路。” 石头没吹牛,他连夜领着萧风一行人摸进了大山里。 在隔离墙内虽然有一些苗人的岗哨,但毕竟防线太长了,不可能处处设岗。像石头这样的老油子,自然知道不买票进景区的路线。 但因为不敢走人们踩出来的“大路”,队伍的行进十分艰难。在苗疆的大山里,“大路”就是小路,“小路”就是没路。 石头在“小路”里摸来摸去,身后的萧风等人则只能摸着石头走路。 林密草滑,士兵们身上又背着沉甸甸的大袋子,行路极其艰难,不时的有士兵失足滑倒。 好在萧风带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纪律严明,极能吃苦,故此一行人磕磕绊绊的,总算在天亮时赶到了蛊神山下。 蛊神山是一座不算很高的山,但草木极其茂密,肉眼可见草木之中游走飞窜的各种蛇虫,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这不能怪萧风的见识少,因为有些虫子看着就很不正常,就是昆虫学家来了估计都要惊掉下巴。 “大人,那个蚂蚱的肚子上长着倒刺!好大个!” “大人,那个蜈蚣的身子上长着翅膀,好古怪!” “大人,那个蛇的身上长着四只脚,好……好一条四脚蛇!” 萧风上下左右的打量了蛊神山一会儿,把石头叫过来,给了他一张纸条。 “拿着这张纸条,回去找陈天宇领银子吧。你告诉陈天宇,按兵不动,千万不要带大军逼近隔离墙,免得引起苗疆百姓的误会。” 石头拿着纸条领命而去,萧风一挥手:“散开,在上风口处把配好的杀虫粉准备好,面具带好,等风起就解开袋子给我洒!” 苗疆的山里自然是有风的,只是不够大。见士兵们都做好了准备,萧风从怀里掏出符纸和笔墨来。 写风符虽然也很累,但不要命,看来老天对各种符箓的重视程度,和这东西的实际作用有很大关系。 萧风写完符纸,从张无心手里接过桃木剑,挑符,蘸水,挥剑:“风来!” 山里的风忽然间变大了,吹得草木发出呜呜的呼哨声。山上的蛊女和祭司们还在熟睡,并无察觉。 士兵们依次张开大口袋,满满的硫磺、雄黄、石灰混合的粉末,被狂风吹着,直变成一片浓厚的黄云,瞬间笼罩了整座蛊神山。 萧风放下桃木剑,全身虚脱,汗如雨下。风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白来的。 上次他祈雨而死,雨太贵当然是主因,但前面三项风、雷、电也确实耗尽了他的体力,只是当时情绪亢奋,能强撑住而已。 蛊神山上的蛇虫乱窜,发出瘆人的叫声,有的像鸟,有的像兽,有的像嚼东西,有的像婴儿哭嚎。 没有一只飞鸟冲天飞起,也没有一只走兽冲出草木,看来这山上的飞鸟走兽早就被昆虫吃光了,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蛊虫之山。 满山乱窜的蛊虫也试图寻找罪魁祸首,但无奈萧风等人都站在上风口,几只勇敢的蛊虫刚冲过来,就被杀虫粉淹没了,扭动几下,瞬间僵直。 萧风大喜,他果然没猜错,蛊虫再厉害也是虫! 肚子上长刺也是蚂蚱,长了翅膀也是蜈蚣,虫子怕的东西,它们一样会怕!就像有钱人开了豪车也一样怕大货! 蛊虫们的狂暴和惨叫声终于惊醒了山洞里的蛊女们,她们冲出山洞,然后马上又带着一脸的迷彩装缩回去了,一个个呛得直咳嗽。 萧芹从睡梦中惊醒,皱起了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然后他双眼一下子睁大了,他闻出了硫磺的味道!这可是蛊神山,平时谁敢带这东西进山,那不是找死吗? 他跳起来冲出自己的小山洞,然后就看见大山洞的洞口处,一群蛊女正在咳嗽,山洞外飘着黄色的云雾。 萧芹冲到洞口,顿时也被呛得连连后退,他应变极快,大喝一声。 “用布蒙住口鼻!这不是烟,这是粉末!有没有透明的纱,蒙住眼睛,否则眼睛会被烧坏的!” 一只蝎子爬进洞口,另一条蜈蚣是飞进来的。但刚飞进洞口就一头栽倒在地,全身上下裹着黄粉,拼命扭动,就像裹了面包糠放在油锅里炸的云南菜一样。 越来越多的蛊虫涌进大山洞里逃命,随着一声惊叫,古月儿从另一个小山洞里跑出来,两只脚不敢沾地的拼命跳着。 古月儿以为自己在蛊神山上住了这些天,已经对蛊虫很有抵抗力了。但当她见到一大片裹着黄粉的蛊虫冲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才知道太高估自己了。 而且这些蛊虫已经被杀虫粉折磨得疯狂了,连蛊女都控制不住,只有那些祭司还能勉强控制。更别说古月儿了,险些被两只发疯的蛊虫咬到。 萧芹一把将古月儿拉到身边,他内力深厚,蛊虫能感应得到,有天然的畏惧,除非被人驱使,不敢靠近。 有几条疯狂的蛊虫飞到身边,萧芹出手如电,凌空抓住,随手甩出去,犹如弓弩,蛊虫摔在石壁上,直接变成了肉泥。 两个实力低弱的蛊女发出一声惨叫,被蛊虫咬中了。她们身上的蛊虫感应到了宿主遇到危险,立刻发起反击。 一时之间,身上干干净净的蛊虫和身上沾满黄粉的蛊虫在空中、地上、石壁上,拼命互相撕咬,断肢残须四散飞舞,惨叫声充斥了巨大的山洞。 蛊女身上的蛊虫是经过豢养的,要比山上放养的蛊虫更厉害,但山上的蛊虫虫多势众,而且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拼起命来更加疯狂,一时间相持不下。 剩下的蛊女和祭司们齐声大喝,将自己豢养的蛊虫全部放了出来,抵挡外面的蛊虫。但洞外的蛊虫源源不断,杀了一波还有一波,洞中人无不看得心惊胆战。 柯子凡手把着牢门,关心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古月儿。遥遥相对的大祭司夫人,看着儿子那没出息的痴样,忍不住幽幽叹息。 因为有牢门栏杆的阻挡,飞进牢房里的蛊虫反而极少,柯子云自然能应付。 而大土司夫人则动都没动,不管多疯狂的蛊虫冲到她身边,都对她视而不见。 过了许久,洞口终于没有蛊虫再冲进来了,因为山上的蛊虫都死得差不多了。祭司和蛊女们身上的蛊虫也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了。 萧芹脸色阴沉,他看着洞外逐渐变淡的黄色烟雾,忽然大声喝道。 “萧风,是不是你干的,给我滚出来!” 黄色烟雾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一群人,每个人头上都带着一个十分难看的面具,就像一群猪八戒在腾云驾雾一样。 领头的那个青衣白袍的猪八戒,从面具上蒙着水晶片的两眼处看着萧芹,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道。 “芹哥,别来无恙?” 萧芹怒极反笑:“你来得正好,我听说你又死而复生了一次。今天我杀了你,让蛊虫把你吃得渣都不剩,我看你还怎么复生!” 萧风见黄雾逐渐飘散,也摘下面具来,诧异的看着萧芹。 “让蛊虫吃了我?蛊虫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你是说地上这些碎片吗? 这几位姐姐身上,还能有多少蛊虫啊?我五百个兄弟,就是每人露出脖子来让你的蛊虫咬,估计都能把它们累死吧。” 几只飞在空中的蛊虫不服气的盘旋着,一个女祭司伸手一指萧风,那蛊虫在空中一缩身子,闪电般的弹向萧风的脸! 萧风手起刀落,将那蛊虫凌空劈成两半,他的目光也变得冰冷,蛊女和祭司们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她们平时在苗疆都被当神的使者捧着敬着,只有人们怕她们的,今天,她们终于也感受到了恐惧。 萧芹的目光看着萧风身后的人:“听说你的新式火枪很厉害,你一定是带了不少来吧。” 萧风笑了笑:“也没那么多,火枪做起来很费劲,我自然要用在最需要的地方。何况那火枪还不算很强,对付你未必管用。” 萧芹纵声长笑:“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看你的人,最多不过五百人。 你突然袭击,让蛊神山损失惨重。可这里也是苗疆圣地,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各地土司必然派兵来援。 离得最近的大土司府里,就有上千人马。你这五百人想活着出去,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萧风淡然一笑:“芹哥,咱们再做一次交易,把大土司的妻子和儿子交给我,我饶你不死。” 萧芹哈哈大笑:“萧风啊萧风,饶是你机智如妖,道术在身,可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你若是早来一天,也许还有赢的希望,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萧风一愣,只听到山洞深处传来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才是蛊神,我才应该是蛊神!” 山洞里为数不多的蛊虫,忽然癫狂般地亢奋起来,在空中拼命地飞舞扭动,就像在表演什么舞蹈一样。 而一片死寂的蛊神山上,黄粉掩盖的土层里,忽然之间钻出了无数虫子。这些虫子并不是蛊虫,都是普通的生存在地下的虫子。 蚯蚓、地龙、蝼蛄、蚂蚁……它们就像受到了什么召唤一样,从地下钻出来,大部分沾到了黄粉,痛苦扭曲,但一部分幸运地躲过了黄粉,忽然生出了翅膀,飞到了天上。 黄粉已经落地,在天上的蛊虫盘旋来去,看着就像是死神的乌云。它们并没有进攻萧风一行人,就像在等待着主人的命令一样。 在牢房里的大土司夫人默默无语,两行泪水滑过脸颊,喃喃自语。 “我对你说过,咱们两人其实都在牢房里,只是你的牢房大一点,可未必比我更安全。” 萧芹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然后狂喜的大吼,那狂喜之中还带着一丝恐惧。 “蛊神现世!蛊神现世了!” 第五百零八章 蛊神现世 当外面打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山洞里却依旧寂静如空山。 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声音,围成一圈的两个人和两具骷髅都充耳不闻,十分平静。 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大祭司的脸上不停地闪烁着白光和青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飞速地成长,几乎要冲破这具肉身了! 山洞里的蛊虫也在癫狂的上下飞舞,兴奋到了极点,在空中画出五颜六色的光线,如梦如幻。 坐在大祭司对面的渐渐,脸上的颜色并没有变化,但却不停的变换着表情,就像有千万个女子在她身上不停轮换一样。 一会儿是端庄如名门闺秀,一会儿是妩媚如青楼女子,一会儿静如处子,一会儿妖如蛇狐,那是世间最妖媚,最诱惑的模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终于,大祭司身体里的力量澎湃汹涌,驱使她站起来,向渐渐走去。 渐渐端坐不动,大祭司俯视着渐渐,就像个饥渴的神只终于找到了祭品一般。 大祭司抓住了渐渐的双手,她立刻感觉到渐渐体内已经成熟无比的魅惑之力。 只要这魅惑之力,与自己体内青姑的美艳之力、白姑的吞噬之力结合,蛊神就将破茧而出! 大祭司长啸一声,运起功法,要将渐渐的内力吸收过来。然而她惊恐的发现,不但没有成功,自己体内的力量反而像决堤了一样,向渐渐的身体里涌去。 渐渐睁开眼睛,妖媚的一笑:“师父,你没想到吧,血姑才是蛊神的容器,养齐三姑的祭司,只是蛊神成长过程中的遗蜕罢了。” 大祭司大骇,拼命想缩回双手,却被渐渐的双手牢牢握住,她惊恐地大叫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比你功力深厚得多!我体内还有青姑和白姑的功力,你不可能比我强!” 渐渐轻轻冲她的脸吹了口气,充满了诱惑:“师父,你还没想明白吗?这不是谁功力深厚的问题。 蛊神代表着世间千万虫族的灵气,虫子越美的,就越强大,所以青姑代表了艳丽的外表。 虫子越能吞食其他同类的,就越强大,所以白姑代表了无尽的食欲。 虫子越能诱惑同类,繁衍生息的,就越强大,所以血姑代表了致命的诱惑。 可虫子最强大的力量是什么?是繁衍。 虫子是弱小的,但虫子是不可战胜的,因为它有极强的繁衍能力,才能永不灭绝,长存世间。 所以,诱惑的力量才是最强的力量。你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你成不了血姑,也成不了蛊神。” 大祭司拼命地咬紧牙关,希望能放弃自己在蛊术上的所有修为,只靠人的力量来挣脱渐渐。可她体内的力量,如决堤之水喷涌而出,无法遏制。 渐渐察觉到了她的努力,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笑声中毫无恶意,而是充满了纯粹的欢乐。 “师父啊,你还是不明白啊!三姑代表的力量,可不仅仅是虫子的,人也一样啊! 人生在世,有几人能看破华服盛装、口腹之欲、男女之事的。在这方面,人还不如虫子呢! 所以道家修道要斩三姑,之后才能平心静气,因为这本就是人类的欲望之源啊。 你用人力对抗三姑之力,岂不是抱薪救火,越救越旺吗,哈哈哈哈哈哈!” 大祭司感觉在了流逝的已经不仅仅是力量了,她的生命也随着流向了渐渐,她终于崩溃了。 “渐渐,渐渐,你是不是恨我拿你炼蛊?可这是萧家女子的责任啊,我教了你那么多本事,你放开手饶了我吧!” 渐渐迷惑地看着她:“我不恨你啊,可我不明白,你在怕什么呢? 既然这是萧家女子的责任,你就该坦然接受啊?难不成萧家女子的责任都是别人的,你就坐等成神吗?” 大祭司说不出话来了,她美艳的脸颊已经开始凹陷,全身的血肉也变得干瘪,随着她的一声惨叫,她体内的蛊虫开始反噬了! 万蛊蚀身,大祭司在极度的痛苦中化作了一具骷髅,空洞洞的两个眼眶犹自不甘的瞪着渐渐。 渐渐的脸上闪过青、白、红三色光芒,从青姑、白姑和大祭司身上飞出来的蛊虫,绕着渐渐不停飞舞,发出的光芒就像给渐渐披上了一件七彩霞衣。 渐渐缓缓站起身来,飘然来到封闭洞口的石门前,轻轻一推,巨石飞了出去,砸在外面的石壁上,发出轰然的巨响。 山洞内的众人一起回头,看向山洞深处,然后眼睛都直了。 天啊,不会吧,渐渐竟然是悬空飘出来的!这是真的神仙现世了吗?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萧风也蒙了,虽然《仓颉天书》让他见识了真实的道法,但他不能接受这世界上出现真正的神仙! 这是个真实的世界啊,又不是修仙的世界,就算有真的神仙存在,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吧! 可如果不是神仙,人怎么可能会飞呢?渐渐离着地面足有三尺高啊! 她已经穿上了青姑的华丽衣衫,整个身体外面笼罩着霞光,这真的是神仙啊! 山洞里的蛊女和祭司们一起跪倒,三拜九叩:“恭迎蛊神现世!恭迎蛊神现世!恭迎蛊神现世!” 牢房里的柯子凡也跪倒了,他是苗疆土司的继承人,从小对蛊神的传说深入内心,此时内心震撼无法形容。 大土司夫人比他要冷静许多,脸色平静的看着渐渐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果然,最终成为蛊神的,是血姑啊。” 萧芹内心狂喜:“渐渐,快帮我杀了……”然后忽然顿住了,被渐渐的眼神压得后退了一步。 渐渐看向萧芹的目光中充满了陌生和冷漠,就像压根不认识萧芹一样,事实上,她看谁都是这样的眼神,唯独除了萧风。 萧风此时终于看清楚了,在那蛊虫飞舞形成的五彩斑斓的光罩之下,渐渐的两条腿上和脚下聚集着几十只很大的蛊虫,振翅而飞,将渐渐稳稳的托在空中。 萧风松了口气,借蛊虫之力腾空,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如果渐渐真是凭空飞起来,他一定觉得自己是再次穿越到异世界了。 蛊虫比起普通的昆虫来,是经过特殊变异的,而昆虫的力量本身就十分惊人,动辄带起体重几十上百倍的东西。 因此可见,就算渐渐真的成了蛊神,她也必须遵守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只要她不能脱离这个世界的规则,自己就有办法对付她。 蛊神的眼神盯在萧风脸上,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就像一个老人,在慢慢回忆什么事情一样,最后,她慢慢的笑了。 “萧风?我记得你。你说你是仓颉的弟子。没错,你身上有他的影子。” 萧风见自己身后的士兵们噤若寒蝉,知道他们已经被蛊神吓呆住了。一支军队,如果恐惧了,那这支军队就废了。 军队的杀气不能没,只要有了杀气,就算面前的真是神仙,也能拼个你死我活!萧风深吸一口气,淡然一笑。 “渐渐,是你记得我,还是你现在装的这个什么蛊神记得我?” 蛊神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随即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微微一笑,妖媚横生。 “渐渐,嗯,血姑。她也记得你的。她们的记忆,也是我的记忆。 但只是我记忆中很少的一部分,有时会想不起来。萧风,你不该来这里的,因为我会杀了你。” 萧风看着漂浮在半空的蛊神,琢磨着不知道要多少枪才能打死她。这次他带来的火枪不多,只有五十把左右。 虽然能换子弹了,但此时火枪的威力还是太弱呀,要是有一把冒蓝火的加特林,别说蛊神,就是蚩尤神现世,萧风心里也有底啊。 “蛊神既然为神,应该已经脱离了尘世恩怨才是。何况我和渐渐之间也没多少恩怨,你为何要杀我呢?” 蛊神看着萧风,忽然问道:“萧风,你既为仓颉弟子,可知何为神仙?” 萧风一愣,他还真的很少有被人问住的时候,但蛊神这一句话,确实把他问得措手不及,他犹豫道。 “按古人的看法:神是天生的,仙是修炼的;神是万物之根,仙是万物之实;神执掌世界万物,仙只修自身。” 蛊神笑了笑,妖媚无比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端庄:“说的有几分道理,只可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神是万物之灵,万物之灵聚而为神。一草一木,一虫一兽,皆有其灵。万灵汇聚,即可为神。 如我,便是天下虫族之灵汇聚而成。所以,神是自然形成的,并非修炼所得,也无法靠修炼成神。” 萧风默然片刻:“那仙呢?既然神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仙一定是可以通过修炼所得了?” 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对蛊神很简单,没想到蛊神皱起眉头,许久不语。众人也不敢打扰,一直等到它开口。 “我不知道。甚至这世上还有没有仙,我都不知道。我虽存在了漫长的岁月,却并没有真的见过仙。” 众人都吃了一惊,萧风心想,这话要让师兄听见,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此刻他的好奇心也爆棚了,眼前这个不知真假的蛊神,至少说话可不像假的。 “你既为神,怎会不知道世上是否有仙呢?你既然存在漫长岁月,就没见过谁得道成仙的吗?” 蛊神摇摇头:“你对神不了解。神虽然一直存在,却并非一直现世。而神不在现世的状态,是无知无识的。 灵聚为神,神散为灵。我在不现世之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而在我漫长的存在中,我只现世过数次而已。 第一次是天下虫族方兴,与草木、鸟兽争夺世界之时,我现世了。鸟兽自有其神,草木亦有其神。 那时还没有人类,鸟兽草木之中,未闻有修炼成仙者,所以我没有见到过仙。 第二次是蚩尤与黄帝争霸,蚩尤的大祭司,创造了将虫族之灵分三姑之力的方法,养齐三姑,召唤我现世。 那一次的大战,是我经历过的最惨烈的人族之战,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人这个种族。我那时才发现,人是如此特殊和复杂。” 萧风心里一动:“难道,蚩尤和黄帝,都是人族的神?人族有多个神?” 蛊神摇摇头:“原本我以为,虫族有我,草木有春神,人自然也应该有神。可后来我才明白,人有心啊。 人心远比虫蛇、草木、鸟兽要复杂太多,他们的灵气虽多,却无法聚成一个神。至少,我没有见到人的神。” 萧风忽然问道:“据说蚩尤和黄帝的大战中,有很多神仙的参与,可按你的说法,你没见过仙,蚩尤和黄帝也都不是神。 那么黄帝是如何取胜的呢?他们那些神乎其神的战斗,都是讹传吗?黄帝那边有人能抵挡得住你这样的神吗?” 蛊神笑了笑:“人,确实是很特殊的种族。他们虽然没有神,却能够借用世间最强大的神力,那就是天地之力。 万物有灵,天地也有灵。只是天地的灵气太庞大了,连我都不知道天地是否有神,反正我是没见过的。 但我亲眼见到蚩尤和黄帝,在大战中通过各种方式,借用天地灵气,施展神力,让人叹为观止。 你们的传说中所说的蚩尤散播浓雾,皇帝造出指南车,却与我所见不同。 我所见的,是你师父画纸焚符,召来狂风吹散了浓雾。” 萧风猛地睁大了眼睛:“所以……你见过我师父?他是真实存在的?” 蛊神叹息一声:“我见过他,他当时还很年轻,跟你的样子有几分相像。 他也是人族的首领之一,就连蚩尤都很敬重他。因为他创造的文字,大家都在用,他创造的符箓,大家也都在用。 但他最终还是站在了黄帝的一边。你不是问我,黄帝是如何抵挡我的吗?就是你的师父,借天地之力与我抗衡的。 那一战打了三天三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黄帝好几次都差点败了,但最终,他还是赢了。 我也被雷电野火重创。我本就是被召唤而来,见人族气运已盛,对虫族也并无恶意,也就散神为灵了。” 萧风急切地问道:“我师父呢?我师父怎么样了?” 蛊神摇摇头:“我散神为灵时,他还没死,不过也好不了多少。他用了太多符箓,向天地借了太多的灵气,伤得很重。” 萧风一阵焦急,随后忽然醒悟,这是几千年前的事儿了,师父当时伤得重与不重,过几十年该死也是要死的。 他更关心的是师父是否成仙了,可蛊神已经明确说过了,它没见过仙。难道,那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吗? “你在黄帝与蚩尤之战后,可曾再次现世过?都是谁召唤的你呢?” 蛊神抬起头,陷入回忆中。渐渐那妩媚得不似人间女子的脸上,流露出了极其不相符的无尽沧桑。 “我记得还有几次吧。战国时期曾被唤醒过一次,帮助哪个国家争霸天下,但很短暂。 五胡乱华时曾现世过一次,那次不是被人唤醒的,而是人族灵气衰败,虫族灵气大盛的自然结果。 我每次现世,并无独特的目的,一般来说,若是因虫族有大难,则会帮助它们变得更强,以对抗灾难。 若虫族无事,也可能会帮召唤我的人做点事,但我不关心人的争斗和成败,很快就还会散神为灵。” 萧芹大喜:“蛊神在上,这次是我召唤你的,还请蛊神助我一臂之力。我要起事推翻暴明,重立大辽!” 萧风立刻道:“蛊神,既然你不关心人族争斗,为何还要帮召唤你的人做事呢?” 蛊神看着萧风,似乎是奇怪他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弄不明白。 “因为能召唤我的人,都是研究蛊术之人,研究蛊术之人,必然以虫为友,对虫族有帮助。 我是万虫聚灵而生,当然希望以虫为友的人越多越好,所以帮上一把,对虫族有利无害。” 萧芹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蛊神肉身即是我萧家女子,舍身饲三姑的大祭司也是我萧家女子。 这整个计划是上一代大祭司策划的,那也是我萧家前辈,我对蛊神也极为尊敬,我萧家自然都是以虫为友的!还请蛊神祝我一统天下!” 萧风微笑开口道:“今天杀了满山虫子的,一会儿要和蛊神刀兵相见的,身为蛊神死对头仓颉仙师弟子的在下,可也是萧家人啊。” 萧芹顿时语塞,怒道:“你不配姓萧,萧家祖宗不认你,我代表萧家列祖列宗将你开出族谱!” 萧风惊讶道:“这不对呀,芹哥,当初可是你让柯子凡拿着萧家族谱,到当今万岁面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作证的! 你当时就好像生怕天下人不知道我和你是一个萧家的一样!怎么现在说翻脸就翻脸呢? 你这样出尔反尔,一点萧家祖宗的风采都没有,倒是和我家隔壁的老王有点像啊!” 萧芹不懂隔壁老王的梗,但也能听出萧风是在骂他,他怒极反笑,转向蛊神。 “蛊神,此人既然是仓颉的弟子,又杀了这满山的蛊虫,自然是你的敌人! 就请蛊神出手,先杀了此人,为我一统天下的大事祭旗!” 蛊神叹了口气:“萧风,我要杀你,却不是因为你杀了这满山的蛊虫,也不是因为你是仓颉的弟子啊。” 第五百零九章 天地灵气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吃惊。这两条还不够让你杀他的吗?难道还有什么更强悍的理由吗? 萧风也很意外,他看了看在天空中飞舞的乌云一样的蛊虫,又看看眼前这个让人心惊胆寒的蛊神,知道今天凶多吉少。 “萧风此生,虽不敢说活得像个圣人,但也没干过什么有愧于心的事儿。 既然不是这两个原因,还请蛊神明示,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蛊神看了看漫山遍野的黄粉和蛊虫尸体,神色中闪过一丝哀伤。 “萧风,你是不是觉得,蛊虫很丑陋,很危险,很邪恶?” 萧风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我不愿骗你,我是这么觉得的。而且不仅是我,我相信除了蛊女祭司,所有人都会这么觉得。 蛊虫不是正常的虫子,它们奇形怪状,确实丑陋。它们杀伤力极强,确实危险。它们潜入人体,让人死得古怪痛苦,确实邪恶。” 蛊神叹了口气:“你们是人,如何知道什么虫子是美的,什么虫子是丑的?你们眼里的美,只是人的标准罢了。 我问你,你身后的士兵,拿着盾牌,拿着利剑,你觉得他们很丑陋,很危险,很邪恶吗?” 萧风一愣,瞬间明白了蛊神的意思,他缓缓的摇头。 蛊神淡然道:“蛊虫是虫族为了生存,靠聚集灵气进化而成的战士。就像蜂巢里的兵峰,就像蚁巢里的兵蚁,就像你身后的士兵。 蛊虫,在虫族的眼中是极美的。它们聚集灵气,变得强大,也只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并不是为了害谁。 至于邪恶,你可曾见过哪怕一只蛊虫,在没有人的驱使之下,没有人伤害之下,钻到人的身体里去的? 你的士兵,在你手里时,可能是一支保护百姓的正义之师,但落到别人手里,可能就是一群屠城的恶魔。 蛊虫的规律被你们人族发现,被你们人族利用,然后反过来说蛊虫丑陋、危险、邪恶,这样对吗?” 萧风默然无语,他知道,连人类的两个族群之间,都经常无法理解对方,何况这种跨越人虫种族的鸿沟呢? “我要杀你不是因为你杀了满山的蛊虫。比起整个虫族,这些蛊虫的死不算什么。 我要杀你也不是因为你师父是仓颉,比起我漫长的存在,那点仇恨也不算什么。 我要杀你是因为你身上有当初仓颉的影子,你能扰动天地的灵气。这是不对的。 天行有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你扰动天地灵气为你所用,天地缺失的灵气就要从其他地方补全。 我虽没见过你们所说的仙,但我每次现世,都能获取你们的很多历史,从召唤者身上,从无所不在的虫族的灵气中。 我发现,每当有仙的传说时,就是这世间历经大灾之时。你们的传说中,万物皆可成仙,可万物的灵气有限啊。 哪怕是灵气最盛的人,如果要成为一个仙人,也必然要从天地借走很多的灵气吧。被夺走灵气的天地,一定会从其他地方找补的。 到那时,不单是你们人族,天下有灵气之物,都会深受其害。这是不对的。” 萧风的脑海里猛然闪过一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他惊骇的抬起头来,看着蛊神:“你是说,你担心我成仙,扰乱天地灵气,降大灾于世?” 蛊神点点头:“我不知道有没有仙,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成仙。但你会测字,又会道家符箓,已经扰乱天地灵气了。 所以,我杀了你,对这世间万物都有好处,你若是真的心怀天下,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萧风沉默许久,忽然笑了:“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让我心怀愧疚,不能全力反抗,对吧? 因为你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杀死我,对吧?” 所有人都是一愣,蛊神的脸上迅速地变换了几种表情,就像忽然被人看破了心思的小女孩一样。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得承认,我差点就被你蒙住了。你说得那么诚恳,那么有根有据。我差点就信了。 你深谙说谎的要诀,那就是九句真,一句假。所有不重要的事儿,一定要说真话,只有最重要的那一句,才说假话。” 蛊神冷冷道:“哦?我哪句是假话了?” 萧风淡然一笑:“若是人能成仙,就会借走天地灵气,酿成大灾,那么你蛊神现世,又需要多少灵气,酿多少灾难呢?” 蛊神道:“我说过了,我是以虫族灵气汇聚成神的,与天地无关。” 萧风冷笑道:“虫族虽大,比之天地,如沧海一粟而已。天地灵气被一个人借走就会有大灾,你小小虫族聚灵成神,还不得亡族灭种吗?” 蛊神忽然不说话了,许久才缓缓道:“想不到,你还真是难对付啊。可这只是你的推测罢了,为何就能认定我说的是假的呢?” 萧风淡淡的说:“你说你每次现世,或被人召唤,或因天下大乱,人族灵气衰败,虫族灵气大盛。 天下大乱,虫族灵气大盛,就会聚灵成神,让你蛊神现世,这就好像一个人,总是出现在凶案的案发现场。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你说若是这个人总是这样,有点脑子的人是不是都得怀疑,这凶案本身就与他有关啊?” 蛊神没看过柯南,所以没法有力的反驳萧风,只能冷冷的看着他:“还有吗?” 萧风点头道:“你说蛊虫是虫族为了生存进化出的战士,这个也许是真的。可你的召唤仪式,却需要死很多人。 没错,不仅仅是山洞里死的那几个人!从你现在的身体看,血姑是召唤蛊神的核心,也是蛊神的最终容器。 可在渐渐对我说过她是血姑后,我就让人调查过,渐渐出生的那一年,苗疆有过一场大瘟疫,死了数以千计的孩子。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孩子的死,应该与血姑的诞生有关吧?一个现世过程如此血腥的神,表现的却像个圣人。 既不在乎我杀了满山的蛊虫,也不在乎我师父曾经把你打得散神为灵,却要为天地万物而杀我,你觉得可信吗?” 蛊神忽然笑了起来,先是渐渐的笑声,然后是大祭司的笑声,夹杂着青姑、白姑的笑声,最后已经听不出是什么人的声音。 然后那声音变成了虫子的笑声,是无数只,无数种虫子同时发出尖叫般的笑声。 你听过虫子的笑声吗?如果没听过,那千万不要去想想,因为那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笑声,远比你看过的任何恐怖片里的音效都恐怖。 就连成天和蛊虫打交道的蛊女和祭司们都忍不住伸手去捂耳朵,古月儿更是摇摇欲坠,拼命地捂住耳朵抱着头,发出尖叫声。 萧芹将古月儿搂在怀里,他内力深厚,没有捂耳朵,但脸色也变得苍白,全身上下微微发抖。 萧风站在山洞的洞口处,那恐怖的笑声如同巨浪一样扑面而来,声浪的冲击竟如同无形有质之物一样,将他的白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身后的张无心和战飞云都盘膝坐地,运功相抗,那五百精锐老兵,都蹲在地上,抱着头狂吼,就差满地乱滚了。 但萧风的身躯站得笔直,脸色平淡如常,直视着蛊神,毫不退让。 萧芹心中大惊:难道他再次死而复生,功力竟然已比自己还深厚吗? 蛊神慢慢停住笑声,睁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萧风:“血姑诱惑不了你,我的笑声也吓不住你。 我没看错,你的身上果然有仓颉的影子,也许……还有仓颉的血脉呢。难怪你能学会他的天书。 本来我想省点事,更容易一点杀死你,既然被你识破了,那也没关系,反正我都是要杀你的。 你猜对了,我每次现世,都是为了让虫族占据天地,因为虫族越兴盛,我存在的时间就越长。 为此,我会尽量地杀死其他物种,夺取它们的灵气。你能想到这一点,倒是让我很意外呀。” 萧风淡然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古人就知道腐草为萤,任何草木腐朽,中必生虫。 鸟兽死去,也会生虫。人类死了,照样会生虫。任何物种的死亡,都是虫的新生。 所以,你不会是保护的神,你只能是杀戮的神!” 萧风看向脸色苍白的萧芹:“芹哥,现在你该会有些失望吧,你费尽心机召唤出来的蛊神,其实恨不得把人都杀光呢。” 蛊神哈哈大笑,这次又变成了渐渐的声音:“你也不用挑拨离间。他愿意当皇帝,我也不是不能帮他。 只要他当了皇帝之后,肯在天下建蛊神庙来祭祀我,让养蛊之人遍布天下就行。 这样,我能现世的机会就越来越多。他既然想当皇帝,这点要求应该不会觉得为难吧?” 萧芹脸色苍白的点点头:“一言为定!你还是先杀了萧风吧,他就是咱们共同的障碍!” 蛊神点点头,看着萧风:“让我看看你有仓颉的几成本事,能在我的面前活多长时间?” 萧风笑了笑,伸手带上了面具:“渐渐,你不是还想跟我睡觉呢吗,忘了吗?开枪!” 蛊神闻言一愣,萧风、张无心、战飞云三人瞬间单膝跪地,后面的士兵中,装备了火枪的五十人立刻站起,端起火枪,冲着山洞就是一次齐射。 这些士兵在蛊神刚出来时,确实吓坏了,如果萧风当时让他们开枪,他们未必能反应得这么快。 但萧风故意和蛊神说了半天话,还戳破了蛊神的谎言,让士兵们士气大振,杀气自然也回来了。 这一次齐射,打得山洞里石屑横飞,躲闪不及的几个蛊女顿时被打死了。萧芹拉着古月儿向旁边一闪,躲在了洞口侧面。 蛊神的身上也中了几枪,愕然地低头看着身上的伤口,一副十分意外的样子。 萧风在面具后笑道:“山洞里这几位还没见识过新式的火枪,所以我想你还不知道这玩意吧?” 萧风笑到一半就不笑了,因为他看见几只蛊虫钻进了伤口内,片刻之后,铁弹丸就被从伤口中顶出来了。 然后那几只蛊虫在伤口里分泌了很多粘液,转眼间,血止住了,而且似乎里面的血肉也在飞速的生长! 萧风大喝一声:“开枪!” 老兵们纷纷给枪换上子弹,就在要再次开枪的时候,蛊神忽然一声大喝:“杀!” 盘旋在天上的蛊虫如乌云一般罩了下来,落在人身上开始叮咬针刺。 幸亏这次萧风准备的很充分,士兵们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天赐纺织特制的布料,由巧娘提供的技术指导。 最细密的丝线纺织,上面还刷了一层桐油,蛊虫轻易咬不透。最缺德的是,桐油里还混合了硫磺! 那些蛊虫落到布料上就先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捏着鼻子叮咬之时,又吃了一嘴的硫磺和桐油,剩了半条命。 幸亏蛊虫的生命力要比普通毒虫强悍很多,即使如此,它们的刺杀行动,也很像当年忍者之王蹲在厕所里的工作环境。 有几个士兵的手套和衣服的接缝处在爬山的过程中扯破了,被蛊虫找到了攻击点,惨叫着倒了下去,但更多的士兵不停地用带着手套的手拍死身上趴着的蛊虫。 可蛊虫太多了,衣服被啃咬久了,也会出现破洞,只要一个米粒大小的破洞,就足以让蛊虫找到攻击的机会。 萧风咬咬牙,从怀里掏出符纸和毛笔、墨盒,正要写字,蛊神大喝一声,一群蛊虫飞过来,瞬间将萧风包围了。 张无心和战飞云同时出手,将蛊虫纷纷击落,但蛊虫太多,符纸和毛笔都被蛊虫撕咬得粉碎。 萧风一咬牙,将手指在嘴里一咬,再次掏出一张符纸,趴在地上用身子护住,用手指迅速写完一个符箓。 然后萧风将符纸在往地上一拍,大喝一声:“风来!” 狂风骤起,像数道乌龙一般,将满山已经尘埃落定的黄色杀虫粉卷了起来,空中再次飘起了黄云。 蛊虫形成的乌云和杀虫粉形成的黄云,在空中相互碰撞绞杀。 上百里外的苗人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蛊神山上冲天而起的旋风柱,和随着旋风旋转的乌云和黄云。 蛊神大怒,在蛊虫的包裹中如闪电般的飞出山洞,转眼就到了萧风面前,伸出两手,直抓向萧风的脖子。 张无心大喝一声,长短剑一起刺出,蛊神右臂一绞,将双剑一起荡开。 战飞云抄起一把火枪,对准蛊神就要开枪,却被蛊神左手一挥,将火枪枪管打弯了! 趁这两人将蛊神双手缠住的片刻,萧风抡起绣春刀,冲着蛊神的脑袋当头劈下!蛊神身子一偏,刀锋落空,萧风空中变招,一刀横抡,横扫千军! 蛊神快速后退,但身体仍然被刀尖扫中,它低下头,看着被划破的华丽衣裳,和隐隐露出的血色,双眼猛地收缩,充满怒火。 蛊神的力量极大,速度极快,但它几乎从没和人真正地动手肉搏过。因为它对付别人,只用驭蛊攻击就可以了! 想不到今天在这蛊神山上,蛊虫没能迅速消灭对方,反而还被迫跟对方肉搏,这是神干的事吗?太丢神了! “萧芹,你不是想让我帮你当皇帝吗?我知道你功夫很高,去给我杀了他们!” 萧芹心想,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萧风这个混蛋不讲武德,外面有几十条火枪呢! 不过他知道此时蛊虫横行,那些士兵未必有机会开枪。他也不敢违逆,放开古月儿,双足一顿,飘然飞出山洞,直奔最前面的萧风。 他知道只要缠住萧风,火枪手投鼠忌器,就不敢开。张无心和战飞云就算能帮萧风,但也要分心对付蛊虫。 而蛊神驭蛊之术要比大祭司还高明许多,那些蛊虫显然是不会误伤萧芹的,这也让他放心大胆的攻击萧风。 萧风的功夫本来就比萧芹要低不少,只是他带着防毒面具,因此不受空气中的杀虫粉影响,可以全力对攻。 而萧芹没有这么精良的装备,只能靠一块布临时蒙住了口鼻,眼睛上蒙着一块薄纱,这让他进攻的动作不敢太嚣张,担心掉装备。 因此双方一时竟打了个旗鼓相当!古月儿趴在地上,漫天飞舞的蛊虫把她吓坏了,她蜷缩在角落里,呜咽着。 “芹哥,芹哥,你在哪儿啊,我好害怕啊!” 一个温柔无比的声音响起:“孩子,到我身边来,蛊虫不敢伤害我,我能保护你。” 古月儿抬头看时,山洞深处的牢房处,大土司夫人正手握着铁栏杆看着她,美丽的脸上带着让人安心的笑容,和深藏在笑容下面的诱惑。 古月儿颤抖着,躲着山洞里的蛊虫,爬向大土司夫人。蛊神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专心地看着山洞外面的战斗。 大土司夫人微笑着看着古月儿:“对,过来吧,到我身边,你就安全了。” 第五百一十章 萧古情仇 萧芹的功力毕竟比萧风高很多,萧风渐渐落于下风,此时被蛊虫咬破了衣服的军士,也越来越多,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但蛊神的脸色也并不好看,漫天飞卷的杀虫粉,将蛊虫大片大片地扑落在地,蛊虫尖叫着,扭曲着,变得僵直。 这场大战,显然是要看最后蛊虫先死光,还是军士先死光。要命的是,那五十个拿着火枪的老兵,显然是得到了萧风的死命令。 他们不管蛊虫的啃咬,不管萧风的死活,只顾着装填弹药,冲着山洞里的蛊神射击。蛊神左躲右闪,还是被打中了好几枪。 每次中弹后,她都要牺牲身边的蛊虫去推出子弹,恢复伤口,这个过程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 若是弓箭,不管再强再快,以它的速度和力量,都可以阻挡,但这种火枪,它的确没见过。 火光一闪,铁弹丸就已经近在咫尺,它速度再快,也难以全数抵挡闪避。 蛊神再次发出长啸声,残余的蛊虫放弃了对普通军士的攻击,一股脑地扑向那五十个拿着火枪的老兵,将他们团团围住,拼命啃咬。 集中的攻击取得了效果,七八个火枪兵被蛊虫咬中,惨叫着倒下,但立刻就有人捡起他们掉在地上的火枪,继续向蛊神开枪。 此时张无心和战飞云终于暂时摆脱了蛊虫的纠缠,一起上前夹击萧芹。萧芹面对三人夹攻,顿时落入下风。但他功夫极高,竟然仍能支撑得住! 萧风喘了口气,看见蛊神在枪火中左躲右闪,忽然想到一件事,大喝道:“把枪弹沾上地上的杀虫粉再打!” 老兵们立刻将怀里揣的枪弹扔到地上,在杀虫粉里滚了一下,然后塞进火枪里,再次开枪。 蛊神左躲右闪,还是中了一枪,她尖叫一声,比之前中弹的反应要强烈得多,随即,她疯狂的从山洞里冲了出来。 她在蛊虫的笼罩下,其行如飞,动作之快如鬼如魅,士兵们来不及开枪,它就已经冲入了人群,顿时掀起一片血雨。 军士们瞬间倒下三四人,但剩下的老兵此时已经被激发了杀气,双眼血红,拔出身上的刀来,悍不畏死地乱刀砍向蛊神。 几个没被火枪打死的女祭司也冲出来,帮助蛊神控制蛊虫攻击军士们,她们被空中弥散的杀虫粉呛得连连咳嗽,几乎睁不开眼睛。 古月儿已经爬到了大土司夫人的牢门外,大土司夫人看着古月儿轻声叹息。 “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就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喜欢萧芹那样的伪君子呢?因为他的魅惑之术吗?” 古月儿看着大土司夫人的脸,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像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人一样。大土司夫人轻声问。 “你有牢门的钥匙吗?” 古月儿摇摇头:“钥匙都在芹哥身上。” 大土司夫人皱皱眉:“那你有解药吗?就是他们给我吃的迷药的解药?” 古月儿点点头,从身上掏出一颗药来,大土司夫人接过来,放进嘴里,然后默默地等待药力生效。 古月儿忽然摇摇头,惊讶地看着大土司夫人:“我怎么过来的?我干了什么?” 大土司夫人笑了笑:“我身上有一只心蛊,多少年没用过了。你的功夫不错,我又被下了药,力量很弱,平时肯定是对你没用的。 不过今天你被蛊虫惊吓,心智纷乱,被我趁虚而入了。你不用害怕,我还在牢里呢,能把你怎么样?” 古月儿后退了两步,心神不宁地看着大土司夫人。忽然一转眼,看见了远处另一个牢房里,柯子凡正在痴痴地看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心虚的低下头。 蛊神此时已经杀了上百名军士,但剩下的老兵们都疯了一样,毫不退缩,它的身上也留下了一道道的刀伤。 虽然有蛊虫前赴后继地为它治疗伤口,但显然越来越慢,更要命的是,萧风召来的风仍未停止,风中卷着的杀虫粉已经覆盖了蛊神的全身。 它身上笼罩着的蛊虫已经折损过半,甚至托着它飞行的大甲虫也死了好几只,导致它现在就像坏了一边引擎的无人机一样,飞起来栽栽愣愣的,时不时一条腿还拖到地上,颇为狼狈。 一个老兵哈哈大笑:“这他妈的就是神?老子才不信呢!” 话音未落,恼羞成怒的蛊神已经一爪撕开了他的胸膛。 老兵胸前喷着鲜血,瞪大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抡起大刀,狠狠地砍在了蛊神尚未缩回去的手臂上,手臂上顿时见了血。 蛊神凄厉地大叫一声,双手举起,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残余的蛊虫却在空中发出诡异的声音,转眼变大了一圈! 而且有尖刺的更加尖锐,有口器的更加凶恶,似乎在一瞬之间,它们就变得更强了! 萧风一愣:“散神为灵?蛊神这是把自己的灵气散出去一部分给了剩下的蛊虫,看来它要拼命了!大家小心!” 蛊神狂笑道:“上次我和仓颉打到最后才用的这一招,想不到这次这么快就用了,你若不死,终是我的大敌!” 再次变异的蛊虫极其凶残,咬破防护衣的速度也更快了,老兵们虽然舍生忘死,但牺牲的速度也更快了! 忽然之间,疯狂进攻的蛊虫停下了,重新飞上天空,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或是听到了不同的命令一样。 蛊神一愣,随即将目光投向山洞之内,目光大盛:“血姑?还有一个血姑!她长成了? 呵呵,又如何?血姑再强,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凡人,能挡住神吗?给我杀!” 蛊虫再次冲下,但在半空中速度忽然变慢,然后发生了混乱。一大半蛊虫继续冲杀,一小半蛊虫却在空中乱转,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 蛊神大怒:“萧芹,给我杀了她!” 萧芹倒是想去,但此时他被萧风三人死死压制,能保持不败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能抽身? 他狂吼道:“月儿,杀了大土司夫人!快动手!” 他此时已经不去想威胁大土司的事儿了,万事都要有命在才能进行。如果放任大土司夫人捣乱,搞不好蛊神和自己都会死在这里,还想什么后面? 他万万没想到萧风竟然如此狡猾强悍,竟然敢与神灵作对,他也没想到蛊神现世,也会受到世间天地规则的束缚,并不能一弹指就让人化为飞灰。 蛊神很强大,但还没有达到真正那么强。当然,也许是萧风太强了,否则就凭这蛊神山上无数的蛊虫,就足以灭掉所有的军队…… 古月儿听惯了萧芹的话,下意识的举起长剑,从栏杆的缝隙,对准了大土司夫人。 大土司夫人紧闭双目,盘膝而坐,脸上不停闪动着各种妩媚之极的表情,全力对抗着蛊神,抢夺着对蛊虫群的控制权,根本就察觉不到外面的任何事了。 “不要!月儿,不要啊!你要杀就杀了我吧,别杀我母亲,求求你别杀我母亲啊!” 古月儿手一颤,不敢看柯子凡,但手里的长剑抖得厉害,一分一毫也不能前进了。 萧芹大吼:“别犹豫,月儿,你再不动手,咱们都得死!萧风是不会放过咱们的!” 古月儿心乱如麻,手哆嗦着,既不刺下,也不放下,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 萧风忽然大喊道:“古月儿,你知道古家人是怎么进入白莲教的吗?你知道上一任圣女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声大喊犹如晴天霹雳,不但把古月儿震得脸色苍白,就连萧芹也面无人色,他一面应付着萧风三人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一面大吼。 “萧风,你放屁!月儿,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他一向巧舌如簧!” 萧风此时以多欺少,占了上风,说话比萧芹更容易,当下猛攻两招,让萧芹疲于应对,继续高喊。 “宋朝末年,萧家的祖宗曾经抢过少林寺的护宝队,想抢袈裟里的乌金丝!但没能成功! 元朝末年,萧家的二祖宗曾经到少林寺去胁迫和尚们加入白莲教造反,少林寺派出一个俗家弟子和他比武。 结果那个俗家弟子用乌金丝暗算了萧家二祖宗的一只手,自己也挨了一掌,被二祖宗打死了! 那个俗家弟子就姓古!后来他全家都被白莲教抓走了!我身边的战飞云,他也是古家人,此事千真万确!” 战飞云心里震撼,怒火更盛。他只道叔祖那一支都已被白莲教杀死,想不到古月儿竟是古家的人,认贼作父了这么多年! 古月儿声音颤抖:“我……我不信,父亲是芹哥的爹爹养大的,我是芹哥带大的,我的祖上和萧家通过婚的……” 萧风大声道:“古月儿,战飞云告诉我,他追捕密使萧无用的时候,密使曾经说过一句话,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密使说:原来你们到今天为止,还以为白莲教抓走古家所有人,只是为了这根乌金丝做成的破手套? 战飞云不明白,既然白莲教不是为了这根乌金丝,而且他们手里也有了一根,为何还要抓走叔祖全家呢? 难道仅仅是为了报断掌之仇吗?可古家祖宗也死了呀!他只是断了手掌,人家失去的可是命啊! 这事儿让我也很是疑惑了一阵子,直到后来芹哥想方设法逼我去江南,想要劫持常安……公主……” 萧风的声音一下子暗哑了下去,手里的绣春刀猛然劈出,萧芹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这句话触发了哪个关键词,让萧风忽然像不要命一样的猛砍自己。 萧风把这口气吐出去后,才继续喊道:“直到我想到他处心积虑要得到常安公主,我才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儿! 后来血战太仓之时,我抓住了周道,他是白莲教的老人。我从他嘴里,问出了不少当年的事儿,从而更坚定了我的判断! 萧芹的祖宗抓走你们古家人,既不是为了剩下的那根乌金丝,也不是为了断掌之仇,他是馋你们古家人的身子!”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即极其震撼,又谁都听不懂。只有萧芹急得面色青白,大声想要打断萧风的话,但被三人一轮猛攻又逼得闭上了嘴。 古月儿心里乱跳,她不想听,但又忍不住去听,她想捂住耳朵,又舍不得捂,只能嘴硬地大喊:“我不听,我不听,你胡说!” 萧风大喊道:“你太小了,不知道内情!据周道说,当时的萧圣使看上了人家的女儿,强行纳亲。 又担心丈人一家因此成为叛逆,被诛九族,就干脆把一家人都带来了。可古家人来时,大人都没了! 最大的也就是后来成为萧圣使妾室的大姐,剩下的是后来成了圣女的二姐,唯一的男孩,就是后来当了教主的男孩的爹! 从这个举动看,萧家祖宗馋你们古家人的身子没错吧? 可看你也知道,你们古家人也算不上是天香国色,那他馋的是什么呢?” 古月儿大怒,怎么从我就能看出来古家人不是天香国色了? 她正要反驳,一眼看见眼前正在闭目运功的大土司夫人,简直美若天仙,顿时就没脾气了。 “我瞎猜啊!萧家祖宗一定是跟古家祖宗决战时发现了古家人的天赋异禀,古家祖宗应该是体质阴寒之人! 萧家祖宗如获至宝,他的极乐神功想要最后大成,是需要阴寒体质的女子做鼎炉的。 但古家祖宗虽然体质对,可惜性别不对,而且还被他一掌打死了,就是性别对也不好操作了!” 战飞云在身边听得直皱眉头,萧大人说话未免太那个了,对古家祖宗很不敬啊。 可他也能理解,现在是拼命的时候,萧风能完整的组织语言说明白就不容易了,实在不能强求他还能文雅的遣词造句。 萧风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语言粗鄙,仍在奋力讲解。 “从此萧家祖宗就惦记上你们古家了。过了些年后,他终于下手,把古家人都抓走了! 周道说没见到古家的大人,那一定是他将大人鉴定无用后给杀了!因为大人不像孩子那么好骗! 按我推测,古家虽然有阴寒体质的基因,但即使在古家,这种体质的出现也是要靠概率的! 被他杀掉的大人固然没有这种体质,就是那个被他连哄带骗纳为妾室的古家大姐,体质阴寒程度也不够!所以他的极乐神功并没有炼成! 后来白莲教因为迟迟选不出圣女来,四大圣使之间争斗不休,他就把自己的妻妹,也就是古家二姐推出去了。” 萧芹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忽然奋力大喝一声:“萧风,我杀了你!” 萧风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你不用反复重申了。别打断我说话。 古月儿,周道告诉我,选圣女要经过四大圣使的认定,还要经过佛前神药的考验,才能认定为圣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所谓的佛前神药,就是萧家带进白莲教的极乐丹!只有吃了极乐丹没有反应的女子,才有资格成为圣女! 因为普通女子吃了极乐丹,必然变得淫荡,这种表现肯定当不了圣女。但吃了极乐丹没有反应,就意味着这个女子是阴寒的体质! 这种女子很罕见,所以圣女一直空缺。可古家二姐通过了考验,当上了圣女,也让白莲教度过了分裂的危机。” 萧芹咬牙切齿:“周道那个老匹夫,我当时真该杀了他再走的!满嘴胡说八道!” 萧风笑道:“既然是胡说八道,你又何须杀他呢?想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吧! 可这位圣女,后来闭关练功的时候,意外暴毙!这让教众们都觉得是不祥之兆。圣使们也有很多怀疑。 教主当时年事已高,无力掌控,白莲教再次陷入危机!当此时,又是萧圣使出面。 他利用教众对圣女的怀念,将圣女的弟弟,也就是自己的小舅子,古家唯一的男孩推上了教主继承人的宝座! 这件事里,最耐人寻味的就是圣女的死。因为圣女必须是处女,这一点白莲教内自有人能验证。 所以萧圣使虽然知道圣女是阴寒体质,但在圣女登位之前,却是没敢冒险尝试的。 等到圣女登位,他才偷偷到圣女练功的密室,想要尝试练功。 我猜,他一定没想到他的妻妹并不像姐姐那样好拿捏,尤其是当上了圣女,底气就更足了,他一定是很难得手的。 所以,萧圣使无奈之下,只得强行突破。可惜的是,他再一次赌错了,圣女虽然是阴寒体质,但仍然还不够。 他的极乐神功依然没能突破,反而还搭上了圣女的一条命。不过他应变极快,立刻想到利用了这件事,让古家的血脉延续下来,还掌控了下一任的教主。 不过后来这个男孩并没能当上教主,因为他死得很早,我猜,也许是他发现了萧圣使的什么秘密,被灭口了。 不过他儿子继续被下一代圣使所掌控,却当上了教主,不但活了很久,还生下了一个体质阴寒的女子,也就是当代圣女,古月儿!” 第五百一十一章 弑神之战 萧风连续不断的话,在古月儿的耳边就像一个又一个晴天霹雳一样,把她震傻了。 她不想相信,但萧风的话把一百多年的恩怨情仇整个串联了起来,虽然有猜测的部分,却严丝合缝,入情入理。 她只能无助地哭喊着:“我不信,我不信!” 萧风大喊道:“你回忆一下,在你当上圣女之前,白莲教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的教主,你父亲被人刺杀了! 后来三大圣使围剿萧芹,却被萧芹挫败,从那以后,白莲教就没有了教主,只有圣女和圣使了! 如果我没猜错,你父亲的父亲,当年被杀死之前,一定把自己知道的事儿都告诉了你父亲! 你父亲隐忍多年,是因为他知道不是萧家的对手。可当萧芹把你推为圣女的时候,你父亲知道那位古家二姐的悲剧又要重演了! 你父亲是想保护你!那三个圣使不是刺杀你父亲的凶手,萧芹才是! 那三个圣使想为你爹报仇,想铲除萧芹,却被萧芹带着萧无极和萧无用设计暗算,全都被杀了!你好好想想吧!” 萧芹狂吼一声,拼着自己的身上被张无心一剑刺中,和战飞云的一掌打中,一把抓向萧风的喉咙,萧风躲闪不及,只能拼命后仰。 萧芹变爪为掌,指尖扫过萧风的脖子,萧风捂着脖子踉跄后退。萧芹心中狂喜,以为萧风必死。 萧风捂着脖子痛苦地咳嗽一阵,用手在被抓出了一条破口的脖套上扣了扣,吐出一口血来,苦笑着看着萧芹。 “芹哥,你好狠啊,要不是巧娘给我织的脖套一直戴着,这一下只怕是真的要命了。” 萧芹应变极快,眼看这一爪功败垂成,趁着张无心和战飞云都看向萧风的时候,纵身窜回山洞之内。 萧风大喝一声,紧跟着追了进去,张无心和战飞云紧随其后,也冲了进去。 萧风回头向张无心大喝道:“你去杀蛊神!你是杀神,给我灭了它!萧芹受伤了,我和战飞云能应付!” 张无心对萧风言听计从,立刻转身跑向山洞外,直奔蛊神而去。 蛊神此时也已经遍体鳞伤,托着它飞行的蛊虫已经死没了,最后一只是独虫难支,托不住了,被它一不小心踩死的,属于误杀。 五百精锐老兵也已经死了大半,剩下的二百士兵分成两队,几十人围着蛊神抡刀狂砍,几十人拿着火枪,趁着有空隙之时冲着蛊神放枪。 另外还有几十人,和指挥蛊虫的祭司、蛊女们打在一起。那些祭司、蛊女也并不是只靠虫子的,她们本身功夫也不低。 张无心大喝一声,加入围攻蛊神的战团。他一身的杀气迸发,身边同样杀气腾腾的老兵都被逼得散开了一条通道。 张无心使出两仪剑法,长剑短剑如同狂风暴雨一样砍向蛊神,在蛊神的身体上留下道道伤痕。 蛊神两脚落地,速度比之前在空中丝毫不减,进退如电,力大无穷,在攻击张无心的同时,身边的老兵仍然在陆续倒下。 但张无心的加入,让蛊神驭蛊的力量再次分散,天空中的蛊虫更多地被大土司夫人掌控,盘旋着不再发动攻击。 蛊虫的威胁减小,也让老兵们更狂暴地攻击蛊神。蛊神的全身几乎被杀虫粉蒙上了一层,它的表情扭曲,皮肤上带着烧灼的味道,杀戮却也更加疯狂。 此时冲进山洞的萧芹,一把抓住古月儿,古月儿泪流满面的看着他。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萧芹脸色黑沉如寒冰,他知道自己这会儿已经编不出比萧风所说的更完美的谎言了。 这个混蛋简直就是个妖孽,就凭那么点信息,他就能推测出这么多的事?还都他妈的是对的! 他一把抱住古月儿,点了她两处穴道,另一只手抓过她手中的剑,对准牢房里的大土司夫人狠狠刺下去! 柯子凡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 萧风的绣春刀脱手而出,以他的功夫,要打落萧芹手中的剑是极难的,因此他的飞刀直奔萧芹后心。 萧芹无奈,转身挥剑打落绣春刀,这一眨眼的功夫,萧风和战飞云已经逼近了他。 萧芹刚才为杀萧风,硬挨了张无心一剑和战飞云一掌,虽然用极乐神功卸力避开了要害,但也受伤不轻,和这两人同时交手,胜算不大。 他知道没机会杀死大土司夫人了,抱着安青月直接冲进了自己的山洞内,一脚踹在机关上,山洞落下一块巨石,将洞口堵住了。 萧风咬咬牙,看着目瞪口呆的战飞云:“这种石门从外面打不开,除非炸开!先救这两个吧!” 萧风从身上拿出一个小铁盒,从里面掏出乌金丝做成的小弓子,对着大土司夫人牢房上的铁栅栏一滑。 随着让人牙酸的吱吱声,铁栏杆上断了两根铁杆。然后他如法炮制,把柯子凡的牢房栏杆也切断了。 柯子凡冲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了山洞门口,拼命地砸那块封门的石头。可惜他手无寸铁,身上药劲未消,显然是蚍蜉撼树。 萧风一把拉住他:“不杀了蛊神,咱们都得死在这儿,你急也没用!老实呆在这里!” “他说得对,凡儿,不要胡闹了。” 大土司夫人站起身来,脸上妖艳得让人不能逼视,战飞云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脸。萧风却丝毫不受影响。 大土司夫人对萧风微微一笑:“你就是萧风啊,很好,很好,有你在,萧家还没到该断子绝孙的程度。” 不等萧风回答,大土司夫人径直向山洞外走去。 “蛊神不是那么好杀的,三姑之力聚齐了,就算将渐渐的肉身毁了,它很快也能找到其他办法再现世的。 只有将三姑的力量拆散,才能让它离去。我来帮你,萧家人造的孽,就该由萧家人来解决!” 萧风冲战飞云道:“你看好柯子凡,万一萧芹冲出来了,你能抵挡一阵就好!” 萧风随着大土司夫人走出山洞,此时祭司蛊女们已经死伤殆尽,而老兵们也只剩了几十人,都在围着蛊神死斗。 他们不是在杀蛊神,而是在互相残杀!真正跟蛊神死斗的,只有张无心一个人了! 蛊神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被张无心一个人打得只能自保,但它的身上散发着红光,在那张渐渐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妩媚的表情。 血姑之力!蛊神将所有力量用来催动了血姑之力,难怪老兵们死伤如此惨重!它宁可牺牲自己的力量和速度,也要用出血姑之力! 张无心身上血迹斑斑,衣服支离破碎,但全身杀气弥漫,连蛊虫都不敢直撄其锋! 当然,若不是蛊虫被大土司夫人争夺控制,失去了蛊神的强力催动,蛊虫再怕他也会发动攻击,只怕他早就被蛊虫咬死了。 也正是靠着这股杀气,张无心勉强抵抗住了血姑之力,但他的攻击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他的眼睛不敢看蛊神,内力也变得不精纯,否则以蛊神此时的战斗状态,张无心绝不会让它还能活这么久! 大土司夫人缓缓走近,蛊神感觉到了她的力量,在围攻中转过身来,看向大土司夫人。 “叛徒,你这个叛徒!你是蛊女,你是祭司,你是血姑!你竟然不敬拜蛊神!你这个叛徒!” 大土司夫人惨笑道:“叛徒?人要有选择的机会,才能说得上背叛。我有过吗? 我没出生就害死了几百个孩子,我没出生就吃了自己的妹妹,我没出生就注定是血姑了! 你们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还敢说我是叛徒?我告诉你,这就是我的选择,我选择宁死也不当血姑!” 大土司夫人的脸色变得血红,一闪而逝,各种妩媚至极的表情在脸上闪过,那些死战的老兵们忽然停住了手,就像那些被争夺的蛊虫一样。 蛊神大怒,全身红光大盛,大土司夫人一个踉跄,嘴角渗出了鲜血。那些老兵再次同室操戈。 大土司夫人咬紧银牙,闭上双眼,鼻子和嘴里慢慢渗出血来,那些老兵又停下了手。 萧风知道大土司夫人绝不是蛊神的对手,能僵持至此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抄起地上的火枪,对着蛊神就是一枪。 蛊神身子一晃,天上盘旋的蛊虫中猛地飞了下来,对着萧风猛咬,啃得防护服咔咔作响。 萧风知道,大土司夫人此刻全力压制蛊神的血姑之力,已经顾不上帮他抵挡蛊虫了,他只能靠自己了。 萧风在地上一滚,抄起另一把火枪,对着蛊神又是一枪。 没响,枪里没有弹药了。他根本不考虑停下来上弹药,因为蛊虫的啃噬声就在耳边,随时都可能刺进来。 他再一滚,压死几只蛊虫的同时又抄起一把枪来,还是没有响!他毫不停留,继续一滚,再抄,再开。 砰!枪响了!他赌对了,地上的几十把火枪里,总会有装了弹药还没来得及射击的! 蛊神身子一晃,红光变弱,那些蛊虫啃咬得更急了!萧风再滚,再抄,再开枪! 当萧风把几十把枪放完,十枪响了,八枪命中,蛊神的身体摇摇欲坠,红光也若有若无。 萧风放下最后一把枪,大吼一声,抡起绣春刀,冲着蛊神直劈而下,蛊神猛然收回了所有的力量,冲着萧风冲来! 萧风的刀被撞飞了,整个人也被蛊神压在地上,蛊神的两手死死的扼住了萧风的喉咙,萧风靠两只手抓住蛊神的双手,拼命向外拉。 眼冒金星啊,萧风忽然发现,自己和师兄还真是像啊,他当年差点被勒脖子勒死,据说是个死扣救了他。 今天自己要被蛊神掐死,难道手指头也能打出死扣来吗?如果不能,那自己死定了。 他眼前的金星飞舞,看着那些老兵恢复了神志,看着张无心冲着自己冲过来,看着大土司夫人纵身一跃,凌空飞起。 脖子居然还没断?萧风忽然意识到,巧娘织在自己脖套里的,除了那些软韧的材料外,还有一些金属丝线。 这些丝线的纺织方法极其精巧,平时不用力按的时候,和丝线差不多软软的,但你要猛力按压,那些金属丝线就会因瞬间的压缩而绷紧,形成支架! 这种技术在纺织业肯定是最神秘的手艺,巧娘居然会这个,看来给绣房帮忙真是没白干啊!这简直就是纺织物里的非牛顿流体啊! 脖套替萧风撑住了蛊神的致命一击,给他争取了一点点时间,大土司夫人已经扑到了蛊神的后背上,紧紧勒住了蛊神的脖子。 血姑的强大力量,几乎将蛊神的神志撕扯开来,一瞬间,在蛊神的脸上同时出现了四个人的表情。 妩媚的渐渐,惊恐的青姑,认命的白姑,还有咬牙切齿的大祭司,都在这张脸上一闪而过。 张无心也扑上来,抓住蛊神的一只手臂,用双手抱住,强行拉开。另一边扑过来的还能动的十几个老兵,将蛊神的另一条手臂拉开,在胳膊上抱成一个球。 蛊神的双臂被拉开,脖子被大土司夫人勒住,骑在萧风身上,所有人一瞬间都动弹不得。 大土司夫人嘴角流着血,冲萧风嘶吼:“我师父说过,传说中蛊神在蚩尤和黄帝的大战中,最后是被雷霆击散的!你会招风,就该会引雷!” 萧风眼前金星未退,但他知道这些人撑不了多久,成群的蛊虫在众人身上撕咬着。大土司夫人的血姑之力保护了她,不受蛊虫袭击。 张无心的杀气让蛊虫暂时还不敢全力施展,但抱住蛊神胳膊的十几个老兵,却一个接一个地惨叫着掉落下去。 每掉落一个人,蛊神的胳膊就动一下,很快他就能重新掌控这条胳膊了!地上受伤的老兵们,拼命地爬过来,想补上战友掉落的空缺。 萧风从怀里掏出符纸,现在他也不用咬手指了,全身上下有血的地方多了。他蘸了一下嘴角的血,在符纸上快速写符。 写完后他才想到,自己能召雷,但不能指定雷劈在哪里啊! 否则对付萧芹还用得着这么费劲吗?写道雷符,直接劈死芹哥不就完了吗? 但此时已经没办法了,萧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将雷符奋力拍在蛊神的胸口,大吼一声:“雷来!” 天空中劈下一道雷霆,但离得很远,劈在了山洞上方的树上。 蛊神感受到了威胁,拼命地挣扎起来,众人被它摇撼得东倒西歪,死命支撑。 又是一道雷霆,这次劈在了附近的一个死去的祭司身上,女祭司被雷劈得跳了起来,就像又活过来了一样。 萧风一眼看见,那女祭司的头上带着一根长长的银簪子,经过雷霆之后,女祭司全身乌黑,只有那根银簪子变得更亮了,十分显眼! 萧风忽然心里一亮,他大吼一声:“战飞云,把弓子上的乌金丝拆下来!快出来!” 战飞云不明所以,拿着弓子,一边拆一边往外跑。他手上带着乌金丝的手套,不怕被乌金丝割伤,因此拆得飞快。 萧风大吼一声:“把乌金丝系在蛊神头上的簪子上,轻一点,千万别割断了!别想着切蛊神的头,土司夫人说了,那没用!” 蛊神头上带着一根华贵的镶满宝石的簪子,那是青姑喜爱的盛装的一部分。 战飞云将乌金丝系在上面。蛊神极不配合,摇头晃脑,战飞云费了很大的劲,才搞定这个细活。 此时有一个雷霆,劈在了一个躺在地上,手握钢刀的老兵身上,老兵直接被劈成了焦炭。 萧风大吼:“兄弟们,把手里武器都扔了,任何金属物品都别留在身上! 战飞云,把这张弓子给我扔起来,能扔多高就扔多高!” 战飞云也不问为什么,抓住弓子死命向天上一扔,弓子飞快地升起,穿破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已经不算浓厚的蛊虫乌云。 乌金丝也随着弓子的上升渐渐绷直,那根簪子发出轻微的声响,但上面的宝石很坚硬,落下很多粉末,保住了簪子的金银未断。 天空中一声霹雳,一道肉眼可见的电光劈在了还在上升的弓子上,整条乌金丝瞬间变得白亮如光!萧风大吼一声:“放手!” 一阵强光闪过,众人根本没来得及放手,就被巨大的力量震飞了。蛊神一下子飞上了半空,全身发着青、白、红三色的光芒。 萧风差点被震晕过去,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被雷劈死,难道蛊神是不导电的吗? 他看向张无心等人,虽然个个灰头土脸,口鼻出血,但确实都没被劈死。 众人抬头看向天空,所有的蛊虫都放弃了攻击,形成了一小片乌云,托着飞在半空的蛊神。 蛊神俯视着下面的众人,脸上带着极度的怨恨。身上的三色光芒越闪越快,然后,在它体内,一股雷电的强光喷涌而出,将三色光芒彻底震散。 “仓颉!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给我等着!” 蛊虫纷纷落地,变得焦枯,像被油炸过一般。空中的蛊神掉落在地,衣衫破碎,身上伤痕累累。 她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萧风,许久才微微一笑,妩媚之极。 “萧风表哥,你来找我了?是想要跟我亲热了吗?” 第五百一十二章 因果轮回 萧芹把古月儿带进山洞里,放下石门后,将古月儿放在床上,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从古月儿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他知道,古月儿已经完全相信了萧风的话。而自己也没什么可狡辩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从大祭司和渐渐那里学来的魅惑之术发挥到极致,试图让古月儿的恋爱脑战胜理智。 “月儿,祖宗的事儿,我们都没办法改变。但你要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一直以来,我对你的的保护和感情,你应该能感受的到。” 这一招平时本来挺好使的,尤其是配合上萧芹玉树临风的华美风姿,更是效果加倍。 奈何今天萧芹状态实在不佳,恶斗半天,衣衫破烂,脸上被杀虫粉和枪火搞得又黑又黄,长衫露出了小腿。 上面虽然没贴膏药,但玉树临风的风姿也是大打折扣,此时在古月儿的眼中看来,竟莫名有些搞笑和恶心。 “你留着我,是因为我的阴寒体质,对不对?你从小教我练功,也是为了让我能活得更长,有一天成长到满足你需要,是不是?” 萧芹努力挤出笑脸:“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对你的好,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你感觉不到吗?” 古月儿摇摇头:“我之前沉迷于你,很多事儿都想不清楚。可刚才我忽然明白了,你对谁都不会有真情的。 你能让云姑娘去当青楼女子,去陪毛海峰和熊力!你能让渐渐去跟严世藩练功!你能让我去骗柯子凡! 我们都是你的棋子!只不过我是一颗比她们重要一些的棋子罢了!” 萧芹叹了口气:“月儿,本来我是真不想这么做的,至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想冒险。 白莲教还有复兴的希望,你的确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可既然这颗棋子不能再深远布局了,我也只能物尽其用了。” 萧芹走到古月儿身边,依然保持着风度,不紧不慢地解开了古月儿的衣襟。古月儿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你要干什么?你滚开!” 萧芹叹了口气:“这种事儿,本来最好是两厢情愿的,效果才最好,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最好祈祷你这些年的极乐神功没白练,就算不能帮我神功大成,至少也不至于当场丧命,否则就会像你那个圣女祖宗一样了。” 山洞外劈下了第一道晴天霹雳,将古月儿的惊叫声掩盖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 此时在萧芹的山洞外,柯子凡心急如焚,虽然石门很厚重,但并不是密不透风的,他能隐约听见里面的声音。 他拼了命地砸石门,却根本毫无效果,只能不停地咒骂着萧芹,希望能激怒他出来对付自己。 奈何苗疆地处偏远,语言不丰富,他的骂人技巧比萧风实在差了太多,何况萧芹此时在干的事儿,肯定比骂人要有意思多了。 此时大山洞的外面,所有人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雷霆之威将蛊神击得神散为灵,也把众人伤得不轻。 萧风脖子火辣辣的疼,挣扎着第一个爬起来,走到渐渐面前,确认她到底是蛊神装的,还是真的渐渐。 渐渐浑身是血,枪伤刀伤无数。但她毕竟曾是血姑之身,内力也十分深厚,蛊虫治好了她的致命伤,居然还活着。 萧风在她身上既感觉不到蛊神的力量,也感觉不到血姑的力量了,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她身边。 “你的血姑之力已散,怎么还这么淫荡啊?” 渐渐疼得龇牙咧嘴的:“男欢女爱,只要两厢情愿,怎么能叫淫荡呢?难道你没有夫人的吗?” 萧风心说我虽然有夫人,但还没用过呢。他见渐渐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挣扎着站起来,又去看其他人。 张无心身上多是硬伤,是和蛊神对砍时被蛊神抓的,最深的伤口几乎能看见骨头,但好在不是要害,也死不了。 战飞云受伤最轻,只是雷霆之力击下来时他离得最近,手还扶着簪子呢,因此被震得口吐鲜血,头发立着,就像超级赛亚人一样。 受伤最重的是大土司夫人,她用血姑之力硬刚蛊神,绝对是小马拉大车,此时血姑之力也已散去,最是危险。 萧风从怀里掏出止血补气的丹药,每人给吃了一颗,剩下的都塞进了大土司夫人的嘴里。 大土司夫人一时咽不下去,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像一只美艳至极的仓鼠。 这次出发前,萧风扫荡了陶仲文的丹房,除了壮阳药没带之外,各种解毒续命的补药都带走了,心疼得陶仲文直咧嘴。 这时柯子凡发疯般地从山洞里冲出来,哭喊道:“你们快去救救月儿啊!萧芹好像要……杀了她呀!” 萧风苦笑着看着柯子凡,他不是不想救古月儿,而是现在这些人里,还有一战之力的也就剩半血的战飞云和十几个轻伤老兵了。靠他们对付萧芹,实在不太现实。 但看柯子凡那副急疯了的样子,萧风也知道古月儿肯定是大事不妙的。他提起绣春刀来,咬牙向山洞走去。 萧风摸摸身上,只有几颗霹雳弹了。这东西战场上好用,一对一用处不大。 这次本来是来杀萧芹救人质的,身上带的都是杀虫粉和枪弹,这东西带得很少。 萧风拉着柯子凡停在大山洞口,冲着萧芹的山洞石门扔了一颗。轰的一声,山洞的狭窄效应扩大了霹雳弹的威力,震得石壁嗡嗡直响。 萧风大喊道:“芹哥,你再不出来,我把山洞炸塌了,你可就大事不好了!” 说完,萧风又扔了一颗,炸得石门飞起碎屑,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其实以霹雳弹的威力,要想炸塌这么大的山洞,至少也得几百颗。但他赌萧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霹雳弹。 毕竟来了五百人呢,每人身上带个两三颗,不合理吗? 萧芹也是这么想的,他看着在自己身子下面痛哭流泪的古月儿,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提枪而起,胡乱裹上衣服,抓着古月儿一脚踹开石门,冲了出去。 萧芹身形如风,一出小山洞,立刻冲着大山洞门口的萧风和柯子凡冲去,不给萧风继续扔霹雳弹的机会。 萧风一把拉住柯子凡,闪到一边。以他俩现在的状态,对上萧芹有死无生,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儿。 萧芹也同样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敢追击,只是一掠而出。 到了外面,萧芹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自己不过进去了一炮……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就变得如此天翻地覆了? 蛊虫尽数落地而死,蛊神,不,那肯定不是蛊神了,渐渐正趴在地上,半死不活地看着自己和古月儿,舌头还在嘴角舔了一下,显然对山洞里发生的事儿已经了然于胸。 萧风脸色惨白,汗水湿透了全身,一看就是一副阴虚阳虚全身被掏空的样子。 剩下的人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大土司夫人刚刚坐起来,盘膝运气,嘴里还在不停吞咽着萧风塞给她的东西。 张无心和战飞云互相扶持着,看起来随时要倒下的样子。那些老兵有的坐着,有的躺着,站着的很少。 萧芹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又惊又怒又喜。 惊的是萧风这个混蛋,竟然真的把蛊神给杀了!那他妈的可是神啊!神也是能杀的吗? 怒的是没有了蛊神,自己的造反大业多半够呛了,就算苗疆土司们愿意跟自己揭竿而起,也是败局已定。 喜的是看眼前这些人,都是脆皮残血了,大概一碰就得死,自己完全可以趁机将他们全杀掉! 这些人一死,尤其是萧风一死,自己造反最大的威胁就消失了。自己完全可以从长计议,东山再起…… “芹哥,放下古月儿,我饶你一命。” 萧芹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被柯子凡扶着的萧风,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风弟呀风弟,你可真是风趣到死都不变啊。你看看这些人,唯一一个还有点人样的就是柯子凡。 可惜古月儿身上只有一颗解药,她给表姨吃了,柯子凡现在还是手软脚软的呢。就算他的药解了,他的功夫也不够我一只手打啊。 你现在要想的,应该是怎么求我放过你,竟然还大言不惭,说要饶我一命?” 萧风笑了笑,伸手从地上抄起一把火枪,对准了萧芹,萧芹微微色变,下意识的将古月儿挡在身前。 “风弟,你就别虚张声势了,我知道你的枪里没有弹药了。蛊神是那么容易杀死的吗?你们肯定把能打的弹药都打出去了!” 萧风大喝一声:“拿枪,瞄准!” 张无心、战飞云、所有还能动的老兵,各自从地上抄起一把火枪来,从四面八方对准了萧芹。 萧风喝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不要误伤了古月儿姑娘,她是战飞云的堂妹,又是我表弟的未来夫人!” 战飞云心中一暖,心想萧大人果然对我情深义重,竟然对我堂妹都爱屋及乌。 柯子凡则羞愧万分,当年我那样对他,如今他这样对我,这么看起来,我确实有点那样了。 他们却不知道萧风是虚张声势,他比谁都清楚,地上所有的枪里,都已经没有弹药了,因为都被他打光了。 但其他人并不清楚,萧芹也不清楚,因此萧风底气十足的看着萧芹。 “芹哥,你赌我这枪里没了弹药,赢面很高啊!但这几十条枪对着你,你敢赌这些枪里都没有弹药吗? 只要其中有两三把是有弹药的,只怕你就未必能躲得开啊。要不是顾虑古月儿姑娘的安危,我一声令下,你就成筛子了! 何况你带着古月儿,能跑得快吗?我看你显然是还有急事儿要办啊。我是为你好,放下古月儿,我放你走。” 萧芹的脸色变了几变,咬牙道:“古月儿是白莲圣女,今日既然已经翻脸,若是留她活口,只怕以后她会离间教众!” 这是实话,他之所以没在山洞里杀死古月儿,一来是古月儿毕竟舔了他这么多年,虽然一朝翻脸,毕竟不比旁人。 提起裤子就走,萧芹是绝对能做到的,但提起裤子就杀,这确实比较考验萧芹的人性底线。 当然,若仅此而已,他犹豫一会儿,没准也就下手了。 更关键的是他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万一萧风等人都还活蹦乱跳的,自己还要靠挟持古月儿保命呢。 就比如此刻,萧芹心中十分庆幸。他确实不敢赌,因为他觉得这几十条火枪,里面一个都没有弹药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若是全盛状态,自己靠着灵活的走位躲开几枪也不是问题,但现在自己也伤得不轻,萧风说得不错,能躲开一枪两枪,也绝躲不过第三枪。 因此他在杀死古月儿以除后患,和冒险硬刚火枪之间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先活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何况自己刚才拿古月儿练功时感觉极好,也许老天眷顾,古月儿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鼎炉呢? 自己只要活下来,慢慢修炼,没准就能突破极乐神功第九重,成为武神啊!到那时有没有白莲教还有个屁的关系? 萧芹既然做出了决定,也就不再犹豫:“风弟,我可以跟你再做一次交易。反正咱俩也不是头一次干这种事了。 不过,这次毕竟是你死我活之事,我担心你不讲信用,万一我放了古月儿,你翻脸让他们开枪,我又怎么办呢?” 萧风一脸的正人君子:“芹哥,你也说过,咱们不是头一次交易了,我有哪次不讲信用过吗?” 萧芹不为所动:“过去说明不了什么,我打赌如果我放开古月儿,你一定会让人开枪的。” 萧风想了想:“那你有什么提议,能让我不用担心你出尔反尔,杀了古月儿呢?” 萧芹皱着眉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古月儿忽然哭喊起来。 “萧大人,开枪,打死这个畜生!连我也一起打死吧,我也不想活了,开枪啊!” 萧芹吓了一跳,伸手去捂古月儿的嘴,却被古月儿咬了一口。古月儿不停喊叫让萧风开枪,让萧芹和萧风两人都慌得一批。 萧芹是怕萧风真的不管不顾下令开枪,反正古月儿也跟他没啥真正的关系,无非是为了笼络战飞云和柯子凡的人心罢了。 萧风则是怕萧芹迟早看出自己是在虚张声势,万一被看出来,那不但古月儿要死,自己这些人也都得死在萧芹的手下。 因此两人几乎同时怒吼一声:“闭嘴!” 古月儿被两人这一喝,吓得全身一抖,一下子真的闭嘴了。 不等萧芹回过味来,萧风怒斥道:“我知道你有求死之心,可人生在世,有很多重要的事儿! 不就是失恋吗?男女之情想通了也不过如此。为了这点屁事就要死要活的,亏你还是江湖儿女! 你再好好想想,如果真是了无牵挂,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 萧芹吓了一大跳,觉得自己手里的筹码马上要贬值了,不敢再硬挺着讲价了,立刻主动降价。 “风弟,这样好了,你拿个人质跟我交换,可以选个不那么重要的,比如……比如战飞云。” 萧风翻翻眼睛:“不行,这丫头要死要活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万一我把她救下来,她还是自杀了,我岂不是白白放走了你?这事儿我还得想想……” 古月儿满脸是泪,哽咽着喊道:“杀了他!开枪!我被他……” 萧芹立刻大声道:“好吧,风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信得过你!你让我走到前面坡顶处,我就放了古月儿。” 山洞在蛊神山的半山腰,萧芹要站到坡顶处,转身就可以往山下跑。这时就算被人打几枪,他依靠草木躲避的机会也大得多了。 他是觉得手里的筹码马上就要不值钱了,才咬牙自己降价的。萧风也是心里打鼓,不敢再拉硬,装作大度的点点头。 “废话,我一言九鼎,天下皆知,岂会跟你耍这种无赖?就依你,到坡顶处放人! 你要敢耍花样,我们身上还有霹雳弹,你就算躲进树丛里,炸不死你也炸你个重伤!” 萧芹想想刚才萧风炸石门时的话,心里更是打鼓,生怕古月儿再喊出什么来让萧风后悔,立刻拖着古月儿往坡顶处走。 萧风站立不动,只是带着众人将枪口一直瞄着萧芹。萧芹走到坡顶处,犹豫再三,终于是没敢下手。 他将古月儿用力一推,自己转身就跑,不停地变换路线和身形,生怕那些拿着火枪的家伙跑过来从身后开枪。 萧风踉跄着跑到坡顶处,冲着狼狈逃窜的萧芹大喊:“芹哥,你记住,我是一言九鼎的人。 下次我再跟你做交易时,你就不要这么为难了,直接相信我就好了!” 萧芹不敢停下脚步,飞奔下山,但心里也在暗自感慨,想不到这小子还真是个君子,都到了这种你死我活的时候了,还讲信用呢,真的一枪也没开! 见萧芹跑没影了,萧风一屁股坐在地上,擦着脸上的冷汗。 若是再过一会儿,以萧芹的狡猾,未必看不出破绽来,刚才可以说是凶险之极啊。 想想当年测字,自己让俞大猷留下古月儿性命,当时自己也不明所以。现在想想,今天如果没有古月儿在场,却是万万不可。 自己这出空城计,全靠萧芹有古月儿在手,自己才能假装跟他讲条件不杀他。若是没有古月儿,双方大眼瞪小眼的,怎么办? 自己绝没有不杀萧芹的理由,但偏偏不动手,以萧芹的智商,立刻就能反应过来,自己这边其实是装腔作势,已经没有战斗力了。 那以萧芹的为人,肯定是仰天大笑三声,然后把所有人杀死,潇洒地下山拿捏大土司去了。 所以,天书还是靠谱的。自己当初留古月儿一命,今天古月儿无意中当了缓冲区,救了所有人一命。 正要松口气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柯子凡大喊一声:“月儿不要!”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失节事大 萧风一惊回头,却见古月儿跌跌撞撞地从地上抓起一把单刀来,就要抹脖子。 战飞云一把推开靠在他身上的张无心,扑过去打掉了古月儿手里的刀。 古月儿疯了一样去抢下一把,却被柯子凡扑过来紧紧抱住了。 古月儿拼命挣扎,哭喊着:“你放开我,让我死!你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风无奈地爬起身走到她面前,淡淡的说:“有什么不知道的,看你们俩出来时候的造型,谁还能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男女之间,不就那点事吗,你跟在他身边那么久,到今天才发生这事儿已经算很神奇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古月儿被萧风的观点震撼了:“你说什么?你不知道这种事儿对我们女人有多重要吗?” 萧风皱皱眉:“有多重要?这事儿又不是你心甘情愿的,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不行吗?” 古月儿目瞪口呆,她从没听过这种论调,一时间确实接受不了。 她虽是江湖儿女,可也是从小听着“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话长大的,概莫能免。 萧风知道古月儿心结不破,早晚还是个死,他既然把她救下来了,就不能再看着她走上绝路。 “你到底怎么就活不下去了?说出来听听。如果你说得有道理,我就让他们放手,随你去死。” 古月儿满脸通红,不知道这事儿还有什么可讨论的,自己失身了呀,怎么他感觉都不算啥事儿呢? “我……我……这样了,以后怎么有脸活下去!” “你为什么没脸活下去呢?” “因为……因为我……失身了……” “女孩当了新娘子都会失身的,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可是新娘子那不叫失身啊,那是和自己的相公啊!” “为什么和自己的相公就不叫失身呢?” 古月儿又气又急,但此时求死不能,想死还得必须经过萧风同意,这实在是一件很扯淡的事儿。 “人人都知道的,跟相公不叫失身,这还有什么理由吗?” 萧风忽然正色道:“当然有理由!但这理由与是不是相公无关!失者,损也,痛于心中,因不愿也。” 众人都愣住了,啥意思?失身还能讲出这么多道道来吗?你这学问也太杂了吧! “我问你,同样是一样东西没了,为何有的叫丢弃,有的叫失去?” 古月儿犹豫一下:“因为丢弃是不想要了,失去是还想要,但没有了。” 萧风点点头:“没错。只有你珍视的东西,喜欢的东西,没有了,才能叫失去。 我失去过很多很多,多到你想象不到。就在我这次出京前,我还刚刚失去了……常安。 这才叫失,你说,我能说我失去了严嵩,失去了严世藩吗?虽然他俩也在我生命中也挺重要的。” 古月儿摇摇头,虽然悲痛万分,还是差点被萧风逗笑了,可这和失身有什么关系呀? “古月儿,如玉因为帮我而死,胭脂虎因为帮我而死,现在常安,也因为救我而死。你说,我算不算失去她们?” 古月儿点点头,萧风直直的看着她:“那你说,我失去了这么多珍贵的东西,我该不该自杀呢?” 古月儿摇摇头:“那不是你的错……”一语未了,忽然停住了,她明白了萧风的意思。 萧风淡淡地说:“其实你说错了,这其中,肯定有我的错。如果我能做得更好一点,也许她们都不用死的。 但即使这里有我的错,我也不可能为此而自杀。因为还有很多喜欢我,需要我的人。 与其自杀,还不如做更多更好的事,她们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我能这么做。” 萧风看着古月儿,诚恳地说:“你发生的事,你失去的东西,甚至都不是你的错。我都活得好好的,你有什么理由自杀呢?” 古月儿脑子被萧风说乱了,结结巴巴的说:“可是,可是这不同啊,女人……女人如果被不喜欢的男人给……那还怎么活……” 萧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喘气的渐渐:“渐渐,你跟很多不喜欢的男人睡过,你想死吗?” 渐渐呸了一声:“好端端的,我干嘛想死?我要死也得死在床上,死在男人的肚皮上。风表哥,最好是你的肚皮。” 那些正在彼此包扎伤口的老兵们哄堂大笑,刚咽下最后一颗丹药的大土司夫人一下被噎住了,翻着白眼瞪着渐渐。 这孩子,血姑之力都散了,怎么还这德行。看来血姑身份只是一方面啊。 从小没娘教,跟着萧芹这个坏种又混了那么久也是原因之一。 看来以后就要靠我这个表姨管教她了,唉,头疼头疼。 古月儿红着脸道:“那不同,她曾是血姑来着……” 萧风淡淡道:“你觉得云姑娘和画姑娘应该自杀吗?” 古月儿一愣:“她们曾是青楼女子,这是没办法的事。” 萧风笑了笑:“所以同是女子,又有这许多分别。可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衷,岂能一言以蔽之?” 古月儿说不过萧风,只是流泪:“可你……你也说过,你有许多人喜欢你,需要你,所以你不能死,可是我……” 萧风嫌弃的看了一眼傻乎乎的死死抱着古月儿的柯子凡,心想这个表弟如此蠢笨,当初是谁吹嘘过他是苗疆天才的? 难道苗疆这么缺人才的吗?不会是靠着《我的大土司爸爸》一文当上的播音员吧? “凡弟,古姑娘说,她在这世间没人喜欢,没人需要了,所以她要去死!” 柯子凡这才反应过来,点头犹如鸡啄米:“我喜欢,我需要!” 大土司夫人看了儿子一眼,却正对上萧风的目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知道是征求自己的意见。 大土司夫人微微一笑:“那也得古月儿姑娘愿意才行。我却是没什么意见的。 这事儿本就是萧家人造的孽,只怕古家人不肯原谅我们。” 萧风看向战飞云:“这儿的古家人只有你了,你是古月儿的娘家人,她无父无母,你长兄如父啊。” 战飞云会意,赶紧点头:“月儿,罪过都是萧芹的。我看少土司是真心喜欢你的,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做主。” 古月儿原本悲痛欲绝,一心求死,其实失身只占一半。另一半是因为忽然之间,得知萧、古两家的秘事和萧芹的真面目。 想想看,她舔了十多年的男神,忽然就变成渣男了! 就好比她一直是坐在宝马车上笑的,结果萧风忽然告诉她,萧芹的宝马车是租来的,她能不哭吗? 宝马车是租来的也就罢了,渣男临分手前还他妈的强行车震,而且还想要杀人灭口,搁哪个姑娘身上受得了这刺激? 不过她毕竟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一股热血下头之后,被萧风摆事实讲道理,已经将必死之心消磨了大半。 现在一看自己舔狗身后有舔狗,虽然自己被渣了,柯子凡依旧对自己狂舔不止。 而且该舔狗还是官二代,未来婆婆还不反对,娘家还有人撑腰,那还死个屁啊! 当下古月儿羞涩的点点头,算是同时答应了不自杀和嫁入柯家。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一起看向萧风,等着他吩咐接下来怎么办。 萧风抬头看了看蛊神山下:“咱们得赶紧赶到大土司府去。萧芹狗急跳墙,肯定要趁着蛊神山的事情还未败露之际,胁迫大土司叛乱。 朝廷早有防备,只是不愿先动手,让萧芹挑拨得逞。可只要苗疆的兵一杀出隔离墙,各地兵马一定会齐聚苗疆,到时苗疆就完了! 我进苗疆之前,还安排了一件事儿,可成与不成,既要看海瑞的能力,也要看天命了。” 萧风没猜错,萧芹一下山就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向大土司府。 他身上有伤,但大概因为古月儿的身体确实很对他的路子,因此他此时感觉不错,状态回升。 他赶到大土司府时,各地的小土司已经齐聚大土司府,正在激烈争辩着。 大概有一半的土司坚决支持大土司反抗朝廷的做法,这些土司有的是确实对大土司极其忠诚,也有的是已经被萧芹用极乐丹和金银买通。 另一半则对反抗朝廷表示反对,这些土司有的是心存疑虑,觉得造反没前途,有的是因为朝廷的助学政策,对朝廷心存好感。 熊力带着大土司的卫队包围了整个大土司府,名为保护会场,实际上是等着最后举手投票时,随时动手干掉顽固不化者。 云姑娘站在熊力身边,熊力时不时地偷偷伸手在云姑娘身上摸一把,裂开嘴幸福地笑起来。 云姑娘面带微笑,温柔地靠着熊力,眼睛里却是冷漠异常,只是熊力这等粗汉却看不出来。 争吵正激烈间,萧芹匆匆赶到。他在路上已经整理了一番仪容,但见惯了他玉树临风的云姑娘还是吓了一跳。 “圣使,你这是怎么了?这个……小腿都露出来了……” 萧芹实在没时间找衣服换了,他一摆手:“里面商量得怎么样了?” 云姑娘轻声道:“有一半土司不同意起兵,大土司虽然表态要起兵,可也说得不多,不够积极。” 萧芹沉着脸冷笑道:“来不及了,你们跟我进去,谁敢不同意起兵,直接动手杀了!” 云姑娘一愣:“这么急吗?不是说慢慢来的吗?你不是还说要带祭司来震慑的吗?祭司们呢? 萧芹咬紧牙关:“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分作两队,白莲教的人都留下。云儿跟着我进去,看我眼色行事! 熊力,你带上自己的心腹军队,直奔蛊神山。路上如果遇到明军,格杀勿论! 记住,大土司夫人和儿子也在,能抓就抓,不能抓,一起杀了! 对了,他们手里有火枪,但你不必害怕,那些枪里应该没有弹药了,就是有,也就几颗了!” 熊力咬咬牙,自知从反叛大土司开始,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就算他饶了大土司夫人和柯子凡,将来也未必有活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他吆喝一声,带上忠于自己的五百兵士,直奔蛊神山而去。 萧芹和云姑娘带着卫兵闯进了大土司府的内院,正在激烈争论的土司们顿时站了起来,一起看向大土司。 大土司沉着脸,缓缓站起:“萧芹,会还没开完呢!你这么急干什么?” 萧芹表面平静,心急如焚:“大家也讨论了很久了,依我之见,现在就可以表态了吧。” 大土司皱了皱眉,本来说好的,给他三天时间,尽量说服大家同意起兵,现在一天还没过完,怎么说变就变呢? 这就好比说好了是四十五分钟的,结果我这儿刚开始十五分钟,你就打电话来说时间到了,这不是岂有此理吗? 大土司沉声道:“萧芹,凡事不可过分!你当起兵造反是过家家吗?苗疆土司议事是有规矩的,你赶紧带人退出去!” 萧芹心说难道我不清楚这个道理吗?可我现在不是没办法吗,我提前打电话是有原因的,因为有人来查房了呀! “大土司,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种事儿,多说无益,要当机立断才行!” 说完逼视着各位土司,冷冷地说:“大土司为了苗疆百姓和各位的利益着想,要起兵反抗大明朝廷。 不才萧芹,已经联络白莲教、蒙古人、女真人、海盗倭寇、乌斯藏区,一同起事,势在必得。 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一个小土司站起来喝道:“我反对!” 萧芹咬着牙:“我再出最后一口价,起事之前,每位土司一百颗极乐丹,两千两白银! 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那个小土司坚强地喊道:“我反对!” 萧芹一爪抓向小土司,小土司身后的两个侍卫立刻挥拳而上。 这些小土司们也都是雄霸一方的人物,身边侍卫也是重金网罗来的武林高手,决不是不堪一击的。 但跟萧芹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三招之后,一个侍卫就被重伤了,其余反对的土司一起跳起来,纷纷大喝。 “大土司,这是干什么?我们不反,就要杀我们吗?侍卫们,咱们不能等死,动手!” 萧芹带进来的大土司卫队,和小土司的卫兵们打成一团,那些赞成起兵的土司十分尴尬,他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土司之间各有领地,平时冲突并不多。何况大土司一直不说话,这个态度也比较奇怪。 这些土司纷纷约束部下,两不相帮,躲在一旁吃瓜。 大土司沉着脸,看着两伙人拼斗,心里乱极了。他自然也是不愿意起兵造反的,可老婆孩子在人家手里,大祭司又实力强大,他也无力反抗。 可眼看着那些平时称兄道弟的小土司就要被杀,大土司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大喝一声。 “住手!萧芹,此事还需自愿才好!他们不愿起兵,随他们去吧,何必苦苦相逼?” 大土司一开口,那些卫兵都有些犹豫。虽然他们跟着熊力和萧芹反叛了,但毕竟大土司积威已久,不可能一点影响没有。 只有混在卫兵中的几十个白莲教徒,是从迷魂谷调来的,是白莲教在苗疆最后的实力,依旧毫不犹豫地下着杀手,和小土司的卫兵们打得最凶。 大土司不说话时,人们还没感觉,他这一说话,小土司们忽然发现,这些卫兵竟然并不是都听他的话,反而看向萧芹! 而且他和萧芹说话的口气,也并非是命令的,反而是商量的。大土司会这么说话吗? 其中一个土司猛然醒悟:“大土司,你是不是被胁迫了?我就说不对劲!这萧芹算个屁,轮得到他做主?” 大土司把心一横:“不错!我妻子儿子都被萧芹抓了,他伙同大祭司,胁迫我起兵造反,是我对不起各位兄弟了!” 话一出口,大土司就是一愣。不对呀,我不是被下了哑蛊的吗?这些话是我能说出口的吗? 大土司看向萧芹:“大祭司怎么了?她下给我的哑蛊,不管用了?她背叛你了,还是死了?” 这些土司都是苗疆的贵族,他们并非无知之辈。这次同意造反的那些,一方面是贪图利益,另一方面是大土司和大祭司带头要干的。 大土司和大祭司是苗疆两大领袖,因此这些土司也就顺水推舟了。此时一听大土司是被胁迫的,而且大祭司可能死了,顿时人心浮动。 那个喊了两次“我反对”的土司忽然喊道:“有百姓看见,今天早上,蛊神山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山顶之间,有一根根黄色的旋风,在骄傲的刮着。” 另一个土司喊道:“没错,天降异相,一定是大祭司出事儿了! 大祭司理应守护苗疆,可她和萧芹合谋,要把苗疆拖入万劫不复,一定是上天降罪了!” 萧芹没想到大土司真敢鱼死网破,眼见小土司们群情激奋,就连之前得了好处,同意起兵的土司中,也有反水的,顿时急了。 “云儿,动手!所有卫兵听着,今天事成后,每人一百两银子,十颗极乐丹!” 大土司府里打得最激烈的时候,也是熊力带着五百士兵迎面撞上萧风一行的时候,双方都停下脚步,遥遥相对。 这五百人都是熊力训练出来的大土司近卫,战斗力很强,看着就一个个龙精虎猛,禁欲三年随时会流鼻血的样子。 萧风看了看自己这边,只剩了五十多个的老兵,真能拿刀干架的最多二十人。自己和张无心、大土司夫人伤得都不轻。 尤其是自己,不但在打斗中受伤不轻,连续两次召风,一次引雷,全身都被掏空,和大土司夫人同病相怜。 渐渐就不用说了,现在还是古月儿背着呢。柯子凡没弄到解药,迷药过劲还得一两天,此刻是个不折不扣的软脚虾。 现在真能动手打的高手,也就战飞云和古月儿两人,还不能考虑古月儿刚丢了一血,战斗力下降的问题。 所以,萧风苦笑着看着对面的五百人。这仗怎么打呀? 第五百一十四章 残血遇敌 熊力心里也有点打鼓,虽然他做好了心理建设,但面对大土司夫人时,还是有些惊慌,因此也没马上下令冲锋。 双方僵持片刻,萧风苦笑着问大土司夫人:“表姨,你和渐渐还能不能弄出几只蛊来吓唬吓唬他们?” 大土司夫人摇头道:“方才一战,不但耗尽了我的修为,估计也耗尽了虫族灵力,估计百年之内,苗疆都难出能驭蛊之人了。” 萧风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咱们现在这状态,连逃跑都逃不了,这种仗就只有一个打法了。” 大家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五百人,不知道萧风还有什么好办法,都期待地看着他。 萧风把古月儿和战飞云叫过来,低声吩咐两句,他俩愣了一下,随即分头就跑。一左一右,转眼就跑到了山路两边的草木之中。 熊力离得远,又没带望远镜,隐约看见对面似乎有逃兵。 逃就逃吧,反正这俩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干掉萧风,抓住大土司夫人和柯子凡! 嗯,虽然萧芹说了,迫不得已时该杀就杀,可是熊力觉得最好还是能活捉大土司夫人。 毕竟自己将来要当大土司啊,云姑娘虽美,但大土司夫人更美啊。 虽然对自己没啥感情,但纳个妾不好吗?毕竟是曾经的大土司夫人啊! 想到这里,熊力整个人开始崛起,大喝一声:“兄弟们,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萧芹当了皇帝后,我就是大土司了! 兄弟们立了功,都封为土司!到时候咱们共同掌管苗疆!咱们也随便吃肉,随便娶女人!” 士兵们欢呼了起来,熊力这一套激励政策,和白莲教承诺教徒来生当地主的大饼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很接地气。 以苗疆士兵的眼界,告诉他们封你当一品尚书,二品侍郎,都没啥吸引力,因为他们没见过那些人的日子是咋过的,全靠想象。 但土司老爷们平时的日子是咋过的,他们却看得一清二楚,并且一直羡慕得口水直流。 这就是思想工作者的能力问题,你画的饼不一定是最好最香的,但一定要是这个人吃过见过的最好最香的。 拿狗蛋为例,如果萧风要激励他,大概率就不会说给你娶个天上的仙女那样的美人,而是会说我帮你把小花拿下。 所以萧风在后世开公司时,就不会动不动拿上市说事儿。上市对普通员工的激励作用,相当于哥明年给你娶个嫂子,远不如年终奖有吸引力。 受到了大饼鼓舞的苗疆士兵,流着口水,摩拳擦掌,就要往前冲锋,萧风大喝一声:“举枪!” 众人一愣,刚才放走萧芹后,在地上划拉半天,也不过才找到三颗被踩进土里的枪弹,此时都在你手里了,我们举枪有个屁用啊? 刚才拿空枪吓住了萧芹,现在又要来一遍吗?空城计好像也不能唱两次吧? 众人不管怎么想,都按照命令把枪举起来了,对准了这五百士兵,并且假装很认真地单眼吊线瞄准。 苗疆也是有火枪的,只是很原始,士兵们此刻见到这些枪,一看就很高级的样子,不禁都有些迟疑了。 熊力大吼道:“大家不要怕,萧芹说了,他们的枪里没有子弹,就是有也只有几颗了,屁用没有,大家上!” 士兵们鼓起勇气冲了起来,萧风喘了两口气,一马当先地向前走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运足内力大喝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士兵们一边冲锋一边摇头,表示不太清楚你是谁,有屁就放,难道还指望我们捧个哏吗?我们又不姓于。 “我乃当今万岁师弟,文轩真人,大明天师,中书舍人,銮仪卫,江南总督,皇子之师,工部尚书,大理寺少卿,顺天府代府尹、入世观观主、天赐集团大东家……萧风! 尔等无知凡夫俗子,胆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在此地画下刀剑阵符,尔等胆敢靠近本天师,必遭刀剑之伤!” 萧风说完拿起桃木剑挑起符纸,一通比画后,潇洒的一刺,呼的一声,符纸烧成了飞灰。 这套程序,大明百姓见多识广,但苗疆群众却头一次见到,不禁都吓了一跳。 熊力却是见过世面的,他跟随大土司曾到过中原等地,见过道士们开法坛的那一套,因此并不受骗。 “弟兄们不要怕!他是故弄玄虚,那纸上自带引火之物,并不稀奇。还远不如祭司们的蛊术神奇!冲啊!” 眼见也并无其他神异之处,士兵们松了口气,继续加快脚步冲锋,并纷纷表示中原神棍吓不倒我们! 眼见五百士兵在大路上越冲越近,老兵们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要装到什么时候。 就连大土司夫人和渐渐也看着萧风,一脸的不太信任,萧大人,你行不行啊。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腿脚最快,立功之心最盛,一心想在将来分配地盘当土司时,能分配个一线山头,至少也得是个强二线山头。 那些没他们跑得快的士兵,气喘吁吁地紧追不舍,心想分到三线山头我们也认了。 千万别弄到四线去,到时连个金拱门都没有,只能吃山寨版的香辣蝎子堡。 当最前面五个人冲到距离萧风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忽然就飞起来了! 没错,就是飞起来了,他们腾云驾雾的飞向萧风,手里的大刀还在挥舞着,就像带肉版的一曲肝肠断,从琴弦里刚飞出来的一样。 他们不禁诧异为何自己忽然就轻功了得了,然后低头一看,才发现屁股以下跟在后面紧追不舍,生怕将来上半身当了土司,就喜新厌旧,不要老屁股老腿了。 惨叫声是在摔落在地时才发出来的。他们在空中飞行十几步,堪堪落在了萧风的面前,不甘心的抬头看着萧风,剧痛扭曲的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 萧风站在原地不动,山风吹动,衣袂飘飘,杀气和仙气同样浓重。 老兵们紧张的情绪一下崩溃了,大吼起来:“大明天师!大明天师!大明天师!” 后面猛冲的士兵一下子根本就刹不住车,即使前面的想停下,后面的也把他们推撞着往前冲,他们扭曲着脸,冲进了萧风画下的死亡区域。 就像房价一样,渴望一线山头的战士们最先倒下了,然后是二线的,因为跟得太快,也被腰斩了,三线的好一点,终于刹住了车,也被崩了一身的血。 冲在最后面的士兵暗自庆幸,争什么争,看来还是四线山头最安全啊! 众人都惊恐地看着萧风,熊力也吓傻了。 不会吧,这个萧风,真的会什么刀剑符?杀人于无形吗?这不是神仙吗? 萧风冷笑道:“萧芹没告诉你们吗?你们的蛊神今天早上现世了,但被我杀了。 你们的大祭司,意图谋反,也被我杀了! 萧芹跑得够快,这才捡了一条狗命。难道你们没看见他那副狼狈样吗?” 苗疆士兵们一向对大祭司又敬又怕,听说大祭司被杀,士兵们都有些不信。萧风冷笑道。 “萧芹告诉你们来蛊神山的方向堵截我们,说明我们就是从蛊神山上下来的。 如果大祭司不死,你们觉得她会放我们下山吗?” 说着,萧风将大祭司平时戴着的帽子扔在了那群士兵中间,士兵们像躲瘟疫一样的连连后退,半天,才有一个士兵喊了起来。 “这确实是大祭司的帽子,我在大土司身边当差时见过她的!这上面的花纹,只有大祭司才能戴!” 士兵们都敬畏地看着萧风,最前面的人已经开始缓缓后退了。 熊力咬咬牙,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别说是萧风杀了大祭司,就是萧风真的杀了蛊神,他也必须拼死一搏! “怕个屁!就算他杀了大祭司,此刻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你们看看他们一身的伤!趁他病要他命,给我杀!” 士兵们犹豫着,向前蹭了两步,忽然一个士兵惊讶的张大了嘴。 他发现了自己面前有一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线,现在因为挂上了血珠而微微显形了! 萧风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要坏,一旦乌金丝被发现,自己装神弄鬼就会被揭穿。 这些人其实只死了十几个,真要动手,自己这边还是必死无疑。 萧风举起桃木剑,向前一指,大喝三声:“退!退!退!” 路边的杂草灌木如同被无形的刀剑砍断了一般倒伏了,那个洞察了秘密的士兵因为靠在最前面,被向前冲过的乌金丝一下腰斩了。 十几个离得近的人,都被拦腰截断,吓得众人没命地后退。那个洞察了秘密的士兵惨叫起来。 “我看见了,这其实是……” 砰的一声,秘密和脑袋一起被打碎了。萧风扔掉手里冒烟的火枪,换了背上的另一把,心里直打鼓。 幸亏这家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乌金丝,说话又啰嗦。不过这下弹药就剩两颗了,空城计更空了! 战飞云和古月儿各自带着一只手套,将乌金丝抓在手里。为了不被人发现的动静,他们不敢动作过大,往前冲了两步就停下了。 但那些士兵已经慌了,都觉得萧风是在太狠了。 你要用仙法就用仙法,要用火枪就用火枪,怎么还两样一起用呢?你到底是科学派的还是魔法派的呀?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士兵们没看出什么来,熊力却看出来了,或者说,猜出来了。 他虽然没见过乌金丝,但刚才萧风一喊“退”,那所谓的刀剑符结界往前移动的时候,他看到了左侧草木丛中似乎有个人影一动。 联想到之前的逃兵,他忽然明白了,大喝一声。 “兵分三路!路两边的草木丛中各去五十人,把藏在里面的人搜出来! 路上的士兵,将刀立在腰间,向前冲!这不是仙法,应该是有极其锋利的武器在路中间!” 萧风一愣,想不到这个长得像偷袈裟的家伙,居然还粗中有细! 他大喝一声:“退!”随即向前冲去。 战飞云和古月儿也知道暴露了,也不躲了,站起来就从两边往前冲,萧风紧紧跟在乌金丝的后面,左手提着绣春刀,右手拿着火枪。 身后的众人,虽然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但也都挣扎着站起来,跟着萧风一起往前冲锋,气势不能输! 中路的士兵们后退没有战飞云和古月儿往前跑得快,只得按熊力说的,将腰刀竖起来,挡在腰间。 同时一百人分开两队,冲向两侧的战飞云和古月儿。 但战飞云和古月儿配合得很默契,把乌金丝拉得忽高忽低,躲开了中间那一段。士兵们一会儿被切脚,一会儿被切头,死伤惨重。 这个打法如果实在平地上,一点用处没有,但在苗疆的山路上,效果却出奇的好。 因为路窄人密,两侧草木茂密,既看不清楚乌金丝,躲避起来也很不方便。 当两边的人终于将战飞云和古月儿追上时,苗疆士兵已经伤亡过百了。剩下的人也已经退到了熊力的面前。 萧风看准空隙,抬起枪来对着熊力抬手就是一枪。熊力早有防备,伸手拉过身边的士兵一挡,用替死鬼当了盾牌。 萧风换了一把又开一枪,枪没响。萧风骂了一声,扔下火枪,拔出绣春刀,指着熊力喝道。 “看你长得五大三粗的,原来是个只敢躲在兄弟背后的懦夫!还拿自己兄弟挡枪,无耻之徒! 凭你也配当大土司吗?我看这些勇士谁都比你有资格!” 士兵们纷纷看向熊力,苗疆地处偏远,人民彪悍,对懦夫一词,要比隔壁老王还敏感。 更别说熊力这样带兵之人,懦夫这个名头,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的,更不能承认用兄弟当肉蒲团挡枪。 他刚才用士兵挡枪,本没人看到,但萧风这一戳穿,看看死在他身边的士兵,其他士兵们的脸色也颇为怀疑。 熊力喝道:“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自己打偏了,打死了我的弟兄! 我熊力是不是懦夫,我这些兄弟们最清楚,想当年我……” 萧风嘲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若真有胆量,就自己来取我的人头!你敢吗?” 熊力犹豫了一下,他是苗疆第一高手,否则也不会成为大土司的侍卫首领。 因此他早就看出,萧风武功虽高,但内外伤都很重,确实已是强弩之末了。以自己的功夫,现在要杀萧风,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萧芹和大祭司都败在了萧风的手下,平时萧芹也总说萧风厉害。 何况听听刚才萧风的那一串头衔,一张名帖估计都写不下,比少林寺驻武当山办事处大神父王喇嘛都厉害! 最妙的是,现在的萧风是空血状态,自己一碰就死。这一战之后,自己不但是苗疆第一高手,也将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到时候,只怕不是一个苗疆大土司就能打发自己的了,这功劳和名望,至少也得给个江南大土司当当! 熊力狞笑着拔出腰刀,伸手命令士兵们让开。 “好,既然你想死在我手里,我就成全你!” 萧风提起一口真气,紧紧的握住手里的绣春刀,他知道现在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他手里,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杀了熊力。 擒贼先擒王,这一招永远都是有效的。 何况大土司夫人和柯子凡都在这里,只要熊力死了,这些士兵没了发工资的,自然就会跳槽了。 问题是,熊力的功夫就算比不上萧无极,至少也是萧无用的级别。自己要是满血状态,当然不怕,可现在,只怕连严世藩从土里爬出来都能杀了自己。 此时萧风身后的众人都帮不上忙,只是举着空枪吓唬着围上来的士兵。 两边的草木丛中,战飞云和古月儿与围攻他们的士兵激烈交战,也顾不上萧风。 萧风深吸一口气,冲熊力挥了挥刀:“有种就来啊,犹豫什么,懦夫!” 熊力大怒,挥刀就砍。他长得粗豪,却不是没有心机之人,不求速胜,只求安稳,打得很稳健。 萧风靠着最后的一点力气,躲闪多,招架少,好几次被迫靠在地上打滚躲过熊力的杀招。 熊力哈哈大笑,看出萧风不敢跟他对刀,招式更加大开大合,打得萧风如同滚地葫芦一般。 终于,萧风滚着滚着,滚到了扔在地上的火枪旁边,猛然抄起地上的火枪,对着熊力就是一枪。 熊力大惊,以为自己着了萧风的道,知道自己躲闪未必能成功,伸手抓过身边的一个士兵挡在身前。 时间就像停住了一样,熊力慢慢的挪开惊恐且愤怒的肉蒲团,看着眼前的萧风。 萧风手里的刀和枪都无力的垂在了地上,正看着他微笑。 “我说你拿兄弟挡枪,没说错吧。大丈夫敢作敢当。 你不但做事龌龊,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不但是懦夫,而且是个卑鄙小人。” 熊力这才想起来,那把枪本来就是萧风打空了弹药才扔在地上的!自己上了萧风的大当了! 他明知道打不过自己,还非要激自己亲自动手,就是为了这一下! 自己在激战之中,应激反应之下,肯定想不起来枪里没有弹药! 熊力手中的肉蒲团奋力挣开他的手,惊魂未定地退回到士兵们中间,愤怒而失望地看着熊力。 其他士兵也都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一来表达对熊力的失望之情,二来免得再被抓去当替死鬼。 熊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萧风这是自知必死,在临死前也要恶心自己一下,让自己在属下面前失去威望! 这个损人不利己的混蛋! 熊力看看士兵们的脸色,咬咬牙,知道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以后靠重赏再买人心了。实在不行就换一批! 他狞笑着举起大刀:“本来想给你个痛快的,既然你给我来这么一手,老子就把你手脚都剁下来,拿你泡酒!” 第五百一十五章 幡然悔悟 熊力举起大刀,迈步向前,萧风左手将绣春刀插在地上,撑住自己往后仰的身子,右手将火枪又抬了起来。 熊力哈哈大笑:“还来这一手?你不知道空城计只能唱一次的吗?当年孔明要敢唱第二次,司马懿早就砍死他了!” 砰的一声,熊力全身一震,后退一步,低下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胸前的弹孔,正汩汩的向外流淌着鲜血。 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嘴里却吹出了一个血泡泡,就像离开了水的鱼一样,然后他像熊一样的高大身躯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士兵们都吓得后退一步,连树林里打得激烈的两伙人也不约而同的停下手,看向这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风叹了口气,缓缓爬起来,两手拄着绣春刀,看着躺在地上抽搐的熊力。 “我这枪里其实是有弹药的,只是我知道,当时隔着那么多士兵,很难一枪命中你,所以我假装搂了扳机,其实并没有。 刚才我滚过来抓住火枪的时候,虽然机会比那会儿好一些了,但距离还有点远,你身边还有可以当肉盾的士兵。 何况以我现在的体力,枪法未必有平时那么准了,所以我又没真正的搂火,让你以为我是拿空枪吓唬你。 你慌乱之下如我所料,故技重施,拿兄弟当了肉盾。众目睽睽之下,你肯定恼羞成怒,加上你认定我手里的是空枪,所以再无戒备。 所以最后,你就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咱俩中间毫无阻隔,就这么几步远的距离,我就是蒙上眼睛也能打中你的要害。 不过我手抖得太厉害了,本来爆头是最安全的,但人的脑袋在危急时刻,闪躲也是最快的部位。为了保险,我还是选了你宽阔的胸膛。 老天保佑,你没穿什么传说中的宝贝盔甲,这一枪要是打不死你,估计你要砍的就不只是我的手脚了。” 熊力嘴里冒着血泡,只觉得萧风的旁白很烦人,难道我死个明白还真能欣慰多少吗?呸! 熊力没气儿了,萧风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士兵,知道他们现在处于崩溃的临界点,既有可能一哄而散,也有可能乱刀砍死自己。 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用最开心的语气大喊:“恭喜大家,熊力已死,大家终于可以弃暗投明了! 大土司夫人和少土司在此,知道各位都是被熊力胁迫的!他们发誓,只要各位忠于大土司,每人给一百两白银封赏,既往不咎!” 柯子凡一愣,反应有点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发这个誓,大土司夫人已经举手指天了。 “苍天在上,蚩尤神作证,我以全家性命担保,各位只要肯弃暗投明,大土司府既往不咎,每人给白银一百两!” 柯子凡赶紧跟上,鹦鹉学舌一般地重复了一遍。士兵们都停止了攻击,重新聚在一起,看着眼前的这群人。 他们的眼神中仍有疑虑,彼此窃窃私语,和平时相厚的兄弟们商量该怎么办。 赏格固然是极其诱人的,但毕竟自己跟随熊力叛变了,万一大土司秋后算账怎么办?这誓言可信吗? 萧风知道此时是最关键的时刻,造反者的顾虑是很深的,想靠三言两语就完全说服众人,那是主角光环的想当然。 因此他举起双手:“你们知道我乃是当今万岁师弟,文轩真人,大明天师,中书舍人,江南总督,皇子之师……” 士兵们纷纷表示我们知道,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吧,这么多头衔我们也记不住,总之我们知道你很牛就对了。 “我愿自缚其身,在你们手里当人质,若是大土司敢不听我之言,不兑现承诺,你们就一刀杀了我!” 萧风身后众人大惊,一起高喊:“萧大人,万万不可!大人千金之躯,岂可如此犯险!” 萧风心想不是我想犯险,这些兵士还有三百多人呢,他们真要杀,咱们都得死,我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 众人的惊呼反而增加了士兵们的信任,他们觉得萧风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当人质足够分量。 因此他们答应了,没收了萧风手里的刀和枪,绑上双手,准备回大土司府去。 他们心里其实还有别的小九九,回到土司府,再观望形势,若是萧芹那边胜利了,他们就继续跟着萧芹干。 若是萧芹那边失败了,大土司重新掌控了局势,那就让萧风逼着大土司也发誓并兑现承诺! 刚走出去不远,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就见右边烟尘滚滚,声音嘈杂,似有大队人马开来。众人停下脚步,一起狐疑地望向前方。 确实是大队的人,没有马,而且也不是军队。数不清的老百姓拿着菜刀、锄头、凳子腿、弓箭、钢叉,乌泱乌泱的走过来,看架势至少有几千人。 苗疆山多林密,百姓半耕半猎,因此家家户户都有打猎用的弓箭钢叉,这些平民武装起来倒也不可小视,可谓全民皆兵。 士兵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个平时威望较高的站出来大喝道:“前面是大土司府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那些百姓认出了这些人是大土司府的侍卫,竟然不是敬畏,而是纷纷挺起钢叉,拉开弓箭,一副准备作战的架势。 士兵们吓了一跳,对方人多势众,真要打起来,自己这边必败呀。只是苗疆人向来是忠于大土司的啊,这是怎么了? 领头的士兵喊道:“你们疯了吗?我们是大土司府的人!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百姓中传来冷硬的声音:“大土司已经被萧芹控制,各位土司被大土司找来开会,也会被逼反叛朝廷。 这些百姓不愿附逆,要到大土司府去请愿!你等身为大土司府的侍卫,不能保护大土司,反而让其被奸人掌控,你们才是造反!” 士兵们伸长脖子,才看见口出狂言的家伙,是个穿着破旧官服的汉人,士兵中有认识的喊了出来。 “是巡按御史海瑞!我弟弟就在他开的学堂里念书!因为打学官差点被开除了!” 人群中的百姓也认出了那个士兵,一个干巴老头挤出人群,上前就是一巴掌。 “混账,这么多天也不回家看看!以前跟人家说咱家是土司老爷的亲戚,儿子还在大土司府当侍卫,何其荣耀? 现在可好,海大人说大土司被人控制了,你们这帮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吗?连大土司都保护不了?” 这些侍卫本就来自苗疆各村寨,都是出名的勇士才被选拔到大土司府的,此刻居然有一大半在人群里都有亲戚朋友。 一时间,呼爹喊娘,小二老三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其他恩怨。 “白老三,你半夜爬我家二妮子的阁楼,说娶她都两年多了,就看不见你人影!你小子是想不认账吗?” “那能怨我吗?你张口就是十口猪一头牛,我这边拼死拼活的,攒下的钱也就够八口猪的,牛腿还看不见呢!” “那也不怪我啊,我儿子要娶铁匠家的闺女,他开的就是这个价啊!你不给我,我拿什么给他啊!” “那不对啊,你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啊!所以我娶二妮子应该只要五口猪,半头牛就够了吧?” “呵,就你会算账吗?老子年富力强,还能生呢,万一再生个儿子怎么办?” 一片乱糟糟的大型认亲现场中,海瑞忽然看见了在士兵们身后跟着的一小群残兵,他大吃一惊,随即认出了一步三晃的张无心。 海瑞高声喊道:“张无心,张无心,萧大人说你们要去解救大土司的家人,萧大人在哪里?” 士兵们默然,互相看了一眼,随即闪开身子,露出了被围在中间的萧风。 他青衣白袍,双手被绑在身后,正气定神闲,微笑着看着海瑞。 海瑞果然还是有两下子的,别的不行,收服百姓民心确实是强。 苗疆的百姓也是百姓,是百姓就会被海瑞这样的官员所感动,虽然他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就一般。 海瑞肃然,整理了一下破旧的官服,弯腰躬身,向着人群之中大声道。 “下官苗疆巡按御史兼苗疆教授海瑞,参见内阁次辅,工部尚书,大明天师,萧风萧大人!” 原本海瑞是从来不会称呼萧风“大明天师”的,但这次萧风以道门身份求雨成功,海瑞必须提这么一句,才能确保群众的反应。 众人都是一愣,百姓们这才看见夹在士兵中间的萧风,忽然间一个老人反应过来了。 “萧大人?就是在京城为大明求雨,死而复生的大明天师,萧风萧大人吗?” 海瑞正色道:“正是,我在学堂里说过的,朝廷助学之事,也是萧大人一力推行的。” 群众沸腾了,求雨的事儿,大家已经议论了好几天了,尤其是底层百姓,对此感受更加强烈。 更别提朝廷助学了,那可是真金白银地往里砸呀!在场的百姓,家里多多少少都得到了这项政策的好处。 海瑞忽然问道:“大人何以被绳索加身呢?可是有什么误会吗?” 空气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士兵们都绷紧了身子,不知道萧风会怎么说。 这几千老百姓,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真要惹了众怒,一人一拳,医好了还是扁的。 萧风淡淡一笑:“萧芹和大祭司勾结,扣押了大土司的夫人和儿子,胁迫大土司造反。我们是去营救大土司家人的。 这些士兵……他们应该也是去营救的吧,大概误会我是坏人,就把我抓起来回去见大土司。 这倒也没什么,咱们见到大土司,误会自然也就解除了。” 几个头脑反应快的士兵,立刻帮萧风解开绳子,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我们就是去营救大土司夫人和少土司的,这就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萧风活动活动胳膊,笑道:“只怕大土司和各位土司,现在快顶不住了,咱们还是加快脚步吧。” 大土司和各位土司的确快顶不住了。在大土司破釜沉舟,说出事情真相之后,局面为之一变。 除了一小部分早已和萧芹暗通款曲,毫不在乎大土司的土司之外,剩下的中立派和动摇派翻过身来加入了反对造反的行列。 但萧芹的叛军毕竟人多势众,各位土司到大土司府来,一般只带两三个护卫,此时全加起来也没多少人。 幸亏熊力把忠心于自己的一半侍卫带走了,另一半侍卫中,有一部分也是之前跟着大土司一起被胁迫的。 现在见大土司奋起反抗,这一部分侍卫也跟着反水了,这才勉强能抵挡一阵子。 萧芹这边阵营中还有几十个白莲教的人,功夫远比一般侍卫要高,在萧芹和云姑娘的带领下,越来优势越大,大土司和追随自己的土司们已经岌岌可危了。 大土司府外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然后府门被撞开了。 三百多名侍卫后面跟着几千百姓冲进了大土司府,嘴里乱哄哄地喊着口号。 “消灭反贼萧芹,营救大土司!” “大土司不要怕,我们来救你了!” “大土司,你的夫人和儿子我们都救回来了!” “大土司,你先发个誓!既往不咎,一百……反正你夫人已经答应过了!” 萧芹大惊,他以为熊力就算不能全歼了萧风等人,至少也能把他们打跑,肯定没机会来坏自己的事儿了。 想不到这个蠢货不但没做到,反而还反水了?还有后面那乱哄哄的百姓是怎么回事?想到熊力在自己手中有许多把柄,萧芹大喝道。 “熊力呢?他是疯了吗,他现在想回头,早就没机会了,他在哪儿?” “熊力将军带着五百侍卫上蛊神山营救被你扣押的夫人和少土司,与大祭司一伙激烈火拼,熊力将军和一百多侍卫不幸战死。 大明朝廷得到大土司的暗地求救,由萧风带人前来营救,刚好中途遇上了这场战斗,于是就与大土司的侍卫一起将夫人和少土司救回来了。” 萧风这几句话,让大土司愣了一下,随即大土司看到夫人和儿子安然无恙,顿时心里了然。 别说熊力已经背叛了自己,绝不可能会带人去救自己家人。就算真想救,靠五百侍卫攻打蛊神山,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儿。 蛊神山上蛊虫遍地,祭司蛊女众多,大祭司手段更是深不可测,自己若真要和大祭司翻脸,那也得准备大队人马,决一死战才有可能,岂是五百人就能打赢的? 定是萧风带明军剿灭了蛊神山,救出了自己的妻儿,又收服了熊力的这支卫队,转头带人来营救自己了。 自己并未向朝廷求救过,但上次萧风来救海瑞,已经知道自己是被胁迫的了,为了消灭苗疆造反的萌芽,来救自己也是合情合理的。 至于萧风为何这么说,大土司也是心知肚明。 蛊神山毕竟是苗疆神山,大祭司毕竟在苗疆威望极高。就算与萧芹合谋算计了大土司,那也是苗疆内部矛盾。 萧风带人杀了大祭司,灭了蛊神山,虽然是为了帮大土司,但无论如何也算是用暴力手段介入了苗疆内部事务,一些小土司只怕会心里不舒服。 萧芹在苗疆活动时间很长,对一些小土司也有影响力。若是以此为由,趁机煽动,苗疆内部纷争仍然难以平息。 现在萧风一开口就把所有事儿都推到大土司头上,蛊神山是大土司派人灭的,大祭司是大土司派人杀的,这就好很多了。 这种感觉就像朱棣赶跑了朱允炆,朱祁镇暗算了朱祁钰一样,大明百姓乃至文武百官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都是你们老朱家的内部矛盾,关我们屁事。 但若是严世藩想要当皇帝,那就难了,首先百官就不干,我们就认姓朱的,不姓朱免谈! 等到萧芹想当皇帝就更难了,连百姓都不会同意。严世藩好歹还是汉人,你一个契丹人也想当皇帝? 想通了这一点,大土司立刻坚定的把锅接过来背在身上。 “不错,是我向大明朝廷请求帮助的!小儿柯子凡出使朝廷之后,朝廷对苗疆颇有勉励,还花钱助学,对我苗疆可谓十分友善重视。 可恨贼子萧芹,狼子野心,丧心病狂,勾结大祭司,劫我妻儿,逼我造反,试图将苗疆百姓拉入深渊之中。 我得祖宗恩泽,身为苗疆大土司,岂能因自家安危,置各位土司兄弟及百万苗疆百姓于不顾? 所以我一面向大明朝廷求救,一面说服了熊力。熊力本为萧芹蒙蔽,但后来幡然悔悟,带兵前去营救,可惜不幸遇难,可惜,可惜啊!” 大土司居然还挤出了几滴眼泪来,那些希望他发誓的侍卫们顿时放下心来。 他既然当众承认了熊力不是叛逆,那么手下的侍卫自然而然也不是叛逆了,以后想来也不会找后账了。 而且自己的侍卫兵团整体反叛,对大土司来说也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关系到他在其他土司面前的威望。 所以他大概率会吃个哑巴亏,硬着头皮否认此事,以后再慢慢遣散这些人就是了。 为了表示忠心,这些士兵们积极地向萧芹一伙下手,战斗极其英勇。萧芹手下的侍卫早已慌了手脚,一见大土司大军来援,自知不敌,纷纷高喊。 “我们也是受了萧芹这贼子的蒙蔽,我们也是受了蒙蔽啊!我们也要幡然悔悟!” 可惜先幡然悔悟的那些人不愿意给后来者幡然悔悟的机会,而且他们的悔悟也确实太牵强了。 你们刚才还冲着各位土司动刀动枪呢,现在说悔悟就悔悟了,玩呢?就是大土司愿意吃这个哑巴亏,别人也吃不下去啊。 不像先幡然悔悟的这三百多人,人家没对土司们动过手,现在又确实是带着夫人和少土司回来了,这谎话也能说得圆啊。 萧芹咬牙看着萧风,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但他知道大势已去,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当即一拉云姑娘,趁乱悄悄靠近了后院的马厩。 “白莲教众听令,集中力量,杀了大土司,明王菩萨必能接引你们到极乐世界,或是当大地主! 侍卫们,别心存侥幸了,他们不会饶了你们的,拼一把荣华富贵,退一步灰飞烟灭,杀呀!” 第五百一十六章 黎民百姓 画完大饼之后,萧芹拉着云姑娘直扑后院。此时,整个大土司府内一片混战,想越过人群追上他,确实也很难。 唯一还有较强战斗力的战飞云和古月儿正要上前追击,却被萧风两只手各拉一个,给止住了。 战飞云一愣:“萧大人,我知道非他敌手,但我和月儿缠住他一会儿,这些百姓冲上来,肯定能抓住他!” 萧风摇摇头:“这院子里混战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你和古月儿打不过萧芹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云姑娘,功夫也不低。 我现在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已经不是非要抓住他不可了,就更没必要拿你们两个去冒险。” 古月儿一愣:“你怎么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你测字了?” 萧风笑了笑:“不用测字,回来的路上,渐渐告诉我,严世藩临死曾给过萧芹一封信,那是严世藩在日本营造的老巢地点和交接信物。 萧芹如今众叛亲离,苗疆这个根据地已经丢了,和你闹翻,白莲教也要分崩离析了。他在大明已经一无所有了。 所以他下一步一定会潜逃到日本去,利用严世藩留下的财物和死士,蛊惑日本,甚至征服日本,然后卷土重来。” 战飞云不解道:“既然后患如此之大,大人为何不趁此机会奋力一搏呢?万一能抓住他,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萧风淡然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此事回头慢慢再说。你们先帮忙打赢眼前的架再说吧。 咱们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平定苗疆叛乱!有时想一下得到太多,反而连主要的东西也会丢掉。 古月儿,你登高一呼,揭穿萧芹真面目,让还活着的白莲教徒放下武器!” 古月儿站到高处,大声喊道:“各位白莲教的兄弟姐妹,大家住手,不要再为萧芹拼命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正在激烈拼斗,准备来世当大地主的白莲教众们愣住了。什么情况?圣女不一向是圣使的舔狗吗,怎么忽然就变了? 但圣女在教众心目中自有其威望,那些白莲教众靠墙持刀,摆成防守队形,等着古月儿说话。 古月儿将萧芹一家,从祖宗开始,如何渗透白莲教,如何谋害圣女,刺杀教主,铲除其他圣使的事都说了。 当然古月儿没说自己丢了一血的事儿,只是告诉大家,白莲教从百年之前,就已经逐渐被萧家人掌控了。 “各位兄弟姐妹,我们白莲圣教,虽然经常与朝廷为敌,但我们是为了天下百姓替天行道的。 可从百年之前,白莲教就成了萧家人复兴大辽当皇帝的工具,为了他们的野心,我们死了多少教众,又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朝廷昏暗,民不聊生,白莲教才从行善礼佛转而替天行道的。可如今的大明,正在一天天变好,大家有目共睹! 今天,我以白莲圣女的身份宣布,白莲教不再反抗大明朝廷了! 兄弟姐妹们,若想离教,自可离去。若不愿离教,大家共同行善礼佛,以求来世之福!” 白莲教众们都有些发蒙。不造反了吗?我们白莲教不造反了?这可真是专家说的千年一遇的大事啊!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的。白莲教的诞生又不是为了造反,只是后来造反的年头多了,忘了初心而已。 很多事儿都是如此,路太远,走着走着就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了。 最典型的就是小时候作文里的理想,几乎清一色是要当一名科学家,然后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成了一名小镇做题家。 其中一个教众看着古月儿:“可朝廷把白莲教都当成叛逆啊,咱们说不造反,他们就能信吗?万一咱们放下刀,他们还杀咱们怎么办呢?” 古月儿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看向萧风,萧风笑了笑,走上前去。 “我叫萧风,你们白莲教中有很多人应该听说过我。 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肯放弃谋逆,朝廷就不会再围剿白莲教了。 但白莲教谋逆是一回事,你们个人所犯罪行又是一回事。若是有人原本就穷凶极恶,血债累累的,自然也不会因此就无罪了。 你们到了江湖上,把圣女的话传给你们认识的白莲教徒。白莲教从今以后重归本源,归朝廷僧录司管理,所有教众,均需登记造册。 愿意修行者,可领度牒,不愿修行者,退教为民。若有人还敢以白莲教为名,招摇撞骗,意图谋逆者,就是自寻死路!” 大土司府的反叛被镇压了,晚上大土司设宴,即为各位小土司压惊致歉,也是庆贺夫人儿子平安归来。 最重要的,是要感谢萧风所代表的大明朝廷。 所有死在蛊神山上的老兵尸体都被抬下山来,整理好后交给了陈天宇,由他派人埋葬抚恤。 从蛊神山上回来的苗疆士兵,无不面色惨白,看着萧风如同看着神仙。 那漫山遍野的蛊虫,几十个蛊女和祭司,加上大祭司和萧芹,他们究竟是怎么打赢呢啊? 张无心等一众伤员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大土司府里也有很多珍奇药材,像张无心这样内力深厚的,到晚饭时已经能坐在席间边喝酒边看苗疆歌舞团表演了。 大土司高举酒杯:“萧大人,今番我大土司府还能存在,苗疆百姓还能安居乐业,全赖大人之功! 大人高瞻远瞩,先是派海大人来宣讲朝廷礼法,收服民心;又千里奔波,营救下官家人,下官感激不尽!” 萧风微微一笑,大土司自称下官,这是很少见的事。 以往和朝廷往来,大土司在文书上虽然称臣,但对明朝来访的任何大臣却都是自称本土司如何如何的。 虽然只是一个称呼的改变,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以后的苗疆与之前再也不同了,真正的成为大明的一部分了。 萧风举起一杯酒来,看了柯子凡一眼:“大土司,有件事,我不得不提。” 柯子凡眼睛一亮,期待的看着萧风,大土司也看了坐在儿子身边的古月儿一眼,心知肚明。 “萧大人请讲,萧大人于公是苗疆的恩人,于私是下官的恩人,萧大人但有所命,下官无不遵从!” 萧风点点头:“苗疆的极乐丹,我要收缴带走,以后自然也不能生产了。 金曼陀既有药用,我也不能一把火烧光它,就请大土司派兵封锁,正当利用吧。” 大土司一愣,看向众多的小土司们,小土司们表情各异。 没吃过极乐丹的,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而吃过极乐丹的,则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不敢开口。 萧风拱手道:“我吃过极乐丹,知道极乐丹的诱惑。可各位要想清楚,极乐丹虽有妙处,却也是夺命之药。 多少人死在极乐丹之下,不可计数。就算各位不在乎自己的命,难道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也吃这东西吗?” 一个小土司小声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我等确实已经离不开极乐丹了,若是不吃,只怕死得更快啊……” 萧风笑道:“极乐丹的秘方在萧芹手中,如今萧芹畏罪潜逃,迷糊谷中虽有金曼陀,却也无法炼制极乐丹了。 你们手中虽有些存货,但总有吃完的一天,倒是你们上瘾更重,断了药只会更加痛苦! 至于你们说要命,倒不至于。当年我有一个志愿者,曾经与极乐丹大战七个回合,七次上瘾七次戒断! 所以断药并不会要你们的命,只是比较痛苦而已。但现在有一个好消息! 丹鼎派宗师,火玄真人陶仲文,通过研究志愿者,已经炼制出了帮助戒断极乐丹的丹药止水丹。 大大减轻了戒断期的痛苦!此丹药朝廷很快就将免费发放给所有想要戒断极乐丹的人!” 各位小土司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大土司提议,大家共同敬那位伟大的志愿者一杯,获得了热烈响应。 萧风又举起一杯酒来,又看了柯子凡一眼:“大土司,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得不提。” 柯子凡眼睛再次亮起来,大土司再次看向儿子,这次连大土司夫人都微笑看着古月儿,古月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情复杂。 “苗疆的隔离墙,我这次是要拆掉的。但地上的墙好拆,心里的墙难拆。 生苗熟苗都是苗人,苗人汉人都是明人。我让朝廷助学,就是为了让苗汉百姓书同文,车同轨,相互通婚,相互融合。 还望各位土司鼎力相助,友善对待进入苗疆的汉人,汉人也必会友善对待出疆的苗人。若有争执处,当以大明律法公平处之!” 众位土司默然,之前苗疆地区是不执行大明律法的,执行的是苗人的规矩。 这些规矩中,既有大土司的规矩,也有蛊神山的规矩,甚至各处土司都有自己单独的规矩。 如今大祭司谋逆,与大土司火并死了,祭司们也都死了,蛊神山不存在了,那部分规矩自然也就没了。 但规矩意味着权利,没人愿意放弃权利,别说小土司们对自己手中的规矩不愿意说改就改,就连大土司也颇为犹豫。 萧风知道此事是今后苗疆的隐患所在,今天必须说清楚,他端着酒杯,微笑着看着大土司。 “大土司可知我这次进苗疆,带了多少人来吗?” 大土司迟疑一下:“下官猜想,至少有五千人马。” 萧风摇摇头,凑到大土司耳朵边上,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我只带了五百人,就杀了蛊神,灭了蛊神山,顺便打垮了熊力的五百侍卫。你若不信,到蛊神山上数数尸体便知。” 大土司激灵一下站了起来,举杯一饮而尽:“各位兄弟!我既决心追随大明,改弦更张是自然之理! 大明的律法,以后就是我大土司的规矩!各位兄弟若不愿改自己的规矩,我也无法,只是若朝廷怪罪,我也无法回护啊!” 各个小土司一见大土司服软了,也不敢犹豫了,赶紧都喝了酒,生怕喝慢了会单独面对朝廷的怪罪。 萧风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这些人沉默对抗,就是不表态。朝廷虽然有能力灭了苗疆,但萧风绝不能允许那种局面出现。 一个小土司心有不甘,小声嘀咕着:“就怕汉人的官不拿咱们苗人当人啊,他们动不动什么炎黄子孙,可咱们是蚩尤神的后代,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呢。” 萧风大声道:“谁说咱们不是一伙的?不止大明,历朝历代都从来没把苗人当过外人,甚至还把苗人放在汉人之前,以示亲近!” 众人都是一愣,连见多识广的大土司也看向萧风,不解其意,海瑞更是长大了嘴,刚吃进嘴里的一颗肉丸子都掉在了桌子上。 萧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各位可知,历朝历代,朝廷下发诏令之时,都会写上‘黎民百姓’周知。你们可知道,黎民和百姓其实是两个词。 黎民代表九黎之民,其先祖即为蚩尤;百姓代表百家之姓,其先祖即为炎黄。朝廷将黎民放在百姓之前,对九黎之民还不够尊重吗?” 土司们都愣住了,九黎是上古时期的说法,并非只包括苗族,但确实是以苗族为主的少数民族群体,这在苗疆也是历代相传的。 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黎民居然是从九黎之民来的!而百姓是汉人的说法,也颇有道理,汉人可不是有本启蒙书就叫《百家姓》吗? 大土司也激动了,隔着桌子向海瑞一抱拳:“海大人,你在学堂中教娃子们读书,汉人是有《百家姓》这本书的吧?” 海瑞皱着眉头,十分严谨地想了想:“《百家姓》是没错的,但黎民百姓这个词其实是出自春秋时期……” 萧风笑吟吟地看着海瑞:“海大人,说道春秋时期,春秋时期的《论语》里有一段,鲁定公问孔子治国之道的,想起来也十分有趣啊。” 土司们不知道《百家姓》和《论语》有什么关系,都觉得萧风这思维有点跳跃,这事儿和大土司现在问的问题有关系吗? 海瑞的脸色却变了,他犹豫再三,艰难的点点头,就像萧风问的问题有多为难他一样。 “不错,萧大人的解释完全正确,毫无争议。” 土司们都开心了,想不到苗疆人民一直都和汉人是混在一起的,那现在重新混在一起,也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 坐在海瑞身边的,是跟海瑞一起煽动百姓来大土司府请愿的两个学官。其中一个学官吃得满嘴流油,含含糊糊地问海瑞。 “海大人,萧大人刚才问的《论语》里那段,鲁定公问孔子治国之道的,是不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那一段啊?” 海瑞抄起掉在桌上的肉丸子,一把塞进了他的嘴里:“吃你的肉吧!学问这么好,怎么考不上进士?” 萧风再次举杯:“大土司,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得不提。” 柯子凡已经没什么反应了,甚至都没停下筷子,作为一个被晃了两次的人,他有这个权利。 “我与大土司夫人同为萧家人,柯子凡也可算是我表弟,他与古月儿姑娘两情相悦。战飞云是古家人,也是我的好兄弟。 因此我作为两边共同的亲友,厚颜来做这个媒人。战飞云代表古家的父母之命,夫人已经同意了,就差你了。” 大土司早就知道萧风和夫人是同宗,只是萧风不提,他也不敢提。现在萧风主动提到这事儿,大土司心花怒放。 萧风是什么身份?苗疆有了这个实在亲戚,还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儿子的婚事,别说柯子凡本身就愿意到极点,就算他不愿意,大土司也会把他绑上扔进洞房去! 别说古月儿长得容貌俊俏,英气勃勃,就算萧风有个丑似无盐的女人要塞给柯子凡,大土司都会欣然同意。 柯子凡将来是要继承大土司之位的男人,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有什么关系?想要漂亮的你不会纳妾吗? 没看草原上的那些大汗,为了保住汗位,连七八十岁的女人都会娶的吗?这才配当一代枭雄呢。 所以大土司毫不犹豫,立刻表示自己完全同意。他也是一代枭雄,自然看出古月儿神情有点不对,不过他压根就不在乎。 于是各位土司再次举杯,庆贺大土司喜事临门,并起哄明天就举行仪式,早入洞房早生贵子。 大土司看向夫人,他本来担心古月儿会觉得这么着急有些草率,但想不到夫人轻轻抚摸着古月儿的后背,低声说了两句,古月儿就红着脸点头了。 第二天,萧风参加了柯子凡的婚礼,以一个表哥的身份,和柯子凡频频碰杯,喝了很多酒,以至于两人最后都有点醉了。 “凡弟,我很佩服你!这个年代,以你的身份,能始终如一地爱着古月儿,不容易! 她又不算什么绝世美女,说明你是真心爱她,不是浅薄的肌肤之亲,你一定会幸福的!” “风哥,我也很佩服你!这个年代,以你的身份,身边那么多美貌女子,还开着青楼! 你又是那么帅的翩翩公子,你还能坚持自己的独特口味不动摇,说明你更不是浅薄的好色之徒,你也一定会幸福的!” 萧风无语,一脚把柯子凡踹进了洞房里,摇摇晃晃地领着张无心和战飞云来到大土司府的马厩,偷了最好的三匹马。 萧风翻身上马,微微一笑:“走,咱们去找胡宗宪!再去会会萧芹!” 第五百一十七章 当红剧目 萧芹带着云姑娘,虽然比萧风早出发了一天,但当萧芹和胡宗宪喝上酒的时候,他还没到海边呢。 这就是身份的区别了。萧风光明正大,春风得意马蹄疾;萧芹偷偷摸摸,阴沟老鼠人人打。 最悲催的是,萧芹一路上拐弯抹角的,到了好几个地方去找白莲教的分舵,希望能休整一下,获得些帮助。 可好几个分舵都已经人去屋未空,改行干别的了,他开始还愣了一下,以为是分舵的新伪装呢。 “这位大嫂,你的豆腐是怎么卖的?” “呦,客官这么帅的,豆腐可以免费吃。不过你带着这么漂亮的姑娘,却还想着吃奴家的豆腐,口味也算独特!” “大嫂,淤泥源自混沌启。” 这是一句白莲切口,如果大嫂确实是白莲教的人伪装的,那么就该接上一句“白莲一现盛世举。” 但大嫂嘻嘻一笑:“馄饨是有的,不过要什么鱼泥丸子,奴家却是不卖的,客官要不要尝尝奴家的小笼包?” 萧芹又跑了一段,找到了另一个据点,这里更离谱,改成了澡堂子,且迎宾是个毛头小子,扬言想找东家必须得先洗澡。 萧芹为了打探消息,不得不先洗了个澡,然后光着屁股走到搓澡师傅面前。 “你们东家呢?” 搓澡师傅笑了笑:“我这是小本生意,就我们爷俩,门口看门的是我儿子,我就是东家。” 萧芹皱皱眉,仍然抱有一丝希望:“淤泥源自混沌启!” 搓澡师傅看了看萧芹的身上:“淤泥确实不少,足够搓成丸子,肯定会把水弄混,你挺懂事儿的,一会儿给你打个折。” 萧芹痛定思痛,最后还是决定去找最稳妥,最不可能解散的分舵——白莲教掌控的青楼! 青楼不同于其他生意,不是说散就能散的,因此当萧芹赶到地点,发现青楼仍旧是青楼后,终于松了口气。 “云儿,这次稳了,咱们进去好好修整一下,我身上的伤一直没得空运功治疗,到时你帮帮我。” 云姑娘温柔点头,她一直没问萧芹,古月儿为何忽然反目,但她觉得这也是一件好事,现在萧芹身边没了圣女,只有自己了。 从萧芹救下她那天起,她就芳心暗许了,等到萧芹大义灭亲,杀了萧无极之后,她就发誓,这一生非萧芹不跟。 现在虽然大势已去,白莲教眼看也要风吹云散,但如果萧芹能因此熄灭了野心,和自己归隐山林,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的美事啊。 正想着时,青楼的妈妈已经扭着腰身走过来了。萧芹一愣,这不是原来的妈妈啊,怎么换人了呢? “哎呦,这位公子好相貌啊!只是……怎么还带着姑娘来逛青楼呢?这是看不起我们落雁楼吗? 好不容易出门逛逛,哪有下馆子还吃自带干粮的?那还不如去客栈开个房呢。” “妈妈,这落雁楼原来的妈妈哪去儿了呢?半年前我还来过这里,并不是你啊?” “哎呦,原来还是熟客啊,那就不计较那么多了,失敬失敬,里边请里边请。 原来的妈妈呀,前几天有个老朋友来找她,她就带着几个姑娘走了,把这楼兑给我了!” 萧芹心里一凉,这个老朋友,十有八九也是白莲教的。这两天路上听见说朝廷要大赦白莲教,想来就是古月儿和萧风联手搞的鬼! 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休息休息,于是默然不语,带着云姑娘进入青楼,打算开个房间好好休息一下,运功疗伤。 走到楼下时,忽然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走进来,扬手就是一锭银子。 “妈妈,包个高级客房,要三个姑娘,至少要有一个挂灯笼的!” 妈妈笑着接过银子:“哎呦,王老爷,今天要玩哪一出儿啊?是《马寡妇开店》还是《侠女落难记》啊? 这可都是从京城春燕楼传过来的名本,客人百玩不厌啊!王老爷一下要三位姑娘,可是要两戏混搭吗?” 王老爷淫笑一声:“不不不,听说你们新上了个本子,叫什么《萧无极还没死,萧芹是个伪君子》,老爷我要玩这个! 我要先演萧无极,来一通强行非礼,再演一遍萧芹,让姑娘们主动献身的!这才叫会玩啊!” 妈妈眉开眼笑:“没错没错,不过王老爷啊,三个姑娘,演两遍,老爷你要不要先喝碗十全大补羹啊!” 王老爷诧异道:“怎么?落雁楼原来不是卖药的吗,就是那个……什么丹的,如今不卖了吗?” 妈妈小声道:“这事儿以后却说不得了,这药早就不让用了,原来的妈妈偷偷卖,奴家却不敢,听说吃完了会死人的。 还是喝十全大补羹吧,京城醉仙楼配方,本地名医改造,味好效果好,加料不加价!” 王老爷连连点头,跟着大茶壶先到客房喝大补羹去了,妈妈回过头来又招呼萧芹。 “公子啊,你看我们这里服务好吧,要不你也挑个剧本,我不嫌弃你自带演员,给我点场地费和群演费就行……” 妈妈吓得闭上了嘴,因为她看见萧芹的脸上满是杀气,盛世美颜也变成了玉面罗刹,吓得她接连后退几步。 云姑娘的表情则更吓人,整个人就像忽然傻了一样,痴呆呆地看着萧芹,半天才开口。 “这是……什么戏?剧情……是什么?” 萧芹一把拉住她的手:“都是萧风胡编的,咱们走!” 妈妈眼看到手的生意要飞,连忙在后面喊道:“这可是好戏呀! 不但我们楼里有,戏班子里也唱呢,不过就是我们这边能亲自下场当男主演罢了……” 萧芹铁青着脸,拉着两腿发软的云姑娘飞奔而出。 跑出去很远,却听见街上的小孩们在一边弹石子,跳格子,一边有节奏地配着乐。 “萧无极还没死,萧芹是个伪君子! 一个害一个救,主仆演戏秀个够! 占了身骗了心,姑娘难分假和真! 白莲教散了伙,善恶到头有因果!” 萧芹正在狂奔,忽然感到自己拉着的手正在用力挣脱自己,他心里一惊,抓得更紧了。 “云儿,你听我说,不是这么回事儿,萧风胡编乱造,企图离间咱们的!” 云姑娘苦笑道:“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的,现在更是不得不问了。圣女为何反戈一击,又为何要解散白莲教呢?” 萧芹想了想:“萧风小贼一向伶牙俐齿,花言巧语,又会讨女人的欢心。古月儿被他蛊惑了,所以如此。” 云姑娘摇头道:“你要说别人,我信,可圣女对你如何,我太清楚了。 她会因为萧风的花言巧语就和你反目吗?她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 萧芹连连摇头:“她知道的不是这件事,她知道的是另一件事儿,是关于萧家和古家过去的事儿,她以为……” 话没说完,萧芹就闭上了嘴,知道自己忙中出错了。云姑娘绝望地看着他,眼泪滚滚而落。 “她知道的不是这件事?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萧芹咬咬牙:“云儿,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怎么,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云姑娘万念俱灰地看着萧芹:“你放心,我不会向官府告发你的。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了此残生。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知不知道,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我还想过陪你到天涯海角,我真傻!!!” 萧芹默然片刻,忽然出手,将云姑娘点晕,然后招手叫来一辆马车。 “我娘子身体不适,带我们去码头。” 比起萧芹的悲催冷清,萧风那边可谓是高朋满座。不但胡宗宪、俞大猷、徐渭等人在场,汪直和徐海也同样在场。 这样的豪华阵容,一张桌子肯定是坐不下的,因此张无心、战飞云、毛海峰、柳生残月等人在下首单开了一桌。 只是这一桌人中,张无心不爱说话,战飞云生性内敛,毛海峰心中苦闷,因此气氛远不如主桌的热烈。 柳生残月倒是说过话,一直想挑逗张无心和战飞云与他比武。但这俩人都有伤在身,不肯迎战,他也就郁闷了,不说话了。 汪直频频举杯向萧风敬酒,不停的提起自己投诚之前和萧风的生死交情。萧风心知肚明,他这是说给徐海听的。 因为自己和汪直的交情主要来自于望海楼一战,而那一战正是徐海的义子罗文龙挑起来的。 眼看徐海脸色尴尬,萧风一边和汪直打着哈哈,一边在桌子底下踢了徐渭一脚。徐渭立刻会意,举起酒杯。 “汪将军,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徐将军如今是咱们自己兄弟,汪将军还一味提起往事,未免没意思了。” 汪直知道徐渭是胡宗宪的红人,也不愿得罪徐渭,哈哈一笑,也就坐下了。 徐海心中感激,立刻敬了徐渭一杯酒,同时看向汪直。 怎么着,想随便拿捏老子?做梦!老子也是有后台的人!徐先生是向着老子的! 萧风转眼看到堂下那一桌的几个闷葫芦,忍不住笑道:“你们光是吃喝,怎么也不聊聊天? 毛海峰,你的事儿我听汪将军说了。我倒是挺好奇的,你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怎么就这么痴迷云姑娘呢?” 这话要是别人问,毛海峰直接就得摔杯子拔刀,但他当然不敢对萧风这样,只是苦笑道。 “大人见笑了,下官也不知为何,这大概就是书中所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吧。 但请大人放心,下官追随义父,为大明效力,绝不敢因私废公,耽误差事!” 萧风笑了笑:“难得,我这数日之内,竟然见到两个情种。看你这要死不活的难受劲,也罢,我就给你个痛快吧!” 众人都吓了一跳,汪直赶紧道:“大人恕罪,犬子心情烦闷,出言无状,对大人有顶撞之意。请大人看在下官面子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萧风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难道还能因为他语气不好就杀了他不成?这世上千罪万罪,情字无罪。 我是要帮他测测,若是还有希望,你就继续舔,若是没有希望了,你也就早点死了这份心,另找个好姑娘吧。” 毛海峰一下子跳了起来,作为一名资深舔狗,虽然他还不知道舔狗这个词,但已经有了舔狗的自觉。 这份自觉就是:若是女神安好,自己就该找个地方默默地吃屎去。他之所以还不死心,其实很大原因是自恋心理作祟。 这也是每个舔狗都有的自恋心理:女神离开我,其实过得并不开心,她委身的一定是个渣男!而我对这一切都是有责任的! 作为备胎,我必须随时做好准备,在女神爆胎的时候冲上去顶住,不管爆的是车胎还是啥胎,都得顶住! 作为舔狗,我必须随时做好准备,在女神被渣男啃光了肉,剩下根骨头扔出来的时候,我必须冲上去继续舔,哪怕这根骨头比刘侍郎啃过的都干净! 所以毛海峰觉得,若是萧风能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结果,自己没准也就能解脱了。 他赶紧张罗纸笔,哆哆嗦嗦地写了个“云”字(云的繁体字)。 “大人,下官想问,下官与云姑娘是否还有缘分,还是今生无缘了?” 萧风瞟了一眼这个字:“再写一个吧,你问的事儿太复杂了,这一个字只怕携带的灵气不够用。” 见众人一副惊讶的表情,萧风点点头:“此次复活后,对天书的领悟又深了一层。 虽然仍是一日只能一测,但却不再局限于一事只测一字。只要是同一个问题,已可以用两个字来测了。” 毛海峰想了想,又提笔写下了一个“念”字(念字简繁同体):“大人,下官心心念念的只有云姑娘,请大人成全!” 萧风看了看“云”字,又看了看“念”字,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最后微微一笑。 “‘云’字上‘雨’下‘云’,‘云’中自有‘雨’,乃云雨之意,你与云姑娘,并非露水情缘。” 毛海峰心头猛然一跳,眼中露出了舔狗特有的狂喜,就像发现骨头上还有很多肉一样。 “‘云’乃‘去’少支柱,云姑娘此时遭逢变故,内心支柱已‘去’,当是彷徨无计之时。” 毛海峰又露出了舔狗特有的愤怒之情,恨不得扑上去把伤害了女神的渣男咬成渣渣。 “‘雨’乃无根之‘水’,‘水’若有根,则为‘永’,云姑娘一生如无根之水,四处漂泊。 这次若能找到可以依靠的根,当可‘永’结同心,安稳度日。” 毛海峰恨不得立刻展示证据,表明自己绝对是可以依靠的根!谁要不信,等我预热一下! “‘念’字上‘今’下‘心’,‘今’为当下之意,你与云姑娘之事,这几天就要有结果了。 ‘今’字借‘心’之一点,成了‘令’字,你和云姑娘的缘分,却是与你奉命所行之事有关。” 毛海峰猛然抬头:“大人,前两日义父接到大人命令,严密搜查出海各种船只,搜捕萧芹为首的白莲余孽! 我与义父、徐船主各自管着一段海域,我听战兄说萧芹是带着云姑娘一起逃走的,莫非他们二人会从我的辖区入海吗?” 萧风想了想:“很有可能,以萧芹的能力,打听到你们三人各自负责一片海域并不出奇。 如果我是他,在你们三人之中,肯定也会选择从你这里走的。毕竟汪将军和徐将军都是老谋深算之人。 万一不幸遇上了,那两位都是不会通融的,唯独你,还能谈谈条件!” 这话多少有点看不起毛海峰了,不过毛海峰丝毫不生气,他甚至还很开心,感谢萧芹的看不起啊! 萧风笑了笑:“其实也未必是萧芹觉得你年少可欺,办事不牢。他毕竟带着云姑娘呢。 万一到了最后关头,是可以和你讨价还价。若是遇到汪将军和徐将军,这份筹码可未必会有用。” 毛海峰点头如同鸡啄米,连连称是,摩拳擦掌的恨不得立刻就要冲出门去,上船巡逻。 萧风放下纸,淡淡的说道:“‘今’下有‘心’方为‘念’,‘心’若换‘贝’则为‘贪’。 你若真如测字所言,遇到萧芹,切记只念心上人,以人为宝贝,莫生贪念,否则只怕人财两空,万劫不复!” 毛海峰后背一阵凉意,打了个冷战,连连摇头:“下官不敢!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接下来的酒席,气氛变得极好,毛海峰跟这个喝,跟那个喝,喝到兴起,甚至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念云,生女儿就叫念云!以纪念今日测字之事!生儿子就随便叫,在这几个字里随便选选就行!” 柳生残月忽然笑道:“那不是现成的吗?心啊云啊的,随便加个字,像无啊飞啊什么的就行了。” 张无心和战飞云一起看向萧风:我们有伤,合伙揍他一顿行吗? 萧风淡淡一笑:“女孩子吗,叫什么心啊云啊的,跟娘一个字也犯讳啊。依依如柳,皎皎如月,就叫月柳多好。” 众人哈哈大笑,大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连烫酒的小丫鬟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一念成贪 萧芹在海边转了一天,终于找到了严世藩信里所说的死士,对上了暗号。 这个死士很特殊,他的功夫一般,也从没为严世藩做过任何大事,但却是严世藩最信任的一个人。 因为他曾孤身一人,驾驶着一艘不起眼的中型货船,往来日本多次。这不仅仅需要强大的航海技术,还需要很好的运气。 他是严世藩预留的退路,可惜严世藩自己没能用上,他把这条路给了萧芹,希望萧芹这位天使大姐能替他出口气。 死士是个满脸木讷的中年男人,通红发黑的皮肤,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奔波被海风吹的。 他压根就没问萧芹为何带着不动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的云姑娘,只是问了一句。 “现在就走吗?最近查得很严,咱们得趁天黑走。” 萧芹点点头:“还有一个人,他应该早就到了。本来想分开走的,现在也没必要了。” 夜幕降临,残月如钩,海上一片黑暗,货船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被推进了海里。 然后死士带着几个手下开始摇浆,将船只向前推进,等到离岸有了一段距离,才开始升起黑色的风帆,在夜色中极其隐蔽。 天色放亮之时,萧芹走出船舱,看着茫茫的大海,心情复杂。 离开大明,固然是安全了,但明明有多次机会可以逐鹿中原,如今却一败涂地,被迫逃离,自然十分窝火。 但严世藩给自己留下了遗产和班底,自己到了日本后,可以东山再起!何况以自己的才智武功,对倭人那不是降维打击吗? 汪直都能在日本混成大人物,说明日本人很挫啊,自己领导日本反攻大明,有什么难的? 正想着,那死士忽然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然后大声道:“所有人回船舱!是大明的巡逻船!” 海面很宽阔,但大明的巡逻船三艘一组,很快就逼近了货船,随即喝令货船停下检查。 货船停下了,萧芹从船舱里偷偷看向外面,评估着双方的力量对比。 对方的三艘巡逻船都比货船大,每艘船上至少有五十人左右,三艘船就是一百五十多人。 自己船上的死士和八个船工功夫一般,真正的高手只有自己和萧无极,要杀一百五十个当过海盗的船兵,难度极高。 但这也不是关键,而是死士告诉他,大明的巡逻船上有报警的烟花,一旦发生战斗,附近的船只就会赶来救援。 巡逻船比货船速度快,真要是循着烟花过来,这段时间肯定不够杀光三艘船的。 萧芹咬牙道:“茫茫大海,他们能有多少船,怎么就截住咱们了?” 死士知道萧芹对海上之事不太了解:“萧先生,大海虽大,适合行船的航线却只有那么几条。 这是由风向、海水的暗流以及礁石岛屿自然形成的,若不按航线走,虽然碰不上巡逻船,却会死在风暴里! 本来我选的这条航线已经是很偏的了,想不到仍然有巡逻船在活动,看来这段时间果然巡查很严!” 此时其中一条巡逻船已经靠近货船,放下跳板来。萧芹本想着如果上船来的是个头目,尚可想办法劫持。 但巡逻船上只是下来了两个小兵,让死士将所有人叫上甲板检查。若敢隐匿一个人,也要将船拖回去论罪。 货船不是很大,萧芹知道三个人想藏起来不露面是不可能的,当下将云姑娘放在船舱的床上,和萧无极戴着斗笠走出船舱。 萧芹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偷偷塞在上船的两个小兵手里:“兄弟,我娘子生病了,实在不方便起来。两位行个方便,到里面看一眼就是了。” 那两个小兵得了银子,倒也通情达理,到船舱里看了一眼。见云姑娘两眼望天,泪流满面,确实是生病的样子,就退了出来。 就在萧芹松了口气的时候,那两个小兵忽然大喊起来。 “少船主,找到了!云姑娘在这船上呢!我们以前在岛上见过云姑娘,不会认错的!” 萧芹大惊,但知道此时杀这两个小兵也没有意义,徒增怨恨,只是和萧无极对视一眼,做好动手的准备。 毛海峰从船头出现,看着货船甲板上的众人,语气欣喜中带着舔狗对情敌的嫉妒。 “既然云姑娘在船上,萧芹先生也必然在的,何必藏头露尾的,咱们又不是没见过面。” 萧芹摘下斗笠,淡然一笑:“少船主,一别多时,少船主风采如昔。只可惜已从雄霸海上的一方霸主,变成了朝廷的鹰犬啊。” 毛海峰冷笑道:“那似乎也好过萧芹先生,从一个手眼通天的白莲圣使,变成了仓皇逃命的丧家之犬吧。” 萧芹毫不生气,笑容温暖和煦:“少船主,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互相仇视呢?我不过是为少船主担忧罢了。” 毛海峰皱皱眉:“我随义父投诚朝廷,义父官封三品镇海将军,我也有四品武将官衔,怎和你称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萧芹摇头叹息道:“萧风打造大明水师,明松暗紧。他先后招降汪直和徐海,又让他们之间彼此戒备。 这就是萧风的高明之处,他用两支船队互相制衡,争取时间,等朝廷自己的大明水师建成后,必然会卸磨杀驴的。” 毛海峰心中一动,但随即摇头道:“萧大人并非那种人。我义父纵横四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会看错人? 何况我身为义子,自当与义父同进退,他若真是看错了,我也只有认命而已,又有什么说的。” 萧芹笑道:“你倒是情深义重,可惜汪直又不是没有亲生儿子,他妻子儿子都好好的在杭州城里生活呢。 若是他看错了萧风,将来你得陪着他上刑场;若是他看对了萧风,将来飞黄腾达也是人家亲儿子的事儿,你不过就是个家奴而已。” 毛海峰大怒:“放屁,你有空操心我,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吧。来人,把货船挂上,拖回岸边,交由官府发落!” 萧芹叹息道:“少船主,你可知我要去哪里吗?” 毛海峰道:“萧大人说你会去日本,所以我才会带着船队在这个方向的几条航线上日夜巡逻,终于等到你了!” 萧芹点点头:“他说得不错,可你知道我为何要去日本吗?” 毛海峰不说话了,萧风并没有告诉他更多的事儿,只告诉他云姑娘和萧芹在一起。 而且测字结果说明,这次见面,他很可能和云姑娘再续前缘,这就足够了,还要啥自行车? “我去日本是因为严世藩给我留下了巨额财富。你是了解我的,以我的能力,日本无人可及。 我欣赏你是个人才,你带上这几条船,跟我到日本去,你我结拜为兄弟,云姑娘我让给你! 日本如今正逢乱世,我们有钱有人有计谋,肯定能一统日本。然后以日本为根基,扫平海中诸岛! 这以后,我们进可攻,退可守!联络四方势力,反攻大明! 事若成,你我平分天下!即使事败,我们退回日本,继续耐心等待。 日本也不小了,你我照样可以过着帝王般的生活。你美人在抱,大权在握,岂不强过你郁郁久居人下?” 毛海峰犹豫了,萧芹这番话,当真是诱惑力极强。他不敢说自己没有动心,因为萧芹太懂人性了。 当年在海上,汪直过着有家不能回的日子,对自己视如己出。 但如今汪直已经是大明将军,每次靠岸都会回杭州家中呆几天。 每次回来,汪直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赞不绝口,这是父子天性,任谁也无法隔断的。 汪直虽然没忘了给自己个官位,但大明的武官地位本来就低,而水师到目前,多少还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这个官位也就有些尴尬。 若真是如萧芹所说,大明自己的水师建立之后,萧风卸磨杀驴,汪直和自己不但难以进步,可能还会有灾难。 即便萧风是讲究人,不会干这种事儿,但大明水师的嫡系部队,肯定比汪直和徐海这两支投降的要更受信重。 这就像不管到什么时候,亲生儿子都比干儿子强一样。汪直对自己是如此,大明朝廷对汪直和徐海同样如此。 自己心心念念的,无非是云姑娘而已,若萧芹真的肯把云姑娘给自己,那自己就算是不当将军,隐退当个富家翁也是不错的。 可若在大明,自己若是要归隐,义父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他缺帮手啊。而且朝廷对降将也会盯得很紧。 日本会不会是个好的选择呢?毛海峰倒没有天真到认为萧芹真的会和自己平分天下,但汪直在日本很受敬重,也并非没有产业。 当初汪直在日本的很多事儿,就是毛海峰协助办理的,他本身也有一定的人脉。 到了日本,与萧芹若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分开,带着云姑娘过好小日子,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萧芹面带微笑地看着毛海峰,能感觉到他脑子里的小齿轮正在飞速旋转,自己心里暗自得意。 自己说服人心的本领,一向强悍,就算萧风在这方面也比自己要略逊一筹。看毛海峰的神情,此事多半能成。 而且萧芹的真诚不是装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他说的大部分话都是真心的,除了将来平分天下之外。 云姑娘现在对自己只有恨没有爱了,自己把她让给毛海峰,一点损失都没有。 自己虽然有严世藩留下的遗产,但人手毕竟有限,自己要统一日本,反攻大明,人手越多越好。 毛海峰也是个人才,若能带上几艘船跟自己去日本,人手就一下子充裕很多了。何况毛海峰对日本也很熟悉,绝对是最好的助力! 萧芹正等着毛海峰点头的时候,毛海峰的脸色忽然巨变,小齿轮咯噔一声,停住了。 萧芹的心里也咯噔一下,知道要坏,但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今’下有‘心’方为‘念’,‘心’若换‘贝’则为‘贪’。 你若真如测字所言,遇到萧芹,切记只念心上人,以人为宝贝,莫生贪念。否则只怕人财两空,万劫不复!” 毛海峰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心里想着萧风对自己说的话,一阵阵的后怕。 “萧芹,你不用巧舌如簧!你要潜逃日本,云姑娘跟着你就是叛逆,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至于你能不能走,那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来人,放烟花!” 萧芹没想到转瞬之间,情况急转直下,他和萧无极对视一眼,萧无极歪歪嘴角,示意是否动手。 萧芹脑子里快速旋转,最终轻轻摇了摇头:“云姑娘是毛海峰的命根子,只要她在手中,他就不敢妄动。 他这是怕咱们忽然冲杀,所以召来帮手,他们船上应该也有火枪。 现在这三船的人,咱们就打不过,再来三船,也一样是打不过。静观其变,海上不比陆地,咱们也无处可逃。” 烟花燃起,过了一阵,远处又来了三条巡逻船,靠近之后,六条船将萧芹的货船围在了中间。 其中一条船头走上一个人,微笑着看着萧芹:“芹哥,别来无恙?” 萧芹咬紧牙关,不愿意搭理他,但此时是对方在掌控局势,却也不得不哼了一声。 毛海峰把刚才萧芹引诱自己的言论复述了一遍,然后大义凛然地冲萧风拍了拍胸脯。 “萧大人,下官一点都没动心!这等乱臣贼子,岂能诱惑下官分毫?那是绝不可能的!” 萧风微笑看着萧芹:“芹哥,你武功极高,身边又有萧无极,刚才为何不做拼死一搏呢? 莫非一路奔波,伤还没好吗?想来你的白莲教分舵,都散得差不多了吧? 以二位为男主角的戏看了吗,感觉怎么样?对我写的剧本可还满意?是否有细节不对的地方需要修改的?” 萧无极大怒,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恨不得跳上船头掐死萧风。萧芹却十分淡定,也对萧风微微一笑。 “风弟,你我恩怨太深,缠斗至今,这是你遇到过最好的杀我的机会,你为何还不动手呢?” 萧风微笑道:“你这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吗?还是你大事不成,心灰意冷,了无生趣了? 不对,你是严世藩指定的遗产继承人啊,除了你,别人既找不到,也不知道该如何继承,你不会想死的。 你是在试探我,看我到底敢不敢动手,没错吧?蛊神山上,你手里有古月儿,现在呢,你有什么?” 萧芹看着毛海峰:“我有云姑娘,不过我想,你不会在乎这个的,你对云姑娘一向不感兴趣。 毛海峰虽然对云姑娘爱之如命,但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降将而已,你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个降将的女人,放过杀我的好机会呢?” 毛海峰看向萧风,萧风却没有看他,只是微笑着看着萧芹,轻轻拍了拍手。 “芹哥,高明啊,你这两句话看似简单,其实暗藏玄机啊。 若是我不顾云姑娘的性命,非要杀了你的话,就说明我看不起毛海峰,不把他的女人当回事儿。 毛海峰刚才已经被你挑拨过了,此时一看我真不拿他当回事,急怒之下,没准就会跟我翻脸。 搞不好就带着船随你去日本。就算他不敢,今后也难免对我心存怨恨。 所以就算我想杀你,现在在这大海之上,我也未必敢动手了,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毛海峰大惊,想起萧风昨天说的话,赶紧低头拱手:“大人言重了,下官万万不敢有异心!” 萧芹心里一凉,他的确是想让萧风顾忌毛海峰会反水,因此不敢断然下手。 可不知道萧风提前给毛海峰下了什么药,毛海峰竟然一点拉硬的意思都不敢有。 按理说这是在海上,船队都是他手下的人,毛海峰不该这么怂的啊! 如果萧风笃定毛海峰不敢反叛,他就完全可以不顾云姑娘的死活,自己今天也就在劫难逃了…… “放了云姑娘,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萧芹猛然抬起头,不信任地看着萧风,萧风淡然一笑。 “怎么?不信我?我跟你说过了,我是一言九鼎的人,再跟你做交易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怀疑。 何况现在,你有怀疑的资格吗?我就算不跟你做交易,你又能如何?” 萧芹想了想,自己此时确实也没什么别的筹码,但他仍要确认一下。 “风弟,我当然相信你是讲信用的。不过云姑娘毕竟是我手里的唯一筹码了,我不得不谨慎。 你可敢当着这六艘船上所有人发誓,只要我放了云姑娘,你就放我离开吗?” 萧风淡然道:“你可以走,萧无极不行,他得留下。我答应过别人,要杀了他!” 萧芹一愣:“不行,萧无极对我而言,犹如骨肉至亲,他必须跟我一起走!” 萧风冷笑道:“那就不用商量了。来人,炮口对准货船,听我命令,准备开炮!” 毛海峰大惊,看向萧风,萧风冷冷的看他一眼,眼神中带着警告,也带着信任,毛海峰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萧芹慌了,他看出来了,就算萧风真的玉石俱焚,连云姑娘一起轰成渣,毛海峰也真的不敢反。 如此一来,自己的筹码再次贬值了,他心念电转,扭头看向萧无极。 “无极叔,你放心,咱们要死就死在一起!我绝不会出卖你的!” 萧无极仰天长笑:“公子,我年纪不小了,这辈子也值了! 我给萧家卖了一辈子的命,今天就最后再卖一次吧!” 萧芹难过地别过脸去,半天才轻轻点点头,大声道。 “萧风,这么多人听着呢,你要讲信用!” 萧风点点头:“毛海峰,你带人去把云姑娘接到你船上去。萧无极,你上我的船来。 芹哥,然后你的货船就可以走了。茫茫大海,愿你平安到达日本,可别在半路上喂了王八呀!” 第五百一十九章 驱虎吞狼 两个小兵从船舱里把云姑娘扶了出来,走过萧芹身边时,萧芹伸手给她解开了穴道。 萧芹看着云姑娘,眼神里闪过复杂的神色,似有一抹水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微笑道。 “云儿,我对不起你。以后你有了好归宿,就别再想以往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吧,好好活着。” 这番深情表白,加上他的盛世美颜,当真是能让天下女子折腰。可惜云姑娘只是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身边现在没站着萧无极,我或许还会有点难过。 我用自己的命换了你一条命,我不欠你什么了。但你欠我的,仍然没还清,也永远都还不清。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还了,以后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如你所说,我有了好归宿,以前我没资格也没能力爱爱我的人,现在我有了,我不会再放手了。” 云姑娘迈步走上毛海峰的船头,站在毛海峰的身边,温柔地看着毛海峰。就像一朵随风飘了很久很久的云,终于停在了山峰之上。 毛海峰心里激动万分,但当着许多人的面,又不好表达,只是拉起云姑娘的手,轻声说。 “这都是萧大人的成全,是他帮我测字,才能找到你的!” 云姑娘的目光看向遥遥相对的船上,萧风站在船头,海风吹得白袍飘动,面带微笑,恍如昨日。 那是他第一次走进春燕楼的样子,那是他站在楼下仰头看着自己的样子。 那是他追查密使时和自己说话的样子,那是他在骡马巷放走自己时豁达的样子。 云姑娘低下头,手里紧紧的握住毛海峰的手。 她知道,人世间最好的,永远不会属于自己;而属于自己的,就是人世间最好的。 萧风招招手:“萧无极,让人把你绑上!然后你来我这边。你上了船,你主子就可以走了。” 萧无极冷哼一声,任由小兵将自己五花大绑,大踏步地迈上放下的跳板,一步步的走上萧风的船,负手而立,须发飞扬,十分的徐锦江。 萧风摆摆手:“让开船,放行。芹哥,你记住了,我是一言九鼎之人,下次再和我交易时,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萧芹虽然已经相信了萧风是一言九鼎的人,但当巡逻船让开路,货船冲出重围时,他仍然有些恍惚。 这小子,真是这种人吗? 他有些妇人之仁是不假,可总感觉他不是这么迂腐的人啊?否则他怎么可能斗得过严世藩呢? 一直到船开出去很远,萧芹才忽然醒悟:“原来如此!这小子是在玩华容道啊!” 死里逃生的死士不解:“萧芹先生,什么华容道?” 萧芹冷笑道:“天下之人,都以为派关羽去守华容道,是诸葛亮最大的败笔。若是将张飞和关羽对换,曹操就死定了。 可他们却不知,当时刘备实力太弱,若是真杀了曹操,东吴反过手来就会灭了刘备,夺回荆州了。” 死士眨眨眼睛:“先生是说,萧风故意放走先生,是为了养寇自重?” 萧芹皱皱眉,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怎么这么别扭呢?但他又没有更好的词来替代,只得捏着鼻子点点头。 “萧风起家靠的什么?若是只靠测字和忽悠皇帝修道,那他最多也就是第二个陶仲文罢了。 可他现在是什么?你听听他那一大串的头衔!他现在权倾朝野,靠的是为大明南征北战,赫赫战功! 北拒蒙古铁骑,南平倭寇海盗,兵垦关东之地,建学灭蛊苗疆,瓦解白莲圣教! 是这些,奠定了他如今在大明朝廷的地位!奠定了他权倾朝野的地位! 如今这些都平静了,听说如今内阁首辅徐阶,一直在想办法消减萧风的影响力,萧风放走我,就是放走一个火苗! 只要有我在,大明就不会真的安全,萧风也就能一直把持大权,压制那些想搞他的读书人!” 此时萧无极站在船头,怒视着萧风,眼见萧芹的船已经走远,他冷笑道。 “要杀要剐,快来吧,给我给痛快。听说无用也是死在你手里的,我也算死得其所。” 萧风摇摇头:“我暂时还不会杀你,所以你也不用自杀,你耐心等着,没准萧芹良心发现了,还能回来救你呢。” 萧无极一愣:“你不杀我,留着我干什么?” 萧风点点头:“全国巡演,你现在是当红偶像,三级巨星,歌谣中的人物,总得亮个相,才有说服力呀。” 当天晚上,毛海峰央求汪直,想请萧大人给做媒。汪直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儿子心里没点逼数。 “你真当萧大人有做媒的瘾吗?人家给古月儿和柯子凡做媒,一来是血缘之亲,二来是代表朝廷恩抚苗疆。 你算是哪颗葱啊,别说你,就是为父我再成……当然也不太可能,总之你就别想这个了。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觉得云姑娘跟了你,怕委屈了她,所以想让她最体面地嫁进来。可凡事得有度啊! 这样吧,为父卖卖老脸,请胡总督给做个大媒,这已经是很大的体面了,云姑娘也一定满意的。” 毛海峰想想也对,点头同意了。然后他对汪直说了自己的疑惑。 “义父,萧大人当时已经将云姑娘救出来了,萧无极也已经被抓住了,他为什么不趁机杀了萧芹呢? 虽说萧大人一言九鼎,可萧芹毕竟是白莲大逆的首脑人物啊,跟这样的人讲信用,是不是太迂腐——啊不,过于仁义了呢?” 汪直沉吟片刻:“海峰,记住,以后此话万万不可再提。 萧大人心机深沉,我生平未见,他的所作所为,绝非是迂腐或仁义二字能解释的。 此事想保密并不容易,毕竟六条船上几百人,也许风声早已传出去了。可别人说是别人的事儿,你却不能再说。 以我的见识,只能想到‘养寇自重’罢了,料想胡宗宪也会这么想,朝廷中人就更不用说了。 可以我对萧大人的了解,他绝不是养寇自重的人。 这其中有何深意,他若想告诉我们,自会告诉,若不想,我们也不要问!” 此时在总督府,胡宗宪看着和俞大猷推杯换盏的萧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 “萧兄,此次你放走萧芹,朝中必然有人不满。就算他们不敢明里弹劾你,背地里也肯定会议论你养寇自重的。 我以为,为了救一个云姑娘,收服毛海峰的心,此事……未免代价太大了。 萧兄若是不愿失信,我来动手!去日本的海途遥远,派我们最快的船,未必就追不上萧芹!” 萧风放下酒杯,微笑看着胡宗宪:“其实你没猜错,我确实是在‘养寇’,但却不是为了‘自重’。”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住了,一片寂静之中,夜空中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怒吼加惨叫。 “贱人,你们两个贱人,老子当初就不该留你们的命!啊,贱人!” 众人一惊,俞大猷腾的站起身来,萧风一把拉住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紧张,是你二夫人和云姑娘,下午她俩来找我,说想去牢里探望萧无极。 我让她俩答应不伤萧无极性命,也别毁了萧无极的脸就行,我还指望他巡演呢,要证明给白莲教的女人们看呢。 放心吧,萧无极身上带着铁镣铐,嘴里咬着塞嘴球,咬不了舌,撞不了头,跑不了,也死不了。” 众人不解:“何谓塞嘴球,怕人咬舌自尽不是把牙敲掉吗?” 萧风摇摇头:“太野蛮了,牙敲掉会引发感染,很容易死人的。塞嘴球就文明多了,是我画出图样来让云姑娘做的。” 众人都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啥样的。这时候画姑娘脸色苍白的从外面跑进来,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 “太残忍了!俞将军,你的夫人也就罢了,看着就不好惹。 云儿在春燕楼时看着温温柔柔的,下手也够狠的啊。” 萧风笑了笑:“死不了吧?” 画姑娘点点头:“肯定死不了,招呼的都是手指头脚指头啥的。 不过看着是真疼啊,我看要是没有嘴里的球,萧无极肯定咬舌自尽了。” 说到这儿,画姑娘忽然脸上一红,眼神暧昧地看了胡宗宪一眼,贴在他耳朵边上悄悄说了两句话,转身回到内堂去了。 胡宗宪老脸一红,咳嗽两声,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好奇的询问萧风。 “萧兄之言,莫测高深,可否明示一二?” 萧风倒了杯酒,却看着徐渭:“徐渭先生天下奇才,可知道我言下之意吗?” 徐渭喝了杯酒,沉思片刻,猛然一拍桌子。 “养寇而不自重,大人莫非是想驱虎吞狼吗?” 胡宗宪一愣:“徐兄之意,是让萧芹这头虎,去吞倭人那群狼吗?萧芹能做到吗?” 徐渭连连点头:“萧芹并非无能之辈,在萧大人进入朝堂之前,他四处布局,等待起事的时机。 若不是萧大人这两年铲除了白莲教,斗倒了严世藩,平息了周边的几处隐患,大明之乱不止如此啊。 此人去了日本,有严世藩的钱财为根基。倭人好利无义,残暴少智,他一统日本都是有可能的。” 胡宗宪迟疑地点点头:“可若真如此,萧芹一统日本后,必然反攻大明,驱虎吞狼会不会变成养虎为患呢?” 萧风笑了笑:“日本离大明太远了。大明水师尚未成型,而且到对方的主场,打起来也是要吃大亏的。 所以短时间内我们无法对日本动手。可日本这条饿狼,是永远也吃不饱的。 要彻底消除这个卧榻之边的隐患,还有另一个办法。 日本岛是沉不了的,但倭寇人口却是有限的。现在来大明的,都是各部征战的败兵而已,全杀死也杀不了几个。 若是等着日本自己统一了自己,他们一时半会也不敢来攻大明。 等他们敢来攻的时候,估计得几百年后了,到那时,日本会变得多强大,很难说啊。 可若是萧芹统一了日本,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攻打大明的。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自信,就是这么执念。 到那时,在咱们的主场,一举消灭倭寇的主力,然后扬帆而上,把已经掏空了的日本一举拿下。” 众人默然不语,都被萧风的恶毒计划吓傻了,好半天,徐渭才喝了一杯酒。 “大人,倭寇固然可恨,但只是一部分日本的战败武士和浪人罢了,听汪直说,也并不是日本国的意思。 千百年来,日本一直对中国还是很敬畏的(中国这个词三千年前就有了,不用挑错了)。 而且日本离中国海域遥远,大明就算将其纳入版图,运输不畅,往来靡费,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不知大人何以如此痛恨日本,竟不惜自污己身,冒养寇自重之名放走萧芹,只为了将来灭了日本呢?” 萧风默然许久,以至于大家都觉得徐渭可能说错了话,都有些紧张的看着徐渭,徐渭也心里直打鼓。 “我为什么要灭日本,你们很难明白的,这是我在梦中看的天书里写的。 不要看不起倭人,相比起倭人之祸来,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几千年的厮杀争斗,都可以一笑了之。 日本不灭,必成中国的心腹大患!” 萧风耍起了流氓,又把仙梦和天书搬出来了,这个大道理立刻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只能点头称是。 萧风见气氛有点沉重,举杯笑了笑。 “何况我驱这头虎,吞的可不只是一条狼。灭了日本虽然是主要目的,但日本也是有用处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众人识趣的不敢再问了。他们知道,萧风肯对他们说这么多,已经是完全把他们当做自己人了。 但有些事,是必须藏在心里的,哪怕是自己人,也不能说,这就是城府。众人无不是宦海沉浮之人,都理解。 萧风伸了个懒腰:“困了,睡去了。对了,老胡啊,你晚上悠着点。 一把年纪了,又没练过武,比不得毛海峰和俞大猷啊。” 众人都不解其意,俞大猷挠着头,迷惑地看着萧风。 唯独胡宗宪满脸通红,打着哈哈送走了萧风等人,迫不及待的跑进了后堂。 卧室的灯光很暗很暧昧,画姑娘手里拿着一个小球,冲胡宗宪嫣然一笑。 “云儿一共做了四个,给萧无极咬了一个,我和胭脂豹、云儿各留了一个,我咬上给你看看?” 胡宗宪连连点头。画姑娘轻轻咬住那个球,把手背到身后,哀怨地看着他。 胡宗宪呼吸顿时变得粗重,早就把萧风让他悠着点的告诫,连同外衣内衣一起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风果然没有给毛海峰做媒人,而是让胡宗宪当了媒人。但在拜天地的时候,云姑娘这边没有父母高堂,却是有些尴尬。 古人认为拜天地的仪式越完美越好,每一个环节都不能马虎,将来会影响夫妻一辈子的幸福。 想当初萧风成亲时,虽然没有父母,但至少还有把萧万年留下的绣春刀客串了一下。 可云姑娘多年漂泊,又是白莲叛逆,亲人就是没死也早就断绝音信了,连遗物都没有。 云姑娘倒没怎么在乎,但毛海峰总觉得仪式不完美。他也是父母双亡,可他毕竟有义父啊,云姑娘却什么都没有,她肯定很伤心吧。 见毛海峰尴尬,萧风笑道:“这有何难,堂上这许多德高望重的人,若云姑娘看上哪个,不妨认作义父就是。” 众人见萧风发话,也都觉得十分有理,不禁把眼睛投向了看起来有干爹潜质的人选。 比如胡宗宪、徐渭、甚至连徐海也是有资格的。 云姑娘摇摇头:“这不好,我虽弃暗投明,毕竟之前曾是白莲教的人,身份低微,认谁当了义父,人家也是不愿意的,没的低了身份。” 萧风微笑道:“这个却不用担心,朝廷已经大赦白莲教,你身上没有血债,已是自由之身。谁也不会有这种心思的。” 众人知道这门亲事中,萧风出力甚多。能当云姑娘的干爹,既给了毛海峰和汪直面子,也讨好了萧风,谁会不同意呢,当下都纷纷点头。 毛海峰也轻声劝云姑娘,云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大家:“真的我想认谁当义父,大家都不会嫌弃我的吗?” 众人再三点头,表示确认无误,姑娘你大胆的认干爹呀,认干爹,莫回头。 云姑娘含笑走到萧风面前,莹莹下拜。 “云儿愿拜萧大人为义父,请萧大人莫要嫌弃。”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萧风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放着一群脸上有褶子有胡子的不拜,拜一个小白脸当干爹,这也太……也太有意思了吧!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表示这个义父认得很好。萧风连连摆手,表示此事不妥。 云姑娘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萧大人,我就知道,若是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可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当我义父是会影响前程的。 大人尚且如此,我又怎么忍心为难别人呢?他们碍于大人的面子,不敢不答应,可心里嫌弃我,不是更苦吗?” 萧风看着跪在地上的云姑娘,闻到一股熟悉的茶香萦绕在自己身边。 他忽然明白,今天这个义父,自己必须得当了。 第五百二十章 无极末路 女人的茶香,不是随时都会飘的,只有在特殊的时候,在特殊的人面前,才会那么沁人心脾,旁人是闻不见的。 云姑娘毕竟在青楼里呆了太久了,又练过极乐神功,心智完全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但她在骨子里仍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她因为背叛,放下了对萧芹的执念,才发现不知何时,内心深处早已经对另一个人有了丝丝缕缕的牵绊。 这个义父的名头,是她拿起的一把利剑,斩断这虚无缥缈的情思,从今后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的丈夫。 萧风笑了笑:“好,这个义父,我当了。只是有一条,这是为了全你今日之礼,让你风光出嫁。 有此父女之名,今后你若有困厄,我自然会帮你。但你若敢用我的名号做不该做的事,我自然也会清理门户。” 众人纷纷喝彩声中,云姑娘磕了三个头,请萧风上座,与毛海峰拜了天地。 汪直笑得嘴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别管真的假的,自己跟萧风这算是亲家了啊,徐海老贼你好好看看! 徐海老贼确实很郁闷,他作为同僚,不随礼是肯定不对的,随礼不到场也是不对的,所以被迫参观了人家义子的婚礼。 看看人家的义子多争气,功成名就,成家立业。自己的义子不但死了,死之前还他妈的想绿了自己,这真是从何说起啊。 好在徐渭寸步不离地跟着徐海,和他喝酒,暗地里安慰他,别怕,老夫支持你!老夫代表了胡总督! 汪直虽然现在占上风,又和萧大人转弯抹角地攀上了亲戚,但萧大人不可能总在江南呆着,胡大人可是地头蛇啊! 徐海心情为此好了许多,还很有风度地敬了汪直几杯酒,希望能把汪直灌醉,最好能喝吐!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入洞房之前,云姑娘把画姑娘叫过去,隔着盖头悄悄说了两句话,把画姑娘乐得前仰后合的。 等萧风等人酒足饭饱,准备散场之时,萧风看画姑娘还一直看着自己在笑,实在忍不住了。 “画姑娘,你笑了一晚上了,到底有什么开心事儿,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 画姑娘躲在胡宗宪身后,咯咯的笑着:“你肯定开心!只是我不敢说,怕你怪罪。” 萧风笑道:“我既然开心,干嘛要怪罪你呢?但说无妨。” 胡宗宪知道他二人相识于寒微之时,自有一番不同感情,萧风也不是那等翻脸无情之人,也就笑着不说话。 画姑娘笑道:“云儿说,她之前曾认过燕娘为干娘,所以燕娘一直很照顾她的……” 画姑娘开心的大笑着逃跑了,留下萧风站在原地哭笑不得,胡宗宪等人都装作若无其事,其实肚皮都要笑破了。 第二天,萧风带着人马离开了沿海之地,一路走向京城。他走得并不快,因为他还要巡展萧无极。 虽然凭借着各种版本的戏剧及童谣,已经把“萧无极还没死,萧芹是个伪君子”的印象深入人心了,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今当红剧目的男一号惊艳亮相,坐在囚车里,嘴里塞着球,须发飞扬,极其威猛,让人印象极为深刻。 不少娱乐服务业的从业者,敏锐地体察到萧无极那个球的诱惑力,立刻模仿起来,在娱乐服务圈里形成了新的流行风尚。 还有不少正规的戏班子,之前演这出戏时,男一号总是难以把握人物的内心。 演得过于变态而不能深刻地体现出男主内心的挣扎,演技流于表面,看戏的很不满意。 趁此机会,班主特意带着演员们来观摩学习,并一一指出演员对比原版的不足之处。 “你看你的身高就不够啊!所以演不出萧无极作案时对女性居高临下的胁迫感!换人吧!” “班主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演上男一号,我可以偷偷踩个小高跷!” “你看你的头发和胡子都是耷拉着的,用了多少鱼鳔也定不住型,所以演不出萧无极狂笑时的威猛啊!换人吧!” “班主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演上男一号,听说被雷劈了头发胡子就竖起来了,我明天试试看啊!” “你看你的皱纹不够深啊,演不出老牛吃嫩草的变态感啊!换人吧!” “班主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演上男一号,听说城里有个做拉皮的可以搞出皱纹来,我明天就去搞啊!” “你看你的作案工具不够大啊,人家随随便便坐在这里,都比你入戏的时候大啊……” “……妈的你换人吧!士可杀不可辱!” 当然萧风的主要目的,既不是为了引领娱乐服务业的流行风尚,也不是为了提高小剧场的表演水平。 他知道在人群中,有无数双含着泪水的眼睛,是属于前白莲教徒的。 她们都被萧无极摧残过,都被萧芹欺骗过。她们中有很多人对萧芹奉若神明,爱之入骨。 若是不亲眼看见萧无极还活着,她们的余生都会在怀疑和不安中度过。 现在她们看见了,她们的心也就死了。死了的心会结成硬壳,有朝一日,这个硬壳会破碎掉,从里面重新跳动起一颗鲜活的心。 有些伤就像溃疡,就像腐肉,不让它见了血,它永远都好不了。 没人向萧无极扔臭鸡蛋,因为真正恨他的女子们,都不愿意露出行迹。因此除了出发前在牢里被云姑娘和胭脂豹折磨一番外,路上也没人折磨他。 他最大的折磨来自于自己,常年服食极乐丹和用女子练功,让他早已病入膏肓。他的痛苦比当年的志愿者黄知府要剧烈百倍。 无法形容的痛苦,让他难以控制地疯狂挣扎。 他的须发飞扬,他的狮子咆哮,他傲然挺立的作案工具,真的不是有意路演,让那些小剧场的男一号们自卑的。 痛苦到极点时,他自然是想死的,但他死不了。而且他的药瘾也远比黄知府更难戒断,当快进京城的时候,他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 萧风走到他面前时,他含含糊糊的表示,要么给他一颗极乐丹,要么给他一个女人,要么给他一刀。 萧风笑了笑:“好,听你的。” 萧风让人去掉他的口球,递给了他一颗药丸,友善的微笑着,让他吃下去。 萧无极狐疑地看着这颗药丸:“这不是极乐丹,极乐丹没有绿色的。” 萧风点点头:“这是极乐丹的解药,是清心丹的升级版,叫止水丹,取心如止水之意。 是火玄真人陶仲文的最新产品,还没找人试过呢,试试看。” 萧无极裂开嘴笑道:“你是想让我给你试药?” 萧风笑了笑:“这东西如果真有效,它应该能停止你的痛苦。 就算是毒药,你吃了马上就死,也比你现在这样活受罪强吧?” 萧无极想想也是,直接将药丸吞进肚子里。 慢慢的,他极度的痛苦渐渐平息了,冲天的欲火熄灭了,癫狂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清澈起来。 萧风一直期待的看着他,见此情景才松了口气,让人再次把口球给萧无极戴上。 “你这么重的瘾都能去掉,陶仲文这次真的立了大功了。 来人,将准备好的止水丹送往苗疆,给那些小土司们分发一下。 另外,各地张贴榜文,凡是吃过极乐丹成瘾,难以自己截断的,都可到官府免费领药吃。” 接下来的三天里,萧无极再也没有犯过瘾,他整个人也变得不那么有趣了。 他不再须发飞扬,不再摇头狂吼,不再动不动就亢奋,而是长久地沉默着,就像在回忆自己的一生。 这让沿途围观的百姓们很不满意,大家都是听说了有精彩的节目才大老远跑来围观的,现在你直接躺平了? 虽说看到了货真价实的萧无极,主要目的达成,但毕竟我们没看到免费的节目,所以…… “京城太热了!我等了好几个小时,腿都麻了,还没看到免费的节目,退票!” “没错,退票!还有,我为了来看萧无极,特意买了一身绸缎长衫,这衣服也得给我退了!” “你们都往后站站,我可是打了马车过来的,花了好几百文!马车钱也得给我退了!” 组织本次参观活动的哈大哥不乐意了:“说好是来看萧无极的,又不是看免费节目的,凭什么退票?” 奈何人们气势汹汹,最后无奈只好把票退了,哈大哥看着兴高采烈散去的人群,抹着眼泪。 “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一个黄牛凑过来:“兄弟,旅游业像你这么干,早晚把你内裤都得赔光了,你以后给我当学徒,跟我学学吧。” 哈大哥擦擦眼泪:“哦,这位兄弟,有何高见?” 黄牛笑道:“干旅游业,就得脸皮够厚才行啊!你看兄弟我,上次活动卖的一张票,连座位都被雷劈了,我都没退票!” 队伍到了京城,萧风既没回家,也没进皇宫,而是直接带着萧无极上了一座小山。 思考了三天人生的萧无极此时眼神清澈中带着深沉,一副智者加贤者的状态,站在山头看了看。 “这山虽是无名野山,风景却是不错。老夫能埋骨于此,也算不枉此生了。” 萧风笑了笑:“你知道我要杀你了?” 萧无极也笑了:“你没把我拉进诏狱去,而是带我上山,不是要杀我,难不成是要跟我把酒谈心吗?” 萧风点点头:“没错,我是要杀你,不过你也没机会埋骨于此,我怕你弄脏了这座山。 看见那边的山谷了吗,据说里面有狼,尸体扔下去,很快就连骨头都不剩了,那才是你的归宿。” 萧无极皱皱眉:“我虽作恶不少,但自问并未如何得罪你。同为萧家人,你何以如此恨我?” 萧风默然片刻,指了指两座无名无姓的坟墓:“你知道这里面埋的是什么人吗? 一个是被严世藩害死的王珏,一个是被你害死的胭脂虎。比起严世藩来,我对你算客气的了。” 听到胭脂虎的名字,萧无极也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惨然一笑。 “老爷为了突破极乐神功第九重,未得鼎炉,强行修炼,导致暴毙。 那是公子的极乐神功还没大成。只靠一本书修炼,歧路之多,凶险非常。 老爷曾经说过,若无萧家血脉,修炼极乐神功不可超过六重。胭脂虎、云姑娘等人,皆是如此。 我兄弟二人明知无萧家血脉,为帮公子练功探路,靠吃丹药,强破六重天,可也从此歧路难返。 不吃药会死,没有女人也会死,我们兄弟也不是天生的恶魔,奈何形格势禁,堕入地狱。 至于公子让我去物色鼎炉,为白莲教储备人才而找的那些女子,那是为图大事,所有罪孽我一人承担。” 萧风点点头:“很好,我给你吃止水丹,一是拿你试药,二就是希望你死前是清醒的。只有清醒的人,才有能力忏悔。 我答应过胭脂虎要替她杀了你,至于你愿不愿意忏悔,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你愿意带着罪孽下地狱,也随你。” 萧风抽出绣春刀,在萧无极身后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后面。 萧无极多日吃流食,营养不良,加上被极乐神功折磨这些天,早已虚弱至极,被这一脚踹得直接跪倒在了胭脂虎的坟前。 萧无极忽然大笑了起来,直起身子,看着胭脂虎的坟墓,笑声渐落,喃喃自语。 “生来为奴只道忠, 杀人放火不为功。 狼撕豺咬尘土后, 愿落荒山化孤松。” 萧风举起绣春刀,盯着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冷冷一笑,一刀挥下。 鲜血喷溅在墓前,萧风飞起一脚,将萧无极高大的尸体踢得高高飞起,落入山谷之中。 萧风坐在胭脂虎的坟前,轻轻拍了拍坟墓上的土,抚摸着坟头上毛茸茸的小草。 “我见到你妹妹了,俞大猷待她很好,你不要担心。 她很惦记你,我告诉她,我把你送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看了我很久,没说话,忽然就哭了。 我想,她猜到了。但她没再问我,我也就没说。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问的。 有时候,虽然明知结果,但只要没得到确定的答案,就始终心存希望。有了希望,日子就好过些。 就像我,虽然知道回家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但只要我还有希望,就不会觉得日子很难熬。” 山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音,小草也随之起伏,就像胭脂虎在点头:“嗯嗯。” 萧风笑了笑:“我收了个干女儿,你也认识,就是你们白莲教的云姑娘。你说好玩吧?” 胭脂虎点头:“嗯嗯嗯。” 萧风的泪水滑落在小草之间,小草微微的哆嗦了一下。 “常安……也走了,其实我很后悔的。我应该对她更好一点的……我也应该对你更好一点的。” 胭脂虎点头:“嗯嗯嗯嗯。” “萧无极死了,你的心愿已了。如果真有轮回,你也该投生去了。你今生的罪孽,来生做个好人慢慢还吧。” 胭脂虎点头:“嗯嗯嗯嗯嗯。” “虎儿,我先走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萧风大踏步的走下山去,山风将地上萧无极的脑袋上的须发吹得飞扬起来,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一条等了许久的野狗窜出来,叼走了萧无极的脑袋。它窥伺这顿大餐很久了,萧风要是再唠叨个没完,它可能都要当面动手了。 嘉靖听完萧风的汇报,十分满意。萧风在沿海兜了一圈,大土司的谢恩表比萧风先到京城好多天。 大土司的谢恩表文采一般,难比内地官员的奏折,但胜在言语真诚,感情真挚。 大概意思就是:万岁你够意思,派了萧风来救我全家,帮我解围。我苗疆从此就听你的了,跟着你干! 嘉靖十分开心,觉得大明的斑秃又治好了一块儿,这满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何愁国运不昌,修道不成呢? 但嘉靖还是提醒萧风:“你放走萧芹一事,朝堂颇有议论,有御史弹劾你为救白莲叛逆,私自纵放叛逆之首,行事极为不当。 朕已经廷杖了他,但他很不服气,扬言等你回来上朝还要当面弹劾你。这个御史素有清名,朕也不好打得太重。” 萧风微微点头,感谢嘉靖吹的黑哨:“师兄放心,明日上朝,不管多少人想来弹劾,尽管来。 自从严世藩死后,好久都没人弹劾过我了,我都有点不习惯了,都快忘了怎么说话了。” 萧风告辞时,嘉靖叫住了他:“还有件事,之前看你心绪不宁,一直没跟你说。 常安在给我的信里,让我把公主府留下,交给萧府打理。入画不愿离开,现在也住在公主府里,担任管事。 常安还说,那座三层的楼,她很喜欢,让你帮她取个名字。” 萧风一个人也没带,踏着月色走回家,在萧府门前停顿了一下,又看向了公主府。 公主府门前冷冷清清的,四个墙角站着的卫兵也无精打采的。他们知道,他们守着的是一座失去了主人的府邸。 院子里的宫女和仆从大都遣散了,入画带着几个自愿从宫里出来的老宫女白天打扫,晚上早早睡下。 偌大的公主府,像空山一样寂静,和隔壁萧府每天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入画睡前习惯性地在院子里巡查一圈,然后抬头看时,忽然发现那座三层楼上,最高处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 她差点喊起了有贼,但随即就认出了那月光下的身影,那一身青衣白袍,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无比寂寞。 入画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钻进小床上的被窝里。 她身边华贵的大床上,整整齐齐地铺好了锦缎被褥,就像还有人睡在上面一样。 “公主,萧大人来看你了,他就坐在你最喜欢的楼上。他没忘了你呀……” 第五百二十一章 何为幸福 萧府的人都没睡,在等着萧风回家。 因为有张天赐无处不在的商业网络,有些消息萧府比锦衣卫知道得都快。 萧风的队伍既然进了城,肯定是先要去见万岁的,然后才能回家,这是规矩。 但萧风回来的比大家想的要晚不少,脸色也有些疲惫。大家也就不敢再打扰他了,毕竟刘雪儿也和大家一样,许久没见到萧风了呢。 大家纷纷请安后,就各自散去了,只有巧巧被巧娘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就像肚子里有啥秘密,憋得她很难受一样。 萧风笑道:“巧巧,你心里从来藏不住事儿的,不让你说出来,你今天只怕都睡不好觉了。说吧,什么事?” 巧巧见萧风发话了,赶紧跑回来,兴奋地看着萧风。 “老爷,旺财当爹了!” 众人都抿嘴微笑,张云清咧咧嘴,偷偷红了脸,颇有点为旺财的不争气而羞愧。 巧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爷,小孩子的事儿,她还非觉得你喜欢听。我说老爷累了,让她等明天再说的。” 萧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哦?旺财当爹了?这么快啊?谁家的狗啊?” 刘雪儿脸也红了,抿嘴一笑:“是我家看门的来福。一共生了四个小狗,已经分完了。 老道给入世观要了一个,那些孩子都伸长脖子盼着呢。咱家要了一个,毕竟是旺财的骨肉嘛。 王推官要了一个,说王迎香在家寂寞,给她作伴儿的。 鹏儿绝食了一顿,说服了我爹,留下了一个。 虽然我爹不太喜欢,但我娘喜欢,说好可爱的。就等着断奶时,各家就来拿了。” 萧风忍不住苦笑,怪不得旺财这狗东西天天叼着肉骨头往对门跑呢,原来是动机不纯啊! “岳丈大人为何不喜欢小狗呢?旺财小时候多可爱啊,来福也可爱,小狗一定好看。” 刘雪儿抿嘴笑着不说话,大家也都笑而不语,只有巧巧心直口快。 “早上我去看小狗时,听见刘老爷对管家发脾气。 他说现在整条街的人都在说,刘侍郎家的骨头啃得太干净,结果来福被旺财用两根肉骨头就给勾引了!” 萧风赶紧咳嗽一声:“不要胡说,以后再听见有人这么说的,你们都要出面证明。旺财和来福是真心相爱的,跟骨头上有没有肉没有一文钱关系。” 众人嘻嘻哈哈的玩笑了一阵,都说时候不早了,暧昧地冲刘雪儿眨眨眼睛,一哄而散。 小梅也伸了个夸张的懒腰,跑到隔壁躺下了,故意把吹灯的声音搞得很大,就像是吹生日蜡烛一样。 刘雪儿心想你们都不用浪费感情了,我到现在睡觉时能抱的也就是一条胳膊而已。 不过她还是开开心心的伺候萧风洗漱完毕,然后上床等着那条胳膊。 刘雪儿知道,不只是自己希望能拥有萧风,可她们连根手指头都捞不着,自己身在福中应该知福。 萧风却没有上床,他犹豫片刻,冲刘雪儿招招手,示意她到桌子旁边来。 刘雪儿不解的下了床,看着桌子上的笔墨纸砚,这么晚了,萧风哥哥要写诗吗? 萧风笑了笑:“写个字,我给你测个字。嗯,你想不想知道,你能不能和丈夫白头偕老。” 刘雪儿脸一下子红了:“萧风哥哥,我记得你不是不能告诉别人该怎么问的吗?” 萧风淡然一笑:“这次醒过来之后,我发现我可以了。 但我虽然可以提示问题,这个问题仍然必须是你真想问的,否则也测不了。 所以,如果我想靠测字来审问犯人,还是不行的,他们不会真心想要让我测出他们的罪行的。” 刘雪儿心里怦怦直跳,这个问题,她确实太想知道了,毕竟他这动不动就死,实在太吓人了。 刘雪儿提起笔来,不假思索地写了一个“偕”字(“偕”字简繁同体)。 “萧风哥哥,我想问,我能不能和你白头偕老,生死相随。” 萧风拿起纸来,仔细地看着这个“偕”字,嘴里说着:“白头偕老就好,生死相随就不必了。” 看着看着,萧风失望了。这个字就像萧无极一样,嘴里咬上了球,只能冲自己挤眉弄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雪儿,这个问题看来不行,因为你问的是能不能和我白头偕老,这是两个人的事。 而且我早就发现了,只要是牵涉我的命运之事,天书就测不了,就像我的命数不在天道之内一样。 换个问题吧,你就问,你以后会不会当寡妇吧。” 刘雪儿皱起眉头,坚决地摇摇头:“我不要测这个,再说了,我都当过两次寡妇了,也测不准的!” 萧风一愣,想想刘雪儿说的也对,他沉思片刻,终于想出一个比较巧妙的问法。 “雪儿,你测测,你会不会一生幸福。” “嗯,萧风哥哥,我想问问,我能不能一生幸福!” 萧风看了半天,无奈的说:“看来这个问题还是太宽泛了。 你的一生看来还很长,不像严嵩命不久矣,所以看不清楚。咱们还得想个精确点的问题。” 刘雪儿不解的问:“萧风哥哥,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想要给我测字呢?” 萧风沉默许久:“雪儿,有件事,我不想再瞒着你了。 今天晚上,我去看了胭脂虎,又在常安的楼上坐了许久。我在想一件事,一件想不明白的事。 我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敢和喜欢我的人有太深的纠缠,是因为我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会……回到仙界去。 雪儿,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这次死后,没能复活回来,你真的不会后悔嫁给我吗?你还这么年轻……” 刘雪儿笑了,笑容中带着一点责备,就像萧风忽然变成刘鹏了,而且还偷吃了自己的绿豆糕一样。 “萧风哥哥,你这么聪慧之人,怎么会问出这种话来呢?我嫁给你时,也不知道你那次能复活啊! 什么是幸福,我也不知道。可我从懂事起,就觉得,能当你的娘子,就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父母定下的娃娃亲,而是我从小就喜欢你,一直喜欢到现在。 你是书呆子时是这样,你当了大官时还是这样。你活着时是这样,你死后也还是这样! 我知道,人们会觉得我很傻,可是我觉得他们才傻呢! 年轻怎么了?人生不过百年而已,弹指一挥间。总有一天,我也会死的。 可我去世之前我一定在想,萧风哥哥一定在等着我呢。因为我是他的娘子啊! 对我来说,去世前的那一刻,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而我一直都知道我最后是幸福的,我当然活着的每时每刻就都是幸福的。” 萧风呆呆的看着刘雪儿,这个十八岁的女孩,那微胖的身材下,竟然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比自己都通透,都豁达。 每个人对幸福,都有自己的定义。自己以为的幸福,未必是别人以为的幸福。你以为爱别人的正确方式,也未必就是正确的方式。 见萧风呆呆的看着自己,刘雪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红着脸低下头。 “萧风哥哥,我知道我笨,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我娘说我随我爹,你别生气啊。” 萧风笑了笑:“上床睡觉吧。” 吹熄了灯,两人躺在床上,刘雪儿照例抱住萧风的一条胳膊,嘴角含笑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今天萧风的胳膊不太老实,在刘雪儿的怀里动来动去的,手指也不太老实,在刘雪儿的肚子上摸来摸去的。 刘雪儿以为萧风是睡着了乱动,就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想不到萧风侧过身来,抱住了她。 刘雪儿全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萧风的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抚摸着,然后顺着衣襟滑进了丝绸的睡衣里。 “萧风……哥哥,你……你不是说……余毒未尽吗?” 萧风在刘雪儿耳边轻轻说:“刚才我不是说过,这次醒过来之后,我发现我可以了吗。” 刘雪儿的脸热得冒烟,索性直接扎进了萧风的怀里,乖乖地让萧风把她的武装一一解除掉,忽然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 “嗯,萧……” “叫相公吧,这是你的权利。” “相公,我……我也会……我娘教过我两招……” “嗯,好,第一次不用,第一次会疼,你老老实实地躺着就好了……” “相公……相公……相公……” ………… “相公……要不把小梅叫过来吧……我娘说……我要是受不了了,可以找她帮忙的……” 后面说的什么,小梅没听见,她支棱着耳朵躺在床上,随时等着被召唤,结果就没有下文了…… 第二天一早,小梅顶这个黑眼圈过来伺候刘雪儿洗漱时,萧风已经上朝走了。 刘雪儿兀自没睡醒,眼角有泪痕,嘴角却弯得像月牙一样。 小梅一边打水一边打哈欠,刘雪儿哼哼一声,醒了过来。看见小梅,脸上一红,躲在被窝里悄咪咪地往身上穿肚兜。 小梅忍了又忍,终于问道:“小姐,昨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你喊我来着?” 刘雪儿连连摇头:“没有啊,没有的事儿,好端端的我喊你干什么,你一定是做梦了吧。” 小梅叹了口气:“好吧,小姐,你要好好听夫人的话啊,夫人说的‘每句话’都是为了你好。” 刘雪儿假装听不懂她说什么:“嗯嗯,洗漱完,咱们回一趟家,我要听我娘给我讲讲道理。” 此时萧风已经精神抖擞地站在了朝堂上,文武百官都觉得他今天格外不同,就连嘉靖都睁开了眼睛连连点头。 “师弟看来修为又精进了许多啊!整个人容光焕发,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 黄锦连连点头:“不止如此,萧风自信满满,就像突破了一道难关一样。” 卸下了重担,突破了的难关的萧风,确实显得云淡风轻,这也让准备弹劾他的御史更加恼火。 御史一瘸一拐地走上堂来,冲嘉靖行礼:“万岁,微臣要弹劾内阁次辅萧风,私自纵放白莲匪首萧芹!” 嘉靖皱皱眉,这家伙前两天被打了屁股,倒是越挫越勇,言而有信,萧风刚一回来,他就弹劾上了。 不过上次打人家屁股,是嘉靖抓住了对方的一句无礼言辞,其实是强行黑哨了。作为御史言官,总不能不让人家弹劾。 “萧风,此事可属实吗?” 萧风摇摇头:“不属实。” 嗯?御史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个消息是徐阶的家族里传来的,不可能有错,萧风这是要耍赖吗? “萧大人!你放走萧芹之事,沿海之地多有流传,且有水师船队中人亲眼所见,众目睽睽,你抵赖不得!” 萧风笑了笑:“我又没说我没放走萧芹,你激动什么?” 那个御史一愣:“那你为何说我弹劾的不属实呢?” 萧风淡然道:“你弹劾我的是什么?私自纵放白莲匪首萧芹。请问,既然是众目睽睽,又何谈私自纵放呢? 私者,隐秘之事,我既然是带着水师船队,光明正大地放走的萧芹,怎能说是私自纵放呢?” 御史一时语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徐阶暗自叹气,看了一眼高拱。 高拱两眼看着脚尖,压根不看徐阶,也就领会不到徐阶的眼神,就跟当年徐阶对付严嵩时一模一样。 徐阶无奈,只得亲自上阵:“萧大人文采盖世,雄辩滔滔,何必难为一个御史言官呢? 他说你私自纵放,并非是说私下隐秘之事。而是说你身为朝廷重臣,不经朝廷,不报万岁,放走匪首重犯。 此处之私,对应的是朝廷的公,你以私人之举,破坏朝廷公事,所以说你私自纵放,却不是私隐对公开之意。” 萧风笑了笑:“我就知道,我这句话,能难住御史,却难不住徐首辅。 因为我知道徐首辅同样才华盖世,雄辩滔滔。只是可惜,在严世藩当权之时,徐首辅却不肯出一言相辩。 藏拙至此,不得不让人怀疑,徐首辅是否知道何为私,何为公啊。” 萧风故意不说严嵩,只说严世藩,这样就不会牵涉到嘉靖。因为严世藩最后被嘉靖咔嚓了,谁也不能说嘉靖糊涂。 徐阶涨红了脸,他忽然体会到了严嵩后期的无力感。 门生党羽虽多,能干的太少,好不容易有个高拱这样的人才,却一心当高附议,不肯多说半句。 “萧大人不必如此刻薄,现在说的是你放走萧芹之事,与本官无关,还请萧大人正面解释,不要绕来绕去的。” 萧风淡淡一笑:“徐大人,本官前往苗疆之时,曾对万岁请旨,在解除苗疆之危后,还要顺势破除白莲教,徐首辅还记得吗?” 徐阶点点头:“此行萧大人劳苦功高,解了苗疆之危,也破了白莲教,可谓大功。 萧大人提起此事,若是想功过相抵,也不是不行。” 在徐阶和百官看来,萧风这是没法分辩了,所以不得不搬出此次出行立下的大功来,要将功赎罪。 萧风这次的功劳极大,徐阶就怕嘉靖会更加重用萧风,若是拿来抵了放走萧芹的罪过,那徐阶是十分满意的。 而且在气势上,徐阶也就压过萧风一头了。你看看,你东奔西跑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东拼西杀。 老夫我稳坐朝堂,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你的功劳化为乌有,你服不服? 让文武百官都看看,这就是大明的规矩! 文官永远压在武将的头上,武将拼命,文官动嘴,可最后永远是文官说了算! 不管谁想站在武将的一边,都是一样的下场,哪怕是万岁的师弟也不行!只要不站在读书人一边,就别想公平地论功行赏! 嘉靖皱了皱眉,他觉得萧风这么大的功劳,就这么将功赎罪了,实在有点冤枉。 可私纵匪首的罪名也确实不小,自己也不便直接开口给师弟撑腰。 萧风笑道:“既然徐首辅记得此事,就也该记得,万岁下旨之时,其中有一句话。 那句一应事宜,可临机决断,便宜从事。有,还是没有?” 徐阶一愣:“这句话本就是圣旨中的常用辞令,是对所有出去办事的钦差都会有的,并非单独对你说的。” 萧风看着徐阶:“徐首辅也不必绕来绕去的,还请正面回答,这句话,有,还是没有?” 徐阶无奈地点头道:“有。” 萧风笑道:“万岁让我一应事宜,临机决断,便宜从事。 那便是说,我所做之事,只要是有利于朝廷的,都可视为公事公办,怎能说是私自行事呢?” 徐阶怒道:“临机决断,便宜从事,本就是圣旨中的常用辞令,并无特指,你揪着这句话不放,分明是借题发挥,欺瞒朝廷!” 萧风收起笑容,正色道:“徐首辅,此言差矣!圣旨是万岁的金口玉言,字字珠玑,岂有无用之词语? 你一口一个常用辞令,反复强调并无特指,你是在说万岁在下旨之时,最后说的都是废话吗?” 第五百二十二章 口出狂言 徐阶大吃一惊,瞬间嗅到了当初萧风对付严嵩父子的味道,这个可不行,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跟萧风讲理是一件十分艰难且危险的事儿,能不讲尽量不要讲,这是严氏父子用生命留下的教训。 徐阶立刻摇头道:“是本官失言了,正如萧大人所说,万岁金口玉言,圣旨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是有用的。 萧大人按圣旨行事,确实谈不上‘私纵’二字,御史以此弹劾,确有不妥之处。” 嗯?御史顿时瞪大了眼睛:老师啊,我屁股都被打肿了,你这说放弃就放弃了?不至于吧? 高拱也意外地看了徐阶一眼,心说你不至于就这点本事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的想法可就多起来了! “可既然不是私纵匪首,那必然就是临机决断,便宜从事了。 当时萧大人将在外,自然可以如此。但萧大人如今已经回到朝堂,是否应该向朝廷当面讲明呢? 你是临的什么机,做出了如此的决断?又是便了什么宜,让你决定如此从事呢?” 高拱迅速把头又低下了,徐附议果然不是好惹的,自己暂时还是老老实实的当高附议吧。 这一句“将在外”,无声无息,不动声色,却将萧风暗戳戳的推到了藐视朝廷,藐视万岁的位置上。 自古以来,凡是说过“将在外”这三个字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不管皇帝多信任一个人,听到这句话,反应基本都是一致的: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妈批,暂时不动你,动你就崴泥。 萧风看了嘉靖一眼,嘉靖的眼睛微闭,毫无动静。萧风又看了徐阶一眼,笑容可掬。 “徐大人,你说话都不说全了,‘将在外’是整句话吗?那后面还有半句‘君命有所不受’呢!” 众人大惊,心说徐阶不过是暗指一下,你怎么还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呢?嘉靖依旧闭目不语。 徐阶笑道:“本官倒没想到这一层,萧大人想多了,如此说来,又是本官失言了,告罪,告罪。” 萧风淡淡一笑:“徐大人确实失言了,我虽在外行事,却每一件事都是按万岁的意思去办的,何谈‘将在外’呢?” 嘉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微微皱眉。师弟呀,你就算是想让我帮你圆谎,你也该提前跟我对对口型啊,你这样搞得我很被动啊。 徐阶一愣:“此话何意?难道你放走萧芹,还是万岁授意的不成?你倒是说说,你的临机决断,便宜从事,和万岁有何关系?” 萧风肃然道:“万岁精研黄老,恬淡冲虚,治大国如烹小鲜,将无为而治发挥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平时和我探讨修道之事,多用治国之道来教导我。若能因势利导,则事半功倍。我放走萧芹,正是因势利导。” 嘉靖虽然到目前还不知道需要帮师弟背什么锅,但已经被夸得全身舒坦了,决定若是锅不太大,也可以破例背一次。 徐阶一副谦虚求教的样子:“那就请萧大人说说,怎么个因势利导法?” 萧风点头道:“托万岁的福,大明国运蒸蒸日上,我家的日子也好过,粮食一多,就容易闹耗子。” 徐阶呆愣愣地看着萧风,不知道他放走萧芹,和家里闹耗子有个毛的关系。 再说了,你家的日子好过,跟大明国运蒸蒸日上也不沾边啊,你是什么身份啊,大明再穷还能穷了你吗? “萧大人,现在说的是放走萧芹一事,何以扯到家里闹耗子上?” 萧风笑了笑:“所以我就发动全家人灭鼠啊,可耗子是很狡猾的东西。 它们平时躲在洞里。只有夜深人静,趁人最疲惫最虚弱的时候才来搞破坏。 所以折腾许久,众人皆劳而无功,唯一抓住一只耗子的居然是旺财!” 众人无不莞尔,徐阶也点头微笑,笑着笑着,忽然笑容僵在了脸上。 混账啊,混账!萧风这个混账,分明是在暗示老夫责问萧芹一事,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徐阶扫视一圈,大家还在笑,只有高拱和张居正尴尬地看着他,显然是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徐阶却不敢发作,因为他发现嘉靖也在笑。何况萧风这个混蛋说得这么隐晦,当场是没几个人能听懂的。 可悲催的是等到下了朝,百官们凑到酒楼青楼一起喝酒时,肯定就能咂摸出味儿来了,到时背后笑话自己的人得有多少啊! 徐阶哼了一声:“这有何难,萧大人养只猫不就行了吗?” 萧风笑着看了徐阶一眼:“首辅大人高见,我夫人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养只猫不就行了吗?我说你懂个屁,妇人之见!” 众人这次的笑忍得更加辛苦,这次就不是隐晦了,简直是指着徐阶的鼻子骂了,偏偏徐阶还找不出毛病来。 嘉靖笑得很开心,他自从常安死后,就没这么开心过,现在简直笑得都要岔气了。 常安为什么死?为了救萧风。萧风为什么需要救?因为求雨。萧风为什么要求雨…… 虽然求雨成功对大明是大好事,嘉靖也按惯例赏赐了所有到天坛去晒太阳的官员,包括建言的海瑞。 徐阶得到的赏赐自然是最多的,因为他是倡议者,对大明灾情的缓解功不可没。 嘉靖作为皇帝,必须这么做,这就是礼法!这就是皇帝的理智! 但当嘉靖夜深人静,脱下皇帝的外衣,变成一个父亲时,他对徐阶肯定是有怨气的。 这份怨气,今天萧风帮他全出了。 徐阶咬着牙:“家有鼠患,当然养猫,不知萧大人何以如此说呢?” 萧风惊讶道:“对呀,我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家有鼠患,当然养猫,你何以如此说我? 我说说你是妇人之见,你还不服气!家里养了狗,再养猫,这俩家伙还不得闹翻天?谁不知道猫和狗见面就打啊!” 徐阶发现自己只要张口,萧风就会往自己媳妇身上靠,他这不是自己找骂吗?干脆咬着牙不说话了。 萧风笑道:“我夫人见怎么说都不对,气得干脆就不说话了。我也觉得有点过分,就温言解释。 其实养猫也不是不行,但是猫只能捉住出洞的老鼠,而且数量有限。 老鼠繁衍得那么快,光靠养猫是不够的。再说了,养了猫,就得把旺财赶到门外去住。 可旺财对咱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昨天还抓了一只老鼠呢。 现在就因为它看起来抓老鼠不够快,就要把它赶出门外,责罚于它,你于心何忍啊?” 萧风的话说完后,百官忽然都不笑了,因为他们都发现了,萧风不光是在说抓耗子的事儿。 萧风在说他自己,也在说大明的朝堂。大明的武将多像那条狗啊,什么事儿都要干,甚至连耗子都要抓。 但那些高居庙堂的文臣,只要动动嘴,就能把他们赶出朝堂,甚至沦为阶下囚! 一片沉默中,萧风看了看徐阶,徐阶有点心虚的把目光转向一边,不敢和萧风对视。 “于是我就让府里人出谋划策,想不到我内弟刘鹏给我出了个主意,刘鹏说他家也闹过耗子。 我岳父家训,民以食为天,对耗子比寻常人家格外痛恨。所以我岳父遍寻灭鼠良方,终得一法。 以诱饵陷阱,活擒一鼠,拿一个黄豆粒,塞于此鼠的肛门处,并以针线缝死,放其逃回鼠洞中。 黄豆逐渐膨胀,此鼠胀痛难忍,又无法排泄,自然也无法进食,最后会被折磨至疯狂。 这只疯鼠不但会咬死洞中小耗子,甚至连其他大耗子也会咬死,且凶残勇猛,百鼠难敌! 我当即拍案叫绝,此法以毒攻毒,以鼠灭鼠,当真是暗合顺其自然,无为而治的理念,于是立刻采用此法,家中鼠患果然断绝了。” 百官想象着那只倒霉的耗子,屁股里胀着黄豆,四处疯狂撕咬的样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集体向刘彤行注目礼。 看来以后和刘大人要好好处啊!这刘大人不光是有个好女婿那么简单,本身也不好惹啊! 以小见大,此人对耗子都如此狠辣,对人也不会太软弱啊,平时那都是装出来的啊! 刘彤红着脸,低着头,心里把萧风骂了几十遍。你个小混蛋,讲道理就讲道理,干嘛非要拉上我呢? 嘉靖听出了萧风话外之意,微微点头:“凡事不管大小,道理是一样的。 虽是灭鼠小事,却能看出刘侍郎心思灵动。所谓格物致知,就是这个道理,倒也不拘格何物。” 众人心说格物致知,以小见大,不管格什么东西,从道理上确实是一样的。 但无论如何,王阳明格竹子和刘彤格老鼠屁股,感觉上就是不能相提并论! 徐阶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敢反驳萧风的道理,只能旁敲侧击,寻找漏洞。 “萧大人,你说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 不过萧芹可不是老鼠,他屁股里也没塞着黄豆,你就能断定他会去撕咬倭人吗?” 萧风点点头:“萧芹此时人人喊打,正是一只过街老鼠! 他的谋逆野心如鲠在喉,食不下咽,日益胀大,就是那粒黄豆! 白莲教已被朝廷瓦解,苗疆已归入大明王化,藏区不肯附逆,蒙古女真不敢妄动,这就是缝住他屁股的针线! 你说,他除了发疯似的去撕咬倭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徐阶竟然笑了:“萧大人此为驱虎吞狼之计,固然很好,可萧芹毕竟不是老鼠,也没发疯。 他若是称霸了日本,举日本全国之力来侵犯大明,这养虎为患的后果,萧大人也能承担得起吗?” 萧风微笑看着徐阶,这家伙果然比严嵩更胜一筹,被我指着鼻子骂了半天,居然还能微笑以对,难得。 他知道徐阶又一次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逼自己做出本可以不做的承诺,为将来可能的后果承担责任。 其实徐阶心里,压根就没把日本当回事儿,大明的读书人,一向看不起没文化的人,认为没文化,干啥都不行。 哪怕是被俺答汗打到了皇城之下,他们也觉得这都是武将们太无能,蒙古人那么没文化,怎么可能那么厉害呢? 要说起没文化来,倭寇还要比蒙古人更没文化!蒙古人好歹在中原待过一百年,受到过我们的反向熏陶。 倭寇蛮夷中的蛮夷,不过是偶尔到中国晃一圈,看个皮毛,就拿回家去当成宝贝了,能有什么出息? 所以徐阶并不担心将来萧芹会带着倭寇把大明怎么样,他唯一的希望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萧风必须全面负责,引咎退出朝堂! 萧风淡然一笑,他站直身子,本就挺拔的身形愈发高大,充满了自信和霸气。 “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若事必为之,何须畏手畏脚,以求万全之策? 我既然敢放走萧芹,就敢承担后果。当萧芹统一日本之日,就是我大明水师彻底剿灭倭寇之时! 非但如此,我还要借萧芹之手,为大明开疆拓土,为万岁增强国运,为百姓开万世太平!” 所有人都被萧风的话震住了,连徐阶都微微张开了嘴,就连萧风最后习惯性的扔出一根胡萝卜,他都没有心情咒骂了。 狂妄,太狂妄了,狂到没边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你就不会出错吗? 狂吗?刘彤咧咧嘴,不愉快的回忆偷袭了他。 “十天之内,我不会卖人,也不会卖房子,给你十两银子,了结此事。” 当初萧风放着让巧巧和刘雪儿上堂,这么简单的破局妙招不用,口出狂言时,自己也觉得他又蠢又狂。 结果他不但做到了,还把自己女儿娶走了,甚至连他家的旺财都把自家的来福给…… 狂吗?工部左侍郎龚辉想起了自己的前任,赵文华一手扶持的京城首富谈新仁。 “半年之内,你要不倾家荡产,我不姓萧!” 两年前赵文华还是工部说一不二的实际控制人,谈新仁还是怎么看都不可能破产的京城首富。 现在一个丢官背债,揉肚子揉得开膛破肚;一个充军种地,在山海关每天风餐露宿,还全靠幡然悔悟。 狂吗?潘璜看看身边的刘彤,想想已经没资格上朝的前任左侍郎谈同,和他拉上贼船的史珍湘。 “如果当初你娘子要是选了他,恐怕现在连家里养的狗,都得姓史了。” 当初入股醉仙楼,争夺食神大赛,搞麻辣火锅,一步步把史珍湘逼上了犯罪的绝路,顺便把谈同这把保护伞也拽散架子了。 狂吗?张居正看着老师一脸的震惊,高拱茫然的眼神,心里犹如沸油翻滚。 “萧风今日在此坟前立誓。无论千难万险,不怕粉身碎骨! 不把元凶头颅放在这坟顶之上,不还大明一个湛湛青天,太平盛世,萧风生不入仙界,死不入轮回!” 他做到了,他说过的所有的话,无论小事还是大事,只要他用这种表情说出来的话,都做到了。 所有支持徐阶的人,都心里没底的默默低下头,所有支持萧风的人,都在回忆中找到了信心。 他们像萧风一样,骄傲地昂起了头,就像这些事儿也有他们一份似的。 嘉靖则压根就没用回忆。师弟这两年干得咋样,还用回忆吗?何况刚才师弟说了关键词啊!大明国运啊! “师弟言之有理,朕深信不疑。徐爱卿也是老成谋国之意,大家都是为朝廷着想,不必做意气之争。” 嘉靖这一句话,给这件事儿画上了句号。徐阶虽然没能借此事打压萧风成功,但他逼萧风又立了一个狂言,也算为未来埋下一个钩子。 因此徐阶很聪明地呵呵一笑,十分丝滑地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件事儿上。 “万岁,工部、礼部、吏部三方共同筹备第一科技科科举,只是在科举考题方面争执不休,尚无结果。 此事为萧大人一力推行,既然萧大人已经回京,臣建议今日可议一议此事,如何?” 嘉靖点点头,这是正经事儿,难得徐阶不再反对技科科举,这是好现象。 虽然朝堂不合,皇帝好当,但关键大事儿上还是不能闹得太凶。 “萧大人,技科科举,前所未有,三部之人,均不知该出何题较为贴切,还请萧大人指点。” 萧风笑了笑:“首先,礼不可废,忠君爱国永远不能变,这部分的内容,占一成评价标准。” 徐阶一愣,他本来以为萧风既然搞技科科举,一定是要考那些工匠的知识,本来打算等萧风说完,给萧风扣个帽子的。 技术再好,不知忠君爱国,到时候投敌叛变,岂不是危害国家吗?你这技科有毒! 结果想不到萧风一上来就给堵住了,他也就没啥可说的了:“那剩余九成呢?” 萧风笑道:“既然是技科科举,专业知识当然要占大头。由巧匠堂和入世观联合出题,笔答三成,实操三成!” 徐阶想了想:“还有三成,要考什么?” 萧风淡然一笑:“大明律!” 百官都愣住了,徐阶试探地问:“技科科举,考大明律何用?就是平时正规科举,出题也很少有律法的啊?” 萧风淡淡地说:“技科科举,是为国坊选拔人才。国坊中官员,比起朝廷官员来,权轻而财重。 所以技科科举,大明律中所有与贪污有关的律条,技科举子,必须倒背如流,如刀刻骨,铭记于心!” 第五百二十三章 文武之争 技科科举开考了!这真是天下手艺人的天大喜讯!当然这个手艺人是不带引号的。 一时间几乎所有能工巧匠都奔赴考场,一试身手,期望抓住机会,咸鱼翻身。 当然萧风不可能让所有工匠都到京城来,那既无必要,也会耽误各地的公事和生产。 萧风把各地的入世观作为基本考点,再让工部巧匠堂的人分散到各府担任乡试考官,进行初步选拔。 只有通过乡试的匠人才能得到巧匠名号,凭巧匠身份进京参加会试。比起常规的科举,技科科举取消了院试和殿试,也就是没有秀才,没有三甲。 乡试过关为巧匠,会试过关为天工,天工按分数排名,进入新组建的国坊,根据不同的手艺,分配到不同部门。 今年的热门专业是造船,大明水师荒废多年,这方面的手艺人稀缺,因此只要有两把刷子的都能考出高分来。 一个中举考生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围在身边的群众哭着诉说自己的心路历程。 “我太爷爷是给三宝太监郑和大人造过宝船的!当时他老人家专攻舵盘,被尊称为‘老舵’! 我爷爷是给大明造过战船的,他老人家专攻炮座炮口,人称‘老炮’! 我父亲时,大明就没什么战船了,他只能给漕运造货船了,专攻船灯,人称‘老灯’!” 围观群众很唏嘘:“那到你这一辈儿造什么船呢?专攻什么呢?可有绰号?” 考生擦擦眼泪:“我这辈子之前只能给沿海渔民造渔船了,专攻甲板,人称‘老板’!” 刚好路过的主考官皱皱眉头,小声地吩咐仆从。 “把这个叫‘老板’的人记下来,回头看看大明律部分是否满分。叫这个绰号,将来贪污的可能性很大啊!” 技科科举这边有萧风亲自压阵,虽忙不乱,十分顺利的完成了,国坊也正式成立起来,一切热热闹闹,欣欣向荣。 反而是一向不受重视的武科科举出了问题。萧风在家里正吃饭的时候,安青月就跑来告诉他,武状元打了文进士,已经被顺天府抓起来了! 萧风差点被包子噎着,刘雪儿赶紧帮他拍后背,张云清和巧巧也跑过来跟拍。别人倒还罢了,巧巧最近武艺大进,拍得萧风直咧嘴。 “什么情况啊,武科和文科也不在一起啊,考场离得很远呢,怎么还能打起来呢?” 安青月叹了口气:“武科放榜后,武状元请同时中举的同年到醉仙楼庆祝。 想不到文科放榜的那边,几名新科进士也到醉仙楼喝酒。两边争位置打起来了。” 萧风皱皱眉:“醉仙楼那么大,两边都有楼,中间还有天台,还容不下他们两伙人吗?” 安青月撇撇嘴:“坏就坏在你那个天台上了!他们都想在天台上喝酒。 武科那边是先预定的,文科那边认为自己身份更高,互不相让,就打起来了!” 萧风喝了一口汤,把包子顺下去,同时示意身后三个人不要拍了,搞得自己说话都嗯嗯啊啊的单字节,显得很不正经。 “不用问,文科进士虽然高贵,肯定是打不过武科的,顺天府抓了人,打算怎么办?” 安青月嘻嘻一笑:“事儿闹大了,朝堂上分成了两派,武将和文官们吵起来了。 我们郭大人病了,已经上了奏折,请你这位代府尹替他审理此案。都准备好了,等你到了就可以开堂了。” 萧风哼了一声,放下汤碗,起身跟着安青月往外走,心里很不满意。 以前有疑难案子,或是牵涉严党的案子,你装病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现在两伙官员预备役打个架,算多大个事儿,你也至于装病吗? 到了顺天府时,萧风吓了一跳,瞬间明白了郭鋆装病的原因,心里暗骂老狐狸果然厉害,准确预判了可能发生的风险。 萧风在顺天府审过几次大案,但却从未见过顺天府大堂上有过这么大的阵仗。 之前上堂为嫌疑人坐台撑腰的,有过柳台、赵文华,甚至还有过严嵩,身份虽高,毕竟是单打独斗。 可这次大堂两边站着的都是什么人?一排文官,一排武将,互相虎视眈眈,隔空用视线无声对骂,而且骂得很难听。 甲:“你瞅啥?” 乙:“瞅你咋的?” 甲:“我x你x!” 乙:“你敢再说一遍!” 甲:“我x你x!我x你x!我x你x!” 乙:“……你敢再说一遍吗?” 你是不是以为甲是武官,乙是文官?错了,刚好相反。 大明朝自战神时代之后,敢在朝堂上动手的都是文官,一言不合就敢动拳头,十分霸道。 而武将从来不敢动手,甚至不敢还手,生怕被认定为互殴。没办法,谁掌权,谁拳头就硬啊! 萧风发现在武将和文官们的门前,还各站着一排人,虽然鼻青脸肿的,但气质和身后的官员们异常相似,就像这些官员们开了小号一样。 萧风叹口气,知道此事已经牵涉到大明朝堂的文武之争,严格来说,这事儿和自己有很大关系。 在自己出现之前,武将们已经认命了,抱头挨锤多年,不但不敢得罪文官,连太监都不敢得罪了。 但自己出现之后,很是给武将们撑了几次腰。这些武将们觉得有了主心骨,开始尝试着打打武拳,追求文武平等了。 文官从大宋开始就已经形成了看不起武将的风气,虽然中间被元朝和朱元璋冲断了,但到了明英宗之后就又续上了,自然坚决不肯让出既得利益。 双方这次都是借题发挥,借着为双方接班人撑腰的机会,要进行一次文武地位的争夺战! 萧风迈步走上大堂,堂上众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他身上,无声的骂战也停止了。但堂下的围观群众却愈发热烈了。 天啊,谁见过这种场面啊,文武百官列两旁啊!这不是万岁的金銮殿上才有的场面吗? 我等何德何能,一张票都没投过,竟然也能看到这等大场面吗?简直幸福爆了! “好位置,好位置……一千文,居高临下,配望远镜,贴脸观看直播,唇语同声传译!” “老板,你望远镜不是丢了吗?不是被上次咬断安全绳的家伙顺走了吗?怎么还敢喊呢?” “哈大哥,你不懂,等他上了树,告诉他望远镜太抢手,已经没有了,给他打折,只收五百文!” “可这……这不是虚假宣传吗?直接说没有望远镜,只收五百文不就好了吗?” “那怎么行呢?肯定要先骗到树上再说啊,你要是先说了,五百文也卖不出去啊!” “老板,你找来的这个唇语翻译,真的是聋子吗?看起来不像啊,我看他好像能听见别人说话啊!” “哈大哥,他确实会读唇语,但确实不是聋子,可说是聋子,价格就可以翻一翻啊。 这就叫专业人士!否则算命的干嘛都装瞎子呢?青楼的姑娘干嘛都说自己出身书香门第呢?” “老板,你这样做,我受不了,我老哈是凭良心挣辛苦钱的,我走了……” “哈大哥,哈大哥?唉,我是真心想教你两招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没有心啊!” 萧风坐在正位上,看看左右两边的带头大哥。文官一边是徐阶,带着高拱和张居正等人。 武将一边是丁汝夔,带着区区几个不知姓名的将军,其中包含五城兵马司都指挥,显得人单力薄。 没办法,武将有资格上朝的很少,高级别的大部分在外地当总兵和提督。要是仇鸾在,自然是最有资格的。 就连丁汝夔,也是文官出身,只是多年执掌兵部,与武将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算是文官的叛徒。 萧风坐在主审官的座位上,招手喊来安青月。 “到屋里拿两把椅子出来,给徐大人和丁大人就坐。顺天府的椅子也不富裕,其他人就只能站着了。” 安青月进去晃了一圈,只拎出一把椅子和一个马扎来。萧风眉毛轻轻一挑,知道老三样肯定在后堂。 他让安青月去拿椅子就是为了确定这一点。后堂一共有两把椅子,如果都能拿出来,那师兄就没来…… “把椅子给徐首辅吧,不论文武,他是内阁首辅,自当礼让。马扎给丁大人,累了就坐坐。” 徐阶很满意,坐在了椅子上。丁汝夔毫不示弱,一屁股坐在马扎上,气势上不能输! 萧风一拍惊堂木:“堂下所站何人,谁是原告,谁是被告,说!” 两边几乎同时喊起来:“我是原告!他是被告!” 萧风看向安青月,安青月一拱手:“大人,是醉仙楼的伙计报的官。 我们到时,他们还在打着。因为不是他们自己报官,因此暂时难分原告被告。” 萧风看了看两边人的状态:“看起来战况也不是一边倒嘛。 怎么现在武科这么没人才吗,跟几个文弱书生也打个旗鼓相当?” 武科进士们脸红脖子粗,武状元上前拱手,窝火地说。 “大人,学生文质。并非我等无能,他们几人个个带有仆从,身手不凡。 且围观之人多有拉偏架的,都说我等不该开罪进士老爷们。 大人,学生不懂,同为进士,我们为何就要低人一等!” 对方的进士中,有一个眼圈青紫,流着鼻血的大个子大声喝道。 “这有什么不懂的?天子为国取士,匡扶社稷,当然以读书明理为主。 武夫之流,当守本分,以力侍人,不可逾矩!两者高下立判,何须疑问?” 萧风哦了一声:“醉仙楼的位子,是何人先订的?” 武状元大声道:“是我提前让仆从订的,有醉仙楼的号单在此!上有学生的姓名文质二字!” 大个子进士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争辩。萧风点点头,又问道。 “那你们谁先到的醉仙楼呢?” 武状元大声道:“我们先到的!我与几位同年已经坐下了,凉菜都上来了,他们才到的。 一到就说他们要坐天台,让我们到楼里去坐着。我自然不肯相让,他们却口出狂言,骂我们是粗鄙武夫! 我等忍耐不住,就与他们争执起来,想不到他们竟敢动手!我等这才还手的!” 萧风看了高个进士一眼,知道他在这群进士中是领头之人,且气势也比其他人要足。 “文质所言,可属实吗?” 大个子进士一拱手:“大人,过程并无大错。只是我等谈不上口出狂言,是据实而论罢了。” 萧风笑了笑:“哦,是怎么据实而论的,让我听一听。” 大个子进士道:“大人,我等让他们让座,并不违背大明礼法。 百姓遇到官员,当恭敬回避;下官遇到上官,当礼貌谦让。这没错吧?” 萧风点点头:“礼法中确实是有的,但你们同为进士,并不是百姓与官员之分;尚未授予官职,也不能算下官遇到上官。” 大个子进士昂然道:“大人,文进士最低授官也在正七品知县,武进士最高授官不过六品千总。 而大明五品守备见七品知县尚需行下官之礼,我等虽未授官,名分已定!说他们不守礼法,有何不妥?” 萧风点点头:“这位进士,言辞犀利,落落大方,不愧是金榜题名的国之栋梁。不知是何姓名,几榜几名?” 大个子进士昂然道:“在下徐璠,头榜第四名进士!” 萧风笑道:“徐进士啊,失敬失敬,刚才你的话,我大概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比如你和人订了娃娃亲。虽然没到大婚之时,也可叫人家娘子,可偷行云雨之事。 因为虽未成婚,但名分已定嘛,可是如此吗?” 徐璠一愣,随即大怒:“这……大人此言,有辱斯文!一日未成亲,则一日不为夫妻,怎可如此行事?” 萧风笑道:“既然你也知道一日未成亲,则一日不为夫妻。那朝廷一日未授官爵,你们就都是进士,何谈名分已定呢?” 徐璠怒道:“大人此言差矣!大明从未黜落过上榜进士,因此上榜进士授官是板上钉钉的事!” 萧风笑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订了娃娃亲,最后成亲并非板上钉钉的事儿。莫非是你中了进士,就想悔婚吗?” 徐璠急了:“我从未订过娃娃亲!何来悔婚之说?这两者岂可相提并论!” 萧风忽然正色道:“徐进士,我忽然想起一个笑话来,堂上气氛这么紧张,说出来给大家轻松一下吧。” 徐璠心说你占着茅坑不断案,讲他妈的什么笑话?可他毕竟不敢这么张狂,只是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前段时间旱灾,杨继盛在青州组织乡绅们乐捐,问其中一个乡绅,是否愿意捐助当地百姓。 该乡绅将胸脯拍得山响:‘朝廷有难,我辈读书人义不容辞。田地、耕牛,都可以拿走!’ 杨继盛说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捐十两银子就行了。乡绅说不行。 杨继盛就很奇怪,说田地耕牛哪个不值十两银子呢? 乡绅苦着脸说,自己是经营青楼的,没有田地也没有耕牛,但真的有十两银子!” 围观众人哄堂大笑,都知道萧风说的肯定不是真的,哪个乡绅也不敢这么涮知府,但言下之意确实清楚无比。 徐璠也听出了萧风是在嘲讽他,中了进士就说进士授官板上钉钉,没有订娃娃亲就说名分未定,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气得脸色发青,指着萧风:“大人!你这分明是偏袒这群武夫,侮辱斯文! 你虽为贵朝廷次辅,位高权重,却也不能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萧风淡然道:“跟你讲讲理就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了?那天下的读书人也太小气了。 本官也读过书,可没读出你这么大的脾气来。” 徐璠怒道:“大人若要讲理,下官自是不怕的。可大人一直插科打诨,冷嘲热讽,哪是讲理的态度!” 萧风微微点头:“明白了,你一定是很擅长讲理之人,今天是专程来和本官讲理的。 想来,你们打的这一架,也未必如你所说的那么单纯。什么酒楼争座位,我看是你们早就策划好的吧。 这些武进士就算去的不是醉仙楼,而是天然居,你们也会追过去,抢着啃第一口猪屁股吧!” 此言一出,群臣面面相觑,百姓议论纷纷,后堂的嘉靖,眼皮微微抬了抬,露出了精明的眼神,随即又闭上了。 武进士们大吃一惊,不会吧,真是这样的吗?原以为是意外遭遇,想不到竟是早就盯上我们,要拿我们当炮捻子了? 这种感觉,就像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巴掌,只因为对方看见路过一个漂亮姑娘,想装个逼而已! 徐璠脸色发白,那些跟在他身后的文进士们都心虚地垂下了头,听着萧风冷冷的声音在继续。 “你们这群进士里,并没有前三甲,想来那三位自重身份,不愿意跟着你们胡闹吧。 徐璠,既然你自觉是讲理的高手,费尽心机地制造机会,到这大堂之上来与我讲理,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你若讲理赢了,你们双方这次互殴,就此了结,也算为朝廷全体面。 可你若是说讲理讲输了,就别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论道文武 双方把话挑明了,徐璠反而沉住了气,也不再那么激动了,之前他的激动也多少有些表演的成分。 他是身负重任而来的,哪会真的那么肤浅?此时见萧风同意讲理,他正正衣冠,拱手开口。 “大人,自古以来,读书明理都是备受推崇之事,而习武者自古就受到严格控制,这难道不能说明文尊武卑吗?” 萧风摇摇头:“你说的自古以来,有何凭据?文武之道,时强时弱,谁更受推崇,却也并不一定。” 徐璠昂然道:“商纣尚武,万夫不敌,而周文王愤然而起,吊民伐罪,得民心以得天下!难道不是以文胜武吗?” 萧风笑了笑:“文王只是起了个头,最后推翻商纣的却是周武王,以武克武,怎能说是以文胜武了呢?” 徐璠想了想:“霸王尚武,藐视文臣,刘邦以张良、萧何、**为心腹,以韩信为利剑,以文驭武,终得天下!” 萧风笑道:“秦国尚武,焚书坑儒,也能一扫六合;大宋崇文,被辽、金、蒙元圈踢,以致中原易主,投海崖山。” 徐璠大声道:“侠以武犯禁,天下之人若有不平,当依靠官府,不该武夫恃强凌弱!” 萧风淡然道:“儒以文乱法,天下之人若有不平,当依大明律,何须酸儒咬文嚼字?” 徐璠大喜:“你敢藐视礼法?自古律法为体,礼法为心,若无礼法,人与禽兽何异?” 萧风一笑:“你敢只凭礼法?自古衣冠禽兽,严于律人,宽以待己,负心多是读书人!” 两人语速极快,徐璠是蓄谋已久,烂熟于心,萧风是随意应对,挥洒自如,听得两边文武官员和堂下百姓目眩神迷,咋舌不已。 大概没想到萧风反应这么快,徐璠第一次卡壳了,他思虑片刻,才继续发动进攻。 “自古以来,崇文的大家之说难以计数!‘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萧大人,难道这些大家名人,都是说谎之辈吗?” 萧风哈哈大笑:“你这叫以偏概全。大家也好,名人也罢,发出的感慨都是一时一事的。 他们感慨读书好,并没有说练武知兵不好,尤其是诗词,受限于格式,更不可能面面俱到。 就如我说你口才不错,这自然是称赞于你。但此话并不涉及你的人品。 所以后人若只看见我这句话,就会说我曾经称赞你,却不知我也骂过你人品不行。” 徐璠忍着气道:“大人不必巧言舌辩,大人若有名人大家称赞武夫的话,不妨拿出来应对,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萧风微笑道:“你也是读过书的,难道不知称赞武人的名人大家数不胜数?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你没听过吗?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你没背过吗?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你没听说过吗?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你没听说过吗?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你没听说过吗?” 徐璠被萧风一通语速极快的连珠炮打得晕头转向,何况最后一句是戚继光所作,当时还没写呢!他确实没听过。 当下没好气地说:“这些虽有,但不过都是失意狂徒的酒后之语罢了。 就算最有名的第一首,李白虽为诗圣,终究是醉酒狂徒,于江山社稷何用!” 萧风眨眨眼睛:“你是说,写这些诗的人,都是失意狂徒?” 徐璠点头道:“不错!” 萧风摇头叹息道:“你说李白和贾岛是失意狂徒也就罢了,怎么能说本朝太祖皇帝也是失意狂徒呢? 以此看来,你虽然金榜题名,谈不上失意,却是比他们都狂得厉害,狂到没边了!” 其实这个大坑,徐璠掉得着实有些冤枉。因为朱元璋的这首诗,在明代时并不算流行,知道的人也不多,只是收录在了御制诗集中。 皇帝的御制诗集并不会公开刊印,都是用人手抄的,赏赐给大臣用。而朱元璋本人对这首诗也没有大力推广过。 按理说,以朱元璋的文化水平,写出这么一首诗来,那是相当值得大吹特吹一下的,为啥他这么低调谦虚呢? 这事儿有可能是因为这首诗涉嫌借鉴了南宋抗金名将刘锜的诗,而且借鉴的相当多,差不多借鉴了四句。 虽然原诗不出名,但毕竟是偷来的锣鼓,老朱担心吹得太多了被人发现,反而不美。 所以徐璠对这首诗的印象不深,加上萧风夹在一大堆诗词里扔出来,徐璠来不及细想,就着了萧风的道了。 徐璠毕竟是有才的,用力一想,还是想起了那句诗的出处,当时吓得浑身冷汗,差点一下跪倒在地。 “不不不,大人,下官绝无此意!太祖的诗词,霸气威武,绝不是失意狂徒,绝不是!” 萧风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太祖是不是大家名人?可有资格与你那几首诗的作者相提并论吗?” 徐璠心说虽然差得很远,但人家重重重孙子现在还是皇帝,你问这话简直如同放屁! “当然,当然能!不不不,远超过他们,犹如日月之辉比囊萤之光!” 萧风点点头:“如此说来,你是承认名人大家,既崇文,又崇武,并未有所偏颇了?” “是的,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名人大家之说,虽然既崇文,又崇武,却还是有所差别的。” 徐璠擦擦额头的冷汗,拍了拍差点跳出嗓子的心脏,重整旗鼓,再次发动攻击。 “大人,太祖也好,岳飞也罢,包括辛稼轩在内,之所以崇武,是因为时逢乱世,需要以武治乱。 但当今天子圣明,大明国泰民安,太平盛世,非战乱之时,自然应该以文制武,不知大人以为然否?” 此言一出,堂下众位文官都连连点头,对徐璠的发言十分满意。这小子,不简单啊! 他刚刚被萧风下了个套,差点勒了脖子,现在转过头来就给萧风下了套。 徐璠说如今天子圣明,是太平盛世,萧风敢说不是吗? 别说现在的局面确实比两年前好了不少,就算严党仍在,真是乱世,你也得说是太平盛世,否则你就是谋反啊! 萧风淡淡一笑:“你说是太平盛世,我没意见。但为何太平盛世,就要以文制武,而不是文武并重呢?” 徐璠正色道:“大人,武夫如刀,当握于文人之手。武夫如虎,当困于法度之笼。 大唐盛极一时,只因重用武夫,缺乏挟制,以至安史之乱。 五代十国,皆是武夫专权,乃至礼崩乐坏,民不聊生。 向来一统天下之时,以武夫为刀剑,天下平定之后,以文人掌朝堂。 铸剑为犁,天下太平,佳兵不祥,不可轻动,因武夫为祸乱之源,这个道理,大人应该知道啊!” 萧风想了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武夫容易闹事,容易造反。文人知书达理,能够稳定朝堂,控制武夫,对吗?” 徐璠连连点头:“大人总结得很对,很精确!” 萧风苦恼地看着徐璠:“难道闹不闹事,造不造反,是因为这个人练武还是习文吗?难道不是因为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吗?” 徐璠觉得萧风已经走进了自己的套路里,激动的挥动手臂,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人所言极是!一个人是否闹事造反,要看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自古读书明理,腹有诗书气自华!习武之人,好勇斗狠,身有利器,杀心自生!带兵之将,漠视生死! 所以武人坏人多,文人好人多,自古如是!下官与大人之言,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漂亮啊!堂下文官们都听嗨了,若不是顾忌这是大庭广众,恨不得就跺脚吹口哨了! 而武将们一个个咬牙切齿,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冲上去打掉徐璠的满口牙齿! 萧风心里也暗自叹息,此子反应极快,心思缜密,其才酷似严世藩啊,但愿人品可别像严世藩。 “本官倒是觉得,武人坏人多少,文人好人多少,并不是关键的,而是站在什么位置上。 杀人越货,锒铛入狱者,危害不过寥寥数人;高位之上一个坏人,就能祸乱朝堂,害死万千人命。” 徐璠大喜,萧风真是跟着自己的脚步越走越近了,亏父亲还说此人聪明绝顶,不可轻易挑衅呢。 “大人所言极是,所以朝堂之上,更不能容武人掌权,否则必将朝纲混乱,国将不国!” 萧风叹口气,心知这话倒也不全错。看看后世国外的那些军政府,武人失去了制约,确实是灾难。 但此时大明重文轻武,达到了很严重的程度,再往下发展就要重蹈宋朝的覆辙了,他不得不先破后立。 “徐进士,你说,是俞大猷读书多呢,还是严世藩读书多呢?” 一闷棍,打在了徐璠的脑门上。徐璠犹豫片刻,不得不说出这个没有争议的答案。 “严世藩自然是读书更多的。但严世藩是孤例,像他这样的人极少,绝大多数读书人……” “那请问获罪的严党官员之中,是文官多呢,还是武将多呢?” 又一闷棍,比上一棍还重,徐璠已经有点头晕眼花了,但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战斗。 “文官权利比武将大,所以严党刻意拉拢,为其办事儿。所以严党官员中文官多一些。 但这不能说明文官就比武将的操守差,只是武将被拉拢利用的机会更少,所以才……” “刑部左侍郎柳台,工部左侍郎赵文华,户部左侍郎谈同,位高权重,以严家马首是瞻。 兵部尚书丁汝夔,同为读书人出身,但多年管兵尚武,却能铁骨铮铮,力抗严党! 徐进士,你是说丁汝夔大人,也是因为官职不够,权利太小,不值得严党拉拢吗?” 又是一闷棍,这次徐璠直接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张口结舌了半天,才勉强回应道。 “这……这自然不会,丁大人品行高洁,也是读书留下的根底吧,他毕竟也是读书人出身。 对呀,这正说明了读书人中虽然有坏人,但毕竟也培养了好人,若不读书,只怕在严党淫威之下,会全军覆没呢!” 这次文官集团没人再表示兴奋了,因为他们已经看出来了,徐璠被萧风连续猴子偷桃,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了。 萧风冷笑道:“原来如此,只有读书留下了好的根底,才能有机会保住操守。 请问徐进士,锦衣卫中有几人读书的?东厂中人又有几人读书的?他们成天舞刀弄枪,自然是武夫了。 你是觉得他们也是祸乱之源,也是操守不佳,不可信任,需要文官攥在手里,保证安全吗?” 这次不是一闷棍,这次简直是还没转世投生的罗布桑,从西天跳下来,拿着大铁棒直接给徐璠来了一次当头棒喝! 徐璠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疯狂地向着萧风磕头。 “不不不,下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万……万万不会出此狂言的,请大人不要曲解下官的意思啊!” 围观百姓都很诧异,何以这个趾高气扬的进士老爷,忽然就变得这么怂了?他再害怕也不至于对萧风磕头啊! 只有堂上极少数官员心里清楚,他跪拜的不是萧风,而是后堂的人。虽然嘉靖是悄咪咪来的,但是官位高的人,自然能从蛛丝马迹里猜出来。 徐璠是十分聪慧机敏之人,自然也有所察觉,因此萧风这句话出口,他就知道大事不好,赶紧下跪求饶。 他甚至都没想再辩解一下,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萧风挖下的大坑里。 自己一直以为是萧风在跟着他的思路走,却想不到萧风的坑挖得这么远,这么深。 等他察觉到时,已经来不及停下脚步,双手插兜就掉进去了,摔得格外的惨烈。 他一直在说武夫和文人的事儿,萧风假装跟着他,从文武的地位谁高谁低,辩论到文武的素质谁高谁低。 然后又从素质的高低,辩论到文武的操守谁高谁低。然后又从操守的高低,辩论到文武谁更值得信任。 最后,萧风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了。锦衣卫和东厂,一伙是特务,一伙是更凶狠的特务。 就算再无耻,再能狡辩的人,也不能不承认这两伙特务绝不属于读书人,他们都是武人,读过书也有限。 至于没把的领头的那一伙,读的书就更少一些,因为东厂不喜欢用读书人,更喜欢用心狠手辣的。 所以按照徐璠的理论,武人是应该被文人掌控的,否则就会成为祸乱之源,不值得信任! 可偏偏这两伙人,是决不能被文官集团掌控的,甚至他们的诞生,就是皇帝为了对抗文官集团的! 所以,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你说皇帝信任的人不值得信任,皇帝亲自掌控的人,你一定要由文官来掌控? 徐璠磕头磕得额头乌青,抬头看着萧风,萧风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十分亲切友好,就是一言不发。 那感觉就像,徐璠耗尽心力,用一句句语言变成的砖头,慢慢地搭建起了一座十分精密而宏大的要塞,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然后萧风指着其中的一块砖说,这块砖是假的,是豆腐做的,然后轻轻一捅,豆腐碎了,整座要塞轰然倒塌。 最悲催的是,要塞倒塌的时候,辛勤劳作了许久的徐璠还正在要塞里泡澡,为了不被砸死,只能光着屁股跑出来,站在围观群众的面前。 萧风不说话,徐璠磕头就不敢停下,眼看着额头由青变红,由红变紫,直到流出血来。 徐阶长叹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璠儿,今天你知道萧大人的手段了吧,今后还敢小觑天下英雄吗?” 这一声“璠儿”出口,举座皆惊,连萧风也愣住了,连后堂的嘉靖都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徐阶冲着萧风一拱手:“萧大人,见笑了。这是犬子徐璠。他自幼聪慧过人,在老家素有神童之称。 我在京城为官,并未将子女接到身边,疏于管教,让他逐渐生出了傲气,不知天高地厚。 犬子虽傲,于大节幸无亏欠。严党权倾天下之时,犬子就曾在给我写的信中说要进京来,帮我搬倒严党。 犬子说:‘闻父有徐附议之名,儿痛心疾首。严世藩亦不过一聪明人耳,何以无人能治? 儿愿进京为父臂膀,父亲对付严嵩,儿子对付严世藩,自古邪不压正,不信我斗不过他!’ 我知犬子年轻气盛,会惹出事端,故而不同意他进京。后来大人横空出世,力斗严党,天下称颂。 犬子虽钦佩大人,但毕竟出身乡野,见识狭窄,只道严世藩不过尔尔,多次说过要向大人请教,一较高下。 老夫斥责了他两次,告诉他真有本事,先考个进士再说,否则以一个举人身份,连见萧大人不够资格。 本来老夫是想以此激励他读书上进,想不到他一朝上榜,狂妄至此,竟然用这种方法,主动寻衅,想要当堂出名! 这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也丢尽了老夫的脸面! 本官所言,句句属实,若大人不信,家中有来往书信可查! 养不教,父之过!今日犬子狂傲无状,得罪同僚,冲撞大人,徐阶当自领其过! 萧大人,徐阶给你赔礼了!” 说完,徐阶走到儿子身边,一撩官袍,竟然就要下跪! 第五百二十五章 正面硬刚 徐阶知道萧风肯定不敢让他跪下,因为萧风若敢受了这一跪,以后他也就没法再上朝了。 毕竟徐阶是首辅,是天下文官之首!而今日萧风一直在替武将撑腰,偏心已经昭然若揭。 原本是徐璠失礼在先,被萧风设计说出了悖逆之言,形势极为凶险。但徐阶三言两语,就一下子变成了晚辈无知,想要出风头。 以萧风的身份地位,若再与徐璠一般见识,就显得格调不够了。若是再逼得徐阶替儿子下跪,那必然更激起全国文官的怒火。 所以萧风不管多么不情愿,都一定会站起身来,阻止徐阶的下跪,还要还礼说几句场面话。 例如:“徐首辅不可如此,令郎不过年轻气盛,我已经越俎代庖,替你教训过了,小惩大诫罢了。” 这话一出口,徐璠闹出来的这次事件也就收尾了,落个有惊无险,彼此都保住了颜面。 政治斗争,比拼的是智商,轻易不能撕破脸。何况大家心知肚明,嘉靖就在后面坐着呢,谁先撕破脸就是不给朝廷留脸,打的是皇帝的脸。 萧风和徐阶两人目光对视,徐阶作势要跪的姿势已经摆出来了,腿在慢慢弯曲,就等着萧风站起来阻拦了。 想不到萧风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揶揄和冰冷,竟然稳坐不动,也不开口,竟是一副真要让徐阶跪下去的样子! 这个要跪不跪的姿势可是十分难以把握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试试看,尤其徐阶还一把年纪了,更是艰难。 徐阶腿越往下弯,维持住慢动作就越难,他惊讶地看着萧风,萧风的目光已经寒意逼人了,他忽然明白了萧风的用意。 来啊,互相伤害啊。你不是想拿这一手反客为主,逼我放弃追究吗?我不会的。 你敢跪,我就敢受。最后我激起全国文官的怒火,被迫离开朝堂没错,可你呢? 你作为堂堂首辅,当堂向次辅下跪,我走了,你以后就有脸接着干了?那些文官们会服你? 徐阶猛然转头,看向身后的高拱。 高拱没想到徐阶动作如此迅猛,一下低头没来得及,将自己充满期待的脸暴露在了徐阶的目光之下。 这不能怪高拱演技不好,实在是幸福来得太突然。 以他的心机,从徐阶站起来为儿子揽责,就已经猜到了徐阶的目的。 可他也没想到萧风竟然如此刚硬,要和徐阶拼个同归于尽!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啊! 这一跪下去,除非嘉靖为了给萧风撑腰,敢换掉全国的文官,否则萧风是肯定要退隐朝堂了。 可徐阶这张老脸也没处放了呀!就算他厚着脸皮想继续干,官员们也不会服他了。 文人最重要的是什么?脊梁啊,风骨啊! 你当年当徐附议,大家还可以理解,但至少你也没当堂给严嵩下跪过啊! 而且一但文官们不支持他了,万岁也绝不会再挽留他。常安公主的事儿刚翻篇儿,他就又把萧风逼出朝堂,万岁能给他好脸色吗? 所以……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我高附议苟在草丛,最后站出来,拿下双杀,成功登顶啊! 突如其来的狂喜让高拱有些得意忘形,导致没能保持谨慎,被徐阶看了个正着。可徐阶虽然恼火,却也无可奈何。 他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了,腿都弯下去一半了,总不能萧风一句话都不说,自己忽然就又站直了吧! 徐阶此时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自己一直谋定而后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自己对萧风的了解显然还是不够深啊! 想不到这个混蛋竟然真舍得鱼死网破!这是自己的失误,莫非严嵩倒了之后,自己飘了?不够谨慎了? 可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呢? 是啊,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呢?嘉靖的脑子也在飞速地旋转着,他也没想到局面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让陆炳出去阻止?不妥,这不是嘉靖的一向风格。自己出面,就介入了臣子的斗争,此时不宜表态! 坐视不理?一下子失去首辅和次辅,这个窟窿也有点大啊,朝堂肯定会一下混乱起来! 平心而论,徐阶能力很强,师弟能力更强,大明国运正在上升期,一下爆了两个缸,会影响朕的飞升冲刺啊! 就在嘉靖冥思苦想,高拱满脸期待,徐阶两条腿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时候,徐璠猛然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徐阶的两条腿。 徐璠抱得很用力,一下就把徐阶弯下去的膝盖勒直了。徐阶松了口气,浑身都被汗湿透了。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 徐璠嚎啕大哭:“父亲,父亲啊!儿子不孝,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同僚,得罪了萧大人! 一切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愿意自承其罪!父亲千万不要自责,是儿子自己的错啊!” 徐璠额头流血,眼中流泪,情真意切,围观百姓都被感动了。那些原本气愤难当的武进士们,也都面露同情之色。 文武百官其实也都同时松了口气,彼此看了一眼,竟然都有些后怕。 徐阶放出的胜负手,这些人精就算开始没看明白,后来双方僵持之时,也都能反应过来了。 文官怕徐阶丢了文官的脸,武将怕萧风因此被逼隐退,双方除了高拱,都提着一口气,此时才放下心来。 萧风看了徐璠一眼,心中叹了口气。如此人才,但愿能走正道,莫要入邪路啊。 “徐大人,令郎一片孝心可嘉,萧风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他冒犯我与否,我都不在意。 只是萧风身为顺天府代府尹,尚需秉公执法。身为朝廷次辅,对朝廷取士,也有遴选之责。” 徐阶本来是想逼得萧风对儿子彻底不追究了,但刚才萧风鱼死网破的决心,让他退缩了,只得点头。 “萧大人尽管秉公执法,莫要因为老夫的缘故,轻饶了这个小畜生!” 萧风淡然道:“徐璠,身为新科进士,不知谨言慎行,身为首辅之子,不知珍惜羽毛。 身为书生,不知读书养气,妄起争胜之心;身为士子,不识朝堂大体,妄议文武高低。 一言不合,动手殴斗,犹如街头无赖;一己私心,登堂诡辩,牵动文武百官! 你不是说大明从不黜落进士吗?今日就从你开个先例吧。 夺去你进士身份,想要当官,下次再考,或等着恩荫吧!”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份惩罚真是够重的!徐璠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萧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那些新科进士们,更是噤若寒蝉,生怕打个喷嚏被萧风注意到,搞不好也白考了。 徐阶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心痛,但他还是厉声喝道。 “还不谢恩?然后滚回家去,再读几年书,好好学学怎么做人做事,再想着做官!” 徐璠谢了恩,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围观群众觉得胜负已分,纷纷唏嘘着一个官老爷“咻”的一下就没了,也准备散场。 “萧大人,老夫教子不严,本不该再厚颜开口。可犬子与大人所论之事,抛开他想出风头的心思,难道就没有可取之处吗?” 嗯?嗯嗯?围观群众的脚步一下就停住了!本来垂头丧气的文官和进士们顿时也抬起了头来。 徐阶亲自上阵了呀!当朝首辅和次辅要面对面硬刚了呀!苍天啊,大地啊,这真的是没投过票可以白看的吗? 后堂的嘉靖眉毛抖了抖,黄锦轻声道:“万岁,你看要不要让陆大人出去露一面……” 嘉靖沉默片刻,微微摇头:“是疖子总要出头的。文武官员地位失衡,积怨已久,让萧风梳理一下也好,反正……” 嘉靖没接着往下说,黄锦和陆炳却都心下了然。 反正朕也没表态,他们谁输谁赢,最后还是朕看情况调整的事儿。 文官武将,谁尊谁卑,谁高谁低,都是为皇帝服务的。皇帝是希望跷跷板保持平衡的,奈何这个动作的难度太高了。 所以历朝历代,文官和武将总会在跷跷板上压来压去的,皇帝要相机而动,哪边太重了,就要往另一边加人。 万一调理不好,就会翻车,出现大宋那种重文轻武,被人家圈踢的结果。或者出现武将掌权,随意废立的乱世。 见后堂没有动静,徐阶和萧风心知肚明,嘉靖这是要坐山观虎斗,最后再视情况善后了。 两人一站一坐,目光对视,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徐阶一直隐忍谨慎,今天是动了真火,因为刚才萧风同归于尽的举动,实在是太流氓了,太没格调了! 萧风脸上微笑,眼中冰冷。他知道徐阶是个有能力的人,能帮大明更强盛。高拱和张居正还需要历练几年才能接班。 所以原本他已经把常安去世的这口气压下去了,但自己一回京,徐阶就三番两次地挑起争端,他再不反击就太扯淡了。 所以今天他才会摆出和徐阶同归于尽的架势,让徐阶明白,别总拿政治人物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自己急眼了是敢掀桌子的! “既然徐大人认为令郎的话有可取之处,不妨取出来,继续说。我能教会令郎,应该也能教会徐大人。” 徐阶冷笑道:“犬子自然是狂妄的,但萧大人也未必就不狂。老夫虽才疏学浅,万岁也封了老夫建极殿大学士。 大学士是大明文人的巅峰,萧大人虽同为大学士,但年纪轻轻,声称能教老夫,难道不狂妄吗?” 萧风淡然一笑:“搞了半天,令郎的狂妄原来是遗传自徐大人啊,想不到你比令郎可狂多了!” 徐阶冷冷道:“哦?老夫不让你教,就是狂妄?你要教老夫,反而不是狂妄?此话怎讲?” 萧风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徐大人,这是何物?” 徐阶素知萧风思维跳跃极快,因此心里暗自设防,但萧风有问,自己不能不答,所以谨慎地回答。 “这是太阳,萧大人转换话题,是要做什么?” 萧风笑道:“徐大人,列子书中,‘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何解也?” 众人不禁皱眉,这段话即使在当时,也是为人熟知的,甚至不是正经读书人也听说过,这不是两小儿辩日吗? 以当时人们的知识水平,至少大多数人的知识水平,这个问题是无解的,问这个问题是要干什么? 徐阶心里却咯噔一下,他知道萧风问的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本身,而是另一层意思。 他叹了口气,知道这一局先输了一招:“这个问题老夫不知,难道萧大人就知道嘛?” 萧风笑道:“我当然知道,只是解释了你也听不懂。这牵涉到光线在空气中的折射率问题。 我就是想问问你,孔子都有不知道的事儿,都谦虚的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怎么就确定我不在你的三人行里呢?” 徐阶心说我他妈的当然确定,我三人行时你要在里面,我不成了严世藩了吗?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适才老夫说萧大人不能教我,是老夫说错了,不止萧大人,哪怕是一字之师,也是可以教人的。” 萧风笑道:“所以究竟是你狂妄,还是我狂妄呢?” 徐阶哼了一声:“是老夫狂妄了。既然如此,老夫就向萧大人请教一二! 犬子说太平盛世,当以文治武,被大人抓住了锦衣卫和东厂的漏洞,一击致命。 那老夫现在去掉这两个衙门,只说带兵打仗的武将,想再问大人一句,此话有何不妥?” 萧风看了看徐阶的脸色:“徐大人勤于王事,身体疲惫,我听说昨天万岁赐御医为大人诊脉了?” 徐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是万岁天恩浩荡,老臣心中感念万岁,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风关心的问道:“不知大人脉相如何,御医又是如何为大人开的方子啊?” 徐阶皱皱眉,不知道萧风忽然扯起这件事来干什么。 但萧风此时是在关心他的身体,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总不能不知好歹。 原本高官之间争斗,就该是这样的嘛!不管彼此恨得咬牙,当面还得亲亲热热,和和煦煦,吹吹拍拍。 对这一套没概念的,请看《审死官》里知县大人和宋世杰上堂前的那一段表演,十分精彩到位。 “萧大人有心了,御医说老夫并无大碍,只是熬夜多了些,肝火旺盛,吃些去火的良药就好了。” 萧风连连摇头:“怎么能这么随意简薄呢?我听说朝鲜使臣来京城朝拜万岁,带了上好的人参啊! 我当请万岁赏赐两根给徐大人。哎呀不行,徐大人一贯节俭,没准舍不得服用,反而耽误了身子。 还是让井御医直接配成参汤,让徐大人当场服下!徐大人一定要一饮而尽,以表达对万岁的感恩之心啊!” 徐阶又惊又怒:“萧风!你存心要害死老夫吗?明明说了老夫的肝火旺盛,需要吃凉药,你却要去蛊惑万岁赐我参汤!其心可诛!” 徐阶的惊怒可不是演出来的,而是真的! 他当然清楚嘉靖现在不会这么干,可万一有一天,这一幕出现了,自己就完蛋了。 万岁赐你参汤,别说你肝火旺盛,就是你已经在流鼻血了,也必须得喝下去,决不能叽叽歪歪地说我现在身体如何。 徐达吃烧鹅的故事,虽然未必是真事儿,但对于徐阶这个级别的人来说,宁可信其有,绝不信其无! 所以萧风的话,不但是在气他,更是在诅咒他,还很像是在威胁他。 老东西,你不知道老子跟师兄是啥关系吗?你真把我得罪狠了,等哪天你没用了,老子就让师兄赏你一碗参汤! 萧风诧异的看着激动的徐阶:“徐大人,你何以对我出言不逊呢?人参可是极品好药啊! 尤其是朝鲜进贡的人参,那可都是从长白山上挖下来的经年老参。不像咱们自己药店里卖的,很多都是草参冒充的。 这等极品好药,我要吃万岁都未必能舍得,那是看在徐大人劳苦功高的份上才肯赏赐与你的! 我这么为徐大人着想,徐大人却对我恶言相向,当真是那啥咬那啥,不识好人心!” 徐阶大怒,还他妈那啥咬那啥,看似就写了一个明白字,可架不住后面还有半句呢! 谁听见后半句,不知道你前半句放的是什么屁啊!你还真是够文明的,骂人一个脏字都不带写的! “萧风,你放……放肆!人参再好,也得对症才行,不对症,再好的药也会变成毒药! 人身分阴阳,虚则补,实则泄,阴阳调和,虚实有度,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徐阶激愤之下,脱口而出,然后心里一沉,终于知道萧风这个混蛋要说什么了。 可他既没办法收回自己的话,也无法阻止萧风。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萧风从始至终都把控着这场战斗的节奏。 萧风微微一笑:“是我不懂,还是你不懂呢?中医出自道家,也讲究天人合一。 人如天下,天下如人。这大明天下,就像一个人一般。男子为阳,女子为阴,武将为实,文臣为虚。 要阴阳调和,虚实有度,这个天下才健康,国运才昌盛。 武强文弱,则如人火盛水亏,需要泄火冲虚;文强武弱,则如人体虚畏寒,需要补实压虚。 朝鲜人参虽好,不对症如同毒药,怎么你文官这根棒槌,就可以不论症状,成了万能灵药吗?” 第五百二十六章 千古文章 人参民间俗称棒槌,所以萧风上句说人参,下句说棒槌,从文学角度毫无争议。 但萧风明明可以说文官这棵人参,偏偏说文官这根棒槌,让跟在徐阶身后的那些文官无不怒目而视。 徐阶也是十分不满,但他又不能跟萧风就文官是该叫人参还是该叫棒槌的问题辩论太多,否则就显得太小气了。 “好,就算萧大人的道理是对的。可若以人比之天下,天下如一人,那文官自然是人的头脑,武将就是人的身体。 请问萧大人,人是应该头脑管身体呢,还是应该身体管头脑呢?” 高啊!堂上文官顿时都打起了精神,恨不得给徐阶叫一声好! 想不到这些年来一直只说三个字的徐附议,竟然如此能言善辩! 徐阶顺着萧风的道理,承认了天下如一人,但他不去说阴阳虚实,而是用了更浅显直接的比喻! 文官如人头脑,武将如人身体,这个比喻任何人都不能说不对吧!既然如此,谁该管谁,那不是不辩自明的事儿吗? 萧风看着一片笑意的文官,和一脸茫然的武官们,微微一笑,叹了口气,对安青月小声说了几句话。 “若是安全之时,自然是头脑管身体,可若是危险之时,就要靠身体来管头脑了。” 徐阶摇头道:“强词夺理,就是危险之时,也是头脑判断危险,分析如何应对,身体才能执行的!” 萧风笑了笑:“既然是危险,就未必会给你从容的反应时间,而且越是危险的时候,就越不容人想得太多,要靠身体的反应才行。” 徐阶连连摇头:“荒谬,荒谬,身体的反应自然是头脑思考的结果……” 就在这时,悄悄走到徐阶身边的安青月刷的一声拔出了钢刀,徐阶吓得向后一跳,安青月却又把刀收回去了。 “这刀怎么这么涩呢?该找个磨刀师傅磨一磨了。那几个看热闹的,往后退,再往前挤把你们抓起来!” 徐阶被这一下吓得心脏直跳,全身发软,此时回过神来,怒吼道。 “安青月,你干什么?” 安青月委屈地看着徐阶:“维持秩序啊,大人你不知道,这些看热闹的百姓十分胆大,给点好脸儿就敢往堂上挤!” 徐阶还要说话,萧风诧异道:“徐大人,你慌什么?安青月只是顺天府的捕头而已。 别说你没犯法,就是犯了法,以你首辅的身份,安青月也不敢动你啊!那得有圣旨才行!” 徐阶怒道:“老夫当然不怕,只是她忽然拔刀,老夫吓了一跳而已!” 萧风笑道:“哦,大人你不怕,却跳得那么远。你不是自称头脑管身体吗? 难道你的头脑没告诉你的身体,不需要躲闪,安青月根本就威胁不到你吗? 她又不是疯子,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们又无冤无仇的,她怎敢对当朝首辅动粗呢?” 徐阶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落入了萧风的陷阱,这个事儿还真是不好掰扯了。 若是按头脑分析,自然是不用怕的。可事情发生的太快时,头脑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先做出反应了,这是人体的自保之道。 人都以为思维很快,其实是一种误解。能被称之为思维的,都是很复杂的过程,再快也是有限度的。 所以小学时写作文,不管是拦火车还是拦惊马,又要低头看看红领巾,又要想起一大堆的英雄人物,理论上是根本来不及的。 看完红领巾,想完英雄人物,还来得及做的事儿,绝不会是拦惊马或拦火车,最多是扶老奶奶过马路。 若果想得再多一点,等想完了,没准老奶奶自己已经颤颤巍巍的过完马路了也说不定。 “萧大人,就算有危险之时,身体会比头脑先反应。这也不能打比方到大明天下吧。 大明天下何其大也,比一个人要大太多!真有危险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哪里需要用得到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呢?” 萧风摇头道:“徐大人你这就不讲理了。大明天下虽然比一个人大太多,但大明天下的头脑也比一个人慢很多。 你也说了,大明天下的头脑就是你们这些文官,看看每日朝堂上的争论不休,看看推行一件事的反反复复。 若大明天下真是一个人,那这个人的头脑反应速度,绝不会比你刚才面对安青月时快。” 徐阶冷笑道:“哦?那萧大人倒说说看,大明天下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需要身体比头脑先反应呢?” 萧风惊讶地看着他:“这还用说吗?鞑靼寇边时,是大同总兵先打的仗,还是内阁先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指挥呢? 倭寇在沿海烧杀抢掠时,是当地官兵先奋起反抗,还是等着内阁思考后再发出命令呢? 有些危险来得慢,头脑自然可以从容思考,想出对策;但变生肘腋之时,靠头脑只怕早已来不及了!” 徐阶知道这个话题上自己又输了一局,他老谋深算,不在一个坑里蹲太久,免得得痔疮,立刻转换话题。 “自古道‘兵凶战危’,又道‘佳兵不祥’,可见都以武夫之事为不详之事,君子不为也! 既然萧大人说文武并重,为何不见古人对读书一事有这样的评价呢?” 萧风笑了笑:“徐大人这是两个问题,我先回答你第一个吧。 武夫之事,君子不为,这是谁说的,只是你徐大人的金句吧! 君子不但重视武学,而且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你的读书明理!” 徐阶嘲讽道:“就算‘武夫之事,君子不为’是我说的,可你说君子重视武学,又有什么依据吗?” 萧风摇头叹息:“你这读书人读的,连老祖宗都忘了。我问你,孔子修复周礼,君子当习六艺,六艺是什么?” 徐阶的心沉了下去,感受到了刚才儿子头上的闷棍有多么沉重,但他也不能说不知道啊! “君子六艺为:礼、乐、射、御、书、数。” 萧风笑道:“君子六艺中,射和御本都是武夫的本事,书和礼是文人的本事,乐可用于伶人,数可用于工匠。 可见自君子眼中,本事就是本事,并不存在哪种本事是高贵的,哪种本事是低贱的,只看用在何处罢了。 怎么如今的读书人眼皮子就这么浅了,除了自己的礼和书之外,其余的本事一律都看不上眼了呢? 徐大人说说看,是孔圣人定的六艺不对,还是现在的读书人数典忘祖呢?” 徐阶自然不敢说孔子定的六艺不对,所以他只能在萧风的话里找漏洞。 “我并没有看不起射和御的本事,只是君子之学也要有先有后。 先读书明理了,再学射御之术,方可为君子。若是只学射御,不读书明理,就会变成街头的恶霸,剪径的盗匪! 这正说明六艺虽都为君子之学,但也有高低之分!” 萧风笑了笑:“若是不读书明理,就会变成街头的恶霸,剪径的盗匪。那三字经为何要说‘人之初,性本善’呢? 读书明理就会成为君子,那请问,为何大明每年都要处置那么多的贪官污吏呢?他们难道没读过书吗?” 徐阶一时张口结舌,半天才想出回应的方式。 “‘人之初,性本善’,但身边那些坏人会教坏他们的!读了书,就可以坚定内心,不会被人蛊惑了! 至于贪官污吏,那是他们本性不好,虽然读书也无法彻底扭转。但若不读书,贪官污吏只会更多!” 萧风虚心的请教:“既然‘人之初,性本善’,那么那些在身边蛊惑他的坏人是怎么来的呢? 他们若不读书,则他们‘性本善’,一直长大应该也是善良的;若是读书,就应该更明理而善良啊? 贪官污吏的本性不好,不是‘性本善’吗?这本性不好又是怎么来的呢?请徐大人指教?” 徐阶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若是再承认‘性本善’这个问题,真的就越说越艰难了,干脆咬咬牙,不破不立。 “‘人之初,性本善’说的并不是绝对的,是说大部分人。自然还有一小部分人本性是‘恶’的。 这些本性为恶的人虽然很少,但若不读书,长大了就是坏人。若是读书,长大了可能为善,也可能为恶。 读书明理挽救了一部分本性为恶的人,剩下没能挽救的,自然就变成贪官污吏了!” 这番话另辟蹊径,从必败的死胡同里夺路而出,不但文官们纷纷喝彩,就连武将们也都暗自佩服。 不亏是当朝首辅,不愧能在严嵩身边屹立多年而不倒,徐附议当真是有本事的,竟然能和萧大人五五开! 萧风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那按徐大人所言,‘性本恶’的人本就是一小部分。 这一小部分再读书明理后,又变好了一部分。所以最后剩下的贪官污吏,肯定是极小极小的一部分了。” 徐阶欣慰地擦擦汗,连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正是这个道理。” 萧风也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办了。本来内阁就一直在讨论,当今外患暂时平息,正是对内修政的良机。 因此应该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贪风暴,对全国的官员体系进行一次彻查,将贪官污吏斩于马下! 但我一直有疑虑,担心贪腐的官员规模太大,清查力度太大,会影响朝廷的差使,也让官员人心惶惶。 因此我一直是有些犹豫态度,今天有了徐首辅的话,我就放心了,实在是我想多了。 如此,就请徐首辅代表内阁上书万岁,请旨反贪吧!”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徐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堂下的文武百官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愣地看向萧风。 这好好地说着文武尊卑的问题,怎么就扯到反贪上去了? 还要轰轰烈烈?还要反贪风暴?你姓萧啊,又不姓古! 徐阶震惊了半天才开口:“不不不,老夫何时建议过要搞什么反贪风暴?老夫我……” 萧风诧异道:“怎么,内阁难道没有讨论过查处贪官污吏的问题吗?” 徐阶不能否认,因为内阁工作中,不可能不提到贪官污吏的问题,否则要内阁是干什么的? “讨论过的,但是……” “难道徐首辅没有说过贪官污吏要严查,要让百姓看到朝廷反贪腐的决心吗?” 其实徐阶最近还真没说过,但现在堂下众多百姓瞪大眼睛看着呢,自己身为首辅,能说没说过这么正气凛然的话吗? “说是说过的,但是……” “难道徐首辅不是因为担心反贪风暴涉及面太广,会影响朝廷差使才犹豫的吗?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徐阶心想确实是这个原因啊,我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啊?就算有其他原因,我他妈的能说有吗? “不错,正是因为担心这个,所以……” “难道徐首辅今天不是明确表示,因为大部分人‘性本善’,只有一小撮人‘性本恶’吗? 难道徐首辅不是明确说,这一小撮人再经过读书明理后,仍然变成贪官污吏的,只有一小撮中的一小撮吗?” “……确实如此,但是……” “贪官污吏既然只是一小撮中的一小撮,那无论反贪风暴如何猛烈,自然也就不会影响到朝廷的差使。 而清白的官员们肯定是清者自清,泰然自若的,自然也就不会人心惶惶。这不是徐大人的意思吗?” “这话虽然没错,但是……但是……但是……” 这次萧风没有再截断徐阶的话头,让他“但是”了个够,直到看他“但是”不出什么来了,才微笑道。 “徐首辅,堂下这么多百姓看着呢,就请你表个态吧,查处贪官污吏的事儿,你到底请旨还是不请旨?” 徐阶茫然地转过身来,面对满脸惊恐和尴尬的同僚们,面对满怀期待的百姓们,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 “老夫……本官自然要请旨,请旨……严查贪官污吏,让百姓看到……朝廷的决心……” 百姓们一片欢呼之声,此起彼伏,他们当然不会欢呼徐大人如何如何,而是直接欢呼万岁圣明。 嘉靖在后堂一直在闭着眼睛思考,萧风此时忽然要反贪,时机是否合适。 其实对反贪这件事儿本身,大明皇帝从来都不怎么犹豫。 从朱元璋到朱由检,从头到尾,大明杀死的贪官人数是其他朝代的好几倍。 嘉靖犹豫的不过是时机对不对罢了。所以萧风先指出如今外患暂时平息,正是反贪的好时机,戳中了嘉靖的心里。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文官集团是否支持,若是没有他们的支持,皇帝想反贪也很难推进。 现在徐阶已经被萧风逼着表了态,那……那就干呗! 外面百姓的山呼万岁,何等真诚,何等好听,朕什么也不用干,只要让他们放手去干,就可以了,这事不错啊。 徐阶脸色惨白的面对着欢呼的百姓们,尴尬的点点头,不敢看同僚们一张张难看的脸,迅速转过头来,怒视着萧风。 “反贪之事老夫已经同意请旨了,现在回到咱们说的主要事情上来!你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还没解释呢!” 有读者大人留言说,旁白太多了,对话不连贯,导致后面看到对话时,前面的都忘了,极大地影响了阅读体验,太不像话了! 诚恳地接受批评,为了保障各位读者大人的阅读体验,我决定……将前面的问题重新给大家回忆一遍。 徐阶说的两个问题是: 第一个:“自古道‘兵凶战危’,又道‘佳兵不祥’,可见都以武夫之事为不详之事,君子不为也! 第二个:既然萧大人说文武并重,为何不见古人对读书一事有这样的评价呢?” 萧风说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一路掰扯到逼着徐阶请旨反贪,将这个最得罪人的事儿扣在了徐阶的头上。 第二个问题他确实还没回答呢,现在徐阶怒火中烧,逼着萧风解释第二个问题,希望能扳回一城。 萧风笑了笑:“徐首辅学识渊博,怎么和你儿子一个毛病呢?你儿子想不起太祖的诗,你也想不起来? 你不记得太祖就有一首诗叫《骂文士》的吗?你说,太祖能不能算是古人啊?” 徐阶老脸一红,他当然知道这首诗,可这首诗并不是朱元璋当上皇帝之后写的啊! 那是他要饭的时候,被一群读书人看不起,才写来骂人家的。而且这首诗写得实在粗俗,非常符合朱重八当时的文学水平。 叽叽喳喳几只鸦, 满嘴喷粪叫呱呱。 今日暂别寻开心, 明早个个烂嘴丫。 对这样一首大作,徐阶自然是没法从文学角度做出什么评价来的,只好含糊以对。 “太祖当然算古人,可太祖当时还在寒微之时,偶然遇到几个不好的读书人,所以写诗嘲讽,不能说是对所有读书人都有意见。” 萧风点点头:“就算如此,‘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是不是说文人误国的?” 徐阶想了想:“这算是一句,不过时逢乱世,一个文人尚能忧国忧民,似乎也不能说是误国吧!” 萧风点点头:“那么‘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是不是古人说的呢?” 徐阶忍不住嘲笑道:“萧大人记性不太好啊,你在和犬子对话时,已经用过这句话了。 怎么,是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又搬出这句来了?有失格调啊!” 萧风淡然一笑:“我反复搬出这句来,就是想告诉徐大人一个道理。 一个文人能自省,是多么难得的事儿。 徐大人,历史上骂武夫的文章确实多,骂文人的文章确实少,徐大人不妨想想,这是什么原因呢?” 徐阶心想这还用说吗?你这是自己作死啊!当下昂然道。 “公道自在人心!武夫乃祸乱之源,故而骂武夫的文章多!文人乃治世之本,故而骂文人的文章少!” 萧风哈哈大笑:“错!公道虽在人心,笔杆子却握在文人的手里! 文章既是文人写的,自然是骂别人的多,骂自己的少! 这么简单的道理,徐大人都不敢说出口,还要拿古今文章来证明公道自在人心,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第五百二十七章 立笔如峰 对呀!堂上的武官们,和堂下的老百姓,轰然一声,如梦方醒。 徐阶也太无耻了吧!拿什么古今文章来证明文武之道的风评,可古今文章都是你们文人写的呀! 笔杆子在你们手里,你们用自己写出来的东西给自己的观点做证明?天下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儿吗? 这就好比唐太宗之后的起居注,这就好比美国管理下的联合国,这就好比你老朱家后人被投毒,这就好比cba的裁判吹的哨…… 徐阶自己也愣住了,平心而论,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只顾着引经据典地说明自己的观点,却全然忘记了引的经,据的典确实都是出自文人之手。 这样一来,自己不管能拿出多少古今典籍中的说法,都毫无说服力了。而反过来,萧风只要能找出一两个来,杀伤力就巨大。 你看看,你看看,连你们文人自己,都看不惯你们这副做派了,都要忍无可忍发出正义的吼声了,你还嘚瑟个屁? 徐阶悲愤地看着萧风:你既然一开始就有这一手,为啥不早点说?非跟我在这儿咬文嚼字、旁征博引地掰扯半天? 你就跟对付我儿子一样,等我好不容易把积木摆高了,你才亮出底牌来,一脚踹倒,你太他妈的损了! 萧风看着徐阶,知道这一闷棍已经让徐阶基本失去战斗力了,但他不介意让徐阶更痛苦一点。 “所以呀,徐大人,真正有风骨的文人,真正知道文人有不堪一面的文人,他们写下的文字,是很难被流传下来的。 即使是难得的佳作,也会因为历代的读书人不喜欢,不爱看,渐渐地隐入尘烟。可悲,可叹啊。” 徐阶苦笑道:“你既已占足了上风,就该保住胜利成果,不该再随意轻薄。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就不信真有佳句佳作,会流传不下来的,读书人也没那么小气! 就像你说的‘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不也流传下来了吗? 你若真能说出几句佳作,而世人皆不知的,方才能证明你说的文人小气!如此,老夫就认输了!” 堂上武官们纷纷暗骂徐附议无耻,你明明已经输得裤衩都掉了,现在居然还想败中求胜,给认输加上限制条件! 须知再冷门的诗词,只要是萧风听到过的,世上读书人总会听过见过,堂上这许多文官,哪个不是饱学之士? 只要有人知道,就不能证明文人小气,因为骂自己的诗文能流传下来。这简直太无耻了。 这就像一个恶人站在法庭上,说要求全世界发言,只要有一个人说自己是好人,那自己就是好人,这不扯淡吗? 后堂的嘉靖也觉得徐阶有点强词夺理了,忍不住皱皱眉头:“徐阶此举,有失首辅风度。” 萧风淡然一笑:“好,徐大人,你听着。‘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听过吗?” 徐阶一愣,他情知此时没法硬着头皮说谎,因为萧风背诵的不是全诗,他若说听过,萧风要求他说出全诗,说出作者,他就完了。 徐阶求助地看向台下的文官们,文官们也无奈地看向他,没听过,就是没听过,但这诗写的是真好啊! 萧风笑了笑:“请问徐大人,听过吗?” 徐阶咬咬牙:“没有。” 萧风看着他:“算是佳作吗?” 徐阶同样没法否认,否则人们怀疑的就不仅仅是他的度量了,连学识水平也会一起怀疑。 “算是佳作。”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徐大人听过吗?算是佳作吗?” “没有。还……还行吧。” “徐大人,其实还有一首诗呢,比这些骂得都狠,我是真不太敢念,怕你受不了啊。” 徐阶心说你屁都放了一半儿了,我还能说怕臭吗?当下也躺平了。 “萧大人尽管念好了,我说过,读书人没那么小气。” 萧风笑了笑:“历朝历代的读书人都以竹子为榜样,认为竹子乃君子之像,不知徐大人以为如何?” 徐阶点点头:“竹乃草中君子,四季常青,虚心有节,正是我辈读书人之象征!” 萧风笑道:“有个读书人,写了一首诗,当然,这首诗也被广大的读书人给自动抛弃了。 这首诗就叫‘嘲竹’ 竹似伪君子,外坚中却空。 成群能蔽日,独立不禁风。 根细善钻穴,腰柔贯鞠躬。 文人多爱此,声气息相同。” 徐大人,这首诗你听过吗?可算得佳作?” 徐阶面如死灰,缓缓摇头:“你既能找出这许多,老夫认输便是,却也不用往下再说了。” (这些诗句有明,有清,但都在嘉靖朝之后,最后一首《嘲竹》,更是晚到了民国时期,徐阶自然不知。) 见徐阶认输,堂下文官们一片叹息声。一次辩论虽然不能改变太多,但却能改变朝堂的风气,和万岁的态度。 这场文武之争,徐阶精心准备了许久,连刚考上进士的儿子都搭进去了,最后还是没能获胜,心情沮丧可想而知。 徐阶抬起头来,看着萧风,神情中的深沉、内敛、虚假都已隐去,剩下的是一个大明首辅,对朝局真正的关心。 “萧大人,虽然我说不过你,可我真心希望萧大人能明白,武将不可掌控朝堂,此为祸乱之源啊!” 萧风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徐阶放下伪装,坦诚以对,他也不再嬉皮笑脸,而是认真地看着徐阶。 “我从未想让武将掌控朝堂,但也不想让大明重蹈宋朝的覆辙。 文武之道,需要相辅相成,阴阳调和,虚实互补。既不能文强武弱,也不该武强文弱。” 徐阶苦笑道:“这何其难也。” 萧风淡淡道:“自然是难的。万岁难,首辅难,百官也难。但再难也要做。 而且官员别总觉得自己起早上朝,熬夜工作就是辛苦了,百姓起早贪黑的种地、打铁、纺织,哪个不难? 那么高的片酬……俸禄,那么大的威严,要是不用一点辛苦就能得到,世上还有天理吗?” 徐阶点点头,拱手,认认真真的向萧风行了个礼,萧风也规规矩矩地还了礼。 “但愿萧大人心口如一,如今朝廷武将皆对大人归心,还望大人真的能平衡好文武之道,莫对文官有所偏见。 萧大人文采不凡,不用古人,就是萧大人自己今后给武将们写一首诗,也能流传千古。” 萧风笑道:“我对文官能有什么偏见?我父亲是武官,我岳丈却是文官。我是读书出身,却又四处领兵打仗。 我的武将朋友很多,但文官朋友也不少。万岁心中对文武都是一视同仁的,我跟着万岁修道,这点事儿都不懂吗?” 嘉靖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朕对文武一向是一视同仁的。比如说……比如说……呸,朕说是就是,还需要给你们举例子吗? 萧风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此事就此结案吧。本是文进士寻衅滋事,发展为双方互殴。 如今主动寻衅者已被本官免去进士身份,惩罚不可谓不重。但愿各位以此为戒。 将来授官之后,勠力同心,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造福,方不负各位三更灯火,闻鸡起舞的辛苦!” 百姓们十分满意地欢呼起来,萧大人说话太好听了。文进士们低着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个武状元文质激动的看着萧风,看来以后武将会更受重视了,自己赶上好时候了! “萧大人!你刚才也说过,笔杆子在文人手里,我们武夫只知浴血奋战,吟诗弄词不在行。 徐首辅刚才说了,萧大人文武全才,今日为我等武人主持公道,就请大人为武人写首诗吧,让我们也有的说。” 一众武进士,乃至几个武官也跟着嚷嚷起来,武人性子直爽,都觉得如今萧风是娘家人,一心表达亲热之情。 徐阶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刚才对萧风诚恳认输是没错,希望萧风顾全大局也没错,但不代表他就不能暗地里下个绊子。 他强调朝廷武将对萧风归心,又故意说萧风就能给武将们写诗,就是要让武将们把认同感再涨起来一点,最好能表现出来。 君王最忌讳臣子专权,而臣子专权中,又最忌讳武将专权。只要嘉靖能意识到,萧风在武将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他自然就会出手制衡。 到时候萧风越是支持武将,嘉靖就越会偏向文臣,这种对抗多了,时间长了,自然也就会对萧风产生意见,意见多了,就会变成不满。 千万别小看这个细微的变化,意见属于就事论事的阶段,是理智的;而不满是对一个人的,是感情的。 当你对一个人从意见转变为不满后,你就会开始对人不对事了。你会觉得这个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严嵩最聪明的一点,就是始终能把嘉靖的意见控制在意见的阶段,而不会变成不满,这一点徐阶最清楚。 后堂的嘉靖听着武将们的欢呼声,起哄声,面色平静如水,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黄锦和陆炳却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萧风看着武将们兴奋的情绪,和文官们失落的目光,心如明镜,徐附议这是把自己放在火炉上了。 自己不写,武将失望,自己写了,文官沮丧。都违背了自己说的文武并重,阴阳调和的态度。 而不管自己写或不写,自己今天为了拨乱反正,偏向武将太过明显,师兄在后堂未必一点想法都没有。 萧风沉吟之间,武将中最有文化的丁汝夔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一心为萧风解围,赶紧发表言论。 “其实各位也不必一定让萧大人写,武将中也不是都没有文采啊?比如岳武穆,一首《满江红》,流传千古!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何等的气势,何等的文采,足以为我辈武将楷模!” 萧风的眉毛猛地跳了一下,我能想不到岳飞吗?为何没说这句话,因为这里面有坑啊,丁大人啊,你这是帮倒忙啊! 徐阶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个坑是他精心设计的。武将写诗词,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岳飞啊。这个坑他本来是希望萧风跳的呀! 这么完美的陷阱,萧风没掉进去,却掉进去个丁汝夔!感觉就像徐阶好不容易挖个大坑准备抓野猪,结果却被一只兔子踩中了! 没办法,兔子也是肉,徐阶打起精神,微笑着一只眼睛看着丁汝夔,一只眼睛看着萧风的反应。(请大家不要尝试模仿这个高难度动作,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哦,不错,丁大人言之有理,想来丁大人念念不忘岳武穆的生平和志向,佩服,佩服。” 丁汝夔一愣,他并不是蠢货,刚才是急于帮萧风解围,蹦得太高,此时冷静下来,忽然一身冷汗。 岳飞是什么生平?战功赫赫,却被权臣奸相秦桧所害,屈死风波亭。 严嵩才下岗几天?他在时你确实差点当了背锅的替死鬼,所以你在影射谁呢? 你影射严嵩是秦桧也不要紧,反正严嵩已经回老家等死了,也没法咬你一口,可秦桧的背后又是谁呢? 岳飞又是什么志向?‘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啥意思?大明朝比起开国之时,是丢了河套,丢了乌斯藏,丢了蒙古部分地区。 你是嘲讽嘉靖没有心肝,没有魄力,不知道往回收复旧山河吗?还是你想得更多,想要‘朝天阙’? 岳飞死就死在这三个字上!他想迎回徽钦二帝,那趁乱捡了便宜登基的宋高宗怎么办?他不杀你杀谁? 问题是,嘉靖的皇位也不是正常得来的啊!他也是捡了便宜登上的宝座啊!你他妈的想干什么? 就在丁汝夔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时,萧风长叹一声。 “丁大人所言,至情至性。身为武将,精忠报国,有死而已。这种精神是值得我们传承的。 岳飞未遇明主,尚且能精忠报国,我们幸逢圣君,若还不能为国尽忠,只知惜身惜命,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那还能算是个人吗?” 徐阶一愣,老脸顿时憋得通红,丁汝夔松了一口气,赶紧抓住萧风递过来的救命稻草,大声表态。 “大人所言极是,丁汝夔对天发誓,若有一丝一毫不忠君爱国之心,叫我天打雷劈,全家死光!” 万岁啊,你听听,我都这么说了,你可千万别往深了再想了啊!你要相信我啊! 嘉靖的嘴角微微一挑:“这丁汝夔跟武将们混得久了,果然少了几分心机,多了几分直爽,倒也不错。” 黄锦连连点头:“确实如此,老奴伺候万岁久了,也自觉多了几分道家仙缘呢。只盼将来万岁飞升,老奴能跟着鸡犬升天,继续伺候万岁呢。” 嘉靖莞尔一笑:“你倒会顺杆爬,放心吧,若是朕真有飞升那一日,一定给你一角袍袖拉着,你抓紧了就行。” 陆炳凑趣道:“万岁有两支袍袖呢,能不能让臣也拉上一角,臣也想继续伺候万岁啊!” 嘉靖一愣,这才想起忘了陆炳,点头微笑,心里却颇有些为难,觉得自己有点不好取舍了。 虽然朕有两条胳膊,自然也就有两个袖子,可你们不知道,朕飞升时的姿势,极有可能要用一只手拉着师弟的袍袖。 所以……你们俩,朕带谁呢?这还真是挺不好选的,简直就是掉河里先救谁的翻版啊…… 萧风一句话化解了丁汝夔的危机后,丁汝夔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可剩下那些文化水平比较低的武官和武进士们,压根不知道丁大人从鬼门关前兜了一圈风。 他们仍然眼巴巴的在盼着萧大人帮他们争脸呢,所以萧风虽然保住了水晶,但徐阶还在继续啃塔呢,不能不理会。 “既然如此,我就写一首,以纪念今日和徐大人父子的友好交流。我的水平自然与岳武穆,辛稼轩相去甚远,唯心可取。” 众人都闭上嘴,抬头看着萧风。徐阶也在等待着,你要给武将写诗撑腰,想不得罪文官是不可能的。 所以今天老夫虽然惨败,但你也别想全胜。咱们交手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世人自古笑儒酸,武多壮烈文多安。” 妈的,来了呀!徐阶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这开头的两句就奠定了全诗的基调,你他妈的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文官和文进士们都失望至极的看着萧风,满脸的不可思议。大人啊,你就算偏向武将,也不该如此当面羞辱我们吧。 武将们则满意至极,裂开嘴笑得前仰后合的,就差给萧风刷大火箭了,一个个竖起大拇指疯狂点赞。 “书生袍袖少血色,将军铁甲多霜寒。” 没错没错,武将们点头犹如鸡啄米。你们他妈的一个个酸儒,被人家打到城墙底下,还不要脸的说抢走的都算赏赐给他们的。 是谁,浴血奋战,是谁,铁马金戈?是大明第一猛将,仇鸾仇大将军!加上萧大人的好兄弟戚继光! 文官们垂头丧气,简直不愿意再往下听了,有人小声嘟囔着:“胡宗宪可是文官!他也在呢!” “一叹零丁千古叹,百年崖山复江山。” 嗯?恩恩?怎么忽然变道了?这弯压的,膝盖都碰地面了吧?文官们纷纷抬起头,看向萧风。 这是在说文天祥啊,这是在说陆秀夫啊!这都是文官的楷模啊,这都是读书人的风骨啊! 零丁一叹,千古流传。崖山百年,光复河山!这些文人没有白死,他们的精神一直带领人们在黑暗中前行! 武将们反应慢点,还在咧着嘴笑,笑了一会儿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攻打崖山的,可是大宋投降的武将啊…… 这么看来,文人的骨头也不比武将软,这东西得分人,不能一概而论…… “不见千年丹青史,立笔如峰可擎天!” 文武官员,文武进士都沉默了,唯有百姓欢呼雀跃。文武谁占上风,他们并不关心。 他们只知道,他们想要清官,他们想不被人抢掠屠杀。他们希望文臣武将,都好好的当官,好好的做人…… 萧风一拍惊堂木,站起身来,大步离开顺天府,百官和百姓自动的让出一条路来,目送萧风飘然离去。 “退堂!”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丧家之犬 第二天,内阁发下诏令,三件大事,每一件都足以让人震惊。 第一件:朝廷成立廉政院,从都察院、吏部、户部、大理寺、锦衣卫等部门抽调能员,专司调查贪腐官员。 第一任院长,经萧风推荐,由在苗疆立功的海瑞担任。 第二件:取消临时监军,将军事指挥权交给武将。巡按御史仍与武将长期配合,并负责军队的思想工作。 各地总督、总兵轮流调换,调换之时只允许带亲兵,不允许带下属将领。 第三件:涨俸禄,全体官员集体涨俸禄,按官职成比例涨俸禄。 第三件事顺利平息了前两件带来的骚动。只是潘璜带着刘彤等人,在户部把算盘珠子都扒拉出了火星子,仍然有些发愁。 “刘大人啊,萧大人一句话,咱们户部钱粮顿时就吃紧了呀。这么多的官员,俸禄一涨,好大一笔数目啊!” 刘彤充耳不闻,低着头专心地扒拉自己的账簿和算盘,就像忽然失聪了一样。 等回到家里,刘彤才对夫人抱怨:“这个小混蛋出尽了风头,受罪的却是我,被同僚诉了一天苦,岂有此理!” 夫人今天格外开心,对刘彤的抱怨毫不在意。 “哎呀,昨天回来说要涨俸禄,你不也很开心的吗?这会儿又说这话!放心吧,萧风肯定有办法的!” 刘彤看见桌子上包着的糕点,眼睛一亮:“雪儿回家来了?怎么没留下吃饭呢?我还特意吩咐管家买了肉骨头……” 夫人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刘彤眼睛更亮了,嘴上却不满意地哼哼着。 “这个小混蛋,居然骗了咱们这么久。雪儿也是的,还帮他骗咱们!我就说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谁说没动静,小梅第一个不同意。她心烦意乱地听着隔壁的动静,恨不得捂住两只耳朵。 之前自己还纳闷呢,姑爷和小姐成亲这么久,一直那么安静,自己还以为就应该是那样的! 现在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动静是这样的啊! 这动静太气人了,要么就大点,让我听清楚,要么就小点,让我听不见!这不大不小的,简直太没人性了! 小梅气愤地坐起来,偷偷靠在床头的墙上,把茶杯倒扣过来,耳朵放在茶杯口里,声音果然大了一点。 “……相公,你……你侧过来!往下一点!” 小梅暗暗点头,这是夫人新教小姐的讲道理方式,据说是对付老爷的绝招,不过小梅对效果很有疑虑。 招式虽然是好招式,但效果的好坏要看个人天赋。小姐的道理,没有夫人的大,讲起来只怕效果有限。 果然,道理没讲多久,姑爷就反客为主了,不再安分地听小姐讲道理了。 “雪儿,你侧过来,往上一点……” 这是什么招式呢?小梅带着疑惑,慢慢进入了梦乡,茶杯也滑落在了床上。太困了,好几天都没睡好了。 之前听老爷说过,举人考不上进士,就得等着朝廷的召唤,替补出缺的官员,才有机会当官。 但朝廷的召唤是很随机的,有的举人好多年都等不来那一声召唤,那些举人,真是太可怜了…… 其实户部暂时还没有缺钱缺到那么艰难的程度。过去这两年仗打赢了,收入不错,互市赚钱,安心耕种的农民收税也容易了。 何况严世藩被干掉后,他留在各地的钱财,陆续被锦衣卫按图索骥地弄了回来。嘉靖也没好意思都独吞,分了一部分到户部。 只是收入提高了,花钱的地方也多了。春夏赈灾,筹建水师,边疆助学,建立国坊。虽然萧风说过国坊最后会赚大钱的,但目前毕竟还是在投入阶段。 潘璜让同僚们给刘彤施加压力,纯粹是未雨绸缪,希望能曲线把压力给到萧风,让萧风能尽快给户部吃颗定心丸。 这一招其实很有效,比如萧风此时抚摸着刘雪儿的曲线,刘雪儿就把压力给到了萧风。 “相公,我爹说户部众人都担心钱不够花,他也愁得有些吃不下饭去了。 我说这事儿我不管,女人不能问家外面的事儿。可鹏儿说爹晚饭真的只吃了两个馒头……” 萧风笑了笑,给刘雪儿盖好被子:“放心吧,回头告诉岳丈大人,钱不会缺的。只要国泰民安,还会缺钱吗?” 第二天,刘彤很忐忑地上值去了,想不到户部官员们都面带微笑,表情轻松。潘璜亲切地拍拍刘彤。 “刘大人,昨日是我等失言了,想不到今天一早,就有一笔银子进入了户部的库房,看来萧大人早有筹划啊!” 刘彤不解:“哪儿来的银子呢?” 潘璜小声道:“当日严嵩倒台,很多严党官员被降职罢官,当时也曾查看过家产,但都不多。 这次海瑞带着廉政院杀了个回马枪,对这些官员,无论在职与否,都忽然来了一下,收获颇丰啊!” 刘彤愣住了:“已经罢官的,还要查吗?之前可没听说过啊!” 潘璜点点头:“查,听说不但罢官的查,就是已经死了的,都会继续查! 有些官员表面清廉,其实早早和子女分家,把财富都放在了子女家中,这个也被查出来了! 还有一些官员更有趣,与娘子和离,然后把钱财都放在娘子手中,这个也被查出来了!” 刘彤苦笑道:“这些人为了贪污,还真是什么办法都能想的出来,也真难为海瑞了。” 潘璜笑道:“其实被查出来的还不算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和离之后,娘子带着钱另嫁他人了。 那才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呢。又不敢鸣冤,又不敢报复。自己带的绿帽子,还是自己花钱买的!” 右侍郎见两人说得热闹,也忍不住凑过来说道。 “这还不算离谱的,听说有两个沿海官员,贪得太多了,怕被查出来,连夜雇了条大渔船! 全家带着金银财宝,躲在渔船里,想要潜逃到日本去!结果被巡逻船查出来了!” 刘彤点点头:“那一定是被抓回来受审了!这个罪名可比贪污还重吧!” 右侍郎连连摇头:“能回来受审就好了!巡逻船查到渔船时,船舱里都是血啊!太惨了。 就是因为渔民往海里抛尸时引来了鲨鱼,巡逻船才追踪而至的,审问得知,死的还有小孩呢,当真是断子绝孙啊!” 刘彤虽然不怎么贪污,但也不敢说是一两银子都没贪过,腿肚子都有点转筋。 “这这这,确实太惨了。在职的也查,罢官的也查,致仕的也查,和离的也查,分家的也查。 不跑就是等着被查,敢跑就可能断子绝孙,全家死绝,看来还真是不能贪啊!” 见刘彤脸色发白,潘璜知道他胆小,安慰道:“倒也没有那么严苛的,我今天听张居正说过了。 海瑞查案,过于细致严苛,人家贪了十两银子的,他也都报上来了,萧大人一一驳回了。 萧大人说,过去贪五百两以内的,追回赃款,吏部记个差评过去吧。 重点是从今天起,俸禄涨了,大家日子好过了,别说五百两,谁敢再贪一两也不行!” 刘彤脸色顿时好转了许多,他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自己这些年的贪污总额,然后松了口气。 虽说萧风定了个缓冲的金额,但被抓捕的官员仍然不少,既有文官,也有武将。 这些人或丢官免职,或坐牢流放,严重的甚至掉了脑袋。 这些人的家属亲戚,自然哭声震天,骂声动地。而被骂得最狠的,居然不是萧风,而是徐阶。 大明朝没有短视频,也没有网络,所以人们了解一件事,一靠朝廷告示,二靠民间流言。 朝廷告示上清清楚楚的说明,是内阁首辅徐阶向万岁请旨,要求严查贪腐,告示还能有错吗? 至于民间流言,那更是毋庸置疑,传来传去都是徐大人在顺天府大堂,面对着京城百姓,大声疾呼。 “本官一定要请旨,严查贪官污吏,让百姓看到朝廷的决心!今天谁拦我也不好使,我与贪腐不共戴天!” 所以绝大多数人认为,这场反腐风暴就是徐阶掀起来的!好一个铁骨铮铮,两袖清风的徐阶! 徐大人英明!徐附议不得好死!以上两种呼声代表了不同阵营的人最直接的想法。 英明到不得好死的徐阶徐附议,此时在自己的府邸里,脸色黑得像包青天,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徐璠看着父亲,也不敢说话。自己本想帮老爹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来个上阵父子兵,想不到被萧风直接打趴下半个户口本。 管家提心吊胆地进来禀报:“老爷,户部郎中谈同,和刑部郎中柳台,联名拜见老爷。” 徐阶停下酒杯,冷冷地说道:“他二人有事不在朝堂上说,跑到老夫的私宅来做什么?不见!” 管家转身要走,徐阶忽然道:“慢着,让他们俩绕一圈,从角门绕进来,不要让别人看见!” 管家转身离去,徐璠小声道:“父亲,这两人风评不佳,都是之前严党的骨干,如今已如丧家之犬。 他们都是从左侍郎黜落到郎中的,父亲见此二人,会不会对父亲有所影响啊。” 徐阶看了儿子一眼:“当然有影响,否则我怎么会把他们从正门赶走,从角门偷偷进来呢。 你说得对,他们如今是丧家之犬。而且海瑞现在查贪腐查得那么近,只怕过几天连丧家之犬都当不了了。 他们来找老夫,就是想要新找个靠山,能躲过这一大劫。” 徐璠皱皱眉:“既然如此,严党倒了也有些日子了,为了他们之前不来呢?这般临急抱佛脚,亏他们想得出来。” 徐阶摇摇头:“璠儿,不要小看了这些人。他们可也都是当到过左侍郎的,那可是堂堂三品大员,离尚书只有一步之遥啊! 他们不是傻子。之前他们来找为父,为父是不会见他们的。何况那时没有清查贪腐这一出,他们更希望人们把他们忘记,徐徐再图。 可如今海瑞查得这么紧,我们父子又刚好和萧风大战了一场,他们的鼻子很灵,这个时机选得很好。” 徐璠默然片刻:“父亲可是要帮他们吗?父亲,咱们徐家在这方面也并非完全清白,只怕会惹火烧身啊。” 徐阶冷笑道:“帮与不帮,那要看他们能拿出什么条件来换。若是很有用处,也不是不行。 若是想靠金银之类的,我徐家又不是穷得吃不上饭了,看得上吗?主动权在我手里,听听无妨!” 说话间,谈同和柳台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徐阶之前当徐附议,这两人也都是朝堂常客,彼此是十分熟悉的。 但两人先后被降级成郎中后,就失去了上朝的资格,徐阶升为首辅,自然也难得有空到各部去转悠了。因此确实是很久没见面了。 此时一见面,徐阶也吓了一跳,这二位的变化也太大了吧。 谈同还好一点,只是看起来十分萎靡不振,惶惶然如惊弓之鸟,连徐璠放下酒壶的声音都吓得一激灵。 柳台的精神状态恰恰相反,一对眼睛亢奋地睁大,像两个小鸡蛋一样,喘着粗气,架着膀子,就像随时准备战斗的疯狗。 徐阶微笑让座,然后让儿子回避,命仆人倒茶,之后才端起茶碗,缓缓开口。 “二位老兄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啊?” 谈同欲言又止,捅了捅柳台,柳台四下看了一遍,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刚要开口,停住了,又往四下看了一遍。 徐阶暗暗皱眉,他感觉柳台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大对头,当时还没有精神病这个说法,统一称为痰迷心窍,颇有点前兆表现。 柳台再三的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压低嗓子,声音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首辅大人,我们两个是来投靠大人的,希望能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徐阶心中冷笑,想给我效劳的人多了,你们算老几。但他城府极深,依旧微笑以对。 “言重了,言重了,柳大人这话,老夫可不敢当啊。咱们都是为朝廷效力的,万不可说这种话。” 柳台急了,直愣愣地说:“大人你怕什么?我二人都是忠心为主之人。之前忠于严首辅,如今追随大人,自然会忠于你!” 徐阶心里一颤,此人当真是有点不正常了啊,这种人就是冒烟的炮仗,没准啥时候就炸了,万不可纠缠不清。 因此站起来作势伸了个懒腰:“夜深了,要没什么事,二位就请回吧。老夫明日还得早起上朝呢。” 这话听起来客气,其实是十分隐晦的嘲讽了。老夫明日要上朝,你们两个连上朝都没资格的小小郎中,滚蛋吧,别在这儿扯淡了! 柳台愣了,半天不说话,谈同还是很正常的,他赶紧拱手接过话茬来。 “大人,柳兄这几日被廉政院的人吓得有些紧张,他没把话说清楚。 柳兄近日无意中得知了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关系到萧风、陆炳和入世观的那个老道,甚至还关系到万岁。 有了这个秘密,大人可以逼迫很多人与大人结盟,也可以让萧风和很多人反目!” 徐阶心中一动,看向柳台,柳台热切地连连点头,眼睛冒光。 “我愿将此秘密献给大人,今后为大人马首是瞻。只求大人护我二人周全,让我二人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徐阶脑子里迅速地转了很多个圈,然后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寒夜客来茶当酒,虽然风雅,却未免太小气了,咱们都是凡尘俗人。来人,加菜,温酒!” 第二天中午,萧风和嘉靖也在喝酒,是陶仲文炼的丹泡的药酒,异香扑鼻,喝了之后全身发热,十分舒服。 嘉靖已经先喝了半壶,然后忽然觉得好东西要分享,就派人把萧风从家里叫来,一起喝。 萧风也没敢问这丹药的配方,反正嘉靖的小身板都能扛得住,自己体内的邪火已经和俞大猷的内功融为一体,怎么着也不会有问题的。 师兄弟两人喝得正高兴时,门口的小太监跑到门口,冲黄锦连连作揖。黄锦小跑过去,片刻之后跑回嘉靖身边。 “万岁,辽东急报,辽西道发现大批罗刹人入境,与蒙古人和女真人爆发了大战。辽东总兵请旨,是否要出面调停?” 嘉靖皱皱眉:“具体在什么位置?” 黄锦道:“在辽西道外围,大明在那里并无驻军。这是建州女真传递来的消息,辽西地区的女真部落向建州求援了。” 辽西道外围,也就是超出了大明实际管辖的范围了,是黑龙江最寒冷的地方,不但大明没有派兵实际管辖,俄国人同样没有常住人口。 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为啥会忽然打起来了呢?萧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黄锦道:“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据建州女真传来的消息,说是今年俄罗斯和蒙古均有旱情,粮食匮乏。 因此都组织渔猎队伍到辽西道外围的无人区渔猎。不料今年辽西道的女真部落也因粮食短缺,提前到了该处。 三方人马本是宿敌,撞见之后自然刀兵相见。蒙古人和女真人结盟,共同对抗罗刹人。 但据信使说,罗刹人火枪颇为犀利,骑兵也很高大凶悍,占了上风。”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师弟以为如何?” 萧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今年大明有雨,又有地瓜补充,粮食尚算丰足,但其他地方粮食短缺。 这正是大明的机会。此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师兄,我再去一趟关外,处置此事。” 嘉靖连连摇头:“师弟,就算大明要参与,你也不能去。辽西道外,极度苦寒,且道路太远!” 萧风笑了笑:“我不用去,自有人会去的。只是,大明这次出兵的好处,却是要我去谈的!” 第五百二十九章 兄弟反目 嘉靖松了口气。之前萧风出使蒙古也好,去打倭寇也罢,就算跑到苗疆,也都还是在大明武力的控制范围。 可辽西道以外,实在是太远了。冰天雪地,荒无人烟,虽然名义上归大明管辖,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管辖能力啊。 辽西道再往东北方,就是黑龙江的边缘,西伯利亚的严寒制造了一片非绝对的无人区,只有夏秋两季打猎的人才会过去。 那里的原住民很少,民族也很杂,有女真人,有朝鲜人,有罗刹人,都是因为各种原因不得已跑到那里荒野求生的。 因为地广人稀,平时也还算和平。但一到夏秋打猎的季节,原住民就会尽量躲起来保持低调,不和那些打猎队接触。 那些民间打猎队也比较默契地各自划分区域,毕竟是来打猎的,不是来打仗的。 可今年打猎队都疯了,他们疯狂地猎杀一切能找到的野兽,毫不顾忌以往的地盘和区域。 而且今年的打猎队规模要比每年都大出几倍,武器也更加精良。他们不是民间组织的打猎队,而是军队! 因为食物的短缺,蒙古人、女真人、罗刹人同时想到了这个免费获得食物的办法,都派出了正规军来打猎! 这些军队一来头上悬着任务,完不成命令后果严重;二来本就彼此敌对,经常互相抢掠。碰面之后,分外眼红,顿时就打起来了。 而且他们发现,对方的打猎队收获颇丰,自己杀掉对方,把对方的猎物变成自己的缴获,可比钻密林打野猪快多了! 这是一场毫无规则的战争,这是一群毫无克制的军人,这是一片血腥厮杀的土地。嘉靖是绝不会同意萧风亲自跑过去的。 萧风也并没有打算去,他对自己的军事才华很有自知之明,虽然不算差,但也绝对达不到名将的级别。 之前的仗打得还不错,要么是有戚继光在,要么是有俞大猷在,自己主要是设计一些圈套搞敌人心态,或是拿出更先进的装备来欺负对手。 何况这一仗距离遥远,对大明的威胁不大,自己只要出山海关,与蒙古、女真谈好利益,远程部署,提供后援支持即可。 听完萧风的想法,嘉靖松了口气:“如此甚好。不过即使如此,你这一来一回时间也不短。 京城这边千头万绪的事儿还很多,你还是尽快回来。朕修道有了心得,你不在,和陶师聊得也不尽兴。” 萧风笑了笑,这是语言风格问题。陶仲文老奸巨猾,为人谨慎,聊起天来也云山雾罩的,不像自己那么直接。 主要是自己有仙界留学生的光环,就算说错了什么,随便往仙界一推,嘉靖就认可了。 陶仲文不是海龟,自然有土鳖的自觉,说话十分小心。 “师兄放心,我处理完事情,会快去快回的,我也舍不得离开师兄。” 嘉靖欣慰的点点头,全然不知萧风此时脑子里的图像是一个白嫩微胖的曲线,那才是他舍不得离开的人。 “师弟,好久没给我测字了,你要出远门了,给我测一个吧。” 萧风笑了笑:“请师兄赐字。” 嘉靖提起笔来,写了个“鹏”字(鹏的繁体字):“你要出远门了,自然要祝你鹏程万里,平安归来。 嗯,至于问什么嘛,修道之事早就问过了,就问问朕修道成功之前,日子过得是否舒心吧。” 这个题目比较宽泛,不过确实是嘉靖此时想要问的。 之前萧风已经给他测过字,说只要大明国运昌盛,修道飞升没问题! 现在大明国运蒸蒸日上,严党虽然倒了,但以徐阶为首的内阁工作能力很强,算得上政通人和。 师弟的各种想法和政策,不管徐阶在争执阶段态度如何,只要拍板了,最后落实工作确实还是十分得力的。 因此嘉靖觉得自己得道飞升是早晚的事儿,既然如此,自己最关心的,不就应该是飞升之前的日子过得快不快乐吗? 萧风含笑拿起那个字来,眼神微微跳了一下,但马上控制住了自己,认认真真的开口道。 “师兄啊,‘鹏’字左‘朋’右‘鸟’,‘朋’乃双‘月’,‘月’在古时候的写法,和‘肉’是一样的。 也因此直到今日,所有表示肉的东西,几乎都是月字旁。比如肝脏、脾肺、胞胎等等。 因此,‘月’字应该代表的是骨肉之意,双‘月’应该是两个骨肉,兄弟姐妹之意。 ‘月’字如‘目’而破,代表瞪大眼睛,也就是‘目眦尽裂’之意,双目决眦,这是兄弟反目之像。” 嘉靖愣了片刻,苦笑道:“朕知道了,想来就是那两个小子的事儿了,他们本来关系就不好,也难强求。 朕当初将他们两个交给你管教,也是希望你能让他们俩收敛一些。现在看,比之前还是好多了。” 萧风点点头,脸色却并不轻松,他犹豫再三,还是继续往下说了。 “至于‘鸟’字,上‘白’下‘与’(此处请注意,与字繁体有‘与’和‘与’两个,意思不同。) ‘白’为‘皇’之首,‘皇’下无王,代表皇位尚无定论,而此事发生,就与皇位有关。 ‘与’字,有赐予、给与的意思,和‘予’字一个意思。 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就是如此。整件事情,都与皇位的赐予有关。” 精舍里出现了长久的沉寂,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 黄锦觉得自己就像被淹没在了凝结的空气中,想呼吸一口空气,都像在水中一样艰难。 黄锦听见三颗心脏在怦怦怦怦的跳动,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不禁对自己的职业素养很不满意。 万岁跳动是因为关心自己儿子,萧风跳动是因为直言相告,你他妈的跟着跳什么,这不是显得很心虚吗? 你心虚啥呢?你越心虚,万岁就会越觉得你对这事儿有想法,天地良心啊,我敢对谁当皇帝有想法吗? 萧风的心里也在琢磨,自己究竟该不该说。 若是倒退两年,自己肯定不说,随便编个好听点的说法就糊弄过去了。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在一起快三年了,师兄对自己,高低不错。自己在修道上骗了他,这种事儿上再骗他,自己还是人吗? 倒不是说之前嘉靖测的那个“道”字,能说明嘉靖修道不成功,而是那个字,压根就看不出来嘉靖的修道能不能成功。 至于大明国运对修道有帮助等等,萧风倒是没说谎。 只是这帮助有多大,能不能帮到嘉靖飞升,还是只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滋阴壮阳,可真是看不出来。 当时初来乍到,保命为先,萧风骗嘉靖骗得心安理得。可三年过去了,自己对师兄的感情也日渐深厚。 所以虽然这个话题很敏感,但萧风觉得还是要如实的告诉师兄才行,就算他因此对自己产生些隔阂,也好过师兄对将来毫无准备。 过了许久,嘉靖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黄锦相信,自己在那笑意中看到了欣慰。 “师弟啊,不枉你我做师兄弟这么久。 今天这些话,就算别人有本事看出来,也没胆子跟我说。朝臣不敢,后妃不敢,陆炳不敢,黄伴也不敢。 黄伴,你凭良心说,你若会看,真的会跟朕说吗?” 黄锦被点名了,反而毫不惊慌了,他弯腰躬背,笑着回道。 “若是让老奴凭良心说,老奴不敢直说。 但老奴可能会用别的方法拐弯抹角地提醒一下万岁,万岁圣明,自然能明白的。” 嘉靖哈哈大笑,指着黄锦笑道:“你这个老东西啊,哦,你拐弯抹角地提醒朕,朕明白了,就是朕圣明。 朕不明白,你也尽到心思了。陆炳和你的办法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唉,皇帝,皇帝啊。 当了皇帝,就是孤家寡人了,有皇后,但没了娘子;有王爷,但没了兄弟,有皇子,但没了儿子。 这些年来,不把朕当皇帝,真把朕当父亲看的,只一个常安而已。真把朕当兄弟看的,只一个萧风而已。 常安已经离我而去了,师弟啊,你……不能再离开我了,否则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嘉靖这一番话真情流露,再也做不来假的。听得萧风眼中湿润,心头温热,黄锦如深谷幽潭一般的心也微微波动。 “老奴惭愧,老奴自小陪着万岁,却做不到事君以诚,推心置腹,老奴惭愧。” 嘉靖苦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如此,今日不过是有感而发,朕也失态了。 你和陆炳都没错,群臣更没错。朕与师弟是前世仙缘,对他的宽纵也不是对你们能比的。 朕是皇帝,你们把朕当成皇帝对待,能有什么错呢?” 黄锦松了口气,心说你自己明白就行了。我相信你此时此刻说的绝对是真心话,但这不妨碍某一天你起了疑心,梦中跳起来给我一剑。 对皇帝的真心话,就像对已经脱了裤子的男人的真心话一样,听听就算了,你还真敢信他说的就蹭蹭吗? 就像给这段测字做个总结一样,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精舍门口,小心翼翼地报告。 “黄公公,那个……裕王和景王打起来了,这次打得比较激烈,听锦衣卫说都快把萧大人家的狗给打死了……” 本来三个人还在苦笑听着,心说刚测完说这俩小子有问题,这眼药马上就上上了。等听到最后一句话,萧风腾地跳了起来,拔腿就跑。 等萧风跑出了西苑的大门,那个小太监才回过神来:“萧大人何以如此激动?这,这失仪了呀!” 黄锦板着脸挥挥手,赶走了小太监,就听嘉靖闷闷地说。 “就要出远门了,本来还想多聊一会呢,他对家里还真是上心。家是小国,国是大家,嗯,果然是修入世道的。” 黄锦陪笑道:“萧风一定也想陪万岁多聊一会儿的,不过毕竟旺财有生命危险,这个……轻重缓急不同。” 嘉靖点点头:“许久不回皇宫了,今日回去住吧。嗯,宣康妃和卢靖妃侍寝,朕要好好问问,她们平时怎么管教的儿子!” 黄锦连连点头答应,伺候着嘉靖起驾,心想今晚上这一架,两个皇子谁胜谁负不知道,两位贵妃看来要分个高下了。 萧风回到家里,一眼看见裕王和景王在小操场上打成一团。这不是个形容词,而是写实的,两人确实是打成了“一团”。 裕王用安青月常用的擒拿手法,扭住了景王的胳膊,景王则用张无心的地面技术,两腿锁住了裕王的脖子。 难怪小太监说这次打得格外激烈,原来两人都在入世观里学了几招功夫,有点章法了,不再是以往单纯的王八拳了。 两人的侍卫站在两边,整齐地排成两列,显然对这样的场景已经十分习惯了。两边相熟的侍卫甚至还在打招呼。 “你们府里最近伙食怎么样?肉还管够吗?” “还行还行,肉还够吃,不过牛肉少了。听说这段时间互市买来的牛都送去当耕牛种田了,市场上牛肉很贵! 你们呢?听说你们的大厨去醉仙楼深造了,带回什么新菜来了吗?” “有新菜!炒地瓜叶,正当时!我们府里自己种的! 入世观的道士说,叶子多了也没用,可以吃,别薅秃了就不影响长地瓜!” “好吃吗?我们府里也种了地瓜,可没人告诉我们叶子能吃啊!大厨也不知道啊!” “这是醉仙楼的新菜,你们大厨没去学习,怎么会知道呢? 我们裕王府的大厨当年可是在醉仙楼干过些日子的!随时去随时学,面子大着呢!” 操场外围,府里的女眷们站成一小堆,远远地看着战场,因为有侍卫在,不太方便往跟前凑。 萧风走过去,女子们见他回来了,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说话,乱糟糟的,萧风也听不清楚。 “巧娘说吧,你们说话都像炒豆子,听着累。他们为什么打架,旺财怎么样了,死没死?” 炒豆子声停了,只剩下巧娘温婉的声音:“老爷,不关旺财的事儿,他们是抢小狗打起来的。 今天小狗可以断奶了,巧巧和云清去刘老爷家抱回来了。两位王爷进来后就逗小狗玩。 后来两人争着要抱小狗,互不相让,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动了手。我们也不敢插手,一直打到现在,饭都没吃呢。” 萧风皱着眉头,看着被巧巧抱在怀里的小奶狗,比旺财刚来家里的时候还小一点,眯着眼睛全身发抖,看来被吓得不轻。 虽然看起来很可爱,但应该还没可爱到需要打一架来争夺抱抱权的程度吧?所以…… “他们逗狗的时候,争着抱狗的时候,这条狗是在地上的吗?还是谁抱着的?” 张云清偷偷看了巧巧一眼:“刘鹏告诉巧巧,说小狗怕着凉,会拉肚子的,不要放在地上。 不放在干草上的时候,最好是抱着。所以从到家之后,巧巧一直抱到现在了。” 萧风哼了一声,他就知道,这两个混蛋醉翁之意不在狗! 因为谁获得了抱狗权,巧巧就会跟着谁跑,这才是争夺抱狗权的真相,根本就是馋孩儿她娘! 想到馋孩儿她娘的问题,萧风不由自主的看了巧娘一眼,巧娘正眉目微愁地看着巧巧,显然也想到了些什么,萧风赶紧把视线移开了。 萧风怒气冲冲的走向这两头企图拱自家白菜的小猪,两边的侍卫都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幸灾乐祸地看着地上的两位王爷。 裕王和景王因为姿势受限,谁也没看见走过来的萧风,还在不停地较劲,施展自己的绝招。 “你放脚!” “你放手!” “你不放脚,我用分筋错骨手拧死你!” “你不放手,我用夺命剪刀脚夹死你!” “我的分筋错骨手是安青月独门绝学,小冬以此招打小葱,一招制敌!” “我的夺命剪刀脚是张无心自创武功,豆腐以此招对战小狐狸,绝杀取胜!” “我早上吃得多,中午不用吃,跟你耗到晚上没问题!” “……我也一样!” “你一样个屁,我都听见你的肚子叫了!唉?唉唉唉!你斯文一点,这个姿势千万不要……” 卜……伴随着悠长的一声闷响,景王的一股闷气冲出了身体,裕王待要扭脸躲闪,奈何景王两腿将他的脑袋死死夹住…… 裕王顿时被生化武器所击倒,他松开了自己的分筋错骨手,死命掰开景王的双腿,连滚带爬地冲到旁边,连连干呕。 取胜的景王也感觉自己胜之不武,脸涨得通红,赶紧往巧巧那边看一眼,看自己的获胜手段有没有名扬四海。 结果看见了满脸怒气的萧风,正站在他们面前,看那架势若是两人再不分开,随时可能会飞起一脚。 裕王干呕了几下,感觉舒服了一些,赶紧争着开口诉苦。 “师父,你看见了吧,这小子一向如此!本来很公平的比武切磋,他竟然使出这种无耻的手段!” 景王大怒:“我不是故意的!肚子里空空的,两条腿还得使劲夹着,你试试会不会放屁!” “你就是故意的,我要是憋就能憋得住!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不同!卜……” 裕王闭上了嘴,但依旧怒视着景王。萧风看着斗鸡似的两个家伙,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吃饭吧,你们不吃,别人也不好意思吃。 另外,你俩干嘛非要喜欢同一只小狗呢,不能各自喜欢不同的吗……” 第五百三十章 三方会谈 山海关外,辽东总兵府外五十里,一座专门用来谈判的大院子。 因为蒙古人、女真人和明军总兵对彼此都不放心,因此才有了这个院子的存在。这里四通八达,极难包围。 只要携带的兵马势均力敌,那么不管哪一方想算计对方,都是很难的事儿。当然这里离总兵府近,院子也是明军管理的,明军还是占上风的。 辽东总兵杨照带着萧风来到院子里,萧风一眼看见在院子里大树下乘凉的成格尔。 成格尔也看见了萧风,咧开大嘴一笑:“萧天师,好久不见!” 萧风也笑了:“你们来得好快啊,我还以为我会先到呢。” 成格尔咧嘴笑道:“若是以前,肯定是很慢的。现在大汗带着我们几个,可以从你们明军的关口通行,不用绕道,自然就快了。” 萧风笑着点点头,自从互市之后,为了表示双方的友好,给俺答汗发了一个通行令牌,只要他带的人不超过十人,可在搜查后通关。 进了大厅,俺答汗和一个梳着长辫子的男人同时站起来。俺答汗和萧风相熟,先打了招呼,那个梳着长辫子的男人则拘束一些。 众人分宾主落座后,杨照向萧风拱手道。 “萧大人,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蒙古大汗俺答汗,这位是建州女真都指挥使王杲,此次到辽东,是想和朝廷商议辽西道外战事的。” 萧风看了王杲一眼,此人身材健硕,两腿微微罗圈,和俺答汗类似,一看就是常年在马背上的人。目光精明而内敛,与俺答汗的霸气十足不同。 王杲也看了萧风一眼,心里一惊。他早就听过萧风的名号,可没见过萧风之前,当真想象不出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怎么会有这般深不见底的眼神。 “建州女真都指挥使王杲,拜见萧大人,久仰萧大人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萧风微微一笑:“建州女真都指挥使,不知是谁封的,可有朝廷诏书吗?” 王杲一愣,随即看向杨照,杨照颇为尴尬,赶紧解释道。 “大人,建州女真自成化之后,朝廷已不再册封,均由其自行推举首领,报备朝廷即可。” 萧风微微点头:“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只是辽东之地皆为大明版图,既然没得到朝廷册封,只怕这个都指挥使,叫得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吧。” 王杲虽然是有所图而来,不愿与萧风做意气之争,但萧风的话,根本是直指他不配当都指挥使,却也不能不回应。 “萧大人,下官并非不愿受朝廷册封,只是朝廷如今已经不再册封建州三卫,我也无可奈何。 但建州女真一向强者为王,朝廷也不干涉。如今下官部族兵强马壮,女真人人钦服,何谈名不正言不顺呢?” 萧风淡淡的说:“强者为王是山林中野兽的法则。大明多年来不过是尊重地方部族的习俗,不愿过多干涉罢了。可不是不能干涉。” 王杲笑道:“既然不愿过多干涉,今日又何必要干涉呢?大明做个天可汗,受我们部族的朝拜不就行了?” 王杲的话软中带硬,显然是并不惧怕萧风。杨照暗暗皱眉,担心萧风会翻脸,那自己的总兵府今天只怕就要见血了。 萧风点点头:“这么一说,本官也觉得王大人言之有理啊!” 王杲一愣,萧风前倨后恭,倒让他一下蒙住了。 跟随他前来的贴身侍卫是个年轻俊秀的年轻人,本来一脸好奇的看着萧风,此时闻言不禁也露出轻蔑的神情。 只有俺答汗心下了然,萧风绝不会这么容易让步,这家伙肯定又打着什么坏主意了。 萧风微笑着站起身来:“本来老朋友见面,我该陪大汗喝一杯的。奈何军务在身,我还要去大同见仇鸾。 今日就失礼了,等俺答汗回到大同互市时,我们再一起痛饮几杯,告辞!” 这一下不禁俺答汗,所有人都愣住了,杨照赶紧站起来,不知所措,又不敢说什么。 俺答汗心中暗道不妙,赶紧起身:“天师如此行色匆匆,去见仇将军要干什么?也不急在一时嘛,先坐,先坐。” 萧风摇头道:“本官这次就是来传令的。今年早期天下大旱,虽然万岁祈雨成功,大明预计收成尚可,但总要未雨绸缪。 何况苗疆上表,请朝廷拆除隔墙,设置官员,开办学宫,朝廷嘉其忠义,自然是不能让苗疆人饿饭的。 因此朝廷让我到各处互市传令,大明今年一粒粮食也不能通过互市流出去,要先让大明子民吃饱! 杨照,你听清楚了吗?你这里传完令,我还要去仇鸾处传令。这是急务,片刻耽误不得的!” 杨照唯唯诺诺,心里暗暗叫苦。他知道今年女真人的日子很难过。本来耕种技术就不行,赶上大旱就更完蛋。 而且大旱导致平时打猎的猎场里猎物也大幅减少,否则蒙古人和女真人也不会一起到辽西道外和罗刹人狭路相逢了。 而且游牧民族的粮食本来就少,平时年景尚需用马匹牛羊和大明交换粮食,朝廷这一道命令,等于是在女真人的伤口上撒盐啊! 王杲呆住了,但比他更急的是俺答汗。 蒙古草原今年的牧草不行,大明祈雨,雨点也没落到草原上多少,就是关外之地,也不过是靠着山海关的宁锦一带下了雨。 牛羊繁殖比每年都少,原本就种得很少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草原人虽然可以吃奶子和肉食,但不吃粮食也受不了啊! 原本俺答汗已经做好了预案,听说今年大明粮食没啥损失,但自己牛羊损失比较大,打算跟大明谈谈价格,把牛羊价格上调,争取多换点粮食。 万一大明不同意,俺答汗决定咬牙多卖点马来换粮食!他知道大明看见战马,就像色鬼看见美女一样,抵抗力等于零。 可没想到萧风忽然告诉他,这个色鬼决定挥刀自宫了!别说是美女,就是仙女咱也不动心了,不卖就是不卖! “萧天师,这……这是何故啊!蒙古今年确实需要粮食,天师身份尊贵,又是内阁次辅,还请天师代为斡旋啊!” 萧风无奈地苦笑道:“大汗,不是我不讲交情,实在是朝廷要从多方面考虑。 藏区的收成今年也不好,藏区今年不肯附逆白莲教,为此还死了个铁棒喇嘛,措钦活佛给我写信,也提到了粮食的事儿。” 就连朝鲜来朝贡的使臣都提到,希望能向大明购买粮食。朝鲜虽是大明属国,但关系一直亲近,朝廷也不能不照顾一二。 这一来二去的,再多的粮食也不够用啊。若不是大明今年种植了地瓜,只怕这些都照顾不过来呢。” 俺答汗连连点头:“地瓜也行,地瓜也行。我听互市的人说过,大明种了仙藤,产量很大,果实被你赐名为地瓜。没有粮食,地瓜换马也可以!” 萧风苦着脸,只是摇头,拱拱手,转身就要走。王杲急了,大声道。 “萧大人!人饿极了是要拼命的!如今蒙古和女真人都缺少粮食,大明却在此时要断绝粮食交易,难道真的不怕激起民变吗?” 俺答汗看了王杲一眼,他如此低声下气,就是为了这个效果。因为他知道,他越是软弱,王杲就会越强硬。 人的天性是很奇怪的,普通人在一起,都是一勇俱勇,一怂俱怂。但当惯了首领的人却不同。 几个大人物在一起,心中自然有争强好胜之心,心里都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这时候有人往后缩,反而会激发其他人的野心和骄傲。 比如现在,王杲就有些瞧不起俺答汗了。你身为蒙古大汗,英雄气概都跑哪儿去了?看来蒙古人真是不行了,该轮到我们女真人了! 俺答汗见萧风油盐不进,知道只剩下出言威胁这一招了。但他还不愿意自己翻脸,最好能让别人代劳,王杲果然冲上来了。 萧风停住了脚步,目光冰冷的看着王杲:“王指挥使若有信心,不妨试一试!便是俺答汗想要联手,大明也不在乎!” 大厅中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刚才还笑呵呵,一脸为难的萧风,忽然就变成了铁血战士,王杲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被俺答汗当枪使了,他蒙古人更缺粮食,自己为啥要当这个出头鸟呢?傻啊! 俺答汗暗自庆幸,这话不是自己说的,这样自己还可以想办法转圜,他呵呵一笑,正要开口,一声清脆的怒喝声响起。 “试试就试试,若不是靠火枪和以多欺少,汉人打得过我们吗?” 萧风的目光落在了王杲身边的年轻侍卫身上,这才恍然发现,这是个扮成了男装的女子,此时手按刀柄,满脸通红,怒目圆睁。 王杲终于找到了台阶下,立刻怒斥道:“放肆,大人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然后弯腰给萧风行了个大礼:“萧大人不要见怪,这是我的女儿喜塔腊·额穆齐,年纪还小,不知深浅,王杲告罪了。” 萧风原本也没打算翻脸,见王杲找到了台阶,自己也顺着台阶走了下来。 “我岂会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不过王大人,令嫒的话我还是要回答的。 以众欺寡,是兵者之道。这不是街头打群架,也不是擂台上比武,没什么丢人的。战争中唯一丢人的,就是打输了! 火枪也是一样,火枪和弓箭有何不同?凭什么说用弓箭打仗就是光荣的,用火枪打仗就是丢人的? 人生来就有高大的,有矮小的,有强壮的,有羸弱的,所以战争本身就不公平。 姑娘,你记住,肯跟你讲公平的,那都是你的朋友。真把你当做敌人的,就绝不会讲公平!” 额穆齐瞪着眼睛还要争辩,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根深蒂固的勇士观念却一时半会儿扭转不过来。 但她被爹爹呵斥了,自然也不敢再说话,只在心里想着:果然汉人都会强词夺理,把胆小无能也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俺答汗见气氛缓和了,赶紧上前拉住萧风的胳膊,哈哈大笑,一派毫无心机的直爽架势。 “卖不卖粮是朝廷的事儿,喝不喝酒是咱俩的事儿!你就是有再急的事儿,今天这顿酒也必须喝!否则真就是看不起我了!” 这就是枭雄的心机,任何事儿,只要有机会谈,就有机会成,如果放走了萧风,那就真是一点机会没有了。 而且俺答汗老谋深算,他总感觉萧风说的朝廷不卖粮的命令有些蹊跷。 大明今年下了雨,而且听说还从海外买了不少粮食,打了不少鱼。 而周围都干旱缺粮,粮食正是奇货可居抬高价的时候,这时候说不卖,感觉就像青楼女子忽然穿上了贞操宝甲,大概率是饥饿营销。 可俺答汗不敢赌,因为万一不给萧风台阶下,搞不好就弄假成真了,倒是大明无非是少了收入,自己这边可是要饿死人的! 果然,被俺答汗死死拉住的萧风,最后还是无奈的坐下来了。王杲松了口气,坐回桌子上,神色间极为恭谨,再也没有开始的气势了。 杨照也松了口气,立刻吩咐,准备酒菜,开席! 厨房里都是预备好的,片刻之间,酒菜如流水般的送了上来。俺答汗反客为主,频频举杯,大谈他这两年对大明的忠心。 什么萧芹找他一起造反,他指天指地地发誓,绝不会背叛大明,然后一口唾沫喷走了萧芹,还对着他的背影射了一箭。 什么有反叛的部落企图抢劫互市,他都没通知明军,自己带队就把叛军给灭了,坚决保卫了互市的安全。 什么他再三派人告诉藏区,千万不可受了萧芹的蛊惑,千万不可与大明为敌,否则自己就不信佛了…… 萧风微笑倾听,酒到杯干。他如今内力深厚,酒量与之前也不可同日而语,绝不再是三碗不过岗了。 当大家都喝得很嗨的时候,俺答汗才再次提出卖粮食的事儿。萧风沉吟许久,才叹了口气。 “大明的粮食,优先给让大明子民吃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谁也不会为了救邻居,而饿死自己的子女吧?” 俺答汗连连称是:“但大明的粮食应该尚有富余,不至于就饿着了。我今年愿意多卖战马给大明,以表诚意。 便是救邻居,也有个远近亲疏之分。朝鲜距离大明那么远,怎比得上我们蒙古和女真与大明关系亲近呢?” 萧风笑道:“远近亲疏,不光要看地域,还要看心情。朝鲜虽远,衣冠文化都与中原相通。蒙古和女真虽近,却对中原文化并不亲近。” 俺答汗沉默片刻,他知道萧风要亮底牌了,而且他也感觉得到,萧风这次的底牌一定是三个a,自己却不得不跟注。 “萧天师,有什么要求你就提吧,只要本汗能做到的,一定尽力配合。” 萧风想了想:“按理说,朝廷已有决断,我是不该再逆势而为的。但刚才老兄你一番话,我感觉也有些过意不去。 这样吧,战马的事儿,我跟朝廷说说。另外老兄你也要做做姿态。你也说过,汉人就是好个面子。 就在互市之外,开设学堂,各部族的孩子都来上学。按照来上学的孩子数量,分配各部族的粮食交易份额。” 俺答汗皱皱眉,笑道:“这却是为何,难道部族少的孩子,就不能多买粮食了吗?” 萧风点点头:“这叫按需供给。如今粮食如此紧缺,自然是要保证不饿死人为主,人口多的多买,人口少的少买。 部族的孩子少,自然就说明人口少。岂有人口众多而孩子很少的道理?那一定是长生天惩罚他们,我也不敢帮忙,怕长生天降罪于我。” 俺答汗心里暗骂,你会怕长生天?长生天要是能弄死你,我现在就跪下发誓,自愿死一个儿子换你去死! 但他脸上却是笑容不减:“天师的办法果然简单有效,就是这样,可以可以。” 萧风就像刚想起了什么一样:“哎呀,差点忘了。汉人好面子,万岁前几天跟我聊天,说起他感觉最没面子的事儿,你猜是什么?” 俺答汗连连摇头:“这却难猜了。万岁富有天下,哪还有什么丢面子的事儿?” 萧风笑道:“当日大汗狂突猛进,从古北口一路杀到京城,兵临城下,大汗有多威风,朝廷就多没面子啊。” 俺答汗咧咧嘴,心说这事儿却难办了,打都打了,我总不能也修座京城,让嘉靖带兵打过来吧。 “天师,这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本汗也上了谢罪奏折,万岁也斥责过本汗了。 你们汉人说,‘君子不念旧恶’,要是万岁还觉得没面子,本汗再上一封谢罪奏折,让万岁再骂一次?” 萧风笑了笑:“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说我与俺答汗交情不错,要不我跟他说说,让他再赔罪一次? 结果万岁说那倒不用,如果俺答汗想表示歉意,把河套地区还给大明,他的面子就很足了,也就不生气了。” 俺答汗一下子站起来,脸色铁青的看着萧风,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捏得粉碎。 第五百三十一章 火枪守城 王杲也惊呆了,呆呆的看着萧风。杨照手里捏着筷子,都不知道自己夹了块什么,只顾送进嘴里,心里盘算着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要摔杯为号了。 萧风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微笑地看着俺答汗。 “我知道大汗肯定不愿意,不过我告诉大汗,河套地区,大汗给,大明会收回来;大汗不给,大明也会收回来。 今年大明就会去收复河套,我亲自带兵。大汗若是有兴趣,咱俩不妨再切磋一下。” 俺答汗缓缓坐下,将手中的酒杯碎片扔到桌子上,哈哈大笑起来。 “就是要切磋,也不是今天的事儿,给我换个杯子,继续喝酒! 天师这次来,应该不光是卖粮食的事儿吧。杨总兵给朝廷的折子,蒙古和女真想和大明联手对付罗刹人,朝廷是什么意思呢?” 萧风笑了笑:“朝廷没什么意思。辽西道外,虽然也是大明管辖,但那地方荒无人烟,也没有大明子民需要朝廷保护。 罗刹人过来打个猎,虽然说没打招呼,很不礼貌,但他们又不会常住。因为对方不礼貌就劳师远征,似乎不划算啊。” 俺答汗给王杲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老子该说的已经都说了,该你了! 王杲给萧风倒了杯酒,沉重地开口:“萧大人,辽西道外,还是有女真人居住的。何况这次打猎,各地女真人都去了,建州也去了不少人。 女真人一向以大明为主,大明不能置之不理吧,否则不但女真人寒心,只怕汉人以外的其他部族也都会寒心啊。” 萧风摇摇头:“这倒不会。刚才你女儿说了,女真人骁勇善战,区区罗刹人算得了什么。何况你们还有俺答汗帮忙呢! 蒙古人当年何等英雄,把金顶帐篷都支在莫斯科了,每天早上那些罗刹贵族都要到帐篷里行礼问好。 俺答汗刚好趁这个机会,恢复祖上的荣光,带着女真人一口气打到莫斯科去,打到彼得堡去!” 俺答汗并不知道彼得堡此时还没建呢,萧风纯属在瞎指路,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运气,太他妈的欺负人了! 老子要有祖宗那本事,还会坐在这里跟你磨牙?别说打到莫斯科去,老子第一件事就是先打到京城去,把嘉靖和你都变成奴隶! 然后老子再抢了你的老婆!你的特殊口味也阻止不了我,反正我为了当大汗,也娶过比我大得多的女人! 王杲的脸色很难看:“那就是说,没得谈了?这就是朝廷的意思?” 萧风点点头:“这就是朝廷的意思。而且朝廷知道,你们的族人在前方浴血奋战,你们是一定会去支援的。 只是你们去支援了,家里就空了。万一被匪盗之类的祸害了,那就不好了。你们可得当心啊。” 王杲猛地站了起来:“你!……你!” 萧风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杨照,咱们回总兵府吧。关于停止卖粮的事儿,我还得跟你细说呢。” 这次俺答汗没有再拉住萧风,目送着萧风和杨照离开,自己缓缓的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王指挥使,你看见了吧,我就说有萧风在,大明朝廷是不会那么痛快帮忙的。 汉人都好面子,所以通常情况下,只要我们一说罗刹人进犯大明,冒犯天威,多少总会出兵意思一下。 可萧风这个混蛋,向来是不要脸的,他只重视实惠。想让他帮忙,无异于与虎谋皮,代价很大的!” 王杲咬着牙:“不帮忙也就罢了,他竟然无耻地暗示,要趁咱们去打仗时偷咱们的家,无耻!” 俺答汗摇摇头:“兵者诡道也,这也谈不上无耻。他只是看到了咱们的死穴。 他只要掐住粮食不卖,咱们的食物就会严重短缺。饿死几个人倒不可怕,就怕会失去威信,被人赶下台。 你刚才的话说得没错,人饿极了,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你会成为饥荒的替罪羊,我的草原也会再次分崩离析。 所以我们就不得不去远方打猎,将猎物做成肉干带回来,为部族补充食物。所以我们就无法放弃辽西道外,只能和罗刹人死拼。 我们要派出去很多人,我们的地盘就会实力空虚。大明这两年国运昌盛,兵强马壮,真的趁机偷袭,咱们都顶不住啊!” 王杲深吸一口气:“大汗,所以你的意思是?” 俺答汗的眼睛里闪着凶狠的光:“大干一场,先灭了萧风,逼着明朝给粮食,这样咱们就可以把辽西道外的人马撤回来了!” 王杲一惊:“大汗,建州女真人数有限,攻打外围的明军没问题,可咱们打不进山海关的。山海关从没被攻破过!” 俺答汗冷笑道:“可辽东总兵府也不在山海关啊。他离山海关几百里,离咱们不过五十里,城墙不高,守军也不过两万人。” 王杲犹豫道:“我目前手中能用的兵力不过五千人,总兵府在城里,有城墙依仗,并不一定能赢啊。” 俺答汗笑道:“我来之时就已经预料到这次谈判不会太顺利。所以做了些准备。 我有一万蒙古骑兵从草原上绕路过来,等在外围听令。我这就让成格尔去通知他们来会合。 一万蒙古骑兵,加上五千女真骑兵,打不下一个一万多明军守着的小城,简直是笑话!” 王杲犹豫很久,他心里还是害怕的。俺答汗是草原大汗,他即使和大明朝廷撕破脸,大明也未必敢追到草原去。 可建州女真,离山海关毕竟太近了呀,万一再来一次“成化犁廷”的翻版,自己就得带着部族跑路了。 “大汗,萧风和皇帝的关系非同寻常,攻打总兵府,也是大罪,万一朝廷一怒发兵报复,如何是好?” 俺答汗拍了拍王杲的肩膀:“王指挥使,现在不是你想不想反,而是萧风在逼着你反。 你放心吧,现在的大明朝堂中,真正对关外有兴趣的,只是萧风一个人而已。 只要他死了,皇帝再愤怒也是一时之气。而且嘉靖不比成化,他没人鼓动,他是不会出兵攻打你的。 你想想,河套地区丢了这么多年,不比你这地方重要吗?萧风没出现之前,嘉靖从来就没想过要收复河套! 咱们杀了萧风后,联名写一封谢罪奏折,说明萧风欺人太甚,我们是被逼反抗。 汉人好面子,只要面子到位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们也就只能认了。到那时,大明会重新回到两年前的状态。 想想看,当时不管我们有什么要求,只要派兵一打,就可以谈下来,何其美哉!” 王杲咬咬牙:“妈的,干了!老子也让大明知道一下,女真人不是成化时候的女真人了! 只是萧风会呆在总兵府里吗?他不是说他要很快离开的吗?” 俺答汗冷笑道:“开始我还差点信了,后来我就明白,他是故作姿态。他一定会在总兵府等着我们上门的。 他以为捏住了我们的命脉,我们不得不上门低头,让出土地和战马,全盘接受他的条件。但他肯定想不到咱们会鱼死网破!” 萧风和杨照回到总兵府,杨照不等萧风下令,立刻命令加强防备,并命令探马严密监视女真人的动向。 萧风微笑着看着他忙活完,才点点头:“你这个总兵不白当,是个懂打仗的。” 杨照苦笑道:“大人啊,你就算有偷袭他们老窝的心思,也不该当面说出来啊。 女真人人数虽少,但骁勇善战,同等数量下,蒙古骑兵都占不了便宜啊。 我看大人还是先回山海关吧,免得出了意外,下官百死莫赎啊。” 萧风笑了笑:“我敢说这话,就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打。 本来我还想再等两年,等大明的国力更强,火枪更多的时候打。可今天看到王杲的表现,我不想再等了。 女真人正在逐渐被王杲统一,如果等到真正统一之后,蒙古人和女真人联手,就很难对付了。 萧芹应该正在折腾日本呢,几年之后我还得对付他呢,我不想到时还要分心对付这一边。 杨照,这一战很重要,非打不可!也非赢不可!” 杨照咬咬牙:“既然如此,下官派兵去各处调兵求援。女真人的兵力估计在五千左右,我这城里有一万人。 山海关那边远一些,未必来得及。把各处保护农耕的兵马调回来,也有几千人。咱们是守方,对付五千女真骑兵,没问题!” 萧风摇摇头:“不止是五千女真人,还有估计一万的蒙古骑兵呢。俺答汗动身后,草原上的蒙古骑兵出现了调动。 根据戚继光传来的消息,至少一万左右的蒙古骑兵,沿着宣大线外面的草原,绕到了山海关外。” 杨照大惊:“那,那咱们肯定顶不住啊!大人你还是快走吧,去山海关求援,下官在此坚守!” 萧风笑了笑:“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胜券在握,否则他们就不敢打了。俺答汗早就想杀我,只是和我一样,投鼠忌器罢了。 他每次有机会杀我时,都没有成功的把握;我每次有机会杀他时,都要顾忌他死了,萧芹会扶持草原的其他部族。 现在他有把握杀我,我没了萧芹这个顾忌,这一战,是不能再拖的时候了!” 这时,一队骑兵走到城门下叫门,他们个个高大彪悍,满脸杀气,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包袱。 守城门的不敢开门,大声问他们是哪里来的。领头的骑兵抬起头来。 “我是火枪队的队长李成梁,是奉萧大人之命回城的!” 李成梁进了总兵府,向萧风和杨照见礼。杨照愣了一下,十分意外。 “李成梁,我的传令兵刚出发,你就跑来了,现在马跑得这么快了吗?” 萧风笑了笑:“是我用钦差调令提前通知他的。抱歉,我刚让朝廷取消监军,就又越俎代庖了。 主要是这次的事要保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还请杨总兵见谅。” 杨照心说我有什么不见谅的,只要你别像那些太监一样,赢了归功自己,输了甩锅给我就行了。 萧风看着李成梁:“你手中的三百条火枪,可有损耗?还有多少能用的?” 李成梁略显惭愧:“大人,因为这段时间食物匮乏,袭击农耕区的小股匪徒较多,火枪使用频繁。 已经损坏了三十几把,有的是枪膛弯了,有的是装填弹药的拉杆断了。坏枪下官都仔细保留,不敢丢失一个零件!” 萧风点点头:“损耗还在我估计范围内。那一批枪赶得比较急,略有粗糙,有损耗也正常。 这次我又带来赶制的八百条枪,还有几车弹药。这是新式火枪第一次在大规模战争中登场,能不能打服骑兵,就看你的了! 我估计对方最快也要两天之后才能攻城。你带的人中,应该不会只有三百个打枪准的吧?” 李成梁咧嘴一笑:“不会!我虽然只有三百条枪,但平时让手下一千人轮流使用练习。 只是弹药补给有限,他们平时不敢放枪,只是练习瞄准,得有敌人来了才能开枪!” 萧风点点头:“火枪队回城,女真人的探马知道吗?” 李成梁想了想:“应该不会知道。末将是将手下的一千人提前分散到其他骑兵巡逻队中,每个巡逻队回来时,末将的人就留在城中待命了。 这样化整为零,并不显眼。而且这段时间发生冲突时,我有意让大家多放枪,他们肯定以为我们还在农耕地巡逻呢。” 杨照忽然道:“大人,你看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他们其实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勇敢,这两天会上门来赔礼讲和呢?” 萧风笑了笑:“如果那样也不是不行。不过以我对俺答汗的了解,他能忍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两天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很快过去了。这两天时间里,萧风成天在城墙上摆各种pose,甚至有时还骑马出城浪一圈。 一切都是为了让俺答汗的探马能看见,萧风没走,萧风正得意洋洋的等着他们上门来投降输一半呢。 深夜,一万五千骑兵已经悄悄逼近了。看着远处并不高厚的城墙,俺答汗和王杲心中涌起喜悦之情。 比起宣大防线,或是山海关来,眼前的城简直就是个厚一点的鸡蛋壳。 女真人虽然没有大炮,但他们有攻城槌、投石车和云梯,对付这样的城墙足够了! 成化犁庭之后,明军对女真人始终有一种心理上的优势,这种优势渐渐也就变成了轻视。 为了更好地管理和压制女真人,总兵府才会设在这么靠近女真人的地方,反正女真人也不敢造反。 今天,我们就让大明看看,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惊喜! 几辆被马匹拖曳的投石车开始向城墙偷偷靠近。同时远处开始出现了火光,那是农耕区被骑兵冲击发生的小规模交战。 这是王杲安排的。分出一部分骑兵,分别去攻击农耕区,一方面牵制那些保护农耕区的大明骑兵,另一方面还会诱骗他们向总兵府求援。 一旦总兵府派出人马去援救,那么城里的兵力就会更加紧缺。而且他们还有机会趁乱直接冲杀进城里去! 总兵府果然上当了,一个城门开了,大队骑兵冲出城门,分头冲向起火的农耕区。 俺答汗大喜,喝令一声,全部人马呼啸着扑向城下! 距离迅速缩短,城头守军发现了敌军,开始疯狂地敲锣示警。城墙上顿时燃起无数火把,照得城头亮如白昼。 萧风青衣白袍,站在城头,看着逼近的黑压压的军队,没有丝毫动作和表情,就像被吓傻了一样。 投石车、攻城槌、云梯开始轮番上阵,城墙上的砖石被砸得不断掉渣。云梯架起来又被推下去,反复争夺。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蒙古和女真人的联军人多势众,勇猛善战,很快就占了上风,破城只是时间问题了! “轰”的一声齐射,几百条火枪吐出的火舌,像死神的镰刀一样,一下割倒了一片攻城的士兵,高涨的气势也顿时被打掉了不少! 俺答汗一愣,看向王杲:“火枪队不是在外面保护农耕区的吗?怎么会在城里?” 王杲摇摇头:“我的探马确实没有探查到火枪队回城。不过无所谓了,他们只有三百条枪,这个我是有情报的!” 俺答汗点点头,三百条火枪,对于守城虽然帮助不小,但面对现在这种级别的对战,不足以影响大局。 城墙已经多处破损,再坚持片刻,就可以攻破了。只要城墙一破,火枪的守城威力就会大减! 因此两人大声传令,命令攻势继续加强,更加猛烈,争取更快的破城! “轰,轰,轰!”连续的齐射,攻城的人像寒风中的落叶一样,纷纷坠地。 俺答汗一把抓住了王杲的肩膀:“这不是三百条火枪!萧风一定带来了更多的火枪,他是有备而来,咱们上当了!” 王杲的手微微发抖:“那怎么办,撤兵吗?” 俺答汗惨笑一声:“退不得!咱们这次已经和萧风撕破了脸,要么杀了他,要么被他饿死! 拼了吧,看开枪的情况,他的火枪最多也超不过一千条。咱们的赢面依然大过他!” 喊杀声、火枪声,惨叫声,在夜空中混杂在一起,远处的小股骑兵,在各个农耕区也在拼命砍杀交锋。 鲜血和火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这是大明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新式火枪对抗游牧民族的战斗! 第五百三十二章 时代变了 一千条新式火枪,在守城战中发挥了惊人的威力。 如果是老式的火枪,守城时的杀伤力是极其有限的。因为装填弹药太慢,威力也小。攻城士兵举着盾牌,穿着皮甲的话,杀伤力会被大幅削弱。 但新式火枪的枪膛更长,带有原始的膛线结构,弹丸也创造性地从圆形变成了尖头,这让火枪的杀伤力大增。 而且弹药的整体化,让装填速度变得很快,能影响发射速度的,只有枪管的过热。 多轮齐射后,一部分火枪不得不物理降温,比如倒水冷却。 后来水往城墙上送已经来不及了,士兵们不得不互相帮助,到处都是呼喊声。 “谁他妈的还有尿,帮老子来一泡!老子尿不出来了!” “我也没有了,都尿了两次了!” “我还有,我来,靠,你怼什么呀,离得远点,毛儿都烤弯了!” “那你倒是尿准点啊,浪费!” 随着火枪的轮休,攻城的游牧民族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开始更加疯狂地进攻。弓箭和枪弹在空中交错飞舞,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城墙之下尸体层层叠叠,城墙上面也死伤不少。弓箭虽然比不上火枪,但造成的伤害同样很可怕,尤其是女真人的弓箭术甚至比蒙古人还强悍。 萧风顺手抄住一根飞来的羽箭,看着城下黑压压往墙上爬的敌人,深吸一口气。 “杨照!把弹药车里包裹得最严实的那一辆打开,把里面的霹雳弹拿出来,找准头好的,往城下面人最多的地方扔!” 一个个豆包大小的霹雳弹被扔到城下,轰然炸响,爆炸周围的士兵顿时被掀翻了。有的爬起来继续战斗,有的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云梯的根部是被招呼最多的地方。因为云梯要靠人扶着,所以是人集中的地方。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人群,高大的云梯渐渐倾斜,被城墙上的士兵奋力推下,砸在了地上。 霹雳弹的威力让攻城的士兵们一片混乱,也让火枪获得了充足的冷却时间,当霹雳弹消耗差不多的时候,火枪又重新冒出了火舌! 王杲脸色铁青:“大汗,咱们的人已经死伤近半,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先退兵吧!” 俺答汗咬着牙想了片刻:“咱们低估了他们守城的力量。是要退兵,但不是退走!重整队伍,全部骑兵去攻打农耕区!” 王杲一愣:“你是要佯攻,还是真打?” 俺答汗狞笑道:“两样都是!他若是敢派主力出城救援,我就回头和他决战。在这旷野上,他能打得过我们的铁骑? 他若是不派主力出城,我就把他所有的农耕区杀个鸡犬不留,烧个片瓦无存! 在关外开垦农耕区,是萧风力推的,我把农耕区杀光了,以后就没人敢再出关种地了,他怎么跟朝廷交代?” 王杲有些犹豫,因为这些日子里,农耕区里其实已经不单单是汉人了。 很多女真人,或是打仗被俘虏,或是奴隶逃跑主动投奔,也都在农耕区里混居生活。 平时打一下,抢点东西是没问题的,真要大屠杀,不分汉人女真人必然都得死,这事儿对他的名声并不好。 但此时俺答汗已经红了眼睛,王杲也不敢反对,毕竟两人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王杲咬咬牙,让人传令。攻城的蒙古女真联军开始后退,退到一定的距离,纷纷上马。 被打得灰头土脸的攻城士兵,立刻又挺直了腰杆,变成了威风八面的游牧铁骑。 马多出了很多,因为很多人再也没机会上马了,他们躺在了城墙之外,有的已经默不作声,有的还在翻滚着,挣扎着,但没人敢回头去救他们了。 俺答汗大吼道:“蒙古勇士们,女真勇士们!汉人狡猾,我们不和他们在城墙上硬拼! 我们去冲杀农耕区,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为死去的勇士们报仇!” 啃城墙啃得信心全无的骑兵们,立刻觉得自己又行了!他们举起长刀,嗷嗷叫着在两个带头大哥的率领下,直接向最近的农耕区扑去! 杨照看着敌人退去,松了口气:“萧大人,这次咱们以少胜多,重创敌军,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放肆了!” 萧风看着敌人撤退的方向,摇摇头:“他们还没退兵,他们是要去屠杀农耕区。集中火枪队,带足弹药,骑兵都准备跟我出城!” 杨照吓了一跳,赶紧阻止:“大人,农耕区里咱们也有骑兵巡逻队的,咱们刚才还派李成梁带了两千骑兵去支援。 虽说是为了诱敌攻城,可加上原有的巡逻队,农耕区加起来也有五千骑兵了,未必不能一战,下官以为大人不必冒险出城。” 萧风摇头道:“敌军还有八九千骑兵,他们集中攻打一个农耕区,骑兵巡逻队是顶不住的。 虽然我提前下令,让农耕区的人口都撤出了定居点,但离得还不够远,有被发现的可能。 放心吧,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有危险,我逃命还是没问题的。 你在城墙上等着,如果见到我放烟花,你就带着五千步兵冲出来参战。如果见不到我放烟花,就是外面全军覆没,你也不要出城。” 杨照阻拦不住,只能看着萧风带着城中仅剩的两千骑兵出城了。 现在城中剩下的都是步兵了,又没了火枪,万一敌人回头来攻城……杨照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萧风让一千骑兵拿着火枪,马鞍上挂着弹药口袋。另外一千骑兵并排而行,每人拿两面盾牌,一面保护自己,一面保护拿火枪的战友。 两千骑兵在城中以逸待劳,此时速度飞快,衔尾追击,死死咬住前面飞奔的蒙古和女真联军。 俺答汗大喜,他就怕城里的人死活不出来,那样自己就算烧杀多少农耕区,也只能算是败得好看一点。 此时见萧风中计,俺答汗立刻下令,骑兵改换方向,兜个大弯,回头迎击这区区的两千骑兵。 骑兵队伍和步兵队伍最大的区别就是调头。步兵调头很简单,一声令下,向后转,后队变前队即可完成原地调头。 而奔驰的骑兵的调头就像汽车一样,一定要拐个弧线,兜个弯子才能完成。若要强行原地调头,不但混乱危险,速度还不如这么来得快。 萧风拿着望远镜,夜色中看到对方的阵型方向开始改变,大声命令道。 “骑兵加速!别等他们完全掉过头来,趁他们在转弯的时候冲进射程之内,开枪齐射!” 两千骑兵猛然加速,像一个扇面一样,对着敌人转弯兜圈时形成的队伍猛冲上去,举枪就射! 俺答汗的战术原本是没错的,他对双方的距离也计算得很精确。 若是太早调头,那萧风的队伍有足够的时间也跟着调头回城,自己是追不上的。 所以他有意的压低了队伍的速度,等着萧风的骑兵冲到一定的距离时,才下令调头的。 这个距离精确就精确在,萧风若是也让骑兵调头,他本身的队伍前冲速度比俺答汗的队伍快,调头就需要兜更大的圈子,就需要更久的时间。 这也意味着,俺答汗的队伍完成调头的大弯后,萧风的队伍还没有完成调头。这种情况下,俺答汗就能率领骑兵咬住萧风队伍的尾巴。 一支骑兵队伍咬住另一只骑兵队伍的尾巴,战斗就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被追击的骑兵,连转身应敌的机会都没有。 萧风只能一直跑回城里,能活多少算多少。而俺答汗就可以咬着尾巴冲破城门,到城中展开屠杀,到那时火枪也没用了。 如果萧风能考虑到这一点,不敢调头,而是拼命向前冲锋,那么双方的这个距离,也能保证萧风冲到一箭之地之前,俺答汗的队伍已经完成调头。 那样双方就是迎头对冲,这么近的距离下,数量有碾压优势的蒙古女真联队,一定能一下冲垮对方。对方即使拿着火枪,能放一次枪,也无关大局。 这是俺答汗无数次与对手对战中总结的经验,千锤百炼,绝无差错!可他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一箭之地,并不是一枪之地,这个小小的差别,让他精心计算的致胜距离,变成了一个死亡的陷阱。 入世观改进后的新式火枪,射程比普通弓箭距离至少远三倍!因此当联队的阵型还在拐大弯的时候,远在三箭之地以外的大明骑兵就开火了! 这一次齐射,几乎是对着人墙开枪,连瞄准都不需要。 正在转弯的骑兵队伍,就像一个人被狠狠一脚踹中了肋部一样,并不只是断几根肋骨的问题。 快速转弯的队伍中人仰马翻,阵型也顿时变得混乱了起来!萧风挥手让骑兵减速,同时快速地装填弹药。 俺答汗也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致命错误,他拼命地呼喊下令,命令队伍迅速重整队形,继续转弯! 但阵型的重整需要时间,当他们好不容易重建秩序,加速转弯时,第二枪又响了。 俺答汗知道再按原计划大队人马的调头已经来不及了,不得不铤而走险,大喝一声。 “成格尔,带着外围骑兵脱离大队,冲上去迎敌!” 这是迫不得已的办法,骑兵只有最外面的一层能迅速脱离大部队,但这部分人马不会太多,也就是一千左右。 这一千骑兵必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直面黑洞洞的枪口,为大部队的转弯赢得宝贵的时间! 成格尔毫不犹豫,挥着大刀,一拨马头,斜着从大部队里冲出来。 最外围的骑兵跟在他身后,就像是一片被新疆大哥一刀切下来的切糕一样,看着很薄,但因为长度足够,分量也不小。 这支敢死队一边前冲,一边拉弓放箭还击。奈何双方距离太远,弓箭根本够不着,火枪却又响了一次,一千骑兵掉落半数。 当火枪再次装好弹药时,剩下五百人的弓箭终于堪堪能够到了,但强弩之末,被拿着盾牌的僚机轻松挡了下来。 火枪再次齐射,敢死队纷纷落马,成格尔大吼一声,捂着半边脸,带着剩下的十几个骑兵斜刺里冲出去了。 用一千骑兵当做肉盾争取的宝贵时间,让联军的大部队终于绕过了大弯,和萧风的骑兵队形成了面对面的形势。 俺答汗命令大军用最快的冲锋,萧风则命令一千火枪兵马匹继续减速,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开枪。联军的人马不断倒下,但距离也越来越近。 俺答汗的心在滴血,这一万骑兵是以他的部族为主的,都是他最自己部族最精锐的战士。 因为这支救援部队行动要快,他根本没时间从其他部族征调更多战士。何况他也有私心在里面。 蒙古草原从来不是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各个部族都不是甘居人下的。 自己能统治草原,不仅因为自己实力最强,还因为自己积累了威信,各部族相信自己能保护他们。 但食物短缺带来冲击是巨大的,这时候如果自己束手无策,自然会有其他部族的领袖站出来。万一谁解决了食物问题,就能在草原上树立起更大的威信。 俺答汗不能让这种事儿发生。因此不管是和大明谈判买粮,还是到辽西道外打猎熏肉干,他都要把机会掌控在自己手里。 和萧风翻脸不完全在计划内,但俺答汗还是很欣慰自己暗中将救援部队留在外围当伏兵这一手儿。 只要他能杀了萧风,他相信大明就会退回到之前的状态,自己的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现在,自己的勇士在不断地倒下!王杲带领的女真人也损失惨重,现在冲锋的劲头也落后于蒙古人,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后面。 但俺答汗相信,这场战斗提前打响还是有必要的。因为萧风的准备时间也不多,这点从火枪数量上就能看出来。 如果再过两年,大明有几万条这样的火枪,那仗就真的没法打了!趁现在,灭了萧风,灭了大明的未来! 枪声如雷,马蹄如雨,这一场大明和游牧民族的生死对决,国运之战,竟然在一个双方都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打响了! 联军在不断的人仰马翻中逐渐逼近,萧风从己方骑兵脸上看到了惊恐。 两枪,最多还能放两枪,就必然接敌了,敌人的人数仍然超过己方。 大明的骑兵战力虽然这两年在提升,主要是因为军饷拖欠现象好转了很多,但同等数量的骑兵对冲,仍然是游牧民族更占优势。 何况现在,对方至少还剩四五千人!自己这两千人,混战到一起,败局已定! 就在这时,在联军的身后,忽然出现了火光,李成梁带着两千名骑兵,呼啸而至,对着联军的屁股狠狠冲击! 这两千名骑兵出城后,假装分散,到远处又重新汇合在一起,他们根本没有去救援那些被佯攻骚扰的农耕区,而是在黑暗中等待着。 如萧风所料,被火枪压制,围攻城墙久攻不下的俺答汗,使出了主力屠杀农耕区的流氓手段,逼明军出城。 萧风带着火枪队随后追赶,都不用放什么烟花,枪声一响,就是号令,远处的李成梁立刻带着两千骑兵向回冲锋。 战场混乱的嘈杂,掩盖了李成梁骑兵队的马蹄声,俺答汗和王杲都红了眼睛,一心要吃掉这支火枪骑兵队,谁也没料到李成梁会这么快就出现。 就在萧风的火枪队放出最后一枪的时候,李成梁的骑兵也追上了联军的屁股,狠狠的插了进去! 被前后夹击的俺答汗,知道如果回头应敌,必然更加混乱,因此他咬牙大吼。 “有进无退!杀了火枪队,一直往前冲,夺城!” 萧风的火枪队并没有前冲,那一千个拿着盾牌的骑兵扔下盾牌,拔出腰刀,呐喊着迎了上去。 这一千大明骑兵,就和成格尔那倒在枪口下的一千骑兵一样,同样是帮助战友争取时间的肉盾,不同的是,他们知道,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自己这一方。 萧风冷冷的看着被对冲的骑兵延阻,混战成一团的联军骑兵,刷地拔出绣春刀。 “火枪队!开枪!” 一千名拿着火枪的骑兵们略一犹豫,他们的面前,不只有敌人,还有被裹挟在其中,死战不退的战友啊! 但军令如山,而且他们很清楚,这种骑兵的高速对砍下,时机稍纵即逝,如果敌人冲到面前来,火枪就成了烧火棍了。 轰!火枪响了,虽然不像以往那么整齐,但威力仍然巨大。 本就混战成一团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加上李成梁从后面带人拼命地劈砍,联军冲锋被彻底打乱了。 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也就失去了威力。火枪一次又一次地开火,敌我双方的血肉横飞,抵死纠缠。 萧风将手举起来,一支烟花飞上半空,炸开,在夜空中格外醒目。 杨照咬咬牙,跳上自己的战马,领着早已准备好的五千步兵,从城门冲了出来。 战场离他们很远,步兵们一路飞奔,并且按照萧风的吩咐,他们高举火把,狂呼大喊。 这声势让苦战中的明军士气大振,让蒙古和女真的联军陷入了绝望。 在平时,哪怕只有一千骑兵,他们都不会把这区区五千步兵放在眼里。 但现在,双方都打到了强弩之末,这五千步兵就是砸在天平上的一颗重重的砝码! 俺答汗知道,如果再不快跑,被这五千步兵赶到面前,包围起来,光靠长枪就能把剩下这点骑兵捅死! 他顾不得王杲了,大喊一声:“突围!突围!往东边冲!” 联军拼死重开了一条口子,疯狂地向东北方向冲去,李成梁想追,被萧风叫住了。 “不用追了,让他跑吧。天快亮了,救治伤兵,关押俘虏。 派人去迎山海关过来的援军,用援军加强各个农耕区的巡逻队力量!” 第五百三十三章 民族之论 在逃往草原的过程中,俺答汗反复思考,这一仗其实本来不应该输的。 自己的兵力占绝对优势,若是一开始就打野战,不攻城,即使对方有一千条新式火枪,自己也是绝不会输的。 是萧风这个混蛋,先用不卖粮扰乱了自己的心态,又扬言要趁着蒙古和女真人去辽西道外打仗时的空虚偷家,成功激怒了自己。 自己太想杀了萧风了,所以才猛烈攻城,先损耗了大量的士兵和士气。后面又中了李成梁的埋伏。 当然还有个重大的问题,就是蒙古人和女真人临时组成的联军,指挥起来不够顺畅,如果这一万五千人都是自己的,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 王杲没跑出来,不是被抓了就是死了,追随他的女真骑兵也四散而逃了。俺答汗身边现在只剩下一千多蒙古骑兵跟着他。 不管是援助辽西道也好,还是回头打明军报仇也好,这点兵力都远远不够。俺答汗决定先回自己的地盘,召集各部族,组成大军,再说别的。 王杲被俘了,他被带到萧风面前,倔强地瞪着萧风,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萧风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杀了你?” 王杲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萧风笑道:“放心吧,我不但会放了你,还要让你当官。” 王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萧大人要杀就杀,要放就放,何必戏耍在下呢。” 萧风微笑道:“我不是戏耍你,我是真的要让你当官。你原来的建州总指挥使虽然大,但名不正言不顺。 以后你虽然只是一个农耕区的区长,但这官却是朝廷封的,有官凭文书的,也能管两千人呢。” 王杲大怒:“你这是侮辱我!你就不怕我再起兵造反吗?” 萧风摇摇头:“我不怕。我告诉你,你别嫌这个官小。以后关外的官府建制中,除了三道总兵和知府之外,这就是最大的官了。” 王杲一愣:“什么意思?朝廷要在关外设知府?之前一直都是总兵府代管地方的?” 萧风点点头:“没错,不但会设知府,还会建学宫。关里有的,关外都会有。不同的是,府下不再设县,而是设农耕区。 每个农耕区两千人左右,区长直接对知府汇报。农耕区实行屯田制,全民皆兵。女真人和汉人混居杂处,通婚联姻。” 王杲沉默许久:“你这种做法,是担心女真人再次统一,就像蒙古草原上一样,对吗?” 萧风点点头:“不错,总会有你这样的强人,甚至比你更强的人,靠着十几副盔甲就能统一一个民族,统一一个区域。 然后,就会萌生更大的野心,问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出那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只有阻止这种兼并和统一,保持分散,才更安全。至于混居杂处,是一个道理,聚则乱,散则安。 不止关外如此,将来的草原上,也会变成这样。谁敢去攻打兼并别人的土地部族,朝廷就会先灭了谁!” 王杲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他直直的看着萧风。 “萧大人,今日我早已不在乎生死,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敢对着天地,摸着良心回答我吗?” 萧风点点头:“你说,我犯不上骗你。” “萧大人,凭什么这天下只能是汉人来坐?凭什么其他人就坐不得? 汉人把别人都称为蛮夷,自认正统。难道汉人坐天下,就是天命所归?其他民族坐天下,就是大逆不道?” 萧风淡然一笑:“这是谁跟你这么说?天底下便宜事没有那么多。你怎么不想想,汉人为什么称别人是蛮夷呢?” 王杲愤然道:“还能有什么原因?先入为主,就心安理得地把天下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看不起别人!” 萧风笑道:“先入为主确实是有的,但看不起别人却未必。汉人自己也分南北。南方人觉得北方人粗野,北方人觉得南方人柔弱。 所以并不存在汉人看不起其他民族,而是不同区域之人,不同习俗之人,互相都看不惯罢了。” 王杲大声道:“汉人之间互相看不惯,可也没骂对方是蛮夷,偏偏只骂汉族之外的人!” 萧风笑道:“汉族之外的民族张口闭口的骂汉人是汉狗,难道就是看得起汉人了吗?” 王杲愣了一下,这倒是事实,蛮夷们从来没有老老实实地骂不还口,严格来说,汉狗听起来,可比蛮夷更脏。 “可自汉朝开始,你们汉人就一直抢夺其他民族的地盘!这难道不该骂吗?” 萧风淡淡道说:“那你说自汉朝以来,哪一次汉人与其他民族的战争,是汉人为了抢夺地盘而主动挑起来的? 战争的起源往往是边界的摩擦,不容易判定谁先动手。但汉人自古以农耕为主,又讲究师出有名,在战争方面主动性并不强。 即如今日之战,我好好地呆在总兵府里,你们两家联合来打我,究竟是你们好战,还是我好战呢?” 王杲咬牙道:“我们打你,是因为你暗示要趁我们兵力空虚时攻打我们的老家!” 萧风困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攻打你们了?我好心提醒你们注意老家的兵力空虚,反而成了罪状? 这难道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你们仅凭误解别人的一句话,就悍然发动战争,还好意思说我?” 王杲想了想:“就算你没明说要攻打我们。可你不肯卖粮食给我们,根本就是要用这种手段饿死我们,挑起我们的内乱!” 萧风冷笑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因为大明不肯卖粮,你们就要攻打大明。 你们没有粮食,会饿死人,会发生内乱,威胁你们的统治,所以大明就理所应当地必须卖粮给你们! 凭什么?既然你们从心里就没把自己当成大明子民,凭什么大明必须满足你们的需要?” 王杲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仍然争辩道:“可你们明明有多余的粮食……” 萧风冷冷的说:“我们有多余的粮食,你们需要粮食,我们就必须得卖,我们不卖,你们就要抢,对吗?” 王杲不说话了,的确,长久以来,这就是游牧民族的思维方式。 凭心而乱,游牧民族也并不是嗜血好杀,他们也不是一天不打仗就浑身痒痒。 但他们需要的很多东西,在当时都是自己不能生产,或产量极低的。像谷物、茶叶、瓦罐、铁锅、纺织品,这些都是刚需。 所以他们要买,要换。但中原地区历来对游牧民族的警惕性,让这种交易始终不顺畅,双方都觉得对方不讲理,最后就会爆发战争。 王杲忽然灵光一闪,争辩道:“你们汉人一开始就生在中原,占据了中原最好的土地,所以你们才能有那么多东西。 而我们生于草原,长于旷野,我们没机会发展出你们那么多东西!你们就不该得了便宜还说嘴!” 萧风冷冷的说:“这种想法,还真是很多人都有啊。你知不知道,你脚下的这片所谓旷野,也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福地呢?” 王杲哼了一声:“关东之地,遍地山林野草,苦寒之地也,比之中原远远不如,何谈福地?” 萧风叹了口气:“有一个民族,他们生在一个岛上。他们的岛很小,还没有关东之地的一半大。 而且这个岛上山多地少,也不适合放牧。在中原和关外几十年遇到一次的大地动,在那个岛上一年就有好几次。 一旦发作,浓烟遍地,房倒屋塌,风狂雨骤,海啸山崩。你说,这样的地方,比之关外如何?” 王杲愣了愣:“那自然是远远不如!” “所以,他们就想,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们就出生在这个破岛上?你们女真人就可以生活在辽阔安稳的关东大地上? 于是他们就来打你们,抢你们的地,还觉得天经地义。你觉得这是合理的吗?” 王杲咬牙道:“谁敢来抢我们的家,我们就打,女真人从来不怕打仗!” 萧风淡淡的问:“可人家的环境那么差,你这得了便宜的,怎么也不大度一点呢?” 王杲知道萧风是在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想了又想,知道汉人天生占便宜这个道理,是有点说不通了。 王杲惨笑道:“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有高矮胖瘦,高低贵贱。 看来民族天生也是不平等的,有的生在好地方,有的生在坏地方。 可生在好地方的觉得天经地义,生在坏地方的怎么办?就认命了吗? 肯定不会吧,到最后,还不就是个打,胜者为王吗?” 萧风点点头:“在这天地之间的很多地方,的确都是如此的。只有靠战争才能最后解决这个问题。 胜利者将失败者变成奴隶,甚至灭绝,自己占据更好的地方,直到另一伙更强悍的人到来,打败他们。 然后曾经的胜利者变成了奴隶,甚至灭绝,好地方被占,不断地轮回。” 王杲深吸一口气:“所以如今我打输了,我认了。你是要把我变成奴隶,还是灭绝了我?” 萧风摇摇头:“我前面说过了,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把你当奴隶。我会放了你,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当个区长。” 王杲诧异的看着萧风:“你刚才说的那些道理,不是为了告诉我,我和女真人的结果吗?要么当奴隶,要么灭绝?” 萧风微笑看着王杲:“我说在这天地之间的很多地方,都只有那样两种结局。可唯独在中国,却有第三种结局。” 王杲不解的看着萧风,萧风平静的看着他:“你可知道,为何历史上有很多少数民族击败过汉族,占据了中原,但最终都没能长久地待下去?” 王杲现在能感觉到,萧风不是在戏弄自己,而是在认真的和自己讲道理,他的回答也认真了许多。 “我觉得,应该是汉人太多的缘故!” 萧风摇摇头:“五胡乱华的时候,汉人被大批屠杀,人口总数只剩四五百万,与其他民族相比,谈不上有多大的优势了。 但最后,汉人还是重新回到了中原主人的位置上。这能说只是汉人太多的缘故吗?” 王杲又想了想:“那就是那些成立政权的少数民族之间争斗不休,互相残杀,而汉人是同一民族,更团结!” 萧风摇摇头:“蒙古人依靠快马长刀,征服了大片的土地。他们的政权并不是几个民族组成的,而是统一的蒙古人,为何也失败了呢?” 王杲苦恼地想了半天:“那就是汉人聪明,武器更先进,兵法也更精通!” 萧风苦笑道:“今天我拿着火枪打败了你和俺答汗,你才说出这种话来吧。 汉人并不是个以打仗见长的民族,战力方面,大部分时间和其他民族,半斤八两罢了。” 王杲不服气地看着萧风:“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你说,怎么回事? 别跟我说什么天命所归,我就不信老天就是汉人的老天!” 萧风笑道:“这和老天没什么关系。汉人之所以能长久地占据着中原,其实就是因为他用第三种结局,解决了你所说的民族不平等的问题。 任何地方,任何国家,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长治久安,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王杲连连摇头:“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汉人生在中原,蒙古人生在草原,女真人生在白山黑水。 你说的那个什么民族,生在那个地狱一样的破岛上,如果这些人都想在中原生活,你怎么解决?” 萧风淡淡的说:“汉人从来没有不让哪个民族在中原生活。 你看现在的中原,你所见到的汉人,本身就是许多个民族组成的。只是不管他们之前叫什么,现在,他们都叫汉人。 就像蒙古人一样,他们其实也是很多民族组成的,现在都叫蒙古人。 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少数民族掌权的时候,他们从没想过把汉人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而是把汉人当成低一等的人。 而当汉人掌权的时候,他们有意无意做的事儿,就是把其他民族,都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王杲一愣:“这……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你有何凭据吗?” 萧风笑了笑:“五胡乱华时,他们把汉人叫两脚羊,杀人如杀牛羊。 女真人建立金朝的时候,他们把女真人以外的人都称为‘诸色人’,女真人杀‘诸色人’无死罪。 蒙古人建立了元朝,把人民分为四等,依旧是蒙古人作为统治民族,对其他民族享有大量特权。 唯一对汉人还算友好的,就是契丹人建立的辽国,在他们国内,至少在律法上,汉人和契丹人相对平等。 可你再看看汉人建立的王朝,可有哪个朝代的律法中,专门针对汉人做出过特权,而将其国内的其他民族视为下等人、奴隶甚至牲畜的吗?” 王杲冥思苦想了一阵,闷闷地说:“我读书少,或许有,或许没有。” 萧风正色道:“如果说这片土地上,汉人出现得早一些,就像是这片土地的长子。他们选择了最适合生活的地方盖了房子。 后面出现了新的民族,是这片土地的第二个、第三个儿子。这些儿子出生的地方没有那么好,他们也想要来长子的地方生活。 长子从来没有不同意过。他只是希望这些兄弟们,能遵守自己已经建立的文化和规矩,这过分吗? 可那些兄弟们是怎么做的?他们觉得长子迂腐,觉得长子软弱,于是他们一个又一个的,轮番来抢这块地方。 他们不想要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他们想要自己当家做主,希望用自己的规矩取代长子的规矩。 而他们的规矩,就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是最高贵的,其他兄弟都是下等人,都是奴隶,都是牲畜!” 王杲不说话了,他知道萧风说的,虽然未必绝对正确,但绝大部分情况下,确实是这样的。 他知道在中原,有很多过去的契丹人、党项人、匈奴人,现在都变成了汉人。 虽然他们的长相中还带着与原来汉人的不同,但他们自认是汉人,别人也都把他们当做汉人,毫无区别。 即使是苗人、蒙古人、女真人,这些还在和汉人争执不休的民族,也都有很多人在中原地区生活。 汉人从没有因为他们的民族身份而歧视他们,如果有歧视,一定也是因为其他原因。 例如官员们讨厌海瑞,也绝不是因为他是回民,单纯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太拉仇恨了。 “所以,汉人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是什么民族而看不起他,汉人看不起一个人,只会是因为这个人的品行。 汉人也从不会看不起一个民族,如果汉人看不起这个民族,只会是因为这个民族干出来的事儿! 如果一个民族不讲理,只讲弱肉强食,这样的民族凭什么不能被看不起? 如果一个民族不创造文明,只毁灭文明,这样的民族凭什么不能被看不起? 如果一个民族流落异地,被原住民救活,慷慨的分享给他们食物和土地。他们却把原住民屠杀殆尽,把剩下的幸存者圈养在隔离区中,这样的民族凭什么不能被看不起? 如果一个民族占领了其他民族的土地,一次屠杀几十万平民,把杀人当成比赛,把无耻当成光荣,把其他民族当成牲畜,这样的民族凭什么不能被看不起?” 王杲呆呆的看着萧风,无话可说。他知道,今天他彻底被打败了,无论是战场上,还是精神上。 甚至他一直以来最骄傲的理想,杀进关内,入主中原,也忽然从一个占据道德制高点的理想,变成了一个野心家的理想,失去了很多光彩。 第五百三十四章 草原分裂 俺答汗终于回到了草原上,他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传令兵们立刻出发,让各部族首领前来开会! 等他喘了口气,他留在部落内的大管家上前行礼,告诉他在他走后,戚继光来过。 俺答汗一愣:“他来干什么?是来打仗的吗?本汗在家里留了人马,谅他也不敢!” 管家说戚继光不是来打仗的,虽然他带着骑兵,但他是来宣旨封赏俺答汗的。 俺答汗皱皱眉:“封赏?封赏我什么?” 管家心虚地看了俺答汗一眼:“嘉靖皇帝封赏大汗你为俺答汗。” 俺答汗一愣:“本汗本来就被称为俺答汗,这是我的名字,还用得着他来封吗?” 管家想了想,小声道:“大汗,戚继光不光带来了对你的封赏,他还带来了很多的诏书。 现在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首领,都被嘉靖封为这个汗,那个汗的,大汗不值钱了呀!” 俺答汗大怒,随即忽然出了一身冷汗,他忽然明白了,这是萧风的毒计! 萧风是要分裂草原,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流了多少血,杀了多少人才统一的草原! “混账!他做梦!草原是老子用快马长刀打下来的,是他用一张擦屁股都嫌小的诏书,就能分裂的吗?” 几天之后,按理说最远的部族首领也该差不多赶到了。因为当时俺答汗主要的势力范围在漠南草原,往东北那旮沓的漠北草原,还相对比较独立。 可现在只来了平时的一多半部族首领,另外一小半只告诉传令兵,说自己部族的事儿比较忙,改天,改天有空一定聚聚。 俺答汗七窍生烟,妈的,什么屁话,老子召开的是军事会议,你他妈的当是同学聚会呢?一听女同学少就事多改天再聚? 俺答汗没敢告诉其他部族,自己刚在关外损失了一万骑兵,他只是告诉大家,大明朝廷不讲究,不肯卖咱们粮食了!咱们得和他们干! 来的一半部族首领面面相觑,半天才推举一个口齿伶俐,胆子够大的代表出来发言。 “大汗,戚继光来传旨时告诉我们,只要我们部族里的孩子到互市边上建立的学堂上学,就卖粮食的。” 俺答汗强硬的盯着这个代表:“放屁!你们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吗?他们是要教孩子们汉人的那一套东西! 我们能用这个来换粮食吗?成吉思汗的子孙,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代表畏缩了一下,但看看周围支持的目光,还是咽口唾沫,小声开口道。 “大汗,咱们的孩子学习汉人的文化有什么问题吗?即使是成吉思汗和薛禅汗(忽必烈)时期,我们也一直在学习汉人的文化啊? 现在汉人主动建学堂,请我们的孩子去学习,还同意卖给我们粮食,这对我们有什么损失吗?” 俺答汗怒道:“当然有损失!汉人的文化,软弱无能,鼓吹仁义,会让我们的子孙变得软弱,不想打仗!” 这个理由是很有代表性的,站在民族道德的制高点上,所以代表不敢公然反驳,只能隐晦地发问。 “大汗,其实如果能够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咱们也不是一定要跟他们打仗的吧。 咱们之前打仗,不是因为他们不肯好好互市吗?” 俺答汗噎了一下,之前打仗确实是如此,现在萧风这个混蛋用互市这个糖衣炮弹,腐蚀了草原各部族,让他们满足于买卖,而不是抢掠了,真是混账! 回头想想,当初萧风在躺棺材板之前,还坚持鼓动大明开通互市,自己当时还以为是占了便宜,现在看来,未必谁占了谁的便宜啊! “各位,你们好好想想,这互市可是掌握在他们手上的!他们说开就开,说关就关! 我们不随时做好打仗的准备,他们万一关了互市,咱们怎么办?汉人很狡猾的,不要被他们骗了!” 代表看着俺答汗凶狠的眼神,不敢说话了。他知道,要是再敢说什么,搞不好俺答汗就要跟他讲讲硬道理了。 俺答汗知道这些人心里还在犹豫,现在不敢反驳只是因为自己的强硬压制,并非长久之计。 他看了一圈,发现这些部族都是离自己比较近的,或是比较弱小的。那些离得远点,又比较强大的,基本都没来。 看来,要想防止这种分裂趋势发展下去,自己必须杀鸡儆猴!俺答汗咬咬牙,声音冰冷。 “各位兄弟!你们能来,就是把我当作大汗,我自然也把你们当作兄弟! 那些没来的,心里没把我当成大汗,我自然也不把他们当兄弟了。带上你们的勇士,随本汗去征讨他们! 打下他们的草场来,我会赏赐给你们!抢来他们的牛羊,我会赏赐给你们!抓住他们的子女,我会赏赐给你们!” 草场,牛羊,奴隶,这历来是蒙古草原上动员军队最有效的老三样,但今天的效果却显得有些沉闷。 看各位部族首领的表情,就好像吃了一颗过期的小蓝药片一样,有点感觉,但确实没有平时那么兴奋。 发言代表犹豫片刻,还是觉得要对得起代表的身份,于是提醒俺答汗。 “大汗你可能有所不知,这次戚继光来宣旨封赏时,还特别声明:不管哪个部族被其他部族侵犯,都可以向大明求援。 大明既然给各位大汗封赏了称号,各位大汗就是大明朝廷的官员。不管谁被欺负了,大明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俺答汗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就凭他们?他们无非靠着城墙……和几把破枪,真到了草原上,他们拿什么跟我们打? 不用怕他们,聚集你们的勇士,跟我走。明天我就要先灭掉一个反叛的部族,我看看大明究竟敢不敢进入草原来狗拿耗子!” 大管家一愣,小声提醒俺答汗:“大汗,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啊……” 俺答汗怒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是汉人的俗语,你读书少,你不懂!” 大管家苦笑着连连点头,心说我这也是狗拿耗子,你自己愿意当耗子,我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清晨,迎着朝阳,俺答汗聚起了自己部族的战士们。 关外被打散的骑兵有几百人陆续逃回了草原,俺答汗命令他们闭嘴,不许说被明军打败了,只说是执行任务才回来。 参会的各部族也不敢不派人,只是在派的人员素质方面偷偷做了点手脚。平均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上,在当时草原上,这就属于绝对老兵级别了。 俺答汗也心知肚明,这次大家都在观望,这一仗的主力必须是自己部族的人。现在对这些家伙逼得太紧,反而可能会叛乱。 如果打赢了,再打下一个,其他部族必然会派出精锐的。因为历来打胜仗后的利益分配,都是按出兵的比例和战功的。 俺答汗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底儿,聚起了两万骑兵。他原本有三万骑兵,是各部族中最强大的。 但这次关外之战,损失了八千左右,虽然仍是最强大的,可与其他强大的部族相比,已经不是完全碾压式的了。 所以他的第一战,并没有选择最强的那个,当然也没有选择最弱的,否则打赢了也不能说明问题。他选了一个距离较近,实力中等的部族。 其他部族帮他拼凑了两万骑兵,这四万骑兵,呼啸着扑向胆敢不来参会的渣男同学家,誓要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大同城里,五万骑兵整装待发。仇鸾正看着戚继光给其中的一千人发火枪。 枪是刚从新成立的国坊发过来的,几乎还带着打铁师傅的体温和汗臭味。 “元敬啊,这火枪看起来不怎么精细啊,你看这枪管外面都没打磨,干干巴巴,麻麻赖赖的,一点都不圆润。” 戚继光笑道:“这东西太难做了,入世观做了半年,才做出不到一千支来,都让萧兄带走了。 若不是国坊成立,能工巧匠汇聚,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一千支火枪来? 外面粗糙点怕什么,这又不是新娘子的金钗,老寿星的拐杖,只要好使就行了!知足吧!” 仇鸾心里仍然没底:“元敬啊,这五万骑兵,可有一半是从苗疆、山东各处调过来的。也不知道训练得怎么样,你能指挥得了吗?” 戚继光点点头:“萧兄说过,陈天宇虽然不算特别出色,但也是个合格的总兵官,他带出来的兵也不会太差。 若不是萧兄解了苗疆之危,苗疆不再需要放那么多兵力了,这仓猝之间想调这么多兵马来也不容易呢。” 仇鸾犹豫片刻道:“元敬啊,虽然你有五万骑兵,可俺答汗毕竟是草原霸主啊。 就算有一半部族追随他,他至少也能凑出四五万骑兵来。在草原上,咱们的骑兵只怕干不过蒙古人啊!” 戚继光深吸一口气:“我相信萧兄。他说只要封赏诏书下去,粮食补贴政策到位,那些部族都会陷入观望。 萧兄的飞鸽传书,告诉我俺答汗在关外大败,他仓促之间未必能凑出那么多兵马来。 何况就算他真的凑出五万骑兵,我也得必须得去跟他打这一仗!” 仇鸾苦着脸,他实在是不想让戚继光去冒险,毕竟当初萧风给他测字,他的总督之位能不能稳定平安,都在戚继光身上啊。 “为啥非打这一仗不可啊?不就是一个草原部族吗,跟咱们无亲无故的,犯得上为他们拼命吗?” 戚继光点点头:“为何萧兄让我给每个部族都留下一只鸽子?那就是让他们发现不对,向我们求救的。 萧兄说,这第一个求救的人,我们不惜代价,必须得救!哪怕我们打败了,都必须和他们死在一起。 只有这样,其他部族才会相信大明的承诺,才有底气面对俺答汗的威逼,才能保证草原各部族的独立!” 仇鸾叹口气:“我知道萧兄的意思,只有分散而独立的草原,才对大明没有威胁。以后还能慢慢勾引,纳入大明的国土。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咱们有了火枪,不怕他们了不就行了吗,干嘛非要变成一家人呢?” 戚继光想到萧风的书信,也叹了口气:“萧兄说的,大家既然生在同一片土地上,不是亲人,就是敌人。 这些民族中,只有汉人有能力把敌人变成亲人,其他民族都没有这个能力。这是文化和历史决定的。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汉人拥有这个能力,就肩负这个责任。” 仇鸾叹了口气:“有时我真想不明白,萧兄这些想法都是从何而来的,从没见过哪本书上这样写过啊。” 戚继光笑了笑:“总督大人,好好守住城,我这就带人出发了。我得赶在俺答汗之前,赶到求救的部落那里!” 仇鸾忽然一把拉住了戚继光:“元敬,你说,这个求救会不会是个陷阱啊?也许是蒙古人故意设下的圈套,演戏骗你的?” 戚继光一愣,眉头也皱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个简单,先派先锋队,把对方的老少妇孺接进城里来,一来解除对方的后顾之忧,二来若他敢使诈,就要冒着灭族的风险。” 仇鸾和戚继光大喜转身,看见风尘仆仆的萧风骑在马上,正看着自己微笑。 草原之上,部族首领,新被册封的呼和汗,带着部族中的八千骑兵,面色凝重的看着远方。 他身后,是在收拾帐篷装车的族人。老人、孩子和妇女,已经都坐在了车上,准备向大同方向开拔。 呼和汗希望,若是大明不能按照承诺来并肩作战,或是来不及赶到,他们至少可以收留部落里这些不能战斗的人。 以呼和汗的想法,大同城里的将军不能及时赶到是最可能发生的情况。因为朝廷既然下了旨,就不会说话不算数。 汉人是好面子的,直接背信弃义,压根不出兵,这事儿可能性不大。 但带兵的将军假装在路上耽误了时间,等到战争结束才赶到,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呼和汗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他当时只是觉得,今年的草原上牛羊减少,让孩子去读书,向大明买粮食是正确的做法。 何况当年俺答汗统一草原时,呼和部族也是被打得最惨的部族之一,被武力征服,是无所谓忠诚的。 现在有大明的圣旨册封,有大明的保护承诺,很多部族都私下联络,决定不再帮俺答汗打仗了。 然后大家都知道,俺答汗一定会选择一个部族,杀鸡儆猴。但大家并没有被这个前景所吓倒。 因为大家都觉得,自己不会是倒霉的那一个。那么多部族呢,怎么倒霉的就会是自己呢? 呼和汗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他的表哥派人给他送信,告诉他俺答汗已经做了决定,那个倒霉蛋儿就是他。 没错,他的表哥,是站在支持俺答汗的那一半部族中的首领,所以能最快地得知消息。 并且表哥安慰呼和汗,为了暗中帮助他,自己部族派出的骑兵平均年龄在五十岁左右,骑的马如果按人类年龄计算,甚至更老一些。 但这并不能让呼和汗有多欣慰,因为他知道,哪怕其余各部族派出的骑兵也都是这个德性的,也没用。 俺答汗自己的部落就至少有三万骑兵,他当初能横扫草原,统一各部族,靠的可不光是萧芹的脑子,主要还是硬道理。 太阳越升越高,部族的马车也已经走远,看不见踪影了。远处渐渐升起了烟尘,遮天蔽日。 俺答汗的探马也听说了大明骑兵出动的消息,但他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如果今天在半路折回,退兵,那么剩下的这一半追随者,也会立刻变成反叛者。 而且他相信,在这草原之上,哪怕这四万骑兵中有一些老弱病残,但那毕竟是蒙古的骑兵。 大同能有多少骑兵?两万?三万?最多了吧!就算加上他要讨伐的那个部族的兵马,也达不到四万。 四万蒙古铁骑对砍四万明军骑兵,结局还用说吗?俺答汗甚至暗自希望,最好是仇鸾能亲自带兵! 他前脚砍死仇鸾,后脚就立刻带领新凝聚起来的部族们,一鼓作气拿下大同,然后再次杀向京城! 这次,他不会再给嘉靖面子了,也不会再中入世观那种埋伏了。就算打不进皇宫,也要把京城杀个尸横遍野,遍地焦土! 当骑兵冲到目的地的时候,俺答汗看见了自己的对手。只有呼和汗带领自己部族的骑兵,并没有明军在。 俺答汗哈哈大笑:“看到了吧,明军永远是胆小鬼。呼和,你要让你的族人为汉人卖命吗? 赶紧投降吧,和我一起灭了明军,我不但不治罪于你,还会赏赐你汗位!” 呼和汗冷笑一声:“戚将军派了人来对我说,仇总督担心我的求救是与你合谋设下的圈套。 所以他们先派人在半路将我部族的老弱妇孺接到城里,随后再来增援。 此时我整个部族的家人都在明军城里了,就是为了他们,我也不可能在臣服于你了!” 俺答汗一愣,忍不住顿足,假装求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啊。想不到仇鸾居然能想到这一点,果然不是草包。 不过……明军这么快就得到了求救消息,还派人接走了老弱妇孺,呼和汗是如何求救的呢? “呼和汗,各部族之间盘根错节,都是亲戚,必有与你相厚的。你得知我要打你并不奇怪。 可你得知之后,能这么快向明军求救,倒是出乎我意料啊,你是如何求救的呢?” 呼和汗哈哈大笑,嘲讽地看着俺答汗:“俺答汗,你自以为是草原霸主,大家都臣服于你。 可你看看吧,戚将军给每一个朝廷册封的大汗都留下了能飞回大同城里的信鸽,他们都没告诉你吧!” 第五百三十五章 部族大会 俺答汗一愣,转头看向身后各部族的士兵,那些脸上带着皱纹的士兵们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看我们干什么?我们只是被派来打仗的。部族首领有没有鸟,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这次出征,大部分部族首领并未随行,只是派出了士兵而已。只有两个与俺答汗最亲近的跟来了。 俺答汗看向这两个首领,两个首领脸红得像猴屁股,其中一个小声嘀咕着自己忘了,另外一个则灵机一动,想起了呼和汗刚才的话。 “大汗,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到时用我的鸟帮你把明军调出来一网打尽!所以先没告诉你!” 俺答汗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帮混蛋都想留一手,就连跟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家伙,显然也在防备自己翻脸无情,好向明军求救。 他一代枭雄,迅速冷静了下来。此时纠结此事,有害无利。只要这一战自己血洗了呼和汗的部族,那些墙头草都会重新聚拢过来的! 想到这里,他不再废话,挥起长刀,大喝一声:“给我杀!” 两边的骑兵一起提速,呐喊着迅速缩短彼此的距离。不过呼和汗的骑兵更加整齐,而俺答汗这边的就分出了层次。 俺答汗自己的两万骑兵冲在前面,其他部族凑出来的两万骑兵微微落后。也说不上是有意的,还是人马都比较老的缘故。 当两边的骑兵撞在一起,开始抡刀互砍的时候。远处站在马背上偷偷看着战局的萧风放下了望远镜。 “如果是演戏,演不到这种程度的。通知后面的大队骑兵,快速前进!一炷香之内,必须赶到!” 草原上的骑兵对战,其惨烈程度远超过蒙古人和明军的对战。 双方都是马背上长大的骑手,都有悍不畏死的野性,砍杀的时候格外凶狠残暴。 俺答汗人多势众,占尽上风,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但时间问题,就意味着时间上确实有问题。 就在双方交战一炷香的时间后,问题出现了,而且对俺答汗来说,是一个他必须解决的大问题。 密集如雨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他们看见了一支无边无际的骑兵队伍。 盔明甲亮,长刀如雪,最前面的一排人手中拿着火枪,队伍中间飘着一面大旗——“戚”! 戚继光一挥手,骑兵队伍成扇形向混战中的蒙古骑兵直冲过去,被困在中间的呼和汗哈哈大笑。 “大明言而有信,援兵到了,勇士们,咱们赢了!” 俺答汗咬紧牙关:“做梦!留一个万人队继续消灭他们,剩下的骑兵,转向,迎上去! 今天我要让汉人的血,成为灌溉草原的雨水,让汉人的肉,成为肥沃草原的肥料!” 一万骑兵继续和呼和汗的部族缠斗并保持压制。三万骑兵转头冲向明军,几万骑兵的迎面奔袭,让整片草原都颤抖起来。 戚继光一马当先,举起长刀,大吼一声:“开枪!” 一千把火枪轰鸣,还隔着很远的距离,蒙古骑兵纷纷落马,中枪的马匹摔倒在地,将后面冲锋的骑兵绊倒一片。 但在这数万骑兵的冲锋中,几百人的损失丝毫阻挡不住后面的铁蹄。摔倒在地上的骑兵和马匹瞬间被踩成了肉泥,成了草原上的沃土。 片刻之后,火枪的轰鸣再次响起,又是几百人落马,但此时,双方的骑兵也已经到了一箭之地。 戚继光挥了挥长刀,他身边扛着旗的旗手,奋力挥舞大旗,发出信号。 冲在最前面的一千人火枪队,猛然向两边跑去,跑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向后撤退。后面的骑兵快速冲锋,补上了火枪队的位置,顶在了最前面。 俺答汗早就料到这一手,火枪队如此珍贵,杀伤力如此凶猛,明军是绝不会让他们冲到面前,抡起火枪当棒子打的。 所以他也发出命令,让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也分出两支来,向外斜着冲锋,直接去追往回跑的火枪队! 俺答汗希望能凭借蒙古骑兵更快速的优势,将火枪队追上杀死,哪怕付出两千人的牺牲都可以! 但戚继光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大旗再次挥舞,两千骑兵继续向外扩散,变成张开的两条胳膊,将撤退的火枪队挡在身后,迎上了斜刺里追上来的蒙古骑兵。 明军和蒙古人的骑兵大队就像两个张开了双臂,热情拥抱对方的人一样,四条胳膊比身体更早接触,一瞬间,长刀挥舞,血光飞溅,杀声震天。 片刻之后,双方的主力阵型迎头相撞,战马高速撞在一起的沉闷声响,就像天地间敲响了一面巨大的战鼓! 双方的骑兵并不是方阵,而是一条条横着的冲锋线,像波浪一样一波又一波的相撞。 十几个千人队则像游龙一样,在波浪中前进,希望打乱对方的阵型,将对方分割成一块块的,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局面。 这种草原上骑兵对战的战术,蒙古骑兵远比明军更加娴熟,他们能把每个万人队分成十个千人队,把配合玩出花来。 大明骑兵虽然也有过演练,但毕竟在草原上实战的机会太少,总是显得生疏,在生死关头,吃亏不小。 因此大明的骑兵虽然在数量上占优,但在这场惨烈的厮杀中并不能占到上风,死伤也比对方要大。 然而俺答汗并不敢放松,因为他看见了,那支一千人的火枪队又无耻地从阵型的后面跑了回来,远远地瞄着蒙古人穿插的千人队,开始放枪。 蒙古骑兵不停地倒下,气急败坏的俺答汗,几次派出千人队去追杀火枪队。 但由于火枪队距离主战场比较远,蒙古骑兵没等追到,就会被明军的千人队拦住厮杀。 火枪队仗着自己的射程远,就像放风筝一样,不停地跑来跑去,对着战阵中的蒙古人开枪,帮大明骑兵减轻压力。 两个时辰过后,明军渐渐占了上风,双方数量都在减少,但明军的人数显然剩的更多。而且越往后面,火枪的优势就越明显。 俺答汗眼看要顶不住了,立刻命令围攻呼和汗的万人队分出一半人马来援助。其实那个万人队,此时也只剩五千人了。而呼和汗的八千骑兵,只剩了不到三千人。 敌军被分走一半后,呼和汗的人数反而比敌军多了一些,他大声呼喊,抖擞精神,带领部下开始反击。 这一战从中午打到黄昏,最终俺答汗终于顶不住了。他的四万骑兵,剩下了不到一万人,而且大部分是其他部族的。 他自己的两万精锐已经损失殆尽,大明的骑兵死得更多,但剩下的仍有两万人,加上呼和汗剩下的人马,占据绝对上风。 最要命的是,火枪队除了有两个靠得太近的,被蒙古骑兵放箭射死了之外,一千条火枪几乎完好无损。 这仗再打下去,自己和带来的人都得死在这里!俺答汗心中一片悲凉,他知道,今日之后,草原可能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仅仅是三年时间,自己千辛万苦统一的草原就要分崩离析了。大明变强了,不仅仅是因为火枪,还因为他们内部的隐患没有了。 没有了白莲教的威胁,没有了苗疆的威胁,倭寇的威胁也变得很小了,海盗不但不能威胁,反而还变成了大明的水师。 所以他们敢肆无忌惮地将这么多兵马放到大同来,敢如此嚣张的来干涉草原上的内战,敢如此强横的和曾经战无不胜的蒙古骑兵对砍!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萧风那个混蛋!俺答汗忽然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悔意。 当年萧风被我抓住的时候,我为什么不一刀杀了他? 因为贪图火药秘方?因为什么《仓颉天书》?都怪萧芹那个混蛋,想法太多了! 想到萧芹,老子真应该在萧芹几次鼓动造反时积极参与的! 那时有白莲教,有倭寇,有海盗,有苗疆,加上蒙古人,即使不能成功,也能让大明掉半条命! 现在想这些都晚了!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来一次的话,我希望对萧芹说,干了! 如果一定要在这句话上加上一个时间的话,我希望是,马上干!别他妈墨迹了! 俺答汗退兵了,带着一万残兵败将,狼狈而逃。戚继光喘了口气,看向从后面骑着马悠闲跟上来的萧风。 “萧兄,接下来怎么办?” 萧风看着俺答汗败退的队伍,神色复杂:“留下一千人打扫战场,救治伤兵。剩下的都往俺答汗的地盘挺进。 通知那些没有去参加俺答汗会议的部族首领们来跟我们会合,最好能多带点兵,我来替俺答汗召开这次草原大会。” 戚继光犹豫了一下:“咱们也只有两万人了,俺答汗虽然大败,但回到他自己的地盘上,还是有战力的,是不是冒险了一些?” 萧风点点头:“是有点冒险。但俺答汗不是蠢人,这次是我借断粮的威胁,又以身做饵,才让他在关外冒险行事。 关外的失败,以及草原上分裂的可能,让他再次冒险,仓促进攻呼和汗。现在他连续两败,正是威信最低谷的时候。 只要他回过神来,谋定后动,他在草原上仍有很大的优势。那些部族首领其实也还没回过神来呢。 几封封汗的诏书,并不能真正分裂草原。只有实力的平衡,才是分裂的关键,咱们必须尽快让俺答汗泯然众人。” 俺答汗跑回自己的地盘,立刻开始行动,要求部族中所有能骑马,能拿刀的男人,迅速组成新的骑兵队伍。 而且他发出了最严厉的通知,要求所有部族必须出兵,组建联队。大明骑兵已经打到草原上来了,你们还不出力,等死吗? 可那些部族陷入了比之前更大的犹豫中。俺答汗曾经是草原上战无不胜的大汗,和明军的对战,除了互市的那次算是平手之外,其他时候也都占尽优势。 可现在,山海关外的战败已经渐渐瞒不住了,这次倾尽全力去打呼和汗部,也铩羽而归。草原上的霸主,雄风不在了吗? 在这种犹豫的配合下,俺答汗并没能快速地重建大军。当萧风带着那一半之前没来参会的部族首领到达时,俺答汗只凑出了不到三万人。 而萧风的身后,除了两万的明军骑兵外,其他各部族首领带来的人马,也有一万左右,双方旗鼓相当。 这些部族毕竟是少数,而且也不敢完全相信大明,并没有带出太多人马来。犹豫,是所有部族首领此刻共同的心情。 支持俺答汗的部族和倾向大明的部族在俺答汗的地盘上相遇了。俺答汗冷冷的看着萧风,脖子上青筋暴起。 “萧天师,你胆子真大,还敢来我的家里。在呼和汗的地盘上怎么没看见你?” 萧风笑了笑:“援助呼和汗的战斗,是戚继光指挥的。我不想干扰他,大明需要每一个大将都能指挥火枪队,与骑兵配合作战。” “萧天师,你来我这里,是要决一死战吗?你身后的那些部族,是决心要当汉人的狗,背叛这片草原,背叛长生天了吗?” 萧风身后的部族首领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说话,他们也在观望。 萧风代表的是大明,这个大明值不值得依靠,能不能说到做到,情况未明之前,少说话才是聪明之举。 萧风笑了笑:“怎么?不听你俺答汗的话,就是背叛了草原,背叛了长生天吗?长生天是何时把这片草原赐予你来管理了?” 俺答汗怒道:“这是我草原上的事,我并没有去管你大明谁当皇帝,大明为何要管我草原上谁当大汗呢?” 萧风诧异道:“你的意思,只要是长草的地方,就都是你的草原吗? 关外之地也有草场,中原之地也有草场,这些都是你的草原吗?” 俺答汗冷笑道:“你何必强词夺理?我又没说长草的地方就是我的草原。但我蒙古子民所在之地,自然就是我们的草原!” 萧风指了指西边:“大漠最北,也有蒙古人在,怎么他们也归你俺答汗调遣吗?他们也是你的子民吗?” 俺答汗语塞,他的势力范围,还没达到最北边,他若硬要说那些人是他的子民,眼前的部族自然也会觉得他在吹牛。 “草原之大,无边无际。我只管我的部族联盟下的子民之地。 当年蒙古鼎盛之时,也曾分过几个汗国,各有大汗,有什么奇怪的?” 萧风点点头:“也就是说,你的子民所在之地,就是你的草原,非你子民所在之地,例如漠北草原,虽然也是蒙古人居住,但那并非是你的草原。” 俺答汗点点头:“自然如此,所以你大明如今把手伸到我的草原上来,难道不是多管闲事吗?” 萧风摇摇头:“大明管的若是你的草原上的事儿,那自然是多管闲事。 可呼和汗请求了大明的册封,其部族想当大明的子民,想吃大明的粮食,想上大明的学堂,大明答应了。 大明富有四海,抚育万邦,岂有人家想学忠孝仁义而不允,想当子民而不纳之理呢? 既然答应了,这就是大明的事儿。俺答汗,你的草原,大明不管。但大明的草原,你也不能攻打,否则就是对大明宣战! 俺答汗大怒:“草原是蒙古人的,大明哪里来的草原?” 萧风耐心的帮他回忆:“刚才我说关外辽东之地也有草原,你说那不算你的草原,因为非蒙古人居住,对吧?” 俺答汗心里咯噔一下,怒视着萧风,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然后我说漠北草原,那是蒙古人住的,你说那也不算你的草原,因为非你的部族联盟子民居住,对吧?” 俺答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他现在实力不够,他真不想和萧风废话,因为明显说不过他。 “所以也就是说,草原并不是谁的草原,要看是谁的子民居住。你的子民居住,就是你的,大明的子民居住,就是大明的。 如今呼和汗部愿意成为大明的子民,他们的部族所在之地,就是大明的草原,你攻打大明的草原,不是宣战是什么?” 俺答汗阴冷地说道:“他们都是蒙古人,是长生天的子孙,怎会当大明的子民?” 萧风笑道:“苗人是蚩尤的子孙,祖宗还跟炎黄二帝打得你死我活,一样能当大明的子民。 女真人成立金朝,杀过多少汉人,如今仍然能当大明的子民。 藏民、回民、包括已经与汉族融合的契丹、匈奴、党项,都能当大明的子民。 你身为蒙古人,为何如此歧视自己的同胞,觉得蒙古人不配当大明的子民呢?” 俺答汗怒道:“不是我们不配,是你们不配!蒙古人凭什么当汉人的子民?汉人比蒙古人强在哪里?” 萧风看着俺答汗:“你又比呼和汗强在哪里?你凭什么能当他的大汗?凭什么能当这些部族大汗的大汗?” 俺答汗一愣,这还真不太好说,难道说自己天纵英才,就是比他们都强?这话有自己说的吗? “是各部族兄弟佩服本汗的为人和勇气,共同推举我当的大汗,帮助大家团结一致,对抗外敌!” 这话说的比肾都虚,谁不知道草原上的霸主都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但俺答汗此时又没法说他们都是被我打服了。 不光汉人好面子,是男人听这话都别扭啊,今天本就是随时会分崩离析的局面,俺答汗更不敢口出狂言。 萧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既然是各部族因为佩服大汗,共同推举的大汗来帮助各部族的。 那么现在有的部族忽然不佩服大汗了,也不想要接受大汗的帮助了,不知可不可以呢?” 第五百三十六章 生死赌局 俺答汗顿时语塞,他刚才为了表示谦虚,不得不这么说,想不到萧风还真就打蛇随棍上了。 原来佩服你,现在允不允许人家不佩服了?原来请求你帮助,现在能不能不请你帮助了? 俺答汗看着各部族首领互相交流的眼神儿,知道这个话题越掰扯越不对劲,他干脆不跟萧风讲理了。 “萧天师,任你巧舌如簧,在草原上是行不通的。草原尊重勇者,尊重实力! 就算不是本汗,也会有其他强者被推举出来。草原不能没有大汗,就像你们大明不能没有皇帝一样。 本汗不过是恰逢其时,承担了这个责任而已。” 萧风笑了笑:“草原为什么不能没有大汗呢?这话是长生天说的吗?” 俺答汗冷笑道:“草原若没有了大汗,各部族一盘散沙,外敌来入侵,谁来保护他们?” 萧风大声道:“草原没有了大汗,各部族为何就会一盘散沙?他们成了大明的子民,大明自然就会保护他们!” 俺答汗阴冷的看着萧风身后的部族首领们:“你们真的相信大明能保护得了你们?” 各部族首领略有畏缩,忽然呼和汗挺身而出,大声喊道:“我相信!” 俺答汗咬着牙道:“你觉得大明的军队能在草原上永远驻扎吗?你觉得他们走后,你的部族在草原上还有立足之地吗?” 萧风拍了拍呼和汗的肩膀:“他的部族不但能立足,而且还会成为整个草原上最先富起来的部族。 他们会得到大明的粮食,大明的武器,大明的援助。任何敢进犯他地盘的部族,都会被大明歼灭! 他部族里的骑兵,就是大明常驻在草原的骑兵,大明的骑兵,就是他驻扎在外,随时可调的骑兵!” 各部族首领都在窃窃私语,这番话确实很让人动心啊。前几年大明说这种话,那是如同放屁,谁也不敢信的。 那时蒙古的骑兵打到城下,大明都不敢出兵对抗,那时就算大明承诺当保护伞,这伞也是千疮百孔。 外面小雨,伞下中雨,外面中雨,伞下大雨,外面大雨,就得到伞外面避雨去了。 可如今不同了啊,上次打京城就没占到多大便宜。现在大明骑兵更是直入草原深处,纵横来去,俺答汗竟然被打得连连后退。 萧风又添上一把火:“俺答汗,大明的国坊已经成立,像这样的火枪,以后大明每个月都能做出一两千条来。 明年这个时候再跟你对阵时,就不是这一千把火枪了,而是几万把火枪。你有多少骑兵,能扛得住呢?” 俺答汗默然许久,忽然仰天大笑:“萧风,你刚才说的这些,我都信,可我并非没有破解之道。 我在关外发动进攻,就是想杀了你。今天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今天,咱们就决一死战吧。 只要杀了你,大明的变化就会戛然而止,草原还是原来的草原,大明还是原来的大明!” 此言一出,原本就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两边的人马都把手按在了刀柄上。而且两边的部族首领都有些动摇。 站在俺答汗身后的部族首领们有些被萧风的话动摇了,在考虑要不要和大明为敌。 站在萧风身后的部族首领们,也有的被俺答汗的霸气压制,考虑一会儿打起来要不要反戈。 萧风和俺答汗死死的盯着对方,他们都发现了对方身后的阵营并不稳固,一会儿真的打起来,很可能会变成一团混战,结局谁都难以预料。 双方剑拔弩张片刻之后,萧风忽然道:“俺答汗,这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这几万人,估计都要死在这片草原上了,你真要这样做吗?” 俺答汗冷笑道:“你都打到我家门口了,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吗?草原上一向是靠快马长刀决胜负的,不是靠嘴皮子!” 萧风点点头:“刚才我说过,只要大明发展的势头不被打断,一两年后,你就不是大明的对手了。 所以今天不管谁输谁赢,其实重点是在于,我能不能逃走,对不对?” 俺答汗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不错。你若是逃回大同,哪怕今天我打赢了,大明的趋势不变。 虽然未必如你所说,一年后大明就稳赢,但对我确实是重大威胁。” 萧风笑了笑:“但你应该知道,以我此时的功夫,在混战开始就逃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俺答汗冷笑道:“你也应该知道,草原上一马平川,比的不光是马,还有骑手的技术。 你们汉人骑马,没有我们快。只要一开战,我就亲自率领一支骑兵追杀你,不死不休,一定能在你到大同之前杀了你。” 萧风叹口气:“可你若是只顾追杀我,这边的战场上失去了指挥,只怕你的赢面就变得小多了。 你身后的各部族为了自保,肯定会带兵离开的,到时候只怕你兵败如山倒啊。” 俺答汗默然片刻:“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我若带兵追杀你,我可能会败,你可能会死。 我若不带兵追杀你,任凭你逃回大同,就能重整旗鼓,一年后再来打我。但此处战场,我的赢面更大, 你先跑了,大明的骑兵士气会衰落,会全军覆没,反叛的部族见势不妙,自然会临阵倒戈,重新回到我的阵营中来。” 萧风默然片刻:“不错,不管怎么选择,我们俩都有两难的处境。所以我有个提议,可以让这几万人不用死。” 众人原本都带着拼死一战的心情在准备了,听萧风这么一说,顿时都产生了重大的期待。 这是两支势均力敌的骑兵对攻,不管谁输谁赢,能活下来的人,都要靠祖坟冒青烟。如果可以不用死,谁会愿意死呢? 俺答汗犹豫一下:“你说!” 萧风指着俺答汗:“这一战打响,你能带多少人来追我?” 俺答汗道:“一千人。再多了,这边的战场就危险了。我只带走一千人,杀了你之后再回来指挥,仍然有赢的机会。” 萧风点点头:“我的骑兵会阻截你,消耗你,你真正能最后追上我的,不会超过一百人。” 俺答汗也点头:“很合理。你的骑兵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追杀你,他们会拦截追击,等我甩开他们时,也就是剩这些人。但这些人就足够杀你了。” 萧风深吸一口气:“所以咱们两边的阵营都不用动手了,咱们模拟一次即可。 我现在开始跑,你带着二百骑兵追杀我。若是我跑进了大同城里,这一战你就输了。 若是你在大同城外追上了我,并且杀了我,你带着我的人头回来,这一战你就赢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戚继光大声道:“萧兄,不可如此!咱们势均力敌,又有火枪,虽然在他的地盘上,也不是不能赢!” 俺答汗定定的看着萧风,许久后才问:“你赢了如何,我赢了又如何?” 萧风淡淡的说:“我赢了,今天的部族大会,就是你俺答汗统治草原的终结。从此各部族之间没有联盟,也不许互相攻击。 你赢了,大明从此再也不干涉草原之事。反正我死了,大明愿意再出兵攻打草原的人也不多了。 今日之战真打假打,最后都是这样的结局,何必枉死几万条人命呢?” 俺答汗飞快的思索着,反复比量眼前的局势,最后不得不承认,萧风说的没错。 双方真的大战,战场上不管谁输谁赢,最后胜的一方也会遭受重创。 如果是萧风打赢了,以后也就没有俺答汗这个人,和这个部族了。如果是自己打赢了,自己仍然要带着人追杀萧风。 因为萧风如果逃回大同,只要嘉靖不因为败仗剥夺萧风的权利,双方的战斗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自己面对几万条火枪为止。 所以,萧风提出的赌局对俺答汗其实是有利的。一百骑兵,哪怕萧风武功非凡,毕竟不是神仙,就是萧芹也肯定跑不了。 “萧天师,我同意。只是,我们如何保证双方说话算话呢?你我是互不相信的,这个已经不用多说了。” 萧风大声道:“请各部族首领下马,今日大家要一起立下誓约。 若我输了,死而无悔,戚继光将誓约带回朝廷,朝廷自会遵守。 俺答汗,你要对长生天发誓,你若胜了,不可报复今日追随大明的部族,若有违背,所有部族当合力杀死你,另立大汗。 你若不守誓约,朝廷自然也无需守诺,到时大明出兵帮助其他部族灭了你,你也无需抱怨!” 俺答汗缓缓点头,他已经算计好了,若是能够杀死萧风,大明虽然一时震怒,但就算没有誓约,也未必就敢派兵来打。 没了萧风,大明很快会变成原来的大明,自己是坚信这一点的。 至于发誓不报复其他部族,这个就更没问题了。就是没有誓约,俺答汗其实也是不愿意去征讨屠杀其他部族的。 毕竟打仗就要死人,死的都是蒙古骑兵,徒然削弱自身实力。但对方公然背叛了,自己若不攻打,又会丢了威信,助长一些人生出野心来。 现在萧风让自己发誓,这简直是长生天给送来的台阶,自己赢了之后,那些部族自然会重新臣服。 自己以誓约为名,不加以报复,不但显得自己大度守信,还减少了内耗! “那若是你赢了呢,誓约如何说?” 萧风扫视着各部族首领:“若是我赢了,包括你在内,各部族共同盟誓,从此草原上没有大汗。 各部族划定区域,放牧牛羊,彼此相亲相爱,通商通婚。 若有天灾,大明自当救助,若有外敌,大明自当守护!若有部族生了野心,攻打吞并其他部族,大明自当惩戒!” 绝大多数部族首领纷纷点头。在草原上,真正想吞并其他部族称霸的部族,本就不多,大部分部族只是想好好过日子。 但因为没有强力政府的约束,草原上一直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就导致各部族不得不时刻准备战斗。 你强大的时候不吞并别人,等别人强大了就会吞并你。所以必须趁强大的时候吞并别人,变得更强大才安全。 这种轮回让草原人变得骁勇善战,但也让每个部族都处于生死边缘。这种日子,只有极少数最强大最有野心的部族才愿意过,例如俺答汗的部族。 所以萧风知道大家一定会同意的,至少现在一定会同意。 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农民开会要斗地主,一般情况下,除了地主本人会反对之外,大家都会同意。 现在俺答汗就是那个唯一会反对的地主,但他同意了赌局,就不能反对,反而要带头发誓,愿赌服输。 所以俺答汗只能带头发誓,地主没意见,农民们自然纷纷表示加倍,一个大型的赌局+发誓就这样慷慨激昂地完成了。 赌局之后,两边阵营的骑兵默默下马,表示比赛暂停,等待单挑的结果——萧风一个人单挑俺答汗率领的一百骑兵。 萧风骑的是一匹嘉靖赏赐的白马,因为之前张天赐送给他的那匹拉车的黄骠马,在第一次出征古北口时就丢了。 当时萧风为了吸引敌军,帮戚继光突围,带着一百名骑兵守在山上,他们不愿意让马陪着一起死,都提前放走了。 萧风第一次死而复生后,嘉靖赏赐了他这匹白马,说白马骑着才有道门真人的风采。 萧风虽然没反对,但总觉得骑白马的不是王子就是唐僧,和道门真人好像扯不上啥关系。 这匹马自然是千里挑一的骏马,但俺答汗的心里却暗暗得意,中原人,果然不懂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马虽然高大帅气,但输在耐力。短途冲刺无敌,耐力却不如蒙古马。从这里跑到大同城,可绝不是短途冲刺。 但这种缺陷,平时是感觉不到的,因为人的耐力也有限。在不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不等马跑不动,人其实就已经骑不动了。 所以,萧风应该是从来没机会检验过这匹马的耐力问题,他这次终于要知道了。 可到那时已经太晚了,就像那个从房顶上掉下来的瓦匠一样,过了几十年才忽然明白女孩的话。 萧风骑上马,微笑着看着俺答汗:“我一个人被你们一百个人追,先跑三箭之地不过分吧?” 俺答汗点点头,这个要求确实不过分,要是一上来就围住,那就不叫追杀了。 萧风拿起一把火枪,挂在马鞍的钩子上:“我一个人被你们一百个人打,带把火枪不过分吧?” 俺答汗再次点头,他知道就是反对也没用,反而会让各部族首领看不起。 一百个打一个,别说带把枪,就是带门炮有啥过分的? 萧风将绣春刀插进刀鞘,然后回头冲众人挥了挥手,一拍白马,向大同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俺答汗抽出手中的刀,举到空中,看着萧风远去的背影,约莫到了三箭之地,将刀向前一指。 “杀了萧风,升万夫长,赏赐草场千亩,牛羊千头,奴隶百人!追!” 一百个最精锐的蒙古骑兵像猎犬追兔子一样飞奔而出。 领头的是成格尔,他的样子和之前相比有点变化,少了一只耳朵,眼神也比平时更加凶悍。 俺答汗最后出发,有意和前面的一百人拉开一点距离,他并没有忘记,萧风拿了一把火枪。 一百个蒙古骑兵并非是一条线在追萧风,而是散开成三队。 一队当中衔尾追击,两队向两侧微微偏出,沿着这目测可及的最大距离,并排前行。 这不是为了防止萧风拐弯抹角,而是为了防止萧风迷路…… 在大草原上,一望无际,没有参照物,人和马都容易迷路,大方向虽然可以靠看太阳来确定,但路线却很可能跑着跑着就偏了。 大规模行军,领头的兵士都是最有经验的老兵,携带着指南针,所以大队人马反而不容易迷路。 但一人一马,即使有指南针,迷路的概率也很大。尤其碰上一片草原,下面有铁矿什么的。 一偏再偏之下,就不一定跑到哪里去了。俺答汗怕萧风迷路自然不是为了关心儿童,而是他需要拿到萧风的人头回去作证。 想象一下,假如萧风在茫茫草原上迷了路,和自己的追击队伍完全错过了。自己都追到大同城下了,萧风还在草原上瞎晃,最后饿死渴死在某个地方。 这时自己该如何证明自己赢了呢?自己总不能把所有部族首领领到大同城下,问仇鸾萧风是不是还没到家吧? 萧风的身影在前面隐隐约约,俺答汗用望远镜能够看见。蒙古军队的望远镜极其稀少,俺答汗这个还是当初通过萧芹弄到的。 不过再过片刻,可能就要看不见萧风了。因为他的白马跑得确实很快,开始阶段双方的距离会越拉越大。 但二百里之后,白马就会逐渐慢下来,并且如果不让它休息,它就会越来越慢,而追兵的蒙古骏马,则速度不会有太大变化。 最多三百里,追兵就会追上萧风,那里距离大同城还有很远的距离,萧风会陷入一百名蒙古骑兵的剑雨和长刀之下。 他靠火枪和功夫也许能打死一些追兵,但他最终一定会被干掉,这是必然的结局! 实际情况比俺答汗想的要更加乐观,只跑了一百多里,萧风的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了望远镜里。 追兵的速度是很稳定的,这就说明,萧风那匹看似神俊的白马,已经开始跑不动了! 俺答汗大喜,命令士兵加快速度,冲上去,干掉萧风!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一代枭雄 成格尔带领的骑兵在中路冲得最快,他们渐渐逼近了萧风。 萧风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就被追上了,他慌乱的从马背上摘下火枪,回过头来冲着追兵开枪。 萧风的枪法很好,虽然距离很远,他未必能准确命中敌人,但他至少能打中敌人的马! 领头的三匹马中有两匹中枪了,马匹在高速冲击下直接滚倒在地,将来不及飞身下马的骑兵也压成了满级伤残。 成格尔凭借自己娴熟的骑术,控制着马跑了一个大s和一个小s,成功躲开了子弹。 但不管是大s还是小s,都会影响男人骑马的速度,萧风趁机又拉开了距离。过了一会儿成格尔带着的骑兵才渐渐追上来。 萧风再次回头开枪,连开数枪后,又打倒了几个追兵,再次拉开了一点距离。 反复数次后,萧风没有再开枪了,闷头向前跑。 成格尔一眼看见前面的草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他骑术高超,马背上单脚离开马镫,弯腰一个水中捞月,将那东西抄起来。 是包袱皮,上面还有火药的味道,成格尔大喜:“萧风没弹药了,跟我冲啊,杀了萧风,共享富贵!” 成格尔一马当先,带着中路骑兵猛追,距离萧风越来越近,成格尔尝试着弯弓搭箭,射了萧风一箭,差一点距离,落在了马后面。 萧风也听见了箭矢破风之声,情急之下,他举起火枪向后一瞄,成格尔吓了一跳,赶紧又召唤出大s来。 然而这次萧风并没有开枪,只是吓唬他而已,逼他减速后,附在马背上继续跑。 成格尔大怒,显然萧风只剩下一支空枪了,既然是空枪样子货,我还要这大小s有何用?耽误事儿! 成格尔再度逼近,弯弓搭箭,一箭射出,萧风头也不回,用火枪一拨,将弓箭拨掉。 成格尔大吼:“加速追,一起放箭!”自己也再次弯弓搭箭。 萧风急了,回头冲着成格尔举枪,成格尔不为所动,拉弓如满月,箭去如流星,帅! 砰!萧风的枪响了,同时成格尔的箭也飞到了萧风面前,被萧风一把抄住。 萧风随手将火枪往地上一扔,哈哈大笑,抄起鞭子猛打马屁股两下,白马长嘶一声,再次加速。 追兵被这一声枪响吓了一跳,再看成格尔在马背上摇摇晃晃,随即摔下马来。骑兵们都愣住了,一起停住了马。 拖在后面的俺答汗赶了上来,看着倒在地上死去的成格尔,和扔在草地上的火枪,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成格尔骑术精湛,为人机警,怎么会中枪的?” 离成格尔最近的几个骑兵说了刚才的经过,包括成格尔发现的包袱皮等等。 俺答汗又惊又怒又喜,惊的是萧风如此狡猾,怒的是自己心腹大将惨死,喜的是萧风这一手原本一定是给自己预备的,却因为自己的谨慎,让成格尔挡了灾。 俺答汗大吼一声:“给我追!他已经跑了两百里了,即使之前白马的减速是装的,现在他的马也一定跑不快了!” 不再装了的萧风开始全速逃命,后面的蒙古骑兵也继续全速追击。俺答汗依旧跟在队伍后面。 因为他知道,萧风虽然没了火枪,但他的功夫不可小视。 自己如果一马当先,万一萧风情急拼命,直冲自己,没准就能在被射成刺猬之前先伤了自己。 别说现在自己已经稳操胜券,根本没必要冒险,就是战场冲杀,自己也会尽量避开对方最勇猛的战士。 大汗当然应该是最勇敢的,但大汗也是最尊贵的。最危险的地方当然是要勇士们去冲锋的。 否则当了大汗之前要拼命,当上了大汗之后还他妈要拼命,那大汗不是他妈白当了吗? 草越来越高了,比起草原深处的矮草来,这里的草明显长得更好。这说明已经快到了大明的地界了。 因为大明祈雨成功,长城之外也下了雨,但超出的范围不算大,真正的草原深处都没有雨,所以才会有饥荒。 这里的草足够高,能达到歌谣里“风吹草低现牛羊”的状态。俺答汗忽然很感慨。 如果整个草原的草都像大明边境的这样,草原也就不缺食物了,那么自己也就不用这么快和萧风翻脸了。 萧风虽然混蛋,但他还是个很有趣的人,至少比起萧芹来好得多。 如果不是他想分裂草原,想收服河套,想阻挡自己称霸的路,本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高高的牧草,让马匹的奔跑受到了阻碍,但这对俺答汗却更有利。 因为蒙古马出生就在草原上奔驰,受牧草的影响更小。而萧风的白马虽然神俊,却是跑惯了官道的,在如此长草中显然受到的影响更大。 所以很快的,俺答汗在望远镜里再次看到了萧风的白马,跑得仍然算快,但已经和开始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俺答汗松了口气,这里虽然离大明的地盘越来越近了,但萧风再也没机会踏上大明的土地了,他注定要死在这片草原上。 又跑了三十多里后,白马越来越慢了,双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萧风也不再直立着坐在马背上,而是紧紧贴着马背。 俺答汗放下望远镜,暗暗点头。萧风这种姿势,是让马最省力的方式,只有常年骑马的老司机,才知道这个道理。 人坐直的时候,人舒服,马不舒服。人趴在马背上,人不舒服,马舒服。 远路无轻担,这样超级长途的高速奔跑,任何一点让马不舒服的做法,都会浪费马的体力,让马速度变慢。 萧风把空枪扔掉,也是因为这一点,任何一点重量的减少,对疲惫到极限的马来说,都至关重要。 萧风啊,你生在中原,长在中原,又是个书生,却能这么快就掌握骑兵的诀窍,你果然是个天才。 难怪严世藩会败在你手上,难怪萧芹会败在你手上。假以时日,也许我也会败在你手上。 可惜,你太心急了,太想尽快为大明除掉威胁了,所以你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在草原上挑战一个草原霸主,还是用骑马赛跑的方式。 你这相当于和关公比大刀,和刘备比哭鼻子,和吕布比干爹,和曹操比…… 还没想出来和曹操比什么,前面的白马,和马上趴着的白袍已经肉眼可见了,俺答汗有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喝令前面追击的骑兵。 “追上去,放箭!” 见到前面的白马越跑越慢了,左右两侧的追兵也开始向中间靠拢,三股追兵像三条贪吃蛇一样,冲向前方的萧风。 距离越来越近了,箭如飞蝗,向白马射去,白马屁股上中了一箭,痛嘶着向前窜去,但它实在太累了,速度已经到了极限。 很快更多的箭射中了它,和它背上趴着的白袍。白马身上流出鲜血,脚步歪斜着向前奔跑着。 落在队伍最后面的俺答汗狐疑的举起望远镜,为什么萧风依旧趴在马背上,不出手替白马挡箭呢?有一支箭已经射在那白袍之上了啊…… 俺答汗心头猛然一惊,勒住马,然后他看见高高的草丛中站起来一个人。 他一身青衣,白袍已经不见了。手里提着一支枪,举起来对准了自己。 因为望远镜的关系,萧风手里的枪看起来几乎顶在了自己的脑门上,俺答汗惊叫一声,扔下望远镜。 没有近到那么夸张,但确实很近,两人之间,最多只有二十步的距离,如果自己刚才不勒住马,现在那把枪应该就顶在自己的脑门上了。 前面的追兵还在追着白马射箭,巨额的悬赏让他们激动得全身发抖,两眼通红,一时还没发现后面发生的事儿。 时间就像停住了一样,俺答汗呆呆的看着萧风身上的马蹄印和泥土,忽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踩到了?” 萧风笑了笑:“虽然我尽量藏得靠边一点,但你的追兵队形一直在变,被一个急于抢功的家伙从旁边超车时纵马踩了一脚。 幸亏草场,他没注意到,否则低头看一眼,没准就发现我了。不过那么一大笔赏金在前面,他只会以为马是踩到了土包而已。” 俺答汗手中紧紧地握着缰绳,脚尖轻轻地蹭了蹭马匹。跟随他多年的战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极其隐蔽地向后倒退。 萧风叹了口气,端着枪瞄准,在齐腰深的牧草中大踏步的向前走去。此时前面三条贪吃蛇已经被血流满身的白马带出去很远了。 “你就别想了,这点距离,我闭着眼睛也能打中你,至少也能打中你的马。从我看到你跟在最后面,我就在一直等待草够长的地方了。” 俺答汗不敢再动了:“这把枪,你是一开始就藏在马肚子下面的吧?你另外拿一把是故意给我看的,免得我起疑心。” 萧风点点头:“我被一百个骑兵追杀,连把火枪都不拿,想来你也不信。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拿一把,再扔掉,你会更容易相信我没枪了。” 俺答汗苦笑道:“你不惜用白马做诱饵,可你想没想过,你杀了我,你也跑不了。 你连马都没有了,那些追兵会把你射成刺猬的,你的功夫再高也没用。还不如咱俩做个交易。 你不杀我,我也不杀你,但你得认输,以后不要再管草原上的事儿,如何?” 萧风深深的叹了口气:“大汗啊,时至今日,咱两人谁也没法相信对方了。 我打赌,等你的追兵回来时,你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只有你死了,我还有活的机会。” 俺答汗看着萧风微微眯起的眼睛,知道他马上就要开枪了,当下大吼一声,用靴子狠狠一点马肋骨。 久经沙场,生死相托的战马一声不吭,用最快的速度斜刺里冲出,瞬间跑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路线! 这动作如此之快,跑动的路线如此诡异,转眼间就窜出去了十步的距离。 只要萧风第一枪打不中,再想装填第二枪,必然已经远远逃开,再也没机会了。 萧风的枪管随着俺答汗战马的跑动,缓缓的移动,然后,扣动了扳机。 “砰”!战马一个趔趄,翻滚着摔倒在地。 俺答汗的动作极其敏捷,他两脚早已脱开马镫,趁着战马歪而不倒的一瞬间,拼命跃起,滚翻在地。 枪声惊动了远处追击的骑兵,他们中比较警醒的,回头向后看去。 离得很远,看不清楚,但还是有一半忠心的骑兵放弃了前面浑身浴血的赏金,调头开始往回跑。 俺答汗在落地的时候摔伤了一条腿,但他并没有被火枪打中。 因为这匹战马太聪明了,跑的路线太好,萧风没有冒险打他,而是打中了马。 俺答汗翻身跃起,举起长刀时,萧风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左手将火枪扔在地上,右手拎着绣春刀,脸上带着怅然。 “大汗,如果你的功夫够好,能坚持到你的骑兵赶回来,你就赢了。” 俺答汗咬咬牙,高举长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声,扑向了萧风,萧风一弯腰,迅捷无伦的向俺答汗扑去。 当一部分骑兵先赶回来时,只看到了草丛中的血泊,和倒在血泊中的俺答汗的尸体,萧风不知所踪。 放眼望去,齐腰深的牧草在微风中摇摇晃晃,时高时低,一片青绿,直到天际,完全看不见哪里藏着人。 这些骑兵们怒发如狂,骑着战马四下猛冲,挥舞钢刀砍伐牧草。 一片片牧草被割断,但在这大片的草原中,想找一个藏在草里的人,实在如同大海捞针。 当剩下的骑兵终于射倒了白马,发现白马的背上只有一个绑在刀鞘上的白袍子时,顿时知道上当,也调头向回跑。 因为路上被萧风打死了几个,这不到一百个骑兵,在短暂的狂怒和悲痛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我们,该怎么办?在这里继续搜寻萧风吗?还是……带着大汗的尸体回去?” “就算我们能找到萧风,他的功夫这么高,我们能杀得了他吗?这么短的时间,大汗就被杀了,大汗可是有名的勇士啊!” “就算我们杀了萧风,大汗已经死了,也不会有人赏赐我们了。那些部族首领,会不会翻脸,和明军一伙,反而杀了我们?” “我们如果带着大汗的尸体回去,那些部族首领们会怎么样?忠于大汗的部族首领是有的,可大汗死了,他们会不会变心?” “我觉得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这场赌局,究竟是谁赢了。大家发过誓的,谁赢了就听谁的!” “可是萧风没有回到大同啊,他的马死了,大汗的马也死了,他肯定就藏在附近,跑不远的。 所以咱们没输!只要杀了萧风,咱们还是赢了!赌局可没说需要大汗亲手杀死萧风啊!” “可是赢了又如何呢?赌局赢了的结果是大明不再管草原上的事儿了。 大汗已经死了,新的大汗肯定会从其他强大的部落产生!之前咱们怎么攻打其他部落,他们就会怎么攻打我们!” “而且今年食物这么少,大明真的不再管草原的事儿了,新的大汗能带着我们打赢大明,抢到食物吗?”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长啸声。几个骑兵立刻跳了起来。 “狼群,是狼群啊。这片草场是狼群出没之地。否则这么好的草场,怎么会没人来放牧呢。” “没错,这片草场就是野狼圈,野狼最鼎盛的时候,好几个部族的牛羊群都被血洗过,咱们还派骑兵来打过狼呢。” “我记得,我阿爸就是死在那次打狼的战斗中,那些狼,太多了,太凶残了。 那次打完之后,狼群变小了,活动的范围也变小了,但这片草场轻易仍然没人敢来。” “天快黑了,在太阳落山之后,即使是骑兵队也不敢和野狼群硬碰硬啊,狼都是夜眼……” 骑兵们沉默了,其中一个威信最高的忽然大声道。 “不管怎么说,萧风是杀死大汗的仇人,咱们若是能碰上他,一定要杀了他为大汗报仇! 不过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大汗尸体带回部族,尽快让大汗的儿子继承汗位。 若是其他部族能继续拥戴最好,若是不能拥戴,咱们至少也有个大汗,不会被瓜分了!” 其他骑兵松了口气,纷纷响应。 “对,咱们这就回去,这片草原有狼群出没,萧风又没了马,咱们找不到他,狼能找到他!” “对,要不是狼群闹得那么凶,狼群吃了萧风,他就没能回到大同,那样的话,虽然大汗死了,赌局还是咱们赢了!” 于是一群人背着俺答汗的尸体,喊着“一定杀了萧风”的口号,心事重重的骑马离开了。 等他们走了很远,几十步之外的草丛里,萧风站了起来,苦笑着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 “我不会真的需要从这里一路走回大同吧。还有几百里呢,要是真荒无人烟,不饿死也得渴死。 这帮家伙说这片草场上有野狼群?不会那么背,让我碰上吧……” 萧风拎着刀和枪,向前走了一段路,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白马,此时全身是血,被箭射成了刺猬,已经断了气。 萧风坐下来,摸了摸白马的头,轻轻将白马瞪得大大的眼睛抚合上。 “你是一匹好马,我也希望能带着你回大同去。可你跑不过它们,我也没办法了。 咱俩被追上都得死,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俺答汗除非死了,是不会放弃草原霸主之位的。我又不想让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长久厮杀,玉石俱焚。 大明要的是一个和平稳定的草原,不是一个荒无人烟,遍地尸山血海的草原。只有冒险,才能做到这一点。 将军难免沙场死,草原对一匹马来说,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吧,总比你老死在萧府的马厩里强。” 萧风叨咕了一会儿,见马的眼睛没有睁开,就默认它同意了自己的话,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天蓝云白,草长风缓,草原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大海,而他就像这片大海里的孤舟,却不知道岸在何方。 第五百三十八章 饿狼传说 天色渐暗,萧风忍不住苦笑起来。白天看着太阳,勉强还能分辨方向,到了晚上,就只能靠身上携带的指南针了。 好在指南针这东西在宋代就已经很接近现代版了,到了元代又得到了很大的改进,郑和下西洋时,船舵上就镶嵌着很精巧的指南针。 萧风掏出身上的指南针,借着星光看了看大概的方向,继续往前走。他得趁着夜晚多走一些路。到了白天一热,就更难走了。 那队骑兵带着俺答汗的尸体回去后,蒙古各部族一定会混乱,群龙无首,以戚继光的能力,控住局面不成问题。 只是戚继光派的人马在这茫茫草原上能不能找到自己,那就很难说,所以自己不能坐以待救,必须继续往大同方向走。 何况,要是那帮骑兵所言非虚,这地方真有野狼群出没,自己最好还是离俺答汗和自己的两匹死马越远越好。 死马的血腥味会引来野狼群的,而野狼群若是规模像那些骑兵说的那么大,那么两匹马很可能不够吃,自己刚好是餐后甜点。 萧风走着走着,就听见身后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了唰唰唰的声音,在风吹草叶的声音中显得格外响亮,让人毛骨悚然。 萧风不敢动了,他伏在草丛中,拿起望远镜,远远地看向后方。 一群灰色的草原狼,像泥石流一样冲倒了一排牧草,奔袭而来,先是在远处的俺答汗的死马旁停下来了。 多少条狼?萧风数不清,但他感觉至少有三百条以上,怪不得那些骑兵如此恐惧。 这样的狼群,别说一百个骑兵,就是三百个,一对一,也未必就能赢。因为这是在半人高的草原上,狼几乎可以算是隐形的。 狼群对付骑兵时其实是忽略马上的骑手的,它们的斗争经验是针对马匹的。野狼群和野马群在远古时期就是天敌。 野马群中的儿马,也就是成年公马,在自然界中几乎是无天敌的存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别说野狼,就是豹子也不是对手。 老虎应该能打赢儿马,但问题是,野马群是草原上的动物,从不会出现在有老虎出没的地方,所以这种假设意义不大。 但狼群会袭击野马群中的小马和母马,它们中的一部分会被踩死,但它们在被踩死前会用钢牙利爪划开野马的肚子,那也是野马最脆弱的部位。 肚子被划开,野马就等于已经死了,它们会在奔跑中踩碎自己的内脏,成为野狼群的美食。 所以每次野狼群捕猎野马群,都会是一场惨烈的厮杀,狼群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它们一定会选择牛羊,而不是野马。 但这种厮杀的记忆,被狼群一代代传承下来,到对付人类骑兵的时候,依然能派上用场。 狼群此时已经将俺答汗的马一扫而光,连细一点的骨头都没有留下,只剩下几根腿骨和头骨。然后它们闻着血腥味又找到了萧风的白马。 吃白马的时候很多野狼受伤了。因为白马被射得像刺猬一样,对狼群来说就像是一条有很多刺的鱼,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伤。 但野狼们还是排除了困难,将白马吃得干干净净,几只被断箭扎伤了喉咙的狼每人抢了一大块肉,把断箭往下噎一噎,这是老狼们教的办法,虽然未必正确。 没吃饱的狼群继续嗅着鼻子寻找着,希望找到另一匹不知为何倒下的马匹。但它们闻到了不同的味道。 更香,更嫩,更白,更让群狼兴奋。所以某些犯罪分子被称为色狼,确实是有原因的。 萧风伏在草丛中,看着鼻子嗅地,逐渐逼近的狼群,心里暗暗叫苦。他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弹药,只剩下十颗左右了。 当初为了演得更像,装子弹的包袱皮都扔掉了,剩下的子弹揣进了怀里,预备着刺杀俺答汗,最多预备着和骑兵们拼命,可真没预备过要对付狼群啊…… 狼群越来越近了,领头的狼王猛然停住了脚步,将头抬起来,用鼻子在空中大力地嗅着。 萧风缓缓端起了枪。后现代的狼群是很害怕火药味道和爆炸声的,有时候一枪就能吓走一群狼。 但萧风很怀疑明朝的狼是否对火药有这种自觉性,毕竟后现代的狼有爷爷教他们。 人类有一种棍子,能打出巨大的响声,那玩意很厉害,能把你打死,所以你听见那个响声,闻到那种味道,就跑吧! 但明朝的狼恐怕还没机会得到这种素质教育,它们的爷爷只见识过弓箭和大棒子,它们无知者无畏。 但不管这匹古代狼群的受教育程度如何,萧风都没法再耽搁下去了,因为领头的狼已经发现了他。 隔着草丛,狼王绿油油的小眼睛,发出了色眯眯的光,直盯盯地看着萧风,伸出舌头流着口水,果然和流氓没什么两样。 砰!不等狼王发出兴奋的嚎叫,萧风的枪先响了。狼王像被迎面打了一记重拳,硕大的灰色身体凌空飞起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这一声巨响加上火药刺鼻的味道,让狼群陷入了短暂的恐慌。但奈何狼群没文化,对火药没有起码的尊重,发现狼王莫名暴毙后,反而被激怒了。 好几条狼逼了上来,但狼群是比较狡猾的,也比较谨慎,它们并没有一下子就扑上来,这也给了萧风换弹药的时间。 然后萧风端着枪,对准一个最蠢蠢欲动的家伙,又开了一枪。 有一条狼倒下了,狼群的学习能力很快,它们立刻盯住了萧风手里的火枪,萧风的枪口指向哪条狼,哪条狼就连连躲闪。 但这片刻之间,狼群已经把萧风团团围住了。萧风一边上弹药,一边忍不住苦笑。 想不到自己穿越回来的这一世,跌宕起伏,波澜壮阔,斗败了无数强敌,最后竟然在草原上被狼群给吃了! 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死了几次了,但不管是几次,变成狼粪后再想复活,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狼群终于按捺不住,扑了上来,萧风一枪撂倒一头狼,然后来不及再上弹药了,左手将枪横过来,挡住了一张流着口水的大嘴。 坚硬锋利的狼牙咬得枪管嘎嘎直响,萧风右手一挥,绣春刀凌空将狼头砍断,狼的身子在地上翻滚,狼头兀自不服气地咬在枪管上。 萧风用火枪当盾牌,绣春刀横砍竖劈,空中血雨纷飞。狼群像灰色的浊浪一般扑击着萧风,萧风就像旋涡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淹没。 萧风的体内有疑似极乐神功和俞大猷的霸道内力,反应极快,力量大而持久,因此才能勉力支撑。 但饶是如此,小半个时辰后,萧风也已经浑身是汗,气力渐渐衰竭。 因为狼群实在太狡猾了,它们之间的配合极其精妙诡异,丝毫不亚于武林高手摆下的阵法。 萧风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虽然还没被咬倒,但野狼的利爪已经将他身上的青衣抓得一条条的,就像根柳如云徒弟刀下的蓑衣黄瓜。 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不是一匹,而是一群,但马蹄声中没有任何杂音。 没有旗帜迎风招展的声音,没有马靴和马镫摩擦的声音,也没有马鞍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更没有人的喊声。 这是野马群,它们也被这片长势最好的草地吸引而来。明知这里可能有野狼群,但干旱的草原让它们不得不铤而走险。 此时狼群已经杀红了眼,根本无视远处的野马群。它们大概只有一个念头:几百条狼杀不了一个人,以后在这片草原上不用混了! 萧风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狼尸,群狼也彻底发疯了,它们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人类,以一己之力单挑整个狼群! 萧风被空中飞溅的狼血迷住了眼睛,两条胳膊也酸软得快抬不起来了。他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的星光,认命地停止了挥刀的动作,发出一声长啸。 这长啸声压住了狼嚎,让群狼为之一震,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停顿,随即更加凶猛的直扑上来! 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野马群的最前面射了出来,直奔萧风和狼群而来。野马群天性使然,毫不犹豫地跟着头马狂奔而至。 狼群虽然没打算去猎杀野马群,但也绝没想到野马群竟然敢主动靠近,毕竟你们是吃草的,老子是吃肉的啊!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猝不及防的狼群,被野马群的狂奔的铁蹄踢飞踩扁了很多,但野狼毕竟是最灵活最狡猾的杀手,它们立刻散开到两边,不敢正面阻挡马群的冲锋。 萧风睁大眼睛,看着狂奔而至的野马群,一马当先的头马,骨架粗大,虽然并不肥壮,但高大威猛,铁骨铮铮,一身黄毛在星光下迎风飞舞。 “老黄?你混进野马群了?还混成头马了?” 不等萧风细想,黄骠马已经冲到了面前,连速度都没减,却偏头看向萧风。萧风心领神会,用尽最后的力气腾身跃起。 黄骠马驮着萧风狂奔而去,身后的野马群呼啸而过,铁蹄翻飞,几匹高大强壮的儿马跟随在队伍的最后面,防止狼群的突袭,犹如一阵风般刮过草原,迅速远去了。 损失惨重的狼群一阵愤怒而伤心的嚎叫后,渐渐平静下来。它们没有去追野马,因为没必要。 猎杀野马是为了吃饱肚子,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满地的狼尸足够它们吃饱了。没错,狼虽然不会猎杀同群的伙伴,但当伙伴战死或病死后,它们并不会浪费掉。 吃饱喝足之后,狼群开始了分析总结的会议。会议主要围绕着狼王之死,以及那个人掉落在地上的这根坚硬古怪的大棒子展开。 最后,狼群中最德高望重的七匹老狼发表了看法。 以后凡是遇上拿着这种会发出巨响,会冒出浓烟,会发出刺鼻气味的大棒子的家伙,大家都要躲得远点。 这样的人类是很可怕的,一个人就能干掉我们很多狼。所以这个知识要广而告之其他狼群,并一代代地传下去。 从此,狼群中开始流传关于一个拿着火枪的人类的恐怖传说,并且一代代地流传了下去。 后世没知识的人类,愚蠢的以为狼群怕的是火枪,其实…… 萧风趴在黄骠马的背上,因为没有马鞍和马镫,他只好揪着它的鬃毛,防止自己滑落下去。 野马群狂奔不止,萧风擦了擦脸上的狼血,发现指南针也丢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往哪个方向跑了。 野马群中间停下了几次,休息、吃草,然后继续奔跑。 这就是草原野马的生活方式,它们一生都在自由的奔跑中度过,没有任何捕猎者能让它们停下奔腾的脚步,直到死亡。 对于头马背上多了个人,成年野马们视若无睹。野马虽然不允许人骑乘,但它们也并不鄙视愿意驮着人奔跑的同类,不会觉得它们是非法运营。 但一些小马很惊奇,它们跑到黄骠马的身边,歪着头看着老大背上的这个人类,不知道为何打架最厉害,跑得最快的老大会愿意驮着这么个玩意儿。 其中一匹小马,有一身桀骜不驯的黄毛,骨架粗大,跑得极快,后背上一样的铁骨铮铮。 休息和奔跑持续了一整夜,天光放亮之际,一道雄伟的城墙出现在远处的天边。大同城,遥遥在望。 野马群在草原的尽头停下了脚步,萧风试探着拍了拍黄骠马的脖子,黄骠马亲热的用头蹭了蹭萧风的手,却一步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萧风明白了,他翻身下马,轻轻抚摸着黄骠马已经长得很长很长的鬃毛,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黄骠马伸出舌头舔了舔萧风的手,转过头去向草原深处飞奔而去,野马群跟在它身后,踩着海浪一样的草原奔腾而去,像一道远古的传说渐渐消失在光阴之中。 “老黄,你天生就是当野马的料!你要自由自在的活着,要多娶老婆,多生孩子啊!” 当萧风出现在大同城下的时候,城墙上的仇鸾差点掉下城墙去。他连滚带爬地冲下城楼,生怕慢一步萧风就不行了。 不怪仇鸾害怕,实在是萧风的造型太吓人了。他常披的白袍已经不见了,青衣被撕得一绺一绺的,被一层层暗红色的血粘在身上。 脸上的血用袖子抹了两把,勉强让仇鸾认出了他的模样。全身上下还比较完整的就是一根腰带,腰带上斜插着一把没有了刀鞘的绣春刀。 这个造型,和萧风平时倜傥潇洒,仙风道骨的样子实在是天差地别,如果不是仇鸾对他实在太熟悉,换个人都未必敢给他开门。 “萧大人,你这是……这是……打了败仗吗?戚继光呢?他不会是……” 看着仇鸾提心吊胆的样子,萧风挥手制止了他的脑补。 “戚继光打赢了,我跟俺答汗打了个赌,也打赢了。以后草原上没有大汗了,因为到处都是大汗。” 仇鸾松了口气,但萧风的造型和他说的话实在是相去甚远,让仇鸾不得不再追问一句。 “俺答汗同意了?他愿意作为草原上的大汗之一吗?这可是很难得啊……” 萧风点点头:“他死了。先进城吧,我洗个澡,戚继光应该很快就会带着各位大汗来大同了。 他们在草原上找不到我,一定会到大同城来看个究竟的。我在城墙上亮个相,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果然不出萧风所料,当天晚上,戚继光和各部族的首领就来到了大同城下。 部族首领们一路争吵得很厉害。有的认为俺答汗死了,自然打赌就是输了。 而另一派认为打赌中的输赢,只牵涉萧风的生死,与俺答汗死不死没关系。 “萧风若死了,自然是没能回到大同,他自然就输了,与俺答汗死不死无关。若是萧风输了,那么大明以后就不能再干涉草原的事儿!” “你不想让大明管草原的事儿,粮食怎么办?还有,你是不是对我们的部族有不良之心,想当第二个草原大汗?” “大明不能干涉草原的事儿,不代表就不能卖给咱们粮食啊!这岂能混为一谈?” “你倒是想得美,不让人家管你,人家凭什么卖给你粮食?看你长得漂亮吗?” “我虽然长得漂亮,但这与卖不卖给我粮食无关!” 所有的争吵,在萧风登上大同城墙的那一刻全都停止了。萧风一身青衣白袍,迎风飞舞,风采夺人。 因为距离很远,没有望远镜的城下部族首领们,看不见萧风脸上的疲惫,只能听见他平静的声音。 “各位大汗,我赢了!大家都是对着长生天起过誓的,谁若敢违背誓约,长生天定会降罪! 到时,就别怪大明替天行道,请长生天为我们作证!” 萧风手中扣着的一张符纸在身后轻轻一挥,瞬间烧成了灰烬。他的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天空中猛然响起一声晴天霹雳,犹如长生天发出的回应。大明士兵还好,毕竟听萧风的事儿听得多了。 草原各部族首领,却没见过这等阵势。他们见到萧风赢了赌约,大多已经决定认赌服输,一小撮比较顽固的,也被这雷声吓坏了。 长生天,不可欺啊。就算长生天可欺,似乎大明的替天行道也更可怕,所以还是算了吧。 “萧天师,我等愿意遵守誓约,和平共处,以大明为尊!若有人妄图称霸草原,我等当与大明共击之!” 第五百三十九章 酒后失言 按中国人的习俗,任何聚会最后都要以摆桌吃一顿才算圆满,何况今天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汗们。 于是仇鸾听取萧风的建议,在互市上大摆流水席,宴请所有在场的人。 见者有份,以庆贺草原从此和平,正式加入大明王朝的大家庭。 仇鸾请客的手笔让人很意外,因为仇鸾虽然有钱,但平时谈不上多大方,这样大手笔的请客,确实不符合平时的人设。 其中原因,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比如被仇鸾引为知己的萧风和戚继光。 大汗们醉饱而归,勾肩搭背地唱着草原上的歌离去:蓝蓝的天空,阿姨……清清的湖水,阿姨…… 送走外客,仇鸾关上门,笑脸立刻变成了苦瓜脸。 “萧兄救我!我要完蛋了!” 萧风倒是不意外,示意戚继光将门关严,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说说吧,你到底贪了多少。” 仇鸾严肃地想了半天:“肯定是超过五百两了!” 萧风气笑了:“你再好好想想!” 仇鸾咧咧嘴:“大概超过五千两了。” 萧风将茶杯在桌子上重重的一顿,仇鸾一下跳了起来。 “五万两,肯定有五万两!” 萧风转过头去看向戚继光:“诏狱的老常最近在研究太祖年间的一种刑罚。 就是给人头顶灌水银,活剥人皮的那种。他说这是当年太祖专为贪官准备的。 听说朝廷要反贪,他立刻就着手操练起来了,生怕到时候手艺生疏,轮不上他动手。 他感叹地对我说,这将是他人生的巅峰,就是不知何年何月得偿所愿啊!” “五十万两!最多五十万两,再多我也记不住了!我也得送礼给别人啊,反正我手里就是这个数了!” 萧风点点头,心里不无感慨。果然如此,什么京城首富,谈新仁当初的家产估值也不过五十万两,真较劲时三十万两现银就挤兑破产了。 仇鸾却是能直接掏出五十万两现银的,想来他也不会是个孤例,果然到什么时候,真正的首富都不会是商人啊。 赵文华手里没银子,是因为他的资产大多是以股份的形式存在于其他生意里。他一倒下,那些商人也不认账了,才会一下穷了几辈子人。 由此可见,赵文华是个不怎么聪明的贪官,浪费了干爹给他捧到那么好的黄金贪污位置,难怪干弟弟看不上他。 赵文华的案例,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任何事业,包括贪污在内,只靠努力,没有天赋,是没法达到高端水平的,大家也就别逼着孩子弹钢琴了。 萧风叹息道:“你说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用啊?你连上厕所的草纸都是朝廷报销的,就是锦衣玉食能花多少钱? 你纳了三个小妾,还不够你折腾的吗?听陶仲文说你给他写信要过天阳丹,一张口就是一百颗,你这是要玩命吗? 还是要盖房子?你也想盖一个严世藩那样的大宅院,然后被万岁收去当皇家别院吗?” 仇鸾苦着脸:“萧兄啊,这也不能怪我。早些年间,哪个带兵的不贪啊? 后来夏言死了,严嵩上位,他家带头贪,下面贪的人就更多了。再说了,不贪拿什么给严家送礼啊? 我现在早就不敢贪了,可之前贪的怎么办?听说海瑞这一路查过来,当真是人仰马翻,萧兄你得救救我啊!” 萧风沉思了片刻:“你记住,如果海瑞查到你身上,你一定要咬死一点,你是为国贪污的。” 仇鸾和戚继光都惊呆了,什么叫为国贪污啊? 我们听说过张天赐的为公而嫖,以为已经天下无敌了呢,竟然还有为国贪污这种事儿吗? 萧风缓缓解释道:“今天我让你大摆宴席请客,就是给你一条出路。 这钱既然是你贪来的,如今就得花出去,而且得花在正路上。 这样即使被查出钱来路不正,只要这钱花得正,也可以将罪过推给严党。 你就说当时有心报国,但严党一手遮天,不得不为国贪污。” 仇鸾似乎略有所得,但仍旧不是很清楚:“可海瑞要问我贪污详情,我又该如何呢?” 萧风笑了笑:“你就说你久守边关,目睹大明军队战力低下。游牧民族年年寇边,你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 这一切皆因严党把持朝政,重文轻武,贪墨军费。你多次向严嵩建言强军之策,却都被严嵩置之不理。 无奈之下,你只得从一些事儿上截留一些费用,但取之于军,用之于军,都花在了守卫边关上。 如此一来,即使你贪墨之罪未必全免,但朝廷也会有所谅解。 加上你设计杀了俺答汗,将草原部族分化收服,有此大功,也就将功赎罪了。” 仇鸾有些没底气地看着萧风:“我设计杀了俺答汗吗?我将草原部族分化收服了吗?这不太好吧……” 萧风当着笨人不说暗话:“你是大明宣大总督,宣大一线的事儿,不管是谁办的,你自有一份功劳。 何况我功劳已经太多了,物极必反,你帮我分担一点功劳,对你我都是好事儿。 此次草原之战,你为首功,戚继光为次,我既然来了,一句不提也不行,就写从中有襄助之功即可。” 仇鸾大喜过望,赶紧给萧风倒茶:“有此大功,我就踏实一半儿了。只是这许多银子我如何花销呢?总不能天天请人吃饭吧?” 萧风沉思片刻:“我已经建议万岁,让户部开一个退赃通道,凡是过去有贪墨之罪的,都可将银子退给户部。 只是这退赃,只能减轻罪责,不能全免罪责。而且若因贪墨之事,造成冤案恶行等,刑部还是要依法查处,制应得之罪。 你就别走这条路了,把钱交给戚继光吧,让他训练一支新军,以备将来打击倭寇用。” 戚继光一愣:“倭寇如今在沿海之祸已经不复当年之烈,海上有两位水师将军,陆上有胡总督和俞兄,还用得着单独训练新军吗?” 萧风点点头:“大明国运的最后一战,应该就是和倭寇之战。到时一定不会只是在海上,有备无患吧。 这笔钱都用在这支军队上,我会向万岁说明,海瑞查时,我以军事机密的名义把你们俩跳过去。” 仇鸾倒是无所谓的,反正要保命,就不能保钱,既然保不住,萧风怎么安排就怎么干呗。 戚继光忽然想到了什么,苦笑道:“萧兄,只怕胡总督那边,也需要你的军事机密,他的钱未必比仇总督少……” 萧风笑了笑:“胡宗宪还好说一点,他自己家本就是豪富望族。 不过你说的没错,这些年他也未必干净,也给他个联合练兵的军事机密吧。 不过你们记住,我只帮这一次,之后你们若再有贪墨之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仇鸾连连点头,感慨道:“萧兄的那首歌说得好,‘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我也算聚敛半生,今日财去人安乐,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贪钱,也就不会被迫上了严世藩的贼船,帮万岁陷害夏言……” 萧风今天帮仇鸾解决了天大的危机,又送给了仇鸾天大的功劳。仇鸾心里激动,将萧风和戚继光看成至爱亲朋,竟然一句话说漏了嘴! 萧风原本微闭的眼睛猛然睁开,精光四射,仇鸾一下醒悟了,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嘴,恨不得能时光倒流一下。 萧风低声道:“戚继光出去!把门关严!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什么都没听见!” 戚继光沉思片刻,走出房门,却没离开,而是关上房门,自己站在门外,防止有人走过。 萧风紧紧的盯着面无人色的仇鸾:“你刚才说什么?帮万岁陷害夏言? 万岁为何要陷害夏言?他难道不是被严党蒙蔽的吗?!!” 仇鸾勉强打个哈哈:“萧兄,今天喝多了些。那些蒙古人的酒量可不是吹的,我作为主陪打了两圈啊! 我是说错了,嘴瓢了!其实我想说的是上了严世藩的贼船,帮严嵩陷害夏言。 你听,严嵩,万岁,万岁,严嵩,这个发音是不是很像啊,稍微说快一点,严嵩听起来就像万岁一样……” 萧风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仇鸾,仇鸾终于自己都觉得实在圆不过去了。他能屈能伸,索性扑通一下给萧风跪下了。 “萧兄,萧大人,你就别逼我了。这事儿你知道了没好处啊。 你现在是万岁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夏言跟你非亲非故的,你问这事儿干啥呀!” 萧风冷冷的开口:“你若是拿我当朋友,就告诉我。你若坚决不说,我也不勉强你,以后你我二人,就当从不相识。” 仇鸾愣住了,他失魂落魄地爬起来,坐在萧风对面,拿起一壶茶水,以喝酒的气势狠狠的灌了下去,然后举起茶壶要摔。 想了想摔壶的动静太大,万一引来人就不好了,还是放在桌上,然后叹了口气。 “萧兄,其实我知道的也很少,严世藩当时来牢里看我,让我和他一起陷害夏言。 我当时走投无路,但也很犹豫。因为我知道万岁对夏言极其信任。 万一陷害不成,反受其害。本来还有的一线生机也搞没了,所以我迟迟没答应。 这时严世藩告诉我,陆炳手里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但让万岁对夏言的信任荡然无存,而且万岁还动了杀心。 只是当时夏言三落三起,在朝野上下声望已达顶峰!且收服河套也是光明正大的事儿,若是没有足够大的罪名,万岁也不敢直接动夏言。 所以现在不是我们要陷害夏言,而是我们在帮万岁的忙。 夏言已经死定了,我们是顺水推舟,而且之后我们都会被重用! 我这才下定了决心,听从他们的安排,诬陷夏言和山西总督曾铣勾结,杀良冒功,贪墨军费,欺君罔上。 最终夏言和曾铣被杀,严家父子果然获得重用,陆炳也更上一层楼,成了锦衣卫之首,就连陶仲文都加封了真人。 相比之下,我虽然不算被重用,但毕竟也无罪释放,恢复了总兵的身份。 只是陆炳掌握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严世藩并未告诉我,而且我感觉,严世藩也只知道其中一部分,这部分还未必是陆炳告诉他的。 这也不奇怪,我们本就是因为各自的利益,临时凑到一起的,谁不防着别人? 此事结束后,我们都对此事避而不谈。严世藩到死都没说出来,我今天却鬼迷心窍了。 萧兄,你相信我,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啊!而且我当时也是为了活命自保,情有可原啊!” 萧风缓缓站起来,迎着仇鸾忐忑的小眼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既肯说实话,就是拿我当朋友。你说得对,我和夏言非亲非故,没有替他报仇的义务。 朝堂之上,这种权力斗争太多了,不是身在其中之人,仅凭史书和流言,也难以论断是非。 我早就知道你陷害过夏言,至于你是为自己,还是为万岁,对你本人来说,没什么区别。 夏言获罪之时,刑部尚书喻茂坚、左都御史屠侨等人,提出大明律中有高官能吏可以被减免刑罚的条款。 以此请求免除夏言的死刑。万岁非但不允,还把喻茂坚等人一顿臭骂。 当初我就奇怪,严世藩罪恶昭彰,万岁还能对严嵩网开一面,却为何对夏言这个老朋友如此决绝。 你解开了我的一个疑惑,却也增加了我更多的疑惑。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 仇鸾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对对对,咱们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嘛! 戚继光,你跑到门外去干什么,可是喝多了酒,要在本总督的门前随地小解吗?快回来喝酒!” 萧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们喝吧,我得准备回京城了。 胡宗宪飞鸽传书,琉球国派遣使臣已在进京的路上,国家被占,请求大明援救。” 仇鸾一愣:“琉球国?那不是个海岛吗?谁会打他们啊? 再说了,他们离着大明十万八千里呢,怎么个救法儿啊?” 萧风笑了笑:“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估计,怕是芹哥那边有动静了吧。” 萧芹确实赶上了一个好时代,此时日本的战国时代刚刚开启。 织田信长刚刚死了父亲,继承了大名家业,还没站稳脚跟,更别提名扬天下了。 战国时代的日本,各方大名轮流登场,在织田信长真正成为霸主之前,有一段缺乏真正霸主的时期,而萧芹,刚好在这段时间抵达了日本。 萧芹的动作非常快,他获得了严世藩的宝藏和留下的几十个死士后,立刻拜见了当地的大名,表示要为其效力。 既缺钱又缺人的大名,见忽然来了个天朝上邦的能人,带着很多人和钱来投奔自己,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立刻对萧芹委以重任。 萧芹用最快的速度勾引了大名的妻子,并在大名马上风死了之后,率领死士干掉了大名的心腹及儿子,以大名私生子的身份,掌控了大名的领地。 有了大名的身份后,萧芹利用财富和暗杀两种手段,不断扩大地盘,仅仅几个月之后,就成了日本最有名的大名之一。 而且相比其他大名的闷头对战不同,萧芹的眼界更加开阔,他派人将日本的海盗请来,为海盗提供海港及庇护所。 其他大名对此不以为然,他们自己是有正规水军的,要海盗有什么用?只有打了败仗的大名和武士,才会沦落到加入海盗的地步。 但萧芹通过海盗和佛朗机人搭上了线。汪直和徐海两大船队招安后,大明朝附近的海域一下就从零元购的乐透区变成了有巡防队的治安区。 不但骑着小船的倭寇没法抢了包就跑,就连开着大船的佛朗机人也很难占到便宜了,郁闷之际,他们只好去抢抢远处的岛国和商船。 佛朗机人之前也打过日本的主意,但日本虽然是弹丸之国,但因为是海岛的缘故,各家大名都有水军,且数量不少。 何况日本人本身也是海盗的主力,要是一个强盗被另一个强盗抢了,那以后还怎么见人?所以佛朗机人没占到便宜,后面也就不愿意来了。 但萧芹的邀请让佛朗机人获得了新的机会。他们可以在萧芹掌控的港口停泊补给,还可以通过萧芹和日本进行贸易。 要知道佛朗机的船也是半商半盗的,能做生意时就做生意,没生意做才抢呢。 而萧芹有意地补贴这种贸易,让佛朗机人在自己的辖区内获利丰厚。 有了本土海盗和洋海盗组成的水军,萧芹开始了对日本水军的扫荡。 那些大名虽然极力抵抗,但佛朗机人的战船更加先进,连连取胜,最终成了日本的海上霸主。 虽然萧芹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统一日本,但他已经有了很好的局面。 他停止了进攻,派人联系所有大名,希望能签订和平协议,互不侵犯。 大名们正被打得晕头转向,自然求之不得,于是在一个中立的场所,各自带上兵马,召开了这次和平大会。 萧芹在大会上充分发挥了自己画大饼的能力,以传销组织创始人的激情,进行文化输出。 “日本的地方太小了!就算是在座的哪一位能够统一日本,也不过是弹丸之地! 大丈夫当心怀天下!我们都是不世出的英雄,我们理应共有天下!淤泥源自混沌启,日出扶桑盛世举! 可我们在做什么?互相残杀,互相消耗! 我们应该去夺取琉球、夺取大湾(台湾古称)、夺取朝鲜,夺取大明! 到那时,我们每个人都是皇帝!天下那么大,我们要去看看! 来人,上中原美酒!” 第五百四十章 琉球王国 大名们被他说得热血沸腾,纷纷表示要走出浪浪山,到外面去闯闯。 然而说得十分热闹,却没一个人肯喝萧芹的酒,都是喝自己随身携带的酒。 萧芹微笑看着众位大名:“大家这是信不过我?我不远千里采购的中原天赐小坛,你们都不肯喝,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大名们默然无语,许久之后,一个大名冷冷地开口道。 “你拿我们都当笨蛋吗?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 萧芹微微一笑:“你们若不是笨蛋,压根就不该来参加这次聚会的。” 大名们一起站了起来,紧张地左右看看,随即大笑起来。 “萧芹,今天这个地点是几家交界之处,大家所带的兵马也都差不多。 你若敢胡来,我们众人联合起来打你一个,你必败无疑!” 萧芹点点头:“你们说的没错,你们的兵马比我的多,所以要开战,你们一定会赢的。 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如果联合起来的话,一直都比我的兵马多,按理早就赢了,可你们为何不联合呢?” 大名们都涨红了脸,他们彼此征战多年,岂是说联合就能联合的?谁敢保证对方不会捅自己一刀呢? 一个大名吼道:“少废话,不管如何,今天我们肯定要联合起来先灭了你,大家说对不对?” 一众大名大声响应,声势浩大,萧芹哈哈大笑:“你们现在才想起联合来,已经晚了。 咱们的兵马都在远处,现在真正能决一生死的,不是谁的兵马多少,而是在这房子之内,谁能活着出去!” 一个大名傲然道:“我们知道你有中国功夫,但我们大日本武士的功夫也不是吹的! 你一个侍卫都没带,我们带的侍卫却都是武士中的顶尖高手,你一个人能打得过这么多吗?” 萧芹身形一晃,如同鬼魅一般闪到门前。他身法如此迅捷,简直不像人类,那些大名和武士一起拔刀出鞘,虎视眈眈地对准了萧芹。 萧芹微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所以才不带侍卫。不给你们绝对占优势的局面,你们也不敢来和我谈判。 你们既然这么谨慎地自己带酒,就该找人检查一下这间房子的。 这房子下面,我已经提前让人埋下了大量的火药。看见我手里的火折子里吗?只要我扔下去,这房子就会被炸上天去。” 一个大名喝道:“我不信!这地址是大家公选的,可不是你定的!我们选完地址立刻就来了,你哪来的时间埋藏火药?” 萧芹笑道:“因为能当做中立地点的地方,要符合很多地理条件。你们日本人又很重视仪式感,断然不会选择露天谈判的。 符合这样条件的建筑物不过两三处罢了,我预先在这几处下面都埋了火药,之后才向你们提出的会盟,懂了吗?” 一个大名喝道:“胡说,两三处的建筑下面都埋上火药,那需要多少火药?你有那么多火药吗?” 有两个大名惊恐地喊起来:“他确实有很多火药!我在他的地盘里有细作! 我得到消息,他真的造了很多火药,还四处购买了不少!” 一个大名脸色铁青:“不可能,就算他火药够多,这么大威力的爆炸,他也一样要死!他图什么?” 萧芹叹了口气:“当然,这对我也很危险。本来我也不愿意这么拼命的。 可我需要用最快的速度统一日本,才能干更多的大事儿,就只能拼一拼了。 你们也知道我的功夫极高,何况我又在屋子外面,没你们那么容易死的。” 萧芹手一松,火折子落在了门槛旁边,一根极其隐蔽的火药捻子被点燃了,发出惊心动魄的呲呲声。 大名们终于知道萧芹所言非虚了,一起没命地向门外冲去,他们的武士抢先挥刀,向萧芹攻来。 萧芹挡在门口,两手犹如蝴蝶穿花,将几个武士的进攻一一化解。 他的动作比逃离大明时更快,力量也更大了,如果萧风见到,一定会想到一些事儿。 这屋子没有窗户,本就是为防止暗杀设计的。所以大名们想要逃生,就只能从门口冲出来。 可门口处如此狭窄,那些武士和大名根本没法一拥而上地围住萧芹圈儿踢,只能同时有一两人和萧芹对战。 萧芹的身形手法犹如鬼魅,片刻之间已经有两个武士死在他的手下了。另外的武士为救主人,仍悍不畏死地拼命前冲。 这些武士的确都是顶尖高手,如果真的和萧芹公平的单挑,虽然打不过,但十招之内,绝不会死。若是有三个以上包围萧芹,只怕萧芹就难占上风。 但日本武士的招式大多是以迎风一刀斩之类的大开大合的招式为主,在狭窄的门口处十分受限,若是两个武士一起上,那就更加互相干扰。 而萧芹的极乐神功已臻化境,动作快如闪电,手抓坚硬如钢,在门口这狭窄的空间里,如同手拿镰刀的死神。 片刻之间,七名武士极其窝囊的死在了门前,他们的主人,七个大名,不得不挥舞着长刀,向外冲来。 这些大名的功夫自然和顶尖武士无法相提并论,萧芹杀起来更加轻松,转眼之间,已经死了六个。 第七个咬着牙,举着刀,不敢往门前冲了,他的眼神中忽然充满了怀疑。 “你的引线有多长,为何还在冒烟,究竟要多久后才会爆炸?” 萧芹微笑着走进门内,一步步地向那个大名逼近。 “不错啊,你比他们都聪明一些,至少能死个明白。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 这下面要真埋着那么多火药,我干嘛不找个机会偷偷点燃,然后溜之大吉呢,还非要在这里跟你们废话?” 那个大名惨笑道:“没错,你说的虽然头头是道,但真的要预测两三个位置,再运那么多火药过去埋,想不被发现太难了。 这几处中立的地方,又不在你的辖区之内,你顶天能侥幸成功一次。 可惜我们当时都被你唬住了,信以为真,尤其是当发现门口真的有火药引线的时候。 我们都慌了,压根没想到,那火药引线,其实就只是一根引线而已!” 萧芹慢慢向前逼近,大名步步后退:“不错,我身上带着一团引线,在大家进门的时候,我偷偷埋在门口,露出头来。 你们赶来,是因为你们对自己的军队和侍卫有自信。而且,这份自信没有错,我知道你们的侍卫都是日本最顶尖的武士。 若是你们不被我吓得乱了方寸,拼命挤在门口被我杀,我只能落荒而逃。不过在引线的燃烧声里,又有几人能保持冷静呢?” 那个大名忽然跪了下来:“萧芹大人,我服了,我愿意做你的家臣,我愿意发誓臣服于你。请你不要杀我啊!” 萧芹叹了口气:“我确实缺人手,而且你很聪明,等将来我入主中原,可以封你为日本的王。 吃了这颗药,跟我一起去征服天下吧。如果你敢背叛我,你会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那个大名看着萧芹手心中那颗粉红色的药丸,咬咬牙,抓过来一口吞了下去。 萧芹微笑着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家臣织田信长……” 失去了大名的割据势力迅速陷入了混乱,他们的儿子彼此争夺位置,竞争失败者有的直接投靠了萧芹。 有了织田信长的帮助,萧芹征服日本的脚步陡然加快。织田信长确实是个军事天才,同时也被萧芹培养成了极乐丹的深度爱好者。 织田信长在帮助萧芹征服陆地的时候,萧芹已经迫不及待地命令自己的混编水军开始了海上扩张。 第一个被攻打的,就是琉球,而萧芹首先攻打琉球,绝非是因为琉球离得最近这么简单。 琉球自隋朝时期就与中国建立了联系。隋炀帝令羽骑尉朱宽出海,目的不详,有人说和秦始皇一样,是寻找神仙的。 神仙没找着,结果发现了一个片岛屿,“若虬龙浮在水面”,所以朱宽为其取名流虬。 根据后来琉球史书的时间看,隋朝时琉球岛上就算有人,也还没有正式的国家,大概在宋朝时期,琉球上才有了国家。所以朱宽的命名权有时间上的版权保证。 后来唐朝时,史官记载此事时觉得朱宽取的名字不太好,因为‘虬’其实就是小龙,这是对皇帝的不敬,所以给改了个巨土的名字——流求。 这个史官不知道是谁,反正感觉文学修养不怎么高,直接把小龙变得流里流气的。但这个巨土的名字一直在史书上趴了好几百年。 一直到明太祖登基后,朱重八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都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太土了,不知道是自己翻了字典,还是让大臣帮忙,给改成了后来的名字——琉球,意思是琉璃和珍珠。 从明太祖给的名字,就知道明朝对琉球的态度是很友善的。事实上,大明朝最重视和友好的藩属国中,琉球和朝鲜可以排在并列第一位。 如果把藩属国看成是儿子的话,那这两个国家就是大明的一对孪生兄弟,疼爱不分先后。因为琉球更弱小,所以大明照顾的可能还更多一些。 例如明太祖曾亲赐闽中三十六姓二百多人移居琉球,这些人可不是靠父母贪污出国的,那都是实打实的人才,为琉球带去了很多大明的先进科技和文化。 所以萧芹打琉球的第一个原因大概就是这种心里,你最心疼谁,我就打谁,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琉球独特的地理位置。琉球离大湾只有咫尺之遥,渔船打个鱼都能飘过去。 离大明也比日本近很多,可以说是大明与日本之间的最佳跳板,打下琉球来,将来再打大明就容易多了。 第三个原因,就是琉球很有钱,琉球这个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了很多商船的避风港,甚至很多商船直接在港口就进行交易了。 所以琉球人民靠着商业和服务业把经济搞得有声有色,像汪直和徐海都曾经是琉球人民的大客户。 而不管是商船还是海盗,都对琉球很友好,基本不会吃窝边草。 这个和江湖人士不杀医生是一个道理,不管医生的女儿润不润,都是容易被群殴的行为。 但萧芹要统一日本,征服天下,严世藩的宝藏只能算是启动资金,后面还需要大量的资金,所以他不得不当一把加钱居士,犯规操作。 第四个原因,就是琉球实在太好打了。琉球人口稀少,军事力量约等于零。 据说全国只有几百套弓箭,几百把刀,都不如香港古惑仔打个群架带的家伙多。 原本海盗们不打琉球是因为行规,怕被其他海盗圈踢。但如今萧芹已经收买了大量日本海盗,并和佛朗机海盗结成联盟。 这两伙海盗本来就是这片海域的主力,很多规则也都是他们制定的。制定规则的人不守规则了,规则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琉球国王一看日本不讲武德了,也知道压根打不过,直接让侍卫带着自己儿子跑路去大明求救,自己则坐在王宫里,坦然躺平。 海盗组成的日本水军占领了琉球,囚禁了国王,然后重新开张做生意,告诉大家琉球酒店只是换了老板,不影响服务质量。 琉球王子作为来到大明求救,也就是在这个背景之下。而此时,关外及草原上两处战报也都回到了京城。 萧风关外一战平定了建州女真,还把俺答汗打回了草原上。这一部分朝廷有十分详细的真实资料,但之后的事儿就有点玄幻了。 据说俺答汗为了报仇,追杀萧风到大同城外,被仇鸾挡在了大同护城河的桥头。 仇鸾指着俺答汗大吼一声:“陕人仇鸾在此(仇鸾祖籍陕西),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据说俺答汗那边数万骑兵,几百名百夫长,无一人敢应声。仇鸾大笑三声,再次喝问。 连问三声之后,护城河水开锅了,满河的水煮鱼,见此情景,俺答汗吓得拨马就跑,数万大军不战而逃。 仇鸾命戚继光率领骑兵一路追杀,不但杀敌数万,而且俺答汗也被仇鸾的三声大喝吓破了胆,中途被追得落马身亡,到死脸还是绿的。 仇鸾自己的奏折当然比这个流言的版本要谦虚很多,但大体上过程差不多,只是去掉了护城河里上演水煮鱼的那一段。 嘉靖大喜,虽然知道这奏折一定有吹牛逼的嫌疑,但俺答汗的死肯定是实实在在的,仇鸾再大胆也不敢拿这事儿扯淡。 当年被俺答汗打到城门之下,是嘉靖心中永远的痛。如今仇鸾替他出了这口气。 嘉靖当即同意萧风奏折所请,由仇鸾自筹资金,训练新军备战倭寇,并作为军事机密,将其从反腐名单中跳过去。 眼看着萧风及其党羽的功劳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徐阶心急如焚,一心想找到萧风的错处加以遏制。 因此当徐阶收到主客司的报告,并看完了琉球王子的国书后,整个人开心得差点跳了起来。 这真是瞌睡遇上了大床、阿珍遇上了阿强、香烟遇上了槟榔、荡妇遇上了流氓…… 在这个节骨眼上,萧芹竟然真的占据了半个日本,并且出兵攻打了琉球,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徐阶激动地立刻冲进西苑,沉痛地向嘉靖报告这一消息。嘉靖双目微闭,沉吟许久。 “国书中说,是佛朗机和日本人共同占领了琉球吗?听起来像是海盗所为吧。” 徐阶坚定地摇头:“万岁,此事绝非海盗所为!那琉球向来是各国海船中转之地,海盗没有理由忽然攻打占领。 而且国书中也说了,此次海盗抢掠金银之后,都运回了日本,这定是日本朝廷所为。 臣以为,此事与萧芹脱不开干系,而且很有可能,萧芹已经在日本坐大。当初臣所担心的养虎为患,已成现实啊!” 嘉靖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徐阶在暗示些什么,但他是绝不会接这个茬的,只是淡淡地吩咐。 “琉球对大明一向恭敬有加,让主客司用心接待,让王子安心等几日,待萧风回来,一同商议一下。” 此时,在辽西道外,蒙古人和女真人的联盟,简称猛女联队,正在与罗刹人周旋。他们面对罗刹人的火枪,落了下风。 但他们知道,自己的猎物太少,还被罗刹人抢走了一些,若是这样无功而返,各自的部族只怕都要饿死人了。 因此他们只能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的部族派兵来增援,或是得到大明开仓卖粮的消息,才敢撤退。 他们担心罗刹人夜袭,在黑夜中也不敢生火,只能躲在林木茂密之处,啃着肉干。 因为不敢生火,捕获的猎物也没时间熏制,人们都忧心忡忡。 辽西道外的温暖时间很短暂,实际上集体打猎的季节即将结束。看着手中所剩无几的猎物,猛女两族领队都默默无言。 反观罗刹人那边,不但肆无忌惮地燃起了篝火,还在痛饮烈酒,纵情歌唱。 他们可谓收获满满,大批的猎物被熏烤成肉干,装满了一辆辆的大车。 等到他们满载而归,他们将能极大地缓解罗刹南部的饥荒,他们将是罗刹人的英雄! 第五百四十一章 大明疆土 蒙古领队愤怒地看着远方的火光:“妈的,这该死的丛林,限制了战马的速度,如果是在草原上,我的勇士就不会怕他们的火枪!” 的确,罗刹人的火枪并不算先进,在明朝时期,罗刹人的火枪并不是自己生产的,而是从欧洲其他国家购买的。 因此什么品牌型号都有,可谓是正规的杂牌火枪队。但就是这杂牌的火枪队,配上骑兵,也让猛女的纯骑兵吃了大亏,这就是武器的代差。 就在篝火晚会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枪声响起,一个翩翩起舞的罗刹人一头扑倒在火堆上,头发胡子瞬间燃起,空气中散发出一种扒猪脸的香味。 黑暗中的猛女联队一愣,站起来向远处看去。只见远处的罗刹人纷纷跳起来向黑暗中放枪,随即黑暗中火把燃起,一支两千人左右的骑兵队猛扑上来。 让罗刹人无比惊讶的是,这支来自大明的军队中,竟然也有几百条火枪,而且射程比他们还远,威力还大! 眼看着远程对射是吃亏的,罗刹人纷纷上马,边开枪边冲锋,企图冲到近处以马刀决胜负。 罗刹人人高马大,其中还混杂着一些后来名扬天下的哥萨克人,真的在马背上对砍也不虚。 只是罗刹人一向狡猾,在火枪占便宜时绝不会硬拼,现在眼看火枪落于下风,立刻就改换打法了。 李成梁挥挥手,五百个火枪手的速度减缓,一千多女真和明军的混合骑兵冲上去迎上罗刹人的骑兵。 罗刹领队一愣,这一招是我常用的呀!砍刀队在前应敌,火枪队苟在后面瞄准射击,怎么这一招明军也会吗? 这都是一个师傅交的,破不了招啊!最后就只能硬拼实力了! 可比起实力来,罗刹人一千多人,李成梁有两千人。比起火枪来,李成梁的火枪更远更准。 所以罗刹人唯一的胜利机会就是在近战中冲垮对手的骑兵肉盾,再一鼓作气地冲上去砍死对方的火枪队。 奈何明军和女真的混合骑兵,虽然面对人高马大的罗刹人显得弱势一些,却韧劲十足。 尤其是其中有两个女真人,一个高大健壮,一个瘦小灵活,武艺高强,作战勇猛。 眼看在双方后排火枪队的互射中,罗刹骑兵损失更大,罗刹领队急了,抄起一把火枪,瞄准了那个瘦小灵活的骑兵。 作为杂牌火枪队的领队,他手中的枪自然是最好的一把,其性能比明军的一点也不差。 所以他枪声一响,那个瘦小的骑兵全身一震,趴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正在和这个骑兵对战的罗刹人抡起马刀,就要来个一刀两断。 当的一声,马刀被架在半空,那个高大健壮的骑兵以一敌二,一把将那个瘦小的骑兵从马上抱过来搂在怀里。 两个罗刹人对视一眼,双双举起马刀,用尽力气劈下来。 混战之中无人能帮,那个高大健壮的骑兵单臂举刀,被两把马刀砍落下来,肩膀被刀锋划过,顿时鲜血直流。 砰的一声,李成梁一枪将对面的罗刹骑兵放倒一个,然后来不及换弹药,一把抢过身边亲兵的火枪来,对着另一个罗刹骑兵又是一枪。 两个罗刹兵瞬间一死一伤,来不及再砍对手,捂着伤口往回跑去。 远处猛女联队的两个领队对视一眼,他们虽然不知道大明的骑兵为何忽然来到,但眼下绝对是友非敌! 他们咬咬牙,带领狩猎队骑上马,拉弓射箭,嘴里大喊着:“我们是蒙古和女真的狩猎队,我们来帮你们了!” 罗刹领队听着远处的呼喊声,知道再打下去难以取胜,当下大喝几声,火枪队一轮密集的齐射后,骑兵纷纷撤退,进入密林之中。 李成梁也没追击,只是指着十几个落马的罗刹兵俘虏,从第一个指起。 “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那个俘虏高昂着头,看着李成梁,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李成梁摆摆手。 “砍了。” 手下挥刀,人头落地,那些俘虏没想到李成梁说杀就杀,顿时鸦雀无声。 李成梁指向第二个:“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那个人真的很想听懂,但他确实听不懂,只是茫然地看着李成梁。 “砍了。” 没等李成梁指向第三个,俘虏中的一个忽然大喊起来:“我能听懂,我能听懂,我会说你们的话!” 李成梁满意地点点头:“剩下的都砍了吧。” 那个幸存的罗刹人两腿一软,一下跪在了地上。 “我说,你喊,喊给你们罗刹人听!这是大明的领土,我是大明的将军!限你们一天之内,退出北山! 北山之地,是大明疆域,北山野人,无论女真、罗刹、朝鲜等何族,皆为我大明子民,受大明管辖保护。 愿意在此生活的,向辽西总兵和知府报备,十人一队,领取户凭路引。今后若无大明文书而擅来此地围猎者,有死而已!” 翻译过去后,密林中传出一片罗刹人的怒骂声,却无一人敢露头,反而纷纷退向密林的更深处去了。 猛女狩猎队终于跑到了援军的面前,女真人惊喜地发现队伍里有很多女真人,蒙古人惊讶的发现队伍里没有一个蒙古人。 “怎么回事?只有明军和女真人来援救我们了?我们蒙古的援军呢?” 李成梁心说等你们回去就知道了,他看向收队回来的骑兵,目光落在了抱着战友的高大女真人下属身上。 这个叫塔克世的女真男子,自从上次比武输给他,就一直担任属下的女真骑兵队队长了,忠心耿耿,勇武绝伦。 “塔克世,你受伤了。想不到这女娃子还挺厉害的,她说要替她爹上战场,我本来还不想答应的。” 塔克世怀里抱着的瘦小骑兵睁开眼睛,捂着自己腰上的枪伤,狠狠的挣脱了塔克世,掉在了地上。 塔克世跳下马来,把她扶起来,她又挣扎了一下,挣扎不开,也就罢了,两个大眼睛瞪着李成梁。 “我带着部族帮你打了仗,你回去得信守诺言,放了我父亲!” 李成梁板着脸:“额穆齐,你虽帮我打仗立了功,但我又救了你一命,这又怎么说?” 女真人恩怨分明,额穆齐知道自己又欠了李成梁的人情,李成梁不放自己父亲也不算不讲理,她急了。 “救我命的是塔克世,不是你!” 李成梁摇摇头:“塔克世是我的属下,他救了你,就等于我救了你!” 额穆齐摇头道:“要这么说,那你还是萧风的属下呢,你救了我,就等于他救了我,我也不欠你的了!你还是要守信的!” 李成梁一愣,哈哈大笑:“我虽不算是萧大人属下,但你说的也没错。 好,我守信放你父亲。但你欠了塔克世的命,又怎么说?” 其实李成梁这一路上,李成梁早已看出两个年轻人朝夕相处,互生情愫。 这对李成梁是好事,若两人成婚,他控制建州女真就更容易些。 萧风把王杲交给他,让他自己想办法。他迟迟不放王杲,就是要先想办法控制建州女真。 没了兵权,王杲再出去,也不过就是个退休老干部,掀不起风浪了。 塔克世对自己忠心,对大明归属感也越来越强。通婚自然是好办法。只是塔克世太笨,啥都不会说,自己不得不替他操点心。 额穆齐脸一红,想想无法回答,干脆捂着伤口呻吟一声,假装昏过去了。看着塔克世手足无措的样子,李成梁暗骂一声废物。 “罗刹人的火枪也很厉害的,要不是穿着皮甲,只怕都没命了。 带她去找军医吧,军中没有女子,你帮军医打打下手。” 李成梁这才看向猛女联队的两个领队:“蒙古和女真各部族向朝廷求援,守护疆界,本就是朝廷职责。 蒙古人和女真人,都是大明子民,守护大明子民,也是朝廷职责,你们也不用相谢。” 女真人名义上至少一直是大明下属,这话倒是不别扭。蒙古人则一直自认与大明平起平坐,听了这话难免不服。 只是此时人在屋檐下,蒙古领队也很聪明地没有争执这个,而是提出更现实的问题。 “大人,狩猎季已经结束,我们被罗刹人袭扰,猎物不多,还被他们抢走了不少。 如今食物紧缺,我等愿与大人一起剿灭罗刹人,抢回猎物,这个这个,守护大明疆土。” 李成梁想了想:“他们拖着大车,跑不快,我限他们一日离境,就是逼他们留下大车。 只是他们若躲在密林中不肯出来,我们也不能冒险进去追杀,自古用兵不可轻入险境,到时放把火就是了。” 蒙古领队大惊:“大人,若真放火,罗刹人固然没命,猎物可也就烧没了,咱们还是没吃的呀!” 李成梁冷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既然当了大明子民,自然有你们的粮食吃,大明不缺粮食!” 李成梁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俘虏:“你可以去找你的队伍了。 告诉他们,明天中午之前,把装着肉干的大车赶到林子边上来。 记住,明天中午之前,如果我看不见大车出来,我就放火烧死你们。 大明不缺这一片山林,也不缺那几车肉干!这是给你们个教训,告诉你们大明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想要就拿钱来买!然后你们就可以离开了,我不带人追杀。你们马上的包袱,可以带走。 你们大老远地来了一趟,大明是礼仪之邦,不能让你们饿死在路上。” 俘虏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密林中。不知道这一夜,罗刹人经过了如何激烈的辩论争执。 但在第二天太阳最高的时候,几个罗刹人赶着大车放在了密林边上。 李成梁让人赶着马车走了,骑兵和火枪队在后面断后,嚣张地吃着肉干唱着歌,比罗刹人之前的篝火晚会还要嗨皮。 等明军已经看不见踪影了,罗刹骑兵们才垂头丧气地从密林中走出来,每个人马背上都鼓鼓囊囊地背着大包袱。 “队长,狩猎季已经过了,咱们也得往回走了。再待下去也打不到猎物了,还会被冰雪困在这里,会冻死的。” 队长脸色铁青地看着属下们:“回到我们的城市,就说今年大猎场的天气很寒冷,猎物很稀少。 路上省着点吃,多少带回去一些肉干。嗯,记得告诉他们,这里遍地都是饿死的中国人!这样他们就平衡了!” 萧风回到京城时,连京城的天气都开始变冷了。不知不觉间,半年的时间又过去了,冬天再次悄悄来临。 芹哥能用半年时间就在日本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这比萧风想的要快很多。看来天朝上国的人才,到了倭寇之地还真是降维打击啊。 不过芹哥也太心急了点,刚统一了半个日本,就迫不及待地往外伸手,真是不够沉稳啊。 大土司夫人给萧风来了家信。这就是大土司的聪明之处,他若是给萧风写信,就得通过正式公文,否则就有边将私通朝廷大臣之嫌。 但大土司夫人是萧风的亲戚,她写信那就是家信,谁也说不出不对来。很多事就是如此,官员不方便干的事儿,可以让家属干。 家信中提到几件事,一件是古月儿有喜了,大土司家第三代要闪亮登场了,柯子凡幸福得不得了。 第二件是大土司夫人带着渐渐在苗疆境内反复考察,确认蛊虫已经消失殆尽。她们二人身上的驭蛊之力也已经消散。 大土司夫人认为这是蛊神受到重创,虫族灵气消散所致。等到下一次虫族灵气凝聚,蛊术重现,不知要多久。 第三件是有人偷偷潜入苗疆,从迷魂谷盗走了一株金曼陀。 虽然金曼陀在苗疆之外,还没有能成活的记录,但大土司夫人还是觉得要跟萧风说一声。 第四件事是朝廷发放到苗疆的止水丹,各位小土司已经吃过了,效果很好,基本都摆脱了对极乐丹的依赖。 只是个别土司声称出现了药物力量过强的后遗症,还需要吃些其他药物对冲。 但大土司夫人认为这其实只是那些家伙原来就不行,趁机给自己吃药找个借口而已。 放下书信,萧风微微点头。芹哥估计还是老套路,靠画大饼建立组织,靠极乐丹控制组织。 只是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存货,这金曼陀在日本能不能开花结果。 极乐丹这类东西,如果在日本肆虐,对大明并不是坏事。任何国家,一旦开始集体嗑药,都没什么好结果。 更别说日本人本身就比较变态,再吃上那种东西,肯定会更变态的。想到这里萧风忽然愣住了。 会不会就是因为日本曾经有过一个阶段,岛上开满了金曼陀,人民集体磕极乐丹,后来才会诞生那么多艺术家呢? 关于这个历史悬案萧风没工夫过多探究了。因为琉球王子已经在主客司等得心急如焚,扬言大明再不召见他,就要抹脖子上吊,以死明志了。 所以萧风第二天早早起床,参加朝会。小梅顶着黑眼圈来给萧风倒洗脸水,羡慕地看着床上还在沉睡的刘雪儿。 “老爷,夫人昨天晚上跟你说了柳姑娘的事儿了吗?” 萧风愣了一下:“好像说了个开头,但后来说的断断续续的,我就没听明白。” 小梅心说断断续续的原因我是很清楚的,她便给萧风试探水温,边小声告诉萧风。 “陈老板在街上给柳姑娘算了一卦,算卦的人说柳姑娘一生无子,陈老板当天就病倒了。 柳姑娘也不住在府里了,搬回醉仙楼住了,一边照顾生意,一边照顾陈老板,听说时常默默落泪。 张云清气得带着巧巧要去砸算命的摊子,被安姑娘给揪回来了。 安姑娘说算命的都是胡说八道,别信就行了,砸摊子就是倚强凌弱了,给你脸上抹黑。” 萧风点点头:“安青月说的对,我和老道当初算命的时候,也成天被人威胁砸摊子,这事儿咱们不能干。 子嗣的事儿,谁能说得准,那是跟着个人运数不断变化的。所以算命一般算太长久的事儿都是算不准的。 这事儿我知道了,等回头我去看看柳姑娘,开解开解她吧。” 萧风洗完脸,走出了府门,被窝里装睡的刘雪儿一下睁开了眼睛。 “啥反应啊,萧风哥哥啥反应啊?” 小梅撇撇嘴:“没啥反应,我看他心思根本没在这事儿上,就随口说了两句。小姐,你昨晚都没说清楚啊,还得我帮你补充。” 刘雪儿脸上一红:“昨天说得断断续续的,后来我太累了就睡着了,不过柳姐姐确实挺可怜的,得让相公知道。” 小梅叹了口气:“小姐啊,你心肠太好了。我就从没见过谁家夫人有你这样的,帮别的女人共享自己相公的。” 刘雪儿伸个懒腰,把衣服一件件地往身上穿:“你不懂,有些事儿你挡也挡不住,有些事你推也推不动。 我娘常说,讲道理讲道理,先是道,然后才是理。道对了,理才对,道不对,理也是歪理。” 小梅听得头晕脑胀:“小姐,夫人的道理太大了,我听不太懂。不过你的目光也不要总是太长远,有时也要看得近一些。 比如除了柳姑娘,咱们府里也有很可怜的人,也有需要你惦记着点的人啊,你好好想想?” 刘雪儿穿衣服的手顿住了,雪白的胳膊在初升的阳光中如同一截嫩藕,带着无私而圣洁的光芒。 “你说得对啊,云清要是不改改她的臭脾气,只怕相公未必会喜欢啊……小梅,你跑什么啊?”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万国来朝 早朝,气氛凝重,朝臣再次分成三个阵营,犹如严党时期,场面极其怀旧。 不同的是,支持萧风的阵营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丁汝夔一个光杆司令了,而是至少一半官员。 支持徐阶的官员也不少,而且很厉害的一点是,内阁四个人,这边占了三个,权重非常高。 剩下几个资深的墙头草,站在中间,反而是人数最少的一拨,就像中分发型,那道沟上没有分好的几根杂毛。 嘉靖见人都到了,微微点头,黄锦上前一步:“万岁临朝,宣琉球国使者觐见。” 本以为琉球国王子已经等得要上吊了,听见这一声必然飞奔上殿,却不料迟迟没有动静。 主客司的官员战战兢兢地回禀:“启禀万岁,微臣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昨夜日本国使臣也进京了,因为已是夜间,微臣不敢惊扰万岁,请示了礼部之后,也安排入住了主客司。 岂料琉球国王子今早偶遇日本使臣,与日本使臣发生了冲突,双方打斗起来。 微臣带人阻止不及,双方都有人受伤,微臣上朝时医生正在为双方处理,伤得不重,并无大碍。” 嘉靖皱紧眉头,看向徐阶,因为徐阶现在还兼着礼部尚书呢。徐阶咳嗽一声,礼部左侍郎立刻上前。 “万岁,昨夜日本国使臣到京,十分突然。他们并没有按常规方式先告知福建知府,再由南京方面派兵护送。 而是以商人名义微服疾行,也是以商人身份入城的,之后才找到主客司,出示国书要求觐见。 当时天色已晚,微臣接到通报后,由主客司按常例安排接待,还特意嘱咐将其客房安排在离琉球国最远的地方。 其实两国相争,使臣同馆本是常事。当年安南和澜沧两国交战,来大明的使臣也都是住在主客司的。 却不料发生如此意外,此事确实是主客司护卫不力,但也是两国确实仇恨太深之故。” 徐阶见僚机将气氛铺垫得差不多了,自己才上前开口。 “万岁,琉球被占领,已经接近灭国,其王子难以自制,也是有情可原。起因还是日本朝廷发动的战争。 既然发生了此事,以臣之见,不如一起将两国使臣宣召上殿,是非曲直论个明白。 主客司办事不力,自当其罪,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徐阶此言一出,朝中老狐狸们纷纷佩服。他表面上是说两国使臣打架,主客司却被降罪,属于池鱼。 但心眼多的人一听就知道,他这分明是说日本进攻琉球是萧风造的孽,萧芹和萧风斗法,殃及了琉球这条鱼。 指桑骂槐,炉火纯青,一语双关,巧妙绝伦,不亏是大明首辅,文臣领袖。 萧风微微一笑,并不反驳。他甚至在怀疑,主客司那么大,琉球王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偶遇日本使臣。 主客司毕竟是礼部的地盘,而礼部又是徐阶的地盘,搞不好是主客司有意同时叫两国使臣出屋的。 按正常程序,除非是关系特别好的国家,否则从使臣入京,到觐见皇帝,总要安排程序,等些时日。 日本虽然和大明并非敌国,倭寇也不是日本朝廷安排的,但总体来说关系一般,与琉球和大明的关系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本来即使日本使臣昼夜赶路,赶在此时到达京城,按规矩嘉靖也一定是先召见琉球王子,之后才会考虑召见日本使臣的。 但在主客司发生了这么一出互殴事件,对大明朝廷来说,脸面上就有些过不去,不给双方一个同时讲理的机会,会显得过于偏袒琉球。 所以嘉靖点点头,同意了徐阶的建议。徐阶得意的看了萧风一眼。 没错,早上的偶遇就是他安排的,他就是要让琉球王子的怨气越大越好,日本使臣越不讲理越好。 这样就会越显得萧风之前放走萧芹是多么愚蠢,完全是养虎为患。到了那时他就可以逼萧风兑现承诺,去解决问题。 如今大明水师还未建成,萧风拿什么去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问题,就要承担后果,也不用多严重,退出朝堂就行了。 主客司的官员却没有立刻下殿去宣召,他犹豫一下,再次跪地请罪。 “万岁,臣罪该万死。因今年大明有雨,周边多国干旱,有多国派使臣来与朝廷求肯买粮一事,都等在主客司内以待万岁召见。 今日早上互殴之事,各国使臣多有所见,那日本国使臣指责大明朝廷袒护琉球,干涉日本国内政,要请大家一同评理。 万岁,那日本使臣口若悬河,能言善辩,极尽煽动之能事,各国使臣多有被其蒙蔽者,在议论朝廷是否公正之事。” 嗯?徐阶一愣,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他只是想让事情变得更激烈一点,让萧风更难受一点,可没想闹到各国皆知这么大。 不过回头想想,这日本使臣的顺水推舟固然可恨,却也不全然是坏事。 事情闹得越大,万岁就会越生气。万岁越生气,后果就越严重。萧风退出朝堂,永难翻身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 徐阶再次发言,先叹了一口气,装作无可奈何。 “万岁,事情既已如此,臣建议不妨将各国使臣全都宣上殿来,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若是只宣他两国使臣上殿,反而显得我大明心有偏私,不敢光明正大地处理此事一样,有损万国来朝的上邦声望。” 嘉靖默然点头,大明虽然在永乐朝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来朝的国家越来越少,但周围几个小国还是认这个大哥的。 大哥要开香堂处理问题,自然要公开公平公正,不能让小弟们在背后说闲话,有损扛把子的名望。 主客司官员赶紧跑到外面去宣旨,让各国使臣一同上殿。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竟然无人说话,直到外面传来各国使臣觐见万岁的声音。 各国使臣都是一正一副,陆续上殿后,按礼制给嘉靖磕头,赐平身后站到一旁,自觉地将c位让给了今天的两个主角。 琉球和日本两国使臣是肩并肩走进来的,谁也不肯落后半步,看鼻青脸肿的架势,今天早上的互殴也十分的激烈。 但众人的注意力却不是集中在两人的鼻青脸肿上,而是集中在日本使臣的头上。 他年约五十,光溜溜的没有头发,穿着白色的僧袍,居然是个和尚! 走到指定位置,琉球王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大明万岁……臣琉球国王子尚义,恳请大明万岁为藩国做主,营救臣父,拯救琉球子民!” 外国使臣见明朝皇帝,跪拜是常规礼节,只是磕头基本都是意思一下即可,琉球王子磕头不止,显然情绪激动之极。 日本和尚使臣却傲然挺立,四下打量着朝堂大殿,毫无下跪之意。主客司官员急了,忍不住出言提醒。 “贵使已到位置,可以行下跪叩首之礼了。” 日本和尚微微一笑:“臣素闻中国之礼,已风流云散,之前尚不敢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让人慨叹啊。” 嗯?什么屁?徐阶脸色一沉,看向礼部左侍郎。 让日本使臣把事情闹大是一回事,那是两国交战的事儿。但这倒霉和尚张口攻击朝堂礼仪,这却是要礼部背锅的! 何况屁事儿都没说呢,万一万岁震怒,把他直接咔嚓了,不是反而替萧风解围了吗? 礼部左侍郎立刻站出来指责道:“贵使不得无礼!我大明顺天承运,传承中国千年之礼,你弹丸之国,怎敢口出狂言?” 日本和尚看了礼部左侍郎一眼:“这位大人,你既是礼部高官,自当知礼,请问中国礼之文化,鼎盛于何时?” 礼部左侍郎心说你跟我拼专业,那不是找死吗?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言。 “中国礼之文化,起于夏商,兴于周朝,鼎盛于汉唐,一脉传承至今!” 日本和尚微笑道:“然唐之后,群雄争霸,礼崩乐坏,至宋则只存其半。 辽金元轮流灭宋后,其半再失其半。至大明之时,中国文化,还能有多少留存?” 礼部左侍郎大怒:“中国文化,即使再怎么流失,也依旧是堂堂天朝上邦,正统原宗,岂是你个弹丸小国能置喙的?” 日本和尚淡然道:“这是文化之争,不是比国家大小。礼兴之时,周天子以几百里之地,就可管控天下诸侯。 礼崩之后,秦一统天下,也不过二世而亡。可见国家大小与文化是否正统,并无关系。” 礼部左侍郎一时语塞,大声道:“你巧言舌辩,强词夺理,可你身为使臣,不行使臣跪拜之礼,又是何礼法?” 日本和尚笑道:“自唐以来,皆未闻佛子需跪拜君王的。大明这些年虽崇道抑佛,也未闻有此礼法。 你如今要求我跪拜,就是不懂礼,你这样的人都能当礼部侍郎,我说中国文化流失,有何不妥?” 礼部侍郎一下蒙住了,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按常规,僧人确实不需下跪,但他是个使臣,又是应该下跪的,这确实是个矛盾啊。 嘉靖微闭着眼睛,眉头微微挑起,显然心中不悦。 但此时各国使臣众多,日本使臣又是在讲理,自己若直接翻脸,难免显得理屈词穷。 可日本国弄个和尚来规避使臣跪拜之礼,显然是来者不善。若是让他就此得逞,朕的面子往哪儿放 你说呢,师弟? 萧风接到了嘉靖的眯缝眼中传递来的目光,向前走了一步,拱手为礼,微笑开口。 “这位大师,不知法号为何?既如此能言善辩,想来在日本国内也很有名声吧?” 日本和尚眼睛一亮,目光直接跳过了礼部左侍郎,就像轻松解决一个小怪后,终于见到了boss一样。 “这位想来就是萧天师吧,久仰大名,贫僧三休。” 萧风一愣:“不知此法名可有深意?” 三休点点头:“家师二休,师祖一休,贫僧还有个徒弟四休,此次并未随我前来。 因为担心大明皇帝一怒之下杀了贫僧,故此留四休在家传承贫僧衣钵。” 萧风哑然,这名字起得也太随意了吧,不过他心里清楚,这和尚也可能是故意如此,是要激怒自己。 “原来是狂僧一休的门徒,难怪如此慧敏。只是大师既然担心万岁发怒,却又一副找死的架势,却是为何呢?” 三休慨然道:“日本国以贫僧为使臣,出使中国之地,贫僧就有责任让各国使臣明白,中国文化,早已不在中国,而在日本。 此举必然会让大明朝廷震怒,贫僧虽有使臣身份,想来也难逃一死。只是担心死前不能尽言,遗恨而已。” 什么?这次不但嘉靖睁开了眼睛,朝中的文臣武将,连扫地的太监都跳起来了! 太狂了,太他吗的狂了!上次见到这么狂的人,那还是萧风刚出现的时候呢!你简直比萧风还狂啊! 中国文化不在中国了?中国文化在日本了?你这放的是什么屁啊? 徐阶也是勃然大怒,他上前一步:“万岁,这狂僧藐视大明,不敬万岁,且口出狂言,无礼至极! 这皆因日本国内生变,生出狼子野心,显露无疑。臣以为当责以廷杖,赶出大明!再问其他!” 徐阶愤怒之际也没忘了咬萧风一口,意思是万岁你看,萧芹一掌权,日本就变了,这都是萧风的错! 痛打一顿,赶走这个无法无天的和尚,咱们坐下来再好好讨论萧风该怎么承担责任的问题吧! 嘉靖其实也气得七窍生烟,但他注意到了萧风在微微摇头,于是强忍着一口气,不说话,等着看萧风怎么办。 萧风笑道:“徐首辅,这却不妥。三休已经先说了,他连死都不怕,廷杖又有何用? 他说唯一担心的是不能尽言,心留遗恨,我们就真的不让他说话了,那众位使臣如何看待大明呢? 徐首辅既然之前建议万岁将各国使臣都召来,此时就不该再说这种话,难道你想陷万岁于不义吗?” 嘉靖被萧风一提醒,顿时想起是徐阶这厮主张把各国使臣都召进来的,现在众目睽睽,自然不能下黑手。 若是只有自己人在场,朕先打飞这狂僧的屁股,再问其他!看看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徐阶也自知理亏,他本来就是想让场面闹大,让嘉靖更生萧风的气,也没想到日本使臣是这么个混账啊! 压制住徐阶后,萧风转向三休:“大师,你说中国文化在日本而不在中国,可有凭据吗?” 三休微笑道:“日本在盛唐之时,与中国交流最频繁,也学得了最多的盛唐文化。 中国文化,兴盛于唐朝,如今世界各地,仍多称中国人为唐人,可见盛唐文化乃是中国文化的最高代表。 然盛唐文化在中国历经多个朝代后,已经风流云散,反而在日本得到了最完美的传承。 无论衣冠服饰,礼乐文字,佛学武道,文采风流,皆是如此,岂不都是证据?” 萧风微一沉吟:“大师所说四项,衣冠服饰,礼乐图画,佛学武道,文采风流,可各举一例吗?” 三休对答如流:“日本今日之服饰,与唐朝侍女图中一模一样,反观大明衣冠,则去之远矣。此之一也。 日本今日之雅乐,素有唐风,书画大家,皆以唐为宗,反观大明之乐,浑厚有余而典雅不足,大明书画,也无盛唐风范。 佛学自不必说,大明如今崇道抑佛,何如日本佛子遍地?武道虽各有千秋,但日本的唐手、唐刀流传至今,大明反无其类。 至于文采风流,日本无论朝堂民间,皆以诗词见长,而大明文人,虽然也会诗词,却以科举文章为先,高下立判啊!” 这一番话说出来,满朝文武竟然一时难以反驳,有去过日本的他国使臣,忍不住互相议论,显然是觉得三休之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萧风看着三休,心说不知芹哥是从各处淘来了这么个宝贝。他却不知,萧芹此时已占据半个日本,俨然是朝廷正宗。 这三休和尚从小饱读诗书,幼年时即见过一休大师,得其亲自点播,对唐朝文化推崇备至。 后来听从大明回去的倭寇说起大明之事,深感中国人丢弃汉唐之风,以至于变得昏庸腐败,既生气又开心。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一个人识几个字,结果村里最有学问的秀才家忽然失火了,秀才和书都烧了,自己忽然就变成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了。 三休听说萧芹来自大明,亲自上门拜访。萧芹正是用人之际,对三休极为客气,奉为上宾。 一番攀谈后,三休对萧芹的人品学识十分赞赏。萧芹又给他灌输了一番日本应该放眼天下,万国来朝的理念,让三休更是十分向往。 此次出使大明,萧芹给了三休十分重要的任务,并告诉三休,这个任务能不能完成,主要取决于你能不能击败大明朝堂中的萧风。 萧芹表示,虽然萧风比自己略逊一筹,但也不是好对付的。只要击败了他,日本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大明朝廷也很难再插手琉球之事了。 因此三休此时火力全开,见众人哑口无言,心中得意,微笑着看着萧风。 萧风也微笑着看着他,忽然道:“大师侃侃而谈,这一番话,只怕不光是为了文化之争,主要是为了琉球的归属吧。” 第五百四十三章 文化正统 众人都是一愣,三休和尚猛然抬头,看向萧风,目光中终于出现了搜迪斯内的意味。 难怪萧芹将军一再嘱咐我不要轻敌,看来这个萧风果然还是有点东西的,反应如此之快啊。 众人此时还没想清楚这日本和尚为了不下跪而掰扯这么半天,和琉球的归属有什么关系,连琉球王子也不解的看着萧风。 萧风淡淡地说:“琉球国为海上岛国,距离日本很近,却历来不肯向日本低头,甘为中国藩属。 自隋唐以来,琉球国就一直自认是中国的藩属之国,到大明太祖时期,更是往来频繁,忠心不二。 中国虽大,从未干涉过琉球。但琉球国无论谁当了皇帝,却始终请求中国的册封。究其原因,是对中国文化的景仰和归属感。 大师一心要证明日本才是盛唐文化的继承者,无非是要说明,琉球本就该是日本的藩属国,对吗?” 众人恍然大悟,琉球王子更是激动地跳起来,指着三休和尚大骂:“无耻之徒,助纣为虐,算什么僧人!” 三休和尚毫不生气,温和地看着琉球王子:“贫僧只是讲道理而已。 琉球本就应是属于日本的,无论从距离上,还是从文化上,都该如此。” 萧风笑了笑:“所以大师以身犯险,来大明讲理。若是大明讲不过你,自然就不该干涉此事。 若是大明一怒之下杀了你,那就显得恼羞成怒,也说明大明不讲道理,以强凌弱,让其他国家戒备大明。 你有意赶在各国使者齐聚京城之时,匆匆赶到,又故意闹事逼朝廷公开召见。 嗯,果然是个人才,果然是个办法,萧芹好眼光,大师好魄力。” 三休和尚也不否认,点头道:“天师说得不错,正是如此,然而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萧风微笑道:“你们的算盘打得再响,却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你讲道理得能讲赢,对吗? 一旦这个基础没有了,其他的所有目标,就都是空中楼阁,顷刻崩塌。” 三休和尚点头微笑道:“正是如此,天师不妨试试看?” 萧风叹了口气:“既如此,就依你所愿。咱们就先说说你不向万岁下跪之事吧,你依的是什么礼法?” 三休和尚笑道:“自古佛子只跪佛祖,不跪帝王,汉唐时期既如此,难道天师不知吗?” 萧风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也就是说,大师得是和尚,才能免君前跪拜之礼,若不是和尚,就不能免,对吧?” 三休和尚点头微笑:“自然如此,若贫僧不是和尚,自然就没有这番规矩了。” 萧风忽然冷笑道:“大胆秃子使臣,竟敢冒充和尚,企图鱼目混珠,免使臣跪拜之礼,该当何罪?” 嗯?众人都是一愣,心说你这翻脸也太快了吧?刚才还一口一个大师呢,忽然大师就变成秃子了? 三休也愣住了,但他反应极快:“天师此言何意?贫僧本就是和尚,何谈冒充和尚呢?” 萧风摇头道:“你只是个秃子而已,并不是和尚。你如何证明你是和尚呢?” 三休再次愣住,他抖了抖袖子:“贫僧所穿,乃佛家僧衣,也行了剃度之礼,自然是和尚。” 萧风冷笑道:“和尚是这么好当的吗?剃个秃子,穿身衣服就是和尚了? 那你要是留起头发,穿上龙袍,是不是就是日本天皇了?” 三休一时语塞,却挑不出萧风的话错在哪里。他赶紧伸手到怀里,摸出自己的度牒。 日本和尚的度牒制度,确实也是从唐朝学过去的,但样式略有不同,也不是每个和尚都有的。 日本人要想出家当和尚,一般有两个渠道。一个是拜僧人为师,由师父给剃度,获得和尚资格,这一类的往往没有度牒。 另一个流派则是有度牒的,一般是通过官府认证的。三休的师祖是一休,一休是官方认证过的大德寺主持,所以属于有度牒的那一派。 三休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是属于官方派的,要是民间派的,今天还真是和尚遇萧风,有理说不清了。 萧风接过三休的度牒看了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这玩意就能证明你是和尚吗?” 三休点头道:“这是贫僧的度牒,自然可以证明贫僧是和尚吧?” 萧风摇摇头:“这度牒不但和我大明的度牒不同,就是和唐朝的度牒相比,也不一样。 既然如此,你如何能证明这玩意不是和你的僧服、光头一样,都是用来骗人的假货呢?” 三休皱眉道:“这度牒在我日本国内,人人皆知是真的,岂有造假之理?” 萧风笑道:“你这话就不讲理了。你日本国内认不认是真的,我们又不知道。你既然想冒充和尚,自然做戏做全套。 现在的问题是,你既然不想向我大明万岁下跪,自然需要向大明证明你是和尚,你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吗?” 各国使臣开始还觉得萧风有点胡搅蛮缠,到此时忽然都觉得此事确实言之有理。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你说自己是啥就是啥吗? 要是说一句是和尚就可以不用跪了,以后所有人都这么干,岂不乱套? 三休默然良久,他一直做足了准备,和萧风就中国文化进行辩论,却没想到萧风出乎意料的质疑他的和尚身份。 国书里自然是没写他是个和尚的,因为这一手本来就是为了给大明朝廷一个下马威,提前剧透担心大明会有所准备。 可国书里没写,自己拿出来的证据又不被承认,自己还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能证明自己就是个和尚了! 须知和尚不是太监,有比较直接的证明方式。冒充和尚只需要剃个头,这个决心和牺牲是个人都可以承受,和冒充太监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三休咬咬牙,做最后的挣扎:“贫僧修行良久,佛法一道也算精深,天师不妨考考贫僧,便知真假!” 萧风连连摇头:“我没功夫和你讨论日本和尚的学问,因为那根本就证明不了什么。 懂佛法的就一定是和尚吗?会抓老鼠的就一定是猫吗?懂房中术的就一定是青楼女子吗? 据我所知,一休大师就喜欢逛青楼,口味还挺重的,难道一休大师是专职嫖客,或是小相公吗?” 三休大怒,但又无法反驳,因为一休大师确实好这一口,否则也不会被人成为狂僧了,他想来想去,毫无办法。 “若按天师所说,贫僧确实无法证明自己是和尚。” 萧风笑道:“既然你不能证明自己是和尚,那你的身份就只是出使大明的使臣,使臣就要遵守规矩,请吧。” 三休咬牙道:“贫僧在日本国内,也不曾跪拜过谁,贫僧若是不跪呢?” 萧风冷笑道:“之前不打你,是因为大明讲理,不愿让各国使臣觉得大明蛮横无理,恃强凌弱。 但若是你自己先不讲理,我大明朝廷是那么好欺负的吗?各国使臣,你们觉得该当如何?” 各国使臣连连点头,都觉得萧风说得十分在理。一直和日本不合的朝鲜使臣则直接表态。 “此人冒充僧人,藐视大明,本就该打,打他!” 琉球王子更是激动:“打,打死他都不多!” 三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被萧风阴了,本来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大明敢动自己,自己虽死也是青史留名。 如今自己被萧风从道德制高点上一脚踹了下来,反而变成了不讲理的一方。 不讲理的使臣真被打死了也是轻于鸿毛,不但各国使臣不会有什么反应,没准还会成为历史的笑柄。 三休想着自己还有满腹经纶没有发挥呢,就这么被打一顿然后驱逐实在是不甘心,何况还没完成萧芹将军的重任,有什么脸回去呢? 三休一撩僧袍,跪在地上,给嘉靖行了跪拜磕头之礼,等着嘉靖说平身。 嘉靖好像忽然睡着了,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就差没打呼噜了。众人都不敢出声,只能默默等待。 三休跪了许久,从没跪过的膝盖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微微动了一下,试探着想站起来。 萧风笑着提醒:“跪都跪了,若是万岁没说话就站起来,一样是不合礼仪的,你就再忍忍吧。万岁觉轻,一般睡半个时辰也就自然醒了。” 三休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心说有本事你们就让我跪死在这里,你们脸上也未必有光彩。 这时嘉靖才缓缓睁开眼睛,就像刚看见眼前一幕似的,还颇有点惊讶的样子。 “日本使臣不是自称佛子,不肯下跪的吗?这是何故啊?” 黄锦十分认真地解释:“日本使臣无法自证为和尚,所以最后还是按照使臣规矩,跪拜磕头了。” 嘉靖哦了一声:“那就平身吧,大明与各国相交,虽有大小上下,但从来都是以德服人的,不在乎这些虚礼。” 主客司的人松了口气,赶紧喊道:“使臣免礼平身!” 三休气得一连来了三个深呼吸。不在乎这些虚礼,你们他妈的掰扯这么半天是干什么呢?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不该爆粗。 “萧天师,贫僧既然已经行了礼,和尚身份一事自然也就不用再纠结了。接着说琉球归属问题吧! 琉球距离日本很近,自然是我日本领土。只因琉球仰慕中国文化,才一直向中国朝贡当藩属。 如今我日本才是中国文化的正统,琉球于情于理,自然都该是我日本的藩属。 如此日本征讨琉球,乃是日本内部之事,与大明无关!” 萧风认真的听完,连连点头:“大师言之有理,地域相近,文化归属,听起来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啊!” 啊?琉球王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满朝文武也都惊恐地看着萧风,连徐阶都张大了嘴。 萧风啊,我只是想把你搞出朝堂,并没想要你的命啊,你怎么自己往死路上跑,还要连带着祸害大明呢? 只有嘉靖比较淡定,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就又垂下去了。他现在对萧风的套路渐渐熟悉了,也更放心了。 三休大出意料,但也暗自欣喜:“天师如此通情达理,可见大明果然还是礼仪之邦,虽不如日本传承之多,也相差不多。” 萧风连连点头:“我大明当然是讲理的,只是不知日本国讲不讲理。大师身为使臣,说的道理日本国不会不认吧?” 三休忽然又从秃子变成了大师,加上感觉占尽上风,自然豪情万丈,自觉一言兴邦,慨然开口。 “这是自然,既为一国使臣,岂有不能代表一国之理?若是没有把握的话,贫僧自也不会说了!” 萧风笑了笑:“那按大师的道理,琉球仍然应该是大明的藩属,而不是日本的,因为大明离琉球更近。” 三休皱眉,这家伙怎么一会儿通情达理,一会儿胡搅蛮缠呢?大明怎么可能离琉球更近呢? “天师所言,有何依据,不妨拿出来让诸国使臣评评理。” 萧风点头道:“大师可知,大湾自古以来,都是中国领土吗?如今大湾也仍是大明治下!” 三休心里一惊,他知道萧风要说什么了:“天师此言差矣,大湾岛并无哪国政府统治,一直是海盗群聚之所,说归属中国,并无依据!” 萧风笑了笑:“我说自古以来,自然是有依据的。早在三国时期,吴王孙权就曾派一万官兵到达大湾岛。 当时史书称为夷洲,你既然自诩通晓中国文化,对此就不该不知道。此后历朝历代,都未与大湾岛断了联系。 尤其是元朝,更是曾在台湾设流官巡检。到了我大明朝,大明福建渔民往来大湾岛,如入自家庭院。 这些若不能说明大湾岛属于中国,难道你日本国有什么更有利的证据,证明大湾岛不属于中国的吗?” 三休想来想去,决定不能被萧风牵着鼻子走,要换一条赛道再开车。 “自古无主之地,争来夺去,不足为凭。 抛开这些历史不谈,如今大湾岛上分明是各路海盗聚集停脚之地,我们要看现在!” 萧风奇怪的看着三休:“大师是说,一个地方归属于谁,不用看历史,只要看现在谁实际占领就行吗?” 三休刚要回答,忽然意识到这话中的陷阱,顿时闭上了嘴。萧风看着他,冷笑道。 “若然如此,难怪日本国敢悍然占领琉球。你们心里想的就是,反正占完了就成了现在了,至于历史上归谁,谁管他? 这样一来,任何地方,谁占了就是谁的,不用管以前的归属。 那就是谁能打谁就抢呗,这就是你们日本国的道理吗?这就是你们日本国的文化吗?” 三休知道不开口不行了,苦笑道:“是贫僧失言了,并非如此。天师说大湾岛曾归属中国,贫僧没有异议。 只是从实际上看,大明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派人到大湾岛去了。 既无驻军,又无流官,说大湾岛归属大明,也有些勉强吧?” 萧风心里暗暗点头,这和尚当真不简单。很多对手一旦被抓住痛脚,就会手忙脚乱,言多语失。 但三休和尚却能迅速止损,并且始终试图挣脱萧风的思路。 他提出实际上大湾岛的归属比较模糊,就是因为他明白一个关键道理。 他今天来不是一定要争胜的,而是削弱大明对藩属国的影响力的。只要大明表现出不讲理的态度,那就够了。 藩属国对大明的归心,除了对其强大国力的敬佩,更多的是文化上的归属。 若是只靠武力征服,那么武力一旦衰弱,自然就没人叼你了。 蒙古人征服了半个地球,最后武力值一减弱,庞大的帝国立刻分崩离析,灰飞烟灭,这就是没文化的原因。 大唐盛极而衰,改朝换代,世界各国仍念念不忘盛唐景象,各地移民仍以唐人为荣,就是文化征服的原因。 大明虽不如大唐那么牛叉,但也不乏忠实粉丝,大明被满清灭国后,朝鲜一直使用崇祯年号到265年! 崇祯皇帝作为一个比较短命的朝代,却拥有历史上最长的年号,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就是文化正统的威力! 想想看,你翻开一本朝鲜史书,上面赫然写着崇祯二百六十五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如何如何,你是什么感觉? 所以三休和尚的任务就是让各国使臣感觉大明不讲理,一个不讲理只讲武力的国家,人心就会散,队伍就会不好带了! 所以他提出现在大湾岛上没有明朝驻军,也没有明朝官员,说是大明属地比较勉强,就是这个目的。 他说的是人之常情,萧风若不能做出合理解释,即使有前面自古以来的铺垫,其他使臣自然也会觉得大明有点不讲理。 那三休和尚就不胜而胜,大明就不败而败。 萧风淡然一笑:“大师啊,你怎么知道大明在大湾岛没有驻军和官员呢?” 三休和尚一愣:“大湾岛离日本国不远,大湾岛上若有大明驻军,我们国内自然会知道的吧。” 萧风笑道:“大明这几十年来,一直在大湾岛上有大明驻军,且有官员多次造访!” 三休和尚笑道:“那就请天师明确地说出来,是哪一支军队,又是哪一位官员? 若是说不出来,岂不像贫僧的度牒一样,无法证明吗?” 萧风笑道:“驻军是大明水师第一舰队,镇海舰队。管理的官员是大明三品镇海将军,汪直!” 第五百四十四章 衣书佛武 三休一愣,随即急道:“这……这怎么能算呢?” 萧风诧异道:“怎么,难道汪直的船队在过去这些年中,不是经常在大湾驻扎吗?他自己不是经常呆在大湾吗?” 三休辩解道:“可是那时汪直是海盗啊!他的船队也都是干的走私和海盗的事儿啊!” 萧风摇头道:“你别管那时候他是干什么的,现在他的船队是大明水师,他是大明三品镇海将军。 这个各国使臣都知道,我吏部也有档案,你可要看看?” 三休怒道:“他当海盗时的作为,岂能和他当大明将军后混为一谈?” 萧风笑道:“按你的意思,你原来只是个和尚,今天忽然当了使臣,等你回国后,就又是和尚了。 那么你当使臣时的所作所为,与当和尚时无关,当和尚时的所作所为,也与当使臣时无关了? 若是如此,等你回国后,在此时说的所有话,岂不是全不算数了?那朝廷跟你还谈个什么劲儿呢?” 三休张口结舌,半天才道:“这却不同,贫僧是先当了使者,才做使者之事的,汪直却是后当的将军,身份岂能往回算?” 萧风心虚了:“你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曾经是什么身份,那段时间就只能是什么身份了? 即使事后身份变了,也不能改变之前的身份?都是这样的吗?” 三休大笑:“这是自然之理,难道还能有什么疑问吗?天师这话问得好生可笑啊!” 萧风不死心的追问:“难道就没有可能,虽然之前不是这个身份,但后来身份变了,也要以之后的身份来确定之前的吗?” 三休鄙视地看着萧风:“萧天师胡搅蛮缠,究竟有何用处?不行就是不行!” 萧风郁闷地问:“绝无可能吗?” 三休斩钉截铁:“绝无可能的!” 萧风恼羞成怒:“若是确有此事,而且各位使臣都认可,你又怎么说?” 三休昂首挺胸:“各位使臣也都是饱学之士,我不相信谁会无耻到这种程度!你若说出此事来,就算你说的汪直之事有理好了!” 各国使臣默然无语,心说我们只是吃瓜的,为啥非要问我们瓜保熟不保熟呢?万一挨一刀怎么办? 萧风恼怒的表情奇迹般的消失了,饶有兴趣的看着三休。 “你既然熟知中国礼法文化,并自诩传承正宗,难道不知道‘追封’这个词吗?” 三休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 他当然知道追封,不但知道,而是还知道这是中国文化中最重要的礼法之一。 而且不单单是中国,整个受中国影响的文化圈都尊崇这种做法,连日本也不能免俗。 我当了皇帝,我爹没当过,那我就得让我爹也当上皇帝。 哪怕他一辈子的最高成就只是个放牛小哥,也不耽误他死后当上皇帝,而且从头到尾都是皇帝,别他妈再提放牛的事! 朱重八同志当上皇帝后,一口气追尊了自己祖宗四代,其实没准他连自己的高祖放过几头牛都不知道。 但这不耽误他追尊,高祖朱百六、曾祖父朱四九、祖父朱初一、父亲朱五四,都一起登基当了皇帝。 而且以后人们提起来,这四位就是皇帝,绝不是什么放牛的、砍柴的、要饭的。谁敢说不是,就是不尊礼法。 嘉靖皇帝连老爹当王爷都觉得有点丢脸,为了让老爹当上皇帝,不惜发动大礼议,打得血肉横飞,就是为了这个执念。 日本虽然号称天皇万世一系,没有改朝换代过,但不耽误各位实际的皇帝——幕府将军追封自己的老爹。 他们也一样觉得自己当了将军,自己的爹怎么能是个放牛的呢?不行,至少也得是个大名! 萧风笑眯眯地看着三休:“大师,大师?醒醒,你需要挨个请各位使臣发言吗?” 三休终于结巴了:“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将军毕竟不是皇帝……” 萧风笑道:“你们日本的幕府将军也不是皇帝啊,他们也会追封自己的父亲。何况中国的臣子立了大功,也有父母被追封的啊。” 三休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之前的话说的太满了,现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了。 “这一局就算天师赢了,之后的身份可以追认到之前。” 萧风点点头:“所以大湾岛一直有我大明驻军,这一点你承认了?” 三休咬着牙点点头,没办法,既然承认了汪直的大明将军身份,那他手底下当初的那群海盗,自然就是大明驻军了。 萧风笑道:“所以大湾岛自古以来就是我国领土,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这一点你也承认了?” 三休想来想去,这个坑其实本来并不算深,奈何前面萧风铺垫得太多,夯得太实,也没办法反驳,只能再次点头。 萧风轻轻的吐了口气:“既然大湾岛是大明领土,那么请问大师,琉球是离大湾更近呢,还是离日本更近呢?” 三休知道萧风绕了半天就是为了这句话,而他在一路后退的时候也已经提前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天师,此事却不可简单以距离远近为凭。 琉球虽然离大湾较近,但刚才我们说过,除了看距离之外,还要看文化归属。 我日本国传承正统中国文化,琉球仰慕归属的也是中国文化,民心所向,只是他们的国王弄错了方向而已!” 萧风也不着急,先把胜利果实收下来:“大师之前所说,琉球归属于大明还是日本,一看距离,二看文化归属。 如今大师已经承认琉球距离大明更近,那么接下来只需看文化归属即可。大明已经领先一局。 我都不需要证明大明的中国文化比日本的更强,只需要平分秋色,那琉球就是大明藩属无疑,对吗?” 三休心中冷笑,小子,凭你滑如鬼,还是喝了贫僧的洗脚水啊。 你真以为我是一心要证明日本的中国文化强于大明吗?那样固然最好,但并非是我唯一的胜利方式。 你们一败涂地,我赢;你们恼羞成怒,我赢;你们平分秋色,我还赢!优势永远在我! 你们是中国文化的根,是文化宗主,如果跟日本国打个平分秋色,其实已经证明日本比你们强了。 这种心理冲击对其他各国是巨大的,会一举毁灭大明在他们心目中的归属感,后面日本征服他们时,遇到的抵抗就会弱很多。 三休之所以一路后退,一方面确实是被萧风挖了坑,没法强词夺理;另一方面他也在挖坑,让萧风先占个先手。 正常人的思路都是,一共两局比赛,第一局我赢了,第二局打平即可出线!那是一定在心理上要保平局的! 殊不知,心里只要有了打平即可出线的想法,就很难打平;而且这个坑最阴险的地方就在于,打平了其实你就输了。 所以三休故意装作无可奈何:“不错,只要天师能证明,大明与日本国在中国的文化传承上平分秋色,琉球自然就是归属大明了。” 萧风大喜:“那日本侵犯琉球,就是侵犯大明,大明以任何手段反击,都是合乎情理的,可对?” 三休心里冷笑,你若是有办法反击,自然可以。萧芹将军说大明水师还未建成,仅凭汪直和徐海的两支船队,很难打过日本和佛朗机的海上联军! “天师所言不差,所以就请天师证明大明与日本国在文化传承上平分秋色吧。” 萧风看着三休,忽然笑道:“你这么急着要平分秋色,是不是因为只要我证明了这一点,就让日本和大明在文化宗主的地位上平起平坐了?” 三休一愣,心顿时沉了下去。这个混蛋,装了半天,原来早就知道自己的目的了? 不过,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他有什么办法?三休对日本的盛唐文化传承有极高的自信! “天师若能证明大明胜出,自然更好啊。只是贫僧刚才已经说出了四条证据,天师却一条都没有呢!” 萧风笑了笑:“这就是你不懂中国文化的证明了。你不知道中国是礼仪之邦,一向讲究先礼后兵吗? 你远来是客,我让你先说,相当于退避三舍,礼让三拳,现在该轮到我还手了。” 三休下意识的退了半步,生怕萧风恼羞成怒,要跟自己讲讲物理,但萧风并没有。 “大师所说日本的衣冠服饰,与唐朝侍女图中一模一样,大明衣冠,与汉唐不同,并以此为由论断大明传承汉唐文化不及日本。 却不知衣冠服饰,乃是人之外肤,当以美观实用为标准,应该一直随着朝代进化。 今日大明衣冠,以汉唐服饰为基础,男人分文服武服,女人分常服礼服,更加美观,更加实用! 反观你日本服饰,模仿唐装,却又得其形不得其神,只求美观不求实用,男装女装都难以区分。 最可笑的是不知因人而变,一味照搬照抄,扮丑而不自知,谈何文化传承?” 这话够损的,但三休沉住气,决心不上当,只是淡然反问。 “天师所言,强词夺理,并无实证。请问衣冠服饰一直随朝代进化有何凭据?” “你的老祖宗是穿树叶的,你现在穿得像模像样,难道不是衣冠服饰一直进化的凭据?” “请问日本服饰不实用有何凭据?” “日本服饰不论男女,共同的特点就是好脱,一拉腰带就全身赤裸。这种服装除了睡觉实用外,干什么还能实用呢?” “请问日本服饰不知因而人变,扮丑而不自知,又有何凭据呢?” “汉唐之服,乃为中国人设计。汉唐之中国,无论男女,皆高大秀美,体态丰腴。故此长袍长裙,风采飘逸。 你日本国无论男女,都是五短身材,腿短腰粗。体瘦者如猴,体壮者如桶。以此身材照搬照抄汉唐服饰,岂非扮丑而不自知?” 萧风招招手,叫过一个锦衣卫来。 有资格在大殿上值班的锦衣卫,自然有男模般的身材,配上飞鱼服,简直就是舔屏般的存在。 萧风让他原地走了几步,转了一圈,各国使臣无不看得目眩神迷,惭愧不已。 萧风笑道:“大师若不服气,也可上来走两步。若是觉得用侍卫太欺负人,在下陪大师走走也无妨。” 三休暗自咬牙切齿,心说我们日本国也有靓男美女,只是贫僧没带来! 不过有一点他无法反驳,此时日本人的平均身高确实太低,各国使者都是见过的,他否认也没意义。 所以三休哼了一声:“衣冠之事,各有千秋罢了,不用揪着不放,天师继续出招吧。” 萧风笑道:“大师说日本之雅乐书画,皆有唐风,大明之音乐书画,则无盛唐风范。 先说雅乐吧,雅乐源自商周,至汉唐至今,宫廷之中从未断绝。大明宫廷雅乐,各国使臣都是听过的,难道比你日本的差了? 而且大师只说雅乐,却是辜负了盛唐啊。盛唐对音乐最大的贡献,除了传承雅乐之外,就是将乐之一道,散播民间。 乐即乐也,独乐乐不若众乐乐,不管中国还是日本,只有高官显贵能听到的雅乐,能有什么生命力? 盛唐之所以为盛唐,正是因为它的包容开放,不但与民同乐,就连你们这些渡海而来的倭人,也能听到学到好东西啊!” 三休哼了一声:“天师口若悬河,贫僧却没听懂,盛唐怎么就将乐之一道散播民间了?” “大师,开元盛世,唐玄宗开创梨园,将音乐中的戏曲推广至全国,至今被奉为梨园之祖,难道你不知道?” 三休一愣:“这……贫僧自然是知道的。” “开元盛世算不算盛唐?戏曲算不算盛唐之乐?” “这……这么说也是算的。” “日本可传承了这盛唐之乐吗?” “天师,日本也是有戏曲的。” 萧风哈哈大笑:“日本的戏曲,不过是能剧,歌舞伎,傀儡戏罢了,也配称为戏曲? 大师到大明各地随处看看,这些东西都是最不入流的玩意,真正的戏班子都懒得演这些东西。 你看看全本的《西厢记》,你看看全本的《窦娥冤》,你看看全本的《萧无极还没……》,这个算了。 到那时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戏曲!才知道什么叫坐井观天!” 三休看向各位使臣,见他们都以一副看小丑的模样看着自己,就知道萧风所言非虚。 他对中国戏曲的发展确实不了解,自也难以辩驳,只好继续另起一行。 “那还有书画呢?” 萧风好笑地看着他:“自汉唐以来,中国的书画大家层出不穷,随便拎出几个来都能碾压你们日本。 你要是比前些年的,苏黄米蔡听说过吗?你要是比这几年的,唐祝文徐听说过吗? 我就是随便找个致仕的前首辅,随便写几个字拿回日本,你们的书法家都得集体上吊!” 三休咬牙道:“还有佛法武道呢?你大明崇道抑佛,当年汉唐可都是尊崇佛法的! 还有武道,我日本武士的拳脚和刀法,都是来自唐手和唐刀的!大明的功夫可是如此吗?” 萧风笑道:“大明这几年崇道,确有其事,但说崇道抑佛,却有失偏颇。 现在拿出僧录司和道录司的名册来查查看,和尚的数目并不比道士的少。” 三休摇头道:“佛法是否昌盛,与人数多少并不一定相关,而在于朝廷对佛法的态度。 既然崇道,必然抑佛,天师又何必强辩呢?” 萧风点点头:“按大师这么说,那日本也是崇道抑佛,而且比大明更厉害,哪儿来的脸说大明呢?” 三休大吃一惊:“天师不要胡言乱语,日本是很尊崇佛法的,并无崇道抑佛之说!天师有何证据?” 萧风笑道:“大师,你刚才说朝廷的态度决定了佛法是否昌盛,那请问日本天皇是佛教的,还是道教的?” 三休顿时语塞,半天才缓缓道:“天皇是人间神,是我日本国神道教的。但神道教与中国的道教却并不相同。” 萧风看着三休:“神道教是佛教吗?天皇这位人间神是佛教里的神吗?” 三休缓缓摇头。日本的神道教此时还处在和佛教的激烈对抗中,要一直到德川幕府时期才开始逐渐融合,互相认可。 三休努力挣扎:“但我们日本的天皇是更尊崇佛法的……” 萧风摇头道:“尊崇佛法也该有个先后顺序。天皇自称是天照大神的后裔,天照大神可是神道教的最高神。 你看我们大明的万岁,万岁乃是天子,上天之子自然是道家的说法,所以万岁就更尊崇道教,多么光明磊落! 大师应该知道,在中国文化里,有句话叫‘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可你们日本的天皇是如何做的? 一边说自己是天照大神的后裔,靠神道教当着天皇。转头又说自己更尊崇佛法。这般数典忘祖,岂不是心口不一的小人之举?” 三休气得七窍生烟,怎么说着说着,天皇就变成了心口不一的小人了?可萧风这歪理自己却怎么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本来就是吗,你靠着神道教的出身当了天皇,不好好给爹妈争气,却转过头去跪舔别人家,这像话吗? “天师不要口出狂言,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容易被河蟹,咱们还是往下说说武道吧!” 萧风哈哈大笑:“武道有什么可说的?日本人学到的武道只是皮毛而已,与中国真正的武道差十万八千里呢。” 三休冷冷道:“天师不要信口开河,难道这种事你也能有证据?” 萧风点点头:“大师既然自称对中国文化了解极深,难道不知道从古至今,中国武道就有个规矩吗?” 三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个规矩是什么,他只道萧风是故弄玄虚,便嘲讽道。 “在下却不知中国文化中,武道有什么规矩,能给天师做证据,证明日本只是学到了功夫的皮毛呢?” 第五百四十五章 文采风流 萧风笑道:“中国的高深武道,向来只以两种形式流传。一是父子,二是师徒。 在一家之内,高深武道尚且传子不传女,就是怕女儿出嫁后将绝招带到父家,流传在外。 更别说师徒如父子,凡是真的得到了师父真传的弟子,必然要继承师父衣钵宗派。 所以你想想,日本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学到真正的高深武道呢?所以必然是偷学一点皮毛回去而已。” 三休愣住了,他确实听说过中国武道有这么一条规矩,可是因此就承认萧风的话,也未免太窝囊了。 “天师所说虽然有根据,但凡事有万一,比如当初来中国学武的日本人是个天才呢? 比如看了几眼就学会了,回日本就成了一代宗师,传承至今呢? 我知道你们中国的道门武修宗的创始人,武当张三丰真人,也没有明确的师承,也成了一代宗师啊!” 各国使臣都是饱学之士,对中国的历史都不陌生,想不到三休能提出这么尖锐的反例来,顿时目光都看向萧风。 萧风点头道:“张真人确实没有明确的师承,他大概是博采众长,创立了武当的武道。 可张真人从来没舔着脸说自己的武道是传承了谁的,人家自创就是自创,何必非要拉个大旗作虎皮呢? 你日本国有能人,自创了一套武道出来,也并不丢人啊,何必非要往中国汉唐的武道身上赖呢?” 三休忍不住怒道:“并非我们非要往中国武道身上赖,实在是确实传承自中国的汉唐,否则何以叫唐手,唐刀呢?” 萧风笑道:“哦,原来在日本起个名字就可以赖上传承了?难怪萧芹这么快就在日本站稳脚跟了。 他是不是也改了名字,认了哪位大名当了干爹?然后又把这个干爹干掉了自立门户啊?” 三休大吃一惊,心虚的看了萧风一眼:“不可胡说!萧芹将军虽是大明的私生子,但已经得到天皇的认可,成为了幕府将军,岂有此事?” 萧风叹口气:“看你的表情,他十有八九就是这么干的吧。想不到你们日本人还真是好对付,他这招在大明可混不下去。 这也就难怪你信心满满的以为日本传承了中国文化了,看来你们日本人喜欢认干爹是天生的,但中国却不想当这个干爹。 萧芹能干掉他认的干爹,今后日本也会想干掉中国这个干爹,中国人不像日本人,不太喜欢混乱的家庭生活。” 三休怒道:“天师不要出言不逊,日本传承的是汉唐的中国文化,你不要往大明脸上贴金! 大明就算是中国的亲儿子,没有干儿子学得好,也是无用!” 萧风笑了笑:“别的文化要说学得好坏,比起来还挺费劲的。这武道谁学得好,却是一目了然,打一架比个高低就是了。” 三休一愣:“这……日本高手很多,我又不可能都带过来与你大明武者比武。” 萧风摇头道:“胜负已分,还比什么?” 三休笑道:“比都没比过,怎能说胜负已分呢?” 萧风淡淡道:“日本的忍者之王雾隐,大师可知吗?他是死在了我兄弟张无心的手上。” 三休默然片刻:“雾隐虽是忍者之王,但他擅长的是暗杀,武道上比不过日本的第一武士家族,柳生家族。” 萧风淡然道:“我猜,柳生家族既然是日本第一武士家族,此刻应该死得差不多了吧。” 三休骇然抬头看着萧风,一时竟不知萧风是神是鬼。他听萧芹说过萧风有测字之能,可他明明什么也没测啊! 萧风笑了笑:“大师不必惊讶,我不是神仙。汪直和徐海都在日本待过很久,日本国内有几个细作有什么奇怪的? 萧芹如何成为大名,如何铲除对手,如何成为将军,虽然细作不能尽知其详,但大概情形还是知道的。 萧芹铲除对手那一战杀了六个大名,七个武士,不知这七位武士中有几个是柳生家族的人呢?” 三休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有些惭愧。 萧风如此坦诚,连在日本有细作都告诉自己了,自己身为出家人,却还遮遮掩掩,不太像话。 “天师所料不错,那七个武士中,有四个是柳生家族的高手。经此一战后,柳生家族已然陨落了。” 萧风笑道:“大师以为,萧芹的武道如何?” 三休由衷地说:“日本国内,无人可敌。” 萧风笑道:“萧芹来自大明,练的是中国武道,他的功夫比所有日本武士都强,难道不能说明你们日本的武道传承不如大明吗?” 三休想了想,忽然笑了:“天师却忘了,此时萧芹已经是我日本将军,他代表了日本的最高武道修为。 你刚才举过汪直当将军的例子,说现在的身份可以掩盖过去的身份,那萧芹将军自然也就代表日本的武道传承了。” 靠,各国使臣及满朝文武无不目瞪口呆!这和尚果然不寻常,竟然能以萧风之矛攻萧风之盾,牛! 须知讲理中最危险的事就是被对方用自己的逻辑来攻击自己,这一手萧风玩得炉火纯青,想不到今天碰上对手了? 习惯了师弟嘴炮无敌的嘉靖也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看师弟是什么反应,需不需要点主场气氛辅助一下。 萧风却似乎早已料到这句话,他微笑点头:“萧芹既然愿意当日本人,那他当然可以代表日本的武道传承。 不过既然他代表了日本的最高武道修为,那大师也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他是我手下败将,何足道哉。” 嗯?三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萧风,不知道萧风是不是在吹牛。 萧芹虽然说过萧风略逊他一筹,但也很郑重的告诉过他,萧风极难对付,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只是萧芹并没有说武道方面的事,但回想一下,萧芹当时的眼神里,好像确实有一丝恐惧啊! 难道萧芹真的是萧风的手下败将吗?如果那样的话…… “天师此言甚大,不知可有什么证据吗?” 萧风云淡风轻地看着三休:“大师,此刻我站在大明朝堂,萧芹却远逃日本,你觉得,还需要什么证据吗? 若是大师不信,回去问问他,可敢再回大明来与我一战?还是只敢缩在日本,口头叫嚣?” 三休不说话了,他的四道防线已破其三,只剩最后一道防线了。原本这道防线是他最不看重的一项,现在却变成了救命的稻草。 “既然前面三项天师都有异议,那就说说最后一项,文采风流的事儿吧。” 萧风眯起眼睛:“大师啊,你还要垂死挣扎吗?要说这四项里,只怕最没有争议的就是文采风流了吧。” 三休挺起胸膛:“天师莫以为胜券在握,须知日本国中,也有许多文豪,其诗词皆有盛唐风采,不弱于大明!” 这话三休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须知日本虽然确实有很多写汉诗的,但整体水平确实难以和中国比肩。 别说唐宋之时,就算是到了明代,中国诗词也不是日本能比的。 所以不等萧风开口,三休赶紧往下说,生怕萧风说让他举几首出来,和大明的诗人们比一比。 “但我们比传承,比的不是过去,而是今时今日,拿着过去写的诗词来比较,就没意义了。 贫僧不才,粗通诗词,今日贫僧就向大明朝堂上的各位贵人挑战,日本和大明谁是中国文化的传承者,一战定胜负!” 琉球王子怒斥道:“无耻至极!你扬言日本传承中国文化,衣冠、音乐、书画、佛法、武道,都已被萧大人一一击破。 如今只剩诗词一道,你竟然还敢说什么一战定胜负?一胜遮五败,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无耻的人吗?” 三休面不改色:“盛唐文化,本就以诗词为王,其他各项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人们提到盛唐,首先想到的难道不是诗词吗? 中国有诗句说‘擒贼先擒王’,既然盛唐文化诗词为王,那么只要贫僧赢了这一战,至少可以算是平手吧。” 这话虽然强词夺理,但确实也难以反驳。人们提到盛唐,首先想到的确实是诗词。 三休若在这一项上取胜,就算其他全败,大明脸上也无光。 武将们此时事不关己,心态放松地看着文臣们。平时一个个的跳得很高,现在用到你们了,上吧? 文臣们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倒不是这些读书人没人能作诗词,而是这实在是个极其危险的差使。 若是赢了还好,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功劳,因为你既然能当高官,就算是大明才子。堂堂大明才子,在诗词上赢了个日本和尚,有什么可牛的? 若是输了可就完蛋了,在这样一个各国使臣聚集的场面下,丢了大明的脸,万岁又是个死要面子的,就算当时不杀,事后估计也得卷铺盖滚蛋。 何况这日本和尚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估计实力不俗,万一阴沟里翻船,那可就完蛋了呀! 看着文臣们一个个低头看脚尖的架势,嘉靖冷冷地哼了一声。徐阶咬咬牙,知道自己作为文臣领袖,此时不说话是不行了。 “日本使臣,我大明以道德文章治天下,朝堂之上的重臣皆是公务繁忙,少有闲情逸致。 但萧大人年少风流,文采飞扬,是与你对诗的不二人选,萧大人,你说是吧?” 萧风看了徐阶一眼,知道他没安好心。但事有轻重缓急,这不是和徐阶置气的时候,当下淡然一笑,并未推辞。 其实徐阶推出萧风来,却也并非纯粹陷害,也是实属无奈。 朝堂上的都是四品以上,除了萧风就没有年轻的。这些年案牍公文,把雅兴都磨得差不多了。 要是四平八稳地坐下来,喝壶小酒,看看月亮,看看美人,写首诗也不是不行,想我老徐当年也写过不少诗词呢。 可在这朝堂上提笔就作,估计大家都不太行了。翰林院里倒是有写诗快的,可人家日本和尚孤身一人,挑战大明整个朝堂。 难道大明还得告诉人家,你等等,我们会写诗的都在翰林院养着呢,我们去叫几个来?众目睽睽啊,这脸往哪儿放? 所以想来想去,只有萧风上最合适,若赢了,是自己举荐得力,就算没有功劳,至少万岁也心里高兴。 若输了,虽然对大明声望有损,万岁也许会迁怒自己,但毕竟萧风丢的人更大,以后没准就没脸上朝了。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三休对最后的对手仍是萧风倒也不意外,因为他听萧芹说过,萧风是写过几首诗词的。所以他是做足了准备的。 三休刚要开口,萧风却挥手止住了他:“大师,这一场,不比也罢了。” 三休一愣:“怎么,比都没比呢,天师这是要认输了吗?” 萧风笑道:“大师说自己粗通诗词,就要挑战我们满朝文武,你赢了就赢了,输了就说自己只是粗通。 要比就派你们日本最厉害的来,否则你输了再来一个,再输了再来一个,大明哪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你们玩? 除非大师你自认是日本文采第一,可以代表日本出战,否则就是在耍无赖了,大师以为如何?” 三休老脸一红,他说那句话,并非只是谦虚,确实是想留个后手的。想不到萧风机警至此,完全不给感冒留机会。 “天师不必多虑,贫僧既然作为使臣提出一战定胜负,自然是可以代表日本的,并无耍赖之意。” 萧风笑着点点头:“大明乃礼仪之邦,就请大师出题吧。” 三休微微一笑:“既然天师如此礼让,贫僧就不客气了。 贫僧作诗一首,天师若能做出同体例同意境之作,便算天师赢了。” 这番话看似谦虚——只要能写出一个水平的来,就算你赢了,多大方啊! 可真正懂行的人却知道,其实其中暗藏着极大的不公平。 若两人都是同时作诗,先作的人可以天马行空,随心所欲。 而后作之人却要顷刻之间跟上对方的思路,沿着对方擅长的体例和意境写出水平相同的作品来。 这个难度差不多相当于你找了个女朋友,你女朋友说她很好满足,只要你跟她前男友差不多就行…… 三休见萧风傻乎乎地没表示反对,心中顿时狂喜,生怕萧风后悔,立刻开口作诗。 因为只要他把诗念完,萧风再反应过来表示反对,各国使臣肯定认为萧风是做不出来要耍赖了! “贫僧今日来到京城,回望日出东方,忍不住思念故乡,遥想当年盛唐,故作此诗。” 三休说着还走了两步,就像在七步成诗一样,随口吟哦。 “日边瞻日本,云里望云端。远游劳远国,长恨苦长安。” 众多使臣都是识货的,忍不住都对三休刮目相看,就连朝中文臣们也都面面相觑,神色凝重。这诗的确实水平很高啊! 三休微笑着看着萧风,心中却忍不住爆笑,这帮蠢货,你们都上当了! 这首诗根本就不是三休写的,而是唐代的日本高僧辩证禅师所作。当时他就在长安写的这首诗! 可这首诗在中国知道的人极少,因为在盛唐时期,这首诗的水平只能算是合格。但当辩证禅师回到日本后,这首诗却大红大紫。 因为日本能写出这个水平汉诗的实在是太少了,全诗工整巧妙,每句的第一个字和第四个字相同,又包含乡愁,在日本这就是神作啊! 可这首诗只在日本红,其他国家并不知道,所以三休可以明目张胆地抄袭!但萧风就不行了! 因为中国的诗词,不管是哪个朝代的,只要是流传下来的,就一定有人知道。 因为太出名了啊,人家都学习你啊!所以这个哑巴亏,萧风是吃定了! 萧风连走两步都没走,淡然微笑,看着三休,随口吟诵道。 “一休如一世,三休已三生。使臣何使诈,萧芹怨萧风。” 众使臣纷纷拊掌,对视点头,表示点赞。满朝文臣也都松了口气。 这诗来得也太快了,而且也太工整了吧!其含义更是有深有浅,深深浅浅,过瘾之极。 诗中暗含一休和三休的两个法号,又对‘休’字在禅理上做出了解释,休者修也,让人意味深长。 最后一句明确点出此次三休来大明找事的原因,只是这第三句,众人却颇有不解。 三休也大吃一惊,但他总不能就这么认输,何况萧风这诗也并不是毫无破绽的。 “天师的诗对得工整,体例也符合,但贫僧的诗写的游子思乡之情,天师的诗却是在挖苦贫僧,天师输了。” 萧风微笑看着三休:“大师的诗自然更好些,也有盛唐风采。可惜却不是大师所作的。难道大师以为我不知道日本的辨正禅师吗?” 三休这下真的吓到了!这次就算是萧风再跟他解释自己不是神仙,他也有些不相信了! 就算萧风在日本有细作,有很多细作,那些细作也不可能闲到没事儿干,把在日本流行的诗词都抄到报告里! 因为中国人从来就没有对日本人做的汉诗正眼看过,萧风怎么可能让宝贵的细作浪费时间干这种无聊的事情? 所以,去掉一切不可能的结论,剩下的就是唯一的真相!三休觉得自己心里的那扇门开了,透出了一道光…… 萧风其实是个传说中神仙一样的人物?萧芹就像相柳一样,被萧风砍掉一个脑袋,从中国给赶到日本,结果变成八岐大蛇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宗主传承 三休呆呆的看着萧风时,旁边的各国使臣已经群情激奋了。 “什么他妈的高僧,原来是耍手段的无赖!无耻啊!”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自称要自己作诗,结果抄你日本国内的着名诗词,真是仗着日本是无名之辈,就行无赖之举吗?” “就凭你这人品,可知你日本国的国品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支持琉球!请大明支持琉球!” “八嘎呀路……压脉带……搜迪斯内……啥呀?我也不知道啥意思,我就会这几个日语。” 琉球王子得到了大家的声援,激动得热泪盈眶,转圈拜谢。 “感谢各位使臣的仗义执言,使臣们的眼睛是雪亮的!恳请大明为我琉球做主!” 三休在片刻的慌乱和手足无措后,迅速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原本以为的一招妙棋,已经变成了臭棋。 像魔术一样,任何巧妙的圈套,一但被揭穿后,都会显得无比可笑,而且没揭穿时越是巧妙,揭穿之后就越是可笑。 三休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悬崖之外,已经不能奢望反败为胜了,只能祈求能扳回一局,让日本别输得太惨。 萧风看着三休的脸色渐渐平静,也心中暗叹,临危不乱,宠辱不惊,此人真是个当使臣的好材料。 三休的圈套确实巧妙,如果不是自己揭穿他用的是日本古人的诗词,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自己那首现做的诗,确实是难以完全匹配。 萧风不是神仙,三休的圈套之所以失灵,是因为他低估了几百年后人类信息的发展速度。 这个年代人不知道日本人的诗词很正常,但在萧风那个年代,日本人写的汉诗,稍微有点名气的,在网上都流传过。 无他,物以稀为贵,中国人觉得日本人能写出这个水平的诗词来,就算是很不错了,很有点对扶贫学生考出好成绩的欣慰感。 之前萧风解释自己不是神仙,是想用真诚唤起三休的真诚,让他多透露点芹哥的情况。现在看三休当面耍无赖,也就不再跟他解释了。 让他心慌害怕点也好,省得再耍花样。反正这事儿自己也不好解释,如果师兄后面想要个解释,那就是在仙界博览群书的结果。 三休稳住心态,他也不敢再耍花样了,当即决定硬碰硬地再来一遍。 “久闻天师道法通神,贫僧心存怀疑,故此用前辈的诗词试探一下,适才相戏耳! 所以刚才的这番比拼,就不算了吧。接下来贫僧用一首自己写的诗词来向萧天师请教,天师可还敢迎战吗?” 此时群臣和使臣们已经骂声一片,痛斥三休无耻,还不肯认输。 萧风却淡然点头,既然你不死心,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也让日本这次在各国面前把脸丢尽吧。 三休深吸一口气:“贫僧出使大明,一路跋山涉水,曾路过姑苏城外的寒山寺。 夜眠寺对岸的客船中,孤灯残酒,缅怀先贤,思绪万千。 贫僧也曾年少风流,后来看破红尘,拜入佛门。那一夜,回首前尘,竟然难以抑制。” 琉球王子嘲讽道:“日本和尚向来荤素不禁,眠花宿柳,何来看破红尘一说。 路过寒山寺你还敢写诗,不怕张继先生九泉之下再笑死一次吗?” 众使臣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琉球王子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大唐诗人如群星闪耀,七绝佳作更是层出不穷,但却没有一首能比得上《枫桥夜泊》在日本甚至整个亚洲的影响力。 据说这首诗,是日本是妇孺皆知,人人会背的,也不知道是这首诗触动了日本人心中最深的哪一部分。 三休好死不死的,竟然也想写一首寒山寺的诗?他是不是被嘲笑疯了,要变相自杀啊? 嘲笑声中,三休摇头道:“贫僧没有那么狂妄,敢效仿张继先生。萧天师可知,大唐诗词中,有一个词牌,叫《长相思》吗?” 萧风一愣,点点头:“有的,《长相思》的词牌子,被称为是最难写的,佳作极少。史上有名的,也只有唐后主李煜的一首。” 三休点头,漫步而走,忧伤地吟诵李煜的《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 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 一帘风月闲。” 众人无语,李后主的词谁没听过,需要你在这里念个屁, 再好也不是你写的啊!你要么是在拖延时间思考,要么是在水字数。 三休站住脚步,冲萧风淡淡一笑:“贫僧凡心悸动,见烟水霜寒,凄风冷雨,正合这首词牌之意。故而也有所感。 但苦于没有才思,一直未得其作。今日与天师一见,颇有触动,贫僧适才忽有所得,勉强作了一首。 丝丝雨,阵阵风, 树影摇窗对孤灯。 梦醒知几更? 杯杯酒,点点星, 寒山渡水夜半钟。 相思半世空。” 原本笑话他的使臣们忽然都不笑了,敬畏的看着这个老不正经的思春和尚。 这词填的真的不错啊,实情实景,绝不像是抄袭的,应该是发自内心的闷骚。 算算时间路程,前些日子确实下过一场秋雨,那应该是冬天前的最后一场雨了吧。 想想这和尚当时在寒山寺外,听着钟声,想着年少时的爱人,估计已经是好几个孩儿她娘了,想想也替他黯然。 然后众人才想起来,这不是简单的诗词大会,而是比赛啊,决定琉球名誉归属的比赛啊! 所以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了萧风,琉球王子的眼神尤其炽热,看得萧风心里直发毛。 这首词还真不好破,而且应该就是三休和尚的原创。《长相思》这个词牌字写的人少是有原因的,想写好真的不容易。 三休这个老混蛋,面不改色地撒谎,说什么触景生情,一直没写出来,刚才忽有所得,绝对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他绝对是在寒山寺时就已经写出来了,现在这么说,无非是表明自己是当场所作,逼着萧风也必须当场作出来才行! 萧风叹了口气,若是凭真本事,让自己在片刻之间就写出一首能匹敌的词来,还真是够呛。 毕竟三休是深思熟虑,真情实感,自己现在没有那个感悟啊。 可是,刚才三休作弊了,自己还没报复他呢,所以…… “大师,你这是路过寒山寺,真情实感,所以到此时忽有所得,也是自然之理。 我没去过寒山寺,这几年东奔西跑,不是打倭寇,就是打白莲教,要么是应对寇边的游牧盗匪。 所以我写的词自然就没有大师那么缠绵悱恻,情深义重了。但要说真情实感嘛,那还是有的。 我去山海关外时,关外天气忽然变冷,正赶上初冬的第一场雪。塞外秋来风景异,与中原之地大不相同。 大明山河壮阔,虽同在一国,同在一时,却风景各异。四处奔走,漂泊不定,让人陡起思乡之情啊。” 三休微笑着听了半天:“天师可需要更久的时间思考吗?无妨,只是也要填这阙《长相思》即可。 至于思乡之情,与相思之情,也算同属,倒不要紧的,词好就行。” 萧风掰扯半天,就是让他以为自己写不出来,对词中之意不那么掰扯,见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废话了。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 很长的时间之内,都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满殿的倒吸凉气的声音,就像忽然间集体口腔溃疡了一样。 溃疡得最厉害的是三休,他呆呆的看着萧风,忽然有点相信,眼前的家伙,就算忽然飞起来了也不奇怪。 这诗词绝不是抄的(虽然其实就是抄的),因为这么好的诗词,绝不可能埋没在历史之中,绝不可能! 他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按自己指定的词牌子,写了这么一首震古烁今的词啊!而且真的是真情实感啊! 榆关,那是山海关的别称。萧风多次带兵出过山海关,满朝皆知,这种真情实感,是做不了假的。 所以,三休心里的那扇门又打开了,光芒又射了进来。唯一的真相就是,这他妈的是个神仙啊! 三休彻底放弃了抵抗,如果说萧芹将军在他心目中,是个完美的偶像,那也只是在人间的范畴,连天皇都还比不上。 但他现在看着萧风,就感觉他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仙,这两个怎么比啊? 大明能有这样的人物,自己还强行想要证明日本才是中国文化的正统,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萧天师,贫僧服输了。今日之后,谁再敢说大明没有传承中国文化的正统,谁再敢说中国之地丢失了中国文化的宗主地位,贫僧第一个不答应!” 萧风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击败三休和尚并不等于解决了琉球的问题,但大明的国体、威严在这群小弟面前是不能丢的。 神不能流血,否则就会被凡人群起而攻之。后来的中国就是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被人拿了一血,然后就引来了群狼撕咬。 “大师回头是岸,可见佛缘匪浅。还望大师回到日本之后,继续弘扬中国文化,不要让日本国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 另外,大师也可劝劝萧芹,让他别那么心急。连日本都没统一呢,就敢往外伸手。 琉球的事儿,大明一定会管,你劝他最好把手缩回去,免得被剁掉。” 三休苦笑道:“贫僧尽力而为,只是天师还是要有其他准备。贫僧的话,对萧芹将军未必管用啊。” 其实各国使者心里也清楚,萧风虽然在朝堂上挫败了日本的挑衅,但真要保护琉球,还得靠真刀真枪。 只是不知道大明水师实力如何。日本是海岛国家,海战历来不弱。 如今又有了佛朗机人帮忙,大明那两支海盗改装的水师,真的能打赢吗? 萧风淡然一笑:“大师尽力就好,至于其他的事儿,大师不用管。 我大明既然承认琉球为藩属之国,就有保护它的能力。 不但琉球,任何国家,只要请求为大明的藩属之国,大明若同意纳入其中,自然也有保护它们的能力!” 各国使臣互相看看,心里都萌生了同样的想法。 已经是藩属国的,决定回家告诉国王,要赶紧再确认一下关系。 还不是藩属国的,决定回家告诉国王,要赶紧发生一下关系,毕竟发生了关系,才能更亲近。 三休忽然道:“贫僧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天师能否答应?若天师能满足贫僧,贫僧也不枉此生来一次大明啊。” 萧风不知道这家伙要干什么,不说具体要求,先让人答应,这都是小女孩儿干的事儿,而且八成是陷阱。 “大师有何要求,可先说来听听。” “贫僧学习的大唐诗词中,有一首《春江花月夜》,历代文人极尽推崇,号称孤篇压全唐。 贫僧多次感悟,想仿写一篇,总是才力不济。不但贫僧,就连日本众多诗人,也从无敢模仿者。 天师才气纵横,不若写上一首,贫僧带回日本,也算一了心愿?” 萧风苦笑道:“大师啊,你这个要求确实太过分了。《春江花月夜》何以孤篇压全唐? 只因此诗以以春、江、花、月、夜这五种事物独立成诗,却又相互缠绕,相互映衬。 写月时月光照着江、花、夜;写江时江水流着月、花、夜;写花时花丛摇着江、月、夜;写夜时夜色中掩映着江、月、花。 而这一切之中又都饱含着春意,春意又无处不在的渗透入江、花、月、夜。 这五种事物时而分散,时而组合,时而孑然独立,时而两两成双,时而三四成群,时而五味杂陈。 而在这五种事物之外,却是数不清的时光芿苒,道不尽的心酸离愁,说不完的悲欢离合。 你让我现在给你写这样一首诗,你是真拿我当神仙了吧。就是神仙,也没有这么大本事啊。” 三休怔怔的听完萧风的话,心中也自然明白,怅然地叹了口气。 “是贫僧操之过急了。来日天师若有所得,一定别忘了让你在日本的细作去找贫僧啊。 贫僧明日就启程回日本,劝说萧芹将军撤回水军,让出琉球,不再与大明为敌。虽明知无功,尽力而已。” 萧风点点头,心说你尽力就行了,萧芹是不会受你影响的,他要撤退,也是被我打跑的,不会是你说跑的。 “三休和尚,你劝说是没用的,因为你压根不知道日本此次进攻我琉球是因为什么。 你若真有此心,我告诉你原因,你回去告诉你们的天皇,仙山根本不在琉球,让他别白费心机了!” 嗯?三休和萧风同时一愣,满朝文武和各国使臣也都支棱起了耳朵。 难道日本攻打琉球还有其他的原因?不是因为眼红琉球酒店业赚钱吗?仙山又是什么东西? 其中耳朵支得最立正的是嘉靖,他就听不得“仙”这个字!要不是黄锦偷偷拉住了他的衣服,他刚才差一点就站起来了。 什么仙山啊,快给朕详细说说啊,朕不差你那点流量啊! 看着众人不解的目光,琉球王子重新给嘉靖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却把脸转向了萧风,全然不顾嘉靖已经急红了眼睛。 “天师有所不知,这并非是日本第一次攻打琉球了。只是之前几次,规模很小,都是派的小股武士和忍者。” 三休不解:“这却是为何?日本要打琉球,为何不派军队呢?何况日本如果真打了琉球,琉球何以不早向大明求援呢?” 嘉靖激动的咳嗽两声,表示同问,萧风看了嘉靖一眼,知道他很着急,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急他之所急。 “不错,日本若是多次攻打琉球,何以琉球一直不告诉大明呢?他们又为何偷偷摸摸地打呢?” 琉球王子苦笑道:“其实日本攻打琉球,并不是这几年的事儿,自汉唐开始,就一直没停过,只是日本也不敢声张,琉球也不敢声张。 所以日本一直是派小股人马来骚扰袭击琉球,而琉球每次也是偷偷的尽力化解。 双方就像两个贼分赃斗殴一样,只敢在黑暗中互殴,却谁也不敢声张,生怕惹来捉贼的官差啊。 这件事儿的原委,本来只有两国国主知道,即使是王室中人,也只有继承王位的人才能得知。 本来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儿,可不知为何日本这次忽然发难,派大军来袭,竟然要灭我琉球。 既然撕破了脸,我父王在派我来大明求救之时,破例将原委提前告诉了我,我才知道日本和琉球之间,竟有如此无解的矛盾。” 嘉靖气得要拍桌子,这琉球王子如果是自己的儿子,皇位绝没他的份! 太磨叽了,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到底是啥原因,光顾着在那儿制造悬念和氛围了,你他妈的是王子还是写网文的? 萧风咳嗽了一声:“王子还请说得清楚一些,我等都很关心到底是什么原因,既然如此隐秘,想来三休大师也是不知道的。” 三休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确实啥也不知道。琉球王子叹了口气,就在嘉靖气愤得要弃坑的时候,终于开口了。 “这一切,都要从秦始皇,派方士徐福,到海外寻找仙山说起。” 第五百四十七章 海上仙山 下面的话,是琉球王子的讲解,为了语气连贯,就不用引号来限制了,大家知道这是他说的就行了。 这句话是必须要说明的,否则你们谁把下面的话当成了真正的历史,最后考不上大学,或是教坏了孩子,都会算到萧风的头上。 秦始皇在修道成仙这方面,绝对是嘉靖的老前辈,虽然他嗑药没有嘉靖那么花样百出,但也磕得相当凶猛。 然后有个叫徐福的家伙,应该是陶仲文的老前辈,告诉秦始皇光嗑药不是办法,想成仙除了勤学苦练,还是有捷径的。 这就像你想当上主角,除了勤勤恳恳地钻研演技,积累资历,也可以半夜换身衣服去敲导演的房门。 但千万别犯某些人的错误,多听听三俗的文艺作品,可以帮你合理避开很多陷阱。 第一是要确定导演的性别要跟你不一样,否则虽然也还有机会,但概率总是要小很多,除非是某国导演。 第二是要确定导演的主要作品不是动画片,是真人演的。否则你为艺术献完身之后,只能再为艺术献声。 徐福给秦始皇出的主意就是直接找个神仙提拔一下。但秦始皇很苦恼,能帮他成仙的导演,不对,神仙究竟在哪里呢? 徐福既然敢提出这个建议,那还是有准备的。徐福拿出了一本在当时很有名的书籍《山海经》,书里有大量的插图。 徐福指着插图告诉秦始皇,人说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山上有一座会所,会所叫天上人间…… 串台了,这不是徐福说的,是塞进酒店的小卡片上写的,徐福说的话还是很严肃的。 人说海外有仙山,一共有三座。蓬莱、方丈、瀛洲。每一座上面都生活着很多仙人导演。 蓬莱山的描述比较简单,据说上面有金玉做成的房子,还有纯白色的鸟兽,不得不说这个描述确实有点像天上人间。 方丈山的描述那可就厉害了,同样也有金玉做成的房子,而且人家山上住着龙群!龙群啊,平时你能见到一条龙吗? 而且更厉害的地方在于,方丈山上有十万个不愿意飞升天庭的仙人!这简直是导演系的大师班啊! 瀛洲的描述是最神秘的,不但岛上也有不愿意飞升的仙人,而且还有更牛逼的存在! 据说山上生长着神芝仙草,还有个仙泉名叫玉醴泉,这两样吃了喝了都能让人长生不老! 总结一下,这三座山在牛逼的层次上好像是递进的关系。蓬莱是入门级,方丈是高手级,瀛洲是大师级! 但对于秦始皇来说,只要能找到入门级的仙山,那也绝对是胜利!管他导演水平如何,片酬是最关键的! 我要的片酬是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其他的都不是事儿啊! 所以一心成名,不对,一心成仙的秦始皇被徐福忽悠瘸了,拿出大笔资金,建设了超级大船,支持徐福去海外寻找仙山。 等船造好后,徐福又告诉秦始皇,传说仙山外面有大鱼守护,还有仙法机关,就算找到了也靠不近,上不去。 秦始皇问徐福有什么好主意,徐福说大鱼得用大量的童男童女献祭,仙法机关需要能工巧匠破解,秦始皇一一答应并准备了。 临出发时,徐福又表示仙人也不都是那么大方的,万一历尽千辛万苦,人家还是不给机会怎么办?不得送点礼啥的? 秦始皇说那需要准备多少金银财宝呢?徐福摇头,仙人什么财宝没见过,再说了,人家岛上也未必有消费场所。 给仙人送礼,得投其所好。想想仙人们啥都不缺,可能就是太久没碰过人间烟火,没准想念舌尖上的家乡了,所以最好带点饭菜。 秦始皇为难了,饭菜倒是好准备,可你在海上不知道要奇幻漂流多久,等见到仙人,饭菜岂不是早就臭了吗? 徐福表示不怕,咱们主打一个新鲜。我带着粮食和蔬菜的种子上船,等到了仙山后,先给他们种米种菜,再给他们做饭吃。 秦始皇觉得有点扯,进饭店点条鱼,人家说现给你钓就已经是骂人的话了,你这做饭做菜居然要现种,你这不是拿神仙打岔呢吗? 徐福解释道,神仙都是长生不老的,一个活了几万年的人,对等个半年的感觉,跟咱们等个快餐的感觉差不多。 秦始皇觉得有道理,但神仙是哪个地方的人呢?舌尖上的家乡应该是原来七国里的哪一国啊?要带些什么种子啊? 徐福说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宁滥勿缺,所有的种子都带上,到时候神仙愿意吃啥,我就给他种啥! 秦始皇被征服了,于是让人搜罗了几乎所有种类的粮食和蔬菜的种子,大包小裹地给徐福带上了。 徐福开着大船,带着五百对童男童女,能工巧匠,各类种子,在秦始皇期盼的目光中扬帆出海,从此杳无音信。 杳无音信是秦始皇这一边,他像望夫石一样望了好多年,一直到死,也没能等到徐福。于是很多人合理推测,徐福骗了秦始皇。 有的野史学家根据徐福出海前诡异的准备工作指出,徐福一开始就没打算回来。他是个齐国人,不是秦国人,所以很可能是反对秦始皇的人。 但秦始皇已经统一了中国,于是徐福为了不在秦始皇的地盘上生活,就带着自己的族人,以及秦始皇帮他准备的各类物资,扬帆远航,荒岛求生去了。 但在琉球王子的讲述里,故事的下半段,和这个很受推崇的假设,完全不同。 徐福是真心真意为秦始皇寻找仙山的,一方面是他有很好的职业操守,另一方面是他也希望自己能得道成仙。 找到神仙导演,哪怕秦始皇当男一号,自己混个男二号也行啊。大小也是个神仙,是神仙就比凡人强啊! 所以徐福一路过来,路过了大湾,看着也不像仙山,又路过琉球,看着也不像仙山,路过了日本,就他妈的更不像了! 徐福越过日本后,继续往前走,他终于看到了一座仙山,真的是在海上生云,虚无缥缈之间。 徐福激动地在船上拼命磕头,然后命人将船头对准仙山,直开过去。 没有大鱼挡路,也没有神仙设下的屏障,一切都很顺利。但众人却越来越心慌。 因为按道理,不管任何物体,都是离得越远,看着越小,离得越近,看着越大,这是自然之理,人人皆知。 可没想到,那仙山远看着时很大,但却越靠近越小,越靠近越小! 等船到跟前的时候,仙山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正前方海面上凸起的一块礁石而已。 徐福大惊,让人立刻停船。可那时的大船是很笨重的,不是想转弯就能转弯,想停下就能停下的。 大船径直地撞在了礁石上,好在那年头没有豆腐渣工程,船头做得极其结实,只撞了个坑,没有漏水。 然后礁石就消失了,就像海上压根没有过这块礁石一样。 徐福命令水性好的船工下海去找礁石的位置,可下水的船工也没一个看见有礁石的。 按理说,一块能露出水面的礁石,海面以下至少得像座小山,可这海下面的礁石就这样凭空不见了! 这时有个船工指着船头大喊起来。徐福到船头一看,才发现刚才的礁石上被撞掉了一大块石头,此时就嵌在船头的木头里! 徐福让人把石头从船头撬下来,搬到了船上。 这石头奇形怪状的,但徐福觉得那礁石本身就有古怪,这块撞掉下来的石头自然也不寻常,于是让人珍藏到船舱里。 简单修复船头后,大船继续往前开,一天中午,一个厨子忽然惊慌地跑来找徐福,说船上闹鬼了。 徐福很不高兴,须知在茫茫大海里最忌讳说闹鬼,这会让船上的人惊慌的。 何况自己虽然还没修炼成仙,好歹也是个方士,鬼敢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当徐福跟厨子来到船舱里,才明白厨子的惊慌原因。大船行在海上,他们当然要经常捕鱼来吃。 因为虽然船上带的给养足够多,但谁也不知道在海上要漂泊多久,有鱼吃就先不吃肉,这是规矩。 厨子前天把捕上来的鱼放在船舱里,挨个收拾好后炖了一锅鱼汤给大家吃。当时有一条鱼挣扎得很厉害,掉到地上后蹦进了那块石头里面。 那块石头浑身都是缝隙窟窿,虽然并不曲折,但鱼掉进去用手也抓不出来。厨子急着炖鱼,毕竟船上很多人等着吃饭呢,就没管那条鱼。 今天早上他忽然想起那条鱼来,觉得估计要发臭了。厨子知道徐福很重视那块石头,害怕挨骂,就赶紧找了钩子跑到石头旁边往外勾鱼。 费了半天劲,终于把鱼勾上来了,但厨子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然后就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找徐福了。 现在徐福正在和那条躺在船舱地板上的鱼大眼瞪小眼。那条鱼眼睛瞪得比徐福还大,一眨不眨,很不服气的样子,鱼嘴也不停开合,估计骂得很难听。 徐福伸手往石头里面摸了摸,极其干燥,一点潮湿的感觉都没有。 也就是说,这条鱼在一点水都没有的情况下,在石头里活了两天一夜,此时还精神得如同刚出水的一样! 徐福忽然浑身发抖,他把鱼身上的钩子摘下来,把它放在石头边上,告诉厨子,此事跟谁也不要说,免得引起恐慌。 这个舱室以后谁也不让进了,徐福亲自管理。他亲眼看着那条鱼在没有一点水的地板上活了一天又一天。 徐福又拿来几十条鱼,一起放在石头边上,然后把这些鱼按照离石头从近到远,每隔一步放两条。 一夜过去,最外面的几圈鱼已经臭了,但距离它们尸体一步远的同伴,仍然不服气地瞪着眼睛骂骂咧咧。 徐福一步步地走向石头,最后确定了这石头的威力范围——三十六步,这正是道家三十六重天的数目。 徐福是个严谨的实验主义者,他又把那些骂骂咧咧的鱼杀掉了几条,分别放在三十六步范围的内外。 三十六步之内的鱼虽死犹生,尸体保持新鲜,零度不结冰;三十六步之外的鱼一夜之间就臭了。 徐福站在三十六步之外,看向那块石头,空荡荡的船舱里,徐福忽然发现那个石头在某个角度,上面的裂缝和窟窿竟然形成了一个字——仙。 那一刻,徐福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仙山了。 这块石头,就是仙山的一部分。这也许是仙人的馈赠,也许是阴差阳错的仙缘。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虽然还不知道这石头能不能让秦始皇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但从那些鱼来看,延年益寿,长命百岁肯定不是问题。 徐福命令大船掉头,回老家!他兴奋地告诉大家,这次大家立了大功,回到大秦一定都能荣华富贵。欢呼之声震天撼海。 回程时路过了日本,再路过琉球,然而或许是天道不允许宝物离开大海,他们在琉球附近遭遇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大风暴。 仗着中国制造的强悍质量,大船抗住了大风暴,但也千疮百孔。最可怕的是,船舱被巨浪击穿,那仙山之石,沉落海底。 徐福将大船靠岸在了琉球,没日没夜地打捞,但一无所获。 船工们告诉他,那石头中空,不是很重,在这么强大的风暴暗流中,早就不一定冲到哪里去了。 从海水流动的方向看,没准最后停在日本岛附近了也说不定。当然当时那个岛还没名字,日本和琉球都是后来才取的名字。 徐福最终开着快散了架的大船去了日本岛,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一来他没脸回去见秦始皇,二来抱着万一的希望,有一天能打捞到那块仙山石。 三来大船已经散架了,他手里虽有工匠,毕竟人手有限,想靠那五百对童男童女当童工,再建一艘能回大秦的大船不太现实。 日本岛上都是土人,徐福降维打击,告诉他们自己是天神下凡,后来想了想,自己也没法表演飞天之术,还是说天神的后裔靠谱点。 第一代天皇诞生了,当徐福垂垂老矣,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时,他拉着儿子的手,老泪纵横。 “继续找那块仙山石,那石头就在海底,也许在日本,也许在琉球,也许……已经回到仙山了。 我这辈子是回不去大秦了,也不知道大秦还能延续多久。但若有一天能找到仙山石,帮我把它带回中土去。” 第二代天皇临死时,也拉着儿子的手,老泪纵横。 “继续找那块仙山石,找到后埋在我和我爹的坟墓里,没准我俩还能复活呢。” 第三代天皇临死时,还是拉着儿子的手,老泪纵横。 “继续找那块仙山石,找到后毁了它,老子不能长生不老,别人也休想!” 第四代天皇登基后,组建了一支秘密小队,专门替他寻找仙山石,他临死时拉着儿子的手,老泪纵横。 “继续找那块仙山石,找到后你先成仙,再把老子也复活,你放心,我不抢你皇位,千万放心啊!” 一代又一代,每一代日本天皇都在让人秘密地打捞这块石头。不但自己打捞,而且逼着琉球的国王也一起打捞。 很多次,日本天皇听说琉球有渔民捞上一块石头来,就立刻派秘密小队去索取。 琉球国王每次都无奈地告诉他们,真的没有,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但秘密小队是不会轻信的,他们像合法讨债的高利贷一样,直接吃住在琉球王宫里,琉球国王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 甚至琉球国王为国耕耘时,他们都企图围观尾随,终于把琉球国王惹火了。 自己国家再小,也是国王,岂能容你们如此放肆! 于是琉球的卫队和秘密小队打了一架,双方头破血流后,再去采访一下打捞到石头的渔民。 听了一番朴实的描述,最好再画上一幅画,确认确实不是仙山石,讨债小队才悻悻而返。 又过了好些时日,日本天皇又听说琉球有渔民捞上一块石头来,于是秘密小队的子孙们组成的秘密小队再次出发…… 千百年来,日本和琉球王室一直在进行着这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流。但双方谁也不敢声张,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大打出手,琉球必然喊救命。 救命声一旦传到中国,双方就都糟糕了。不管中国是哪个朝代,哪个皇帝,有一个核心需求是不会变的。 那就是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任何一个皇帝听说这件事,都会倾举国之力来抢仙山石。可问题的尴尬点就在这里。 因为日本和琉球谁手里都没有这仙山石。日本以为琉球捞到了,所以来抢,但琉球其实也没有。 想想看,日本和琉球这边正打得热闹,听到救命声的中国船队来了,然后命令双方住手,把仙山石交出来! 日本肯定说在琉球手里,琉球没有,但说没有估计中国也不信,一急眼肯定反咬一口说已经被日本抢走了。 中国船队看看日本,再看看琉球,这个后果可想而知。 如果真是在谁手里,打不过给人家就是了。有东西不怕被抢,可没东西就可能没命! 这一点在漂亮国的留学过的朋友都有理解。人家要抢你东西,你最好是有东西给人家抢,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就算此时日本和琉球统一口径,说根本就没有仙山石,我们俩是打着玩呢,你猜中国船队信不信? 因为以前日本和琉球都不知道中国有多强的实力,只知道那是一个遥远的神秘的强大无比的国家。 所以这么多年,两国就保持黑灯瞎火的互殴,谁也不喊不骂。 说到这里,琉球王子用一句极其有政治水平的话做了结束语。 “当然,这都是日本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中国不管哪朝哪代,都不可能如此行事。 我琉球之所以没有喊救命,完全是因为日本一直没有大规模进攻过琉球。 这次日本撕破了脸,我们不就呼救了吗?”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大明海禁 琉球王子的叙述结束了,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大概是个天生的演说家,因为整个朝堂都被自己震撼了。 各国使臣们的表现还好,大明君臣的表情简直就像见了鬼一样,尤其是嘉靖,黄锦拉都没拉住,整个人已经跳起来了。 萧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目光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色彩,缓缓地看向嘉靖,两人的目光相对。 “师弟啊,这么说,你死而复生,虽有天机注定,也有仙缘相助啊,也许,这仙缘也是天机的一部分。” 萧风苦笑着点点头,其实他原本也有些奇怪的,自己两死两生,一次是靠极乐神丹,一次是靠常安舍命相救。 虽然各有机缘,但毕竟自己这两次都死了十几天,按理说早该臭了,至少也该脱水了。可自己醒过来时,却毫无异样,就如大梦一场一般。 那仙字石,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地宫不算深,直线距离算下来,也就是十步之内,自己就像离了水的鱼一样,被保护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仙字石,是俞大猷在一个小岛上剿灭了一股倭寇,从临时巢穴中得到的。 既然这个秘密只有天皇和他的秘密小队知道,想来那股倭寇也没资格知道那石头的价值,只是阴差阳错得到的。 自己让俞大猷用运送祥瑞为幌子,将兰爹兰娘偷偷送到京城,是为了破枯井女尸案,为了对付严世蕃。 仙字石本是无关紧要之物,自己还告诉谷虚子可以随时放弃。可谷虚子为了让门下弟子立功,硬生生拼了性命将仙字石运到京城。 想不到冥冥之中,上天已经安排下伏笔。自己无意中的安排,最后却两次保住了自己的肉身,保住了自己复活的希望。 相比萧风的激动,嘉靖的激动显然要高一个层次。这是天意!朕一心修道,感动了上天,赐给了朕仙山之石! 虽然还不知道这仙山石究竟能帮自己些什么,但这说明上天待朕不薄,先赐给了朕师弟,又赐给了朕仙山之石! 这就是上天给朕的暗示啊!说明朕已经在仙人预备役的重点考察名单上了!只要朕好好干,提拔是早晚的事! 萧风咳嗽一声:“琉球王子所言不错,我大明绝不会垂涎你们的宝贝,悍然出兵抢夺,你们有或没有,并无关系。 不过以我推想,此次萧芹出兵,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个仙山石的传说,更多的还是想占领琉球,扩展日本领土。” 琉球王子连连点头:“不错,他妄想将琉球并入日本领土,然后就可以慢慢打捞了!” 萧风苦笑地看着琉球王子,显然过去日本派人到琉球,就没干过别的事儿,都是要石头,所以在琉球王室心中形成固定的思维模式了。 “王子啊,你想想,上一次天皇的人去琉球搞事儿,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琉球王子想了想:“听我父王说,应该是三代人以上了。” 萧风点点头:“你可知为何日本这几代忽然不提此事了吗?” 琉球王子倒没想过这个,默然摇头。萧风叹了口气,看着三休。 “大师,我虽对日本国历史不算很清楚,但以我想来,日本天皇至少有三代人没有实权,被幕府将军架空了吧。” 三休默然,这事儿在日本虽然不是秘密,但对外面说起来还是很丢人的。不过听萧风的语气,他也并非全然不知,否认也没啥意义。 “天师所言不差,其实从镰仓幕府建立开始,朝廷大权就掌握在幕府将军手里了。此后幕府虽有更替,但权利始终在将军手里。 不过历代幕府将军都对天皇崇敬有加,绝不敢以权臣欺主,民众百姓也都是奉天皇为主的。” 萧风对三休的强行挽尊并不在意,只是点点头,转向琉球王子。 “这样看起来,其实天皇失去权利已经不止三代。不过任何事都有个发展过程。 幕府初建时,天皇手里还有一定的权力和武士,那支秘密的寻宝小队也许还在天皇掌握之中。 所以那时天皇虽不掌权,仍然有能力派遣人手到琉球寻宝。可后来天皇的权利和人手越来越少,三代之前,可能就彻底没能力干这事儿了。 但即使如此,天皇也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幕府将军,而只会告诉下一任天皇。 这是皇室的秘密,也是皇室复兴的希望,绝不会告诉外人。 因此你想想,这一代天皇,有可能把这个秘密告诉萧芹吗? 天皇连日本土生土长的将军都信不过,会相信一个从大明叛逃过去的假鬼子?” 琉球王子不明白假鬼子是什么意思,但听懂了萧风的推测,也恍然大悟,知道自己想错了。 “原来如此,不过父王既然决心将此事告知大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明赶走日本人之后,琉球欢迎大明驻扎人手,打捞仙石。” 萧风笑道:“这却不必了。一来大明是否驻军,要看你父王的意思,大明不会强行为之。 二来嘛,天佑大明,这仙山之石早已被海浪推送到了大明沿海之地,被渔民打捞后献给朝廷了。 王子若不急着返程,可以到城外的入世观去看看,仙山之石就供奉在入世观的大殿里。” 此言一出,不但琉球王子惊掉了下巴,各国使臣也都震惊万分,敬畏地看向嘉靖。 嘉靖眼睛微闭,坐得笔直,一脸淡然,显得更加仙风道骨。 怎么着,大明就是天命所归,朕就是仙人预备役,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吗? 琉球王子用手托了一下下巴:“这……既然大明得到了仙山石,为何不放在皇宫之内,反而放在道观中?” 萧风毫不脸红的正色道:“因为大明万岁心怀天下,仙山之石乃大明祥瑞,自然要先让大明子民看看,也要先请神仙保佑大明!” 嘉靖淡定点头,师弟的这个“先”字用的好啊,这样就给朕以后把石头带进宫里留下了后门,天知道朕想天天搂着那石头睡觉啊。 然后嘉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小声对身后的陆炳道:“入世观护卫加一倍,不,加两倍!” 琉球王子对仙山之石归属大明倒没什么意见,自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了这玩意,也许以后琉球还多了几分平安。 “臣子恭贺大明获得仙山之石。只是臣子父王仍被日本人关押,琉球子民仍被日本人奴役,臣子肯定大明尽快出兵相救!” 所有虚招都完事了,该到真刀真枪的时候了,所有使臣都看向萧风。嘴炮是打不跑敌人的,最终还得靠舰队的大炮啊! 萧风淡然一笑:“王子不必担心,在京城散散心,多则两月,少则一月,琉球就光复了,到时王子就可启程回家了。” 琉球王子大喜,但又犹豫道:“萧大人,此次日本水师并非是过去哪个大名的船队。 萧芹收罗了大量的日本和佛朗机海盗,加上他自己的日本船队,船只众多,大明不可轻敌啊。” 萧风点点头:“大明水师还在建设之中,单靠镇海和巡海两支舰队,和日本水师决战还不到时候。 不过我已经下令,让汪直和徐海到海上联络各方商船,宣传大明有限度的放开海禁之事。 在我回京之前,已经向万岁请旨,大明放开福建、两广、江浙三处沿海,共设三大港口进行贸易。 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钢刀、望远镜等都可交易买卖。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这些商船必须参加这次琉球之战! 凭此一战,商船可获得大明发放的贸易凭证,今后可自有来大明海港贸易。无此凭证者,哪怕是藩属之国,也不能进入海港贸易。” 朝堂陷入了沉默之中,徐阶、高拱、张居正一起看向嘉靖,嘉靖心里也有点没底,索性把微闭的眼睛直接闭上了。 许久后,徐阶才拱手道:“万岁,开海禁之事,何以内阁竟不知晓?如此大事,内阁不是应该先讨论的吗?” 嘉靖闭着眼睛,口气平淡:“萧风请旨,说此事军情紧急,所以先让胡宗宪去吹风了,并未正式下旨呢,所以并没有违背规矩。” 徐阶看了萧风一眼,冷笑道:“万岁,无旨而吹风,似乎属于谣言惑众啊。 萧风在官场民间都威望极高,他的吹风,很多人会信以为真,这不是倒逼内阁,霸王硬上弓吗?” 嘉靖好像又睡着了,没回话,萧风知道这是让自己解决问题,微笑拱手。 “徐首辅不必如此恼怒,谣言惑众,那也得是谣言才算。若是内阁同意了开海禁,我自然也不算谣言吧。” 徐阶怒道:“若内阁不同意呢?” 萧风笑了笑:“既然如此,内阁现在就讨论一下,这开海禁贸易一事,内阁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徐阶陷入了两难之地,他本身是赞成放开海禁的,因为他是沿海大族,放开海禁对他的家族利益很大。 可他又不愿意让萧风轻易得逞,因此他脑子里的小齿轮也开始咔咔作响。 赞成吧,不甘心看萧风成功;不赞成吧,自己背后的家族和其他沿海大族一定会咬牙切齿的咒骂自己。 所以,徐阶决定先看看风向:“高大人和张大人有何意见?” 张居正倒没有太多想法,因为有限度的开放海禁这事儿,他跟老师是聊过的,老师是赞成的,张居正也觉得应该。 “臣赞成有限开放海禁,自古堵不如疏,就如互市一样,试试何妨?若真有变故,再封海也不迟。” 高拱谨慎的看了徐阶一眼:“臣初闻此事,想得还不清楚,请准臣先仔细想想,再做奏议。” 老东西,你想躲在背后,让我冲上去先表态,做梦! 徐阶无奈的看了高拱一眼,心中已有计较。有限开放海禁,这事儿是一定要做的,可并不急在这一时。 但自己等得起,萧风却等不起。萧风是要用这个条件来吸引海上的所有商船,协助大明水师去救琉球的! 这年头,海上哪有真正的商船?能漂洋过海做生意的商船,哪个不是荷枪实弹,哪个战斗力能弱了? 所谓商船,无非就是主动性不怎么强的海盗罢了! 所以,徐阶不需要明确反对,他只需要拖延,拖到萧风两个月之内救不下琉球,失信就可以了。 “万岁,臣对有限度放开海禁,并不持一定反对的态度。只是兹事体大,决不能仓促决定。 须知大明海禁已经实行了百年之久,如今要放开,也得谋定而后动。因此臣建议,由内阁进行充分讨论,再做决定。” 这话说得四角俱全,八面见光,既显得老成谋国,又显得深谋远虑,绝对是大明首辅该说出来的话。 但在场的人都不是笨蛋,琉球王子眼看萧风想出的妙计就要被破坏,急得一下跪在地上。 “万岁!琉球臣民沦落敌寇之手,度日如年,渴盼王师,不能再等了啊!” 徐阶淡淡的说:“王子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只是老夫身为大明首辅,当以国事为重。 准备不周,贸然开海,必然会引发混乱。白莲新灭,逆党尚存,倭寇未清,水师未壮,这些都要时间的。 就请王子在大明安心居住,将来必有复国之日,何必急在一时呢?” 琉球王子大怒,心说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但他知道徐阶是大明首辅,说话分量极重,却也不敢得罪,只是磕头不止。 “万岁,若大明不能出兵解救琉球,请万岁赐臣子一把刀吧,臣子有辱使命,无颜再回琉球,愿死在大明!” 嘉靖看向萧风,这是国政大事,不是平时的小事,没有十足的道理,他也不方便直接硬压内阁。 萧风看着徐阶,徐阶好不心虚的看着萧风。老夫就是要拖你,等你失信之后,老夫再同意你有限开海的建议。 这样开海后的功劳老夫不会少,宗族之中也不会责怪老夫,你有什么办法?有本事咬我啊? “万岁,廉政院海瑞一行已经查到山东一带了。我觉得这样按部就班的查下去,不但费时费力,还容易让那些贪腐官员事先做了准备。 须知清查贪腐,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暗访当地的百姓。但有贪官必有污吏,贪官往往称霸一方,靠手下爪牙及本地豪族压制百姓言论。 但这种压制言论的做法,只可一时,难以长期为之,往往都是在廉政院到来的那一段时间才能实行,就是看准了廉政院无法长期在一处扎根。 为此我建议,让海瑞跳着查,这样那些贪腐官员不知道廉政院的人什么时候到,也就难以长期准备应对之策。” 群臣都不明白萧风为何忽然从开海禁一事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廉政院上,但嘉靖却熟知萧风的套路,心里暗笑,表面却很淡然。 “如此也好,廉政院是你主张成立的,平时海瑞的差使也多由你操心,先查哪里后查哪里,你自己决定就是了。” 萧风微微一笑:“遵旨,我今晚就给海瑞发急信,让他到某些地方去狠查一下。呆上一个月吧,就不信查不出来什么。” 徐阶忽然道:“萧大人不妨把有限开放海禁之事详细说说,看琉球王子如此激烈,若真是寻了短见,大明也难辞其责啊。” 萧风认真的向徐阶拱手:“徐首辅,此次计划有限度的开放海禁,三个港口允许持入港证的船只靠岸。 靠岸之后先不能登岸,要等港口驻军上船检查,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允许上岸贸易。 若是做武器贸易的船只,则对上岸人数做严格限制,且武器商品的运送要由大明军队专门检查押送……” 萧风早就对开海禁一事儿谋划良久,此时侃侃而谈,毫无疏漏。不但群臣连连点头,就连徐阶也心中感叹。 萧风啊,你越是这么优秀,势力就会越大,你的势力越大,对朝廷就越危险,我就越要把你赶出朝堂。 “万岁,老臣刚才听完全套规划,心中已经有了底。既然萧大人已经深思熟虑,先试行起来也无不妥。 反正港口的建设也是需要时间的,旨意不妨先下给江南,让胡宗宪准备起来,也免得到时手足无措。” 嘉靖点点头:“如此说来,内阁已经通过了?” 徐阶点点头:“老臣是赞同的,张大人刚才也表态是赞成的,不知高大人想清楚了没有。” 高拱点点头:“臣附议。” 嘉靖微微点头:“如此甚好,黄锦安排拟旨,内阁审议后用印,发给胡宗宪,自今日起,大明的全面海禁,结束了。” 群臣山呼万岁,琉球王子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不用死了…… 嘉靖宣布退朝后,几乎是用竞走的步伐,片刻都不耽搁的直奔后宫。把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臣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各国使臣,面面相觑:啥情况啊,这么着急下班的吗? 我们的事儿一句话都没让说呢啊!合着让我们上来就是专程吃瓜的吗? 一炷香的功夫后,皇宫大门洞开,八匹马拉着的车辇用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从主街上飙过,引来了一片惊呼声。 “这是万岁的车驾,快跪下磕头!” “……不用磕了,已经冲过去了!” 车辇冲到了入世观,嘉靖带着一群身强力壮的锦衣卫来到大殿里,摩拳擦掌地看着那块仙字石。 然后嘉靖愣住了,他缓缓走上前去,从地面的大洞往下低头看去。 萧风青衣白袍,站在巨大的棺椁前,微微低头,看着棺椁中那个面色青白,犹如冰封的女孩儿,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嘉靖缓缓的退后了几步,又看了一眼仙字石,转身离开了大殿。 陆炳迟疑了一下,带着人跟了出去。 “万岁,先不搬了吗?” 嘉靖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径直的上了车辇,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大殿中,那个若隐若现的“仙”字。 第五百四十九章 柳家赘婿 萧风轻轻扶起常安,看着她犹如寒冰一样青白的脸庞。半年过去了,依旧面目如生,毫不僵硬。 他不死心地用嘴堵住了常安的小嘴,缓缓地将自己的阳气传给她,却毫无反应。 他努力了很久,最后只能无奈地将常安轻轻放倒回棺材里面,帮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常安,上天垂怜,这块石头是仙山之石啊,既然它能保护我死而不僵,就一定也能保护你。 有朝一日,我总会想到办法的。你别着急,等着我,我能救你一次,就一定能再救你一次。” 萧风默默叨咕完,一抬头,正看见老道目瞪口呆的脸,看着萧风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变态中的变态。 萧风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偷偷摸摸跑进墓室,对着一具未成年的女孩尸体做这种事,被当成变态似乎也没什么可冤枉的。 他走到地面上,对老道简单解释了一下朝堂中发生的事儿,老道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眼神也变得正常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这石头还真是宝贝啊,那个啥,三十六步是吧,贫道一会儿得量一量,从这里到贫道的卧室有多少步……” 萧风提醒他:“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儿。能让你不死的东西,未必能让你活得更好。” 老道一愣,默然念叨着这句话:能让你不死的东西,为你能让你活得更好…… 回过神时,见萧风已经走出了大殿,抬起头看向天空。天空无星无月,阴沉沉的。 “这个季节,是要下雪了吗?” 老道缩了缩脖子:“是挺冷的呢。要下肯定是雪了,这都入冬了,总不能再下场雨吧。” 萧风离开入世观,骑着马回到主街,将马系回到锦衣卫的马桩上,信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萧风的脚步慢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路边的醉仙楼。 凄冷的夜色下,醉仙楼左右两栋依旧热闹非凡,昂贵的蜡烛把楼里照得通明瓦亮,但这点钱加在饭菜里,食客们完全不在乎。 毕竟这是京城最高端的酒店,里面吃饭的人都不差钱。食客们还在喝酒、吹牛、讨论着喝完后的第二场。 而老楼的二层楼一角,昏暗的灯光透过窗户,一看就是油灯的灯光。可这灯光在凄冷的夜里,竟然比蜡烛的光芒还要让人感觉温暖。 柳如云正在给父亲熬药,现在店里伙计多了,但客人也多了,依旧是没什么闲人。 好在女徒弟已经能在主厨掌勺了,至少晚上她可以安心照顾父亲。 陈忠厚躺在床上很内疚,店里这么忙,自己不但不能帮忙,竟然还添乱!关键是自己也太没出息了! 自己从来不算命的人,那天街上路过,听那个算命的喊叫什么钟南山神算,越远的事儿算得越准,就鬼使神差地算了一卦。 结果就算出来柳如云八字太硬,终身无子无夫,他勃然大怒,高举拳头。 举了半天,最后还是张开拳头,让人家拿走了手心里的五文钱。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老实忠厚。 回到萧府,他就病倒了。张天赐让人找来郎中看了看,说不碍事。 就是气迷心窍,血不归心,拿现在话说就是高血压犯了,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本来这事儿也没什么,可偏偏陈忠厚算命时,张天赐不知哪个商号的伙计在旁边看热闹来着,回去就把这事儿的经过告诉了掌柜的。 掌柜的又告诉了张天赐,张天赐和戚安喝酒的时候又告诉了戚安,戚安说梦话时被轮班看门的护院听见了…… 然后整个萧府都知道了,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柳如云,张云清更是扬言要去砸了那个算命的摊子。 柳如云原本在萧府住,是因为当初萧风和严世藩大战时,担心严世藩会派人下黑手,对付自己的亲友。 后来严世藩虽死,但白莲教仍在,也不能说就绝对安全了,加上柳如云也不愿意离开,萧风自然不会说什么。 但其实柳如云和萧风的关系是比较尴尬的。当初偷袭了萧风,弄了个上门女婿的事儿,刘雪儿虽然不计较,其他人却没少拿这个开玩笑。 平时也就罢了,柳如云知道大家都没有恶意。可这个算命的结果一出来,大家忽然不敢开玩笑了,柳如云反而更难受了。 她觉得这简直是上天在警告自己:认清自己的位置! 你都二十七八的老姑娘了,又是厨娘出身,还是想招上门女婿的!这种非分之想,上天都不允许! 何况萧府人多热闹,也不利于父亲养病。所以她偷偷地收拾了东西,趁大家不注意,带着父亲回到了醉仙楼居住。 看药热好了,柳如云端起药来,坐到父亲床边给父亲用小勺喂药。 陈忠厚觉得自己没病到那个程度,于是几次伸手,表示自己可以一饮而尽,但柳如云不肯,说药太烫了,要慢点喝。 刚喂了三勺,有人敲门,柳如云以为是女徒弟来帮忙了,因为只有她可以进出自己的屋子,便随口说道。 “阿芳啊,你不用来帮忙了,照顾好厨房里。如果有客人点的菜你没把握,就说原料用完了,请他们换一个。” “你平时就是这么糊弄客户的吗?” 听到萧风的声音,柳如云一下跳了起来,跑去开门。萧风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她。 柳如云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剩下的部分萧风看不见,没准红得更多也说不定。 “你……你怎么来了?” 萧风笑了笑:“听说你们父女俩都病了,我来探望一下。” 柳如云垂着头,手指拧成了麻花。 “是我爹病了,我没病……” 萧风看着她通红的脖子:“心病也是病。” 柳如云没抬头,两滴水点再次落在了高耸的胸前,萧风忍不住想,也许这姑娘的眼泪就没掉到地上过。 萧风淡淡的说:“我刚从入世观回来。” 柳如云依旧低着头:“你去看常安公主了?她……还好吗?” 萧风知道她的疑问,毕竟常安都去世半年了,按理说都该臭了…… 萧风把朝堂上发生的事给柳如云讲了一遍,柳如云惊讶又开心,不住的说真好真好,常安还有希望! 萧风点点头:“其实从常安走后,我想过很多事儿。有些事儿,我以为是对的,但未必是对的,我以为是错的,也未必是错的。” 柳如云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表示听不懂。鹅蛋脸上细细的绒毛,在油灯昏黄柔和的光芒中,闪着金黄色的光晕,就像一块美玉一般。 萧风走过柳如云的身边,拐进了陈忠厚的卧室,陈忠厚正在床上洗脸,把泼在脸上的药往嘴里划拉。 “陈老板,你这是……” 陈忠厚尴尬的一笑:“喝药喝急了,都洒在脸上了……” 萧风回头看看柳如云通红的脸,就知道老陈遭遇了和女徒弟一样的伤害,他笑了笑。 “陈老板,算命之事,固然有准的,可子嗣一事,却不是那么好算的。 另外你想算命,怎么不找我,跑出去找外面的先生呢?” 陈忠厚心说我不找你是为什么,你心里真的一点数儿都没有吗?但他当然不敢这么说。 “唉,其实我也知道未必准的,只是凑个热闹。 也是我这人心眼太小了,禁不住人家两句话,竟然就病了,太不争气,让大人见笑了。” 萧风摇摇头:“我知道,柳姑娘的婚事,尤其是柳家子嗣传承之事,是你对娘子和师父的心结。 关心则乱,这没什么可笑的,只能说明你一诺千金,情深义重。比起你来,其实惭愧的是我。” 陈忠厚瞪大眼睛:“这……大人,你有什么可惭愧的?” 萧风苦笑道:“柳姑娘招赘了我,虽然是事急从权,但之后我一直回避这件事。 既不答应,也没拒绝,虽然心中有两难之事儿,但这表现却十足是个渣男。 若是我愿意,就不该如此冷淡。若是我不愿意,就该早日了断,不该耽误柳姑娘这两年的。 所以今天我上门来,就是要了结此事的。” 此言一出,陈忠厚全身一软,瘫在了床上,无奈地看向柳如云。 柳如云满脸的红晕瞬间消失,就像整个人被抽干了血液一样,呆呆的看着萧风,泪落如雨。 “萧大……大人,其实你不用这样的。给我留个念想,我也是很开心的。我也知道,这是个梦。 可能让我在梦里多待几天,不好吗?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这两年了,我是真的……” “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从第一眼见面,就喜欢。我不瞒你,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纯粹的喜欢。 可我有很多苦衷,不能告诉你。我不知道小雪能不能接受,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这么多人。 我不止喜欢你,我还喜欢过胭脂虎,虽然那时她已经……我还喜欢常安,还喜欢……别的人。 我不知道这样是对的,还是错的。直到胭脂虎死了,常安也走了,我才明白,我不能只是自己做选择,也要给别人选择的机会。” 柳如云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其实从听到第一句话后,她脑子里就砰的一声炸开了烟花,一切念头都炸没了。 他喜欢我,他说他喜欢我,他说他从第一眼见面就喜欢,难怪第一次见面他就看着我,问我有多大! 陈忠厚奋力从床上爬起来,企图把自己塞进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然而他的房间就这么大,实在没啥地方可躲的。 萧风的眼睛直视着柳如云的眼睛,十分认真的问她。 “你爹一心想为柳家传承香火,所以你柳家需要一个上门女婿,可我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赘婿。 我有正妻,我要照顾萧府,只能偶尔到柳家来住。我没办法像你爹对你娘一样,只喜欢你一个人。 我也很有可能没办法和你白头偕老,有一天也许会丢下你一个人。所以你现在还可以后悔,我保证会像以前一样帮你。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所有的这一切,仍然执意要招赘我,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柳家的上门女婿了。” “我愿意!” 萧风和柳如云同时看向陈忠厚,陈忠厚激动地连连点头:“我愿意!” 萧风无语,你愿意有啥用啊……你个赘婿,柳如云才是柳家户主。 柳如云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萧风,眼神中闪着光。 “我……雪儿……她同意吗?” 萧风笑了笑:“昨天晚上她就跟我说过了,我假装没听懂。今天早上她让小梅又把你的事儿说了一遍,自己装睡。 她不知道,以我现在的内功,只要愿意凝神,走到大门口也能听见她和小梅的对话。她很惦记着你的。” 柳如云连连点头,哭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我愿意”三个字随着哭声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陈忠厚披上衣服转身就往外跑:“那什么,我生病前输给了戚安一盘棋,我得去赢回来!” 他跑到堂屋里,停住了脚步,用最轻的动作,给妻子的灵牌前点燃了三炷香,擦擦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一下愣住了。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陈忠厚全身颤抖,看着萧风规规矩矩的拉着柳如云跪在了妻子的灵牌前。 他把两人扶起来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哭得稀里哗啦地跑了。 屋里只剩下了萧风和柳如云,柳如云的头低得简直要埋进胸里了。 萧风想想,虽然自己是赘婿,但这事儿恐怕也得男人主动些,总不能坐以待……。 于是他伸出手,把柳如云轻轻揽进怀里。柳如云全身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一样,差点把萧风都带得抖起来了。 “咱俩,还没办过喜事儿呢……” 萧风笑了笑:“我是赘婿,赘婿好像不能大操大办吧。你不是有婚书吗?” 柳如云想了想也对,爹说他入赘的时候,就没怎么操办,只是简单摆了两桌,请店里伙计们吃了饭,宣布了一下。 但她心里还是没有底气,感觉这样像偷情的一样,可又不敢说什么,生怕这美梦一下就醒了。 萧风笑了笑,伸手推开了堂屋的窗户,大喊了一声,把柳如云吓得一哆嗦,整个人都缩进了萧风的怀里。 正在吃喝的食客们一起抬头,看向窗口,发现居然是萧风,都不意外,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萧风和柳如云的故事,这群vip客户们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平时见到柳如云也会开开玩笑,调侃两句。 萧风朗声道:“今日柳府纳婿,请各位喝喜酒,全场消费算在我账上。” 人群一阵错愕,按他们的想法,萧风和柳如云早就已经睡到一起了,难道到今日才…… 管他呢,重点是不但白吃了一顿,而且这大晚上的还赶上了喜宴,这是什么神仙运气啊! 众人纷纷欢呼,举杯遥祝两人,然后纷纷嚷嚷着加酒加菜,并讨论吃完后一定要去赌场试试运气。 一片欢呼声中,萧风关上了窗户,微笑道:“这回行了吧,婚书有了,婚宴也有了。” 柳如云点点头,在萧风的怀里缩得更厉害了。萧风把她抱起来,走进了她的闺房,放在床上。 黑暗中一阵慌乱的声音,然后刺啦一声,好像是撕破了什么东西。 “怎么系得这么紧?” “嗯……这肚兜是小雪送给我的,小了点……” “啊,怪不得前些天看小雪做个大肚兜,还以为她是胸怀大志呢……你可别说是我扯坏的……” “嗯……我不说,我说是我自己撑破的……” “怎么裙子也这么紧,也是小雪送的?” “……不……不是……是燕娘送的,我在厨房里,衣服裙子都很费的……” “燕娘的……你穿着都……所以你听那算命的说什么屁话,你怎么可能没有儿子!” “为什么……裙子紧就能生儿子吗?” “……主要是你得明白裙子为什么紧……” “萧大……萧大……哥,我以后这么叫你行吗?” “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雪儿都没意见,我更没意见。” “萧大……啊……大……大……大……” 窗户上响起了雨点打在窗户纸上的声音。这寒冷的冬夜里,竟然真的下起了秋天的雨。 “萧大哥,你脸上有泪水,你是哭了吗……” “别胡说,分明是你脸上的泪水沾在我脸上了吧,也没准是口水。” “不是的……不……不……不……” “咱俩翻个身吧。” “啊?……为……为什么……” “你是户主啊,是你娶了我,也不能光累我一个人啊。” “可是……可是你是男人……” “孩子可是姓柳啊。” “嘻嘻,好……” “不是这样,是那样,对,对,你是不是也跟常安借过书看,学得这么快?” “……常安临走前,给我们每个人都留了礼物,给我的就是书……” “萧大哥,嗯……你跟雪儿妹妹,也是这样的吗……” “没有,她不会这些,我也没教她。” “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折腾我?” “你都多大了,再不学就晚了。她还那么小呢,慢慢学,会得太早了不好……” “……我打你……” “可别,你手劲那么大,教训我的方法有很多,我再教你一样……” 第五百五十章 秋风夜雨楼 在三休进京之前,胡宗宪已经让汪直和徐海到各处海岛上去寻找外援了。 大海上无名小岛星罗棋布,但真正的无人岛很少,因为每个“商船”都会占上一两个作为自己的避风港。 大海不会管你是商船还是海盗船,风浪对所有船只都是公平的,惊涛骇浪之下,船只损坏是常事。 所以稍微有点实力的船队,都会占上几个小岛,作为自己常用航线上的休息站。 因为大海上的小岛很多,一般情况下,大家也不至于为了抢一个岛而大打出手。 当然,海岛也是分档次的,这个分类方法,跟男人看待美女的眼光颇为相似。 首先是看大小,越大的就越好,属于优质海岛。 然后是看资源,光大不行,还得是真材实料,有淡水的岛,绝对是更优质的海岛。 最后是看背景,如果岛上植被茂密,动物很多,那就太牛了,可遇不可求,绝对是众多男人,不,众多船队的梦中情岛。 就像越强大的男人往往拥有最顶级的女友一样,最好的海岛也一定是属于背景和实力最强大的官方船队。 那些早九晚五的打工船,即使发现了优质海岛,也会被人抢走,没准还会被打一顿,丢了性命。 所以打工船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实力不够,别往前凑,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丢了海岛,还得挨揍。 汪直作为大明沿海一带的一哥,在中国和日本之间自然占据过不少优质海岛。徐海虽然不如汪直,但也只是稍逊一筹。 但在其他的海岛上,还有很多小股的海盗、外国的商船休息停泊,这些都是他们俩的目标。 两人像销售扫楼一样,在茫茫大海上开始扫岛,看见哪个岛上有人有船,就热情的冲上去开始宣传。 “大明开海禁了解一下!拿着单子,千万别扔到垃圾桶里,到时候拿单子的可以打折!” “老乡别跑,我已经不干海盗了!我现在是大明水师将军,诚邀各位参加贸易的!” “大型团建活动!攻略琉球岛!只要你们到时伸把手,就可以获得大明港口的vip中p贵宾卡!” “大明集团只是暂时遇到了点困难,需要借用一下你们这些社会资本,所以肯出高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近一百年最好的投资机会!等大明水师建起来了,这投资机会可就没有了呀!” “你怕个屁啊!在别人恐惧的时候要贪婪,懂不懂?这是谁说的?这当然是大明天师,萧风萧大人说的!” 在两个曾经的海盗头目,如今的大明将军的现身说法下,一大群船队动心了,他们互相鼓励,互相打气。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今天睡甲板,明天当老板!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来到琉球岛,一天一万五! 所以当胡宗宪下令进攻琉球岛时,驻守在琉球岛上的日本和佛朗机海盗都惊呆了。 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的船队,遮蔽了整个海面,从没有人见过这种规模的船队啊! 而且与平时来琉球岛消费的船队不同,这些船队除了领头的汪直和徐海船队上飘扬着大明的旗帜之外,其他的船都低调的没有挂旗。 这是怕被日本和佛朗机海盗记住脸啊。这种街头智慧,后来在香港古惑仔晒马时,收五十块一天去撑场面的鸭舌帽小弟们都极其熟练。 船队离得很远时,还看不见旗帜的时候,日本海盗还以为是自己为重新开业做的宣传生效了,准备开业大酬宾呢。 佛朗机人的服务意识远不如日本人,所以他们最先意识到这些船队不是来消费的。 等从望远镜里看见大明的旗帜后,立刻跳起来让人准备开战。 但当船队越来越近,能看清楚规模的时候,佛朗机人立刻转向并肩战斗的日本人。 “你还有劲吗?” “有啊,跟他们拼了!” “我是问你还有劲跑吗?” 日本海盗目瞪口呆地看着佛朗机人调转船头,扬帆远航,赶紧也调头往日本跑。 这时日本还未完全统一,海盗们原本也属于不同的大名,国家观念还不是很强,还没有后世神风敢死队的觉悟。 汪直和徐海并没有停船,他们借着先提速的优势,带着身后助拳的船队一路猛追。 几艘跑得慢的日本海盗船被一通炮火轰得稀烂,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一艘佛朗机船也被追上了,佛朗机船长大喊:“等一下,等一下,汪船主,你还记得吗,我还请你吃过饭呢!” 汪直点点头:“看在老朋友和你的上帝份上,赶紧跳上小船逃命吧。如果你能活着追上其他的船,告诉其他佛朗机人。 大明开海禁了,你们若是想继续在日本吃土,只管执迷不悟。你们若是想跟着大明发财,以后就别再碰琉球了!” 那船长跳上救生船,大喊一声“上帝保佑我”,架着小船摇得飞快。他的水手们纷纷跳海求生,下一刻,猛烈的炮火将这艘船炸成了碎片。 琉球国王被解救出来,大摆宴席,宴请前来援救的船队。 并拍着胸脯表示,凡是今天来帮忙的,以后住店一律五折!破船修补钣金只收材料费! 汪直知道这国王其实很精明,大明水师目前还不能一直驻守琉球,那么保障琉球最好的办法,就是住在这里的船队越多越好。 而且琉球是到大明的天然跳板,大明开了海禁,还发愁在琉球休息的船队少吗? 欢饮三天后,应助拳船队们的要求,汪直和徐海各自带着一半的助拳船队,分别往江浙和福建地区出发。 这些交了首付的客户们满怀着发财的梦想,跟着汪直来到江浙一带,看着茫茫的大海,着急地询问。 “港口呢?只有海滩啊,难道咱们要在海滩上直接做生意嘛?大船也靠不了岸啊!” 汪直认真地说:“朝廷已经同意了建港口,按大明的建设速度,明年就能投入使用,各位就可以发财了!” 一部分心急的船主不满意了:“怎么还要等一年啊?你骗我们出力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汪直耐心地给这群土包子们解释:“这叫期港,懂吗?你们参加了这次战役,就是交了期港的首付! 港口很快就会建好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享受港口了!而且你们这首付交得多值啊,后面人再想进港,得交真金白银。 你们这是首付一万抵五万!而且开港后再送一个优先停船位!而且免两年的停船费!你们赚翻了呀!” 土包子们被这么多的优惠政策砸晕了头,一个个觉得自己真的占了天大的便宜,兴高采烈地驾驶着船队回到自己的老破小海岛,期待着港口建成的那一天。 他们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因为大明建设港口的资金在萧风和海瑞的监管下,没有莫名消失,他们终会等来进港口发财的那一天。 一夜的狂风暴雨之后,萧风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才发现柳如云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美滋滋地给母亲的灵牌烧香。 见萧风醒了,柳如云赶紧跑进来帮他穿衣服。萧风笑着接过衣服,随口问道。 “你们柳家对赘婿这么好的吗?你爹当年有我这待遇吗?” 柳如云小声笑道:“我爹在外面受气,在家我娘可心疼他了。 娘在厨房里站一天,晚上爹想给娘洗脚,娘总说,你也跑堂一天了,一起洗吧。” 萧风笑着点点头:“我能猜到。人的身份是一回事,但能让你爹对柳家这么死心塌地,念念不忘你娘,绝不仅是身份能做到的。人心是要用人心来换的。” 柳如云看着萧风穿好衣服,忽然问道:“你说你喜欢我,是男人对女人纯粹的喜欢。 是不是因为,你只喜欢我的身子。没关系,你告诉我,即使是这样,我也是开心的。” 萧风拍了拍她的头:“男女之间的情爱,本就是复杂无比的。有人说过,情不知所起,其实是对的。 有的是起于恩情,终于爱情,像我和小雪就是如此。 有的是起于色情,终于爱情,像我和你就是如此。” 柳如云红着脸,啐了一口:“你这人说话,真是……让人……那还有别的吗?” 萧风点点头:“有的是起于隐情,终于爱情,就像我和胭脂虎。 有的是起于同情,终于爱情,就像我和常安。 有的是起于友情,终于爱情,就像……这个先不说了。 有的是起于亲情,终于爱情,就像……这个也没法说。” 柳如云听上瘾了,咬着嘴唇:“你说,你接着说,我还想听。” 萧风轻轻亲了她一下:“我得走了,今天三休和尚离京,必然要从主街过的。我去送送他。” 柳如云眼圈一红,点点头。萧风转身走到门口,刚拉开门,忽然从身后被一双弹性十足又十分有力的胳膊环抱住了。 与此同时,更有弹性也更有力的东西,紧紧地抵在了后背上。别瞎想,我说的是柳如云的脸。 “萧大哥,不管你喜欢多少人,我都不在乎。只要有昨天那一晚,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萧风站着不动,让她抱个过瘾,等她慢慢松开手臂,才回头笑了笑,大踏步的走出了屋门。 三休和尚被一夜寒雨弄得辗转反侧,比在寒山寺外那一夜睡得还不踏实。都入冬了,还下雨,这莫非是什么预兆吗? 从主客司出发,先路过皇宫,三休和尚让人停了车,下车后恭恭敬敬地冲着皇宫三揖为礼,才上车继续走。 小太监把这个举动传给了黄锦,黄锦告诉了嘉靖,嘉靖擦着脸上一块没洗干净的胭脂,微微点头。 “此人已被师弟折服,只是越是如此,他这次回去,搞不好就会被萧芹杀掉了,倒也颇为可惜。” 三休走过萧府时,车驾再次停住了,三休下了车,站在萧府大门前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准备上车。 “三休大师,一路顺风啊!” 三休愕然抬头,东张西望,然后才看见在一墙之隔的公主府内,那座高高的三层楼上,那个穿着青衣白袍的人。 凭栏而立,雨后的冷风吹起他的衣袂,他的目光似是看着三休,也像是看着满园的雨后情景。 公主府的三层绣楼下,是一个精巧的池塘,池塘里长满荷叶,经过霜冻,已经凋残。 原本因为天气寒冷,已经懒得动的红色鲤鱼,受到了雨水的欺骗,以为还是秋天,探出头来张望。 然后失望地发现天气依然很冷,在水中翻了个身,头朝下地钻到水底,不愿再上来了。 鲤鱼打出的水面波纹,一层层扩散,推动了已经凋残的荷叶。 不再舒展的荷叶上本来就有些承不住昨晚的雨水了,被波纹一摇晃,水滴如珠串一般,滴落池塘。 天空中忽然飞过一只孤雁,大概是因为受伤错过了大部队的行程,此时正在悲伤地单独飞行,发出的鸣叫声,在寒冷的天空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三休忽然大声道:“天师,你说昨夜这场雨,算秋雨呢,还是算冬雪呢?” 这话问得蠢笨之极,街头吃手指头的小孩都忍不住鄙视这个日本光头。 雨是雨,雪是雪,你见过堆雨人的吗? 萧风却没有嘲笑他,淡然回话。他的内力已经极深,不需要像三休那样大声喊叫,主街上的三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昨夜下的是雨,不是雪,所以,它应该是秋雨。” “可现在已是冬季,它怎么能叫秋雨呢。冬天应该下雪,所以下来的不管是什么,都只能叫雪。” “冬季不该下雨,所以它就是秋雨。只不过,它是一场在冬天落下的秋雨。” “天师,四季为先还是雨雪为先呢?四季轮回,乃天地之道,雨雪应在四季之内。 所以四季比雨雪大,那么标准就该按照四季来定!冬天落下的,就该是雪!” “大师,四季是天地之规,雨雪是天地之灵,不应因为规矩而灭其灵性。 大师你在日本是和尚,到了大明也依然是和尚。” “可你亲自证明过,大明不承认我是和尚,我就当不成和尚了。” “大明承认不承认,你依旧是和尚。除非你自己不想当和尚,否则谁都无法让你不是和尚。” “可若大明逼我破戒,破一切的戒,我又如何能当和尚呢?” “就算大明和日本一起逼你破了所有的戒,只要你不是发自本心,只要你本心向佛,你仍然是和尚。” 三休默然无语,缓缓点头。萧风指着天边渐渐远去的孤雁,淡然道。 “大师,这孤雁此时动身,是飞不到南方温暖之地的。 它和这雨一样错过了时节,必死无疑。既然必死,它又何必动身呢?” “天师,它此时动身,不是去追寻温暖之地的,是去追赶它的族群。它的族群在远方,虽知必死,也当归去。” “大师,若是它留在此地,找一个温暖之所,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归雁再回,自有团聚之日,岂不强于冻毙于路上?” “天师,孤雁难存,生无可恋。何况春暖花开之时,再归之雁,在我等眼中皆是旧雁,焉知在它眼中不是陌生人呢?” 萧风知道三休之意已决,也就不再劝他了,淡然一笑:“大师回国之后,只说朝堂挫败,劝萧芹罢兵。 只要不在民间传播文化之事,萧芹为了笼络人心,做礼贤下士之态,自是不会为难大师的。” 三休双手合十,大声道:“若明知日本举国如盲,贫僧独睁一目,却不敢将所见告知国人。 任凭国人妄自尊大,终酿大祸,岂是出家人慈悲为怀? 朝闻道,夕死足矣。此次大明之行,得见天师,如井蛙入海,知天地广阔,文化渊深,三休已无憾矣。” 萧风淡然一笑:“大师说的是,是萧某着相了。 日本若得大师之功,绵延永存,大师功在千秋。若妄自尊大,生非分之想,终至亡族灭种,也非大师之过。 大师若往生西天极乐,自是可喜可贺,若仍入轮回,不妨生到中国来吧。” 三休双掌合十,微笑点头。萧风忽然笑了起来。 “大师曾向我索取《春江花月夜》的仿作,今日登上此楼,秋雨方停,心有所得,就给大师带走吧。” 三休惊愕片刻,疯狂地跳上车,拿出纸笔,想趴在街上写。奈何主街太湿了,几个随从一起趴下,让三休将纸铺在了背上。 “常安让我为此楼取名,就以此诗为名吧,此楼就叫《秋风夜雨楼》。” 三休疯狂挥笔,连连点头。春,江,花,月,夜,对上,秋,风,夜,雨,楼。 工整,可其中悲欢意境,一听便知,必然天差地别。 “常安,这首诗,是给你写的,你仔细听。 秋水寒天夜来迟, 秋风落叶无尽时。 不见落叶随流水, 雨打浮沉几人知。 秋雨遮天几时晴, 夜长漏短疑雨停。 秋风吹斜千丝雨, 难扫云天见月明。 雨斜窗浅秋风紧, 小楼处处雨窗声。 雨打寒窗楼愈冷, 楼中何人伴孤灯。 灯剪窗影无人伴, 只留秋风推窗看。 落叶随风难入窗, 飘摇几度坠栏杆。 楼下池塘芙蓉雨, 雨打残荷不成曲。 池边犹倚钓鱼竿, 空留荷叶翻红鲤。 秋来孤客不觉春, 春日游人不知秋。 明月照遍人长久, 谁见秋风夜雨楼。 谁家迎风长歌醉, 几人夜雨掩哭声。 风送长歌闻千里, 雨掩哭声几人听。 秋来长风送秋雁, 春来春水迎归鸿。 可知年年秋风起, 归来几雁是旧容。 世人不识飞鸿面, 相逢只道又相见。 唯有楼上人垂泪, 再无风雨旧时雁。 人间何时有秋风, 秋风何日伴孤灯。 人间何日有秋雨, 秋雨何时湿窗棂。 秋意不尽画秋风, 秋风不尽落秋雨。 秋雨不尽转成愁, 愁在秋风夜雨楼。 秋风秋雨终有尽, 长夜孤灯独照人。 残荷犹滴昨夜雨, 落叶满地深闭门。” 第五百五十一章 水师提督 京城里有个传说,说萧天师站在公主府的楼上,一首诗吓疯了日本和尚。 这话虽然夸张,但其实也事出有因。因为三休捧着长长的一张纸,在车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路远去。 琉球王子祭拜了仙字石后,很快也传来了大明水师收复琉球的消息。琉球王子激动万分,再次拜谢嘉靖后,启程回国。 从此海盗届也有了一个传说,那就是大明水师从来不当孤勇者,他们都是带着一群雇佣者。 然而这样的传说很快就要破灭了,因为大明水师自己打造的宝船战斗群,很快就要下海了。 现在朝廷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支大明自己的嫡系船队,宝贝疙瘩,改由谁来统领。 既然船厂已经落在了江南,落在了胡宗宪手里,那么船队的直属领导权落在谁的手上,就显得极为关键了。 徐阶为首的内阁三杰四处活动,希望能推荐最理想的人选。而很多文武将官,也纷纷找路子,积极自荐。 大家都清楚,能当这支船队的船长,至少不会低于汪直的正三品将军,甚至就是水师提督!若是文官出身,将来那就是内阁预备役! 这些意见都汇总到嘉靖这里,所以一时之间,嘉靖陷入了无尽的思考中。 吃饭的时候在思考,打坐的时候在思考,单挑的时候在思考,双飞的时候也在思考…… 他的为难之处其实在于,大明已经很久没有像样的水师了。大明陆地上的将军有不少,但能统领水师的确实是太少了。 而且他还得考虑朝堂上的平衡性。从心里说,他也认为萧风说得对,应该优先由胡宗宪举荐,因为毕竟胡宗宪对海上之事更熟悉。 但徐阶明里暗里的指出,胡宗宪就代表了萧风,萧风已经掌握了船厂,掌握了江南的陆上军队。 现在汪直和徐海虽说名义上是朝廷管辖,但显然萧风说话更好使。要是再把宝船战斗群交给萧风的人,萧风真的就成了江南王了。 嘉靖倒是不担心萧风会造反,但朝堂平衡已经成了他的潜意识,而且他相信萧风也不愿意过于树大招风。 所以反复思考后,嘉靖终于在双飞的最后一刻下定了决心——双飞的关键在于平衡,不能一家独大! 当朝堂之上宣布由内阁确定宝船指挥将军时,徐阶得意的看向萧风。 内阁确定,就等于是徐阶确定,毕竟内阁四票里,萧风只有一票。 萧风微笑点头,并未反对,不过下朝后,他找到嘉靖,提了一个条件。 “师兄,由内阁确定人选,我不反对。但我身为内阁辅臣,能不能给我一项权利。” 嘉靖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我也很难做,最多允许你和徐阶吵架的时候……” “我要一票否决权!” 嘉靖皱皱眉:“你不会是想给徐阶捣乱吧?” 萧风摇摇头:“我相信徐阶在这种大事上还是有底线的。不过他毕竟对海战之事不了解,容易被人蒙蔽。 我不推荐人,但他推荐的人,我要考察,如果不合适,我要有一票否决权。” 嘉靖想了想,觉得很合理,有否决权的没有推荐权,有推荐权的没有否决权,这个制度很双飞,不,很平衡。 徐阶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府里和儿子吃饭,酒杯端在手里,半天才叹了口气,一饮而尽。 徐璠给父亲斟上酒:“父亲,这萧风着实可恶,父亲如今手里握着杀手锏,为何不拿出来对付他……” 徐阶一拍桌子:“住口!我跟你说过,那件事,你就当没听见,把它忘了! 别说那柳台如今有点不正常,说的话未必可信。就是千真万确,不到拼死一搏的时候,也不能用! 那不是对付萧风的杀手锏,那是同归于尽的炸药!咱们知道的这些,严世藩都知道,他到死都没说! 因为他还有儿子,他还不想严家断子绝孙!难道你就想咱们徐家断子绝孙吗?” 徐璠吓得一激灵,犹自不甘心地嘟囔道:“父亲答应保护谈同和柳台,难道不是因为这件事可用吗?” 徐阶摇摇头:“此事对大明不利,为父尽量不用。真要用时,也得想好用法,不能自己上去点火,同归于尽的傻事,犯不上!” 见徐璠不说话了,徐阶指点他道:“你不要总把萧风当成仇敌,对手和仇敌是两回事。 仇敌是势不两立的,对手是可以合作的。就如这次的事儿,他肯表态不推荐人,既是避嫌,也是顾全大局! 给他个一票否决权又如何,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否决了!最后当差的人,还是我们推荐的人,这就够了。 儿子,记住,小胜即可,总想着完胜的,最后多半是输!” 徐璠低着头,眼神冰冷。父亲和萧风也许是对手,他和萧风就是仇敌! 他被萧风当众羞辱,他被萧风撸掉了官身!他从小自负天下奇才,一直渴望与严世藩决战紫禁之巅。 然后自己潇洒一计,将严家父子打落尘埃,迎着严世藩惊恐的眼神,和天下人,尤其是天下少女仰慕的目光。 然后父亲当首辅,自己当个闲差,每日潇洒来去,想上值就上值,想不去就不去。每日招鸡斗狗,眠花宿柳,当个风流才子。 只有当朝廷有重大危难之时,群臣束手,万岁惊惶,自己才挺身而出,三言两句解决问题。事了拂衣去,重新上青楼。 人生当如此,方不负这一身抱负,满腹经纶。 然而,这一切的幻想,都被萧风给夺走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被萧风夺去了人生一样。 这个混蛋,过的都是我梦想的日子啊!而且我的梦想里,都没梦过柳如云那么好的身材,也没敢梦过公主殉情啊! 重新开始?说得轻巧!你以为中举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从棺材里爬起来就能中?你是看戏本子呢? 徐璠的心中苦水徐阶不得而知,他一直在京城当官,并不知道这个留守儿童的理想已经变得扭曲黑化了。 “趁此机会,你也回老家去吧。朝廷开海在即,咱家和其他几大沿海望族,在此事上不能无所作为! 萧风虽然用胡宗宪这颗棋子占了天元,但他搬不动望族们盘根错节的力量。开海功劳可以对半分,实惠却要归我们!” 但徐阶还是把一票否决权的事儿想得简单了,他一连举荐了五个官员,萧风考察之后统统都给否决掉了。 徐阶有些沉不住气了,怀疑萧风在耍自己,于是上朝时故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萧风考察结果如何。 萧风淡淡的说:“这五个官员中,不乏能员,可见徐首辅是用心了的。 可惜其中只有三人有过带兵的经历。而这三人中,只有一人了解水战。 可惜他思想僵化,心中的水战,仍然是以弓箭远战,靠近冲撞,跳船格斗等老式战法,根本无法指挥现在的战船。 更别说宝船这样复杂的战斗系统,不但要有丰富的水战经验,最好是海战经验,还要有极强悟性,这五位,是真的不行啊。” 萧风说得有理有据,徐阶也无法反驳,只好抓紧在自己人中继续寻找。但想达到萧风的要求,谈何容易? 正在愁眉不展之时,张居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老师,当年有一人,赵文华和老师都曾多次举荐过,老师可还记得吗?” 徐阶一愣,皱起眉头:“你是说唐顺之?那确实是个有才之人,不过他赋闲已久,不肯出山啊。 当年赵文华举荐他,他不肯出山。赵文华觉得他是嫌自己名声不好。于是又让我出面举荐,可他仍然不肯出山啊。” 张居正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唐顺之与老师年龄相仿,当初在京时也曾有过交往,对老师还是认同的。 他当初不肯出山,一来是嫌严党名声不好,不愿同流合污。 二来他既然不答应赵文华,自然也不能答应老师,否则岂不是太明显了,给自己招祸吗? 学生当时虽年少,也素知此人学识抱负,非同等闲。如今严党覆灭,大明开海,正是他用武之地,应无拒绝之理。” 徐阶默然,张居正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过怎么听着都像是在说自己和严嵩同流合污了很多年啊,这小子真不会说话! 徐阶的举荐,让嘉靖也唤起了久远的记忆,于是同意派人去询问一下唐顺之,看他愿不愿意出山。 历朝历代的人被举荐当官,处境其实是不一样的。但一般来说,被举荐人想要推辞,大概都用三种手段。 第一条路是丁忧。大部分朝代礼法为先,尤其重视孝道。 因此爹死丁忧,娘死丁忧,祖父祖母死,都可以考虑丁忧一下。实在没得可丁了,历史上还有给过父亲的妾丁忧的。 但是这种做法为了掩人耳目,丁忧的人往往会把这个妾的地位往上抬一抬,称为慈母。 因为按礼制,父亲的妾去世是不需要丁忧的。但如果这个人实在不愿意出山当官,又实在没什么可丁的了,那就对朝廷说,这个不是普通的父妾,而是我的慈母。 如果此人自幼丧母,父亲指定了某个妾室来照顾此人,那么此人就要称这个父妾为慈母,按礼制是需要给慈母丁忧的。 这个就给了丁忧的人比较宽松的操作空间,毕竟多大算自幼,并没有特别严格的规定。 比如此人的母亲是他二十岁时死的,但他觉得自己比较晚熟,大概也是可以说,父亲的某个妾对自己很是照顾,自己愿意称为慈母。 反正此时那个妾也死了,估计父亲早就死了,谁也没法证实这位慈母生前到底有没有照顾过他。 第二条路是抱病。这个是个很方便的理由,但有效期不如丁忧来得长。 毕竟丁忧一下就是三年啊,而生病这事儿,你总不能一病就是三年吧。何况三年之后呢,再病三年? 这种病当然不是没有,但这种常年的病,是很容易被诊断出来的,所以搞不好就会被识破,然后得罪人。 若是举荐人大度还好,最多是不搭理你了,但如果举荐人是个小心眼,那被识破就意味着危险。 以唐顺之在真实历史中的历程,他刚中进士,大学士杨一清就想把他捧成状元,他不同意,把杨一清气得够呛,但也没把他怎么样。 后来大学士张璁也想越级提拔他,他也不同意,张璁也很不开心,但也没把他怎么样。 再后来他辞官回家,赵文华和徐阶等人也都举荐过他,他一概不同意,这些人也都没把他怎么样。 等到后来,严嵩举荐了他,他还是不同意,严嵩恼羞成怒,告诉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无奈之下,就只得出山当官了。 不过好在萧风穿越后,严嵩就没能活到威胁他的那一天,因此唐顺之的历史命运自然也就因此改变了。 最后一条路,也是最艰难的路,装疯。 疯,是一个长期有效的病症,且绝不适合当官,这个理由堪称是不出山者的绝杀,比丁忧和装病都决绝。 但这最后一条路的代价也是最沉重的。毕竟丁忧只需要穿孝服,并且不被人发现和女人啪啪就可以。 装病只需要时不时地躺在床上呻吟一番,破费几个钱经常买点药就可以,这一点郭鋆极有发言权。 而装疯却是极其痛苦的,因为要让人相信你疯了,你就得做出一些正常人做不到的疯狂举动。 包括但不限于:吃屎,裸奔,自残,唱歌,杀人,以及以上各种行为的随机组合。 例如边吃屎边裸奔,或边裸奔边唱歌,或边裸奔边自残边唱歌…… 唐伯虎这么干过,徐渭也这么干过。唐伯虎肯定是装疯的,徐渭则真的不知道,后来是不是真疯了。 唐顺之没有采用第三种方式,他靠着丁忧和抱病混了几年,然后现在等来了徐阶的再次推荐。 这次他没有推辞,直接进了京城,先见了徐阶。徐阶就像个送孩子高考的家长一样,再三叮嘱。 “万岁给了萧风一票否决权,所以你必须得通过他的面试才行。他面试都是在密室里,不让我们旁观。 但你不要担心,萧风此人虽不正经,但在正经事儿上还是有底线的。何况他已经一票否决得天怒人怨了。 所以以你的才华,只要正常发挥,就不会有问题。如果萧风想搞面试潜规则,你就向万岁告状!” 萧风有没有搞面试潜规则不得而知,但这次面试的时间确实要比之前五个人加起来都长。 而且当萧风走出密室的时候,满脸的笑容,一副得偿所愿的表情,让人确实容易产生怀疑。 徐阶想叫住萧风问问结果,但还是咬牙忍住了,一直等到唐顺之出来,他才冲上去急切地问道。 “怎么样,考得怎么样?题难不难?萧风怎么说的?” 唐顺之郑重的拱手,给徐阶行了个鞠躬之礼。徐阶大喜,知道这把稳了,自己的徐党再添猛将! “应德啊,当年赵文华多次推荐你,你就是不肯出山。如今严党覆灭,你肯给徐某这个面子,真乃大明之福啊! 以后你执掌大明水师,徐某执掌内阁,你我一内一外,携手努力,报效大明,不负皇恩啊!” 唐顺之行礼完毕,郑重点头:“唐某并非巢父、许由之流,视入仕如失节,实在是一生襟抱未曾开。 严党横行之时,不愿同流合污,如今严党覆灭,朝廷开海,唐某心向往之,故而一招即至。 萧大人并未为难唐某,我二人主要是谈论海战及为官之道。萧大人风骨不凡,学究天人,唐某佩服。 唐某适才之礼,正是感谢大人为唐某开方便之门,能让唐某与萧大人相识,共同为大明盛世而努力!” 一直到唐顺之背影走远,徐阶才回过神来。什么情况?这不是我推荐的人吗?怎么就变成和萧风共同努力了? 就好比三媒六聘娶的媳妇,忽然告诉我其实她更喜欢隔壁老王,要和他共同努力…… 关键是自己还没法反悔,推荐唐顺之的时候,徐阶生怕萧风再次祭出一票否决权,因此在嘉靖面前把唐顺之夸得就像一朵花一样。 现在如果自己转头去说唐顺之的坏话,别说嘉靖会觉得自己出尔反尔,就是追随自己的众人也会觉得丢人。 没办法,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假装不知道这事儿,每天下班到家先在门外咳嗽两声抽根烟,在外人面前还得装成夫妻恩爱。 张居正兴冲冲地从外面走进来:“老师,刚才碰见唐顺之,见他面带喜色,事儿可是成了吗?” 徐阶咬咬牙,也装得很开心的样子:“不错,萧风这次收敛了许多,没敢刻意刁难,可见他也不敢无视内阁的意见!” 高拱也走了进来:“我碰见唐顺之了,他往醉仙楼去了,说是和萧风约好要一起喝酒,不醉不归。” 徐阶捻须微笑,心里在滴血:“不错,不错,看来万岁一定是敲打过萧风了。 你们看他这次不但不敢为难唐顺之,还主动和唐顺之套近乎,请他喝酒!” 高拱怀疑地看着徐阶:“可是唐顺之跟我借了五两银子,说是他要请萧风喝酒啊?” 徐阶哈哈大笑:“你看看萧风这个小气样,在自己的酒楼里,还让人请他喝酒。 唐顺之得瞎成什么样才会跟着他呀!你们说说对不对,我哪点不如萧风?嗯?我哪点不如萧风?” 第五百五十二章 无解阳谋 三休回到日本时,萧芹已经得到了自己的水师联军被大明水师雇佣者击败的消息,但他并没有发怒。 因为他对琉球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试探,而且还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一来是让佛朗机海盗和日本海盗到琉球去抢掠财物。 日本此时很穷,萧芹靠利益联合的这支联军,是很费钱的。所以家里的肉不够吃时,放恶狗出去捕猎。 既可以让恶狗吃饱,免得反噬主人;又可以试探大明的决心和实力。 二来是把佛朗机和日本海盗彻底逼到自己这一面来。 众所周知,佛朗机海盗是没什么操守的,哪里的利益大,就去哪里。别说佛朗机人了,就是日本海盗,此时的国家概念也不算很强。 毕竟日本分裂多年,在彻底统一之前,很多海盗对国家并没有什么忠诚度。 但经过琉球这一战,这两伙海盗都将成为海上公敌。他们再想脱离自己,寻找新的靠山,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所以当三休劝说萧芹不要再攻打琉球时,萧芹顺水推舟,给了三休一个人情,表示在日本统一之前,不再轻易动手了。 三休欣慰地点头,然后劝萧芹与大明结盟修好,实在不行,身份放得低一点,像琉球一样,当藩属国也不是不行。 “萧芹将军,此次我听琉球王子说了仙山石的事儿,若此事当真,则日本成为中国的藩属国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中国文化之传承,仍在中国之地,我日本国仅得皮毛,若以此为本,终究难以并立。 何况日本只有四岛,尚不及中国关外之地大。看大明建立水师的规模和决心,其水师必将拓展至琉球。 到那时日本与大明之间朝夕可至啊。若一味对立,只怕非日本之福啊!” 萧芹微笑看着三休,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一个被萧风掰弯的家伙!真是丢你师祖的脸! “大师,日本过去政权林立,确实有很多小国与中国有过接触,并自认为藩属国。 但那只代表了他们自己的臣服,却不是整个日本的臣服。如今我即将一统日本,与过去的日本大不相同! 日本人不能从心里觉得低中国一头,否则永远也打不过中国,永远只能窝在这弹丸之地上!” 三休惨然一笑,他知道萧芹的心思。萧芹是要将日本变成一架战争的机器,用这个机器打败大明,然后再占据中国。 到那时,日本还是会成为中国的藩属国的,只不过,那个中国必须是萧芹掌权的中国,而不是现在的大明。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这台机器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撞得粉碎,他是根本就不在乎的。 可自己在乎啊!自己是日本人,这里是自己的国家,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同胞,不是战争机器的血肉零件啊! “萧芹将军,中国要败,只能是自己先乱,而后日本才有机可乘。否则举日本全国之力,难以撼动分毫。 如今萧风在朝,大明内乱已消,若强行为敌,只怕是以卵击石,有覆巢之祸呀!” 萧芹冷笑道:“你去了中国这几天,就成了中国通了吗?是你了解中国人,还是我了解中国人? 中国历史上多少盛世,皆以乱局收场。皆因历来新政也好,变法也罢,都靠一两个强人推动。 强人在时,自然无忧,强人一去,所有的新政、变法都随之付诸东流。随之而来的就是混乱。 大有大的坏处,百足之虫虽死而不僵,九头之蛇却争斗不休,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三休看着萧芹的目光,知道他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心,想到萧风的劝告,他犹豫一下,咬咬牙,还是开口了。 “将军所言固然有理,但萧风如此年轻,等到他去了,只怕将军你也早就……” 三休自料出言必死,萧芹果然眉毛微微竖了一下,但转瞬之间,又露出了笑容。 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看着三休,充满了真诚和无奈,竟让三休感觉有些为自己的失言而羞愧。 “大师啊,若是按一个合格的幕府将军,我是该杀了你的。 不是因为你对我出言不逊,我还没那么小心眼。而是因为你在日本民间名声太大。 你这些言论如果散播到民间,对我统一日本和称霸天下都有很大的伤害啊。 不过我确实不是嗜杀之人,所以我替你想了一条活路。 你既然如此仰慕大明,崇敬萧风,我就再给你一次出使的机会。” 三休一愣:“将军,不知此次出使,贫僧的任务是什么呢? 如果还是争论日本与大明的地位,就大可不必了,贫僧已经一败涂地了。” 萧芹微微一笑:“不,这次你去,是个美差,萧风定会把你待若上宾,因为你是去帮他的。” 在三休疑惑的目光中,萧芹把手伸进衣服最隐秘的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心里不停咒骂日本将军的衣服实在不如大明的实用。 “这颗丹药,叫做极乐神丹,萧风是见识过的。不但见识过,他还仿造过一颗,我有个朋友就是死在他仿造的丹药之下。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仿出来的,不过他仿造的丹药虽然效果很神似,毕竟不得正法,只能杀人而已。 但真正的极乐神丹,不但能杀人,还能救人。你刚才说的仙山之石,我知道在哪里。 而且我还知道,他现在一定千方百计想救活常安公主。可没有这颗真正的极乐神丹,他是做不到的。” 三休吃惊地接过萧芹手里那颗如同黑宝石一样,闪耀着神秘光芒的丹药,不敢相信萧芹会这么好心。 “将军不是和萧风仇怨难解吗?何以还要用这珍贵的丹药去帮他救人呢?” 萧芹笑道:“萧风确实厉害,但此人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妇人之仁。他一冲动,什么傻事都干得出来。 你可以明白地告诉他,常安公主是极寒体质,上次舍命救他,已经是灯尽油枯。 他若想救活公主,只能尝试以真正的极乐神功为药引,以自身为火种,以公主为鼎炉,或许有一线之明。 可若是这样,他就得吃下极乐神丹,并且也不能再耍上次的花样了。 他若是提前测字消耗阳气,这极乐神丹就会被他自己吸收,对常安公主毫无作用。” 三休的手一哆嗦,极乐神丹差点掉在地上,赶紧用两只手捧住。 “这,他如果直接吃了,是不是会死?你刚才说过,他仿制的极乐神丹都能杀了你的朋友。” 萧芹哈哈大笑:“也许会死,也许不会死。他与胭脂姐妹和云姑娘都眉来眼去过,对了,没准和渐渐也睡过呢。 说不定也吃过这几个女人的软饭,学过一点极乐神功,可惜就和他仿造的极乐神丹一样,只是皮毛。 他自己也知道,这些女人本身练的极乐神功就是残本,根本化解不了极乐神丹的药力。 所以他吃极乐神丹救公主,就是要用九死一生的结果,赌一个十有九败的机会。 大师,你猜他会不会赌?” 三休紧紧的攥着那颗极乐神丹,惊恐地看着萧芹的微笑,就像看到了一个能看透人心的魔鬼。 “不,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欺骗他,我不能去送这颗药,我不能害死他……” 萧芹温声道:“你送药给他,把我这些话可以一字不落的告诉他,知无不言,怎么能叫欺骗他呢? 你送药给他,是他自己做出选择,他原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是你给了他选择的机会,怎么能叫害他呢? 他只会感谢你给他的机会,感谢你告诉他我的阴谋诡计,何况这本就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三休困惑的看着萧芹:“什么两全其美?怎么会两全其美呢?” 萧芹像个恶魔一样,用最温和的声音,最真诚的笑容,最温润的眼神,说出了让三休最崩溃的话。 “大师,你不是心系日本这个国家,心系你的日本同胞吗? 可你也看见了,你阻止不了我统一日本。你更阻止不了我带着日本去攻打大明。 所以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带上这颗药,去见萧风。 此事不外乎两个结果,一是萧风走了狗屎运,救活了常安公主;二是最可能的结果,他死在常安公主的身子上。 若是萧风救活了公主,那么你就是大功臣,他欠你一个大人情。 将来若我带着日本攻打大明失败,你可以以此身份尽力保全你的同胞。 我说过,萧风此人最重情义,妇人之仁,他一定会给你这个面子的,不至于把日本斩尽杀绝,亡族灭种。 若是萧风死在公主身上,那大明就完了。萧风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大明必然走向内乱和没落。 到那时我带着日本攻入中国,必然大胜。你的同胞自然就不用死了,日本国也可以如你所愿,成为中国的藩属。 所以你看,不管是哪个结果,对你都是有利的,这不是两全其美是什么呢?” 三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瞬间,他师祖一休上身,犹如当年一休面对足利将军一样,狂态尽显。 “萧芹将军啊,你真是太厉害了。难怪日本这些大名在你面前俯首称臣,你当真是历代幕府将军中最厉害的一个。 可惜啊,你终究是略逊萧风一筹。当初在大明,你就被他赶了出来。如今还想靠着日本,反败为胜吗?” 萧芹并不生气,反而莞尔一笑:“大师,你自己难做决断,就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也就省得自己矛盾挣扎了,对吧? 可惜你看错人了,我若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如何能与大明朝廷对抗数十年,又如何能统一日本,称霸天下呢? 我败给了萧风,这是事实,但他是挟朝廷的排山倒海之力,而我却只能以区区白莲教为根基。 这种对决,就如同一个被绑住了手脚的人,对抗一个穿着铠甲,拿着武器的人,这样的胜败,我凭什么要认? 我不会帮你做决断的,你尽管自己想清楚,去还是不去。只是你要清楚一件事。 你不去,我最终也会派别人去,到时萧风还未必能听到全部的真话,他的选择就只会更危险。” 三休冷笑道:“既然你能派别人去,干嘛还非让我去?杀了我不就行了?” 萧芹微笑道:“因为你是最佳人选。你就算不去,留在日本也没法传播你的思想。 我虽不想杀你,但我可以杀别人。你听说过文字狱吗? 有一个人听信你的话,我就杀一个人;有十个人听信你的话,我就杀十个人。 到时候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这些因果会把你们一起困在地狱里,佛家是这么解释的吧?” 三休闭目良久,最后将丹药踹在怀里,转身走出将军府,连寺院都没回,径直地走向那条刚刚走下来的大船。 大船扬帆起航,再次向大明的方向驶去。 萧芹看着渐渐远去的船帆,阴冷地一笑,没有回府,而是走向天皇居住的宫城。 天皇和萧芹年龄相仿,但看起来比萧芹要苍老不少。他正斜靠在榻榻米上,身边是一个赤身裸体地颤抖着的女人。 见到萧芹走进来,那女人赶紧抓起榻榻米上的和服,裹住身子,跑进了隔壁房间。 天皇则看着萧芹,并无恼怒,只有疲惫和无奈。 “将军这个时间来见朕,有何要事吗?” 萧芹看着一眼榻榻米上的一片凌乱,微笑道。 “主上威风不减,想来那药吃得还好。臣已从中国拿到了金曼陀,再也不用担心没有原料了。” 天皇深吸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没有什么喜色。 他何尝不知萧芹给自己献药是为了控制自己,可他有什么办法? 萧芹已经即将统一日本,成为历代幕府将军中最强大的一个。自己空有天皇之名,却无兵无权。 何况天皇也不是非自己当不可,历代幕府将军,对不听话的天皇,也曾有废立之举。反正只要是天皇血脉,民众就不会反对。 “如此甚好,将军有心了,只是宫中受宠的女子有的也离不开药了,你多进献一些吧。” 萧芹微笑看着天皇,忽然道:“臣有好东西,都想着进献给主上。可主上有好东西,却不肯分享给臣啊。” 天皇眼神微微收缩了一下:“将军是什么意思,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就是。” “仙山之石的事儿,主上可从来没想过对臣说啊。难道主上不希望臣帮你将仙山之石找到吗?” 天皇的瞳孔猛然收缩,抬头看向萧芹,萧芹笑容不变,眼神却变得极其锋利。 “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件事?” “自然是琉球王子说的,他以为我派兵去打琉球,是为了抢夺仙山之石呢,就向大明告状了。” 天皇长叹一声:“你派兵去打琉球,我就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果然不错。 这是我皇家历代秘密,与你无关。你便是知道了又如何,那仙山之石虚无缥缈,根本找不到。” 萧芹冷笑道:“我不是嘉靖,不会梦想着那东西能让人得道成仙。 不过若是能长生不老,倒是不错。天下那么大,我要想全都征服,真的需要再活五百年。” 天皇轻笑一声,表示不屑,这是他最大能力的反抗了。萧芹冷冷的看着他。 “我现在是告诉你,不要对我隐瞒任何事情。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废了你,另立一个。” 天皇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了:“你就是废了我,换一个上来,也未必比我更听话。 天皇的血脉毕竟是天皇的血脉,自有天皇的神性和骄傲。 幕府将军一代换一代,天皇却是万古一系!” 萧芹哈哈大笑:“什么狗屁神性,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方士罢了! 神性?我告诉你,用不了几年,我也是神! 真到那时,也许我不用仙字石就可以长生不老,不用靠你们日本这些倭奴也能独霸天下!我就是神!” 萧芹大笑着走出了宫城,天皇猛地站了起来,两眼通红,全身发抖,他狠狠地一跺脚,从盒子里又掏出一颗极乐丹来。 吃进嘴里后,一脚踹开了木头和纸做成的隔门,刚才躲进屋子的女子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梳头。 天皇一把将女子摔在榻榻米上,然后一只手抓住女子和服的腰带猛地一抽。 片刻之间,寸缕全无!天皇一抽自己的腰带,同样的效果!果然方便至极! 相比起来,萧风和刘雪儿虽然已经轻车熟路,却依然比天皇那边要费劲得多,中国的衣服,不好脱! 萧风在解除最后的武装时,雪儿轻声哼哼。 “你小点劲,别把我的肚兜也扯破了。” 萧风的手停顿了一下,报复性的一把扯了下来,吓得雪儿惊叫一声,两手抱住了胸前,嘻嘻地笑。 “柳如云今天来见过你?” “嘻嘻,柳姐姐来谢谢我成全,还想给我磕个头,吓得我也跪下了,跟她说她要敢磕我也磕。 结果这时候巧巧跑来找小梅,看到这一幕,惊讶得被包子噎到了,我俩还帮她拍了半天背。” “怪不得我一回家,巧巧就说她也想跟张云清拜把子,张云清死活不肯,被巧巧追得满院子跑。” “相公,柳姐姐以后在咱们家,她管我叫姐姐,我不肯,她比我大呢!” “嗯,她是比你大……” “嗯……嗯?你什么意思?嗯?……嗯……嗯……” 第五百五十三章 豹房秘籍 片刻之后,小梅从茶杯里听到隔壁再次传来对话声。 “……嗯……相公……你累了吧……” “嗯?还好啊,怎么了?” “……嗯……咱俩翻个身啊……” “……这是柳如云教你的?明天我要教训教训她,怎么什么都教啊!我本来想自己慢慢教呢……” “才不是呢,别瞎说。嗯……是柳姐姐把常安……嗯……送给她的书借给我看了……” “……以前总听常安说她偷偷看书,还以为是她吹牛的。想不到还真有……行,我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小雪,这招好厉害,柳如云没用过啊……啊……” “嗯嗯……柳姐姐说……她身子硬……嗯……扭不到这样……我身子软……” 当小梅再次靠着墙睡着的时候,萧风和刘雪儿终于切磋完了,用常安最羡慕的姿势面对面的搂着休息。 萧风罕见的全身无力,就像整个人被掏空了一样,甚至感觉比自己测完字都累,但确实也从未有过的满足。 最神奇的是,他感觉自己被掏空的身体中,新的力量在慢慢生出来,而且比之前的力量更加干净纯粹。 刘雪儿也很满足,被萧风搂着,眼皮慢慢开始打架,嘴里喃喃地说着话,已经不过脑子了。 “相公,什么是豹房啊……” 萧风抚摸着雪儿后背的手停住了:“你怎么知道豹房的?” “嗯,是那本书的后面写着两个小字……嗯,豹房,整本书就认识那两个字,剩下的字都看不懂……” 萧风抚摸着雪儿其他部位的另一只手也停住,这说明他正在认真思考。 “小雪,那本书在哪里,我要看看。” “……相公不看,羞死人的……” “没关系,我批判性的看。小雪乖,快告诉我在哪儿。” “在我梳妆匣里呢……” 说完之后,已经又困又累的刘雪儿就不说话了,很快轻微的小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萧风却醒得目光炯炯,他翻身下地,点燃蜡烛,从梳妆匣里找到了那本书。 纸张墨色都很古老,很陈旧。书上果然有很多插图,每副插图都是一个动作,刘雪儿刚才学以致用的招式,最多算是入门级的。 至于柳如云比划的那两下子,连入门级都算不上。这不怪她笨,实在是姿势都太高难了,堪比瑜伽大师。 但实话实说,比起萧风后世看过的插图书,这本书一点都提不起人的兴趣来。 主要是图画得不够漂亮,动作倒是很生动,可惜身材一般,容貌也比较模糊。须知这种插图,除了姿势,脸也是很重要的呀! 所以作为资深鉴黄师,萧风第一眼就断定,这不是一本春宫书,因为脸和关键部位画得太糙了! 然后萧风才开始注意到书上配着插图的文字。 难怪刘雪儿看不懂上面的文字,那全是藏文。但萧风有天书在心,却能看懂。 虽然天书上写的都是汉字,却神奇般的让萧风对各种文字有了解读的能力,就像那些文字和天书中的汉字产生了交谈一样。 那感觉就像,虽然他不认识这些字,但却知道它们表达的含义,就像文盲也能听懂别人说话是一个道理。 这本书是来自藏区的古书,并非是简单的房中术,而是一本以女子为鼎炉的修炼方法,其修炼的主要目的是……解毒! 萧风脑子里就像忽然闪过一道闪电,犹如一个在暗夜中走夜路的人,忽然被闪电照亮了一下一样。 这一道闪电虽然照不清四周,但让他忽然瞥到了黑暗中模模糊糊的远方,有什么幽深无比的东西在等着他。 天边露出鱼肚白,入画就醒了。她洗了把脸,走出卧房,几个负责洒扫的宫女和婆子比她起得早些,正在打扫庭院。 一场大雨后,泥泞的地面上结了一层薄冰,不时的有人在走路时滑倒,引起一片笑声,给平时沉闷的庭院带来了一丝生气。 入画提着裙子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听到有人叫她,她抬起头,看见萧风站在那座最新有了名字的楼上。 对于萧风进入公主府的事儿,公主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他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在楼上发一会儿呆,也从不和别人说话。 所以今天萧风叫了入画,让入画很诧异,但也不敢怠慢,赶紧提着裙子跑上楼去。 等入画气喘吁吁地爬上三楼,见萧风仍然站在栏杆旁,就走上前去福了一礼。 “萧大人,你找我有事吩咐?” 萧风点点头,把一本书递给她:“你见过这本书吗?” 入画接过来看了一眼,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声音也变得又细又抖,眼神复杂的看了萧风一眼。 “萧大人……这……这书不是公主的吗?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萧风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自己并不是有心耍流氓。 “我是想知道这本书是哪里来的。想来想去,这种事只有你有可能知道吧。” 入画松了口气,小嘴悄悄扁了扁:“公主有不少书,都是从藏书房里拿的,只有这一本不是。 这一本是万岁改建西苑,拆除先帝豹房时被公主捡到的。我那时还没有跟着公主,这些事都是她后来告诉我的。 那天公主精神还好,天气也好,听说西苑要改建,她就想去看看。万岁就让几个宫女带着公主去了。 当时营造队中午歇晌,听说公主来了就都回避了。公主就在拆了一半的豹房里溜达,然后在一面残垣断壁处,发现了这本书。 公主说这书原本是藏在豹房的一个密室墙壁中的,如果不拆墙根本发现不了。 公主捡到书后,让那些宫女都不许胡说,就自己藏起来了。” 萧风点点头,这个来龙去脉和他的推测差不多,他收起那本书,看着入画红晕未消的脸,笑着嘱咐她。 “这本书的来历,你不要跟别人说。否则会惹麻烦的。” 入画连连点头:“其实我早就劝公主把这本书扔掉了,可她不但不肯,还经常偷偷翻看。 这次她……临走前竟然还把它送给了柳姑娘。” 萧风点点头:“这些人里,常安其实最羡慕的就是柳如云。 因为柳如云是她认识的女子中,活得最自由自在的。也因此常安原来最喜欢找柳如云的茬。 可在临走之前,常安还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了柳如云,是希望她能代替自己幸福的活着吧……” 萧风的声音有些暗哑,入画垂下头,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等她抬起头来时,萧风已经消失不见了。 康妃和卢靖妃都被萧风堵在西苑精舍里了。 这是个意外,因为萧风从来没有这么早来过西苑,不需要上早朝的日子,他从来都是睡到自然醒的。 西苑精舍,任何人要进来都要层层通报。那些太监宫女们更是懂规矩的,不会乱闯,所以两个贵妃也压根就没着急走。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两个妃子,主要还是嘉靖在天快亮的时候醒过来,觉得状态奇佳,于是梅开二度,把双飞变成了双双飞。 等飞完刚落地,黄锦就在门口大声道:“万岁,萧风求见,嗯,挺急的,就在门口等着呢。” 嘉靖一愣:“让他等一会儿,朕……正在修炼,等朕练完一炷香,收功再进来。” 靠着嘉靖的掩护,康妃和卢靖妃把衣服总算是穿完了。这里再次体现了中国服饰的繁琐性,哪如人家日本,一批一裹一系就行了。 但嘉靖的精舍没有后门,所以不管再怎么形迹可疑,两位贵妃都得从正门出去。 所以走出门时,两人手拉着手,假装亲密交谈,这样就可以脸对着脸,假装没看见萧风了。 院子里的侍卫们都十分纳闷,这两位平时没有这么友好的啊,难道说和谐的性生活不仅仅能化解男女之间的矛盾吗? 萧风也知道自己来早了,堵了人家的被窝,此时也只能假装看不见,走进了还带着一丝大海味道的精舍里。 黄锦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香炉前,往里扔了一大块龙涎香,奢侈的香味顿时弥散开来,掩盖了其他气味。 嘉靖精神抖擞的坐在蒲团上:“师弟今天好早啊,可是有什么所得,急于和师兄分享吗?” 萧风在嘉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然后觉得这个蒲团好像比平时要扁一点,似乎承受了不止一个人的压力。 “师兄,我有个问题,本来是不该问的,但确实有不得不问的原因,还请师兄恕罪。” 哦?嘉靖一愣,以他和萧风的关系,萧风还要先让自己恕罪,说明这个问题确实比较严重。 “朕恕你无罪,尽管问吧。” 萧风松了口气,这是嘉靖特意以万岁的身份说的话。意思就是金口玉言,你不用担心。 “师兄,先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啪”的一声,黄锦手中的茶盘落在地上,上面端着的两杯热茶摔在地上,精美的瓷器摔得粉碎,碎瓷片和滚烫的茶水一起飞溅。 嘉靖的眼睛也一下子睁大了,许久没有露出过的精光一下从双目中迸现,像两把利剑一样刺在萧风的双眼之上。 “你,说什么?” 萧风深吸一口气:“师兄,先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萧风的逻辑重音特意放在了“师兄”两个字上,嘉靖瞬间被唤醒了,眼前的人是萧风,是师弟,不是普通大臣。 他收回双目中的精光,神情中带着一丝疲倦:“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嗯?” 语气依旧威压很重,但空气中已经没有了那股龙涎香都遮盖不住的杀气。黄锦悄悄的松了口气,提心吊胆的看着萧风。 一个听见茶碗碎裂声音的小太监,循声跑到精舍门口,见黄锦正在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赶紧跑进来想帮把手。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想死吗?” 小太监被黄锦的喝骂吓得抱头鼠窜,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天条,自己明明是要拍马屁的呀! 萧风知道黄锦其实是在骂给自己听,但他还是不能不问。 “师兄,此事还不是太好解释。我得到一本书,书后面写着豹房两个字,想来应该是来自先帝豹房中之物。 这书上练的是藏区的一种双修功夫,但又不是普通的双修,其实在男人中毒或是练功走火入魔时,以女子为鼎炉化解的功夫。 豹房是先帝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功夫呢?先帝虽然尚武,但并没有听说他练过高深的内功啊?” 嘉靖的目光依旧盯着萧风的双眼:“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何要问这件事!” 萧风何尝不知这个问题极度敏感,否则他也不会先请嘉靖恕罪了。他苦笑道。 “师兄,实不相瞒,我是想从这本书中寻找救治常安的方法。 但我若不能知道更多内情,单凭这本书瞎练,只怕不但救不了常安,自己也得死。” 嘉靖眨眨眼,目光比刚才柔和了很多。 他接过萧风手里的书,随便翻了两页,又看了看最后面写的“豹房”两个字,把书又还给了萧风。 许久许久,嘉靖都没有说话,萧风也没有催他,黄锦重新端上了两杯热茶,随即又退回到香炉旁。 这个大明权利最大的太监,仍然像当初一样低调,让人几乎会忽略掉他对皇帝和朝局巨大的影响力。 “师弟啊,这件事,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我当时听到的,其实也只是宫里的一些传闻。 与其我说给你听,你倒不如去问一个人。” 萧风不解的看着嘉靖:“此事如此隐秘,师兄你都不清楚,我还能去问谁?” 嘉靖淡然一笑:“师弟啊,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那个一心过百姓日子的陈大哥,你不记得了?他可还在京城呢。” 萧风恍然大悟,随即脸上一红:“师兄不说,我几乎都忘了。看来我去陈洪家吃饭,师兄是早就知道了。 没错,陈洪是先帝近侍,先帝的事儿,他应该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 不过,保守宫中秘密,是每一个公公自入宫之日起就刻在骨子里的,更不用说像陈洪这样的大太监了。 虽然我和陈洪有些交情,只怕他也不肯说给我听。此事,还要请师兄一份手谕,恕他无罪,他才敢说。” 嘉靖微微点头,知道萧风所说也是实情。当下提起笔来,写了一封手书,盖上了自己道门飞玄真君的小印,交给了萧风。 萧风又陪着嘉靖喝了杯茶,聊了些修道的事儿,这才从容离去。 等萧风出西苑,嘉靖微闭着眼睛,在香烟缭绕中忽然开口。 “黄伴啊,你觉得,萧风是真的要问朕这件事吗?以他的心思缜密,会想不到这种事该去问陈洪吗?” 黄锦小心地又给嘉靖续了一杯茶,诚恳地说:“老奴以为,萧风本就想去问陈洪的,不过是来骗万岁一份手谕罢了。” 嘉靖的眉毛挑了挑,意外的看着黄锦:“你这老东西,平时说话滑得像泥鳅,这次怎么会直接就揭穿萧风在骗朕呢?” 黄锦笑了笑,轻声道:“萧风虽然骗了万岁,却并非存心想骗万岁。万岁对萧风如何,他心里清楚得很。 万岁即使恼怒,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保住陈洪的命啊。” 嘉靖哼了一声:“这话说的,难不成他不来骗朕这份手谕,朕就会因此杀了陈洪不成?” 黄锦郑重地说:“萧风若不经过万岁这一关,直接去问陈洪,无非两个结果。 一是陈洪不肯告诉他,他去是白跑一趟,但他去问陈洪先帝之事,若万岁不愿陈洪开口,陈洪就难保不死。 二是陈洪告诉了他,这种可能性很小。他虽然有所收获,但陈洪必然难逃一死。 因为不管万岁愿不愿意萧风知道先帝之事,陈洪坏了太监泄露宫中秘事的规矩,本就当死。” 嘉靖不满地说:“所以他就来试探朕,若朕不提醒他,不肯给他手谕,他又怎么办?” 黄锦轻笑道:“萧风对万岁知之甚深。他也不知道先帝秘事对万岁有无妨碍,所以坦诚告知万岁是为了救常安公主。 若是万岁仍不肯让他去问陈洪,那就是先帝秘事太过重要,甚至超过了公主的性命。萧风自然也就不会去问陈洪了。 如今万岁同意他去问陈洪,自然也就不会再加罪于陈洪。要这份手谕不过是让陈洪放心开口罢了,其实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 嘉靖歪头看向黄锦:“听你口气,你似乎对萧风此举颇为赞赏啊。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对朕耍了心眼! 你既然在旁边都听出来了,却一言不发,不提醒朕,是何道理?” 嘉靖虽然是责怪黄锦,但语气并不重,甚至还带着点开玩笑的语气。黄锦却深深鞠躬,郑重回话。 “万岁,老奴跟在万岁身边,见多了朝堂倾轧,钩心斗角之事,总不过名利二字。 陈洪如今不过一退休老奴而已,人走茶凉。萧风深得万岁信任,如日中天,两人身份地位差之千里。 萧风对公主的感情,万岁是深知的。他有多急切询问这个消息,可想而知。他若情急之下直接去找陈洪,也是人之常情。 可在此情形之下,他还能为一个无权无势的陈洪考虑如此周全。这是他发自本心的良善,虽有心机,却与名利无关。 老奴得万岁信任,如今也走到了当年陈洪的位置上,权势不小了。 推己及人,若老奴有一天不在万岁身边伺候了,成了个无权无势之人。谁还能像萧风对待陈洪这般对待老奴,老奴就心满意足了。” 嘉靖许久不言,缓缓喝完一杯茶后,忽然笑道。 “你这老货,许久不曾说过这许多话了。看来当年严世藩说得不错,萧风容易带坏了风气。 你放心,朕飞升你都想拉着袖子,还会有无权无势的时候吗?” 第五百五十四章 大明天子 陈洪仍然住在那个独门独院的宅子里,舒适好地段,低调不奢华。 因为他没必要搬家。真正跟他有仇的人,他就是搬到天涯海角去,别人也能找到他。 当初他帮萧风办了事儿,提拔了燕娘,又在司礼监和百花楼的买卖账簿上动了手脚,就已经把退休后的安全赌在了萧风身上。 现在萧风如日中天,与京城中的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大理寺、锦衣卫关系都不错,陈洪自然也安全无虞。 陈洪遣散了多余的仆从,现在院儿里只留了几个人。 陈大依旧是门房,做大席的厨师,家中浆洗缝补的婆子,还有那个当年一棍打断了陈三大腿的老太监。 陈洪本来给了那老太监一笔银子,让他单独过活。但那老太监跟着陈洪待惯了,不肯走,也就留下了。 院子大,人少,就显得很冷清,在主街这样繁华之地,算得上是闹中取静的平淡日子了,这也正是陈洪的理想生活。 萧风带着燕娘上门来时,陈洪正和娘子小琴在包饺子,见萧风进屋儿,陈洪用沾满白面的手冲他打招呼。 “萧老弟,你贵人多事,可有许久不上我的门儿了!今天你有口福,我刚捞的第一颗酸菜,配上五花肉包的饺子!” 萧风微笑点头,两边见过礼后,萧风冲燕娘使了个眼色。 “你帮大嫂包饺子,多包点,咱俩在这里蹭饭。陈大哥,洗洗手,陪我到书房喝杯茶去。” 陈洪自然知道萧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也就下炕洗手,披上厚衣服。 燕娘此时已是教坊司的二号人物了,但平时仍常到陈洪家走动,早已十分熟络。 听见萧风吩咐,赶紧洗了洗手,上炕和小琴边包饺子边说笑。 书房里没有主屋烧得热,陈洪点了个火盆,上面放把茶壶,边烧水边往茶杯里放茶叶,等着萧风开口。 萧风从袖子里掏出嘉靖的手书,递给陈洪。 “陈大哥,我想问一些先帝宫中之事,万岁让我来问问你。” 陈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手书看了看,珍重地收进一个盒子里,那里面也有许多正德当年赏赐之物。 “萧老弟,难为你替我想得周全,我没看错你。你若是直接跑来问我,可就要了我的老命了。” 萧风笑了笑,也不绕弯子了:“先帝尚武,身体应该壮健才是,何以三十一岁,春秋鼎盛之时忽然驾崩? 先帝建造豹房,真的只是为了嬉戏游乐吗。先帝在豹房中供养了多位藏区喇嘛,只是因为崇佛吗?” 陈洪一愣,敬畏地看着萧风:“萧老弟,你何以想到要问这些事儿? 世人早已对先帝盖棺定论,是个荒唐风流的皇帝,你问这些干什么?” 萧风笑了笑:“大哥既然想过平淡日子,就知道得越少越好。反正有万岁手谕,你知道什么,告诉我便是了。” 陈洪点点头,知道萧风是为他好。他长叹一声,目光愣愣地盯着火盆上的炭火。 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出奇,只有烧红的炭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声。 “先帝十五登基,少年英才,雄心壮志。在前两年,把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可惜好景不长,先帝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好女色,而这一点,恰恰被野心勃勃的刘瑾给利用了。 当时先帝宠幸八个太监,合称八虎。我不在八虎之列,但先帝对我也算比较信任。 我为人低调,因此八虎与我也算和平相处。八虎之中,有野心的不少,但刘瑾无疑是野心最大的一个。 他投先帝所好,不但帮先帝搜罗美女,还给先帝进献了一种丹药。” 茶壶里的水开了,蒸气在书房中弥散开来,让两人的脸都有些模糊。萧风提起茶壶,冲了茶,消化着陈洪的话。 “先帝年轻,又尚武,身体壮健,然而夜夜笙歌,终究难以为继。 吃了那丹药之后,则不但更加威猛持久,且兴致盎然,无时无刻不想着男女之事。 然而通宵享乐,自然会影响白天的上朝及政务,文臣们纷纷上折子建言,要求先帝克制。 先帝不堪其扰,刘瑾趁机建议先帝在西苑建豹房,以避开群臣的监督。先帝也欣然同意。 那丹药威力很大,而且人一旦吃上,就难以放弃。先帝在豹房中无人管束,也就愈加放纵了。 刘瑾靠这种丹药,不但得到了先帝的最大恩宠,也获得了先帝赐予的权柄,一时间权倾天下,无人可敌。” 这段历史萧风是清楚的,但到了正德五年时,刘瑾忽然被张永告倒,不但一撸到底,还被凌迟处死,这个情况十分特殊。 皇帝信任一个人,不是凭空而来的,除了能力,还有感情在。就像嘉靖不肯杀严嵩,康熙也不肯杀明珠一样。 弄权也好,贪污也罢,这些事儿在皇帝眼里,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为何刘瑾会一下就从最红的人变成了凌迟处死呢? 萧风提出了这个疑问,陈洪苦笑着看着萧风:“老弟呀,刘瑾并非是因为贪污和弄权而死的,他是因为谋逆!” “谋逆?他是个太监啊!太监谋逆是要干什么?想自己当皇上吗? 他难道不知道,太监是不可能当皇帝的吗?还是他想扶持其他人当皇帝,自己当权臣? 这也不对啊!他已经是最大的权臣了,就算换一个皇帝,难道能比先帝对他更好吗? 实话实说,就连严世藩春风得意的时候,他都未必想过谋逆。只是后来逐渐失势,才被萧芹蛊惑动了些心思。 可刘瑾当时位高权重,春风得意,他没有任何道理要谋逆啊!” 陈洪缓缓点头:“不错,当时刘瑾被宣判谋逆时,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震惊,就连恨透了刘瑾的文臣们都不太敢相信。 可铁证如山,随后在刘瑾家中抄出了私藏的衣甲和弓弩,以及藏有两把短刀的折扇!这些东西,分明就是行刺杀之用的! 可正如你所说,刘瑾当时权倾天下,他要弄死谁,根本就不需要他自己动手刺杀。 所以这些刺杀之物,唯一的目标只可能是,先帝!” 萧风陷入了沉思。一个权倾天下的太监,靠药物控制了皇帝,并获得了皇帝的最大信任,却还想着要杀了这个皇帝,他是图什么呢? “而且刘瑾家中虽然也抄出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但却比大家想象中的要少。 为此当时文臣怀疑是锦衣卫私吞了,气得锦衣卫指挥使指天画地地鸣冤。 其实这也不能怪文臣们怀疑,刘瑾那几年拼命地捞钱,按理应该有更多赃物。 他权倾天下,又不需要向别人行贿,他的钱都干什么用了呢?” 萧风点点头:“如果我猜得没错,他确实是把一部分钱财送给了别人使用。不过先不提这个了,接着说先帝的事儿吧。” 陈洪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刘瑾死后,虽然仍有人弄权,但再也没人达到刘瑾的高度了。 而先帝也曾想从豹房搬回宫中,重整旗鼓。可先帝失去了那种丹药,痛苦之极。 他不得不一面让人重金搜求,一面让御医们诊治,希望能用药压制痛苦。 御医们都失败了,但搜求丹药的人有所收获。这种丹药在黑市上能找到,价格高昂,时有时无。 后来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只有几个人,能在黑市上买到丹药,而其他人就买不到。 这些能买到丹药的人,自然就受到了先帝的倚重,例如江彬,就是这样高升的。” 萧风苦笑道:“极乐丹这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哥恐怕早就想到了吧,先帝吃的,应该就是这东西。” 陈洪长叹道:“不错,当你查案牵涉出极乐丹,又牵涉出白莲教后,我就想到了这些事。 不过这都是前尘往事,又是宫中秘事,若非你今天带着手谕来问,我也不会说的。 从种种迹象看,刘瑾,应该和白莲教是有勾结的。这样一来,他谋逆这件匪夷所思之事,就变得合理了。” 萧风点点头:“白莲教当真厉害,一个太监,无牵无挂之人,又已经登上了权利的巅峰,竟然还能为他们所用!” 陈洪叹道:“刘瑾又不吃药,又不缺钱,又不缺权,其实完全可以抛开白莲教不理的。他只要不真想造反,白莲教也很难把他怎么样。” 萧风苦笑道:“刘瑾能从一个小太监走上权利的巅峰,也许并非只是他能力超群。 可能从很早开始,他就是白莲教的人了。白莲教要用一个人,一定从刚一开始就会在这个人身上留下致命的把柄。 如果刘瑾真敢翻脸不认账,只怕也会很惨。” 两人默默喝了几杯茶后,萧风才重新开口:“那先帝一直驾崩,都没能断了这极乐丹吗?” 陈洪摇摇头:“其实中间本是有希望戒断的,先帝并非不知道这药的害处,也一直想要戒掉这药。 当时先帝对藏区佛教很是崇敬,对欢喜禅也很感兴趣,就请了几个喇嘛在豹房里。 其中一个喇嘛提到,其实欢喜禅中有一套修炼方法,是可以帮先帝祛除体内药物毒性的。” 萧风觉得自己的嘴里有点发干,赶紧喝了一口茶,让陈洪赶紧展开细说一下。 陈洪无奈地笑了笑:“欢喜禅复杂无比,我是记不住那么许多,只是记得先帝命令到教坊司里挑选女子。 平时先帝临幸,都喜欢身体丰腴康健的女子,但那次挑选的,都是体弱多病,柔弱体寒的女子。 先帝修炼之后,确实好了很多,也渐渐减轻了对丹药的依赖,为此先帝很是高兴,重赏了那个喇嘛。” 萧风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些女子呢?她们怎么样了?” 陈洪深深的看了萧风一眼:“不知道,那些女子本就是教坊司的罪奴,她们进入豹房后,就杳无音信了。 有人说先帝给了她们钱财,放她们自由离去了,也有人说她们与先帝双修之后,中毒身亡了。 那时我在宫中当差,并没有跟随先帝到豹房中去,这些事,我也不敢问。” 萧风默然许久:“继续往下说吧。我想,事情到这里,一定还没结束吧?” 陈洪点点头:“先帝药瘾减轻之后,也就不再愿意憋闷在豹房里了,开始四处巡视。 你知道的,他还跑到应州和鞑靼小王子打了一仗,还打赢了呢。 许多大事,都是在那些年里发生的。他还去过江南,在龙凤店里遇到了酒家女。 原本还想把那女子带回京城的,可惜人家不肯,先帝也没有强迫,后来直到临死还念念不忘呢。” 萧风哑然失笑,他原本以为龙凤店的李凤姐只是传说而已,想不到还真有其事啊。 若他果然能听认一个酒家女自由选择,想来也许不是史书上说的那样,是个纯粹抢男霸女的暴君,只是个小色批而已。 然后萧风忽然想到师兄,又想到师兄的两个儿子,看来老朱家这色批基因是有遗传的。 再想想朱重八对马皇后,成化帝对万贵妃,嘉靖对曹端妃,加上这个正德对李凤姐,看来老朱家对某一个女子比较专情也是有遗传的啊! “可后来,先帝的药瘾一下子又加重了,他不得不再次住进了豹房里,找女子双修。 可这一次,那个指点先帝修炼的喇嘛,却在街头意外被杀,当时出动了很多兵马,也没能找到凶手。 失去了那个喇嘛,先帝的修行不得法,药瘾越来越大,极度依赖江彬买来的丹药,江彬也因此显赫无比。 而先帝的药瘾越大,在男女之事上也就越荒淫无度,民间传说的很多不堪之事,其实大都是药力发作之时的事儿。 有一天,先帝忽然命我从宫中赶去伺候,等我赶到时,才发现大学士杨廷和已经在屋里了。 门外守门的是东厂厂公张永,他让我等在门外。我这才发现,豹房中都是东厂的人,江彬的人一个也看不见。” 陈洪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就像在回忆一件极为隐秘重要的事,嘴唇都微微发抖。 “杨廷和出来时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张永这才让我进去。 我进去后,发现先帝咳嗽不止,面黄肌瘦,嘴角带着血丝。我忍不住伏地而哭,先帝却笑了。 他说:‘陈洪啊,你是个有心机有底线的人,这两年我把你升到了司礼监掌印,我又总不在京,你却并未仗势弄权,很是难得。’ 我连连磕头,说这都是我应为之事。先帝告诉我,他陷入了一场阴谋,却发现得太晚了,他可能要死了。 我吓坏了,连说不会的。先帝却洒脱地说。 ‘人生在世,长不过百年,早死几年,晚死几年,有何分别?我宁可痛痛快快地死,却不愿意活在别人的威胁之下!’” 萧风面色凝重:“先帝大权从未旁落,却说不愿活在别人威胁之下,想来指的就是极乐丹了!” 陈洪点点头:“当时我还不知道那药叫极乐丹。但你猜得没错,白莲教先培养了刘瑾,以控制万岁。 当刘瑾被揭穿身死后,他们又把目光盯上了江彬。 江彬比刘瑾狡猾,他利用白莲教提供的极乐丹,获取了先帝的倚重,却并不想帮白莲教造反。 但后来,先帝双修之后,减轻了对丹药的依赖。江彬慌了,他担心失去先帝的倚重后,他干过的坏事就会被人翻出来,把他告倒。 你不知道,江彬当边将的时候,多次杀良冒功,罪行累累。他权势大时,没人敢告,但若失去先帝的倚重,可就没准儿了。” 萧风苦笑道:“难怪当日严世藩让人诬告我和戚继光杀良冒功,师兄竟然还有几分相信。看来是有前车之鉴啊!” 陈洪点点头:“不错,所以江彬向白莲教求援,白莲教趁机给了江彬更厉害的极乐丹,让他偷偷掺进先帝的茶饭中。 先帝当时对江彬很信任,他有机会这么做。最关键的是替先帝试毒的人都是太监,他们尝了极乐丹后的反应并不明显。 那个喇嘛也是白莲教的人杀的,他们断了先帝的双修解毒之路,只能继续依靠他们的丹药。 可就是他们杀了那个喇嘛,让先帝起了疑心。先帝密令锦衣卫和东厂抓捕那个杀害喇嘛的人。” 萧风一愣:“不是没抓到吗?”随即他就醒悟了,那只是对外宣称没抓到,想来是已经抓住了。 果然,陈洪说道:“其实抓住了,先帝已经知道身边有人背叛了他,所以让锦衣卫和东厂秘而不宣,对外就说没抓到。 在诏狱之中,那个白莲教的人没能抗住锦衣卫的手艺,把事情都吐出来了。 但那人也威胁锦衣卫,万岁已经不可能再戒掉药瘾了,除非万岁合作,立白莲教为国教,否则会生不如死。” 陈洪说道这里,忍不住哽咽起来,他擦擦眼泪,看着萧风,眼神中充满了骄傲。 “先帝听闻后,哈哈大笑,命锦衣卫将那人凌迟。但他暂时没动江彬,而是让人把杨廷和和我叫了去。 他对我说,他把江彬进献的丹药都放着呢,他已经十天没吃过药了,确实是生不如死。 而且最近两天,他开始吐血了,身体衰弱之极,想来已经不行了。不过他宁可死,也不会再碰那东西。 先帝说,他荒唐好色,热衷享乐,但他是大明天子,大明天子宁死不受人威胁!” 萧风心里一动:“既然他已经知道江彬的所作所为,他为何不下令抓捕江彬,而是一直等到他死后,杨廷和才动手抓捕呢? 杨廷和抓捕之后,为何也迟迟不动手杀了江彬,反而等到当今万岁登基之后,才以谋反罪名凌迟了江彬呢?” 第五百五十五章 王爷闹事 陈洪思考许久,手指点着桌子:“先帝没有明说,只让我配合杨廷和,稳住宫中之事即可。 不过,我自己有些推测,也不知对是不对。” 萧风点点头:“大哥但说无妨,本就都是推测,哪有一定就准的。” 陈洪道:“当日江彬以边将身份拱卫京师,虽然先帝手中有禁军,有五城兵马司,实力远超江彬。 但江彬手下也颇有几个死党,若是大张旗鼓地抓捕江彬,只怕会引起京城内的火拼,朝局震荡。 先帝和杨廷和是怎么商议的,我不知道,但杨廷和后来与张太后设计擒拿江彬,确实十分巧妙,也避免了京城的动荡。” 萧风点点头:“也许还有另一层原因。” 陈洪惊讶的抬头:“还有什么原因?” 萧风叹了口气:“先帝无子,驾崩后杨廷和即宣诏由万岁即位,想来这应该是先帝和杨廷和商议之后的决定。 可兄终弟及,终不似父子传承那么稳当。历朝皇帝都会给自己儿子留一个贪官来杀,让儿子收服人心,立威立德。 江彬,就是先帝留给万岁的那个贪官,所以杨廷和抓捕了江彬后,才迟迟不杀,而等到万岁即位后亲自下诏凌迟。” 两人都慨然长叹,不再说话了。想想明武宗的一生,精彩至极,也荒唐至极。 可谁能想到,他从即位开始,甚至可能从没即位之前,就已经活在了极乐丹的阴影里,毕竟刘瑾可是从他当太子时就伺候在他身边的呀! 许久之后,正房里传来了小琴和燕娘的叫声:“饺子已经下锅了,酒也烫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站起身来,先后走出书房,就像走出了一段难以忘记,但终将被遗忘的记忆一样。 此后的日子里,萧风对着那本书刻苦钻研,并给措钦活佛写了信求教,毕竟这是密宗的功法。 为了防止措钦活佛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哪本书,萧风还特意把顺天府的画师找来,让他照着书临摹几幅图片。 画师本以为自从严世藩倒台后,自己就摆脱了被萧风抓来画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的命运,想不到还是太天真了。 坐在萧府的书房里,画师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插图,十分没把握地向萧风确定。 “大人,你当真是让我临摹这些画吗?这些画跟我平时画的可不太一样啊?” 萧风无所谓的点点头:“只要动作不变就行,你尽量临摹,不要失去了书中动作的神韵。” 画师自以为了解了萧风的真实需求,便点点头,卖力地画了起来。 萧风本以为以画师的功力,一会儿功夫足矣。不料画师一画就画了一天,太阳西斜的时候才走出书房,大汗淋漓,几近虚脱。 但画师的表情是很欣慰的:“大人,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啊!” 萧风赏了他银子,看着他疲惫的走出了大门口,这才走进书房,打开画师厚厚的一摞画稿,顿时呆住了。 这他妈的才叫画啊!经过画师二创之后的书稿,不但人物立体,形象丰满,而且表情丰富,眼神迷离。 最重要的是,动作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啊!这简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化生理卫生为花花公子啊! 这种级别的二创升级,萧风在后世只见到过一次,那就是几拳超人,原画版和二创版的差别,尤其是吹雪和龙卷! 然后萧风敏锐地察觉到,画师对图中女子使用的容貌和身材有点熟悉,似乎主要来自春燕楼的几位红牌姑娘…… 看来画师平时也没少光顾自己家的生意啊!萧风油然而生一种愧疚感——刚才的润笔费给少了,大概不够画师润一次笔的。 就在萧风津津有味,兴致勃勃,批判性的学习画师二创作品的时候,戚安跑到书房门口,萧风赶紧用一本正经书压住了正在看的内容。 “老爷,春燕楼的老车来了,说春燕楼有人闹事儿,水姑娘和燕娘都压不住了,请老爷去看看。” 萧风皱了皱眉,这年头敢在春燕楼闹事的可不多见了。别说自己的名头,就是燕娘也不是当年的燕娘了。 她身为教坊司二号人物,平时已经不在春燕楼管事了,都是水姑娘打理。但只要她一露面,还没人敢不给面子的。 教坊司虽然只是掌管娱乐业的,但它背后却是司礼监,教坊司的管事小春子公公,可是司礼监掌印黄锦公公的干儿子! “春公公去了吗?他也压不住吗?” “老车说派人去请了,只是听说春公公这段时间一直在四处奔走运作,惦记着东厂厂公的位子,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人。” 萧风点点头,将教材收到抽屉里,想了想,又拿出几张图来,不太舍得的塞进写好的信里,嘱咐戚安交给张天赐,让商队尽快送到措钦活佛的手里。 老车在门口等得很着急,见萧风上了车,猛地抽了一鞭子,推背感瞬间而至,又快又稳,不愧为春燕楼的老司机。 今天下午时分,因为距离挂灯笼还有段时间,客人不多,楼里的姑娘们都在嬉笑玩闹,为楼里的姑娘水仙准备着上岸的仪式。 所谓上岸,与下水相对,也就是指青楼女子洗手不干了。但这个词与从良有一些区别。 所谓从良,是指跟从良人而去,一般是指有人帮青楼女子赎身,青楼女子跟着赎身的人走了,是为从良。 上岸则往往是指青楼女子早已是自由之身,并不需要别人帮忙赎身的。这种女子被称为挂单或暂栖。 也就是该女子其实是已经自己给自己赎过身了,已经是自由身,但暂时并不离开青楼,依旧在青楼里生活。 女子在青楼里借一件房子做生意,青楼可以向该女子收取房租和分成。这种合作常见于歌姬舞姬,或是高质量女子串场。 按很多朝代的法律,这种都是不允许的。但实际的操作中,这种情况很多,官府也并不会去禁止。 这样的女子决定洗手不干了,就成为上岸,今天是水仙决定上岸的大日子,楼里姐妹们决定凑钱请她吃一顿,给她庆贺一下。 就在此时,两个客人带着几个豪奴走进楼里。两个客人一个是读书人服饰,头上带着的帽子表明他是举人身份。 另一个中年人穿着就比较奇特,身上的衣服金光闪烁,十分华贵,但仔细看看,居然是一件道袍!可那道袍却是用一根黄色的腰带系着的! 这身打扮就显得不伦不类了,不但犯忌讳,而且太张扬。萧风当初逛青楼就够让人惊讶的了,但他毕竟没穿过道袍啊! 而且这腰带用黄色,也未免太扎眼了。倒不是说不能用黄色,而是比较危险。 那时的布料一般分为三种黄色。明黄、杏黄、土黄。这三种黄色中,明黄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颜色。 唱戏的戏服、其他皇室的衣服,则往往都只能用杏黄或土黄。 但有时染布的手艺没那么好,把杏黄和土黄给染出了明黄的效果,也不是没可能。 万一被仇家看见了,告你一状,说你违规使用了明黄,这事儿就可大可小了,真赶上倒霉,被咔嚓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倒霉事儿的发生,老百姓干脆就避免使用黄色,反正那颜色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好看。 他俩一进春燕楼,水姑娘就迎了上来,她看出两人不是普通人,格外小心地伺候,把几个红牌姑娘都叫了出来。 但两人是冲着闹事儿来的,对几个红牌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肆意品评侮辱,把几个姑娘都气哭了。 脾气火爆的火姑娘更是差点动手,被水姑娘好说歹说拉走了,那两人只是相视冷笑,四下打量着。 那个举人模样的对那个穿着道袍的人轻声道:“这春燕楼的妈妈水姑娘,是京城首富张天赐的姘头。张天赐据说是萧风的结拜兄弟呢。” 穿道袍的中年人眼睛一亮,再看水姑娘,顿时觉得比刚才更有味道了。他淫笑着将手伸向水姑娘。 “水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当什么妈妈呢?太浪费了吧,今天陪陪大爷吧,银子管够!” 水姑娘躲了一下,勉强笑道:“大爷说笑了,既然当了妈妈,就没有再下水的道理。这么多姑娘还不够大爷挑的吗?” 穿道袍的人一个跨步上前,一把搂住了水姑娘,开始动手动脚,淫笑道。 “是吗?我怎么听说你们前任的妈妈燕娘,就是把萧风伺候舒服了,才脱了奴籍,还当了教坊司的官儿呢? 你放心,你把大爷我伺候好了,我一样也能帮你脱奴籍,也一样能让你当官!” 水姑娘急忙挣开,刺啦一声,衣服袖子已经被扯破了。几个护院眼见水姑娘受辱,一起冲上前来阻拦。 那人等的就是这一下,他大喝一声:“放肆!一群拎茶壶的王八,胆敢无礼! 有了萧风撑腰,一个青楼都如此霸道了?给我打!” 那人带的豪奴都是精选的高手,这几个春燕楼的护院哪里是对手,三下两下就被打趴下了。 然后那穿道袍的人,开始满楼地追赶水姑娘。 他就像猫捉老鼠一样,明明能捉住,偏偏不紧不慢地追着,就为欣赏水姑娘惊慌狼狈的样子。 别的姑娘也要帮忙,都被那几个豪奴推搡到一边,无能为力,只能赶紧派人去教坊司找燕娘来。 就在此时,得知消息的张天赐赶到了。他的生意遍布全城,连在春燕楼门口也有杂货铺,自然消息灵通。 眼见水姑娘受辱,张天赐气冲牛斗,大喝一声:“什么人敢来闹事?给我住手!” 张天赐如今今非昔比,手底下的仆从也颇有几个练家子,在管家张二的率领下勇猛上前,与对方的豪奴打了起来。 可惜仍然不是对手,激战一番后,也都躺在地上了,张天赐护住水姑娘,那穿道袍的人冷笑着步步逼近。 “既然是你的姘头,你就不该让他留在青楼里。女人在青楼里,就是被人玩的,管你什么妈妈不妈妈的。 给我滚开,否则我先打断你的腿,再把你架在床边,让你看着我玩她!” 这时燕娘匆匆赶到,上前一步,将两人护在身后,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目光猛地跳了一下,看向那个举人服饰的人。 “这不是徐璠徐公子吗?怎么这么有雅兴?这位大爷是徐公子带来的朋友吗?何必闹得如此不痛快呢?” 徐璠笑道:“实话实说,今天我们就是要来玩个痛快的。不过我们痛快了,只怕有人就不痛快了。” 燕娘见多识广,而且此时身有官职,也自然有一份底气。她将水姑娘和张天赐护在身后,款款一笑。 “两年前教坊司就给京城的青楼勾栏都立了规矩,若姑娘身体不适,是可以拒绝接客的。 更何况水姑娘早就是赎过身的了,不过是教坊司暂时没有合适人员委派,才临时帮忙掌管春燕楼的。 不管是作为妈妈,还是作为自由身,她当然有权利不接客。二位敢在春燕楼闹事,这事儿教坊司得管。 我已经让人去请春公公来了,也已经报了顺天府,我看二位还是适可而止,别把事儿闹大为好。” 燕娘身后的张天赐抱着水姑娘,一脸的羞愧。燕娘这是给他留了面子的。 哪里是什么教坊司没有合适人选?分明是他给水姑娘赎了身,又害怕娘子,不敢带回家去,也不敢养成外宅。 水姑娘无奈之下,才只能继续在春燕楼栖身。又不想继续陪客人,燕娘才让她先当着妈妈,帮忙管理的。 徐璠笑而不语,看着穿道袍之人。那人哈哈大笑,神色狂傲之极。 “赎身了又如何?本王看上的女子,别说是个青楼女子,就是良家女子,有人敢不从的吗? 别说你这里是青楼,在各个王爷封地之内,只要看上眼了,哪个良家女子也跑不了。 朝堂之上,谁敢说什么了?本王忠于万岁,忠于朝廷,到青楼玩玩,有什么大不了的?” 燕娘一惊,她猜到了这是个宗室子弟,却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个王爷!而且她也知道,他说的没错。 大明的王爷,受朱元璋的宗室保护制度,别说在青楼闹事,就是当街杀人,也不过是象征性的惩罚。 萧风之前做的宗室改革,虽然从根基上动摇了朱家宗室的经济利益,但在王爷这个层面上,大量的司法特权仍然是存在的。 燕娘笑道:“王爷虽然不怕,规矩是教坊司立的,若要破这套规矩,却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还请王爷稍等片刻,等春公公来了再说可好?” 燕娘随即喊了一声:“老车,你到萧府去看看,我怎么听说春公公好像去萧府办事了呢?” 老车心领神会,驾车直奔萧府而去。这边徐璠和王爷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王爷看着燕娘。 “赎身了又如何,她只要还在青楼里,就得接客。总不能说早不上岸,晚不上岸,本王来了就上岸。 这不是欺辱本王,又是什么?本王还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呢!” 话音未落,王爷眼睛忽然一亮,看到了一个从后院走出来的女子。那女子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以及两个老人。 “这女子是谁?长得好生妖艳娇媚啊!来人啊,也给本王拉过来!” 水姑娘不顾自己被扯破的衣衫,冲出来冲着那几个人喊。 “水仙,快回后院去!别出来,等官差到了再……” 那女子愕然抬头,看着冲到面前的几个豪奴,她身边的男人和两个老人想要阻拦,被用力推倒在地。 萧风在春燕楼门前下车,就听见里面有哭声,喊声,叫骂声,求饶声,嘈杂至极。 楼外围了一大圈的人,见到萧风,自发的让出一条路来。 萧风走进楼里,一眼看见张天赐搂着水姑娘,满脸愤怒和愧疚,水姑娘的衣衫破碎,面无血色。 地上有几个春燕楼的打手和张天赐的仆从,呻吟翻滚,显然都受伤不轻。刚赶到的顺天府的捕快正在帮他们治伤。 燕娘挡在一个女子的面前,几个豪奴不敢对燕娘动手,毕竟她有官身。 燕娘身体有些发抖,脸涨得通红,显然是心里惊慌,面上强撑着。 顺天府的人也不敢动手。毕竟大明律法,他们是没资格抓王爷的。 何况那几个豪奴神气内敛,高大威猛,一看就是高手。安青月不在场,田中实觉得靠自己几个人,肯定是打不过的。 见到萧风进屋,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燕娘憋了半天的眼泪刷地流下来了,瞬间从一个教坊司官员,变成了委屈的女人。 “萧大人,他们来春燕楼玩,非要水姑娘陪,水儿告诉他们自己不挂灯笼了,他们竟然想用强。 我赶到后,好说歹说,又拿出教坊司来压制,他们也不肯作罢。今天是水仙上岸的日子,酒席都吃过了,人家家里人都来接了。 他们见了,又非逼迫水仙陪他们。他们把楼里的护院都打伤了,张老板带人来帮忙,也被打伤了。 要不是顺天府的捕快们赶到阻拦,还不一定出什么事儿了!” 萧风扭头看向对方,淡淡的说:“这是怎么了?是哪位贵人到春燕楼来找乐子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徽王之恶 徐璠微微一笑:“萧大人,是我带着王爷来光顾春燕楼生意的,可是这春燕楼也太不懂礼节了,难怪王爷生气。” 萧风这段时间忙着很多事,朝中的小事杂事他都没怎么关注,估计这应该是来京朝见万岁的王爷。他看看这两人,淡淡一笑。 “徐公子,听徐首辅说,你要回老家重新苦读,怎么还没走吗?苦读读到春燕楼来了,也算是名士风流啊。” 徐璠淡然一笑:“本来就要走的,但有当年好友来京,便陪他盘桓几日,再走不迟。 这位是徽王朱载埨,因去年父亲薨了,他袭得王爵,如今进京朝见万岁,并进献今年的含真饼。 万岁因徽王父子两代,均忠君崇道,特赐明黄腰带,准许其随时进京面圣,当真是殊荣了。” 萧风看向徽王朱载埨,见此人与嘉靖长得有几分相像,但目光中却别有一股狠辣和淫邪,此时正毫不掩饰地看着萧风。 “这位就是萧大人啊。前年萧大人改革宗室制度,我虽未上京,对萧大人之名却也如雷贯耳啊。” 萧风淡然一笑:“原来如此,你也对宗室改革不满,此番跟着徐璠到春燕楼来闹事,其实也是冲着我来的吧。” 徐璠连连摇头:“萧大人不可妄言,我们是正正经经的来逛青楼的,怎能胡乱污蔑我们是闹事儿呢? 承蒙大人恩典,我已经不是官身了。王爷属于宗室,官员不得狎妓这一条规定,我俩都没犯。 我知道萧大人一贯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然后再把鸡蛋打破,今日与王爷来之前,就防着这一手了。” 萧风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护院们:“你们殴打春燕楼护院,难道不是闹事吗?” 徐璠摇头道:“我们只是要求青楼女子作陪,她们却不给面子,羞辱我们。 王爷发怒后,护院又动手在先。我们不过是保护王爷罢了,难不成我们还听任堂堂徽王被几个青楼护院殴打不成?” 萧风看了看满脸泪水的水姑娘,衣服的下摆和袖子都有被扯破的地方,他的脸色也沉下来了。 他当然知道,水姑娘不过是个青楼妈妈,跟王爷的身份天差地远,这官司打到哪里也赢不了。 而且之前对付宗室的时候,他也了解过,在众多藩王之中,徽王可算是最受嘉靖宠信的王爷了,不管是刚嘎了的那个,还是刚即位的这个。 刚嘎了的老徽王朱厚爝,在年轻时曾经收留并供养过一个道士,这个道士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进了皇宫,成了嘉靖的道友,就是陶仲文。 从这一方面看,老徽王朱厚爝喜欢修道倒未必全是装的,毕竟他之前就供养过道士。但可以肯定,他大部分是装的。 因为他对修道远不如嘉靖那般执念虔诚,还是以享乐为先,所有修道的好东西,他自己都不太在乎,而是第一时间贡献给嘉靖。 其中最让老徽王朱厚爝得宠的宝贝就是“含真饼”,此物与“红铅丸”、“秋石散”并称为嘉靖朝的三大神丹。 “红铅丸”前面已经介绍过了,这里就不重新恶心一遍大家了。 “秋石散”其实是童子尿的固态版本,也就是把男童的尿液蒸馏提纯后的结晶体,也算是一味中药。 好处是货源广泛,也谈不上害人,毕竟让孩子多喝点水,多尿点尿没有多不人道,也算有利健康。 “含真饼”则是指以初生婴儿尚未啼哭时口中含的血块炼制而成,据说,这味补药与“红铅丸”的效果不相上下。 萧风把师兄从变态的路上掰回来,顺便也让陶仲文想办法断了“红铅丸”。 对于“秋石散”,萧风没有多管,反正也不害人,师兄好这一口就让他吃吧。 但对于“含真饼”,萧风曾试探过断掉,但未能成功。因为一来“含真饼”在某些古籍中有载,不像“红铅丸”没有根源。 二来老徽王那边一再表明制作“含真饼”的过程中,绝无任何婴儿受到过伤害,他都是重金向民间产妇购买的原材料,不给萧风打击的借口。 三来“含真饼”当初是由陶仲文直接推荐给嘉靖的。“红铅丸”却是前任道士邵元节留下的丹方,陶仲文只是协助炼制罢了。 所以陶仲文可以帮着萧风,顺水推舟说“红铅丸”的弊端,但他却不能说“含真饼”有问题,否则就是打自己的脸! 老徽王朱厚爝紧紧追随嘉靖的修道爱好,平时自己也是一身道袍,加上“含真饼”的加持,成了整个嘉靖朝最受宠信的王爷。 而且老徽王朱厚爝虽然也和其他王爷一样贪图享乐,却也没有太多过分的恶行,这也让嘉靖十分满意,维护起来腰杆子也更硬一些。 现在老徽王朱厚爝嘎了,新徽王朱载埨即位,当然要继续把握住老爹留给自己的三样法宝:陶仲文,穿道袍,“含真饼”。 三板斧果然管用,嘉靖接见他之后,龙颜大悦,当即赏赐了金腰带,并让他随时可以进京献药! 当年沿海大族留守儿童徐璠曾经游历各地,到过徽王府,与朱载埨有过交往。而朱载埨也曾去过沿海之地寻欢作乐,自然是徐璠安排全套。 这次进京,听说徐璠也在京城,便约了见面。今非昔比,如今一个是当朝首辅之子,一个是新晋徽王,都不胜感慨。 徐璠把自己被萧风羞辱之事一说,徽王顿时破口大骂,说这混蛋当初搞什么宗室改革,搞得自己现在都不敢放纵地生儿子了。 因此两人决定在离京之前闹点事,恶心恶心萧风。闹事的地点选来选去,最后确定为春燕楼。 因为两人都认为,萧风这只变态狐狸守着鸡窝,一定有很多相好的,去那里闹事,报复的快乐会加倍! 另外如果去醉仙楼等地闹事,万一闹大了也不好,毕竟那都是良民。 但春燕楼是青楼,里面都是卖身的女子,真闹出事儿来官府也不会怎么样。 于是,两人就才此时此刻,与萧风在春燕楼相遇了。徽王冷笑着看着萧风,等他先出招。 萧风看了看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就算青楼护院不认识徽王,冲撞了你,挨打算活该。 张天赐的仆从不认识徽王,挨打也算活该。可水姑娘身为妈妈,又是赎过身的,她不肯陪王爷,有何不对吗?” 徽王冷笑道:“赎身又如何?她又没上岸!本王就是调戏她了,你又能给本王定什么罪呢? 调戏青楼女子,这也算罪名吗,哈哈哈哈哈!” 萧风看向燕娘护着的女子,愣了一下:“范杨氏,原来水仙就是你啊。” 范杨氏和丈夫扶起公公婆婆,冲萧风福了一福:“萧大人,正是小女子。朝廷发放的止水丹,我吃了。 从前几天开始,身体已经恢复正常,已经不再有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了,因此和水姑娘说了,今天上岸。 姐妹们请我吃了酒,公公婆婆和丈夫来接我回家,以后就好好过日子了。可没想到被王爷撞见了……” 徽王哈哈大笑:“上岸干什么?本王御女无数,一眼就看出你是天生的贱货,没有男人骑跨就活不下去。 要我说你还是留在青楼里,或者跟本王走,本王保证你吃香喝辣,而且肯定上下都吃得饱! 看你男人那副病恹恹的穷酸样子,就知道你的日子过得不咋样,以后肯定既吃不饱,也吃不好!” 萧风冷冷的说:“就算水姑娘还没上岸,但这范杨氏却已经上岸了。王爷这是要强抢民女吗?” 徽王饶有兴趣的看着萧风:“我又没抢到她,最多算是调戏民女吧。何况她是在青楼里,本王这也算是个误会吧。 因为误会,在青楼里调戏民女,这个罪名,对本王来说,屁都不是,随便你告去。” 萧风冷冷的看着徽王:“看来王爷这次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别的王爷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王爷好胆量。” 徽王嘲讽地看着萧风:“他们怕你,我不怕!你帮万岁修道,我也帮万岁修道。 你是文玄真人,我被封为忠孝真人。你是天师,我是王爷。 你这天师犯了罪责,可没有什么赦免的特权。我这王爷犯了罪责,却有赦免的特权。所以我为什么要怕你?” 徐璠在旁边,心里这个痛快呀。萧风,你也算嚣张够了,今天就让你碰个硬钉子,看你能怎么样! 老子对付不了你,可老子能拉来王爷对付你!你能把我的官身撸了,有本事你把徽王也撸了呀! 萧风看向徐璠:“徐公子,你这么明目张胆的结交藩王,只怕对徐首辅不是什么好事儿吧。” 徐璠微笑道:“我早就料到萧大人会在此事上做文章了,不过萧大人还是不用白费心机了。 一来我现在只是举人,并无官身。一个举人结交藩王,没有任何律法禁止的。 二来我二人结交之时,他不是藩王,我爹也不是首辅。我二人也算是结交于微时。 当年严嵩曾以结交锦衣卫责难萧大人,萧大人是怎么说的?我虽未亲见,却早有耳闻。 萧大人说贫贱之交不可忘,难道身份变了,原来的老朋友也不能来往了吗?” 萧风点点头:“不错,不错,最近用我的矛刺我盾的人越来越多了,看来大明的整体辩论水平在提高啊。 不过既然教坊司立下了接客自由的规矩,若是没有姑娘愿意伺候两位,只怕二位今天这青楼就逛不成了。 京城青楼不止一处,二位若肯移步,此事还能善了。若是二位执意闹事,只怕结果难料啊。” 徽王冷笑道:“我就是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你就动手打我一拳看看? 我听说你打过裕王,打过景王。你是他们的道门师父,万岁也就格外施恩,没跟你计较。 可你打我一下试试看?不管你是多大的官,多高的身份,你若敢殴打王爷,就是死罪!” 萧风陷入了沉思,然后抬头向门外看了看,似乎在等什么人。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开来。 不安的是徐璠,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萧风如此沉闷,之前不管是跟谁辩论,萧风都是占上风的。 今天虽然自己做足了准备,并且拉来了徽王当杀手锏,但萧风也不至于如此不堪,直接闭嘴认输了吧? 徽王却不知道萧风的一贯风格,见忽然冷场了,很不满意,大喊大叫着对萧风持续输出,就想激怒萧风给自己来一拳。 僵持的局面终于被打破了,一阵无影无形的杀气,忽然间从门口弥散开来,将整个春燕楼的大厅铺满。 所有人几乎都打了个冷战,回过头去看向门口。张无心身上带着两把剑,随随便便的站在楼门口,冲萧风点点头。 那几个豪奴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无心。他们被徽王重金聘入王府之前,也都是在江湖上横行一时的人物。 但这几年他们都跟在徽王身边,没怎么出过徽王府的封地。他们不认识张无心,也从没见过张无心这么重的杀气! “水姑娘报官找顺天府,安青月不来,我只能让人去家里找她。怎么回事,安青月把你派来了?” 张无心淡淡地说:“青妹身体不舒服,打打杀杀的不方便,所以让我替她跑一趟,要打谁啊?” 萧风笑了笑:“打人我自己就会,我是担心真打起来后,田中实他们几个护不住这些人,否则哪会在这儿受这半天的窝囊气? 你过来站在燕娘前面,不用帮我,但有人若是敢往前迈一步,你就给我杀了他!” 张无心点点头,一瘸一拐地走到燕娘面前。那些挡在燕娘身前的豪奴,竟然不由自主的左右让开了。 张无心站稳后,看看身后的人:“你们就在这儿别动,谁也过不来。” 他的口气很平淡,就像再说一个很笃定的事实,而众人也都很自然地相信,这他妈的就是事实。 徽王大怒,觉得自己失了面子,当即大踏步向前。 “老子就要往前走,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你们几个废物,给我往前上!” 那几个豪奴犹豫着,却不敢往前走,徽王大步向前,一步,两步,三步,他的步伐越来越小。 空气中的杀气越来越重,就像变成了什么粘稠的东西一样,让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徽王在徽王府中,养了两只老虎,他最喜欢干的两件事儿,一是玩女人,二是看老虎吃人。 徽王用他独特的创造力,将这两件最喜欢的事儿结合在了一起。 他带着豪奴,埋伏在府门口,徽王府本就是当地的繁华之地,也是进出城的必经之路,很多人从门口经过。 他只要看见有姿色的女子,就带领豪奴冲出去,光天化日之下,将人抢回府中,然后就开始第一重享受。 如果这女子乖巧顺从,他就留下来养着。如果这女子胆敢反抗,他就霸王硬上弓,之后把女子赤身裸体地扔进老虎笼子里,开始他的第二重享受。 过了一段时间,发现了秘密的人们,再也不敢让女人走过徽王府的大门口了。徽王于是扩大了狩猎范围。 他从黑市上高价买了一个望远镜,站在王府的楼顶上,四处张望,看见有姿色的女子,就派出豪奴去抢。 有时女子是跟着丈夫一起出门的,丈夫不肯放弃妻子,就会被一起抢回徽王府。然后徽王就解锁了一种更极致的享受。 他会把女子的丈夫扔进老虎笼子里,然后在笼子旁边蹂躏女子。 让女子被蹂躏着,看着丈夫被老虎啃咬,让丈夫被老虎啃咬着,看着妻子被自己蹂躏。 徽王之所以如此作恶多端,在上一轮宗室改革中,却没有被当做出头鸟,被萧风打击,主要是三个原因。 第一是当时老徽王还没死,徽王当时还只是世子,干的坏事也没有后来这么明目张胆。 第二是同在河南的伊王,罪行累累,实在是太耀眼了,就像萤火虫的屁股一样闪闪发光,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第三就是老徽王当时太受嘉靖信任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官员上告过,但当时还是士子的徽王直接派人把上告的官员给打死了。 当时正在处置伊王之乱,嘉靖看了徽王世子打死官员的奏折后,也没说什么,后面也就再没人敢上告过了。 此时无法无天,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的徽王,竟然有些骑虎难下了,他若是停步不前,肯定会被人笑话。 可他若是真的硬着头皮往前走,他很强烈地感觉到,这个长得半人半鬼的家伙,真的会一剑把自己给劈了的! 萧风大笑道:“王爷不是想跟我打一架吗?怎么冲着我兄弟去了?” 这句话解救了徽王,他忙不迭地转过身去,狂笑道。 “跟他这种无名小卒动手,失了王爷我的身份,来吧,你来打我吧!” 萧风一声长啸,身形极快的冲向徽王。徽王大惊,他虽然希望萧风打他一拳,好告萧风殴打王爷的大罪,可并不想丢了命啊! 徐璠这个混蛋,他不是说萧风略懂武学的吗?本王也还略懂武学呢!你看看萧风这速度,这他妈的是略懂吗? 一旁的徐璠却是又惊又喜,因为他也没见过萧风动手。萧风这一出手,让他也大吃一惊。 萧风的功夫这么高吗?他这一拳会不会把徽王打死啊?如果真的打死了,那可真是太……太好了! 殴打王爷,放在普通人身上是死罪,但放在萧风身上就很难说了,毕竟他是连两个皇子都打过也没死的人。 可若是打死王爷,那就算嘉靖再怎么维护萧风,萧风也难逃一死,哪怕是隐姓埋名的假死,也得死! 第五百五十七章 血溅青楼 砰的一声,萧风一拳打在一个豪奴的胸膛之上,拳下之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起,撞破了春燕楼的窗户,落在了大街上。 徽王呆呆地站在原地,剩下的几个豪奴如梦初醒,大喝一声,围住萧风,拳脚如雨,全力猛攻。 因为他们已经看出来了,萧风的功夫极高,以他们几个人的水平,单打独斗谁也不是对手,合力围攻,或有取胜的可能。 何况萧风这个混蛋不讲武德,假装要打徽王,上来就偷袭了离徽王最近的豪奴。 否则以那个豪奴的功夫,纵然不敌萧风,也不至于一个照面就被打飞。 萧风自从第二次死而复生之后,体内的邪火被融合到了内力之中,不再动不动就起暴戾之心,在床上也能正常操作了。 但内力却比之前更加深厚,在蛊神山一战中,他的功夫经过高手检验员萧芹的亲自检验,被认为已经在战飞云之上,甚至不弱于张无心。 不过张无心有巨大的杀气加成,故此如果两人真的生死相搏,能活下来的那个应该还是张无心。 但这也只能假设了,萧风觉得这辈子也未必有和张无心生死相搏的机会。 蛊神山之战后,萧风就没有再和真正的高手对战过。萧无极是束手就擒的,俺答汗也算不上是高手。 因此萧风这是第一次对战高手,他也想趁机检验一下自己的功夫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这几个豪奴,平均水平应该比展宇略弱,就算半个展宇吧。 因此这七个人,不对,刚才打飞了一个,还剩六个,大概相当于三个展宇,或两个安青月,或一个半战飞云…… 萧风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力值换算对不对,反正这几个人功夫高低自己是知道的,但具体差多少,很难量化。 大概二十招之后,萧风一把抓住了一个人的喉咙,用力一捏,咔嚓一声,那人捂着脖子后退几步,扑通倒地。 又过了十招,一个豪奴的下体被萧风重重踢了一脚,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 然后下巴上又挨了一脚,强行闭嘴,来不及缩回去的舌头被两排牙齿咬断,被动的来了个咬舌自尽。 这就是武力值换算的不靠谱之处。这六个人或许相当于一个半战飞云,但萧风打一个半战飞云就没有这么轻松。 因为每死一个人,团队的武力值就急剧下降。所以接下来只过了五招,又有一人被萧风当胸一掌,打得整个胸腔都塌进去了。 剩下的三个人心胆俱裂。两个不顾一切,转身就跑,萧风如影随形的追了上去。 剩下的一个被萧风吓破了胆,竟然突发奇想,打算抓个人质保命。 他之前听说张天赐是萧风的结拜兄弟,水姑娘是张天赐的姘头,再看那个燕娘梨花带雨的冲萧风撒娇那个劲,可见哪个关系都不远。 就连那个妩媚的范杨氏,没准都跟萧风有点啥不清不楚的关系,否则说话时声音咋那么嗲呢? 所以这一群人,只要抓住一个,萧风就不敢动手了,现在萧风追那两个去了,机不可失…… 寒光一闪,两节身体在空中分头行动,腰部以下在地上傻呵呵地转了个圈,倒下了。 上半身倒确实差点就摸到张天赐的脸了,吓得张天赐大叫一声,钻进了水姑娘的怀里。 然后想想不对劲,又钻了出来,把水姑娘抱在自己怀里,连连安慰:“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半空中的血雨撒了徽王一头一脸,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几个死尸,忽然疯狂地大吼起来。 “反了,反了!你们竟敢杀死本王的侍卫,反了你们了,本王要上告万岁,本王要……” “你要干什么?你虽是王爷,你的手下可不是。他们闹事行凶,扰乱京城治安。 本官身为顺天府代府尹,带领顺天府捕快……以及捕快家属,进行抓捕。他们竟敢拒捕,杀之无罪!” 萧风两手都是鲜血,用手帕擦拭着走进楼里来。青衣白袍上星星点点都是敌人的血,竟然依旧温文尔雅,云淡风轻,无耻的样子颇有萧芹的神韵。 徽王咬牙狂笑:“好,好,好!萧风,本来本王只是想跟你玩玩的,你他妈跟老子来真的? 本王现在就要走过去抓人,有本事你就让这瘸子杀了我,要么就你来动手,我看你们今天谁能活得了!” 徽王毕竟是玩老虎的人,几个心腹手下当众被杀,激起了他的凶性,竟然丢了恐惧,真的要跟萧风拼命了。 萧风皱了皱眉,他当然不能让张无心真的杀了徽王。如果真到万不得已,自己也一定要比张无心先动手才行。 自己杀了徽王,可能不一定会死,但张无心不行,他若是敢杀王爷,连安青月全家都得死! 自己只是让张无心来保护大家的,现在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需要另外的人登场了。 这两个混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慢?平时巧巧一喊来家里吃饭,都跑得像兔子一样快…… “徽王留步!” “我也一样!” 随着两声大喝,裕王和景王你争我夺地挤进了春燕楼的大门,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极其警觉地看着满地的死人。 萧风松了口气,指了指徽王笑道:“徽王带着一群手下,来找我切磋武艺。我已经和他的侍卫们切磋过了。 但徽王还没过瘾,可他功夫太差,我又不好跟他动手。你俩是我徒弟,你俩陪他过过招吧,也看看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 徽王大怒,指着萧风刚要破口大骂,裕王何其机警,一看这地上的死尸,就知道绝不是比武切磋这么简单。 但他也不细问,一拱手:“既然如此,请徽王手下留情,点到即止!” 说完也不停顿,拉开架势,上前就是一记冲天炮。徽王颇为踌躇,因为现在局势忽然就逆转了。 他本来是用王爷的身份压着萧风,让他不敢动手打自己。 这样虽然自己功夫不高,但面对不敢还手的对手,那也是有胜无败,至少可以出口恶气。 可现在萧风这混蛋找来了裕王和景王,身份一下就倒过来了。 虽说大家都是王爷,虽说嘉靖宠信自己,可这要看跟谁比呀! 跟其他王爷比,自己肯定是受宠的。可跟眼前这两个家伙比,自己恐怕够呛啊!别的不说,如果一定得死一个,嘉靖绝对不会犹豫该死哪个。 裕王的功夫虽得张无心等人指点,毕竟年少力薄,加上练功也不用心,其实还真不如正值壮年的徽王能打。 但徽王现在只敢招架,不敢真的还手,裕王还以为自己功夫不错,当下精神大振,一套连招打得虎虎生风,颇有气势。 景王一看裕王抢了先,岂肯甘休。但他又觉得以二对一有些胜之不武,得先找补两句。 “那个,徽王,我俩都是十五岁了,你是三十岁,这个这个,所以你刚好是我们两个! 所以呢,因为你是我们两个,所以我们两个打你一个是对的!所以,我也一样了!” 以二对一,徽王顿时落入下风,这两个小子招式倒不狠毒,也没奔着打死徽王去。但他俩下手没轻没重的,徽王又不敢奋力反击,一时间狼狈至极。 又过了几招后,裕王大喝一声:“分筋错骨手!”两手迅速地搭在了徽王的双臂上。 徽王大惊,以为裕王真的学会了如此阴毒的招式,忍不住凝神屏气,全力应付,奋力一挣。 却不料裕王仅有其表,内力平平,根本达不到分筋错骨的目的,倒是徽王一分神,给了景王可乘之机。 当下一招夺命剪刀脚,将徽王的脖子夹住,徽王站立不住,摔倒在地,裕王舍不得松开自己的分筋错骨手,三人顿时扭作一团。 徐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道本来自己一方占尽优势的局面,为何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萧风淡淡的说:“张天赐,你还等什么呢?水姑娘被人如此欺辱,你不动个手,还算个男人吗?” 张天赐顿时血涌上头,冲着地上扭打的三个王爷就冲过去了。萧风用手在路上一拉,帮他转了个弯,对准真正的目标。 “你傻吗?敢打王爷?你是官商,打个举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徐璠大惊,待要逃走,张天赐已经冲上来,对准他的鼻子就是一拳。徐璠不会武艺,连扒拉带挡地化解了这一拳。 奈何张天赐越战越勇,且毕竟有过单挑谈新仁和严世藩的战斗经验,打得徐璠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一片混乱之中,忽然有人冷冷的喝道:“来人,把三位王爷分开,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众人抬头,只见陆炳带着陆绎和赵百户站在楼门口,几个锦衣卫小旗大步上前,努力用最温柔的方式把扭打成一团的三位王爷分开。 徐璠松了口气,以为锦衣卫来了,这场斗殴就结束了。不料锦衣卫们压根就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锦衣卫们是来维护皇家体面的,至于这边举人和官商的互殴,人家压根就没有兴趣管。那是顺天府的事。 问题是顺天府也没兴趣管啊,他们都站在张无心的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天赐痛殴徐璠,嘴里装模作样的喊上几句。 “你们不要再打了呀!” “就是打也不能可着一边打啊,会打死人的呀,换一边打吧!” “再打我们可要抓人了!一会儿我们可要抓人了!再打一会儿我们可要抓人了!” 徐璠眼看没人管自己,而张天赐出手明显越来越重,就算自己拼命的护住了脸,英俊的相貌也难以保存,徐璠真急了。 “陆大人!陆大人!这还有打人的啊!是我啊,我是徐璠,徐阶的儿子啊!” 陆炳扫了一眼,压根没搭理他。他已经听说这次事情的起因了,挑拨闹事的就是这小子。 虽然陆炳和徐阶并无仇怨,但也谈不上有多大的交情,何况陆炳觉得让张天赐打他一顿,长长记性对徐阶也是好事儿。 徐璠又被张天赐两记重拳砸在了脸上,他晕头涨脑,眼冒金星,不顾一切的冲陆炳喊道。 “陆大人,救救我,你忘了江南龙凤店了吗?” 徐璠喊的声音并不算大,在张天赐的拳头之下更是断断续续的,但陆炳就像被一把刀刺中了心脏一样,整个身子都晃了一下。 下一瞬,陆炳像一只大鸟一样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伸出手来,一手抓住徐璠,一手抓住张天赐,往两边一分,两人顿时都被甩出很远。 张天赐落在了萧风的手上,接化发之后把他推到了水姑娘的怀里。徐璠身后却是陆绎,他伸出刀鞘挡了一下,差点把徐璠震得吐了血。 陆炳的脸色瞬间一变再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冷冷的看着已经被拉开的三个王爷。 “三位王爷,事情闹得这么大,只怕都要去见见万岁,把事情说清楚了。” 话音未落,春燕楼外又响起一片吵嚷声。 “什么情况?妈的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谁这么大的胆子?” 小春子带着十几个东厂的番子,急匆匆地赶来,嘴角上还油光闪闪的。 他正在请东厂的人吃饭,搞选举的群众基础,就被萧风派的人给找到了。 东厂的人听说春燕楼有人打架,顿时兴奋起来。平时京城打架的主力军,东厂从来都是重要的一份子。京城着名的几场狠架,都没少了东厂的身影。 自从张远“因公殉职”,东厂厂公长期空缺,东厂也变得比平时低调了许多。但这么大的热闹还是要看的。 何况肚子里还没消化的酒肉都是春公公请的,如今春公公被人砸了场子,不跟着去看看确实也说不过去。 到了现场,一看见陆炳在,小春子的气焰先灭了一半,再看看地上鼻青脸肿的三位王爷,他顿时就不敢说话了。 这是什么架啊,打得这么大场面,这是自己能管的吗?好在萧风在场,我靠,地上怎么死了这么多人啊? 小春子忐忑地凑近了萧风,萧风却没看他,目光一直深邃地盯在陆炳身上,看此时锦衣卫将所有人都控制住了,正要离开。 萧风忽然拍了拍小春子的肩膀:“你想当东厂厂公,对吗?” 小春子点点头,表示确实是想。他原本是希望寻求萧风支持的,但干爹告诉他,萧风的支持对他未必是好事儿,他才没去找萧风的。 “你信我吗?” 小春子一愣,赶紧连连点头。萧风点点头,从陆炳努了努嘴。 “你去跟陆炳干一架。” 小春子目瞪口呆:“啊?” 萧风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小春子咬咬牙,脑子里飞快旋转了三圈,终于挺身而出。 “陆大人,这些人大闹春燕楼,闹出了人命。春燕楼是教坊司所管的,我还没说话呢!” 陆炳看了小春子一眼,目光随即转向萧风,萧风却早已不看这边,转头去安慰范杨氏一家了。 “春公公,此事涉及三位王爷,不是你能管的,我劝你还是少掺和为好。” 小春子虽然还不完全明白萧风的意思,但他坚信听萧风的没错。不过三个王爷他确实是不敢碰的,所以…… “这位徐举人,带着王爷来我春燕楼闹事儿,这事儿总该归我管吧? 现在顺天府就在这里,就不劳陆大人带走了吧?锦衣卫管这种举人和官商互殴的小事儿,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陆大人不会因为他是首辅的儿子,就另眼相看吧?” 从任何角度说,小春子说得都合情合理。而且陆炳之前连徐璠挨揍都冷眼旁观,按理说他不该不给小春子这个面子。 但陆炳目光一闪,却摇摇头,也不再搭理小春子,只是回头吩咐陆绎。 “此事事关王爷,锦衣卫既然管了,就得有头有尾,都给我带回北镇抚司去!” 小春子没想到陆炳如此不给面子,一时竟愣住了,身后跟来的东厂番子们却不干了。一个二档头冷笑一声。 “想不到如今锦衣卫竟霸道到这个地步了?看来还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陆大人位高权重,可也不能不讲理吧?” 陆炳懒得搭理他们,招呼锦衣卫赶紧动手带人。就在这时,萧风微笑着对范杨氏说道。 “既然上岸了,就要好好生活,千万不可再犹犹豫豫,想干又不敢,人生关键之处,就那么几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小春子一愣,直接跳了起来:“兄弟们,锦衣卫欺人太甚,今天认我是兄弟的,帮把手,以后春燕楼每人一张宝石卡,算我的!” 东厂的番子们早就想跟锦衣卫打一架了,何况自从百花楼被萧风灭掉后,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娱乐场所,憋的那是相当的难受。 今天一听既可以和锦衣卫打架,又能拿到醉仙楼和春燕楼的联名宝石卡,这是什么神仙运气?简直就是舔狗在ktv遇见女神的运气啊! 这些东厂番子们瞬间在心里连光顾姑娘的顺序都想好了,全身的精气化马,不是种马而是战马,长嘶……长啸一声,嗷嗷叫着冲向了锦衣卫们。 锦衣卫们在老大和众位抿着嘴,捂着胸口的姑娘们面前,自然也不能丢脸,双方默契地把刀往地上一扔,冲上去就开打。 不错,这就是京城着名狠架,锦衣卫对东厂的规矩,双方打架,不许动刀,拳脚分胜负,重伤不死人! 第五百五十八章 天赐良缘 陆炳自重身份,自然是不会参与这种烂架的,他只是一只手抓住了徐璠的肩头,将他牢牢控制在身边。 那三个王爷自然有侍卫保护,不用锦衣卫操心。但侍卫只是裕王和景王的侍卫,徽王的侍卫早就被萧风杀光了。 侍卫的包围圈中,裕王和景王想到萧风并没有喊停止,当即又和徽王切磋了起来。 徽王被两个家伙打得晕头转向,而且每当他占上风时,总会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脚来绊他一下。 徐璠自然十分惊慌,他只是带徽王来找萧风晦气的,本以为萧风无计可施,又不敢动手,吃个哑巴亏,明天自己就仰天大笑出京去了。 想不到萧风这个混蛋,竟然找来两个王爷,把事情搞得这么大。现在又引起了锦衣卫和东厂的争斗,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问题是,捅完窟窿之后,总得有补天的。环顾一下在场诸位的身份,那个要被炼成补天石的,只怕自己的概率最大啊。 所以徐璠才会不顾一切地喊出了那句话吧,他必须保证陆炳站在自己这一边,替自己说话,才能化解此次危机。 至于父亲那边是什么反应,他大概是来不及考虑了。总得先保住命吧,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最后这一场闹剧以五城兵马司和禁军赶到才算收场,人还是由锦衣卫带走了。小春子和陆炳干一架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纠缠了。 春燕楼的护院和婆子们开始打扫大厅,鼻青脸肿的东厂番子们获得了小春子发放的宝石卡,每人搂着一个姑娘上楼了,嘴里不停吹嘘自己刚才打架有多么英勇。 张天赐带着水姑娘正要到楼上换衣服,忽然脚步钉在了地上,一脸尴尬地看着楼门口。 水姑娘也抬起头来,顿时心里乱跳,脸上发烧,两腿发软。张家娘子带着张云清,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俩。 张天赐尴尬地一笑:“我可以解释一下。这个,有人来闹事,这个,春燕楼总是咱们有股份的生意。 这个,我作为股东,总不能不闻不问吧。这就好比咱家的粮仓闹了耗子,那猫能不干活吗?” 张家娘子冷笑一声:“猫干不干活只怕不取决于有没有耗子,而是取决于粮草里有没有鱼吧?” 张天赐不说话,水姑娘连续挣了两下,张天赐却把她搂得很紧,生怕她破碎的衣服露出春光来,便宜了周围看热闹的人。 张家娘子带着张云清一步步走过来,燕娘提心吊胆地看着,生怕她忽然给水姑娘一巴掌,赶紧上前笑道。 “张老板说的是真事儿,你没看连萧大人都跟过来帮忙了吗?他俩是春燕楼的大股东呢。” 张家娘子没搭理燕娘,径直走到水姑娘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叹了口气。 “这青楼你还没呆够吗?还是你真的怕我容不下你,到现在还留在这地方受人欺负?” 水姑娘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张家娘子,萧风含笑看着张云清,张云清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张夫人,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了?是误会我家相公和你有情义,还是误会你怕我,还是误会你愿意呆在青楼?” 水姑娘不说话了,垂着头,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张天赐喜出望外,一把拉住娘子的手。 “娘子,你这是……同意我纳妾了?” 张家娘子看着张天赐,脸有怒色:“我什么时候说不同意了?你自己扪心自问,你问过我吗?” 张天赐小声嘟囔:“那还用问吗,你连我来青楼都……” 萧风咳嗽一声,张天赐立刻道:“是是是,是我做贼心虚,从来没敢问过娘子,此事之错全在我。” 张家娘子拉起水姑娘的手,冲张天赐道:“回家吧,屋子我都让人收拾好了。 马上摆几桌请请人,轿子和鞭炮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闹成这样,总不能今晚还让她在青楼过夜吧!” 满楼的姑娘都鼓起掌来,冲水姑娘欢呼,声音喊得最大的就是火姑娘了。燕娘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当年的四个红牌,如今只剩这丫头了,还一天天傻呵呵的不知道愁,难道真的想在青楼里呆一辈子吗? 水姑娘临走时对燕娘说道:“妈妈,这春燕楼的管事妈妈,有就让樱桃当吧。火儿不愿意操心,樱桃最合适了。” 燕娘红着眼圈点点头:“以后别叫我妈妈了,叫我燕姐或燕大人。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子了,不能这么叫了。” 张天赐欢天喜地的跟着娘子回家去了,张云清挨到萧风身边,摇摇他的胳膊。 “今天我的事儿办得好吧?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这事儿的。” 萧风微微一笑:“你是怎么说通你娘的?” 张云清叹了口气:“其实我娘早就有这个心思,但我爹不说,她也不肯说。 娘对我说过,就怕爹不是真心喜欢水姑娘,而是真心喜欢上青楼,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真把水姑娘纳回家中,搞不好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开心了,到时也害了水姑娘。 今天听说爹带人到春燕楼打架来了,娘才说,爹是真心喜欢水姑娘的,就纳回去吧。也免得外面人都说她是妒妇。” 当天晚上,张天赐纳妾,搞得很隆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其声势不弱于娶妻。 张天赐的朋友们都十分诧异,这个惧内的家伙这是站起来了? 正常来说娘子同意纳妾,他就该偷着乐才是,怎么还敢如此嚣张呢? 结果一问才知道,这一切仪式都是张家娘子操办的,就是要给足水姑娘面子! 而且在仪式上,张家娘子亲自出面主持讲话,讲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发人深省。 “我们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不容易,谁不想和自己喜欢的男人过上一辈子? 可有些男人就是这么招女人喜欢,好几个女人喜欢同一个男人,怎么办呢?难道我们要剥夺这种喜欢吗?” 大家一起大声喊:“不能!” “我们女人谁都不想做妾,可礼法不可违,一人只能有一妻,其余的就只能当妾。可当妾未必就是低人一头的! 说到底,做妾的女子,能不能幸福快乐地过日子,除了看正妻如何,总归还是得看这个男人如何! 男人有担当,有情义,就是当妾也是幸福的!男人既然想纳妾,自然也就该有担当,有情义!” 张天赐连连点头,表示娘子说得极是,今后自己一定会对水姑娘有担当,有情义! 堂下众人又忍不住大声喊“说得好”,作为贵宾席vip位置的萧风自然也随声附和,跟着叫好。 张家娘子面露微笑,带着水姑娘给贵宾席敬酒:“萧大人,你刚才说‘说得好’是吗?” 萧风一激灵,这才明白张家娘子原来这一番长篇大论,其实压根不是说给张天赐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心里苦笑,脸上微笑:“大嫂本来就说得极好的。” 张家娘子一饮而尽,不依不饶地看着他:“萧大人,不是真心喜欢,有几个女人甘愿当妾的呢?你说是吧?” 萧风不能否认这句话,只能继续点头,张家娘子又是一饮而尽,再次倒满一杯。 “萧大人,我知道你暗中撮合迎香和云清与其他男子的事儿,也知道你的用心良苦,我感谢你。 可大人只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却不知道每条藤都不一样,有的藤特别硬,已经缠上了,硬要掰开会断的。” 萧风站直身子,双手碰杯,肃然道:“大嫂,萧风受教了。瓜也不强扭,藤也不强掰,就等瓜熟蒂落,看落在哪里吧。”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张天赐那边已经被灌得五迷三道的,挣扎着跑过来,扒着萧风的肩膀,一脸认真的对娘子说。 “你懂……什么,大……大……大哥说得对!” “老爹说得对呀!我好端端的喊那么句话干什么呢?” 而此时在诏狱里的徐璠,和张天赐的心情可谓冰火两重天。陆炳把三个王爷交给宗人府后,单独把徐璠带回了诏狱。 徐璠没想到陆炳竟然如此不给老爹面子,当时就慌了。陆炳把他带到老常的面前,语气平淡。 “准备好刑具,我这边只要问话不顺利,你就尽管施展手艺。” 看着老常兴奋地直磨牙,徐璠顿时寒毛倒竖,冷汗直流。他听说过诏狱的手艺,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亲自品尝到。 “陆大人,陆大人不要如此,你想问什么,我都说就是。” 陆炳眯起眼睛:“江南龙凤店的事,你知道些什么?怎么知道的?” 徐璠知道陆炳一定是要问这件事儿的,在心里也做了充足的准备,希望把这事儿搪塞过去。 “陆大人,这事儿是一个朋友透漏给我的,但我这位朋友也是听他的朋友说的。他的朋友说是听他朋友的朋友说的。 所以我也并不知道更多内情,刚才确实是情急之下希望你帮我才胡乱喊的。还望陆大人见谅。” 陆炳微微一笑:“你只要把你的那个朋友名字告诉我就行了,其余的你不用管。” 徐璠苦笑道:“大人何必苦苦相逼的?我答应过朋友不说出他名字的,大人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当没见过我,岂不更好。” 陆炳点点头:“有道理啊,那我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吧,就当今天没见过你吧。” 徐璠一愣,随即大喜,他是在暗示陆炳,自己身后还有别人,你最好老实点,但也没想到陆炳竟然这么老实! 陆炳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大。徐璠赶紧喊他。 “陆大人,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陆炳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是谁呀?本官不认识。本官今天不过是去春燕楼调解三位王爷互殴之事,从没见过你。 老常,诏狱里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了,难道不知道咱们诏狱的规矩吗?” 老常磨着牙嘿嘿一笑:“当然记得,有错抓,无错放,属下明白。” 眼看陆炳的背影就要消失在门前了,老常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往外掏自己的心爱之物了,第一件就又粗又长又硬。 徐璠魂飞魄散,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再也不敢隐瞒,大声喊道。 “陆大人留步!是柳台,是柳台说的!他说你曾秘密带着锦衣卫去过梅龙镇,杀了很多人,自己也差点死在了那里! 他还说你有瞒着万岁的事儿!陆大人,他真的只跟我说了这么多啊,其他的我一概不知道啊!” 陆炳猛然转身,两只眼睛像鹰隼一样,死死地盯在徐璠脸上,看得徐璠全身发抖,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过了许久,陆炳挥挥手,老常兴味索然地收回了自己的宝贝,丁零当啷地离开了。 徐璠松了口气,陆炳忽然道:“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让我听到梅龙镇这几个字,你不死也会变成哑巴。 你爹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半夜时分,徐阶来到诏狱,将徐璠领走了。陆炳和徐璠只是简单交谈了两句,语气都十分平和。 “陆大人,小犬无知,给大人添麻烦了。大人能给老夫三分薄面,没对他动刑,老夫深感盛情。” “徐大人,令郎并非无知,而是知道得太多了。过慧易夭,知道的太多了,不好。” “陆大人,小犬其实是不懂装懂。那柳台确实曾来找过我,希望能追随老夫,以庇护他贪污之事。 但老夫从不结党,更不可能接纳这种龌龊之徒。他不死心,一直想办法跟小犬接触。 小犬经事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被柳台蛊惑,自以为知道了大人的什么秘闻,竟然异想天开拿来套近乎。 其实锦衣卫行事,本就应该都是秘密的,既然都是秘密,自然也就没有秘密了。” “既然徐大人如此说,本官就明白了。柳台的事儿,徐大人就不必操心了,还是赶紧安排好令郎吧。 京城凶险诡诈,令郎还是回老家的好,免得被别人当了枪使,死了也是糊涂鬼。”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嘉靖召开了小朝会,处理三个王爷的互殴事件。 至于徐璠的事儿,陆炳说已经关进诏狱教训了一顿,由徐首辅领走了。 他并不担心嘉靖认为自己自作主张,因为徐璠的动机很明显,无非是想用徽王当枪找找萧风的晦气,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徐璠不是官身,带着王爷上青楼本身也没什么罪过,徐阶也已经上表请罪,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嘉靖过问。 三个王爷互殴才是大事,而且有两个是当今皇子,宗人府也不敢轻易判罚,还是推给了嘉靖做主。 除了三位王爷外,当事人陆炳、萧风、张无心、小春子也悉数到场,嘉靖没好气地挨个看过去,最后目光落在了小春子身上。 柿子要先捡软的捏,另外几个硬的一会儿再吃。嘉靖哼了一声,看了黄锦一眼。 “小春子在宫里时不是一向挺勤谨恭顺的吗,怎么出去管了个教坊司,就变得这么浮躁了?” 小春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语气中饱含委屈,就像昨天在青楼里被非礼的人是他自己一样,可谓感同身受。 “万岁,奴才蒙万岁恩典,看管教坊司,从无一时一刻敢偷懒懈怠。想来总是奴才年轻,别人都不把奴才放在眼里。 否则何以原来陈公公执掌教坊司时,从来没人敢到春燕楼闹事,奴才才管了几天,就闹出这等事儿来?” 这回话的角度是很刁钻的,不说具体因为什么闹事儿,只说自己年轻没有威望,这话的意思,明显就是有人看不起他。 但小春子身后是黄锦,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看不起小春子,就是看不起黄锦,小春子的行为,自然也就有为黄锦出头的意思了。 黄锦一声不发地站在嘉靖身边,完全置身事外。嘉靖哼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小春子壮壮胆,继续发挥。 “三位王爷身份尊贵,闹事也不该奴才管的,这个奴才心里有数。可徐璠不过是个举人,就算是首辅之子,可锦衣卫也不该护着吧? 我说要把徐璠拿下交给顺天府,锦衣卫也不肯,这不就是看不起我教坊司吗?至于东厂的兄弟们出手,那是激于义愤,也觉得锦衣卫太霸道了些。” 嘉靖看了陆炳一眼,陆炳拱手道:“万岁,事出有因,当时一切都还未说清,萧风又是顺天府的代府尹。 徐璠闹事,就是因为之前和萧风的矛盾,从回避的角度上,臣也不能将徐璠交给顺天府审问。 春公公因此觉得臣是看不起他,臣也无可奈何。锦衣卫只对万岁负责,不需要向旁人解释什么!” 嘉靖看着气得直喘气的小春子,以及丝毫无视他的陆炳,专心致志烧香置身事外的黄锦,心里忽然一动。 “小春子,此事是你教坊司分内之事,你想要参与也不算错。陆炳统领锦衣卫,自有临机决断之权,也不为错。 此事就这么算了吧,朕两不怪罪。你也不可心存怨愤,好好当差就是。下去吧。” 小春子谢恩后,不服气地瞪了陆炳一眼,转身下殿了。走出西苑,上了马车,车里坐着燕娘,担心地看着小春子。 “春公公,怎么样,万岁可有怪罪你吗?” 小春子的脸上早已恢复了平静,哪里还有一丝怒气,等车启动后,他才微笑开口。 “万岁并未降罪于我,按理说至少也该给个罚俸的。 萧大人这次给我出的主意没错,东厂厂公,我当有七成把握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暗藏祸心 嘉靖处置完小春子,转而又去捏第二软的柿子。 “张无心,你身为道录司官员,并非顺天府的人,为何要去帮春燕楼打架,还杀了一个人呢?” 张无心行礼道:“万岁,当时春燕楼报官,安青月身体不适,在家休息。是田捕头带人出去的。 但后来春燕楼二次报官,说歹徒凶残,武艺高强,请安青月前去处理。臣不得已才替青妹去办差的。” 嘉靖皱皱眉:“怎么顺天府的人,在关键时刻都这么容易生病吗?不会是萧风觉得你更能打,故意让安青月装病的吧?” 其实嘉靖心里清楚,这次是徽王主动去闹事儿的。不过徽王毕竟是王爷,又是他宠信的王爷,肯定要多给些面子的。 多责备萧风和其他人,就是嘉靖给徽王面子的方式。反正师弟是自己人,说几句就说几句了。 至于青楼里哪个女子受了点委屈,对皇帝来说,确实不算屁事儿。王爷杀人都没有死罪,何况调戏青楼女子? 张无心颇有些不好意思:“万岁,此事与萧风无关,是安青月……有喜了。” 众人皆是一愣,心想若是这样的事儿,那确实大概率和萧风是无关的。 想想张无心九死一生,还一度被丈母娘怀疑为不行,如今终于有后,嘉靖也觉得着实不容易,微笑点头。 “既是如此,那你替安青月办差也算合情合理。只是顺天府办差,一向以抓捕为主,你这一出手就杀人,实在是有些过分。 念在你杀性过重也是为国立功所致,这次就略施薄惩,把道德经抄写一百遍,交给道录司存档。” 徽王急了,他知道嘉靖不会把萧风怎么样,但连张无心杀了自己的仆从,都如此轻描淡写,着实过分了。 “万岁,臣的侍卫并未对这厮动手,这厮却悍然出手,将臣之侍卫一刀两断,万岁要为臣做主啊!” 嘉靖淡然道:“徽王啊,你看看他,与鞑靼人作战,落下一身残疾,剩半条命的人了,杀心重也属正常。 张无心对战之时,下手不分轻重,朕已经罚过他了。他娘子刚刚有喜,就放他一马吧。” 徽王大无语,这是不分轻重吗?这是只重不轻!他娘子有喜怎么了?合着我那侍卫一条命算随礼了吗? “万岁,若只是一个侍卫也罢了,他还企图对我动手,扬言只要我敢上前,就会一刀劈了我!” 嘉靖皱皱眉,看向张无心:“果有此事吗?你可曾对徽王无礼?” 萧风早已和张无心对过口型,张无心此时胸有成竹,面不改色地一口否认。 “万岁,绝无此事,臣对徽王十分尊敬,怎会口出如此狂言?想来是徽王听错了。” 徽王怒道:“你当时大言不惭,若任何人敢往前一步,你就杀了谁!” 张无心诧异道:“王爷,你记错了,那话是萧风说的。臣只是告诉春燕楼的人,让他们站在那里,谁也过不来。 当时现场围观的人很多,万岁若是不信,尽可让人到街头巷尾去问一问。” 徽王一愣,随即想起来了,张无心确实是那么说的。而确实是萧风告诉张无心,谁敢过去,就杀了谁! “那又如何!就算是萧风说的,但你答应了他,不也是一样表明你说了这句话吗?” 张无心连连摇头:“他是这么说的,可我也没答应他啊。我心里想的就是替青妹办好差,保护好春燕楼的人。” 徽王大声道:“可我走向你的时候,你分明已经做好了杀我的准备!我能感觉到!” 张无心无奈地看着徽王:“这就是万岁说的,臣杀气太重了,经常会让人产生这样的误会。 如此臣告罪。是臣太不小心,不知道收敛,一不留神就让徽王误会了。” 徽王气得直喘粗气,却说不出什么来。嘉靖点点头:“张无心退下吧。” 张无心离开后,嘉靖的目光对准了两个儿子,这俩小子脸上也颇有些青肿,看来徽王后来确实也被打晕头了,手脚也有些控制不住。 “你二人好端端的,跑到春燕楼去跟徽王打架,又是因何缘故?嗯?” 裕王大声道:“父皇,明明师父只叫了我的,说是要指点我武功,谁料他也跑去了!” 景王不忿道:“师父也叫了我的,他怎么会单单指点你的武功呢,我也一样的!” 萧风拱拱手:“师兄,徽王到春燕楼里,指名道姓要和我切磋功夫。但我是知道礼法的,不敢迎战。 但为了不让徽王失望,我只好自降身价,与徽王的几个侍卫切磋一番。却不料徽王如此尚武,觉得不过瘾,非要自己上阵。 我只好把两位王爷叫来,陪徽王过几招,顺便也看看两位王爷的功夫进展如何。” 嘉靖哼了一声:“那进展如何呢?” 萧风诚恳点头:“还不错,徽王功夫很高,两位王爷能与徽王打成平手,难能可贵!” 徽王大怒:“你那是切磋吗?你杀了我七个侍卫,一个活口都没留!” 萧风淡淡的说:“比武切磋,死伤难免,徽王既是尚武之人,自然应该明白这一点。” 徽王咬牙道:“你搬来两位殿下,明知道我不敢动手,这又算什么切磋?” 萧风笑道:“你以王爷身份对我动手,明知道我也不敢动手,这又算什么切磋呢?” 徽王气得浑身发抖,待要再说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嘉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几个人,他谁也不想动。 “你们两个,平时互不相让,就从没一起做过一件事! 想不到第一次兄弟同心,竟然是殴打皇兄,成何体统!每人闭门思过三日,不许出门。” 徽王咧咧嘴,心说这话虽然是在骂人,但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还有一种挺欣慰的语气? “徽王,你这次送来的含真饼,比你父王在时送得多,可见是用心办事了的。 朕已有赏赐,随后会送到你封地去。既然已经无事,早点回封地去吧,好好治理。 这两个小子顽劣,朕自会责罚。说来说去,此次之事,不过是逛青楼的小事,不必小题大做了。” 见众人都已退下,嘉靖看着若有所思的萧风,叹了口气。 “师弟,徽王还算年轻,对你的宗室改革有些怒气,一时冲动。 朕这一番敲打,想来他也不敢再造次了。徽王父子,与朕与你,也算是修道的同道中人,算了吧。” 萧风心想谁他妈的和他是同道中人,要是师兄你坚持,我倒没准会妥协一下。 “师兄,我知道了。徽王身份尊贵,他只要不主动惹我,我自然不会去触犯他的。” 嘉靖欣慰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去山海关之前,帮我测字,说我余生的烦恼就来自兄弟反目。 今日看着两个小子的样子,似乎颇有缓和。这也是你的功劳。不妨再测一次,看看是否已有转机?” 萧风点头,嘉靖提笔,再次写下那个“鹏”字(鹏的繁体字)。 萧风聚精会神的看了半天,苦笑着放下纸,对嘉靖道。 “师兄,实不相瞒,结果并无改变。仍是因皇位之事,兄弟反目之像。” 嘉靖惆怅的叹了口气:“如此,你继续想办法吧。这也是皇族中难以避免之事。朕只希望你能尽力保全另一个。” 萧风告退后,嘉靖招手,将陆炳叫过来,沉吟许久才开口。 “听说,徐璠提到了江南龙凤店?” 陆炳一愣,但表面上却什么都没露出来。他心里清楚,除了锦衣卫,嘉靖还在街上放了别的眼线,很可能就是东厂。 但陆炳很淡定,并没有表现出瞒报了嘉靖的愧疚,而是轻声回答。 “万岁,这事儿我已经问清楚了,是柳台告诉徐璠的,徐璠知道的也很有限。 柳台现在是刑部郎中,官位不高,也不引人注意,我已经派人监视他了。一有借口,立刻抓捕审问。 臣的意思,这件事从头到尾,万岁都没有参与过,此时已时过境迁,无非是民间传闻而已,臣处理就好。” 嘉靖点点头:“就交给你吧。抓柳台倒也不用什么借口,他干的那许多事,哪一件不能抓他? 之前是给严嵩留着些面子,总不能他刚一走,就把所有跟他走得近的人都抓起来。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有些事,该办就办吧。” 陆炳心里明白,什么给严嵩留面子,分明是给你自己留面子。一下抓太多人,所有人都会觉得皇帝真是个傻逼,重用了这么多坏蛋。 所以要先降后抓。要知道,虽然是同一个人,但抓一个刑部左侍郎,和抓一个刑部郎中,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引起的注意也天差地别。 这一招后世的雍正也用过。他之前把年羹尧夸上了天,结果后来发现自己还是需要干掉年羹尧的,这就很尴尬,也很容易引起朝堂震动,人心惶惶。 所以雍正先把年羹尧从大将军降到杭州将军,再从杭州将军降到把总,最后降成了一个守城门的士兵。 等雍正再杀年羹尧的时候,人们几乎已经忘记了年羹尧还活着,自然对他的死也就没有任何反应。 嘉靖虽然不知道后世的雍正,但这种帝王心术,从来都是相通的,几千年不变的东西。 陆炳领命后却没有马上退下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嘉靖。 “万岁,锦衣卫传来消息,严嵩在老家,因冻饿死于旷野。” 嘉靖闭上了双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双手捻动念珠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为防止提问,道家也是用念珠计数的,不光和尚用) 徽王回到封地王府,留守王府的管家迎上前来,他已经听说了徽王在京之事,小心地看了看徽王的脸色,并不算很难看。 “王爷,京中给几位大人的礼,小人已经让人都送出去了。陶仲文那边也给了一份厚礼。” 明朝王爷给大臣们送礼,本来是违规的,因为有造反的嫌疑。 但随着王爷们的实力被削减到绝不可能造反的程度,这种嫌疑反而消失了。 当然明目张胆地送是不行的,所以一般王爷送礼都是挑重点的,隐秘地送,主要是为了保个平安。 毕竟很多王爷在封地都少不了违法乱纪的事儿,有一些骨头硬的地方官,也会往京城去告。 这时就需要宗人府里有人照应,刑部里有人照应,礼部里有人照应,所以一般送礼就送这几个部门。 徽王点点头:“继续招募江湖高手,不管曾经犯过多大的罪,只要进了徽王府,就保证他不会有事!” 管家是徽王多年的心腹,徽王的一肚子坏水想往外冒时,他的推波助澜必不可少。因此他想了想,还是敢开口询问的。 “王爷,此番进京面圣,获得封赏,本来一切都很圆满,何以忽然惹到了萧风,反生芥蒂呢?莫非王爷是被徐璠那小子算计利用了?” 徽王脱下大氅,扔给一个跪着接衣服的女子,自己坐在王座上。 那女子赶紧把大氅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又跪到徽王座前,帮徽王脱靴捏脚。 “你不懂,徐璠想利用本王,本王也想顺水推舟。干这件事儿,当然是有些风险的,但好处有三。” 徽王招招手,一直在角落里站着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默默上前,徽王抓住头发,一把扯到自己怀里,开始粗鲁地揉搓着。 “父王刚去世,万岁对父王虽然十分信重,但不知我承袭王位后,万岁对我徽王一系是否依旧看重。 这种比较用普通官员是比不出来的,因为王爷和普通官员,本就没法比。只有像萧风这样的,才能拿来做比较。 这场冲突,从万岁的表态可以看出,虽然万岁极为重视萧风,但对本王至少不会比萧风差多少,这就很好。” 徽王怀中的女子像死尸一样,任凭徽王的动作越来越粗野,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出,徽王冷笑一声,用的劲更大了。 “第二是要树立本王在宗室中的威望。宗室中人,大多对萧风都恨得咬牙切齿,却无人敢出头挑衅。 本王这一番操作,必然成为宗室中的主心骨,在宗室中的地位也将大大提升。这种好处是长久的。 别看现在宗室力量被萧风打压得很惨,但世事无绝对,一朝天子一朝臣,宗室力量却是绵延不绝的,谁也说不好哪一支会雄起。 比如万岁,本来也和本王一样,是个王爷的命,那不就阴差阳错,当了皇上了吗,他那一支宗族也就鸡犬升天了。” 徽王怀中的女子终于忍受不住疼痛,发出了呻吟声,徽王得意地一笑。 “这第三嘛,就是要对徐璠有所表示。本王早就认识徐璠,此人心机不弱,颇有乃父之风。 如今徐阶身为首辅,位高权重,必然不容萧风坐大。本王帮徐璠出气,徐阶心里自然有数,有事儿时也会维护一二。 不要小看了内阁的力量,许多王爷出事儿,都是内阁出的手,不过是借助皇帝的名义罢了。” 管家明白了,徽王之所以要实现这三个目的,说到底,是因为他心里发虚,要提前准备后路。 他作恶不少,之前有伊王当出头鸟,他还比较隐蔽。但他清楚,萧风不可能长久不发现他的事儿。 他的那些恶行,朝廷可能不想管,但以萧风的行事风格,他一定会管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徽王点头,对心腹的反应能力很满意,但同时也指出,管家你还有点嫩。 “与其到那时被动挨打,还不如主动翻脸,除了有上面的三个好处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 那就是提前在万岁心里埋下一颗种子,本王得罪过萧风,所以萧风再告本王的任何事,都很可能是诬告! 只要万岁不信萧风的话,其他官员也不说本王的坏话,那就算萧风有再多罪证,也奈何不了本王!” 管家心悦诚服,叹息道:“只是这次的损失确实有些大,那七个侍卫都是黑道上有名头的人物,想不到萧风功夫竟然这么高。” 徽王哼了一声:“所以我让你再去重金聘请侍卫。要知道,黑道上这两年不好混。 萧风铲除了白莲教,很多原来的小股教派也跟着倒霉了,这些人中,自有犯了重罪的高手。” 说完后,徽王一脚将那个捏脚的女子踢倒在地,将怀里的女子按在王座上,三把两把撕光了女子的衣服,开始自己的享受。 管家也不退避,笑眯眯地看着徽王施暴,随手端起一个盘子来,放着一块含真饼,以及其他东西,以备徽王的不时之需。 徽王折腾完后,看着遍体伤痕的女子,忽然冷笑道。 “我今天回来,听见老虎在叫,想来是饿的。管家,你没有好好喂我的虎吗?” 管家笑道:“小人不敢,这几日每天十只活鸡,一只活羊,吃得好着呢,就是小人饿着,也不敢饿了它们。” “吃惯了人的虎,光靠吃鸡和吃羊是吃不饱的,把她丈夫给我扔进虎笼里去。” 死尸一样的女子终于动了,她撑起身子,怒视着徽王。 “你说过,只要我听话,你就不杀我丈夫的!” 徽王哈哈大笑:“我骗你的,又如何?你既然不舍得你丈夫死,就不该这一副死人般的样子!” 那女子垂下头,然后猛地向前一扑,狠狠地咬在徽王的大腿内侧,差点就咬到了命根子。 徽王一时不察,竟然被咬掉了一块肉!他杀猪般地嚎叫着,一掌将女子的头打得咔嚓一声响。 “一起给我丢进虎笼里去!给我包扎伤口,扶我去看,我要看老虎吃人!” 第五百六十章 人均奸猾 徐府里,徐阶看着打点好行囊,准备上路的儿子,目光深邃。 儿子来辞行拜别之时,徐阶才开口:“这一身的伤,都是张天赐打的?陆炳可曾动手?” 徐璠摇头:“都是张天赐打的,陆炳只是恐吓了儿子,并未让人动手。” 徐阶冷笑道:“他应该让你尝尝诏狱的滋味的,否则你不长记性,早晚还得进去。” 徐璠低头道:“是儿子年少轻狂,孟浪行事,给父亲添麻烦了。” 徐阶冷冷的说:“你以为我希望他打你,是因为你带着徽王惹是生非?又或者是被张天赐打晕了头,喊出那句话吗?” 徐璠的头更低了:“除此之外,还有哪些错处,还请父亲明示。” 徐阶忽然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从心底里觉得为父太过谨慎,太过软弱,凡事都思量过多,很是不齿?” 徐璠一惊抬头,看着父亲的眼神,心里一沉:“儿子不敢,儿子只是想帮父亲……” 徐阶无奈地摇头:“知子莫若父,以你的心机,纵然此次之事办得不妥,但也绝不至于如此漏洞百出。 你喊出那句话来,就是为了给陆炳下套,给万岁下套。你是在逼着曾经的严党官员站队! 虽然那只是个捕风捉影的传闻,但杀伤力太大了。柳台的消息来源匪夷所思,而所说之事又丝丝入扣,本就十分可疑。 若消息真是来自严世藩,那严世藩就是在给自己的儿子挖坟坑! 严世藩的儿子在陆炳府上寄养,那是陆炳未来的女婿!如果陆炳认为是严世藩把这事儿透露给柳台,那孩子还能活吗? 陆炳一旦对严世藩的儿子动手,那些本来摇摆的严党官员,甚至原本中立的一些官员,就会觉得陆炳和萧风联合起来,要对严党斩草除根。 万岁并没有这个心思,萧风也没有。毕竟严党权势熏天之时,连杨继盛都曾为严党办过事,为父也办过! 谁是严党,谁不是严党,没那么好分清,满朝文武,一多半都可以算是严党,怎么分得清,怎么铲得净? 真要除清铲净,这大明朝堂也就崩溃了。所以严氏父子死后,萧风只追究了那些死忠于严家,且罪大恶极的官员。 可若是陆炳杀了严世藩的儿子,再将柳台抓进诏狱,很可能接下来就会抓谈同!这让百官怎么想? 陆炳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先杀严世藩的儿子,再抓柳台和谈同这两个曾经很有名的严党官员,百官就会觉得,树欲静而风不止! 百官会认为陆炳和萧风联手,要对和严党沾边的人斩草除根。陆炳和萧风都与万岁亲近,他们也没法向万岁求救,甚至会认为这就是万岁的意思! 这样一来,能保护他们的,就只有我了。他们都会倒向我,我的朝堂势力会大涨,不但文官,连很多武官也会追随我! 最关键的是,在这件事中,陆炳还有隐藏的秘密,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但一定是他不愿意让万岁知道的事。 所以随着事情的深入,陆炳会先陷入其中,百官之力不可小视,最后锦衣卫引发众怒,万岁很可能会让陆炳出来当替罪羊。 而万岁与陆炳的关系非同寻常,若万岁相信了是陆炳和萧风联手,不顾朝堂安稳,一心铲除异己,那万岁也不会允许萧风继续呆在朝堂之上了。 你用带徽王去青楼闹事,引发后面这一系列的变化,用看似愚蠢的意气之争,掩盖你深远的谋划。 这些,才是你真正的计划,我说错了吗?” 徐璠许久都没有说话,再抬起头时,眼中的畏缩、恐惧、慌乱都一扫而空,整个人如同锥子从布袋里刺出来一样。 “父亲大人,我就知道,我的计划能瞒过所有人,也很可能瞒不过您。这不是别人比父亲笨,而是他们不了解我。 因为不了解我,所以他们会相信我其实是个意气用事,借徽王闹事出口气的肤浅蠢货,就不会往别处想。 只有父亲大人,您深知我没那么蠢,所以从刚一开始就压根不会那么想,也就自然会想得更深。 只是父亲大人,既然我的计划您一清二楚,为何您不早点实施,而非要儿子推这一把来逼您呢?” 徐阶看着徐璠,忽然想到了严嵩,他看着严世藩时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曾经的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就像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能和自己肩并肩的男人。 “父亲大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是不是像严世藩一样。不会的。我不是严世藩那样的恶魔。 我也喜欢美食,但也只是正常的鸡鸭鱼肉,美酒甘茶; 我也喜欢美色,但也只是正常的娇妻美妾,青楼楚馆。 可有一件事我和严世藩很像。我也满腹经纶,我也才华横溢,凭什么不能像他一样执掌大权,高居万人之上? 萧风有什么了不起,他不过是个儒不儒道不道的幸臣!他凭什么一句话就能剥夺我的官身?! 他凭什么连当朝首辅都不放在眼里?他凭什么连宗室王爷都不放在眼里?他凭什么? 父亲大人,你在严嵩当权之时就委屈求全,如今严党倒了,你是首辅,你是当朝首辅啊! 你为什么还如此谨慎,如此软弱?别人把刀柄都塞在你的手里了,你都不敢刺出去?你在犹豫什么? 我是你的儿子,我被萧风压制,你也被萧风压制,所以这一刀,我不得不替你刺出去!” 徐阶缓缓坐在椅子上,眼睛穿过儿子,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儿子,这把刀,是没有刀柄的。你想刺别人,就得用手握住刀锋来刺。 那个传闻,虚虚实实,就像苏轼笔下的庐山一样,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严世藩也好,陆炳也好,我们也好,很可能都只知道这件事的一个面,却不知道里面真正的真相。” 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事儿最危险吗?并不是你不知道什么,而是你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的东西越多,你不知道的东西也就越多。你手中的武器越多,别人觉得你的危险也就越大。 匹夫有怀璧之罪,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德不配位,必生灾殃,武器也是一样。有些武器,不是你能拿得动的。 是我这些年太不关注你了,导致你变得这么狂妄自大,竟然觉得自己一入世就能对抗严世藩和萧风这样的人。 我会让人把你送回老家,看管着你老老实实地呆着。若三年之后我能不倒,到时你再出来做官也不迟!” 徐璠满脸不服地看着徐阶,但他没有争辩。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在命运之轮上狠狠地踹了一脚,接下来,那个巨大的轮子将开始旋转。 在旋转的过程中,可能会碾碎很多人,造成很多混乱,但也会给他带来很多机会。 总有一天,他要向父亲证明,自己不但不比严世藩弱,也不比萧风弱。 萧风能从街头算命当到当朝次辅,大明天师,我徐璠一样可以! 送走儿子后,徐阶沉吟片刻,派人将唐汝辑找来了。 自从严党倒下后,唐汝辑在翰林院里也不是太好过。毕竟他爹和他,都得算是严党的人。 虽然不像柳台那么近,但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比如堂堂状元,在翰林院两年了,一直也没有得到实际的官职。 得到徐阶的私宅召见,唐汝辑受宠若惊,拼命表达自己被徐阶赏识的感恩之情,希望傍上这条大腿。 徐阶捻须微笑:“你是状元出身,才学自然是好的。如今景王的师傅老迈,意图辞官,老夫当向万岁举荐你来接替。” 唐汝辑大喜过望:“若能得此,下官终生不忘大人提携之恩!” 徐阶点点头:“你既然当了景王的师傅,自然就要替景王着想。严党倒台后,景王失去了后援。 你要忠心于他,为他解除烦心之事,他自然就会亲近与你。至于该怎么做,我随后自会帮你的。” 唐汝辑千恩万谢地走了,徐阶看着儿子远行的马车,摇头叹息。 “我只能先给萧风找点事儿做,希望他别那么快注意到你捅破的窟窿吧。 至于陆炳,那也不是个普通人,且看他下一步如何行事吧” 唐汝辑当景王老师的事没有受到太多的阻拦。因为他毕竟是状元,又在翰林院干过两年了,徐阶推荐他也算顺理成章。 只有高拱不太理解,内阁无人之时,高拱轻声问徐阶,弄这么个年轻人来给景王当师傅,是什么意思。 “徐大人,当初你我都是支持裕王的,你把唐汝辑推荐给景王,莫不是要釜底抽薪?还是徐大人心思有变,要改弦更张了呢?” 徐阶私下看看,也轻声道:“肃卿不必多心,老夫当初就支持裕王,怎么会到现在突发奇想,改弦更张呢? 我让唐汝辑去当景王之师,却是有件事让他去办的。你就是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因为这事儿也需要你。” 高拱不解地看着徐阶,什么事儿,既需要裕王的师傅,又需要景王的师傅呢?徐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三天后,高拱忽然对嘉靖提出,裕王年龄已经不小了,应该着手给裕王找王妃了。 唐汝辑一见,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说,景王和裕王同岁,只差几个月而已,既然裕王要找王妃,那景王也应该一样。 嘉靖一愣,习惯性的抬眼去看萧风,却看了个空,这才想起萧风这几天没怎么来西苑,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既然如此,就由你们会同宗人府和礼部一同张罗此事吧,可以在京城六品以上官员家中优先查访。” 萧风此时其实离嘉靖也不远,他就在西苑最外面的丹房里,拜访好老哥陶仲文。 一别多日,陶仲文看萧风的眼神多少有点古怪,就连清风、明月两个小丫头也显得怪怪的, 看见他来就不抬头,彼此捅来捅去,蛐蛐咕咕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会咬牙,一会偷偷看着他笑。 萧风很诧异:“我不就是跟徽王打了一架吗,知道徽王是你的老朋友,你们也不至于这么看我吧。” 陶仲文哼了一声:“你连裕王、景王都打过,跟徽王打一架算什么事儿。再说我的老朋友是他爹,他是小辈人,还谈不上老朋友。” 萧风一愣:“那你们看见我跟看见贼似的,我可有日子没来你的丹房偷药了,记仇也不带这么记的吧。” 陶仲文把萧风拉到一边,小声审问他:“你在江南写的一首词,最近已经流传到京城里来了。 里面有一句什么‘清风明月常为客,佳人掩面羞’,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垂涎我的人了!” 萧风恍然大悟,苦笑道:“老哥,你可千万别这么想,那就是指真正的清风明月,跟你这俩丫头没关系啊!” 陶仲文狐疑地看着萧风,不能肯定这家伙说的是不是真话,但他确实也没有什么证据,只能选择相信。 萧风诚恳地说:“老哥,你是了解我的,我对小孩子不感兴趣,你这俩小丫头跟巧巧一样大。 我视巧巧如女儿一般,怎么可能会对清风、明月产生什么想法呢?你要不信,我跟她俩说清楚?” 陶仲文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但他立刻又愁眉苦脸起来。 “老弟啊,虽然如此,但你还是先别说了。我觉得这俩丫头听说此事后,表现比较奇怪。 先是气哭了,过后又偷偷的笑,然后对我扬言再看见你要打你。可你看看今天这一见面,这是要打你的样子吗?” 萧风十分无语,这真是无妄之灾。自己越是想摆脱变态的标签,这变态的事儿就越往自己身上靠。 “老哥,这事儿就冷处理吧,过段时间自然就没事了。我找你是有正经事儿的。 我听说徽王府和老哥的关系十分亲近,现在他明摆着找我麻烦,我得请老哥从中帮忙斡旋才行啊。” 陶仲文已经料到萧风此来必然与徽王之事有关,但没想到萧风上来就示弱,居然是想让自己当和事佬。 “老弟,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我还以为你要来问我,知不知道徽王的把柄,好帮你出这口气呢。” 萧风淡然一笑:“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虽然和老哥关系不错。但你和徽王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 有道是疏不间亲,我不能太不自量力。何况这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我还能逼你跟谁玩不跟谁玩吗?” 陶仲文苦笑道:“感谢老弟体谅。实话实说,你要真是让我帮你对付徽王,此事我确实也办不到。 老徽王对我有知遇之恩,当初老哥流浪江湖之时,老徽王曾经供养过我。 虽然对他这个儿子,我并不喜欢,但总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萧风点点头:“我去宗人府查了一下历年来告徽王状的,比起别的藩王来不算多。连老徽王在内,不过三起而已。 不过告的这三次状,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两个告状的官员分别被两任徽王打死,还有一个官员被万岁下旨流放。 可见徽王一系,极受万岁恩宠,就是有些什么罪过,万岁也不会轻易降罪的。我现在有太多大事要做,没有精力跟他斗。” 陶仲文松了口气,语气也越发诚恳:“老弟,实话实说,这位徽王,从人品上,比起老徽王来远远不如。 老徽王不过是护短,不容别人说他王府的人不好,这新徽王,听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啊。 他最崇拜的人你知道是谁吗?先帝!他本来也想建个豹房的,后来担心被告逾制,所以只养了两只老虎。 这也是他的精明之处,他什么恶事都敢做,唯独在有谋反嫌疑的事儿上,他都循规蹈矩,一点边都不踩。 他又有修道的光环,有含真饼的贡献。所以虽然他在封地里无恶不作,但始终没人能告倒他。 老弟你能忍下这口气是最好,估计他也就是在宗室里立立威,没别的心思。 说到底他呆在封地里,你是在京城,你俩一辈子能碰上几次呢?” 萧风长叹一声:“我就是想找他麻烦,也找不了。他这次大闹春燕楼,当众和我闹翻,就是给万岁提醒。 他得罪我了,不管我找到他任何错处,都是报复他,不是真的。万岁有了这个心思,我还怎么告他?” 陶仲文大吃一惊:“竟然如此吗?想不到徽王竟然狡猾如此,行事如此有深意的吗?” 萧风淡淡的说:“老哥你这就没意思了,你要是连这一点都猜不出来,就不会对我直言相告,说徽王作恶多端了。 你就是知道不管他如何作恶多端,我跟万岁告状都没用,所以你才敢说的,否则你岂不是恩将仇报了?” 陶仲文老脸一红,掩饰道:“老哥年岁大了,反应慢,有时候心里明明想到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想到了。” 萧风也不追着这个话题不放,他看着陶仲文的丹炉,请教了一个技术问题。 “含真饼,是徽王炼制好了进贡来的,还是他进贡的只是原料,最后还要有老哥你来炼制呢?” 陶仲文看了萧风一眼:“含真饼的炼制方法很复杂,徽王自己炼出来的比较粗糙。 而且藩王进贡成品丹药,宫里是不放心的。毕竟丹药是多种药物融合炼成的,其中若是有慢性药物,倒也不容易分辨试验。 所以徽王一直是进贡含真饼的原料,由我在丹房中炼制。 老弟,你可别打这含真饼的主意啊,这个时候如果含真饼出了意外,比如被下了毒,那倒霉的未必是徽王。 更可能是老哥我,而且到时估计你也脱不了干系!” 第五百六十一章 厂公之路 萧风洒然一笑:“老哥你想什么呢,我是那么愚蠢之人吗?我只是好奇而已,毕竟我也是修道之人。 这含真饼据说古书有载,并非是杜撰来的。只是我不太明白,婴儿口中血块,究竟是如何获得的呢?” 这番解释还是很靠谱的,而且陶仲文作为炼丹药的专业人士,也有大多数专家好为人师的瘾。 “老弟,说到炼丹,老哥我就不谦虚了。这含真饼,最重要的原料就是婴儿未啼哭前口中所含的血块。 须知婴儿出生之后,未啼哭之前,口中往往含有一块凝固的血块,这血块乃父精母血残余精华,且尚未受人间浊气所染。 若将此血块取出,需立刻将一鸡蛋凿穿,将其蛋黄抽出,留其蛋清,将血块放入其中,以盐腌制,则可数月不腐。 炼制之时,将其蛋清去掉不用,取出血块,以蜂蜜和面包裹,辅以其他十几味草药丹料,经三天三夜炼制而成。” 萧风微微点头:“这口中血块,不会是每个婴儿都有的吧?” 陶仲文点头道:“不错,婴儿口中含有血块,十中有四、五,但婴儿出生之际,往往是脱离母体立刻啼哭,难以给人取药的时间。 所以实际能得到合格血块的,十个婴儿中,能有一个就不错了。所以含真饼十分珍贵,当然药效也是很牛的。” 萧风摇头笑道:“这却难了,这血块是否来自婴儿口中,本就难以分辨,更何况婴儿哭没哭过,谁能查得出来?” 陶仲文笑道:“丹药一物,本就是中药的分支,中药的药引子中也有很多这样的说法。 比如经霜三年的甘蔗,结子的平地木,打破的旧鼓皮,原配的蛐蛐。究竟这蛐蛐是不是原配,谁又能知道呢? 难道蛐蛐洞里还藏着婚贴,帖子上写着是续弦或二嫁的不成吗?哈哈哈哈哈。” 萧风忽然想到一件事儿:“这婴儿出生,又不是只有他徽王的封地上才有。全国各地都在生孩子。 就算其他王爷开始不知道这个法门,但老徽王就得宠的这么多年,其他王爷难道就没有想模仿的? 派人从婴儿口中收集点血饼,进贡给万岁就可以获得宠信,这是多划算的买卖呀?” 陶仲文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其实其他藩王也不是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他们都想效仿徽王,进贡含真饼的原料以获得宠信。可提取含真饼的原料,是一件极其复杂的过程。 别的不说,就是从婴儿口中获取血饼的时机,凿穿鸡蛋去除蛋黄放入血饼的手法,就极其困难。 更别说腌渍鸡蛋的过程中,要用多少盐,腌渍多长时间,都是徽王府的不传之密。就连老哥我也不知道。 那些藩王们比画了两年,要么是搞不定婴儿,要么是搞不定鸡蛋,要不是搞不定咸鸡蛋。 献上来的原料根本就没法用,还弄得我这丹房里一股子臭鸡蛋味,跟东直门的李寡妇家似的。 所以后来各地藩王也就偃旗息鼓,再也不敢尝试了,避免画虎不成反类犬,徒增祸患。” 萧风恍然大悟,表示原来如此,懂了懂了。他忽然又狐疑地问。 “老哥何以知道李寡妇家是什么味道?莫非老哥你……” 陶仲文吓了一跳:“住口,我曾经需要活珠子做丹药之引,曾经去她家买过而已,你不要胡说!” 萧风哈哈大笑,最后还是表达了希望陶仲文跟徽王通个气,要以和为贵。 陶仲文求之不得,他本来就头疼,夹在徽王和萧风这两个靠山之间左右为难,现在萧风主动求和,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萧风的势力自不必说,陶仲文心里清楚。徽王那边也极得万岁信重。而且他为万岁提供的含真饼原料,也正是陶仲文现在的拳头产品。 红铅丸被萧风折腾没了,含真饼就显得更重要了。所以就是萧风不来求他,他还想主动去找萧风来提和解的建议呢。 萧风离开丹房时,不敢抬头,匆匆走出大门,仍然听见两个小丫头在背后咬牙切齿的小声骂他。 “哼,色鬼!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没错,第一次来丹房就一直看着我!” “好像不是,他第一次来丹房时是一直看着我的吧……” “你记错了,分明是看着我的!” “你才记错了呢,他当时就是这样,看我眼神,就是这样看我的,想起来没有?” “不可能,他当时上下打量我,还流口水了呢,我记得很清楚,用袖子擦的……” 萧风哭笑不得,加快脚步落荒而逃。逃到主街上,正看见街上几个锦衣卫在和东厂的人打架。 一问围观者才知道,自从春燕楼的架打完之后,双方都觉得自己吃了亏。锦衣卫这边有陆炳压制还好,东厂却是群龙无首。 有领导的流氓和没领导的流氓各有优势。有领导的有组织有纪律有谋划,打架胜多负少。 没领导的流氓虽然战斗力弱,难以组织大规模战斗,但好处是没人监管,可以随时挑起战斗,打完就跑。 所以这几天在街头巷尾,零星的锦衣卫和东厂碰上,东厂人一定会主动上前问候:“你瞅啥!” 锦衣卫虽然被要求不能主动挑衅,但可没说不能还手。而在北方局部地区,这句“你瞅啥”,就已经相当于对方先动手了。 “我瞅你像我儿子!” “我x你x!” 伴随着这句不得不屏蔽的喊话,一场街头斗殴在所难免。这种小规模斗殴来得快去得也快,双方都来不及纠集人手就已经结束了。 由于发动斗殴的主动权掌握在东厂,所以东厂人往往会选择落单的锦衣卫进行挑衅,居然胜多负少。 这种混乱的局面持续了几天后,嘉靖终于受不了了,他将此归咎于东厂无人管理,必须尽快解决东厂厂公的人选问题。 东厂厂公的人选确定,和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一样,从不需要任何臣子的参与,都是由皇帝乾纲独断的。 毕竟这两个位置选出来就是为了和朝臣们对抗的,这样的人要是都需要臣子们的意见,那还对抗个屁啊? 那就好比是让小偷推荐防盗门,让狐狸推荐看门狗,让间谍推荐主持人,让日本专家推荐小学教材…… 所以嘉靖自己苦思冥想了几天,想出了两个候选人,一个是原来东厂的大档头,一个是小春子。 然后嘉靖让人到锦衣卫和东厂分别调查了一下民意,主要调查候选人的两个指标。 第一,锦衣卫更讨厌谁;第二,东厂更拥护谁。最终的民意结果出奇地相似。 被春燕楼一战及其余波搞得不胜其烦的锦衣卫们,对小春子意见很大,咬牙切齿,大档头反而没什么存在感。 而很多经常能享受到醉仙楼大吃一顿,再到春燕楼进行第二场的东厂番子们,也异口同声地表示,要是能有春公公这么个领导就好了。 所以嘉靖几乎没有费多少脑力,就在这场二选一中做出了选择,小春子走马上任,成了东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东厂厂公,只有十九岁。 请注意这个记录是东厂厂公的,在他之前,有个比他更年轻的厂公。 当年成化年间的大太监汪直当西厂厂公时,虽然没有明确记录,但推测其年龄不会超过十七岁! 小春子当上东厂厂公后,第一时间并没有去找萧风,因为他知道,这时候跟萧风走得太近了反而不好。 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是必须要限制住东厂番子们的斗殴热情,毕竟万岁就是因为这个局面才下定决心的。 但放虎容易抓虎难,制造混乱往往是容易的,但想平息混乱,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东厂番子们的热血已经被挑逗起来了,而且他们支持小春子上位,就是因为小春子带领他们打响了第一枪啊! 现在你一上位,就告诉我们不能再打了,这是啥意思啊?嗯?难道说你就是为了利用我们上位的吗? 所以小春子连续在东厂召开了两次会议,却效果都不大。 尤其是等着接班等了一年,最终等了个寂寞的大档头,更是带头反对他的休战令。 “厂公,兄弟们受够了锦衣卫的窝囊气,原来没有厂公的时候,兄弟们还敢动手呢。 怎么现在有了厂公了,反而更窝囊了?那还不如没有呢,兄弟们说是不是!” 大档头也是有自己的粉丝的,所以台下的番子们也有高声响应的。小春子紧皱眉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上任之后,万岁肯定是要先观察自己的管理能力的。 如果局面一直得不到控制,自己只怕不但会成为最年轻的东厂厂公,还很可能会变成任期最短的东厂厂公。 小春子十分苦恼,但既不敢去问黄锦,也不敢去找萧风,生怕被嘉靖知道了,会联想到眼下的局面和萧风有关系。 小春子教坊司那边还没完全交接完,因此晚上还是暂时住在教坊司,长吁短叹,苦不能寐。 有人敲门,他打开门,是一身官服的燕娘,看着袅袅婷婷,充满了制服诱惑。 小春子把燕娘让进来,开玩笑道:“深更半夜的往上司的房间里摸,搞不好人家会怀疑你想勾引我做对食呢。” 燕娘脸上一红,毫不客气地反击:“你都是当了东厂厂公的人了,谁敢当你的对食,不怕变成第二个花奴吗?” 小春子苦笑道:“你当不当花奴不知道,我却可能真的要成张远了。 万一这次的事摆不平,万岁一怒,没准我厂公当不成,教坊司也回不来了。” 燕娘指了指桌子:“写个字,我给你带走。萧大人在春燕楼等着呢。” 小春子一愣,随即眼睛一亮:“是萧大人让你来的?他有什么主意干嘛不直接告诉我,还要测字?” 燕娘摇摇头:“萧大人说,现在你的情况很微妙,他虽然有些计较,却不敢乱出主意。免得一招失误,满盘皆输。若是测了字,他就有把握了。” 小春子点点头,提起笔来,略一思索,写了个东厂的“厂”字。(“厂”的繁体字) “告诉萧大人,我想问,眼下的局面,我该怎么做才能稳住东厂厂公之位。” 燕娘点点头,拿着纸走入夜色之中。小春子也睡不着了,在地上走来走去,等着燕娘回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确实不够聪明。自己不能去见萧风,但燕娘是可以见的。无论于公于私都可以。 于公,萧风是春燕楼的半个老板,燕娘在教坊司就是负责分管青楼经营之事的。 春燕楼最近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老板和管理方都到春燕楼安抚人心是在正常不过的。 于私,萧风当年的独特口味,就是从燕娘身上流传出来的。 时至今日,京城仍然有很多人坚定的认为,萧风和燕娘一定是有一腿的。两个老姘头没事到春燕楼小聚一下有啥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小春子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燕娘飘然而入,带着一身的寒气。 小春子赶紧给她倒杯热茶,热切地看着她,就像看着指路明灯一样。 燕娘喝了口热茶,嫣然一笑:“萧大人让我背了下来的,你仔细听着。” “‘厂’字上‘广’下‘敞’,‘广’字,很多人都误会是‘广’字的简易写法,其实不然。 ‘广’字在历史上出现在秦代,读音是(yǎn)而不是(guǎng),此字之意为山崖之上的房子。 山崖之屋,高处不胜寒,根基不稳,危若累卵,正是春公公此时的处境。得厂公之位易,守厂公之位难啊!” 小春子点头如同鸡啄米:“不错不错,太他妈的难了!现在我是骑虎难下,到底该怎么办啊?” 燕娘一本正经,学着萧风的口气:“‘敞’字左‘尚’右‘攵’,‘尚’有尊贵之意,也有高高在上之意。 萧大人说,你在东厂厂公这个位子上,就不能再当以前的小春子了。 之前在宫里,你是黄公公的臂膀,伺候的都是贵人。到了教坊司,你管的都是青楼勾栏的女子罪奴。 你心肠偏软,又顾忌陈公公留在教坊司里的老人,所以也没能养出霸气来。 可当了东厂厂公,在东厂就要高高在上,唯我独尊,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 东厂的人可不是贵人,更不是教坊司的下属。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人,只有更狠的人,才能镇得住他们。所以你要拿出自己的霸气来。” 小春子默然点头,知道萧风说的句句是实。他忽然明白,自己想当东厂厂公,本就是一条不归之路,只能走到头了。 历史上好像还没有一个人,能从东厂厂公的位置上活着退下来,或是退下来还能继续活着的。 “‘攵’字为反文,是从“攴”(pu)字变形而来的,‘攴’字是象形字,古义是指以手持杖或持鞭击打之形。 故此你当前所要做的,就是敲打敲打东厂的人,让他们知道你的高高在上,知道你的唯我独尊!” 小春子点点头:“可我究竟该怎么做呢?我该怎么敲打他们呢?” 关键的来了,燕娘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就丰满高耸的胸脯显得更加曲线玲珑,小春子却天然的不感兴趣,只焦急地等着答案。 “‘尚’字的上部一般被认为是‘小’字头,其实这是因为这个部首的字太少了,后来的字典就都给合并到‘小’字部了。 这个部首原本是独立的,与‘小’字相反,它的形状‘?’更像是一根棍子被一刀两断之形,与‘尘’、‘尖’等真正的小字头,完全不同。 所以,你要敲打东厂众人,就要一刀两断,杀人立威!” 小春子倒不是不敢杀人,他跟了黄锦这么久,也不是善男信女,只是他天性比较心软,轻易不动杀心。 此时他已经退无可退,自然也不用多说,咬着牙问道:“我该杀谁呢?” 燕娘一字一顿地说:“‘攴’字,上面是‘上’下面是‘叉’要死的是上面的人,也是领头的人。 整个东厂,除了你之外,最大的那个,就是你要杀的人!” 小春子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点头,燕娘完成任务,也不再逗留,迅速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 第二天,小春子找了东厂中几个对自己最忠心的番子,到醉仙楼喝酒。这几人都出自当日春燕楼之战的小队。 在一个私密的雅间中,小春子拿出几张宝石卡,每张卡上放了一大锭金子,推到每个人的面前, 几个番子面面相觑,一个最忠心的低声道:“厂公有何事差遣,只管吩咐就是,不需如此。” 小春子阴冷地说道:“你们几人和我结识最早,对我也最忠心。整个东厂,都知道你们是我的人。 就算你们现在倒向别人,他们也不会相信你们,所以,你们几个的命,其实和我是拴在一起的。 我若是站稳了脚跟,你们也一定会得到重用。我若是被人算计了,挤走了,你们只怕也再难翻身!” 几人连连点头,表示没错,并再次表达忠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春子点点头:“今日午后,我会在东厂召开第三次大会,说休战之事。 会上大档头必然会反对,到时我一声令下,你们几个不要犹豫,直接给我杀了他!” 第五百六十二章 柳生残月 东厂新厂公上任第三次全场代表大会暨不许再跟锦衣卫打架至少不能主动挑衅大会,在下午准时召开。 既然是代表大会,那就不是全厂人都可以参与的,要由代表来参与。代表是由厂公指定的,这个也没啥可说的。 当十几个代表在厅里落座后,小春子坐在主位,上半身半仰着,两条腿大喇喇的拖在地上,手拿着茶碗,一口接一口的品茶,却一言不发。 代表们都有些发蒙,尤其是大档头,看着小春子这副雨化田附体一样的死出,都有点心里打鼓。 这小子,明明前两次开会还被大家顶得手足无措,怎么忽然就如此沉稳,如此拿大了?莫非是有了什么依仗? 小春子一碗茶喝完,往回收了收腿,坐直了身子,目光如刀般扫过堂下的十几个代表。 “从今天开始,不许再主动挑衅和锦衣卫打架,若是锦衣卫挑衅,回来告诉我,听我命令再说! 这不是跟你们商量,这是我的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就是这话,谁赞成,谁反对?” 众位代表都被小春子的气势震住了,一时间不敢说话,大档头咬咬牙,觉得不能被这小子装腔作势就吓住了。 “厂公,这叫什么话?不主动挑衅也就罢了。 锦衣卫挑衅,我们还得回来告诉你,你来执掌东厂,就是让东厂受气的吗?” 小春子看着大档头,大档头也看着小春子,全身戒备,小春子忽然笑了。 “那大档头认为,该如何东厂才算不受气呢?” 大档头松了口气,心说差点让这小子给唬住,果然是帅不过三秒,这么快就服软了。他的声音更大了。 “当然是乘机立威,对锦衣卫见一次,打一次,让他们知道,锦衣卫永远比东厂低一头!” 小春子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对我的命令不理解,也不打算执行,对吗?” 大档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声道:“厂公若觉得属下不对,可以把兄弟们都叫进来问问……” 小春子手里的茶杯啪的摔在了地上:“放肆,给我拿下!” 大档头一愣,想不到说拿就拿,他心里不服,手上抗拒着围上来的几个代表,嘴上兀自争辩。 “大人不必恼羞成怒,不妨将全厂兄弟们都叫进来,是否曲直,自有公道……” 一声惊叫,是旁边其他代表发出来的,一把短刀从背后直插了进去。 大档头剧痛之下,两手一分,将两个抓住他胳膊的代表震开,伸手往怀里摸刀。 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今天进来开会,是都不允许带刀的。 但那几个代表却都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短刀来,对着大档头就是一通乱捅。 大档头功夫本来在东厂数一数二,但压根没想到小春子竟然敢起杀心,更没想到毫无征兆地就动手了。 现在环顾身边的代表,除了几个中立派之外,都是忠于小春子的人,忠于自己的一个也没有。 看来那几个中立派的,也是小春子故意用来掩人耳目,避免自己产生警觉的。这小子真他妈的狠啊! 大档头不顾一切的扑向小春子,意图同归于尽。小春子功夫虽不管高,但他身为厂公,却是屋里人中唯一一个配着腰刀的。 小春子拔出刀来,疯狂劈砍,阻止大档头的拼命,身后的心腹也毫不手软,一刀接一刀地捅刺。 先挨了一刀,身受重伤的大档头,终于扛不住了,全身是血的趴在地上,抽搐两下,嘴里不甘心地嘟囔着。 “你他妈的不是说拿下吗……骗子……” 小春子仔细观察了一下,确认大档头已经没气儿了,这才伸手夺过一个心腹手中的短刀来,塞进大档头的手里。 然后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心腹将手中的短刀抹干净血,塞回靴筒里。小春子抡起腰刀,疯狂劈砍起大档头的尸体。 一时间血肉横飞,惨不忍睹,把那几个中立的代表吓得瑟瑟发抖。 等尸体砍得像打完花刀的蓑衣黄瓜后,小春子终于停住了刀,喘着粗气,笑着抹了把脸上的鲜血。 “各位,大档头看来对本督怨念很深啊,好端端地商量着事儿,怎么就忽然要动手杀本督呢?” 一个心腹大声道:“大档头原本就对厂公之位势在必得。万岁任命了厂公后,他就处处与厂公作对。 今日之举,显然是心中不服,早有歹心,才会忽然动手。若不是厂公功夫高,只怕危险!” 那几个中立代表到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东厂历来是虎狼之地,这里面的人没有一个善茬,原本都对年轻面善的小春子存了一份儿轻视之心。 今天一看,这小子的狠劲不比张远差,他是万岁钦点的厂公,除了万岁,谁敢杀他?可他对别人却是说杀就杀,毫不手软啊! 当下众人一起躬身,异口同声的表示大档头实在不应该心怀怨念,竟敢行刺厂公,罪该万死。 等着代表大会出结果的东厂众番子,等了半天,等出来的却是大档头血肉模糊的尸体。 忠于大档头的人本来想提出质疑,但看着小春子阴冷的眼神,和他身边那几个杀气腾腾的心腹,都没敢说话。 说什么?说厂公诬陷了大档头?屁话,厂公有什么必要诬陷他?本来东厂众人的生死就是操于厂公之手的! 只能说大档头这些年被张远重用,忘记了自己的位置,忘记了东厂是个什么样的机构,也忘记了东厂厂公的生杀大权! 但明着不敢反抗,私下里的流言却是控制不住的。很快,小春子陷害大档头,杀戮下属的事儿就传出去了。 但流言归流言,街上确实见不到锦衣卫和东厂打架了。实际上陆炳一直在约束锦衣卫,现在东厂不敢挑衅了,锦衣卫自然也不会去惹事儿。 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嘉靖的耳朵里,嘉靖看了黄锦一眼,淡淡地说。 “你这徒弟教得不错啊,朕本来还担心他坐不稳这个位子呢。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黄锦苦笑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奴已经老了,早没有这般杀伐之气了。 小春子还是年轻气盛啊,万岁还需多提点,免得出乱子。” 嘉靖微闭双目:“你的干儿子,你不提点,却让朕提点,你是想偷懒吗?” 黄锦给嘉靖捶了捶背:“原来他是老奴的干儿子,当了教坊司的头,就只能是老奴的徒弟了。 如今当了东厂厂公,他既不是老奴的干儿子,也不是老奴的徒弟了,他是万岁的人,也只能是万岁的人了。” 嘉靖微微一笑,没再说话,享受着黄锦娴熟的捶背手法,慢慢闭上眼睛,进入入定的状态。 萧风期盼着措钦活佛的回信,但张天赐的商队迟迟没有带回来。反而是鸽子带回了一封信,是汪直写来的。 “萧大人,日本天皇偷偷发出密诏,号召全国的武士以武士道精神挑战萧芹,因为战场上萧芹的势力已经不可阻挡。 织田信长作为萧芹的领兵大将,已经即将统一整个日本。料想萧芹很快会再有动作,请大人早做准备。 末将在日本国内细作报信,萧芹幕府号称以武立国,天皇密诏流出后,萧芹对上门挑战的武士来者不拒。 目前已经击败了十几个武士,或收为己用,或当场格杀,其武功之高,不可思议,似远高于在大明之时,也望大人留心。 另外,柳生残月已经向末将辞行,将回日本,以天皇密诏为凭,向萧芹挑战,意图为柳生家族报仇。 末将苦劝不住,只得放行。十年相伴,一朝分别,料想再无相见之日,不胜伤怀。 末将已命日本细作紧密关注此战,将详细经过记录送回,以备大人来日应对萧芹之用。” 萧风看着这封信,心里陡然而生一种不祥的感觉。萧芹的功夫本就已经登峰造极,还能再高到哪里去? 难道说萧芹真的走了狗屎运?在蛊神山上的匆匆一插,就把需要的东西都带走了?这么快,你他妈的是u盘吗? 假如说这是真的,那萧芹的功夫最后能高到什么地步呢?会达到蛊神的级别吗? 蛊神即使没有驭蛊之术,其本身的武力值也是极高的,攻击又快又重,防御又肉又厚,就算没有牺牲蛊虫的自愈能力,也绝对是超级高手。 当时现场太混乱,根本没办法分析蛊神的武力值。现在仔细想想,如果没有蛊虫,没有自愈,蛊神能打几个? 自己加上张无心加上战飞云,够呛,如果没有火枪,全靠冷兵器,肯定打不过。若是俞大猷也在呢?不好说。 萧风摇了摇头,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蛊神是虫族灵气汇聚而成,本质上是神而不是人,虽然为了现世,不得不削弱依附于人身,那也是神。 萧芹一介凡人,凭什么和神比啊。他就是再厉害,将来一通火枪,也就解决了,怕个屁啊! 但这个念头仍然在萧风的脑子里盘旋,他颇有些心烦意乱,于是拿出画师二创的教材,开始认真研读。 自从有了二创精修版后,萧风就有点不太爱看原版了。 但为了学术的严谨性,萧风还必须对照着看,避免画师画得兴起,把他自己的动作给画进去。 自己将来可是要照着修炼的,万一把画师的动作也练了,谁知道会不会练成欧阳锋一样疯掉。 没准还会更惨,欧阳锋虽然倒立着四处浪,毕竟还是穿着衣服的,自己练这门功法时可是光着的,真疯了倒立裸奔都是有可能的…… 琉球附近海域,汪直的船队停住了航行。再往前去就是日本水师活动的范围了,在萧风下令决战之前,汪直不愿轻易引起摩擦。 柳生残月除了一长一短两把剑外,什么都没带,从船头跳到大船旁跟着的小渔船上,转身向汪直行礼。 “船主,我走了。十年前你把我从海上救下来,我跟了你十年,再也没回过日本,今天,该是我回去的时候了。” 汪直还想做最后的努力:“柳生,你不是说,你为了娶敌对家族的女子,被家族追杀的吗? 你的爱人不是在海上遇难的吗?这样的家族,值得你为了它复仇,值得你为了它牺牲吗? 留下吧,要复仇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大明与日本决战之时,你自然有向萧芹复仇的机会啊!” 柳生残月摇摇头:“我是个武士,就该像武士一样寻求复仇之道,忠君之道。 我的家族如何对我,是我们家族的事儿,他们被人杀了,我为他们复仇也是我们家族的事。 天皇再怎么软弱可欺,那也是日本人的世间之神,是每一个武士必须效忠的对象,应诏而往,也是武士该做的事。 而且,我一生梦想挑战强者,既然萧芹号称已经世间无敌,就算没有这些事,我也愿意与其一战! 船主保重,柳生残月,告辞了!” 小船扬帆而去,汪直站在船头看了很久很久,才摆摆手,命令船队返航,到琉球岛修整。 日本国内,十五名来自各大家族的顶级武士,在萧芹手下已经全部败北,除了五人臣服于萧芹外,剩下十人全部被萧芹当场毙命。 日本人崇拜强者,随着比武场次的增加,原本各地对萧芹存有不满的武士,也渐渐开始倾向萧芹了。 而武士阶层,是日本此时军队的主要战力,收服了武士阶层,剩下的几个负隅顽抗的大名,也就成了拔掉了爪牙的狼了。 至于天皇的密诏,实话说自从幕府掌权一来,也不是头一次有天皇搞这一出儿。当年足利幕府时,还搞过南北天皇对立的事儿呢。 只要萧芹没有公然杀掉天皇,自己登基,大家也就都装看不见。 说到底,菊花还是开在刀锋之上的,谁的刀更锋利,谁的菊花就更香。 柳生残月来到幕府门前的空场上,围观百姓有人认出了他刀鞘上的标记,议论纷纷。 “这是柳生家的标记啊,不是说柳生家族在定国之战中全被萧芹将军杀了吗?怎么还有人吗?” “管他呢,只要是柳生家的武士,功夫肯定是极高的,今天又有精彩的比武可看了!” 柳生残月将挑战书交给幕府管事,管事已经闲了好几天,没想到还有人敢来挑战,赶紧进去禀报。 过了一会儿,管事告诉柳生残月,将军不在府中,让他明天再来。柳生残月摇摇头。 “我从上岸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此时战意已到巅峰。若这一身杀气无法释放,会杀害死无辜之人。 你去找萧芹吧,我等他一个时辰,他若是不敢出面,就认输吧。” 一个刚刚被萧芹收服的武士大怒,站出来喝道:“狂妄!萧芹将军乃武神转世,你竟敢口出狂言!” 柳生残月看了一眼的他的刀鞘,淡淡地说:“宫本家也投入萧芹幕府了吗,看来日本真的完了。” 宫本大怒,上前一步:“我认识你,你十年前叛逃出柳生家族,是你家族的耻辱! 如今柳生家族已经死光了,你跑回来找死吗?” 柳生残月不再搭理他,而是自顾自的跪坐在了空地上,闭目养神。 宫本受到了漠视,再难忍受,跨前一步,拔出长刀。 “柳生家族在世时,一直自称武道第一家,我本想等功夫大成后上门挑战的。想不到都被萧芹将军先杀掉了。 既然你还自认是柳生家的人,那很好,我就代表宫本家向你挑战!拔你的刀!” 柳生残月闭着眼睛,淡淡地说:“你一定要送死,我也不在乎。新磨的刀,总要用血来洗洗锋刃。 杀意总要经过淬炼,才会更加旺盛。我接受你的挑战,以柳生家族的名义!动手吧!” 宫本见柳生残月仍然跪坐在地上,只是把手搭在了刀柄上,更加狂怒,觉得这个混蛋真是狂到没边了。 武士在出招之前先不拔刀,这种招式后来被称为“居合斩”,在当时的武士中也是有的。 但面对站立的对手,以跪坐的姿势应敌,却见所未见。 因为这种姿势在打斗中吃亏太大了。这得是绝对碾压对方的状态下,才敢装的逼啊! 宫本大喝一声高举长刀,对着柳生残月一刀劈下,这一刀既快又猛,人们只看见白光一闪。 能挑战萧芹,而且没被当场打死的武士,果然不同凡响! 在宫本看来,柳生残月此时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拔刀招架,如果动作够快,是可以做到的。 但那样柳生残月必然只能是单手持刀上迎,而自己是双手持刀劈砍,力量差距巨大,后果不言而喻。 第二个选择是侧身躲避。可若是站着,只要身法够快,躲过这一击也不是不可能。可跪坐的姿势,想闪开太难了。 当然柳生残月也可以拔刀抢攻,像古龙小说里写的那样比谁的刀更快。 可问题是双方的刀一样长,人家站着他跪着,人家先出招,他后出招,一定是人家先劈到他,他还没砍到人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柳生残月必死之时,柳生残月跪坐的双腿,忽然像弹簧一样弹起来! 整个人贴地弹射起飞,与瞬间拔出的长刀连成一条长长的直线,直射向宫本的胸腹。 宫本没料到会有这种功夫,这两条腿弹射力量竟能如此之强,如此之快! 而且对方的直线捅刺,肯定也比自己长刀下劈的距离更远! 宫本知道此时若变招躲闪,未必能躲得过。但好在自己先出招。 电光火石之间,宫本仍然认为自己的刀能够先劈中柳生残月。 人先受创,攻击也就自然无力了,一刀定胜负吧! 第五百六十三章 魔王经书 宫本的刀锋确实先落在了柳生残月的腰上,但却响起了金铁交鸣之声,随即柳生残月的长刀刺进了宫本的腹部。 柳生残月着地一滚,长刀将宫本的肚子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和内脏一起喷出来,被动剖腹了。 柳生站起身来,右手抖抖长刀上的血,收刀入鞘。绕在腰间的左手微微发抖,收回来时,短刀的刀刃上也有一块被砍崩的裂口。 宫本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鲜血染红了空地,死死地瞪着柳生残月。 “你这是什么招数,这不是日本的二刀流!更不是你柳生家族的招式!” 柳生残月淡淡地说:“这是一个中国朋友教给我的。我想和他打一架,但他有伤在身,就互相学习了一些招式。” 他抬起头来,看着剩下的四个投诚武士:“你们还有谁,想替萧芹去死的吗?” 萧芹倒不是害怕挑战,他此时的确不在将军府里,而是在宫城中,在和天皇探讨何时让位的问题。 “天照大神的说法,在日本深入人心,一时半会儿也扭转不过来。所以可能我得吃点亏,认个天照大神的私生子。” 天皇的声音里带着深切的痛恨和无奈:“萧芹将军,你冒充大名的私生子也就罢了,怎么还冒充到天照大神的身上来了?天照大神如何能有私生子呢?” 萧芹不以为然:“以你们日本神道教的传说,各路大神交来交去的,生出那么多神来,有个忘了记录的私生子有什么奇怪的。” 天皇很无语:“问题是谁会相信你是天照大神的私生子呢?” 萧芹笑道:“你既然是天照大神的子孙,自然有分辨天照大神私生子的能力。只要你说我是,我自然就是了。” 天皇不说话了,萧芹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天皇之位,不过不要紧。 我当了天皇之后,可以封你为安乐王,你只要每天吃药玩乐就可以了,保证你乐不思皇位。” 天皇忽然哀求道:“萧芹将军,我一切都是听你行事的。你让我假装发密诏,把武士们都引过来,我也照做了。 你就不能保留我的天皇之位吗?这么多幕府将军掌权,也曾行废立之举,可从没人敢自己当过天皇啊!” 萧芹不屑地说道:“他们都是无能之辈,有贼心没贼胆,能成什么大事? 放心,等我一统天下后,没准我还让你当日本的王,只是不能叫什么天皇了,地方不大,口气不小。” 天皇气得说不出话来,正在此时,将军府管事匆匆赶来,先拜见了萧芹,再拜见了天皇。 “将军,柳生家族的武士柳生残月,在将军府门前挑战。前几日臣服于将军的宫本武士与其交手,被其一招毙命!” 天皇一愣,小眼神里顿时闪烁出难以掩饰的希望的光芒。萧芹毫不在意,看了天皇一眼,哈哈大笑。 “怎么?觉得有希望了?你还是别做梦了,这世间已经没人是我的对手了。 好好磕你的药吧。女人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找一批进来。” 看着萧芹潇洒自信的背影,天皇气得浑身发抖,双手合十默默向天祷告。 “天照大神在上,请保佑柳生残月一刀砍死萧芹吧。若能如此,我一定奋发图强,重振天皇圣威!” 祷告没完,就觉得身上麻痒难当,呼吸急促,迫不及待地从身上摸出一粒极乐丹吃掉了,然后冲进了后宫。 萧芹从将军府后门走进,也没做什么准备,直接穿过将军府,从正门走出来。 被动剖腹的宫本武士已经被人抬走了,只有地上大片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萧芹却视若无睹,只是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柳生残月。 萧芹走到两人七步远的地方停住了,饶有兴趣地看着柳生残月。 周围围观的百姓和武士们极多,把空地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好位置的,好位置的,只要三十个铜钱!如果是中国的渡来铜钱,只要二十枚就可以的!” “卖梯子,卖梯子,个头太矮,不在前排,不用愁,踩上梯子,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二十个铜钱!” “你的,这个梯子我已经买了,可是竖不起来啊!没有搭梯子的地方,梯子有什么用啊?” “客官,梯子虽然只要二十个铜钱,但扶梯子的两个人,每炷香的时间要收费三十个铜钱!” “……八嘎,你个奸商!” 萧芹看着闭目养神的柳生残月,微微一笑:“柳生残月,咱们又见面了。 还记得初次见面,是在高阳山的白莲教总坛里,你和毛海峰代表汪直来和我谈合作的。 想不到再见面却是在这日本的将军府,真是光阴似箭,世事变幻无常啊。” 柳生残月睁开眼睛,缓缓站起来:“不是谈合作,是汪船主拒绝与你合作。你的白莲教总坛也早已被人剿灭了。 我柳生家族的武士,都被你杀了,只剩了老弱妇孺。今日我应天皇密诏而来,替柳生家族挑战你。” 萧芹叹了口气:“柳生残月,我知道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不是要害日本,而是要强盛日本。 我也不想杀你的族人,否则你柳生家族也不会还有老弱妇孺剩下了。你既忠于天皇,不妨投身幕府,为日本开疆拓土。 汪直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更多!将来我回到中国当皇帝,你就是幕府将军,如何?” 柳生残月摇头道:“我只是个武士,不是政客,当不了将军。我既然来了,这一战就不可避免。” 萧芹想了想:“若是我打败了你,你可愿意归降于我?” 柳生残月摇头道:“你打不败我,没人能打败我。” 萧芹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功夫极高,可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口出狂言,一会儿你会很难看的。” 柳生残月依旧摇头:“你打不败我,没人能打败我。我的功夫和别人不同,要么获胜,要么死。 所以我的命运早就确定了,要么一直赢下去,哪天败了,哪天也就死了。所以你能杀了我,却打不败我。” 萧芹赞赏地点点头:“好,那咱们就打这个赌如何,若我不需要杀了你,就能打败你,你就归降于我!” 柳生残月思索片刻:“好,我同意。” 这句话出口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柳生残月缓缓地将长刀拔出来,将刀鞘扔在地上,右手高举长刀,左手握着短刀。 一种无形的杀气从柳生残月身上弥散开来,他整个人就像一把脱离了刀鞘的锋刃,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喉咙发紧。 萧芹的目光闪烁,看似随便的站着,纹丝不动,但围观众人却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就是看着他的时候,有点头晕。 柳生残月也感觉到了,他眯起眼睛仔细地看,才愕然发现,萧芹并不是一动不动,他的全身都在动,很轻微的动。 那些动作的速度太快了,一眨眼之间就变了好多个,就像任何高速运动的东西一样,给人的感觉就像没动一样,但会莫名觉得头晕眼花。 柳生残月忽然明白,自己的刀不管多快,可能都无法砍中萧芹。这是萧芹在警告他,他的动作可以快到什么程度! 他的双目中闪出冷峻而狂喜的光芒,就像一个色鬼看见了美女一样。 “要是张无心在这儿,看见你已经变成了这样,肯定口水都流下来了!我先享受了!” 刀光骤起,如同天地间忽然劈过一道闪电,在闪电之间,短刀无声无息地潜入,如同闪电中的一道鬼影。 围观的人群中,凡是懂得刀术的武士,都面无人色,这一刀之威,一刀之隐,都达到了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那是柳生残月十年磨剑的锋锐,是柳生残月杀人无数的杀气,是柳生残月兼容并蓄的心得,是柳生残月有死无生的决绝。 在这一瞬间,萧芹才发现,自己想要不杀柳生残月而取胜,确实是不可能的。 即使是他的武功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正在无限接近神的级别,也不可能。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和一条毒蛇掉进了一个又窄又深的陷阱里,要么人杀死蛇,要么蛇咬死人,绝不可能有第三个选择。 萧芹轻叹一声,身体忽然闪出了无数的残影,瞬间就像满场都是他一样,但闪电般的刀光如狂风般卷过,将残影成片地击破。 刺刺刺的声响后,闪电停止了,凝缩成了一长一短的两把刀,残影也消失了,凝聚成一个人。 两人都停下了,依旧是距离七步远,就像谁都没动过一样。 柳生残月手中的长刀落在地上,胸前的衣服缓缓向两侧分开,从喉咙到胸前,就像被野兽的利爪抓过一样,皮开肉绽,鲜血崩流。 萧芹的将军长袍被砍得破破烂烂,就像穿了件乞丐装一样,有一处微微渗出了鲜血,其余各处都是暗红色的血痕。 美如冠玉的脸上,也有一道暗红色的血痕。那是刀锋滑过时,内力发动,卸去力道后的残留伤害。 柳生残月咧嘴笑了一下,用最后的力气,将左手的短刀插进自己的腹部,面对着宫城的方向跪了下来,垂下头,再也不动了。 萧芹微一运气,脸上的淤血瞬间被冲开,一张脸犹如白玉一般,闪耀着神一般的光泽,让人不敢直视。 围观的百姓和武士们纷纷下跪,大声高呼:“萧芹将军,武神降世!萧芹将军,武神降世!” 萧芹面带微笑,享受着众人的高呼声,眼睛却看着柳生残月的尸体,极其轻微的喃喃自语。 “武神吗?那还差得远呢……” 柳生残月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萧风终于收到了张天赐的商队从藏区带回来的信。 信的笔迹居然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好几个活佛共同执笔,谁想到什么就写一段,信息量又大又杂。 而且在此要先做一些说明,由于各位活佛都是用藏文写的字,所以萧风是靠天书在心中的翻译才理解的内容。 也因此萧风实际理解的文字,语言风格就比较现代化,和各位活佛所写的古朴言辞有所不同,这是因为天书是按萧风的内心习惯翻译的。 所以大家在看到下面的书信中,有比较现代化的文笔,那不是活佛们的原文,而是萧风心里翻译的结果。 首先是措钦活佛的执笔:“萧天师,发来的图文已经收到,你的画师功力不凡,我有个朋友想问问,能否请他到藏区来重画几部作品。” 接下来措钦活佛说,作品虽然经过二创,但他能确定,这个姿势和动作,与目前藏区各寺中藏书,都不一样。 欢喜禅的法门虽然不止一种,但措钦活佛大部分都看过,并没有见过哪本书中有这样的功法。 所以措钦活佛请来了几个更年长的活佛,共同参详。 接下来是一位老活佛的执笔:“萧天师,我是措钦活佛的一个朋友。 你这位画师的功力不凡,动作描绘十分到位。正因如此,这几幅画面,唤醒了老僧年轻时的记忆。 老僧年轻之时,有个师弟有这本书,并且也曾研究过。只是即使在藏区,修欢喜禅的僧人也极少,老僧也没有机会深入研究。 后来这本书就被老僧师弟带走了。师弟是我寺中极少见的欢喜禅修行者,也因此被其他师兄弟们所羡慕嫉妒恨,所以后来他就带着书离开了藏区。 后来听说他得到了皇帝的重用,我等师兄弟还曾感叹他学有所用。 想不多几年后却传来了他的死讯,可见福祸相依,千古不易之理啊。” 看起来老活佛很是感慨,萧风也不禁跟着唏嘘一番。 然后继续向下看,下面这个估计是个更老的活佛,写的字都哆嗦,可见臂力不稳了。 “萧天师,贫僧也是措钦活佛的一个朋友,而且是老朋友,措钦活佛上辈子我就认识他了。 不错,措钦活佛转了三世,贫僧只转了两世,可见贫僧每一世都要活得比他长一些。 天师发来的图片,贫僧不但见过,而且知之甚深。贫僧的师父,曾经是欢喜禅的大宗师,且曾着书立说。 你手中的那本欢喜禅经,是极其古老的一本书,几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但在欢喜禅中,那本书被认为是异端,并非正途。 有人认为,那本书是魔王波旬所着,是用来混淆佛经,以假欢喜禅混淆真正的欢喜禅,引诱人入魔的邪书。 后来我师父,也是一位多次转世的活佛,几世之前曾亲自研习过这本书,发现这本书确实有引人入魔的能力。 因为修行这本书,不但能增长人的淫邪之心,还能让人生出唯我独尊的妄想之心,功法越深,越难自制。 只是像所有邪经一样,这本书自有它吸引人之处,就如红粉骷髅,英俊白骨,让世间男女如醉如痴一般。 这本书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一门极厉害的武功,但修行之法极其苛刻,对修炼之人的血脉骨骼要求很高,一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 下半部分却是专门针对上半部分中走火入魔之症的破解之法,可将体内邪毒祛除出去。修炼之法与上半部类似,也是双修之术。 我师父参透这本书后,他就将这本书一分为二,只留下下半部分,选择了合适的弟子传了下去。 而上半部分,本来是封印在佛塔之内的,却不知被谁偷了出去,从此不知所踪。 贫僧对这本书的修炼之法,略知一二,尽数写在了下面。但贫僧仍有话要对萧天师说明。 萧天师是我藏区的朋友,此次大旱还接济藏区粮食,对我藏区有恩德,故此贫僧才知无不言。 但此术确非正道,无论是上部练功之术,还是下部解毒之术,都是以女子为鼎炉,只对男子有利,对女子有害无益,绝非佛家欢喜禅的精神。 天师能不练尽量不练,否则心生妄念,堕入魔道,悔之晚矣,到时候可别怪贫僧我没提醒过你啊!” 萧风掩卷沉思,想了又想,最后淡然一笑。常安都已经是死人了,我再对她有害无益,还能害到哪里去? 他把最老活佛所写下的修炼之法拿出来,对照着画师的二创版教材,开始认真修炼起来,可练着练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功夫是要把自己体内的邪火邪毒通过双修转出体外,由作为鼎炉的女子承受其害。 可自己现在体内既无邪火,又无邪毒,从何转起呢?难道自己得先想办法走火入魔一下? 可走火入魔这事儿,也不是像进挂着粉红小灯的洗头房,说走就走,说入就入的呀! 俞大猷教自己练功时,也没教过自己怎么样走火入魔呀! 自己最接近走火入魔的一次,就是第一次死而复生后,余毒未尽,差点把刘雪儿给…… 萧风忽然愣住了,然后立刻跑到丹房去找陶仲文。 见到萧风这么快又来丹房,清风和明月的眼睛更亮了,但都故意不看萧风,还轻轻呸了一声。 陶仲文心里也有些打鼓:“老弟,你前天不是刚来过吗,又有什么事儿啊?给徽王的信,我已经发出去了!” 萧风拉着调陶仲文的手:“你手里还有极乐丹吗?还能提炼出一颗极乐神丹不能?” 陶仲文摇摇头:“没有了,上次都用完了。而且我总觉得咱俩提炼那玩意,和当初你吃的那颗极乐神丹不太一样。 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我说不出来,但就是感觉不一样。怎么说呢? 就好像,你娘子如果有个双胞胎妹妹,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你感觉上肯定也不一样的,对不对?” 第五百六十四章 练功瓶颈 徽王的封地里,道士一向不少,有真的,也有像入世观二当家当年那样混饭吃的。 因为嘉靖崇道,徽王就要表现得更崇道,所以不管真信假信,他必须对封地内的道士们高看一眼。 所以当几个外地道士悄悄混进来的时候,根本就没人能察觉。 何况这些道士也不惹事,专门挑偏街陋巷,城边近郭之地活动。无非给老百姓驱邪避灾,混口饭吃。 一个道士正在给一户人家三岁的孩子驱邪,这孩子最近精神不好,常做噩梦。 家里虽不富裕,但好在这道士要价也不高,给顿饭吃就行。 比画了一阵后,道士摇头叹息一番:“没事了,喝了符水,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好转,唉,可惜可惜,先天不足啊。” 家长自然是十分关心的:“道长,我这孩子足月而生,家中虽不富裕,但也没亏了娘子吃食,怎会先天不足呢?” 道士先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在孩子家长反复追问下,才不得已长叹一声。 “说这话是为贫道惹祸的,但看你一家如此实诚,贫道也不忍隐瞒。 看你娘子,这是又有身孕了,贫道也不忍再造孽。你孩子可是被徽王的人取过含真饼吗?” 男主人赶紧关上门,声音也小得像蚊子一样。 “道长说得不错,确实取过。不但我的孩子,这城里城外,谁家孩子没被取过呀?” 道士问道:“就没有偷偷生孩子,不让人知道的吗?” 男主人叹气道:“徽王命令,谁家孩子出生,都必须要请稳婆。而且必须用徽王指定的稳婆。 那都是徽王府发了证的。谁敢不请稳婆,或是用无证的稳婆,被徽王知道了,那是要有杀身之祸的。 前院张家媳妇早产,稳婆没到孩子就生了,那稳婆咬定是故意不去请,张家差点被抓,花了不少钱打点才幸免于难啊。” 道士摇头叹道:“孩子口中的血块,有的有,有的没有,乃天然之物。 本来片刻之后,也就化为血水,或吐或咽了。可这强取含真饼,却是有伤先天之气。 想那初生婴儿之口,何其娇嫩,若要将血块完整取出,必然将手指深至喉咙。 人手日触万物,实乃人身上浊气最重之物。孩子尚未得一口母乳,先受人间浊气熏染,必然先天不足啊。” 男主人很悲愤,但也很无奈,因为先天不足总比全家死光强,人在徽王地,不得不低头啊。 道士小声说:“其实此事倒也不是无法破解。你以后还要生孩子的,总不想一直如此吧。” 男主人一愣:“道爷请指教。” 道士小声道:“若以后如果有人偷偷问你,徽王的稳婆到你家来是怎么取含真饼的。 你就说稳婆从你家孩子嘴里并未拿到嘴里的血块,而是拿了胎盘的血冒充的。” 男人有一愣,犹豫道:“这样说能行吗?万一被人知道了……” 道士笑了笑:“稳婆上门,一般是几个人?想来是孤身一人吧。” 男人回忆一下:“确实都是一个人,据说取血块、敲鸡蛋,藏血块,都是绝密的手法,从不让别人看到的。” 道士笑道:“那你怕什么?死无对证的事儿。就是被别人知道了,怀疑的也不过是稳婆作弊。 徽王就是要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来啊。当然,如果没人问你,你也犯不上四处去张扬。 问你之人也必然是一人,不会是大庭广众的。万一他说出去,你同样可以不认账的。” 男人迟疑道:“若我这么说了,我下一个孩子出生时,就不用再被取含真饼了吗?” 道士肯定的说:“我得仙人托梦,这是天意。不过你要保守秘密,不可对别人说起,否则就不灵了!” 道士离开这一家后,又走进了其他的人家,一番运作后,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一句。 “这是仙人托梦给我的,是天意来的,你前往要保守秘密,不可对别人说起,否则就不灵了!” 这样的道士,不止一个,在徽王的封地里四处乱窜,播撒着秘密的种子。 不过半个月左右,大多数生过孩子且还能生孩子的百姓家里,就都有了一个绝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 萧风也有绝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那就是他的勤奋修炼遇到了两大难题。 第一是没有了极乐神丹,让萧风感觉自己在练的这套功法很可能变成屠龙术,最后功夫练成,世间却无龙可杀。 芹哥已经在日本成功培育了金曼陀,那他手里应该会有极乐神丹。 可自己最近对芹哥不太友好,就算自己厚着脸皮去要,伤心的芹哥肯定也不会搭理自己。 第二是这个功法是需要两个人来练习的,而且对女子的悟性和身体条件要求很高,变态的高。 目前能和自己练习功法的两个人都不太行。柳如云身材虽好,奈何从小就练厨师。 厨师做菜讲究手稳身稳,柳如云作为食神更是出类拔萃。那当真是硬桥硬马,平坦的小腹下隐藏着六块腹肌,全身上下最柔软的部分都弹性十足。 但有一利就有一弊,这套功法对女性身体的柔软度要求极高。柳如云面红耳赤地看完了所有教材,也只挑出来几招最简单的,能和萧风切磋。 “萧大哥,是我没用,年纪大,身子也硬,剩下的那些招式,恐怕都得辛苦雪儿姐姐了。” 萧风怕她难过,只能安慰她:“不要紧的,招式贵精而不贵多,你把这几招练到炉火纯青,也能帮上很大忙的。” 刘雪儿要比柳如云条件好很多。她年纪小,身子柔软,能做的动作也多。可也最多坚持到一半的动作,后面的实在是做不到了。 刘雪儿皱着眉头,看萧风心疼的帮她按摩扭伤的大腿,嘴里哼哼唧唧的抱怨着。 “相公,写这书的人画的那插图,真的是男人和女人吗?我怎么觉得是男人和一条蛇呢? 那些动作真的是人能做出来的吗?我看只有许仙才有机会练成这功夫吧……” 不错,《白蛇传》真正成为完整作品虽然是在万历年间,但这个传说早就有了,刘雪儿也耳熟能详。 萧风发愁地揉捏着刘雪儿的大腿,心知刘雪儿已经尽力了。后面一半的动作,真的太难了,介于高端杂技和瑜伽之间,不是从小就练过的,肯定没戏。 刘雪儿忽然掩嘴一笑:“相公,我倒是有个主意,你要不要试试看?” 萧风赶紧使劲揉了几下:“有什么好主意,快说!” 刘雪儿小声道:“小梅比我还小两岁呢,她还比我瘦,没准能多做两个姿势,你要不要试试?” 隔壁小梅手一哆嗦,茶杯差点掉到地上,一分神之下就没听见萧风说了什么, 赶紧再听,却只听见刘雪儿的求饶声,和用手啪啪打某部位的声音。 刘雪儿哼哼唧唧地撒娇:““你不肯就不肯,打我干什么,疼呢,你看,都青了。” “那是刚才练功的时候弄青的,不是我打的,别碰瓷啊!” “什么叫碰瓷啊?” “……就是说你像瓷器一样白,一碰就青了。” “嘻嘻,我哪有那么白啊,净瞎说。相公,你为啥不想要小梅啊,收通房丫鬟这不是惯例吗? 而且我觉得吧,小梅应该也是喜欢你的。你看她每天给你打洗脸水时看你的眼神……” 隔壁的小梅表示同问,同时不服气地低头看看自己,这儿是这儿,那儿是那儿的,怎么就不入姑爷的眼呢? “小梅还小,我对小女孩儿……兴趣不大,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小梅虽然是陪嫁的丫鬟,但不代表她就只能做个妾室。 小梅是个好女孩儿,以前我去你家时,几乎见不到你的面儿,小梅的笑脸就是我唯一的安慰。 等等吧,等她长大一点,完全有主见了,如果喜欢上谁,我一定想办法让对方明媒正娶,当个娘子。” 小梅心里的委屈变成了感动,但感动里还是带着一丝丝的委屈,复杂的情感混杂在心里,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流出来了,落在了地上。 她低头看看地上的水痕,脸一下子红了。姑爷有柳姑娘那样的女子,难怪嫌自己还小,人家柳姑娘掉眼泪,从来就没掉到地上过。 “相公,既然你对小梅有这份心意,我也愿意成全她,那就再等两年吧。不过我又有个主意。” “嗯?还有主意,你说说?” “云清啊!这次张大哥纳妾,我听说你已经答应张家娘子了,不会再故意给云清安排男人了,那就是答应纳云清了呗。 她也比我小,而且天天练武踢腿啥的,应该比我厉害。要不然就办个喜事,让她试试看吧。” 萧风摇摇头:“她也还小呢,心性未必就定了,再等等吧。而且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我心里有数。 后面这些动作,你做不出来,她也强不到哪里去。最多比你多做两三个,于事无补。 如果胭脂虎还活着……也许这就是天意。反正现在我也没有极乐神丹。 就算练成了这功法,也没法救常安,何况还练不成呢?睡吧,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黑暗中,两人相拥而眠,刘雪儿忽然小声道:“相公,其实我还有一个主意……” 第二天一早,萧府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嘉靖让萧风上朝,说日本使臣又来了。 萧风一愣,什么情况?这不是刚回去么,难道是三休和尚在路上想通了,回日本搞不好没命,打算移民大明了吗? 萧风匆匆赶到朝堂之上,一眼看见满脸苦笑的三休和尚,正在主动给嘉靖行使臣之礼。 嘉靖倒也大气:“罢了,既然使臣确实是僧人,免礼平身吧。” 你看,我们大明就是这么霸气又和气,你梗着脖子不肯跪,老子就非要让你跪,你愿意跪了,反而可以不跪。 三休也很折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欲言又止,似有难以启齿的话。 嘉靖淡然道:“日本使臣,去而复返,如此匆忙,可是你国国王有什么急事要启奏吗?” 三休看见走进来的萧风,表情更加古怪,犹豫片刻,才长叹一声。 “万岁,萧天师,实不相瞒,萧芹将军是让我来害萧天师性命的。”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萧风也是一愣。 “怎么,萧芹对你这么有信心的吗?难道他教你极乐神功了?” 三休摇头道:“那倒没有,萧芹给了我一颗毒药,说吃了这毒药,萧天师有可能死,但也有可能救活常安公主。 虽然死的可能是十有八九,救活公主的可能是十之一二,但他说选择权在萧天师手上。 萧天师,萧芹这是个无解的阳谋啊,他就是要利用天师你的悲天悯人,慈悲心肠,来害死你啊!” 萧风微微一笑:“大师既然知道这是要害死在下的无解阳谋,又心甘情愿的来出使,莫非是想看看我怎么选吗?” 三休悲痛地说:“只因这对贫僧,也是个无解的阳谋。萧芹说我不来,他也会派别人来,而且别人不会实言相告,天师只会更危险。 而且萧芹说,若是天师不死,将来大明和日本必有一战,贫僧若不想看日本亡族灭种,就也该为国出力。 天师啊,贫僧虽对你佩服之极,但贫僧父母之邦,却也不能弃之不顾,只能尽量做到问心无愧罢了。” 朝堂众人没有一个人出声的,因为这他妈的还真是个无解的阳谋,无解到都没人敢表达意见。 怎么说?就算有人想让萧风死,也绝不敢站出来说萧大人你应该吃药。 那样搞不好萧风还没吃药,自己就先被赐酒了。劝萧风吃药,你是想斩断万岁的成仙之路吗? 但不想让萧风死的人,也绝不敢站出来说萧大人你可不能吃药。 常安公主就在棺材里躺着呢,嘉靖为了常安公主,连仙山之石都没往寝殿里搬,你啥意思,要求萧风直接放弃治疗? 所以这药吃与不吃,只有两个人能说话,一个是萧风,一个是嘉靖,除此之外,其他人不管怎么说都是错的。 一片寂静中,萧风淡定中带着些许期待的声音响起:“把药拿出来给我看看?是极乐神丹吗?” 三休惭愧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盒,打开小盒,一颗美丽的黑色丹药出现在眼前。 纯黑色的药丸上,闪烁着点点金色光芒,犹如无边的黑夜中,闪烁着的星光。 萧风伸手接过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全身发抖,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了。群臣无不骇然。 嘉靖忍不住站起来,挣扎着开口道:“师弟,先不要吃吧,再想想,再想想,凡事要谋定而后动。 虽然你中毒可能也不会彻底死透,可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这次你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萧风好不容易停住笑:“师兄放心,我既要救常安,自己也不想死。常安舍命救我,我要是再拿命换回她来,那不是穷折腾吗? 三休大师,你若是不着急回去复命,就在京城多留些时日,想来萧芹和你也都是想看个结果的吧?” 三休有点懵了:“萧大人,你到底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萧风笑道:“吃药急什么,我要先去趟青楼。昨天晚上我娘子刚给我出的主意,想不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这次群臣都懵了。你娘子给你出主意,让你上青楼?你吹什么牛啊,你咋不上天呢? 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前两天张天赐的娘子刚给他从青楼纳个妾,今天萧大人的娘子就劝他上青楼。 大明的女子都这么深明大义的吗?还是只有和萧风搭上亲戚关系的才有这种待遇?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刘彤,刘彤低着头,脚趾在地面上扣着土,心里十分悲愤。 为什么?为什么小雪对萧风这样,她娘却对我那样?我是哪一点不如萧风啊? 还有萧风这个混蛋,不但深更半夜的给柳如云当了上门女婿,现在还公然在朝堂之上说要上青楼,把自己这个岳父当成什么了? 何况你就是不在乎我的面子,也不在乎前途吗?大明官员上青楼都是悄咪咪的呀,你这么明目张胆真的好吗? 萧风冲嘉靖一拱手,转身匆匆离去。刘彤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万岁,萧风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嘉靖若有所思,对刘彤挥挥手:“刘爱卿,令嫒深明大义,支持萧风。若常安能得救,朕不会亏待她的。” 刘彤一下被憋回去了,无可奈何地下了朝,径直地去了萧府找女儿,要好好说道说道。 想不到夫人和刘鹏也在,正在和刘雪儿喝茶聊天,见到刘彤,刘雪儿高兴的站起来。 “爹,快坐,我还说让人去府里找你呢。张大哥前几天让人送来的辽东海参,柳姐姐发好了,今天来做!” 嗯?刘彤眼睛一亮,但随即想起自己不是来吃海参的,至少不只是来吃海参的。他严肃的看着刘雪儿。 “小雪,萧风那个混账,在朝堂上胡说什么你给他出主意让他上青楼,他一定是撒谎的,对吧?” “爹,不是撒谎的呀!相公去青楼是有正经事儿,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刘彤目瞪口呆:“去青楼能有什么正经事儿?简直是天下奇谈。娘子,我要说我去青楼有正经事儿,你信吗?” 刘夫人没好气的说:“我当然不信。但萧风说有正经事儿,我就信。你能和萧风比吗?” 刘彤大怒,觉得这世界真是不公平之极,他怒气冲冲的喝茶,一句话也不说了。 一直到柳如云端着葱烧海参上桌时,刘彤眼睛一亮,对呀,这儿还有一个潜在的战友呢! “那个,柳姑娘,你身为柳家家主,可知道萧风此刻干什么去了吗?” 柳如云放下菜盘,恭恭敬敬的给刘彤行了晚辈之礼,转头看着刘雪儿,目光中满是敬佩。 “这都是雪儿姐姐的主意,要不说还得是大家闺秀呢,我就想不出上青楼这么好的主意来。” “……你们……” 刘彤愤怒地抄起筷子,气得手都哆嗦,一下把柳如云做的弹性十足的海参都给夹断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双王提亲 春燕楼里,高级客房,从红牌姑娘,到刚进楼的姑娘,一个接一个的走进去,又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来。 出来的姑娘个个都面带绯红,眉眼含春,微笑之下还都带着一些难以掩盖的失望之情。 “铃铛姐姐,你也拿到银子了吗?” “嗯,拿到了,一两银子。” “嘻嘻,我也拿到了,也是一两银子。真想不到萧公子还有这样的爱好,花钱让人看那种书。” “你别胡说,大家都知道,萧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脸红什么?难道他没给你看吗?你说,给没给你看?问没问你会不会?” “嗯,问了,不过萧公子肯定不是那样的人。这么多姑娘,萧公子从来没碰过谁……” “哎,你猜会不会,萧公子不碰咱们,就是因为他只喜欢高难度动作,你说咱们要不要练练啊。” “行了吧你,那上面任何一个动作,都能掰断你的小蹄子!而且你腿也不够长啊。 你没看到那些箭头吗,不是光能摆出姿势就行,还得沿着那个箭头动呢,你豁出去断腿都没戏。” 此时在高级客房里,只剩下了两个跟萧风关系最好的姑娘。 一个是新任妈妈,给张无心出诊过的青楼名医樱桃;一个是当年四大红牌硕果仅存的火姑娘。 两人都皱着眉头,看着栩栩如生的二创作品,过了半天,火姑娘才气呼呼地骂了一句。 “这个老色鬼,竟敢把本姑娘的胸画到画上去,等下次他再敢来找我,我拿鞭子抽死他!” 萧风笑了笑,心想就你那丝绒做成的鞭子,纯属歹徒兴奋拳,只怕你先累死了,也抽不死他。 “你也别这么说,艺术来源于生活,画家嘛,他总不能无中生有,创作时肯定会借鉴日常所见。” 樱桃看了萧风好几次,都是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事儿十分的难以启齿。 萧风以为她有什么好主意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大胆的鼓励她。 “樱桃姑娘,咱们是老相识了。如果你能做这些动作,不妨告诉我。这是正经事儿,不用难为情……” 樱桃抿嘴一笑:“我是青楼女子,这种事儿有什么难为情的,不过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这画上的屁股是画儿的,不但形状一样,你看这还有颗痣呢,我们一起洗澡时我见过……” 火姑娘一拍脑门:“没错,从刚才我就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是谁的来!这个老色鬼!” 萧风愣住了,顿时觉得这些画有些难以直视了。 若是以前也还罢了,现在画姑娘已经是胡宗宪的四夫人了,自己偷偷看人家的屁股…… “妈的,果然是个老色鬼!看来顺天府平时管得太松了,让他出去干私活赚了太多钱……” 樱桃皱起眉头,看着桌上的画儿,还是欲言又止。萧风心里一沉。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这画上女子的什么部位是取材自水姑娘的,那我可真的就一眼都没法看了。” 画姑娘毕竟远隔千里,而且自己和胡宗宪的关系还不算太亲近,可张天赐是自己兄弟啊…… “不是的,萧公子,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上面的动作,实在太难了。以我之见,这世上可能只有两个人能做到。” 萧风一愣:“哪两个人?” 樱桃的语气中充满敬畏:“南有王翠翘,北有李燕娘。当年这两人在全国的青楼都是出了名的。 她二人都是全才,琴棋书画歌舞柔术都属上乘。若是她二人比的话,王翠翘的琴棋书画更胜一筹,燕娘的歌舞柔术则更高一些。 萧公子何不找燕娘商议此事呢?想来燕娘肯定不会,嗯嗯,不会拒绝你的,嘻嘻嘻……” 樱桃笑着说完,火姑娘也连连点头:“萧公子,这是真的。我刚进楼时,燕娘教我跳舞,就总骂我笨。 燕娘跳舞时,左腿一抬,到这儿,右腿一抬,到这儿,我却是鞋能上去腿上不去。” 萧风迟疑道:“若是燕娘仍在春燕楼,那也没什么大问题。 可燕娘现在已经上岸了,又是教坊司官员了。万一被别人知道,对她名声不好……” 火姑娘撇撇嘴:“还名声呢,也就你自己以为你俩还有名声。整个京城都知道,你和燕娘肯定是姘头。 外面连你俩在这间客房里用过几个姿势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你俩跑到山上去钻小树林……” 萧风气笑了:“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吗,我们俩不管在客房里,还是在山上,那都是谈工作……” 樱桃笑道:“真有也好,假有也罢,反正你俩的名声早就没了。与其白担了这个名声,还不如干点正经事呢。” 天色渐暗,萧风在教坊司门口走来走去的,竟然有几分不知所措。 当年他谁也不敢招惹,唯一一个敢过嘴瘾的就是燕娘,因为燕娘那时是春燕楼的妈妈,没有顾忌。 可现在燕娘好不容易上岸了,当了教坊司的官员,燕娘一定希望人们忘了她的过去吧。 自己现在拿着这样一本书,说想跟燕娘一起练功,燕娘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自己仍然轻视她,仍然把她当一个青楼女子? 燕娘确实是靠自己才脱了奴籍,进入教坊司的。可燕娘能到现在,当上教坊司的二把手,却也付出了无数的辛苦和努力。 自己去找她,燕娘碍于和自己的情分,多半不忍拒绝,甚至碍于自己的身份,根本不敢拒绝。 这两个结果,很难说哪个更操蛋,反正都不是好事。 最后萧风咬咬牙,还是转身走了。常安他是一定要救的,可他不想用救常安的名义去伤害别人。 京城不止一个青楼,除了青楼还有勾栏呢,除了勾栏还有半掩门子呢,不是都说高手在民间吗? 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功夫出色,天赋异禀的姑娘来。档次低点,模样差点无所谓,大不了自己先吹灯…… “萧风,你给我站住!” 萧风愕然回头,一眼看见教坊司的门口,一身女官制服的燕娘亭亭玉立,满脸通红——不是害羞,是气的。 真是气的,燕娘的眼眶里眼泪都在打着转,一步步的走向萧风。萧风从没见过燕娘在自己面前这副模样,一时有些呆住了。 “你想干什么去?” “去勾栏看看……” 萧风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燕娘气得胸脯起伏,眼泪终于守不住了,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在春燕楼找不到合适的姑娘,宁可去别的青楼找是不是? 青楼找不到,宁可去勾栏找是不是?勾栏也找不着呢?你还去哪里找? 找花寡妇?找半掩门子?你宁可找这些女人也不肯找我是不是?我就那么让你厌恶是不是?” 萧风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妈的,被人出卖了,不是樱桃就是火姑娘,也许是这俩人一起干的! “不是,不是,我没有厌恶你,我只是想,你可能是不愿意的,可你又肯定不会拒绝我……” 燕娘瞪大眼睛,气哼哼地瞪着萧风。 萧风手里捏着那本用线缝好的厚厚的二创书,就像一个被女老师抓住了看小黄书的大学生,有点手足无措。 燕娘伸手抢过那本书,翻了几页,脸一下就红了,抬头又瞪了萧风一眼,快速地往后翻,因为这里面的动作,越往后面才越难。 看完最后一页,燕娘松了口气:“嗯……应该没问题。不过太久不练功了,我得恢复恢复……” 萧风笑了笑,他不是那种假正经的人,之前的顾虑是真实的,但现在看到燕娘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一个人是对这种事儿是被迫接受的,还是欣然接受的,是装不出来的。 他忽然觉得,其实自己刚才决定离开教坊司大门的时候,心里也是挺难过的,好像错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那……我等你恢复好状态后通知我吧,那个,我先走了。” 看着萧风远去的背影,燕娘的嘴角微微翘起来,将书拿在手里,两手背在身后,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走着走着,两只脚就开始不由自主,轻快地跳了起来,嘴里也哼着少女时最喜欢的曲调,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样。 解决了作业小组成员的问题,萧风的脚步也轻快了很多,他决定回家赶紧跟刘雪儿说明一下。 毕竟找青楼女子和找燕娘还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儿,这事儿不能含糊过去,这是对娘子的基本尊重。 刚走到公主府门前,就听见隔壁萧府里吵吵嚷嚷的闹成一片,其中最明显的是刘彤的声音。 “这是好事儿啊,这是好事儿,萧风一定会答应的,他要是敢不答应,我也不答应啊!” 萧风微笑着边走边想,看来自己这位岳父,上朝时对自己的怒气应该是已经消了。 自己当时确实也忘了岳父在场了,很失礼,所以一会儿不管啥事,都得给岳父面子,他说答应就答应呗。 然后萧风走进府里,一眼就看到裕王和景王像斗鸡一样的分列两旁,身后分别跟着高拱和唐汝辑,以及左右为难的宗人府官员。 宗人府官员手里拿着两份大红的拜帖。这种拜帖只意味着一件事儿,来人是上门提亲的。 巧娘和张云清各自搭着巧巧的一个肩膀,把她挡在身后,巧巧脸上红扑扑的,把脑袋从两人中间挤出来看热闹。 因为有高拱和唐汝辑在场,刘雪儿和刘夫人没有靠得太近,只是一个劲地催着仆从去找萧风回来。 戚安为难地说:“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谁也不知道老爷去哪儿了。 刘大人不是说老爷去青楼了吗,可京城有名的几个青楼都没找到人啊……” 所以刘彤作为萧府里唯一一个有身份的男人,正在劝说两位王爷不要急,先把内部矛盾搞明白。 “二位王爷不能同时提亲啊,还是先商量好,只能来一个。不管是谁提亲,萧风肯定都会答应的!” “我不答应!他们俩谁来我也不答应!” 刘彤眨眨眼,拿不准该不该发火。这个家伙逛青楼逛到天黑才回来,一回来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萧风大步走到巧娘面前,巧娘为难的咬着嘴唇,红着眼圈,表情复杂地看着萧风。 “老爷,有话好好说,刘大人也是好心……” 萧风对刘彤深鞠一躬:“岳父大人,若是别的事,我都依你,巧巧的事儿不行。岳父勿怪。” 刘彤不解:“贤婿,这是巧巧的福分啊!多少女子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啊,你为何要阻拦呢?” 萧风淡淡的说:“巧巧心眼儿太少,也太善良了。皇家的媳妇是那么好当吗,搞不好连骨头渣都没了。” 刘彤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能当着两位王爷说的话吗? 你这话,简直就是指着人家的鼻子说人家的妈心眼多,不善良啊,所以才能活得很好啊! 果然,两个皇子没啥反应,高拱却笑着开口了。 “萧大人此言,只怕不妥吧。如今圣主在朝,后宫安宁和睦。 萧大人此言岂不是在嘲讽各位贵人勾心斗角吗?这可是大不敬啊。” 萧风笑了笑:“你看看吧,这就是皇子的王府师傅,抓住别人随口说的一句话,就要定这么重的罪。 师傅都这样,可想而知王府里是什么氛围。巧巧是不说话能憋死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能不获罪吗?” 高拱顿时语塞,唐汝辑心里一喜,心说裕王这就落了下风了,我为主子表现的机会来了! “萧大人此言甚是,高大人是严谨治学之人,重视礼教,未免道学气会重一些,巧巧姑娘天性活泼,确实不适合。 我们景王府就不同了,景王为人宽厚大度,府里氛围宽松随意,正是巧巧姑娘值得托付终身之地啊。” 高拱也不生气,淡然道:“此言差矣,萧大人若是以在下教学之道,判断王府中的行事风格。 那景王府可是长久以来在严世藩的教导之下,唐汝辑才来了几天?若是裕王府都呆不得,景王府反而能呆?” 唐汝辑大怒:“高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竟敢将严世藩与景王府联系在一起?你是何居心?” 高拱道:“圣人不讳疾忌医,严世藩为景王师傅日久,乃是事实,据实而言,言之无罪。” 萧风笑道:“既然你也知道据实而言,言之无罪,又为何张口就要定我大不敬之罪呢?” 唐汝辑连连点头:“不错,就算你是据实而言,但此时景王府师傅已经是下官了,自然不同于严世藩的时候!” 高拱摇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严世藩虽有罪,其才学智计远高于你。 你这几天就能消除严世藩的影响,岂非笑话?” 唐汝辑挺直胸膛:“在下乃是状元,严世藩是同科榜眼,天下人皆知高下。 高大人说严世藩才学智计高于在下,有何凭据?” 萧风笑道:“就凭你当初听命严世藩,想要尚公主,又替严世藩写信骗火姑娘去骡马巷。 你若是智计高过严世藩,又怎会几次三番被人当枪使?” 唐汝辑脸上一红:“萧大人,严党权势熏天之时,朝堂上下听命之人甚多。 我是受制于位份,尊卑有别,不得不听命,并非是智计不如。” 高拱插嘴道:“你也知道受制于位份,尊卑有别。 裕王为兄长,景王为弟弟,岂有兄长未婚而弟弟先婚配的道理吗?” 这一下打到了七寸上,唐汝辑顿时张口结舌,景王期待地看着他,见他说不出话来,顿时大失所望。 萧风笑道:“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景王确实不该在裕王之前婚配。但既然说到礼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们上门提亲之前,可有明确地告诉万岁,你们是要向谁提亲吗?我就不信万岁会同意两个王爷向同一个女子提亲!” 宗人府的官员听三个人走马灯似的唇枪舌剑,一句话也插不上,现在见终于轮到自己出场了,赶紧拱手赔笑。 “萧大人,万岁将两位王爷的选妃之事交给了两位贵妃负责,两位贵妃同时给宗人府下了旨意,要向巧巧姑娘提亲。 宗人府是两边都敢得罪的,这也说明两位贵妃都是真心诚意地喜欢巧巧姑娘……” 萧风心里冷笑,两位贵妃连巧巧都没见过,喜欢从何来?她们真正看中的,其实是自己的势力罢了。 大概她们以为,谁娶了巧巧,谁就能获得自己的大力支持,就可以在皇位的竞争中占据上风。 这个想法也没错,嘉靖原本是更喜欢景王的,但严党倒台后,景王失去了支持者,局面反而不如裕王了。 萧风在嘉靖的心目中分量很重,他如果倾向哪一方,哪一方的获胜的希望就将大增。 因为嘉靖的喜爱和群臣的支持,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天平,虽然裕王这边稍重一点,但萧风这个砝码足够重。 更别说,万一他要是说:“某王当太子,对大明国运更有利,对万岁修道更有利……” 萧风抬起头来,看着两个皇子王爷,两个家伙顿时都挺起胸膛,表示自己绝对是靠得住的人,希望师父成全。 萧风淡然一笑:“你们俩是真的喜欢巧巧吗?” 两人点头如同鸡啄米,都点出了残影来。 被巧娘和张云清挡在身后,只有脑袋挤出来的巧巧看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被巧娘按着脑袋塞回去了。 萧风点点头,淡淡的说:“谁想娶巧巧,就得公开宣布放弃当太子。你们回去和母亲好好考虑,好好商量吧。”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不可兼得 一句话,整个萧府鸦雀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汝辑才颤声道:“萧大人,这……这是什么意思?” 萧风淡淡的说:“巧巧不嫁太子,不嫁皇帝,她最大的限度,就是嫁个闲散王爷吧。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两个王爷也惊呆了,不由自主地看向巧巧。可惜,巧巧的头被巧娘塞回去了,被挡得严严实实的。 皇位,对于皇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切。 严世藩对景王说过,你当了皇帝,就有了一切,包括你喜欢的女孩儿。 从某种意义上说,严世藩并没有骗景王。皇帝看上哪个女人,只要他肯不要脸,这个女人就一定会是他的。 不说曹操,即使那些明君圣主,这种事儿也没少干。唐太宗抢了兄弟的媳妇,唐玄宗抢了儿子的媳妇。 宋太宗抢了李后主的媳妇……当然,赵二在大部分人眼里也算不上什么明君圣主。 这些例子都说明,对于皇帝来说,喜欢一个女人,不管能不能得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都不是啥问题。 而且,女人只是皇位中最不起眼的福利,皇位意味着生杀大权,意味着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哪怕你当个最懒的皇帝,只要你不是倒霉生在王朝末代,你也能混个无为而治的名头,百姓还要感谢你不是昏君。 片刻之后,高拱拉着裕王,唐汝辑拉着景王,像逃命似的跑了。裕王一步三回头,景王的脚在地上拖出了一条印。 “巧巧,你等着,我会跟母妃好好商量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一样!” 谨身精舍里,老三样齐聚。嘉靖听完陆炳的汇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朕本想省点心,让她们自行筛选宗人府送上的名单,挑选王妃人选。 她们俩的心眼还真不少,都盯上萧风了!两个皇子向一个女子提亲,成何体统?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这是宫里的事儿,陆炳不方便说话,黄锦却是必须要说话的。 “万岁,两位贵妃也并不都是冲着萧风去的,据老奴所知,两位王爷喜欢巧巧也是事实,不是一天两天了。” 嘉靖叹了口气:“朕当然知道。其实朕不愿意直接过问此事,也有这个原因。 朕曾经冷落过裕王,景王如今少人支持。朕不想偏向哪一个,也不想让朝臣因此胡思乱想。” 黄锦想了想:“巧巧出身奴籍,虽然萧风已经给她母女俩脱了奴籍,可作为王妃还是没有先例的。 萧风又不愿意让巧巧嫁入皇室,万岁不妨以此为由,要求两位皇子放弃为好。” 嘉靖忽然道:“你们说,萧风提出,想娶巧巧就要公开放弃当太子,是否有别的用意?”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两个人精都皱起眉头,做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状,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嘉靖气笑了:“你们两个……就不如萧风实在!他就敢直说后宫之中钩心斗角,巧巧活不了。 这事儿,其实是朕拜托他的。不管将来哪个当了太子,当了皇帝,希望他能保全另外一个。 只是他用这样的方法,朕也不知道是不是合适啊。用一女子,决定皇位取舍,太儿戏了吧。” 嘉靖既然把话说开了,再不说说心里话,就显得太不够朋友了。 不能皇帝一直说把你当朋友,你就傻乎乎的真把皇帝一直当朋友,那就是个傻逼。 但当皇帝明确表示,此时此刻,你们要把朕当朋友,那你就必须得拿出朋友的姿态,否则也是个傻逼。 这就是尺度,只有能把握好这个尺度的人,才有资格被皇帝经常当做朋友看待。 严嵩、陆炳、黄锦、萧风,都是对这个尺度把握得很好的人。所以此时陆炳先开口了。 “万岁,以臣之见,萧风这一手其实极其高明,也确实是在为万岁分忧。” 嘉靖挑了挑眉毛,笑道:“哦?何出此言?” 陆炳道:“第一,萧风这句话一说,首先两位贵妃的态度就会大变,会从极力支持两位王爷向巧巧提亲,转为尽力劝阻。 这样一来,两位贵妃从争变成不争,甚至退让,先就解决了萧风选择的燃眉之急,尽可从容考虑。” 嘉靖点点头:“这是自然的,估计此时两位贵妃已经忙着在为两个皇子另选妃子了。” 陆炳点点头:“第二,萧风这番表态,也表达了他不偏不倚的态度,避免朝堂中胡乱猜测,掀起阵营之争。 严嵩父子虽不在了,景王却仍是皇子,仍深受万岁喜爱,原本支持景王的官员,很多依然是支持的,只是没有之前那么齐心,那么明显罢了。” 这确实是朋友说的话了,嘉靖很满意,微微点头,其实严党支持景王,人人皆知,只是陆炳明说了而已。 陆炳继续道:“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萧风这确确实实是在履行对万岁的承诺,帮万岁保护儿子。 两位王爷,将来总有一个要当太子,当皇帝的。当皇帝的这位自然是毫无危险的,有危险的是当不上的那个。 萧风视巧巧如家人,当不上的那个若是成了他的家人,他自然会全力护其周全。 而当了皇帝的那个,就算不念兄弟之情,还有萧风的师徒之情在。就算萧风与万岁飞升了,萧风的朋友也是不少的。” 嘉靖微笑点头,这个假设不错,尤其是朕与师弟飞升的那一段。 陆炳说道这里就不说了,有意的给黄锦留两句话。 皇帝是要两个人够朋友,自己说得太多了,显得太够朋友了,未免就显得黄锦不够朋友了。 黄锦心知肚明,当下也微微欠身:“万岁,陆大人说得很对,老奴也有些心得可以补充。” 嘉靖果然更高兴了,觉得黄锦也很够朋友:“不管是什么,想到就说嘛,不必顾忌。” “万岁,其实萧风此举,还有一个隐含的深意,老奴刚刚想到,不禁佩服之极。 两个皇子,若都放弃了巧巧姑娘,此事就自然化解了。 可若真有一个不肯放弃的,那万岁的太子之位,自然是另一个的,国本也就定了。” 嘉靖想了想:“这样选出来的太子,难道不会选错吗?是否太儿戏了一些呢?” 黄锦摇摇头:“万岁,肯为一女子舍弃皇位的王爷,难道真能成为大明未来的皇帝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嘉靖长长地出了口气,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两个老朋友。 “不错,不错。为了一女子而舍弃皇位,这样的皇子更适合当个闲散王爷,若真当了皇帝,反而不是大明之福。” 陆炳知道今天为了够朋友,已经表现得足够聪明了,是时候装装傻了。 “万岁,万一要是两位皇子都宁愿放弃皇位,要娶巧巧,那萧风这一招就没用了,他又该如何呢?” 嘉靖笑道:“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算如此,也不过是重新回到之前的局面而已。 一个计谋,有四种结果,其中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与现状一致,另外三种结果都能解决问题。 这样的计谋,还要苛求什么,仓促之间,哪有算无遗策的计谋,你真把萧风当神仙了不成。” 陆炳惭愧地连连点头,表示万岁英明,臣果然还差得很远,还需要向万岁好好学习。 黄锦暗暗叹口气,这个傻被陆炳先装了,自己就不好再装了。一个人装傻很聪明,两个人一起装,那就真是傻了。 此时在装傻的不止是陆炳,还有巧巧。问题是,大家感觉她不是装傻,而是真傻。在男女之事上,太傻。 刘彤本来想留下来和萧风深入探讨一下王爷提亲之事,顺便偷偷问问萧风究竟去的哪家青楼,这么隐秘,全府人出动都找不到他,以备自己的不时之需。 但刘夫人没给他机会,知道以刘彤的智商估计帮不上啥忙,跟女儿交代两句就拉着刘彤走了。 刘彤很不高兴,觉得夫人小看了自己,一路上嘟嘟囔囔地板着脸,夫人偷偷把一个大盒子塞给他。 刘彤伸手一摸,很热乎,晃了晃,沉甸甸的…… “小雪把海参都给你打包了,回家我给你烫杯酒喝,赶紧走,一会儿海参该凉了。” 刘彤连连点头:“对对对,快走快走快走!” 所以此时在刘雪儿的房间里,一群女人加上萧风,把巧巧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她到底怎么想的。 巧巧大大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说话,笑嘻嘻地满不在乎。 萧风看着巧巧,心里十分感慨。那个当初顶着两个发髻,扛着一匹比个头还高的布走街串巷叫卖的小女孩,长大了。 虽然只是三年的时间,但巧巧的身高拔起了一大节,对包子的执着热爱,让她依旧保持着孩子时胖乎乎的脸蛋,比刘雪儿的还要q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巧巧不再像个跟屁虫一样追在自己后面,“老爷,老爷”的喊个没完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巧巧学会了远远地看着自己,学会了进自己和刘雪儿的屋子前先敲门,不再像旺财一样破门而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巧巧也有了自己的心事儿了,她看似满不在乎的脸上,分明带着一丝茫然和矛盾。 萧风忽然对自己很不满意,就像一个忙于事业,忽略了女儿成长的父亲一样。 忽然有一天,发现女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黏着自己的小豆包了。 巧巧平时一定很想和自己说话的吧。可自己自从当了嘉靖的师弟后,就马不停蹄地干这干那,去这儿去那儿,死了又活,再死再活,娶妻入赘…… 萧风下意识的身后去拍巧巧的头,手在半空停了一下,假装伸个懒腰,又收回来了。 “巧巧,你跟我说实话,这两个小子,你究竟喜欢谁?” 巧巧嘻嘻一笑:“都喜欢,也都不喜欢。” 巧娘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这孩子,老爷问你正经事儿呢,你好好回答。” 巧巧忽闪着大眼睛:“我说的为啥不是正经事呢?” 张云清挺挺胸脯,十分成熟地说:“笨巧,要么就喜欢,要么就不喜欢,哪有又喜欢又不喜欢的呢?” 巧巧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很不好解释,就看向萧风。 “老爷你一定懂我的意思,对吧?就好像包子一样,我很喜欢,可我吃不下去的时候就不喜欢了。 包子蒸得好,我就喜欢,包子没蒸好,我就不喜欢,这不是很好明白的事儿吗?” 萧风愣了一下,慢慢咀嚼着巧巧的话,若有所悟。 “他们有让你觉得很好的时候,也有让你觉得不好的时候。 他们好的时候,你很喜欢,他们不好的时候,你不喜欢。” 巧巧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裕王一本正经地跟我谈国家大事的时候,我就不喜欢。 景王成天跟我抱怨所有人都帮裕王不帮他的时候,我也不喜欢。 我们一起吃东西聊闲天的时候,我就都喜欢。” 萧风微笑着点头:“那如果让你选的话,你会选哪一个呢?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巧巧诧异道:“我都喜欢啊,我为什么要选一个呢?” 一时间诸位女子七嘴八舌的开口,屋里一下子什么都听不清了,最后还是张云清靠嗓门占了上风。 “笨巧啊!你肯定得选一个啊!哪有两个都喜欢的道理!你肯定有更喜欢的呀!” 巧巧迷惑地看着萧风:“老爷,你是更喜欢雪儿姐姐,还是更喜欢柳姐姐,还是更喜欢常安姐姐呢?” 一石惊破水中天,满屋子沸腾的声音,就像被泼了一瓢冰水一般,瞬间鸦雀无声。 刘雪儿咬着嘴唇,笑眯眯的看着萧风;柳如云的脸埋在胸前,偷偷用眼角看着萧风。 在众人的想象中,没准常安此时也正扒着棺材板,茶茶的看着萧风。 萧风的目光往巧巧身边迅速的瞟了一眼,心虚的垂下头,这他妈的真是个送命题啊。 “我……都喜欢……我分不出来更喜欢谁……巧巧,现在是在说你的事儿,你不要转移话题!” 巧巧仰起头,嘻嘻一笑:“老爷,为啥你就可以谁都喜欢,巧巧就不行啊!”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大家都有一句话在嘴里打转:老爷是男人,你是女人啊! 可这句话谁都说不出口,萧风是屋里唯一的男人,他这么说,就显得很不讲理。 而剩下的都是女人,也觉得自己身为女人,说出这种长男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不太合适。 最后还是巧娘开口了:“傻丫头,这事儿上就没理可讲的。男人三妻四妾,大家都觉得没什么。 可你要是同时喜欢两个男人,那大家就都觉得你不好。你还太小,不明白人言可畏。” 萧风看着巧巧,终于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下定了决心。 “既然都喜欢,那咱们就不选!让他们选! 谁选了你,谁就是更喜欢你,到时你自然就更喜欢谁了!” 巧巧眨眨眼睛:“老爷,谁更喜欢我,我就会更喜欢谁吗?这是真的吗?” 萧风点点头:“巧巧,喜欢其实是一种双向的感觉,即使你开始感觉不到,后面你也会慢慢明白。 只有双向的喜欢,才是完整的,才能自然生长到生命的尽头。单方面的喜欢,是很难长久的。” 巧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见大家不再追我自己了,顿时觉得有些饿了,蹦蹦跳跳地冲着厨房跑走了。 屋里一群女人却没有散去的意思,萧风伸了个懒腰:“时间不早了……” 张云清忽然道:“萧大哥,巧巧的事儿说完了,现在可以说说刚才的问题了,你最喜欢的是谁呀……” 第二天,京城里传来一个不那么引人注意的消息,原刑部左侍郎,现刑部郎中柳台,因为贪赃枉法,屡判冤假错案,被锦衣卫抓了。 柳台被抓后,一大串他判过的案子也都被刑部翻了出来,在张居正的主持下大张旗鼓地进行了重新审判。 柳台把持刑部多年,着实帮严党办了不少事儿。即使和严党无关的案子,他为了收钱,也没少瞎整。 之前严党倒台时,已经翻了不少案,这次柳台被抓,他拼命捂着的一些案子也被翻腾出来。 一时间搞得声势很大,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柳台还真是因为这些事儿被抓的呢。 但这个绝大多数人绝不包括谈同,虽然锦衣卫封锁了那天徐璠喊话的消息,但谈同敏锐地感觉,这事一定和那个秘密有关。 为此谈同赶紧给老家写信,询问是否有什么和自己能搭上关系的人死了,自己可以丁忧一下。 老家给他回的信不太客气:“难怪你从户部左侍郎一路降到户部郎中,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写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我们谁死了?你大舅家的猪死了,你要不要丁忧一下?” 丁忧不成,那就只能是告病了。谈同此时不过一个四品官了,他要告病,手续倒是十分简单,不用皇帝批准,报部里批准就行了。 龚辉倒是没为难他,大笔一挥,批了他的告病,谈同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落荒而逃。 结果出城门时,赵百户带着人把他给堵住了。 “呦,这不是谈同大人吗,怎么了,这么着急出城干什么?” “额,身体有恙,告病回家休养。” “没关系,没关系,我认识一位名医,姓常,专治疑难杂症,我带你去吧。” 第五百六十七章 含真有假 常名医今天有点一筹莫展,因为他正在诊治的病人柳台,有点不太正常。 怎么说呢,就是精神异常亢奋,且体质异常敏感,让老常觉得自己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 以往抓进诏狱来的人,也有胆小的,看见老常拿出刑具来就吓得涕泪横流,主动交代的,可柳台完全不一样。 他面对刑具的时候,不但不怕,还瞪大了眼睛,一副很好奇的样子。搞得老常还以为他是个硬汉,兴奋了半天,还跟助手白话呢。 “看见了吧,不要小看了读书人。这柳台好歹也是当过刑部左侍郎的。刑部虽然不如咱们诏狱的手艺,狠劲还是有的。” 结果第一根竹签子刚往手指尖上一扎,柳台就跳得像条打挺的鱼。嚎叫声震耳欲聋,吓得老常都一哆嗦。 “妈呀,杀人了!救命啊,活不了了呀!疼死我了,啊啊啊,不要啊!” 老常心说这前后反应也太大了点,但既然犯人要交代了,陆炳又嘱咐不要弄死他,也就停了手。 “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的江南龙凤店的事儿的?” “是谈同告诉我的!是谈同告诉我的!他让我对徐璠说,是我先知道的!” 于是锦衣卫就去抓谈同了,老常耐心的等待了很久,谈同终于也进了诏狱,一听柳台的供词,当时就翻儿了。 “放屁啊,明明是他告诉我的!怎么会是我告诉他的呢!” 老常兴奋的搓搓手:“这可太有意思了。那接下来就看你俩谁说的是真话了。” 接下来就是一场残酷无比的比赛,双方选手是柳台和谈同,裁判是老常,比赛项目是谁骨头更硬。 柳台虽然嚎叫得像杀猪,但他一口咬定是谈同告诉他的。谈同咬紧牙关,同样一口咬定是柳台告诉他的。 但老常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这与谁的骨头更硬其实没关系。 因为只有说谎的人才能说出真相来,而没说谎的人,就是疼死,也说不出合理的真相。 比如柳台疼得受不了了,开始乱咬,说确实自己先知道的。 但问他是谁告诉他的,他就开始攀咬萧风或张天赐,甚至柳如云,换来的只能是更残酷的折磨。 谈同抗不住的时候,也开始乱咬,他的脑子比柳台清醒点,至少还知道说几个靠谱的,但也根本经不起推敲。 两人的这场拉力赛进行了漫长的三个时辰,把老常爽得高潮迭起,全身虚脱。 最后谈同终于先熬不住了,他哭喊着招供了。 “别弹了,别弹了,我承认,我和柳台本来就都知道的,谁也没告诉谁! 是我约柳台一起去告诉徐家的,是我让他对徐家说他先知道的!” 陆炳慢悠悠的从隔壁监房走出来,微笑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呢?知道了这样的秘密,你自然想卖给徐家,换取好处。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上,反而要拉上柳台,还要把首功让给柳台呢?” 谈同胆怯地看着陆炳,欲言又止,陆炳脸色一冷,歪在一旁抽烟的老常立刻又站了起来。 谈同杀猪般的大叫:“别动了,别动了,我招,我招。 是严世藩死后留书信告诉我们的,他说只要你敢对他儿子不好,就拿来对付你!” “放屁!我何尝对他儿子不好了?我对他儿子视若己出,你们看不见吗?你们何以还要告诉徐家?” 陆炳脸色铁青:“谈同啊,你撒谎也不看看地方,这是诏狱!你是在耍我吗?” 谈同疼得眼泪鼻涕横流,不顾一切地哭喊着。 “我开始不敢说,就是这个原因啊!严世藩不止告诉了我,他还告诉了柳台,应该还有其他信任的严党官员吧。 是海瑞查贪污把我俩都吓坏了,互相一通气,才知道彼此都有这书信。 我就怂恿柳台去找徐阶,让徐阶帮忙保护我们。我骗他说,首功让给他,让他承认是他告诉我的。 你也看出来了,柳台自从严党倒台被连续降级,就不太正常了,我就想着利用他一下,躲在他身后。 谁知道这家伙竟然反咬一口,把我也给咬出来了呀!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啊!” 陆炳狞笑道:“没看出来,柳台还有这个心眼呢?老常,接着审柳台,我先去睡一觉!” 当柳台无数次的昏死过去之后,陆炳让老常停住了手。此时柳台变得更不正常了。 “救命啊,救命啊,你们别碰我,我告诉你们,我是刑部左侍郎,我干爹是严嵩,你们敢碰我就死定了! 什么?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呀!虽然我们没举行过仪式,但我心里真把严嵩当干爹呀! 你怎么还不信?啊,我明白了,你不怕严嵩是吧?那我是萧风的干儿子!不不不,我是万岁的干儿子! 对对对,我是万岁的干儿子,你要是敢动我,我让万岁杀了你!干爹,干爹救命啊!” 陆炳脸色铁青,眉头紧锁,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如果谈同说的是真的,那么严世藩这个混蛋,临死之前,不知道究竟托付了几个严党官员。 柳台和谈同,确实都是严党的核心人员,可严党的核心人员并不仅仅是他们两个。 有时候,信任度和官职的高低并不等同,比如地方上的某个知府知县,也许和严世藩的紧密程度要比部里高官更强。 可若是要想把这件事儿查清楚,只怕就不是抓一个人两个人的事儿了,难道真的要掀起一场针对严党官员的腥风血雨吗? 嘉靖对这些事儿并不关心,本来就是个陈年旧事,既然交给了陆炳,他没有任何不放心的道理。 所以他此时正在试服陶仲文新炼制的第一炉含真饼,按老规矩,黄锦自然要先吃一个。 黄锦拿起一个柿饼子大小的含真饼,内心毫无波澜,红铅丹他都试吃过,这玩意只是小意思。 口味还行,带着浓浓的药香味,就是太干了,呛嗓子。吃完后黄锦喝了杯茶,静待片刻,将剩下的含真饼放在嘉靖面前。 嘉靖微微点头,也吃了一个,以水送服。闭目养神,并且很有先见之明的让黄锦去预定晚上的双飞。 任何东西吃久了都会有一定的抗药性,天阳丹自从去掉了金曼陀的成分后,对嘉靖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小了。 红铅丸被萧风说成是有伤天和,而且自己被勒脖子这事儿,也确实让嘉靖感觉到了,靠折腾少女这事儿可能不太靠谱。 但含真饼是古方,且效果很牛,哪怕壮阳催情只是其副作用,都比天阳丹牛。嘉靖还记得之前的不倒雄风。 天色暗淡下来,两个年轻点的妃子走进西苑。今天没找康妃和卢靖妃,并非是嘉靖对这两个贵妃失去兴趣了,而是时机不对。 现在两个贵妃肯定正在疯狂地劝说儿子放弃巧巧,并用手指扒拉着宗人府送来的名录,尽快给儿子找媳妇。 若是这时候把这俩人召来,那晚上不用干别的了,连叫声里都会夹杂着很多问题,效果大概如下。 “啊……万岁……你看裕王的……啊……妃子……选李郎中的大……大……大女儿好不好?” 所以嘉靖想想就没兴趣了,干脆找了两个平时召见少的,年龄小的,体力好的。 黄锦在精舍隔壁的小屋里喝了杯浓茶,准备做伺候一场持久战的准备,但想不到隔壁叫了几声后,就偃旗息鼓了。 不一会儿,嘉靖屋里传来窃窃私语。 “万岁,要不再吃一饼?” “嗯……去给朕再拿一饼来。” “万岁,臣妾再试试……” “万岁,要不再吃一饼?” “嗯……去给朕再拿一饼……不,拿两饼来!” “万岁,让她让开点,臣妾来试试……” “万岁,要不再吃一饼?” “……朕吃饱了……回去吧,没用的东西!” 精舍里传来了摔碎茶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两个妃子灰溜溜地抹着眼泪儿跑了。 黄锦故意又等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才来到嘉靖的精舍外,轻轻咳嗽一声,示意自己在伺候着。 精舍里没动静,过一会儿传来了嘉靖闷闷的声音。 “黄伴,给朕拿一丸天酸丹来,朕有点撑的慌……” 含真饼效果不佳的风声,很快就传到了陶仲文的耳朵里,他顿时紧张起来。 实话说,昨天他也吃了一饼,回到外宅勇攀高峰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但他以为自己这个岁数了,偶尔如此也属正常。 但嘉靖可还不算老啊,如果含真饼失效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丹药本身出了问题。 陶仲文仔细检查了自己的炼丹环节,这都是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的,确实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然后陶仲文检查了剩下的原材料,同样没发现什么问题。血块保存得很好,很新鲜,并没有硬结变质。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陶仲文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再炼一炉,进献给嘉靖。 嘉靖这次比较谨慎了,没敢双飞,只找了一个当年跟燕娘学习过的妃子,结果还是败下阵来。 幸亏他这次学聪明了,提前预备了两颗天阳丹,发现实力不济之时,及时吃了,才勉强反败为胜。 连续两次很不尽兴的嘉靖很不高兴,他倒不是好色到这种程度,而是合理推测这含真饼有问题。 想想看,一个药的副作用忽然没有了,那大概率说明这个药的主要作用也就没有了。 但召见陶仲文后,反复探讨,也没发现是什么原因。嘉靖想来想去,派人把萧风叫来了。 听说含真饼没有效果,萧风也很诧异:“莫不是炼制过程不对?” 站在旁边的陶仲文咳嗽一声:“不可能,贫道已经反复检查很多次了。” “那莫不是所用辅料有所差池?” 陶仲文摇头:“一共十三中丹料,我一一核对过,都是按老方子来的,绝无问题!” 萧风皱着眉头:“莫非是保存血块的鸡蛋被人动了手脚吗?” 陶仲文更是连连摇头:“鸡蛋壳上唯一的小洞用蜡封得好好的。何况这些鸡蛋都是保存在丹房里的,西苑自有守卫在。 而且我今天早上还打开一个鸡蛋看了一下,里面除了蛋清和血块之外,并无它物。我直接煮了一个给侍卫吃了,也并无任何毒性。” 三人都不说话了,许久后,嘉靖提笔,写下了一个“含”字。 “师弟,你测一下,看能不能测出来,这含真饼忽然失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萧风看了一阵儿,苦笑道:“师兄,含真饼是否有效,你问的这个问题看不出来。这说明含真饼与你无关啊。” 嘉靖一愣:“这怎么会呢?含真饼是朕要吃啊,朕吃含真饼是为了修道,含真饼有效与否,自然与朕是有关系的啊。” 萧风犹豫道:“按理说是这样,可现在确实测不出来,那只能说明,含真饼有效与否,与师兄修道并无关系。” 嘉靖沉默了,自己吃了许久的含真饼,竟然跟修道没关系?这怎么会呢? 陶仲文看了萧风一眼:“萧真人,含真饼可是古方啊,古方上说此物养生长寿,补气壮阳,可不是假的。”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这是古方,所以从来也没有对万岁吃含真饼说过什么。 可养生长寿,补气壮阳的东西很多,未必就与修道有关啊。修道之法大道万千,因人而变。 我只知道万岁修道是否能成,主要在于国家气运。含真饼是否有效,今日测字之前,我也不知道。 但我本来想,即使此物不能帮万岁修道,至少也不算有伤天和,既然能养生,万岁想吃就吃呗。 六味地黄丸也能养生,也能补气壮阳,可没听说哪个修道之人靠吃六味地黄丸得道成仙的啊。” 嘉靖默然点头,觉得萧风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就算含真饼不能帮主修道,至少也是一味补药,忽然失效,不查清楚也不甘心。 “那此事该谁来问才能测字呢?” 萧风看向陶仲文:“陶真人吧,炼制丹药是陶真人的工作,现在丹药失效,也是陶真人的责任。陶真人若要测字,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嘉靖连连点头,陶仲文想想,也觉得萧风言之有理,于是拿起笔来。 嘉靖都写过字了,他自然不会再别出心裁地写个别的字,当下也写了个“含”字,还特意写得比嘉靖的难看点。 “萧真人,贫道奉命炼制含真饼,如今药效全无,贫道想问问,究竟原因在哪里?” 萧风再次拿起纸来,仔细地看着那个“含”字,这次看得聚精会神,十分仔细。 “‘含’字上‘今’下‘口’,‘今’乃‘令’下无果,可见含真饼失效,乃是有人违背命令,阴奉阳违所致!” 陶仲文心里一跳,看向萧风,却不敢说话。嘉靖则微闭双眼,脸上毫无表情。 “含真饼原料本就是婴儿‘口’中之物,‘婴’者,‘女子之宝贝’,‘今’下有‘贝’则为‘贪’。 含真饼的失效,与贪有关。‘今’为当下,对应的是‘往’,也就是从前。从前有效,如今无效。 ‘今’上为‘人’,此非他因,乃是人祸。当是从前之人尚可行令,如今之人令而无果的原因。 由此可知,问题不出在陶真人身上,陶真人一直为万岁炼丹,并没有换过人,谈不上从前之人和如今之人。” 嘉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陶仲文也早已听懂,只是他现在炼丹失效,自身难保,也不敢张口替徽王说半句话,只能迂回地尽一点力。 “萧真人,那此事,该如何确定呢?眼下只是猜测而已,很难确定啊。” 嘉靖点点头,表示同问。萧风放下那张纸,无所谓地笑了笑。 “‘含’字本为藏在口中,不吞不吐之意,因此就带了秘密的意思。比如‘内含玄机’、‘含而不露’,都是隐秘之意。 因此若要查清此事,还需秘密行事,不能大张旗鼓。‘含’既有保密之意,那就要防止有人通风报信。” 萧风看了看陶仲文的脸色,诚恳的劝嘉靖。 “其实此事师兄不查也罢,既然本身含真饼对师兄修道并不用处,为查一件无用之事,闹得鸡飞狗跳的,反而不好。” 萧风的最后一句话,让嘉靖对萧风的一点怀疑彻底消散了。他本来是有点怀疑此事与萧风有关的。 毕竟徽王得罪他之后,走了还没多长时间,这个节骨眼上含真饼出问题,萧风肯定是开心的。 但萧风一再表示含真饼与修道无关,有效无效其实也不算啥事儿,努力淡化这件事的影响,就显得很坦荡了。 何况嘉靖和陶仲文都清楚,萧风在丹鼎之术上造诣不高,陶仲文都查不出问题在哪里,此时又能和萧风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里,嘉靖淡淡地说:“此事朕知道了,不用你们管了。陶师,朕知道你和徽王关系不错,你可别给他通风报信啊。” 陶仲文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万岁言重了,贫道万死不敢欺君!” 萧风和陶仲文都离开后,陆炳进宫,面色凝重。嘉靖听完陆炳的报告,目光变得冰冷。 “若严世藩果然有这一手,那他就死有余辜。 明松暗紧,凡是跟严家关系紧密,可能被严世藩托付后事的,都盯紧了,随时动手。 他儿子……年岁还小,你自己看着办吧!查查他在严党覆灭后,有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 陆炳心里一颤,默默点头。嘉靖想想,又开口道。 “派人到徽王封地,暗中调查他是怎么搜集含真饼原料的!” 第五百六十八章 心甘情愿 陆炳点头要走之时,嘉靖忽然又叫住了他。 “既然他二人说是严世藩留的书信给他们,那书信可曾拿到吗?” 陆炳点点头:“柳台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只说自己把书信吃了。谈同的书信藏在了他的私宅里,已经派人去拿了。” 嘉靖皱皱眉,看了陆炳一眼,陆炳立刻知道嘉靖的意思,赶紧躬身道。 “万岁放心,我是让陆绎自己去拿的,已经严令他不许拆看。本该臣亲自去拿的,只是臣急着来回禀此事。” 嘉靖微微点头:“陆绎是个好孩子,你也不必压得太狠,该升官就升官吧。以后不管谁当了太子,总得有人用。” 陆炳离去后,嘉靖看着眼前袅袅生气的青烟,有些心不在焉,黄锦上来倒茶时,嘉靖忽然道。 “黄伴,你还记得梅龙镇上,龙凤店的事儿吗?” 黄锦沉稳的倒完茶,微笑道:“万岁,此事已过去多年。何况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流言罢了,不必劳神。” 嘉靖叹了口气:“那件事,对朕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只是太多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若不是因此此事,萧万年也不会卷入夏言一案中,朕也不会压制陆炳,不许他帮萧万年。 陆炳对此事想来也心有余憾,就是朕,每次面对萧风时,心里也总有些发虚。 他若是知道此事,只怕难免对朕……” 黄锦心中叹了口气,面上依旧平和微笑。 “万岁多虑了。陆大人对万岁忠心耿耿,忠在义前,绝不会有怨心。 至于萧风,万岁当年也只是一时之气,后面不也允许陆炳保护萧家安全了吗? 何况自从他入道门后,万岁待他之心当真是帝王万古未有的,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怨恨万岁的。” 萧风会不会怨恨嘉靖,这事儿现在谁也不知道。但康妃和卢靖妃肯定是心里怨恨嘉靖的。 康妃:老公啊,明明载垕现在是长子,自古立长不立幼,你还犹豫个屁啊,赶紧册封载垕为太子啊! 你不知道这孩子现在皱着眉头,一直在扔鞋啊。 嘴里还叨咕着:皇位,巧巧,巧巧,皇位,我都不知道他是按鞋尖算数还是鞋跟算数啊! 他要是已经是太子了,臣妾就有足够大的道理说服他了。可现在他一张嘴就把我堵回去了啊! 母妃啊,爹地不喜欢我,他喜欢载圳,我就是听你的放弃了巧巧,可如果也当不上太子,我不是人权两失吗? 卢靖妃:老公啊,明明你是喜欢载圳多一些的,因为你喜欢我就比康妃多一些,你还有犹豫个屁啊,赶紧册封载圳为太子啊! 你不知道这孩子现在跟魔障了似的,天天啥也不干,就自己在家蒸包子。 蒸了一锅又一锅,也不说话。那些侍卫吃包子都吃吐了,又不敢不吃,偷偷的都喂狗了。 臣妾听说也让人去批评过侍卫们,不该浪费粮食,可侍卫们告诉臣妾,连府里的狗都不理那包子啊! 严嵩父子死了,是朝堂之事,臣妾也不敢说什么。可现在群臣一面倒地支持裕王,载圳众叛亲离,除了你这个爹地,就没人管他心疼他了呀! 当然,以上二位贵妃的心理活动,是不方便直说的。 但两人频繁地求见嘉靖,见了面也不说啥,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垂泪,等嘉靖来问。 嘉靖也很沉得住气,打死也不问,打死也不说晚上留下吧,打死也不做出任何心疼的表情来。 嘉靖心里清楚,萧风设下的这个考题,其实是把所有人都圈在里面了,连自己这个九五之尊,都在考生范围内。 他作为大明的皇帝,一句话就能改变大明国运的方向,所以他更要慎言慎行,先做好一个旁观者,才能做出最好的决定。 这些天里,群臣都炸锅了,一个个地撕下平时的伪装,纷纷上阵,为自己看好的未来靠山奔走活动。 支持裕王的人固然占大多数,但让人意外的是,景王一方的支持者,也并非那么不堪一击。 很多大臣,即使原来不是严党官员,处于中立的视角,也有支持景王的。他们的态度其实想想也很正常。 第一是想烧冷灶,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支持裕王的人已经太多了,自己原来就是中立的,此时再去支持裕王也没人在乎。 但此时景王备受冷落,在这边下注,中奖概率虽然低,可一旦中奖,赔率超高啊! 第二是嘉靖不表态,乾坤未定,黑马还在跑。 说到底,有多少人支持是没用的,谁当太子最后还是皇帝说了算。 大明不是大唐,搞不出来玄武门事件来。朱棣的成功之路,也是无法复制的,不用胡思乱想了。 裕王虽然看着人多势众,但嘉靖万一哪天一道圣旨下来,立景王为太子,哪个臣子能反对得了? 当然群臣肯定是要跪请一下的,掰扯一番立长不立幼啥的。但嘉靖能怕这个吗? 当初人家让爹当皇帝,你们都管不了,还能管得了人家让哪个儿子当皇帝?屁股又痒痒了是不是? 第三则是读书人说不出口的小心思,就像官员上青楼,说得做不得。 裕王和景王虽然同岁,但裕王看着心思就比较沉稳,搞不好将来就是个嘉靖的翻版,不好伺候。 景王为人直爽,比较容易好糊弄,好控制。众所周知,在读书人当政的环境下,好控制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这些官员们支持各自的候选人,用的方法主要有正反两种方法。 正向方法就是直接告诉候选人,必须选太子之位!一个小丫头和皇位怎么选,这还用考虑吗? 这简直就是让你在鲁智深和林黛玉之间选一个当娘子,有什么可选的?何况你有了皇位之后,还愁没有小丫头吗? 你看看你爹,原来西苑里有多少小丫头,一个个的都堪比林黛玉,柔弱得勒脖子都勒不死…… 反向方法则是跑到对方的候选人那里,告诉他必须选巧巧!皇位算得了什么?能和爱情相比吗? 爱江山更爱美人,人生短短急个球啊!当皇帝只是爽一辈子,选择了爱情,那可以爽三生三世啊! 老臣我是没有候选人资格,要是我有,那我一定选择爱情啊,让什么皇位见鬼去吧!让对手坐在皇位上哭去吧! 大臣们奔走呼号,如此卖力,作为亲娘的两位贵妃自然也原形毕露,全力以赴。 不但对着犹豫不决的儿子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招,逼儿子做出正确的选择,还在嘉靖身上下足了功夫。 燕娘作为教坊司官员,名正言顺地被召入宫中好几次,奔走于两宫之间,忙得脚底冒火星子。 两位贵妃不顾人到中年,为了儿子坚决要再拼一把,要求燕娘传授点高级功夫,当初吹手绢舔耳朵啥的都太小儿科了,而且嘉靖已经适应了。 燕娘既不敢多教,也不敢不教,只好精选了一些娇而不媚,娆而不妖,淫而不乱的招式,并反复叮嘱两位贵妃,一定要说是自己悟出来的。 两位贵妃都很满意,有意无意地在黄锦面前替燕娘说好话,一时间燕娘在教坊司的工作得到了司礼监的极大肯定。 正好小春子已经荣升了东厂厂公,离职时也上奏推荐了燕娘接任,并列举了其工作成绩。 黄锦一直压着,就是没有由头,此时顺水推舟,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把燕娘提拔为教坊司奉銮,堂堂正正的正九品。 两个贵妃勤学苦练,同步提高了服务水平,谁也没占上风,最终受益者除了嘉靖,就是燕娘。 这件事说明了一个道理,员工之间的内卷,最终受益者一个是老板,一个是培训机构。 燕娘一边干教坊司的工作,一边还要兼职给两个贵妃做一对一辅导,忙得白天都没空看一眼萧风给的教材,只能晚上回到自己的宅子里,挑灯夜读。 燕娘有的是钱,脱离奴籍后就在主街上买了个小院,丫鬟仆从一应俱全。 她没从人市上买过一个人,家里的丫鬟仆从,都是从春燕楼里买出来的,知根知底的人。 有的孩子被卖到楼里时太小,她就买下来当丫鬟。有的姐妹人老珠黄了,无家可归,她也买回来当仆从。 她还给火姑娘留了一间房,因为她觉得,以火儿的脾气,很难从良,将来如果不想在青楼终老,不如和自己一起住,也有个照应。 每次燕娘下值,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这个家时,都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个小官的家里,温馨,富足,自在。自己当年也曾在这样的家里嬉笑玩闹,慢慢长大。 然后风云突变,遥远的京城中,那些大佬之间的斗争,像池塘的波纹一样扩散开来。 一直推动到遥远的地方,晃动每一片荷叶,每一棵水草,那些原本在荷叶上滚动的水珠,瞬间被抛落到污泥里。 人一旦陷进污泥,不管你用尽全身之力去挣扎,最后也会渐渐被污泥吞没,只留下一两个绝望的气泡,缓缓破裂。 如果没有遇到萧风,自己大概就是老死在春燕楼里,在老死之前,就会被教坊司选定的新妈妈取代,变成一个没人关注的婆子。 最后在一个夜里静悄悄地死去,偷偷拿了自己钱财的杂役,如果有良心的,会帮自己买副棺材,如果没良心的,用破席子卷到荒山上,挖个坑也就埋了。 剩下的所有钱财,都会被教坊司搜刮一空。一个罪奴,不管攒下多少钱,都不会是自己的,最后都会被抢走。 燕娘擦了擦腮边不知不觉流淌的泪水,自嘲的笑了笑。走进堂屋,停顿一下,冲着隔壁的卧室轻声喊:“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燕娘似乎也不觉得奇怪,伸了伸懒腰,翻开书,对着看了片刻,将一条腿抬到肩上。 靠着墙压了两下,然后按箭头的方向,用一只脚尖撑着地,靠腰的力量,轻轻转了一圈。 然后接下来的动作,是两腿交叉半蹲,身子挺直,完全靠着腰腿的力量。 在既不完全蹲下,又不能让大腿和上身夹角超过九十度的情况下,连续快速的蹲起十八下。 做完这组动作后,燕娘感觉两腿酸软,额头见汗。但她没有休息,她知道萧风是很着急的。 下一个动作,是将两条腿盘在脑后,用两只手伸向前方,按捏对面男人的两个穴位,而对面的男人则会同时按捏女子腰间的两个穴位。 这本书中很多的图画都是如此,男女在用各种姿势交流的过程中,要以手、脚同时按压对方特定的部位。 原书中的藏文,在二创图解中,已经被萧风改成了汉字。所以燕娘能看明白,这套功法,其实就是将男女的身体融为一体。 那些部位,大部分都是穴位,通过两人的身体运动,和穴位的按捏,让两人的气血经脉形成一个持续连通的状态。 在这种过程中,女性属阴,男性属阳,女性如水,男性如火,女性体寒,男性体热。 将一块烧红的炭火,放在冰冷的水中,炭火的热量会转移到水中,炭火会变凉,冷水会变热。 热量必然会从温度高向温度低的方向转移,反过来却不可能,这是常识。而双修之法,就是要颠覆这种常识。 双修之法,看的是双修之人的功力强弱,男性强,则可采阴补阳;女性强,则可采阳补阴。 但这套功法,却与普通的双修之法不同。不但却能让转移的东西变得更多,还明显是偏向男性的。 这套功法可以让男人将对自身有害的东西,转到女子体内,将对自身有益的东西,吸入自己体内。 至于转到女子体内的东西对女子有什么危害,它却毫无顾忌,也没费心想过要如何替女子去解决后患。 难怪老活佛说这套功法似乎是魔王所作,正常的双修功法确实不会这么吹黑哨,但也确实没有这么强力的作用。 老活佛的修炼说明中,明确指出,据他师父所说,这套功夫其实是上半部功法的解毒之法。 上半部功法极其霸道,修炼之时不但需要男女双修,而且还要吃很霸道的丹药,才能练成。 可那丹药太过霸道,万一男人功力不足,强行冲关,吃完丹药后就有气血经脉爆裂的危险。 万一发生这种情况,根据症状的严重程度,只有两种办法。 若是症状不重,修炼者可以靠已经修炼的内力抽丝剥茧,缓缓化解,只是此过程不但不能增进功法,还会有所损耗。 若是症状严重,修炼者自身修为不足以解毒,或修炼者不愿损耗自己的内力解毒,就可以采用这下半部的功法化解。 通过该功法双修,将自己体内的毒性转移到女子体内。女子本来体质偏阴寒,对丹药毒性比男人承受力要强一些。 可也只是强一些而已,就算不会死,这毒性也会长期存在于女子体内,让女子体质从阴寒变得燥热。 所以上半部的功法,应该也是不适合女子修炼的。男子中毒了可以转给女子,女子中毒了就只能自己硬抗。 不过老活佛推测,若是修炼上半部功法时,能直接找到一个体质异常阴寒的女子双修,可能事半功倍。 一来男子若中丹毒,无法自解,如果女子体质异常阴寒,可能不需要下半部的功法,也能自然将丹毒吸走。 所以在日常双修之中,男子可以无所顾忌地嗑药,反正这体质异常阴寒的女子作为双修鼎炉,可以近乎无限的容纳意外的丹毒。 二来男子修炼这门功法,主要是吸取女子体内的阴寒之气,以达到自己体内阴阳调和,天人合一的境界。 普通女子的阴寒之气有限,若被双修久了,一边吸收丹毒,一边被吸走阴寒之气,体质很快就会变成燥热。 到那时这女子作为双修鼎炉也就废了,只能换一个女子来继续修炼。 这种鼎炉的更换,就像正在那啥时被人意外打断,可能会对修炼造成很大的伤害。 只有那种体质异常阴寒的女子,才能让男人肆无忌惮的修炼,不用担心会被人破门而入,打断施法前摇。 燕娘看着这些说明,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难怪萧公子不愿意找自己,他是担心这功法会伤害自己吧。 可他应该是和刘雪儿和柳如云都尝试过吧,难道他不害怕会伤害到她们吗? 如果是别人,燕娘可能会合理怀疑这个男人为了救活公主,宁可拿自己的其他的女人冒险,谋求荣华富贵。 但这是萧风,打死燕娘也会这么想,她相信萧风一定是有理由的,不管这个理由是什么,她都相信他。 退后一万步说,如果萧风真的更喜欢常安公主,为了救常安公主宁可让自己的其他女人冒一点险…… 那就让自己来吧。自己心甘情愿,而且这件事的内情,她到死也不会告诉刘雪儿和柳如云,免得她们会伤心。 练完最后一个动作后,燕娘全身是汗,休息片刻便喊来丫鬟,让她吩咐人烧水,准备沐浴。 “今天开始,平时我喝的参汤停了吧,换成中药熬的凉茶。” “燕娘,你身子有些虚寒,医生说要用参汤温补,换成凉茶不是雪上加霜吗?” “不用管了,就这么办吧。然后,嗯,你到萧府去跑一趟,告诉萧公子,说我准备好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友情爱情 因为二创版被燕娘拿走研习去了,萧风只能坐在书房里无聊地看着原创版。 但吃过细糠再吃粗粮,让萧风颇有些难以下咽,看得无精打采的,毫无激情。 本来雪儿出主意,说为了萧风能勤奋读书,自己愿意红袖添香,帮萧风配图,但萧风理智的拒绝了。 之前这招用过一次,结果这图配着配着,书就扔到一边去了。所以萧风觉得,千万不要相信那些请真人模特到自己家里去画素描的艺术家说的为了艺术的屁话。 戚安敲响了书房的门:“老爷,燕娘派了丫鬟来传话,说她准备好了。” 戚安压根没问丫鬟准备好啥了,丫鬟也压根不知道。两个忠仆都有当仆从的自觉,不该问的事儿绝对别瞎问。 萧风一愣,这比他想象得要快,他以为燕娘这次复出,需要更多时间准备呢,看来还是功底够强。 萧风把原创版塞在怀里,先走到自己的卧房。刘雪儿已经睡下了,没有呼噜声,自从和萧风双修后,她气脉似乎通畅了不少。 萧风轻轻抱住刘雪儿,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雪,我得去燕娘家里了。” 刘雪儿迷迷糊糊的摸了摸萧风的脸:“嗯,桌上的小罐里是柳姐姐帮你熬的枸杞当归老母鸡。 你带着,跟燕娘一起喝。那老母鸡挺肥的,足够你俩一起喝的。” 萧风心里一阵温暖,忍不住想起来前世听过的一个笑话。 老公出差,出门前妻子体贴地问,套带了吗?出门在外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老公憨厚地说:还是用她们的吧,家里也不富裕,省点是点…… 萧风走到燕娘的大门前,大门虚掩着,萧风推门而入,一直朝前走,没有往两边看。 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关门的仆从就像没看见萧风一样,也不打招呼,打着哈欠回门房睡觉了。 所有的房间都熄了灯,只有燕娘的中堂主屋还亮着烛火。在这寒夜之中,昏黄摇曳,显得格外温暖。 走到燕娘的房门前,萧风的腿竟然有些发软。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燕娘的情景。 燕娘拉着他往春燕楼里拽,努力地向他推销春燕楼里那些红牌姑娘,他的注意力却都在燕娘的身上。 也就是那天之后,京城里就传出了自己是变态的传言。随着自己带着燕娘办各种事儿,这份传言也就越来越真切…… 萧风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了中堂正屋。正屋里没人,但有花瓣洒落在地上。 顺着花瓣,走进卧室,卧室里也没人,花瓣顺着卧室继续向前,一直通到了浴房里。 萧风走进浴房,飘着花瓣的大浴池中,燕娘只露出头在水面上,咬着嘴唇。 不知是不是热水的作用,她的脸红得有些过分。 水是很清澈的,但水池边的蜡烛光线不强,加上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的完美掩护,萧风看不见水下的任何东西。 萧风静静的看着燕娘,喉头有些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没话找话。 “你这排房子的布局设计,和内部装修,和我家的简直一模一样。刚才卧室的那张床和我现在用的…… 嗯嗯,你这上下水管也用了陶瓷的,我去年也换成陶瓷的了,比竹子的结实耐用……” 燕娘嗯了一声,许久才说:“床……也是请欢场鲁班打的……这浴池,也是找鲁平山给装修的……” 萧风连连点头:“浴池做大一些没问题,洗着舒服。那床你一个人睡,其实打得是大了些,显得屋子有点小了。” 燕娘垂着头,像是对萧风说话,又像是对自己说话,声音很轻。 “我告诉他们,就按你家里的样子做。你家里的什么样,我这里也做成什么样。 这样,我就感觉就住在你家里一样。” 燕娘的声音很轻,但在萧风的耳朵里却像一座大山轰然崩塌,震得他整个人都晃了晃。 “每次我下值,走进堂屋里,都会稍微停顿一下,然后冲着隔壁的卧室轻声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这样,我就能骗自己,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和你一起过日子。我下值了,你还在外面忙呢。” 萧风呆呆的看着燕娘,他知道燕娘不讨厌自己,甚至可能还喜欢自己,但他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 “等到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我就会埋怨一声:‘天天都这么忙,看来等他回来,我又该睡着了’。 等到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我也会埋怨一句:‘又上早朝走了,官儿越大越受罪,还不如我这小官儿舒服呢。’” 燕娘的声音很轻,掺着浴池上方飘荡的水雾,湿漉漉的,更加的虚无缥缈,如同梦呓。 她眼角滑落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到花瓣上,在浴池的水面上飘来飘去,就像无根的小船一样。 “你每次跟人打架,弄脏或是弄坏的白袍,很多都扔掉了。不管你扔到了哪里,我都想办法花钱买回来了。 我洗干净,缝补好,一件件地叠放在我的衣柜里。可青衣我只有一件,你知道是哪一件吗?” 萧风摇摇头,他的白袍确实是经常扔掉的,但青衣却很少扔。毕竟跟人打架弄脏弄破的主要是白袍。 而且就算打得狠了,青衣也弄脏弄破了,他肯定也得穿回家去再换,总不能在大街上裸奔吧。 “是你受伤最重的那一次,是你在天牢里和严世藩拼命,抱着胭脂虎去世的那一件。 事后我去过你家,小雪说那衣服上都是血,有你的,有敌人的,也有胭脂虎的,被刀砍得都不成样子了。 我说帮她扔掉,偷偷拿回家里,洗了好多次,才洗干净。那衣服破得太厉害了,我补了很久才补好。 从那之后,我才能凑齐你的一套衣服,再假装这家里有你,心里也就更有底气了。” 萧风的眼圈也红了,他淡淡的笑着,看着燕娘垂着头的样子,忽然说道。 “其实我在家里也幻想过有你,嗯……在和小雪成亲之前经常幻想,也是在卧室里…… 和小雪成亲之后,再想你就只能在书房里了。虽然幻想的不止你一个,但你的次数至少排在第二位……” 燕娘猛地抬起头来,又羞又气地瞪着萧风,显然作为成名已久的车手,她瞬间秒懂萧风的挂挡动作。 同时她也看见了萧风眼睛里的水气,瞬间明白,萧风是故意用这种方式,化解两人之间的情绪和拘谨。 所以她也变得轻松了一些,咬着嘴唇呸了一声:“我知道你想得最多的人是谁,你个色鬼……” 萧风笑了,这才是他和燕娘在一起时应该有的感觉,轻松,温暖,是两个成熟的男人女人之间的互相欣赏。 那是带着色情的友情,也是带着友情的爱情,起于色情,成于友情,终于爱情。 “为啥要选在浴池里,是怕我看吗?” 燕娘呸了一声:“怕你什么?你能吃了我?我对着书琢磨了半天,有几个动作,即使是我可能也要借助一点水的浮力。 毕竟不是巅峰状态了,要是年轻十岁,我就不用靠这个了。也许用不到,有备无患罢了。” 萧风看看手里的书:“那就不能带着书了,否则就弄湿了,我放到卧室里吧。动作你都记下来了吗?” 燕娘点点头:“要是让我背书,我肯定不行。但是记动作,看一遍就忘不了,你自己别忘了就行。” 萧风走进卧室,边放下书边说:“放心吧,我这些日子光琢磨这本书了,连上朝时脑子里都是各种动作,忘不了的。” 燕娘笑道:“我就知道你那点德行,画师重画的这个版本里,火儿的胸,画儿的屁股,是不是都是你让画师画的……” 燕娘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她一眼看见从卧室走出来的萧风,已经俨然是进入澡堂子的状态了。 饶是燕娘一直嘴硬,此时也一下用双手蒙住了脸。听着浴池里的水哗啦啦地响,响声越来越靠近自己,燕娘的全身终于忍不住发抖了。 一双手臂温柔地将燕娘环抱起来,燕娘的全身瞬间僵直,抖得更厉害了,在温暖的水中,都感觉全身有点凉。 “燕娘,谢谢你。” “常安公主对我也很好,我愿意的,不用你谢。” “不是替她,是我自己。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理解我,谢谢你不把我当成变态。” “萧公子……我有种感觉,你虽然年龄小,可在你面前时,我总觉得自己才像个小姑娘……” “你的感觉很对。我不是在仙界呆过吗,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其实我比你年纪大多了。” “嗯……我相信,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咱们,开始吗……” “……嗯,好……” “萧公子……这个姿势不对……书里没有这个姿势……” “这是和你的第一次,我不想让你把它当成任务,当成练功。你只管放松,下一次我们再练功……” “嗯……嗯……你现在说你比我大多少我都信……这些你都是哪里学来的呀……” “很多千里之外的艺术家老师……用图文并茂的方式教会我的……” 第二天早上,燕娘在松软、宽大、弹性惊人的床上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伸手轻轻抚摸身边的余温,喃喃自语。 “又上早朝走了,官儿越大越受罪,还不如我这小官儿舒服呢。” 不同的是,这次燕娘埋怨的声音里,带着幸福,带着憧憬,带着真真切切的满足。 萧风看起来也很满足,一脸微笑地走在主街上,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很多。 主街上的人们看见萧风,都热情的打着招呼,萧风也一一回应。 那些曾跟萧风一起摆过摊的小贩们,更是热情加倍,拼命招手。 “萧大人,好早啊,怎么是从那边过来的?萧府和醉仙楼都在另一边啊?” “嗯……晨跑,运动有益身心健康!” “萧大人,带几个包子回去当早餐吧,巧巧最爱吃我家的包子了!” “拉倒吧你,人家萧大人家里现在想吃啥包子不能蒸啊,你家那包子就是个油大罢了,下苦力的才爱吃呢。” “你放屁!巧巧前几天上街还曾亲口说过爱吃我家的包子!你没看见我连铺子名字都改成巧巧包子铺了吗?” “你那是碰瓷!” “你放……什么是碰瓷?” “不懂了吧,这是官宦人家才懂的新词!最近流行于各类高端场所,你当然没听过。 好像说是形容女子白嫩如瓷器,不能乱碰,碰了有罪!你在碰巧巧的瓷!” “萧大人,早上新宰的猪啊,这副猪肝拿回去给夫人熬个汤补补血吧!” 萧风警惕地看着猪肉王子:“你小子有那么好心?上次我带着张无心搅了你的好事儿,你应该很不开心才对……” 猪肉王子连连摆手:“萧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要不是你主持公道,让张老板纳了水姑娘,樱桃怎么能当上春燕楼的妈妈呢?她高兴得不得了呢!” 萧风伸手接过猪肉王子的猪肝,想了想,还是小声开口道。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为什么不娶媳妇呢?” 猪肉王子挠挠头:“我这样不挺好的吗?我爹当年是出红差的刽子手,杀了太多人,家里都带着三分杀气。 我不愿意干那一行,就改行杀猪了。我们这样人家,好姑娘不爱嫁给咱,差的我又不喜欢。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攒一段时间的钱就去春燕楼快活一次。整条街上摆摊的,就没有舍得去春燕楼的! 他们都是去勾栏,我就不,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柿子一筐!吃不起干脆不吃,不凑合不将就!” 萧风愣了愣,想不到猪肉王子平平无奇的油腻皮囊下,还藏着一颗特立独行的心,他点点头,表示尊重这种生活态度。 萧风拎着猪肝走到当年自己摆摊的地方,仍然是一个小小的空地,没人敢占,但旁边老道的摊子,此时已被一个中年道士给占了。 这中年道士贼眉鼠眼的,一身道袍比当年的老道还破三分,看着就是个走江湖混吃喝的家伙。 萧风停住了脚步,冷笑看着这个中年道士。众人见他停在此处,顿时都来了兴趣,议论纷纷。 “这个游方道士口无遮拦,给人家陈老板算命,说柳食神终身无子,这下好了,萧大人能饶了他?” “也未必哦,若不是这道士胡说八道,没准柳食神还得多等两年呢,这叫歪打正着!” 中年道士本来一直在打盹,没听见人们的声音,现在忽然感觉初升的太阳被挡住了,不满地睁开眼睛。 然后吓得一哆嗦,他就算没见过萧风,也是听说过的。一见这身儿打扮,再听听旁边的议论声,顿时睡意全无,满脸堆笑。 “萧大人,贫道无知,实在不知道那天来算命的人是醉仙楼的,更不知道那人要算的生辰八字是柳食神的。 贫道行走江湖,混碗饭吃,大人你大人大量,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吧。” 萧风冷笑道:“我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只是你既然给人算命,就要有点真本事。 若是没有真本事,只为混口饭吃,也不是不行,那就该报喜不报忧,让别人花钱买个吉利。 反正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儿,干嘛吓唬别人,不就是为了让别人求你破解,好多收些钱财吗?” 中年道士苦笑道:“大人说的是,从今天开始,贫道报喜不报忧便是了。” 萧风冷冷的说:“你既然敢身穿道袍,想必是有度牒的了?拿出来,给我看看!” 中年道士连连作揖:“大人啊,贫道是自学成才的,道录司的度牒何其昂贵,贫道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萧风冷笑道:“没有度牒,身穿道袍,没有本事,招摇撞骗。你给柳如云算命之事,我不与你理论。 但你这两条,不管是作为道门真人,还是顺天府的代府尹,我都不能不管!” 猪肉王子小声对旁边卖白菜的说:“这老道要倒霉了,看来萧大人是存心要收拾他!” 卖白菜的有点狐疑:“不会吧,萧大人何等大度,他从不因小事儿与平民百姓计较的。” 旁边当铺看热闹的掌柜,摇着扇子,捏着小茶壶,作为这一段街道上最成功的商业巨子发表言论。 “那也得分是什么事儿!你看当年刘大人冤枉巧巧偷他家的金钗,萧大人那时还是个秀才呢,就敢去踹员外郎的大门! 当时把刘大人都吓傻了!听说萧大人当场就说,这算多大个事儿,我给你十两银子,这事儿就了了! 如今这家伙说柳食神一生无子,把陈老板都气病了,这是小事儿吗? 人家最盼望的就是承继香火,万一气得一病不起怎么办?实话说,要不是萧大人火速舍身入赘,陈老板的病没准还真好不了这么快! 萧大人脾气是好,可谁敢伤害他的亲人朋友,那没个轻饶的。你们想想严世藩……” 卖白菜的表示不认同:“那能一样吗?刘大人是诬陷巧巧做贼,小女孩万一因为这事儿上堂,将来就全毁了! 当初还有很多人笑话萧大人,为啥要答应十两银子的赌约呢。 他们也不想想,萧大人要不这么做,刘大人能放过巧巧吗? 就是因为萧大人提出的赌约太有吸引力了,刘大人觉得自己稳操胜券,才肯放过巧巧的。 你说是吧,刘大人……嗯?刘……刘……刘大人? 我……我胡说八道,确实是没看见你老人家啊!” 第五百七十章 层层破甲 刘彤的脸此时已经比菜摊上的茄子还要紫了,恨不得抄起两棵白菜塞进这两个人的嘴里。 他最近吃得多了些,身体肥胖,刘夫人听信了萧风给出的馊主意,非让他每天早上晚上都出来遛弯。 他想着空溜也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干脆带着管家出来,偷偷监督一下仆从平时是怎么买菜的,能不能保证新鲜便宜。 想不到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无缘无故地被人刨坟鞭尸,这帮混蛋,居然对当年之事还记得如此清楚! “你不过是个卖白菜的!好好卖你的白菜就行了!别干着卖白菜的事儿,操着卖那啥的心!” “还有你,你是个开当铺的,不是说评书的!什么一脚踹开我家大门,什么我吓傻了,我有那么容易吓傻吗?” 卖白菜的和当铺掌柜的都唯唯诺诺,吓得不敢回话,只恨自己多长了张嘴。 刘彤本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何况他此时更关心萧风会干什么,也就不搭理卖白菜的和当铺掌柜的了。 他是真有点担心,萧风会一怒之下砸了人家的摊子。要知道官员的风评是很重要的,为了这点小事,降低了风评不划算,还会被政敌利用攻击。 那中年道士可能也没想到萧风如此认真,只得连连赔罪,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请求高抬贵手。 萧风冷笑道:“我这人很讲理,你给我算一卦吧。若能有三分准,我就不为难你。否则你就自己卷铺盖走人吧!” 中年道士眼看这一关不过是不行了,反而镇定下来,行了个礼:“大人想问什么?” 萧风想了想:“我选了个黄道吉日,要迎娶一个姑娘。你就给我算一算……” 中年道士赶紧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这是连算都不用算的。 大人和这姑娘一定是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大吉大利,早生贵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萧风笑道:“但这姑娘死了,我让你帮我算一算,我迎娶这个姑娘的那一天,她能不能活过来!” 主街上的议论纷纷一下就停止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然后缓缓将目光转向算命的道士。 大家都是一个想法,那姑娘能不能活过来不知道,这道士却很可能是活不下去了。 萧风想要救活常安公主的事儿,只在朝堂之中流传,民间的人并不知道。 嘉靖虽没下令封口,但那些官员自然知道什么事儿不能瞎说。 这本身就是希望极小的事儿,只是嘉靖和萧风都抱有一丝希望罢了。群臣其实是并不相信真能做到的。 因此这时候谁敢把这事儿出去瞎宣扬,万一到时成不了,不对,是大概率到时候成不了,万岁没准就会迁怒于人。 很多人都有个迷信的想法,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事儿,如果被人四处宣扬,最后没成,一定会觉得就是那帮人宣扬太早的结果。 比如萧风前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儿,结果还想好怎么行动,就被人戳穿了,然后被婉拒,萧风恨了那个多事儿的家伙半辈子。 中年道士也吓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跟萧风确认。 “大人说的,是冥婚吗?可大人你家中有夫人,为何要配冥婚呢?何况大人你也没病啊……” 一般这种配冥婚的,都是男女双方是死人,或是有一方虽然活着,但也危在旦夕,提前准备一下。 萧风摇摇头:“若是她活不过来,就算是我了她一个心愿。若是她能活过来,就是我多一个妻子。” 远远跟在后面的刘彤松了口气,听萧风的意思,就算公主能活过来,也最多是平妻的待遇,小雪还是正妻,很好很好。 他就担心这事儿是不是萧风说了算的,万一公主不同意,找自己的爹地做主,那个岳父可比自己这个岳父厉害多了。 中年道士硬着头皮,问了姑娘的生辰八字,摆弄了半天,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大人,你放心吧,这位姑娘肯定能活,肯定能活。” 萧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肯定吗?” 中年道士坚定地点头:“贫道非常肯定!” 萧风笑了笑:“那好,大年初五,就是我迎亲之日。若她能活过来,我就帮你要一块度牒来。 若她活不过来,我就以冒充道士,招摇撞骗的罪名,把你抓进顺天府大牢,先打一顿再说!” 萧风说完后,拎着猪肝扬长而去。中年道士面色轻松地坐在摊子上,还买了两个肉包子吃。 众人见他如此淡定,都十分佩服:“看来此人虽然没有度牒,看来还是个有本事的,你看人家多淡定!” 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中年道士也就离开了摊子。不知过了多久,也不见人回来。 一个刚进城的人来到当铺当东西,听见众人的议论,哈哈大笑。 “我刚才进城时,在城门口遇见你们说的那个算命道士了,他一出城门,就落荒而逃,跑得比兔子都快!” “妈的,那个女的估计都能当太奶奶了,路过王府,跑得比兔子都快,拐棍都抡飞了,难道本王还能抢她不成? 别说本王没兴趣,就是本王的两只老虎,也不肯吃这么柴的老骨头棒子!” 徽王怒气冲冲地破口大骂,今天他在徽王府大门上埋伏了很久,望远镜都攥出汗了,也没找到一个满意的女子可以下手的。 他新招聘的护卫小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等着为新主子建功立业。 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恶人不抢难看之女,徽王没有目标,他们就没有用武之地。 如果在平时,徽王就会带队出发,扩大狩猎范围。 但今天不行,徽王大腿内侧被女人咬掉了一块肉,走起路来很是蛋疼,只能在家里休养。 “真他妈见了鬼了,难道本王的封地上,一夜之间女人都死绝了不成?她们都不进城,不干活了吗?” 管家给徽王端了杯茶来:“小人派人出去打听了,现在城内城外的人家,都不肯带年轻女子出门了。 原本随着丈夫啊、父亲啊、母亲啊出门的,都是帮着家里人搭把手。 现在他们宁可少带东西,多跑几趟,也不肯带出门来了。王爷若是想抢,只怕得上门砸明火了。 不过这种事儿咱们以前不干是有原因的。从大街上抢人进王府,距离近时间短,留不下什么证据。 就是地方官敢上门来查问,没有圣旨他们也不敢搜查王府,更不敢告状。 就算赶上个胆大的地方官想告,但死无对证,没有铁证的事儿告也是白告,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可若是到城里或乡下家里去抢人,路途远时间长,在路上万一被地方官拦住,人赃俱获。 虽然地方官不敢把王爷怎么样,但这种证据积累太多了,万一哪天碰上个愣头青地方官,也对王爷不利啊。” 一个新招聘来的江洋大盗插嘴道:“属下知道有个地方,离得不算很远,美女如云啊!” 徽王顿时来了精神:“哦?你快说说,在哪里?等本王换换药,就可以上路去抓!” 江洋大盗嘿嘿一笑:“原来的伊王府,现在的入世观河南分观。那里面有好几百个美女,都是伊王当年留下的! 我来咱们这里时路过伊王府,偷偷扒墙头看了一眼,那真是了不起啊!不亏是伊王千挑万选剩下来的! 只可惜入世观中有武当山下来的道士镇守,其中不乏高手,我怕被发现,没敢多看。” 徽王顿时没了兴奋劲:“蠢货!那有个屁用!别说现在谁敢袭击入世观,万岁第一个就饶不了谁。 就算万岁不管,藩王出封地之前要先向朝廷报备,否则就有罪。 本王虽然有随时进京献药的特权,但也仅限进京!进京可不路过伊王府!” 守了一天,徽王也没有找到猎物,只得悻悻回屋。抢来的女子都玩腻了喂老虎了,只得找自己的妃子泄火,十分没有激情。 那两头老虎在大铁栅栏里走来走去,看着缩在一角不断惨叫的鸡和羊,也十分地没有激情,只有饿得受不了了,才肯扑上去吃。 而此时,在城外一处农户家里,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敲响了院门。男主人战战兢兢地隔着院门询问是何人。 “老兄,我是赶路的商人,今天走得太急,错过了进城的时间。想借宿一晚,可以给你些银钱。” “这……再往前走几里路,就有客栈了呀,你何不去那里住店呢?” “老兄,你看看我,走了一天了,实在是走不动了。 若是屋子少,哪怕柴房有干草也可以对付一夜。出门在外的人,没那么多讲究, 这要不是大冷天的,我随便找块干净地方就能露天睡一宿!” 男主人隔着门缝看了看,只有一个人,不算强壮,也没带武器,这才打开门。 “倒是有空屋子,给你弄个火盆儿吧。倒不是我心肠不好,不愿意行方便,实在是害怕。” “怕?怕什么?如今天下还算太平吧,这一路过来,我也没碰上山贼盗匪的啊。” “唉,我们这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家里有年轻女子的,不管出嫁没出嫁,日子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你是行路人,就别问那么多了,我也不敢跟你多说什么。你就住这屋儿吧,我给你拿火盆去。” 不一会儿,火盆升起来了,那人从包袱里掏出两块干饼子,在火盆上烤着。男主人见状,又去烧水冲了碗鸡蛋汤。 那人啃着饼子,喝着鸡蛋汤,掏出几十个铜钱来递给男主人。 男主人笑道:“行方便的事儿,不用这么多,给十五个就够了,就是个炭火钱。” 那人把钱塞进男主人手里,小声道:“拿着吧,我正好还有事儿想打听打听呢。 实不相瞒,我是贩卖药材的。你们这里的徽王,靠进贡含真饼,获得万岁的恩宠,想来功效非凡。 外地很多有钱人,也想试试这个。我在各地询问,都没有取过含真饼。 所以我才来到徽王封地,看有没有人知道谁能弄到含真饼的,我愿意高价收购啊。” 男主人一愣,随即脑子里猛然想起一个秘密。他谨慎地看着客人,犹豫片刻,最终选择了相信道士的话。 “客人啊,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若是想听实话,我就告诉你,只怕你会失望的。” 那人目光微微一闪,随即从怀里又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男主人。 “老兄,我大老远的跑过来,当然是想搞个清楚了,否则怎么赚钱啊。你只管说实话就是。” 男主人叹口气:“老兄啊,其实这含真饼,真没那么好取。说都说的头头是道的,其实都是假的! 别人家我不知道,反正我家孩子出生时,嘴里的血块早就化没了。 可稳婆来了后,做张做智的比划半天。也不让我们看。临走时也带这个鸡蛋,说是取到了。 我就纳闷了,你取到个鬼了呀?可我也不敢跟别人说啊。 那些稳婆都是要把胎盘拿走的,这东西徽王府不要,但稳婆们会做成紫河车,卖给中药铺子。 可我们这边的风俗,孩子的胎盘是要埋起来的,否则孩子就长不大。 我们又不敢得罪稳婆,只好意思一下,从胎盘上剪下一块来,代表孩子的整个胎盘,埋在土里。剩下的大部分由稳婆拿走去卖钱。 可我剪胎盘的时候,发现胎盘上有刮擦的痕迹。所以我琢磨着,可能所谓的含真饼,其实都是拿胎盘上的血块冒充的!” 客人默默地听完,伸了个懒腰:“靠,我就说吧,这血块那血块的谁能分得清。反正那帮有钱人也是人傻钱多,好办了!” 第二天,一个卖货的货郎敲开了城里一家人的门。 他说家里老娘生病,医生开了药方,要用含真饼,他想问问,有没有民间私藏的含真饼可用。 他并非随意敲的门,而是提前知道,这家人在最近一两年内生过孩子。主人愣了片刻,也说了一番和城外人家差不多的话。 几日后,胎盘血代替含真饼的消息,通过陆炳禀报给了嘉靖。 嘉靖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但底下站着的陶仲文,却是手心出汗,全身发冷。 “万岁,锦衣卫暗访的消息虽然应该不假,但究其原因,含真饼被以假乱真,嫌疑更大的应该是稳婆吧。 想来徽王刚上任,对取含真饼的事儿有所轻慢,不如老徽王管得那么仔细,以至于那些稳婆胆大包天,鱼目混珠!” 陶仲文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嘉靖也微微点头。陶仲文偷偷看了看萧风,见他没什么不满的表情,也暗暗松了口气。 陶仲文冒着得罪萧风的风险,替徽王说话,其实原因并不简单,至少有两个原因。 一来是利益相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毕竟他也需要含真饼保持他的火玄真人地位。 二来是嘉靖的复杂心思。老徽王对陶仲文有知遇之恩,此时老徽王刚死,若是徽王有难,陶仲文一言不发,反而未必妥当。 嘉靖很可能会觉得陶仲文生性凉薄,不念旧恩。这样的印象可不是什么好事,在皇帝面前,第一重要的就是印象,第二才是本事。 当然,如果锦衣卫传回来的消息,是徽王亲自命令稳婆鱼目混珠,欺瞒嘉靖,那陶仲文是打死也不会替他说话了。 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不忘旧恩是一回事儿,但如果过分了,表现得对旧恩看得比忠于皇帝还重,那就是找死了。 这就是度,别说是嘉靖这样浑身是心眼的皇帝,就是伺候最普通的皇帝,这个度也必须掌握好,这是当近臣的基本功。 实话实说,陶仲文心里是有点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的,但这一点却是他打死都不能说的。 毕竟含真饼失效是事实,问题不是出在原料上,就是出在炼制上,他念旧恩也没念到要替徽王背锅的程度。 他的心里此时只有一个疑问:这个消息会不会是萧风故意散播的?以萧风的资源,是有这个可能性的。 可若真的是,他为何不干脆直接说是徽王下令捣鬼,而留给徽王一个可以辩解的空间呢? 徽王若上书认错,说是自己监管不严,让稳婆钻了空子,那倒霉的不过是稳婆,徽王虽然有罪,也不算大罪。 然后他那精明无比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闪电,把他全身震得一晃,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惊恐。 这才是萧风的高明之处!他是故意给徽王留下的逃生之路! 萧风一定明白,以徽王如此受嘉靖信重,若是罪行过大,反而会弄巧成拙!这就像当年萧风对付严世藩一样! 嘉靖对严氏父子何其信任,萧风若直接说严世藩谋逆,而又没有铁证,嘉靖反而会怀疑是萧风陷害严世藩! 但萧风像剥洋葱一样,每次对付严世藩,都是从他的荒淫变态、贪赃枉法、暴虐杀人、操纵皇子等不那么严重的罪名入手。 每次攻击,都能剥掉严世藩的一层皮,让严嵩厚厚的血条不断地掉血。 直到最后,嘉靖对严世藩的印象已经坏到可以接受他任何罪名的时候,才发出了致命一击。 不错,洋葱在汉朝就已经有了,不过一直都叫胡葱,要挑错的读者,可以省掉百度的时间了。 而严世藩也因为每次的罪名都不致命,也并没有每次都拿出拼死一搏的决心去脱罪。很多时候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认了自以为可以认下的罪名。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这就是层层破甲,这就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在敌人还足够强大的时候,围城要留一扇门,不逼迫敌人和你拼命。 他慌乱之下,见还有一条活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不会是拼命,而是从那扇门逃出去。 问题是,逃出去之后呢?你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你吗? 第五百七十一章 丹房暗斗 小会在嘉靖阴沉的脸色中结束,嘉靖没表态,这几个人精自然也都不会表态。 出了精舍后,萧风本想回家去继续研究教科书,但陶仲文死皮赖脸地硬拉着萧风去他的丹房,说有好丹药出炉,要送他一瓶。 走进丹房,陶仲文都没心情看清风、明月冲萧风表演的变脸绝技了,拉着萧风直奔丹房最里面的密室。 看陶仲文像做贼一样的关上屋门,萧风笑道:“你这是炼了什么丹药啊,如果是长生不老丹你可别给我,得给万岁,否则咱俩都得掉脑袋。” 陶仲文回过头来,严肃地看着萧风:“老弟啊,你是压根就没打算放过徽王,对吗?” 萧风诧异道:“这是从何说起啊?老哥,你的疑心病有点大啊,这是病,得治啊。要不我让井御医给你看看?” 陶仲文笑骂道:“找他看个屁!他医术虽然精湛,但主要是男女之事上,从没听说过他能治疑心病的。” 萧风一本正经的说道:“老哥可知,一般女子生产之后,都会有精神不振,郁郁寡欢,严重的甚至连哭带闹,乃至自杀的?” 见萧风问得正经,陶仲文也正经起来。炼丹的道士都算是半个药剂师,陶仲文对医道也不是一点不懂。 “听说过,尤其是生了女孩的,往往不被家人重视,会有这种症状,也被称为产后癔症。” 萧风点点头:“井御医是妇科圣手,对产后癔症很拿手的。 这产后癔症和老哥你的疑心病都属于心病,想来他也能医的。” 陶仲文哭笑不得,也不绕圈子了:“我这不是疑心病,你敢说这些消息,不是你让人散播出去的?” 萧风肯定的点点头:“敢说。这些消息不是我让人散播出去的。 咱哥俩熟归熟,你这样说我,我一样可以告你诽谤!” 陶仲文不知道诽谤是什么,但结合上下文,也能明白是啥意思,这就是中文的奇妙之处。 “你敢对老哥发誓吗?发誓不是你干的?” “我当然敢,不过我为什么要发誓?怎么,老哥你今天是要当青天老爷,替徽王审案破案吗?” 陶仲文叹了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萧风就像个沾满了油的泥鳅鱼,自己拿捏不住一丁点把柄。 陶仲文换了极其诚恳的语气:“老弟,其实老哥心知肚明,只是想印证一下而已。 那消息就是你散播出去的,这些含真饼失效,应该也是你搞的鬼,你也不用瞒老哥了,老哥不会害你的。” 萧风眨眨眼睛:“老哥啊,我发现了,你不是疑心病重,你是脑洞够大啊!就你这创造力,不兼职写话本太浪费了。 天赐集团名下有个话本的生意,是当初为了打击白莲教,和礼部一起合办的,出版过很多知名作品。 比如《青州府大破白莲教》、《白莲圣女谜案》、《萧氏乱白莲》、《马寡妇开店》、《萧无极还没死》…… 现在白莲教覆灭了,但江湖上还有一些邪教帮派什么的,文化工作任重道远,老哥你要不要兼职个副总编纂啥的?” 陶仲文火了:“难道多年相知,你就这么不信任老哥吗?一句实话都不肯说吗?” 萧风淡然一笑:“老哥,换位思考一下,我现在要是问你献给万岁的丹药中,有哪些是假的,骗万岁的,你肯告诉我吗?” 陶仲文气呼呼地看着萧风,萧风则微笑着看着他,许久之后,陶仲文才颓然坐倒。 “你说得对,我也不敢。是老哥强人所难了。可老弟啊,老哥就想要个明白话。 如果你真要对付徽王,你好歹告诉我一声,咱俩怎么说也三年交情,不能误中副车,自相残杀啊!” 萧风静静的看着陶仲文,就像在思考一件极其重大的决定一样,过了许久,他也叹了口气。 “老哥,不能说的话,是永远都不能说的。但我跟你说句能说的话。 能强身健体的壮阳药方,我帮你再找一样。没有了含真饼,你还有很多丹药,不会危害你的地位。” 陶仲文眼皮跳了一下,默然片刻,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老哥信你,你有没有什么事儿是让老哥帮你办的。我帮你办了,你我自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萧风笑道:“我有什么用你办的呀。不过我觉得吧,万岁很快就会下旨申斥徽王了。 如果老哥你是徽王,接到申斥的旨意,你会怎么做呢?” 陶仲文想了想:“一面上书谢罪,一面严查稳婆队伍,因为徽王也拿不准那些稳婆是否真的如此行事了。” 萧风就像一个看着好学生回答问题的老师一样,循循善诱地问。 “然后呢?徽王的罪过虽然不算很大,可也不算很小,他要靠什么来弥补,加倍表达自己的忠心呢?” 陶仲文一愣,随即醒悟:“他会尽快再献上一批含真饼!只是时间这么紧,民间新生婴儿有限,他来得及吗?” 萧风淡淡的说:“以徽王的心智,你觉得他会把所有的含真饼都贡献给万岁?他自己府里不会留一些吗?” 陶仲文恍然大悟:“不错,他府里必然有存货,他一定会把那批存货进献给朝廷,这样一来……” 陶仲文悚然一惊,看着萧风,满脸苦笑,缓缓摇头。 “老哥老了,脑子不够用了,看来也该是激流勇退,回家享清福的时候了。 老弟啊,你肯说到这个地步,这份心意,老哥领了。既然你真心待我,我必真心待你!” 萧风拍了拍陶仲文的肩膀:“老哥,我信你。我知道这次选择对你也不容易,我也心领了。 以我的意思,老哥你地位稳固,万岁恩宠不减,并不忙着去享清福,还是再享受几年皇城富贵。 等什么时候老哥真想走了,萧风一定竭尽所能,帮老哥衣锦还乡,善始善终。” 陶仲文看着萧风的眼睛,缓缓道:“我有个猜测,你不用承认,也不用否认,我只是不跟你说说,如鲠在喉罢了。 那几十个装着含真饼的鸡蛋,被人动过手脚,对吧? 别的药物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对抗含真饼,应该是止水丹吧。 将止水丹化入水中,将水注入鸡蛋里。含真饼被止水丹侵蚀,虽然毫无痕迹,但药效却没了。 不过这止水丹如今满大街都是,朝廷免费发放,就算要查,也根本查不出来源。且止水丹本就无毒无味,也难以验证。 只是要绕过重重关卡,到我这丹房里来动手脚,再恢复原状,一般人根本就无法做到。是你入世观的二当家干的吧?” 萧风笑道:“你别瞎猜。假如真是如此,那要动手脚的人其实在很多环节上都能动的。 徽王的鸡蛋入宫之前,自然是可以动的。如你所说入宫之后,只要时机把握得好,也是可以动的。 你炼出含真饼之后,在丹房里放置的那段时间,当然也是可以动的。 就像你说的,止水丹无毒无味,又没有什么明显的副作用,想检查出来可也不容易。 依我之见,还是徽王原料滥竽充数不好用,这一条理由最合理,也最可信,何必节外生枝呢?” 陶仲文苦笑道:“的确如此。而且我还不能给徽王通风报信,不但不能报信,还得警惕别人给他报信。 若是我今天不找你聊这一番话,你是不是就会让人冒充我的名义给徽王送信了?” 萧风无辜地看着陶仲文:“老哥,我为啥要冒充你的名义,给徽王送信呢?” 陶仲文看着萧风:“你这是个连环坑,早早的给我也预留了一个坑位。 因为徽王得到消息,就一定会提前有所反应,比万岁可能要发的旨意更早。 而以锦衣卫打探消息的能力,万岁马上就会知道徽王的反应,就会知道有人通风报信。 你和徽王有仇怨,不可能给徽王通风报信,那么知道内情而且会通风报信的人,只能是老哥我了。 就算万岁原谅我心念旧恩,不会降罪于我,我在万岁心目中的忠心也就一落千丈,大打折扣了。” 萧风淡淡一笑:“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一点的?你这份心机还敢说老了?还想告老还乡?” 陶仲文轻叹一声:“你提醒我万岁很快就会下旨,我要是再想不到这一点,也不配当你老哥了吧。” 萧风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你把我拉来说这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不是说有好东西给我的吗,赶紧掏出来吧,我事儿多着呢,忙得要死,哪有空打哑谜。” 陶仲文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这是天心大补丹,老哥知道你最近明里暗里不止一个女人了。 这是温补的药,不能让你金枪不倒,但能缓缓进补,男女皆可用,你自己看着用就是了。” 萧风哈哈大笑,伸手放进怀里,冲陶仲文躬身一礼,走出密室,向门外走去。 陶仲文呆呆地在密室里又坐了许久,反复思考着这事儿的来龙去脉,最后才苦笑着摇头。 “徽王啊,徽王啊,你说你他娘的惹他干什么?现在好了,含真饼,以后没了!” 萧风走到丹房时,见陶仲文没有跟着一起出来,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从左右两个丹炉处快跑两步,拦住了出口。 萧风一见两个丫头气鼓鼓的样子,就头疼起来,微笑着从怀里摸出两块银子来,小声说道。 “一人一块,拿着买好吃的。我今天怀里的丹药真是你们师父给的,不是我偷的,别那么小气。” 清风咬着牙,恨恨地瞪着萧风:“我们不缺钱花!别拿我们当小孩子哄!” 明月比清风性子柔和一些,不像清风那么气势汹汹的,甚至有点害怕和萧风的眼神相对,只是哼了一声。 萧风无奈地收回银子:“那你们是要干什么呀?” 清风偷偷往后面看看,见陶仲文还没出来,冷着脸喝问道。 “你这几天往丹房跑得这么勤,打什么坏主意呢?你说!” 萧风迷茫地想了想:“勤吗?也就两次吧,今天不能算,今天是你师父硬拉着我来的……” 清风怒道:“你就是不敢承认是吧?你每次来都鬼鬼祟祟地看我们,你……你不安好心!” 萧风点点头:“被你看穿了,我确实是不安好心,想偷你师父的丹药,厉害,厉害!” 萧风承认了不安好心,但承认的东西又不太对劲,让清风明月一阵恼火,又无计可施。 萧风笑着往门口硬闯,两个小丫头到底不敢拿身子挡他,只好往两边让开一步,刚好让萧风挤出去了。 然后萧风觉得左边白袍袖子一紧,他转过身来,清风抓着他的袍子一角,满脸通红,手也在发抖。 “你,你最近又写诗了吗?” 萧风苦笑着看着这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心里忽然一动,想到一个主意。 “写了啊,上次你师父说我在南京写的词冒犯了二位仙童,我就新写了一首向你师父赔罪。” 清风的手扯得更紧了,明月也抬起头来,一双纤尘不染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萧风,满怀期待。 “你说,什么诗,你快说呀!” “明月破云出,流水空花坞。 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 清风的手一抖,松开了萧风的袍袖,萧风冲二人一揖,转身飘然而去。 此时陶仲文也走了出来,他是故意晚出来一会儿的,就是为了给两个徒儿留些时间和萧风说话。 自己的这两个小徒弟,无端地惹上了这份情丝,自己若强行干涉,无异于抽刀断水,白费力气,还可能让她们心生埋怨。 所以他干脆把这头疼的事儿推给萧风,你自己做的孽,自己去了结。至于萧风能怎么了结,他不管,那是这个混蛋该考虑的事儿。 他若是真对这两个徒儿有心思,那也不是什么坏事。自己老了,总有一天要离开皇宫,离开京城的。 这两个徒儿,总不能跟着自己当一辈子道童,一样大的巧巧都被双王提亲了,若是她们真与萧风两情相悦,自己也算了却心事。 若萧风对两个徒儿无意,那首词当真只是个误会,那萧风就该早日把话说清楚,免得两个孩子情根深种,积重难返。 从萧风这几次来,两个徒儿的态度上,陶仲文估计她俩早就想找茬跟萧风说话了,只是碍于自己在罢了。 所以这次他故意创造机会,此时见萧风已走,他才施施然的走出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脸诧异。 “清风、明月,你俩跟萧真人说什么呢?他怀里的药确实是为师送给他的,这次不是他偷的……” 两个小丫头垂头丧气地回到左右两个丹炉旁,慢慢的扇着扇子,假装被丹炉里的烟熏到了眼睛,偷偷的用袖子擦眼泪。 陶仲文走到左边的丹炉旁,轻轻拍了拍清风的头。他知道明月心胸更开阔一些,最难受的肯定是清风。 清风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拿着陶仲文的道袍袖子捂着脸,哭得一抽一抽的。 陶仲文知道她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就看向明月,明月也在揉眼睛,不过比清风克制得多。 “明月,你是好孩子,你跟师父说,萧风是怎么说的?” 明月努力的平稳气息,装作若无其事的把萧风的诗念了一遍。陶仲文咂摸着这两句诗,暗自叹息。 清风和明月读书并不算多,大多是自己教授的道教丹鼎类经书,文学水平不算高。 可这两个孩子瞬间就明白了萧风诗中的意思,可见相思中的女孩儿,心思多么敏锐,情绪多么敏感。 陶仲文招手把明月也叫过来,自己蹲下来,一手摸着一个孩子的头顶,温和地劝说。 “你们的心思,师父都明白。可世间万事不可强求。萧风不是圣人,但他有自己的原则。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月在天,空照花坞。明月啊,他从心里就没把你当女人看,只当孩子看。 天书有字,大道渊深,清风不识,翻之无用。清风啊,他这本书太艰深了,你看不懂,不必强看。” 清风哭得更厉害了,明月也默默垂泪。少女的爱恋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听到那首词才没几天啊,怎么会感觉这么委屈? 难道是过去的几年里,他每次走进丹房时,自己已经在悄悄地关注他了吗? 难道是每一次骂他偷丹药,骂他欺负师父时,自己已经在渐渐地喜欢他了吗? 难道是每一次听人说起他南征北战,九死一生,就已经在悄悄地担心他了吗? 难道是每一次听人说起他铲奸除恶,不畏强权,就已经在悄悄地爱慕他了吗? 所以虽然自己察觉到喜欢上他只是这几天的事儿,其实这份感情已经在心里酝酿三年了吗? 自己为什么非要拉住他啊,自己为什么非要问个清楚啊?这三年里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心动,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吗…… 陶仲文看着两个孙女一样的徒儿,在自己怀里哭得伤心,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这个混蛋每次来我这里,干吗都穿得那么干净?干吗脸都洗得那么白净?干吗表现得那么潇洒?存心的吧! “不哭了,清风不哭了!三条腿的蛤蟆……嗯,这个,也不是就肯定没希望了。” 两个女孩儿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师父,陶仲文咬咬牙。 “等你们再长大一些,也许他的眼光就变了呢。这家伙是个好色之徒,你们好好吃饭,长大了就好了。 清风你好好读书,多学点学问。他其实挺孤单的,身边女人虽多,真正能理解他苦楚的并不多。 等你真正能读懂他这本书,能理解他内心的那一天,没准你赶都赶不走他!” 第五百七十二章 稳婆报应 嘉靖申斥徽王的旨意数天后到了均州,徽王当时就傻了。 这当然不是圣旨,属于嘉靖的私人旨意。明朝皇帝的旨意分两类,一类是经过内阁认证盖章的,叫圣旨。 另一类是皇帝不通过内阁,直接表达个人意见的,叫中旨。像平时所说的口谕之类的,绝大多数都是中旨。 之所以会有中旨这东西的存在,就是因为皇帝也是人,总要有一些个人意见需要表达,总要有一些情绪需要发泄。 而有些事是实在没法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就比如嘉靖申斥徽王这次的事儿,他就不太可能正儿八经地下个圣旨。 圣旨怎么说呢?指责徽王你他妈的不地道,给老子送的药是假货?害得老子在嫔妃面前抬不起头来? 不过中旨的威力同样可怕,毕竟皇帝对你的看法,最后总会以某种形式的官方说法体现出来,或早或晚。 徽王被骂得狗血淋头,吓得全身发抖,甚至连出门抢美女的兴致都减弱了很多,赶紧找管家商量。 管家反复看了嘉靖的旨意:“王爷啊,万岁说含真饼失效,且锦衣卫暗查的结果,众多百姓都说稳婆弄虚作假,从中牟利。 此事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消息为真,那些稳婆确实弄虚作假了。二是陶仲文炼制含真饼出错,伙同锦衣卫欺瞒陛下。” 徽王果断摇头:“绝不会是后者。陶仲文是火玄真人,丹鼎之术登峰造极,他失误的可能性极小。 再说,他和本王一荣俱荣,若真是他炼丹失误,他第一反应应该是找本王再要原料,重新炼制才对。 何况你以为锦衣卫是那么好收买的?陶仲文能拿出什么来,让陆炳和他同流合污? 想来想去,只有第一种可能,就是那些该死的贼婆子们,为了点赏银胆大包天,弄虚作假欺瞒本王!” 管家犹豫道:“老王爷为了让那些稳婆努力办差,定下的计件赏赐之法,每个含真饼给二两银子。 那些稳婆因此都赚得盆满钵满,按理说不该再敢贪心才是。何况老王爷在时,那些稳婆并未敢如此啊!” 徽王咬牙切齿:“妈的,你说的没错,我爹在世时她们从没敢这么干过,偏偏本王继位,她们就敢了! 他们这是看本王好糊弄吗?你去,把那些拿着咱们王府腰牌的稳婆都给本王找来!” 十几个稳婆聚集在徽王府里,她们不知道王爷有何吩咐,纷纷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个月的kpi。 “张大姐,你这个月发财呀!听说你管的那一片最近生的孩子可不少啊!” “嗨,发啥财呀!看着倒是挺热闹的,这家喊那家叫的,可嘴里有血饼的没几个! 要不是靠卖几个紫河车,我平时喝的鸡汤都要断了顿儿了! 说到紫河车,我还一肚子气呢!那些有点家产的小财主也就罢了,还肯花钱留下胎盘。 那些泥腿子,不但不拿钱,还叽叽歪歪地不愿意让拿走,要不是我拿王府吓唬他们,他们还不老实呢! 要说发财,那还得是刘大妈发财呀,我听说刘大妈最近几乎百发百中。 她的片区这个月虽然只生了五个孩子,可是个个有饼儿啊!” 刘大妈显然是行业翘楚,比其他稳婆年龄更大,一脸资深人士的骄傲。 “你们的手艺不行,白瞎了那么大的地盘!孩子出生,嘴里几乎都是有血饼的,可你们手艺太差呀! 那血饼何其脆弱,孩子一口口水就化掉了!孩子一哭,嘴里就有口水,你们手那么慢,还能来得及?” “刘大妈,你是跟着老徽王挣了半辈子钱的,现在也挣足了。你就行行好,把诀窍跟老姐妹儿们说说呗! 咱们一人一片地盘,各干各的活,也不存在啥竞争。你给说说,以后你不干了,我们姐妹儿每年三节六礼去拜望你!” “没错,就是这话,咱们一起发誓,谁要敢到时候不去送礼,大家共击之!” 刘大妈想了想,慨然道:“反正老身也干不了多久了,就教给你们吧! 要说咱们这点手艺,那都是各自的婆婆传下来的,历来传媳不传女! 但我的经验却是自己在婆婆手艺基础上琢磨出来的! 你们取含真饼,都是等孩子完全出生后才动手的,那时很多孩子已经哭出声来了,对吧! 一哭,含真饼就开始融化,要么彻底取不出来,要么取出来再保存到鸡蛋里也不成型了,对吧!” 众稳婆连连点头,表示没错。刘大妈环视众人,一副绝世高手睥睨天下的架势,就差说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乐色了。 “所以我取含真饼时,那都是不等孩子完全生完,脑袋生出来就开始取!按着点,别让孩子太快出来! 只要没生完,孩子开口哭的可能性就小很多。这样取含真饼不但成功率高,而且个大饱满!” 众人愕然片刻,一个刚接班婆婆没多久的年轻稳婆有些胆怯地开口了。 “这……咱们是稳婆啊,是帮人家接生的,孩子脑袋出来时,正是稳婆需要帮产妇生产的关键时刻……” 另一个稳婆也有些犹豫:“孩子没生完,就动手,还按着头,会不会伤到孩子啊! 而且也会影响产妇生产啊,搞不好一尸两命,主人家也要拼命的……” 刘大妈鄙视地看着这群胆小鬼:“你们傻呀?孩子有点伤怕个屁?还一尸两命呢,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咱们接生时只有自己在场,真出了什么事儿,不会怪在难产上吗?咱们有徽王府的腰牌,谁敢造次? 当然了,你们也别太死心眼,像人家那种有钱有势的,三代单传的,就别这么冒险,规规矩矩地做就是了。 像那种家里好几个儿子的穷鬼,就是孩子伤了,甚至死了,他们也不敢放个屁的,真打了咱们,谁给王府干活?” 大部分稳婆表示受教了,刘大妈洋洋自得,还不忘了叮嘱大家要守信用。 “你们可别忘了,从今年开始,三节六礼不能少。你们也别心疼,学了我这一手儿,你们一年能多赚多少银两!” 众稳婆点头称是,只有张大姐表示不服:“就这个呀,你不说我也会!只是我不太敢用罢了。 你也别低估了那些泥腿子,你忘了前几年就有个稳婆,一尸两命被人家当场打死了? 徽王倒是给灭门了,那有屁用,稳婆人也死了呀!难怪你的片区里难产死孩子的那么多! 还是我的办法好,往外拔孩子助产的时候,用手捂着点孩子的嘴,一样能提高成功率……” 刘大妈反唇相讥:“我说完了你来能耐了,有本事你发誓以后不用我的招儿! 你捂着孩子嘴能强到哪儿去?难怪你的片区里,孩子长大后傻子那么多!” 正争论着,徽王带着管家走了出来,冷笑着看着这群稳婆。稳婆们莫名其妙,也不敢开口询问。 “你们这帮贼婆子,靠着徽王府一个个地发了财,反过头来竟敢弄虚作假,坑害本王!你们不想活了吗!” 稳婆们都是一哆嗦,面面相觑。老板发火,一般这种时候肯定只有女秘书或者销冠才敢开口。 女秘书是靠姿色,销冠是靠业绩,腰杆子都硬。因此刘大妈挺身而出,为一众稳婆代言。 “王爷,老婆子斗胆回话,我等一向为王爷忠心办事,不知王爷何以发怒,还请明示。” 管家将嘉靖的旨意跟稳婆们讲了一遍,稳婆们顿时大惊失色,七嘴八舌地纷纷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弄虚作假。 徽王冷笑道:“旨意中虽然没有明说是所有含真饼都失效,还是一部分失效,但想来肯定是失效的多,有效的少! 就算你们没有全部欺骗本王,想来大部分人都在欺骗本王! 老王爷在世时从无此事,怎么,你们是觉得本王过于仁厚善良了吗?” 稳婆们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拼命辩白。销冠刘大妈再次开口申辩。 “王爷,此事老婆子万万不敢。想来想去,定是那些百姓,对王府取含真饼之事不满,编了瞎话来骗人的!” 徽王冷哼一声:“锦衣卫是那么好骗的吗?他们绝不会只问一两个人就向万岁回话的! 按你们的意思,那些百姓提前就知道含真饼会失效,锦衣卫会下来暗访,然后一致编好了瞎话准备骗锦衣卫?” 刘大妈张口结舌,也觉得这么说起来过于匪夷所思,也不敢再强辩,只是拼命磕头,表达忠心。 徽王抬抬下巴,管家拿出了一本账册,开始念了起来。 “去年全年记账如下: 第一名刘大妈,所管片区内出生婴儿八十二人,取得含真饼七十个,兑银一百四十两! 第二名张大姐,所管片区内出生婴儿九十人,取得含真饼五十个,兑银一百两! 第三名李大婶,所管片区内出生婴儿八十人,取得含真饼三十五个,兑银七十两! 第四名潘大嫂,所管片区内出生婴儿七十五人,取得含真饼十五个,兑银三十两……” 十几个稳婆的业绩都念完了,稳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徽王走到刘大妈的面前,一把揪住刘大妈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狞笑道。 “老东西,别的稳婆十个婴儿能取出一两个含真饼,已经算是不错了。 你八十二个人取出七十个,你他妈的是神仙吗?嗯?” 刘大妈万万没想到业绩太好也成了罪过,这老板不按套路出牌啊!她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不不不,王爷啊,老身万万不敢欺骗王爷啊,老身确实是有独特的手法,才更容易成功的呀!” 徽王狞笑道:“哦?我记得你婆婆干这一行时,跟其他稳婆的手艺也都差不多嘛! 你的手艺难道不是你婆婆教的?还是你也像萧风一样,做梦进了仙界,碰上哪个神仙教给你的?” 刘大妈吓得鼻涕眼泪横流:“王爷啊,真的没有啊!老身是自学成才啊! 老身的办法她们都是知道的,不信王爷你问问她们啊!” 徽王拎着刘大妈,目光像豺狼饿虎一般地扫向其余跪着的稳婆。 “你们知道她的方法?她的方法就能保证拿出这么多的含真饼吗?你们说给本王听听?” 其余的稳婆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局势!含真饼在皇宫失效已成定局,这里面一定有稳婆弄虚作假了! 按常理推测,成功率越是超出常理的,嫌疑就越大! 反过来推测,一个人的嫌疑越大,剩下的人嫌疑就减小了…… “我等不知道啊!我们不知道她有啥好办法啊!我们要是知道,还能只赚这点钱吗?” “对对对,没错没错,我们都是婆婆传下来的手艺,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办法能提高成功率的!” “王爷明鉴,我们真的没敢骗过王爷啊!这含真饼本就难得,哪可能有这么高的成功率啊!” “你们!你们这群畜生啊!刚才还说什么三节六礼,转眼就不认账了啊!畜生啊!” 刘大妈嚎啕大哭,感觉到了职场对销冠深深的恶意,可惜老板没给她太多的感慨时间。 “来人,把她给我扔进笼子里去!” 几个刚应聘来的护卫,抓起刘大妈的两条胳膊,不顾她的拼命挣扎和嚎啕,打开铁笼上的一个小门,把她头前脚后地扔了进去。 这铁笼极大,占了徽王的小半个花园,两只老虎吃了几天的鸡鸭和羊,正懒洋洋地打盹,忽然听见哭喊声响起,顿时就来了精神。 只有人才会这么哭喊,鸡鸭和羊都不会!终于改善伙食了吗? 稳婆刘大妈见两只老虎瞪着黄中带红的眼睛冲自己走来,吓得扒着铁笼子拼命的往上爬,边爬边哭喊。 可惜老虎跳得比她爬的高多了,一爪子就给扫下来了。然后一起扑上来大快朵颐。 看着刘大妈在虎笼里四分五裂,犹自不停地惨叫,有几个稳婆已经吓晕过去了。 徽王指着业绩的第二名和第三名。 “这两个婆子,也给我扔进去!剩下的人,暂且饶你们一条狗命! 以后再敢弄虚作假,坑害本王,都是这个下场!” 第二名和第三名拼命地喊冤,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很快也被护卫们扔进了虎笼里。 剩下的稳婆们两腿发软,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徽王府。不是她们有多团结友爱,实在是一个人走不动了。 “什么味儿啊?” “……是我尿了……” “我也尿了……” “以后这含真饼能取就取,不能取别硬取了……” “报应啊,报应啊……” 一群稳婆走后,管家上前献策:“王爷,你这样铁腕整顿后,那些婆子想来是再也不敢弄虚作假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上书请罪,亡羊补牢啊!否则过不了多久,可能真正的圣旨就要来了呀!” 徽王缓缓点头:“含真饼本来获取就难,保存过程中又有很大的损耗。 这次上京是本王第一次面圣。为了博得万岁欢心,存货都拿出来了。 若想亡羊补牢,只能把府中今年新藏的都拿出来了,咱们可就一点都没有了。” 管家劝说道:“王爷,事有轻重缓急,这些存货,本就是应急用的。咱们先过了这一关,府中慢慢再补充不迟。” 徽王点头:“本王亲自押送上京,面圣谢罪。而且本王要去找找陶仲文,问明情况,确保这次万无一失! 其实本王也有些疑惑,就算是这些稳婆狗胆包天,弄虚作假,也最多是酒里掺水,总不会是水里掺酒。 那些含真饼,总该大部分是有用的,可从万岁的旨意中看,万岁吃了不止一个,却都无功效。 本王怀疑,会不会是有人暗中捣鬼。陶仲文一手炼出来的丹药,他总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陶仲文不但知道,而且他现在面临着艰难的抉择。因为他知道徽王手里必有存货,而且很快就会上京来。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答应萧风要助他一臂之力,那就得对这批含真饼做手脚,让它们无效。 这样一来,徽王罪上加罪,万岁估计会直接降罪,徽王就算不被夺去王位,也会彻底失宠。 可这样自己毕竟是冒着欺君的风险,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自己什么也不做。可自己已经和萧风达成了协议,决定站在萧风这一边了。 自己如果不动手脚,新的含真饼有效了,徽王就会转危为安,萧风就会认为自己背信弃义了。 带着矛盾纠结的心情,陶仲文悄悄出宫,来到自己的外宅。何以解忧,唯有攀登高峰。 陶仲文毕竟年纪大了,虽然平时保养得好,攀到一半的时候,也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趴在高峰上呼呼喘气。 高峰不满意地扭动了两下,陶仲文哼了一声,伸手去床头的匣子里摸天阳丹,却发现天阳丹已经被自己吃没了。 匣子里只剩了一个前几天他偷偷带出宫来私藏的含真饼。 这是惯例,别说嘉靖不知道,就是嘉靖知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炼丹的偷拿丹药,就和厨子私自打包好菜一样,都是行规,所谓炼丹不偷,五谷不收。 陶仲文嫌弃的呸了一声,这玩意是那批被萧风做了手脚的蛋炼出来的,没啥效果。 可现在也没别的药可吃了,身子下面的高峰扭得越来越厉害,娇喘声也越来越不满,陶仲文只好当安慰剂吃下去了。 这玩意就是太干太呛了,吃一个饼,没有一杯茶都顺不下去。陶仲文吃完后,继续闷头努力,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 过了一会儿,就在陶仲文和高峰都失望地决定偃旗息鼓的时候,他忽然崛起,顿时铁棒在手,天下我有! 高峰欢快的呻吟起来,陶仲文却愣住了,呆呆的都忘了动,只是被动地被身下的波浪掀得此起彼伏。 难道,这一颗是漏网之蛋吗?怎么会效果如此强劲? 第五百七十三章 老哥老弟 徽王一路上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耗子路过都能把他吓一跳。 他本来不是这么胆小的人,但自从他推测出很可能有人动了手脚后,他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动手脚的人几乎不用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而以萧风此时的势力,调动江湖力量半路劫道,并不为难。 虽然自己重金招募了几个江湖高手,还带上了王府的一百府兵。但他很清楚,如果萧风真要劫道,这点兵恐怕不够用。 因为萧风压根就不用击败他们,只要想办法把他们车上的鸡蛋毁掉就行了,这已经是徽王最后的库存了。 这些含真饼一旦被毁,他再想凑齐一次进贡的,就得等到明年。 以萧风一向的诡计多端,这一年时间不一定会想出多少损招来,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就很难说了! 所以当徽王平安无事地进入京城时,他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王爷何故发笑?” “我不笑别的,单笑萧风无谋少智,若他召集力量沿路劫道,毁掉我的含真饼原料,我这次就完了! 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人都说萧风智计百出,其实不过如此,侥幸得名而已!” 此时在嘉靖的谨身精舍里,陆炳正在汇报工作。 “万岁,徽王已经进京了,锦衣卫暗桩一路尾随观察,并没有尝试毁掉他运送之物的人出现。” 嘉靖微微点头:“原本朕多少有些疑心,这次含真饼失效,是有人动了手脚,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陆炳想了想:“万岁是怀疑萧风吗?也是,徽王在春燕楼闹事儿,萧风对付他的嫌疑确实最大。 不过若真是萧风所为,以萧风此时的江湖力量,找几个高手,在路上毁掉徽王的东西,并不困难。” 嘉靖点头微笑:“既然一路上没有任何动静,那就应该与萧风无关。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会让徽王有机会翻身呢?” 陆炳点头称是,随即掏出一封书信,呈交给嘉靖。嘉靖拿起来看了几眼,哼了一声。 “严世藩知道的果然不少啊,当年朕并未让他父子参与此事,杨廷和应该也不会告诉他们才对。 既然你说当时在梅龙镇遇到过白莲教的人,想来是严世藩与白莲教勾结后,从白莲教得知的这些事吧。” 陆炳点头道:“万岁圣明,臣也是这么想的。那次行事臣自问十分缜密,萧万年也绝不会往外说。 严世藩知道这许多细节,想来定是白莲教后来告诉他的。当日打伤臣的人,功夫极高,臣并不认识。 但后来萧风押着萧无极一路巡演,锦衣卫暗桩曾传画像给臣,虽时隔多年,容貌大变,但那人应该就是萧无极。” 嘉靖皱眉道:“萧无极既然当时出现在梅龙镇,他会不会知道你当时的目的?这一路上会不会告诉萧风?” 陆炳摇头道:“绝对不会。第一,萧万年路过救下臣时,萧无极已经走了,他并不知道萧万年在场。 第二,就算白莲教后来知道萧万年在场,但萧万年只是过路之人,与此事毫无关系。 既然此事与萧万年都无关系,与萧风就更没有关系。萧无极怎会无缘无故想起跟萧风说这种事。” 嘉靖松了口气:“如此最好。严世藩既然知道你去梅龙镇的目的,那后来朕对夏言动手时,他应该也知道原因。 哼哼,此人不愧是朕夸过的天下奇才,他竟然能装得不动声色,顺水推舟,把朕都蒙在鼓里了!” 嘉靖罕见地承认自己被人欺骗,陆炳和黄锦都不敢说话,因为他们总觉得,嘉靖未必是真不知道。 嘉靖说自己不知道严家知道了,严家也假装不知道已经知道,顺水推舟地帮嘉靖干掉了夏言,表了忠心,趁机上位。 但现实很可能是严家并不知道嘉靖已经知道他们知道了,只是假装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顺水推舟的让他们顺水推舟,帮自己干掉了夏言,然后顺理成章的让严嵩上位。 最后还是陆炳率先跳出了无限循环的思维怪圈:“万岁,此事接下来,还要查吗?柳台和谈同被抓,朝野中已经有了不安的声音。” 嘉靖想了想:“查,但锦衣卫不能随便抓人了。你拟个名单,通过内阁交给廉政院,让海瑞去查。 查到有贪腐实据的,就由刑部出面抓起来,然后让刑部转交给北镇抚司!” 陆炳犹豫一下:“万岁,通过内阁下发名单,徐首辅若是问起来……” 嘉靖淡淡地说:“他不会问的。他自己儿子惹出来的事,朕都没有追究,他敢问吗? 他不但不敢问,如果别人问起来,他还得替你想好理由,说这是内阁拟定的名单。” 徐阶不敢问,不代表萧风不敢问,萧风百忙之中抽空到内阁看了一眼,见到徐阶拿着一份名单发呆,就凑了过去。 “徐首辅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表情变化万千,跟我在书房里研读功法秘籍一样?” 徐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名单藏起来,但想了想,这事儿既然要交到海瑞手中,萧风迟早会知道的。 所以他把名单递给萧风:“没什么,内阁拟定了一份追查贪腐官员的名单,要交给廉政院而已。” 萧风看了看,皱起眉头:“感觉都是跟严党沾边的人啊,这么明显的查,朝堂会人心不稳吧。” 徐阶打个哈哈:“这只是巧合而已,估计刚好是严党的人都比较贪吧。无所谓,是清是浊,一查便知嘛! 萧大人啊,你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的,都见不到影,老夫还一直没得空向你赔罪呢。 犬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竟然带着徽王去春燕楼寻欢,导致闹出那么大的不愉快,老夫无地自容啊!” 萧风淡淡一笑:“首辅大人严重了,年轻人嘛,难免气盛。何况那次令郎并未怎样,主要是徽王欺人太甚。” 徐阶见萧风的矛头主要指向徽王,对儿子在现场喊的那句话也没什么印象,心中大喜,赶紧附和。 “不错不错,徽王仗着万岁恩宠,属实是太过分了。 不过萧大人也无需放在心上,他毕竟是个藩王,一年也就进一次京罢了……” 这时张居正走进内阁,看见二人,赶紧打招呼。 “萧兄,数日不见啊,你都忙些什么啊。听战飞云说,在城门口看见徽王的人马了,他这么快又进京是干什么?” 萧风笑了笑,宫里之事内阁自然是不知道的,嘉靖也不会四处宣扬自己嗑药无效,中途不举之事。 “他来还能干什么,想来又有好东西献给万岁吧。我得赶紧告诉春燕楼一声,关门停业,别被王爷又给砸了。” 萧风出了内阁,并没有去春燕楼,而是来到丹房找陶仲文,此时陶仲文魂不守舍,正在发呆。 清风明月板着小脸,一句话也不跟他说,连看都不看他,一副因爱生恨,苦大仇深的模样。 萧风苦笑着拉着陶仲文走进密室,看着好老哥的脸色,知道他的内心处于极度的矛盾中。 “老哥你也不必如此为难,我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只要老哥不背后捅我一刀也就行了。” 陶仲文忽然问道:“你并没能把上一批的鸡蛋都毁掉,对吗?只是毁掉了一部分而已吧。” 萧风眨眨眼睛:“老哥你说什么,什么毁掉鸡蛋,我听不懂啊。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 陶仲文把自己夜里勇攀高峰,中途吃药的事儿说了一遍,没好气地看着萧风。 “这里就咱们俩人,以你此时的功力,就是陆炳也没办法偷听而不被你发现,你怕个屁!” 萧风笑了笑:“老哥,反正上一批鸡蛋现在也没了,说这个现在也没啥用了。 我其实就想告诉你一件事儿,即使徽王这批含真饼管用了,他也不过是将功赎罪,对我并无大碍。 万岁已经相信了含真饼对修道无用,那含真饼就不过是一款效果不错的壮阳药而已。 以你我之力,还怕找不到一款壮阳药物吗?当然老哥若不愿意,说句明白话,小弟以后也就不给老哥找麻烦了。” 陶仲文明白萧风的意思:嘉靖相信了含真饼与修道无关,那么含真饼对徽王和你的意义,其实已经没那么大了,无非一款壮阳药而已。 若是你后悔了,尽管去帮徽王,或是无所作为。大不了这次让徽王将功赎罪,但嘉靖以后也不会因为一款壮阳药再对徽王过度恩宠了。 至于咱们两个,今后也就不用老哥老弟的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自凭本事吧。 陶仲文咬牙切齿地看着萧风,忽然声音有些哽咽,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老哥我这些年对你如何,你一点数都没有吗?亏我如此真心待你! 你还欺负我的清风明月!你给我滚,我就当不认识你这个老弟!以后再敢进我的丹房,我打断你的腿!” 萧风心里哈哈大笑,这老狐狸,感情当真充沛,说来就来,果然是实力派加体验派,道行稍微浅点的,肯定然让老狐狸玩死。 但他表面却诚惶诚恐,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眼圈也渐渐地红了,羞愧地看着陶仲文,哽咽得比陶仲文还厉害。 “老哥,是我的不对了。我不该这么跟你说话,你得原谅小弟,我实在是让人坑怕了呀!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只求你原谅小弟。老哥你不知道啊,你这番话,说得我的心像被刀扎的一样啊……” 陶仲文没想到萧风的演技丝毫不弱于自己,只能由衷地叹息一声,诚恳的说。 “老弟,你都推测出徽王要带着最后的库存上京了,为啥不干脆在半路找人毁了呢?那样岂不更容易?” 萧风笑道:“我问心无愧,干嘛干那种事儿啊,反而坐实了有人动手脚的嫌疑。 何况那些鸡蛋总是要入丹房的,有老哥你在,我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呢?” 萧风红着眼睛从密室里出来,带着无比感动的表情走出了丹房,清风明月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个混蛋为啥动了感情。 陶仲文出来时眼圈也是红的,见两个徒儿看着自己,咳嗽一声掩饰道。 “为师替你们骂了他一顿,他知道错了,很惭愧……” 很惭愧的萧风吃饭的时候都是低着头的,桌子上照例只有他一个男人,如果不算上桌子下面的旺财。 旺财当了爹,比以往沉稳了许多,对桌子下面的一排玉腿失去了兴趣,耐心地在桌子下面教儿子怎么啃骨头。 小狗比刚抱回来时长大了不少,歪着头跟一根比它都长的骨头较劲,时不时的汪汪两声。 女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萧风的脸上,萧风的脸则始终埋在饭碗里,这一招是受当年巧巧的启发。 巧巧当年一被巧娘训斥,就会把脸埋进饭碗里,以一种鸵鸟的态度埋头干饭,巧娘就会心软,不训她了。 但萧风的脸太大了,碗包不住,效果终究不如巧巧,还是难逃众人的视线。 “萧大哥,昨晚的鸡汤好喝吗,我熬了一整天呢!” “嗯,好喝,好喝。” “萧大哥,鸡汤里的药材还是我让天赐药材铺的掌柜精心挑选的呢,柳姐姐说街上买的不够好!” “嗯,够好,够好。” “萧哥哥,你今晚去燕娘家,记得把那个罐子拿回来,家里能保温的罐子不多,不能去一趟少一个。” “嗯,记得,记得。” “老爷,那个鸡汤好香,让柳姐姐下次再熬时多熬一只吧,我也想喝!” “嗯,都喝,都喝。” “老爷,燕娘说过年了,要送我一套衣服,不知道尺寸,让你带一套我的衣服过去给她。” “嗯,带着,带着。” 萧风吃完饭,在众女子揶揄的目光中,拎起鸡汤罐,和巧娘的衣服包,昂首挺胸,脚步发飘的出了门,身后传来女子们一阵哄笑声。 显然,她们对自己和燕娘这件事已经接受了,而且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只是觉得很好玩,这是个好现象。 萧风一出大门口,就遇上了在大门口蹲守自己的刘彤,萧风礼貌地弯腰行礼,但没法作揖,因为两只手都占着呢。 刘彤左右看看,没什么人,压低声音问萧风。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萧风知道自己去燕娘家的事儿还没传开,也就含糊其辞。 “嗯,出去办点正经事儿。” 刘彤怀疑地看着萧风:“贤婿,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要藏头露尾,你到底去的是哪一家,竟如此隐蔽……” 萧风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岳父啊,管家可在家吗?我有件事儿想问问他。” 刘彤一愣,不知道萧风有啥事儿还能问自己的管家,但还是回头招招手,把在自己大门口探头探脑的管家叫过来了。 管家上前行礼:“姑爷,你找我有事儿?” 萧风点点头:“听说你有一款祖传的药酒,效果很牛,我有个朋友想花钱买这个方子,你看看多少钱合适?” 管家正色道:“此乃小人的祖传秘方,本不该外传的。但既然是姑爷想要,小人就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萧风摇头道:“不是我用,是我一个朋友想用。” 管家笑了笑,心说你就不要无中生友了,咱们都是男人,懂的都懂。 “小人不敢要姑爷的钱……不敢要姑爷那个朋友的钱,小人回头就把方子写给姑爷。 不过姑爷,这药酒的功效虽好,火气却有些大。人喝了如果不能行事,可能会上火啊,让你那个朋友要注意啊……” 管家走后,刘彤看看萧风手里拎着的瓦罐,闻到了当归和枸杞的味道,顿时恍然大悟,自以为掌握了真相。 “贤婿,你少年高位,诗酒风流,有些应酬是难免的。可还是要节制啊,你现在还没有子嗣呢……” 萧风知道刘彤的意思,可也没啥能辩解的,只好含糊地说。 “岳父大人,我真的是去办正经事儿的,先走一步,有空咱俩细聊。” 看着萧风匆匆而去的方向,刘彤摇摇头:“那根本就不是醉仙楼的方向,你骗鬼呢?” 萧风走进燕娘的房间,燕娘正在练功,一身是汗。萧风放下鸡汤和衣服,看着燕娘桌子上的凉茶,皱了皱眉。 “我记得你以前是喝参汤的,为什么换成凉茶了,医生说的吗?” 燕娘想不到萧风会直接问出来,她以为萧风反复看书,自然该懂,应该心照不宣才是。此时竟有些慌乱。 “你……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啊,书上都写了,你要取阴寒之气,转移体内丹毒……” 萧风哭笑不得:“你呀,这功法要真是你想的那样,我还能找你们练吗? 我自己早就试炼多次了,这功法并非如你所想,一旦发动就不可控制。 这功法的予取予求,都在男人自身,我能控制得住。 女子体内自有阴寒之气,少量吸取,对女子有益无害。 我之前体内有过极乐神丹催生的邪火,常安救活我之后,也已融入自身。 我体内现在已无丹毒,转到你们身上的只有些许阳气,对你们同样有益无害。 我推测这门功法的上半部,应该就是极乐神功。我没有练过极乐神功,对此道不熟练,所以要反复模拟演练。 免得等我真的吃下极乐神丹,手忙脚乱的,不但救不了常安,还把自己弄得气血爆炸了,就太冤枉了。” 燕娘松了口气,面色羞红,知道自己毕竟还是有小人之心了。 萧风给她倒了碗鸡汤,却见燕娘跑进卧室去了。 “先喝碗鸡汤,不用那么着急,这次熬得比上次的还好,巧巧都快馋哭了……” 门帘一下被撩起来了,萧风一抬头,顿时目瞪口呆,两眼发直,一颗心砰砰地猛跳起来…… 第五百七十四章 以假乱真 燕娘穿着巧娘的衣服,故意用门帘遮住了半边脸,温柔微笑的模样和巧娘极其神似。 萧风手里的瓦罐差点掉在地上:“你玩什么呢?” 燕娘捂着嘴笑道:“老爷,你进来呀。” 萧风的脸难得的红了,即使他这么厚的脸皮,也扛不住心思被戳破的尴尬,只能笑笑。 “别胡闹,赶紧脱下来。你骗巧娘要送人家衣服,结果却是拿来角色扮演,太不像话了!” 燕娘故意把声音变得十分柔软,还带着南方的口音,当真是学得惟妙惟肖。 “老爷,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这衣服太难解了,你帮帮我吧……” 萧风沉下了脸:“你觉得我喜欢这样是吗?你自己慢慢玩吧,我走了。” 燕娘愣住了,看着萧风拂袖而去,她赶紧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了萧风,声音颤抖。 “你别……别走,我以为这样你会更喜欢的,我知道你其实是喜欢巧娘的,所以才……” “所以才假装成巧娘。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和巧娘很像,是吗?” 燕娘哭了,泪水滚滚而落:“否则还能是什么原因?如果不是因为要练功救常安公主,你也不会来找我的。 我比巧娘小两岁,可她看着比我还年轻些。干我们这一行的,年轻时伤了身子,老得比别人快。 你第一次来春燕楼,我就觉得奇怪,那么多姑娘你都看不上,一个劲的看我。 后来我去你家,见到了巧娘,见到了你看巧娘的眼神,我就明白了,我就是巧娘的替身罢了……” 萧风这次是真生气了,生气中还带着心虚:“你放……胡说什么!还有,我看巧娘的眼神怎么了? 那么明显的吗?你感觉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人会有这种感觉……” 燕娘轻轻摇头:“我想别人看不出来,我学的就是研究男人,男人的眼神再没人比我更懂了。 不过我总觉得,巧娘应该能看出来,因为再笨的女人,对男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很敏感的。” 萧风松了口气,燕娘能看出来倒没什么,可别自己不知不觉的露出一副曹贼相来,那就真得买个大海碗,吃饭时把脸整个埋进去了。 “燕娘,你猜错了。” 燕娘一愣:“不可能,难道你不喜欢巧娘吗?” “我不是说这件事儿上你猜错了。而是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巧娘的替身,我喜欢的就是你。” 燕娘的胳膊抱得很紧,萧风费劲的转过身来,把她抱在怀里。 “在我心里,燕娘就是燕娘,无可替代。你代替不了任何人,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你。” 燕娘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泪水,看着萧风,眼神中带着九分欣慰和一丝狡黠。 目光对视的一瞬间,萧风恍然大悟。 他狠狠的在燕娘的屁股上打了一掌,打得燕娘浑身一哆嗦,把脸埋在萧风的胸前,又哭又笑的。 “你是故意试探我的对吧,就想看看在我心里,究竟是把你当成一个单独的女人,还是另一个女人的替身。” 燕娘哼哼着,用头拱着萧风的下巴,声音闷闷的:“是,女人都是贪心的。 虽然我心里知道,就算你真拿我当替身,我也心甘情愿,可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我就想看看,我穿上巧娘的衣服,你会不会特别开心,特别兴奋。可你没有,老天待我真好!” 萧风的眼圈红了,本来他是有点生气的,此时却开始心疼起来。燕娘该是受过多少欺骗,才会变得这么敏感脆弱。 就像一只美丽的狐狸,人们只看见了它的狡猾,却没看见它一次次被猎狗追赶,被弓箭射伤,从陷阱里爬出来…… 萧风伸手拿起鸡汤,凑到燕娘的嘴边,燕娘闭着眼睛,幸福的笑着,一口口的都喝光了。 然后萧风又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去把衣服脱了,换上……不用换了,今天要开始练功了。” 一直到开始练功时,燕娘的嘴角都是翘着的,压也压不住,就像个诡计得逞后的小狐狸一样。 “……这块你得把我托起来,哎呀笨死了,不是用手托……” “你别低头啊……我两只脚得挂在你脖子上,你一低头就滑下来了……” “……嗯,燕娘,这块能不能慢点……” “不行,你没看书上写的,这十八下要在三息之内完成,你抱怨什么,是我做动作,我都没嫌累……” “……嗯……这不是累不累的问题……” 一夜之后,趁着天色尚未大亮,萧风扶着墙走出了燕娘的家,努力调匀内力,感受气血的通畅。 常安啊,为了救你,我吃了多少的苦,你醒过来之后,可一定要听话啊! 徽王比萧风起得更早,此时已经在西苑门口等着了,嘉靖最近没有留宿嫔妃,起得也比较早,听说徽王求见,马上召见了。 徽王一进来就要求嘉靖屏退左右,嘉靖皱了皱眉,点点头,黄锦立刻就把人都屏退了。 徽王看了黄锦一眼,颇有迟疑,嘉靖冷冷地开口道:“黄伴朕信得过,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徽王赶紧跪倒:“万岁,臣亦明白黄公公乃是万岁心腹之人,臣实在是吓怕了,否则何至于此?还请黄公公勿怪。” 这是先给黄锦道个歉,不是我不信任你,实在是被人给坑怕了,你别往心里去。 黄锦岂会在这等小事儿上跟他一般见识,当下微笑点头。 “王爷是外藩面圣,按规矩不能与万岁独处一室,老奴也是按规矩行事,还望王爷勿怪。” 这是告诉你,我为什么不出去。你一个外藩王爷见皇帝,还想独处一室,万一你心怀不轨怎么办? 虽然搜过身了,可总不能把你绑起来说话吧?万一你忽然跳起来,企图掐死皇帝怎么办? 虽然我们万岁的脖子与众不同,禁拉又禁拽,禁蹬又禁踹,但也不能随便给你们留机会! 徽王吓了一跳,心说这老太监够阴的呀,一句话就把自己弄成了刺王杀驾的嫌疑犯,看来真是得罪不得。 当下徽王又给黄锦额外赔了礼,然后冲着嘉靖连连磕头,嚎啕大哭。 “万岁啊,臣冤枉啊,臣冤枉啊!臣被人陷害了啊!” 嘉靖皱着眉头:“有话慢慢说,不必如此。你是堂堂王爷,谁能陷害得了你?” 徽王擦擦眼泪:“万岁申斥臣的旨意到后,臣大惊骇然,料想是有稳婆欺瞒了臣! 所以臣严查严审之下,发现事有蹊跷。那些稳婆确实不能保证绝无疏漏,但也肯定是真多假少。 所以臣昨日进京,先见了火玄真人,询问含真饼真假几何。火玄真人告知臣,全是假货,无一有效! 臣一听之下,当时就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啊!否则绝不会都失效的呀,请万岁明鉴啊!” 嘉靖默然片刻:“那你觉得,会是谁动了手脚呢?你的原料鸡蛋是直接送入丹房的,难道是陶师动了手脚吗?” 徽王连连摇头:“绝不可能。火玄真人与徽王府合作多年,为万岁炼制含真饼,他不会动手脚的。 但火玄真人对臣提出一个猜测,臣深以为然!只是此事会得罪很多人,臣请万岁恕罪。” 嘉靖意外的看看徽王,他以为徽王会上来就说肯定是萧风动的手脚呢,想不到还挺沉得住气的。 “什么事儿这么严重,你只管说,恕你无罪。” 徽王深吸一口气:“火玄真人推测,鸡蛋是在丹房之内被人动了手脚,将药物混入鸡蛋中,导致含真饼失效!” 嘉靖看了黄锦一眼,黄锦垂头不语,嘉靖笑道。 “这话确实得罪了很多人。你应该知道,丹房就在这西苑之内! 你是在告诉朕,有人能潜入西苑,再潜入丹房,将药物混入上百个鸡蛋中,并将鸡蛋蜡封恢复原状。 且不说西苑守卫重重,单说下药恢复鸡蛋这样的细活,需要多少时间?还得摸黑操作! 若果然有人能做到如此,只怕想取朕的性命也易如反掌了吧!” 徽王连连磕头:“万岁所说道理,臣岂能不知?可火玄真人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既然如此,去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那么剩下唯一的答案,看似再不可能,也只能是唯一真相。 何况,江湖之中,能人异士极多。不说别人,据说城外入世观的二观主,当年江湖上号称千手如来。 据说此人当年在江南贼王大会上,走鼓不响,脚不沾棉,木人挂着上百个铃铛,黑暗中掏出全身之物而铃铛一声未响。 此等手段,当真匪夷所思。若是一夜之间毁掉所有含真饼,也未必不可能啊!” 嘉靖沉默许久,冷冷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是萧风做的手脚。” 徽王也豁出去了,额头都磕青了:“万岁,臣酒后无行,闹乱了春燕楼,萧风恼恨臣也是自然之理。 臣做错了事,本该受罚。可萧风此举,不但毁坏臣两代徽王的名声,还妄图干扰万岁得道成仙。 臣可忍,臣父王在天之灵不可忍;萧风欺我无罪,欺君之罪不可恕!请陛下明查!” 嘉靖叹口气:“你和萧风之间确有仇怨,也难怪你怀疑他。先不说这些了,还是先炼丹药吧。 你新进献的原料,朕会让侍卫日夜不停地巡逻西苑和丹房,不给人可乘之机,这样总行了吧?” 徽王想了想:“万岁,臣的意思,最好是外松内紧。火玄真人的推测,外人并不知道。 若贼子故技重施,抓个现行,一切证据就都有了,方知臣所言不虚。只是……” 徽王看了黄锦一眼,黄锦微笑道:“王爷放心,老奴断不会对外说起此事,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徽王的蛋送进了丹房,嘉靖果然听从了徽王的建议,外松内紧,连锦衣卫都没用,只让自己的贴身侍卫暗中盯着丹房。 几天之后,丹药出炉,让徽王失望的是,并没有人潜入丹房搞破坏被抓。 这次不可能再说是守卫疏忽了,嘉靖的贴身侍卫,是最隐秘的高手。要是专心盯梢,连个丹房都看不住,那嘉靖也就不用当皇帝了。 丹药从丹房送到嘉靖面前,还带着炉火的余温,从卖相上一看就知道,是一等一的精品。 嘉靖特意把萧风也当场找来了,这是存了一份息事宁人的心思。若是丹药有效,那嘉靖就当场宣布徽王将功赎罪了,不再追究。 但徽王之前闹过事儿,献药又出现过失误,若是不让萧风亲眼看看丹药有效,只怕他心里会怀疑嘉靖是在和稀泥。 何况嘉靖对于萧风所说的,含真饼对修道完全没用,多少也有些疑虑,希望萧风能再认真研究一下。 费这么大的劲,弄来的这么好的东西,如果真的只是壮阳药而已,未免也太可惜了。 因此嘉靖格外大方地指着那一盘新出炉的含真饼,热情邀请在场各位都来一饼尝尝。 在场各位其实人并不多,有老三样,加上陶仲文、徽王和萧风,一共六个人。 陆炳颇有些犹豫:“万岁,臣就算了吧。听说此物药效强劲,臣不像万岁道法精深,怕克制不住,耽误办差。”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们吃完了,要真上了劲,一个个的弯着腰跑回家里泄火,我一大堆工作呢,总不能弯着腰干一天吧。 嘉靖摆摆手:“不用担心,此事也算公事。朕已让人备好马车,你们吃完若是身体不适,尽可回家休息便是。” 老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员工再不喝尽兴就不给面子了。因此陆炳也不再废话,拿起一饼来。 其余人都手持含真饼,等着萧风举饼干杯了,萧风也拈起一个来,左看右看。 徽王淡淡的开口道:“萧真人,这含真饼有什么问题吗?莫非萧大人不屑于与万岁共享吗?” 萧风笑了笑:“君有赐,臣不敢辞。只是这东西对我修道无用,看着也太干,估计味道好不到哪里去。” 嘉靖笑了笑,没有理会这俩人的阴阳怪气,示意黄锦带头。黄锦毫不犹豫的吃掉了,喝茶送服。 众人纷纷开吃,味道倒不是很难吃,有点腥味,但确实是太干了,干得掉渣,像吃土的感觉。 吃完之后,众人开始配着嘉靖闲聊一些修道之事。但由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半身儿,因此聊得也不是很专心。 东一句西一句的,你说前门楼子,他说胯骨肘子,只有黄锦智商在线,悄无痕迹地把众人不着边际的聊天串联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的话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徽王,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根本没心情闲聊了。 按他的经验,吃完含真饼,根本就不用等这么久的,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就应该铁棒在手了。 可现在一根蜡烛的时间都快过去了,大家仍然是毫无动静,没有一个人弯腰的! 嘉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到后来大家干脆都不说话了,视线纷纷转到徽王的脸上。 徽王擦着汗,心惊胆战的建议道:“万岁,应该是……意外……,也许是保存时出了些意外,有一小部分失效了。 要不,要不请各位再吃一饼吧?啊,各位再吃一饼?” 嘉靖黑着脸,但看着徽王的可怜相,想想他爹的情分,也只能再帮他一次。 “各位,那就再吃一饼好了。反正此物多吃一点也无甚危害的。” 如果只是徽王提饼,没准大家就不给面子了。但既然是嘉靖提的饼,众人就都得陪着。 众人拿起饼来,萧风轻叹道:“无缘之物,难以强求。徽王啊,看来你没有老徽王的那份福气,沾不到万岁的仙缘啊。” 众人一愣,随即明白,萧风是暗指这东西不管是不是徽王自己捣鬼,但三番五次的出事儿。 至少说明徽王和老徽王相比,与嘉靖不是有缘之人,否则怎会刚一上位就频频出错,失去圣心呢? 徽王气得咬牙切齿,但此时形势危急,却不敢逞口舌之利,只得闷头又吃了一饼。 这次大家都不聊天了,没有下半身隐患的黄锦也就不用缝补他们的尬聊了,干脆提着茶壶挨个给大家倒茶。 又是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嘉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徽王忽然间扑通一声跪倒。 “万岁,这不可能的!这些含真饼,都是臣精心挑选的,怎么可能都无效呢,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了!” 萧风淡淡的说:“徽王,你上次进京,进贡了那许多含真饼。这仓猝之间,怎么会又有这么多精心挑选的材料呢? 难道你均州之地,生孩子就这么方便吗?还是说你无奈之下,再次弄虚作假,意图蒙混过关呢?” 徽王大怒:“我二次献药,岂敢再弄虚作假?若是明知是假,又岂敢献给万岁,那不是找死吗?” 萧风冷笑道:“这却未必,天下壮阳补气之物甚多,就是之前有功效的含真饼,谁知道是婴儿血块之力,还是老徽王掺了什么别的东西呢?” 第五百七十五章 智计百出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动,嘉靖也变了脸色。这确实是个解释啊! 老徽王的时候,含真饼都是有效的。到徽王这里,含真饼就无效了。会不会是老徽王真的曾在血块中加入了什么东西呢…… 徽王一看众人的脸色,顿时知道情况不妙,他大声驳斥。 “荒唐!若真有此事,我父王能做,我为何反而不做了,你这话根本毫无道理!” 萧风淡淡地说:“这却说不准啊。也许老徽王薨得太急,没来得及把秘方告诉你。 又也许是老徽王临死之前本就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有意让你后面吃个大亏,获罪于万岁呢。” 徽王心里一惊,脸色竟然也变了。嘉靖哼了一声,看了陆炳一眼,起身更衣。 黄锦当然是要跟着的,陆炳也尾随而出,到了精舍后面的无人之处,陆炳上前小声道。 “老徽王薨得确实很急,之前并无险症,听说是忽然中风,口不能言,当日就薨了。 而且,徽王是庶子,因他大哥,也就是嫡子朱载埻前几年忽然去世,也是一样的症状,他才得以继承徽王之位的。” 嘉靖站住身形,怒道:“既有此事,宗人府为何不报?” 陆炳小声道:“万岁,徽王一系,历来极受恩宠,没有绝对的怀疑,宗人府是不会没事儿找事儿的。 且虽然老徽王和长子病症很急,但徽王府有详细医案呈交宗人府。当地名医也认为是急症所致,并非中毒。 而且徽王府每年给京中送礼,宗人府都是头一份,徽王袭位也是安稳局面,他们不查也是正常的。” 嘉靖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儿也难以强求。别说一个外藩王府中的事儿了,就是发生在皇位更迭中,古往今来也是疑案重重。 从秦始皇开始,千古一帝死得就不明不白,从后面看最大的得利者赵高,当时就陪在秦始皇身边。 汉昭帝刘弗陵从小身体健康,亲政一年就死了,权臣霍光即使有功于汉,也被人戳了脊梁骨。 宋太祖被弟弟赵二搞了个“烛光斧影,千古之谜”,结合后来赵二登基后的一系列骚操作,也难说清白。 远的不说,就说被自己捡了便宜的堂兄明武宗朱厚照,史书上的记载也像闹着玩似的。 抓鱼落水,感染风寒而死,这他妈的是林妹妹的死法,能是成天骑着马四处浪的大小伙子的死法吗? 所以这事儿也怪不得宗人府,甚至如果不是含真饼出了事儿,自己也懒得问这种烂事儿。 更衣的时间不能太长,毕竟容易让人怀疑自己前列腺有问题,所以嘉靖很快就回到了精舍里。 别人都站着,徽王还是跪着的,而且面无人色。他不是傻子,嘉靖刚才更衣的节骨眼太巧了,而且跟出去的还有陆炳。 嘉靖更衣,黄锦跟着是正常的,陆炳跟着干什么,难道是嘉靖需要的纸太多了,黄锦一个人拿不过来吗? “万岁,万不可听信萧风之言啊!萧风对臣有仇怨,他是要落井下石啊!” 萧风淡然道:“我下不下石暂且不提,你是怎么落的井呢?难道刚才我说的话,刚好让你落井了? 我只是合理推测一下而已,不会就这样还破了个什么案子吧,看来我这顺天府代府尹不白当啊。” 徽王急怒攻心:“你放……放过我吧!我父王是急病而薨,我有详细医案存在宗人府里!你不要胡说啊!” 萧风笑道:“急病而薨也好,对你心存怨念,不愿意告诉你也罢,恰好都说明之前的含真饼里可能真有东西,是你不知道的。 让我想想,什么东西混在血块里,能起到那么强的壮阳效果呢?目前我能想到的,恐怕只有白莲教的极乐丹了。 而且我估计,还不能是黄色的那种大路货,搞不好是粉色甚至红色的,你父王挺舍得下本钱啊!” 嘉靖回忆了一下当初吃的升级版的天阳丹的感觉,依稀觉得和之前吃含真饼确实有几分相似,顿时勃然大怒。 其实倒未必真是如此,毕竟嘉靖吃升级版的天阳丹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差点马上风后陶仲文再也没敢给天阳丹里加过金曼陀。 所以这份记忆已经不够新鲜了,比较模糊。而且男人吃完各种壮阳药物后,感觉能有多大差别呢,注意力的集中点都是一样的,无非是硬度达到多少。 国际公认的是铁棒硬度为0.1-1gpa,精钢棒硬度为1-5gpa,宝石棒硬度为5-10gpa,再以上的就是金刚石了。 所以别听谁吹牛什么坚硬如铁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碳基生物,统统都在0.1以下。 “徽王,若萧风所说为真,你徽王府可算是骗了朕几十年啊。你这含真饼无效,反而是小事一桩了。” 徽王吓疯了,他绝不能承认这个可能性,可萧风所说的推测,偏偏又合情合理,他竟无法反驳! “火玄真人,你是我徽王府出来的,你说说看,这含真饼,是不是真的有效!” 陶仲文板着脸:“徽王,含真饼是古书所载,确实是补气养生的方子,并非胡编乱造的。” 徽王大喜,想不到陶仲文紧接着说道:“可古书中记载的含真饼,只说了补气养生,并没说有壮阳之用。 这壮阳的功效,是贫道炼制含真饼成品后,无意中发现的。但含真饼的原料,一直都是老徽王供给贫道的。 所以之前的含真饼中是否真有极乐丹的成分,贫道也不知道。只因当时贫道还不知道极乐丹这东西。 就是当时知道有这种东西,若是极乐丹化成水,溶于鸡蛋之内,渗透入血块中,贫道也难以查出来。” 所有人都能听明白,陶仲文这是实话实说,先撇清自己再说,这也是陶仲文一贯的基本操作。 但对于现在掉在大坑里的徽王听起来,陶仲文的话就难免也有落井下石的感觉了,他怒发如狂,红了眼睛。 “陶仲文!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我徽王府如何待你的,你竟然帮着萧风,落井下石!” 嘉靖大怒:“徽王,你是疯了吗?萧风陷害你,陶仲文也陷害你,是不是陆炳也陷害你? 在你看起来,朕身边就没有一个好人了,你是在骂朕是昏君吗?” 徽王虽然惊怕,但他知道这次萧风已经刨了他家的祖坟,若是服软,后患无穷。 他不相信死鬼老爹在含真饼里加过极乐丹。因为他自己也炼过含真饼,也吃含真饼,虽然效果不如陶仲文炼的,但绝不至于无效! 可万一嘉靖因此发怒,派人详查徽王府是否采买过极乐丹,那就完蛋了!因为徽王府真的买过! 只不过那不是他老爹买的,而是他买的!很少有人知道,他也算是半个炼丹高手! 他就是靠着把极乐丹混入了含真饼,加上其他药物配合,慢慢吃死了大哥和老爹,得到了原本没希望的徽王之位。 所以他不能让嘉靖起这方面的疑心,他必须铤而走险,拼死一搏。 “万岁,臣此时百口莫辩,只求万岁给臣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嘉靖平息了一些怒火,哼了一声:“你说吧,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徽王狠狠地看了陶仲文一眼:“万岁,臣想来想去,这次含真饼的押运过程,绝无漏洞。 而且这些原料,也都是臣精心挑选的,绝不该是如此结果。 整个过程中,只有一个环节可能被人做手脚!那就是火玄真人! 他炼丹的过程中,若是先用什么和含真饼对冲的药物,故意毁掉含真饼,并不为难!” 陶仲文深吸一口气:“你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徽王冷笑道:“原本我也觉得你没道理这么做,可现在我明白了,你放弃了徽王府,转而和萧风沆瀣一气!” 陶仲文摇头道:“你这人疯了,含真饼是我炼制,没有功效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全天下人都要害你不成? 你既然如此说,就请拿出证据来,否则随便血口喷人,就算贫道顾念旧情不与你理论,只怕万岁也不容你。” 徽王冷笑道:“陶仲文,你如此有恃无恐,不就是仗着我送来的原料你都给毁掉了,死无对证吗? 可惜你想不到吧,我并非完全相信你!我还留了一手!在我亲自坐着的马车里,还有十个鸡蛋! 万岁,臣也略通丹鼎之术,臣请万岁赐下一个丹炉,臣亲自为万岁炼制!一应材料,都从万岁丹房里拿! 陶仲文也可以在旁监督,防止臣做手脚!若炼出来的含真饼仍然无效,臣愿领死罪!” 这一番话大出意料,精舍中一下子鸦雀无声。陶仲文的脸色微微发白,但他城府极深,随即稳住了心神。 嘉靖挨个看了众人一圈,陆炳事不关己,神色如常。黄锦眼里只有香炉,扒拉来扒拉去。 萧风云淡风轻,微笑着看着徽王,似乎认定他是垂死挣扎。陶仲文面沉似水,恼怒之极。 还都是正常反应,嘉靖脑子里快速地转动着,最后终于点点头。 “来人,封锁丹房,陆炳、陶仲文一起陪着徽王炼制含真饼。另外,朕也会经常去看看,就这么办吧。” 徽王恶狠狠的看着萧风,就像一头要拼命的饿狼,其实心中却是无限懊悔。 我好端端地惹他干什么?我徽王当得有滋有味的,府里一直有美女与野兽,还不知足,想当什么宗族里的狮子王啊。 萧风微笑拱手:“那萧某就预祝王爷炼丹顺利,替王爷和老王爷洗清嫌疑了。” 说完冲嘉靖一拱手,飘然而去。看着他的背影如此自信,陶仲文慌乱的心里也镇定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自己既没法和萧风联系,也没法在辅料里动手脚了。嘉靖看起来态度随意,可这两天他一定会派人盯着自己和萧风的。 这倒不是说嘉靖更信任徽王,而是嘉靖天性多疑,讨厌被骗。 陶仲文和萧风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绝对相信两人都不会害他,但不代表这两人不会骗他,不会利用他! 萧风做点手脚,利用他这个皇帝对付徽王是很可能的。而陶仲文站队萧风,帮萧风做点手脚也是有可能的。 作为皇帝,其实被别人利用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但作为皇帝,最讨厌的也是总被人利用! 倒不是说绝对不能被利用,至少不能拿皇帝当傻小子使唤!不能让你们觉得你们比皇帝还聪明! 所以皇帝会利用一切机会,考察身边人是否在利用自己,以此决定自己对身边人的态度。 例如这一次,若是抓住真凭实据,证明萧风和陶仲文骗了自己,利用自己对付徽王,嘉靖会很生气,但也不至于干掉他俩。 毕竟对自己忠心,不会害自己的朋友本身就很难得。但这俩朋友至少要掉档了,不能和陆炳与黄锦相提并论了。 而且嘉靖对他俩的信任程度,绝对会大打折扣,如果哪天人没啥用了,再犯点错,那就结局难料了。 萧风血条太厚,还有一份兄弟之情在,嘉靖的气恼劲过了,还有机会慢慢培养回来。陶仲文就不好说了。 这也是为何陶仲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和萧风合作的原因。因为萧风今天在精舍里说的话,都提前告诉了陶仲文。 陶仲文虽然不相信老徽王在含真饼里加了极乐丹,但不能不承认萧风的推测难以辩驳。 而且以陶仲文的智商,一看见萧风查回来的老徽王和大儿子死亡的资料,就知道徽王在这事儿上干净不了。 以陶仲文对萧风的了解,萧风肯定还有后手,徽王死定了。 自己如果不帮萧风,万一自己被徽王连累了,萧风也绝不会帮自己。 所以陶仲文一咬牙,按萧风所说的,故意告诉徽王,自己怀疑千手如来跑到丹房里动了手脚,以此将徽王和嘉靖的注意力都放在防备外贼上。 他们却不知道,上一次被动手脚,是外贼所为,但这一次动手脚的,却是内鬼啊! 可陶仲文也没料到,徽王竟然留了一手,关键时刻拿出来拼死一搏!他当时真的慌了。 可他毕竟是陶仲文,是一个从浪迹江湖的落魄方士,到位居真人堪为帝师的选手,他迅速镇定了下来。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萧风,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任何一个和萧风互动的动作,都会加重嘉靖的疑心。 他能镇定下来有两个原因:一是萧风的态度,徽王的拼死一搏,萧风几乎没有做出任何一点反应。 这要么是萧风城府比自己还深,要么是萧风还留有后手,他宁愿相信是后者。 二是他瞬间想明白了,自己最好的方案就是什么都不做,顺其自然。如人处荆棘中,不动则不伤。 他不管是和萧风联系,还是冒险在徽王炼丹过程中动手脚,都很容易被嘉靖察觉,到时不管徽王炼丹的结果如何,自己先就有嫌疑了。 而顺其自然,什么也不做,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徽王炼出来的含真饼是有效果的,可那又如何呢? 那只能证明徽王的含真饼不是假货,可不是假货又如何呢?还能证明什么? 当然可以合理推测,前两次出问题都是有人动了手脚,甚至进一步合理推测,第一次是萧风干的,第二次是陶仲文干的。 证据呢?证据在哪儿?如果说合理推测可以当证据的话……那我陶仲文合理推测,你徽王第一次送来的就是假货! 而且第二次送来的也都是假货,只有你手里留着的那些才是真货! 你问为什么要那么做吗?很简单啊,含真饼很难获得,你手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含真饼,但你又怕进贡太少了被怪罪。 所以你就弄了一大堆的假货,先后两次故意出事儿,然后假装委屈,拿出你剩下的那点真货来自证清白! 精彩不精彩?其实不止如此,你这还是个一石三鸟之计! 什么一石三鸟?你听好了,你自己可能都没想到,但我陶仲文已经帮你想出来了。 第一,你成功地将今年的任务搪塞过去了,给自己争取了一年的时间去筹备含真饼,巩固圣眷! 第二,你成功的陷害了萧风,让万岁认为第一次出事儿是萧风动的手脚,报萧风杀你侍卫之仇! 第三,你成功地陷害了我陶仲文,把我赶走后,天下就只有你能炼制含真饼了,你直接讨好万岁,不让中间商赚差价了! 来啊,掰扯啊!你当真以为老陶我是吃素的吗?老虎不发威,你就当遍地都是景阳冈了? 这京城之中,论口才智计,我除了惧萧风三分,别人还没放在眼里! 陶仲文想着想着,心中已经完全没有了惊慌,脸上的怒火也恰到好处地褪去,只留下一脸的悲凉。 嘉靖看着陶仲文的表情,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陶师,朕并非信不过你和萧风。 只是徽王山穷水尽之际,只有这一个机会自证清白了,朕总得让他心服口服才是,不要多心。” 陶仲文连忙躬身谢罪:“万岁,是贫道失态了。贫道的伤心并非是针对万岁的,而是想起了往事啊。 想当年贫道四方云游,饱尝世态炎凉,老徽王待贫道礼数周全,对贫道有知遇之恩啊。 后来更是向万岁推荐了贫道,贫道才能与万岁结缘,有了侍奉有道圣君的福分,这份恩情更是深厚。 想不到老徽王薨的如此急促,贫道都来不及去看上一眼。更想不到老徽王尸骨未寒,徽王府就已经和贫道反目成仇。 思之念之,怎能不让贫道潸然泪下,心如刀绞啊。这是贫道修行不够,让万岁见笑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徽王惨败 接下来的两天里,西苑的丹房成了最严密最核心的地方,嘉靖亲自巡检。 为了避嫌,所有的炼丹辅料不经陶仲文之手,都是从库房随机拿出来的,由第三方权威人士钦天监鉴定原汁原味,绝无可疑之处。 不用觉得奇怪,钦天监的监正本身就是半个道士,对丹鼎之术虽不精通,至少也是略懂。 钦天监鉴定之后,徽王再亲自鉴定一遍,当然陶仲文也要鉴定一遍,但都是只看和闻,并不动手摸,以防被碰瓷。 所有原料确认无误后,徽王拿出自己珍藏的蛋来,亲自和面,亲自拌料,亲自入炉,亲自煽风点火。 他连清风明月都不肯用,生怕这两个道童被陶仲文授意搞破坏,万一把火扇大了,把含真饼烤糊了怎么办? 就在徽王不怕辛苦,亲力亲为,挥汗如雨的时候,萧风和他的状态也差不多。 同样不怕辛苦,同样亲力亲为,同样挥汗如雨。和徽王一样,他也有坚定的信念在支持着他。 如果徽王知道萧风是这么比较的,那估计他的鼻子都会气歪了。 老子在这儿烧锅炉,你抱着美女鸳鸯戏水,你他妈的也好意思跟老子比辛苦? 而如果萧风知道徽王如此气愤,他一定会告诉徽王:你烧锅炉是工作,我抱着美女也是工作,只是工作方式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今天练的这一招已经进入了最后两页,难度大大提高,不但对女子的难度提高,对男人的难度也提高了。 萧风虽然内力深厚,用小天鹅的姿势站立没有问题,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绷起脚尖这个动作,本身就会让敏感度提高。 而用这个姿势承载燕娘的全身之力时,对萧风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他把牙都咬麻了,才坚持完一套完整的动作。 劳苦功高的萧风瘫坐在浴池里,燕娘帮他擦洗后背,边搓边笑。 “萧公子,听说张无心耐力也不是很强,看来你们这内力深厚与否,与这方面好像没什么关系啊。” 萧风哼哼一声:“是樱桃跟你说的吧,这姑娘,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泄露客人隐私!” 燕娘笑道:“她跟我说不算泄露客人隐私,我本来就管着春燕楼,她这算是汇报工作。” 萧风忽然想起燕娘之前说过教坊司让各青楼勾栏记录官员名录的事儿,赶紧替好兄弟打探消息。 “张无心好歹在道录司也是个官儿,你们不会把他也记录下来了吧,给我个面子,擦了吧。” 燕娘狠狠擦了两下,搓下不少泥来:“记倒是记了,不过根本没人会看的。 他那个级别,不值得一看。要是他岳父安大人来玩,那肯定值得详细记录备案。 而且我也不用擦,他一共就来过两次,都是拿着你的宝石卡消费的,账上记的都是你的名字。” 萧风好奇的问:“两次?我就带他去过一次啊,另外一次是啥时候去的?” 燕娘抿嘴笑道:“你上次求雨死了,张无心被很多人骂。 他就不出门了,成天呆在家里喝酒,喝醉了就练剑,眼神看着都吓人。 后来安青月跑来找我,说张无心觉得害死了你,剑心受损,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她劝不动,让我在楼里找个最懂人心,最会劝人的女子。 我给安青月出了个主意,让她把张无心灌醉了,然后扔进春燕楼里,让火儿把他睡了。 等他醒过来,火儿臭骂了他一顿,说他昨天喝醉了酒,非要上青楼,谁都拦不住,打了老婆,强睡了火儿。 骂的张无心目瞪口呆,抱头鼠窜,不但给火儿刷卡刷了一百两赔罪,回家还给安青月跪了半天,以后也不敢喝酒了,心魔也没了。” 萧风目瞪口呆,想象着张无心醒过来时,面对着火姑娘的臭骂,不知道当时是何等的懵逼啊! 以火姑娘的脾气,演戏一定是要演全套的,没准把自己的衣服都撕烂了。所以骂张无心的时候很可能什么都没穿,最多也就是穿个撕烂的肚兜。 想想看,只穿着乞丐版肚兜的火姑娘,叉着腰指着赤身裸体的张无心的鼻子骂。 等张无心回到家,看到的是个哭哭啼啼的安青月,没准脸上还有个巴掌印…… “你们也太损了吧!张无心到今天都不知道这事儿的真相吗?我可怜的兄弟啊……” 燕娘笑得花枝乱颤:“没人告诉他,安青月不让说。要不是那天你喊他来春燕楼和徽王打架,他平时上街都绕过春燕楼走。” 萧风心里是十分感动的。他死而复生后,只顾着伤心常安的死,只顾着和家人们开心团聚,压根就忘了死前那些细节。 现在回想起来,张无心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站在法坛上挡住陆炳,挡住安青月,挡住圣旨,那是多大的压力啊。 尤其是自己死后,张无心会被多少人埋怨,被多少人责骂。他都想象不出来,要多大的压力,才能把张无心逼成那样。 可张无心一句都没跟自己提过,总是微笑着看着自己,就像有那一句话,就什么都够了一样。 萧风翻过身来,一把将燕娘抓住,在燕娘的惊叫声中,啪啪啪地打了几巴掌。 “先揍你一顿帮张无心报仇,再好好谢谢你,治好了张无心的心魔……” 第二天早上,萧风照例天不亮就起来了,直奔西苑。因为按照约定的时间,今天是含真饼出炉的日子。 徽王是绝不会拖一分一秒的,他一定会在含真饼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请嘉靖验货。 因为他担心,自己孤立无援,炼出来的含真饼,不管存放在哪里,都有可能会被人动手脚。 所以夜长梦多,只有马上验证,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安全! 上一次尝饼大会的人都在,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徽王捧着檀木托盘,双手微微发抖,就像捧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样。 十个饼,六个人,嘉靖拿起一个来,示意大家都拿起来,然后想了想,对黄锦点点头。 “黄伴你就不用吃了,这次的含真饼全程在大家眼皮底下炼制,不用你试吃了。” 黄锦微笑点头,他吃含真饼只是为了给嘉靖试毒,谁都知道太监吃了那玩意也没啥用。 剩下的五个人,每人拿起一饼,就着茶水吞服,然后默默等待,谁也没心情说话。 这是一场决战,是用徽王的圣心决战萧风和陶仲文的圣心,虽然谈不上以命换命,但赌注也极重。 大家脸色都装得很平静,但是否平静,只有个人心中知道。至少陶仲文就不太平静。 虽然已经想好了说辞,但陶仲文也知道,那只是败中求活之术。 他的注意力不但集中在自己的下半身,还在偷偷关注着别人的下半身。 尤其是萧风的下半身,是陶仲文最担心的。他担心的是没有沟通,萧风千万别傻到对自己做手脚! 以正常人的心理,为了以防万一,萧风出门前应该给自己吃一颗止水丹,以保证不管徽王的含真饼是否有效,在自己身上都无效。 但这恰恰是最愚蠢的行为!陶仲文就绝不会这么干!他虔诚地向太上老君祈祷,萧风千万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不管徽王这次的含真饼结果如何,大家都得保持一致的状态! 如果徽王、嘉靖和陆炳都硬了,而萧风和陶仲文毫无动静,那才是最糟糕的局面! 那样一来,陶仲文绞尽脑汁想到的说辞,也就不攻自破了,再也没有辩驳的余地。 嘉靖不用想就知道萧风和陶仲文肯定联手干过什么,不管是什么,有这种想法就要命了。 所以陶仲文自己肯定是不会吃止水丹的,万一萧风真脑子进了水,自己吃了,他也没办法,只能尽力保住自己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徽王无比自信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额头也见了汗。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徽王的全身已经开始发抖,自信已经荡然无存,全身汗出如浆。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徽王忽然惊喜地咦了一声,然后低头看看,却失望地发现自己只是有些尿急而已。 终于,嘉靖不再等了,他阴冷地开口道:“徽王,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徽王跪下拼命磕头:“万岁,臣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这……这绝不可能啊!” 萧风淡淡的说:“万岁,为了让徽王不留遗憾,我建议咱们还是每人再吃一个吧。” 徽王惊讶地抬头看向萧风,他都不好意思再说这话了,想不到萧风却替他说了!什么情况? 嘉靖冷哼一声,也不废话,再次拿起一个来,其余四人也随着拿起来吃掉,然后继续等待。 这次只等待了两炷香的时间,绝望的徽王就瘫倒在地,哭喊着磕头。 “万岁,臣无话可说,请万岁降罪。但臣真的万万不敢欺君啊!” 萧风叹了口气:“若非你欺君,就是你父亲欺君。只是此事再也难以查清了。 好在这含真饼对万岁修道并无用处,不耽误万岁的大事,否则你当真是百死莫赎!” 嘉靖的怒火已经到了脑门,但他作为皇帝的理智并没有消失,他知道,徽王虽然可恨,但却不能杀掉,更不能除国。 因为这事儿说不出口。哦,因为人家原来给你嗑药嗑爽了,你就百般恩宠,现在药不灵了,你就直接把藩王干掉了? 别说宗人府那边通不过,就是对天下宗室也没法交代啊。刚搞完宗室改革,又杀了造反的伊王,力度已经够大了。 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直接干掉藩王,终究是不行的,而且也太打自己的脸。 就拿徽王以活人喂老虎这事儿来说,地方官是告过状的,但嘉靖并没有理会,而是以查无实据为由驳回去了。 然后宗人府就援引官员告王爷的政策,把那个地方官给流放了,这就是藩王的特权。 嘉靖不但不能用含真饼失效的名义处罚徽王,他之前亲自驳回的案子,也不可能再翻出来查,否则一样是打脸。 要处罚徽王,必须得用新的案子,新的罪过才行。再想想老徽王跟自己的交情,嘉靖压住火气,缓缓开口。 “含真饼无效,以后不必再贡了!徽王办事不力,本当责罚,念其父有功于朕,朕不再深究。 取消徽王上京特权,回封地去吧。以后,你要好自为之,宗人府再接到地方官的奏报,自当秉公处理!” 徽王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也知道,从今以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皇帝不要含真饼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所有人都会知道自己失宠了。然后会有很多有仇的人盯着自己。 只要自己敢出一点错,就会上告。到时嘉靖不但不会偏向自己,很可能还会借机收拾自己出气! 因此徽王谢恩出宫后,一点功夫都没敢耽搁,带着仆从和府兵,用最快的速度往封地的方向狂奔,生怕自己在路上被人设计找茬!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直到跑进府里,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王府仍然是王府,谁想找茬也不敢进王府里来。 因为徽王府在京中有眼线,因此消息走得比人快,管家已经知道徽王此行惨败,徽王府从此可能就要没落了。 但他跟着徽王多年,却是忠心不二的,上前帮徽王脱下斗篷,安慰徽王。 “王爷倒也不必忧愁,凡事否极泰来。王爷得罪了萧风,被其妖法所害,但咱们却也不是没有反击之力!” 徽王一愣:“妖法所害?什么妖法所害?这话是什么意思?” 管家恨恨的说道:“之前咱们都没往那方面去想啊!那萧风可不是个光靠嘴皮子的人,他是有道法的呀!” 徽王一激灵,猛然明白了什么:“不错,不错,他不但会测字,还能祈雨,从这些事儿上看,他确实有道法。 难道说,这三次含真饼失效,是他用道法做的手脚吗?你又是如何想到的呢?” “无量寿福,王爷,这是贫道告诉他的,否则他一介凡夫,如何得知?” 徽王一愣,抬头看去,从管家身后走出一个中年道士。 一身破烂道袍,面目猥琐,手持拂尘,却自有一股修道之人的气势。 徽王大怒:“放肆!是谁让你放进这种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的?还不给我赶出去!” 管家赶紧解释道:“王爷,这道长并不简单。他云游四方,颇有道法,是因在京城斗法得罪了萧风,才被逼逃离的。” 徽王狐疑地看着这个其貌不扬,却趾高气扬的道士。 “你怎么知道他有道法的?他看着就像个骗子。” 道士笑道:“我就知道徽王是叶公好龙。老徽王不管心里信不信,至少还是礼贤下士的。 徽王上位后,也就在王府外面假装崇道,进了王府连装都不装了。身边一个懂道法的人都没有,难怪吃了萧风这么大的亏!” 管家见徽王上下打量道士,赶紧说道:“王爷,你那边刚到京城,道长就已经来到徽王府了。 他告诉我,王爷此去必然失败。萧风在西苑设下了洗心阵,阵法不撤,别说是含真饼了,就是极乐丹,也没用!” 徽王眼睛一亮,心中一片清明,原来如此,所有解释不通的事,都能解释通了! 前两次就算是有可能被人动手脚,但第三次,不管是含真饼的原料,还是从仓库里拿出来的辅料,都绝无问题! 他炼制含真饼的水平,虽然不如陶仲文精深,但也是有一定水平的,怎么就会无效了呢? 原来是道家阵法!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难怪自己无法提防啊! 若是说别人,哪怕是陶仲文干这事儿,徽王都不会相信。 因为他原本一直不太相信道法之事,可萧风测字神验,呼雷引电,祈雨救灾,天下皆知,那是做不了假的啊! 所以徽王再次深深懊悔:我他吗的脑子进屎了吗?我当初为啥要帮着徐璠去和萧风作对啊! 我以为他就算有道法,也不过就是那些,也没听说他能用雷劈死谁,不足为惧,想不到他连法阵这种事儿都会啊! 徽王的态度变得客气了,但语气仍带着怀疑:“道长尊号?是何方仙师,与萧风因何斗法结仇?” 道士甩了甩拂尘,叹息道:“说来惭愧,贫道一尘子,本是茅山一派。 茅山本以符箓宗为主修之道。可近百年来,龙虎山受朝廷加持,成了符箓宗的领袖。 茅山因远离朝廷,故而渐渐式微,隐于山野。也正因如此,茅山一派中,连有道录司度牒的都很少。 即如贫道,修道数十载,却也无此物。贫道此次上京,本是想拜会萧风的。因他是朝廷所言的道家第一人,想为扬我茅山一派做些事情。 想不到那萧风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不但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与我,更在被我看出他在西苑设阵后担心被戳穿,竟然派人一路追杀。 贫道凭借茅山之术,一路逃到此处,算出王爷与萧风有一战,故而登门拜访。 此举既为避祸,也为报仇。否则贫道山野之人,岂会入这王府是非之地来?” 第五百七十七章 茅山道士 徽王猛然想起了京城中的传闻:“道长莫非就是那个给京城食神柳如云算命,说她一生无子之人吗?” 一尘子:“哦?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徽王点点头:“听说过,我本来还很纳闷儿,萧风一向在百姓面前装得十分平易近人,何以对一个落魄道士如此针对呢? 只是当时本王心中心心念念的全是如何证明含真饼有效,对眼线传来的这等琐碎消息没放在心上。” 一尘子叹息道:“这就是天意难违啊。天意注定王爷这一阵会输给萧风,哪怕贫道与王爷有缘,也拗不过天意。 若是王爷当时深想一些,不要急着动手,先找到贫道,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唉,天意难违,天意难违啊!” 徽王挥挥手,将其他人屏退,只留下管家和一尘子,命人摆上酒菜,请一尘子展开说说。 “道长,你说萧风赶你走,并一路追杀你,是因为你看破了他的阵法,此话怎讲?” 一尘子抿了口酒:“本来我给柳如云算命之事,早已发生,萧风并未在意。 但后来我上门找过他一次,想请他向朝廷提议,为茅山一派册封一名真人,他说要看看我的本事。 那天晚上,我算命,他测字,以此验证。不过以茅山之术算命,只能算大事,无法算小事。 所以我们就算京中最近会发生什么大事,结果我算到徽王会再次进京,而萧风想要拉拢收买陶仲文,却行不通,因此只怕必败。” 徽王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是说,陶仲文并没有做手脚吗?是我冤枉他了?” 一尘子点头道:“应该是如此,否则萧风也不用摆下那个洗心阵了。萧风测字后,结果是一样的。 之后萧风忽然笑道,说他还有办法,可以逆天改命,反败为胜。我劝他不要逆天行事,他却恼了。 他告诉我符箓宗已有龙虎山为尊,他和龙虎山张天师关系非同一般,茅山一系不适合再册封真人。 我与他争执起来,却被他赶出了萧府。我不甘心,想看看他究竟用什么方法逆天改命,就留在京城继续算命。 然后我就发现,入世观以做善事为名,在西苑的四周设了许多临时义诊舍药的摊子,每个摊子上都有一个入世观的道士。 距离虽远,方位却很精确,我画下图来一看,正是洗心阵。这是一个极其古老的阵法,专为克制淫欲而用。 当今道门中人,知晓这种阵法的极少,这萧风果然是道法精深,若不是我,旁人也看不出来。” 徽王拳头攥得紧紧的,看向管家,管家点点头。 “入世观在京城做义诊,是经常的事儿,这段时间确实也有,只是谁也没想过义诊摊子的位置有什么说法。” 徽王问道:“既然道长知道这个阵法的作用,必然也知道这阵法的来历和解法了?” 一尘子点头道:“洗心阵原本是茅山所创,是用来医治民间有人得了花痴之症的。 后来很多富家公子,淫欲之心难以克制,导致身体孱弱,危及性命,也会以此阵压制。 另外民间有山狐野怪,魅惑男女的,茅山一派在驱鬼除邪之时,也有以此阵配合施法的。 只是此阵阵法复杂,各阵眼都要由一个有修为的道士镇着,还需要有几个真正的病人在场。 可出山为人治病的道士大多是一两个人,一个镇上才有多少人,也很难找出那么多病人来辅阵。 因此这阵法虽好用,却不实用,渐渐地也就失传了。却不知萧风是从哪里得到的阵法,竟然还会设阵!” 徽王盯着一尘子的眼睛:“道长,这阵法有何玄妙,为何就能让人不生淫欲呢?” 一尘子笑道:“病者苦病痛,自然不生淫欲,你见过几个被病痛折磨得要死要活的人,还想着那种事的? 医者父母心,本该不生淫欲。若是医生给人看病之时,对病人生出淫欲来,那就是乱伦的畜生!” 徽王长出一口气,缓缓点头,他之所以问得这么仔细,并不是想学这门阵法,而是在做最后的试探。 一尘子所讲的事,合情合理,丝丝入扣,但徽王还是不完全放心的,所以追问细节。 一个人编谎话容易,可要把谎话的所有细节都编得经得起刨根问底,却是难上加难。 至此徽王终于相信了一尘子,他恼怒地捶了一下桌子,充满懊悔。 “道长既然看破了阵法,为何本王进京之时,不来相助本王,本王必有重谢啊!” 一尘子苦笑道:“你能想到的事儿,萧风自然也能想到。他见我对入世观的义诊摊儿很关注,立刻就明白我已经看破了阵法。 于是他就当街找茬,以柳如云之事发难,逼我知难而退。我逃离京城后,他又派人一路追杀。 我仗着有点功夫和道术,几次堪堪躲过,逃命要紧,根本没机会见到王爷。” 管家插嘴道:“王爷,道长进入王府后,还有个带着剑的道士偷偷上过王府的墙,身手很是不错。 因为护卫高手都被王爷带走了,府兵没能抓到他,让他跑了。” 徽王点点头:“道长既然进了我徽王府,就不必再担心被行刺了。 道长适才说,既为避祸,也为报仇。如今避祸已不是问题,不知道长要如何报仇呢?” 一尘子笑道:“贫道报仇,自然是以道门之法。不过要行此法,却需要王爷帮助。” 徽王一愣:“本王能帮道长什么,道长不妨说说看!” 一尘子道:“王爷在京中自有眼线,还请王爷派人联络陶仲文,我要设下阵法对付萧风,没有他的帮忙是不行的。” 徽王苦笑道:“这次上了萧风的大当,我连陶仲文也一起得罪了。当着万岁的面指责他对含真饼动了手脚,他哪里还肯帮我?” 一尘子摇头道:“王爷多虑了。陶仲文无门无派,不过一云游方士,能登上如今的地位,岂是蠢人? 他与王爷利益一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萧风害了王爷,陶仲文就不害怕自己地位不保吗? 他是斗不过萧风,才不得不隐忍不发。若是能斗倒萧风,他是不会手软的。 共同的利益面前,王爷的言语得罪,不过浮云而已。若王爷以重金赔礼,以地位相诱,此事必成!” 徽王默想片刻,缓缓点头:“不错,陶仲文和徽王府的关系,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而萧风对陶仲文地位的威胁,也是实实在在的。本王这就准备银票,让人去赔礼。只是道长需要他做什么呢?” 一尘子喝了一杯酒,脸色阴冷:“我要他假意向萧风服软,想办法出入萧府,帮我在萧府各处埋下符箓。 他在萧府将阵眼布好,等我在此处发动斩魂大阵,则萧风必死无疑!” 徽王恶狠狠地一拍桌子:“好!本王一定相助道长!道长需要什么,尽管吩咐管家去准备! 只要萧风一死,一切都能重回正轨。有陶仲文帮腔,让万岁重新试吃含真饼易如反掌! 没有了萧风在万岁身边蛊惑,万岁的修道之路,仍然是捏在徽王府和陶仲文的手心里!” 一尘子再喝一杯酒,起身告退,要回屋打坐。离席前一尘子微笑道。 “离开西苑,洗心阵就无效了。徽王不信,若还有含真饼,不妨吃一个试试。” 徽王一愣,他在京城是全军覆没,一个也没有了。管家赶紧打开密盒,取出一个来。 “王爷,这是用和你这次上京带的同一批鸡蛋炼制的。” 徽王吃了一个,以水送服,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铁棒勃然而起,骄傲地高高挺立。 徽王又惊又喜又怒,指着自己的铁棒,带着哭腔向管家和一尘子怒吼。 “好使!对吧?管用!对吧?明明就是好药,他们非说无效!一帮蠢货!天杀的萧风!!!” 吼着吼着,他忽然想起:“我若是带着府里的这几个含真饼,交给陶仲文,让万岁再尝试一下……” 一尘子摇摇头:“没用的,萧风活着,你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再不好使,万岁可能就对你动手了。 就算偶尔好使了一次,萧风几句话就能遮掩过去。萧风不死,你和陶仲文都没法真正的翻身!” “该翻身了,该下一个动作了……” 萧风恍若未觉,依旧保持着上一个动作,燕娘又等了一会儿,无奈地红着脸催促。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动作,可咱们是为了练功,你好好的听话,等练完这几个动作再……我又跑不了……” 于是翻身,下一个动作难度系数九点八,对萧风和燕娘都是苦活,尤其是萧风,很容易出……事。 为了分散注意力,两人不得不聊点正经事儿,以降低敏感度,这也是两个老司机共同的心得体会。 “今天看见安青月又上街巡街了,她就不知道老实的在家安胎吗?嗯……张无心也不管管她?” “没事,听说张无心请井御医给看了,说……说安青月身体好,又过了三个月了,只要别激烈……运动就没事儿。” “井御医?张无心还敢让老井给安青月诊脉啊,他就不怕出事儿?” “看你说的,能出什么事。井御医又不会功夫,有色心也没色胆。就安青月那一身功夫,能出什么事儿?” “你以为我担心安青月出事儿?我是怕安青月的脾气上来,打断老井的爪子,好歹是个御医……” “井御医就算真被打断了爪子,有你在,他也不敢声张,最多找你诉诉苦。他能不知道张无心是你兄弟?” “……还是聊点别的吧,这时候聊安青月有点别扭……” “还不是你先提的……那就聊聊不别扭的人,你啥时候跟巧娘说啊……啊!别掐!疼!” “以后不许跟我提巧娘!这事儿我也想不好,看缘分吧,也许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萧公子,为啥啊,她只比我大两岁,人们知道我和你……也没觉得如何吧……” “……不一样的,我认识她时才十岁,她照顾我这么多年……跟你是不一样的。” 燕娘不说话了,嘴里轻声发出嗯嗯的声音,一直到下一个动作,难度稍低,两个人都能正常喘气的时候,才轻声说。 “那又如何,成化年间的宪宗和万贵妃,不也是如此吗……” 燕娘全身无力的躺在浴池里,看着萧风穿上衣服,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不在这里过夜了吗?是我刚才说的哪句话惹恼了你吗?我是无心的……” 萧风低头摸了摸她的脸蛋:“瞎想什么,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何况你也是为我好。 马上就过年了,府里有很多事儿要安排。另外,我还得去入世观看看各地分观的年终汇报。 这段时间忙着练功和对付徽王,好多事儿都堆积下来了,得抽时间处理掉。” 燕娘点点头,自觉刚才有些失态,脸和眼圈都红了。 “我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本来挺好的事儿,可恍惚间我还真把自己这里当成你的家了……” 萧风笑了笑:“这里本来也是我的家。萧府,醉仙楼,你这里,都是我的家。 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哪怕只有一个家人在,那也是家。” 萧风走出房门,燕娘在浴池里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的傻笑,笑着笑着,就掩面哭了,哭得全身发抖。 自己做了十几年的梦,一次又一次,最后都变成了噩梦。这一次的梦,哪怕是死,也再不要醒过来了。 萧风回到萧府时,大家早就吃完了饭,连宵夜都吃完了,正打算散场呢。一见他回来,又都精神了。 本来萧府是没有宵夜这顿饭的,但巧巧天天半夜爬起来跑到厨房去找吃的,弄得同睡的张云清不堪其扰。 于是张云清问巧巧:“笨巧,你天天半夜不睡觉,瞎折腾啥!” 巧巧很诚实地告诉她:“我饿,本来睡着了也能饿醒,不吃点东西就睡不着了!” 张云清赌气地说:“那就别等半夜饿了,干脆咱们晚点睡,再吃顿宵夜,你就能睡到天亮了!” 巧巧觉得这个主意很赞,于是就在晚饭的桌上正式提出来了,本以为大家会笑话她,结果却大出意料。 整个萧府投票结果显示,赞成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唯一一个投了反对票的是张云清。 张云清下巴都要惊掉了:“你们是真心的吗?不会是因为太喜欢巧巧了吧?可我也喜欢笨巧啊……” 刘雪儿红着脸不说话,小梅挺身而出:“其实我们刘府里,本来就是有宵夜的。 进了萧府后,小姐要求我要入乡随俗。我和小姐适应了好久才适应过来,开始几天也饿……” 巧娘不好意思地笑笑:“巧巧从小饭量就大,之前家里粮食少,我硬逼着巧巧改过来的。 现在家里不缺粮食了,我每天晚上都在锅上给巧巧留着几个包子,预备她半夜自己饿了好吃。” 柳如云抿嘴笑道:“开饭店的,尤其是当厨师的,其实吃饭是最不规律的。 原来只有我和爹的时候,最后一顿都得等客人吃完了,我俩才能吃上饭。 到萧府来吃,就时常觉得吃得早了,晚上有些饿。” 仆从代表戚安挠挠头:“我们做下人的,倒是没有那么娇气,三顿饭管饱,还想啥宵夜呢? 不过咱们府地方大,巡夜的人也多,这些轮到晚班的仆从,都是怀里揣着饼子,饿了就啃两口。 要是府里有宵夜,能给巡夜的仆从们吃上一口热的,那也是挺好的事儿……” 旺财带着儿子激烈的汪汪半天,想来也是持肯定意见的。因为它俩严格来说属于全班,晚上有动静也得汪汪。 所以从此萧府就有了宵夜吃,但隔壁公主府没有,所以公主府的守卫士兵,经常隔着墙头蹭饭吃,入画也不管。 萧风进屋后,巧娘立刻到厨房,给他拿来了两个包子和一碗汤,萧风笑了笑,接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饿了。” 张云清哼了一声:“雪儿姐姐说过,哪怕平时不饿,嗯,你练完功肯定也会饿,她有经验。” 刘雪儿脸一红,瞪了张云清一眼。萧风心想,看来想阻止民间女司机们的自发交流,果然是不太可能的事。 他把手上的包袱递给巧娘:“这是燕娘送你的新衣服,她说全家就你穿衣服最素淡,所以送你套漂亮的。” 巧娘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身边的一圈女子,抿嘴笑了。 确实,刘雪儿就不用说了,就是小梅和张云清,也穿得比自己鲜艳许多。 柳如云衣服上总有油点子,可就算如此,也总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尤其在萧风正式入赘之后,就更注意换衣服了。 就连巧巧身上,也早被张云清承包了,张云清做衣服总拉着巧巧一起。自从两个王爷提亲后,张云清更是恨不得天天往巧巧脸上涂脂抹粉。 然后巧巧一顿舞枪弄棒之后,就会变成小花脸,气得张云清跳着脚,拉她洗脸重画,追得巧巧满院子跑。 晚上,巧娘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衣服来试穿燕娘给的新衣服,对着镜子看了看,还是觉得太艳丽了些。 她拿起自己的旧衣裳,想往衣柜里放,忽然停住了。 衣服上传来的香味,不是燕娘平时的脂粉香味,而是女子的体香。 巧娘和燕娘很熟,知道燕娘的身体有股香味,就像是处子的体香一般。越是出汗,香味就越明显。 燕娘告诉她,这是青楼秘药,从女子很小时就吃,一直吃到成年,这股香气就终身不散了。 但这种药极其贵重,简直就是把银子化成水往嘴里灌。万一将来只是成为普通的红牌姑娘,都是亏钱的。 所以只有极少的美人坯子,各方面条件都极佳,妈妈觉得将来必能成大器的,才会冒险这样培养。 燕娘和王翠翘都是这样万里挑一的头牌,也确实让各自妈妈的风险投资获得了巨大的回报。 可这衣服上的香味,绝不是用手碰过的那种,一定是穿在身上过,而且出过很多汗…… 燕娘为啥要穿自己的衣服啊,而且还出了很多汗…… 巧娘手一哆嗦,衣服差点掉在地上,她一下把衣服捂在了自己脸上,全身发软地瘫坐在床上。 ……燕娘这个坏蛋……两个都是坏蛋…… 第五百七十八章 知人知面 被冤枉的坏蛋萧风,此时正帮刘雪儿捂着肚子,刘雪儿愁眉苦脸的,很不开心。 萧风以为她疼得厉害:“井御医没来给看看吗,他还跟我吹牛说月事痛疼这种事儿,他药到病除呢。” 刘雪儿点点头:“看过了,那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是安姐姐带着来的,在马车里就拿布把眼睛蒙上了。 像个瞎子似的,安姐姐牵着他给我诊的脉,然后开了方子又被牵走了。” 萧风关心的问:“他身上有伤吗?手脚啥的,有没有活动不便的感觉?” 刘雪儿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手脚都没问题,就是眼睛虽然蒙着布,也能隐约看见眼眶青了……” 萧风笑了笑:“你吃了他开的药,不管用吗?还疼得厉害吗?” 刘雪儿摇头:“我不疼,我不开心是因为……这次晚了几天,我本来以为这次不会来了呢。安姐姐都怀上了……” 萧风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安慰刘雪儿:“你还这么小,担心什么。孩子的事儿也是要看缘分的,别急。” 刘雪儿叹了口气:“其实柳姐姐更急,她只是不说。她说你这段时间要抓紧练功,不能拿这事儿烦你。 听戚安说,陈大叔除了在店里帮忙,平时就跑各个寺庙道观,到处烧香,盼着柳姐姐怀上。 他还是挺在意那个算命道士的话的,其实柳姐姐心里也有担心呢,万一那个道士算得是准的呢?” 萧风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黑暗之中,刘雪儿看不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心…… 第二天,萧风正在书房里看着兰娘安排洒扫院子,准备年货,陶仲文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走了进来。 陶仲文虽然没怎么来过萧府,但他经常在街面上露面,戚安也是认得的,赶紧让进院子来。 萧风已经微笑着走出书房,迎了上去:“火玄真人,这么有空光临寒舍,稀客稀客啊。” 陶仲文大声道:“丹房里缺了一味药材,我到药铺看看,路过你这里,顺便讨杯茶喝。” 场面话说完,两人进入书房。仆从送上茶水后,陶仲文压低声音开口道。 “现在徽王已经败了,我才敢来问你,最后那十块含真饼,为什么会无效的,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徽王自己随身携带的原料,辅料都是从库房里随机拿的,别说我不敢动手脚,就是想动都没机会。 他炼丹的整个过程我也都在旁看着,虽不精确,也无大错,按理说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可偏偏还是无效! 你到底是怎么做的?这个迷要是解不开,老哥我死了都闭不上眼啊!” 萧风微微一笑,眼神中却没什么笑意:“老哥,你这么急着来问这件事儿,让我难免有些担心啊。” 陶仲文怒道:“这叫什么屁话,我都帮你在他第二批的含真饼里做了手脚了,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还能害你不成?” 萧风淡淡的说:“老哥,前夜有人去你外宅了吧。我猜,徽王这次得罪你太狠了,应该是送了不少银票吧。” 陶仲文一愣,随即苦笑道:“你现在怎么比锦衣卫还狠啊,还是就是有锦衣卫在帮你盯梢啊? 老哥承认,徽王确实送了我不少银票,我已经上交给万岁了。 万岁让我自己留着,说徽王冤枉了我,赔礼也是应该的。但老哥能干那种蠢事吗? 老哥我说,万岁平时的赏赐已经足够了,我要钱没用。万岁最后赏了三成给我。” 这就是老狐狸陶仲文,这一手和当年萧风从三十万两赌债中拿出二十五万两给嘉靖,有异曲同工之妙。 萧风笑了笑:“你能都上交给万岁?我赌你最多上交一半,剩下一半藏在山里了吧。” 陶仲文不解:“山里,什么山里?咱周围除了白云观有山,就是你入世观有山,老哥我哪有山啊。” 萧风坏笑道:“你天天爬山,还跟我说你没有山?你的银票要不藏山里一半,就算我不认识你。” 陶仲文呸了一声:“你这小子油腔滑调的,真不知道我那清风明月中了什么邪,会喜欢上你!” 两人互相戳中了对方的软肋,都心虚地四下看看,然后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 “老哥承认,藏了一点。反正徽王也不可能跟我对证到底给了多少。老哥将来总要归隐山林的,得有点钱傍身。” “老哥,你收徽王的钱,天经地义。不过我猜,徽王已经这样了,不会只是为了给你道歉,就送你一大笔钱吧?” 陶仲文再次愣住,看着萧风微笑的脸,目光却像洞彻了一切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他的测字神术。 陶仲文咬咬牙:“老弟,实不相瞒,徽王除了道歉之外,还跟我说了一件事儿。 他说他得了一位高人,看破了你的手段。想让我帮他一起,找机会破解你的手段,再给万岁进贡含真饼。” 萧风毫不吃惊,还带着鼓励的微笑:“哦?他可告诉你,看破了我的什么手段吗?” 陶仲文反问道:“他得的那位高人,难道你猜不出来是谁吗?他看破了你什么手段,难道你不知道?” 萧风淡然一笑:“我当然知道。他得的那个高人,就是被我从京城赶走的茅山道士,对吧? 至于他究竟看没看破我的手段,我却不知道。毕竟我当时只是不想冒险,才将他赶走的。” 陶仲文心里清楚,萧风就是要让自己说出来,这样他才能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死心塌地的跟他同舟共济。 “老弟,那茅山道士说,你在西苑四周用入世观的义诊摊儿,摆下了洗心阵法,破掉了含真饼的药力。 老弟啊,实不相瞒,老哥我也算苦修道术几十年了,虽然主攻丹鼎之术,但其他道门经典,也读得不少。 我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个洗心阵呢?不过也难说,茅山一脉向来十分隐秘,有些秘术阵法不见流传也是可能的。 可你年纪轻轻,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阵法呢?难道,也是你从仙界看回来的不成?” 萧风微笑着,不置可否:“老哥,除了这些,还有吗?” 陶仲文猛然抬头,心里万分惊恐地看着萧风,就像看着一个能洞彻人心的怪物一样。 他强自镇定,表面却不动声色。 “老弟,你就别诈我了。老哥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却什么都不肯跟老哥说,未免太不讲究了。” 这句话似乎是回答了萧风的话,表示没什么了。但如果你仔细咂摸一下,似乎又是要求萧风先多说点。 萧风似乎没听懂,反而从书桌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陶仲文。陶仲文拿起来一扫,眼睛一亮。 “这是壮阳药的方子啊,这方子……很高明啊!这几味药的搭配和分量,很大胆,很有创意! 这方子补身不伤身啊,不错不错,就是似乎火性大了一些,加一些中平温补的药物对冲一下会更好! 而且这是泡服的,若是用炼丹之法,淬炼其精华,药效还有提升的可能!好,好,好! 我这就拿回去琢磨,把它加入我的天阳丹里,若是能成功,含真饼有和没有,其实也不重要了!” 萧风慨叹道:“老哥不愧是丹鼎宗的一代宗师,这方子我只能看出好来,却看不出这许多学问。” 陶仲文珍重的将药方揣进怀里:“老弟这方子莫非也是上界仙方吗? 不像,若是仙方哪还能有我能看出来的不足之处,应是民间搜来的祖传秘方吧?” 萧风点点头:“老哥目光如炬,这是小弟重金从民间购得的,用来弥补老哥的损失,报答老哥帮忙的情分。” 陶仲文揣着药方,一时无语,喝着茶不说话。萧风伸手碾死一只爬到桌子上的蚂蚁,笑着开口。 “老哥,我这宅子最近闹鼠蚁,尤其是厨房和书房附近。我顾忌会毒到旺财,也不敢下毒药。 你是丹鼎宗师,听说万岁的皇宫里闹鼠蚁之灾,都是老哥给下的药,只驱鼠蚁不毒猫狗。这么好的药,你也帮我下点呗。” 陶仲文愣了一下,想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笑骂道。 “你也知道我是丹鼎宗师,却用来帮你下耗子药?回头你自己到我那外宅拿吧,你自己下。” 他又喝了一口茶,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来一拱手。 “如此,老哥就告辞了,你我兄弟一场,别的话就不说了。老哥就算不帮你,总也不会害你!” 说完,陶仲文大踏步地向外走去。萧风喝着茶,看着陶仲文走出了萧府,目光中透出一丝暖意。 陶仲文走出萧府几十步,放慢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萧府,苦笑着摇摇头,不再犹豫,扭头走了。 可没走出多远,戚安就追了上来:“陶真人慢走,我家老爷说送给你的年货落下了,请你回去拿。” 陶仲文一愣,随即转身,跟着陶仲文回了萧府,再次进入了萧风的书房。 等从书房出来时,果然拎着两大包南方运过来的精美果匣,和萧风拱手道别。 “老弟你有心了,我那外宅确实是南方人,对这些南方果品想念的紧,难为你惦记着。 你这么一搞,弄得我还不好意思了,这下鼠蚁药的事儿,就交给我吧,等我有空再来。” 天近黄昏之时,陶仲文果然来了。萧风去了燕娘家,戚安带着陶仲文绕着院子转了一圈,下了药就走了。 萧风到燕娘家中时,燕娘还没下值。时近年关,教坊司结账造册,也是忙作一团。 教坊司在京城,是青楼勾栏都是有股份的,外地虽无直接的股份,但大型的青楼,都要向教坊司领执照,交管理费。 因此教坊司其实也是大明财政收入很重要的一部分。燕娘现在当了教坊司的头儿,品级虽低,实权却大,正正经经的是朝廷的一个小财神。 萧风想了想,转身去了教坊司,站在门外不远处,等着燕娘下值,就像前世年轻时等女朋友下班一样。 他和燕娘的事儿知道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索性就给燕娘挣点脸面,免得让人觉得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燕娘和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来,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小春子。 见到萧风,小春子嘴角含笑,但也没有表现得太亲热。 两人互相拱手,说了两句客气话,小春子就走了,萧风看着小春子的背影,看得十分入神。 第二个走上来的是张天赐,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冲路边等着自己的马车挥了挥手,示意稍等。 “大哥,你怎么也来了。跟教坊司算账的事,我已经办妥了,这包里是咱们的分红,回头我送家里去。” 萧风笑着点点头,冲马车指了指,示意你赶紧滚蛋。张天赐回头看了燕娘一眼,笑嘻嘻地跑了。 燕娘走在最后面,一个小跳步跳到萧风面前,脸蛋红扑扑的,左右看了两眼路人。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早上跟门房说了啊,你要是到得早,就在家等我一会儿,我不会太晚回家的。” 萧风笑了笑:“我闲着也是闲着,过来接你下值,陪你走回家去。” 燕娘眼圈红了,看看街上的行人,很多吃瓜群众都在往这边看,颇有种绯闻明星被实锤了的快乐感。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我又不要什么名分,弄得这么张扬干什么。” 萧风笑而不语,转身就走,燕娘赶紧跟上,萧风有意放缓步伐,跟燕娘并肩而走。 走了几步后,燕娘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也敢抬头看路边的人了,然后才想起一件事。 “萧公子,刚才春公公走的时候,你一个劲地盯着他的背影看,是觉得他不热情,生气了吗?” 萧风一笑:“他现在是东厂厂公,对谁都不宜太热情。这么做没错,我生哪门子气? 我是看他的背影和步伐,感觉他的功夫进步很大。离春燕楼打架的时间不长,他这功力增进好快啊。” 燕娘对武道了解不多:“春公公是回来帮我忙的,他担心我第一次总负责教坊司,年底的事儿不够熟练。 我也感觉春公公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气势沉稳,压迫感强。 我还以为是因为他当上了东厂厂公,自然而生的霸气呢。” 萧风点点头:“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居移气养移体,这也是事实。只有武道精深的人,才能看得出他实际的变化。 当然,武道达到一定的程度,返璞归真,反而能隐藏锋芒,让人看不出来,像萧芹就已经达到了那种境界。 如果说春燕楼打架的时候,小春子的功夫最多是普通锦衣卫的水平,那现在他至少是陆绎的水平了,在锦衣卫里可排在前几名。” 燕娘惊讶地啊了一声:“想来是春公公当上东厂厂公后,觉得功夫不能太差,勤学苦练的结果吧。” 萧风笑了笑:“他应该是得到了高手的指点,否则光靠勤学苦练没用的。天赋和资源远比努力更重要。 看来京城之中,果然藏龙卧虎。我们知道的那几个高手,只是明面上的,暗中还有不少高人啊。” 燕娘靠近萧风,小声问:“萧公子,你的功夫,现在在京城能排在第几位啊?” 萧风也小声道:“拳脚功夫不好说,咱俩练的功夫,肯定能排第一。” 燕娘满脸通红,啐了他一口,加快脚步往家跑。萧风微笑着在后面溜达着尾随,目光里却仍然带着思索。 ……生硬转场专用点。 徽王得到了京城的信息时,已经是除夕前夜了,他激动的找来一尘子。 “道长,京城来信,陶仲文得手了!万事俱备,你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尘子看着院子中间的法坛,满意的点点头。 “管家办事得力,法坛已经建成,材料也都弄齐了!” 徽王拿起管家递过来的清单:“雄虎血,文龙骨,仇人发,人皇土。 道长,这上面写的……都是何物,何处得来?有何用处?能弄死萧风吗?” 一尘子淡淡地说:“雄虎血是什么,我就不用解释了吧。雄虎为百兽之王,以其血做法,可破人的肉身防御。 凡是体魄健壮,内力浑厚者,不易得病,病了也能快速痊愈。就是因为这类人的肉身自带防御之能。 可人体再强,难比猛虎,以百兽之王的血做法,先破其肉身的防御,之后方可攻其魂魄!” 徽王连连点头,看向管家,管家悲痛地指了指铁笼子。 “已经备妥,只是取血过程中,蒙汗药的劲儿过了,老虎醒过来了,王爷新招募的四个高手,死了两个。” 徽王一摆手,没当回事:“那剩下三样又是什么东西呢?有何用处呢?” “文龙骨就是龟甲,中药里称陈年龟甲为龙骨,文龙骨就是刻有文字的陈年龟甲。 这种文字,正是仓颉造字后最早的版本。而萧风的道术,皆来自于《仓颉天书》。 以文龙骨作法,正是毁其身藏的天书道法之术,让其无法以天书道法破我的法阵!” 徽王连连点头,管家拿出一个盒子来:“小人让人找遍了封地内所有药铺,才找到这些文龙骨。” “仇人发是这个阵法的关键所在,阵法要对付谁,就要有谁的头发。 发为血之余,代表人体精血。以其做法,可千里寻踪,法到人亡,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徽王兴奋地舔着嘴唇,管家极其珍重地从信封中拿出一根头发,如同拿着无价之宝。 “王爷,这就是陶仲文从萧风家里弄到的,萧风的头发!” 第五百七十九章 斩魂大阵 徽王屏住呼吸,生怕喘气大了,把这根头发给吹飞了。 最近徽王苦闷哀愁,掉头发比较多,地上打扫不及时,难免就会有,万一真吹飞了混在一起,找错了怎么办? 到时候一尘子搞的这个要命的斩魂阵,顺着自己的头发不就都落在自己身上了吗?咦,好可怕! 所以徽王赶紧拿出自己的琉璃盒,把头发放进去,盖上盖儿,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下命令。 “管家,让人把地面每个时辰清扫一次,不许有一根头发!另外府里人都带上头套,严禁脱发!” 一尘子点点头,对徽王的谨慎很满意:“最后一样是人皇土,这一样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说容易,是只要在人皇的龙兴之地,取一抔土即可;说难,是因为真有人皇之气的土,太少了。” 徽王想了想:“当今万岁的龙兴之地是在湖广之地,他本是兴王世子,被迎入京城当了皇帝。 如此,是否让人到他原来的兴王府取土即可呢?” 一尘子摇摇头:“并非每个皇帝都能称作人皇的。只有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中,才可能有人皇之气。 而且也不都是,像五代十国那样的乱世中,一个有人皇之气的都没有! 人皇之气,随兴衰更迭而变,现在人皇之气最盛的,应该就是当朝太祖皇帝了!” 管家拿出一盒土来:“王爷,这是小人派人从凤阳明皇陵取回来的土,正是太祖龙兴之地。” 一尘子微笑道:“个人气运再强,终不敌人皇之气。如此一来,四样东西就齐了。 以雄虎血破萧风护身内力;以文龙骨破萧风天书道法;以仇人发破萧风精血之气,以人皇土压萧风个人气运。 万事俱备,箭在弦上,斩魂大阵一发,萧风再强,也难逃一死!” 徽王大喜:“那还等什么,请道长立刻登坛做法!事成之后,我们还有更多大事可为!” 一尘子摇摇头:“阵法虽强,还需天时地利!地利嘛,陶仲文已经将符纸灰埋在了萧风府内。 天时嘛,明日除夕之夜,诸神归位,乃绝佳天时。这个年,萧风是过不去了!” 不知道自己过不去这个年的萧风,此时还在勤奋地练功中。由于细节你们都不爱看,所以我就不详细描写了。 ……只简单叙述一下,纯粹是为了剧情的完整,并不是我真的想写…… 燕娘此时的身形大概像是一张被人拉满的弓,而萧风就是那个射箭的人,图解上把这一招叫弯弓搭箭。 有爱好射箭的朋友都明白,拉弓的动作是很累的,尤其是拉空弓,比真正射箭时还累。 所以萧风当了一会弓弦后,两人就变换了姿势,由萧风当弓背,燕娘当弓弦,再拉一会儿。 等到两人都拉不动的时候,箭也终于射出去了,这个极难的招式也就终于练成了。 两人都累得不想动,但萧风休息了一会,又爬了起来,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看着最后一个动作。 燕娘惊慌地缩了缩腿:“不会吧,你还想再练吗?咱们就剩下一个动作了,明天再练不行吗?” 萧风笑了笑:“明天就是除夕了,除夕之夜,咱们都得到萧府吃饭去。你要是愿意被她们偷偷扒窗户,我也没意见。” 燕娘瞪了他一眼:“我倒是没问题,歇一会儿就好了,我是担心你不行……” 萧风把燕娘搂在怀里:“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还记得最后这个动作是什么吧?” 燕娘慵懒地拿起书来,看着上面那个简直不像人类能做到的动作,叹了口气。 “凤舞九天,这个动作我自己练了好久。扶我起来,咱俩得进浴池才行……” 据说当年《色戒》大火的时候,全国各地,包括亲爱的港澳台同胞们,有很多扭伤了腿,掰伤了胯,甚至压断了肋骨的。 所以为了大家的人身安全,这最后一招的动作分解我就真的不再描述了,就当留给大家一个美丽的谜吧……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萧府白菜长得好,奈何对面两只猪。 此时两只猪都低着头在拱着各自的饭碗,谁也不愿意空出嘴来说话。不是因为饿,是单纯的不想说话。 皇宫的除夕之宴,两个皇子是肯定要到场的,他们俩的母妃,自然也是肯定要到场的。 嘉靖没有再封皇后,康妃和卢靖妃各有一个皇子。两妃又都身怀绝技,恩宠相当,实际上就是并列的后宫之主了。 一直避免和两个贵妃同时见面的嘉靖,今天也是避无可避,他又不可能像两个儿子那样,靠吃东西不说话。 所以嘉靖就频频举杯,希望能尽快把两个贵妃灌醉放倒,免得引起什么让自己为难的话题。 可惜两个贵妃都鼓足了干劲,要在今天的家宴上帮儿子做点什么,因此精神抖擞,连天赐小坛都不好使了。 “万岁,你看载坖,人都瘦了一圈,这男孩子大了,没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在身边,确实不行啊。 臣妾看李侍郎的女儿就不错,知书达理,模样也好,臣妾身上带着画像呢,万岁要不要看看?” “万岁,要说瘦啊,载圳可比载坖瘦得更多啊。不能光看现在的分量,要看基础啊。 载圳原本比载坖可壮实多了,结果现在两兄弟站在一起,我都分不出来谁是谁了! 康妃姐姐说得对,男孩子身边得有人照顾,我觉得丁尚书的孙女就很好,将门之女,性格爽朗,和载圳很般配的。” 康妃笑道:“还是妹妹会选啊,丁汝夔是兵部尚书,和萧风关系又十分亲近,当真是好亲事。” 卢靖妃暗自撇嘴,脸上却笑颜如花:“是孩子好罢了,跟萧风能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萧风,那位李侍郎好像是从户部郎中升上去的吧,听说和刘彤刘侍郎关系好得很呢!” 两个姐妹花暗自较劲,都在明里暗里的暗示对方虽然放弃了巧巧,但选的儿媳妇和萧风仍然脱不开干系,分明是想吃鱼还舔着熊掌不放。 嘉靖看了两个儿子一眼:“你们的母妃替你们操了这么多的心,依朕看,也都不错,你们是何想法?” 裕王放下饭碗,起身行礼:“父皇,儿臣年纪尚小,正是读书进学之时,过早娶亲实无必要,还请父皇恩准儿臣推迟些时日。” 景王站起身来,想了半天也没啥更好的理由:“我也一样。我比裕王还小呢。” 两个贵妃急了,站起来刚要说话,嘉靖忽然想起了什么。 “说到萧风,今天是除夕啊!他过去每个除夕都要写诗的,来人啊,去看看萧风有没有作诗!” 内侍领命而去,两个贵妃刚要再开口,嘉靖举杯提了一个,只得先饮酒。 “不要光等着萧风的诗,你两人又学了一年了,也写首诗来,给朕和你们母妃助助兴,也算是尽孝心了!” 两个贵妃只好闭嘴,目光投向各自的儿子,希望儿子能争光出彩,增加在爹地心目中的好印象。 裕王文化课成绩比景王要好,而且他身为兄长,自然是要先作的。 这是除夕,又是万岁要求,属于御前作诗,必须要吉利,最好还能夸夸万岁和大明朝。 “君明日月明,民安天下安。 运盛乾坤盛,酒酣梦亦酣。” 嘉靖开心地举起酒杯:“不错,不错,运盛乾坤盛,酒酣梦亦酣! 我大明国运蒸蒸日上,今夜天下百姓安宁,可醉酒酣梦,此此盛世之言也!” 见裕王先拔了头筹,卢靖妃急了,拼命地给儿子使眼色,景王站着想了半天,深吸一口气。 “父皇,我想选巧巧。” 热闹的大殿上,忽然之间鸦雀无声,嘉靖的一口酒呛了肺管子,全喷出来了。黄锦赶紧上前轻轻捶背。 卢靖妃差点晕过去,站起来伸手抓起手边的酒杯就想冲着儿子砸过去。 好在身边的心腹宫女眼疾手快,不动声色地把卢靖妃一拽,把她拽坐下的同时伸手把酒杯夺了下来。 裕王也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景王,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是何感觉。他下意识的喊道。 “父皇是让作诗,你这根本不是诗,你作弊,你给我重作!” 景王昂起头,直直地看着嘉靖:“父皇,我想选巧巧。” 嘉靖咳嗽着放下酒杯,看了黄锦一眼:“殿里的人,一个也不许出去。” 黄锦挥挥手,站在殿门口的两个太监,手忙脚乱地把虚掩的殿门关死,再用身子挡在门前,两腿不停地哆嗦。 要了命了,就不能好好吃饭吗?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今天要是万岁有了决断还好,万一没决断,这屋里的宫女太监就是不死,也得圈禁到冷宫里吧…… 嘉靖看着景王,目光闪烁,神情复杂,许久后才开口。 “你喝醉了,先作诗吧,有什么话,等你酒醒了再说吧。” 景王还要再说话,卢靖妃哎呦一声,捂着胸口晕倒在座位上。 宫女太监们顿时乱作一团,上前救治。景王看着母妃如此,张着嘴,第三遍也不敢再说出口了。 卢靖妃的昏倒很突然,但被人掐了几下人中和虎口,到底没忍住疼,只得“悠悠醒转”。 康妃低着头,压着嘴角的笑容,不敢表露出来。裕王神情矛盾地看着景王,心里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有人咣咣砸门,大殿门口的两个太监抬头看向黄锦,黄锦怒道。 “什么人这么没规矩!连大殿的门都敢砸,抓起来打!” 门外传来内侍惊慌无比的声音:“万岁,不好了,萧大人忽然晕倒了,病因不明,昏迷不醒!” 殿内众人一下子都跳了起来,连刚醒过来的卢靖妃也不装了。嘉靖一拍桌子。 “开门,马上派御医去诊治!让陆炳去看着萧府,有什么情况,立刻回禀朕!” 殿里一片混乱,景王瞬间从之前的焦点变成了小透明,卢靖妃松了口气,康妃却难掩失望。 萧风啊,你病得真是时候,否则这傻孩子再说一遍,万一万岁松了口,就再也难以挽回了。 可是你像本宫一样,意思一下就行了,千万别真得啥大病啊,我儿子想当皇帝,还得靠你支持才行啊! 萧风啊,你病得真不是时候,否则那傻孩子再说一遍,我再拱拱火,万岁没准就点头了呀! 你不会是在家里测字,测到了宫里发生的事儿,故意像卢靖妃一样装病的吧。 你可不能这样,我儿子才是你的亲徒弟,景王是后徒弟呀! 萧风其实本来确实是正要作诗的。习惯了他一年一首的萧府群众们,早早就准备迎接今年这首了。 看萧风喝得差不多了,又拎着酒壶跑到屋外去了,众人就知道他要开始诗了,纷纷跟着跑出去。 萧风拎着酒壶,看着天上的星星,酝酿片刻,正要张口。 忽然三更的棒子敲响了,在一片爆竹声中,萧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众人吓了一跳,开始时还以为是萧风作诗的新造型呢。 毕竟第一年是站着作的,第二年是走着作的,莫非今年要躺着作? 巧巧和巧娘最先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巧巧帮着巧娘把萧风的头从地上扶起来,靠在巧娘的腿上。 然后先摸摸萧风的鼻息,还好,呼吸均匀,再摸摸萧风的胸口,心脏在跳动。巧娘松了口气,开始掐萧风的人中。 众人此时已经围上来了,七手八脚地折腾着,燕娘冲出门去跳上马车去找井御医。剩下的人也都慌张地各想办法。 原本上门来要诗的内侍见到这一幕,掉头就往回跑,这才有了大殿砸门的一幕。 此时井御医已经到位,陆炳带着另外的御医随后赶到,陶仲文也被嘉靖派来了,展开了会诊。 陶仲文首先确认,肯定不是中毒,然后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井御医和其他御医望闻问切之后——问当然是问旁观之人,萧风是问不了了,个个愁眉不展。 萧风的脉息并不弱,但很混乱,既不是中毒,也没有外伤,联想到萧风最近勤奋练功,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陆炳也试探了一下萧风的脉息,他以内力输入,却被顶回来了,他不敢强行再试,反正感觉萧风的性命应该无碍。 对于萧风来说,死了都能活的选手,昏迷好像也不算啥要命的事儿,尽可再观察观察,宁可不治,不能乱治。 萧府一片混乱之时,一只鸽子从京城一处宅院飞起,直飞河南均州。 天不亮时,徽王就收到了信,他哈哈大笑:“本王重金送入京城的鸽子终于用上了。 萧风已经昏迷了,御医都束手无策,道长的斩魂阵法果然厉害!” 一尘子却是一愣,并不像徽王那么兴奋,他夺过信来,反复看了几遍,嘴里喃喃自语。 “昏迷不醒?不可能啊!怎么会只是昏迷不醒呢? 斩魂大阵,阵起人亡!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他怎么会只是昏迷不醒呢?这不可能啊!” 一尘子甩开徽王的手,快步登上法坛,仔细地检查着法坛上的四样法物。 看了片刻后,他拿出四张符纸来,用桃木剑挑着,分别在四样法物的上面点着。 前三道符的火光都是绿色的,最后一道符的火光却是红色的,一尘子气得一巴掌拍在法坛上。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想不到这人皇土,如此难取!” 徽王也上了法坛,看着一尘子的脸色,疑惑地问。 “道长,什么情况?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一尘子颓然道:“人皇土中,人皇气运不足,因此萧风虽然内功、道法、精血三样都被破了,但气运还在,所以昏迷而不死。 最糟糕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前三样法物的威力也会逐渐减小。 最多初五之前,必须弄死他,否则他就活过来了!” 徽王大惊:“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吗?只要能做到的,花多少钱都不怕,哪怕需要人命,也没问题!” 一尘子沉吟道:“那倒是不用,人皇土气运不足,并非土的问题,而是取土人的问题。 人皇气运,岂是旁人能取的?当是人皇子孙,以王者之气方可借取。上次管家派人取土,我已经说过这一点了。 管家花了重金,请封地内的远支宗室去取的。可惜那宗室毕竟是远支,也无封号,取来的土中人皇气运有限。 若是普通人,可能也就死了。可萧风此人的气运本身就比普通人高很多,否则怎能当上万岁师弟?竟然让他挺住了!” 徽王想了想:“道长的意思,莫非本王要亲自去取土才行?可本王王爵在身,私离封地是有罪的。” 一尘子心灰意冷地说道:“王爷就是敢去,时间也未必来得及啊。 从均州到凤阳,连来带回,快马加鞭,也需要两三天。何况王爷还得微服潜行,不能被人发现,时间就更紧张了。 除非王爷在凤阳也有眼线,养有鸽子,飞回来还来得及。可鸽子带着土,万一路上迷路,耽误了时间,也难避免。 看来这是天意啊,萧风不死,必然会报复贫道,贫道只能隐居山林避祸了。” 管家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王爷可以从府里随身携带几只鸽子去,到了凤阳取土后,将土分成几份。 每只鸽子带上一份往回飞,总会有一只能及时飞回来的。只要土回来了,王爷尽可从容赶路回府即可。” 第五百八十章 太祖托梦 徽王眼睛一亮:“对,就是这个主意。你去准备鸽子,本王带着贴身侍卫,微服出城。 本王的王府从来没人敢滋扰,若是真有人来拜,你就说本王病了,无法见客!反正五六天我也回来了。” 一尘子忧虑道:“王爷无旨私离封地,万一被人发现,会不会有麻烦呢?” 这时又一只鸽子落下,徽王摘下来看了一眼,脸色铁青。 “京城新的线报,萧风偶有醒转,病情似有减轻。妈的,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道长放心,私离封地虽然有罪,实际上就是说说而已。 因此而获罪的王爷,还没有听说过呢。本王事事小心,自无问题!” 初一天蒙蒙亮时,城门打开,徽王扮做商人,两个高手侍卫扮做伙计,混出城门。 三个人,六匹马,轮流换着骑,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到了凤阳之时,已是初三晚上了。 趁着夜色,徽王来到明皇陵。很多人只知道南京的明皇陵和北京的明皇陵,其实凤阳的明皇陵更加古老。 那是朱元璋给他的父母和兄弟建的陵寝,这里也是朱元璋当年生活战斗过的地方,故称龙兴之地。 凤阳的皇陵也是有守陵人的,不过比起南北京城的皇陵来,这里的守卫自然要少很多。 徽王又不进大殿,就在外面拿点土,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小。 徽王挖了土,拿出鸽子笼子,将土包分别绑在鸽子腿上,就在此时,传来一声呼喝。 “什么人,胆敢私入皇陵!给我站住!” 徽王手一抖,匆忙将鸽子放飞,然后跟两个侍卫上马就跑,拼命狂奔。后面的守陵人追赶不及,只得作罢。 徽王不知道,此时在徽王府里已经又收到了京城眼线的一封信。 “萧风已苏醒,万岁亲自上门探望!” 管家看着信,更加心焦地期盼着鸽子赶紧飞回来。看这样子真如一尘子所说,再拖下去,另外三样法物失效了,人皇土到了也没用了。 一尘子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让管家想办法再取点雄虎血,他则去药铺再找更多的文龙骨。争取等人皇土到时,加大法物剂量,一击致命。 上次取雄虎血死了两个高手,剩下两个都被徽王带走了,府内高手紧缺。管家只得命人加大蒙汗药的剂量,制作了注水羊,喂给老虎吃。 而此时京城中,萧府内外都被锦衣卫站满了,禁军则在外面又围了一圈。如此阵仗,是因为嘉靖御驾亲临萧府,探望萧风。 这次探病可不是嘉靖主动的,而是萧风醒过来后让人去请的。这倒不是说嘉靖不关心萧风,而是这里有个规矩在。 臣子生病,皇帝是不能上门探望的,只能是派御医去看。如果真要去探望,也一定是悄咪咪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皇帝上门探病,探的一定都是御医已经宣布要死的人,相当于是给死人的哀荣。 如果这个臣子奇迹般的康复了,不好意思,你还得死,否则就是大不敬。 这个蛋疼的规矩在历史上确实真实存在过,但到了后来,规矩其实没那么严了,大臣真的发生了医学奇迹,也不用死了。 但皇帝探病,对病人不吉利这个观念却被流传下来了。所以虽然嘉靖很关心萧风,却也不敢上门,怕反而带来不幸。 但萧风一醒过来,就让人去请嘉靖,说有要事禀报。 事儿很急,我动不了,你来一趟。这嘉靖就没了顾忌,颠颠地跑来了。 看着躺在床上的萧风,一副身体虚弱,两眼茫然的样子,嘉靖十分难过,凑上去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 然后…… “师弟你这床好弹啊,比朕的床舒服多了,怎么做到的?” “……师兄,这个问题随后再说,我有急事要告诉你。我除夕之夜忽然晕倒,其实是有原因的。” 嘉靖的注意力从屁股转移到了脑袋:“什么原因,可是有人害你吗?” 萧风摇摇头:“没人害我,是太祖找到了我师父,把我召去的。” 嘉靖瞪大了眼睛:“太祖?太祖……找你干什么?” “我师父说,太祖龙兴之地的凤阳皇陵遭到袭扰,有人企图借人皇之气,让我通知万岁,严加戒备!” 嘉靖吃惊的看着萧风:“可……太祖既有圣命,为何不直接告诉朕呢?” 萧风叹道:“梦入仙界,是有代价的。我是死去活来的人,本身就半阴半阳,所以能入仙界。 师兄你国运未到,修行未果,暂时还进不去,太祖就是想通知你,也没办法。” 嘉靖想想,言之有理,毕竟还没第二个人能死而复生的。他皱起眉头,提出第二个问题。 “到龙兴之地借人皇之气,有何用处,为何会有人甘冒此险?” 萧风道:“太祖也未对我师父名言,他只说非直系子孙为王者不能为之,而且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师兄。 若真是太祖子孙所为,还望万岁网开一面,不可斩尽杀绝,当念血脉之情。” 嘉靖沉重地点点头:“陆炳!用最快的速度,通知凤阳皇陵守卫,这几天严加巡查,保护陵寝。 另外,发出诏令,命各封地的锦衣卫,会同地方官员,以朕新年赐福为名,去拜望当地的亲王郡王。 有敢避而不见者,可闯府宣旨。若有不在封地者,当即捉拿!” 这一天,京城广场就像放和平鸽一样,哗啦啦地飞出去了上百只鸽子,把偷偷放鸽子的徽王府眼线都吓傻了。 什么情况啊,我只是放一只鸽子而已,这是有人在举行信鸽大赛吗? 当然很快各地的鸽子也开始往京城飞,纷纷落在北镇抚司的院子里,随即立刻被送到嘉靖面前。 “锦衣卫回报:凤阳陵寝有人袭扰,未能进殿,追之不及,已逃!” “锦衣卫回报:凤阳沿途已派人巡查,未能抓获,但有人看到可疑之人的逃窜方向!” “锦衣卫回报:一路打探,多人目击嫌疑人一行三人,已入河南境内!” “锦衣卫回报:周王未离封地!” “锦衣卫回报:赵王未离封地!” “锦衣卫回报:德王未离封地!” “锦衣卫回报:鲁王未离封地!” …… “锦衣卫回报:徽王不在府中!管家先称有病,闯府后又称在封地内活动,已着地方官四处寻找!” “锦衣卫回报:徽王踪迹已现,其自南直隶凤阳府方向入河南境,即将进入封地! “锦衣卫回报:徽王已回王府,按旨意已将徽王府封锁,徽王及家人、管家已软禁!” 嘉靖一拍书案,一堆小纸条被拍得乱飞,陆炳赶紧捡起来,重新放在书案上。 嘉靖脸色铁青,喝了两口茶才缓缓开口,声音阴冷无比。 “派宗人府去审徽王,问他无旨出封地,意欲何为?问他到大明皇陵,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徽王此时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脑子里原本有着清晰的答案,但现在忽然就不那么清晰了。 法坛还在,但没人关心。因为在嘉靖朝里,王爷们为了讨好嘉靖,都是崇道的,谁府里有个法坛也不出奇。 鸽子带回来的泥土还在,被管家搜集在一包里,放在法坛上。但同样没人注意,哪怕这土是神奇的人皇土。 虎笼里有两具残尸,是老虎吃剩下的高手尸体,因为老虎连续中了两次大剂量蒙汗药,食欲不振,剩饭了。 一尘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在他号称出府去寻找新的文龙骨后,锦衣卫和地方官冲府之前,就人间蒸发了。 均州城内外那么多道士,他又其貌不扬,就算还在均州也很难找到。何况谁知道他还是不是道士的打扮,是不是早就远走高飞了呢? 徽王开始还觉得一尘子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赶紧逃跑了,但随着他被软禁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 大过年的,自己微服出行,为什么会被发现?若是不被发现,嘉靖登基这些年,从未在过年时来这么一出啊! 等到宗人府的人来审问时,徽王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只是还不敢肯定。 管家还想隐瞒,东拉西扯,不肯承认徽王去过凤阳,徽王却已经想明白了,他惨笑道。 “不必隐瞒了,我确实是去了凤阳。就是因为被万岁责骂了,心中惭愧,想去拜拜老祖宗,请老祖宗保佑我。” 宗人府官员叹了口气:“王爷,你糊涂啊!单单是私离封地,已是有罪,但宗人府还可替王爷转圜。 可你万万不该去凤阳啊。凤阳是什么地方?龙兴之地啊,你以王爷的身份偷偷去龙兴之地,其心不可问啊!” 徽王常年在宗人府花钱如流水,此时正是要回报的时候,他咬着牙问道。 “万岁可有说,要如何处置我吗?” 宗人府官员左右看看,见锦衣卫不在身边,才压低声音说道。 “宫里传来的消息,万岁震怒,但还可能不会杀你。只是这徽王的国号,以后就没有啦。” 徽王全身一晃:“我,我宁愿一死,自尽也行,赐死也行,请宗人府代为转圜,让我儿子继承王位!” 宗人府官员摇摇头:“不可能的,你这是有谋逆嫌疑啊,万岁没杀你全家,已是恩典了。你全家当个庶人百姓,好过全家没命啊。” 徽王绝望地闭上眼睛,许久后才深吸一口气,冷冷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鱼死网破吧。请代本王上奏,本王是中了萧风的毒计,本王虽有罪,但萧风也有罪,欺君之罪!” 宗人府官员大惊:“王爷慎言!你真想让全家陪葬吗?你私离封地,潜入皇陵已成定局,反咬一口于事无补! 何况你不知道萧风是什么人吗?万岁的师弟,大明天师,当朝次辅,你要攀咬他,你这是疯了吗?” 徽王疯狂地喊道:“我不是攀咬他!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害我! 他在西苑布洗心阵,害我含真饼失效!他派来一个贼道士,骗我能设斩魂阵杀了萧风! 我上了大当,那道士一定是跟他约好的!那道士除夕登坛,他就除夕装病!骗本王相信他的阵法有效! 然后故意借本王京中眼线得知萧风病而不死,逼本王冒险去凤阳皇陵取人皇土,再向万岁告密,坑害本王!” 宗人府官员连连摆手:“这些话匪夷所思,谁会相信呢?本官劝王爷还是不要发疯了吧,留得青山在……” “青你娘的山!你敢不上告,我就把你历年收钱的账目交出去,你也好不了!” 宗人府官员一哆嗦:“王爷,不是本官不帮忙,可是,你说这些,总得有点证据吧,这虚无缥缈的,不是找死吗?” 徽王眼睛一亮:“有!有证据!陶仲文就是证据!那道士骗本王,设斩魂阵需要萧风的头发,还需要在萧风家里布下阵眼! 我在京城有心腹眼线,平时替我通报一些京城的消息,这不算什么罪过,只管承认。 他亲自给陶仲文送的信,请陶仲文帮忙的。萧风的头发是陶仲文帮本王弄来的! 萧风家里的阵眼也是陶仲文亲自的布下的!告诉陶仲文不用怕萧风! 这次他帮本王坐实萧风的欺君之罪,萧风就完蛋了!本王就算被贬为庶人,只要证明含真饼有效,早晚还能翻身! 陶仲文是聪明人,他该知道当此决胜时刻,是必须站在本王这边的!” 徽王并没有说出他送给陶仲文一大笔银票的事儿,他要让陶仲文帮他作证,合力搬倒萧风,就不能干这种蠢事。 嘉靖看完宗人府的上告,气得把桌子都掀翻了。眼看萧风的身体已经康复,他立刻把萧风和陶仲文都叫到精舍里。 两人一进精舍,嘉靖就把锦衣卫的报告,以及徽王上告的内容,全部扔给了他们。 “你们看看,他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他现在把你们两个都咬进去了,你们又有何话说?” 萧风看了一遍,苦笑着看着陶仲文:“陶真人,难道你真的揪了我的头发,还给我家下了什么符纸灰当阵眼? 我自问这几年来和你关系不错啊,至少也没什么仇怨吧,怎么徽王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 陶仲文恼怒之极:“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啊!万岁,他不是说他在京城的心腹亲自来找的我吗,你把他带来,贫道与他当面对质!” 嘉靖看着陶仲文,微微点头,陆炳会意,直接让人把徽王的心腹带进了精舍。 陶仲文心里一跳,萧风挑了挑眉。这人已经准备好了,嘉靖却没提前说,看来就算嘉靖有九十九个不信,终究还是有一丝怀疑啊。 那心腹连连磕头,说法和徽王上告的一样。说徽王让自己去找陶仲文,请他弄萧风的头发和下阵眼,为斩魂阵之用。 陶仲文气得捶胸顿足:“万岁明鉴啊!徽王只说是因含真饼一事儿冤枉了我,他自己亲自炼制的也无效,故此知道并非是贫道做的手脚。 所以他让人送来银票赔礼。银票贫道是收了的,毕竟老徽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想让他难堪。 至于其他的要求,什么要头发,什么在阵眼上下纸灰,这些事儿,贫道都闻所未闻啊! 想不到这竟然是他设下的圈套,为将来东窗事发做准备,要拉着贫道一起陪葬啊!” 那心腹目瞪口呆:“陶真人,头发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啊,我也是亲眼看着你拿着符纸灰进的萧风家啊!” 陶仲文大怒:“谁看见我给你头发了?谁看见我拿着什么符纸灰去萧风家了?那是萧风请我去治鼠蚁的!” 萧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简直是颠倒黑白啊!是我主动请陶真人到我家下药治鼠蚁的。 为此还送了陶真人两个果匣呢!你真不愧是徽王心腹,这一点事都能帮徽王编出花儿来!” 徽王心腹目瞪口呆,深深地感觉到了被智商和口才双重碾压的痛苦,气得嘶吼起来,被陆炳一脚踢翻在地。 “大胆!竟敢御前失礼!” 嘉靖冷冷道:“陶真人收徽王赔罪的银票一事,朕是知道的。至于你说的其他事,可有证据吗?” 心腹飞快地思索着,最后绝望地哭喊起来:“没有,没有证据,可这都是事实啊! 萧风在西苑周围摆的洗心阵总是真的啊!那么多锦衣卫,难道记不住那几天入世观义诊摊儿的位置吗?” 嘉靖看向陆炳,陆炳淡淡地说:“不用记,入世观义诊的摊子位置从来就没有变过,那都是经过五城兵马司批准的。” 说完,陆炳走上前,拿起笔来,在纸上简单地画了一幅图,画明义诊摊在西苑附近的距离和位置。 嘉靖这些年修道不是白修的,虽然没什么道法,但也是道门王语嫣,各种知识极其丰富。 他看来看去,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有什么阵法的样子,便将目光看向陶仲文和萧风。 陶仲文也看了半天,摇头道:“从没见过这种阵法,甚至贫道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洗心阵这一说!” 萧风连看都没看:“万岁,请陆大人将这纸多画几张,发给天下所有道观。 若有一个道观站出来,说这是个阵法,有什么作用,臣甘愿认罪! 另外,这几处义诊的地点,并非是入世观要求的,是之前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让人勘察周围地形,选了这几个不影响车马之地。 万岁若不信,请召五城兵马司总指挥来问,问他是怎么选的这几个地方!”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不败之地 嘉靖微微点头,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毕竟嘉靖心中也有谜团,干脆就弄清楚。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被召进西苑精舍,感觉无比荣幸,因为他平时根本就没啥机会进到这里。 嘉靖的询问很有技巧:“入世观在京城义诊的地点是谁选的?过程如何,你仔细想想。”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毫不犹豫:“一共五个地点,都是臣选的。臣负责京城防务有年,对京城交通比较熟悉。 这五个地点都是靠近民宅聚集之所,百姓就诊方便。且地方宽敞,在路边义诊可以排队,不会耽误车马通行。 之前只有四个,后来京城人市那边的管事求肯,说人市里病人较多,能不能增加一个点,就在那里又增了一个。” 嘉靖沉吟片刻:“在你确定地点的时候,有人提出意见,或进行改动吗?” 总指挥使摇摇头:“回万岁,并没有。臣确定了地点,入世观的人一直遵守,并没有过什么意见。” 嘉靖挥挥手,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就退下了。嘉靖又拿起宗人府奏折中夹着的徽王府法坛图案。 “师弟,陶师,你二人可认识这个法坛吗?徽王说这是本来打算对付萧风的斩魂阵,可有此阵吗?” 萧风看着法阵,皱起眉头:“斩魂阵什么的,我从未听说过,但这个法坛确实像是个阵法,我却想不起来了。” 陶仲文仔细看了一阵子,忽然想起来了:“万岁,这看起来好像是个祈福的阵啊,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嘉靖微微一笑:“你们两人,一个醉心丹鼎,一个测字求雨,都是道法在身的人,却不肯多学多看些经典。 这个阵法,朕却是认识的。这是四象祈福阵,虽然冷门,却是正经的道家法阵。 冷门是因为这个阵法并不会马上起什么作用,究竟有没有用,需要很长时间验证,甚至要子孙去验证。” 陶仲文一拍大腿,惭愧地低头:“万岁胸藏万象,学富五车,贫道惭愧。这本书贫道也曾看过,想起来了。 法坛上四个阵眼对应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故称四象祈福阵,是为自己及子孙祈福的。 既然只是个祈福阵,徽王何必故弄玄虚,说成什么斩魂阵,还诬陷贫道呢? 难道他觉得设法阵谋害萧风这个罪名很小吗?难道徽王被含真饼失效之事打击太大,疯了吗?” 萧风淡然道:“嘴里没有毒牙,却偏要在脑门上刻上毒蛇二字,这种蠢事儿,徽王是不会干的。 除非他嘴里有比毒牙更见不得人的东西,才宁愿用谋害我的罪名,来掩盖更大的罪行。 而且他这么说,很容易让人相信,毕竟他跟我闹了这么大的矛盾,谋害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的沉思状态。 用一个罪名,掩盖另一个罪行。那要被掩盖的罪行,一定比故意暴露的罪名更大! 什么样的罪行,才会比谋害当朝次辅,道门真人,万岁的师弟,罪名更大呢? 嘉靖的脸色铁青,捏着茶杯的手气得发抖,猛然站起身来,将茶杯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如果我没猜错,宗人府奏折里所说的雄虎血,文龙骨,都是可有可无,以对应青龙、白虎之位的。 真正祈福的目的,是接大明龙兴之地,祖宗陵寝之土,来为徽王和他的子孙祈福的! 什么萧风的头发,那头发,一定是徽王和他儿子的!他已经是王爷了,还想借祖宗龙气,他想干什么!” 萧风拱手道:“万岁,当今天下太平,且有伊王谋反被灭的前车之鉴,我不相信徽王会有谋反之心。 以我想来,应该是万岁下旨停贡含真饼后,徽王自觉以往仗着万岁恩宠,行事嚣张跋扈,颇有罪行。 由此担心自己的王位不保,才想出设祈福法坛的想法。 但既然万岁说这法阵恩泽子孙,那就是徽王是想让子孙有更大福分…… 嗯?不会吧……这……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嘉靖怒极反笑:“师弟,你还不明白吗?他是看朕受命于天,生了妄想之心! 否则普通祈福,哪用冒这么大的险,亲自去龙兴之地取土!他倒是没有谋反之心,他是有让子孙即位之心啊!” 精舍里回荡着嘉靖的咆哮声,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这是嘉靖的逆鳞,触之必死! 朕千辛万苦从堂兄那里捡来的便宜,你们他妈的谁敢妄想再捡回去?朕还有两个儿子活着呢! “逆贼,逆贼!逆贼!!! 怪不得白莲教攻打皇城,要杀朕,要杀萧风,还要杀两个皇子,他们都存着这份心呐! 欺天了!欺天了!!! 来人,宣旨,他不是寄希望于子孙后代吗?朕就让他的子孙后代都死在他面前!” 所有人都被暴怒的嘉靖吓呆了,谁也不敢说话,心里暗想,徽王要被灭门了,这是整个大明朝从未有过的事儿! 关键时刻,萧风一步上前,用手按住了嘉靖面前的纸,嘉靖疯狂舞动的笔悬停在萧风的手背上方,愕然怒视萧风。 黄锦和陆炳同时向两人靠近,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充满了担心。 “师弟,你干什么!” “师兄息怒,我有一言。徽王其心可诛,但其行不显。师兄要以何罪名杀徽王满门呢?” “他谋逆!” “他怎么谋逆的?以谋逆大罪杀亲王满门,圣旨上岂能无只言片语? 徽王府兵不过三百,又无与其他宗室勾结之事,他怎么谋逆啊?宗室不会信,天下人也不会信!” “他以法阵谋逆!” “师兄!他那是道家祈福法阵!是堂堂正正的道门法阵,不是巫蛊之术! 我大明崇道,总不能说徽王在家中设法坛有错吧!徽王若因喜好道术而被杀,也是鼠死器破啊!” 嘉靖愤怒地拿砚台砸着萧风的手,想让他把手拿开,好继续写字。 “朕说他是巫蛊之术,他就是巫蛊之术,谁敢说不是!他的法坛在府里,谁知道法坛什么样!” 萧风毫不动摇,反正他现在内力深厚,也不在乎嘉靖砸这几下。 “师兄,地方官员见过,宗人府见过,王府里所有人都见过,出入王府的人也见过!咱们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呀! 何况徽王作孽,是他自己的事,他的子孙未必参与。您忘了太祖的话了吗?” 嘉靖终于冷静了下来,颓然坐在椅子上。 “朕……没忘,太祖让朕……网开一面,不可斩尽杀绝,当念血脉之情。” 萧风这才缩回手,手上和白袍上被嘉靖的甩得到处都是墨汁,看着很像是名人的山水字画。 “师弟,你说,朕该如何处罚徽王呢?” 萧风躬身道:“圣旨中不要提法阵之事,就当没有这回事。免得流传出去,让其他王爷起非分之心。” 嘉靖微微点头,这是很重要的,如果其他王爷知道了徽王是因为设祈福法阵,想让儿子当皇帝而被干掉了,那反而后患无穷。 哦,你为了个法阵把徽王杀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法阵管用啊!如果这样的话…… “嗯,你继续说。” “圣旨中就说徽王为求恩宠,强取含真饼,豢养爪牙,戕害百姓,万岁本不知情,念其心诚,故而赏收。 但万岁体察民间疾苦,从未间断,得知真相后,下旨谴责,并命其停贡含真饼。念其王爷之尊,未马上严惩其罪。 徽王本应深思己过,安抚百姓,怎奈其不思悔改,反而愈发跋扈。抢男霸女,以人饲虎,私离封地,铁证如山。 以上种种罪名,足以让徽王身死国除,其子孙贬为庶民。同时也让天下知道万岁心怀万民,以大道修行。” 厉害啊!陶仲文低着头,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暗自庆幸自己终究是站对了队伍。 萧风的坑太深了,永远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后手,就算自己真的和徽王站在一起,也不过是多埋两锹土的事! 洗心阵子虚乌有,那个图纸让天下所有道士看,都不是一个阵法,所以徽王所有战斗的基础就是个空中楼阁。 就算自己帮徽王证明,确实有一个道士到徽王府,骗了徽王,要设什么斩魂阵,可最后设的明明是个四象祈福阵啊! 而且自己要帮徽王,就显得舍身跳坑,承认自己帮徽王搞头发,埋纸灰,不管最后能不能赢,先就丢了半条命。 还是跟萧风配合是最安全,胜率最高的,自己只要啥都不承认,双方谁输谁赢,都危害不到自己。 这就是萧风让他回去拿果匣子时,帮他分析的道理,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心甘情愿地帮萧风演戏。 这就是谈判的关键所在:要合作,就要说明合作对对方的好处,不合作对对方的坏处,话题永远不能在自己身上。 合作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不合作对你自己有什么坏处,这些和对方毫无关系,只有你的亲人才会关心。 徽王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就是要求嘉靖抓住那个道士,逼他承认一切都是萧风设的圈套。 可这也只是徽王以为的机会。别说全国这么多道士,要找到一个其貌不扬的道士有多难。就算找到了,那道士也可以矢口否认。 道士可以否认和萧风有合作。萧风在京城当街羞辱过道士,道士凭什么要为萧风干活?怎么解释? 道士可以否认替徽王设过法坛,徽王既然有崇道的名声,一个云游道士进去骗吃骗喝几天,有什么奇怪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道士真的承认了是萧风指使他干的,萧风也可以不承认。他可以说其实真相就是徽王以为的那样。 那个道士就是被自己赶走的,徽王就是想要让子孙捡嘉靖的便宜当皇帝,所以道士帮徽王建了四象祈福阵,还告诉徽王得去龙兴之地取陵寝之土。 萧风只要这么一说,那道士就变成了徽王谋逆的同犯!不管嘉靖会信多少,这个道士肯定就死定了。 杀一个徽王可能需要证据确凿,反复斟酌。杀一个游方道士,有嫌疑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费多少心思。 所以说来说去,就算那个道士被抓到,被审问,也一定会咬紧牙关,否认和萧风的合作,只说是骗吃骗喝,其他的一概不知。 骗吃骗喝的罪过,和帮徽王谋逆的罪过,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何况只要他这么说,萧风肯定能想办法保住他呀! 陶仲文在心里想来想去,终于确定了这个如此复杂的局中局里,唯一一个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的,就是萧风。 他从来不需要祈祷所有人都不要背叛自己,因为背叛他的人只会更惨。他最多是计谋不成功,全身而退,但那些人却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陶仲文忽然觉得全身轻松无比:老子现在跟萧风是一条线上的……不对,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这是条安全无比的大船! 嘉靖对萧风的意见也很满意,虽然萧风建议的圣旨中,很多事儿其实是因果倒置的。 比如嘉靖早就知道徽王抢男霸女,甚至以人饲虎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但他之前并没有管。 只要别像伊王那么过分,王爷偶尔抢个女人,实在算不了什么大罪,没准是因为爱情呢。 至于拿人喂老虎,王爷对王府里的所有人,本就有生杀大权,杀了白杀。既然杀了都没罪,难道还能因为喂老虎,给定个侮辱尸体罪吗? 他下旨停止进贡含真饼,当然也不是体察了什么民间疾苦,完全是因为假药可恨,害得他临阵磨枪。 可让萧风这么一说,一切就都显得极为高大上了!因为知道了取含真饼伤害百姓,朕忍痛不吃了! 因为知道徽王抢男霸女,以人饲虎,朕决定治他的罪!加上他私离封地,罪上加罪,朕要干掉他,谁有意见? “师弟所言甚是,你们都是朕的近臣,都是朕的朋友,怎么都闭口不言,只有师弟一人阻拦朕呢?” 面对责怪,陆炳、黄锦、陶仲文都低头苦笑,作惭愧状,心说你忘了你拿砚台啪啪砸人家手的时候了? 萧风是你师弟,是你成仙引路人,你才拿砚台砸手的。换了我们几个,你要是砸头怎么办?我们躲还是不躲? 忽然一声悲鸣,震彻精舍。徽王的心腹眼线,被遗忘在精舍门口,此时听见嘉靖的话,知道大局已定,徽王完了。 “万岁!万岁呀!你万不可相信萧风啊,一切都是他设的局啊,他是要置王爷于死地,他是要灭了徽王府啊,他跟徽王有仇啊!” 嘉靖被这大吼声吓了一跳,随即怒视陆炳:“你就听他这么喊吗?” 陆炳飞起一脚,将心腹眼线踢出了十步远,从精舍里面直接落到了精舍外面,满嘴的牙都掉了,脑袋也变得扁了一些,声音戛然而止。 嘉靖缓缓吐了口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小人心性之尤!他是怎么能说出这句话来的! 亏师弟还毫无隐瞒地转述太祖之言,救下他徽王府满门! 虽然师弟是为朕着想,但刚才朕暴怒之时,他只要像大家一样一言不发,徽王府也已经没有活人了!” 这话倒也不错,但陶仲文此时心如明镜,萧风一开始就说太祖托梦的话,不管真假,要的就是今天这个效果! 萧风越是救徽王,就越显得徽王的指控丧心病狂。萧风越是像个君子,就越显得徽王像个疯狗。 但此时作为萧风坚定的盟友,陶仲文自然要附和一下,也巩固一下自己在嘉靖心中的好感。 “唉,想不到徽王之号到此为止了。万岁说得再对不过了,当年老徽王在时,徽王府还没这般不堪。 老徽王死得太急,大儿子也死得太早,徽王德不配位,下面自然也乌烟瘴气。” 嘉靖哼了一声:“反正徽王要除国了,他的罪行也足够杀了。老徽王之死,也就不查了,丢朕的脸!” 萧风想了想,拱手道:“师兄,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嘉靖直了直身子,他知道萧风跟自己说话是比较随意的,用这个开场白,那说的话一定不是小事儿。 “但说无妨,今日言者无罪。” “师兄,徽王身死国除,固然是他自寻死路,但深思之下,其实万岁和大明历代圣主,也有不是之处。” 嗯?嗯嗯??嗯嗯嗯??? 陆炳本来正看着外面的侍卫拖尸体洗地,被这话惊得全身一震,脑袋也动了一下,但片刻后决定还是不回头了。 黄锦的手一抖,平时稳如泰山的香灰一下子挑飞了一勺,在射入精舍的阳光中飞舞。 陶仲文两腿一软,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还认为稳如泰山的大船,好像漏了个窟窿,在咕嘟咕嘟地冒水啊! 嘉靖也惊呆了,什么情况,你是我师弟,你说我两句,我捏着鼻子也就听着了。历代圣主?你这是要骂我家一族谱吗? 但他已经说了言者无罪,只能硬着头皮哼了一声,哼的声音里带着警告:“但说无妨!” 萧风身子站得笔直,两手举起墨迹斑斑的袖子,声音坚定而诚恳,就像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很久一样。 “万岁,伊王之死,徽王之死,很多王爷之死,固然是罪有应得,天不藏奸。 但历代圣主很少能做到防微杜渐。宗人府权利不够,圣主们念及亲情,以致蚁穴溃堤,积重难返!” 第五百八十二章 徽王覆灭 嘉靖从愤怒中渐渐冷静下来,仔细咀嚼着萧风的话。 他明白萧风是什么意思,也承认萧风说的极有道理。可这件事儿,本身就有难以说出口的心思。 那就是明朝的宗室养猪制度。自成祖朱棣靖难之后,就要求所有宗室都不能干活了,只能进入养猪模式。 给你封地,给你俸禄,给你司法特权。你给我舒舒服服的活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主要是别想当皇帝。 其实这种一生下来就望到头的美好生活,对有些人是幸福,但对有些人就是痛苦。 感觉幸福的人就会进入享受模式,感觉痛苦的人就会进入变态模式,例如伊王、徽王这样的极端代表。 对皇帝来说,只要藩王不造反,弄死几个老百姓,根本就不算事儿,甚至弄死几个小官,都不算啥事儿。 如今萧风搞了一次宗室改革,朝堂上嘴炮打败了诸王辩手,朝堂下灭掉了跳得最高的伊王,把猪饲料大幅克扣了。 诸王宗室们心里已经很窝火很憋气了,否则徽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挑衅萧风,博取在宗室中的名声地位。 如果连司法特权都不给了,那这些宗室可能真的要忍无可忍了,搞不好又是一波暗流涌动,头疼啊! 嘉靖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师弟,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能一味猛火急攻。 哪个王爷宗室太过分了,咱们收拾他就完了,毕竟是个案而已,不必因噎废食,整体变革吧?” 萧风正色道:“师兄心中顾虑,我也清楚。消减爵位俸禄,宗室已然不满,再逼得紧了,恐朝局不稳。 但请师兄再想,师兄费劲心力灭掉白莲教,殚精竭虑让百姓丰衣足食,就是为了让天下安定,让反贼无机可乘。 如今大明国运昌盛,百姓安乐,若有人敢谋逆,无异于河中举火,无处可点。区区萤火,弹指可灭。 故此无需担心宗室谋逆。而大明的国运要想再提升一步,其实就是要减少民间的怨气。 如果说大明国运如一池清水,民间怨气就如墨汁。虽只一点,融入其中,终会让整池水渐渐变得暗淡。 大明成立廉政院,就是为了铲除贪官污吏,减少民怨。 可那些宗室王爷的封地,竟成了大明的法外之地。鱼肉百姓,肆意横行,民怨怎能不盛?国运怎能不污? 当初朝廷下诏取消宗族自治中与大明律相冲突的规矩,就是因为宗族自治,会让宗族成为国中之国,气运不与大明相通。 如今皇家宗室,比起那些自治的宗族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藩王封地的气运,自然也不会融入大明。 宗室犯罪,可以适当减轻惩罚,但决不能放任不管,以致让宗室们肆无忌惮。师兄,你要三思啊!” 嘉靖一言不发,旁边的几人也不说话,只有萧风的余音在精舍里徘徊着。许久之后。 “拟旨,自今日起,以大明律为准,亲王有罪,罪减三等,郡王有罪,罪减二等,郡王以下宗室,罪减一等。” 这是嘉靖最后的决断,也是他在祖宗之法和大明气运之间能找到的最佳平衡点。众人都松了口气。 萧风知道,不能逼得再狠了,大明气运固然是根灵验无比的胡萝卜,但扔的次数太多了,就算嘉靖的修仙脑再强,也难免会有反噬。 “万岁英明,既保全了宗室体面,又让百姓看到希望。但宗人府与宗室同气连枝,只怕执行起来不方便。 应让地方官对郡王以下宗室有审判权利,当然,宗人府有权听审。郡王和亲王案,则由刑部和宗人府共审。” 嘉靖想了想,既然是按大明律减罪执行,自然是该让地方官干活的,宗人府从来就不怎么研究大明律,于是点点头。 “万岁,人命关天,虽可减等执行,但若有无故杀戮平民者,当另以爵位相抵。 亲王有人命案的,减等执行后,袭位者降为郡王,郡王有人命案的,减等执行后降为镇国将军,以此类推。 如此一来,既对宗室有所震慑,也可让遵纪守法的宗室保住爵位,让为非作歹的宗室逐渐退出宗室之列。” 这一次嘉靖没有太多犹豫,本来上次宗室改革,就是在想办法减少宗室的人数,以降低朝廷的负担。 既然你犯罪了,刚好给你降档,降无可降后就直接踢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挺好。 两道圣旨,一道是赐死徽王,徽王府一系贬为庶民; 另一道是为防止伊王、徽王这样的罪行再现,朝廷对宗室实行爱的教育,减等执行大明律。 第二道圣旨所到之处,各地宗室无不如丧考批,怨气冲天。 但此时白莲教已经覆灭,连个找他们商量造反的势力都没有了,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而地方官员们则欢呼雀跃,老泪纵横。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有谁知道,当一个有王爷封地的地方官,有多憋屈啊! 那感觉就像是,名义上是一家之主,但实际上啥都做不了主,人家只要一声滚,你就得滚,否则就是违背王爷意愿。 然后人家需要你的时候,随便招呼一声,你就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忙前忙后,否则也是违背王爷意愿。 真闹起事儿来,王爷打你是应该的,你敢打王爷那就是大逆不道。想去告状吧,朝廷礼法就是这样规定的。 以后就不同了呀,平等了呀,地方官员有了监管的权利,从此站起来了! 第一道圣旨到了徽王府后,宗人府官员会同地方官员,一同前往宣旨。 宗人府官员在宣完旨后,按嘉靖的口谕,又把西苑审案的过程说了一遍。 朕亲自审的案,并没有偏袒哪一方,整个过程告诉你,让你死个明白,到了老祖宗面前也不用喊冤了。 徽王听完,疯狂大笑,犹如深夜受伤的猫头鹰一样。 与之对应的,是整个徽王府哭声震天,还夹杂着饥饿的虎啸之声。 “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只怪我一步走错,葬送了整个徽王府。临死之前,我最后再求朝廷一件事!” 地方官和宗人府官员对视了一眼:“王爷请说。” “我死之后,只怕整个徽王府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均州百姓恨我入骨,而如今我的子孙都成了庶民。走出府门之时,他们必然会被人群殴而死。 只求两位大人积德行善,将他们护送到周王的封地,请他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收留我的子孙。” 宗人府官员点点头:“这一点,当无问题。就算是成了庶民,谁要敢打杀那也是死罪,知府大人也不会放任不管吧。” 地方官员点头称是,立刻下令,安排捕快和兵士们就位,准备护送徽王子孙出封地。 徽王看了看面前摆着的三尺白绫和一壶毒酒,哈哈大笑,拿起毒酒来,大步走到虎笼前。 “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还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说完举起酒壶来,对着嘴就倒!管家连滚带爬的跑过来,抢下毒酒,见还剩了半壶,也惨笑道。 “王爷,奴才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剩下半壶酒,赏给奴才吧,奴才陪王爷一道上路!” 徽王点点头,踹开铁笼的小门,径直钻了进去。管家喝下剩下的半壶酒,也钻了进去。 徽王被圈禁待审后,根本就没人喂老虎了,老虎们早就饿得要命了,也早就改掉了挑食的坏毛病。 它俩天天盯着笼子门,就像随着年龄增长的大龄单身男女一样,心里一天天地发生着变化。 前两天,为啥还不送人进来?可别整鸡鸭活羊之类的来糊弄我们,我们不爱吃! 过两天,为啥还不送活羊进来?可别整鸡鸭之类的,活羊好赖还是整块的大肉,鸡鸭可不行! 再过两天,为啥还不送鸡鸭进来?鸡鸭好歹是活的,死的我们可不吃! 再过两天,为啥不送吃的进来,是吃的就行,管他活的死的,就是臭的也行啊! 就在此时,两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进来了,这就像单身成了老牛,忽然看见了嫩草一样…… 两只老虎疯狂地扑上去,也顾不得挑肥拣瘦了,一虎按倒一个,就开始疯狂撕咬,但两人已经毒发,居然都没发出惨叫声。 地方官和宗人府官员来不及回避,目睹了一场猛虎吃人的场景,忍不住双双伏案疯狂呕吐。 等他们吐完,两只老虎已经把人吃得差不多了,也随即发出惊天动地的虎啸声,开始疯狂地撞击铁笼。 巨大的铁笼被撞得嗡嗡直响,摇晃不止,过了许久,老虎终于扛不住剧毒发作,倒在了虎笼边上,口鼻流出黑血。 徽王府的三百府兵被守城军士收缴了武器铠甲,解送京城兵部另行安排。那两个江湖高手见势不妙,早已逃之夭夭。 如徽王所料,徽王的妻女子孙一出门,早已包围了徽王府的百姓们瞬间暴怒,石头土块如雨点般砸下。 徽王的王妃并未出府,她悬梁自尽了。萧风虽然尽力避免滥杀无辜,但有些人注定是活不下去的,哪怕她并无罪行。 徽王的家人众多,兵士们护送着一大堆人前行,难免会有漏洞。被徽王杀害过家人的百姓们,如同狼群尾随牛羊一样,紧追不舍。 不时的有兵士们保护不及时的人掉队,然后瞬间就被百姓们拉入人群,等士兵们想回头去救,已经来不及了。 到后面士兵们已经不在乎掉队的人了,只顾护着核心的人员狂奔,总算突出了百姓的重围,送到了周王的封地里。 煊赫一时的徽王府,就此消失。而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宗室或是地方官员,敢给嘉靖再进献过什么仙方。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不知道为啥,凡是进献过仙方的,最后都没得到啥好下场。 不管是利用红铅丹的严氏父子、还是进献百花仙酒的赵文华,以及进贡含真饼的徽王,一个比一个死的惨。 似乎是无形之中有人在故意阻拦这种事儿,把乱七八糟的仙药都渐渐整合成了一味万能灵药——大明国运。 远在松江府的徐府老宅之内,徐璠一身白衣,坐在庭前的枇杷树下,一个人在棋盘上下着棋。 棋盘上的棋子纵横无序,似乎是一盘乱局,但他却聚精会神,半天都没有落一子。 一个侍妾给他端来了热茶,将他手边的旧茶换下去,站在身后帮他揉捏肩膀。 “爷,这棋局好生奇怪啊,天元之上,白三黑一,边角之上,黑白纠缠,腹地却空着这么多,哪有这么下棋的?” 徐璠不语,叹了口气,半天才将腹地上的白棋拿起一子,想了想,将十几颗位置差不多的白棋都拿了起来。 然后却在腹地空白之处,落下了七八颗白子,并将几颗黑子也直接换成了白子。这不是围棋的下法,但却同样是攻城略地的手段。 “徽王完了,两道圣旨一下,和他一样的那些王爷们,也都成了废棋。地方官权利变大了,但是黑是白还不知道。 谈同和柳台被抓之后,已经有七八个原严党官员投靠父亲了。甚至有几个原来投靠了萧党的,也反过来了。 这局棋,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得下呢。婷儿,你是帮夫人管账的,这个月收益如何?” 婷儿边捏肩便笑道:“还不错。现在码头在建,但很多外国船已经等不及,偷偷派人上岸来谈生意了。 咱们徐家和其他宗族已经谈好了分配比例,至少松江府的商船,都在咱们几家手里。 原本那些走私船也是咱们的,人还是那些人,船还是那些船,不过修缮一下,换个名头而已。” 徐璠点点头:“土地之事还要抓紧。如今天赐种子行里,每隔半年就有新作物的种子卖出来。 那些都是他们从海外弄回来的,像之前的地瓜一样,产量很大,光靠种地就可以赚钱。 何况港口码头建设速度比想象的要快,到时丝绸、瓷器都会成为最赚钱的生意。这些也都需要土地!” 婷儿点点头:“爷放心吧,松江府的知府也是老爷的学生,他说了,土地投献在整个大明都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儿。 咱们不过是把投献的条件定得比别人家更低,吸引别人来投献,不是贪污受贿,没人告就行。” 又到了深受广大读者喜爱的科普时间: 土地投献,是封建时代传承已久的民间智慧,也是民间土地兼并的一种重要形式。 而且在土地兼并的各种形式中,这个方法可以说是最和平,最温柔,也最奇葩的一种。 人们一提到封建时代的土地兼并,往往会想到经典案例黄世仁和杨白劳。 杨白劳本来还有点地,但媳妇一生病,借了黄世仁的高利贷还不起,不但地没了,连女儿都被抢走了。 自耕农因病返贫,重新变成没地的佃户,再从佃户变成交不起租子的欠钱佃户,到最后沦为长工。 这确实是封建时代经典的土地兼并案例,但只是其中一类而已。还有比黄世仁更狠的,更不讲理的。 比如清朝时流行过的跑马圈地,原本目的并不是侵占平民的土地,而是如何瓜分明朝皇室留下来的土地。 众所周知,大明宗室很能生,生了孩子就得给封地。而且大明皇帝后来也给自己搞了不少皇庄,都是好地。 随着大明覆灭,这些宗室自然也不是宗室了,不过就是普通姓朱的而已,也就没有保留土地的资格了。 新的宗室肯定是姓爱新觉罗的,当然还有其他满清贵族,也就是八旗子弟中的高级别干部,他们要重新分配这些土地。 八旗子弟在当时还都是勇猛的战士,所以他们想出了一个很有创意的分配方案,跑马圈地! 有资格分配土地的,骑上马跑一圈,限定时间内(比如一个时辰)你能跑多大的圈,这个圈里的土地就是你的! 不得不说这个方案对参与分配者是有一定公平性的。因为八旗重视战功,骑术是基本功。你骑术越好,跑的圈就越大,获得的土地就越多! 可惜跑着跑着就走样了,不管有意无意,八旗子弟就开始扩大了范围,圈越来越大,很多平民都被圈在里面了。 吃到嘴里的肉是不可能吐出来的。所以这些平民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交出土地,留下当佃户;二是交出土地,被赶走。 这应该是土地兼并中冲突最激烈的形式,也造成了很多暴力事件,最后终于在康熙年间被废止了。 水了这么多字,其实是为了让大家有个对比,为何说投献这种土地兼并方式,是最温柔、最和平,最奇葩的。 因为他是百姓们自愿的呀!不但自愿,甚至还要上门恳求,求着给人家当奴作仆,甚至连姓都要改呀! 这个奇葩行为是因为一个奇葩规定,很多朝代都规定有功名的读书人是不用承担徭役和赋税的!而且他的家属和奴仆也享受这个政策。 家属好理解,为啥奴仆也能享受呢?因为理论上,奴仆是没有自己的财产的,奴仆一切财产归于主人,所以…… 于是普通百姓就算了笔账,就和有功名的读书人签个契约,土地卖给你,我变成你的奴仆,但你不用给我钱。 相反的,我给你钱,肯定比官府要的要少很多。但你让我继续租你的地种,并承诺不没收我的财产,也不收回我的租地权。 这就叫卖田不卖佃,卖身不卖财,官面上我是佃户,我是奴仆,所以官府不能征收我的赋税徭役。 私底下咱们有契约,你不能违背契约翻脸不认账,真的侵吞了我的财产,否则我拿着契约去告你,你也有罪! 这个类似于现在为了获得某大城市户口搞的假结婚: 我老婆虽然官面上跟你领证了,但你没有使用权!根据契约她实际上仍然是我老婆! 那么这种情况有没有出问题的呢?实际上像假结婚一样,最后弄假成真的确实是有的,最后对簿公堂也屡见不鲜。 当然随着不同朝代对有功名者待遇的不同,投献的方式也不同,百姓的智慧是足够的。 比如当佃户就可以享受相关待遇的时候,自然就不会主动要求当奴仆了。记住这一点,后面会用到。 徐璠喝了口茶,点点头:“这水很不错!虽然都是水,但比别的水有水平! 投献的条件可以继续降,我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弄到足够多的土地。 一旦开港贸易,我不想卖国坊的东西!国坊越赚钱,萧风的地位就会越稳固! 我要搬倒萧风这座高楼,就不能再给他添砖加瓦!告诉其他家族也要这么做!” 第五百八十三章 血脉家人 在大明境内因为新的规则一片震动之时,远在日本的萧芹也得到了这些信息。 最后一个顽抗的大名已经被织田信长率军拿下,萧芹幕府已经成了日本历史上第一个真正统一全岛的幕府。 “所以,咱俩该聊聊禅让的事儿了。放心,禅让之后,我会立你为太子的。” 天皇看着萧芹那副云淡风轻的潇洒模样,气得心脑血管都要堵塞了,赶紧吃了半颗极乐丹镇定一下。 “将军,你是在开玩笑吧。岂有天皇退位当太子之理?简直是闻所未闻!” 萧芹歉意地笑了笑:“那就太弟好了,以兄弟之名作为王位的继承人,也是一样的。 中国古代历史上这种事儿也不少的,兄终弟及,也很正常。唐中宗兄弟,宋太祖兄弟,还有嘉靖,都是如此。” 天皇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将军,中国的历史中,在日本最受欢迎的其实是三国时期。 曹操当了一辈子权臣,不比当皇帝舒服吗?树大招风啊,将军就没想过强行当天皇的后果吗?” 萧芹也笑了:“曹操不敢称帝,是因为一直到他死时,仍是三分天下。 他虽是最强的一个,也要顾忌另外两家讨伐他。可现在放眼日本,还有人能对我构成威胁吗? 织田信长是我的家臣,嗑药磕得比你还狠,逃脱不了我的掌控。武士阶层崇拜强者,我已经是他们心目中的武神了。 百姓们如草随风,只要我让他们的日子比原来好,他们才不在乎谁当天皇。 所以你替我想想,我有什么理由不当天皇?你能说出来道理来,我就听你的。” 天皇开动脑筋,格叽格叽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来。 “你是大明叛逆啊!你当将军,大明还没有理由和日本开战。可你当了天皇,大明就会对日本开战的! 所以你还是当将军更安全些,你就拿我当个外交图腾,我也不在乎。” 萧芹哈哈大笑:“大明是否与日本开战,不在于有没有理由,而在于有没有实力。 日本与大明开战,同样不看理由,要看实力。只要实力够了,我随便说走丢了一个倭寇都可以开战! 所以我要尽快扩充实力,趁大明还没准备好时,变得更强大。 过不了多久,大明就会陷入混乱,到那时就是我对大明开战之时!” 天皇不相信地看着萧芹:“大明为何会陷入混乱?” 萧芹笑了笑:“萧风快要死了。萧风一死,大明必乱。胡宗宪野心勃勃,萧风在时,他不会有动作。 萧风一死,胡宗宪和徐阶必然会斗个你死我活。整个朝堂也会乱成一片,嘉靖也未必控制得住!” 天皇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让三休带给萧风一颗极乐神丹。可萧风未必会吃啊! 换句话说,他就是要吃,也一定是想到了克制和利用你那神丹的办法了,怎么就一定会死呢?” 萧芹凑近天皇,坐在他的对面,这亲切的态度,让天皇浑身不舒服,忍不住用屁股往后挪了挪。 “因为萧风就会是你的这种想法。他以为极乐神丹本身就是奇毒,他只要能想到克制和利用的办法就好。 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忽然送给他极乐神丹呢?他若不肯吃,我岂不是白费心机吗?” 天皇诧异地看着萧芹,悚然一惊。 “你……知道他有克制极乐神丹的办法?所以你才会让三休去送丹药!你怎么会知道呢?” 萧芹的微笑犹如春风一般和煦温暖,语气就像在思念自己的故乡亲人一样,充满了温情。 “因为我知道他得到了一本书。白莲教传承千年,怎会像人们想的那样,说没就全没了呢? 三休回国之前,他本就该得到那本书了,不过他发现得比我预想的晚了一点。 但不要紧,我知道他早晚会发现的。实际上,他也没让我失望,三休在回国的路上,萧风就发现了。 那个仙字石有护住人肉身的神奇,倒真的是歪打正着。我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已经策划好了整个计划。 我不让三休停留,直接逼他出发,就是防止萧风察觉这一点。他不会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我就知道他有了利用极乐神丹的办法。 若是过一段时间才去送丹药,萧风就会想到我可能是听说了他有一本书,在修炼功法,就会怀疑我送他丹药的动机了。 只要他认为我不知道他有安全利用极乐神丹之法,就会相信我只是想靠极乐神丹毒死他,而不会想到,其实极乐神丹只是个幌子而已。” 天皇惊恐的张大了嘴:“你在极乐神丹里暗藏了其他的毒药,你是要用其他的毒药毒死萧风!” 萧芹点点头,微笑道:“其实我一直知道,你也不是表面上那么无能,没准宫城内外还有一些人忠心于你呢。 所以你当着天皇,终究是个祸害呀。没准你哪天会想到要和萧风合作,借外力恢复你的权力呢,所以……” 天皇连连点头:“将军尽管去准备禅让之事,我全都答应你!” 萧芹微笑着摇摇头:“你刚才提到三国,启发了我,我其实不一定非要让你禅让的。 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我才肯把我对付萧风的计划告诉你,因为我知道,这个消息,你传不出去了。” 天皇大叫一声,跳起来想跑,萧芹轻轻松松地捏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从怀里取出一颗鲜红色的丹药来。 “极乐神丹用在你身上太浪费了,你的身子已经快掏空了,这颗红色的极乐丹就足够了。” 天皇绝望的瞪大眼睛,看着萧芹将红色丹药塞进自己嘴里,入口即化,瞬间他的全身发红,一柱擎天。 萧芹扔下他,看着他嘶吼着撞碎了木板拉门,在惊叫声中将一个后宫女子扑倒在地。 如果柯子凡在场,他一定会指着天皇大喊:牛三儿附体了!牛三儿附体了! 萧芹微笑着,看着他疯狂地运动着。终于,他慢慢倒下了,全身扭曲,汗出如浆,脸上露出了极度快乐的表情。 “来人,天皇驾崩了。明日准备大典,由五岁的太子即位!” 第二天,在幕府将军萧芹的主持下,五岁的太子即位。太子在即位大殿上,宣布了一道旨意。 “大将军萧芹,本属天照大神血脉,因足利幕府时期,足利将军把持朝政,天皇血脉遭到暗杀。 故此萧芹一系流落海外,定居大明。如今日本纷乱,萧芹将军回归日本,帮天皇一统天下。 今天皇不幸驾崩,朕幼年即位,德性浅薄。封萧芹将军为皇叔,监国摄政,以安天下!” 臣民们纷纷惊叹,原来如此啊,难怪萧芹将军如此厉害,果然还是我大和民族啊,我就说中国人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 当然也有几个不太相信的大臣,但看着大殿两旁按着武士刀,目露凶光的殿前武士们,他们谁也不敢提出质疑。 萧芹坐在小天皇身边,温润如玉,风姿如神,王霸之气尽显,目光却远远地看向大明的方向。 沿着萧芹目光的方向几千公里外,萧风已经完全“康复”了,但因病也耽误了他在大街上吹的牛。 他本来说大年初五要迎娶一个姑娘,全京城人都等着吃瓜呢,结果萧大人却意外病倒,瓜自然也没了。 但萧风此时确实是在做着迎娶姑娘的准备,准备的第一步就是召集全体家人开会,并特意请了两个岳父全家出席。 因为萧风是入赘柳家,按道理说,刘雪儿和柳如云没法正常的论妻妾正侧。 但柳如云一直自觉地放低身段儿,张口闭口都是叫刘雪儿姐姐,陈忠厚也从来不以岳父自居。 但刘雪儿反过来也一直叫柳如云姐姐,所以她俩在一起时,就会出现互姐这种奇怪的现象。 好在萧府是最不在乎称呼的地方,大家随便叫,也不觉得别扭。 但即便如此,当燕娘红着脸开口叫刘雪儿姐姐的时候,大家还是集体发了会呆,恍然如梦。 然后萧风发现巧娘的眼神不太对劲,看看燕娘,看看自己,看看自己,再看看燕娘,她一向温柔如水的脸上,竟然藏着几分羞恼。 张云清看着燕娘的眼神则更加复杂,有恼怒,有羡慕,还有一些想要私下里请教一下的感觉。 只有巧巧的眼神清澈无比,只透露出一个坚定不移的念头:老爷赶紧开会吧,开完会好开饭。 萧风眼下没工夫猜这些女子的心思,他咳嗽一声,站起身来,先向刘彤夫妇恭敬的行礼。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婿自幼与雪儿订亲,虽历尽波折,但终于琴瑟和鸣,是小婿三生之幸。 雪儿与我之间不仅是爱情,还有恩情,这份感情,是任何时候都不会减弱半分的,请岳父岳母放心。” 刘雪儿没想到萧风会说这个,又羞又感动,拉着萧风的衣袖想让他坐下。 “相公,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快别说了……” 萧风正色道:“迎娶雪儿之前,因为……测字之术泄露天机,我担心自己随时会发生意外,耽误雪儿终身,曾想过终身不娶。 后来我死而复生,雪儿已入门。迎娶雪儿之后,我也曾想过与雪儿厮守终身,不再做其他非分之想。 可世事难料,姻缘有数,雪儿为了替柳姑娘解围,替我答应了柳姑娘的入赘要求,有此名分,小婿且愧且喜。” 刘彤挑了挑眉毛,正常人说个惭愧就完了,反正木已成舟,你就说迫于道义也没人能说啥,你还且喜! “愧是因为,有了小雪这样好的夫人,实不该再生妄念。然情之一字,千古之谜,小婿确实对柳姑娘动心,不敢隐瞒塞责。” 看着萧风的一脸愧色,刘彤还没说什么,刘夫人一挥手,叹了口气。 “萧风啊,小时候看你太老实,当时主要是担心小雪跟着你受苦受罪,但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平心而论,哪个女人都希望和自己的男人长相厮守,再无旁人。我自然也希望你和小雪如此。 可就像你说的,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命数不是,你这样的人啊,天生就不是一个女人守得住的。 你功成名就,重任在身,又那么出色,有几个女人也不算什么错事,小雪随我,心胸宽广,没事的。” 刘彤诧异地看了夫人一眼,你前面说的我也就马马虎虎地信了,小雪随你这话,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萧风又向柳如云鞠了一躬,柳如云吓得直接跳起来了,连陈忠厚都坐不住了,一起站了起来。 “如云,岳丈,不管怎么说,我入赘柳家,虽然是阴差阳错,事急从权,但都有个名分在。 柳如云是柳家家主,你和小雪严格来说各有各的家,倒也不牵涉妻妾名分。但燕娘,确实是另有不同。” 燕娘低着头,红着脸,她一身教坊司奉銮的官服,头上带着纱帽,和这副娇羞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对比。 “燕娘是我朋友,帮我办过很多事儿,因此日久生情。虽然外面流言纷纷,但我俩一直各自守礼,并无苟合之事。 此次为救常安,习练功法,不得以才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从此以后,关系也就不同了。 雪儿和如云虽然对此事十分大度,甚至给了我很多鼓励,但我还是要再次感谢二位夫人!” 刘雪儿也站了起来,带着柳如云给萧风还了一礼,然后和柳如云互相看看,都抿着嘴笑。 刘彤皱紧眉头,眼睛直盯盯地盯着萧风,脑子里飞速的记忆,恨不得把萧风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燕娘和我说过,她无名无分也可,入府为妾也可。我的意思,就保持现状,不要做妾了。 燕娘好不容易当到教坊司奉銮,品级虽低,权利不小,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她若给人做了妾室,也就干不了了。” 燕娘赶紧说:“我可以辞官的……” 萧风摇摇头:“先不用辞,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份差事。等什么时候你干腻了,想歇着了,我永远给你留着一个位置。” 刘雪儿拉拉萧风的衣襟:“什么叫你留位置,是萧府永远给燕娘姐姐留一个位置。 妻也好,妾也罢,都是给外面看的,关起门来咱们就是一家人。我和柳姐姐也是如此的。” 刘彤的眼睛越瞪越大,看看女儿,再看看夫人,忽然觉得这俩人长得确实还挺像的,没准夫人说的没错…… 萧风感激的看着刘雪儿,现在要说最重要的问题了,也是今天会议的核心主题。 “你们都知道,我和燕娘练功,是为了熟悉功法,救治常安。如今功法已经练完,我也不想再拖了。 这次救治常安,我并无把握。功法虽然不假,但我不像萧芹那样有人教,有人带,全靠自己琢磨,很难精通。 从这半本书推测,上半本的极乐神功,吃药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极乐丹从黄到粉到红,最后才是黑色的极乐神丹。 在这个过程中,练功之人要逐渐学会在女子阴寒之气的协助下,以内力化解药力,从弱到强,直至精通,可化解极乐神丹。 可我这下半部没有那些内容,我也不可能用从弱到强的吃药,再将药力转移给女子的方法来练习。 所以我只能自己练会功法后,直接吃极乐神丹,冒险一试。若成功则万幸,不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见众人都露出十分担心的神色,萧风淡然一笑,安慰大家道。 “大家不用担心我,若不成功,我可能受伤,但不太可能会死。 我吃过一次极乐神丹,对其药力运行,已有些了解。何况这门功法本就是为此而炼的。 我担心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如果万幸成功,常安复活之后的事。” 众人的担忧减轻了,但不解增加了,刘雪儿拉拉他的衣袖。 “常安能活过来,那是天大的好事啊,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萧风苦笑道:“要以此法救常安,我必须先迎娶常安,才能救治。 我首先会请万岁免去常安的公主身份,否则不管能不能救活,我尚公主就是驸马,就不能另有妻妾。 但即使如此,万岁也肯定不会允许常安当妾的。她至少也是要当平妻的,这个与燕娘又不同。 名义上虽为平妻,名义上虽没有了公主之尊,但只要在这京城之中,她实际上还是公主。 所以只怕在很多公开的场合下,小雪会受些委屈,在家里也是平权,这才是最为难的事儿。” 这确实是个问题,与柳如云、燕娘的情况都不一样,刘彤和夫人对视一眼,也有些忧虑。 刘雪儿却再次拉拉萧风的袖子:“相公,你郑重其事的召开会议,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这点事儿啊! 不说常安是不是公主,她就是个乞丐,也是救了你的命!没有她,我就没有相公了! 现在不过是把她救回来的相公分她一半而已,有什么为难的? 就是万岁现在明说,她活了你就得当驸马,难道你还能眼睁睁看着不救她吗?” 这次连萧风都惊呆了,他忽然觉得比起刘雪儿来,自己确实差了很多,不管是心胸,还是善良程度。 他轻轻拉起刘雪儿的手:“你说得对,即使万岁逼我当驸马,我也得先救活常安。 大不了救活之后,我带着你们落荒而逃。咱们让汪直给找个小岛,藏起来,让他们再也找不到就是了!” 会议圆满结束,刘彤和夫人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 要说刘夫人一点不担心常安对女儿的影响,那也不现实,但她心胸宽广,很快也就释然了。 刘彤看准机会,咳嗽一声:“夫人,刘彤自幼与你订亲,虽历尽波折,但终于琴瑟和鸣,是刘彤三生之幸。 你我之间,除了爱情,还有亲情。这份感情,是任何时候都不会减弱半分的,请夫人放心。” 刘夫人一愣,随即笑道:“你接着说。” 刘彤大喜,看来这一招有用! “有了你这样好的夫人,实不该再生妄念。然情之一字,千古之谜……” 片刻之后,刘彤抱着衣服在寒风中跑进了书房里,命管家赶紧搞个火盆进来。 刘彤烤着火盆,苦恼地喃喃自语:“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呢?” 第五百八十四章 重重谜底 萧风又双叒叕来陶仲文的丹房了,而且理由光明正大,找陶仲文测试极乐神丹的毒性。 陶仲文小心翼翼的拿着极乐神丹,不时的赞叹一声。像他这样的丹鼎宗师,对这种丹药中的极品,就像色鬼看见美女了一样。 “这极乐神丹,无论外型、质地、光泽、密度,都是丹药中的极品,让人感觉,破坏它一点都是罪过啊!” 萧风笑了笑:“没办法,必须得破坏。这丹药毕竟是萧芹给我的,不测清楚了,我可不敢吃。” 陶仲文愣了一下:“你是担心他在里面藏毒?极乐神丹本身已经是剧毒之药,他没必要多此一举吧。” 萧风淡淡的说:“按理来说是不用的,可他若是能做到,未必不会加个双保险。而且,我总觉得这药来的时机有点问题。” 陶仲文想了想:“应该不会吧,你弄到那套功法,不是在三休离开之后吗? 按行程计算,他是脚不沾地的又回来了。这么短的时间,你获得那套功法,萧芹肯定是不会知道的。 所以他应该就是用极乐神丹逼你一下,看你肯不肯冒险吃掉,激发全部阳气来救常安公主吧。” 萧风点点头:“按常理是这样的。三休回到日本,跟萧芹说了仙字石之事,萧芹由此得知常安肉身完好。 然后他推测我肯定希望用阳气将常安救活,可我体内阳气不足,只有极乐神丹可以激发。 他又不知道我得了功法,所以他让三休给我带一颗极乐神丹来,逼我做选择,让我不得不冒险赌命。” 陶仲文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啊,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萧风笑了笑:“就是因为太合理了,反而让人生疑。三休回来的太快了,按理说,萧芹完全不用这么着急的。” 陶仲文不解:“三休回来的太快了?这有什么问题啊?” 萧风看着极乐神丹:“因为三休回来的如果再慢一些,当所有人都知道我得了功法,萧芹再送极乐神丹来,是不是就显得很可疑? 现在他掐着这个时间点,连让三休喘口气,休息一两天都不肯,逼着他立刻来送丹药。 常安既然有仙子石护着,这丹药什么时候送来,我都得吃,他有什么必要急成这样呢?” 陶仲文一愣,眉头也皱了起来,盯着萧风的脸,左看右看。 “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 “我想看看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心眼怎么这么多呢?不过小心无大错,那就测测吧!” 陶仲文拿出自己测毒专用的丹药,化在水里。然后拿出一根银针来,心疼的插入极乐神丹中。 等了一会,拔出来,先看看银针的颜色,没有问题,再将银针放到水中,过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变化。 “老弟,并无毒物,这极乐神丹虽是剧毒之物,但其原料却是本身并无毒性的金曼陀花粉。 这也是它的最神奇之处,把无毒之物精炼到极致,让人体无法承受,就变成了剧毒之物,神奇啊。” 萧风想了想:“如果我是萧芹,要在极乐神丹里藏毒,断然不会是那种均匀分布的。 他肯定能猜到我没准会测毒。老哥,多来几针,争取把每一个部位都扎到才好。” 陶仲文觉得萧风过分小心了,但此时他和萧风的关系已经达到了历史最佳,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怕麻烦。 陶仲文于是一针接一针的插,把极乐神丹插得像蜂窝一样,但尽量不破坏丹药本体。 这个工作是很漫长的,趁着这个时间,陶仲文再次提出了自己始终难以索解的疑问。 “老弟,如今徽王已死,老哥该帮的事儿也都帮了,再也没法下你的船了。 但有个问题,我必须知道,否则我死不瞑目!” 萧风笑了笑:“别说得这么吓人,有什么问题,你问就是,我告诉你。” “第一次含真饼失效,应该是你趁丹房没有防备,让二当家对鸡蛋动了手脚。 第二次含真饼失效,是老哥我替你动的手脚,这两次我都已经知道了。 可第三次含真饼失效,你也没机会动手脚,我也没机会动手脚,怎么就失效了呢? 你让那个道士骗徽王,说你布了什么洗心阵,我一看就知道,那纯属扯淡,根本就没有这种阵法!那第三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疑问,我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事到如今,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但我炼了一辈子丹药啊! 炼丹就是我的命!这不明不白的事儿,我要是不弄清楚,当真是睡觉都睡不着啊!” 萧风笑了笑:“剩余的所有含真饼,我看下旨处死徽王的那天都销毁了,是吧。” 陶仲文点点头:“这是规矩,凡是失败的丹药一律要销毁掉,免得将来弄混了。” 萧风笑道:“其实老哥你要爱吃那东西,是可以留几饼的。因为除了你动手脚的第二批之外,其余都是好的。” 陶仲文张大了嘴,看着萧风,不知所以:“你……你说什么?” 萧风淡淡的说:“你不是奇怪,为何你家里剩的那个饼子,忽然就有效了吗?因为那第一批含真饼,本身就有效。” 陶仲文连连摇头:“不对,不对,第一批含真饼,万岁吃了好几个,我也吃了好几个,确实是没用的啊!” 萧风笑道:“老哥,含真饼有个很大的特点,我之前听你说过。 我不放心,还特意到丹房来看了成品,尝了一个,确定了你说的没错。” 陶仲文呆呆的看着萧风:“什么特点?” 萧风挑挑眉毛:“干,极其干燥,简直像干土一样。不喝水根本就咽不下去。” 陶仲文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地。看着萧风的眼神,带着三分恍然,三分恐惧,三分庆幸,还有一分决心。 “所以,不管是谁要吃含真饼,都得喝水喝茶。而万岁喝的水,是用水车从玉泉山上拉下来的泉水。 那个水车看管得虽然严密,但要往里面放一颗止水丹,却远比进入丹房,折腾那一百来个鸡蛋要容易的多。 当然,水车里的水进入宫里后,还要再检测试毒。不过止水丹本身就不是毒,也自然就测不出来。 有资格喝这车水的人,在西苑里不过就是万岁、黄锦和老哥你。另外就是被召入精舍,有资格被赐茶的人。 可问题是,有资格吃含真饼的人,一定是有资格喝那车水的人,对吧?” 陶仲文苦笑道:“所以万岁第一次吃的含真饼没问题,问题出在他喝的茶水上。 第二次不管我用不用手段,大家在精舍里当众吃饼,喝的肯定都是万岁赐的茶,自然也就无效。 老弟呀,我还以为是我冒险帮了你,原来你算无遗策,就算我不帮你,结局还是一样的!” 萧风笑了笑:“但你若不帮我,今日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你了。所以结局虽然一样,你我的关系却是天差地别。” 陶仲文点头道:“不错,不错。既然问题是在水上,那徽王不管如何挣扎,第三次炼出的含真饼,大家吃了自然也是无效的。 老弟呀,你让二当家每天都往水车里投止水丹,这个虽然比对原料下手简单,却也不容易吧。” 萧风淡然道:“不必每次都投。丹房炼制含真饼是有时间可推算的。只要在出饼的那两天投就行了。 一车水又不是只吃一天。尤其是后两次,炼出饼来肯定是当时就要验证的,时间很好估算,并不为难。” 陶仲文忽然想到:“不对啊,为何我第一次回家时吃了含真饼也无效,结果前几天吃了那个,就有效呢? 我当时只以为是你动手脚时漏掉了几个。既然问题是在水上,何以我第一次在家吃也无效?” 萧风歉意的笑了笑:“老哥,为了以防万一,第一炉含真饼出来的那两天,我让人在你外宅的水缸里也……” 陶仲文气笑了:“你可太损了!我说怎么那两天不但我意愿不强,你那小嫂子也意兴阑珊的不爱让我碰呢。” 萧风笑道:“止水丹主要是咱们炼制出来对付极乐丹成瘾的,对一切烈性春药都有效用。 但没有吃春药之人,吃了止水丹不过是有几日性趣不强而已,对人并无害处。也不会引起怀疑。 老哥你这么大岁数了,帮你清心寡欲几天也是好事儿。你要觉得亏了,哪天给我家水缸也投一颗就是。” 陶仲文笑骂道:“你以为我不敢?但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徽王来的那几天,有一天二当家没有得手,怎么办?” 萧风淡然一笑:“那又如何,不过是含真饼有效了一次,偶尔有效,大部分无效的东西,万岁会感兴趣吗? 再说了,老哥你第二次把他大部分的含真饼都毁了,他就身上那几个,能说明什么问题?说明咱俩联手陷害他? 我至少有三种方法可以驳斥他的说法,我相信老哥你也早就准备好说辞应对了吧。” 陶仲文老脸一红,他确实是准备了一套说辞,把自己摘得很干净。现在想想,自己能想到的,萧风会想不到? 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解决了,陶仲文松了口气,心情很愉快,对极乐神丹下针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老弟啊,那个茅山道士,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给柳如云算命之时,还在徽王春燕楼闹事之前呢! 你总不可能凡事都未卜先知,知道会和徽王结怨,早早就准备下这样一颗棋子吧,那也太可怕了!” 萧风笑了笑:“那倒不是,我哪有那个本事。他给柳如云算命时,我俩还未见过面,我还阻止了张云清去找他的麻烦。 后来徽王闹事儿之后,我才想起这个家伙来。这是个游方道士,确实是茅山一系的,道法修行平平,当起骗子来倒是把好手。 我以重金酬谢,还保证将来会让他在入世观里养老,让他帮我演一场戏。没想到他演得比我想的出色。” 陶仲文苦笑道:“你就不怕他见利忘义,把你给卖了?” 萧风淡然道:“他知道的事儿有限,咱二人合作的细节他就不知道。到徽王府该怎么说,怎么做,都是我教他的。 他就是想卖我,又有什么可卖的?洗心阵本就子虚乌有,而他本来就是道士,会四象祈福阵也不奇怪。 我和他暗中见面并无证据,我和他当众翻脸却是众目睽睽。 徽王就是带着他来告御状,所有人也只会觉得他是为了报复我对他的当众羞辱罢了。 说到底,他冒险叛变我,也不过就是让徽王覆灭的日子再推迟一点,但对他自己,损失却极大,他会那么傻吗?” 陶仲文连连咋舌:“老弟的心机谋略,老哥自愧不如。老弟肯直言相告其中内情,足见老弟对我的信任! 从今往后,你我互相帮忙,千万别互相算计了。我好好练丹,你好好振兴大明,都是为万岁修道效力!” 萧风微笑点头,陶仲文这个表态,在他意料之中。 他今天将内情对陶仲文合盘托出,除了感情攻势之外,就是为了隐晦的警告陶仲文,跟自己合作,远比跟自己耍心眼要好。 当极乐神丹已经被扎得像个蜂窝的时候,陶仲文忽然“咦”了一声,看着变成黑色的针尖,脸色大变。 为了防止弄错,陶仲文在刚才扎的位置换了一根新针扎进去,针尖果然有些发黑,再放到药水里,药水瞬间变成了黑色。 萧风深吸一口气:“大概在什么位置,切开能找到吗?” 陶仲文点点头:“能,不过要用最薄的刀,避免将极乐神丹弄散。要一片片的往中间切,避免把毒药切碎,混入丹中。” 一个时辰之后,曾造办带着乌金丝的弓子到了丹房里。按照陶仲文的吩咐,从丹药的三分之一处开始,一层层的向里切。 终于在靠近中心的位置,陶仲文喊了停。 在极乐丹的中间,包裹着一粒质地看起来略有不同,但颜色同样黑沉沉的东西。 只有米粒大小,且颜色完全一样,在大力丸大小的极乐神丹中,极难发现。若是用普通的刀来切,只怕也直接切碎,混入丹药中了。 陶仲文用银针针尖,小心的将那粒东西挑了出来,仔细看了看,又放入药水中,药水瞬间变得漆黑如墨。 陶仲文苦笑道:“这是蜀中唐门的毒药‘半步摧魂’,剧毒,很多江湖死士放在义齿之中的就是这玩意。 死士若被抓获,咬碎义齿,顷刻毒发毙命。这东西都是用来自杀的,用来给别人下毒,极为少见。” 萧风不解:“既然如此剧毒,为何给人下毒少见呢?” 陶仲文道:“真正高端的毒药,不但要毒性猛烈,还要满足两个条件:无色、无味。 这两个条件有一个不满足,就是中等毒药,有两个不满足,只能算是下等毒药。 可这‘半步摧魂’,这两样都占全了!不但颜色漆黑如墨,而且闻之腥臭,尝之苦咸。 试问这种东西,如何用来给人下毒?不管是水中、酒中乃至汤中,谁会喝这么可疑的东西?” 萧风苦笑道:“果然,萧芹用心良苦啊。这药只有放在极乐神丹中,才不会被发现,堪称绝配。 这药包裹在极乐神丹中,外面自然闻不到腥臭味,若是我不起疑心,直接吃下去,也根本尝不到苦咸的味道。 就算我起了疑心,将整颗丹药用水先化了再服,极乐神丹本身也是极黑之色,看不出颜色的不对来。 他知道我担心极乐神丹被破坏后药力可能受损,也轻易不敢压碎了来找。就算压碎了,碎渣混在一起,我还是看不出来。” 有了这个教训,陶仲文不敢再大意,指挥曾造办将极乐神丹剩下的部分也切成了薄片,到最后确认,确实没有第二粒了。 萧风点点头:“萧芹做事谨慎,若是一颗就够,他不会冒险多放一颗的。毕竟多一颗,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可能。” 陶仲文擦擦脸上的冷汗:“你和萧芹的心机加起来,只怕整个京城都放不下,幸亏你俩不是一伙儿的。” 萧风沉思片刻,将极乐丹的薄片装进盒子里,目光看向遥远的南方。 萧芹啊,你的动作得快点了,我的水师马上就要下海了,你得给点力啊! 陶仲文送萧风出丹房之时,清风和明月照样不搭理萧风,但在萧风走过的时候,忽然左右分别传来了很大的声音。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萧风一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清风和明月视若无睹,一边扇扇子一边高声背诵。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萧风小声问陶仲文:“她俩这是……” 陶仲文板着脸:“前几天她俩问我古今最有名的文章有哪些,我说一个《滕王阁序》,一个《洛神赋》。 这两天我满耳朵都是这动静,怎么,你当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萧风不敢再问,冲陶仲文拱拱手,落荒而逃。 回到家里,萧风抱着刘雪儿,把她哄睡着了,然后偷偷地穿上一身黑色衣服,走出卧房。 萧风穿过院子,来到和公主府相邻的围墙跟下,一个巡夜的仆从拿着灯笼跑过来,萧风冲他比画了一个军中噤声的手势。 仆从是老兵出身,立刻转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但萧风看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冲自己冲过来,并且还奶声奶气的汪汪两声。 直到看到是萧风,小奶狗才停住了咆哮,跟随后赶到的旺财一起,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萧风翻墙而去。 小奶狗拿不定注意的看着旺财,爸爸教过它,看见主人不能叫,看见有人翻墙要叫。 那现在这种情况,看见主人翻墙,要不要叫呢…… 第五百八十五章 白莲不死 旺财赶过来教育儿子:主人的优先级在翻墙的优先级之前,所以不能叫,然后带着儿子回窝里趴着去了。 守卫公主府的兵士在常安去世后减少了一半,而且也没人会防备从萧府那边有人跳墙过来。 兵士们都知道,萧府的仆从虽然不算多,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那边的巡视比自己这边严多了。 萧风黑色的身影在黑暗中犹如鬼魅,躲过了巡夜的婆子,迅速闪到了公主的卧房。 入画已经熄灯就寝了,萧风抹黑进入卧房,他知道公主的大床是空着的,入画睡的是旁边的小床。 萧风走到小床前,轻轻咳嗽一声,入画已经入睡,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并没有醒过来。 萧风冷冷的看着入画,忽然伸手,掐在了入画的脖子上。 入画终于惊醒了,黑暗中她看不见眼前是谁,只感觉脖子被掐住,喊也喊不出声来,只能用两只手绝望地抓住那人的手腕,无力地挣扎着。 耳边传来了萧风压低的声音:“入画,别动,也别喊,是我。” 入画一下就瘫在了床上,又惊又……萧大人为何在半夜摸进我的卧房里,他是要干什么…… “入画,我猜公主府里可能有奸细。你别出声,告诉我,公主送那本书给柳如云,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入画心里一阵怅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萧风松开手,入画揉了揉脖子,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公主府除了我,还有两个宫女,是公主搬进府里时,宫里派过来伺候公主的。她俩分别住在东西厢房里。” 萧风点点头,转身要走,入画拉住了他:“萧大人,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奸细呢?” 萧风笑了笑:“白莲教的奸细,多半身怀武功,就算没有武功,也不会像你这样,睡得像……呵呵。” 萧风转身出屋,脚下像踩着棉花一般,毫无声响。入画羞恼的看着他的背影,我睡得像什么呀! 入画重新躺下,心里纷纷不平。我睡得有那么沉吗?我伺候公主两年多,为何公主从来没抱怨过? 还不是公主没了,我没人可伺候了,破罐子破摔导致的吗?说来还不是怪你! 她静静的躺着,对奸细一事儿倒是并不担心,因为既然萧大人出手了,再厉害的奸细也跑不了。 想着想着,入画就又睡着了。 本来如果常安公主健在的话,绝不可能是一个宫女住一间厢房。但公主不在了,人员减少,房间自然就很富裕了。 萧风偷偷摸进东厢房里,同样是站在宫女身边咳嗽一声。这个宫女年龄小,睡得比入画还沉。 萧风伸手抓住她的脖子,她居然也没啥感觉,一直到觉得喘不过气来了,才睁开眼睛。 屋里已经没人了,宫女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噩梦,翻个身继续睡。 西厢房,萧风走进屋子时,屋里的呼吸声还很平稳,但当他走到床边时,呼吸声一下就停顿了。 萧风这次连咳嗽都没咳嗽,直接伸手去抓床上人的脖子,手还没接触到,床上人已经双手齐出。 一只手抓住萧风的手腕,另一只手直接抓向萧风的脖子,黑暗之中,出手迅捷,准确,狠辣! 萧风也不出声,被抓住的手腕轻轻一抖,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也后发先至,抓住了自己脖子前的手腕。 床上人猛地伸手一拉,借着力从床上一跃而起,空中飞起一脚,踹向萧风的心窝。 萧风两手用力,借着对方猛拉之力,把对方整个从头上甩了过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然后将对方双手反剪,扭在背后,用一只手扣住,另一只手点在她背后的穴道上,将她点晕过去。 这几下动手,两人都没出声,也没有撞翻什么东西,连外面巡夜的人都没有惊动。 等宫女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和萧风已在秋风夜雨楼的三楼上了。 萧风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白袍套在身上,站在栏杆处,冲楼下巡夜的兵士挥了挥手。 士兵也冲萧风挥了挥手,并不在意。萧风没事时经常在楼顶上呆着,士兵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萧风回过头来,看着宫女:“你是白莲教的人吧。” 宫女冷冷的看着萧风:“我是宫里的宫女,是尚寝局派来伺候公主的,你胆敢挟持我,不怕我喊吗?” 萧风笑了笑:“你喊什么,喊我私入公主府吗?万岁有旨,让我代管公主府,我随时都可以来。 至于我什么时候来,穿什么衣服来,那是我的事儿,不算有罪。挟持你?你不是自愿跟我上楼来的吗?” 宫女冷笑道:“早就听说你为人无耻下流,果然不错,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萧风不以为忤,笑道:“这话八成是芹哥说的吧。听起来,你跟芹哥也有一腿了? 不过你的功夫不是极乐神功一路的,在宫里想吃极乐丹也很难啊,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宫女却保持着警惕,并没有上当:“你说的什么芹哥,我不知道。宫女就不能会武功了吗?” 萧风淡然道:“宫女当然可以会武功,有些宫女还特意被要求练武,以保护贵人呢。 不过若是那样,你会武功的事儿,尚寝局就该知道才对。你愿意多嘴硬一会儿也没问题,天亮了咱们去问问就知道了。” 宫女默然片刻,知道终究是骗不过去的,坦然说道。 “不用问了,我的功夫是家传的。不过无论你用什么酷刑,我都不会承认是白莲教的,你不用白费心机了。” 萧风轻笑一声:“你承不承认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心里自有判断,我也不需要你交代什么。 你自己选个地方吧,是愿意去诏狱,还是愿意去东厂,这也是我唯一能表现怜香惜玉风度的机会了。” 宫女脸色发白:“你真要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去?我听说你曾经放过云姑娘,也饶过渐渐,还救了胭脂豹。 比起她们三人来,我根本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萧风笑了笑:“渐渐是我亲戚,胭脂虎是我徒弟的媳妇,你凭什么和她们比啊?” 宫女咬咬牙:“那云姑娘呢?你放她走的时候,她可还不是你干女儿呢!” 萧风点点头,正色道:“她长得美啊!” 这无耻的理由,竟然让宫女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总不能厚着脸皮争执自己与云姑娘孰美孰丑吧。 “无耻!” 萧风点点头:“你不是知道我无耻下流吗,一个无耻下流之人,对女人不看美丑,难道还看是否心存正义吗?” 宫女一愣,抬头看向萧风,被萧风冷冷的目光刺得竟有些畏缩,随即又抬起头来,恨恨道。 “我是不是心存正义,不用你来说!不错,我就是白莲教的。当初昏君在民间搜罗年幼女子,圣使命我混入其中。 本来是让我伺机行刺昏君的,可是因为……因为长相不够美,在二选时被淘汰了,转到宫里当宫女了。 否则若是有我在,杨金英她们又怎会失败?勒脖子都勒不死人呢,真是笑话!” 萧风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没练极乐神功,原来和古月儿一样。既然要参选秀女,必然要求是处子。 你和古月儿的功夫路数也很像,也都是萧芹教的吧,芹哥还真是多才多艺,不止会极乐神功一种功夫啊。” 宫女骄傲地说:“圣使是武学奇才,任何功夫他只要看一遍就能学会,岂是你能比的?” 萧风仍然不生气:“既然在宫里待得好好的,为何又混入公主府来了?难不成是想刺杀我吗?你这武功也不行吧。” 宫女咬牙瞪着萧风:“圣使深谋远虑,岂是你能尽知的?” 萧风笑道:“我猜猜,应该是当时萧芹对古月儿的身子没信心,还垂涎常安公主,想找机会让你里应外合,把公主偷走吧。” 宫女一愣,气焰顿时弱了一些,不说话了。 萧风用手指敲着栏杆,缓缓的说:“那半本书在公主手里很久了,你到了公主府自然也看见了。 你为何不偷走献给萧芹?他想突破极乐神功的极限,这下半本书对他总是有用处的吧。” 宫女冷笑一声:“圣使英明神武,你又怎会懂得他的心思!” 萧风笑了笑:“让我猜猜,其实你应该告诉过他了。他没让你把书偷走,但一定让你复制了一份儿。 那书又不厚,不过几十幅图而已。若是用那种薄薄的青竹纸,蒙在书上,有一天时间也就描完了。 至于那些藏文,和画画一样,不需要认得,只要描下来就行了。 我看那本书的时候,发现上面偶尔有一点墨痕,又很淡,不像是墨直接滴落上面的。 想来想去,应该就是透过薄纸渗透所致,当时还没想明白是何人所为,现在就明白了。” 宫女一直轻视的眼神终于变了,她看着萧风,忽然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比自己奉若神明的圣使差多少。 萧风继续说道:“萧芹留着这本书在公主手里,应该就是想着有一天让我看到的。 不过他不是神仙,也预测不到后面常安公主会出事儿,我会需要用这本书来救常安,那他就是有别的目的。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想让我见到这本书后,见猎心喜,生出想要得到上半本极乐神功的想法。 然后他再想办法让我得到一本修改过的极乐神功,让我在练功的过程中走火入魔,倒立裸奔,对不对?” 宫女已经面无人色,用牙齿咬住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全身发抖。萧风笑着看着她,轻轻摇头。 “你也不用害怕,我不是神仙,这些也不都是凭空猜出来的。我打晕你之后,在你屋里搜查了一下。 你的梳妆匣子看似普通,下面的鲁班锁可是够复杂的,要不是二当家教过我两手,我还打不开呢。” 萧风扬了扬手里的书:“这就是芹哥给我准备的假极乐神功吧? 你们想着,以我和常安天天喂药的关系,早晚得睡到一起。然后我自然就能看到那下半本书。 之后你们再假装引导我,或是再派个卖药的,或是你自我暴露,让我得到这本假书。 可惜直到常安去世,她都没把这本书给我看,你们的计划也就一直拖到现在。 然后萧芹听到了仙字石的事儿,又知道常安把书送给了柳如云,就产生了新的计划,想用极乐神丹毒死我。” 宫女自信的铠甲终于全被萧风扒光了,她颓然看着柱子,认命的看着萧风。 “你既然什么都猜到了,还要我说什么。事到如今,我只求个痛快!” 萧风笑了笑:“白莲教覆灭后,你是怎么和萧芹保持联系的? 宫里和公主府都没养鸽子,你的消息用什么方法能比三休的行程更快? 这个我是一定要知道的,你若说了,我就给你个痛快。你不愿意说,就进诏狱和东厂慢慢说也行。” 宫女对诏狱似乎还有抵抗力,但一听说东厂,却是面无人色。一般来说,诏狱对男人更可怕,而东厂,对女人更可怕。 “我手里虽没有鸽子,但京城内外养鸽子的人却不少。我只要把消息放在城墙上指定的几个缝隙里,自然就有人拿走。 你问的是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如果想让我供出缝隙在哪里,就不用做梦了。 如果你不守信用,我也没办法,尽管把我送进东厂,让那群畜生放马过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白莲教就那么容易彻底消失?那是做梦!白莲圣火永不熄灭!圣使一定会打回来的!” 萧风笑着点点头:“我等着他。你既然暴露了,那几个缝隙也就没什么用了。我对抓一两个奸细也没那么大兴趣。 如你所说,白莲教的产生和覆灭,不在于百姓,而在于朝廷。何时天下丰衣足食,公平公正,白莲教自然就彻底没了。 我说话算话,你回房自我了断吧。这个楼,是常安最喜欢的楼,我不想让它沾上血腥。” 宫女意外的看着萧风:“你……当真不把我送进东厂?还是你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 萧风看着宫女,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我相信你没杀过人,因为你入宫时还那么小。我也想饶你一命,但你对白莲教的执念太深了。 也许你经历过很多苦难,也许你对朝廷有仇恨。但在白莲教覆灭后,你本有很多机会弃恶从善的。 萧芹的种种恶行,白莲教的种种劣迹,朝廷那么大力宣传,我相信你也都知道了。但你仍然对萧芹奉若神明,为虎作伥。 我能放过云姑娘,因为她是被骗行恶,我能放过胭脂豹,因为她是被迫行恶,我能放过渐渐,因为她是不知善恶。 可你是执迷而不悟,明知白莲为恶而不改。这样的人,纵然没有太多恶行,却只顾执念,以自己的执念为善恶。 执念是很可怕的,在执念之下,善良的人做起恶事来,比恶人还要可怕。所以你不值得我拯救。” 那宫女咬咬牙,也不废话,昂头走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萧风就在栏杆上静静的坐着,望着夜空。 一直到天色发白,公主府里发出惊叫声:“来人啊,不好了,怜儿姑娘死了!快请医生来啊!” 然后是入画颤抖的声音:“不用了,应该已经没了几个时辰了。她是生病猝死的,去报知宫里吧……” 嘉靖感觉这两天自己的状态有所恢复,虽然没有含真饼了,但普通的天阳丹,效果也比前几天要好。 最关键的是,前几天不管吃不吃药,他自己心里就比较冷淡,对那种事儿有点不那么热衷。 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修道精进,渐渐的不近女色了呢,结果这两天欲望逐渐恢复,忍不住又开心又伤心。 然后萧风请见,一拱手就说了一个让嘉靖又开心,又伤心的话题。 “师兄,我准备好了,明日,我要迎娶常安。” 嘉靖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被茶水烫了,他缓缓放下茶杯,看着萧风。 “你确定了?古往今来,可还没有过这种事儿,迎娶去世的公主,你不怕被人笑话吗?” 萧风淡然一笑:“我被人笑话的事儿还少吗?再说,我迎娶的不是公主,而是常安。 请师兄在我迎娶之前,将常安降为庶民。否则我就不是迎娶了,而是尚公主了。” 嘉靖的眉毛挑了挑:“万一你救不活常安,她却无端端地丢了公主的名号,岂不是太亏了吗?” 萧风的眉毛也挑了挑,师兄这人啊,浑身的心眼,就算是没有恶意,时不时的不耍一下也浑身难受。 难怪当年严世藩和嘉靖俩人打哑谜打得火热,问题是嘉靖就喜欢这么玩啊,需要对手配合啊。 最经典的例子,当属真实历史上,江南总督张经被赵文华干掉后,各方势力争夺这个位置的时候。 在萧风穿越的这段历史中,由于严世藩想让萧风把常安公主带到江南,方便萧芹下手,因此严嵩推荐了萧风当江南总督。 但真实历史上,严嵩其实是想让胡宗宪当总督的。但嘉靖迟迟不予回复。 突然有一天,严嵩收到了嘉靖的小纸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宪似速,宜如何?” 严嵩以正常人的思维理解,宪自然是指胡宗宪,宜自然就是适宜、合适的意思。 嘉靖显然是问胡宗宪似乎升得太快,这样合适吗?严嵩赶紧写奏折,解释说胡宗宪升得不算快。 结果严世藩看了一眼,告诉老爹:“宜如何”的宜字,并不是适宜的意思,而是指御史杨宜。 嘉靖是问,胡宗宪升得太快,杨宜如何?严嵩还不太信,但怀着试试看的态度,上奏说杨宜也比较合适。 嘉靖果然龙颜大悦,觉得自己和严嵩都是聪明人,立刻拍板让杨宜当了江南总督。 现在严世藩死了,嘉靖也不太好意思给师弟写小纸条,因此聪明的智商总有些无用武之地的意思,时不时地闹一下幺蛾子。 就如此刻,嘉靖表面是问免去常安公主的名分,万一救不活反而失去了身份,实际上的心思却是…… 萧风深施一礼:“我拼尽全力一试,若不成功,也是常安的命。但无论成与不成,萧风皆以正妻之礼迎娶。” 「本书在喜马拉雅已上架精品多人有声书,有喜欢听书的朋友,眼睛累时可以听听。」 第五百八十六章 迎娶常安 嘉靖叹了口气:“你可知,民间虽有平妻之说,朝廷礼法中却并没有这种说法,嫡庶分明。 柳如云是趁你死的时候,用入赘打了个马虎眼。常安却无法效仿,平妻,唉,终究是妾罢了。” 萧风默然,忽然一笑:“我明白师兄的心思。不论常安有没有公主名号,她始终都是公主。 不管常安是否在乎,堂堂公主,在平妻名义下,实际上当个妾,始终是有失皇家体面的。 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那就是耍个只有我才能耍的无赖,别人也无法模仿,只是需要礼部配合。” 嘉靖来了兴趣:“你说说,只要行得通,又不违背礼法,礼部那边就好办的。” 萧风笑道:“如今的礼法之中,不能有多个正妻的礼法,只是针对于活人和死人的。 不管人是死是活,都只能娶一个正妻,但对死而复生,二世为人的却没有这方面的规定。 礼法中增加一条,死去活来,二世为人者,允许再娶一正妻,这事儿也就解决了。” 嘉靖一愣,想了想,这事儿确实没人能模仿,但他露出了睿智的眼神儿。 “若是算上你第一次在家请医生不治,你都死去活来三次了,你还想娶三个正妻不成?” 萧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嘉靖想想也笑了,点点头,认可了萧风作弊的想法。 “朕这就让礼部去斟酌此事,明日就会有结果。然后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迎娶常安了!” 至于礼部是否同意,这事儿完全不在萧风和嘉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他俩都很清楚。 经过漫长的大礼议的洗礼后,礼部里的杠头都已经被嘉靖打飞了屁股后开除了,剩下的都是对嘉靖言听计从的人。 何况嘉靖让他们研究的人死一次可以娶一正妻的礼法,根本就没啥实际意义,瞎子都知道这就是给萧风准备的萝卜招聘。 所以第二天礼部就宣告天下,礼法有所修改,人死一次可以娶一正妻。 但礼部毕竟还是要脸的,为了遮掩一下这个萝卜坑,还十分严谨的加上了一些附加条款。 例如这个死必须是真死,要求有本地名医出具的证明。名医之所以为名医,自然是珍惜名声的,不会为了点钱瞎开证明。 但为了防止有见钱眼开的名医,搞不好会做出违背祖宗的决定,就又增加了第二个附加条件。 死后埋葬至少七天以上。可以不埋进土里,但至少七天不吃不喝,再活过来才算死而复生。 你总不能躺在棺材里连吃带喝的,然后还宣称自己死了吧,这还没到大清朝呢,爱新觉罗弘昼还没出生呢。 整个死的过程必须公开,要公示死亡时间,埋葬过程不能拒绝群众围观,否则就算死而复生,也算暗箱操作而无效。 最重要的是第三条,为了维护原来正妻的合法权益,再娶正妻必须得到原正妻的口头和书面同意,缺一不可。 官府有权派人采访原正妻,如果发现在此过程中有违背原正妻意愿的非法行为,则男子要接受法律的制裁,死那一次也是白死! 这一整套严谨的礼法,看得普通百姓频频点头,都觉得很合理,压根就感觉不到这是给某个具体的人选准备的萝卜坑。 可见从古至今,萝卜坑一直都是存在的,只是操作上各有巧妙不同而已。 凡是能被老百姓看出来的萝卜坑,要么是挖坑的太笨,不会遮掩,要么是挖坑的太嚣张,不屑于遮掩。 礼法颁布之后,嘉靖的旨意也下到了宗人府,撤去常安公主的公主封号,变为平民身份。 宗人府的人很机智地没有问嘉靖,是否俸禄、府邸及宫女护卫等一切待遇也随之撤掉。 反正公主去世后,俸禄是停发的,就一个公主府,万岁都没说话,自己装什么大聪明呢? 随着常安公主变成了常安,萧风也直接以师弟的身份,正式向师兄嘉靖提亲。 三个媒人分别是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个人都满脸笑容,其实心里都在打鼓,并不是很祝福这门亲事。 毕竟万一常安公主活不过来,嘉靖的希望落空,心情不好,难免会迁怒有关人员,而这三个媒人就是最有关的人员。 但要拒绝也是万万不能的。虽然出面请他们的是萧风,身份已然高到不好拒绝,但对面的女方家长身份更高,不能不给面子。 所以三个内阁成员,十分规矩地履行了媒人的程序,并祝福萧风和常安将来能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接下来就是礼部官员出场,对萧风验明正身,并证明萧风确实是死而复生,并到萧府采访了刘雪儿。 刘雪儿淡定地表示:我赞同相公再娶一个正妻,我口头答应,并出具书面证明。同时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威胁。 礼部官员敬业的记录:在整个交谈过程中,萧夫人情绪稳定,虽然隔着珠帘,但我可以保证,她没有冲我们眨眼,也没有任何暗示自己被威胁的动作。 徐首辅此时还兼任着礼部尚书,在拿到礼部的证明文件后,在上面批示:经礼部验证,萧风娶妻常安,符合礼法,予以准许! 萧府的迎亲队伍并不浩大,而且目的地也很特殊,直奔入世观。随行的人除了必要的人手外,还有燕娘和张云清跟在旁边。 燕娘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出现的,而张云清则要当常安的替身,抱着常安的灵牌行礼。 原本刘雪儿和柳如云都有意来做替身,但燕娘熟知规矩,告诉她俩,当替身的女子,需要是处女方可,一下就把范围缩小到了张云清和巧巧身上。 巧巧表示自己也可以帮忙,但被萧风严厉地拒绝了。张云清心花怒放,冲巧巧咬牙道。 “笨巧,萧大哥是想让我去!你敢坏我好事,晚上我在被窝里掐死你!” 燕娘闻言莞尔一笑,张云清这丫头以为萧风是想让她去,其实估计萧风只是不想让巧巧去而已…… 但张云清的竞争对手并不只有巧巧一人,入画认为,常安出嫁,于情于理,替身都应该是自己才对。 并举出一个有力的证据:当初萧风和刘雪儿成亲,就是小梅抱着萧风的灵牌,这说明贴身丫鬟有优先权!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竞争对手,张云清目瞪口呆,最后还是刘雪儿偷偷给她递了小纸条。 常安已经不是公主了,但入画却仍然是公主府的管事,官方身份并未被免掉。于是张云清最终险胜。 当一行人的队伍来到入世观时,三个媒人自然是在场的,陆炳也来了,其他要好的官员也来了不少。 虽然这个婚礼从头到尾都显得很荒唐,但官员们的心思是很明显的:万一哪天嘉靖忽然问起陆炳来,我女儿结婚,都谁没去随礼啊?该怎么办? 既然常安不是公主了,那么婚礼的流程也就不用那么繁琐,按照民间的流程即可。 入世观里按风俗也摆了几桌,除了道家禁忌的牛肉和乌鱼外,也是应有尽有,颇为丰盛。 嘉靖因为身份特殊,并没有亲自到场,只是让陆炳将随身使用的拂尘带到观里,作为自己的替身。 另一边萧万年的替身还是那把绣春刀,两个高堂的椅子上,各自摆着一个架子,一把刀,一个拂尘,倒也别具一格。 婚礼主持人的人选大家互相推辞了一阵,最后公推由徐阶来主持,毕竟他的身份是百官之首,最为合适。 “一拜天地!” 张云清激动得满脸通红,抱着常安的灵牌,和萧风一起行礼。这可是正妻之礼啊!自己估计这辈子也就享受这一次了。 “二拜高堂!” 张云清和萧风对着两把椅子跪拜,一阵清风拂过,拂尘微微飘起,就像嘉靖在含笑点头,然后…… “铮”的一声,绣春刀从刀鞘里弹出了寸许,露出了寒光闪闪的锋刃,一瞬间杀气乍现!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啊!双方家长都这么激动的吗? 徐阶目瞪口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就在大家都呆立之际,陆炳快步上前,轻轻抚摸了一下绣春刀的刀鞘。 “老萧啊,萧风的大喜日子,我知道你也高兴,一会儿开席,我跟你好好喝两杯。” 说完陆炳抓住绣春刀的刀柄,将刀轻轻推回刀鞘里,笑着看向徐阶。 “徐首辅,请继续吧。” “啊,啊好,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开席了,百官本来也不是来吃席的,因此随便意思一两口,喝上三杯后,就纷纷托词离去了。 偌大的入世观,顷刻间只剩下十几桌残席,和唯一一个坐在席面上的人,陆炳。 他拿着两个杯子,自斟自饮。昂贵的天赐小坛,他自己喝一杯,往地上倒一杯,像极了发财之后的老郭喝豆腐脑的样子。 入世观的道童们早就等在旁边,等着吃剩下的大席。但陆炳不走,他们就不敢上来吃。 因为小冬告诉他们,有一个客人在,也不许上桌,不能丢观主的脸! 好不容易等到陆炳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拎着嘉靖的拂尘,醉醺醺的离开,那些道童才欢呼一声,冲上席面。 孤零零的呆在架子上的绣春刀,不知什么时候,又露出了寸许长的刀锋,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外面发生的一切,萧风此时已经不知道了,整个大殿都被封闭了,这就是他的洞房。 跟他进入洞房的,只有燕娘一个人,张云清虽不情愿,也被送亲的拉走了,毕竟没有替身跟着进洞房的道理。 萧风看着大殿里的仙字石,淡淡的说:“你也回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燕娘坚决地摇摇头:“不行,你之前都是模拟演练,真的吃下极乐神丹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要留在这里,万一……万一你需要我,我得在你身边才行。” 萧风知道燕娘的意思,这门功法虽然神妙,但着书人却从没想过有人会和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双修。 万一常安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生机尚在,能让萧风把极乐神丹的药性转移过去,那萧风搞不好就会死。 若是燕娘在,萧风就能把药性转到燕娘的身上,可那样一来,燕娘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萧风板起脸来:“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自己心里有数,这里用不着你了,回去吧。” 燕娘毫不退让:“我不走!” 萧风冷冷的看着燕娘:“你是不是以为我真喜欢你,其实我就是为了救常安,才不得不和你练功的……” 燕娘笑吟吟地看着萧风:“你继续,我听着呢。你这招骗骗张云清那样的小姑娘还行。” 萧风泄气的闭嘴了,半天才道:“好吧,各退一步,你在大殿里守着,我不喊你,你不要下来。” 燕娘点点头:“但你要发誓,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你一定会喊我!你用……全家人发誓!” 萧风苦笑着看着她,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发誓。” 萧风搬开地下墓室的石板,一步步走了下去。 燕娘心神不宁地等在上面,干脆先压压腿,热热身,做好应对一切突发情况的准备。 萧风站在棺椁的旁边,看着常安安静的青白色的脸,轻声说了一句。 “常安,我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小盒,打开,将里面切成了薄片的极乐神丹全都倒进嘴里,将盒子扔到一边。 极乐神丹,入口即化,足以引爆全身的诱因,迅速地潜入经脉之中,等待三天之后的自然发作。 但萧风不会等三天,他默运功法,提前引爆了神丹的毒性,随着功法的运转,全身的皮肤开始变得发红,两眼中的血丝也越来越多。 萧风甩掉衣服,跳进棺椁中,把常安搂在怀里。然后,一件件衣服从棺材里飞出来,落在外面,却没有一件是被撕破的。 西苑精舍里,嘉靖有些魂不守舍,伸手挥了挥,才想起拂尘被陆炳拿走了。 “黄伴,什么时辰了?” “万岁,天已经黑了,陆炳想来马上就该回来了。” 陆炳踩着话尾巴进了精舍,双手将拂尘奉上,黄锦接过来,先看了看,又甩了两下,才递给嘉靖。 “百官都去了吗?” “四品以上的,都去了,四品以下的在山门口辞谢了,没都让进。” “一切进行的还顺利吗?” “……很顺利,没人议论什么。” “萧风……已经入洞房了吗?” “以茶代酒,陪着大家喝了几杯,大家散得快,我多喝了几杯,走之前,他已经进了大殿。” 嘉靖点点头,不再问话。此时侍卫来报,锦衣卫副千户陆绎请见,陆炳意外地看了嘉靖一眼,却不说话。 嘉靖淡然道:“让他进来吧。没别的事儿,今天朕忽然想起裕王和景王,搞不好会去凑热闹。 但常安既然不是公主了,这个婚礼皇室中人最好不要去掺和,徒给萧风增加麻烦。 你那阵已经去萧府见礼了,朕就让陆绎去通知的两个皇子,告诉他们若是有心,送份礼就行了。” 陆绎走进精舍,向嘉靖行礼,对父亲只是拱手示意。这叫君前无父子,连上下级的礼都是不能随便行的。 嘉靖欣赏的看着陆绎:“陆绎长高了,听说办事也越来越干练了,你有子如此,可比朕省心多了。 陆绎,两位王爷可还安静?没有闹着一定要去入世观吧?” 这是极高的夸奖,也是极家常的语气,陆炳心头涌起一阵暖意,赶紧行礼谦逊道。 “万岁谬赞,臣愧不敢当。小犬何德何能,敢于两位王爷相比。两位王爷皆人中龙凤也……” “万岁,两位王爷……今天打了一架,是裕王去景王府找景王,两人闭门谈话,谈着谈着就打起来了……” 陆炳的谦逊之词戛然而止,无奈地看着陆绎。陆绎也是无奈地看着老爹,万岁问我话呢,我不能不回答呀。 嘉靖皱皱眉:“可知为何而打吗?” 陆绎摇摇头:“不知,只是两位王爷打完后又喝起了酒,都喝了不少,还抱头痛哭了一场。” 众人一时默然,心里都知道是为啥,但嘉靖不愿意说,众人也都不敢说。 嘉靖现在满脑子都是担心常安的事儿,本想问问儿子的事儿换个心情,想不到也是一团乱,只好再换个话题。 “严世藩遗书的事儿查得如何了?严绍庭现在你陆府读书,可还老实吗?” 陆炳看了陆绎一眼:“禀万岁,严绍庭由陆绎监控,家中也有人时刻盯着,与外人并无接触。 臣也和陆绎分别试探过他,并无异常。他年龄尚小,若严世藩真的告诉他什么事,按理也难以遮掩隐瞒。 官员那边,算上谈同和柳台,已经查了六个官员。但除了谈同家中搜出了信,其余人家中没有搜到,他们也不承认曾收到过严世藩的信。 但按臣推测,严世藩写信,一定不会只给柳台和谈同的,与严家相厚的官员中,一定还有其他人收到了信,故而臣建议继续密查。” 嘉靖默然片刻:“若是严世藩只知道信上之事,倒也罢了。虽是密查,但官场中是很难保密的。 萧风和徐阶都说过,如今朝堂人心不稳,虽不敢明问锦衣卫究竟在查什么,但都劝朕适可而止。 朕之意,此事就先不用查了,都是过去之事,算了吧。” 陆炳想了想:“万岁,柳台的书信烧了,目前咱们手里只有谈同一封书信。 臣是担心,严世藩给人发出的信中,内容可能并不完全一样,给每个人只写了一部分。所以臣觉得,还是该清除隐患。” 嘉靖叹了口气:“严世藩能知道多少?朕看也就是信上那些东西罢了,先等等吧,不要搞得众人草木皆兵。” 陆炳犹豫一下,没再反驳,点头称是。又闲聊几句,带着陆炳告退。 出西苑,回陆府,进入书房后,陆炳看着陆绎,语气平淡而坚决地说。 “其他锦衣卫不要用了,选两个心腹,继续查,只是要隐秘,以别的罪名,证据做足!” 陆绎一惊:“可是万岁说先不要查了……” 陆绎的话断了,因为他惊恐的看见,陆炳一向冷静威严的目光中,含着巨大的恐惧。 “所以我们不但要瞒住百官,还要瞒住万岁!” 第五百八十七章 嘉靖十年 这一章开始之前,先声明一下。 这是小说,小说中的事件不都是真实的,即使是真实事件,发生的时间也不都是准确的,请千万别当教科书看…… 陆绎被陆炳的话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锦衣卫对皇帝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这份忠心很多时候甚至超越了性命。 锦衣卫会面不改色地干很多坏事,只要这事儿是皇帝的命令,但锦衣卫却绝不会对皇帝不忠。 普通锦衣卫尚且如此,何况是陆炳?锦衣卫的首领,嘉靖的奶弟弟,一个随时准备为嘉靖去死的人? 现在他说,他要违抗嘉靖的命令,而且要瞒着嘉靖,继续查下去…… 陆绎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呆呆地看着陆炳,半天才艰难地开口。 “父亲,你要三思啊。我们是锦衣卫,我们是忠于万岁的锦衣卫……” “忠于万岁并不只有一种方式,我让你做的事儿,同样是忠于万岁的!” “既然如此,父亲何不向万岁说明原因,得到万岁的允许后再行事,那样岂不更好?” 陆炳长叹一声:“你还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有时候,有些事,正因为忠心,才不得不隐瞒。 孩子,我希望你最好一辈子也不要有这样的经历。” 陆绎沉默许久,忽然问道:“父亲,严世藩到底知道些什么,让你如此紧张?” 陆炳扫了他一眼:“我让你去取信,你没看吗?” 陆绎肃然道:“父亲有令,不许开启,儿子身为下属,自然不敢偷看。 老常说过父亲严令禁止别人审问柳台和谈同,他也守口如瓶,不肯向任何人透露两人的口供,所以儿子也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信息。” 陆炳满意地点点头:“那封信,其实我已经提前看过了。我故意让你去取信,一是试探你,二是试探万岁。” 陆绎身子一晃,像不认识一样地看着父亲,父亲今天的每句话几乎都颠覆了他的人生观。 “父亲,这……这是何意啊?” 陆炳淡淡地说:“我需要看看,万岁是否信任你。我与万岁从小一起长大,救过万岁的命。 可这些都是我的护身符,你并没有。要长久地保住陆氏门楣,光靠我是不够的。” 陆绎觉得父亲今天忽然说起这些事来,不会是心血来潮,但他也不敢问,只是静静的听着。 “谈同手里的那封信,我现在告诉你内容,是为了让你帮我办事,心中有数。 但你对任何人都不能表露出来,就当你不知道这件事。哪怕是万岁问你,你也要说不知道!” 陆绎沉重的点点头,陆炳看着自己这个少年老成的儿子,欣慰地笑了笑,随即收敛了。 “谈兄见字如面:你见信之时,我已经毙命,念多年相交,此信着人送与你,以防万一。 若陆炳图谋害我儿严绍庭,或害谈兄之时,谈兄可仗此信内容,与陆炳谈判,陆炳必然忌惮。 但此信不可轻用,必有反噬,陆炳不会轻易放过知情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之。” 陆炳说到这里,淡淡一笑:“这是严世藩警告谈同的话,只可惜谈同虽然听进去了,却被徐璠坏了事儿。接下来才是主要内容。” 陆绎点点头,给父亲倒了杯茶,顺便看了一眼门外,确定无人在附近。 “嘉靖十年,昭圣皇太后张太后的两个弟弟,昌国公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以打猎为名,突袭梅龙镇,意有所图。 杨廷和身为内阁首辅,未请帝命,私命宣大总督调兵拦截。万岁亦密派陆炳领锦衣卫赶赴梅龙镇行事。 随后禁军赶到,梅龙镇火光冲天,死人无数。陆炳重伤而归,所带锦衣卫全军覆没。 昌国公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均以藐视万岁,杀人害命的罪名下诏狱,张太后跪请万岁开恩。 万岁不肯释放二人,但也未杀二人,囚二人于诏狱之内。嘉靖二十年,张太后薨,七天后诛杀二人。 二人之罪,不在杀人害命,不在藐视万岁,其中有不可说之事。此事与后来夏言之死有关,陆炳亦深涉其中。” 陆绎早已额头满是冷汗,心中无数疑问。但陆炳说话时,他不敢插嘴。见陆炳停住了,开始喝茶,他才开口。 “父亲,就这些吗?” 陆炳点点头:“谈同手里的那封信,就只有这些。别人的,就不知道了。” “父亲,儿子有很多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陆炳叹口气:“你我父子,你年幼时我不愿你知道太多,但事情既然出了,总得想办法解决。 你的兄弟城府不够,家中别无帮手,你有什么疑问,就问吧。” “父亲,世人皆知梅龙镇在江南,应是松江府附近,父亲却说杨廷和无旨调兵,是给宣大总督的?两者相隔何止千里?” 陆炳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地看着窗外的黑夜:“其实,原来在大同府的外面,也曾有过一个梅龙镇。 一夜之间,被大火烧成了白地,之后,大明的版图中,就将这个梅龙镇抹掉了。十几年后,人们只知道江南有个梅龙镇了。” 陆绎今晚的震惊已经太多了,以至于不管陆炳说出什么事儿来,他都不觉得太震惊了。 “可徐璠在春燕楼时,冲父亲喊的那句话,是‘你忘了江南龙凤店了吗?’” 陆炳冷笑一声:“何止是他,在朝廷这几十年的刻意隐瞒和宣传下,很多正德朝的老人都以为武宗当年去的梅龙镇,就是江南的那个。 武宗确实也去过江南,谁也没跟在他身边,这种事儿也不会记在正史中,一个小地方罢了,天下重名的镇子多了! 朝廷不但有倒山之力,更有翻云覆雨的手段,想让人们记得什么,忘记什么,有十年就足够了。” 陆绎忽然道:“父亲一直没有为难徐璠,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吗?” 陆炳点点头:“他若喊出的是大同龙凤店来,就算他是徐阶的儿子,我也不会让他这么容易的离开。 他喊出这句江南龙凤店来,可见他并未看过严世藩的信,应该是柳台或谈同转述给他的,对他也有所隐瞒。 他既知之不多,我就先不急着动他。暗查此事,需要徐阶的配合,捏着他儿子的错处,对我有好处。” 陆绎提出了第三个疑问:“昭圣皇太后,就是武宗的母后,当今万岁即位后,与这位张太后,似乎关系不太好? 否则张太后的两个弟弟,何以要秘密用兵?可关系不好,张太后求情,万岁又何以对此二人囚而不杀呢?” 陆炳苦笑道:“张太后和万岁的关系,并不是一开始就不好的,这件事,说来话长啊。 人都说万岁是武宗遗诏钦定,杨廷和奉诏迎帝即位的。可当时武宗去世,张太后懿旨如同圣旨,她若不肯,万岁岂能顺利即位? 因此万岁登基,张太后功不可没,万岁也是十分承情的。可造化弄人,接下来发生的大礼议,让两人第一次产生了隔阂。 按当时朝臣的意见,万岁应该算是过继到孝宗名下的,这样与武宗就从堂兄弟变成亲兄弟,兄终弟及顺理成章。 可万岁不肯过继,这样一来,他不认孝宗为父,自然也就不认张太后为母了,张太后心中肯定不高兴。 既然不肯过继,那万岁的亲生父亲就要追封皇帝,这倒也罢了,毕竟只是个名分。可万岁的亲生母亲还在世啊! 所以万岁尊亲生母亲蒋太后为慈孝皇太后,尊张太后为昭圣皇太后。本来此事也算尘埃落定了。 可偏偏蒋太后与张太后在处理后宫之事时又生不和,这种情况下,万岁自然是偏向生母蒋太后的。 日久天长,万岁和张太后之间,也就渐渐不和了。张太后觉得万岁忘恩负义,万岁觉得张太后不知好歹。” 陆绎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此事难分对错,只是想来张太后心里会觉得更加悲凉,若是自己的亲儿子不死,何至于此? “张太后的两个弟弟,也是那时和万岁就有了嫌隙的吗?” 陆炳这次沉默许久:“张太后的两个弟弟,说起来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这件事上,万岁无错。 孝宗与张太后伉俪情深,对这两个国舅也过于放纵了。这两人在少年时入宫,就敢偷戴孝宗的冠冕。 太监何鼎制止并告发后,张太后不但不管,还斥责何鼎多事。 后来这两人再次入宫时,竟然变本加厉,奸淫了一个宫女,何鼎再次向孝宗告发。 这两个家伙反咬一口,说何鼎索贿不成,挟私报复。张太后给弟弟作证,导致孝宗杖毙了何鼎。 武宗即位后,对这两个亲舅舅,也是不加管束,导致他们两人越来越嚣张跋扈。” 陆绎苦笑摇头:“想来这两位国舅,在万岁即位后,没搞懂形势,依旧嚣张跋扈,终于自作自受了吧。” 陆炳点点头:“获罪是一方面,可不是主要原因。就说各地的王爷,在萧风出现之前,哪个不是一身罪孽,万岁管过吗? 万岁即位之初,对这两位国舅也是很尊敬的,就像他开始尊敬张太后一样。说到底,这两人和张太后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 一切的根源都在大礼议上,大礼议之时,他俩自然是在杨廷和一派的,要求万岁脱离兴王体系,这就种下了祸患。 万岁既然恨上了他们俩,要动手对付他们,找点罪行还不容易吗?他们也正是感觉到万岁要动手了,才铤而走险的。 至于万岁为何接受张太后的求情,既不杀,也不放。我猜万岁是把这二人当做人质,用来威胁张太后老实点。” 陆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威胁张太后?万岁已经即位十年了,张太后一个深宫妇人,有什么事需要万岁威胁的呢?” 陆炳淡淡地说:“万岁登基是由张太后同意的,大礼议之后,万岁与朝中文臣关系紧张。 若是文臣们联手张太后,以万岁不孝为名,行废立之事,虽然胜率不大,可也并非是绝无可能的! 张太后疼爱两个弟弟,这两个弟弟就关在诏狱之中。锦衣卫只忠于皇帝,张太后若敢与文臣有所接触,这两个就得先死!” 陆绎浑身一抖,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黑沉沉的皇宫方向。那座宏伟而冰冷的建筑中,到底隐藏了多少心机和血泪啊。 陆绎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父亲,那这两人在入狱之前,究竟带人到大同去干什么呢? 万岁又派你去干什么呢?你为何身受重伤,锦衣卫是怎么全军覆没的?嘉靖十年,杨廷和又为何辞官归乡呢?” 陆炳沉默许久,心绪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段日子里,那时他还很年轻,是锦衣卫最年轻的三把手,意气风发。 自己伴读的世子忽然就成了皇帝,自己理所当然地成为锦衣卫,也理所当然的一路高升,前途无量。 然后忽然有一天,嘉靖把他叫去,告诉他有一件大事,让他带上最可靠的锦衣卫,立刻出发! “那一晚,我带着和我关系最好的,也最可靠的五十个锦衣卫,直奔大同府梅龙镇。 我们和两个国舅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就是梅龙镇上的龙凤店。” “父亲,你只带了五十个锦衣卫,那两个国舅带了多少人呢?” “他们带了二百人,大多是他们豢养的江湖人士。但我们的目的并不一样,他们是去找人,而我们是去杀人。杀人比的是快,不是人多。” 陆绎的声音颤抖:“你们,是去杀谁?” 陆炳却没有直接回答:“两个国舅当时被锦衣卫秘密调查过往的罪行,他们也有自己的眼线,收到了风声。 查的不单是他们,万岁当时决定发动第三次大礼议,在此之前,万岁要把可能反对他的人,全都压制住。” 陆绎知道,第三次大礼议,也是最后一次大礼议,这一战之后,嘉靖把老爹抬进了太庙,反对派也彻底消失了。 “所以万岁调查两个国舅的罪行,和其他文臣的罪行,是为了让他们在最后一次大礼议中失去发言的资格。” 陆炳点点头:“可两个国舅也不是草包,他们没有束手就擒,而是找到张太后商量对策。 万岁再怎么防范,也不能公然不许人家姐弟见面。按杨廷和后来所说,就是那次会面,张太后给两个弟弟看了一样东西。 两个国舅找到了杨廷和,要求杨廷和协助他们,废掉万岁,重立新君。 杨廷和大惊,斥责二人异想天开。可两人拿出了那样东西,那是一份记录,或者说,是武宗自己的一份笔记。 笔记中写的是他在大同府,梅龙镇,龙凤店,与那个叫李凤儿的女子,有过数夜缠绵。 因李凤儿不愿随他回京,他偷偷在梅龙镇留下了自己的心腹护卫,暗中照顾龙凤店的兄妹两人。 十个月后,武宗收到了护卫带来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纸上还有两个小脚印。” 陆绎大惊,险些脱口而出,随即捂住自己的嘴,许久后才用最低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武宗……有后!还是龙凤胎!” 陆炳点点头:“若笔记中的事儿是真的,那就应该是这样的。 据说李凤儿就是龙凤胎,龙凤店正是她和双胞胎哥哥一起开的店。 也许正是因此,等她生孩子时,生龙凤胎的可能性也比一般人更大吧。” “可……若张太后早就知道这件事儿,当初为何还要迎万岁入朝登基呢?她不是该寻访这个孩子的吗?” 陆炳冷笑道:“你把皇位国祚看成什么了?皇子出生,从万岁临幸,到嫔妃有孕,到生辰八字,每一个环节须有多少人记录确认? 别说皇子了,就是王爷的世子,身世若有一点可疑之处,都会引起腥风血雨,轩然大波! 一个出生在宫外的孩子,仅凭武宗的一份笔记,仅凭一张写着生辰八字和脚印的纸,就想确认为皇子? 当时张太后若敢有这样的心思,别说在朝的文臣们不答应,就是天下的王爷宗室也不会答应! 到时候哪个武将若生出异心,随便勾结个有野心的王爷,名正言顺的就可以起兵造反! 就连武宗即位后,宫中一切记录齐全,宁王还以武宗身世可疑为由,起兵造反。 且檄文中言之凿凿,说什么武宗非张太后所生,其母为武成卫军余郑旺之女郑金莲。 张太后当时就曾深受流言之害,痛定思痛,她岂会干这种蠢事? 这次若不是万岁逼迫太紧,两个兄弟危在旦夕,只怕她也是不会拿出这东西来的。” 陆绎恍然大悟:“两位国舅已经自知罪责难逃,所以拼死一搏,想要拉拢杨廷和共同行事。 杨廷和当时处境想来也是不佳,前两次大礼议,杨廷和都是万岁的头号对手,连儿子杨慎也被流放了。 那杨廷和又是如何回应二位王爷的呢?他后来辞官不做,可是也参与了此事?可父亲你刚才说……” 陆炳摇摇头:“杨廷和并未参与此事。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他告诉二位国舅,此事不管真假,都断不可行。 哪怕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嘉靖立朝已十年了,万岁除了在父母名号上执着之外,执政方面并无过错。 宁王造反,前车未远,若行此事,大明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岂可因礼仪之争,断送大明基业?” 陆绎苦笑道:“这件事对杨廷和只是礼仪之争,对两位国舅却是生死攸关,处境不同,心境自然也不同。” 陆炳点点头:“这话对,只是我相信,杨廷和就算面临生死关头,也未必会那么做。人和人,永远都是不一样的。” 父子二人沉默良久,陆绎才开口:“所以,两位国舅是去找武宗子嗣的,而父亲带着锦衣卫,却是去刺杀武宗子嗣的,对吗?” 第五百八十八章 龙落凤陨 陆炳沉重地点点头:“但当时对我来说,是绝不会承认那是武宗子嗣的,那只是叛贼编造出来的想要利用的棋子而已。 杨廷和本来再三叮嘱两个国舅,此事就此作罢,不可再提。可没想到,他们俩暗自准备人手,终究还是动手了。” 陆绎不解道:“他们只带了二百人,就算个个武艺高强,找到了武宗子嗣,又能做什么?带回京城来吗?” 陆炳摇摇头:“因为他们没能成功,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算的。但我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傻的。 京城的军队都在万岁手上,他们就是带着人回来了,若是没有杨廷和的配合,他在朝堂上也掀不起风浪来。 他很可能是要带着人和证据,直接出大同,或投奔蒙古人,或投奔某个有野心的武将。” 陆绎想了一下:“是杨廷和把此事告诉了万岁,所以万岁才派父亲带着锦衣卫,抢先去刺杀吗?” 陆炳摇摇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说过,杨廷和是个好人,他对两位国舅虽然没有好感,但他和张太后关系很好。 杨廷和是守礼派,他对万岁支持亲生母亲,打压张太后的行为是很不满的。他不想因为这两人的行为,让张太后的处境雪上加霜。 所以他冒险行事,未经请旨,以内阁首辅的名义,命人快马通报宣大总督,说有贼匪要杀掠梅龙镇,命他出兵防护。” 陆绎犹豫一下:“杨廷和很高明啊。正常调兵是要请旨的,但若是过境贼匪扰民,本地督抚是可以自行出兵,维护治安的。” 陆炳叹道:“杨廷和当然是高明的,大明首辅,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若他的计划成功,也算是万全之策。梅龙镇有官兵巡防,两个国舅自然就得知难而退。错失时机,后面再想动手也难了。 宣大总督并不知道自己巡防的是什么,他只是派出一个下属去保护了一个可能被贼匪攻击的城镇而已。 而万岁也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张太后依然安全,甚至连梅龙镇上的武宗后人,也可以平凡地活过一生。” 陆绎知道,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让杨廷和这番高明的操作出了纰漏,导致了最后的悲剧。 “父亲,万岁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陆炳苦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杨廷和犯了读书人最常犯的错误,就是过于小心,过于谨慎了。 他虽然做出了高明的举措,但仍然担心事情会有疏漏,于是布置了第二道防线。 可这第二道防线,却意外地酿成了大错。 杨廷和找来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夏言,让他协助做好准备,万一两个国舅谋反,对各地的驻军要有预案。 另一方面,还要严密关注各地王爷的动向,防止两个国舅带着人悄悄逃入哪个王爷府中。 而且最关键的是,杨廷和知道如果武宗子嗣是真的,即使这次被自己遮掩过去,但总有一天会暴露。 杨廷和想把人悄悄转移走,世间如果没有了龙凤店,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但这件事,不能用军队去做。 杨廷和知道夏言是军户出身,年轻时家中和江湖人士颇有交往,他让夏言帮他想办法办这件事。 事情到此,本来还没关系,只可惜夏言也不是三头六臂,他也需要最信任的人帮他办事。 和宗人府打交道,这是当时礼部侍郎严嵩的事儿。杨廷和没有信错夏言,但夏言却信错了严嵩。 虽然夏言并没有告诉严嵩内情,只是让严嵩和宗人府沟通,去监视各地的王爷。 下面的事儿,就是我猜的了,因为没人对我说过其中的过程。 严嵩应该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严世藩,严世藩结合两个国舅拜见张太后,从杨廷和和夏言的举动中,感觉到了不对劲。 以严世藩的头脑,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猜出了多少东西。但后来严嵩求见万岁时,告诉了万岁两个国舅带人出京,和杨廷和私自调兵这两件事。 万岁越过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和指挥佥事,直接找到我,让我带人包围了张太后的宫殿。 然后万岁和张太后在宫中谈了很久,万岁出来后,立刻让我持手令带最心腹的锦衣卫去大同。” 陆绎目光闪动:“父亲,夏言为何如此信任严嵩?” 陆炳淡淡地说:“当年和杨廷和在大殿上并肩战斗,在第一次大礼议中与万岁多次对抗的人,一个是夏言,另一个就是严嵩。” 陆绎吃惊不小,夏言并不难猜,他受杨廷和提携,且性情强硬,与杨廷和颇为相似。可是严嵩…… 陆炳看出了他的心思:“人是会变的,严嵩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你认识的那样。 不过这件事,很可能就是他变化的分水岭。只是这件事,万岁没有告诉任何人。 夏言当时并不知道严嵩告密,就像严嵩也不知道夏言当时都做了什么事儿一样。” 陆绎一愣:“夏言真的动用了江湖势力来办事了?” 陆炳点点头:“夏言偷偷联络了江湖势力,希望能抢在所有人之前,将龙凤店的人转移走。 这件事,当时谁也不知道。直到多年之后,万岁和夏言产生矛盾,让锦衣卫秘密调查夏言。 我无意中发现当年死在梅龙镇的人,其中有一伙竟是夏言的人。所以我禀报了万岁,万岁也因此下定了除掉夏言的决心。” 陆绎张张嘴,想问问细节,但终究是忍住了。他知道,除掉夏言一事,是父亲最不愿意提起的事。 陆炳看了陆绎一眼,淡淡地说:“夏言之死,是我一生中最不光彩的事,可我没有办法。 夏言手中有我和严嵩的把柄,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两家。我还没迂腐到为了良心搭上全家性命的程度。” 陆绎点头道:“儿子明白,父亲一身担负陆氏一门荣辱,自当如此。” 陆炳叹口气,神情并没有因为儿子的安慰变得轻松一点。 “当我带着锦衣卫赶到现场时,现场其实已经一片混乱了。大同来的兵马,和两个国舅带的人已经混战起来。 还有一伙人也卷入了混战之中,当时不知道,后来才知道那是夏言请来的江湖人士,大家在梅龙镇混战成一团。” 陆炳的眼神中带着恍惚,就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黑夜,各路人马在那个小小的镇子上,以龙凤店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死亡的旋涡。 陆炳的目标明确,他带着五十个锦衣卫,拼命地寻找机会,要杀进店里。 可国舅的人马拼命阻止他们,显然是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而大同守军不知道他们是真的锦衣卫,还是贼匪假扮的,也不肯放他们进去。 夏言找来的那伙江湖人士,更是分不清敌友,索性只要不是自己人,就全都杀,拼死守着龙凤店。 一片混乱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陆炳终于带着剩下的十个锦衣卫杀进了龙凤店里。 店里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年龄都在二十左右,手中都拿着一把刀,显然都是会武之人。 陆炳问了一句:“这龙凤店,是你们的?你们是李凤儿的什么人?” 那男子冷笑一声:“妹子,我就说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看今天这阵仗,咱俩是在劫难逃了。” 那女子抹了把眼泪:“大哥,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这么执拗的。我只是舍不得娘留下来的这个家。” 陆炳咬咬牙:“我也是奉命行事,对不住了。杀!”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龙凤店内外,都成了地狱一般的景象。 陆绎看着父亲的嘴角在微微抽动,心中叹息,这就是锦衣卫的宿命,锦衣卫就是皇帝手中的刀啊。 “父亲,这兄妹二人,面对十个锦衣卫,应该是难以抵挡吧……” 陆炳摇摇头:“女子功夫较弱,但男子的功夫很强,我亲自对敌,也不过打个平手。 那女子先支撑不住,被锦衣卫所杀。男子狂怒之下,招招拼命,我都有些不敌! 好在我方毕竟人多势众,那男子也受了伤,眼看就可将他也杀死了。 就在这时,外面的混战人群中,忽然闯入一人,须发苍白,高大威猛,功夫极高。一出手就杀了两个锦衣卫!” 陆绎吃惊的看着父亲,他知道父亲的功夫远高于自己,在这京城之中,能胜过父亲的屈指可数。 虽然父亲很少和人交手,但陆绎私下里认为,父亲的功夫肯定高于展宇,应该也高于安青月。 至于战飞云,到了这个层次,以陆绎的水平已经看不出来谁高谁低了。但父亲肯定打不过张无心。 武宗子嗣的功夫,能和父亲平分秋色,已经很让人吃惊了,父亲口中的功夫极高之人,得高到什么程度? 陆炳苦笑道:“你倒也不必这么吃惊,我那时年轻,功夫还不如现在。那个人最近我才知道,就是萧无极。” 陆绎诧异地抬起头,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难道,严世藩当时就和白莲教有勾结了?” 陆炳满意地点点头:“当时严世藩和我一样年轻,但他已经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了。 他推测出此事事关重大,为了获得详细内情,他也花重金请了白莲教的人,跟踪两个国舅的人马。 夏言死后,我和严世藩摊牌,他死活不肯承认此事。一直到他被斩首前,关在诏狱里,我二人喝酒,他才默认的。” 陆绎诧异道:“既然白莲教的人是严世藩找的,目的是获得内情,为何又会忽然出手呢?” 陆炳叹息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白莲教的人,也不知道他为何出手,只知道他功夫极高,只怕难以完成任务。 所以我命令锦衣卫一拥而上,困住了萧无极,我则扑上去杀那男子。 那男子本已受了伤,又心痛妹子之死,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我也用了拼命的打法,因为我知道,这次的任务完不成,后患无穷。就算回去万岁不杀我,只怕也会死在眼前这个神秘高手的手下。 我看出他是想保护那男子的,只要男子死了,他没了可保护的目标,可能反而不会纠缠了。 我和那男子挥刀互砍,最后还是我抢先一刀,刺中了他的要害,他居然对我笑了笑。 ‘也算是条硬骨头,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一群人乱刀之下好’,说完,他就倒地气绝了。 萧无极此时已将那十个锦衣卫杀光了,冲过来俯身探了探那男人的鼻息,知道那人已死,狂怒之下一掌将我打飞了。” 陆绎惊恐地“啊”了一声,虽然明知父亲必然未死,却也忍不住心惊胆战。 陆炳苦笑道:“我直接飞出了龙凤店,掉进了店门外的水沟里,吐血不止,一动也不能动。 萧无极附身在男女两人身上摸索一阵,找出了一张纸。 他看向我,似乎想要再给我一下,但侧耳听了听,转身飞纵而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这时我听见有大队人马冲过来的声音,我昏迷之前着看向远方,那是禁军,大概有几千人,将梅龙镇团团包围。 后来我才知道,我离京之后,万岁迅速下令将京城防务的提调权直接接管,整个京城进入了戒严状态。 同时,万岁也用最快的速度调派了禁军的骑兵队,赶到梅龙镇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来剿匪的。 万岁的旨意中说,梅龙镇被白莲教盘踞,整个镇上都是白莲教的人,一个不留。 我伤得极重,既不能动,也不能喊。呵呵,那种局面下,就是喊,他们也听不见。 他们只顾着杀人,放火。我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梅龙镇的人被屠杀殆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梅龙镇被烧成火海,最后我昏过去了。 等我醒来时,发现火已经灭了。龙凤店也塌了,尸体都烧焦了,我是因为被萧无极一掌打进了那个水沟,才得以幸免。 这时天亮了,陆续有人来到,估计都是本来要到梅龙镇做生意的。见到眼前的惨状,都吓得掉头就跑。 我拼命呼救,但可能他们都听不见,即使听见了,也不敢进来凑热闹。我又昏了过去。 等我再醒过来时,是在一辆马车上。一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男人,赶着马车,在往大同城里走。 我的伤口都包扎过了,嘴里有内服伤药的味道,应该是他从我身上翻出来的。 我伤得极重,若不是及时得到了救治,只怕再在水沟里泡上半天,我就活不了了。 男人告诉我,他是从大同城里来梅龙镇送酒的,到了地方才发现梅龙镇没了! 他胆子大,往里走了一点,听见有人呼救,就把我救起来了。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儿,我自然不敢说实话。 这时到大同城门口,看见城门上已经贴出了告示。梅龙镇因为通匪,已被剿灭。 为了防止瘟疫,官府才放了火,今后梅龙镇就没有了,改建义庄,商旅需绕路而行。 我一看告示,就知道了万岁的意图,于是我就顺着说,梅龙镇进去了一伙白莲教徒,挟持了全镇。 我奉命带着锦衣卫去侦查,结果被发现了,死斗之际官兵赶到,剿灭了白莲教徒,但梅龙镇也遭了池鱼之殃。 我这番话是很有说服力的,因为现场除了锦衣卫和官兵的尸体,剩下的几百人全是江湖人士,很像是白莲教徒。 慢慢的,人们就忘记了大同曾经有个地方叫梅龙镇,只知道那里有个梅岭义庄。” 陆绎的眼神闪烁不定,许久才开口:“父亲,那个救你的人是……” 陆炳笑了笑,笑容中带着温暖和愧疚,犹如想起了遥远的故人。 “就是萧万年。当时他是大同城里的一个小酒商,那天是去给梅龙镇送酒的。 他妻子已有身孕,在家里帮他看着酒铺子。她对龙凤店里的兄妹俩也很熟悉,听说人全死了,也哭了一场。 萧万年倒是看得开,知道妻子身子很弱,劝妻子人都有一死,不必过于伤心,对孩子不好。 萧万年的酒铺生意也一般。梅龙镇原本是他的大客户,可如今梅龙镇没了,想来日子会更加清苦。 我在他家养伤时,有大同府的胥吏上门催税,很是霸道,还要动手,萧万年招架几下,显然功夫不弱,只是不愿惹事,不肯还手。 我亮出身份,打发了他们。然后我劝萧万年,跟我到京城去。这一战京城的锦衣卫高手死伤惨重,急需补充有能力的人。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必能推荐并提携他。他妻子身体弱,在京城也更方便调养。 萧万年思虑良久,答应了我,把那个酒铺子折了出去,跟着我回了京城。” 陆绎忽然道:“父亲险死还生,万岁……可有找过父亲?” 陆炳看了儿子一眼:“我知道你会问这件事儿。我回京后万岁见到我,很是惊喜。 他告诉我,那晚派去的禁军,人数众多,他不能说任何事,只能让他们杀人放火。 他随后又派人去梅龙镇偷偷找过我,但遍地的尸体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我。那时我已经被萧万年救走了。 我向万岁推荐萧万年做锦衣卫,万岁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而且直接给了萧万年一个总旗的位份。” 陆绎松了口气,从前面嘉靖的布置中,他隐约感觉到,嘉靖的这盘棋中,并没有太考虑父亲的生死。 但父亲的回答其实是明确地告诉他,不要那么想,要相信万岁对我是有感情的,必须要这么想。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妙,父亲越是相信万岁对他有感情,感恩万岁对他的感情,那么万岁就更容易对他真的有感情。 反过来,若是父亲当初因为这件事,对万岁的感情产生疑虑。不管他装得多像,以万岁的敏感,一定会察觉出来,那就真的慢慢没有感情了。 陆绎忽然明白,为何那么多人中,只有父亲、黄锦、严嵩、萧风等寥寥数人,能成为嘉靖的半个朋友。 不光是因为他们的能力超强,也不光是因为他们曾经的陪伴,最大的原因,是他们在心里真的把嘉靖当成半个朋友。 陆炳看了看天边的鱼肚白,苦笑道:“这件事,你了解这么多,也就够了。还是那句话,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继续查吧,我不知道严世藩究竟猜出了多少,也不知道萧芹听完萧无极的描述能猜出多少。 更不知道严世藩和萧芹之间,对这件事有没有过什么探讨和推测,彼此又隐瞒了什么。 但这件事一但泄露,不但对陆家不利,对万岁,对大明也都有很大的危害! 所以我才说,查清这件事,杜绝隐患,也是对万岁的真正忠心!” 陆绎总感觉父亲有些什么东西,是没有说出口的,但他看出父亲不愿再说,也就点点头。 天边,第一缕阳光钻出了云层,刺破了皇宫里的黑暗,但却始终有一些黑暗的角落,永远无法被阳光驱散。 第五百八十九章 常安复生 常安缓缓地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的身体里面像有一团火一样。有生以来,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暖和过。 而且她身子下面也像有一团火一样,不光暖和,还火辣辣的疼…… 然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全身悬空,一双有力的手臂把自己抱在空中,但让自己腾空的支点,绝不仅此而已。 胳膊是从身后抱过来的,有个男人在自己身后!常安被这个念头吓傻了,然后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早就过了科目二的预备役司机,虽然从没真正上过路,但常安的经验远比其他同龄女子丰富! 她尖叫一声,在空中扭动着身子,两只手也向身后抓去。凭借着几个支点的位置,她准确地判断到了身后男人的脸应该在什么位置。 “常安,别怕,是我。” 常安扭动挣扎的身子僵住了,然后缓缓转过头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一脸的疲惫,一脸的欣慰,一脸的笑意,一脸的被挠的新鲜血道子…… 常安像做梦一样的看着萧风,直到萧风把她放下来,扭转身子,重新搂在怀里,才紧紧的抱住萧风的腰。 “萧风哥哥,你也死了吗……” 萧风拍拍她的后背:“没有,是你活过来了。我学会了你留下的那本书,把你救活了。” 常安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确实在墓室里,而且此时和萧风就站在棺材里,而且身上啥也没穿…… “你……这样对我,你不怕父皇骂你吗?” “我娶了你啊,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他骂我干嘛?” 燕娘在大殿里守了一夜,已经疲惫得靠着墙昏昏沉沉了,被常安的惊叫声惊醒,赶紧跑到入口处往里看。 下面的两人抱得依旧很紧,燕娘大喜,一边往下跑一边大喊。 “常安公主,你活过来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又是一声惊叫,常安没想到还有闹洞房的,手忙脚乱地抓起棺材里的肚兜就往身上套。 燕娘笑着把一地的衣服捡起来,递给他俩,然后转过身去。 片刻之后,两人穿好衣服,立刻又变得人模人样的了。 三人出了大殿,在整个入世观的欢呼声中坐进了马车里,一路离开了入世观。 嘉靖也在精舍里打坐了一夜,黄锦自然也陪着他熬了一夜,此时天色渐亮,黄锦看着嘉靖,知道他心里矛盾。 他很想尽快得到消息,但又害怕得到消息。因为他对这个消息是好是坏,一点把握都没有。 本来女儿死了,伤心得很,但过段时间也就淡了些。忽然又有了希望,若是再失望一次,那实在是太残忍了。 所以他并没有安排人去问,只是在精舍里默默地等待着。他相信不管是什么结果,萧风都会第一时间来告诉他的。 一个小太监飞跑过来,站在门口喘气:“黄公公,萧……萧风请见!” 黄锦偷瞄了嘉靖一下,见他闭着眼睛,一副十分淡定的样子,但手里的拂尘却飘动了起来。 “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两个人来的?” “回公公,是三个人来的。” 三个人是什么鬼?黄锦愣了一下,然后小太监赶紧补充:“公公,常安公主,活过来了!” 啪嗒,嘉靖手里的拂尘掉落在地,站了起来:“宣,快宣!” 萧风走在前面,燕娘扶着常安走在后面,这是萧风安排的。 一来常安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二来两条腿疼,迈不开步儿;三来萧风有意带着燕娘觐见。 三人走进精舍,嘉靖已经恢复了淡定,坐在蒲团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常安。 常安也泪流满面,轻轻推开了燕娘,双膝跪地:“民女常安,叩见万岁!” 嘉靖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常安啊,去除公主封号之事,无法与你商量,朕也是为了救你。 如今既已大功告成,恢复公主封号之事,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否则也太委屈你了。” 萧风斜着眼睛看着嘉靖:老子所料不错,师兄果然信不过,你一开始就做好了耍赖的准备! 嘉靖眼睛压根都不看萧风:老子就耍赖了怎么着?老子同意修改礼法,同意让你保留其他女人,还不够?你还真想让我女儿当什么平妻? 黄锦低着头继续扒拉香灰,嘴角带着微笑,一言不发。 常安又磕了个头:“万岁,常安不愿当公主了,常安愿意当一个平民,请万岁恩准。” 嘉靖咳嗽了一声:“他是不是在来的路上跟你说了什么?你不用怕他,有朕给你做主!” 常安摇摇头:“父亲,女儿当了十几年的公主了,虽然父亲一直疼爱,但女儿并不快乐。 我认识了萧风哥哥后,在萧府里生活的日子,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萧府里的每个人,女儿都喜欢。虽然不是所有时候都其乐融融,但那才像一个真正的家。 有争吵,有和解,有快乐,有烦恼。那就是女儿想像中的家的样子,是真正的家的样子。 若是我带着公主的身份,不但萧风哥哥为难,我也会觉得别扭,没法和大家融合在一起啊。” 嘉靖沉默片刻,笑着点点头:“朕……爹答应你,爹只想你过得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大概是嘉靖人生中第一次使用爹这个自称,说得生涩无比,然后他忽然灵机一动。 “朕是皇帝,朕也是道士。你虽然不是公主了,但还是爹的女儿,这个并不矛盾。 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多来宫里走走,爹给你赐一个真人的称号,你不用公主的身份也可以随时进来了! 嗯,你就叫清散安玄真人吧,黄锦回头给你发个牌子。公主府就赐给你做私宅了,入画也继续跟着你吧。 但禁军得撤掉了,萧风还有几十个退伍军士在入世观里闲着呢,可再调三十人入城来护卫公主府。” 萧风谢恩后,看着燕娘道:“此次我能救活公主,燕娘功不可没。 燕娘出身低微,如今做到教坊司奉銮,本就为人所妒。再加上此次之事,拖累了名声,殊为不易。” 嘉靖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萧风为了救常安,拿人家练功的事儿,自己作为受益人家属,理当有所表示。 “燕娘办事勤谨,朕听黄伴说起过。你是女子,按规矩本来只能为吏,要做官只能在宫里做女官。 此前黄伴奏请你暂代教坊司奉銮,朕已是破例批准。既是营救常安有功,朕也不能不赏。 这个职位,今日起就正式授予你。你也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宫外的女官了。” 这就是临时工转正了,那些一直虎视眈眈,想要以女子为官不合礼法为由换人的,今后也就不用再想了。 嘉靖又看了萧风一眼:“以后你若是与人成婚,只要你丈夫允许,你也可继续为官。” 燕娘欢喜的谢恩后,萧风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再次拱手,脸色郑重。 “师兄,今天我带燕娘来,是为燕娘,却不只是为燕娘。我是为天下女子而来的。” 嘉靖一愣,心说你好大的口气,朕都不敢想跟天下女子怎么样,你是极乐神丹没过劲吗…… “师弟,你身边的女子已经不少了,就不要还想着天下女子了吧……” 萧风皱皱眉,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师兄,大明天下,男女人数几何?” 嘉靖一愣,心说户部统计人口主要是统计男丁,而且也是个大概数目,哪有那么精确的。 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了,这不是个数学问题,而是哲学问题。 “大明国运昌盛,阴阳调和,男女自然该是大体相符的。有多少男人,就该有多少女人吧。” 萧风点点头:“正是如此,大明过亿的人口,其中半数为女子。这些女子也是大明子民,也是大明气运。 可千百年来,人们要求女子无才就是德,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生生地把女子变成了废物。” 嘉靖皱起眉头:“师弟,燕娘之事,有其特殊性。教坊司本身多与青楼女子打交道,所以燕娘才有用武之地,却难以推而广之。” 萧风点头:“师兄所说不错,女子受先天体力等条件限制,很多事儿上确实难以与男子匹敌。 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如燕娘之例,并非孤例。纺织刺绣、医药护理、账目清算,这些女子都有优势啊。 大明如今蒸蒸日上,急需更多有能力的人,可我们却将女子都困在家中,岂不是自断一臂吗?” 嘉靖的脑子再快,一时也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了。让女子参与到社会的工作岗位上,这个从来没人琢磨过啊。 “师弟,此事甚大,不妨拿到朝堂上议一议,若是你言之成理,能说服群臣,能增大明国运之事,朕自无反对之理。” 咱俩就别废话了,还是老规矩吧,你要是能在朝堂上讲理获胜,我就顺水推舟,你要是败了,就等等再说吧。 萧风点头,凡事儿要是能落到讲理上,基本也就成了。 他拱手向嘉靖告别:“师兄,家里人都还惦记着,如此我就先告退了。” 萧风走后,嘉靖看着黄锦:“黄伴,按民间之礼,他似乎该叫我岳父吧?” 黄锦笑了笑:“万岁希望萧风按道门之礼为主,当初不让他称万岁,今日自然也不能让他称岳父,这都不是道门之礼。” 嘉靖点了点头,微微有些怅然:“常安说得对,帝王之家,其实是难得寻常百姓家中之喜乐啊……” 寻常百姓家中的喜乐难得,但寻常百姓家中的烦恼皇宫里却一样也不少。 卢靖妃已经气得饭都吃不下去了,偏偏康妃还跑来探病,妹妹长妹妹短的,还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妹妹呀,你得想开点,孩子大了,难免有自己的想法。巧巧那孩子是真好,也难怪景王喜欢。” 卢靖妃气得差点爬起来挠她个满脸花,但自己儿子鬼迷心窍,也怪不到人家头上,只得装病不搭理她。 康妃正劝慰着,贴身宫女匆匆而入:“娘娘,常安公主醒了,见完万岁后跟着萧风回家了。” 两人同时一愣,心里震撼无比:天啊,还真的活过来了?萧风不但自己能死而复生,还能让别人也死而复生? 什么是神仙啊?这要说是神仙,只怕也不为过吧。难怪万岁心心念念的,总觉得萧风能带着他飞升呢! 既然如此,将来谁当太子,萧风的意见就更加重要了! 可他偏偏弄出那么个条件来,什么巧巧与皇位不可兼得…… 等等,这不会是他的计谋吧,用这个办法挑出一个最喜欢巧巧的来,然后再翻手为云,保着这个皇子登基? 天啊,没准真有这个可能性啊!康妃看向卢靖妃,正好和卢靖妃的眼神撞在一起,两人同时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人之常情,谁不愿意让自己的亲戚当皇帝啊,何况萧风那么疼爱巧巧,视如己出…… 也就是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萧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啊! 想到这里,两个贵妃同时发话了:“王爷去萧府了吗?常安虽去掉了公主之名,可仍是他二人的姐姐。 今日死而复生,又嫁给萧风,如此双喜临门之事,不可不贺,来人,给本宫备礼,让王爷送过去。” 其实不用两位贵妃发话,两个王爷也早早的就跑到萧府来了,是以等待常安的消息为名,但两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巧巧。 “巧巧,你要醋不要?干吃包子是很腻的!我给你带了正宗的镇江香醋……” “镇江香醋有什么好的,要吃包子肯定还是蘸山西老陈醋啊!巧巧,我这是从大同府来的正宗陈醋……” “巧巧是南方女孩,自然是爱吃香醋的!你那陈醋酸掉牙,有什么好吃的!” “放……巧巧虽然是南方出生,可师父祖籍山西,家里口味自然是随师父的,对吧巧巧?” “师父祖籍山西,可师父是在京城出生的!京城官宦人家谁家不吃香醋呢?你无知之极!” 萧风领着常安和燕娘走进萧府,在第一排屋子处就闻到了中堂屋里传出来的浓浓的醋味,他点点头。 “看来是两位王爷来了。” 刘雪儿带着一群人迎了出来,常安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一起等待的入画,两人先哭了一场,哭得众人都跟着落泪。 然后每个人都上来和常安抱抱了一下,张云清抱得时间最长,格外用力,哭得也最厉害。 然后常安俯身抱起趴在自己脚面上的狗,诧异的左看右看,一脸不解。 “我记得我死的时候,旺财已经比这大不少了呀,难道是越长越缩缩了?” 旺财赶过来汪汪了两声,常安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从来没这么笑过,虽然依旧虚弱,但声音中多了许多的自由和开朗。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因为排座次的问题,争执不休。 常安明确表示,自己已经不是公主了,应该按进门的顺序排。 柳如云不肯,坚持要坐在她的下首,而燕娘更是坐在了最下首,任凭巧娘如何推她也不肯动地方。 裕王和景王也争得不可开交。他俩倒是不在乎坐在上首下首,但一定要挨着巧巧坐。 巧娘一定要坐下首,燕娘一定不肯让,这就变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 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萧风,萧风丝毫没有为难的神色,微笑着看着她们争来争去。 这时张天赐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身后的两个伙计搬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见屋里都是女人,便停在了门口,向屋里招手。 张云清跑了出去,萧风招招手,带着两个王爷也跟了出去。过了片刻,几人将一个圆形的桌子搬进了屋里。 众人看着这个从没见过的桌子,都愣住了。 萧风笑了笑:“坐吧,愣着干什么?”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这个桌子上,根本分不出什么上首下首了,自然也就不用争来让去的了,众人都忍不住抿嘴笑了。 其实座位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谁挨着谁还是不同的,但确实没有那么敏感了。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让刘雪儿和常安挨着萧风坐,裕王和景王也如愿地挨着巧巧坐下了,大家终于开饭了。 平时饭桌上最活跃的张云清,却有些心事。等吃完饭,常安被入画扶着回公主府去了,临走时可怜巴巴的看着萧风,熟悉的茶香味又飘起来了。 萧风笑了笑:“回去吧,我会经常去的,你若闷了,就过来这边。明天我让鲁平山把墙上开个门,你来往就方便了。” 常安这才眉开眼笑的走了。然后萧风转向张云清。 “怎么了?刚才我看你爹跟你偷偷说了几句话,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张云清不好意思的垂着头,不肯说话,萧风问了两遍,张云清才小声说道。 “爹和娘吵架了,娘听说入世观的钱,都被萧大哥捐给朝廷建水师了,唠叨了几句。 我爹不干了,和娘吵了起来。我娘就觉得爹是纳了水姑娘,就变心了,气得揍了我爹一顿。 爹这几天天天睡在水姑娘房里,后来水姑娘担心娘生气,也把门关了不让爹进门。 爹告诉我,他一妻一妾,居然搞得无家可归了,自己天天睡书房,我听了也心疼。” 萧风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了,你娘也是商贾之家出身,心疼钱是正常的。 是你爹有了水姑娘,对你娘不像以前那样耐心了,是他不对。等我明天上完朝,带着你回一趟家吧。” 第五百九十章 天下女子 早朝上,当萧风提出要让女子有走出家门的自由,有参与适当职业权利的奏折后,引爆了整个朝堂。 嘉靖双目微闭,听着群臣的嚷嚷声,心说我就说这事儿不容易,师弟非不信邪,这下好了。 不但徐阶带着的一群人趁机大肆攻讦,就连一贯支持萧风的朝臣们,都目瞪口呆,摇头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帮萧风。 徐阶也没想到,萧风一派在朝堂气势正盛,己方束手无策之际,会出这么个昏招,他当然要咬紧不放。 “萧大人,你时常有惊人之语,本已不足为奇。 但此次所说之事,当真是匪夷所思,无礼至极!难道你要倒反阴阳,牝鸡司晨吗?” 徐阶表了态,高拱这次附议的比平时要快得多。 一来上次在萧府给裕王提亲,被萧风怼了一顿,心里有气。二来这次萧风的奏议简直是有败无胜,自己怕什么? “萧大人,徐首辅言之有理。燕娘以女子之身,成为教坊司九品奉銮,已经是万岁破例特批,萧大人实在不应得寸进尺了!” 萧风也不生气,静静的听着他们疯狂输出,一直到他们喊到缺氧,不得不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才微笑着开口。 “各位大人之言,我都听见了,只是听来听去的,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徐大人身为首辅,我就请教徐大人吧,若徐大人力有不逮,高大人及各位大人,尽可随时声援。” 徐党众人大怒,太他妈的狂了吧!拿着这么个必败的话题,还要挑战我们一群人? 这就像一个自负的高手,绑住了自己的双手双脚,告诉对面的一大群人,说就这样,我一样能打死你们。 徐阶毕竟城府极深,他率先沉住气:“萧大人,你要让女子们都抛头露面,走街串巷,甚至出入朝堂,成何体统?” 萧风笑道:“徐大人,请问是哪条礼法明确规定了,不许女子们抛头露面,走街串巷,出入朝堂呢?” 嗯?徐阶一愣,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吗,还用哪条礼法明确规定? “萧大人,这是自古以来的礼法。自然而然之事,反而无需都写入礼法之中。 就像人吃饭喝水而不会吃屎喝尿,这种事还需要礼法规定吗?” 群臣愕然,徐大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呢?有辱斯文啊!但高拱却微微点头,深谙其意。 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萧风这家伙讲理的时候,最喜欢深入浅出,把大道理用粗浅甚至粗鄙的话说出来,反而让人难以辩驳。 当年萧风以查白莲细作为名大闹百花楼,严世藩曾质问萧风,既然查百花楼是为了抓白莲细作,为何要管百花楼里的人命之事。 萧风就曾怒怼过严世藩:你问这话就好像本来你要到茅房解大手,难道中途发现还有尿,就憋着不撒了不成? 这一句话就把严世藩怼得无话可说,可见辩论时的语言不在于文雅粗鄙,最能说明白道理的,就是好语言! 萧风对徐阶采用了和自己同样的语言风格并不奇怪,他只是微笑看着徐阶,淡淡说道。 “徐大人之意是,虽然礼法没有规定人不能吃屎喝尿,但这是不言自明之事,所以不用规定,对吗?” 徐阶点点头:“这还有什么疑问吗?萧大人难道要当众表演一下,以证明老夫错了吗?” 徐阶一派的官员们哄堂大笑,像潘璜、丁汝夔、刘彤等支持萧风的官员,也都红着脸,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徐大人,请问夜明砂是什么?” 徐阶一愣,顿时语塞。萧风笑着说道:“夜明砂是蝙蝠粪,具有清肝明目,散瘀消积的功效。 主治青盲,雀目,目赤肿痛,白晴溢血,内外翳障,小儿疳积,瘰疬,疟疾。大人知否?” 徐阶闭嘴不言,萧风又道:“望月砂是兔子粪,具有去翳明目、解毒杀虫的功效。 主治目暗生翳、疳疾、痔瘘。此二者皆为本草所载,徐大人博览群书,不应不知吧?” 徐阶支吾道:“此乃特例尔,且均为动物粪便,并非人的……” 萧风笑道:“人中黄,乃甘草末置竹筒内,于人粪坑中浸渍,非人粪尿之功药效不彰,又如何解释?” 徐阶咬咬牙:“人病了,吃点药是可以理解的。若是无病之人,好端端的谁会吃人粪尿?你分明是强词夺理!” 萧风沉下了脸来:“徐大人,太绝对了吧!难道人没有病,就不会吃人粪尿吗?” 徐阶大声道:“这是自然之理!人若无病,绝不会吃。你连这个都要疑问,还说不是强词夺理吗?” 萧风淡淡地说:“我前几日与师兄修道之时,还蒙师兄赐秋石散。秋石散乃以童子尿为主材。 你说人无病则绝不会吃,你是再说火玄真人犯了欺君之罪呢,还是说万岁有病在身呢?” 靠!掉坑里了!徐阶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吃屎的比喻被萧风带着绕来绕去的,都能掉坑里! 按自己刚才所说的没病的人不会吃粪尿,而且还加以绝对之词,那萧风给出的选择一点也没错。 要么你是在说陶仲文拿没用的东西,骗万岁喝尿,犯了欺君大罪;要么你就是暗示万岁有病,诅咒万岁! 徐阶一时间就像站在了一条逼仄狭窄的胡同里,前面有狼,后面有虎,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高拱一看徐阶脸上冒汗,知道他需要时间喘气,赶紧挺身而出,帮***。 “萧大人,徐大人是以常理而言,万岁岂可与普通人相比?你将万岁拉入此事中,不但不敬,且并无说服力!” 萧风笑道:“你们说万岁是特例,不可与普通人比,姑且认为是对的。 那很多民间百姓,仰慕万岁,也想修道,也想服用秋石散,请问可以吗?还是说此药只能是万岁独享呢?” 高拱张了张嘴,想来想去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只好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萧风笑道:“那徐首辅所说的,礼法中没有禁止服用粪尿,人们也自然不会服用,但实际上人们一直在服用。 这是否能说明徐首辅是胡说八道,不足为凭呢?还是高大人另有高见,能替徐首辅圆回来呢?” 高拱默然不语,看了看徐阶,心说你这个例子举错了,被萧风揪住了尾巴,我是没本事圆了。 徐阶咬着牙点点头:“老夫承认适才所说,不足为凭。” 萧风笑道:“也就是说,徐首辅也承认,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出入朝堂,其实并无依据了?” 徐阶哼了一声,无话可说,只是看向高拱。高拱能当裕王师傅,在知识渊博和见解方面自然更强。 “萧大人,就算那些没有礼法,但从周礼至今,女子要讲三从四德,总是有所依据的吧。 三从出自孔子的《仪礼·丧服》,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四德出自周公的《周礼·天官》,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既然有此三从四德,那女子又如何可以抛头露面,出入朝堂呢?” 萧风微微一笑:“三从就算有依据,可也不过说明女人不能出门,不能工作,不能当官,这都是父亲、丈夫、儿子要求的。 那么男人为何要如此要求自己的女儿、妻子和母亲呢?男人就这么害怕别人见到自己家里的女人吗?” 高拱大声道:“女子抛头露面,容易招蜂引蝶,滋生奸情!” 萧风笑道:“潘金莲足不出户,开窗户透个气就有了奸情;孙二娘十字坡上何止抛头露面,也没听说和谁有奸情。 可见有没有奸情,和是否抛头露面,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看这人有没有这个心思。” 高拱忽然一笑:“潘金莲貌美如花,孙二娘是个母夜叉,萧大人的意思莫非是,长得漂亮的就藏在家里,难看的就可以抛头露面吗?” 这招归谬法,又是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自从萧风给大明朝堂带来了新的辩论风气后,大家也都在学习他的风格。 “我说的是看人有没有心思,高大人的注意力却在容貌美丑之上,可见高大人是从心里觉得,美人更易出奸情了?” 高拱点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乃自然之理。所以萧大人若是只建议让丑女抛头露面,本官倒也不反对。” 徐党群臣又是一通爆笑,全然忘记了刚才他们为徐阶发笑之后,徐阶随后迎来的悲惨处境。 萧风笑道:“高大人身为裕王师傅,这次为裕王择亲之事,听说也费心不少,辛苦辛苦。” 高拱警惕地看着萧风:“既然忝为人师,自然应该操心。万岁、贵妃信任本官,这都是本官应该做的。” 萧风虚心的看着高拱:“不知为皇子择亲,都有哪些标准啊?” 这一套高拱熟极而流:“清白人家、书香门第、端庄典雅,容貌秀丽……” 话没说完,高拱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又掉进萧风这个混蛋的坑里了。 但这四条标准,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自己也不能胡编啊! 萧风哦了一声:“这就不对了,高大人啊,既然美人易出奸情,你怎么能给王爷选这种女子为妃呢? 莫非是高大人你存心不良?诚心想看王爷的笑话吗?亏你还说什么万岁、贵妃信任你……” 高拱怒道:“王妃入府后,自然是按照礼法,身居府内,绝不会抛头露面,有何风险?” 萧风诧异道:“原来高大人的意思是说,王妃今后是要靠身居府内,所以才能不出奸情?” 高拱知道这句话绕不清楚了,再绕下去搞不好要绕到皇宫里了。 皇帝的妃子可比谁家看得都严,自己的话怎么听着都像是在暗示皇帝啊。 老朱啊,你也就是墙比别人高,看得比别人严,否则以你那群老婆的姿色,你头上的皇冠早就不是这个颜色了…… “萧大人,王爷乃天潢贵胄,岂能与一般百姓相比?你抓住这个特例攻击本官,仍是强词夺理之举!” 萧风笑道:“那就不说王爷了,就说京城各位大人吧。各位大人家中妻妾都不少,想来容貌也都不错。 各位大人个个都高墙大院儿的住着,莫非是如高大人所说,担心自己妻妾有奸情吗?” 群臣大怒,一起痛斥萧风粗鄙不文,萧风无辜地指着高拱。 “你们骂我干什么,我是一心相信各位大人的妻妾都是贞洁烈女的。 是高大人说的,丑女可以随便外出,美人要深居府内,避免奸情。 各位大人的妻妾恰好都是深居府内,所以按高大人的推理,不是担心出奸情,又是因为什么呢?” 高拱急速的调整了思路:“萧大人,你的眼睛只看着别人,难道你自家的妻妾就满大街乱跑吗?” 群臣频频点头,表示同问。 这一招也是辩论中的经典用法,就是当我自己的弱点不可避免时,看看对方身上若有同样的问题,那就不战而胜。 打铁必须本身硬啊,这话在辩论之中,是最能得到体现的。 萧风微微一笑:“我入赘柳家,柳如云是我妻子,她天天在醉仙楼掌勺教徒,你们哪位大人去醉仙楼吃饭,没见过我妻子的?” 群臣顿时哑口无言,没错,他们都见过,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高拱大声道:“可你的正妻是刘雪儿,刘雪儿还不是一样深居府内吗?” 萧风点点头:“雪儿确实出门少,但那不是因为怕什么奸情。 我为大明国运,得罪了白莲教和严世藩。萧府三年之内,遭别人刺杀了多少次? 我不怕奸情,也怕家人被杀吧。若是哪位大人府上也有这等遭遇,就算萧风输了!”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声如金石,群臣默然不敢搭腔。这个不但没法比,也压根就不想比啊! 高拱想了想,忽然笑道:“萧大人迎娶了常安公主,难道常安公主以后也要抛头露面上街吗?” 萧风淡然道:“常安已经不是公主了,她是我萧风的妻子。她最喜欢的事儿就是逛街,以后你会看到她的。” 高拱还想说什么时,刘彤忽然咳嗽了一声,站了出来。 “那个,那个我这两天睡在书房里,偶感风寒,所以今天出来得晚了些,上朝险些迟到,深感惭愧。” 群臣诧异地看着刘彤,这番话与两人正在激烈辩论的事儿风马牛不相及,刘大人这是又吃撑了吗? 嘉靖倒是很喜欢刘彤的语言风格,毕竟朝堂上都是人精,看多了也有审美疲劳,他面带微笑地赞许道。 “刘爱卿年已不惑,尚能发奋读书,勤学不辍,难得,可嘉。” 刘彤脸上一红,自然不能说自己睡在书房是被萧风害的,只是继续自己的思路。 “因此上朝路上,看见小女带着常安、张云清、巧巧等人,在主街上闲逛,这个,买了不少东西。 牛肉、羊肉、白菜、腰子、鲜鱼、豆腐、笋子、海菜、蘑菇、粉条、肥肠、吸溜……” 群臣正听得入神,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吸溜”是什么好吃的,都抬头看向刘彤,发现他正在擦口水。 潘璜身为户部尚书,对民间生活最为关注,听说京城菜市场供销两旺,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要吃火锅啊,听这菜品,应该是鸳鸯锅。” 群臣无语,但此时也都明白了刘彤拐弯抹角想要表达的意思:我女儿带头,一家女眷都上街了,你们还嚷嚷个屁! 萧风心里一暖,他昨晚上和大家说过今天要上朝的事儿,肯定是这几个家伙一商量,干脆跑到街上声援自己去了。 虽然是刘雪儿带的队,但萧风十分怀疑是常安撺掇的。 一来这事儿里有淡淡的茶香味儿,二来常安摆脱了公主身份,估计忙不迭地想要享受人生了。 高拱眼见自己攻击萧风自身这一招已经没用了,紧急变换了攻击目标。 “萧大人,我们争论的是该不该让女子抛头露面,出入朝堂。其实街上并非没有女子抛头露面。 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子,以及失去丈夫的寡妇,自立门户的女户,都在街面上做事谋生。 你代管顺天府,自然应该知道,每年街头巷尾,荒郊野外,均有这些女子受辱被害之事发生! 你不能不承认,就算女子贞洁自守,但街上却有许多心生歹意之人。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女子抛头露面也正是如此。” 高拱这番话,有理有据,原本垂头丧气的徐党群臣顿时又支棱起来了,徐阶也冲高拱微微一笑,表示欣慰。 萧风点点头:“高大人言之有理。女子柔弱,不得已上街谋生,势单力孤,倘若还有美貌,则如幼儿怀璧,必然引人窥伺。” 高拱一愣,没想到萧风竟然会这么痛快的承认自己的观点,他立刻趁热打铁。 “所以,萧大人想为天下女子发声,为她们争取工作和当官的机会,本是好意,只是现实如此,徒呼奈何啊。” 高拱这番话,就是要给今天的争论下个结论了,群臣都觉得高拱最后的神之一手,实在精彩,忍不住就有小声叫好的了。 嘉靖对结局倒并不意外,毕竟萧风虽然厉害,但他本身要干的这件事儿实在是太难了。何况师弟总是赢,也不是好事。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上输一次,没准对师弟还是好事儿呢。 嘉靖正要开口,萧风忽然道:“高大人可知,古往今来,女子最自由,地位最高之时,是何时吗?” 第五百九十一章 汉唐宋明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嘉靖也重新把屁股的重心调整到椅子上,知道还有加时赛。 高拱沉吟一下:“这,当是汉、隋、唐、宋四朝吧,夏、商虽有载以母为姓,然毕竟周礼未兴,史籍不详。 汉、隋、唐、宋四朝的强盛时期,女子地位较高,也比较自由。” 萧风赞道:“高大人果然熟读经史,所言不差。可汉朝女子地位看似甚高,却不及后三者。 那你有没有发现,女子地位最高的隋唐宋三朝,有什么特点?” 高拱摇摇头,表示不知。萧风却知道,他肯定是清楚的,只是不愿意说而已。萧风说道。 “隋唐宋三朝的强盛时期,都是经济发达,社会安定,此时女子地位才高的。 而在三朝末期,同其他朝代一样,乱世之中,人如草芥,男女同为草芥,也就谈不上地位和自由了。 宋朝分南北,在其北宋强盛富庶之时,女子地位就高,到南宋偏安一隅,四面楚歌,程朱之学兴起,女子地位也就低了。” 高拱冷笑道:“萧大人难道是想说,国运越盛,女子地位就越高吗?汉代国运一样昌盛,你却为何说女子地位并不算高呢?” 萧风点点头:“汉代自然是强盛的,女子甚至有继承财产的权利。看起来地位很高,这些不假。 但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牲畜,就是因为人的地位高低,不仅仅看吃穿用度,甚至不仅仅看财富多寡! 若是牲畜动物,谁吃的好些,谁的洞穴大些,谁的地位自然就算高了。可人却不同。 海瑞穷得吃不起肉,住的房子只有一进,可就算家财万贯的财主豪商,地位能高得过他吗? 所以我说汉朝女子,地位其实并不算高,其中道理,你可知道?” 高拱摇头道:“正是因为不知,所以才要请萧大人赐教。免得萧大人拿着隋唐宋三朝的例子,又用国运这样的大题目来压人了!” 高拱这话说得很露骨了,几乎是指着萧风的鼻子斥责,你最牛逼的一招不就是拿修仙要靠国运,国运要靠啥啥来忽悠万岁吗? 然后万岁就会自动反推,批准你的啥啥吗?这根胡萝卜你扔来扔去的,都扔秃噜皮了,不烦吗? 高拱本来是学习当年的徐阶,一直附议的,这次挺身而出,一来是徐阶不擅长辩论,二来他还有个心思。 虽然嘉靖严令对除夕宫宴之事封锁消息,但康妃总是有办法把消息传递给高拱的。高拱知道景王自毁前程,自然大喜若狂。 但高拱也深知,裕王对巧巧的垂涎历史,远比景王要早,虽然裕王比景王更识大体,但年轻人脑子一热,没准会干出什么傻事儿来。 所以高拱这次朝堂上发狠,也是希望替裕王直接断掉萧风这门亲事,让裕王没脸再跟景王去争巧巧。 萧风冷冷的说道:“因为汉朝的朝廷,比较无耻,故而空有强盛之名,影响力却难及盛唐!”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徐阶带头指着萧风喝道。 “萧风不得无理!大汉得位四百年,北击匈奴,何等雄壮,你无凭无据,竟敢口出狂言!” 这种反应并不奇怪,汉朝历来是汉人的骄傲,甚至是整个中国的骄傲,在国人心中,地位不低于盛唐。 尤其是儒学兴起始于汉朝,现在朝中官员,都是儒家子弟,汉朝就是儒家的金主,读书人可以骂暴秦,绝不可骂大汉。 萧风冷笑道:“汉朝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御驾亲征,讨伐匈奴,中了匈奴诱敌之计。被困在白登山上七天七夜,他想到的是什么主意? 和亲!他想把自己的女儿送给杀父娶母的冒顿单于,以此获得喘息之机。因为吕后拼命阻拦,他才从宗室中另选女子冒充了女儿。 作为皇帝,刘邦确实是一代英主,但作为父亲,我说他无耻,你们有什么可反驳的,尽管来! 看看当今万岁是如何对常安的!万岁修道之心,人尽皆知,但为了保住常安肉身,万岁都没动过仙字石!” 嘉靖连连点头,虽然他昨天晚上已经连夜派人把仙字石搬进了西苑精舍,就靠在蒲团旁边,但那毕竟是常安复活之后的事儿! 徐阶一时语塞,思虑再三才说道:“汉高祖被困白登山,他身系天下安危,兴和亲之举,以安万乘之身,无可厚非!” 萧风淡然道:“我大明英宗被困土木堡,血战数日,兵马死伤殆尽。 北猎黑河一年,困于瓦剌之手。英宗可提出过要与瓦剌和亲吗? 他不但没有要送出大明公主,甚至当瓦剌首领也先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英宗时,英宗都没同意! 难道英宗不是万乘之身?难道英宗被围时不是身系天下安危? 一个是送出自己的女儿给别人,一个是连别人的妹妹都不要,徐首辅拿的什么脸来开脱此事?” 徐阶再次语塞,他总不能说英宗的坏话,英宗再不好,也是嘉靖的直系祖宗,只能夸,不能骂。 “虽然汉高祖开启了和亲之路,但后来大汉强盛后,北击匈奴,报仇雪恨,这你怎么不提?” 萧风笑了笑:“原来徐首辅看中的并非当时得失,而是不管前面如何屈辱,后面有机会报仇就行。 如此深谋远虑,忍辱负重,难怪未当首辅之前,徐大人一心附议,当了首辅后,就意气飞扬,今日方知是我浅薄了。” 徐阶大怒,他城府再深,也架不住萧风这样的讽刺,但萧风所说的又都是实话,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高拱咳嗽一声:“萧大人不必指桑骂槐,汉高祖若非当时忍辱负重,大汉又焉能有后面的北击匈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一味好勇斗狠,弄得玉石俱焚,不过是莽夫之所为罢了。” 萧风淡然道:“报仇也好,雪耻也罢,有汉一朝,和亲从未停止。强时还好,一处弱势,自然而然把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因为老祖宗给开了头,后面子孙自然觉得,祖宗能干,我凭什么不能干?至于那些女子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连皇帝的女儿都是随时可以送人的礼物,民间又能好到哪里去?你还敢问我为何汉朝女子地位不高? 直到东汉之时,和亲才从被迫渐渐转为主动,可到了后期,就又故态复萌。 相比之下,宋朝国力从未达到过汉朝的高度,可宋朝从未有过和亲之举,一直到崖山跳海,也没有过! 宋朝的公主,你可以打败抢走,但不要指望皇帝和朝廷会双手捧着送给你!” 众人默然,的确如此,要说和亲,宋朝应该是最有条件也最需要的。 宋朝被诸多强敌围困,一直被群殴到死,却也没有和亲过,当真是又菜又倔强。 高拱忽然道:“萧大人只顾着拿汉朝和宋朝对比,说明女子地位不高,是皇帝和朝廷软弱所致。 但大人别忘了,大唐也一直在和亲,可你又说大唐的女子地位高,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萧风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提这件事。我问你,公主下嫁官宦或平民,能算和亲吗?” 高拱冷笑道:“萧大人这就不讲理了。本官说的是和亲,不是下嫁。和亲是被迫而为之,公主备受屈辱。 而公主下嫁,地位高贵,备受夫家尊崇,乃享正常婚姻之福,岂能与和亲相提并论?” 萧风点点头:“所以公主嫁人是否算和亲,主要是看两点。一是是否被迫为之,二是是否受夫家尊崇,对吗?” 高拱迅速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错误,当下点点头。萧风叹了口气。 “大唐的和亲公主中,确实也有婚姻不幸的,尤其是安史之乱以后,那时的和亲,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和亲。 我说过,任何朝代,到了后期乱世,女子的地位都不会高。而在安史之乱以前的和亲,都符合公主下嫁的标准。 一来都不是被迫为之,二来都受夫家尊崇。大唐与汉朝不同,它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 汉人建立的王朝通常是很排外的,将少数民族视为蛮夷戎狄,大唐却能对少数民族一视同仁、平等对待。 唐太宗李世民说过:自古帝王平定中夏,而不能服夷狄。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族皆依朕如父母。 这也是大唐自太宗起,几代皇帝都被少数民族称为天可汗的原因。 既然大唐皇帝是天可汗,那么周围的少数民族,就是他的臣民。将公主下嫁给自己的臣民,这不能算是和亲。 何况安史之乱之前,所有赐亲的女子,都是各地少数民族上门求亲的。 由此可见,大唐强盛时期的和亲,并非是被迫的,而是公平的政治联姻,外嫁女子并不低贱,公主就更是尊崇。” 李世民被称为天可汗,大唐各民族平等共生,这些是史实,众人都无法否认。 但高拱学富五车,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败。 “萧大人,你说的这些固然是史实,但你说大唐的和亲并非被迫,却又有何凭据呢?” “上门求亲的少数民族,他们依据大唐之礼,递交聘礼,递送求亲文书,希望得到大唐的准许,成为大唐的女婿。 而且他们并不强横,甚至都不要求大唐一定要嫁公主,大唐赐亲女性的身份阶层,包罗万象。 从皇室公主、亲王公主到宗室女子,连县主、功臣女儿都有。 请问高大人,若大唐是被迫和亲,那些少数民族的首领,会接受一个不是公主的女子为妻吗?” 高拱想了想:“也许蛮夷之辈不懂,被大唐欺骗了,所以才会接受这些女子冒充公主吧?” 萧风笑道:“确实有这种可能。就像当年唐高祖李渊,送给了突厥可汗一个青楼女子和亲一样。 但你要的证据还是有的。你学富五车,难道忘了文成公主是怎么嫁给吐蕃首领松赞干布的了吗?” 萧风所说之事,不但高拱知道,读过史书的应该都能知道。 当年吐谷浑部族首领承认唐朝为宗主国,主动提出和亲,臣服于唐王朝。唐太宗就把弘化公主嫁给了他。 结果吐蕃首领松赞干布发现吐谷浑当了唐朝女婿后,不管是经济还是军事上,都得到了岳父的大力支持,顿时就眼热了。 因此松赞干布派出使臣出使大唐,向唐请婚。但当时吐蕃并未向大唐称臣,他担心唐太宗不答应,就派了大军在边境示威,给大唐点压力。 想不到唐太宗觉得松赞干布这是小流氓在逼婚,我女儿肚子里又没有你的孩子,你个精神小伙凭什么?所以直接就否决了。 然后两边部队在松州打起来了。这一战的结果,双方都宣称是自己获胜了,但史书记载,吐蕃主动撤军了。 然后松赞干布再次派遣使臣,这次言辞卑微了不少,还进贡了不少的黄金珠宝,口头称臣,还是想娶公主。 唐太宗觉得既然是被打了一顿后,还能上门提亲,大概是真爱。但也没舍得给公主,从宗室里挑了个姑娘,封为文成公主,许配给了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以文成公主为王后,专为公主修建了布达拉宫,派遣贵族子弟入唐学习,并请大唐册封自己。 这些都是铁一般的事实,高拱更加无法否认,但他仍然坚持反击。 “文成公主之事,自然是人人皆知的。但并非每个和亲女子都有此等尊崇待遇吧?” 萧风笑了笑:“别说远嫁他乡,就是在父母身边,夫妻之间又哪有都相亲相爱的呢? 但大唐外嫁女子,只有婚姻不幸,却无人被肆意欺辱的。哪怕是安史之乱以后,大唐衰落,却也保持着尊严的底线。 唐肃宗想要平定安史之乱,向回纥借兵。回纥同意借兵,但提出希望和真公主和亲,不想要一个被册封的假公主。 唐肃宗同意了,把自己嫁了两次,死了两任丈夫的女儿宁国公主嫁给了回纥的英武可汗。 可惜宁国公主可能确实是命太硬了,英武可汗第二年就死了,她第三次当了寡妇。 回纥有个规矩,就是夫死妻殉。因为宁国公主是正式嫁给英武可汗的,所以作为妻子,她应该殉葬。 回纥贵族们还劝宁国公主,说这是无上的荣光,别人想殉葬还没这个资格呢。 宁国公主直接就翻脸了,说这是你们回纥的规矩,我是大唐公主,我只遵守大唐的规矩,大唐不殉葬! 最后回纥贵族们也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宁国公主抓破脸哭丧,表示哀痛。 宁国公主说这倒是可以,我丈夫死了,我抓破脸痛哭是人之常情。然后就抓破了脸,痛哭一场,转身就回大唐了。 你们想想看,当时大唐有求于回纥,宁国公主都如此硬气,而回纥也压根没敢留难。 见一斑而知全豹,大唐衰落之时尚且能保证公主不受屈辱,难道盛唐之时反而不行吗?” 众人都沉默了,高拱只能承认:“就算你说得有理,大唐的和亲与汉朝不同,可算是女子外嫁,又如何? 大明也从未与外族和亲,大明如今也国运兴盛,按你所说,这与隋唐宋兴盛之时一模一样,为何女子地位不如这三朝呢?” 萧风满意的看着高拱,就像看着一个绕来绕去,终于掉进了坑里的猎物。 “高大人说得对啊,大明从未靠女子和亲而图存过,大明如今也国运昌隆,既然如此,为何女子地位不如唐宋呢?” 众人一愣,这不是把高拱的话重复了一遍吗?萧风这是理屈词穷了吗? 但高拱却知道上当了,自己终究还是没绕过萧风,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萧风大声道:“以历朝历代来看,但凡国运昌盛,天下臣服之时,女子的地位就高; 但凡国有血性,不以女子之身为筹码图存时,女子的地位就高;这并非是偶然的巧合。 因为天下之事,要靠阴阳调和,阴阳不调,则天下生乱;阴阳调和,则国运昌盛。 女子为天地之地,为乾坤之坤,为刚柔之柔,为阴阳之阴,与男子只有不同,并无高低。 若强行压低女子的地位,就如法天不法地,敬乾不敬坤,过刚而无柔,阳极而阴衰,如此天下怎能不乱,国运怎能昌盛?” 这一番话,不但说得嘉靖心中怦然而动,那些朝臣中也有很多开始发虚了。因为萧风说的话,阴阳乾坤的,确实都是道门真理。 千万别以为朝臣们不懂道门之事,那可真是太小看天下读书人了。真正有学问的读书人,都是博览群书的,他们并非不懂,只是不屑罢了。 而他们不屑的原因,一小半是觉得自己学的儒家学说高人一等,一大半还是因为朝廷科举考的是四书五经。 如果朝廷忽然有一天,把科举题目从四书五经改成《道德经》,这些读书人立刻就会成为道门学问的专家,主打的就是一个应试教育。 高拱知道萧风此时已经占据了道德和道德经的双重制高点,在这方面掰扯是肯定落下风了,他干脆化繁就简,旧事重提。 “萧大人,就算你说的都对,可现实情况在这儿摆着呢啊!你也承认了,女子虽无错处,男人自生歹心。 你还说了,女子柔弱,势单力孤,犹如幼儿怀璧,引人窥伺。不是我们不想提高女子的地位,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啊!” 萧风笑着转向徐阶:“徐首辅,高大人催你了。他说你都这把年纪了,早该致仕回家了,还占着首辅之位,实在是不明智啊!” 众人都惊呆了,徐阶一脸懵逼,不知所以,高拱差点跳了起来。 “你胡说,我对徐首辅十分崇敬,哪有这种心思,你分明是挑拨离间!” 徐阶也连连摇头:“萧大人,我并未从高大人口中听到他催老夫致仕之言啊?你就是要挑拨,也该有点依据吧?” 萧风摇头叹气:“徐首辅啊,我们都是读书人,说话要雅量,要避讳,高大人当然不会指着你的鼻子说你该滚蛋了。 可他已经尽可能地在暗示了,徐首辅你也是饱学之士,怎么还能装聋作哑,假装听不见呢,这岂不有失格调?” 第五百九十二章 男女有别 徐阶是真火了,他冷笑道:“萧大人身为次辅,自然是盼着老夫致仕的,倒也不必连累旁人。 你今天只要说出道理来,高大人哪句话是暗示老夫致仕的,老夫也不是恋栈权位之人。 既然内阁有两人都盼着老夫走,老夫还能厚颜不走吗?” 徐党群臣一起嚷嚷起来,要求萧风把话说清楚,更有激烈一点的,已经开始向嘉靖施压了。 “万岁,萧风身为朝廷重臣,却仰仗道门身份,恃宠而骄,对当朝首辅如此无礼,岂是为官之道?” 嘉靖干脆把眼睛全闭上了,一副忽有所得,神游物外的架势。群臣明知是假,却也无可奈何。 萧风笑道:“你们不用急着向万岁请命,徐首辅都这么说了,我若说不出道理来,不用万岁降罪,我自然也没脸呆。 高大人说,当下不能给女子自由,提高女子地位,是因为女子柔弱,势单力孤,如幼儿怀璧,引人窥伺。 自古老弱妇孺等同,徐首辅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身体文弱,比之女子也差不多了。 徐大人容貌俊美,而首辅之位,比起女子的美貌来,更加诱人,必然让人垂涎窥伺。 高大人这是以女子地位不能高的无奈现状,警告徐首辅,既然老了就该回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若不肯听他良言相劝,等到徐首辅孤立无援,黑灯瞎火,荒郊野外的时候,高大人难免不生歹心啊,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高大人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徐首辅竟然一点都没听出来吗,不应该啊!” 萧风这番言论,听得群臣无不啼笑皆非,萧风竟然把堂堂大明首辅与女子类比,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何况徐阶此时其实刚满五十岁,虽不年轻了,但还远谈不上老迈,比高拱也不过大了十岁而已。 只是徐阶确实身体文弱,而且也确实有貌美之名,否则年轻时也不会被点中探花了,这么一想,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比。 至于黑灯瞎火,荒郊野外,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可前面那句孤立无援才是重点,真到徐阶众叛亲离时,高拱会不动手? 徐阶心中一动,萧风的话虽然乍听起来荒诞不经,但想想高拱的为人和性格,徐阶越想越心惊,竟有些冒冷汗了。 高拱又气又急:“胡说八道,我只是说女子之事,与徐首辅有何关系,你这是胡乱攀扯!” 萧风看着高拱:“徐首辅相貌不美吗?” 高拱一愣,他总不能说徐首辅是丑八怪吧,何况那也不是实话:“自然是美的。” “徐首辅不柔弱吗?若你不承认这一点,我从我府中女子中选三个人,徐首辅能打败任何一个,就算我胡说!” 高拱心里谋算了一下,以徐阶此时的身体状况,肯定是打不过巧巧的,肯定也打不过张云清,剩下那个,多半就是柳如云了。 柳如云当年一个耳光打掉了柳下的两颗牙齿,威震京城,徐阶肯定没有柳下抗揍,两巴掌估计就要不禄了。 左想右想徐阶也没有胜算,高拱只得承认:“徐首辅案牍辛劳,身体文弱,对你家中女子并无胜算。” “首辅之位不让人垂涎吗?若是果然如此,咱们三人一起辞官不做如何。 徐首辅年已半百,你也四十了,我今年才二十岁。而且我身居次辅,咱仨一起辞官,总没占你们俩便宜吧?” 高拱目瞪口呆,萧风这个混蛋是要掀桌子啊! 他辞官不做了,还是万岁的师弟,还是道门真人。我和徐阶辞官了还是个啥? “内阁辅臣,责任重大,是万岁钦点,岂能儿戏?萧大人此言未免过于意气用事了。” 萧风笑道:“高大人,万岁面前,不可欺君。你就说,你有没有当首辅的志向。 若是你承认有,咱们也就不用辞官了,努力工作,积累功劳,升官是自然之事,更是荣耀之事。 但你若是不承认有当首辅的志向,那大明朝堂栋梁无数,各位大人哪个不是摩拳擦掌,想要为大明建功立业,又何必难为你做不愿之事呢?” 高拱进退维谷,他若说自己不想当首辅,别说嘉靖不信,百官也是不信的,而且萧风还非要拉着他们俩辞官以表心迹,这就很操蛋。 但若要直言自己对首辅之位垂涎窥伺,徐阶就在边上斜着眼睛看着呢,看来是已经生出疑心了,自己这些日子的附议不是白附了吗? 见高拱一时无语,徐阶轻叹一声:“这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我辈读书人,自幼束发苦读,寒窗十载,所为何来? 立言立德立功而已。以一腔热血,两袖清风,上不负万岁,下不负黎民。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这首辅之位,有德有能者居之。老夫不才,忝居其位,不过是万岁看老夫办事尚算沉稳罢了。 你们还年轻,再历练历练,若到可托付之时,老夫自当含笑归隐,赏雪画梅,逍遥度日了。” 这番话说得极其漂亮,既承认了读书人都想要进步,替自己和高拱解了围,避免被萧风拉着一起辞官。 又说得冠冕堂皇,每个标点符号都透着正义的光芒,带着忠君爱国的水印,连嘉靖都不禁微微点头。 高拱偷偷擦了把冷汗,心中对徐阶平添几分敬畏,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还得耐心点,不能急啊! 萧风点头微笑:“徐首辅所言,我是否可以理解为,首辅之位确实是被人垂涎窥伺的呢?” 徐阶皱皱眉,他绕来绕去,加了那么多修饰词,萧风这厮却单刀直入,一把扯光了所有遮羞布,当真是粗鲁至极。 但他不能否认自己就是这个意思,只得微微点头。萧风笑了笑。 “那就行了,徐首辅身体文弱,容貌秀美,更兼首辅之任在身,被人垂涎窥伺,这三点与美貌女子何异? 按高大人之意,眼下的现实情况,对徐首辅你很不安全啊,你不应该抛头露面,更不该出入朝堂啊!” 高拱怒道:“萧风,男女有别,岂可如此类比?” 萧风看着他:“男女有别,这个咱们之前已经说过了呀。柔弱,貌美,被人垂涎窥伺,还有什么别?” “这……这……这个……” 高拱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明明男女就是不一样啊,可除了这三点,他再想找不同就只能开讲生理卫生课了,这对于儒家弟子实在是开不了口。 萧风正色道:“高大人,我知道你觉得我在胡搅蛮缠,强词夺理。那我就再问你一件事儿。 草原也好,关外也罢,苗疆、藏区这些地方,之前都是大明子民的禁足之地。 大明虽有管辖名义,但实际却无法保护人们安全来去,只能告知汉人不要去这些地方,可是事实?” 高拱一愣,随即松了口气,他本来担心萧风非要逼着他解释男女究竟怎么个有别法呢。 现在见萧风换了题目,又是不牵涉生理卫生的科目,顿时就觉得好办多了。 “确实如此,不过万岁英明,将士用命,终将这些地方都变成了安全之所。当然,萧大人在其中功不可没!” 高拱心想,你提的这些地方,都是你的功劳所在,我就是不说,大家也都知道,索性就夸夸你,看你如何应对。 “这些地方之于大明,就曾犹如旷野荒郊,深夜暗巷,大明子民就如同柔弱女子,不敢单独行走其间。 请问高大人,当此之时,我们身为朝廷辅臣,是该将这些地方变成大明日月光照之下的安乐之土,还是将大明子民藏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高拱愣住了,群臣也都愣住了,嘉靖微闭的眼睛轻轻睁开,带着沉思和恍然。 “女子柔弱,出门不安全,朝廷不想着让门外变得安全,反而将女子囚于大门之内,这是什么道理? 女子美貌,见者垂涎窥伺,朝廷不想着教化万民,让人变成徐首辅、高大人这样的正人君子,却将无辜女子藏起来,这又是什么道理? 女子尽有聪慧过人者,朝廷不想着人尽其才,为大明效力增强国运,反而让其困于屋内,宁死不用,这又是什么道理? 纵观史籍,女子地位高时,国运昌盛,女子地位低时,多逢乱世,这不是偶然,这是阴阳是否调和的必然之象!” 许久之后,徐阶才无奈地开口:“萧大人能言善辩,老夫无法反驳。可萧大人要让女子地位高到什么程度呢。 让女子随意上街闲逛,让女子入学堂读书,让女子从事各种职业,让女子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徐阶看似让步,其实还是且退且战的,想引导萧风脑子一热,穷追猛打,说出过分的话来,再予以迎头痛击。 这是政治斗争中极高明的手段,当对方的政治主张比较强势,比较合理时,既然无法阻止,那就偷偷把门开大一点,退后远一点。 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进攻者,往往会以为对方已经失败,自己乘胜追杀。 要求越来越过分,态度越来越嚣张,最终引起众怒,有理变成无理,被对手一举击败。 这种以退为进,引诱对方逐渐过分的捧杀手段,历史上着名案例比比皆是,其中最经典的当属郑庄公的“黄泉认母”这一场大戏。 严格来说,郑庄公导演的这场大戏包括三个步骤,第一是“节节退让”,第二是“猛然反击”,第三才是“黄泉认母”。 郑庄公是长子,但出生时是难产,差点要了他娘武姜的命。所以武姜夫人很厌恶这个大儿子,给他起小名叫“寤生”。 寤与忤同音,武姜夫人的意思就是,这是个还没出生就犯了忤逆之罪的家伙,可恨至极! 郑庄公三岁的时候,武姜夫人生下他弟弟叔段。因为已经是有经验的产妇,所以这次生产很顺利。武姜夫人自然很喜欢叔段。 所以,武姜夫人多次吹枕边风,让郑庄公的老爹郑武公立叔段为继承人,并且每天都吹,吹得很努力。 但郑武公一来没亲自生过孩子,对难产的痛苦不能感同身受;二来长子为继承人是规矩,他不想坏了规矩。 所以郑武公薨之前还是宣布让大儿子即位,当上了郑庄公。然后郑庄公就开始了他的精彩表演。 首先郑庄公对母亲武姜夫人和弟弟叔段的各种要求,从不反驳,在诸侯中树立了对母孝顺,对弟弟友爱的光辉形象。 武姜夫人不断地给小儿子要封地,要特权,要钱财。郑庄公不断地满足和退让。 叔段由此认为郑庄公软弱至极,根本不配当国公。所以叔段就觉得自己行了,在武姜夫人的支持下,招兵买马,准备推翻郑庄公。 却不料郑庄公等得就是这一天,他立刻把自己偷偷积攒的实力拿了出来,加上他孝悌之名远播,诸侯都帮他,轻松地揍扁了弟弟。 然后郑庄公表示,我妈咪不爱我,我这辈子也不要见她了,除非到了黄泉地府才见。 结果原来支持他的诸侯们不乐意了,我们因为你是孝子,所以才帮你的,你妈再不对也是你妈,你怎么能这样呢? 郑庄公一看情况不好,加上过了这些日子,心里的怨恨也淡了,就后悔了。但古人对发誓很在乎啊,这怎么办呢? 于是一个大臣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挖了个大地洞,取名为地府,又在地洞里引了一条小河,取名为黄泉。 就这样,郑庄公和母亲在这个人造的黄泉地府里见了面,抱头痛哭,彼此说了很多驱散童年阴影的话,和好如初。 徐阶此时就想当一把郑庄公,希望萧风能乘胜追击,像叔段一样,在嘉靖这个妈咪的纵容之下,提出一些为世人所不容的激进思想。 例如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妇女平等参与科考,可以当侍郎,当尚书,甚至当内阁首辅,最好是能当皇帝! 有什么不行的,武则天不就当过吗?你大胆一点,不要太保守,骄傲放纵地提,万一实现了呢? 萧风看着徐阶微微一笑:“只要大家都认可提高女子地位,给女子一定的自由,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 我岂是不顾现实,肆意妄为之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该考虑的现实还是要考虑的。 凡事要有度,这也是阴阳调和之意。以我之见,提高女子地位,发挥女子作用,不可躁进,当徐徐图之。” 徐阶心里一沉,知道这个狡猾的家伙没有上当,自己白白引经据典地水了一大段的心理活动了。 “萧大人之意,老夫不太明白。你要提高女子地位,又打算如何徐徐图之呢?” 萧风微笑道:“首先是学堂之事。要让女子有所作为,就要让女子知书达理。 只学《女诫》和三从四德,是无法培养出有用的人才的,还得多学些本事才行。” 徐阶冷冷道:“萧大人是要培养出一大群梁山伯与祝英台来吗?” 萧风摇头道:“那当然不行,男女混学杂处,容易出事儿。朝廷当兴建女子学堂,专供女子读书之用。 开始时不得已,没有女先生时,可以选年高有德的男先生,嗯,就五十岁以上的吧。 等到第一批女子学成,也就可以从中选拔出女先生来执掌女子学堂,代代相传了。” 徐阶不死心地诱导道:“女子学成之后呢?可要参加科举吗?可以当官吗?” 萧风笑道:“女子学习之后,要为国效力,当然应该参加科举。徐大人你先别急着开心,我还没说完呢。 女子科举考试,可参加技科科举和文科科举两项,中举者可入国坊为官,若工部和户部有缺,也可招入。 女子为官者,除纺织、医药、舞乐之外,不可为所部之首,只可居副职;不可至五品以上,最高到五品为止。这就是度!” 高拱忽然道:“那女子就不需要三从四德了吗?萧大人是说我儒家之说都错了吗?” 萧风笑道:“你不用给我挖坑,我哪句话说不需要三从四德了?哪句话说儒家之说错了? 你之前说过,三从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那你可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吗?” 高拱差点气笑了,自己能给裕王当老师,若是连三从都不懂,那还当个屁啊! “自然知道,身为女子,未出嫁时服从父亲,出嫁了服从丈夫,丈夫死了服从儿子,恪守本分,即为妇道。” 萧风叹道:“好好的圣人经典,被你们这些别有用心之人曲解成了这样,孔夫子泉下有知,只怕也不瞑目啊。” 群臣都不以为然,三从四德大家都耳熟能详,历来都是高拱这般解释,难道还有其他的解释不成? 高拱也很愤怒:“萧大人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有惊人的见解了? 高某倒想听听,若真是高某曲解了,这皇子之师,自然也不敢尸位素餐!” 萧风叹息道:“读书人的气性怎么都这么大的吗?刚才徐首辅说我若能说出道理来,他就辞去首辅之位。 我说出了道理,他假装忘记了,我本来也不想追究了。你偏偏又来这么一下,提醒群臣刚才的事儿。 高大人啊,看来你真是心心念念,不把徐首辅逼得辞官,誓不罢休啊!” 徐阶当然知道萧风是在挑拨离间,可他咂摸咂摸,越想越觉得滋味不对。 就算萧风是在挑拨离间,但高拱这么做,确实也起到了提醒众人的作用,难保没有别的心思啊! 高拱气得脸都红了,看徐阶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他吓得赶紧撇清。 “胡说,我只是自己表达心志而已,和徐大人有什么关系?徐大人说过的话,我都忘记了……” 萧风笑了笑:“可你用的句式,和徐大人一模一样,要说你不是故意提醒大家,那还真是巧了。” 见高拱涨红着脸还要争辩,萧风笑着摆摆手。 “你不用和我争辩,我信不信不重要,徐首辅一定是相信你的。还是说你的事儿吧。 你说,若是我能说出三从的道理,既合情合理,又与你的道理不同,你就辞去皇子之师?” 高拱已经气得两手发抖了,大声道:“不错,你说吧!” 第五百九十三章 潜移默化 萧风收起笑容,正色而立,看着高拱,淡淡的说。 “高大人,三从的‘从’字,可不是服从的意思!而是参与、辅助的意思!” 高拱怒道:“岂有此理?‘从’字岂可如此解释?你有何凭据?” 萧风淡然道:“高大人,请问‘投笔从戎’的‘从’字,作何解释?” 高拱一愣,声调顿时低了下来,他却忘了这一节。 “投笔从戎,从字……为参与之意。” “高大人,‘谨慎从事’的‘从’,作何解释?” 高拱低声道:“谨慎从事,从字……为处置之意。” 萧风正色道:“所以,三从的原意是:在家时要辅助父亲理家;出嫁后要辅助夫君持家;丈夫死后要辅助儿子成家。 这句话本来是教育女子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当有不同的作为,才是一个优秀女子应该过的一生。 孔圣人有教无类,一生致力于把人变得更有用,他怎么会说出让人变成废物的话来呢?” 高拱脑瓜子嗡嗡的,明明感觉萧风说的好像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从字确实有参与、辅助之意,而孔圣人是杰出的教育家,确实也是致力于把人变得更有用…… “那……那还有四德呢!” “四德是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我建议女子成为人才,可从事各项工作,为官为吏,哪句话否定四德了? 妇德要求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难道女子读了书,出门做事就会不贞静不守节了吗? 妇言要求不恶言伤人,不抢话、不多言,不挑拨离间,难道女子读了书,出门做事就会变成长舌毒妇了吗? 妇容要求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难道女子读了书,出门做事就会不端庄不整洁连澡都不洗了吗? 妇功要求奉养公婆、生养孩子,招待宾客,纺绩织作,难道女子读了书,出门做事就会不做衣服不做饭了,让家人成天光着屁股饿肚子吗?” 高拱咬着牙想了想:“那三纲五常呢?你也不顾了吗?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妻子难道不该服从丈夫的决定吗?” 萧风笑道:“纲举目张,纲为目之模范。三纲之中的夫为妻纲,本身之意就是丈夫当为妻子表率! 真德秀曰:君为臣纲,君正则臣亦正矣;父为子纲,父正则子亦正矣;夫为妻纲,夫正则妻亦正矣。 当然,三纲本身也有服从听从之意,要把夫为妻纲解释为服从也是对的。不过这也没什么矛盾啊? 妻子要听丈夫的,丈夫愿意让妻子去工作,妻子就可以去,丈夫不愿意,朝廷也不会逼着丈夫非同意不可啊! 朝廷只是告诉各位丈夫,他们让妻子出去工作是正常的,并不丢人,并不代表他们养不起家了,仅此而已。 朝廷只是告诉各位父亲,让自己的女儿有才有德,并不是坏事,不会影响他们女儿将来嫁人,仅此而已。 朝廷若是连这点自由和体面都不愿意给女子,岂能配得上如今大明的蒸蒸日上,国运昌隆? 至于五常,乃仁、义、礼、智、信,其实圣人论五常,本身就是鼓励女子参与人间之事的。” 高拱本来已经无话可说,听到这一句,顿时又看到了希望。 “萧大人真会开玩笑,仁、义、礼、智、信,圣人论五常根本没提到女子,怎会和鼓励女子参与人间之事有关系?” 萧风笑道:“你也说了,圣人论五常并未提男女,那圣人说的仁、义、礼、智、信,女子该不该遵守呢?” 高拱谨慎的回答道:“五常乃男女共守之规范,女子自然也该遵守的。” 萧风笑道:“一个女子居于深闺之中,若说仁和礼还能有表现的机会。可其他三字如何体现? 义从何而来?智从何体现?信如何验证?就连仁,乃天下礼之大道,也不是小仁小义能体现的吧? 请问高大人,你的夫人平时是如何体现仁、义、礼、智、信的呢?” 高拱绞尽脑汁:“对奴仆仁慈,对家人讲礼,管理奴仆有智,赏罚分明有信,义嘛……” 高拱有点拿不准了,若说对奴仆好,那么仁字已经概括了,对奴仆怎么个义法?她又没和哪个丫鬟拜把子…… 萧风淡然一笑:“哦,那像普通人家,并无奴仆地,女子又如何体现这五个字呢?” 高拱摇头,心说那就只是对着丈夫和公婆了,这五个字确实不好体现,最多就是个礼罢了。 萧风正色道:“圣人既然给男女都定下了三纲五常,就不可能是只让男人遵守的规矩。 反过来说,圣人既然认为女子需要遵守三纲五常,那就一定认为女子该有遵守的条件和环境。 而仁义礼智信这五常,本就是人在世间行走,办事,交往才能真正遵守和体现的。 所以我说,圣人一开始就认为女子也是需要参与到人间各种事务,各种活计中,有何问题?” 高拱哑口无言,回头看着群臣,尤其是张居正,意思是我有点顶不住了,该你们上了。 但没人上,众人都看出来了,今天这场辩论萧风已经胜券在握,而且万岁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再争下去没啥好处。 说到底,萧风并没有太过分的要求,也影响不到朝堂上的这些官员们。 就算朝廷允许甚至倡议女子走出家门,女子仍然需要家里男人的同意才行,这不是一代人就能改变的观念。 凡事无法一蹴而就,萧风只是想把这个关押女子几百年的铁牢开一个小窗户而已,连大门都算不上。 因为他知道,一下子把门开得太大,一定会引起激烈的反对,甚至连嘉靖都接受不了,那就正中了徐阶的下怀。 而且天下的女子也接受不了。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的人,忽然有强光刺进来,会闪瞎了眼睛。 这扇窗户,是给牢里和牢外的人同时留出缓冲的时间,让他们和她们都慢慢习惯,接受这样的观念。 观念的窗户一旦打开,再想关上它,就难了。 它终究会越变越大,变成一扇门,变成很多扇门,最后整个铁牢都将消失无踪。 徐阶和高拱对视一眼,交换着眼神,看是否还要在努把力,狙击一下萧风。 萧风笑道:“徐首辅,高大人,你们让我说道理,我都说过了。 二位是要否认我的道理,继续掰扯,还是兑现诺言,分别辞官呢?” 高拱哼了一声:“你的道理,也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岂能以一家之言,废大家之说?” 萧风摇头道:“这你就不讲理了,你说的是我能说出道理来,可没说我说的道理是不是大家之说。 你若说我的道理不对,自然可以说说哪里不对。若是说不出来,就算是我的一家之言,你也得兑现诺言。” 徐阶笑了笑:“孔圣人说这句话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怕也无可考究。 以老夫之见,大家朝堂论辩,都是为了朝廷,不必做意气之争。 萧大人之言既然有一定道理,不妨尝试一二,若效果好时,便推而广之;若效果不好,再收拾局面也可。” 徐阶这番话说得很有城府,很大气,其实是连消带打。他实在有点害怕萧风穷追不舍,揪着他和高拱当时说的辞官的气话不放。 再者,他相信,就算朝廷颁布了法令,给女子一定的自由度,那些女子的家里人也不会支持,无非就是满足个萧风的好胜之心罢了。 嘉靖见争论得差不多了,群臣也都无话可说,自己该出面了。否则再斗下去,自己喜闻乐见的斗而不破的局面就要出问题了。 “师弟奏议,给女子一定的自由,增加大明人才的数量,朕觉得可行。 徐爱卿之言,也是老成谋国,不妨一试。如今大明国运昌盛,四海升平,难道让女子走出家门,还能出什么大乱子不成吗?” 萧风在朝堂上当完大明妇联主席之后,下朝直奔陶仲文的丹房而去。 天气已经渐暖,早春已经悄悄走进了京城。有点春困的清风、明月,看见萧风走进来,瞬间就精神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若往若还,转……转……明月,这个字念啥?” 萧风看着这两个丫头,摇了摇头,拉着陶仲文往后走,陶仲文回头喊。 “你俩看着点炉子啊!别光看书,火别灭了,丹药夹生了就完了!” 走到里面,陶仲文小声道:“听说老弟今天在朝堂上为天下女子发声,想来今后投怀送抱的会更多,你可别累坏了。” 萧风微微一笑:“老哥你当年救了一个青楼的女子,还能站着从青楼里扶墙而出,不比我厉害多了。” 陶仲文老脸一红:“少废话,你又来要什么?止水丹如今都是朝廷出钱,街上随便领的。其他的丹药你看上什么,尽管拿吧。” 萧风笑道:“实不相瞒,我想要老哥你让人生孩子的秘方。” 陶仲文一愣,探究地看着萧风:“怎么?柳如云急了?按理说你年轻力壮,肯定是没问题的。 不过你这好几次死去活来的折腾,身子产生了什么变化,确实也难说。也罢,老哥给你想想办法吧。” 陶仲文能被嘉靖赏识,除了他极高的情商之外,他确实也是有真本事的。 陶仲文最早被邵元节介绍入宫,其实是因为宫里闹了点邪祟,据说是一到晚上宫里就有黑影飘来飘去的。 这种东西并非全是嘉靖的迷信,而是在中国史书甚至是正史中反复出现过的东西——“黑眚”。 黑眚这个东西,在《宋史》《明史》里都提到过,据说是夜间出现的黑影,飘来飘去,是大凶之物。 有多凶呢?最早的传说是针对孩子的,说是飘进谁家里,谁家孩子就会生病甚至死掉。 后来怪物升级了,连成年人都会生病,觉得浑身疼痛,身上还有刺伤,严重的还会流出黄色的脓水。 随后这个怪物就变得更邪恶了,据说还具备了玷污女子的功能,会让女子失去清白,这就很诡异了。 邵元节捉鬼除妖未果,于是介绍了陶仲文入宫。陶仲文开坛做法,用了大量的符水,撒遍宫里,然后黑影就没了。 对此萧风一直很好奇,好老哥到底是用了什么道法,解决了这个不怎么正经的怪物呢? 当初面对萧风的问题,陶仲文讳莫如深,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于是萧风就展开了大胆的猜测。 “老哥啊,我怀疑这黑眚吧,很可能是某种小飞虫。 就像蚊蚋一般,成群地在半空中飞舞,夜间看上去,就像飘来飘去的黑影一样。 不过这东西应该和一般的飞虫不同,这种虫子咬人特别厉害。被咬的人伤口如刺伤,还会中毒流脓。 小孩子抵抗力弱,所以往往被咬后容易死,这就是传闻的由来。” 陶仲文大吃一惊,盯着萧风看了半天:“你是怎么想到的?” 萧风笑了笑:“根据宋史记载,黑眚这种怪物多出现在暴雨之后,那正是飞虫滋生之时。 何况我亲眼见识了苗疆蛊虫之后,就知道人们对昆虫这种东西,所知很少,什么古怪的虫子都可能有。” 陶仲文眨眨眼睛:“那女子失贞的事儿呢?那些飞虫还能和女子交合不成?” 萧风大笑道:“自古十妖九为人,一有什么鬼怪传说,就会有人浑水摸鱼。 这事儿估计就是姘头跳窗户跑得快,女子骗丈夫的话罢了,老哥你说呢?” 陶仲文也大笑,坦诚地告诉萧风,自己的符水中加了自己炼制的驱虫丹药。当然这是咱哥俩的小秘密,千万不能往外说! 而且从那以后,陶仲文对萧风的态度就变得更好了,也为两人后面的亲密合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但陶仲文的另一项真本事,那是连萧风也赞叹不已,奉为神迹的。那就是帮人生孩子。 陶仲文祛除邪祟黑眚,不过是让他在宫里站住了脚跟而已,真正让他成为嘉靖口中的陶师,靠的就是生孩子。 嘉靖从小身体虚弱,当了皇帝后很久都没有子嗣。他心里是十分着急的。 毕竟自己的皇位就是捡了堂兄没儿子的便宜,现在自己生不出孩子来,早晚也会被人家捡便宜! 众多太医和道士们想了很多办法,嘉靖也吃了不少药,可最多就是让他金枪不倒,却始终生不出孩子来! 合理推测,嘉靖可能也是阴寒体质。常安公主之所以那样,应该就是遗传了爹地的缺陷,不都说女子随爹嘛。 这时候初来乍到的陶仲文,献上了一个丹方,并亲自为嘉靖炼制。嘉靖吃了之后,当年就生下了大儿子。 之后嘉靖再接再厉,儿子女儿不断降生。嘉靖大喜,从此张口闭口就是陶师,绝不称名道姓了。 萧风现在跟陶仲文要的就是这个东西。陶仲文打开一个小匣子,掏出三颗丹药来,交给萧风。 “这东西叫固本培元丹,你先拿着每三天吃上一颗。这丹药万岁一直在吃,我会多炼一点留给你。” 萧风看着陶仲文笑道:“老哥,这个方子,应该还有汤方,对吧?” 陶仲文再次大吃一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风心想,后世的固本培元汤还是挺有名的,这大概也是好老哥留给人间的遗泽了,以抵消他在西苑造下的罪孽。 萧风收起丹药来:“老哥,我有个建议,你这固本培元丹,万岁又没有禁止你给别人用。 你不妨多炼一些,入股到入世观里,通过天赐药行,高价卖给那些有钱人。 我知道有些官员也私下里向你要过。与其白送人情,还不如帮万岁多挣点钱,老哥你也能多分点。 至于汤方吗,想来也没有老哥你这丹方效用强,不妨找个机会留给世间,也是积德行善的事儿。 穷人买不起丹药,若有个方子能自己熬一熬,哪怕只有一半效用,那也是好的。 这件事老哥自己琢磨,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多谢老哥了,多给我备点丹药,不是我一个人用。” 陶仲文看着萧风的背影,苦笑着喃喃自语:“积德行善吗?嗯,积德行善……” 萧风走到丹房门口,听见清风、明月的背书声更大了,想了想,冲她俩招手道。 “过些日子,京城会成立女子学堂,跟你们师父说,炼丹空闲时去学堂里读书吧,自己读书终究是太难了。” 萧风回到府里,接上张云清,直奔张天赐家而去。 张天赐还住在老宅子里,不过买下了隔壁的房子,拆了墙,比原来要大了许多,也新盖了好几间房子,颇为气派。 张云清一下车就喊叫着直奔后堂,听见喊声的张家娘子和水姑娘都出来迎接了,张天赐也从书房里钻了出来。 张家娘子搂着张云清,摸着她的头发,斜了张天赐一眼,指桑骂槐。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自从有了萧府,你就把娘忘得一干二净了!哼,跟你爹一个德行!” 第五百九十四章 财多招祸 张天赐刚要回嘴,一眼看见萧风从车厢里下来,顿时眉开眼笑,迎着跑上去。张家娘子也马上闭嘴了。 “大哥,你怎么有空来我家啊?有啥事你让人通知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萧风看了他一眼,含笑冲张家娘子和水姑娘点了点头,张家娘子放开张云清,带着水姑娘一起回礼。 “我没什么事儿,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晚上在你家吃吧,有些话,我跟你们聊聊。” 张天赐赶紧喊来管家张二,让他安排酒菜。张家娘子偷偷掐了张云清一把,把张云清掐得龇牙咧嘴的。 “是不是你跟萧大人说什么了?是不是你爹跟你说什么了?一对儿没良心的东西!” 酒菜准备好,众人落座。张天赐和张云清挨着萧风,张家娘子带着水姑娘坐在下首。这就是通家之好。 萧风倒了第一杯酒,忽略了端着酒杯要跟他碰杯的张天赐,而是先敬了张家娘子一杯。 “嫂子,这第一杯酒,是萧风给你赔礼的。” 众人都是一愣,张家娘子赶紧站起来:“萧大人言重了,你对我家只有恩情,没有亏欠,何来赔礼之说?” 萧风摇摇头:“我和张天赐是兄弟之情,我过于在乎他的感受,忽略了嫂子的感受,确实是有错的。” 张家娘子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萧风说的是水姑娘的事儿,她看看一旁垂着头不敢说话的水姑娘,自己脸也红了。 她干脆地喝下这杯酒,坐下伸手搂住了水姑娘的肩,狠狠的瞪了张天赐一眼。 “萧大人别这么说。其实,要说水姑娘进门,我一点都不难受,那也是假话。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水姑娘没有一点不好,我从心里把她当亲妹妹看了。 这几日给她些脸色,也不是冲她,还不是让那没良心的东西气得吗!” 张天赐想要辩解一下,萧风扫了他一眼,他顿时就缩回去了。 “那什么,我陪一杯!” “这第二杯酒,还是敬嫂子的,还是给你赔礼。我自觉能替张天赐做主,却忽略了这个家也是嫂子的家。” 众人又愣了,还是张家娘子最先反应过来,她端起酒杯,红着脸一饮而尽,却流下了眼泪。 “萧大人,你这么说,越发让我无地自容了。真不是我小气,实在是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不跟我说一声……” 萧风叹了口气:“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我自问不是个狂妄自大之人,也一直很尊重女性。 可不知不觉间,我也被环境影响了。我在朝廷中办的事儿,不告诉雪儿没问题,那些事她确实也不懂。 可后来在处置家里事务,乃至家中财物之时,我也变成了这样。 就好像家里的钱既然都是我挣的,我就理所当然地可以自己做主一样。” 张天赐眨眨眼睛:“大哥,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萧风正色道:“嗯,现在确实是这样的,而且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女子完全是男人的附属品,连女子自己都是男人的,家里的财产和儿女,自然也都是男人的。 说好听点,是内外有别,各有分工;说不好听点,女子这一生,不过是个高级奴仆罢了。 有些男人没钱活不下去了,最常走的路就是卖女儿、卖妻子,妻子都没有反对的权利,竟也无人觉得有何不妥!” 一席话,说得众人各自黯然。水姑娘是被父母卖过的人,更是感同身受,早已珠泪涟涟。 张天赐喝了杯酒,涨红了脸:“老子就看不起这种人!老子破产的时候,从没想过会卖女儿妻子!要饿死也是老子先饿死!” 张家娘子看向张天赐,终于给了他一个笑脸,张天赐不禁飘飘然,赶紧又自斟了一杯。 萧风笑了笑:“今日朝廷已经决定,兴建女子学堂,女子可以工作,可以科考,可以当官。 也许一开始只有少数女子的命运会得到改变,但时间长了,这个世界终究会慢慢变化的。” 三个女人都悠然神往,尤其是张云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萧风看着张云清,忍不住也笑了。 一个女人,如果一生中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某一个男人的妻妾,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儿啊。 张家娘子红着脸举起酒杯:“萧大人,我是商户出身,我爹当年就是商人。 从小在家,就帮着爹算账出主意。所以我从心里,就有商人重利的气息。 加上这个家曾经濒临破产,谈新仁又逼着我们卖云清。那段日子全家都提心吊胆的,我真的是吓怕了呀。 主要是这个没良心的,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看年底账本才知道的,一时没想通,才和他争吵的。 这点小事,还惊动了你,让你特意跑来给我们家调解,实在是让我无地自容。” 萧风摇头笑了笑:“这不是小事儿。我这次来,一是告诉张天赐,以后像这种牵涉家里财产和儿女的重大决定,一定要和嫂子商量。 二来就是给你们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要把入世观的受益都捐出去兴建水师。 我让张天赐尊重嫂子,我也同样得尊重张天赐才行。不能因为感情好,就无所顾忌” 张天赐赶紧表态:“大哥说啥就是啥,我相信大哥,我本来也不是不想告诉娘子的,只是忙忘了而已,她就闹起来了。” 张家娘子瞪了张天赐一眼,萧风喝了杯酒,神色严肃的开口道。 “第一重原因,是公心:我当时已死,早料想到朝中必有人会拖延甚至阻止水师的建立。 而他们最可能用的理由,就是朝廷钱粮不足。可水师是大明的未来,绝不能放缓脚步。 所以我一开始就准备了那封遗书,也跟张天赐说过,会捐出入世观的收入。” 张天赐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 萧风看了张家娘子一眼,见她虽然也点头,但显然还是有点心疼的,不禁苦笑。 “第二重原因,是私心:我既然已死,张天赐最大的靠山也就没了,我担心你张家会有大难。” 众人都惊呆了,张家娘子更是吃惊的看着萧风,不知他何出此言。 “萧大人,白莲教已经被你灭了呀,严世藩也死了,难道还有谁会害我们吗?” 萧风苦笑道:“害你们的不会是这些人,而是朝廷中人,甚至是万岁。” 这下连张天赐都惊呆了:“大哥,咱们本本分分的做生意,从不坑蒙拐骗,从不挣昧心钱,朝廷为何会害我?” 萧风叹了口气:“天赐啊,当年的谈新仁是京城首富,他有多少钱? 全部资产大概五十万两吧。短时间内,三十万两银子的现金流,就把他压垮了。 现在咱们有多少钱了?你知道吗?你算过吗?” 张天赐在心里估算起来,这个还真不好算,实在是他现在生意的盘子太大了。 谈新仁巅峰之时,也不过是在全国几个有名的省城首府有分号,可张天赐现在的分号都开到县城去了! 张天赐还在心里盘算时,张家娘子轻声开口道。 “各商号现银加起来大概有一百万两,各地商铺产业都按半价折算,也能值一百万两。” 萧风点点头:“不算入世观,天赐商号下的各类产业,一年能赚多少钱?” 张家娘子的声音更小了:“这两年来,每年能赚二十万两左右,今年应该会更多。 醉仙楼的加盟店一直在增加,营造队的规模也在扩大,水师的造船厂、关东的农耕区建筑,都是咱们做的。 海外找回来的各种种子,免费发给农民的,签契约由天赐粮行统一收购专卖,也很赚钱。 最赚钱的是天赐酒行,那个天赐小坛利润很高,而且现在是有钱人宴请官员必备的酒,价格一直在上涨,经销商都抢不到货。” 萧风点点头:“其实不止是商人,包括地主豪绅在内,一切有钱人,有钱的程度都要有个限度。 你们以为富可敌国是个什么好词吗?一个人真的富可敌国了,这个人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了。 要么自己造反当皇帝,要么等着有一天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沈万三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张天赐吓出了一身冷汗:“所以,大哥你才把入世观的生意,用这样的理由交给朝廷……” 萧风点点头:“入世观的生意,利润太高了。我们早期缺钱,用入世观挣了两年钱,是不得已的事儿。 最重要的是,入世观的生意里,从最开始的土喇叭,到望远镜,到精钢刀,到火药,到火枪,这些都是军品,都是垄断生意。 这些生意,从骨子里,就必须是朝廷的。个人握在手里,就是自取其祸。 开始时没钱,我冒险握了两年。既然已经沾了两手的油,就得赶紧放手了。哪怕不死那一次,我也得找个合适的机会交出去。 唯独味精,这个不牵涉军用问题。不过咱们从入世观里赚了那么多钱,就算是还给朝廷的利息吧。” 张天赐忽然福至心灵:“大哥,你当初成立国坊,是不是也有这个目的?” 萧风看着张天赐,赞许的点点头,觉得企业的副总终于开窍了。 “不错,这些生意交给朝廷管理,就是一大块肥肉。万岁看着都眼馋,群臣就更加眼馋。 不管交给哪一部,户部也好,工部也罢,其他部绝不会配合,只会掣肘! 所以我才要单独成立一个国坊,用这个国坊赚得钱,来养廉,来建设军队,来富强大明!” 张家娘子满脸涨得通红,站起来给萧风福了一礼。 “萧大人,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我确实是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了。 萧大人你一心为了张家着想,我心里却还别别扭扭的,实在是不成话。 实话实说,在经商一道上,我一直是有些轻视相公的。因为自从嫁给相公,生意上的事儿一直都是我帮他出主意。 我也常自以为,若不是这世道不许女子抛头露面,我经商一定比相公强上百倍。 自从相公认识了萧大人后,对萧大人言听计从,什么事儿都不怎么和我商量了,我心中是有些失落的。 这次我查账本时发现入世观那边的利润都捐了,问他时,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大哥定的,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问他为何要捐,他还是这句话,我这才生气了。平时只要我一生气,他就会哄我,可这次他却拂袖而去,我就更生气了。 可现在我才明白,相公做生意可能确实不如我,但他的为人之道,看人的眼光,我却是远远不如他的。” 这番话说得张天赐的嘴都咧到耳朵边上去了,赶紧起身给萧风敬酒,萧风看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 “你得意个什么劲?你原来和娘子吵架,最多也就是去青楼晃一圈,晚上还是得回家的。 现在你把水姑娘娶回家里,有了依仗了,竟然一连多日都不肯回屋了,你还觉得自己做得挺对的? 水姑娘都知道把你关在门外面。家和万事兴,这个道理水姑娘懂,你是当家人,居然都不懂?” 张天赐讪讪地跟萧风放在桌子上的酒杯碰了一下,自罚了一杯,然后才不好意思的说。 “我也不是要跟她赌气,实在是我也说不明白为啥要捐,她又非要问,索性干脆躲着她。” 萧风无奈地把酒杯举起来,张天赐都碰杯了,自己肯定不能不喝,前世的老话:出了山海关,碰杯就得干…… “你不明白,可以来问我。我活过来之后确实把这事儿忙忘了。” 张天赐咧咧嘴:“你一天到晚多少大事,我要是一有不明白的就问你,还不得烦死?” 萧风心里一暖,笑了笑:“如今你的生意太大了,全靠你支撑着,也是为难。 就从刚才我问一年能赚多少钱就能看出来,嫂子在这方面确实比你要精明得多,我有个主意。 让嫂子出面,协助你管理生意吧。家中之事,尽可交给水姑娘打理。她打理过春燕楼,管你一个张府,不成问题。” 张天赐看了娘子一眼:“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毕竟生意人东奔西跑的,很是辛苦。” 张家娘子笑着敬了萧风一杯酒,豪气的一饮而尽。 “我知道萧大人的意思,萧大人要让天下女子有所作为,今日几位夫人都上街了,我张家自不能落后。 我从小就想真正地体会一下纵横商海的感觉,萧大人此举,圆了我从小的梦想,我谢谢大人!” 这顿酒宴接近尾声时,萧风把张天赐叫到外面,小声问道。 “天赐,你和娘子感情这么好,为何只有张云清一个女儿,后来怎么没生养了?” 张天赐叹了口气:“这事儿也不知道是啥原因,不过水姑娘赎身不接客之后,很久不吃青楼的药了。 这许多日子了,也没动静,估计还是我的事儿。早些年应酬多,身子不太行了。” 萧风点点头,从身上掏出两颗丹药来:“每三天吃一颗,调理调理身体,记住,优先和你娘子。 虽然我个人对嫡庶看得不重,但这个年代毕竟如此,如果能有儿子,最好先嫡后庶。” 张天赐如获至宝,揣进怀里,返回酒席,端起一杯酒,想想又放下了,担心影响药效。 他接着给娘子倒酒,极小声地说:“娘子,晚上让我回去住吧,大哥给我药了……” 张家娘子脸一红,狠狠地在下边掐了他一下,水姑娘抿嘴一笑,长长地松了口气。 吃完饭,萧风带着张云清回家,在马车上,张云清出奇的安静。萧风看了看她。 “怎么了,今天吃饭时你话就不多,你父母和好如初了,你还有什么烦心事儿吗?” 张云清看着萧风:“萧大哥,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从小就知道玩,后来认识了你,就一门心思跟着你。 今天看看我娘,我才知道娘原来是那么有志气的人,只是人们不允许女子出头,她才不得不忍着。 我今天才明白,为何以前爹每次做生意出错,娘都特别生气。 她不光是心疼钱,其实是恨自己困在家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萧风淡淡一笑:“云清,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胸无大志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自己喜欢。 我还是那句话,人只有有了选择的权利之后,才能真正说得上什么是幸福的,否则都是假的。 几千年来,人们很少给过女子选择的机会,只是告诉她们,女人三从四德就是幸福,别想其他的。 其实,女人并不比男人笨,在很多领域,可能比男人还要聪明,可她们从来没机会施展。” 张云清眨眨眼睛:“萧大哥,你上辈子是不是个女人,所以才肯得罪全天下的男人,帮女人说话?” 萧风哑然失笑:“我其实也没有那么伟大,我没骗师兄,这件事,真的关乎大明的国运。 如果大明只是一个封闭的王朝,把女人困在家里,也不算什么错。凡事有利则有弊,女人呆在家里,天下就少很多麻烦事儿。 一个封闭的王朝,只要能保证人民不造反就可以了;可当外敌入侵时,这个王朝必须足够强大,才能生存。 就算大明想封闭,这个世界却会往前发展。大明要尽快发展,就不能绑着一条胳膊,废掉一条腿。 女子足不出户,这本就是农业文明的特征。可大明,终究是不能一直依靠种地,去和这个世界抗衡的……” 张云清沉吟半晌,毅然抬头:“萧大哥,我要去上女子学堂,我要学会更多东西,像我娘帮我爹一样,帮你!” 第五百九十五章 前尘往事 萧风到家时,见到了等候多时的王推官,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不自在。 那感觉就像他干了什么对不起萧风的事儿,但又觉得自己情有可原,十分无辜一样。 但萧风脑子里正想着别的事儿,对老王的表情管理没太注意,只是高兴的冲他招招手。 “老王,好些日子不见了,我正好有事儿找你呢!” 王推官一哆嗦:“萧……萧大人,你找下官……是为了什么事儿?” 萧风一愣,老王这是怎么了,扭扭捏捏的,脸还红了,难道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 “我找你是给你颗丹药。我记得有一次你和张天赐在我这里喝多了,两人因为都没有儿子,还抱头痛哭了一场。” 王推官一愣:“萧大人的这颗丹药,能让下官生儿子?” 萧风摆摆手:“这个可别指望,陶真人说,这药只能补补男人的虚亏,如果是因为其他原因怀不上,这药也没用。 何况就是让你娘子怀上了,也没法保证是男是女,你如果只想要儿子,这药还是趁早还给我的好。” 王推官赶紧收进怀里:“男女都好,男女都好,能多个孩子就好!” 萧风点点头:“这就对了,你看这满京城的,谁家都不止一个孩子,偏偏我认识的都是只有一个女儿的。 也就刘府儿女双全,剩下陈老板,你,张天赐,都是只有一个女儿。 早就有人嘀咕,说这简直像是故意为我设定的。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王推官表情再度扭捏:“那个……萧大人,我和娘子商量过了,打算年前就给飞云和迎香办了喜事……” 萧风恍然大悟,忍不住点头微笑。难怪老王一副难言之隐的表情,原来是因为迎香要成亲,新郎不是我。 自己和王迎香在后花园里的那段对话,王迎香肯定不会对别人说。所以老王和娘子搞不好会误会。 以为是王迎香单方面移情别恋,自己作为前男友,不管再怎么豁达,也一定会有些空虚寂寞冷。 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难怪老王和娘子自从王迎香回去后,就很少来萧府,原来是有这个心结啊。 萧风觉得自己确实太忙了,以至于忽略了很多人的小心思,他微一沉吟,忽然想到了云姑娘。 “老王,迎香在我萧府住了许多时日,亲如家人。迎香成亲,我自然开心,一定到场祝贺。 咱们是自己人,我就有话直说了。我知道正是因为迎香在我萧府住过,你和娘子难免担心外面有闲话。 你若不嫌弃,我就拿个大。在迎香成亲之前,我认迎香为女儿,你可愿意?” 王推官一愣,随即大喜。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萧风成了女儿的干爹,那么女儿住过萧府,就十分合理了。 何况有了这样的干爹,女儿荣耀安全自不必说,自己一家也都跟着借光啊! 不过这里有个问题啊,萧风为啥不认女儿为妹妹呢? 是了,萧风何等身份,认了妹妹,自己岂不成了萧风的父辈? 若是女儿真的嫁给了萧风为妾,自己长一辈也是自然的。现在既然没成,再想当萧大人的长辈,自然也不合理了。 至于战飞云无端的低了一辈,谁管他,娶媳妇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所以王推官连连点头:“这当然好,这当然好!我这就回去告诉她们!” 送王推官出门后,巧娘跟上来,小声告诉萧风。 “老爷,今天胡大人的鸽子飞回来了,信我没敢放在书房,等你回来亲手交给你呢。” 巧娘管着家里的鸽子,她知道胡宗宪光明正大的文件,都会通过驿站寄送,凡是用鸽子的,要么是急事,要么是秘事。 巧娘从贴身小袄里抽出信来,递给萧风。萧风接过信,感受到信封上的温暖和光滑,情不自禁的用手指捻了一下。 巧娘一愣,随即满脸通红,转身就走。萧风也意识到了,脸也难得的红了一下,转身进书房看信。 “萧兄如面:先说公事,第一艘宝船已经打造完毕,即将下水,配套战船也已齐备。此消息已发加急到内阁。 日本细作回信,日本小天皇已经宣布禅让天皇之位给‘皇叔’萧芹,各地爆发零星抗议及暴动,均已被扑灭。 萧芹下令实行强制兵役制度,已将日本全国打造成了一个大兵营。他依靠开发银矿,大量制造和购买战船。 日本水师的规模迅速扩大,一部分佛朗机船队也被萧芹收买,蠢蠢欲动,其实力不可小视,往萧兄斟酌。 再说私事:萧兄让我秘密查访江南龙凤店一事,我让心腹四处暗访,获知在江南之地,只有松江府梅龙镇有一家龙凤店。 据传武宗到江南时,曾到过龙凤店。但我细查之下,此龙凤店开店历史不过二十年,而武宗驾崩已经三十余年,可见此事纯属虚妄。 历来各地酒楼食肆,皆喜欢编造贵人私访之事,以为噱头,招揽生意,想来龙凤店传说也属此类而已。 ps:徐璠在家并无异动,但近日松江府大量平民投靠徐家为奴,徐家土地一日三增,值得关注。” 胡宗宪的ps写得歪歪扭扭的,远不如那一笔正楷写得漂亮,萧风忍不住看笑了。 看来自己频繁使用之后,这些家伙已经猜出了这个符号的用法,胡宗宪是第一个用的,也是变相地表示亲近。 萧风在油灯上把信烧掉,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 江南的龙凤店还好好的经营着,那么这个店就不应该有什么惊人的秘密。 可陆炳当日听到徐璠的话时,脸上那一瞬间的神情,萧风还记得清清楚楚。 就像一个自己努力保守了多年的秘密,被人牵出了一根线头一样,虽然不知道那根线后面连着什么…… 这根线后面连着什么呢?萧芹此时也正在宫城里,拿着细作的信,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也是听说了大明细作传来的消息,才知道徐璠和徽王在京城闹事时,还有“江南龙凤店”这句话。 之前京城的细作给的消息,只是说徐璠和徽王在春燕楼闹事,被萧风和张无心杀了随从,徐璠还被关进了诏狱一天。 本来萧芹就在奇怪,按理说徐璠是徐阶的儿子,锦衣卫不会这么不给面子,仅仅因为青楼打架的事儿,就把徐璠关进诏狱。 但隔了许久后,直到徽王都被萧风设计干掉了,另一个细作发来的消息里,才提到了此中内情。 徐璠的一句“江南龙凤店”,不但让自己成功享受了诏狱一日游,还把谈同和柳台送进去常住了。 而且据说此后严党官员有不少因为贪腐等理由被抓捕的,这也直接导致一大批原严党官员倒向了徐阶,如今徐党已经实力大增。 萧芹拿着细作的信,微微点头:看来这个徐璠倒是个人才,只是据细作所说,此人与严世藩并不相同。 首先徐璠不嗑药,有了这个不好的习惯,萧芹要想让他合作,就平添了很多难度。 另外细作认为徐璠对萧风的敌对,更多的是对萧风的不服气,他本身的劣迹远远无法和严世藩相比。 严世藩是个不折不扣的人间恶魔,不允许任何人阻挡他的作恶;而徐璠则更像是个极度自傲的官二代,不相信大明有比他牛逼的人存在。 因此萧风对徐璠并没怎么在意,只是教训了一下,赶出了京城也就罢了,甚至对付徽王之时都没顺便提一句他。 萧芹的嘴角露出微笑:“风弟啊,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你的妇人之仁,早晚有一天会害死你的。 嫉妒看起来远不如仇恨可怕,可嫉妒是没有尽头的,就像一个小怪物,谁也不知道它能长到多大。 到最后,嫉妒能让人干出来的事儿,可能远比仇恨更加可怕,因为你根本就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那么做。” 放下信,萧芹打开了墙上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铁箱子。打开铁箱子,里面是一个更小的铁箱子…… 长话短说,萧芹从箱子里翻腾出一些东西,有新有旧,这些东西是他和萧无极带着云姑娘打算来日本时随身携带的。 但是由于萧风给毛海峰测了字,导致云姑娘被抢走,萧无极也被萧风抓走,只有自己带着这点东西来到日本。 听留在大明的细作说,萧风对萧无极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一路巡演,最后将萧无极斩杀在了胭脂虎的坟前。 细作后来偷偷上山,本来想帮萧无极拼个全尸啥的,结果发现萧无极的脑袋被野狗给吃了,只在草地上捡到了一个小球。 萧芹把这个带着两根绳子的小球带在身边,以纪念萧无极。那些武士和大臣们开始都不理解,不知道将军为何对此物如此看重。 但既然将军引领了潮流,那些武士和大臣们也开始效仿起来。每个人都佩戴一个,作为吉祥物。 直到有一天,一个大臣和妻子那啥的时候,意外解锁了这个神秘饰物的使用方式,从此风靡全日本…… 箱子里的东西很杂,有大明的银票,有大明的地图,有金叶子,有极乐丹,有还有一本倭语速成。 萧无极说这是他从一个黄牛手里买的,该黄牛自称祖上曾在日本做过生意,对倭语学习极有心得。 “公子,那人说,倭语书写很容易,主要是发音不好学,因此他特意在每个字的下面,都用汉字标注了日语发音。” “哦,这样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妨看看学学,我的倭语比你好一些,可以教教你。” “好的,公子。你看这个词,是‘不要’的意思,下面的汉字标注发音为:压脉带!” “嗯……这个是对的……” “这个词是‘好舒服’的意思,下面的汉字标注发音为:开墨迹!” “嗯……好像也是对的……” “这个词是‘放开我’的意思,下面的汉字标注发音为:哈娜死的!” “……这本书……” “这个词是‘不行了’的意思,下面的汉字标注发音为:五大麦大!” “无极叔啊,这本倭语书好像不太对劲啊,你学了这种词语,对你在日本生活好像没啥帮助啊。” “怎么会呢,公子你看这句,是‘那么我就开始了,谢谢’,多礼貌啊,我们应该经常用得上的。” “……无极叔啊,算了吧,还是有空我慢慢教你吧,我怀疑这本书是风俗业专用版……” 看着眼前的这本书,萧芹忍不住想起了萧无极。摇曳的烛光,将自己的身影拉长,映照在房间的拉门上,就像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 自己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时,都是萧无用陪着他的,陪着他玩耍,陪着他练功。 而萧无极总是行色匆匆,去办各种父亲指派他去办的事儿。无论是什么事儿,无论多难,他都从没有迟疑过。 父亲总有办不完的事儿,萧无极也就总是奔波在外。但每次他回来时,都会从怀里掏出不同地方的好吃的,偷偷塞给萧芹。 然后规规矩矩地行礼,转身去父亲的书房,领取新的任务,再马不停蹄地出发。 很多次,他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来不及擦干的别人的血迹,也有很多次,那些血迹就是他自己的。 等自己长大一些,父亲强行练功突破九重天,希望成为武神,结果选错了鼎炉,走火入魔死了。 自己靠着天赋和勤奋,将极乐神功练到了六重天,就再难突破了。 面前有三条路,没有了父亲的指点和保护,他没法一条条的试。他面临的,是三分之一的成功,和三分之二的失败。 失败也许不会死,但也意味着他将再也无法炼成真正的极乐神功,这对他而言,和死没什么区别。 那个男人对他说:“公子,我有办法。我和无用各自选一条路来练。练的过程中也就知道是对是错了。” 萧无用有些害怕:“哥,咱们不像公子有萧家血脉,不管练对练错,都会走火入魔。老爷说过不许咱们突破六重天的。” 萧无极瞪了弟弟一眼:“那时老爷还在,自然不需要咱们练。可现在老爷走了,没法指点公子练武了。 再说了,公子年少,武艺未成,危险重重。别说外面,就是白莲教内,也多有不服老爷的。你我不突破六重天,拿什么保护公子? 老爷说过,过了六重天,对错自知,有死有生。哪怕咱俩都死了,给公子趟一条路出来也好。” 于是他俩就开始练了,两条路,炼成了两种风格的功夫。萧无极的功夫更加刚猛,萧无用的功夫更加阴柔。 但相同的是,两人都再也离不开女人了。原本他们在六重天之下时,对极乐丹和女人的需求还可以控制。 可突破了六重天后,他们这辈子也无法摆脱极乐丹和女人了。这两样对普通人可能是嗜好,对他们两人就是续命的药。 极乐神功本就是为男人所创的功法,因此只有男人才能将它练到极致,但一旦练错,对男人的伤害,也远远高于女人。 这就像厨师和裁缝一样,真正的顶级大师都是男人,但对普通人来说,女人应对就相对轻松,男人就很痛苦。 再后来,自己长大了,像父亲一样,开始指挥这兄弟二人为自己办事。 他吸取父亲的教训,找不到最佳的鼎炉,宁可不练,也不强行突破。 为了给他寻找最佳鼎炉,萧无极变成了江湖上最大的淫魔,恶名远播。 其实这个分工也是无奈之举。萧无用的功夫没有萧无极高,而要当一个人人喊打的大淫魔,功夫必须极高,才能持续作案。 就拿萧无极抓住胭脂姐妹时,遇到俞大猷那件事儿为例,萧无极能重伤而逃,萧无用可能就得命丧当场。 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练功路数不同,萧无极对女人的需求远比萧无用要高,所以萧芹反复权衡,做了这样的分工。 萧无极作为大淫魔去作案,为自己搜集鼎炉,然后自己再出面将那些被害的女子救下来,纳入白莲教。 资质好的,自己亲自培养后派到各地去当细作;资质不好的,就分配到下面的分坛去做事。 萧无用则成为了极乐丹全国总经销,负责发展各地的代理商。后来跟严世藩合作后,开始常驻京城办事处。 后来萧无极名声太大,江湖正道人士开始围剿,几次险些丧命。而萧芹又发现了古月儿体质十分阴寒,很可能是不错的鼎炉。 萧芹就决定让萧无极趁机收山,由明转暗。为了让那些女子更加忠于自己,也为了断绝江湖正道对萧无极的围剿,他策划了一场远景魔术。 在一个悬崖峭壁上,下面是大江汹涌奔流。大批的江湖人士和受害女子根本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萧芹和萧无极在悬崖顶上激斗。 最后萧芹连续三掌击中萧无极,萧无极口吐鲜血,从悬崖上跌落,消失在了汹涌奔流的大江之中,从此绝迹江湖。 那一场戏,没有威亚,没有特效,全是真实表演。尽管萧无极武功极高,但从悬崖上跌入大江里,仍旧极其危险。 萧芹反复推演,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最后还是萧无极替他下定了决心。 “死就死了吧,就当那年替公子练功时已经死了。我干过的那些事儿,要是老天肯收我,早就收了!” 萧芹静静地看着萧无极,目光温润如玉:“无极叔,不要这么想,我们是为了天下苍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萧无极哈哈大笑:“公子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公子放心,这次我死不了的!” 萧芹挑挑眉毛:“为何如此肯定?你有什么好主意了吗?” 萧无极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签来。 “这是很多年前,我替老爷办事儿时,路过一个荒郊破庙时求的签。 虽然那个破庙一个人都没有,连佛像和签筒都破破烂烂的了,但我就是觉得很灵,我不会死在江里的。” 萧芹接过竹签,陈旧乌黑的签面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一首诗,就像是哪个骗饭吃的假和尚伪造的一样。 “生来为奴只道忠, 杀人放火不为功。 狼撕豺咬尘土后, 愿落荒山作孤松。” 第五百九十六章 倭寇凶猛 萧芹默然许久,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打开了那本《倭语速成》。 书中夹着一张纸,很薄,但很坚韧,折了四折还能看出上面隐隐约约的红色印记。 打开纸,上面是生辰八字,和两个小脚印,分别印在男、女的下面,萧芹拿着这张纸,皱眉思索着。 当初萧无用传来消息,严世藩府中当时没有高手,花重金请他去跟踪两个国舅的动向。 考虑到萧无用还得长期潜伏,所以萧芹派了萧无极去。可萧无极在跟踪过程中,随着各方人马的调动,他越来越疑惑。 当陆炳带着锦衣卫冲进龙凤店的时候,萧无极终于猜出了真相。他立刻出手,想要救下那个男人。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对男女应该是武宗和李凤姐的后人,也就是说,他是武宗的儿子,大明的合法继承人! 这样的人如果能给公子带回去,白莲教就再也不是师出无名了。公子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可以找王爷和武将合作! 可惜,萧无极明白得太晚了,终究是功败垂成,眼睁睁看着陆炳杀了那个男人。萧无极只从那女子身上找到了这张纸。 萧芹得知消息后,连着赶了几天的路,来到大同府。可等他看见梅龙镇时,已经连废墟都没有了。 整个梅龙镇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重新种上了树木。而且那些树木就像在这块土地上已经生长了几十年一样。 如果没来过这里的人,一定会觉得别人在胡说。 这里分明是一片树林,树林中有个义庄罢了,疯子才会觉得这里曾经有过一个什么镇子。 即使是来过的人,也一定会觉得自己是记错了地址。 毕竟比起这片真实的树林,和这个号称已经存在了几十年的义庄来,记忆才显得更不可靠。 所以萧芹默然离去,他知道,这颗棋子已经废掉了。即使他四处去传播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 而且,如果这个流言是从白莲教传出来的,反而还帮了嘉靖的忙。明明是真事儿,也从此变成白莲叛逆异想天开的谎言了。 有时候,传言的真假并不重要,人们是否相信,往往取决于这话是谁说的。 说话的人不对,真话也是假话。说话的人对了,假话也是真话。 所以这么多年,萧芹早已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想不到徐璠会在京城喊出这句话来,还利用此事帮了徐阶。 可萧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总觉得陆炳和嘉靖的反应有点过激了,而且也不太符合严世藩的行事风格。 严世藩当初就算猜出了龙凤店里有武宗的传人,可人都死去这么久了,他的想法和自己应该是一样的吧。 他就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那他留信给自己的亲信官员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从正常人的角度想,严世藩应该是为了保持对陆炳的威慑,让陆炳不敢不保全自己的儿子。 可萧芹却知道,如果严世藩是这种正常人,那他就不是大明第一鬼才了。 他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跟陆炳鱼死网破,就不可能在死后反而干这种事儿。这看似聪明,实则愚蠢。 书信里的内容威力再大,那也是死的,陆炳却是活的。那些得到他书信的人,究竟能有多忠心,才会为一个死人卖命? 再说了,真要激怒了陆炳,陆炳一定会先杀掉严绍庭。一个寄养在别人家里的罪人之子,吃个馒头都可能会噎死的。 可如果那些书信不是严世藩所写的,又会是谁呢?目的何在呢? 当年知道此事内情的人,应该没几个活着的了吧…… 有人敲门,这种木板糊纸的门敲起来噗噗的声音,远不如大明的听起来清脆好听,还不敢用力,没准一下就怼漏了。 萧芹将东西收起来,淡淡地开口:“进来吧。” “主上,时候不早了,您该安寝了。” 萧芹抬起头,看着身材瘦弱,容貌秀丽的倭女,眉宇间微微有些淡青色,就是个头太矮了,画的妆也难看。 说是学习的盛唐妆容,可人家盛唐的侍女多富态啊,倭女个子矮小,脸也窄小一些,实在不适合盲目模仿。 还是风弟说的对呀,倭人模仿盛唐,就是照猫画虎,东施效颦,看来还得朕慢慢调教他们才行。 萧芹招招手,那个女子羞怯的走上前,萧芹一拉她腰间的束带,顿时就精光了。 方便,确实方便。床铺也方便,直接躺地上就行了。萧芹一拉自己的腰带,同样方便之极。 萧芹忽然想到,会不会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日本注定是自己的跳板呢? 毕竟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日本更适合修炼极乐神功的国家了吧。就是大明最荒唐的武宗,在豹房里估计也没有朕现在这么方便啊! 萧芹拿起一颗纯黑色,点缀着点点金星的极乐神丹,放进嘴里。 倭女痴痴的看着萧芹那俊美绝伦,带着神一般棱角的脸,春潮涌动。 萧芹将倭女拉到怀里,轻轻抚摸着,然后动作潇洒的挥枪上阵。比起其他吃过极乐丹的男人来,诸如牛三和严世藩之流,简直不要太优雅。 倭女在榻榻米上呻吟着,兴奋至极,眉宇间的青色在悄悄变淡。萧芹暗自叹息,等到这股青气消失,这女子也就没用了。 萧芹当上了天皇后,立刻解散了天皇的后宫,愿意走的,赐给金银,放归故里。不愿意走的,继续在宫里养老。 大臣们议论纷纷,说天皇碰过的女子,不该这样放出去的,应该老死在宫里,否则容易给天皇带绿帽子。 也有的武士提出,若是萧芹不愿意擦前任天皇的屁股,可以考虑让这些女子们光荣自尽。 萧芹不以为意,戴绿帽子的家伙已经入土了,又不是戴在自己头上的。至于杀人的事儿,除非有必要,他并不以杀人为乐。 何况真正和天皇睡过的,大多都是亲戚贵族家的女子,为了保持血统纯正,天皇一系始终保持着近亲婚姻的传统。 所以萧芹的举动,不但让他和几个贵族保持了友好,还让他在全日本人民心目中获得了仁君的名头。 然后他开始了新一轮的宫女选秀,并亲自挑选。他的挑选标准与众不同,在众人看来,简直有扶贫的嫌疑。 健康微胖的女孩不要,只选脸色青白,柔弱多病的。看来天皇流落大明的时候,可能受过什么刺激,养成了对青幼瘦情有独钟的畸形审美。 萧芹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将女子翻了个身,脸冲下,这样就看不见他脸上和身上的变化了。 他俊美犹如神只的脸上,露出了野兽一样的表情,全身忽然变得血红,极乐神丹的药力在他体内被瓦解,吸收。 残余的药力,则被他转到了女子的体内,同时,女子体内的阴寒之气也被他吸收过来,用以柔化和融合极乐神丹。 女子趴在榻榻米上,全身颤抖着,犹如进入极乐之境,全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直到自己赤裸的身体被盖上了衣服。 萧芹天皇已经恢复了俊朗如神的面容,披着长袍看着她,语声轻柔得如春风一般。 “去吧,好好休息。明天就不用来了。好好练习我教你的功夫,以后你才能保护我。” 倭女穿好自己的衣服,怅然若失的接过萧芹递给她的极乐丹,忍不住落下泪来。 “是,主上,我一定好好练功,随时准备为主上牺牲性命!” 萧芹调息片刻,在夜色中走出寝殿,来到办公的前殿。一个女官立刻跟了上来,伺候笔墨。 日本是没有太监的,宫中所有官员和侍奉的事儿,都是女官来承担。这大概和三个原因有关系。 一是历史上天皇长期当吉祥物,实权在将军手上,所以天皇既没必要,也没有条件搞这么复杂的行为艺术。 二是日本人口比较少,需要干的体力活很多,把好好的男人变成太监,是一种十分浪费劳动力的行为。 三是技术不过关。虽然鲁迅先生的时代,中国人已经需要到日本去学习西医。 但在阉割这个外科手术的细分领域里,中国几千年来一直遥遥领先,不管是对动物还是人。 萧芹也没想在日本一直当天皇,因此也没有必要把太监这个制度引入进来,削弱自己宝贵的军队兵源。 萧芹第一眼就看见了停在架子上的鸽子,虽然是从距离日本最近的大明沿海出发的,但显然也已经累坏了,正在拼命的喝水吃苏子。 这苏子可是大明的进口货,日本此时还不出产呢,是转了好几手才高价买来的。没办法,大明的鸽子就是这么傲娇。 “常安公主已复活,萧风安然无恙。大明颁布条令,女子可为工匠,可上学堂,可为官员。朝廷似已停止追查龙凤店之事。” 砰的一声,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一起跳起来老高,整张桌子随即垮塌,旁边的女官吓得赶紧趴在地上收拾起来。 萧芹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下,渐渐平静下来,还帮着女官捡了几样东西,这才提笔拟旨。 “下令,明日开始,水师出发。由远及近,避开琉球,进攻沿海诸岛诸国,有岛占岛,有国占国。 征其民为兵,以其铁铸刀。以战养战,同时派人联络佛朗机人,共同行动,以占领国国库的半数相酬!”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上朝的官员们都忍不住掀起轿帘来,感受着吹面不寒的杨柳清风。 百花楼拆迁了,周围被挡上了障碍物,防止距离过近的人被砖瓦砸到,这让街道显得有些拥挤。 “什么情况,这么堵的吗?” “回老爷,前面百花楼施工,占了半条路,现在是上朝和早市的双重早高峰,所以慢一些。” “混账,前面是谁的车轿,让他们让开,老爷我上值要迟到了呀!” “老爷,正前方的轿子是丁尚书的,左前方轿子是龚侍郎的,右前方马车是个郎中的。” “唉,哪个都惹不起啊,老爷我只是个员外郎而已。” “老爷,右前方那个郎中不是朝廷的郎中,他是个看病的医生。” “妈的,给老子超过去!你下次说话记得说清楚点!” “老爷,好像还不行,那个车上挂着红布呢,这是救命的急诊。 按顺天府的新规定,除非有军情、匪情,否则医生车上挂红布时,一律要让行。否则撞上负全部责任!” “这样吗?可老爷我是员外郎呢……” “老爷,这条规则对三品以下官员都有效,老爷还得努力啊,当上侍郎就可以超车了……” “……他们到底在折腾个屁啊,百花楼也不算很旧啊,重新装修一下就可以开业了吧!” “老爷,听说是要拆了盖成女子学堂。百花楼的建筑格局,肯定是没法当学堂的,只能拆了重盖。” “哼,女子学堂,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爷我是不会让女儿去那里读书的!” “可是老爷,听说夫人已经帮小姐报名了,好像还是求了人的呢。” “岂有此理!等下值了,我要好好过问这件事,她竟敢擅自……” “夫人说户部潘尚书的孙女、兵部丁尚书的孙女、大理寺卿许大人的孙女都报名了。 听说宫里的两位小公主也报名了,还有消息说,等学堂建成,还会派禁军专门护卫,规格很高的!” “这……这些本官怎么都没听说,夫人足不出户,又是从何而知的?” “……老爷你不知道吗?夫人当年的手帕交,都嫁给了官员为妻。自从流行女子上街后,这几日时常搞聚会,消息十分灵通!” “……这样听起来……似乎也好,能认识认识各位大人的女儿、孙女,还能认识公主……” 群臣上朝后,徐阶代表内阁首先发言,他看了萧风一眼,似乎笃定萧风对自己的话不会惊讶。 “禀万岁,江南总督胡宗宪上奏折,大明水师第一条宝船及其附属战船即日下海,请万岁赐船名。” 嘉靖微笑点头,十分满意。原本他按祖宗成法,推行海禁之时,觉得自己没错。 但如今他按萧风的主意,打造水师后,自豪感却油然而生。 人就是这样,躺平的时候,总能找到很多理由安慰自己,但其实内心中,没有谁是真愿意躺平的,无非不得已罢了。 嘉靖沉思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一个满意的名字来。他给人起道号十分拿手,一眨眼起三四个不在话下。 可大明太久没有水师了,给战舰起名字这事儿,荒废太久了,总不能起一个听起来像是道士的船名吧。 所以嘉靖干脆甩锅给萧风:“师弟,大明宝船下海,是你力推的结果。这第一艘船,你觉得赐什么名字好呢?” 萧风似乎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他几乎没有犹豫,神情肃穆的开口。 “师兄,叫‘致远’吧。” 嘉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微笑:“不错,不错,师弟果然才思敏捷。此名一语双关,十分巧妙。” 见万岁点头了,群臣立刻活跃起来,以表示自己和万岁心意相通,万岁说的,我们都懂。 “不愧是萧大人,厉害厉害!‘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这正是万岁无为而治的最高境界啊!” “不止不止,此为战船,岂止是无为而治可尽表的?这是在说我大明水师威武,不战而屈人之兵!” “最妙的是,大明水师将来是要护卫大明的,包括鸡笼、琉球等地,自然是要远航的,‘致远’之名,确实一语双关啊!” 听着大家的赞美声,萧风只是淡淡一笑。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萧风真正的用意,但这是好事。 只要自己还在,“致远”这个船名,一定会让日本闻风丧胆,直到有一天,一直开到日本的东京湾去。 徐阶又看了萧风一眼,这次他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兴奋和期待,似乎对他是个好消息。 “万岁,吕宋派使臣火速赴京,递交国书。佛朗机人进攻吕宋,吕宋国王请大明出兵救援。” 群臣都愣住了。吕宋虽然也算是大明属国,但比起琉球来,两国关系没那么紧密,离得也更远些。 何况之前援救琉球,很大的原因是侵占琉球的主力是日本。朝廷本来就在沿海年年打倭寇,这次不过算是打倭寇的延续。 何况日本落入萧芹的手里,援救琉球就相当于倭寇和白莲教一起打,琉球又关系紧密,于情于理都得打。 但其实当时大明并没有真正援救琉球的硬实力,要不是萧风的巧妙计谋,用港口的未来期权忽悠来一大群海外商船当雇佣兵,也是只能干瞪眼。 现在大明虽然有了“致远号”宝船战斗群,但毕竟刚刚下海,还只有一个。佛朗机人却是这个时期海战的霸主啊! 就连汪直最鼎盛的时期,和佛朗机人也只是零星摩擦,从没敢爆发过大规模的海战,现在的大明海军,有能力一战吗? 嘉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转向了萧风,萧风淡然一笑,徐阶皱皱眉,他怎么感觉萧风和他一样,都在期待这一天呢? “萧大人,当初你说过,若是萧芹养虎为患,你当承担纵放萧芹的失策之责。 如今萧芹统一了日本,当上了天皇。他没有向大明请求册封,反意尽显。 今日进攻吕宋的虽然是佛朗机人,但可想而知,必是萧芹推动的! 如今朝廷左右为难,若出兵援救,大明水师只怕尚有不足。若不出兵援救,也会寒了藩属之心。 此等局面,皆由当初萧大人纵放萧芹而起,萧大人可有何良策吗?若无良策,当承其责!” 高拱赶紧跟上一句:“徐首辅言之有理,臣附议!” 第五百九十七章 深谋远虑 萧风淡淡一笑:“吕宋海途遥远,佛朗机人既然已经开始进攻了,大明船队只怕救之不及。 何况徐首辅说的也没错,大明水师尚在建设中,此时决战虽无不可,却并非最佳时机。 因此大明水师直接援救吕宋并非上策,但大明仍不可袖手旁观,让藩属寒心,当有所作为。” 徐阶想了想:“萧大人莫非要故技重施,以海港通商为诱饵,再次请海外商船共同助阵吗?” 萧风笑道:“此法只能用一次,上次已经答应了随军参战的商船都有贸易优先权,不能不守信用。 这不像醉仙楼,银卡上面办金卡,金卡上面办宝石卡,一层层地堆积优先权。” 徐阶笑道:“这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了,为何醉仙楼这么做就可以,港口的贸易就不行呢?” 萧风淡然道:“凡事无信则不立,醉仙楼虽然把卡分成三等,但这是同时公布的。 明码标价,各自对应的特权也说得很清楚,由客户自由选择,公开公平公正。 若是醉仙楼先只推出银卡,过些日子再推出金卡,再过些日子推出宝石卡,性质就变了。 虽然银卡依旧有效,但却用金卡实际上削弱甚至废掉了银卡的权利,这不过是变相的失信罢了!” 高拱忽然道:“既然如此,若是当日向商船许诺时,直接告诉商船,出力不同特权不同不就好了? 随军参战一次的,对应什么样的优先权,随军参战两次的,对应什么样的优先权,这不就可以了?” 萧风无奈的一笑:“高大人,你这种想法,只是理论上的想象,如果当初真这么说了,一大半的商船都不会来,那一战也就输了。” 高拱皱皱眉:“这却是为何?既然规则是公平公开公正的,为何他们会不肯参战呢?” 萧风想了想:“这个道理说起来太复杂了,我先直接给你看看结果吧。 你可知,醉仙楼到目前为止,什么卡办得最多,什么卡办得最少吗?” 高拱一愣:“这是你家生意上的事儿,我怎么会是知道?” 萧风知道他在暗示自己经商,有失身份,却也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 “办金卡的大概占到七成,办宝石卡的占到两成,办银卡的只占到一成。” 这个数据确实出乎人们的意料,大家议论纷纷,因为从直觉上,最便宜的银卡应该办得最多才对啊! 连嘉靖也有些好奇了,睁开眼睛看着萧风,等着听他的解释。 “人们的心理,要做一件事,无非是评估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利益,就像在天平的两端称重一样。 当只有付出的代价小于得到的利益时,人们才会愿意付出代价。若是能远远小于,那就会积极付出。” (天平在春秋时期就有了,不过那时候不叫天平,啥时候开始叫天平的,不得而知。) 群臣在心里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不过这和办卡以及忽悠商船有什么关系吗? “可人心有个特性,那就是会不自觉地放大付出的代价,而缩小获得的利益。 简单说,就是总觉得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而得到的利益太小,所以古人说,人心苦不足。” 这个大家都能听懂,而且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大部分人都觉得自己贡献大,回报少。 例如每个太监都会觉得,以自己付出的代价,得到多少好处都不过分,所以自古中国公公都比较贪,日本公公都比较色。 “当然,凡事无绝对,只有一种情况下是例外的,人们会从心理上缩小自己的代价,放大自己的利益。” 嗯?还有这种好事儿吗?众人都看向萧风,嘉靖也坐直了身子。 要有这种好事儿,家里的仆从,天下的百姓可就好管理了,把他们放在这种情况下就行了呀。 想想看,他们自己总觉得付出的贡献太少,得到的回报太多,那这不就成了君子国了吗? 萧风看出了大家的期待,苦笑道:“这种情况就是,赌博。 人只有在赌博时,才会从心里觉得自己即将得到的利益,远大于自己要付出的代价。 当然,这和前面的人心不足一样,都是错觉,只是更极端而已。” 众人都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个理论确实没错,可自己用不上啊,总不能让家里的仆从跟自己对赌吧? 高拱忍不住摇头道:“萧大人,你说来说去的,还是没说明白,为何不能一次性告诉商船优先权分级呢?” 萧风笑了笑:“那些商船,都是在狂风大浪,炮火刀剑中求生过来的,他们都很精明,也不会当赌徒。 在那种局面下,你不管拿出多少个档次的标准来,他们都会要求用最低的代价,享受最高的利益。 因为他们跟着我们去,是要拼命的。拼命的事儿,干一次就觉得太多了,不管多大的利益,都不值得拼几次命。” 高拱不服气:“按你所说,他们当时也是有条件加价的,那为何他们并没有索要更多的利益呢?” 萧风淡然道:“因为他们不知道更多的利益是什么,人是没法要求得到不知道的东西的。 大明之前海禁,现在刚刚要建港口,他们不知道大明的港口贸易优先权,究竟有多少空间。 就像高大人,你是儒家,不信道,你见过的最圣明、最高贵、最超凡脱俗的人就是万岁,对不对?” 高拱赶紧点点头,生怕点慢了,会让嘉靖觉得自己对这三个形容词的所属对象有一丢丢的质疑。 “但万岁是信道的,而且潜心修道,已有所成,对仙界之事,也已经有了不少的认识,对不对?” 高拱只能再次点头,虽然他怀疑嘉靖其实对仙界并没有什么认识,全都是听萧风胡咧咧的,但却不能不肯定。 “所以高大人你这辈子最大的志向,也就只能是当个人间的明君圣主; 可万岁最大的志向,却是得道成仙,恩泽万世。这就是眼界的差异,对不对?” 高拱连连点头,嘴上谦虚道:“那是自然,我与万岁相比,犹如囊萤之火比日月之辉,岂能相提并论……”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周围反应快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几个脑子慢的还跟着点头称是呢。 高拱自然是极其聪明的人,只是萧风挖的这个坑实在是太顺滑了,顺滑得让他都感觉不到坑在哪里,不知不觉地就掉进去了。 此时他猛然警觉,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你你你,我没有,我最大的志向怎么能是当什么明君圣主呢……” 他转过身来,冲着嘉靖连连叩首:“万岁,萧风阴狠之极,臣确实是一时不察,被他陷害了呀!!!” 嘉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前面徐阶和高拱一唱一和地逼萧风承担责任,萧风这是趁机报复。 别说高拱不可能有造反的心思,就是真有,他也不会蠢到在朝堂上说出来,因此嘉靖只是微微一笑。 “朕相信你不会有叛逆之心,也相信萧风不是有意坑害你的,都是话赶话儿罢了。” 高拱心说我是话赶话没错,但以萧风的德行,他绝对是有意为之的,可他也不敢说什么,只好谢恩。 萧风歉意地一拱手:“高大人,确实是话赶话儿了,我绝无陷害高大人的意思,那个比喻不恰当。 高大人最大的志向应该是首辅,而万岁的志向还是得道成仙,恩泽万世,这样就对了。” 高拱心里一松,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就是这样的,萧大人这次说对了。”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徐阶,徐阶虽然表情不变,但眉毛明显跳了一下。 高拱暗暗叫苦,但他却没法再反驳一次了。毕竟想当首辅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急赤白脸地再掰扯一次,反而显得此地无银。 萧风暂时放过了高拱:“再比如说当年萧芹在苗疆谋反,附逆者中,有一个叫熊力的高手,是大土司的侍卫长。 附逆的侍卫们,提出的最高条件是要当土司,而熊力是要当大土司,这就是他们的眼界。 那些商船对大明港口贸易的期待,就像高大人和熊力一样,想象力到此为止了。 但如果萧芹给熊力三个立功标准,对应三个利益,最高的利益是平分天下呢? 那熊力一定会直接踢飞掉三个立功标准,直接告诉萧芹,我就是按最低标准立功,也要求平分天下。 而萧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要么答应,要么放弃造反,因为他马上就需要熊力,而他能给熊力的利益却未必能兑现。” 徐阶深吸一口气:“萧大人,你的道理,大家都听明白了。既然不能故技重施,那么只靠大明的海军,萧大人准备如何行动呢?” 萧风淡淡地说:“派船队从佛朗机人登陆的另一面靠近吕宋,船队上携带枪支弹药和大明将士。 佛朗机人这次不是为了抢钱,他们是帮萧芹占领沿海国家,以战养战的,所以他们一定会登陆作战。 我大明水师尚在建设,与敌人在海上决战为时尚早。但到了陆地上,他们就不是对手了。 佛朗机人的船上能有多少人,就算带上倭寇,也多不到哪里去,无非是仗着火枪和武士,欺负吕宋人罢了。 大明只需派少量兵将,帮助吕宋国王将人民武装起来,教会他们战术打法。 相信就算不能获胜,至少也是个相持的局面。若吕宋确实太弱,还是顶不住,大明也可将吕宋王子营救出来,带到大明避难。 这样就算吕宋战败,大明准备好后,也可以随时帮王子复国。” 派遣地面部队援助吕宋,这个想法让人耳目一新,嘉靖不禁沉吟起来,徐阶却更关注实际问题。 “以萧大人之见,大明当派出多少将士援助吕宋呢?” 萧风想了想:“一员主将,两员副将,带一千人,全配上火枪!” 徐阶大惊:“一千火枪兵?这……这会不会太多了些?大明的火枪兵一共也没多少啊!” 萧风笑道:“徐首辅不必担心,之前戚继光请旨,在大同训练新兵,训练的就是火枪兵,有一万人。 戚继光治军有方,他的火枪兵都是精锐,就是为了今天准备的。这一批送走后,马上会训练下一批。” 高拱摇头道:“我也觉得似乎人多了些,佛朗机人和倭寇,绕过琉球,直奔吕宋,能有多少人? 入世观的火枪十分精良,若是帮助吕宋人击退入侵,应该用不了这么多人吧,是否过于靡费了呢?” 萧风淡淡地说:“吕宋孤悬海上,船只来往一次何其艰难,岂有打退了入侵就回来的道理?自然是要常驻当地的。” 群臣愕然,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则最先反应过来,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嘉靖睁开眼睛,看着萧风:“师弟的意思是,这一千人,不回来了?” 萧风笑道:“自然不是永远不回来了,但回来的那天,就得有新军队过去换防才行。” 徐阶迟疑道:“这……吕宋能同意吗?” 萧风淡然道:“这个可以问问他们的使者,看他怎么说。日本狼子野心,一心吞并沿海诸国。 就凭吕宋自己的实力,早晚会被灭国吞并的。大明将士为保护藩属,驻兵于吕宋,有何不妥? 他们若不愿意,大明自然也不会勉强。等到吕宋被佛朗机人灭国后,大明再起兵打败佛朗机人,收复吕宋就是了。” 嘉靖眨眨眼睛:“那日本若是进攻其他诸国呢?大明也照此办理吗?” 萧风看着嘉靖:“万岁,我大明万国来朝,不管是不是我们的藩属之国,只要是求救求到大明了,难道我们还能不管吗? 只是大明出兵保护,军费自然是要被保护的国家来出的。否则就算大明富有,也扛不住同时保护这么多领土啊。” 嘉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如此,带兵的将军却是要好好选选,得是最忠心,最得力的才好。” 萧风点头道:“万岁,其实也好选。这些将士到海外为大明拼杀,朝廷自然要照顾好他们的家小。 这些军队可每年换防一次,回家团圆。避免一支军队长居海外,思乡心切,有伤天和。” 嘉靖连连点头,他当然知道萧风是什么意思。有这些驻军在,这些藩属国自然安全了,也自然而然,实际成了大明领土的一部分。 领土越大,资源越多,人口越多,无论是生产、用兵都能变得更加游刃有余,落实到一句话上,就是国运更加昌盛! 徐阶叹息道:“萧大人之意,老夫已经明白了。萧大人当初放走萧芹,等的就是这一天吧。 用日本侵犯各国为契机,将大明这些松散的藩属国,变得与大明更加紧密,甚至并入大明国土。 只是这样一来,等到日本不再侵占的时候,这些藩属国不再要求我们驻军的时候,我们怎么办呢? 难道我们赖着不走?还是让驻军叛乱,推翻国王,强行将藩属国纳入大明领土?这岂是君子所为?” 萧风诧异的看着徐阶:“徐首辅,你说的这话……我还真是没想到啊!想不到我放走萧芹还有这作用呢? 佩服佩服,徐首辅一句话,让我茅塞顿开,没错没错,就按徐首辅所说的策略办吧!” 徐阶大怒:“这分明是你的谋划!你却把此事推到老夫身上,让老夫担此小人之名!” 萧风大惑不解:“徐首辅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趁日本侵犯各国为契机,将这些松散的藩属国,变得与大明更加紧密,甚至并入大明国土。 这话究竟是你说的,还是我说的?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万岁也听着呢,你不会是要当堂耍赖吧?” 徐阶气得全身发抖:“这……这话虽然是我说的,但这分明是你谋划的,老夫只是猜度而已!” 萧风正色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我的谋划吗?明明是你先说了,我才想到的!” 徐阶恨不得扑上去掐死萧风,他已经明白萧风的用意了。 这一手确实极其高明,对大明也有极大的好处。可毕竟这谋划中透着一股子阴谋诡计。 其他国家不是傻子,早晚会反应过来的。就是大明自己的史官,也肯定会如实记录。 史笔如铁,谁认下是这个事儿的总策划,谁就得在历史上担一个千古小人的名号。这是读书人最担心的事儿,甚至比性命还要紧。 徐阶的语气中简直是带着哀求了:“萧风啊,这确实是你的谋划,对不对,你说句实话吧!” 萧风坚决地摇头:“绝不是。我当初放走萧芹,只是想将来借故消灭倭寇罢了,并无此深谋远虑。 但徐首辅一语惊醒梦中人,可见徐首辅的心思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帮大明开疆拓土,算计藩属,难能可贵啊!” 徐阶简直要气哭了:“你的谋划如此明显,已经呼之欲出,谁看不出来?我能看出来有何不对?你这分明是狡辩!” 萧风笑了笑:“徐首辅,你这就不讲理了。自古只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没听说过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的。 请问徐首辅,你用你的心,猜测到我的谋划,这究竟是用什么心,度的什么腹?” 这一句话,徐阶就无话可说了。道理很明显,你如果是君子之心,那你就不该能想到这么小人的计划。 既然你能想到这么小人的计划,那你本身就是小人之心,现在还非说是我谋划的,那就是度君子之腹。 徐阶眼见说不过萧风,只得转头向嘉靖求援,希望嘉靖能像刚才对高拱一样,调和一下。 不料萧风长叹一声,幽幽地说道。 “之前听人说读书人忠君爱国放在首位,现在看起来都是胡说八道。 连徐首辅身为天下文臣之首,都如此不堪,其他人能好到哪里去?” 第五百九十八章 小人之心 嗯?什么意思?这是一杆子打倒一船人了!高拱第一个看到机会,立刻跳出来声援徐阶。 “萧大人,你这话太过分了吧,读书人如何不忠君爱国了?你也是半个读书人,何以如此无理?” 萧风笑道:“高大人,徐首辅身为文臣之首,能不能代表天下读书人?还是说你打算来抢这个代表?” 高拱一愣,徐阶身上背着那么大的一口黑锅呢,这时候抢什么呀。何况萧风这话是讲理的。 徐阶身为首辅,又是大学士,天下文臣之首,他不能代表读书人,那还谁能代表啊。 高拱点点头:“徐首辅自然可以代表读书人。” 萧风笑道:“高大人,徐首辅刚才所说的谋划,是否能为大明开疆拓土,为万岁增强国运?” 高拱为难的看了徐阶一眼:“虽然如此,但此事确实有些小人行径……” 萧风摇头道:“我问的是对大明,不是说这是君子行径,还是小人行径,你就说能不能。” 高拱咬咬牙:“应该是能的。” 萧风满意的点点头:“能为大明开疆拓土,增强国运之事,身为大明首辅,是否该义无反顾的去做呢?” 高拱觉得自己像掉进了沼泽泥坑里一样,越是挣扎,就沉得越快,有点透不过气来。 “但此事非君子所为,徐首辅不欲行之,也并非不可理解……” 萧风冷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实什么事儿对国家社稷是否有好处不重要,对万岁是否有好处也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徐首辅的名声。 徐首辅的名声最重要,比国家的利益和万岁的利益都重要。你们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忠的是哪个君,爱的是什么国?” 高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污泥没顶了,忽然间灵机一动。 “徐首辅可以说服万岁不做这样的事,这样一来,徐首辅就可以不做小人,也同样忠君爱国了。” 牛啊!徐党官员同时透了一口气,就像一个个土拨鼠从地洞里终于伸出了脑袋一样,他们也憋了半天的气了。 徐阶极其满意地看着高拱,觉得今天高附议比任何一天都要顺眼得多。果然人还是要有帮手啊…… “那若是万岁不同意呢,你们怎么办?跪谏,哭谏,还是死谏?就因为保住你们的名声? 严世藩在时,谁做这三谏之事,我敬他是条汉子!因为那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为了万岁,为了百姓! 可一件事儿,明明对大明有莫大的好处,对万岁有莫大的好处,对大明百姓有莫大的好处。 你们仅仅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但要拼了命的阻拦,还要劝说万岁放弃,不但迂腐之极,而且其心可诛!” 嘉靖冷冷的看着徐阶和高拱,萧风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这些混蛋,从朕没登基开始,就跟朕来这一套,一直斗到今天! 别说朕了,就是朕那个皇兄,不也被他们逼得躲进豹房去了吗? 除了太祖、成祖之外,也就是朕能顶得住这些读书人,其他皇帝有几个不是被这些读书人弄得死去活来的? 师弟说得没错,他们就是把自己的名声看得太重,重于朕,重于大明!朕为什么重用严嵩,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嘉靖在心里给自己开脱的过程中,脸色自然也不会太好看。群臣面面相觑,徐阶汗如雨下,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好端端的,我非要说萧风是小人干什么?现在这口锅被他甩到了自己背上! 自己要认了吧,众目睽睽,高拱还帮自己掰扯了半天君子小人的,脸不要了? 自己要不认吧,万岁看着呢,只怕从此以后,只爱名声,不忠君爱国的大帽子是摘不掉了! 萧风还在循循劝导:“徐首辅,其实你就放心大胆地认下便是,读书人既然读书明理,自然知道是非曲直。 你为大明争取了利益,忠君爱国,百年之后,读书人自然会给你个公道的,让你流芳百世。” 徐阶心说去你大爷的吧,还有人比我更了解读书人吗?我们都是习惯了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 最好是恶名都是别人来顶,好名都是我们来领,事儿可以办不成,礼不能论不清。 这事儿我要认下来,将来在史书上妥妥的是个小人形象,而且最最危险的还在后面呢! 别的国家骂我也就罢了,搞不好大明的读书人为了名声也会骂我。 骂的人多了,赶上个耳朵软的皇帝,搞不好会把我从坟里刨出来鞭尸都说不定! “万岁,臣认为徐首辅所说的谋划甚好!不管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此事若无人愿意认,臣认! 史官记录时,只管说这个谋划是臣为大明所做的!不但如此,若无人愿意执行,臣来执行!” 众人一惊,一起看向说话的人,张居正身形挺拔,站在朝堂之中,与萧风遥遥相对。 两人对视良久,忽然一起笑了。萧风笑着摇摇头。 “你不过是个新入阁臣,连个独立的房间都没混上呢,徐首辅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张居正正色道:“萧大人,徐首辅是被你的话挤兑住了,他何尝不想让大明开疆拓土,国运昌盛? 徐首辅和高大人都是君子,就是心中想做,非让他们嘴上说出来,也太难为人了。 我不是君子,这种坏名声的事儿,就让我来吧。千秋功罪,后人评说,张居正不在乎。” 嘉靖淡淡一笑,收回逼视着徐阶的目光,重新微闭上了眼睛。徐阶看了张居正一眼,眼神复杂。 既有感激、欣慰、轻松,又有沧桑、茫然、失落,就像一个看到自己的学生,忽然比自己更有出息的老师一样。 高拱则垂下头,默默的退回到徐阶的身后,谁也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 张居正继续说道:“萧大人,但徐首辅问的那句话,你还是要回答的。若是求救之国,不肯让我们驻军怎么办?” 萧风摇摇头:“大明不干那种不告而取的事儿。他们请我们去时,要说清楚,是否允许大明驻军。 若允许,双方要在国书上盖章确认,对方正式加入大明联邦。将来他们若是反悔,那是他们背信弃义在先。 背信弃义者,天地不容,众人皆可击之,难道君子就允许人随意背叛吗? 何况我们的驻军又影响到他们什么,驻军若有敢违法乱纪者,自有大明军法从事!” 高拱忽然插嘴道:“若是对方开始就不同意大明驻军呢?我们是出兵呢,还是见死不救呢?” 萧风冷笑道:“何为见死不救?宁死都不肯加入大明联邦,是从心里就不认可大明的,大明有何义务去救? 高大人,若是你有个亲戚想跟你借钱,但死活不肯给你写借条,也不肯承认你是他亲戚,你还会借吗?” 高拱心说我又不是贱骨头,为啥要犯贱到这种程度?他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话题。 “萧大人既然认为还没到海军决战的时候,那么万一我们往吕宋运兵之时,佛朗机人和日本人忽然进攻我方船队怎么办?” 萧风淡然一笑“我方不愿意决战,并不代表就一定打不过。我们把大明现有的海军都集中起来,往吕宋运兵。 汪直、徐海两支船队,加上新下海的宝船战斗群,敌人除非集中全部力量,否则也未必就能胜。 萧芹为何要绕过琉球,就是因为他也不愿意现在就开始决战,他也需要更多时间积蓄力量。 所以双方先在别人的国土上练练手,就像高手下棋,不会一上来就对车一样。” 高拱无言,张居正问道:“萧大人,大明联邦,是什么意思?与藩属国有何区别?” 萧风赞赏的点点头:“问得好。邦者,诸侯之封地。诸侯称公,共尊天子。为王为侯,皆受天子册封。 从这个角度看,邦和藩属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藩属国是可以随时脱离大明的。 而诸侯之邦,却不能随意脱离天子。天子不册封,则邦为非礼之邦,诸侯可共击之。” 张居正点点头:“萧兄,朝堂上的场面话我就不说了,我只想问一句实话。 若有朝一日,真有哪个国家背信弃义,要赶走大明驻军,你要怎么办?” 张居正的称呼变了,倒是让所有人都是一愣。萧风看着张居正,许久才开口。 “多年之后的事儿,我不知道,子孙后代的事儿,我也不知道。至少这一代人,他们做出了选择。 大明不会只派遣驻军,大明还会帮他们建学堂,建国坊,建商路,对他们与大明子民一视同仁。 大明有信心让他们过的好,有信心让他们认同大明的文化,有信心让他们以身为大明联邦为荣。 大明会教给他们什么是感恩之心,什么是信义之礼。若他们明知如此,还是选择背信弃义,那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君子之怒!” 众人一时默然,更多人恍然如梦。三年多的时间,大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万岁也变了,从一个只在西苑听议事的皇帝,变成了一个经常上朝的皇帝。 朝堂也变了,从严党的一家独大,变成了徐阶、萧风的两派对抗,而且双方的对抗基本还不死人! 大明天下也变了,蒙古、女真和苗疆从名义上的领土,变得越来越真实了。昨天还被倭寇追着打,今天到处追着打倭寇。 车速太快了,让人难免有些晕车的感觉。 嘉靖微闭着眼睛,在心中算计着照这样下去,大明国运什么时候能支持自己飞升成功,回头该让师弟给算算…… 徐阶的声音忽然响起:“万岁,臣有两个疑虑,可能对萧大人有所冒犯,不知当讲不当讲。” 嘉靖心想你俩都吵吵半天了,还在乎冒犯不冒犯吗?他微笑点头:“但讲无妨。” “萧大人,你将大明的水师都集中调派出去运兵,沿海的海防就将一片空虚,倭寇登陆进攻怎么办? 戚继光训练的火枪兵,竟然有一万人之多,大同距离京城如此之近,一万火枪兵的战力,实在太恐怖了……” 嘉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他虽然没有亲临战场,但从众人的奏折中,也知道入世观出品的火枪确实厉害。 徐阶的意思很明显,以戚继光那样的猛人,带着一万装备精良的火枪兵,万一有点什么心思,重点是,万一萧风有点什么心思…… “万岁,日本既然开始侵占沿海诸国,本意就是以战养战,最终的目标,仍然是我大明疆土。 海战只是双方战争的一部分,最终的决战,仍然是陆地上。我把大明海军都派出去,就是希望引诱倭寇上岸。 为此,我希望能将戚继光调到沿海之地,与俞大猷并肩作战,同时训练新兵,也在沿海进行。这样新兵可以随时登船出发。” 嘉靖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师弟懂事,没让我为难。 我就算当场不表态,若事后做出对戚继光新军的调度安排,只怕朝堂上也会过度解读。 现在师弟以沿海抗倭为由,将戚继光和火枪兵调离,就显得主动多了,也不会有人猜疑朕对戚继光不放心。 “如此也好,只是宣大毕竟是防护重镇,蒙古人虽然已经同意纳入大明版图,但也不可不防。 留两千火枪兵,其余的跟着戚继光去沿海吧。” 萧风再次拱手:“刚才万岁提到不知蒙古人是否真心同意纳入大明版图,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即可试探,又得实惠。” 嘉靖睁开眼睛:“什么办法,说说看?” 萧风笑道:“大明虽与蒙古和女真正常互市,但交易的战马数量仍然不足以供给大明军队使用。 虽然有了火枪,骑兵的威力会有所减弱,但战马在军队的机动性和冲锋威力上,仍然威力巨大。 朝廷可以双管齐下,一是要求蒙古和女真人增加战马的供应量,二是大明自己养马。” 双管齐下,多么熟悉亲切的词儿啊,徐阶一阵恍惚,然后才想到自己的注意力有点偏了。 “萧大人,大明不是不想养马,可草原都在蒙古和关外之地。现在我们的农垦区和学堂建设已属不易。 若是马上将大批汉人转移到草原上,只怕时机还不到,会激起蒙古人的民变啊。” 萧风笑了笑:“徐大人顾虑的有理,何况汉人天生不是很适合放牧,在驯养战马这方面确实不如游牧民族。 若是弄不好,白白糟蹋了草场,也是罪过。我的意思是,在大明的土地上,让游牧民族替我们养马。” 徐阶不解地问:“你是说到蒙古草原上去圈草场?蒙古人能同意吗?” 萧风淡淡一笑:“那个做法眼下还急了点,以后也不是不行,多给钱,多给粮食交换嘛。 眼下,我说的在大明的土地上,指的并不是蒙古人的草场,而是河套地区。” 群臣心中又是一颤,河套地区,这个词太敏感了,已经多少年都没人敢提过了。 嘉靖的眉毛也抖了一下,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徐阶有些愕然地看向萧风,不知道他是不是忽然晕头了。 想要收复河套地区,就是曾铣丧命的原因。而支持曾铣收复河套地区,就是夏言丧命的诱因。 严嵩虽然倒了,但夏言的罪却不是严嵩定的,而是嘉靖亲自定的,而嘉靖是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 这也是从此以后多年,再也没人敢提收复河套的事儿,哪怕俺答汗被萧风干掉后,都没人敢提。 按理说,这本该是徐阶和高拱攻击萧风的一个绝佳时机,但两人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谁也没说话。 这就是徐党和严党的不同之处,他们虽然都希望搬倒萧风,但徐党还是有底线的,至少不会拿夏言来当刀。 见群臣无人说话,嘉靖缓缓开口道:“师弟,你觉得,现在收复河套,时机合适吗?” 萧风拱手道:“万岁,此一时彼一时,十几年前,蒙古人战力正盛,大明则在休养生息,那时收复河套确实是比较冒险的。 但如今此消彼长,俺答汗已死,蒙古人已经答应纳入大明版图,大明兵强马壮,正是收复的时候。 何况,戚继光即将调离宣大一线,不试探一下蒙古人的态度,朝廷总归是难以放心的。” 这番话很巧妙地替嘉靖保全了脸面,表示当年曾铣和夏言想收复河套,时机上可能确实不够成熟,所以嘉靖当时反对也并不为错。 嘉靖的脸色好了很多:“如此,就试试吧。” 河套地区,蒙古人和一些其他游牧民族杂居放牧。牧草青青,流水潺潺,在西北苦寒之地,这一大片草场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除了草场,还有很多肥沃的耕地,但无人耕种,因为游牧民族对耕种不感兴趣,而之前汉人又都被赶走了。 正在放牧中的人们抬起头来,看向远方的烟尘,然后警惕地从蒙古包中取出了刀叉,不是准备吃饭,而是准备战斗。 一队大明骑兵,盔明甲亮,手持火枪,簇拥着几个文官,来到草原上。 身后跟着大批的汉人,一队队的马车,拉着种子、农具、被褥等。再后面是营造队的工匠们。 这帮家伙看起来不是来旅游的,这是要搬家呀…… 第五百九十九章 各怀心机 骑兵们带着文官们,拿出了一大摞汉、蒙双文的传单,挨个蒙古包递送,并不厌其烦地宣讲政策。 这些文官都是甘陕总督府从当地派来的,个个都是人才,说话也好听,蒙古人的敌意渐渐消退。 而且蒙古人也都知道俺答汗死后,各大部落都接受了大明的册封,成为了大明领地的封臣。 因此对大明重返河套地区,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们只是提出,我们已经在此生活了很久,不要赶我们走了。 文官们慷慨激昂地宣讲:“你们都是大明的子民,在大明的土地上放牧,岂有赶你们走的道理? 这些汉民,也不是来抢你们的草场的,就像你们对耕地不感兴趣一样,他们对草场也不感兴趣。 他们是来种田的,军队是来保护你们的。他们种田向朝廷交粮,你们放牧向朝廷交马!” 蒙古人表示不太明白:“是朝廷向我们买马吗?像互市一样?” 文官们摇头:“不,互市是买卖,咱们之间不是买卖,是交税! 这些草场是大明朝廷的,你们是大明的百姓,所以要交马给朝廷。” 蒙古人觉得不太公平:“这不是要抢我们的东西吗?我们不干!” 文官们想了想:“我们来之前,这草场是谁的?” 蒙古人指了指远处最大的蒙古包:“是我们部落首领,不拔汗的。” 文官们问:“你们要交马给他吗?” 蒙古人点点头:“交的,不光要交马,还要交牛羊,按照草场大小来交。” 文官们很奇怪:“为什么你们觉得交给不拔汗就是对的,交给朝廷就是抢呢?” 蒙古人很讲理地说:“草原上一直都是如此,代代相传,谁当了首领,谁就可以征收牲畜。” 文官们点点头,跟着骑兵直接去找不拔汗了。不拔汗早已看见了这边的动静,但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也就没组织抵抗。 然后他就被一群文官包围了,盘查他的年收入。不拔汗于是开始哭穷,表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文官告诉不拔汗:“河套是大明疆土,大明疆土之内,最大的地主就是朝廷,你想一毛不拔是不可能的。” 不拔汗和文官们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约定,部落里的马匹牛羊,统一按照三十头抽一头来交税即可,而且一匹马可以抵更多的牛羊! 若朝廷还想要更多,就会花钱来买。这个比例不算高,不拔汗觉得可以接受,何况大明又不是光来收税的。 文官们说了,那些来耕种的汉人百姓,他们的出产可以在本地直接和牧民们进行贸易交换,不用通过互市。 不通过互市就意味着不用交税,也就是说,这里是大明明文规定的第一个免税贸易特区! 而且交税就意味着大明将为不拔汗的领地提供终极保护,这就不是帮忙保护了,而是像保护自己的领土一样保护! 在双方愉快地签订文书之后,河套地区正式宣布回归大明疆土,并成为蒙古人向大明朝廷交租的第一个区域。 虽然三十抽一的租金定得不算高,但此事具有极强的示范效应,很快就沿着草原,传播开来。 草原上的众多大汗们凑在一起举行了会议,讨论要不要接受向大明交租的问题,大部分人都不想交。 但一提到联合起来抗租,大家又都犹豫了,毕竟这是玩命的事儿。 草原上已经没有俺答汗那样强力的领袖了,大明的骑兵和火枪兵如今很厉害,三十抽一的租金也不算太过分…… 当宣大一线的城门打开,仇鸾和戚继光带着火枪骑兵们来到草原上时,只有两个部落明确表示不肯交租。 然后戚继光告诉其他的部落首领,不肯交租的部落,将不再受到大明朝廷的保护,并收回大明册封的大汗称号。 三天后,大明将派骑兵驱逐这两个部落,收回草场。在大明行动之前,其他部落可以攻打并瓜分草场,获得草场的部落正常交租就可以。 两个部落首领情绪激动地向仇鸾叫喊:“你们妄想!我们是团结的!我等着你们来打!我的勇士是不会怕你们的!” 三天后,当仇鸾躲在队伍后面,远远跟着戚继光来到草原上时,跟在戚继光身边的胡大策马跑到了队伍后端,找到了仇鸾。 “大人,没仗打了,只剩下威风的事儿了,戚将军请总督大人去主持大局。” 仇鸾忐忑不安地来到队伍前面,发现那两个部落已经被五个部落瓜分了,鲜血未干的地面上,新的主人正在兴高采烈地等着明军来验收。 其他部落对先下手的部落既痛恨又嫉妒,怒视着这五个部落的首领。戚继光大声道。 “这些草场分配给新的部落,已经得到了大明朝廷的确认,你们都是受朝廷保护的大汗,你们的草场和人民,自然也受到保护。 我不管你们和被瓜分的这两个部落有亲还是有仇,只要是受到大明朝廷保护的部落之间,都不许互相攻打吞并。 若有敢违反者,大明会出兵协助被攻打的部落消灭它!被消灭的部落,草场和人口按战功分配给其他部落!” 各位大汗警惕地互相看看,都在交租文书上按了手印,回到各自的部落给自己的牧民开会。 “大家都知道,大明朝廷对部落收租了,他们收了,这个这个,二十头抽一头! 大家以后要努力放牧!给大汗上交的牲畜也要增加了,大汗还得替你们交租税呢!” 牧民们不太高兴,感觉二十抽一有点高了,万一赶上灾年,我们饿肚子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仇鸾大人说了,草原如今是大明疆土,平时大家努力交租,真有灾年,大明会一视同仁地赈灾,不要钱!” 吕宋海岛上。在佛朗机人战船的绝对优势下,倭寇和佛朗机人已经推进到了回头看不见战船的地方了。 吕宋人的抵抗很激烈,但他们的武力值实在是不行,武器也太落后。 国王的军队已经损失惨重,这两天队伍中已经开始出现穿着农夫衣服的士兵了。 按照这个进度,再有上几天,应该就能推进到核心地带,占领王宫,统治全岛。 按照约定,吕宋是要归佛朗机人所有的,倭寇只是来帮忙攻打的,但现在看起来必要性不大。 就靠佛朗机人自己,应该都足以征服全岛。不过考虑到接下来还要出发去打其他国家,人多点也没坏处。 前面又有军队出现了,佛朗机人和倭寇争先恐后地冲上前去,边开枪,边挥刀呐喊:“压机给给!”,“上帝保佑我们!” 倭寇们个头虽矮,但跑得飞快,在杂草中飞快地冲上前去,举起了武士刀,然后…… “砰!”倭寇倒下了一片!是火枪!很多火枪! 佛朗机人一愣,倭寇们冲在前面,却看得清楚,那是大明的服饰,那是大明的军队!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倭寇们在大明虽然没怎么和火枪交过手,但看佛朗机人的火枪就知道这东西厉害! 但火枪也有短处,那就是近战就不行了!因此倭寇们发挥个子矮、速度快的优势,连蹿带跳,连滚带爬地向前突进。 地上的杂草掩护了倭寇们的身体,大明官兵的火枪声不再齐射,而是变得杂乱起来,远处的佛朗机人也赶紧举枪,火力支援在地上翻滚的倭寇们。 倭寇们冲到明军面前,大叫着跳起来,举起了长刀,就要展开一场屠杀,但眼前却被一大团寒光闪闪的东西笼罩,随即脸上眼睛上都被刺伤了! 狼筅!这支火枪队竟然还带着冷兵器!他们三人一小组,一个拿盾牌,一个拿狼筅,一个拿火枪! 关键是三个人身上都背着火枪,随时可以互换角色!盾牌显然是特制的,不但能挡住长刀,连远处佛朗机人的枪弹都能扛几下! 狼筅蓬蓬然如云雾,前面都是闪闪发光的铁箭头,把人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离得挺远就让人睁不开眼睛。 在盾牌和狼筅的掩护下,面对近在咫尺的倭寇,火枪一打一个准!而且打得急了,根本就不用换子弹,直接拽下战友背着的枪就可以射击! 几百个倭寇,顷刻间就被打倒了一大半,而明军除了一个盾牌保护稍慢,被佛朗机人枪弹命中的狼筅手之外,几乎没有伤亡! 剩下的倭寇转身就跑,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武器代差不丢人,让佛朗机人先和明军对拼一阵远程火力。 想不到明军并没有着急和佛朗机人互射,毕竟双方距离远,枪弹的杀伤力不够大,他们在盾牌的掩护下,仍然集中火力对着倭寇输出。 当倭寇跑回到佛朗机人的身后时,已经只剩一百人左右了。这时明军的狼筅手才放下狼筅,也拿起火枪来,一个盾牌手掩护两个火枪手,和佛朗机人远远互射。 佛朗机人的火枪射程不落下风,但上弹药却没有明军方便。明军在盾牌的掩护下,一边放枪一边向前推进。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双方的命中率都迅速提高,但明军的盾牌起到了保护作用,加上换子弹快,伤亡要远小于佛朗机人。 佛朗机人见势不妙,一边放枪一边撤退,倭寇也只能跟着撤退。 这时附近传来怒吼声,吕宋人民剩下的军队一涌而出,射着弓箭追杀。 弓箭的杀伤力自然远不如火枪,但胜在数量,尤其是在敌人败退的时候,乱箭齐发,气势惊人! 好不容易一路狂奔,退到了能看见海边停泊的战船的位置,佛朗机人忙不迭地拿出小旗子来挥舞,示意战船支援! 这就是佛朗机人的战术,他们的船炮技术,在这个时代是最先进的,因此他们在攻打这类海边国家时,往往会采用这种战术。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让战船来解决问题!再牛的火枪,再牛的弓箭,再牛的军队,也顶不住船炮啊! 所以明军立刻停住了脚步,那些吕宋人也跟着停住了,他们停在船炮轰击的范围之外,大肆嘲讽了对手一番,也撤退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一幕反复上演。佛朗机人和倭寇一推进过远,就会遭到大明军队和吕宋人的攻击。 但当他们一回到船炮的射击范围,这边也就不追了。一场闪电战,就这样打成了持久战。 问题是这持久战吕宋打得起,佛朗机人却打不起。吕宋的粮食在陆地上,前方作战,后方烙饼,至少一年吃不穷。 可佛朗机人的粮食在船上,船再大,又能装多少粮食呢?何况战船虽多,也没多到能包围吕宋的程度。 在船炮够不到的地方,在大明军队的掩护下,一部分吕宋人已经放下弓箭,拿起锄头,开始耕种了。 这他妈的才是真正的持久战啊,你佛朗机人的战船再牛逼,总不能在甲板上种粮食吧,你怎么实现可持续发展啊? 最后佛朗机人只好放弃了心心念念的吕宋,大批战船扬帆起航,带着残存的倭寇,奔向下一个目标。 吕宋国王松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大明的军队能否在国内驻扎一段时间,所有给养都归吕宋出,就是给点钱也行。 毕竟佛朗机人和倭寇太可怕了,万一大明军队走了,他们再杀个回马枪,可就完蛋了。 带兵的大明将领表示义不容辞,同时为了让吕宋人民放心过日子,他们主动接管了吕宋海岸线的巡防工作。 大明军队指挥吕宋人,在船炮范围之外,建起了一批了望塔和烽火台,这样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登陆,都可以迅速发现并传递信息。 吕宋国王感动得不行,一再表示,加入大明联邦就是好! 得知占领吕宋的计划失败,萧芹也火了。他本来不想这么快就和大明翻脸的,本来想先偷偷发育几块地图,想不到大明这么不给面子! 于是他下令,二次进攻琉球!琉球岛上物产也许不够丰富,但战略地位重要,给我抢过来! 琉球国王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日本的动向,一看日本有动作,立刻把汪直留给他的鸽子全放出来了。 大明的所有水师再次集合出发,送了两千火枪兵到琉球岛上,考虑到琉球的粮食未必够,还自带了不少干粮。 由于日本离琉球更近,当这两千火枪兵上岛之时,琉球大半国土已经沦陷。但随着大明火枪兵的参战,战局迅速得到扭转。 萧芹虽然也通过贸易弄到了一些火枪,但毕竟数量太少,而且牌子很杂。因此倭寇主要还是靠冷兵器作战。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千火枪兵的威力尽显。何况他们还有戚继光精心设计的战术,从三才阵到五行阵到鸳鸯阵。 只是原本的长枪换成了火枪,威力更大!不但防守时敌人根本近不了身,而且敌人败退的时候追杀起来更加容易。 但日本毕竟离琉球极近,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增兵,到最后,大明的火枪手主动收缩范围,守在琉球的主岛上,战争再次变成了一场持久战…… 萧芹坐在宫城里,前方的消息不断传来,出奇的一致。 进攻文莱顺利,摧毁了文莱的海边防线! 文莱出现大明士兵,火枪犀利,战术诡异,我军被赶到海边,双方相持不下…… 进攻安南顺利,摧毁了安南的海边防线! 安南出现大明士兵,火枪犀利,战术诡异,我军被赶到海边,双方相持不下…… 进攻暹罗顺利,摧毁了暹罗的海边防线! 暹罗出现大明士兵,火枪犀利,战术诡异,我军被赶到海边,双方相持不下…… 进攻朝鲜不太顺利,但也摧毁了朝鲜的海边防线! 朝鲜出现大明士兵,不但火枪犀利,战术诡异,而且极为凶残,我军被赶到海边,双方相持不下…… 殿下站着的文臣和将军们都十分郁闷,织田信长更是按捺不住,抬起头来看着萧芹。 因为吃多了极乐丹,织田信长的双眼总是带着血丝,整个人也比较亢奋,时不时地崛起一下。 “主上!这样打下去不行啊!大明水师不管去哪里,都是全体出动。我们单独的船队根本打不动。 以臣之见,当集合全部船队,和大明进行一场决战!一举击溃大明的水师力量! 只要大明的水师没有了,他们就没法往各个国家运兵了!咱们就可以占领那些地方了!” 萧芹看着织田信长,就像看着当年的萧无极一样,这是个极有能力,也极其忠诚的家伙,相当好使。 “信长,你是不是觉得,我明知道大明用这种四处运兵的方式,和我打地面战争,形成相持,而我却执迷不悟?” 织田信长是战术大师,他早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但不明白为何英明神武的主上却看不出来呢? “不错,主上,大明的火枪犀利,不弱于佛朗机人。但他们的火枪数量,却远远多于佛朗机人,这样的地面战争打下去,我们迟早要吃大亏的!” 萧芹笑了笑,举起一张纸来,神色从容,胸有成竹。 “我之所以不愿跟大明在海上决战,就是因为即使打赢了,以大明的国土之大,资源之多,也能再造水师。 何况大明船队炮火猛烈,我们即使获胜,也是惨胜,也很难有力量占领其他国家了。 没有持续的资源,就靠日本本土,想要击败大明,太难了。所以我故意让他四处运兵。 这是我在大明的细作,给我提供的信息,入世观这两年来,所产火枪数量,不过万支而已。 此时大明运兵协防的国家已经有七个了,最少的也有一千人。计算下来,大明国内,已经没有火枪可用了。 就算入世观加紧生产,这段时间,也凑不出一千条来。何况熟练的火枪兵也是需要训练的。 接下来,我会让佛朗机人到苏门答刺虚晃一枪,等到大明水师全体出发,运兵上路之后,大明的火枪兵就已经遍布沿海各国了。 可大明的沿海,也已经空了,织田信长,你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时候到了!” 第六百章 国运之战 织田信长兴奋得眼睛更红了,他按了按胯下,狞笑道。 “日本国内,已经没有能对抗我的将领了,我要到大明去找对手! 既然他们火枪已经掏空,那大明军队在我眼中,如土鸡瓦狗耳!” 萧芹微笑点头道:“这一次,日本倾尽全力,务必要一战而胜。为了确保万一,我已经联络了漠北蒙古。 漠北蒙古的一些部落,对大明收复了南部蒙古部落不服。他们已经和罗刹国商谈过,要一起出兵,重新占领整个草原。 而罗刹国当年在大明辽西道外打猎时和大明交手,也吃了亏,虽然极力遮掩,但国内也有诸多不满。 他们在等待观望,等咱们的大军登陆大明领土时,他们就会挥师南下,直扑宣大一线。 到时大明腹背受敌,首尾不能兼顾,就是大明的覆灭之时!” 朝堂之上,一片欢呼之声,萧芹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来,看向大明的方向,脸上一瞬间闪过了一个狰狞的野兽般的表情。 而此时萧风正在府里接待入京述职的仇鸾。本来以萧风内阁次辅的身份,是不适合私下见边将的。 但这是嘉靖的旨意,让仇鸾跟萧风商议一下,戚继光调走后,宣大一线的防守问题。 嘉靖的想法是,反正你去过那么多次大同,真要有坏心思,有什么话不能在大同说的,真到了京城,做这个表面功夫也没啥意义。 仇鸾本来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萧风府上。毕竟有曾铣和夏言前车之鉴,自己还是重要参与者之一。 这种事,万岁喜欢你时都没事,等不喜欢你了,翻腾出来,可就是大事儿了。 但既然嘉靖说话了,仇鸾也就放心了,高高兴兴的来到萧风家里,拍着胸脯跟萧风保证,宣大防线没问题! “放心吧萧兄,现在咱们阔了!大同的骑兵有好几万,再留给我两千条火枪。 别说现在蒙古人这么老实,就是真造反了,我也顶得住!” 萧风微笑看着他:“话别说得太满,现在臣服大明的,只是南部的蒙古草原。漠北地区,咱们还一直没顾得上打呢。 要是漠北蒙古杀过来,宣大防线外的这些蒙古部落,未必会跟大明一条心,到时你必须得顶住才行!” 仇鸾顿时有些心虚了:“萧兄啊,之前你帮我测过字,说三年之内我的总督之位没问题。 这眼看着三年就到了,我心里却是有点嘀咕。要不,你再帮我测个字吧,看看我这两年的运气怎么样?” 萧风点点头:“我确实想帮你测字,但不是测这么宽泛的东西。我想,大明国运之战,就在眼前了。 而你那边能不能平安,是我整个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你就测,今年之内,你能不能守住宣大防线吧!” 看着萧风的神色肃然,仇鸾心里更发慌了,他赶紧拿起纸笔来,却发现墨已经干了。 仇鸾拿起茶杯来,往砚台里倒了点茶水,动手磨起磨来。不知是平时自己不怎么动手,还是心慌,竟然把砚台打翻了。 进来倒茶的小梅看见他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偷偷撇撇嘴,上前捡起砚台来,倒了点水,呲呲呲的磨了起来,又快又稳。 仇鸾咧嘴笑了笑,饱蘸浓墨,看着旁边磨墨的小梅,写了个大大的“磨”字。(“磨”的繁体字也是“磨”) “萧兄,就请测测,我今年之内,能不能守住宣大防线?” 萧风仔细地看着这个字,小梅一边磨墨一边看着萧风,仇鸾偷偷的看着小梅。 “‘磨’字上‘麻’下‘石’,‘麻’字,有‘不平滑’之意,这一年,宣大一线注定不平静。 ‘麻’字又有‘披麻戴孝’之意,宣大这一战,只怕会死很多很多人,老仇,你要做好准备啊。” 只两句话,仇鸾已经麻了,他哭丧着脸,看着萧风,声音也有些发抖。 “萧兄,那我怎么办啊?戚继光别走了吧,啊?他在我身边,我还有点底气啊!” 萧风摇摇头:“戚继光有更重的任务。胡宗宪加上俞大猷、戚继光,他们三个,要打一场比你更艰险更困难的仗。” 仇鸾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那……那你会去吗?你去了,我也放心,你比戚继光还狠呢。” 萧风摇摇头:“我不能保证,这场大战,如果真的如我所料,南北一起开打,我大部分时间都得守在京城里,才能掌控全局。” 仇鸾忽然眼睛一亮:“要不我申请调离吧!萧兄,宣大一线今年会打仗的事儿,是你刚才测字才知道的。 别人都不知道,这时我要换个地方,别人也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正常调动嘛! 朝中颇有些人是收过我的钱的,只要萧兄你再说句话,不不不,只要萧兄你不反对,就肯定能成! 实在不行,我说自己得病了,告老还乡是不是也行啊,等今年过去,我再痊愈起复……” 萧风看着仇鸾,面无表情,仇鸾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自己就闭嘴了。 “老仇,你我相识很久了,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可你不能离开宣大,因为你得赎罪。 你还记得曾铣吗?他做梦都想收服河套,可他被你们害死了。 我回仙界时看过你俩人的因果。之前一直不敢告诉你,所以只告诉你三年之内无事,可其实……” 萧风一脸沉重的摇摇头,卡文了。仇鸾心里砰砰乱跳,颤抖着追问。 “萧兄,可其实如何啊?三年之后我会如何啊?” “曾铣在阴曹地府里把你告了,不只是因为你害死了他,还因为你让大明错失了收复河套的机会。 你因此折了寿,三年之后就会因病去世。所以我当时告诉你三年之内无事,我不想让你最后三年过得不开心……” 仇鸾吓得一激灵,看着萧风的脸色严肃,心里顿时拿不准了,他对萧风的话信任度还是很高的…… “那……我明年就要死了?天啊……那我死了之后会怎么样?阎王判了吗?” 萧风沉重的点点头:“阎王判了,他说你害死人事小,耽误国事事大,除非你于国有大功,方可折抵。 否则等你死后,会先入拔舌地狱,受拔舌之苦!因为你做了伪证,从而害死了曾铣和夏言!” 仇鸾捂住了嘴,心里觉得萧风说的越来越可信了,自己确实是做了伪证,这一点无可辩驳。 “之后再入孽镜地狱,受孽镜化形之苦,因为你的罪恶在阳间未收到惩罚,属于隐恶,故而到地狱会加倍受罚。” 仇鸾全身发软,感觉真的像要被化了一样,一只手扶住桌子,才勉强撑住身子。 “之后再入刀山地狱,因为你认甘肃总兵之时,曾有杀良冒功之举,故受此难!” 仇鸾赶紧喊冤:“冤枉啊,萧兄,我真的没有杀良冒功过啊,那都是我手下的将官干的事儿啊! 曾铣已经把他们正法了呀,我也没敢替他们求情啊,为啥还要让我上刀山呢?” 萧风严肃的说:“因为你是总兵,手下人干了坏事儿,你要负领导责任!” 仇鸾欲哭无泪,感觉阎王爷好不讲理,可想想又觉得很真实,阳间的官比这不讲理的多了去了。 “然后再入石磨地狱,因为你贪腐奢华,当受此难。 当初我让你把钱拿出来,帮戚继光训练新军,就是为了帮你减轻罪孽啊。” 仇鸾感激的连连点头,身体仍然不停的发抖,萧风的语气是那么认真,带着不可置疑的神圣。 “最后本该进入刀锯地狱,因为你身为宣大总督,主持互市,却不能杜绝其中的买卖不公之事。 不过好在,我早已料到这一层,于是安排赵二当了你的替死鬼,这一层地狱之苦,却可以免去了。” 仇鸾激动得抓着萧风手,然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发现自己至少还要进三层半地狱,不禁体如筛糠。 要说仇鸾也不是白痴,本不会被人几句话就吓成这样。奈何萧风本身自带真人光环,几次死而复生众目睽睽。 连嘉靖都对萧风每次死后能回仙界进修一事信之不疑,本来就对萧风十分崇拜的仇鸾又岂能不信? “萧……萧兄,那……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萧风深吸一口气,紧紧的握住仇鸾的手,目光坚定的看着仇鸾,把力量和信心传递给他。 “老仇,你的生死在此一举。地府最重国家之功,你若能为国立下大功,不但这些罪行可抵消,还能增加阳寿! 所以你万不可临阵脱逃,你是福将,想想过去的战役,你输过吗?连俺答汗活着都奈何不了你,何况他已经死了?” 仇鸾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身体,渐渐硬了起来。对呀,自从来到大同城,老子就没打过败仗!老子是福将啊! 见仇鸾被忽悠住了,萧风赶紧定下心神来,继续看那个字。 心里暗骂仇鸾太软了,自己还得帮他做半天心理按摩,才能硬起来,瞎耽误工夫。 “‘麻’又有混乱之意,故有‘乱麻’之称,这场战斗中,参战的绝不止一方,想来不只是蒙古人的事儿。 如今苗疆肯定不会反叛大明,藏区嘛,应该也不会。那就应该是……罗刹人?他们挨着漠北蒙古,很有可能。 ‘麻’下为‘石’,‘石’者,坚不可摧,稳不可动,有这个字在,宣大一线肯定不会失守的!” 仇鸾吃了颗定心丸,顿时又硬起了几分,这时小梅停止了磨墨,拎着茶水走了,仇鸾忍不住目送而出。 “看什么呢?专心点!‘磨’乃是上下两扇石盘,一个动,一个不动,方可磨碎粮食。 这场战斗中,以你的风格,肯定是坚守不出的。所以必然还要有一支突袭的军队,一动一静,如石磨般磨碎敌军。” 萧风的脑子里迅速地将宣大一线可以调动的军队想了一遍,然后心中有数,微微点头。 “我知道这支军队来自于哪里了。‘麻’字上为‘广’,能在外围支援你,起到奇袭效果的,应该是关外广宁府的驻军。 ‘麻’字下面是‘林’字,‘林’生双木,左木小而右木大;小木者,木之子也,为一‘李’字;大木者,成栋梁之才,带兵去帮你的人,就是李成梁。” 仇鸾连连点头:“李成梁我知道,那是有真本事的人。要不把他补上来给我当总兵吧!” 萧风摇摇头:“戚继光要走了,宣大防线肯定要给你补一个总兵,但不能是李成梁。 他如果到宣大两城当总兵,那就没人能当磨盘的上半扇儿了。我也知道总兵是谁了,也在这个字中。” 仇鸾赶紧看看这个“磨”字,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谁。萧风笑了笑,指着“磨”字道。 “‘磨’分上下两扇,乃是相同之物。‘磨’中有林,你新的总兵官,就是密云守将,林桐!” 仇鸾一愣,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人来:“对对对,是有这么一位。 当日俺答汗从古北口打入京城,林桐派兵出城打过仗!这人原来就当到过总兵。 后来因为得罪了严党,才被降职到密云当个守城将官的。应该也是个有本事的。” 萧风淡淡一笑,仇鸾有百般不好,但有一样好,就是他知道自己确实不行,所以舍得放权给行的人。 萧风弄清了北面的敌情和应对之策,仇鸾找到了提前向曾铣和阎王赎罪的办法,两人一时都很嗨皮。 喝了两杯茶后,见仇鸾还未告辞,萧风有点纳闷,这家伙是打算在自己家里蹭饭吗? 仇鸾犹豫片刻:“这个,萧兄啊,其实这次来见你,除了公事外,还有点私事儿……” 萧风奇怪地问:“私事儿?什么私事儿?” 仇鸾向窗外看了看:“那个……我想提个亲。你也知道,我妻妾皆在老家,所以,还想纳个妾。” 萧风笑道:“你纳妾就纳妾,难道是想让我帮你做媒吗?” 仇鸾点点头:“正是如此。胡宗宪纳了四夫人,与萧兄有过测字之缘,以此与萧兄结交,情谊深厚。 我也见贤思齐,想与萧兄亲上加亲。萧兄可在府中选一女子,许配我为妾,我必当敬之爱之。” 萧风哭笑不得:“怪不得你刚才一直看小梅。可是我府中女子,都是自由之身,不是我能做主的。 你我本就情谊深厚,倒也不用非要亲上加亲。至于你纳妾的事儿嘛,我倒是有个人选。” 仇鸾连连点头:“只要是萧兄介绍的,一定是好的,请萧兄只管说便是。” 萧风笑了笑:“当日春燕楼四大红牌,火云水画,三个都已经嫁人了,只剩一位火姑娘还在。 火姑娘和我也算朋友,你若有心,可以去试试。只是能不能像胡宗宪那样抱得美人归,我却管不着了。” 仇鸾信心满满:“一定能,一定能。我再不济也是堂堂宣大总督,不比胡宗宪差,无非是比他大了几岁。 但我长得比他英俊啊,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从此以后,你我亲上加亲,不在话下!” 萧风哈哈大笑,送走了仇鸾。回屋开始拟奏折,奏请调密云守将林桐,升任大同总兵。 再奏请调李成梁到广宁府练兵,以为宣大防线支援。最后写了一封密信,用鸽子发给胡宗宪。 仇鸾此时已经进了春燕楼,当然是微服出行,他虽然位高权重,恩宠有加,但也不敢太嚣张。 毕竟在这几年里嚣张逛青楼的,没一个好下场。不管是牛三,柳台,还是徽王,所以还是小心点好。 新上任的妈妈樱桃姑娘热情洋溢地招待了仇鸾,仇鸾目标明确,直接斥资一百两,干脆利索地揍扁了竞争对手们,进入了火姑娘的绣房。 火姑娘端庄地坐在床前,穿着一身火红的长裙,微笑看着仇鸾:“大爷想怎么玩啊?” 仇鸾心想我今天是来相亲的,当然要大气一点,当下也微笑点头。 “姑娘做主,姑娘喜欢怎么玩儿,就怎么玩!” 火姑娘大喜:“那我伺候大爷先脱了衣服吧。” 仇鸾微笑点头,心想如此甚好,此女不但容貌身材出众,也十分懂事,自己很喜欢。 等仇鸾脱光后,火姑娘拿出一根绳子来,在仇鸾愕然的目光中,把他从头到脚绑了个结结实实。 然后火姑娘褪去长裙,只穿着一个肚兜兜,雪白的身子和高耸的胸脯一览无余,仇鸾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火姑娘打开衣柜,在几件衣服里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件皮革制成的紧身衣,穿在身上,顿时变成了一个凹凸有致的女飞贼。 紧接着火姑娘抽出鞭子,拿起蜡烛,仇鸾正在诧异,一滴蜡油滴落在身上,他刚啊了半声,嘴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球…… 第二天早上,仇鸾全身像散了架一样,躺在火姑娘的床上,一动不动。 “大爷,天儿不早了,起来喝完参汤吧。” 仇鸾跳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火姑娘。 “我要给你赎身,我要娶你当我的妾室,你可愿意?” 火姑娘撇撇嘴:“自从画儿的事儿传开之后,来了不少讨便宜的,都想着来骗我们姐妹儿的钱。 怎么着,你也听说了?我告诉你,那便宜胡大人捡一次就够了,你还真以为我们都那么傻?” 仇鸾急了,从怀里掏出银票拍在桌子上:“我不用你的钱!” 火姑娘一愣,上下打量着仇鸾:“你当真的?图什么呀,我虽然是红牌,可也红不了两年了。 这么多银子,这楼里你能随便挑,找个更年轻貌美的不好吗?” 仇鸾摇摇头:“我就一个条件,一定要把你这个箱子带上当嫁妆!” 第六百零一章 陆炳测字 春燕楼三年前的四位顶流红牌姑娘,终于都从良了。 火姑娘反复思考后,还是跟着仇鸾走了。她倒并不是看上了仇鸾的官位,而是觉得这人很有趣。 江山代有红牌出,各领风骚三五年,自己虽然还不算老,可也不算多嫩了。 流行风尚也一直在变,愿意玩滴蜡,吃鞭子的客人越来越少了,虽然火姑娘有积蓄,不愁生活,但难免寂寞。 仇鸾这张长期饭票来得正当时,也可算是缘分。虽然他顶在宣大一线上,比较危险,但火姑娘觉得这样也挺刺激。 城外是蠢蠢欲动的游牧民族,随时可能会喊打喊杀。这种情况下做某些事儿,一定会感到更刺激吧!否则曹操为啥要在敌营之中那啥呢? 仇鸾离京的时候,特意买了一辆豪华马车让火姑娘乘坐。众人都赶来送行,燕娘、水姑娘、樱桃等姐妹各有馈赠。 萧风也来送仇鸾,心里颇有些忐忑。他对仇鸾提起火姑娘,其实是开玩笑,想让他在火姑娘那里吃点苦头,收收心的。 想不到仇鸾有这么强的主观能动性,竟然硬生生地开发出了抖m属性,死活非要和自己攀上关系不可,自己也不能不认了。 所以萧风也特意带了礼物送给火姑娘,算是圆了自己的话——火姑娘确实是我朋友。 众人送的礼物五花八门,装满了大车,其中最贵重的礼物是张无心送的,而且没敢到场,是托燕娘送的。 看着仇鸾骑马,火姑娘坐车的一行人扬尘而去后,萧风见众人难得一聚,就请大家到醉仙楼吃顿饭。 刚迈进醉仙楼,就看见几个官员在一起吃饭,这些人有个共同的身份,就是之前都在严党麾下,如今都投入了徐阶的怀抱。 因此这些人喝了些酒后,免不了开始咒骂萧风。醉仙楼的伙计充耳不闻,因为这是酒楼的规矩。 就像之前史珍湘开太白居时,顾客在楼里骂他和严党,他也得听着,绝不能翻脸,这就是服务业的规矩。 一个喝得比较醉的御史满嘴喷着酒气:“妈的,说我们不正派,萧风他就正派了?明天老子要弹劾他!” 萧风一边指着雅间让众人先去落座,一边笑着走过来:“你打算弹劾我什么呢?” 一桌人都吓了一跳,但他们既然敢在醉仙楼高谈阔论,自然也是不怕遇见萧风的,当下大声道。 “萧大人,我们是跟着严嵩办过事儿,可那时候,谁能保证自己不跟严嵩有关系? 你是清高的,不跟严嵩过事儿,可那是因为你和严家有仇啊!再说了,你还有陆炳当靠山呢! 我们呢?我们有什么呀?我们十年寒窗,九死一生地考上个进士,当个官儿,我们容易吗? 我们不听严嵩的,我们连官都当不成啊!哦,严家现在倒了,我们就成了严党余孽,过街老鼠了? 萧大人,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当初跟着严家也是迫不得已,可严党也并不都是死有余辜吧! 严党也被你斗倒了,严家人也快死绝了,你又何必揪着我们这些人不放呢?” 这御史确实是喝得不少,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的停不下来。萧风静静的等着他说完话,才再次开口。 “我问你,打算弹劾我什么。” 御史醉醺醺地看着萧风:“怎么,我不能弹劾你吗?我是御史言官,你官再大,总不能不让我开口说话吧?” 萧风摇摇头:“我是为你着想。你想弹劾我什么,现在说出来,我帮你看看行不行,何必到朝会上去丢人呢?” 御史冷笑道:“我丢人?仇鸾身为边将,位居宣大总督,青楼过夜,该不该弹劾?” 萧风笑道:“仇鸾在青楼过夜,关我什么事儿?我还以为你是要弹劾我呢。” 御史笑道:“谁不知道仇鸾是你的人?我不但要弹劾仇鸾,还要弹劾胡宗宪! 你若一言不发,自然就失了你萧党的人心。你若替他们说话,自然也就脱不了干系!” 萧风看着御史,忽然笑了:“你刚才那一番血泪控诉,本来还真让我以为你是严党中无辜的那部分人呢。 可惜这两句话就把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就算严党中其他人无辜,你肯定也不是无辜的。” 御史瞪大眼睛:“你……你此话何意?” 萧风叹口气:“我本来也觉得最近朝廷追查贪腐,过于倾向于原来严党中人,也跟万岁讨论过。 所以今天听说你要弹劾我,才好心劝阻一下。不过听你这番话后,你还是请便吧。” 说完,萧风不再搭理他,转身进了雅间,和燕娘等人吃饭去了。 那个御史呆愣了半天,才猛地灌了一杯酒,双眼通红地看着自己的战友们。 “别听他危言耸听,老子明天就是要弹劾他!这两件事证据确凿,我倒要看他怎么原场!” 萧风带着三分醉意回到府中,戚安小声道:“老爷,陆大人来了,在书房里等你呢。” 萧风一愣,点点头,踱步到书房里,看见陆炳正拿着一本《道德经》翻看着。 萧风在原来老王隔壁小院的书房里,道家书籍并不多,后来被嘉靖封为文玄真人,才弄了一堆道家书籍放着。 搬家到现在的萧府后,萧风更是没事就买道家经典,塞了满满的一屋子。 一是为了装门面,二来也真得学习学习。嘉靖的道家学问不是吹的,当真是学富五车。 萧风要时常和嘉靖论道,基本功不能太差,总不能啥事儿都靠梦入仙界来解围。 毕竟经常梦入这事儿,太多了也不好,既伤身体,也惹人怀疑。 陆炳放下书,看着萧风,眼神一瞬间有些恍惚。 当年的小孩子,现在已经长成大人了,如此高大挺拔,如此潇洒飘逸,更胜当年的萧万年。 他有萧万年的身材,脸却更像他的母亲,可那目光却谁的也不像,像是两眼清泉,却偏偏深不见底。 “陆大人贵客登门,不知是有何要事?” 陆炳淡淡地说:“自然是有事要请你帮忙的,你是不是也正好有事想问我?” 萧风微微一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简单。 “不错,就是陆大人今天不来,我明天可能也会去找你。陆大人,我在酒楼挨骂的事儿,你听见了吧。” 陆炳点点头:“那御史是扯着嗓子喊的,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见。” 萧风看着陆炳:“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陆大人,‘江南龙凤店’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一句话就让你对严党重新动手了? 按理说,你和严党还算有几分香火之情,连我这和严党势不两立的人都放手了,你却越查越狠,这不正常。” 陆炳叹口气:“我既然来找你,就知道你会问这些事儿。我劝你一句,这些事儿,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萧风也叹口气:“你就算不告诉我,我早晚也能打听出来。何况你是来找我测字的,测字因时因事。 我不知道内情,测字也测不准,你最后还是得告诉我,不是吗?” 陆炳目光闪烁:“你是怎么猜出来,我来找你是为了测字呢?” 萧风笑道:“你手握锦衣卫,除了测字之外,还能有什么事儿是需要我帮忙的?” 陆炳点点头,忽然道:“万岁已经不让我继续查下去了,你知道吗?” 萧风想了想:“虽然万岁没告诉我这个,不过徐阶和我都跟万岁说过此事。 这段时间廉政院只盯着原来的严党官员下手,已经引起了朝堂恐慌,也误伤了一些人。 如今大明国力飞升,但也面临着国运之战,廉政院应该保持公正和独立,不能引发混乱。” 陆炳点点头:“所以我已经无法再查下去了,迫不得已,才来找你测字的。” 萧风沉默片刻:“万岁明旨不让你继续查了,你却还来找我测字,这不是抗旨吗?” 陆炳笑了笑:“是不是抗旨,我伺候万岁这些年,比你有经验。 万岁只是不让我继续查那些官员了。可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到现在连消息的出处都查不出来,万岁心里会怎么想? 严绍庭就在我府里养着呢,我若不能确定消息的出处,再过几年,我能放心把女儿嫁给他吗?”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萧风也说不出任何不对来。不过他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 “你想测字,找出消息的出处,就得把这个消息是什么告诉我,否则我没法给你测。” 陆炳迟疑片刻,苦笑着把谈同那份信中的内容给萧风说了一遍。 “柳台那封信被烧掉了,他人也疯了,问不出什么来了,其他官员处还没查到信,所以目前只有这一封。” 萧风得寸进尺的说道:“光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不够,既然你身在其中,你得把你知道的事儿都告诉我,我才能准确的测字。” 陆炳定定的看了萧风许久,最后才长叹一声:“你真的非知道此事不可吗?” 萧风肯定的点点头:“陆大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就是不告诉我,以我的能力,迟早也能查出来的。” 陆炳忽然道:“这么说,萧万年真的一个字都没对你说过,你娘也没对你说过?” 萧风回忆了一下:“爹和娘只告诉过我,你执行任务时身受重伤,爹救过你的命。 但你在哪里执行任务,执行的是什么任务,怎么受的伤,爹又是怎么救的你,他们都没跟我说过。” 陆炳苦笑道:“所以你明白了吧,你父母也知道,让你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啊。你要是孝顺,就不该再追问了。” 萧风想了想:“我相信,我父母不肯告诉我,和你说的理由是一致的。不过那时我只是个文弱书生,还是个书呆子。 我的未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当一辈子秀才,如果运气好,考上个举人啥的,过个舒服点的日子。 那种情况下,我肯定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可他们想不到我后来能学会《仓颉天书》,也想不到我变成今天这样。 在我现在的位置上,知道的越多,我就越能做出合理的判断,做出合理的反应,所以我想知道,不算不孝。” 陆炳见实在无法说服萧风,而且萧风摆出了一副,你不说我就不测的态度,终于妥协了。 “好吧,我告诉你。但你要记住,你听完后,绝不可对任何人说,否则不光是你,就是我也要倒霉。” 萧风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陆炳倒了杯茶。 “我若是那种蠢人,大概也活不到今天。陆大人既然肯来找我,自然心里有数。” 陆炳点点头,他确实是来之前就下定了脱衣服的决心了,只是事到临头,总不免扭捏一番,能不脱就把事儿办成自然是最好的。 “那个龙凤店,并不在江南,而是在大同府城外的梅龙镇,现在早就没了,那地方现在叫梅岭义庄。 因为武宗当年在龙凤店呆过,万岁即位后,和张太后不和,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妄图造乱。 他们勾结白莲教,偷偷在梅龙镇聚集,还想出一个主意来,造谣说武宗有子嗣留在龙凤店。” 萧风惊叹道:“这脑洞真不是一般的大啊,不会是萧芹想出来的主意吧?按时间算他当时也不小了。” 陆炳点点头:“很可能就是萧芹的创意,毕竟那两位国舅爷头脑比较简单,不太可能有这种心机。 否则他们也不会异想天开,要和白莲教合作,妄图废掉已经执政十年的万岁了。” 远在日本的萧芹,百忙之中打了个冷颤,不知道又有什么锅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奉万岁之命,带着兄弟们去梅龙镇上暗查,结果被白莲教的人发现了。 整个镇子几乎都被白莲教盘踞了,我知道不敌,一边死斗,一边让兄弟突围出去求救。 当天夜里,大同守军赶到,将盘踞在镇子中的白莲教击溃,整个镇子也被烧成了白地。 大同守军赶到之前,我带的人已经全军覆没。我也被萧无极打成重伤,幸运的是摔进了水沟中。 黑暗之中,一片混乱,侥幸存活。你父亲本是大同城里的酒商,第二天赶到梅龙镇送酒,救了我的命。 后来我劝你父母卖掉了酒铺,和我一起回京,当了锦衣卫。这就是龙凤店的全部内情了。” 萧风静静的听完,没有说话。陆炳所说的,合情合理,丝丝入扣,毫无破绽。只是有一点…… “若只是如此,这不过是一次剿匪行动。虽然牵涉些谣言,但也不至于让你和万岁如此紧张。 你一听完徐璠的那句话,就开始追查严党官员,这里又有严世藩的什么事儿吗?” 陆炳苦笑道:“你就非得刨根问底。好吧,由于后来我知道,严世藩勾结了白莲教,所以我怀疑当时的事他就一清二楚。 这虽然只是个传言,但自古以来,依靠传言造反的事儿还少吗?白莲教筹谋已久,未必只创造了一条流言。 也许对应这条流言的其他东西,比如一个男人,一份密信,甚至生辰八字之类的,可能是全套的东西。 梅龙镇覆灭后,这套东西未必就全没了。这套东西不管在谁手里,一旦拿出来就有可能是动荡之源。 所以从徐璠处审出消息来自谈同和柳台后,我立刻告知万岁,希望能查清还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不过后来万岁听了你和徐阶的劝告,决定暂时不再追查了。我想弄清楚的就是,这信究竟是不是严世藩写的。 毕竟这不仅关系到此事未来会不会有巨大的隐患,还关系到我要如何对待严绍庭!” 萧风点头,表示理解:“我也觉得严世藩不会这么蠢。他是恨我,当然也有可能恨万岁。 但他对万岁的恨意,肯定没到用断子绝孙、株连九族为代价,来干一件毫无把握的蠢事的程度。” 陆炳点点头,既然他已经脱了衣服,萧风就该帮自己办事了,这是规矩。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拿起笔来,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信笺的“牋”字。 (信“笺”的“笺”的繁体字有两个,一个是“牋”,一个是“笺”,都是对的。) “我要测一下,我从谈同府里搜来的那封信,究竟是谁写的?” 萧风想了想:“虽然你再追查这个案子,但信是写给谈同的,所以此事其实隔了一层,我尽力而为吧。” 萧风静静的盯着这个“牋”字,文字在眼前闪着金光,开始分解、组合、变形、跳动。 “‘牋’字左‘片’右‘戋’,‘片’与‘骗’同音,此事写信者有欺骗之心。 ‘戋’为双‘戈’,这信是要拿两个人当枪使。测字因时因事,从结果看,这两杆枪就是谈同和柳台了。” 陆炳微微点头:“不错。不过这信中所写,也是实情,为何说写信人有欺骗之心呢? 若信真是严世藩所写,谈同和柳台都是他的人,就算拿他们当枪使,也谈不上欺骗吧?” 萧风也皱起眉头:“‘戋’字古义有‘贼’之意,这封信的内容,写信人应该是来路不正。 如果严世藩原本就知道此事,则他写信却谈不上来路不正,因此这信确实应该不是严世藩写的。” 第六百零二章 陆炳挨打 陆炳陷入沉思之中:“可若不是严世藩,谁会写信给谈同和柳台呢? 此事本就十分隐秘,这二人危机关头拿着信的内容去投靠徐阶,意图交换,此信才被徐璠所知。 在此之前,还有谁会知道这些事儿呢?” 萧风盯着字,再次看去,脸色也微微苍白。许久之后,慨然长叹。 “想不到竟是如此,当真让人意外之极。” 陆炳看着萧风,等着萧风的下文,萧风指着“牋”字缓缓说道。 “‘戋’字古义既然有‘贼’之意,‘片’字又有‘骗’之意,则写信人为了骗这两人当枪使,应是贼喊捉贼啊。” 陆炳大惊:“你的意思是……” 萧风点点头:“既然只是拿两人当枪,则写信人应该也只写了这两封信。 也就是‘一人’只‘示’‘二人’知,陆大人,这应是个什么字呢?” 陆炳拿起笔来,先写下一个‘人’字,再下面写了个‘示’字,又在左边添上一个双人旁。 一个大大的“徐”字跃然纸上,陆炳苦笑着点点头。 “贼喊捉贼,原来如此。最先得到信的内容的,竟然是徐璠。然后徐璠又给谈同和柳台各写了一封信。 他预料到随着廉政院查得越来越严,这两人会以此信为条件,找徐阶去投靠求庇护。 然后他才装作从此二人那里得到此事的样子,在春燕楼里还故意喊‘江南龙凤店’,让我以为他所知不多。 厉害,厉害呀。谈同和柳台都被他蒙在鼓里了,还以为自己收到的信,真的是严世藩临死写给他们的!” 萧风叹口气:“这件事也就只能测到这样了。若还想测徐璠是从何得知信中内容,那就不是你能问的事儿了。” 陆炳冷笑道:“既然知道是他了,我还用测字吗?他既然敢耍这种手段,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萧风提醒道:“你若不将此事告诉万岁,那你继续查下去就是抗旨。 你手下有人,偷偷查查别人无妨。可若是要动徐璠,徐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此事也是瞒不住万岁的。” 陆炳淡淡地说:“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说完陆炳大踏步的离开了萧府,萧风在身后看着他,忽然感觉陆炳一向笔直的背影,不知何时已经有些佝偻了。 西苑,谨身精舍内,陆炳正在说服嘉靖,允许自己审问徐璠,嘉靖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万岁,臣请萧风测字,已经查明谈同和柳台的信,均是出自徐璠之手。 但徐璠从何得知此事,却不得而知。既然此事并非严世藩所为,那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说明除了严世藩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臣终是难以放心。 查徐璠,并不牵涉百官,也并不会引起朝堂动荡,还请万岁恩准。” 嘉靖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徐璠是当朝首辅之子,无凭无据,仅凭萧风测字就抓人审问,终是不妥。 何况徐璠若是不承认,你又怎么办?严刑拷打吗? 徐阶堂堂首辅,又无过错,无故刑讯其子,如何向百官交代? 百官皆知萧风与徐阶争斗,当此时锦衣卫抓捕徐璠,又是萧风测字得的罪名,朝堂怎能不动乱?” 陆炳早有准备:“万岁,首先肯定是要有合理罪名的。其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刑。 臣执掌锦衣卫多年,审讯过无数罪案,臣有办法审问出来,请万岁放心。” 嘉靖再次沉默许久,终于点点头,陆炳松了口气,正要告退时,嘉靖忽然疲倦地开口。 “陆炳,我之前让你不要再查严党官员了,你为何还让人偷偷地密查呢?你是连朕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吗?” 嘉靖的声音不高,但听在陆炳耳中,却似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他一向安稳如山的身躯都晃了一晃。 电光石火之间,陆炳已经做出了决断:抵赖是没有意义的,嘉靖既然这么说,他一定是有证据的。 陆炳直接跪倒在地:“万岁,臣始终觉得,已经尘封多年的旧事,忽然被人翻腾出来,目的绝不简单。 臣直觉此事可能会对万岁,对大明造成巨大的伤害。为此臣斗胆贸然行事,但也只是让人秘密探查,并未敢继续惊动官员了。” 过了半天,嘉靖才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你是好心,可朕的话,就是圣旨!不管朕的决定是对是错,都必须执行。 去领三十廷杖吧,由让东厂的人行刑。你记住,就这一次。再有下一次,朕决不轻饶!” 陆炳连连磕头,嘉靖挥挥手,陆炳这才站起来,转身离去。嘉靖转头看向黄锦。 “黄伴,小春子干得不错,不枉你这么多年的栽培。” 黄锦上前给嘉靖捏着肩膀:“这都是万岁调教的好。若不是万岁料到陆大人可能会继续暗查,小春子也难以察觉。 陆大人说的是真心话,他对万岁的忠心无需怀疑。万岁格外开恩,自然也是因为如此。” 嘉靖叹了口气:“这世上之事,往往坏就坏在自作主张的好心上。 陆炳自然不同旁人,朕也深知的。若是旁人,有此一事,这锦衣卫指挥使就该换人了! 那封信的事儿,其实朕也是不放心的,否则今天也不会同意陆炳继续审问徐璠了。” 黄锦站在嘉靖身后,脸上的微笑中,闪过一丝惊惧。 嘉靖的话中,暗含着一个让人心惊的事实。 他其实自己也是想继续查的,却偏偏命令陆炳不要查了。然后又让东厂暗中探查锦衣卫的动静。 他是在试探陆炳啊。陆炳对他的忠心,他早就应该没有怀疑了。 那他试探的,其实就是陆炳是否忠诚到对任何命令都毫不迟疑的程度,就像冒顿训练自己的死士一样。 冒顿本是头曼单于的大儿子,按理就是太子。但头曼单于后来又生了个小儿子,于是就想干掉冒顿,立小儿子为太子。 因为冒顿本身有一定实力,头曼单于不愿意直接动手,就想了个借刀杀人的办法。让冒顿去出使月氏。 结果冒顿刚到月氏,老头就不讲武德地发兵进攻月氏。果然月氏大怒,要杀了冒顿。冒顿抢了一匹马,居然逃回来了。 这一来冒顿成了草原上的勇士,头曼单于就更不好动手了,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可他放下了,冒顿却没放下。 冒顿开始训练自己的死士,训练方法十分血腥。他在自己的箭矢上弄了个哨子,箭一射出去就呜呜地响,命名为“鸣镝”。 他下令,自己往哪儿射,自己的手下就必须往哪儿射,不许迟疑,不许有疑问,违令者斩。 然后他把自己最心爱的宝马拉出来,一箭射过去,大部分手下都没敢射,只有少部分人跟着射了。 冒顿直接杀掉了所有没敢射箭的手下。然后过了两天,他又把自己最爱的妻子叫出营帐,直接来了一箭。 这次大部分手下都射了,小部分手下没敢射,冒顿二话不说,直接把没射箭的又都干掉了。 这两次淘汰赛之后,冒顿带着剩下的手下找到了在草原上打猎的父亲,二话不说直接一箭射过去。 他那帮早已不分对错,不分善恶,不管死活的手下,毫不迟疑地一起射箭,直接把他爹射死了。 冒顿就此成为了匈奴历史上最伟大,也是名声最差的大单于。也就是这家伙把刘邦围在白登山,开启了汉朝和亲的历史。 这件事充分说明,忠心和愚忠并不是一回事儿,面对射死领导老婆会犹豫一下的下属,未必是不忠心的。 但领导者显然是更愿意要愚忠的人,不管是草原上的大单于还是皇宫里的皇帝,都是这么想的。 陆炳走到西苑的空地上等了片刻,两个东厂的番子走上前,冲陆炳拱了拱手。 “陆大人,别怪兄弟们,万岁有旨意,不可徇私假打,还请陆大人见谅。” 陆炳点点头,趴在地上,两个番子抡起廷杖,打了起来。 他们并没有死命地打,但确实也没有放水,几个锦衣卫垂头站在旁边,担心地看着陆炳。 三十廷杖打完,陆炳被属下抬出了西苑。其实以他的武功,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但也不至于就走不了了。 只是不管他能不能走,此时肯定都要装得越惨越好。 一是让东厂的两个番子对上面有个交代,二是让嘉靖把那份不满彻底发泄完。 陆炳被送回府里,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想心事,仆从不敢打扰,只能等在外面,拿着伤药等待召唤。 陆绎匆匆地跑回府里,在门口一把夺过仆从手里的伤药,冲进屋里,然后吓愣住了。 陆炳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惨的造型了,至少陆绎记事儿之后就没有过了。 陆绎赶紧上前,把父亲衣服剪开,给父亲上药。 “你去哪儿了?老赵说你不在北镇抚司。” 陆绎的手顿了一下,小声道:“我……我去入世观了。” 陆炳哼了一声:“去看小冬了?” 陆绎不吱声,只是给父亲涂着药。陆炳闭上眼睛,感受着伤口由火辣渐渐变得清凉。 “你喜欢小冬?” 陆绎轻声“嗯”了一声,陆炳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想象到他的脸应该是变红了。 “她喜欢你吗?” “我……我不知道。她对我有时候很凶,有时候,还好。” 陆炳悲哀地想,完蛋,陆家出了个舔狗。不过他此时在意的不是这件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挨打吗?” 陆绎垂着头:“他们告诉我了。是儿子办事不力,让东厂番子看出了端倪,害了父亲。” 陆炳轻叹一声:“这也难怪你,东厂既然盯着你,早晚会发现的。所以真正犯错的不是你,是我。” 陆绎不解,陆炳低声道:“你说得对,万岁不让我查,我就不该再查了。反正他很快就会再让我查的。 这种事儿,万岁没弄清楚之前,怎么可能就不查了呢?我是关心则乱,结果犯了大错。” 陆绎震惊地说:“父亲是说,万岁之前说先不查了,是在试探父亲?这……” 陆炳淡淡地说:“这没什么。在那个位置上,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所以万岁的试探没错。 错的是我,我身为锦衣卫之首,本就不该考虑万岁命令的对错和后果,这也是万岁赏我三十廷杖的原因。” 陆绎的震惊已经平复,他低声道:“儿子记住了。” 陆炳点点头,因为趴着上药,这个动作做得颇为艰难,像是个被按在桌子上的磕头虫儿一样。 “从这件事儿里,你至少应该学到两件事: 第一,只要你还当着锦衣卫,不管什么位份,你都要绝对忠于万岁。 第二,不要小看了小春子,东厂在他的管理下,比张远那时候要强大了许多。 历代皇帝,本就对东厂比锦衣卫更信任,现在锦衣卫能略占上风,不过是因为我和万岁的关系罢了。 等到你们那一代时,就很难说了。你和两位皇子都没有特别亲密的关系,凡事更要谨慎。” 陆绎点头称是,陆炳想了想:“小冬还不到十二岁吧,小了些。而且她的身份毕竟存疑,你……” 陆炳没有说完,陆绎也没有接话,父子二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只有伤药的动作,和偶尔的吸气声。 陆炳挨揍的消息,是晚上陆绎来找萧风时带来的。萧风也吃了一惊,随后陷入了沉思。 “萧大哥,父亲让我找你,现在万岁同意审问徐璠了,但是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父亲想来想去,还是得让廉政院出手。徐家是松江府大族,徐阶就算不贪,他家里也难保干净。 锦衣卫回报说眼下松江府大片良田都被徐家收入府中,这可以作为罪名来掩人耳目。只是此事需要你帮忙。” 萧风苦笑道:“是因为廉政院不听锦衣卫的对吧。之前要查哪个官员贪腐,是由廉政院随机突袭的。 徐璠喊了那一嗓子之后,万岁授意徐阶,按锦衣卫提供的名单,以内阁之名交给廉政院去查。 不管怎么说,廉政院是在内阁的领导之下,这还算是名正言顺,所以海瑞也没有反对。 可这次要查徐家,锦衣卫是没法通过内阁下令的,万岁也不可能直接让徐阶这么干,这和查看徐阶家产没什么区别。 万岁不会为了审一下徐璠,就直接掀桌子,那样徐阶就没法干了,百官也自然要闹事。 所以陆大人想让我给海瑞写信,通过私人关系,让海瑞去查徐家,名正言顺地把徐璠带进京城受审,对吗?” 陆绎惊佩地看着萧风,连连点头:“萧大哥料事如神。父亲说,海瑞油盐不进,搞不好连万岁下旨都没用。 当然万岁也不可能直接下旨给海瑞去干这种事儿。所以只有萧大哥写封信,可能还比较有把握。” 萧风用手捏着眉心,头疼的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了。毕竟陆炳都挨了棍子了,自己不帮忙也显得太那个了。 见萧风答应了帮忙,陆绎松了口气,但没告辞,而是默默地喝着茶。 萧风看了看陆绎的神情:“你是不是还有事儿想跟我说?” 陆绎下定了决心:“萧大哥,我心里堵得慌,可这些话跟父亲都没法说,跟别人就更没法说了。” 萧风看着陆绎脸,他已经十八岁了,脸上的稚气早已消失,脸型也越来越像陆炳了。 但萧风心里始终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拉着自己在他家的花园里爬树,掏鸟窝,偷看丫鬟洗澡…… 尽管那时的萧风已经没了,但那份儿时玩伴的情感,却随着记忆延续下来,从未断绝。 “你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陆绎垂着头,将陆炳对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看着萧风,目光中带着些许消沉。 “萧大哥,我一直是以父亲为榜样的。我一直以为,忠君做到父亲这个份上,已经到了极致了。 可今天我忽然发现,即使忠心如此,父亲仍然要被试探,仍然要被责打,而这还是因为那是我父亲!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就要没命了。我很担心,我能不能做到父亲那样,更担心将来我会害了陆家。” 萧风点点头,对陆绎的烦恼十分理解。 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最难过的一关,就是发现父亲逐渐老去,自己面临重担心里发虚的时刻。 “小绎,其实你父亲在你这个年龄时,一定也是很心虚的。他也一定犯过很多年轻人会犯的错误。 他能变成现在这样,沉稳老练,宠辱不惊,也是经历过多少次磨难和生死的。 嘉靖十年,他到梅龙镇刺探白莲教,差点就死在那里,你真的以为他当时就不害怕吗? 嘉靖十八年,他冲入火海,将万岁背了出来,立下大功,你以为他当时就不害怕吗? 他也怕呀,可他都做到了,也因此他逐渐成为万岁最放心的人,成为大明权势最大的人。 你也会慢慢经历这些,最终变得和你父亲一样出色,这是每个男人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就像毛毛虫破茧而出,变成蝴蝶一样,那个在茧里痛苦挣扎的过程,是不可或缺的。” 陆绎看着萧风,这家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啊,他爹活着的时候,他那样,他爹死后,他就这样了。 “萧大哥,我明白了。我只是多少有些想不通,万岁何必一定要如此试探父亲。” 萧风笑了笑:“你若是答应不告诉陆大人,我就告诉你万岁是为什么。 其实也不用你告诉,以陆大人的心机,不过一时被打蒙了而已,很快就能反应过来的。” 第六百零三章 青楼相亲 陆绎吃惊的看着萧风,不知道什么事连父亲都没想到,而萧风却想到了。 “萧大哥,我保证不对父亲说,你告诉我吧。” 萧风淡淡的说:“万岁一开始就想查到底,但这样查下去确实会引发朝堂震荡。 我和徐阶又一再劝说,万岁不得已才同意暂停。可万岁终究是要继续查的。 所以万岁对陆大人说暂停时,一定说得比较柔和含糊。 那是万岁故意让陆大人觉得他仍想查下去,却迫于朝堂压力,不得不暂停。 陆大人忠心为万岁也好,自己不甘心也罢,总之是万岁的态度让陆大人做出了继续暗查的决定。 然后万岁又故意让东厂盯着锦衣卫,将陆大人暗查之事摸清,然后痛斥陆大人,并予以廷杖。” 陆绎震惊得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万岁这么做,图什么呀,只为了试探父亲吗?” 萧风苦笑道:“当然有这个原因,但并非主要的,只是搂草打兔子罢了。 陆大人因为不遵万岁口谕,依旧私查严党官员,而被万岁廷杖之事,明天就会天下皆知。 群臣并不知道陆大人私查严党官员的真实原因,他们一直认为是我不肯放过严党,所以唆使万岁和陆大人在搞他们。 今日我在醉仙居里碰到的那帮严党官员,显然就是这么想的。这也是他们转而投靠徐阶的主要原因。 万岁对这种局面应该也是有所顾虑的,所以他廷杖了陆大人,就是告诉所有臣子。 爱卿们都不要惊慌,朕不是会被人唆使利用的人,更不会揪着你们曾加入严党的小辫子不放。 你们看陆炳跟我关系这么好,我都因为他私自查你们而把他揍了,你们就放心的干活吧。” 陆绎大吃一惊:“萧大哥,可万岁又同意让父亲继续追查徐璠之事……” 萧风笑道:“没错,万岁打了陆大人一顿后,反而可以继续查下去了。 徐璠不是严党官员,陆大人刚因为查严党官员挨了揍。万岁又要求陆大人找个新的理由来查。 百官不管怎么想,都不会觉得这事儿跟前面的事儿是延续的,只会以为徐璠当真是犯了别的事儿。” 陆绎本来刚刚恢复一些的信心顿时又没有了,他苦恼地看着萧风,就像一个努力学习的学渣,看着一个天天逃课泡妞的学霸。 “萧大哥,你只比我大两岁,为什么这些事儿在你心中就迎刃而解,可我却一点都摸不到头脑呢?凭什么呀?” 萧风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其实比你爹还大两岁呢,他只是平静的看着陆绎。 “因为你还有父亲,可我却没有了。父亲在时,你的心里就有依仗,你知道世间的风雨永远和你隔着一层。 父亲不在了,你就只能靠自己了。所以你不用羡慕我,等到陆家需要你遮风挡雨的时候,你会怀念如今的日子的。” 陆绎眼圈一红,知道自己说到了萧风的伤心事上,不敢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萧大哥,你会给海瑞写信吗?父亲说,此事很急,越快越好。” 萧风笑了笑:“陆大人说的没错,海瑞油盐不进。我写信也许有点用,但那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你回去告诉陆大人,用不了几天,海瑞就会去查徐家的,让他做好准备抓人就是了。” 第二天上朝,全然不知道自己儿子就要倒霉的徐阶,幸灾乐祸地看着萧风,似乎有好戏的样子。 高拱这两天在朝堂上备受摧残,已经恢复了高附议的姿态,低着头,神游物外的样子。 张居正看着萧风,几次想开口说话,但偷偷看一眼徐阶,终究是没敢说啥。 等嘉靖坐稳后,昨天醉仙楼里的御史,大步上前,义愤填膺地开口道。 “万岁,臣弹劾宣大总督仇鸾,江南总督胡宗宪,入京述职期间,嫖娼狎妓,留宿青楼! 此二人身为朝廷命官,不知廉耻,枉读诗书,有失官体,辱没朝廷!臣请万岁严惩!” 嘉靖皱皱眉,心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也上朝弹劾,看来大明还真是国运昌盛,大事都没了? 但御史言官就是干这个的,嘉靖总不能不让人家弹劾,当下看向徐阶。 “御史弹劾此事,各位都知道吗?可当真吗?” 徐阶痛心地拱手道:“此二人皆为我大明重臣,栋梁之材。想来是久处外任,习气散漫了些。 这也难怪,历来位高权重,才华横溢之人,都有青楼之好。只是闹得如此人尽皆知,确实有失官体。 臣以为,万岁可下旨申斥,以儆效尤。至于严惩云云,似乎也过于言重了。 一来人才难得,需稍存体面。二来毕竟他二人去的都是春燕楼,也是教坊司所属,处罚太重也不好。” 官员们都眨眨眼睛,心里佩服徐阶的拱火能力。看似在为这二人开脱,但却暗中夹枪带棒。 大明重臣,久处外任,习气散漫了些。这就是在外面骄横惯了,到了京城还不知道收敛,在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位高权重,才华横溢,都有青楼之好。这明面上是说胡宗宪和仇鸾,其实更像是在说萧风啊。 二人去的都是春燕楼,萧风不但是春燕楼半个老板,还把春燕楼的妈妈扶持成了教坊司奉銮! 这怎么看,都像是萧风在利用青楼给自己的小弟们搞团建,而且还把帮自己管理青楼的姘头提拔当官了! 无耻啊,一时间徐党众人顿时都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纷纷表示不齿,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青楼常客。 嘉靖有些为难的看向萧风。官员逛青楼,这本是做得说不得的潜规则,平时御史弹劾,也少有拿此事互相攻击的。 但真要闹起来,这还大小算个罪名,也不能完全不管。 只要嘉靖真的下旨申斥了,那吏部记上一笔,官员既丢面子,将来升迁也是个小小的隐患。 嘉靖心里也清楚,这显然是原来的严党官员,被这段时间的精准反腐给惹毛了,就是要通过攻击仇鸾和胡宗宪,恶心萧风的。 萧风若是管,他们就会趁机把矛头最准萧风,出口恶气;萧风若是不管,那胡宗宪和仇鸾就要吃亏,萧党的气势也会受挫。 萧风冲嘉靖笑了笑,拱手道:“徐首辅,仇鸾和胡宗宪两人,都算是我的朋友。 他们远离朝堂,朝廷也不能因为这点事儿就让他们回来,我替他们解释几句,可好?” 徐阶暗笑,心说那当然好,表面却装得十分钦佩。 “萧大人对朋友果然没的说,有情有义,难怪这些朋友都对萧大人死心塌地的呢,可亲,可敬啊。” 这话明显是暗示萧风有结党的嫌疑,萧风微微一笑。 “这比不上徐大人,在下这些都是青楼酒肉朋友而已。而且结交得也很早了。 与胡宗宪相识时,我还只是个街头测字的秀才;与仇鸾结交时,也不过是中书舍人罢了。 像徐大人身边之人,都是因志同道合而走到一起的高洁之士,那才真的是难得呢。 而且徐大人在当次辅之时,身边朋友不多,如今当了首辅,一下就高朋满座了,可喜,可贺呀!” 徐阶老脸一红,心里一阵慌张地看向嘉靖,嘉靖早已眼睛微闭,任凭他俩掰扯,不为所动。 “萧大人不必拉扯老夫,只说御史弹劾两位总督之事,萧大人认还是不认呢?” 萧风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认也不认。” 众人都是一愣,什么意思,认就是认,不认就是不认,怎么还带投降输一半的吗? 御史大声道:“萧大人,难道两位总督没有在回京之时,到春燕楼过夜吗?” 萧风点点头:“虽然当时胡宗宪还不是总督,不过那时他也是巡按御史,依旧是朝廷命官。 他和仇鸾都在春燕楼过过夜,这也瞒不住谁,所以我认。” 御史心中大喜,心说只要你认了,那就好办了,本来我还以为你会东拉西扯,让我补充证据呢! “既然萧大人认可了他们二人嫖宿狎妓,他二人又都是朝廷命官,萧大人不认的是什么呢?” 萧风笑道:“我不认的就是这个嫖宿狎妓。” 御史怒了:“你分明承认了他二人在春燕楼过夜了!” 萧风点头道:“没错啊,我承认了啊,可我不承认他二人嫖宿狎妓啊!” 众人的脑袋都被绕晕了,徐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萧大人,既然在春燕楼过夜了,自然就是嫖宿狎妓啊,你掰扯这件事,是要强词夺理吗?” 萧风笑了笑:“徐大人,听说你最近有些便秘之症?” 徐阶大怒,心说老夫的隐私你怎可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他怒视萧风,不肯开口。 萧风笑道:“徐大人不必如此看我,我酒肉朋友多,是听太医院的人说的。 万岁恩宠阁臣,咱们几人家中都可请太医诊治,这是天恩浩荡,是咱们脸上的光彩,有什么不好说的? 再说了,便秘,光荣!那肯定是工作累的!徐大人为国操劳,着急上火,这是辛苦病啊!” 徐阶哭笑不得,想反驳两句,又不知从何驳起。 人家说万岁心疼阁臣,天恩浩荡,你能说不对吗?人家说你便秘是工作辛苦累的,你能说不是吗? 唯一可以指责的就是给家里看病的太医,嘴跟个棉裤腰似的,没个把门的,混账! 可太医给患者保密的义务,只针对宫廷人员有效,没有哪一条规定说给大臣看个病,还不能在太医院里讨论一下。 不用想也知道,萧风的消息来源肯定是那个资深青楼爱好者井御医,但徐阶并不愿意跟这些太医结仇。 毕竟以后有病还得靠他们治病呢,万一追究狠了,万岁责罚,以后太医们集体给自己下泻药怎么办? “老夫便……有没有病,与你所说之事何干?你不要东拉西扯,混淆视听!” 萧风认真的说:“听说得了便秘的人,十次如厕九次不成功。 那请问徐首辅,进了茅房,啥也没干,是算如厕了呢,还是不算如厕了呢?” 徐阶恍然大悟,你小子在这里等着我呢?徐阶也火了,他决定宁可胡说八道,也不能让萧风得意。 “哼,虽然不成功,但既然进了茅房,就算是如厕了,如何?” 众人见徐阶不顾事实,硬钢萧风,无不好笑,但也没人敢笑出来。萧风点点头,继续问道。 “请问如果徐首辅你进了醉仙楼,但囊中羞涩,枯坐一夜,连盘花生米都没点。 请问徐大人你是算吃饭了呢,还是算没吃饭呢?” 徐阶沉默了,吃饭这个事儿,比起如厕来,更直观一些,一个人水米没沾牙,你非要说他是吃饭了,太不讲理了。 但萧风刚举完徐阶如厕的例子,立刻就举徐阶吃饭的例子,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有点食欲不振。 萧风继续笑道:“又比如刑部张尚书,晚上勤奋工作,到刑部天牢里视察。 因为囚犯问题比较多,视察的时间比较长,天亮了才离开。请问张尚书是算坐牢了呢,还是算没坐牢呢?” 张居正倒是没啥思想负担:“虽在牢里过夜,但本官并未犯法,是以官员身份去的,自然不算坐牢。” 萧风冲张居正笑了笑:“又比如高拱大人,病了去了趟医馆,结果医生不在,等了一夜也没等到。 最后高大人只好抱病而归,请问高大人算是看病了呢,还是算没看病呢?” 高拱哼了一声:“你为何光拿我们打比方,为何不用你自己举例譬喻?” 萧风点点头:“比如我进西苑面圣,结果师兄有事回宫了不在。那我算是面圣了呢,还是算没面圣呢?” 高拱怒道:“我们三人,不是如厕就是坐牢,要么就是进医馆看病,到了你就是面圣!” 萧风笑道:“凑巧而已。但我要说的道理,大家应该都听明白了。 到一个什么场所过上一夜,和这个人在这个场所应该干的事儿只是可能相关,绝非一定相关! 所以在春燕楼过一夜,和嫖宿狎妓完全是两回事。 就像你不能因为徐大人进了茅房,就认定他成功如厕了一样。 也不能因为高大人去了趟医馆,就认定高大人已经没病了一样!” 徐党众人都目瞪口呆,萧风的口才是人尽皆知的,但今天他们再次被刷新了三观,这样也行吗? 徐阶愤怒地喝道:“萧风,你巧言令色!就算你前面说的都有道理,但也难以自圆其说! 毕竟老夫进茅房是想如厕的,高大人去医馆是想看病的,你倒是说说,仇鸾和胡宗宪到青楼去,是想干什么?” 众人连连点头,不错!徐首辅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萧风你总不能否认他俩去青楼的动机吧! 只要他俩是想去嫖宿的,你就是说出大天来,也没法说他俩没嫖成!凭什么嫖不成呢? 他俩虽不算年轻,但也都还力壮,身体方面不成问题。就算有问题,青楼都有药预备着呢! 难道是青楼不肯做他俩的生意吗?他俩都不缺钱,青楼有什么理由不做生意? 难道是青楼的姑娘都被包了,没法串台?更是胡扯!谁不知道春燕楼莺莺燕燕,永不缺人! 嘉靖也觉得徐阶问到了点子上,目光偷偷的看向萧风,看萧风还能如何掰扯。 萧风正色道:“他们二人,去春燕楼,是为了相亲的!” 众人差点闪了腰,本以为萧风前面说的去青楼过夜未必是嫖宿狎妓已经够扯淡的了,想不到还有更绝的! 高拱都气笑了:“萧大人,万岁面前,你胡扯些什么?岂会有人到青楼相亲之理?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萧风越发严肃:“请问高大人,大明律哪一条儿哪一款说了不准到青楼相亲的? 徐大人,你兼着礼部尚书,请问礼法中又有哪一条儿哪一款,不准人到青楼相亲的?” 高拱和徐阶都哑口无言,这种事儿还用礼法规定吗?这不就像人不会吃屎一样…… 打住吧,徐阶立刻警觉,再也不能用这个比喻了!上次就差点死在这上了! “就算没有礼法限制不可,你所说之事依旧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置信,分明是强词夺理……” 萧风严肃地看着徐阶:“胡宗宪娶走了画姑娘,仇鸾娶走了火姑娘,从结果看,相亲成功。 结果都证明了是相亲,为何动机反而要被怀疑不是相亲呢? 难道徐大人若是已经成功了,还会被人怀疑去茅房不是为了如厕吗?” 徐阶气得浑身直抖,老子便个秘而已,你用得着每次举例都用这个吗? 再说了,去茅房不为如厕,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那个御史忽然挺身而出:“萧大人,你的朋友中喜欢上青楼的可不止这两位。 既然你要从结果来证明,那请问张无心和刘彤大人去春燕楼干什么?难道也是为了相亲吗?” 晴天霹雳啊!刘彤只觉得天旋地转,满脸通红,恨不得冲出去掐死这个御史! 老子是抱你家孩子跳井了吗?你跟萧风斗就跟萧风斗好了,你拉扯张无心也没啥问题,你拉扯我干啥呀? 老子已经很小心了呀,一张银卡到现在都没用完呢啊…… 第六百零四章 无罪不罚 御史这一声,不但把刘彤震懵了,把其他官员也震得不轻,甚至连徐党官员都有些脸红了。 祸不及家人你不懂吗?你这样掀桌子很不厚道啊。你要举例子,举张无心就可以了吧。 万一把萧风惹火了,这事儿恐怕就不好收拾了。传说教坊司里有一个小本本,每个去青楼的官员,都可能被记录在案。 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谁也不敢保证就没有啊。而掌管教坊司的是谁?是萧风的头号情妇啊! 萧风真要掀桌子,把小本本往朝堂上一递,大家都脸上无光。虽然法不责众,但也够难受的。 只有徐阶依旧淡定,他知道,萧风不会那么做的。那么做就是与整个朝堂为敌,而且以后春燕楼也很难再开下去了…… 萧风并未恼怒,而是平静的说:“张无心和刘彤大人,同样是去相亲的。” 御史一愣:“你刚才还说从给结果上看……” 萧风惋惜的点点头:“从结果上看,张无心和刘彤大人的相亲没能成功。唉,姻缘之事,真是玄妙啊……” 御史心说你感慨个屁啊,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你还要点脸吗? “萧大人,相亲成功了,你说结果证明了他们的动机就是去相亲的。相亲没成功,你又怎么说?” 萧风诧异道:“难道相亲必须一次成功吗?难道相亲就不能有不成功的吗?高大人,你来说说这个道理?” 高拱一愣,心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呢?当下含糊道:“这个吗……” 萧风诚恳的说道:“高大人,你曾带着裕王到我府上相亲,其实裕王是我徒弟,我哪有不满意的道理呢? 高大人你今天说一句话,若是你认为相亲就必须一次成功,那我无论如何也想办法去说服巧巧……” 高拱拼命地摇头摆手:“不不不不不,岂有此理!岂有相亲必须一次成功之理?荒谬,荒谬至极!” 萧风冲御史笑了笑:“你看,高大人学富五车,都痛斥你岂有此理,荒谬至极,还用我说什么吗?” 御史气得摇摇晃晃,指着萧风道:“萧风!按你之意,所有人去青楼都是相亲了?不过是有的成了,有的没成?” 萧风困惑地看着御史,摇头道:“你是怎么考中的进士,当上的御史呢? 说的话如此荒唐可笑!哪有人人都到青楼去相亲的道理! 普通百姓到青楼,自然是去嫖宿狎妓的。只是官员到青楼里,很多是去相亲的而已。各位大人,可对?” 百官心里都在打鼓,担心萧风把小本本拿出来鱼死网破,忽然听到这句话,顿时如释重负。 “不错,当官的去青楼肯定不是为了嫖妓嘛!如果去了那就是相亲!” “不错不错,只是有的相亲成功,有的相亲不成功而已!” “对对对,我有一个朋友,每个月都要去相几次亲,可惜那个姑娘一直也不答应他!但他没有放弃!” “果然是真爱呀,我的一个朋友就没这么坚定,如果一个姑娘不同意,就会换一个再相……” 御史眼见众人竟然都声援起萧风来了,气得眼前发黑,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你……你……你胡说!就算官员想要纳妾,也没必要去青楼相亲啊,媒婆是干什么的?” 萧风正色道:“别人我不知道,朝堂之上的诸位大人,若有纳妾之念,肯定是首选青楼的。” 众人不敢开口,谁也不知道萧风哪句话里有坑,这时候谁接话很可能就成为填坑的。 那御史已经摇摇欲坠,挺着最后一口气怒喝道。 “你给我说出道理来!否则你就是朝堂妄言,侮辱百官,你侮辱百官啊!” 萧风一脸肃穆敬佩的神情,缓缓看向堂上群臣,群臣被他的眼神竟然看得有些感动,就像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儿一样。 “诸位大人,哪个不是通达明理,悲天悯人的读书人?为何要纳妾,难道会是为了贪图美色吗? 不!他们一是为了子嗣延绵,二是为了积德行善! 让媒婆奔走,纳普通女子为妾,只有第一层功德。 但到青楼相亲,纳青楼女子为妾,除了子嗣之事,还可超拔一个可怜的女子脱离苦海,何乐而不为? 那些青楼女子,除了罪奴之外,多是贫寒人家的女儿,因灾年不得不卖身,难道不可怜吗? 她们在青楼里虽然笑脸迎人,背地里去吞声饮泣,期盼过普通人的生活,难道不可怜吗? 大明如今国运昌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祥和之气日增。但青楼仍是怨气集中之地。 而如今各位大人,纳妾时不嫌弃青楼女子的身份,优先选择到青楼相亲,给想从良的女子一个机会。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善事吗? 想留在青楼的女子,自然也不会产生怨愤之气;想要从良的女子被大人们相亲成功,赎身之后,怨愤之气自然变成了祥和之气。 一减一增,大明怨愤之气减少,祥和之气增加,大明国运昌隆,难道你就见不得大明一点好吗? 你以小人之心,度各位大人的君子之腹,认定官员进青楼就是为了嫖宿狎妓。其心何等脏污龌龊! 可见你身为御史言官,满嘴的道德文章,一肚子男盗女娼,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萧风逻辑清晰,言之成理,关系大明国运,嘉靖连连点头。 群臣无不心花怒放,连徐党官员都忍不住面带微笑。从今以后,官员上青楼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呀! 那御史指着萧风,最后晃了两下,忽然仰头喷出一口血来,颓然倒地,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萧风过去摸了一下脉搏,松了口气:“不妨事,急怒攻心而已,调理一下就好了。” 众人看着御史被抬了出去,都觉得今天开了眼了。传说诸葛亮能骂死人,之前觉得荒唐,现在看来,也未必是假的啊。 群臣散去,嘉靖回了西苑,萧风溜溜达达地跟着也进了谨身精舍。 黄锦点好香,开始沏茶。嘉靖微笑看着萧风。 “到青楼相亲,亏你说得出口。不过你说青楼是怨气聚集之地,倒也不假。 能化怨气为祥和,确实对国运也有好处。” 萧风拱手道:“师兄,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师兄斟酌。” 嘉靖点点头:“说吧,这里不是朝堂,不必顾虑那么多。” 萧风诚恳的说道:“师兄,如今大明各地青楼中,都有教坊司派出去的官妓,她们都是罪奴。 普通青楼女子,尚有被赎身从良的机会。可罪奴从良后,还是罪奴,永远过不了正常女子的日子。 这些女子大都是按大明律被株连获罪的,本身并无罪过。无罪而得咎,且终身为奴,其怨愤之心尤重于其他女子啊。” 嘉靖面色平静,许久才轻叹了一声:“似这般怨气自然是极大的。可这是大明律法,不可轻动啊。 抄家之罪,女子发为罪奴,或入教坊司,或由官发卖,说到底,也是为了震慑那些不法之徒。 便是此等律法下,贪官污吏,不法之徒尚且如过江之鲫,若是轻纵了,天下岂不大乱了?” 这是真心话,作为皇帝,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凡是能让统治更稳固的律法就是好律法。 至于在这律法之下,会酿成多大的冤情,会有多少人因此无辜被害,那不是皇帝要考虑的事情。 萧风沉默片刻,忽然道:“师兄学贯古今,当知花蕊夫人的诗吧。”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就是后蜀后主的那位妃子吧,朕知你之意。 ‘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世间争权夺利的本就都是男人,男人成功了,女人未必就跟着享福;男人失败了,女人却注定要跟着获罪。 要说不公平,也确实是不公平。但律法如此,也无可奈何,只能怨她们生错了人家,嫁错了人家吧。” 萧风知道,嘉靖两次说律法如此,无可奈何,已经是表明了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旁人,自然偃旗息鼓,转换话题了。可萧风深知,今天若不趁热打铁,这件事就再也没机会改变了。 “师兄,你说大明律法,本意是以全家入罪,女子为奴受辱,来震慑那些不法之人的。 我却觉得立此法的人不通世道人心啊。” 嘉靖有些好奇了:“哦?这话怎么说?难道男人们,不怕自己的妻子、女儿为奴为娼,受尽屈辱吗?” 萧风淡然道:“正常人自然是怕的。可正常人也不会去做那些会被满门抄斩的事儿啊。 能犯下被满门抄斩的罪行之人,估计眼中心中就只有自己了,又哪会在乎妻子、儿女受不受罪? 所以这条律法,就是怕的人用不上,用上的人压根不怕,所以我说立此法的人不通世道人心。 再者说,女子留在世上受苦,男人却早已被一刀两断,魂飞魄散,无知无识,怕从何来? 若说是给旁人看的,那就更是无用。 那些有钱有权出入青楼的男人,享受着别人的妻子女儿,按理应该比去不起青楼的更有一份敬畏之心。 可下一个被满门抄斩,妻女为奴的,却又总是这些最常观摩别人罪行结果的人。 去不起青楼学习的,反而还犯不出这种大罪来。” 嘉靖默然不语,在心中思索着萧风的话。还真是这样,妻女有资格成为罪奴的男人,哪个不是有权有势的青楼常客? “师兄,罚不当罪,天道难还,无罪得咎,天意难平。怨气所聚,戾气必生。 师兄为了大明国运,有魄力废除宗族自治,有魄力让宗室王爷服从律法,难道就恩泽不得几个无辜女子吗?” 许久之后,嘉靖缓缓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萧风正色道:“以公正正天道,以公平平天意。 男子犯法,若是罪及满门的,子孙或罪不可免,但当甄别其妻女是否有从罪共犯。 若其家女子确不知情,可抄家后任其自去。如今大明已开放女子入世,谋生之道众多,无需朝廷照顾。 如此,则虽罪不可断绝,然罪不及无辜,天下怨气必然减少,祥和之气必然增加。” 嘉靖微微点头,其实所谓满门抄斩,主要也是针对男人的,女人基本没有斩杀的,不过是当不当罪奴的问题。 “如此也好,只是礼部、刑部,文武百官,不会反对吗?” 萧风笑了笑:“师兄多虑了。在朝为官者,穿着新鞋走河沿,只有嫌律法太严的,哪有嫌律法太松的呢?” 嘉靖哑然失笑:“这却也是,不过宋朝对官员律法太松,导致文恬武嬉,却也不可不防啊。” 萧风点点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既然万岁天恩,罪不及家人,那对犯罪之人,就可以更狠一些。 凡是原来罪及满门,子女发卖为奴之罪者,主犯罪加一等,当流放的斩,当斩的凌迟,当凌迟的……凌迟两遍。” 嘉靖哈哈大笑,知道萧风是一半认真一半玩笑,他也半开玩笑的对萧风道。 “如此也好。只是如今大明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灾年朝廷赈济也比以往更快。 百姓卖妻子儿女的越来越少了,只怕从此天下青楼半空,若果然如此,天下的男人还不得恨死你了? 他们一定会骂:萧风这个混蛋,自己三妻四妾的,却把我们搞得连青楼都没得上了。” 萧风也笑道:“这个师兄尽管放心。别说如今穷人尚多,就是真到了大明天下无饥寒之时,也不必担心此事。 天下女子中,固然大多温柔良善,勤劳贞洁,但也总有一些好吃懒做,爱慕虚荣,以男女之事不以为意的。 正如天下男子中,总有一些吃喝嫖赌之辈一般。只要朝廷不管,天下青楼永远消失不了。 就像只要朝廷不管,天下的赌场也永远消失不了一样。只是这样的青楼中,不会有多少怨愤之气就是了。” 下朝之后,官员们呼朋唤友,集体到青楼相亲,京城的娱乐业,一下子迎来了井喷式的大爆发。 最火爆的自然是春燕楼,一来确实是京城顶级会所,二来萧风仗义执言,官员们难免有感激的心情。 樱桃忙得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招呼这个,招呼那个。 一转头,正看见萧风站在大门口冲她微笑,身后跟着一身官服的燕娘。 “哎呀,萧公子,燕姐,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喝茶!” 萧风笑着摇摇头:“不喝了,还有很多事儿呢。我是陪燕娘来的,她有公事要找你。” 燕娘拿出一张纸来,交给樱桃:“朝廷有令,教坊司旗下所有官妓,去除罪奴身份,但卖身契仍归朝廷所有。 若有从良赎身者,除赎身银子归教坊司所有外,其他一切与其他青楼自行买卖的女子无异。” 樱桃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对姐妹们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那以后教坊司发来罪奴呢,也如此办理吗?” 燕娘摇摇头:“萧公子说,以后不会再有罪奴通过教坊司发卖了。青楼女子,以后都是民间所为了。 或有贫寒入行者,或有自甘此道者,或卖或赎,都是民间之事。教坊司以后的歌姬舞姬,也要从民间买卖了。” 燕娘说完,笑着看了楼里一眼,擦擦腮边滚落的泪珠,笑盈盈地看着萧风。 “咱们走吧,还有好几家青楼要通知呢,搞不好要跑到半夜了。” 萧风微笑着冲樱桃点点头,飘飘然然地跟在燕娘身后,逐渐融入远处的夜色中。 樱桃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身走进楼里,高高举起手中的那张告示。 “姐妹们,我有一个好消息,咱们以后,愿意从良的,都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了,再也不是罪奴了!” 热闹的楼里瞬间像被冰封了一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片刻后,很多或衣冠不整,或只穿个肚兜的女子,从各个房间里跑出来,围住了樱桃,发疯般地连哭带笑。 来相亲的官员们光着身子,在各自的房间里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事发突然,他们都不知道怀里的姑娘怎么就“咻”的一下不见了。 没等他们回过味来,那些姑娘又都跑回来了,而且一个个的比刚才要兴奋得多,直接就把他们推倒了。 “慢……慢慢慢一点……老爷我……啊!” 陪着燕娘走完最后一家青楼,送完告示后,萧风刚好处于一个十字路口。 往前面走是萧府和公主府,往左边走是醉仙楼,往右边走是燕娘的家。萧风停下想了片刻。 燕娘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恋恋不舍看着萧风:“你该去公主府的。常安刚醒过来,盼着你去呢。” 萧风低头看着燕娘,笑了笑:“明天再去吧。你今天的心情太激动了,我不陪着你,怕你睡不着。” 燕娘垂着头:“可是,常安没醒之前,你在我这里呆了好些天。现在常安醒了,再这样,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不舒服。” 萧风摇摇头:“你还是在我家呆得少。小雪就不用说了,柳如云也好,常安也罢,都是很善良的人。 我知道,我虽然早就帮你脱了奴籍,但你从来忘不了自己曾是个罪奴。 从今以后,那个噩梦就真正的离你远去了,也离天下无辜的女子远去了。 所以,今天对你是个特殊的日子,她们一定都能明白的,你不用担心。” 夜深人静,燕娘跑了半宿,此时心情松弛,再也撑不住了,抱住萧风的一条胳膊,整个身子依在上面,往家里走去。 路上遇见两拨巡夜的顺天府捕快和五城兵马司士卒,只瞥了一眼衣服,就目不斜视的过去了,过去很远后,才发出一阵爆笑声。 萧风任由燕娘挂在胳膊上,一路拖回她家里,推开屋门,一股让人垂涎的香味飘满了堂屋。 一罐还带着温热的鸡汤,端端正正地摆在堂屋的桌子上,就像是庆祝燕娘新生的生日蛋糕一样。 燕娘看着鸡汤,忽然就哭了。萧风微笑着,眼睛也有些湿润,心想自己的牛皮没有吹破,这几个丫头真给自己长脸。 燕娘哭了一宿,断断续续的…… 第六百零五章 刁民闹事 萧风回到萧府时,天已大亮,张云清和巧巧正在院子里练功,见到萧风,一起跑上前来。 萧风扬了扬手里的包子:“巧巧,巧巧包子铺送给你的早餐,我吃了一个,油比原来小了点,更好吃了。” 巧巧眉开眼笑地接过包子,转身就往厨房跑。张云清在后面追着喊:“慢点跑!先把手洗了才准吃!” 萧风走进堂屋,刘雪儿和常安正在跟巧娘学织布。巧娘笑着看俩人轮番操作,就像驾校老司机看两个新手女司机一样。 实话实说,刘雪儿还好一点,虽然织出的东西也是四不像,但至少动作是像模像样的。 常安则比较惨,本来就手忙脚乱的,这机器又比较复杂,她咬牙切齿的正摆弄着,忽然看见萧风走了进来。 常安又想好好表现一下,结果反而更忙乱了,几条丝线纵横来去,把她的两只手都给缠住了,头发也被绞进去一绺,急得大叫起来。 巧娘和刘雪儿赶紧把她解救出来,常安气得踢了那织机一脚,然后疼得坐在凳子上,抱着脚眼泪汪汪的。 萧风哈哈大笑,巧娘抿着嘴笑道:“老爷,这不怪常安。我那台老织机,常安学得挺好的。 这台织机太大了,常安不熟练,所以才这样的。不过这台织机是真快,我试了一下,比原来快一倍都不止。” 常安抬起头,一副“你看吧你看吧,不是我笨吧”的表情,萧风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这织机是我出的主意,国坊的技术官员研究出来的。我让他们送过来一台,就是让巧娘试试看的。 巧娘在纺织一道上天赋极高,你给提提意见,看哪里需要修改的,写下来我去交给国坊。 再修改一遍,就可以大批量地制作,除了入世观和国坊要用外,也要推广到民间去,让百姓都用上。” 巧娘眼睛发亮,她没想到萧风如此看重自己的意见,摸着织机憧憬地说道。 “若是天下织女都能用上这台织机,那女子靠双手就能养活家里人了,到时只怕丝麻都不够用了呢。” 萧风淡淡一笑:“不用担心,当年江南一行,适合改稻为桑的地方,我都已经选定了。 大明如今不缺粮食了,这些事就可以开始推进了。” 常安一愣:“改稻为桑不是严世藩的阴谋吗?不是以此为借口,想让你顶罪,顺便把我带去江南的吗? 他们父子俩想出来的主意,难道还能是个什么好主意不成?” 萧风坐到椅子上,淡淡的说:“主意就是主意,跟谁出的没关系。就像刀一样,没有好刀和坏刀。 只看拿在谁的手里,指着的又是谁。改稻为桑,在当时就是个馊主意,但现在就是个好主意了。 什么事儿都不是死的,我不准你们从外面直接买吃食,只从可靠的菜摊买菜回来做,就是以防万一。 但我却肯从巧巧包子铺拿包子回来给巧巧吃,一是我有办法检验包子是否有毒,二是那包子铺本就是锦衣卫的暗桩。” 众人都吃了一惊,巧巧包子铺虽然是最近才改的名字,但这个包子铺的历史可不短了,至少可以追溯到萧万年死之前。 常安苦笑道:“这些锦衣卫还真是什么都干啊,连包子铺都开得起来!巧巧还分给我吃过呢,手艺还很不错!” 萧风点点头:“锦衣卫并不像你们看到的那样,都是飞鱼服,绣春刀,威风八面的。 他们之中,有太多的人,都是潜伏在普通百姓之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干着五花八门各行各业。 他们装医生,是真的会看病;装木匠,是真的会造房;装商人,不但会经商,还会哄抬物价呢。” 松江府,一片平整的土地上,一群农民正在劳作。一个商人模样的胖子,带着个随从,四下打量着土地。 趁一个农民耕种到地头时,商人凑上前去,拿出一些蜜饯点心,又拿些烟草出来,热情邀请农民歇一歇。 农民只当商人是要问路,也没客气,自己装了一袋烟,抽了一口,惬意地点点头。 “这位老板,你要问什么,尽管问,这方圆百里,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年轻时也走街串巷当过货郎的。” 商人笑道:“我倒不是问路的。我是看这一片地甚好,心中喜欢。老哥你不知道,我也曾是农户的。 后来年轻不懂事儿,贪图省下几个税钱,将土地投靠给了当地的举人老爷家。 谁知道那举人老爷不当人子,被他串通官府,又派人抢走了卖田不卖佃的契约,谋夺了我的田地。 无奈之下,这才出去给人当了学徒,学习经商。半生辛苦之下,总算积攒了一些家私,说起来都是眼泪呀!” 那农民心中一颤,皱着眉头抽了两口烟,才缓缓地摇摇头。 “那你还真是倒霉呀。这种老爷确实也是有的,所以还是得看准人才行,而且还得约上一群人一起投靠。 这样人多势众,彼此有个帮衬,老爷们也不敢轻易搞鬼耍赖,他能赖一个人的,却赖不得一群人的。” 商人擦擦眼角的泪花:“老哥所言,虽然有理,可人心隔肚皮啊。而且人也是会变的。 那个举人老爷,他爹还是远近有名的善人呢。他年轻时看着也还好啊,可谁知道后来变成那样了呢? 再说我那群乡亲,平时倒是胸脯拍得山响,说什么有难同当。可真等我有难的时候,都他妈的靠边站了! 举人老爷只说是我无赖闹事,若各位乡亲不闹事,当年可以少收些投靠银子,就把他们都摆平了!” 那农民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赶紧又抽了几口烟压压惊,然后才给自己找回点信心。 “这……我这里应该还不会吧,不会的吧……我们这里老爷的人品还是很好的……” 商人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老哥,你也把地投靠出去了?不会是徐家吧? 他家老爷是当朝首辅,自然是好的。只是现在当家主事儿的这位,听说……唉……” 这一唉把农民唉得更加心慌了,他手忙脚乱地又续上烟叶,猛抽了几口。 “老板,你是经商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难道我们这位徐家大爷还有啥事儿不成?” 商人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这里是徐家的地头,我哪敢瞎说啊。 只是徐家大爷明明中了进士,又没能做官,谁知道朝廷是咋想的呀。他要是好人,那朝廷能不让他做官吗?” 农民心慌意乱,闷闷不乐,那商人拱拱手,带着仆从转身要走,农民一把拉住他。 “你到我们这里,是做什么生意来了。我也当过货郎的,若是有能差遣之事,只管说话,给点小钱就行。” 商人笑了笑:“我做生意跑了半辈子,有心买些田产安定下来,当个小地主的。 不过既然你们这边的土地都已经投靠了徐老爷,我也不敢招惹,告辞了。 对了,老哥,若是徐老爷忽然找你们,要出钱把田地都真正的买下来,你可千万别答应啊。” 农民一愣:“这投靠之事,徐家又不需要出钱,又得租子,他们还肯出钱买地?不会吧。” 商人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瞎猜。听京城做生意的朋友说,朝廷之前的改稻为桑要真的开始了。 那国坊做出了新织机,纺织速度比原来快多了。而且现在新建了很多织坊,女子们也纷纷出门上工了。 丝麻棉花都不够用了,市场上都在抢购。尤其是蚕丝,麻和棉花还能扩大种植,这蚕丝却是要靠蚕来吐的! 没有桑树,怎么养蚕,不能养蚕,怎么吐丝啊?听说其中一个改稻为桑的地方,就是松江府这一片啊! 国坊现在给出的收购地价是五十两银子一亩啊,谁手里有的,那可一下就发财了呀!” 商人带着随从离开了,农民在地头呆立了很久,然后转身就往家里走。 相邻田地里的熟人看见了,奇怪地问:“张老哥,这个时候怎么就回家了,地里活计都干完了?” 那农民含糊了一句家里有事儿,就直奔家中而去。到了家里,他老娘正准备做饭,也奇怪地问他。 “每天你都干到天色擦黑回来,怎么今天这么早?媳妇也都没下工呢呀?” 农民心里有事儿,一边儿帮着老娘干活儿,一边儿问老娘。 “娘,你还记得你跟我说,前两天有人到村子里来问有没有卖地的,给到二十两银子一亩的事儿?” 老娘点点头:“是个年轻后生,一看就是替别人跑腿的,大热天的,进屋要了口水喝,说跑了好几个村子了。” 农民闷声道:“咱们这一片儿的地,二十两银子,算是不错的价格了。不过大家都守家在地的,不会有谁想卖的。” 正说着话,他娘子进了家门,边走边摘着身上的线头,见了丈夫和婆婆,一边帮忙做饭,一边说道。 “我们织坊里从国坊新买了两台织机,真是比原来好用多了。管家娘子说我干活利索,让我用一台新机呢!” 农民心里一跳:“你们织坊里人多,可有什么别的消息没有?” 娘子想了想:“管家娘子说,徐家找过他们家,他家开着织坊,自家的八十亩地都是佃给别人种的。 徐家问他要不要投靠过去,租子只要官府的两成,甚至说,就是一成都可以商量。” 农民大吃一惊:“咱们投靠徐家时,可是约定了四成啊!当时还觉得划算呢,其他地方的老爷都要五成。想不到对她家竟然如此大方!” 娘子也叹口气:“这就是有钱人之间的事儿呗。咱家就那几亩地,而且不投靠徐家,交给官府不更多? 我们东家开着织坊,城里还有生意呢,不差那点地租子。而且人家也觉得投靠毕竟名声不好听啊。 你像咱家,为了投靠徐家,连卖身契都签了,全家都算是徐家的奴才。虽说是假的,名声也不好不是。” 农民咬咬牙,对娘子小声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儿,这事儿只对你兄弟家说一声,绝不可外传!” 当天晚上,娘子的兄弟小声对着自己的娘子说道:“这件事只能对你家兄弟说,绝不可外传!” 兄弟的娘子对着自己的妹妹说道:“这件事只能对你男人说,告诉他绝不可以外传!” …… 几天后,徐璠郁闷地看着眼前的账目,侍妾婷儿站在他身后,帮他捏着肩。 “婷儿,怎么回事儿?为何这几日来投靠的人忽然减少了许多?” 婷儿摇头道:“不止如此,一些投靠的人家也上门来,想要重立契约。说原本的官府四成租子太高了。” 徐璠哼了一声:“其他地方的老爷,收的投靠租子没有少于五成的!我四成他们还嫌多!” 婷儿娇声道:“还不是爷你太心急了,那些个大户的地不愿意投靠,爷就让把租子降到三成两成的。 想来是那些大户的嘴不严,风声走漏了出去,那些佃户们自然就不肯了的。” 徐璠叹气道:“时不我待啊,眼看这港口越建越快,国坊的货也越出越多。那些商船都跑到海边收货了! 现在大明和日本、佛朗机人,在海上各国都在开战,那些商船冒着风险跑来跑去的,可知这里的利益有多大! 而且应天府这段时间传来消息,朝廷改稻为桑的旨意要继续推进了,但朝廷不愿意零敲碎打的征收土地,那样太慢了! 朝廷是想选个土地最多的大户,一次性弄完,免得麻烦。听说这次征收土地,国坊是要出大价钱的! 现在纵观各地,松江府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之一。所以我要抓紧把土地攥在手里,这样就可以拖慢国坊的脚步。 就算最后实在拖不过去了,我也可以狠狠地宰上国坊一笔。现在到处打仗,银子花得像流水一样。 我就不信萧风还能拿出多少钱来支持国坊。只要国坊慢下来,这海边的贸易,还不是掌控在我徐家手里!” 婷儿附身贴在徐璠的后背上,柔软q弹的感觉让徐璠十分舒服,他惬意地伸手掐了婷儿的大腿一把。 “爷,听说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被打了?这也是爷的计策吗?” 徐璠笑道:“你替我在外面管事儿,果然消息灵通。不错,陆炳是被打了,倒是怪可惜的。 万岁不让追查那封信了,陆炳还不死心,暗中追查。 这本来是挺好的事儿,能逼得剩下那些严党官员也投靠父亲门下。 可惜呀,行事不密,被东厂给拆了台。不过这对咱们也不全是坏事。” 婷儿的脸在徐璠耳边摩擦着,疑惑地问:“为何对咱们不全是坏事呢,陆炳不查了,其他严党官员就不怕了呀?” 徐璠笑道:“凡事过犹不及。现在严党官员已经有八成投入我父亲门下了。剩下的两成,有了也好,没有也无所谓。 何况陆炳不是蠢人,在查下去,始终查不到其他的书信,难免会有所怀疑,此事到此为止,也不算坏事。” 正说着话,二管家匆匆跑来,婷儿直起身子,但胸前仍贴在徐璠后背上,二管家垂着头,当没看见。 “少爷,婷姑娘,好多农户找上门来了,想要重签契约。” 徐璠皱皱眉头:“答应他们降到三成租子,契约就不必重新签了,那么多人,太麻烦了。” 二管家摇头道:“少爷,不是啊,他们不但要求降租子,还要求去除仆从身份。” 徐璠一愣:“这是为何?按大明律法,若不是为奴仆者,就不能跟着主人免税和徭役呀。他们这是不想投靠了吗?” 二管家掏出一张告示来:“这是江南总督府下发的告示,刚刚到咱们松江府的。” 徐璠拿起来看了一眼,告示上写着:土地,国之根本。士子,国之栋梁。 然各地少数刁民,借国家荣养士子之策,假意卖身投靠,实则图免赋税,此等行径实为国之蠹虫。 故自下令之日起,令各地卖身为奴者各与其主确定契约,若为造假者当清理消除。 以十日为期,过期后则为奴者身份确认,官府不再受理此类纠纷。 若有士子欺瞒国家,阻拦归还土地者,亦应受罚。” 徐璠想了想:“既如此,那就把卖身契还给他们好了。反正土地在徐家名下,依旧是免租税的。他们不过是不免徭役了而已。” 二管家苦着脸道:“他们一分钱的租金都不肯交了,还要求徐家倒过来给他们租金,说否则就要去告少爷!” 徐璠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岂有此理!他们投靠我家,只交官税的几成,占了多大便宜! 不但不知恩图报,还想讹诈我徐家不成?他们好大的狗胆!把领头的叫进来!” 领头的进来了,是那个织坊的老板,带着姓张的农户,冲徐璠打躬作揖。 “徐大爷,不是我们忘恩负义,实在是这天大的好处,总不能一个人得了吧。” 徐璠眨眨眼睛:“什么天大的好处?你在胡说什么呢?” 织坊的老板笑道:“国坊要收咱们松江府的土地,改稻为桑,整个省城都听说了! 这土地现在都在你名下呢,到时发财的是你家啊。要么你把大家的土地契约都废掉,归还给大家。 徐大爷要是还想留着土地,那么就重签契约,从现在开始,倒给每户租金。 这样等到土地被征收时,我们只要每亩地五十两银子,以上的部分都归徐大爷所有,我们就图个省心,如何?” 徐璠气得眼前发黑:“你们这帮刁民,听风就是雨!当我徐家是好欺负的吗? 你们说投靠就投靠,说不投靠就不投靠了?我告诉你们,奴籍可以免,土地既然投靠了,我一口价,给你们降到一成。 我现在多少大事要做,没空跟你们折腾,谁敢不同意的,以后也别想在这松江府混了!都给我滚!” 第六百零六章 神童非虚 烈日炎炎,一辆官家车轿在官道上行走,身边跟着几个骑马的兵士跟随护卫。 车轿上悬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大明廉政院”,一块是“四品正堂海”,显得十分醒目。 天气炎热,管道上行人也少,几个护卫的士兵被太阳晒得晕头转向的,小声抱怨着。 “这大热的天,院长这么火急火燎地往松江府赶,是要干什么呀。” 闷在车轿里的海瑞其实也不知道,萧风只告诉他,松江府有冤情,百姓告状无门,让他过去看看。 若是萧风直接让他去查谁,那海瑞大概率是会拒绝的。 因为他认为廉政院只应该听内阁和万岁的,不能被其他人当刀用,即使是萧风也不应该这么做。 但萧风只是让他到松江府来看看传说中的冤情,这本就是海瑞应为之事,这点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道路前方忽然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负责护卫的士兵一激灵,立刻打起了精神,从腰间抽出了腰刀来。 “什么人,胆敢阻拦廉政院海大人的车驾?立刻让开!” 那些人非但没有让开,反而一起跪了下去,把官道堵了个严严实实,哭声震天。 “果然是廉政院来了呀,果然是海大人来了呀!海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冤枉啊!” 海瑞带着百姓们直接闯入松江府知府大堂,松江府的知府吓得赶紧跑出来迎接,海瑞也不废话,直接坐了主位。 “这些百姓可曾到你这里鸣冤告状过吗?” 知府陪笑道:“海大人,这些人确实是刁民啊!他们意图讹诈徐家,下官是秉公处理的。” 海瑞冷笑道:“松江府徐家,原来是牵涉到首辅大人啊,难怪知府大人如此畏首畏尾,偏袒被告。” 知府赶紧辩解:“海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啊?他们真的是刁民啊,徐家并无过错啊!” 海瑞怒道:“他们的土地都被徐家夺去了,你知不知道?” 知府苦笑道:“海大人,这……这其中其实是有内情的,并非徐家抢夺了他们的土地。” 海瑞冷冷道:“不要以为本官不食人间烟火,这等事,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不就是徐家仗着官身,可以不交赋税,所以诱骗这些人假造契约,为奴为仆,上门投靠吗?” 知府松了口气,心说你要是知道这些,我也就不用跟你废话了,这是大明各地都有之事,你难为我干什么呢? “来人,将徐璠带到府衙来,本官要升堂问案!” 徐璠被带到松江府大堂上的时候,既十分懵逼,又万分悲愤。 他已经竭尽全力,发动全府会说话的人,向投靠的人们解释。 改稻为桑还没选定地方,就算是真的选定了松江府,国坊也绝不可能出五十两银子一亩地。 松江府这边的地,除了绝顶好的,基本都是十几两银子上下,能达到二十两的就算是顶级价格了。 国坊又不是傻子,南直隶那么多地,浙江那么多地,为什么就非用天价收购松江府的地呢? 可投靠户们不听,传到他们耳朵里的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逼真,而且据说国坊已经做好了最高八十两一亩的预算,非松江府不可! 造谣永远比辟谣要容易太多了,徐璠府里的人跑得腿都要断了,嗓子都要哑了,也比不过人群中偶尔冒出的一句话。 “我有个朋友,他有个亲戚的朋友在京城做事,他在国坊里认识个朋友,说就是定了松江府!” “听说是萧大人测字了!告诉万岁,改稻为桑不在松江府搞,就搞不成!” “那八十两银子也不算高啊,我觉得咱们应该要一百两!” “没错,千年等一回啊!国坊要是给低了,老子就不卖,让他一片桑树林中间围着一块稻田!” 到最后,百姓们提出的要求越来越过分,甚至提出,如果徐璠不解除契约,就先按每亩地拿出五十两银子来再说。 到最后,徐璠也身心俱疲了,决定把几家闹得最凶的人的契约解除掉,并再三叮嘱这几家,千万不要往外说。 这几家答应了,然后回头告诉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和老婆的兄弟姐妹,剩下的人就闹得更凶了…… 徐璠正在焦头烂额的处理时,就被海瑞派人给拉到了松江府大堂上,他心里顿时一沉,知道坏了。 事到如今,他有点后悔了,当初也许应该放弃对抗国坊的想法,早点把投靠的人都解除掉了。 可现在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徐家广收投靠土地的名声也经官动府了,那就只能硬撑到底了。 但他实在不明白,海瑞明明前几天还在挺远的地方查案,怎么忽然就蹦到松江府来了呢? 海瑞冷冷地看着徐璠:“徐公子,这许多农户,状告你仗势欺人,夺人田产,你有何话说?” 徐璠无奈,这时要说他们是为了免税来投靠的,那就是公开承认偷税漏税,薅大明和嘉靖的羊毛。 所以他只能嘴硬到底,反正契约都是真实的,白纸黑字,按着手印呢! “海大人,徐家从不仗势欺人。这些农户都是自家有了困难,自愿将土地卖给徐家的。” 海瑞冷笑道:“哦?那请问这些土地每亩价值几何啊?” 徐璠咬咬牙:“五两到十两左右,要按地来看。” 徐璠是聪明人,他当然知道海瑞这个问题后面还跟着问题呢,所以故意把价格压低了一点说。 海瑞点点头:“人在急等着用钱的时候,地价贱卖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过这些土地加起来有多少亩?” 这个是没法抵赖的,不说堂下跪着的那么多农户,就是契约也能查出来。 “二十万亩左右。” 海瑞笑道:“应该是二十多万亩,就按二十万亩算吧,五两到十两银子,就按七两算,也得一百四十万两。 徐大人家虽是大族,一下拿出这许多银子,想来也不容易吧。不知这钱财从何而来呢?” 徐璠顿时语塞,天地良心,他家要说几十万两银子,那还是拿得出来的,一百四十万两现银,那是真没有。 就是有,也不敢说有啊。他家最挣钱的来源,是这些年在海上走私所得。可这个收入同样是见不得光的呀! “海大人,我徐家世代居住在松江府,一代代的积累,颇有财富。而且我家祖上盖房子时还曾挖出过金子……” 徐璠用的这一招,是当时官员解释不明财产时最常用的一招,那就是我家祖上有德,挖到宝了! 挖宝的方式不拘一格,在不同版本的故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盖房子,其次是挖井,再离奇一点的就是上天赏赐。 例如某人据说很孝顺,但是家境贫寒,然后忽然有一天就在家里的菜园子里挖出了两大坛金子! 而且这坛子上还写着字:这是上天奖赏某孝子的,官府不能抢,盗匪不可夺,否则统统倒霉死全家! 在《聊斋》《子不语》这一类的故事中,都出现过类似的故事,萧风小时候看书,还曾经傻乎乎的感动过。 后来这类故事看得多了,萧风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凡是得到上天赏赐的孝子,后来都高中了,都当官了。 然后萧风就觉得这个故事的时间顺序可能有点问题,就是这往往是这位孝子当官后写的回忆录,或者是其后人对别人说的,然后被小说家记载了下来。 那以后萧风就不瞎感动了,而是深深的感受到,不怕流氓会武术,就怕贪官有文化啊! 海瑞也不是那种信仰上帝的小天真,他听完徐璠的话,微微一笑。 “徐公子的话,本官自然会去调查的。只是既然是公平买卖,这些农户为何要告你仗势欺人,谋夺田产呢?” 徐璠喊冤道:“大人,近来有些传言,说什么朝廷要在松江府推行改稻为桑,由国坊出钱征地。 说是五十两一亩地,这些农户都红了眼睛,要把土地夺回去,在下已经在协调处理了,请大人放心。” 海瑞看向堂下的农户:“徐公子所说的,可是真的吗?” 农户代表老张大声道:“大人,我等并非将土地卖给他的,都是投靠徐家,只图少交地税,免服徭役。 如今我等后悔了,想要免掉奴才身份,要回我们的土地。 徐家仗势欺人,死活不肯,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徐璠怒道:“卖身投靠,图免国家地税徭役,这也是罪过,你们都不顾了?” 海瑞冷冷道:“不错,他们宁肯自认罪过,可见此事非假。那徐公子是否也认这个罪过呢?” 徐璠摇头道:“他们一派胡言,还请海大人明查。” 海瑞诧异地看着徐璠:“徐公子,听说你才华横溢,少时有神童之名。怎么会如此昏聩呢? 你难道不知,那些农户手中有你签下私约文书吗?那些文书拿出来,足以证明你在说谎啊!” 海瑞说的私约文书,就是针对卖身投靠的公契而言的,也是整个卖身投靠这一避税高招的核心部分。 公契约定的是:某户农户,一家几口人,因生活所迫,甘愿卖身徐家为奴仆,所有地产也一并归徐家。 私约则单独约定:我家卖身的公契是假的! 双方认可,那只是用来避税用的。实际我们是自由的,地产也是我家的,我随时有权利要求都拿回来。 公契在徐家手中,是给官府看的,以证明这些土地都是我家的,你就不要收税了。这些人也是我家奴仆,你就不要摊派徭役了。 私约则是在农户手里,这也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最后手段,避免被投靠的大户给黑了。这张私约一旦丢失,身家性命也就捏在别人手里了。 毋庸置疑,那些敢上堂告状的农户们,手里一定都是有这份私约的,所以海瑞纳闷,徐璠这么嘴硬是依仗的什么? 仗着你爹吗?那你可真是图样图森破,你不知道老子是谁吗?别说你爹是徐阶,你爹就是萧风,老子也不给面子! 面对海瑞的目光和疑惑,徐璠胸有成竹:“海大人,我说他们是一派胡言,因为他们的证据都不作数的。” 海瑞不解地问:“他们的私约是假的吗?” 徐璠摇摇头:“私约是真是假,我说了大人也不信,大人自己调查即可。” 海瑞拿起公案上的几张私约:“他们交给了本官几张,本官现在就可以核对上面的指印,若是真的如何?” 徐璠笑了笑:“就是真的,也依然不作数。” 海瑞怒了:“为何不作数?” 徐璠收起笑容,正色道:“因为他们以奴告主,这证据就不作数!而且他们都有罪,大人该判他们流放!”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震晕了。 海瑞这才恍然大悟,徐璠为何有恃无恐,面对众人的指责,面对如山铁证,依旧不慌不忙。 神童之名,可能有夸大,但绝不会是毫无根据的。天下投靠之事甚多,也不是没有过对簿公堂的。 但往往都是官府调解,双方和解,用“以奴告主”这个理由来打投靠官司的,还真的是前所未有! 海瑞沉吟片刻:“可你们的私约约定,那个卖身契是假的!” 徐璠依旧一脸正色:“海大人,私约是私约,公契是公契。请问海大人,是公大,还是私大?” 海瑞一愣,他当然知道徐璠是在强词夺理,可偏偏这个理夺得够狠,打死海瑞,海瑞也说不出私大于公来! “虽然公契效力大于私约,可是私约作为公契的补充,是对这份公契的说明,而且你也按了指印认可……” 徐璠微微一笑:“海大人,且不说私约能不能推翻公契,就先按大人所说,这私约是公契的补充。 那按道理,私约就应该是在公契后面签的才对,因为补充说明的一定要有可补充的契约才对,大人说是吧?” 这话都不能说是强词夺理了,而是合情合理。你要给一份契约签个补充协议,这个补充协议肯定是在契约之后签的。否则你补充的是啥呢? 海瑞点点头,徐璠笑道:“可是大人你看看,这些私约的签订日期,都比公契要早啊!这岂能作为证据?” 说完徐璠从怀里掏出几张公契来,海瑞对照着手中的私约看了看,面色凝重。 徐璠说得没错,这些私约比对应的公契签得都早,有的早一天,有的早几天,无一例外。 海瑞看向堂下已经被吓傻了的农户们:“为何先签私约,后签公契呢?” 农户老张吓得嚎啕大哭:“青天大老爷呀,我们哪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啊? 当初是徐府管家告诉我们的,应该先签私约,后签公契。 否则万一签完公契,徐家翻脸不签私约了,就弄假成真了,我们就都完蛋了呀!” 这个理由当真是无可辩驳,滴水不漏,任何一个农户听完这番话,都一定会坚决要求先签私约的。 毕竟私约签完如果不签公契,那对双方其实都没有任何坏处;但如果先签了公契,徐家不肯签私约了,那农户们就真的被黑了! 海瑞脸色阴沉地看着徐璠:“你所说的这些,虽然都有一定道理,但整件事明眼人一看可知!” 徐璠也看着海瑞:“哦?我一向听闻海大人最重规矩。什么时候也用一看可知这种话来断案了吗?” 海瑞咬紧牙关:“你从刚一开始就做好了坑害这些农户的准备,当真是其心可诛!” 徐璠大声道:“若此事为真,他们一开始投靠我徐家,是他们求我,而非我求他们! 他们现在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利令智昏,不顾天理人情,不但大闹徐府,还把我告上公堂! 海大人,你摸着良心想一想,到底是我其心可诛,还是他们其心可诛呢?” 海瑞叹了口气,知道今天碰上了硬茬,说理是说不过徐璠了,他只得放软了口气。 “徐公子,令尊为当朝首辅,你徐家也是松江大族。这些都是贫苦百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不如就解除了契约,将奴仆身份消除,土地退还给他们,也是一件善事,可好?” 徐璠冷笑道:“海大人,你既然知道了此事,可能做到不再追究徐家接受投靠,欺瞒国家之罪吗?” 海瑞沉默了,他做不到。虽然天底下这种事儿甚多,但大多农户和大户之间都有默契,联合对抗朝廷,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既然农户把徐家告了,此事已经见光了,海瑞已经接受了案子,他就无法当众说出不再追究这样的话来。 那就是有法不依,那就是有负朝廷。这样的世事人情,海瑞学不会,也做不到。 “不能,本官既然知道了此事,就得追查到底。” 徐璠苦笑道:“所以我不可能承认此事。他们就是以奴告主,他们提供的证据本就有漏洞,就该无效。 以奴告主,该当何罪,海大人身为廉政院院长,应该比我更清楚,请判吧。” 所有的农户都吓得跪地嚎哭,他们万万没想到,把徐璠告上公堂,不但没能发财,还要被流放了! “青天大老爷,小人们都听说过海青天的大名,海青天不能偏向大户,不能偏向徐家啊!” 第六百零七章 夜审徐璠 “海青天”,这三个字对海瑞的杀伤力,堪比“美男子”对常远的杀伤力。 这群农户也许有着小人物的狡猾,有着穷人的贪心,有着薅封建主义羊毛的罪过,但他们本就是穷人。 他们只是想吃得更饱一点,穿得更暖一点,家人生病能抓得起两副药,才会甘愿冒着被黑的风险去投靠为奴。 他们告徐璠,确实是心急了些,也显得有些无情无义,但他们一辈子只有这一次翻身的机会,难免会眼红。 面对着这样一群穷人,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高喊自己“海青天”,判他们有罪,海瑞做不到。 海瑞明知道徐璠是强词夺理,那夺来的理偏偏又无懈可击,海瑞脑子里小齿轮都咔咔冒烟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啊,海瑞呆呆地冒了会烟,终于想到了这一点。 自己说不过徐璠,自己也说不过萧风,但同样是说不过,自己能明显感觉到徐璠是强词夺理,而萧风的一开始听着是强词夺理,后来却越想越有道理。 徐璠讲理可以击败自己,而萧风讲理可以碾压自己,所以以自己为计量单位来比较一下的话…… “徐璠,本官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本官要把你带回京城,请朝廷亲自审理此案! 本官说不过你,自然有人说得过你!你给我等着!” 三休要启程了,先到萧府辞行。 萧风苦口婆心地劝他:“大师你之前已经回了一趟日本,对国内同胞已经仁至义尽了,留在大明享受人生不好吗?” 提到享受人生,三休的脸上露出了憧憬的笑容,轻轻点头。 “春燕楼确实是人间极乐之地,贫僧在春燕楼已经领悟了师祖一休大师的人生真谛,死也瞑目了。” 萧风吃了一惊:“你在春燕楼的相好是谁啊,不会是樱桃吧,如此你离京时尽量不要经过主街的肉铺……” 三休摇摇头:“是樱桃妈妈给我介绍的绿柳姑娘,原来在百花楼时叫二马的,贫僧与绿柳姑娘探讨人生,收获颇多。 不愧是中原之地,大明国土,连一个青楼女子都如此有文化,实在让贫僧震精不已。” 萧风苦笑道:“我那芹哥是一定会进攻大明的,如今日本已经成了一个大军营,大师回去于事无补,何必呢?” 三休慨然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何况为人乎?贫僧回到日本,明知不可而为之,图个心安罢了。” 萧风点点头,他早就知道三休的底线。若有日本和大明决战之日,让他留在大明,他生不如死。 “大师不顾自身生死,只求普度众生,萧风佩服。此生有缘再聚,此生无缘来世相见。 请大师给萧芹带句话,他若愿俯首称臣,让大明在日本驻军,则可免干戈。 若仍心存妄念,意图染指大明江山,则日本不存,他也将身死国灭。” 三休呆呆的看着萧风,许久之后,才躬身施礼,一揖到地,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上车。 上了马车后,三休欲言又止,反复挣扎,终于还是开口了。 “天师,若有一日,你真的进攻日本时,要小心保重。日本以区区海岛之国,而从无他国能攻入。 除了海路遥远之外,实在是因日本国内也有大能之人。贫僧曾见过一面,当真是有些神术的。 据说当年蒙古人远征日本,海上那一阵神风,也并非是偶然之故,望天师小心在意。” 萧风默然点头,没有说话,目送着三休远去。他知道,三休能说出这番话来,该有多难。 在三休离开城门之际,空中传来了萧风的笑声,三休仰面看去,萧风站在城楼之上,拱手送行。 “云淡天高万里风, 飘摇黄叶送雁行, 树下独酌听蝉鸣。” 这是一首《浣溪沙》的上阙,萧风念完,却不再说话了,三休心中了然,仰天大笑,大声续道。 “千华落尽解风冷, 万般无奈日难升, 挥杯对月笑长空。” 三休续完后,也不再行礼,放下车帘,在护卫的围绕下,扬尘远去,终不见踪影。 我的世界也许没有太阳,但那又如何,月亮也一样能照亮我的前行之路。 君子生于小人之国,非君子之过也。小人生于君子之国,乃小人之罪也! 徐璠被海瑞带到京城,这让陆炳松了口气。本来如果萧风的所料出岔子,他还得让锦衣卫找理由出手。 但正如萧风所料,海瑞既说不过徐璠,又不愿意让那些农户吃哑巴亏,只能把徐璠带到京城来找外援。 徐璠并未定罪,只是待审,所以不可能关进刑部大牢里,只能是先关在顺天府。 郭鋆听说徐首辅的儿子要关押在自己的牢里,吓得连夜就病了,上书请求代府尹萧风理事。 嘉靖心知肚明,这是萧风和陆炳设计的,也没难为郭鋆,立刻照准了。 徐阶听说儿子被抓了,顿时也不淡定了。家中自然是给他来信了,他知道是投靠土地惹的祸。 但具体情况如何,闹到什么程度,这些家里就不太清楚。他想找萧风打听一下,但萧风压根就没去内阁。 徐阶又找到郭鋆想打听一下,儿子的事儿要不要紧,能不能取保候审,结果仆从告诉徐阶,郭大人病了。 徐阶不顾官场礼仪,硬闯进郭鋆的卧室,然后就看到了卧床不起的郭鋆。 由于病过太多次了,郭鋆已经病得十分的有水平,头盖白手巾,一天没吃饭,面色干枯,目光呆滞。 徐阶却不为所动,一屁股坐在郭鋆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看着郭鋆。 “郭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你的情况我还是了解的。说说吧,我儿子的过错,能不能取保?” 郭鋆呆滞地看着徐阶,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徐大人?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呀?” 徐阶忍着怒气:“我进来一会儿了。郭大人,我是问你,犬子的罪过,能不能取保回家。” 郭鋆痴呆呆地看着徐阶:“令郎吗?令郎怎么了?犯了什么罪过吗?我没听说呀?” 徐阶大声道:“我儿子就在你顺天府的牢房里押着呢!你身为府尹,能不知道吗?” 郭鋆有气无力地说道:“徐大人啊,我这病有一阵子了,时好时坏的,令郎的事儿我是真不知道啊。 徐大人要么去找萧大人商议,要么内阁直接出命令,让顺天府放人,那也是使得的。 啊……我不行了,来人啊,快拿药来,本官要喝药!” 仆从拿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药的药汤来,郭鋆小口小口地抿着,半天过去了,那碗药只受了点皮肉伤。 徐阶当然不能以内阁的名义下令释放自己儿子,他只好堵上了萧府的门,但戚安告诉徐阶,萧大人不在家。 徐阶皱眉道:“他难道晚上也不回来吗?” 戚安笑道:“徐大人,这还真说不准。我家老爷有时回家住,有时住在公主府,有时住在醉仙居,还有时住在燕娘家里。” 徐阶知道萧风有意躲着他,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回府了。他料定萧风不管打的什么主意,也不敢轻易动徐璠。 土地投靠的事儿天下多了去了,徐璠又不是官员,充其量算是大户与农户间的投靠纠纷。 就算再扣个大帽子,说徐璠是伙同农户,偷逃国家地税,那也不过是罚钱的事儿,到不了动刑的程度。 反正明天上朝,萧风是一定得出面的,这一晚上的时间而已,他们还敢打我儿子不成吗? 徐阶的想法,徐璠是肯定不太同意的,因为他此时看着眼前笑眯眯的三个人,心里十分惊慌。 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最开心的那个他之前也见过,就是大名鼎鼎的诏狱老常,他看着徐璠,就像看着一盘美味佳肴一样。 陆炳和萧风笑得相对矜持一些,但脸上的不怀好意却更加明显,还不如老常看着坏得纯洁。 “陆大人,我不是罪犯,只是在顺天府关一夜等着待审罢了,不是锦衣卫该管的吧。” 陆炳笑道:“锦衣卫只有想管不想管,并没有该管不该管,别说你偷逃地税,就是随地小解,我也可以管。” “就算如此,这里是顺天府的牢房,不是诏狱,你无权在这里动刑的!” 陆炳点点头:“这个说得对,不过若是顺天府官员请锦衣卫协助审讯,那就没问题。” 萧风点点头:“陆大人,徐璠此人十分刁顽,海瑞已经委托顺天府代为审理了,我以代府尹的身份请你帮忙。” 看着老常已经在往外掏宝贝了,徐璠的冷汗冒出来了。 他虽然也和徐阶一样,断定不会有人敢对自己动刑,但此刻却没有徐阶那么自信了。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男人告诉女孩只聊聊天,别的什么也不干。女孩就算再相信这一点,随着他的衣服越脱越少,自信心肯定也会不断降低。 而老常此刻就站在徐璠面前,已经脱了外衣,开始炫耀自己每样宝贝的用法了。 “这个叫隔山打牛,比起弹琵琶来要文明多了。陆大人说了,明天不能让人验出伤来,否则以后就不用我了。” 这是一根木锤,头上包裹着厚厚的棉絮,还有一条小棉被,看起来破旧不堪,缝补了不知多少次。 “这条棉被可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在这条被子下面,我不知道送走多少人了。 保证你内脏都震碎了,皮肤上要是有一点青紫,那就算我老常的手艺不到家!” 徐璠咬牙道:“陆大人,你若敢把我黑在顺天府,只怕万岁也饶不了你!” 陆炳冷笑道:“郭鋆装了这么多年的病,也该担点责任了,否则顺天府尹是那么好当的吗? 不过你放心,我得给徐阶个面子,今天晚上不会打死你,老常,这玩意还有什么用法来着?” 老常有些遗憾:“不打死吗?那这玩意儿得要技术了,就不能直接上大锤了,得用小锤了。” 老常拿出一个小一号的木锤,耐心地向徐璠讲解。 “这门手艺,还是我跟一个老太监学来的呢。这老太监也是祖传的手艺,传了好几代了。” 徐璠诧异道:“怎么太监也能祖传的吗?” 老常一时语塞,辩解道:“人家可以认干儿子的呀!干儿子再认干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他晃了晃小锤:“还是说回到这玩意吧,这可不是为了打死人的,这玩意原来是给女子行宫刑用的。” 萧风诧异道:“女子行宫刑?怎么个行法,我怎么没听说过大明律里有这么一条?” 老常遗憾地说:“女子宫刑,又名大幽闭。是以木锤击打女子腹部,则有内脏之物坠落封塞人道,且不伤人命。 女子经此刑后,只是不能人道,但不影响便溺。过去宫中或权贵人家有女子犯淫事者,往往施此刑罚。 看似残忍,其实是仁慈。否则就只能打死,或是用些其他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惩罚,粗暴得很。 这门手艺在宋代时还很常见,但蒙古人掌权后,对女子贞洁之事不那么看重,也没再行过幽闭之刑。 随着老太监们逐渐死去,这门手艺差点就失传了!幸亏我抢救及时,才从一个祖传太监的手里学到这本事。” 萧风叹口气:“据我所知,本朝也没有这幽闭之刑,那你这手艺不是白学了吗?” 老常摇摇头;“不不不,没有过时的手艺,只有过时的用法。这手艺传到下官手里后,下官推陈出新,让它焕发了新的生机! 下官经过反复研究,发现这幽闭之刑,不禁对女子能实行,对男人也是同样是能实行的!” 萧风就像个优秀的捧哏一样,看着徐璠越来越白的脸,虚心地请教老常。 “男人不是去势就行的吗?这门手艺宫里很熟练啊,还用得着幽闭吗?” 老常摇头道:“宫里的手艺是斩草除根,可这男人幽闭的手艺是我独创的,大明朝仅有我会用。 男子之淫,起之于肾。肾精充足,乃可人道。我用此木锤在男子腰部两侧的肾脏之处敲击,施以暗劲。 则可将肾脏震至伤残。此等男子,虽然外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却再也无法人道。 比起斩草除根来,好处多多,至少不会伤损尿道,导致公公们每天带着尿布生活。” 萧风诧异道:“既然这手艺如此神妙,为何宫中不采用呢?这对于公公们来说也是福利啊!” 陆炳淡淡的插了一句:“因为手艺再好,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万一呢? 万一哪个意外的养好了伤怎么办?所以宫里还是得一刀两断,斩草除根才能放心。” 三个人就像说群口相声一样,一唱一和的,徐璠的信心则越来越不足了。 如果真如老常所说,那么今天他们在牢里把自己黑了,还真的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 就算明天自己出狱,对别人说自己被黑了,也没有任何证据。 没有外伤,没有证人,什么都没有。自己怎么证明自己已经被伤了肾,已经不行了呢? 难道要找一群青楼女子脱光了围着自己,证明自己确实没反应?不太行吧…… “陆大人,你我无冤无仇,你何以如此害我?就是萧大人,我也不过是青楼闹事出口气而已。 你若是余怒未消,我给你赔礼道歉就是了。你和我父亲同朝为官,同为内阁辅臣,何必鱼死网破呢?” 见徐璠已经服软了,陆炳淡淡地说:“你和萧大人有什么过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耍了我。 我问你,柳台和谈同收到的信,究竟是谁写的,嗯?” 徐璠毕竟聪明过人,陆炳这句话一说,他立刻将目光盯在了萧风的脸上,萧风微笑不语。 徐璠长叹一声:“看来不是萧大人请陆大人协助办案,而是陆大人请了萧大人协助办案,难怪,难怪。 这本来是绝对不会出错的事儿,可我却忘了萧大人是有道法的。 不错,那信就是我写的,我承认。陆大人无需动刑。” 陆炳点点头:“很好,那你是从何得知那信的内容的? 除了你写给柳台和谈同的信中内容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徐璠苦笑道:“陆大人,实不相瞒,那两封信是我照抄的。除了信中内容之外,我是多一个字都不知道了。” 陆炳一愣:“照抄?是有人给你也写了一封信吗?” 徐璠点点头:“不错,我得到了一封信,然后用左手写字,把两封信照抄了一遍,分别发给了柳台和谈同而已。” 陆炳冷冷的说道:“是信中让你这么干的吗?” 徐璠摇头道:“信的内容就是我抄写的那两封信,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陆炳皱皱眉:“那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徐璠看着萧风:“两位大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既然知道了是我给柳台和谈同写的信,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明白了。 不错,我被萧大人在文武之争中羞辱了,还被褫夺了进士身份,心中对萧大人自然是有些怨念的。 而萧大人与我父同朝为官,彼此政见不合,群臣或拥徐,或拥萧,实力也不相上下。 我就想,此事既然牵涉到严世藩,又牵涉陆大人,那么我捅出去,锦衣卫一定会追查严党官员。 严党官员见是锦衣卫查案,立刻会认为这是万岁的意思,而万岁一定是受了萧大人的蛊惑。 如此这般,严党官员自然会对萧大人恨之入骨,转而相助我父亲。这就是我的真实目的。” 徐璠直言不讳,陆炳倒是颇为意外。不过朝廷之间两党相争,嘉靖一直是喜闻乐见的,自己也犯不上这事儿上多管闲事。他关注的是更重要的事! “徐璠,那封信,究竟是谁给你的?” 第六百零八章 信从何来 徐璠无辜地看着陆炳:“我……我不知道啊!” 陆炳大怒:“你是不是觉得我真怕你父亲,不敢让老常对你下手?” 徐璠连连摆手:“陆大人,我真的没说谎啊,我是真不知道那封信是谁给我的。你听我解释啊。” 徐璠的解释如下:他当日挑起文武之战,被萧风一通狂扁,还丢了进士官身,实在是窝囊至极。 回到家里徐阶又训了他一顿,告诉他此时向萧风挑衅并不明智,让他更加恼火。 晚上徐璠自斟自饮,咬牙切齿,痛骂萧风。后来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感觉有风吹过。 等他抬起头来时,就看见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封信。他打开看了之后,愣了半天。 他既不知道信是何人所送,也不知道其中内容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就能用来掀起风浪,逼严党官员投靠父亲,壮大徐党,从而碾压萧风。 但这样做是很冒险的,如果信里的事儿是假的,自己就难免有造谣之罪。 何况就算信里的事儿是真的,则朝廷的反应会不会过度激烈,危及自己,也很难说。 所以徐璠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贼喊捉贼。他选来选去,选中了柳台和谈同这两个倒霉蛋儿。 选他俩的原因很简单:一是他俩在严党中颇有名声,仅次于已经抓破了肚子的赵文华。 二是人所共知,他俩都贪了不少,海瑞的廉政院就是不针对严党,他俩也跑不了。 徐璠虽然没有豢养什么死士,但是身为首辅之子,松江大族,身边得力的仆从还是有的。 他让人冒充严世藩遗留下来的死士,把书信送给了这两个人,这两人当时正惶惶不可终日,经常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于是两人都提到自己得到了严世藩的遗书,分析一番后,觉得很合理。 严世藩要保自己的儿子,继续威胁陆炳,把这份威胁放在最铁杆的两个严党官员手里,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谈同敏锐的发觉,此时的柳台已经有点傻乎乎的了,大概是萧风出现后他一路受挫,受的精神打击太大了。 所以谈同聪明地让柳台顶在了前面,说自己是从柳台这里得到的消息,并让柳台出头,去找徐阶谈投靠的问题。 徐璠此时陪着徐阶登场,顺理成章地从他二人那里“得知”了信件的内容,不但这两人没有丝毫怀疑,连徐阶都以为就是如此。 徐璠的这番设计起了很大的作用,加上他故意喊出“江南龙凤店”,成功骗过了陆炳。 所以陆炳只是吓唬了他一下,问出柳台和谈同后,很快就将火力指向了严党官员。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如徐璠所料,廉政院忽然发难,严党官员万分震惊,认为是万岁要对严党鞭尸了。 他们惊慌失措之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大风大浪的,得抱个大腿才能活下去啊!可是抱谁的呢? 看来看去,朝廷中一共就三条大腿:徐阶、萧风、陆炳。 陆炳是不用想了,现在正对着严党下手的就是他,凑上去那不是找死吗? 萧风也不用想了,万岁对严党鞭尸,十有八九就是这小子的主意,他跟严家仇深似海啊! 所以最后严党官员都扑上来,抱住了徐阶的大腿,徐阶也不负众望,向嘉靖多次进言,制止了陆炳的行动。 自此,徐党的实力大增,在朝堂上成为足以抗衡萧风的存在,填补了严党覆灭后的文臣集团的空白。 这本来应该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正常人按照正常的逻辑,谁也不会怀疑到徐璠的身上。 想不到陆炳不讲武德,直接让萧风测字,简单粗暴地破解了徐璠的巧妙设计,就像拿大锤砸碎了鲁班锁一样。 听完徐璠的描述,陆炳沉吟不语,萧风则微笑看着徐璠,目光中带着玩味。 “你敢如此直言不讳,说你设计为徐首辅的党争壮大力量,你就不怕我们告诉万岁吗?”、 徐璠淡然道:“有什么可怕的?你若告诉万岁,万岁肯定不会信你。既然是党争,就不会是单方面的。 你作为萧党领袖,在万岁面前说徐党的坏话,这是自然之理,万岁要是能信才叫奇怪呢。” 萧风哦了一声:“还有陆大人呢?万岁对陆大人的信任程度可能还要超过我。” 徐璠一笑道:“陆大人要是去说起这党争的事儿,只怕万岁就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 锦衣卫是不能介入党争的,他的表态也不能带有倾向性。陆大人何等精明,又岂会不知?” 陆炳忽然道:“既然你言之凿凿,那你得到的那封信呢,在哪里?” 徐璠点头道:“我料到有朝一日,这封信可能会有用,所以没有毁掉,而是随身携带。” 徐璠从怀里掏出信来,陆炳挑挑眉毛:“你随身带着,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徐璠微笑道:“那又如何,我就说是柳台或谈同写给我的不就行了?我可从来没说过,他俩告诉我的只是口信啊。” 陆炳接过信笺,打开看去,字迹略显潦草,应该也是用左手所写。但对比徐璠用左手给谈同和柳台写的信,明显不是一个人的字。 萧风点点头:“你果然机智过人,难怪海瑞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谁知道这封信是不是你又一次的贼喊捉贼呢?” 徐璠摇头道:“这信上的笔迹和我左右手的都不同,当然你可以怀疑我是让仆从抄写的,这我也无可辩驳。 可陆大人应该清楚,这件事不管从时间上还是身份上,我都是没有可能知道的。 我和严世藩也从无交集,究竟是什么人,为何送这封信给我,我实在是不知道,你们不信,我也无法。” 萧风冷笑道:“你聪明如此,一封不明来历,不知真假的信,你就敢拿出去当枪使?” 徐璠叹口气:“当时我确实是恨你入骨,一心想要壮大徐党,将来击败你出这口恶气。 我当然也知道这里的危险,所以才挖空心思绕了很多圈子,而且其实已经成功了。 陆大人也是沉得住气,他若是一怒之下将严绍庭杀了,此时可能已经局势大乱,你们已经顾不上查我了。” 萧风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封信究竟是不是你写的,究竟从何而来,我们是一定要查清的。” 徐璠苦笑道:“我说那封信是凭空出现的,本就是实话,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 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信从何而来,我又如何能告诉你……” 徐璠的话忽然顿住了,他看向萧风:“你是想让我测字?” 萧风点点头:“不错,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信是谁写给你的,那就问问好了。” 徐璠想了想:“我听说你测字是有规矩的,若是我心里不想问,即使嘴上问了,你也测不出来?” 萧风笑了笑:“不错,所以你最好祈祷我能测出来,否则就是你在耍花招,压根不想让我测出来。 按常理来说,你莫名其妙地收到这封信,也不知道写信人是什么目的,你肯定应该想弄清楚的。 所以若是你不想让我测出来,就说明你本来就知道是谁写的,只是不想说罢了。” 徐璠皱起眉头:“如果我明明不知道,也明明想问,可你偏偏说你测不出来,以此陷害我,又如何呢?” 萧风笑了笑:“那就要看我的人品了,也要看陆大人相信谁了。” 徐璠想想,觉得无可奈何。陆炳已经让人拿了笔墨纸砚来,放在徐璠的面前,冷冷的看着他。 “你已经耍过我一次了,这次若是再敢耍我,只怕你爹的面子也保不住你了。” 徐璠咬咬牙,提起笔来,居然也写了一个信笺的“牋”字,然后抬头看着萧风。 (由于读者们比较健忘,提醒一下,信“笺”的“笺”的繁体字有两个,一个是“牋”,一个是“笺”,都是对的。) “久闻萧大人测字神妙,那就用同一个字,看看能不能测出不同的结果来。 就问问我手中这封信,究竟是何人所写?” 萧风笑了笑,对徐璠这挑衅般的做法并不在意。 用同样的字来测不同的人和事儿,是对测字之法有怀疑的人,最常干的事儿,不足为奇。 但不得不说,这种做法其实会增加测字之人的难度,这种感觉很微妙,勉强可以打个比方。 用一个新的字来测不同的事儿,就像和一个新的姑娘交流一样,比较兴奋,比较有灵感。 用一个旧的字来测不同的事儿,就像和过了几十年的妻子交流一样,因为太熟了,兴奋度降低,容易表现不佳。 萧风努力的和这个老姑娘交流着,过了一阵子才叹了口气,抱歉地看着徐璠。 “徐公子,你问的问题,我测不出来,抱歉。” 徐璠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他想不到萧风竟然真的这么没有人品,他也顾不上和萧风斗气了,赶紧喊道。 “萧大人,在下只是想看看萧大人的测字神技而已,并非有意刁难。如此在下再写一个字就是了。” 萧风摇摇头:“再写什么字也没用,测不出来就是测不出来,看来你是不想让我测啊。” 徐璠这次是真的害怕了,他觉得自己看错了萧风。纵观萧风的历史表现,他不是这么没底线的人啊! 萧风虽然算不上谦谦君子,但做事还是比较讲究的。徐璠一直不怎么怕萧风也是这个原因。 这就像吵架时女人先动手打男人一样,赌的永远是男人的人品,万一对方不要人品了,女人马上就糟糕了。 徐璠转向陆炳,脸色惨白:“陆大人,你……你要相信我啊,我是真的想问的,萧风他诬陷我啊!” 萧风微笑看着徐璠:“徐公子,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是在陷害你吗?这时候,就看陆大人怎么想了。” 陆炳皱皱眉头,正在想如何破这个局,徐璠忽然喊道。 “陆大人,你写字让萧风测!现在这封信在你手里了,和谈同的信一样,都是你审问得到的。 既然你能用谈同的信,测出那封信的写信人是我;你也应该可以测出这封信是谁写的!” 陆炳眼睛一亮,看向萧风,萧风淡淡的说道。 “这件事你已经测过一次了,如果你再测同样的事,我也很难测出不同的结果,毕竟这信跟你还是隔了一层。 从常理判断,写这封信的人应该就是徐璠。至于为何笔迹不同,这也不奇怪。 徐公子是神童,身负大才,能写出两种不同的字体来,想来也不足为奇吧。” 徐璠愣住了,他想不到萧风如此无赖,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告诉陆炳,我就是认定了是徐璠写的! 可徐璠真的没法证明这信不是自己写的,如果有能力,他可以证明自己能写出拿几种笔迹,但他永远也证明不了自己不能写出哪几种笔迹。 这和老常给他大幽闭之后的结果几乎是一样的。他可以证明自己还行,但他永远也不能证明自己已经不行了。 看着萧风施施然地离开顺天府的大牢,再看看脸色铁青的陆炳,和兴奋地搓着手的老常,徐璠惊恐地喊道。 “不要啊!!!” 萧风走出大牢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他努力的镇定着自己,却依然忍不住微微发抖。 夏天虽然快要过去了,但天气依然很炎热,秋老虎正在准备接力。可萧风的心就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一样。 他的步伐依旧轻快,看起来就像因为阴了徐璠一把而得意一样。 但他的双拳却在长袖之下,捏得紧紧的,已经变得发白了。 陆炳冲老常抬了抬下巴,老常狞笑着举起小锤,向徐璠走去。 徐璠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镇定,他全身发抖,拼命地呼喊着。 “我真的没有骗你啊陆大人,我发誓,我用我全家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啊!” 第二天早上,陆炳把徐璠承认写信给柳台和谈同的事儿报告给了嘉靖。但对涉及党争之事,却只字未提。 嘉靖冷哼了一声:“徐阶这个儿子倒是真孝顺,用这种方法替徐阶收拢人心,倒也是个人才。” 陆炳拱手道:“万岁圣明,臣就未曾想到此节,只以为他是想以此陷害萧风,让严党官员群起而攻之呢。” 嘉靖想了想:“你说徐璠被你吓晕过去了,可是真的吗?他不是假装的?” 陆炳摇头道:“徐璠不会武艺,这一点臣已经确定过了。 不会武艺之人,晕倒之时和清醒之时的心跳、呼吸都不相同,他不是装的。” 嘉靖皱眉道:“若是如此,他应该不会说谎才对。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那封信是谁给他的了。 哼哼,想不到这点子事儿,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人惦记着呢,居然还妄想拿出来兴风作浪。 萧风是真的测不出来吗?还是他想要趁机收拾徐璠,才故意这么说的?” 这句话在来之前,陆炳已经准备了很久,但此时他的心里仍然猛跳了一下。 “万岁,以臣看,确实是测不出来。这测字之事,本就玄妙。萧风说此信与臣隔了一层,故而难测其主。 至于徐璠,他心里究竟是不是希望萧风测出结果的,也确实是难以考证之事。 以臣之见,既然知道了徐璠是如何得到此信的,锦衣卫慢慢查访,总能找出真相的,倒也不必非要测字。 何况此事与萧风多少还有些干系,不让他掺和得太多,也并非坏事。” 嘉靖点点头:“你说得不错,那就让萧风别管此事了。你暗中慢慢查访就是了,不要再惊动百官。” 黄锦走过来轻声道:“万岁,顺天府升堂的时间差不多了。廉政院正卿海瑞,要借顺天府大堂,审问松江府土地投靠之事呢。” 嘉靖点点头:“朕知道,海瑞在松江府审徐璠,不但没能审倒徐璠,反而被当堂顶得哑口无言。 如今将徐璠带回京城,要在借顺天府的大堂来审此案,说白了就是拉着萧风帮他审案的。 这海瑞清名素着,能力倒是平常。不过能想出这个主意来,倒也算懂得一些变通了。一起去吧。” 顺天府大堂再次热闹起来,自从萧风进入内阁,很少再管顺天府的事儿了,顺天府一下就变得冷清了。 之前顺天府审案,本来是京城吃瓜群众最喜闻乐见的综艺活动。 尤其是与萧风有关的几场官司,更是直接把顺天府推上了京城娱乐人气排行榜top1的位置。 从最早的谈新仁糯米案,到后面的枯井女尸案,再到柳家宗族案,再到百花楼覆灭案,再到文武之争案。 一件件案子,一次次论战,让顺天府成为了京城的网红打卡地,综艺江湖人称“大明好官司”。 但凡事盛极必衰,萧风推高了吃瓜群众对顺天府的期待值,也为顺天府人气的衰落埋下了伏笔。 毕竟顺天府的案子精彩,主要是靠一个核心主播萧风带动的,并不是每个主播都有这个本事。 随着萧风跳槽到内阁,几乎不管顺天府的事儿了,顺天府的人气急剧下降。 百姓们看着郭鋆审案时半死不活的样子,无不感叹,同样的节目,换了主播完全就不是一个味道了! 本来还有一些人是来看美女捕头安青月的,就相当于看坐在主播身边搭话递货的美女助手一样。 可现在安青月马上就要生娃了,早就不露面了,站在郭鋆身边的人也换成了露着胸毛的田中实…… 郭鋆加田中实的组合,和萧风加安青月的组合,实在是天壤之别,故此顺天府的流量不保。 可今天,一切梦回当年啊!因为听说萧大人又要升堂审案了! 第六百零九章 公堂斗智 老三样对顺天府的后门已经熟门熟路了,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最佳观赏位置,甚至都没人看一眼躺在床上哼哼的郭鋆。 郭鋆也很自觉地闭着眼睛继续哼哼,这样他就可以假装不知道嘉靖驾临,也免得起床行礼了,还显得病得很真诚。 此时外面已经摆起了公案,萧风却没有坐在主案上,而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主案后面坐的是海瑞。 这就是廉政院的特权。因为工作性质流动性太强,因此廉政院并没有自己的公堂,他们可以临时借用任何官府的衙门审案。 因为徐璠被审的理由是在松江府侵吞农户田产,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顺天府管辖。所以今天的主审依旧是海瑞,萧风只是协助而已。 徐璠被带到堂上,他虽被夺了进士官身,但还有举人身份,自然不用下跪,只是脸色苍白的看着萧风,咬牙切齿。 昨天夜里,萧风诬陷他从心里就不想测字后,扬长而去,陆炳和老常把他按倒在地,小锤还没敲到腰子上,徐璠就吓昏过去了。 今天早上醒过来,徐璠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腰子,皮肤依旧白嫩,毫无伤痕,而且也感觉不到肾脏有什么疼痛感。 但他心里依然没底,毕竟老常的手艺是有口皆碑的,万一自己已经被黑了而不自知呢? 他有心试一试,但顺天府的大牢里有狱卒看守,他自我操作比较困难。加上也没有什么带插图的书籍辅助,他的尝试并不成功。 这也就让他更加心慌了,所以自己到底是还行不行呢?无论如何,今天打完官司后,都得赶紧试试。 如果真的是被黑了,那自己一定要坚强,擦干眼泪和父亲携手并肩,报仇雪恨,而且报仇名单上榜首要加上陆炳! 海瑞并不知道徐璠昨晚上遭遇了大明版的黑狱断肠歌,只是诧异于徐璠的精神状态何以一晚上变得如此之差。 “徐公子,你是病了吗?若是如此,依大明律,你可以要求押后再审,本官不会为难你。” 堂下的吃瓜群众们不乐意了。什么情况?我们好不容易买到了前排座位,忽然告诉我们头号球星不上场了? 你早不病晚不病,听说昨天进京时还活蹦乱跳的呢,过一晚上就病得不能上场了吗? “卖票的,过来!什么情况啊?你不是说的至少保证会审半个时辰吗?你这不是欺骗我们观众的感情吗?” “对呀,这不是有规矩的事儿吗?难道海大人管不了这个姓徐的?不能强制要求他上场吗?” “退票,给老子退票!亏你还敢要老子五百文!” “对不起客官,这场比赛伤害了你的感情,但票不能退,票价里并不包含徐璠一定会上场。” “放屁,你卖票的时候明明说的徐璠会上场,还说徐璠也是能说会道,不会轻易被萧大人碾压,会是一场精彩对决呢!” “那只是宣传,宣传懂吧,宣传就是说他肯定会露面,但会不会上场这个事儿,要根据徐璠的身体情况来临时决定。” “少废话,给老子退票!你凭什么不退?” “不可抗力!这叫不可抗力!懂吗?伤病属于不可抗力!” “他在松江府大堂上活蹦乱跳的,听说把海大人都顶冒烟了!怎么到了京城就不可抗了?” “徐璠的身体,只有徐璠清楚,他就说他病了,上不了场,你能有啥办法呢……” 堂下的一片哗然中,徐璠脸色苍白地拱拱手。 “不必了,速战速决吧,我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去办呢!” 吃瓜群众和卖票的同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徐璠还行,总比有些人有底线多了。 海瑞一拍惊堂木,后堂的嘉靖早有准备,并未惊慌,倒是床上的郭鋆的哼唧声被吓得断了一下,然后察觉不对,赶紧续上了。 “徐璠,你松江府百姓告你仗势欺人,侵吞田产,诉状证人俱在,你有何话说?” 证人只来了两个代表,就是织坊老板和张农民。毕竟山高路远,那么多证人都折腾来,太劳民伤财了。 不过这两人拿着所有人的联名诉状呢,上面密密麻麻的按着无数的手印,表示我们全权委托。 他们俩说的话,就代表我们全体人说的话! 徐璠看了海瑞一眼:“海大人,这些话咱们在松江府都已经说过了。他们以奴告主,不足为凭,当反坐流放之罪!” 海瑞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但他必须让萧风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击败的,才能指望萧风出手相助。 “可农户们说,他们的卖身投靠是为了少交地税,免服徭役!且手中有私约为证!” 徐璠冷笑道:“私约在公契之前,如何可以认定是公契之补充?且朝廷当以公契为准,岂可以私约废公契?” 海瑞硬着头皮将过程还原完整:“他们卖身投靠是假的,明眼人一看可知。” 徐璠也知道海瑞的心思,但海瑞有问,他不能不答。 “朝廷有法可依,有契约在此,岂能以一看可知为凭据断案?” 海瑞松了口气,当初自己整个被怼的过程已经演示完毕,他不说话了,看向萧风,意思是该你上了。 萧风淡然一笑:“人说君子可欺之以方,海大人被你三言两语就顶得无话可说,倒也堪称君子了。” 徐璠怒视着萧风,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腰子的部位,虽然感觉不到什么异样,但心里忐忑不已。 “萧大人是说我是小人喽?在下依法依理,反而成了小人,海大人不顾礼法,一心偏袒农户,却成了君子。 在萧大人眼中的小人和君子如此区分,由此可知萧大人为人,想来也和海大人一样吧。” 萧风摇摇头:“我和海瑞不一样,他讲理,但是只会讲死理,所以讲不过你。我讲的是活理。” 徐璠冷笑道:“那徐某就洗耳恭听大人的道理了。” 萧风淡淡地说:“徐璠,这些人卖田地于你,地价几何?” 徐璠轻蔑的一笑:“这个问题海大人也问过了,五两到十两不等,公契上都是有的。” 萧风点点头:“公契上既然有价格,那么想来你已经按价付了银钱了?” 徐璠更轻蔑了:“公契上写了银田两讫,自然是付了钱的。你不就是想问我徐家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吗? 这一招海大人也用过了。我徐家是松江世家大族,多年积蓄,祖上有德还挖出过金子的。 所以这与我父亲在朝为官毫无关系,大人不信,尽管去查我父亲好了。 再说了,大人就是不信我家祖上挖出过金子,你有证据能证明吗?我家却有祠堂家谱的记载!” 萧风笑了笑:“我自然是相信徐首辅清廉自守的。你如此有恃无恐,想来也是对徐首辅很有信心。 再说了,就算我怀疑徐首辅,难道还真能因为他儿子在家买点田地,就让朝廷查当朝首辅不成?” 徐璠冷笑道:“不错,萧大人若不想落个借题发挥,党争构陷的嫌疑,自然不会如此。 萧大人,该问的都问完了吗?那就请宣判吧,在下还有急事要去办呢!” 萧风关心的看着徐璠:“徐公子有什么急事儿啊?我和你父亲同朝为官,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徐璠暗暗咬牙,我有什么急事儿你他妈不知道吗?我得赶紧找人试试我还行不行啊! “萧大人不必客气,只请督促海大人依法行事,秉公断案就行了,其余的不必大人操心!” 海瑞傻了,萧风怎么问得和自己一样啊?那我飞跃千山万水的跑回来找你有啥用啊? 两个农户代表也傻了,想不到萧风问了几句,也是无计可施,还和徐璠套起了近乎,这下完蛋了呀! 以奴告主至少是打板子,搞不好还会流放。法不责众,朝廷大概率不会追究那些躲在家里的人了,那倒霉的就是自己这两个代表了呀! 吃瓜群众们也觉得太不过瘾了,这案子的前戏倒是搞得挺热闹的,看架势还以为是要大战三百回合呢,结果萧风没比画几下就软下来了,丢人! “徐公子,先别急,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儿得问问两个农户代表。既然你说银田两讫,那你们两个收到银子了吗?” 两个代表齐齐摇头:“没有,那公契本就是假的,我们是要缴租子给徐家的,徐家哪会真给我们银子呢?” 萧风笑着点点头:“那么你们这告状的许多农户中,可有人收到徐家给的地价银两吗?” 两个代表继续摇头:“绝不可能有的,小人敢用性命担保,都是给徐家交钱,徐家不会给他们钱的。” 萧风笑着看向徐璠:“徐璠,农户们说,徐家从未给过农户地价银子,是真是假呢?” 徐璠想了想:“自然是假的。徐家已经将地价银子当场给了他们。 公契上说的是银田两讫,他们若未收到银两,又岂会按指印画押?” 萧风点点头:“若是如此,倒也好查。徐家的账簿上,自然应该有银两的发放记录。 何年何月何日,给付银两若干给某人。这一百多万两支付给几千人,账簿肯定是厚厚的一大摞。 徐公子应该可以提供得出来吧?还是徐公子说这些账簿并不存在呢?” 徐璠一惊,这种假公契,基本上就是写上银田两讫,就足以应付官府了,谁还会去单独造假账簿流水呢? 关键是也没有哪个官府会吃饱了撑的,去核实这种账簿流水啊! 可现在官府要看,他总不能说萧风是吃饱了撑的,只能硬着头皮耍赖了。 “萧大人,还真就没有这些账簿。既然是银田两讫,自然是当时就把钱都付了,不记账也没什么。 我府上管事向来宽松,没有那么严谨。但萧大人总不能因为我府里不记账就认定我没付钱吧?” 萧风赞叹道:“果然是世家大族,豪富非常人可以想象啊。 当初我奉命随同锦衣卫去查抄严世藩的家产。严世藩国之巨蠹,家产不计其数。 可人家府里的账簿上,超过十两银子的,也是要记账看流水的。 想不到徐公子家中,一百多万两银子付出去,连账都不记。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徐璠心里一沉,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里。 而且最窝火的是,他并不是看不见这个坑,而是明明看见了,还不得不往里跳。 唉,两害相权取其轻吧……徐璠脑子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旷野中严世藩坟头的草被风吹得晃了三晃…… “萧大人不必阴阳怪气的,你就说,我府中不记这笔账,你能不能证明我没付钱给他们?” 萧风摇摇头:“自然不能。是否记账,那是你府中自己的自由,只是常理上说不过去而已。” 徐璠大声道:“断案依的是礼法,凭的是证据,而不是什么常理!海大人,请宣判吧!” 萧风叹息道:“如今坊间流传的话本《水浒传》中,倒是有徐公子的一位知己啊。” 徐璠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也是看过《水浒传》的,却一时想不起哪个英雄和自己类似。 “《水浒传》中人物太多,萧大人说的是哪位好汉,徐某倒是想不起来了。” 萧风诧异道:“此人出场很早啊,前三章就有他了。他也是和人签了契约,说好了给人家三千贯。 等人家按下手印后,却不肯给钱了。吃干抹净后,不但把人家打了出去,还让人家倒赔三千贯。 后来被鲁提辖三拳给打死了,正是《水浒传》中霸气侧漏的镇关西啊!” 徐璠大怒,但想想萧风所言,居然还难以反驳。萧风这分明是讽刺他,虽然契约上写了给钱,其实却没给钱。 他只能哼了一声:“萧大人,你身居高位,徐某不和你做口舌之争。还请大人尽快宣判!” 萧风笑道:“徐公子别急,我还有个问题。就算地价银子你都付了,可他们卖身为奴,价值几何?” 徐璠一愣,随即意识到萧风是在挖坑,因为公契上只写了地价,卖身为奴本就是附加条款,并无价格。 “萧大人,他们投靠徐府为奴,身价银子已经包含在地价之中了,并未单独索要银两。” 萧风吃惊的说道:“怎么现在世道这么不好吗?往年荒年之时,倒是有卖身为奴,不要银钱,只图吃饭的。 可这两年松江府风调雨顺,朝廷轻徭薄赋,开放海禁,百姓难道过得如此凄苦吗?这两位代表,你们说说?” 两个农户代表涨红了脸:“萧大人,你说这话,真让我们无地自容啊。实话实说,我们这两年日子过得不错! 自从朝廷和蒙古人停战互市之后,对江南地区征的战时赋税也减免了。加上开了海禁,我们能出海打鱼,日子是不错的。 尤其是倭寇被胡总督的将军们给打得抱头鼠窜,现在松江府连一个倭寇都见不着了,堪称安居乐业呀。 虽然没有大钱,但是衣食温饱并不为难。我们确实是贪图小利,又被徐家游说,说只要四成地租,这才作假投靠为奴的。 我们对不起朝廷,可我们真的是穷怕了,请大人恕罪,请大人恕罪呀!” 萧风看向徐璠:“徐公子,此二人说话可当真吗?” 徐璠咬紧牙关:“自然是假的!什么徐家游说,绝无此事!他们就是卖了地还不够吃的,所以卖身为奴! 你现在这样问他们,他们自然顺着你的话说,自古刁奴难养,这等奴才就该先杖责,再流放!” 两个农户代表吓得浑身大汗,连连喊冤,海瑞也皱着眉头,期盼地看着萧风。 不错,萧风的每一句问话,都像刀子一样,把徐璠的话切开切碎,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事实真相。 可徐璠说得没错,不管你说得如何明白,看得如何清楚,律法就是律法,证据就是证据。 现在一条以奴告主,一条公契大于私约,这两条在礼法上徐璠都占尽了上风,若要宣判,徐璠必胜无疑! 萧风平静的看着徐璠:“你是说,松江府几千人,都卖身徐府为奴,此事是真的?” 徐璠咬牙道:“不错,徐府有几千个奴才,犯王法吗?” 萧风沉吟道:“卖身契和其他契约一样,都是要有公证人的。这些公契都是在你徐府上签的,而证人正是你徐府管家。 那些百姓在你徐府地盘上,面对你家的管家,自然心存畏惧,任你摆布,这证人如何能服众?” 徐璠冷笑道:“那萧大人就请拿出律法依据来,看看是哪条哪款说不许在主家签订契约,又是哪条哪款说不许管家当公证人呢?” 萧风不死心的看着契约:“这契约上只有指印,没有亲笔签名,为何没有亲笔签名呢?” 徐璠大笑道:“大明律哪条哪款要求了契约必须有亲笔签名的?卖身的有几个会写字的呢?” 萧风无奈的说:“若真是他们卖身为奴,既然契约都还在,他们就不该敢当堂否认吧,这不合常理呀!” 徐璠冷笑道:“哪个卖身为奴的不会后悔呢?可契约就是契约。口说是无凭的。 若是为奴者一张嘴喊冤就可以反悔,就可以推翻契约,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吗? 那还要契约有何用?萧大人,你倒是说说看!” 第六百一十章 天理人心 萧风问得明显心虚,徐璠答得理直气壮,就是傻子现在也能看出来,徐璠占尽上风,萧风只能旁敲侧击,希望能尽量败得不那么惨。 萧风沉吟许久,才缓缓说道:“松江府没有天灾,没有兵祸,家家安居乐业。他们卖身给徐家,既于理不合,也解释不通!” 徐璠大笑起来,终于呀,他终于出了这口气了。 看着一向无所不能的萧风,如今被自己逼成了这样,他实在是太痛快了! 你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你含沙射影又能如何?你的各种暗示吓不倒我,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算皇帝在旁边听着,我也不怕。因为皇帝知道,徐家并没有那么多钱,因为这些的徐家根本就没花过钱。 不但皇帝知道,甚至天下每个人都知道,这些农户一定是主动投靠徐府的,而不可能是徐府逼迫的! 民间一个举人,都有几十人上百人投靠。堂堂首辅,有几千人卖身投靠,有何奇怪? 说到底,这不过是官僚阶层钻朝廷制度的漏洞,占些朝廷的便宜罢了。这还是朝廷的钱,不是皇帝的小金库。 皇帝是不会为这点事难为当朝首辅的。今天这堂公案,最后只会不了了之,可就在这公堂之上,萧风,你输了! “萧大人,你翻来覆去地暗示这个于理不合,那个解释不通。可这天下于理不合,解释不通的事儿多了! 他们就是贱骨头,就是愿意给别人当奴作仆,难道不行吗?难道犯法吗? 你翻来覆去,语无伦次,拖拖拉拉,不肯承认自己毫无办法,这就是你萧大人的风骨吗? 你不是天下第一才子吗?不是连严世藩都斗不过你吗?你有本事就依法依规地把我击败呀?” 堂下百姓哗然,纷纷往前拥挤,想要更高清地观看这一场精彩的大战。 真是活久见啊!从萧大人出现后,还没人能在这顺天府的公堂之上如此挑战他呢,今天算是抄上了! “加钱加钱!这属于额外的项目,不加钱就赶紧往后退!” “加什么钱?老子给你的五百文,本就是可以看全场的!” “看全场是没错,但只能看标清的!想看得更高清,你就得往前挪位置对吧?想往前挪位置,就得加钱!” “老子是自己凭本事往前挤的,为什么要给你钱?” “那你在这个位置看得高清不高清?想不想继续体验?” “这个位置确实比刚才的位置高清多了!” “差大哥,是我啊,黄三儿啊!把他们往后推!他们不肯多交钱!对,鞭子抽起来!墨水洒起来!” “我去……你们官商勾结……别抽啊,后面的别挤了!差大哥别推了!尿都挤出来了! 别,别,别洒墨水儿!我早上新换的衣服,还没下过水呢!我加钱,我加钱,加多少钱?” 堂下的票价上涨,堂上则剑拔弩张。海瑞气得浑身发抖,怒视着徐璠,可他毫无办法。 那两个农民代表已经瘫在堂上了,心里叫苦不迭,好端端的当什么代表啊,枪打出头鸟啊! 后堂的陆炳和黄锦都在看着嘉靖的脸色,嘉靖的眼睛微闭,面色如古井不波,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郭鋆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哼哼声已经不知不觉地停止了。 萧风叹了口气:“徐璠啊,本来我是想给你父亲留点面子的。可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了。” 徐璠轻蔑地看着萧风,心想你就不用装模作样了。 当初的文武之争,是我小看了你,可这次是你小看了我! 当初的窝囊气,昨天晚上牢房里受到的惊吓,老子今天就一并还给你。 今日之后,全天下都会知道,你萧风在我面前一败涂地!到时那些还在观望的官员们,更会倒向徐家! “萧大人不必故弄玄虚了,你宣判就是了。若你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律法,公然乱判,朝廷自也不容!” 萧风看向海瑞:“海大人辛苦了,这案子结束了。可以退堂了。” 众人愕然,海瑞也看向萧风:“萧大人,这……还没宣判呢……” 萧风惭愧地冲堂下百姓点点头:“我萧风御下不严,让刁奴闹事,萧风难辞其咎。 就请海大人给我个面子,不要宣判了,我自己的家奴,我自己处罚,之后再商讨如何处理吧。” 堂下一阵哗然:怪不得萧大人迟迟不愿宣判,原来这两个农民代表是萧大人的家奴? 这一下不但海瑞蒙了,徐璠也蒙了,但他反应很快,立刻嘲笑道。 “萧大人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吗?把两个诬告的奴才收到你的门下保护起来,避免挨打流放? 可萧大人你可能忘了点事儿啊,他二人是我徐家的奴仆在先,我是有公契的。你现在来这一手,问过我了吗? 当然,若是萧大人一定想保护这两个奴才,我也不是不能把他们卖给你。只是萧大人出得起价儿吗?” 萧风看着徐璠:“你想要多少钱呢?” 徐璠嘲讽地笑道:“这两个奴才可价值不菲啊。让我想想,就一个人十万两银子吧。萧大人是京城首富,这点银子难不倒你吧。” 堂下百姓再次哗然,这他妈的都不是趁火打劫,这他妈的是趁火刨祖坟啊! 这两个家伙,既非国色天香,又没看出啥天赋异禀,就算全身都是金子打的,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萧风叹了口气:“他二人当你的奴仆,你一文钱都没花。现在转头就要我一个人十万两,这年头买卖奴仆这么好赚的吗?” 徐璠大笑道:“买卖要讲个两厢情愿,你想买,也要我想卖才行。萧大人最好快点考虑,也许一会儿就涨价了。” 海瑞痛苦地看着萧风,他之前已经被徐璠在松江府大堂上羞辱了一番,但感觉上远没有今天这么痛苦。 因为那时候他还有希望,还有精神支柱,还认为萧风能帮他解决问题。就像孩子在学堂被霸凌了,觉得还能回家找父母一样。 可海瑞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学堂里被霸凌后,回家告诉了家长。家长到了学堂,又被对方家长霸凌了一次! 每个被霸凌的孩子,最后的防线都是父母,如果自己的父母都无力对抗,那么这个孩子也就绝望了。 海瑞现在就已经绝望了,他看着萧风,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会对年轻的萧风有这种感觉。 当初他被萧风欺负过,但他最后明白萧风是为了做好事;可现在他和萧风被徐璠欺负了,徐璠却是在做坏事! “徐公子,我有哪句话说过,我要处罚的家奴是这两个农户代表吗?” 徐璠大笑道:“哦?萧大人见风使舵的本事果然高强啊。 你本来是想说这两人是你的奴仆,让我给个面子含糊过去的对吧? 可惜我没给你这个面子,让你狼狈不堪,你现在又往回找补,想强行挽回尊严。 可惜这堂上就这么几个人,你说的不是他们,难道还能是我不成?哈哈哈哈哈哈!” 萧风淡淡的微笑着,看着徐璠,徐璠的笑声由大到小,越来越没底气,直到后来笑不动了。 “徐公子,为什么就不能是你呢?” “你……你休想浑水摸鱼,瞒天过海!你就是撒谎也得说个靠谱的!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奴仆?” 萧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慢条斯理的打开,微笑着冲徐璠挥了挥,众人都看见了上面的文字和手指印。 “就请海大人验一下吧,看看这卖身契是不是真的。” 海瑞吃惊地接过那张纸来,嘴里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声音里带着极度的不可思议。 “今有大明首辅徐阶之子徐璠,因仰慕大明次辅,文玄真人萧风的人品才华,自愿以一百两银子卖身为奴。 此约立定,银人两讫,双方以指印画押。从此后徐璠为萧风之奴仆,当守为奴者本分,生死自安天命。 立约人,主:萧风;奴:徐璠,公证人,巧娘。某年某月某日。” 某年某月某日,就是昨天。主人是萧风,奴仆是徐璠,大家都知道。公证人是巧娘,大家耳熟能详。 徐璠已经不止是亚麻呆了,甚至都有些压脉呆了,就像脉搏被人压住了一样,完全失去了心跳。 什么情况啊?海瑞在放什么屁呢?什么呀我就仰慕萧风的人品才华了?还仰慕到把自己卖了一百两银子的地步? 徐璠冲上前要抢那张契约,萧风一挥手,两个捕快拉住了他。 “徐公子要看,就拿给他看,不过抓住他的两只手。防止他狗急跳墙,把我的宝贝契约给吃了!” 两个捕快抓着徐璠的手,海瑞把契约凑到徐璠的面前。徐璠瞪大了眼睛,反复看着契约。 最后在捕快的控制下,徐璠还用手指在指印上比画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 没错,这就是他的指印,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那个手指,白白净净的,一点印泥都没有,显然是洗过了的! 徐璠忽然狂吼起来:“我知道了,这是你伪造的契约!你是趁我在牢里昏倒之时,用我的手指盖的指印! 你这是陷害,你这是枉法,你这是……你这是……你这是干什么呀!!!” 徐璠的吼声里带着悲愤和哭腔,他足够聪明,已经知道萧风这个坑挖得有多深了,可他却毫无办法。 萧风诧异的看着徐璠:“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明明你昨天晚上说的,仰慕我的人品才华,甘愿卖身为奴的,怎么转眼就不认了呢?” 徐璠大吼道:“你放屁,我仰慕你个屁啊!我从没有卖身给你过,我冤枉!” 萧风淡然道:“哪个卖身为奴的不会后悔呢?可契约就是契约,口说是无凭的。 若是为奴者一张嘴喊冤就可以反悔,就可以推翻契约,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吗?那还要契约有何用?” 徐璠全身打了一个寒颤:“这契约上的证人是谁?这是你瞎编出来的证人,对不对?” 萧风摇摇头:“这个证人很多人都认识的,就是我萧府的管家。你若不信,可以随便找人来问。 若是想让她上堂做个证,也可以。反正如今女子抛头露面也不算什么坏事,我萧府更是不在乎。” “昨夜我在顺天府大牢里!你,是你黑了我!顺天府是你的地盘,你可以为所欲为!” 萧风淡淡的说:“那徐公子就请拿出律法依据来,看看是哪条哪款说不许在牢里签订契约,又是哪条哪款说不许管家当证人呢?” 徐璠大吼道:“这契约上只有指印,没有亲笔签名啊!为何没有亲笔签名?” 萧风淡淡的说:“大明哪条律法里说过,契约必须有亲笔签名的?万一你不认字呢?” 徐璠急怒攻心,嘴角冒出白沫:“我从没收过你的一百两银子,既然我没收到钱,这契约就还不能算数!” 萧风诚恳的点点头:“你说银田两讫这四个字,就能说明对方已经拿到了钱。 我这契约上也写明了银人两讫,自然也就说明你拿到钱了。不过这件事儿上,我比你要讲究多了。 我记得你昨天拿到钱后,藏在了你的腰带里,不信你翻翻你的腰带看看?” 徐璠系着的是一条当时富家公子常见的一巴掌宽的丝绸缝制的腰带,里面有暗缝,可以藏一些纸张手绢之类的。 徐璠伸手摸索,然后再次呆住了。旁边的捕快帮他把手从腰带里抽出来,从他手中拿到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堂下百姓再次哗然,都觉得萧风确实比徐璠刚才要讲理多了。 徐璠光凭着契约就认为是铁证如山了,那现在你既收了银子,又签了契约,自然就是铁证如山再如山,铁证如出了! 徐璠绝望了,他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输得很惨,甚至连命都会输掉。 接收点投靠的土地,这点罪过自然死不了,可当了萧风的奴仆,死不死就很难说了呀! 所以徐璠必须最后挣扎一下,他绝望地嘶吼道。 “我是堂堂首辅之子,我家中是世家大族,我不缺银钱,为何要卖身为奴?这根本就不合情理!” 萧风冷冷的看着他:“你说过,这天下于理不合,解释不通的事儿多了! 也许你就是贱骨头,就是愿意给别人当奴作仆,难道不行吗?难道犯法吗? 你东拉西扯,语无伦次,拖拖拉拉,就是不肯承认这铁证如山的事。 朝廷判案不是只要看律法和证据的吗?至于合不合情理,又有什么关系?” 徐璠瘫倒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海瑞也震惊的看着萧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明知道是萧风阴了徐璠,可按律法和证据,他却无法反驳萧风。既然无法反驳,就只能同意萧风的说法。 如今徐璠是萧风的家奴,不管这事多么魔幻,但按律法和证据就是如此。 那徐璠的性命荣辱,可以说都在萧风举手之间了,萧风就是当堂打死徐璠,也没人能阻止。 当然这事最后一定不会这么结局的,否则首辅之子真成了奴仆,整个大明朝堂就要成笑话了。 徐璠心里也清楚,父亲不会允许,皇帝也不会允许,只是无论如何,他这次都一败涂地了。 “萧大人,老夫久在京城,教子不严,让他在家中胡作非为,愧对乡里,辜负朝廷。 他那番屁话,纯属强词夺理,荒谬至极,感谢萧大人苦心孤诣,一一指正其谬误。 海大人,你便当堂将他打杀了吧,老夫就当没有这个逆子!” 众人一惊,看向人群中,徐阶没穿官服,一身布袍,混在人群中,就像一个平凡的老书生一样。 他此时嘴角颤抖,眼中含泪,确实是十分的悲愤,这是装不出来的。 只是他这番悲愤,一小半来自于儿子的不争气,一大半来自于萧风的缺德。 儿子再不争气,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啊,他不过是犯了点错而已,可他,还是个孩子啊! 萧风你就不一样了,你虽然年纪轻一点,但你位高权重,老奸巨猾! 你阴了我儿子,给你当奴才,我徐家祖宗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呀! 上官听审,不管你在乎不在乎他的意见,给个座位是通行的礼法。 海瑞是很重规矩的,他赶紧起身:“徐大人既来听审,就请上堂,来人,看座!” 徐阶摇摇头,走到堂上,并不落座,而是站在徐璠的身边,看了徐璠许久,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徐璠的脸上。 徐璠本已瘫坐在地,被徐阶这一巴掌直接打趴下了。徐阶气得全身发抖。 “海大人,萧大人,我不是以首辅身份来听审的,我是以这逆子的父亲身份来上堂的。 这逆子在前面一番屁话,其实不但两位大人,就是在场百姓都能听出来,完全是强词夺理呀! 若是我大明法司断案,如此僵化,死抱着律条不放,不顾天理人情,那律法又所为何来呢?” 萧风点点头:“徐首辅高见,那以徐首辅的意见,该当如何呢?” 徐阶慨然道:“律法有常,世事无常。若以有常之律法应对无常之世事,必有疏漏之处。 故而若有按律法教条,则明显有悖于天理人心之案,当以特例查漏补缺。若非如此,则法成恶法矣!” 萧风微微一笑:“徐首辅此言,振聋发聩,萧风深以为然,不知海大人以为然否?” 若放在以前,海瑞必然会犹豫的。但经过此事后,海瑞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他默然点了点头。 徐阶松了口气:“如此,此案两位大人可有结论了?不管判这逆子何罪,老夫都绝无怨言。” 海瑞点点头,他知道,这事儿说到底也就是个徐璠和农民勾结,偷逃朝廷地税在先;又翻脸不认账在后。 这种罪过惩罚并不会太重,只不过是丢面子而已。不过看徐阶今天的态度,已经是不在乎丢面子了。 海瑞举起惊堂木来,正要宣判,萧风挥了挥手,笑着看向徐阶。 “徐首辅啊,你说了半天了,但我可没承认你儿子卖身给我是假的啊。 这事儿,咱俩还得掰扯掰扯呢。” 第六百一十一章 贼王之路 徐阶大怒,心说老夫刚才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堆,又主动认怂,合着都白说了? 但他此时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萧风必须得放过,这事儿才好办。想来萧风也不敢太过分,无非是出口气罢了。 因此徐阶把姿态放得更低了:“萧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老夫洗耳恭听。” 萧风叹气道:“这事儿我得问明白了。是不是徐公子承认了那些土地不是自己买的,而是农户们投靠的?” 徐阶踢了徐璠一脚,徐璠赶紧爬起来,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那徐公子也承认那些卖身契是无效的,那些人并非是你的奴仆,以奴告主自然也就谈不上了?” 徐璠继续疯狂点头;“不错不错,大人说得不错。” “那徐公子也承认伙同农户,利用朝廷恩养士子的漏洞,欺瞒朝廷,偷漏地税徭役之事了?” 徐璠停顿了一下,徐阶又踹了他一脚,徐璠赶紧点头:“我承认,我认罪。” “那徐公子也不追究本官在自己的地头上,为所欲为,买你做奴仆的事儿了?” 徐璠心里在滴血,但脸上却挤出微笑:“这不过是大人和我开玩笑,教训教训我而已,我岂能不知道好歹?” 萧风点点头,满意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给你个机会。让徐家拿十万两银子,把这张卖身契买回去吧。” 堂下再次哗然,徐阶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徐璠张口结舌地看着萧风。 “萧……萧大人,刚才不是说了那契约是开玩笑的吗?” 萧风诧异道:“我可没说过,是你自己说的开玩笑罢了。 这卖身契与你和农户的不同,我是给了真金白银的,怎能说无效就无效呢?” 徐阶咬牙忍着怒火:“萧大人,此事本就是犬子无理,难怪大人生气。我愿意用十倍价格赎回契约。” 萧风笑着摇头:“令郎一分钱不花收来的奴仆,都敢卖给我十万两银子一个。 我这是一百两真金白银买来的奴仆,卖十万两银子,贵吗? 徐首辅不要装穷,你徐家是松江府世家大族,祖上又有德行,挖到过金子。 这区区十万两算得了什么?还是说徐首辅觉得令郎只值一千两,多一两都不愿意出了呢?” 徐阶默然许久,然后抬腿狠狠的一脚,把刚爬起来的徐璠再次踹倒在地。 “好,萧大人,就是十万两。我徐家砸锅卖铁,也会把银两奉上,你可满意了?” 萧风一拱手,冲着堂外朗声道:“京城百姓听着。如今大明与倭寇在大明联邦各地激战正酣。 为了壮大大明海军,我捐出了天赐集团在入世观内的收入。而今徐首辅不甘落后,为大明水师捐银十万两,以振国威!” 堂下百姓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纷纷叫好。他们不是聋子,堂上的话自然都能听见,所以他们叫好是给萧风叫的。 他们虽然知道萧风有钱,但十万两银子说捐就捐了,也属实难得。何况他还要以徐阶的名义来捐! 徐阶一愣,满腔的怒火瞬间平息,他何等老辣,心中顿时明白了萧风的用意。 今日之事,京城怎么说是一回事,但外界若知道徐璠当堂认罪,知道徐家在松江府接受投靠,偷漏朝廷税赋,这对自己绝对是个重大的打击。 万岁虽然不会因此就让自己辞职,但自己这个首辅,接下来可能也不好当了。 萧风逼着自己捐了十万两银子给水师,其实是在天下为自己挽回了名声,也让自己和儿子的所作所为撕掳开来。 徐阶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声音极低地说道:“你我素不和睦,何苦如此?” 萧风拱手还礼,声音也是极低:“大明此刻,还没有比你更合适的首辅,你还得坚持几年。” 徐阶摇头苦笑道:“过谦了,萧大人才华远胜老夫,今天正是取而代之的好机会。” 萧风声音很轻,却充满了真诚:“每个在下面的人,都以为官越大越好干,只要发号施令就行。 其实千头万绪,日理万机,协理阴阳,照拂天下,日复一日,绝非是谁都能干得好的。 不错,在某些事儿上我自信能胜过你。但要处理一个越来越庞大的帝国的大量日常事务,却非我所长。 人人都觉得我比你强,正是因为你干的都是不见功劳却又每天都必须做的事,才让我有足够多的自由,来做那些让人惊羡的事。 大明国运之战在即,我有太多的事儿要做,太多的仗要打。你若不在朝廷里,我不放心。” 徐阶心里一股热血上涌,他老于事故,城府极深,此时也有些心潮起伏难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拂袖而去,路过徐璠时又给了他一脚,比前几脚都狠。 徐璠和众人一样,不知道老爹和萧风用袖子挡着,蛐蛐咕咕的说了点啥,为啥就忽然走了,还给了自己一脚。 萧风也站起身来:“海大人,此案已经分明,徐璠的奴仆身份,我也给他免除了。案子是你的,你判吧。” 说完,萧风下堂而去,路过徐璠时看着他笑了笑,笑得徐璠心里发毛,却不敢失礼,赶紧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来。 后堂的嘉靖点点头:“没什么看头了,咱们也走吧。” 陆炳犹豫一下:“是否需要把徐璠关押起来,毕竟信笺的事儿还要查呢。” 嘉靖淡然道:“放心吧,以徐璠的罪过,海瑞至少会判他入狱三个月。有三个月的时间,你查什么都很方便。” 话音未落,堂前传来一声惊堂木响,海瑞呆板平直的声音干干巴巴地响起。 “举人徐璠,借其父为朝廷首辅,其族中多人有功名之便利,利用朝廷恩养士子之心。 伙同本府农户,伪造契约,聚敛土地,收良为奴,欺瞒朝廷,偷漏地税,躲避徭役。 农户意图退地赎身之际,又百般阻挠,仗势欺人。且以口舌之利,强词夺理,侮辱上官。 身为士子,辜负朝廷皇恩;身为人子,陷父亲于不义;身为世家,辱没祖宗名声! 念其接受投靠尚不满一年,尚未对朝廷造成损害;且虽仗势阻挠退地赎身,然平时在松江声名尚好。 并无横行乡里之事,且涉事农户也同意不再追究其过……你们确认这一点吗?” 两个农户代表忙不迭地说道:“我们只求赎身退地而已,并不想追究徐家大爷的什么过错。” “故此,本官宣判,徐璠夺去举人身份,入刑部天牢半年!” 嘉靖愣了一下,摇头微笑:“这个海瑞,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朕还以为三个月就够了呢。” 老三样转身向外走,床上哼哼着的郭鋆这才忽然睁开眼睛,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掉下来,冲着嘉靖下跪。 “臣身体有恙,竟然未知万岁驾到,下属竟然也未提醒臣。臣迎驾不恭,御前失礼,臣万死!” 嘉靖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往外走,只是哼了一声。 “上次听萧风说你这病时好时坏,他有对症良药,明天朕赐你两副。” 郭鋆赶紧谢恩:“万岁天恩,万岁心系天下,还关心微臣,微臣感激涕零……” 嘉靖淡淡地说:“黄锦,明天让御医送点夜明砂、望月砂和人中黄来,给郭爱卿备着。” 郭鋆差点趴在地上,然后就听见黄锦嘿嘿的笑,想来嘉靖的表情也不难看,便偷偷咧了咧嘴。 作为入世观主,萧风每个月都会到入世观去一趟。 京城入世观是总观,各地分观的信息都要汇集过来,也需要萧风查看。 这些信息,有通过驿站送来的,也有鸽子带来的。老道会提前分类整理,按照重要程度排序,以节省萧风的时间。 例如某地入世观里有纺织女子和护卫好上了,决定离开入世观成家。或是某地入世观分观主贪污腐化,包养姘头之类的。 这些都放在不重要的一栏里,万一萧风来不及看,老道就有资格处理。 若是某地入世观的工匠,研究出了什么新东西,或是鼓捣出了新种子,或是改良了某种武器。 这些都要放在重要的一栏里,萧风一定要仔细查看,甚至还会亲自回信询问及指点。 萧风进了入世观,忙了一天,连中午吃饭时都没停笔。 等终于都处理完后,天色已晚,老道弄了点酒菜进来,让萧风吃一口再走。 萧风和老道喝着酒,聊些工作上的事儿,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萧风武功的进展。 “大人如今内息平稳如水,脚步轻捷如猫,可见内力又深厚了许多。以贫道看,应该已经不弱于萧无极了。” 萧风笑了笑:“我还一直有个疑问呢。按理说轻功一道,与内力深厚与否息息相关。 可你的轻功独步天下,内力却很平常,这真是不可思议。” 老道苦笑道:“这本就是极难理解的事儿,天下少有人知,只有我们这一行中地翘楚才知道,一向密不外传的。” 萧风好奇的问:“反正你如今也不当贼了,不妨跟我说说,有什么好的修炼方法,我也好练练!” 老道叹息一声:“你不会想练的,知道内情后,这天下没人会想练这种功夫,首先,这是门童子功。” 萧风啊了一声,随即摇头笑道:“我说怎么你这么一把年纪,既不讨老婆,也不去青楼,原来如此。 不过童子功也有很多人练啊,少林寺那帮和尚,我也没看见哪个轻功能高过你的。” 老道喝了杯酒,神色惘然,就像回到了年少之时一般,带着淡淡惆怅和悲喜难分。 “贫道年少之时,就有个恶习,那就是偷鸡摸狗。不但偷别人的东西,连家里人的东西都偷。 偷东西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快乐,那种不告而取的罪恶感,和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刺激,让我难以割舍。 相比起来,什么锦衣玉食,绝色美人,对我的刺激都远远不如偷东西来得强烈。 而且我也很有天赋,虽然当时既不会轻功,也没人教过我偷盗之术,我却能屡屡得手。 我家并不穷,我自然也不是为了财物而偷东西,单纯是为了快乐。可被偷之人的痛苦,我却从没想过。 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我终于还是被人抓住了。抓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父亲。 我父亲是个极为古板又要面子的人,他觉得养出了这么一个做贼的儿子,辱没祖宗。要不是我大哥求情,我当场就要被家法打死了。 我父亲最后打了我一顿,把我赶出了家门,从家谱里把我给抹掉了,不准我再回家,从此我就流浪江湖了。 后来,我遇到了我师父,当年赫赫有名的千手如来,他看我小小年纪,天赋异禀,便将我收入门下。” 萧风诧异的问:“你不就叫千手如来吗?怎么你师父也叫千手如来呢?” 老道笑了笑:“千手如来不是个绰号,而是个称号。几百年来,江南会不定期地举行天下贼王大赛。 凡是获得过三次贼王称号的,就会被天下群贼奉上这个称号。这就是像状元郎这个称号一样。 这是很难的,因为贼王大赛不定期举行,赶上战乱或官府查得严,几年都不举行一次。 所以几百年来,得到过这个称号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外人不知,就以为这是个绰号了。” 萧风笑道:“那果然是比状元还难,你师父是千手如来,你这个徒弟也是千手如来,厉害。 只是为何贼王大赛都要在南方举行呢,这不是地域歧视吗?难道只有南方贼多吗?” 老道摇头道:“那倒也不是。不过自古南方出贼,北方出盗,南方贼的手艺更精,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想来应该是南方历来比较平安,难以聚众为盗,就只好苦练手艺。北方练手艺还不如练武功,直接抢来的容易吧。” 萧风点点头:“有道理,你继续讲吧,你的轻功究竟是怎么练成的。” “当贼就要会轻功,越厉害的贼,轻功就要越好。不光是偷东西需要轻功,万一失手了逃跑更需要。 所以师父收我入门后,一边教我手艺,一边教我轻功。 他告诉我,轻功分两类,一类靠内力,一类靠技巧。靠内力的轻功,循序而渐进,最后也能达到巅峰。 但这对贼来说,几乎不可能。一个人内力强到那种程度,还需要当贼吗?直接抢不好吗? 靠技巧的轻功,是一种捷径,最适合贼来练。但这种轻功要达到巅峰,代价却非常大。 师父问我,你是想当一个普通的贼,还是想当个最厉害的贼。我说当然要当最厉害的。 师父又问我,那你能接受一辈子无妻无子,一辈子不能碰女人吗? 我当时还小,对碰不碰女人这事儿也不是很在乎,就告诉师父,我可以的。 师父很欣慰,他说他收过的徒弟里,我和他最像,都是以偷盗为最大的快乐,女人算个屁啊!” 老道说到这儿,沉默了片刻,喝了一杯酒,肉眼可见的有点后悔,萧风低着头,也不好意思笑。 “师父弄了一个大缸,然后用大锅熬煮了很多药物倒满,让我每天晚上泡在那个药缸里睡觉。 他又教我提气之法,将内力完全运于双腿。萧大人,像你内力虽然深厚,但要将其都运于一处,却也是做不到的。” 萧风点点头:“内力催动,布于全身,虽然可以临时集中于某一部分,但也是有限度的,最多三成吧。” 老道得意地说道:“可我师父这门功法,能将全部内力集中于腿脚之上,自然事半功倍。 但光靠内力还是不够的,毕竟当贼的内力都不会太强。主要还是那药水的功效。 实不相瞒,贫道这身骨头,和常人的早已不同,更轻更硬。而且怎么吃也不长肉,永远瘦骨嶙峋。” 萧风心说这药若是拿到后世去,卖给那些喜欢骨头架子的时尚名模和女明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那若不是童子之身,泡这药就不行吗?” 老道摇摇头:“无论男女,只要交合破身,这药就会反噬,其毒入骨,很快也就死了。” 萧风遗憾地想,那完蛋了,不管是名模还是女明星,用了这药,必死无疑。 “萧大人,现在你明白了吧。这门轻功,就算你想学,也学不了了。 你刚认识贫道时,贫道要是看上你,倒还有机会。贫道虽已发誓不教人偷盗,但这轻功却还可以传授。” 萧风连连摆手:“幸亏那时候你没看上我,否则现在我一定欺师灭祖,先掐死你再说。” 两人哈哈大笑,萧风喝了杯酒问道:“后来你学成出师,夺了三次贼王大赛的魁首,成了千手如来?” 老道点点头:“我学成后,我师父就不再参加贼王大赛了。那时各路大贼云集,高手如云。 贫道我经过重重考验,三次夺得魁首。萧大人你不知道贼王大赛的比赛内容吧?很难的! 例如:铜铃木人桩,走鼓不沾棉,黑屋抓蝙蝠,房顶追狸猫,一个比一个难啊,贫道我……” 萧风忽然冷冷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你为什么要写那封信?你为什么把它交给徐璠?”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不肖子孙 屋里一片死寂,就像时间被冻结了一样。这初秋的夜里,竟然带出了一丝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老道缓缓地转动脑袋,竖起耳朵向周围听了一圈。萧风淡然地看着他。 “不用听了,以你我二人的耳力,这京城中应该没有谁能在这屋子外面偷听而不被发现的。” 老道苦笑着看着萧风,就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一般。他没有抵赖,也没有辩解,只是满脸的无奈。 “按理说,这事儿怎么怀疑也不该怀疑到我身上吧?你是怎么猜到的?” 萧风淡淡的说道:“徐璠说这信是别人悄悄送给他的,他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就请我帮他测字。 他写了个信笺的‘牋’字,我告诉陆炳,我测不出来。陆炳就继续吓唬徐璠,把他吓晕了。 我等陆炳走后,又折回去了一趟,趁着徐璠还没醒,给他盖了一份卖身契的手印。 当然,他就是醒着,我也有办法把他再弄晕过去。正如徐璠所说,顺天府大牢是我的地盘。” 老道往自己的酒杯里倒酒,目光盯着那道酒线:“其实你已经测出来了,对吗?” 萧风点点头:“我测这个字时感觉十分艰难,开始时我还真以为是徐璠从心里不想让我测呢。 但后来我还是测出来了,这才发现感觉艰难,是因为这次测字的事,竟然与我有关系。 我是不能给自己测字的,而别人所测之事,与我的关系越密切,我测起来就越艰难。 ‘牋’字左‘片’右‘戋’,‘戋’为双‘戈’,‘戈’字是‘我’字的半边,也正说明写信者是我的身边之人! ‘牋’字左‘片’右‘戋’,‘片’与‘骗’同音,写信者应该当过骗子。 ‘戋’字古义有‘贼’之意,写信人应该还当过贼。但‘戈’字乃‘我’字去了‘手’,此人已经洗手不干了。 我身边的人,当过骗子,也当过贼,现在还洗手不干了,又有那么好的轻功,能把信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给徐璠。 二当家的,你说说,这个人,很难猜吗?” 老道苦笑道:“不难猜,难怪你告诉陆炳测不出来,你只要说上两句话,陆炳就全明白了。” 萧风目光灼灼的盯着老道:“所以,这件事你从何得知?你又为何要写信给徐璠?” 老道颤颤巍巍地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目光隔着窗户,看向外面,就像看着遥远的过往一样。 “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对严党官员斩尽杀绝?为什么你心里总装着大明国运? 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夏言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曾铣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巧娘一家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兰娘一家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胭脂虎和如玉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吗? 严党,不是严嵩父子,严党是一大群追随严家的官员! 严党的恶行,不只是严嵩的权利,不只是严世藩的狠毒,还有那一大群无耻之徒! 凭什么呀?凭什么严嵩父子一死,那些官员就可以摘掉严党的帽子,重新变成无罪之人了? 我不允许,我要让严党官员一个个地都死掉,我要让他们后悔,为什么当初会跟着严家父子一起作恶!” 萧风静静的看着老道,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无奈和疲倦,他忽然感觉好累。 “有罪的,自然要查,贪腐的,也自然要查。可并不是严党官员都有罪,都贪腐。 严党官员中,有很多是做实事的,也有很多是被迫为之。如果把严党官员一网打尽,必将天下大乱。 一间房子,如果要换那根顶梁的柱子,就一定要先有一个可以替换的,支起来,才能换下来。 如果新的柱子没有支好,就一锤子砸断了原来的柱子,那整间房子就会一下子塌下来,砸死住在里面的所有人。” 老道直愣愣地看着萧风:“严党里有好人?你说两个出来我听听!” 萧风苦笑道:“胡宗宪在认识我之前,就是严党旗下的官员。俞大猷若不是先见到了我,只怕也脱不了这层关系。 杨继盛是众人公认的严党官员,他一路升官就是严嵩提拔的。丁汝夔虽然后来跟严嵩对着干,开始可也是严嵩提拔过的。 严嵩大权独揽也有七八年了,在我出现之前,几乎多半数的朝臣身上都有过严党的标签。” 老道默然不语,只是一杯杯地喝酒,萧风默默地看着他,忽然说道。 “我现在明白了,你把信交给徐璠,就是料定了徐璠会用这封信兴风作浪。 他当初刚被我挫败,一定会想办法报复我。而他最好的报复方式,就是帮徐阶壮大力量,以对抗我。 只要徐璠露出信来,固然会逼得严党官员站队,但万岁和陆炳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追查到底。 事实也是如此,徐璠喊出那句‘江南龙凤店’之后,不但两个铁杆严党,柳台和谈同下了诏狱。 还有一大群严党官员被陆炳以各种理由抓捕,越是与严家亲近的,被抓的就越快。 二当家,你这份心机,可不仅仅像一个浪迹江湖的贼啊,更不仅仅像一个善堂的院长。” 老道苦笑道:“那你觉得我像是个什么人呢?” 萧风忽然笑道:“这封信是你在严家败落后,偷偷潜入严府偷出来的。锦衣卫虽然抄过家了,但他们的手艺不如你。 你最终还是在他们没发现的密室暗格中找到了些金银和这封信。金银你花了,信你给了徐璠。 至于理由嘛,严世藩勾结苗疆蛊女,曾诬陷小冬是夏言后人,差点把你害死在诏狱里。 所以你想报仇,就借着徐璠的手,把这件事儿散播出去,目的就是为了让陆炳怀疑是严世藩干的,好杀了严世藩的儿子。 至于后来这事儿引发的后果,一开始你全都没有想到,记住了吗?” 老道愣住了,呆呆的看着萧风,随即低下头,全身微微发抖。 萧风叹了口气:“陆炳机警过人,那晚上我测字不成功,他应该已经起了疑心。 我若测出来,又不肯说,那送信之人必然是与我关系紧密之人。 而我身边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送信的,你的嫌疑最大。陆炳早晚会想到,到时一定会找上你的。 到时你就这么说吧。陆炳信或不信,只能看天意。上次我能从诏狱把你救出来,这次却未必了。 或者你也可以走,如今大明联邦属国众多,将来都会派遣汉民去居住融合,你随便找一个地方生活吧。 但小冬你不能带走。若带走了小冬,这事儿只怕就瞒不住了。只是你自己走,他们还未必能想到太多。” 老道抬起头来,苦笑道:“这么说,你猜出我是什么人了?” 萧风淡淡的说:“你送这封信,其实是一箭双雕。其他人,甚至包括陆炳在内,现在都只看到是严党官员倒霉。 其实倒霉的不止是严党官员,这件事对陆炳也同样是个坎儿,只是他还没有察觉罢了。 这么多年,陆炳第一次被廷杖,甚至连陆绎都因此有些动摇了对皇帝的忠心。 所以,你要对付的不止是严党,还有陆炳。对陆炳和严党都有仇恨,还能知道那件事的人,身份并不难猜。” 老道颓然放下酒杯:“怎么什么事儿到你这里,就都变得那么简单容易了? 这事儿明明那么复杂,连陆炳和嘉靖此时都蒙在鼓里。可听你这么一分析,又好像确实很简单一样。 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服气,你也不用打哑谜了,你就说吧,我究竟是什么人?” 萧风淡淡的说:“你应该是夏家的人。按你的年龄,应该和夏言是一辈儿的。 至于你和夏言是什么关系,我不是神仙,猜不出来。不过从你对小冬的态度看,关系不会远。” 老道笑道:“我对所有孩子都很好,为何你觉得我对小冬特别呢?” 萧风笑了笑:“我在仙界也是有女儿的人,对别的孩子再好,和对自己的血脉亲人,总是不同的。” 老道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差点被父亲打死的那天,趴在我身上替我挨板子的大哥,就是夏言。” 两人许久无言,只有灯花在哔哔啵啵地爆着,也像是被这惊人的真相给吓到了。 “我被逐出家门时还很小,父亲把我从家谱上划掉了,所以极少有人知道,夏家还有这么一个人。 后来我变成了千手如来,夏家就更没人会承认我了。老人们不跟小辈的提起,他们自然也不知道。 但我偶尔会和大哥联系,以我的身手和机警,自然也是来去无影,没人知道罢了。” 萧风点点头:“那么,你知道这封信里的事儿,自然也是和夏言有关了。” 老道点点头:“嘉靖十年,我有一天夜里去偷偷看望大哥,大哥正在万分焦急,看见我异常高兴。 他说他在找江湖上的人办事儿,但缺少个联络人。江湖人好找,但可完全信任的联络人却难找。 他又联系不上我,急得不行。谁知阴差阳错,我偏偏赶在这时候来看他,当真是天意。 大哥让我带上重金,找得力的江湖人手,到大同城外的梅龙镇,把龙凤店里的人带走藏起来。 大哥说有人早已经盯着龙凤店了,这一趟可能会有死伤,再三叮嘱我小心在意。” 萧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陆炳告诉我的绝非全部真相,原来不止是严世藩,连夏言也卷在这件事里了。” 老道的眼中泪光闪动,声音也变得暗哑了很多。 “没错,其实当时我应该劝大哥置身事外的。不过后来我也想过,劝也白劝。 就他那个脾气秉性,认准了的事儿,谁也劝不回来,和我一样。 后来我带着人赶到了梅龙镇,那里已经聚集了两个国舅爷的人马,还有大同城派来的兵马。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就打起来了,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然后我又看见了锦衣卫。 跟着我去办事的江湖人,都死了,我也在混乱中受了重伤。好在我逃命的功夫一流,勉强脱身。 梅龙镇最边上有个善堂,里面是一帮孤儿。 院长不在家,一个大点的孩子告诉我,院长去大同城里赚钱去了,回来给他们买包子吃。 我当时伤得太重了,实在跑不动了,就让他们把我藏起来,告诉他们躲在善堂里不要出去。外面有山贼。 我告诉他们,等明天山贼走了,我给他们买肉包子,管饱! 那些孩子都高兴坏了,他们帮我包扎了伤口,七手八脚的把大门关严,听话的躲在家里。” 老道忽然不说话了,他眼角的泪水流下来,沿着脸上的皱纹迂回着向下流淌,落在了桌子上。 “那些孩子……把我藏在了善堂里面,院长住的屋子里。我能听见他们议论,明天要吃好多包子。 后来,就起火了。我在昏迷中惊醒时,那些孩子哭喊着四处乱跑,我挣扎着爬进了水缸里,就又昏过去了。 等我醒过来时,整个梅龙镇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我看见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男人,正在拼命地刨挖着。 他自己的一条腿也断了,应该是刨挖时被掉落的东西砸的。我也帮他刨,但那些孩子都死了,一个也没活下来。 我告诉他我是过路的客商,借住在善堂里,却遭遇了这一场劫难。他没有怀疑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已经死去的孩子们。 后来我俩互相扶持着离开了梅龙镇,我告诉他,永远也不要提他在梅龙镇住过的事儿。 更不能对别人说起,我也去过梅龙镇的事儿。因为我担心,这事儿还没完呢。” 萧风哦了一声:“断了腿,原来那个善堂的院长,就是老拐吧。难怪你后来开善堂,他帮你管得那么好。” 老道点点头:“嗯,老拐的嘴很严,从来也没说漏过。所以这世界上,知道我曾去过梅龙镇的,就只有大哥了。 我去南方躲了两年,等风头过后才敢回北方活动。我一路上收养了不少孤儿,感觉就像在赎罪一样。 老拐没跟我去南方,他在京城之外重新开了个善堂,我收养的孤儿也都送到他那里去了。 好在老拐很会照顾孩子,我只要负责赚钱就行了。那时我还没金盆洗手呢,弄钱并不难。” 萧风叹了口气:“那个善堂里的孩子,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你那天有没有住在那里,他们都会死。” 老道出神地看着灯花:“也许吧,但我总也忘不了他们。忘不了他们听说明天吃包子时的兴奋劲。 也忘不了那天晚上的火光,和火光中他们哭喊的声音,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听见。” 萧风喝了一杯酒,深吸一口气:“龙凤店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老道凭空打了个寒颤:“之前我也不知道,当年办事时,大哥并没有告诉我。 但几年之后,我再去探望大哥时,大哥忽然让我把小冬带走。并说会对外宣称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我大吃一惊,问大哥出了什么事儿。大哥犹豫再三,告诉我自己的局势不好,很可能会出事儿。 当时大哥还是当朝首辅,虽然圣宠已不如之前,但外面人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危险来。 严嵩虽然暗中和大哥较劲,但这种朝堂争斗,万岁并不反对,为何大哥会忽然如此惊慌呢? 大哥告诉我,朝堂争斗他并不怕,他真正害怕的是,当年他找江湖人士去梅龙镇营救之事,只怕是走漏风声了。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据说是一个江湖上消息灵通的人物,犯了事儿,被锦衣卫抓了。为了脱罪,供出了这件事。 我宽慰大哥,这种事捕风捉影,难以作为证据。但大哥却告诉我,有时候,捕风捉影就够了。 杨廷和仅仅是想息事宁人,保住万岁和张皇后两方,万岁都把他的儿子流放了。 万一万岁相信陆炳的报告,知道大哥曾派人去营救过龙凤店的人,那万岁会怎么想呢?谁也不敢猜啊。 我就很疑惑,追问大哥,龙凤店里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牵动各方势力,死了那么多人。 大哥犹豫很久,才告诉我:据杨廷和所说,龙凤店里的人,应该就是武宗的子嗣。” 萧风全身一颤,脑子里像炸开了一个烟花一样,很多想不清楚的事儿,瞬间联结在了一起。 为何父母从来不跟自己详细说救下陆炳的细节,只是含糊地告诉他,是在大同城外救了陆炳。 为何徐璠一句“江南龙凤店”,就让陆炳和嘉靖瞬间炸了毛,把严党官员追得鸡飞狗跳。 为何杨廷和在嘉靖十年,权力巅峰之时忽然致仕,随即连他儿子杨禛都被流放了。 为何嘉靖十年后,张皇后和嘉靖的关系急剧恶化,一直到死,都没能再缓和。 为何嘉靖十年后,张皇后的两个弟弟被囚禁在诏狱中,既不杀,也不放,一直到张皇后去世才诛杀。 为何大同城外的梅龙镇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烧成白地,被彻底从世人的记忆中抹去,不留痕迹。 萧风觉得胃里的酒一直在往上涌,翻腾得难受,他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去。 “所以,你带走了小冬,养在了善堂里。过了段时日,夏言就出事儿了,所以你不但恨严党,也恨陆炳。” 老道擦了擦眼泪,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萧大人,你知道吗,其实我大哥本来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第六百一十三章 何人指使 萧风愣了一下,看着老道,老道满脸的悲伤中,带着弟弟对大哥的崇拜。 “后来我大哥和严党交锋最激烈的时候,陆炳曾找过我大哥,让他辞官回乡。 后来想想,这是陆炳最后的警告了。我大哥曾放过他一次,他也想放过我大哥一次。 但当时曾铣已经厉兵秣马,朝廷也在为收复河套准备了两年了。而严党一直反对收复河套,全靠我大哥撑着。 若是他此时忽然辞官,曾铣独木难支,不但收复河套会半途而废,而且恐怕再也没人敢提与蒙古人作战的事儿了。 所以我大哥想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曾铣出兵,收复河套后,他立刻就会辞官,远离险地。 可惜,陆炳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担心我大哥会用他和严嵩的贪腐把柄,跟他们鱼死网破。 严党也一直在联合陆炳,陆炳最终还是和严党结盟了,把他获得的消息告诉了万岁。 从那一刻起,我大哥就完了,曾铣也成了陪葬品。一起陪葬的,还有河套地区,以及大明对蒙古人最后的血性。” 萧风默然许久,才缓缓问道:“夏家当时尚有男丁,为何夏言只让你带走了小冬呢?” 老道苦笑道:“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大哥告诉我,做人不可太贪心,想全得者易全失。 当时夏府中男孩没有太小的,何况堂堂首辅家,若是男丁被拐,岂能不了了之? 到时官府天罗地网的搜查,搞不好连我都会被牵连出来,到时真的就被斩草除根了。 但一个小女娃儿,则大不相同。夏府报个官,官府虽然也会找,但尽力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最重要的是,一个小女娃儿丢了,不管是皇帝还是严党,都不会太在乎,也不会多想什么。 大哥说,男孩生于夏府,族谱有名,与夏家同生共死,也是宿命。可小冬……她不该这么死去。 事实证明大哥的判断很准,大哥蒙难后,严党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夏府的男丁,连寄养在亲戚家的都被暗害了。 他们担心男孩长大了会获取功名,会苦练武功,最后会找他们报仇。而对女孩儿,就没这种担心。” 萧风淡然道:“所以那次小冬去城外截杀严嵩,其实你是故意让她下药得手,好去报仇的。 我本来就有些疑心,以你行走江湖多年的机警,怎么会轻易就被小冬下了药呢,只是当时不知内情,只当是你老马失蹄。” 老道点点头:“她是夏家人,她有资格为家人报仇。我本打算等她得手之后,就出面替她顶罪。 我差点被严家害死在诏狱里,一报还一报,杀了严嵩,我去抵命就是,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不料你想得比我深远,阻止了小冬,给了严嵩一个善终。不过想想他后面过的日子,我想小冬也会释然了。” 萧风看着老道:“小冬,她知道你的身份吗?知道你是她的亲叔叔吗?” 老道摇摇头:“这事儿她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别说眼下夏家还是钦犯,就是将来有一天平反了,一个当贼王的叔叔又有什么露脸的?” 萧风伸手按住了老道的酒杯,在老道诧异的目光中,淡淡的开口。 “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喝酒了。我知道你从来喝不醉,但凡事都有万一。秘密太多的人,是不配喝醉的。 你记住,不管何时何地,不管谁问你,你都要咬紧牙关,不承认你知道此事,就是严刑拷打也不能说。 若实在熬不下去了,就把我教你的那番话拿出来说,只承认是报私仇,其他的一概不说。 你要忘记这段过往,忘记你和夏言的关系。从今以后,不要再做任何企图报仇的事儿了。 夏言终究会平反的。严家父子已死,严党官员有罪者,终究难逃法网,便有漏网之鱼,也是天数。 你大哥都懂,凡事不可求全,你却想对所有严党官员一个不漏的报仇,这本身就是妄念。 至于陆炳,这个仇你报不了的。陆炳不同于严家,他的手中有锦衣卫,他的根在万岁身上。 而且陆炳对万岁忠心耿耿,自从被夏言放过一次后,他愈发谨慎,也没有犯下严世藩那样的滔天大罪。 你能让陆炳挨了一顿廷杖,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想要搬倒陆炳,凭你手中这点料,根本就不够。 何况现在陆炳的存在,对大明是利大于弊。你大哥在天有灵,也未必会愿意你不顾大明,以卵击石。” 萧风拿过老道面前的酒,自己喝了下去,然后推桌而起,融入夜色之中,只留下老道呆呆的坐在桌前。 后院里的孩子们下了晚课,嘻嘻哈哈的声音响了起来,让这有些凉意的秋夜变得温暖起来。 老道擦了擦眼泪,整了整衣衫,漫步走出屋子,向后院走去。 老拐正在给孩子们分宵夜,每人两个肉包子,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嘴里却在喊着不够吃。 老拐拒绝增加,他一边躲闪着孩子们的包围,一边说着:“晚上吃多了会积食!” 老道站在院子中间,恍惚中回到了那年那地,同样是一群孩子,吸允着手指头,告诉他院长回来就有包子吃了。 “老拐,给他们每人加一个吧,让他们……吃饱……” 徐璠搬家了,从顺天府的牢房里,搬到了刑部的天牢里。 不要小看这个搬家的事儿,这意味着很多东西。比如:徐璠开始正式服刑了。 顺天府的牢房里,一般都是临时拘押的待审之人,或者是判个十天半个月的,压根不够资格进天牢。 顺天府的牢房里一般最长刑期是半年,徐璠刚好被判了半年,所以是踩在了两个牢房的平衡点上。 但海瑞在判刑的时候,直接把徐璠判进了刑部天牢里,这中间却有很多的学问了。 首先是徐阶和徐璠都松了口气,并且都表示满意,甚至都没有去争执刑期长短的问题。 就徐璠来说,他宁可在刑部天牢里服刑半年,也不愿意在顺天府的牢房里服刑三个月。 经过那一晚上,被萧风为所欲为了之后,徐璠心有余悸,生怕自己没准啥时候就又被卖一次身。 赎身一次,就要十万两银子,这他妈的简直比土匪绑票还狠! 刑部毕竟是在张居正的掌管之下,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关系很好,自然会关照徐璠的。 实话实说,海瑞做出这个判决,也是被萧风的那张卖身契给吓到了。 他虽然被萧风带着赢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但海瑞认为,这种事儿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发生了。 自己把徐璠送进天牢,既是保护徐璠不被为所欲为,也是保护萧风别再干这种事儿了,毕竟不是啥好事儿。 随着徐璠进入天牢,松江府的土地投靠一案落下帷幕,但由此掀起的风波,却远远没有平息。 就在徐璠入狱第二天,朝堂上就掀起了一场激烈的争斗,而挑起这场风波的,正是海瑞。 海瑞写了一个奏本,从徐璠的案例出发,深入浅出的阐述了士绅及其家人不纳地税,不服徭役带来的问题。 他建议,缩小士绅不纳地税的范围,且严格执行政策。士绅的仆从和非直系亲属不能免除地税和徭役。 海瑞朗读得很有感情,但群臣越听这些话越觉得不太像是海瑞写的,反而有萧风说话的味道在里面。 所以人们互相使眼色,没错,海瑞应该是个幌子。因为海瑞刚审完案子,由他出面是最合适的。 既然这奏折是萧风的意思,那就不用考虑了,徐党官员必然要一拥而上,予以驳斥。 何况就算不是徐党的官员,对于取消士子的特权,也是不开心的,毕竟屁股决定脑袋嘛。 徐阶这次没有说话,因为他儿子犯了这方面的错误,他作为家长,在这个问题的辩论上理应回避。 而张居正对海瑞的这篇奏折颇有共鸣,只是在细节上有所疑虑,所以也不适合做临时领袖。 最后无奈之下,高附议只好挺身而出,临时作为徐党的领导,来对抗海瑞提出的奏议。 “天下事不可求全责备,只因一个案子,就要改变传承几千年的礼法,未免太冲动了吧。 久闻海大人也是重视礼法之人,今日为何如此激进,莫非是有人在身后指使吗?” 众人都看向萧风,萧风笑而不语。海瑞点点头:“正是有人指使。” 高拱一愣,没想到海瑞承认得如此痛快:“你身为廉政院正卿,竟然甘愿受人指使,这不是结党吗?” 这个指控是很严重的,虽然朝堂上党争不断,但是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承认自己结党,所以众人又紧盯向海瑞,看他会不会供出萧风来。 海瑞摇头道:“指使我的是我娘,如果我娘也算一党的话,那这一党就四个人,加上我娘子和囡囡。” 高拱这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差点闪了腰,他尴尬地笑了笑。 “久闻老夫人人品端方,重视礼法,何以会指使海大人这样做呢?难道老夫人觉得读书人的体面不重要了吗?” 海瑞大声道:“正因为读书人要的是体面,而不是银钱。国家免除读书人的地税徭役,给的就是个体面。 可如今范围扩得这么大,让读书人去钻空子,那就是拿着国家给的体面,去换了金山银山,反而没了体面!” 高拱暗暗纳闷,心说之前听说海瑞清正廉明,但口舌之能甚是平常,何以今日如此给力? “海大人,朝廷恩养士子,乃历朝历代皆有的政策。历朝历代都没问题,怎么到了大明就有问题了吗?” 海瑞直愣愣地说道:“历朝历代也未必就没有问题,只是没人提出来罢了,否则怎么都亡国了呢?” 高拱冷笑道:“哦?按海大人之意,今天若是不同意你的奏议,大明就要亡国了?” 海瑞嗯了一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看到了漏洞不去修补,漏洞只会越来越大,亡国有什么奇怪的?” 嘉靖的脸色不太好看,亡国这个词,你当着朕的面儿说,是不是有点太不礼貌了? 高拱心中暗笑,这才是海瑞的正常水平,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萧风把他顶到前面,就不怕惹祸吗? “海大人,以你的说法,当今大明天下的士子,都在占朝廷的便宜,是吗?” 海瑞平静地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海某自问没占过朝廷的便宜,但徐璠难道没有吗?” 众人一起看向徐阶,徐阶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海瑞在说别人一样。 “海大人,因为有人占国家的便宜,就要一棍子全部扫倒,这难道不是因噎废食吗?” 海瑞一时语塞,沉吟不语。他和萧风的演练就到此为止了,刚才说道亡国的时候就已经超纲了。 说好的自己顶上几句,萧风就会接手的,怎么萧风这家伙要上屋抽梯,把我晾在屋顶上了吗? 萧风暗自叹息一声,这次徐璠在松江府把海瑞顶得冒烟,并非偶然。海瑞和沈炼有点像,都是有心无术。 像海瑞这样的,全靠一腔热血,两袖清风,却缺少智计,免不了最后会被人当做吉祥物。 更有甚者,还会被人当做斩铁刀,崩碎刀刃,两败俱伤。 历史上的海瑞,若不是嘉靖还算有点度量,估计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在朝堂这样尔虞我诈的地方,需要一些心眼和智计,才能实现理想。所以萧风想让海瑞锻炼锻炼。 现在见高拱给海瑞层层下套,海瑞已经开始力不从心,萧风决定结束这场锻炼,转为现场教学。 “高大人,因噎废食固然不可取。但若是一样食物,人人吃了都会噎,还非要硬着头皮吃,而不改变做法,是不是也太蠢了些呢?” 高拱精神一振,心说正主终于来了!他大声说道。 “天底下本就没有这种蠢人,萧大人以此譬喻,未免强词夺理吧。” 萧风笑道:“高大人,既然说到因噎废食,请问,人以何为食?” 高拱谨慎的回答:“人以五谷为食,辅以肉食菜蔬,这又何需多问?” 萧风笑道:“五谷者,‘稻、黍、稷、麦、菽’,其中北方人喜欢吃麦,南方人喜欢吃稻。 可春秋之前,麦子却只是给牲口和奴隶吃的东西,就是平民百姓,不饿极了也是不爱吃的。 因为当时的麦子是直接蒸煮而食,不但不好吃,还很容易把人给噎到。堪称是因噎废食了。 直到春秋时期出现了石磨,人们发现麦子可以磨成粉,然后做成的食物就好吃多了。 可见古人都知道,传承下来的东西,未必都是好东西,有些方法,该改进还是要改进的。” 高拱摇头道:“萧大人说的固然有理,不过恩养士子并非麦子可比。须知治天下乃是治人心。 而人心向背,都是读书人引领的。百姓无知,除了听朝廷的,就是听读书人的。因此恩养士子,乃是朝廷安稳之本。” 萧风笑了笑:“高大人的话我通译一下,就是不给读书人好处,读书人就会说朝廷的坏话。给了他们好处,他们就说好话了,对吗?” 高拱点头表示没问题,虽然说起来有些赤裸裸,但这本就是赤裸裸的现实啊。 “既然读书人这么可怕,那朝廷还干嘛要鼓励人读书呢?干脆减少人读书的机会不就行了吗? 读书的机会少了,读书人自然也少了,不管是管控还是恩养,都省劲儿多了呀!高大人你说是吧?” 高拱大惊,心说是个屁啊,我那句话说不让人读书了?这话一传出去,我立刻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萧大人这分明是断章取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萧风苦恼地看着高拱:“高大人,你把我说晕头了。给好处就说好话,不给好处就骂街。 这样的人不用读书,也是遍地都是吧?既然人不读书也可以做到这样,那还读书干什么呢?” 高拱咬了半天牙,最后无奈地说道:“刚才本官是一时口误了。读书人知书达理,不会如此唯利是图的。” 萧风哦了一声:“高大人是说,读书人知书达理,给不给好处,恩不恩养,都不会说朝廷坏话的是吧。 既然如此,那海大人的奏议,既可以为国家增加收入,读书人也不会骂街,何以高大人要反对呢?” 高拱想了想:“人心向背啊!读书人虽然嘴上不会骂,但心里会对朝廷失望。失民心者失天下,不需要警惕的吗?” 萧风惊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徐首辅当年跟在严嵩身后附议,如今高大人也跟在徐首辅身后附议。 原来读书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这可真是吓人。我也是读书人出身,这门功夫倒得好好学学。” 高拱急了,偷偷看了徐阶一眼,正好徐阶也在看他。 自从萧风在堂上替徐阶“捐”了十万两银子之后,徐阶对萧风的敌意减少了很多。这也是他今天打定主意不说话的原因。 但萧风的提醒还是很对的,当年自己附议严嵩,心里想着搞倒严嵩。如今高拱附议自己,估计也是这个套路。 读书人啊,还真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哪一套都不简单,都不安全啊! 第六百一十四章 大明税赋 高拱赶紧辩解道:“萧大人,我并未说读书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你不要污蔑我!” 萧风诧异道:“你明明说若是朝廷缩小了读书人的恩养政策,读书人嘴上不说,心里不满,难道这不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吗?” 高拱想了想,这话还真是难以辩驳,干脆就不辩了,重新换一条赛道吧。 “萧大人,你我做口舌之争没有意义,你可以问问堂上诸位大人,看是赞同改政策的多,还是不赞成该政策的多!” 萧风想了想:“朝廷之事,难道是以多取胜吗?哪一方人数多,哪一方就对吗?” 高拱点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是如此。否则难道所有人都错了,只有你对不成?” 高拱盯着萧风,他挖了个坑,正在等着萧风往里跳。他觉得,萧风一定会举出严党的例子来。 因为任何正常人,听到他这番话,第一反应肯定都是想起严党掌控朝堂,百官望风景从的事儿来。 可对于嘉靖来说,这却并不是他愿意听到的。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证明他被严嵩父子给蒙骗了,给玩了! 萧风要是用这个例子来和自己讲道理,那自己就可以揪住萧风的小辫子,狠狠地抡起来,让他脚不沾地…… 萧风叹息道:“既然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请问高大人。 当初万岁要以孝道治天下,为父母上尊号时,朝堂中是赞成的人多的,还是反对的人多呢?” 群臣顿时鸦雀无声,把自己的脑袋都恨不得塞进肚子里去,高拱也目瞪口呆,不知道萧风的思维何以如此跳跃。 大礼议之时,整个朝堂几乎都反对嘉靖尊父亲为皇帝。但嘉靖毫不退缩,一顿板子打飞了无数个文官的屁股,也打出了自己的权威。 这件事,是嘉靖判断自己朋友和敌人的分水岭,夏言和严嵩,也都是后面改变了态度,才成了嘉靖的朋友的。 但千真万确,当时被打的文官占了绝大多数。也就是说,当时站在嘉靖这边儿的人寥寥无几,他完全是一敌百,以少胜多! 高拱几次张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萧风诚恳的说道。 “高大人,你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你说当时万岁是得道,还是失道呢?” 高拱忙不迭地说:“得道,得道,得道。”重要的事儿说三遍,少说一遍都显得不真诚。 “那高大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以作为判断一件事儿正确与否的标准吗?” 高拱咬着牙,决定再次更换赛道:“不能。但萧大人,如今大明国运昌隆,蒸蒸日上。 朝廷又何必对那点地税徭役斤斤计较,而要让天下读书人对朝廷失望,导致文风不振呢? 即使民间有投靠之风,但粮食并没有少打,只是藏富于民了而已,藏富于民,难道不好吗?” 这番话说得就比较有水平了。任何时候,藏富于民,都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言辞,就是皇帝也不好辩驳的。 怎么的,你当了皇上,锦衣玉食,三宫六院,就非要把老百姓都弄得穿不上裤子,娶不起老婆吗? 所以徐党众臣都向高拱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觉得这下他们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稳了! 萧风冷笑道:“藏富于民自然是好的,可现在的政策,富的不是民,而是那些士绅! 他们截取本属于朝廷的税赋徭役,让那些百姓为他们劳作缴税。他们不是民,是横亘在百姓和朝廷之间的蠹虫!” 高拱摇头道:“萧大人此言差矣。就算一些士绅钻了些空子,可他们收取的只是朝廷的一半税赋。 百姓也省下了一半税赋,自然也比平时要富了。这难道不是藏富于民吗? 当然,偷漏朝廷税赋肯定是不对的,但朝廷可以约束便是,也用不着以偏概全,不留体面吧!” 萧风恍然大悟:“哦,对呀,原来如此。那些士绅就算收了一半,百姓还能省下一半呢! 怪不得除了松江府之外,别的地方百姓都不肯告呢,原来还真的是藏富于民,百姓肯定对这些士绅感恩戴德呢。” 高拱连连点头:“不错,正是此意。天下事不能求全责备,太过分的,像徐璠这样的,海大人查处自然是对的。 但其他地方规模很小的,对朝廷影响不大的,朝廷其实可以宽仁一些,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萧风笑道:“那些百姓对少收了他们税赋的士绅感恩戴德,心里自然对朝廷就没有好感。 明明是朝廷的税赋,分给了百姓和士绅享用,反过来朝廷收获的却是百姓的嘲笑和抱怨。 如此一来,这些百姓只知感恩士绅,不知感恩朝廷,他们的气运自然也就不能为朝廷所用。 与其如此,朝廷还不如直接减少百姓的税赋,也缩小士绅的特权,这样一来,百姓自然感恩朝廷,而非士绅。 这样一来,既做到了藏富于民,又让大明百姓的气运皆为朝廷所用,岂不是更好吗?” 嘉靖被触发了关键词,睁开眼睛往下看了看,微微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藏富于民也不是不行,可朝廷少收了钱,百姓自然应该感恩朝廷的,怎么可以去感恩那些二道贩子呢? 高拱急了:“萧大人!大明此时战事不断,正是用钱之时。 轻徭薄赋固然是好,可若是收入一下去掉一半,大明国库空虚,如何振作?” 这确实是个现实的问题,古往今来的皇帝,除了顶级昏君,其实没有几个不想国富民强的,也都明白轻徭薄赋,藏富于民的道理。 可真要做起来又何其艰难?秦始皇修长城,拖垮了大秦,可那真是因为他喜欢建筑行业吗?他也是不得已啊,要防备游牧民族啊。 隋炀帝修运河,拖垮了大隋,可那真是因为他喜欢坐船吗?他也是不得已啊,要想富,先修路,少生…… 乾隆皇帝六下江南,花光了国库的钱,可那真是因为他喜欢江南的美女吗?他也是迫不得已啊……他可能是真喜欢。 所以,皇帝只有赶上风调雨顺,没有对手的好年头,才有可能实现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大明之前的日子不算太好,没有敌人的时候就不多,风调雨顺的时候更不多,也就从这两年才开始好起来的。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轻徭薄赋,会不会激进了点?嘉靖也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萧风。 萧风淡然道:“国库需要钱,但以地税为主,不但钱财有限,而且会打击农民种地买地的积极性。 轻徭薄赋,可以让百姓日子更宽松些,也更容易买田置地。人有恒产,方有恒心。 只有在自己的土地上,才干得更有劲!而且有了恒产的百姓,会更加抗拒叛乱。 别说白莲教一类的煽动不起来富裕农户,就是倭寇入侵,抵抗最激烈的也都是有产业的百姓。 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就会坚如磐石。真有外敌入侵,征兵时百姓也会踊跃得多,因为那是保护他们自己的产业。 至于国库需要钱,国坊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开海禁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改稻为桑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 百姓有了钱,他们也是要花出来的。人人都想过好日子,都想用好东西,这些钱最后还是会回到国家手里。 以农业稳天下,以工业打天下,以商业富天下,这才是大明的国富民强之道,这才是大明国运不衰之道!” 嘉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萧风的话,只要把精力放在治国之道上,嘉靖并不比任何一个皇帝笨,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师弟言之有理!减轻税赋之事,内阁可开始推行。恩养士子之策,无需全部取消,只需按级别限定即可。 田地免税的亩数,秀才若干,举人若干,进士若干,所免税赋当可维持温饱体面。 其父母、妻子、儿女可免徭役,仆从佃户皆不可免,超出范围的,严查不怠!” 张居正上前拱手道:“万岁,既然要改,不如改得彻底一些。既然萧大人提到以农业稳天下,以商业富天下。 则除农田税和商业税之外,其他税费似乎可以减少一些。例如人头税之类的,极难操作,百姓连生孩子都害怕。 入世观中的小道童们,皆是来自当初善堂内的。各地善堂收留的孩子不在少数,除了灾荒战乱,这人头税也是很大的原因啊。 大明如今这许多联邦国土,萧大人之意将来都是要派人去混居杂处的。大明人丁不兴,如何开疆拓土?” 嘉靖想了想:“你既有此想法,想来是思虑已久。你拟个详细的法子,内阁讨论后,若可行,则一起实行吧。” 新的税赋政策很快颁布实施了,潘璜的户部和海瑞的廉政院一下子变成了最忙的两个部门。 户部是要重新丈量土地,廉政院则是严查偷税漏税。两者结合起来,对付民间士绅和百姓的各种招数。 最好处理的是百姓告状的。这一类是被投靠的士绅们心存侥幸,还想凭借手中的契约赖掉田产,觉得农户们不敢炸刺儿。 但农户们充分展现了斗地主的精神。你的免税地就剩那么点了,还想吞掉我们的田产?做梦! 何况奴仆的身份也没法免除徭役了,那我凭什么还当你的奴仆?你敢不解除契约,咱就去告你! 徐璠是当朝首辅的儿子,都已经在天牢里唱“铁窗泪”了,你不过是个退休的进士,你多啥了? 真正难处理的是那些狡猾的士绅。他们想到了一招“即买既卖”之术,堪称脑洞巨大。 具体操作如下:比如一个举人,他应该享受的免税土地是若干,于是他先持有一份土地,享受免税。 然后等到缴税之时,他申请免税后,将这块土地卖掉,再入手一块新的土地。 当税吏上门收税时,拿出地契,表明这块地是我的,理应免税。税吏往往都是当地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种操作主打一个时间差。如果操作得当,和农户勾结得好,也可以获得一定受益,只是远不如原来的收益大了。 但廉政院并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他们会复核户部的免税记录,如果哪个士绅用这种做法占了便宜,那海瑞会让他们再吐出来,而且超级加倍。 天下的士绅们因此都很悲痛,他们知道这个严查限制投靠土地的馊主意是海瑞出的,因此家家扎小人诅咒海瑞不得好死。 并且他们也知道这件事的源头,就是徐璠在松江府搞出来的,一番骚操作连累了天下的士绅,于是徐璠的小人儿被扎得更惨。 在大明朝日新月异变化的时候,远在日本的萧芹,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对大明的总攻。 虽然判断大明的火枪兵都已经被派到了众多的藩属国抗日,但萧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和佛朗机人的合作机继续深入,购买了不少佛朗机人的火枪,来武装日本军队,希望能一举击溃大明军队。 此时一队日本的火枪兵正在训练,织田信长十分骄傲地陪着萧芹视察。 “主上,别说现在有了火枪,就是刀剑对拼,那些明军也不是咱们的对手。我们应该马上进攻!” 萧芹淡然一笑:“大明的军队,不是当年沿海那些弱不禁风的卫所兵了。就算他们火枪不足,也不好打。 何况大明人多兵多,我们毕竟人少。原本想征服沿海诸国,征壮丁来补充军队,可又被大明破解了。 你不要急,已经快了,很快咱们就会发动总攻。也许不能一举占领大明,但至少要占领南京,和大明隔江对峙,再徐徐图之。” 萧芹站住脚步,冲训练的火枪兵们招了招手,叫过一个小队长来。 “你的枪法如何?” 小队长骄傲的行礼:“主上,我是这些人中枪法最好的!我已经可以打中天上的海鸥了!” 萧芹点点头:“站在二十步以外,向我开枪。” 众人都惊呆了,那个小队长面无人色地看着萧芹,织田信长单手按刀,不解的看着萧芹。 “主上,这怎么可以呢?这是大逆之罪!” 萧芹摇头道:“我要试试这火枪的威力。放心吧,我身上穿着你献给我的宝甲呢。” 织田信长急道:“主上,这宝甲虽然可抵御刀剑,但对于火枪,却还很难说啊!” 萧芹淡淡的一笑:“这是我的旨意,你必须要服从。你若害怕,不妨瞄着我的胳膊打。” 那个小队长再三确认后,才哆哆嗦嗦地走到二十步以外,举枪瞄准萧芹,想了想,只瞄着萧芹的胳膊外侧。 如果打中,也就是个擦伤罢了。虽然搞不好也会被降罪,但可能不会是死罪。 萧芹的目光中一瞬间精光大盛,脸上出现不像人类的凶猛表情。 身子周围出现了残影,就像一个人动得太快的那种,小队长的眼睛都有些花了。 萧芹大喝一声:“开枪!” 小队长一咬牙,一闭眼,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火光闪动,弹丸射出! 所有人都眼前一花,萧芹已经抓住了小队长的脖子,而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 兵士们震惊之下,忽然弃枪于地,高呼“天照大神,天照大神!” 萧芹放开小队长的脖子,再次后退了二十步:“这一次,瞄准我的胸膛打!不用等我喊开枪!” 小队长定了定神,给枪重新上好弹药,然后瞄准了萧芹的胸膛。织田信长站在旁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希望。 他立刻痛斥自己,不能这么想,你是忠诚的,这是你的荣耀!可是,他的内心里却诚实地想着…… “砰”!这次小队长果然没有迟疑,一枪打出,众人眼前再次一花,萧芹再次抓住了小队长的脖子。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萧芹张开了他的另一只手,将一颗枪弹扔在了地上。 兵士们癫狂了,再次高呼“天照大神,武神降世!天照大神,武神降世!” 织田信长目瞪口呆,刚才内心里萌生的小火苗迅速熄灭了,只剩下袅袅的青烟,就像小队长手里的火枪一样。 萧芹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来,奖赏给了小队长,小队长颤抖着手接过,跪下谢恩。 萧芹面带微笑地看着众人:“记住,只要是我下的旨意,你们就要绝对服从。 别说让你们将枪口对准我,哪怕我命令你们将枪口对准自己,也绝不可以犹豫,听懂了吗?” 萧芹的目光扫向织田信长,织田信长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兵士们也都跟着跪倒了一片。 萧芹转身离去,在远离人群之后,他张开了自己的手。手心中有鲜血,他虽然抓住了子弹,但还是受伤了。 萧芹的看着自己的掌心,轻轻的说了一句:“武神吗?还不够。不过不能再等了。” 海岸上,一艘又一艘的大船停靠着,有日本人的,有佛朗机人的。还有无数的小船围绕在周围。 若是从天上鸟瞰下去,整个日本就像一窝发现了食物的蚂蚁,忙碌地窜动着。 到处都是浓烟,到处都是喊杀声,他们将每一块铁,每一根木头,都变成了船只和武器,只等着萧芹的一声号令。 第六百一十五章 艰难选择 萧芹看着面前的三个人,这三人或坐或立或卧,但都神情松弛淡然,丝毫没有其他人面对天皇时的拘谨。 萧芹冲着最熟悉的那位点了点头:“三休大师,你一路劳顿,未洗风尘,就被朕叫到这里来,辛苦了。” 三休淡然道:“贫僧也正好有话要对主上说。大明天师萧风,托我给主上带信。 若是主上俯首称臣,让大明驻军日本,则可免干戈。若是主上执迷不悟,对大明不敬,则身死国灭。” 萧芹毫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知道了。今日朕找你们来,正是为了此事。 日本进攻大明,近在眼前。此一战是日本的生死之战,朕需要整个日本同仇敌忾,各尽全力。 你们三位都是日本传奇高人的传人,更是应该为日本献出自己的力量,才对得起各位的师尊。” 三休摇头道:“我师父只是个狂僧罢了,他一辈子没拿过刀枪,不懂打仗。我自然也不懂。” 萧芹微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我也不打算把大师用在战争上。不过此战事关日本危亡,日本必须全民皆兵。 现在还有一些佛门弟子,不肯加入军队,三休大师在佛门中德高望重,还得请大师出面说服他们。” 三休默然许久:“佛门不杀生,你让我说服他们去杀人,我做不到。” 萧芹的微笑中出现了一丝寒意:“不一定要上阵杀敌,他们可以运送粮草武器,送信救护。 若是大师不能说服他们出一份力,那朕也不介意让日本变成一个没有佛教的国家。 战争时期,粮食本来就短缺,养不得闲人。” 三休沉默半晌,最后终于点头:“贫僧尽力而为,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贫僧告退了。” 萧芹目送着三休远去,转头看向第二个人,此人也是个和尚,但与三休相比,眉宇间多了股漠然之气。 就好像这人世间的一切事,他都不放在心上,脑子里想的都是很玄乎的东西一样。 “空镜大师,久闻大师有诵经之能,不但能让人杀心消解,也能让人杀意更浓,此事为真吗?” 空镜漠不关心地说道:“经文传承几千年,其中有多少是佛祖亲传的?其中自有魔王鱼目混珠之作。 便是真的佛经,也分菩萨低眉和金刚怒目,若真是心无杀念,和尚练武做什么,又如何除魔弘法?” 萧芹点点头:“当年空海大师弟子众多,时至今日,得其真传者寥寥。道镜大师死后因有谋逆嫌疑,一身修为也鲜有人知。 日本三大奇僧,你一人兼得空海和道镜二人传承,难能可贵。 大师当为日本兵士诵经,激发他们的斗志,让他们成为世界上最勇猛无畏的战士,为国尽忠。 事成之后,我必以大师为日本佛教的首座,也将为道镜大师平反,你意下如何?” 萧芹所说的日本三大奇僧,分别是空海、道镜和一休。这三人在日本佛教总都有极高的地位。 一休的传人不多,三休就是其嫡传弟子。空海的弟子很多,这一门异常活跃,但良莠不齐。 至于道镜,这家伙的争议就很大了,正史野史一大堆,也不知道孰真孰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有真本事的。 据说道境不但和当时的女天皇孝谦天皇传出绯闻,甚至在女天皇人老珠黄的时候,他还想让女天皇把皇位传给他。 这个伟大的理想,和中国的嫪毐,以及《天罡》里被修改的张五郎,基本是一个级别的,结局也一样,失败了。 但道境的结局还是比嫪毐和张五郎都要好很多,他并没有被杀掉,只是降级了,然后郁郁而终,但他的弟子被天皇家族干掉了不少。 以上传说大部分来自野史,所以这瓜不保熟,大家看看就行,不要当成正经的历史知识。 空境点点头,漠然起身,转身离去,萧芹又将目光看向最后剩下的那个人。 这个人的打扮最为特殊,非僧非道,长袍高冠,面如敷粉,年龄不详,神情平淡。相貌虽然不如萧芹,但肯定不比萧风差。 “安倍风华,听说你是安倍晴明唯一一个仍以安倍为姓的传人,你为什么不跟着大家一起改姓为土御门呢?” 安培风华淡然一笑:“土御门是赐姓,我是私生子,他们不愿意承认,我也不愿意被他们承认。” 萧芹欣赏地点点头:“我佩服你这样的人。我知道,你虽不在阴阳寮的正统中,但真正的本事要远超他们。 日本与大明一战,事关日本生死,我封你为国师,统率阴阳寮,将所有手段都给我使出来,如何?” 安倍风华轻轻摇头:“阴阳师早已沦为了算命祈福的,阴阳寮里也不过是一群算命先生罢了。 真正的阴阳之术,早已失传。从我出生起,就已经看不到什么鬼神了,靠阴阳师打仗,主上只怕是打错算盘了。” 萧芹看了安培风华许久,最终点了点头:“你仍然是国师,能为我做什么,就为我做什么,我不强求。” 安培风华微微点头,转身飘然离去,萧芹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精光闪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生硬转场专用点…… 入世观里,老道看着老拐,神情萧瑟,久久不语。老拐很久没见他这样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拐,萧风知道那信是我写的了。” 老拐吃了一惊:“这……怎么会呢?以你的身手,应该没人能发现什么吧?” 老道苦笑道:“徐璠让他测字,被他测出来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人的谋划再强,胜不过天啊。” 老拐愁眉苦脸地说:“你也是,当初你劝我把过去都忘了,就当没去过梅龙镇,你自己却总是念念不忘。 自从你告诉我你是夏言的弟弟后,我就知道早晚得有这么一天。你救了小冬也就算了,还总惦记着报仇。” 老道叹息道:“我并不后悔。这封信虽然让我面临巨大的危险,但也收拾了不少严党官员。 尤其是陆炳,我也在他和皇帝的心里埋了根刺,这根刺没准什么时候,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万一陆炳哪天查出真相,会连累了小冬。 所以,我可能会离开,到时候这些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老拐想了想:“萧大人智计百出,他没帮你想什么办法吗?” 老道把萧风教给他的说辞说了一遍,老拐连连点头:“这个说法很合理啊!” 老道苦笑道:“合理归合理,但陆炳信不信就是另外一说了。我自问不怕严刑拷打,但也不愿意受那种活罪。” 老拐宽慰他道:“我觉得陆炳会信的,他就是心中有疑问,也未必会继续追查下去。 一方面有萧大人的面子在呢,另一方面,真查个水落石出,对他自己也未必就有好处。有些事,清楚不了糊涂了。” 老道想了想:“想不到你今天比我想得还明白些,得到我的说法后,陆炳确实没理由继续追查。 信出自严世藩,但又不是严世藩散播的,这对陆炳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他既不需要杀严绍庭,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剩下的事儿,无非就是给我这个想要报复严世藩的惹祸精如何定罪的问题,那贫道倒是不惧的。” 老拐笑道:“这就叫旁观者清,行了,你呆着吧,那帮小家伙要下晚课了,我这包子还没出锅呢。” 老拐话音未落,老道猛然站起身来,推开屋门。一眼看见一个人从前院走进来。定睛一看,居然是陆绎! 老道做贼心虚,虽然知道这里离陆绎的位置其实很远,别说是陆绎,就是陆炳也绝不可能听到什么,但还是吓了一跳。 “陆千户,这么晚了来入世观,可是有什么事儿吗?后院乃是清修之所,陆千户虽是锦衣卫,也不该说进就进啊。” 最近老道对陆绎都不是很客气,陆绎也习惯了,他知道老道是烦他天天缠着小冬不放,毕竟老道把小冬看成女儿一样。 陆绎很理解这种心情,老赵告诉过陆绎,当年他追老婆的时候,他岳父还放狗咬过他呢,只要死皮赖脸,没事儿! 其实陆绎只是自以为了解老道的心理,实际上差得十万八千里。老道真正反对他和小冬的原因,是因为他是陆炳的儿子! 陆绎陪笑道:“二观主,我是给小冬送点心的。今天醉仙楼推出新款点心,我去买了点。” 老道板着脸道:“我们观里有宵夜,你这样单给小冬送点心,会引得其他孩子不高兴的,算了吧。” “谁敢不高兴?我揍扁了他!” 小冬从后院门里走出来,嫌弃地看了陆绎一眼,伸手接过点心盒子,跑到老道身边。 “院长,你吃一块,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陆绎微笑着,显然很开心。小冬虽然板着脸,但老道能看出来,她其实也很开心。 老道一点都不开心。他只告诉过小冬关于她的身世,也告诉过她夏言是被严党所害,但他没告诉过她这里还有其他人的事儿。 毕竟小冬太小,他也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报仇,让太多的仇恨装满一个孩子的内心,不是什么好主意。 何况小冬恨严家,即使被人察觉,也不会引人怀疑,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恨严家都很正常。 但如果小冬恨陆炳,万一被人察觉,那就很危险了。毕竟恨陆炳的人可不多,很容易被人想到她的身份。 可没想到这一念之间,却留下了这么大的漏洞。小冬还小,可她长得大,而且心智早熟,和陆绎显然已经不是友情那么简单了。 老道板起脸来,准备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棒打鸳鸯,但面对小冬送到嘴边的点心,可讨好的笑容,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老道吃了一口,嘟囔一句:“不好吃!”赌气转身回屋了。 小冬抿嘴一笑,转头瞪了陆绎一眼。 萧瑟的秋风,吹在陆绎的身上,瞬间都变得温暖了许多。 但皇宫里的偏殿里,从打开的门窗吹进来的秋风吹在裕王的身上,却凉得刺骨,犹如凛冬的寒风一般。 他呆呆地看着母亲在掩面偷笑,呆呆地看着卢靖妃哭天抹泪,呆呆地看着父皇的神情从纠结到释然。 最后,他的目光转到梗着脖子跪在地上的景王身上,呆呆的听着景王的话在自己耳边回响。 “父皇,母妃,我不想当太子,我想娶巧巧。” 卢靖妃连拖带拽地想把他拉起来,但力气不够,他已经不是那个假装的男子汉了,他真的长大了。 “你给我起来!你发的什么疯!你是皇子,是王爷,一切要听万岁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爹,娘,我不想当太子,我也可以不当王爷,我想娶巧巧!” 卢靖妃气得边哭边骂:“你是疯了吗?你是哪个农户跑出来的泥腿子吗?要叫父皇,叫母妃!” “爹,娘,我不是以王爷的身份请求,也不是以皇子的身份请求。 我和姐姐一样,以儿子的身份请求。我不想当太子,我也可以不当王爷,我想娶巧巧!” 看卢靖妃掩面哭得浑身发抖,康妃掩面笑得浑身发抖,嘉靖一瞬之间,忽然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圳儿说得对,今日这屋子里,没有外人,只有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开了也好。 靖妃,你别哭了。天下万事,自有天定,圳儿心性率直,城府不够,真当了太子,对他未必是好事。 有些话,往日我不想说,因为还有些犹豫。圳儿毕竟是严嵩父子扶持过的,他若当太子,也难服众。 当个逍遥王爷,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未尝不是他的福分。人得知足。” 最后的这句话,嘉靖的语气比较重,卢靖妃听出了话外之音,终于渐渐地止住了哭声,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的孽障儿子。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康妃,赶紧上前安慰卢靖妃。说来也奇怪,一切尘埃落定后,两个女人反而像丢弃了一层隔阂一样。 卢靖妃一把抱住康妃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她身上摸眼泪鼻涕。康妃作为既得利益者,必须大度,只能挺身承受。 嘉靖看向裕王,看着他呆呆的样子,轻轻哼了一声,裕王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嘉靖,张了几次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载坖,你既然不开口,也是做了选择。选择了,就要接受结果。世间没有双全之事,即使是皇帝也不行,明白吗?” 嘉靖的口气虽然淡,但却带着不可辩驳的威严,裕王心里一颤,知道父亲这是在警告他。 你选择了皇位,就已经放弃了巧巧。以后你会当上皇帝,但巧巧永远都不是你的了,你也不能妄想再夺回来。 裕王呆呆地站立着,脑子里闪过自己与巧巧相逢的场景片段,恍如昨日。 巧巧怒视着他,一对发髻冲天而起,小脸涨得通红:“你才是骗子!老爷不是骗子!” 他被萧风的烈酒呛得连连咳嗽,狼狈不堪,巧巧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端着的菜都要掉了。 他被萧风一巴掌拍进了猪头肉里,抬起头来时,透过眼前的猪油看见巧巧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他借给萧风厨子,帮萧风设圈套赢下食神大赛,神气活现地向巧巧炫耀,巧巧开心地分给他一个包子。 萧风第一次去世,他跑到萧府去看望巧巧,巧巧呆呆的看着他,手里拿着包子不停地吃。 他抢都抢不下来,只能陪着她一起吃,希望能自己多吃点,她就能少吃点。 白莲教行刺之夜,萧风把他藏在萧府,在那个满是女人的大屋子里,巧巧提着棍子,豪气冲天的告诉他。 “你不用怕,我会功夫,真有人要进来杀你,我打死他!” 他和景王一起去萧府提亲,萧风说:“谁想娶巧巧,就得公开宣布放弃当太子。” 他被高拱拖着一路往外走,他回过头来喊:“巧巧,你等着,我会跟母妃好好商量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巧巧的眼睛当时是在看着自己的吧,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巧巧的眼神和笑容,在自己面前,就像慢慢被拉远了一样。 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自己在慢慢变高,周围的一切都在变矮,变远,远得再也看不见音容笑貌,只能看见一个个脸的轮廓。 这就是皇帝的感觉吗?这就是孤家寡人的感觉吗?裕王眨眨眼睛,才发现让一切变模糊的,是自己的泪水。 他最后看了景王一眼,眼前的一切恢复了正常,也不能算是正常,眼前的一切其实都变得不同了,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裕王深深地弯下腰:“儿臣明白了。儿臣一定不负父皇所望,以大局为重。” 嘉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就像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在这一刻,他和两个儿子一样,都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作为一个父亲,他更喜欢景王;作为一个皇帝,他知道裕王更合适当太子。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父亲和皇帝的角色中来回摇摆。 今天,他也做出了选择,或者说,萧风帮他做出了选择,让他明白,景王并不适合当一个皇帝。 不管你有多喜欢一个人,作为皇帝,你都不能把大明国运,天下苍生放在个人情感之下。 朕做到了,在师弟的辅佐下,朕这几年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次选择,都让大明国运昌隆,朕做到了! 但此时的嘉靖还不知道,相比起将来他要做出的其他选择,眼下的这一次,并不算多艰难。 第六百一十六章 倭寇总攻 太阳当空照,景王起得早。他没有坐轿,而是骑了匹白马。身后跟着大队人马,以及耷拉着脑袋的唐汝辑。 唐汝辑昨夜得知尘埃落定,原本心里的一丝幻想也就彻底熄灭了。看来帝师是当不成了。 不过唐汝辑还是得尽自己的义务,身为皇子之师,如今人家要去求亲,自己肯定是要随行的。 走着走着,唐汝辑看着景王兴高采烈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患得患失了。 看看这小子,人家丢的可是未来的皇位啊,还能这么开心,自己丢的不过是个帝师,算个屁啊! 人就怕比较,再想想严世藩,那么牛叉,都没能把景王扶上去,自己何德何能啊! 想着想着,唐汝辑的头也渐渐昂起来了,来到萧府时,还主动快跑了两步,上前敲门。 戚安从小门里往外一看,被这大队人马吓了一跳,等看清景王一副白马王子的打扮,心下才了然几分。 当下打开大门,景王让仆从都在门外等着,只带着唐汝辑走进萧府,直奔后院而去。 萧府此时正要吃早饭,但萧风还没就位。因为昨晚上常安拉着他去秋风夜雨楼赏月。 结果到了楼上,萧风才想起来今天是月初,那么个小月牙,又不圆又不大的,有什么可赏的。 然后常安告诉他回头看,萧风转过头来,果然看见了又大又圆的月亮,忍不住惊叹,这月亮长得真快。 众所周知,赏月是很累的,尤其秋风夜雨楼上没有床,无法坐卧,只能全程站着赏。 赏完月回家睡觉,小雪还逼问他赏月的全过程,并且邀请萧风二度赏月,不信楼上的月亮比家里的又大又圆。 赏了两次月的萧风感觉像测了两次字一样累,等到月落乌啼,萧风才睡着,所以就起得比较晚。 当萧风走进大堂时,正看见一群女子簇拥着巧巧嘻嘻哈哈的笑,景王站在门口,唐汝辑则站得更远点,看守着一堆聘礼。 萧风知道此事已经有了结果,他的目光看向巧巧,看她是否会有一些失望的神色。毕竟,她认识裕王更早。 但巧巧并没有,她笑嘻嘻地看着景王,就像早就知道,最后来的那个人,一定会是他一样。 常安昨天赏月也很累,但此时仍扶着入画站起来,不满意地看着景王。 “载圳,你是皇子,上门提亲是这样的规矩吗?也太随意了吧。” 景王笑了笑:“你还是公主呢,嫁给师父也没见多大的阵仗,所以,我也一样。” 常安撇撇嘴:“咱俩不一样,我已经不是公主了,所以是以平民之礼出嫁的。” 景王笑道:“姐,我以平民之礼迎娶巧巧,是父皇答应的。他说你开心就好,你师父也不喜欢张扬。” 萧风走进屋里,拍拍景王的肩膀:“你想好了?这事儿是不能后悔的。二者只能得其一。” 景王郑重地点点头:“想好了。别说太子、皇位,就是连这个王爷都不当,我也不后悔。” 萧风微微点头,看着巧巧,柔声道:“巧巧,你愿意嫁给他吗?” 众女子无不掩面而笑,哪有这么问女孩子的,这种事儿就算是再愿意,都得委婉一点…… “愿意啊,要是能不用离开家,那就更好了。” 常安苦笑道:“巧巧啊,这个是没办法的。载圳毕竟是王爷,就算他不当王爷了,也是皇子。 皇子是没法给人当上门女婿的,就是他愿意,父皇那边也不可能同意的。” 巧巧叹了口气,也陷入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困境,最后还是萧风帮她解决了烦恼。 “巧巧,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有时过于考虑远虑,遮盖眼前的快乐,也是不划算的。 万岁喜欢景王,裕王也是个好孩子,就算将来景王要就藩,也可以要个近点的地方。 一家人,只要心在一起,就永远不会分散。如果心散了,就是同床,都难免异梦,你说对吧。” 巧巧点点头,萧风转头看向景王:“你的婚书上,巧巧的身份怎么写,想好了吗?” 景王挠挠头,把婚书递给萧风,萧风看了看,巧巧的身份一栏里只填写了巧巧的父母名讳,未写出身。 这个确实不好写,巧巧的父亲是有罪在案的,死了也没有平反。 巧巧和巧娘的罪奴身份,虽然萧风早就想办法抹掉了,但也仍然没有什么正式的身份。 萧风点点头,把萧万年的绣春刀搬出来放在桌子上,郑重地行了几个礼。 “巧巧,我虽比你大不了十岁,但我在仙界多年,其实早已是历尽沧桑。 我在心里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若你不嫌弃,我就认你做义女,以萧府小姐的身份出嫁。” 巧巧眨巴眨巴眼睛:“行啊,反正不管叫你什么,我心里都把你当老爷看。” 众女子却都是一愣,然后暧昧地互相传递着眼神,偷偷看着巧娘。巧娘满脸通红,张云清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巧巧看见了张云清的表情,诧异地问道:“云清姐,你怎么了?” 张云清咳嗽一声,严肃地说道:“笨巧,从今天开始,你要叫我清姨。” 众人大笑起来,刚好也缓解了巧娘的尴尬,正在这时,一只鸽子在空中盘旋飞下,落在后院的鸽笼旁。 巧娘松了口气:“老爷,我去看鸽子。”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地逃走了。 众人都还沉浸在巧巧要嫁人的喜悦和惆怅中,巧娘的脸上的红潮却一下子褪去,变得发白。 鸽子腿上的信上,用红漆点着,犹如鲜血,触目惊心,之前从来没见过,萧风告诉过她,这是最紧急的标志。 她不顾羞涩,赶紧往回跑:“老爷,老爷,你快来!” 萧风一愣,冲出屋子,从巧娘手里接过信,打开看时,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比我想的,还要快一些。载圳,聘礼放下吧,这门亲事定下了。 我要去见师兄,接下来这段日子会很忙,我也可能要离开京城,等我回来,就给你们成亲。” 浙江沿海,港口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 坚固的石头,混合着入世观的最新产品,新型三合土,组成了港口的基本骨架,坚固无比。 这些营造队的工人们,第一次见识到了不用糯米白汤的三合土,只用河沙与水搅拌后就可以用,硬度一点也不比三合土差! 如果此时在山海关当苦力的谈新仁见到这种三合土,整个人都得哭晕过去。 没赶上好时候啊,如果老子和萧风的赌晚打几年,老子也不会被那点子糯米搞得倾家荡产了啊! 营造工人们正在劳作,忽然在旁边哨塔上拿着望远镜的兵士举起了旗子,冲下面疯狂挥舞。 正在沿岸巡视的官兵顿时停住了脚步,领队的队长仔细看了旗子的信号后,大喊起来。 “让工人们都撤,立刻飞马通报俞将军和戚将军,有大批船队靠近,不是我们的船队!” 守着浙江沿海的是戚继光,守着福建广东的是俞大猷。这次日本人的总攻,放在了浙江。 原因也很简单,攻入浙江,就可以直逼南京,占领了南京,不但能控制整个南直隶,而且可以控制江南造船厂。 控制了江南造船厂,大明的海上力量就成了无源之水,消耗一点少一点,最终重新回到没有水师的状态下。 那样倭寇就进可攻,退可守,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呀! 而且江南富庶,富在江浙,占了江浙,就占了大明的粮仓和金库,粮食和金子大大滴有! 不出萧芹所料,大明水师运送着火枪兵被远调到苏门答剌,此时大明的海防只有一些小船,在日本和佛朗机的联合舰队下不堪一击。 这次萧芹集中了全部的海上力量,连同运兵的船只,浩浩荡荡,无边无际,让沿海的守军感觉到了无比的威压。 这种威压,同样也传递到了京城,路上川流不息的流行快马,天上飞着的锦衣卫的鸽子,各地源源不断调往沿海的军队。 唯有宣大一线附近的兵马按兵不动,山海关之外的宁锦之地,同样按兵不动。尽管很多朝臣提出质疑,但萧风都一票否决了。 为了保证不受不出意外,萧风破例向嘉靖求肯,宣大一线,以及关外兵马,由自己全权提调,别人不可干涉。 嘉靖犹豫片刻,点头允准了。他一是相信萧风,二来关外有山海关守着,宣大一线的兵马虽然多,但若真有异动,京城守军足以抵抗。 何况宣大总督是仇鸾,虽然仇鸾和萧风关系好,但要说他敢造反,嘉靖觉得可能性甚至比萧风造反还小。 战报每日都在更新,倭寇扫清了沿海的防卫,已经开始登陆! 倭寇人数超过三十万,夹着大量的佛朗机人,以及佛朗机从欧罗巴国家中煽动而来的海盗,长相和佛朗机人类似。 而且他们不但拥有以往倭寇强悍的战斗力,还有了可以与明军匹敌的火枪手,虽然枪比较杂牌。 俞大猷和戚继光已经兵合一处,与倭寇交战数次,互有胜负。但倭寇人多势众,悍不畏死,因此明军只能且战且退。 各路调集到江南的军队因为统属不同,而且朝中文臣们也不希望胡宗宪大权独揽,迟迟不肯给他统调之权,导致指挥滞涩。 萧风再三要求嘉靖,将调到江南的所有兵马指挥权交给胡宗宪,但徐阶和高拱甚至张居正都坚决反对。 “萧大人,如今调到江南的兵马已经超过五十万人,而且都是精兵强将。 胡宗宪手握水师,若再给这样的权利,那不成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了吗?大明朝,连皇子都没有这样的权利!” 萧风静静的看着他们:“在你们眼里,天下都是要造反的人。如此关键时刻,还在如此犹豫,你们就不怕当千古罪人吗?” 高拱怒道:“分明是你养虎为患,如今虎太大了,要出山伤人了,你却反过来说我们!” 萧风淡然道:“我就是要让他出山的。入山打虎太难了,先引虎出山,杀了老虎,再去占山,就容易多了。 何况不养这头虎,大明联邦永远遥遥无期,咱们是仁义之邦,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要求人家加入联邦吧。” 徐阶出来打了圆场:“萧大人,不是我们书生意气。凡事要以防万一,一切以社稷安危为重。 倭寇虽然凶猛,大明尚可辖制。若是权臣掌控天下兵马,那大明变生肘腋,才真是大难临头。” 萧风知道他们也并非是私心,只是自己计划了这么久,就是要在这一战灭了日本,绝不能有差错。 想了很久,他才对嘉靖说道:“师兄,若是你能信得过我,让我去吧。这一战,是大明的国运之战,只能赢,不能输!” 嘉靖沉吟许久,他知道,如果萧风再不能信任,自己也没有更能信任的人了。 黄锦是不能上战场的,太监监军也已经证明弊大于利。陆炳虽然是武将,但他并不擅长战场征战。 如果不让萧风去,自己就只能御驾亲征了。虽然自己也曾有过御驾亲征的壮举,但毕竟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师弟,我信得过你,如此,江南宣大两处防线的兵马提调之权,就都交给你了。” 徐阶等文臣大惊,正要上前劝说嘉靖,嘉靖摆摆手。 “都不用说了。朕信得过师弟,也信得过大明将士。师弟说得对,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萧风回到家里,跟家人告别。常安、张云清、巧巧都表示要跟着他一起去。剩下几个也都跃跃欲试。 萧风摇摇头:“这一战非同小可,你们谁都不能去。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他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众人都不敢说话了,只有小雪还在轻声劝他。 “相公,其实你随身带上一个也好,能照顾照顾你,那些当兵的都不细心。 要不,你带上云清吧,她的功夫进步很大,都能和巧巧打上半天了,足以自保的。” 张云清连连点头,表示附议,常安嘟着嘴,心里不服,但她确实不会功夫,也无可奈何。 萧风叹了口气:“云清,不是我不愿意带你,其实,我是一个人也带不走的。 我已经通知你父母了,让他们这段日子不要想着出门,在家里好好呆着。 小雪,刘府那边我已经叮嘱过了,这段时间谨言慎行。柳如云,燕娘,巧娘,你们所有人都一样。 这段时间不要随便出门,不要跟外人接触,没事留在家里,不要胡乱说话。” 众人都愣住了,只有燕娘见多识广,又在官场混迹许久,第一个听明白了萧风的话,脸色微微发白。 “萧大哥,你是说,会有人盯着我们……” 萧风苦笑道:“师兄对我信任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他终究是皇帝。 若我所料不错,此时萧府、刘府、张家、醉仙楼,肯定都已经布满了明岗暗哨。 你们好好的在家里呆着,等着我回来。不要乱说乱动,既是成全我,也是成全万岁。” 常安忽然福至心灵:“那我这段时间多去看看父亲,让他心里也安心一些。” 萧风笑着点点头:“若没有你和景王,只怕我这次出行,师兄还得再犹豫两天呢。” 常安的茶香顿时飘散:“既然我有这么大的功劳,今天晚上月亮又这么好……” 萧风打断她的话:“月亮是好,所以正好踏月而行,早去早回,我这就走了,你若寂寞,就到这边来睡吧。” 说完萧风就出门了,萧府门外,已经集结的卫队早已整装待发。萧风上马,向周围扫了一眼,果然暗桩遍布。 而且五城兵马司的人毫不避讳地增加了巡逻的人手,几乎把萧府、刘府、公主府整个围了起来。 萧风笑了笑,正要出发时,只见两个人一溜烟的飞奔而来,速度极快,气急败坏。 “萧兄,你要出去打仗,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拿我当不当兄弟了?” 萧风无奈地看着张无心:“安青月马上就要生了,你跟着我捣什么乱。你想让孩子生下来看不见爹吗?” 张无心急道:“我跟青妹说过了,青妹同意我跟着你去。你这么多次出门,哪次没有我呢?” 萧风板起脸来:“安青月知道你睡了火姑娘吗?赶紧回家去,我保证不告诉她……” 张无心一阵惊慌,但仍然赖着不走,萧风叹了口气。 “张无心,你是不是我好兄弟?别让我为难。” 张无心眼圈一红,默默地松开拉着萧风缰绳的手,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比刚才来的时候,慢了很多。 战飞云淡然一笑:“我不是你好兄弟,家里也没有要生产的娘子,我也没上过青楼,你用什么理由赶我走?” 萧风也淡然一笑:“王迎香是我干女儿,你是我干女婿。我不需要什么理由,我是你长辈。 给我滚回家里去!否则我让顺天府以忤逆之罪把你抓起来,让你再进牢里吃上几个月的花生米。” 战飞云被萧风骂得晕头转向,眼睁睁地看着萧风纵马狂奔,带着卫队如龙卷尘烟一般,冲出了京城,冲进了漫漫黑夜。 第六百一十七章 魔王经文 萧芹终于等到了罗刹国王伊凡沙皇的回信。 没错,这个时候,罗刹国已经成立了沙皇俄国,只不过大明仍然习惯称其为罗刹国。 伊凡沙皇本来与大明没有什么恩怨,因为两国之前没有过战争,打猎的矛盾也不过属于摩擦而已。 只不过众所周知,正常情况下,摩擦的力度太大,次数太多,确实容易忍不住,于是就爆发了一下而已。 爆发之后应该进入一段贤者时间,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儿,所以伊凡沙皇对这次南北夹击大明兴趣并不算很大。 但萧芹告诉伊凡沙皇,如果这次夹击成功,灭了大明,那么长城之外的草原之地都可以让给罗刹国。 这让伊凡沙皇十分动心。毕竟罗刹国曾匍匐在蒙古人的脚下二百多年,现在若能反过来统治蒙古人,那感觉得有多爽。 那感觉就像网文四大爽:家丁翻身压倒了主子,皇子翻身压倒了皇帝,屌丝翻身压倒了女神,赘婿翻身压倒了夫人。 所以伊凡沙皇同意了,而且和萧芹一起欺骗漠北蒙古的那些部族首领们,说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我们是看不惯俺答汗死后,大明侵占你们的草原,我们要帮你们夺回草原,草原属于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们! 漠北蒙古距离大明的防线比较遥远,接触很少,比较野蛮落后。 即使在俺答汗风光无限的时候,对漠北蒙古也只是名义上的管辖,实际上也懒得搭理他们。 但现在俺答汗没了,听说原本俺答汗地盘上的部落都归顺了大明,这让漠北蒙古的首领们瞬间觉得又行了。 朱元璋时期和朱棣时期距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而且即使那时,大明也并未达到漠北蒙古的尽头,所以大明军队的高光时刻,漠北蒙古见识得比较少。 反而是近年来,俺答汗对明军的屡战屡胜,甚至冲破宣大防线,到大明京城来了把零元购。 这样的消息,让漠北蒙古首领们津津乐道,与有荣焉。 他们都觉得,按照这个势头,没准哪天蒙古人就杀回中原,重新当上头等人了呢。 没想到仅仅三年时间,不但全村的希望俺答汗死了,整个南部草原都归顺了大明,这心理落差也太大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漠北蒙古部族首领们,自然而然地觉得俺答汗是意外而死,而南方部族太软弱了! 所以这个时候,需要我们强悍勇敢的北方部落统一整个草原,成为草原的霸主,然后再考虑收拾大明。 不过自信归自信,漠北蒙古也听说大明出了个什么天师,然后这几年蒸蒸日上,国运昌隆。 南方部落也不知道是啥态度,欢不欢迎我们去拯救他们,重振蒙古雄风,这仗打起来还是有点风险的。 就在这犹豫的时候,北方的邻居罗刹国找上门来,说我们共同的朋友萧芹先生,现在已经是日本天皇啦! 当年他帮助俺答汗差点灭了大明,结果俺答汗不争气,不肯听他良言相劝,错失良机,导致功败垂成。 所以萧芹先生痛定思痛,与其给人当ceo,不如自己创业当董事长,如今创业成功,准备邀请咱们一起捆绑上市! 漠北蒙古的首领们喜出望外,这真是瞌睡遇上了大床、阿珍遇上了阿强、香烟遇上了槟榔、荡妇遇上了流氓…… 我知道这段曾经出现过,但此时并没有更好的形容能表达这种喜悦之情,词穷了! 何况罗刹人还有犀利的火枪,据说大明能征服南部草原就是依靠流氓的火枪打法。我们漠北勇士虽然不惧,但能有同样的武器当然更好。 所以漠北蒙古与罗刹组成联军,开始向南部草原进发。罗刹国诚意十足,派出了上万人的火枪队,由罗南德大公率领。 关于联军由谁来指挥的问题,漠北蒙古首领们和罗南德产生了一些分歧。但罗南德很有谈判技巧。 “各位首领,我是来帮你们打仗的,打下来的草原可都是你们蒙古人放牧牛羊,我们罗刹人是不要的。 现在你们却连一个指挥官的荣誉都不肯给我,我不但无法和士兵们交代,而且我也会很伤心的。” 淳朴的漠南蒙古首领们汗颜了,觉得自己确实很不够意思。何况漠南部落的首领们互相大眼瞪小眼的,谁也不服谁。 想从自己人中选一个首领,本身就是很难的事儿,谁也没办法获得高票数。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这个外来户指挥呢,反正打完仗他也是要走人的。 当罗南德拿到了指挥权后,他命令联军放缓脚步,稳步前进。漠南蒙古首领们不解,纷纷质疑。 “不是越好的,和日本人一起动手吗?我们这么慢,日本人就要先动手了!” 罗南德微微一笑:“就是要让他们先动手。这种夹击敌人的战斗,先动手的那个总会遭遇最激烈的抵抗。 等到他们打起来的,大明的军队就会大量地调往南方,北方的防线就会变得空虚,到时我们就可以打得更加轻松!” 漠南蒙古首领们目瞪口呆,他们没有俺答汗那样的谋略,平时部落间的冲突也都简单粗暴,就是对砍,看谁人多够狠。 此时见这罗刹人如此狡猾,不禁都很折服:“幸亏让他当指挥官了,这把稳了!” 萧芹并非猜不到罗刹人可能会来这一手儿,但他也没办法。 罗刹人这一仗是可打可不打的,但日本这一仗却是非打不可的。 而且萧芹也相信,以罗刹人的狡猾,并不会等多久。只要日本人动手打起来了,罗刹人很快就会冲上来捡便宜的。 所以,萧芹命令织田信长,率先在浙江沿海发动了进攻,并一上来就全力猛攻,争取打大明一个猝不及防。 倭寇的进攻在开始也确实是节节胜利,除了大明兵马还未齐聚,人数占优之外,战斗力也是关键指标。 戚继光和俞大猷练出来的新兵,虽然人数不算很多,但战斗力和之前的卫所兵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的那些零散倭寇,在这些新兵手下已经完全占不到便宜了,被打得屁滚尿流,死伤惨重。 但这次来的大批倭寇,不但战力强悍,而且悍不畏死。他们打起仗来近乎疯狂,就像不知道疼痛,也不畏惧死亡的疯子一般。 戚继光的鸳鸯阵对付万人以下的战阵十分占便宜,但当对方的大队冲锋时,优势就被削弱了。 而且对方也有火枪手,射术也还不错,戚继光手中的火枪兵大都被运走了,剩下的枪不多,处于下风。 但即使如此,戚继光和俞大猷两人仍以自己的军事天才,指挥着手中的不到十万人马,与倭寇周旋,为萧风争取了调兵遣将的时间。 萧风马不停蹄地赶到江南后,原本混乱的各路军队,有了统一的指挥,立刻变得顺畅了许多。 何况这些各地赶来的总兵们,有很多本身就对萧风十分仰慕的,例如苗疆总兵陈天宇。 入世观和国坊这几年来的建设,在这战争发动的紧要关头,也终于显示出了大国重器的作用。 胡宗宪主抓后勤,将各地国坊生产的弹药源源不断地运到前线,和源源不断的人马一起交到戚继光和俞大猷的手上。 徐渭则被萧风派到了船厂,在被围挡得严严实实的船坞里,第二个宝船战斗群,已经开始铺设甲板了。 萧风赶到前线时,俞大猷和戚继光两人,都是满身征尘,一脸疲惫。看见萧风,都开心不已。 三人谈起战事,戚继光皱眉道:“这些倭寇悍不畏死也就罢了,连那些佛朗机人都如此勇敢,极为古怪。 之前听汪直说过,佛朗机人仗着火器犀利,横行海上,但却并不算凶悍勇敢,难道汪直所言不实?” 汪直和徐海此时都在海上,跟着唐顺之的宝船战斗群,也不知道到没到苏门答剌,有没有返航,自然也没法揪过他来问问。 萧风沉吟片刻:“明日我亲自到战场上,看看他们怎么个悍不畏死法?不会是芹哥给他们吃了极乐丹吧? 不可能,极乐丹生产起来很难的。就算日本遍地种金曼陀,这几年啥也不干,一直生产,也不够三十万人吃的。 何况吃了极乐丹,虽然悍不畏死,但也很容易产生内乱。咱们早就把沿海居民内撤了,他们药性发作,只能自己内部男上加男,互相伤害。” 第二天,萧风跟着戚继光、俞大猷来到前线,拿着望远镜,观察进攻而来的倭寇。 果然如戚继光所说,不但正宗的日本倭寇,就连佛朗机人和带来的那些欧罗巴海盗,都极为疯狂,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萧风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确实不太对劲,胡宗宪在日本的细作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俞大猷摇头道:“胡兄说,那细作已经很久没有发来消息了。最后的消息说萧芹全国强行大征兵。 很可能是细作也被征兵了,没准就在对面的军队里面。甚至有可能已经战死了。战场上谁能认得他是细作呢?” 萧风看着勇猛作战,但气势上依旧差对方一筹的大明士兵,沉吟不语。 勇敢和疯狂还是有区别的,萧芹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些倭寇们如此疯狂呢? 萧风放下望远镜,脱掉身上的白袍,对俞大猷道。 “给我找一身倭寇穿的衣服,再拿点染血的白布来,我混进倭寇的营地里看看。” 俞大猷和戚继光都大吃一惊:“这绝对不行,你若有什么闪失,这几十万大军怎么办?咱们稳扎稳打,总能打赢的!” 萧风笑道:“以我如今的功夫,混进去再混出来谈不上有多危险。我只去一个晚上,耽误不了事儿。” 俞大猷忽然道:“师父,你不会说倭寇的话呀,万一人家跟你一说话,你就要露馅了!” 萧风笑道:“所以要用染血的白布,把脖子包上,脸也包一半。脖子受伤了,就没人跟我说话了。” 俞大猷见劝不住,只得帮萧风找来道具,萧风打扮起来后,完全就是个受伤的倭寇,灰头土脸,垂头丧气。 前方的战斗进入尾声,明军撤退了,倭寇追杀一阵,也返回去了。萧风趁着混乱,溜到战场上,在一堆尸体中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群日本和尚出现在战场上,仔细寻找有呻吟和呼喊的声音,他们身边还跟着一群倭寇。 听见有动静的地方,和尚们就跑过去,看是敌是友。如果是倭寇,而且有医疗价值,他们就给包扎伤口,然后扶走。 如果受伤太重,一看就没有医疗价值的,他们就双手合十念叨一句,转身离开。 如果是敌人,他们就直接走开不管,后面跟着的倭寇上去补刀,砍死明军士兵。 战场很大,所以当萧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着那些扶着伤病的和尚们往回走时,和尚们并未疑心,还过来一个人扶着他。 回到营地,这些轻伤的倭寇们并没有得到更好的待遇,而是跟其他兵士一样用餐,睡觉。 萧风假装脖子受伤,没有吃东西,但他仔细地观察了食物,这些士兵吃完食物后并没有什么异样,不像是下了药的。 晚上睡觉,萧风也没有合上眼睛,一直等待着发生什么事儿。但除了伤兵的呻吟,和几个兵士小声哭泣,并没有其他什么动静。 这些兵士就像药劲过后的人一样,变回了冷静、正常,甚至有点脆弱、伤感的远征之人。 第二天天不亮,军官们就把士兵们叫醒了,一同向一个小山丘集结。 到了附近,萧风才看见,那原来是个土丘,应该是兵士们连夜用土堆砌起来的。 一个神色默然的和尚坐在土丘上,土丘周围黑压压的围着几万人。一个军官举手示意人够了,和尚扫了一眼,开口诵经。 和尚的诵经声音不是很大,但却极其清晰,连在远处的士兵都能听见。 萧风心中一动,知道这和尚的内力不低,但这还不是主要原因,而是他诵的经文本身,似乎就有生命。 那经文就像活物一样,随着他的声音在空中飞散,扭动,努力地往人的耳朵里钻,钻进人的脑子里。 萧风的内力深厚,比别人听得更加清楚。那声音所念的语言,并非倭语,而更像是梵语。 只是可惜,天书的翻译功能只能应对写下来的文字,对声音却无能为力,萧风也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 但萧风心里正在发生变化,他感觉自己在变高,变大,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而其他人都变得无比渺小。 他感觉自己可以随手杀人,就像捻死一只蚂蚁;他感觉自己可以横冲直撞,踩扁任何敢于阻拦自己的东西。 就在此时,萧风心中金光一闪,冲破了魔音,瞬间让他冷静下来,他看着心中缓缓合上的天书,全身冷汗涔涔。 他的手臂已经举到了半空,正在挥舞着,两脚也在地上跳着,嘴已经张开,幸亏还没喊出声音来。 否则一张口,一口正宗的大明京城口音,只怕周围的倭寇立刻就察觉了。 不过也难说,因为他周围的倭寇,包括伤兵们,都已经在欢呼雀跃,两眼血红,嘴里往外喷着口水,亢奋到了极点。 萧风一面抵抗着魔音,一面装得和其他士兵一样,亢奋地跳跃着,同样亢奋的军官拔出长刀,挥舞着指向前方,带着上万人奔袭而去。 萧风跟着那些人奔跑,回头看向土丘,又有一大群黑压压的倭寇,围在了土丘旁边,等待着魔音的洗礼。 萧风看见周围有几棵树,他趁着跑过一棵大树的时候,纵身而起,脚尖连点两下,钻进了树冠里。 身边奔跑的士兵情绪亢奋,几乎没有察觉。萧风躲在树冠里,看着一群又一群的倭寇听完魔音后离开。 直到最后一波离开后,大概有一千个倭寇,围着那个和尚,从土丘上下来,在后面跟着大部队前行。 这个和尚显然对倭寇很重要,为什么重要,萧风已经领教过了。而他们只用了一千人保护,萧风认为有三个原因。 一是这一千倭寇一定是精兵,人数虽少,战力非凡。二是这个和尚本身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第三,这几十万的倭寇大军是推土机式的前进,在他们后方,几乎没有大明的军队能威胁到这支小部队。 萧风静静地隐藏在树冠上,看着这支队伍从远处慢慢走进。 可惜,他们的行进路线离这几棵树还有一些距离,想要跳下去一击成功是不可能了。 萧风在这一瞬间反复思考,究竟是先安全撤离,再想办法,还是冒险一搏,免除后患。 没等他想清楚,那只队伍已经走到了和树木平齐的位置,距离萧风大概有一百米。 萧风知道,自己的功夫虽高,但正面单挑一千倭寇精兵,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儿。要是有一把枪就好了…… 等那支队伍离去,萧风从树上跳下来,兜了个大圈子,绕回了战场的后面,差点被大明营地巡逻的士兵当成倭寇给干掉。 戚继光在前方作战,俞大猷见到萧风,长长的松了口气。 随后他告诉萧风,今日又投入了几万军队,但倭寇的战斗力实在强悍,仍然占据上风。 萧风点点头:“现在火枪兵装备多少了?” 俞大猷心算了一下:“有三千了,要不是这三千火枪兵顶住了,局面肯定比现在更艰难。” 萧风点点头:“今天晚上,带齐火枪兵,还有骑兵,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咱们去劫营。” 第六百一十八章 敌动我随 俞大猷吃了一惊:“师父,劫营虽然是兵法中常用的妙计,但对倭寇未必适用啊。 之前我打过倭寇,倭寇属耗子的,夜间颇为机警,营地外暗哨很多。而且现在双方都有火枪,骑兵突袭效果有限。” 萧风把昨天晚上的事儿说了一遍:“那妖僧也不知念的是什么经文咒语,倭寇听了都亢奋无比。 不过到了晚上,那经文的劲就过去了,人就像药劲消退一样,变得十分沮丧和疲惫。 咱们晚上虽说是偷袭,其实主要目的不在于偷,而在于袭。 与其白天跟一群疯子血战,还不如晚上去打一群emo的耗子。” 俞大猷一愣:“师父,什么是‘一谋’?是仙界的词儿吗?” 萧风点点头:“对,仙界的词,就是说这帮家伙垂头丧气,不堪一击!” 天色将晚,戚继光带着拼杀了一天的队伍撤回城里。 其实这种县城,人数少的时候是个屏障。真正双方各几十万人对砍的时候,这种县城也就只配当个指挥部,真正的战斗都还是在旷野上进行的。 疲惫不堪的戚继光听完萧风的意见,顿时跳了起来,瞬间满血复活。 “萧兄说得对,我也觉得如果他们那股疯狂劲要是能一直持续,那才叫见了鬼了。 咱们这些天都是防御,今天晚上咱们就来个转守为攻,让倭寇见识见识大明的厉害!” 深夜,秋虫的鸣叫声在旷野中回响,它们并不在乎人类之间的厮杀较量,就像人类不在乎螳螂捕蝉一样。 虽然都在同一片天地之间,但彼此却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彼此的死亡和杀戮,毫不相关。 当马蹄声打破秋虫的鸣叫时,emo的倭寇们也从睡梦中被惊醒。他们的外围警戒部队和大明军队激烈交锋。 开始时是火枪互射,但有备而来的大明火枪兵用几次齐射压制了对方慌乱的火力,然后骑兵趁着这个空档猛扑上去。 黑暗中的冲撞,火光下的劈砍,到处响起的枪声,情绪低落的倭寇们吃了大亏之后,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双方转入了相持混战。 就在此时,一阵诵经声从倭寇的后方响起,让emo的倭寇们变得亢奋起来,开始疯狂进攻。 大明的前排士兵也受到了诵经声的影响,变得极度亢奋起来,但毕竟他们离得远,受到影响的人数少。 大明的军队被疯狂反扑的倭寇打得连连后退,局势开始发生逆转,戚继光指挥着队伍灵活变阵,奋力厮杀。 萧风却和俞大猷鬼鬼祟祟地换上了倭寇的衣服,然后趁乱混进倭寇的阵营中。 有经验的萧风告诉俞大猷用棉花塞住耳朵,他功力深厚,加上棉花的加持,压制魔音问题不大。 至于萧风,他昨天已经试过了,有天书在心,这魔音终究是控制不了他的,倒也不用堵耳朵。 两人混进倭寇的阵营后,就像两辆闯进了逆行车道的车一样,格外显眼,已经有倭寇对他们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萧风立刻转过身来,俞大猷不明所以,也跟着转身。这样一来,两人就和倭寇们冲锋的方向一致了。 萧风手上挥刀,嘴里大喊大叫,什么“压机给给”、“八格牙路”之类的,俞大猷也跟着瞎喊一通。 但俞大猷惊奇的发现,萧风的脚看似往前跑,其实身体却在不知不觉间后退,最牛的是动作十分丝滑,根本看不出来。 那感觉就像一个人踩在冰上,倒着滑行一样。俞大猷不知道,萧风这是正宗的太空步,年轻时正赶上迈克尔杰克逊最热的那一拨人。 旁边的倭寇就更看不懂了,只以为萧风是跑得比他们慢呢,纷纷不耐烦地推挤着从萧风身边冲过去。 不会太空步的俞大猷掉队了,不得不冒险掉头往里冲,这一来就被发现了。 “有细作!八格牙路!” “干掉他!压机给给!” 一阵狂吼声中,俞大猷吸引了大量的注意力,他不得不且战且退,两个横扫千军过后,消失在黑暗中。 萧风踩着太空步,朝着诵经声最响亮的地方滑去,远远的,他看见了一群倭寇用身体和盾牌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山头,那个和尚就坐在盾牌上面。 这和尚的架子还真大啊,不坐高点就不会念经吗?萧风想想,觉得还是为了让声音传得更远的缘故。 那一千个士兵除了搭架子的那几位,都按着刀剑,还有几人拿着火枪,举着火把,警惕地看着四周。 萧风躲过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缓缓靠近。当到达大概不被发现的极限距离时,目测还有三百米左右。 三百米,用过去的老火枪几乎已经没什么杀伤力了,但大明的新式火枪,仍然可以打死人。 问题是,三百米的距离,即使以大明的新式火枪,也已经超过了瞄准的极限。如果是在战场上,这一点是可以忽略的。 反正对方千军万马,你只要照着人群放枪就行了,别说三百米,就是五百米,只要射程能达到,也一样能蒙中,打不死也能打伤。 可萧风现在是要狙击一个人,虽然这个和尚体型不算小,可三百米的距离瞄准一个人,以现在的火枪准确度,只能是听天由命。 萧风在阴影中蹲好,举枪瞄准,把一杆老掉牙的火枪,端出了巴雷特的感觉。 萧风知道,自己大概有三枪的机会。这样嘈杂的战争中,枪声不会马上引起注意。 但连续发生在近距离的枪声,却一定会引来敌人。而且他还得换弹药,他没法背着三把火枪混进来。 萧风认真的瞄准那个在倭寇组成的高台上闭目诵经的和尚,心里暗自念叨着。 佛祖啊,虽然我不是佛门之人,虽然这和尚是日本和尚,但杀和尚这事儿总是不好的。 不过听这家伙念的,肯定也不是啥好经。估计就是传说中的魔王乱你佛门的经文。 所以我这也算帮你清理门户。你要是不怪罪我,就保佑我一枪命中吧。 一声枪响,高台上诵经的和尚忽然停下了,他睁开漠然的双眼,左右看了看,随即又闭上了眼睛,诵经声再次响起。 围在周围的卫队也都愣了一下,警惕地向四周看去,但没人发现黑暗中的萧风。 另外,他们看着空旷的四周,也不太相信有人会从那么远的地方开枪干什么,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打中嘛。 这就是时代的差距,现在的火枪,在人们心目中根本就还是战场上大规模对射用的集团性武器,在暗杀这方面,还没有走上历史舞台。 真正远距离的刺杀行为,在这个年代的火枪技术下,其实都还不如强力的弩弓靠谱,至少那玩意确实有准头。 但再强的弩弓,用在暗杀上,也不可能在三百米之外命中目标。真能达到这种距离的弩弓,一个人也拿不动。 萧风尽量小声的给枪换上弹药,然后再次瞄准,心里有些忐忑,看佛祖这意思,好像对自己帮他清理门户不是太乐意啊。 又一声枪响,台上诵经的和尚猛然转头,这次的子弹擦着他的身体飞过,他不可能没有感觉,他看向子弹飞来的方向。 “那边有人!” 几百个护卫冲着萧风的方向冲过来,萧风咬着牙,快速地给枪上着子弹,那个和尚也犹豫了,是继续诵经,还是先下去避一下风头呢? 离萧风不远的黑暗中,杀得浑身是血的俞大猷冲了出来,端起手里的火枪,冲着台上的和尚瞄准放了一枪,命中了距离和尚几十米远的一个护卫。 俞大猷骂了一声,拎着自己的大剑,冲着护卫们冲了上去。那个和尚松了口气,重新坐下诵经。 刺客既然已经现身,那些护卫的倭寇自然就可以处理掉,自己也就安全了,没必要影响工作。 只是空镜和尚忽略了一个问题:前两枪在距离更远的情况下,都能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去。 现在刺客还往前跑了一段距离,怎么会反而偏得这么远呢?这枪法是靠运气的吗? 这个问题是在空镜和尚念了大概三句半经文之后才忽然想起来的,然后他大吃一惊,看向比俞大猷更远处的黑暗角落。 “那里还有……” 一声枪响,空镜和尚全身一震,低头诧异地看着胸前涌出的鲜血,嘴里也吐出了血泡泡。缓缓地倒了下去。 护卫们并没有感觉,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俞大猷身上。直到底下搭人山举盾牌的倭寇们发现不对劲,才惊恐地大喊起来。 萧风从黑暗中冲出来,帮着俞大猷撕开一条通道,大喊一声。 “成了,快跑!” 此时大部分护卫已经跑回去查看空镜和尚的情况,剩下的几百人疯狂追杀两人。 好在战场混乱,火把的光芒照射毕竟有限,两人功力深厚,跑得比那些护卫快得多,借着黑暗的掩护,总算逃掉了。 目标达成,双方夜战也都损失惨重,倭寇和大明军队都陆续撤出了战场。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让人睁不开眼睛的血腥味儿。 织田信长呆呆地站在空镜和尚的尸体旁边,两眼血红的瞪着那些垂着头的护卫。 “八嘎!一千人!一千人的卫队,竟然还让刺客刺杀了空境大师!对方只有两个人而已!废物,都是废物!” 织田信长十分苦恼,他最清楚空镜和尚的威力了。倭寇能在战争前期占据优势,打得明军节节败退,至少有一半靠的是空镜的诵经。 如今空境死了,自己要想光靠口号和宣传工作鼓舞大家的士气,不但效率低,而且效果也差。 原本以为自己带着三十万大军全力一击,可以在一个月内占领南京,三个月内灭亡大明。 可现在看起来,这场战斗搞不好要打成持久战啊。虽然日本为了这次战斗,掏光了全部家底,粮食补给暂时还够用。 但大明在沿海地区且退且搬,把粮食都运走了,以战养战的计划已经很难实行了。如果真的打成持久战,自己必败无疑。 戚继光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兴高采烈地看着浑身是伤,躺在床上的俞大猷,大声说道。 “俞兄,你这一身伤太值了!倭寇没了那妖僧,战斗力必然大减。 他们的三板斧没砍倒咱们,就该咱们动手了!他们的人补充很难,咱们却可以继续调拨军队。 他们的补给也很难,咱们却可以从全国调运补给过来。这一战,咱们已经赢了!” 俞大猷哼哼一声,表示很欣慰。 他在混战中差点被一个倭寇一刀割喉,幸亏他眼疾嘴快,在手脚都忙着的情况下,用牙齿咬住了刀尖,干掉了对手。 也不知道那个倭寇的刀是杀人多了,沾染了细菌,还是这家伙忍者出身,刀上有毒。 反正俞大猷的嘴肿了,说话都费劲,发音不重的字,听起来都像是哼哼。 萧风也受了伤,不过比俞大猷要轻得多。 这倒不是说他的功夫已经比俞大猷还好了,而是他打死空境去帮忙时,俞大猷已经以一己之力对抗那群护卫有一阵子了。 在后面撤退的过程中,由于他们深入敌后,尽管有黑夜的掩护,他们还是遭遇了几次厮杀。等他们迂回到明军营地时,天已过午了。 包扎好伤口,又吃了点东西,天色已近黄昏。除掉了心腹大患,让三人都很嗨皮,戚继光更是觉得胜券在握。 萧风却没那么乐观,这几天仗打下来,他觉得倭寇的战斗力确实要比之前强很多。 空镜的魔经虽然是一大因素,但织田信长的指挥也同样不可小视。这是个军事奇才,与戚继光堪称棋逢对手。 “咱们能想到的事儿,织田信长一定也能想到。既然是必败之局,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呢?” 戚继光眼睛一亮:“萧兄,要不咱们测个字吧,看看倭寇下一步会怎么行动?” 萧风苦笑道:“估计没用。倭寇要怎么行动,那是织田信长心里的事儿。 咱们虽然是织田信长的敌人,但这是两军交战,不是一对一的生死相搏,关系不如私仇那般紧密。 所以我估计测不出他要干的事儿来。你要不死心,咱们可以试试。” 戚继光果然不死心,拿过纸来写了个织田信长的“织”字。(“织”的繁体字) “萧兄,我要测测倭寇接下来要干什么,或者说,织田信长接下来要干什么。” 萧风拿着这个“织”字看了很久,累得脸色苍白,最后还是无奈地放下了。 “我猜得没错,你和他之间,没有什么紧密关系,真的是测不出来啊。” 躺在木板简易床上,形似木乃伊的俞大猷忽然福至心灵,赶紧表达意见。 “戚哼哼,你可以哼你哼哼接哼哼会哼哼哼,反正哼哼哼哼哼哼哼,你肯定哼哼哼哼哼。” 萧风和戚继光都一头雾水的看着俞大猷,俞大猷急得满头是汗,努力的甩了两下自己肥大的舌头和嘴唇,再次发音。 “戚——继——光,你可以哼你哼哼接哼哼会哼哼哼,反正哼哼哼哼哼哼哼,你肯定哼哼哼哼哼。” 戚继光差点吐血:“俞兄,你努力的重点错了吧,我们是不知道前三个字儿吗?我们不知道的是后面的字儿!” 俞大猷快急哭了,他深呼吸,平心静气,让自己平和下来。 他发现自己越大声,发音就越模糊。他干脆招手把来那个人叫到身边,用悄悄话的音量努力发音。 “戚继光,你可以测你接下来会干什么,反正织田信长干什么,你肯定也得干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风和戚继光都震惊的看着俞大猷,就像三人中最笨的臭皮匠,忽然自己变成诸葛亮了一样。 这眼神让俞大猷很不爽:“师父,戚哼哼,这样哼哼我哼哼哼,我也是哼哼哼哼好哼好。” 两人没心情再猜俞大猷的填字游戏了,戚继光马上说道:“萧兄,我要问接下来我要干什么!” 萧风拿着那个字,看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地说道:“太笼统了,得具体点!现在与平时不同。 你现在是统兵大将,每天发号施令,要干的事儿成百上千,每一件都是重要的事,根本就没法测啊。” 戚继光想了想,他也忽然聪明了一把:“我要问,接下来,我会去哪里?” 戚继光身为统兵大将,绝不可能离开军队。军队去哪里,他就会去哪里,反之亦然。 如果萧风告诉他哪里都不会去,就在原地,那他就会继续跟倭寇在此地鏖战,说明倭寇也会继续厮杀。 若是他要去别的地方,那一定是军队要开拔。军队开拔,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倭寇有新的动向。 俞大猷满意地哼哼一声,表示赞赏。萧风也点点头,再次拿起那个“织”字,这次他终于开口了。 “‘织’字左‘糹’、中‘音’、右‘戈’。 ‘糹’为‘丝’之义,你要去的地方,当为满城锦绣之地。 ‘音’者,音乐之意,你要去的地方,乃音乐兴盛之地。 ‘戈’字自然是兵戈之象,你是要去那里打仗的。” 戚继光愣住了:“丝绸众多,音乐兴盛,接下来我要去这样的地方打仗?南方这样的地方倒不算少……” 萧风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在又白了三分,声音中带着极大的愤怒的痛恨,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织’字本义为纺织,纺织是女子专为之事,这个城中,女子众多。 但‘织’字中‘丝’只占一侧,‘音’却占在中间,这个城中的女子,歌姬要比织女还多。” 戚继光张大了嘴:“歌姬众多,满城锦绣,那不就是……” 萧风点点头:“‘十里胭脂淘作水,半城锦绣织为天’,这是南京城,是金陵城,是应天府。” 第六百一十九章 决战南京 戚继光大惊:“倭寇要突袭应天府?织田信长这是狗急跳墙了!大概什么时候?” 萧风脸色铁青:“‘音’字上‘立’下‘日’,立时立日,他们应该已经动身了!” 戚继光跳起来,冲外面嘶吼道:“传令,所有探马出动,靠近倭寇营地,别怕死人。 就是死剩一个人,一匹马,也得给我探出倭寇的动向!传令全军,做好开拔准备!” 戚继光的探马没有提前发现织田信长的动向,其实严格来说不能怨他们无能,而是织田信长太凶残了。 织田信长留下了包括伤兵在内的将近两万倭寇,在营地周围大肆巡逻,制造大军都在营地的假象。 实际上,他已经连夜带着大队人马出发了,静悄悄地脱离了主战场,沿着一条小路直向南京城扑去。 萧芹在大明的细作绘制的地图起了关键作用,织田信长在黑夜的掩护下,脱离了主战场,把明军甩在了身后。 在确认空镜和尚死亡后,织田信长迅速决断,放弃了稳步推进的计划,决定破釜沉舟,速战速决。 他扔下了几千个伤兵,但仍然担心被戚继光看出端倪,干脆又扔下了一万多倭寇,虚张声势,掩人耳目。 这一招其实是极为冒险的。南京城高墙厚,守军众多,而且后面还有大批的明军在。很难想象倭寇竟然敢强行军直扑南京。 但也正因为如此,织田信长认为这一招就像魏延的“子午谷奇谋”一样,很可能会让倭寇反败为胜,起死回生。 作为日本最牛叉的统帅,织田信长也和其他统帅一样,把《三国演义》和《孙子兵法》都快翻烂了。 在统一日本的战斗中,他都觉得自己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那些大名都太废物了,两本书里的精髓计谋他都没用完就胜利了。 现在到了大明,他终于遇到了戚继光这样的对手,遇到了强大的大明军队,他终于可以尽情发挥了! 金陵城啊,为何会叫金陵,那是六朝金粉烟花地,那是中国历史上最富庶的城市! 占领了南京,不但粮食补给军费都不成问题了,就连军队的士气问题都解决了!满城都是漂亮女人啊,还用担心士气? 倭寇们被催逼着,脚不沾地地行进,几乎创造了人类的极限。有几个佛朗机人扛不住了,纷纷表示要求休息。 织田信长计算了一下距离,拒绝了休息的要求。那几个佛朗机人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佛朗机人的队长耸耸肩,看着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从箱子里拿出五块黄金,递给了佛朗机队长,队长惊喜地接过来,表示将军你太客气了,无缘无故地送这么大的礼。 织田信长抽出腰刀,迅雷不及掩耳地砍过去,那几个坐在地上的佛朗机人还没等拿枪,就被他砍掉了脑袋。 “五个人,五锭黄金。再有人找死,你还能拿到更多!” 佛朗机队长吓得后退一步,看了看织田信长身边满脸杀气的卫兵们,和咬着牙狂奔的正宗倭寇们,无奈地耸耸肩。 “我会让他们跟上队伍的。这里你是将军,你的人多,你说了算!” 南京城遥遥在望,外围的警戒哨也发现了狂奔而来的倭寇,他们点燃狼烟,派出快马警报,然后就被狂奔的倭寇淹没了。 二十多万倭寇,兵临南京城下。他们要攻破这座古城,让大明从此走向没落和毁灭。 南京城里一片惊慌,城里的守军涌上城墙,看着城下无边无际,犹如蚁群般的倭寇们手脚发软,面无人色。 南京城已经太久没有打过仗了,墙里的五万守军,从军官到官兵,大多数都是关系户。 他们托关系走门子,通关节花银子,调进南京城,就是来混日子享福的,根本没想过在南京城里也需要打仗。 南京城里的兵部尚书倒不是草包,可惜年龄已经太大了,别说上城头,就是上炕头都靠人扶一把。 应天府本来就是顺天府的养老院,在京城朝廷里混不下去了的,才会被排挤到南京来养老。既然是养老院,官员们老一点不是很正常嘛? 所以唯一的人才就是守备将军程雨石了,他的才干在其他守备、总兵级别里算不上高,但中等水平还是有的。 水平高的都被调到前线去跟倭寇打仗了,程雨石本来也在被征调之列,但他觉得自己也五十多岁了,这么多年也升不上去,还玩什么命啊。 于是花钱疏通了关系,报了个病,降一级调任到南京城来安享晚年了。想不到却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程雨石大声激励着城墙上的士兵:“大家不要怕,咱们应天府是金陵古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 咱们只要顶住两天,最多两天,大明军队一定就在他们屁股后面追着呢! 到时候里应外合,这些倭寇都得死在这金陵城下。到时候,咱们的功劳,不比外面野战的军队小! 弟兄们,顶住,给我顶住!” 织田信长让人抬着一口大箱子走进了伙房,打开箱子,里面都是粉色和红色的丹药。 作为日本的二号人物,织田信长从来不吃黄色的低档货。 “把这些丹药放进水里,做饭做菜,立刻开饭,本将军要让大家吃饱了攻城!” 当倭寇们吃完加了料的饭菜后,织田信长召集了所有的队长,包括佛朗机人的火枪队队长。 看着属下们一个个满脸通红,喘着粗气,裤裆里也支得很高,织田信长满意地点点头。 极乐丹的效果比空境和尚的魔经更强劲,可惜就是消耗量太大,自己带的药挺不住啊。 空境和尚的魔经则更像无限弹药的火枪,胜在可持续使用,可惜,被不知道大明的哪个混蛋给毁了! “各位将军!各位船长!咱们眼前,就是大明最富庶的,不,可能是整个世界上最富庶的城市,金陵城! 现在这是大明的南京,这是六朝古都,这里有无数的财富,无数的女人,等着我们去抢掠,去征服! 我宣布,破城之后,允许大家屠城三天三夜,所有男人都杀光,所有财宝和女人,谁抢到就归谁!” 极乐丹的药效,被财富和美女激发,让二十万倭寇陷入了集体的疯狂中。 他们呐喊着,吆喝着,喷着口水,跺着脚,挥舞着刀枪。 “呦西!我要第一个进城!” “哇哈哈哈哈,搜噶!我已经等不及了,快下令吧!” “感谢上帝,赐予我们如此丰饶富庶的城池,你们都退后,你们抢不过上帝的子民!” 织田信长扬天狂笑,有这样疯狂的队伍,他一定能迅速破城!戚继光确实是个劲敌,但这次自己赢了! 当戚继光带兵赶到南京时,他将看到的是城墙下无数的人头,和插在城头上的武士刀! “给我冲!把梯子靠在城墙上,功夫好的武士给我冲上城头去!佛朗机人放枪掩护!” 程雨石看着开始冲锋爬墙的倭寇,拔出腰刀,大喝一声。 “城防炮,开炮!三百火枪手全部上墙,随意开火!弓弩手给我射!后面的,快运弹药和弓箭上来!” 双方的远程部队率先交火,守军们居高临下,射程和瞄准都占便宜,但倭寇中有几千条火枪,城中却只有三百条。 因为各地城里的火枪大都应急调给前线了,南京因为是第二京城,才保留了三百条,跟倭寇的火力相比,确实太少了。 好在南京城里的弓弩是十分充足的,乱箭像暴雨一样疯狂地射下去,让冲锋的倭寇成片成片地倒下。 城头上的数门火炮也威力巨大,每一炮轰下去都能炸飞一片人马,断臂残肢四处飞扬,哀嚎声和狂吼声混成一片。 南京城墙确实高,平时那些武士出身的倭寇,搭个人梯就能跳上县城的城墙,可现在携带的木梯子靠在城墙上,也还不到城墙的三分之一高。 那些身手好的倭寇,不得不甩出绳爪抓住城墙,疯狂地向上攀爬。城头上的守军一边拿弓箭射击,一边拿刀去砍绳抓的绳子。 那些绳抓的绳子都用麻绳混合牛筋制成,浸泡了油脂,几刀下去都砍不断,已经有两个武士趁机跳上了城头。 长枪兵立刻冲上去,就是一通乱捅,武士一把刀难敌几条枪,被轮了一番后摔下城墙,身上都是窟窿,死得既屈辱又悲惨。 但随着跳上城头的武士越来越多,城门前也越来越危险。程雨石大吼一声,带着自己的卫队冲到压力最大的地方,展开了对砍。 攻城战异常惨烈,几乎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在死伤。作为攻城的一方,倭寇的死伤自然更加惨重。 可织田信长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他仍旧在疯狂的督战,不给守军丝毫喘息的时机。 因为织田信长清楚的知道,胜败只在这一天一夜之间。以戚继光的机警,留下的那帮炮灰未必能骗得了他多久。 也许戚继光一时半会还猜不出倭寇的主力去了哪里,但南京外围总会有去报信的。一来一回,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 戚继光有骑兵,他只要知道自己在哪里,就一定会先带着骑兵赶到,大部队在后面跟着跑。 一旦戚继光率领大军赶到,自己腹背受敌,这场豪赌就输定了。 但自己若能在戚继光赶到之前攻破南京城,占领南京城,哪怕只剩下十万人,也足以守住南京城。 日本国内还在征兵,联合舰队已经回日本去再运兵了,虽然规模不如这一次的大了,但有了南京这个据点,里应外合的就是日本人了! 进可攻,退可守,舰队可以直接开进杭州的船坞里,战船几乎就可以控制住杭州城,随时可以登陆支援南京。 总之,这一场豪赌,赢了就是不世奇功,输了就是一败涂地。 而且极乐丹的药劲也是有时效性的,倭寇们不可能一直亢奋下去。 在没有女人的情况下,极乐丹的药效大概可以持续十二个时辰,有了女人后,能持续多久要看每个人的能力不同。 所以织田信长必须把握这生死攸关的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天一夜,拿下南京城! 倭寇并没有对着一面城门猛攻,而是迅速扩散开,对着几个城门展开进攻。南京城十三座城门,其中四个主城门,都遭到了猛烈攻击。 程雨石左跑右跑,难以兼顾,双方火枪互射之下,领兵的基层将领死伤惨重,指挥体系开始失灵,漏洞越来越多。 程雨石也被倭寇砍了一刀,左臂上鲜血直流,他绝望的看着远处被猛攻的几处城门,心急如焚。 就在此时,一个男子提着长剑,大踏步的走上被攻打最急的一处城门,举剑高呼。城门处一片呐喊声。 “总督大人!总督大人上城墙了,兄弟们不能怂啊,砍死这群倭寇!” 士兵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士气大振。远处拿着望远镜的织田信长仔细看了一会儿,确认了目标。 “那个提着剑,长着胡子的家伙,火枪队给我瞄准,把他干掉!” 倭寇火枪队很懵逼:“将军,我们看不见哪个长着胡子!这个距离,我们能看见脑袋就不错了!” 织田信长想想也对,于是把望远镜递给火枪队队长,火枪队队长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 然后指着胡宗宪的方向下了命令,倭寇的火枪队集中火力一通乱射。大力出奇迹,胡宗宪还真被流弹击中了肩膀。 胡宗宪摇晃了一下,卫兵们赶紧跑过来。胡宗宪假装若无其事,将衣服抖了抖,不让血流到衣服外面来。 “都给我去督战,我没事儿。这群倭寇的枪法差得很,大家不用怕!” 等大家将信将疑地散开,胡宗宪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找到一个不那么容易暴露的位置,咒骂一声。 但程雨石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作为同样看着几个门的主将,自然也受到了倭寇们集中火力的眷顾。 程雨石两条胳膊都受伤了,腿上也被倭寇的刀扫了一下,深可见骨,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了,被护卫给抬下去了。 程雨石缺阵后,胡宗宪压力大增,他毕竟不是武将,站在城墙上主要起到图腾的作用,跟当年嘉靖的御驾亲征其实也差不多。 真要指挥这么多城门的防御,胡宗宪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深刻体会到,统将之人未必能统兵,专家未必会干活啊。 织田信长何等狡诈,一眼就看出了防线的薄弱之处,下令全力朝着程雨石留下的空档猛攻。 缺少了主将指挥的守军,猛然遭受到加倍猛烈的进攻,顿时有些慌乱,十几个倭寇趁机爬上了城墙。 若是再爬上来几十个倭寇,城头上形成混战,就无法压制下面继续爬墙的人了,城门的陷落也是难以避免。 胡宗宪心急如焚,心里暗暗后悔,不该把所有能人都派出去。要是徐渭此刻在城里,他也一定能帮自己一把。 戚继光一定已经在疯狂地往这里跑了,这一点胡宗宪毫不怀疑。以戚继光的头脑,尤其是还有萧风在旁边。 这俩家伙都是粘上毛比猴儿都精的人,织田信长这一手虽然诡异,但绝不可能瞒住他们太久。 只要再坚持一阵子,这一战就能大获全胜。可眼下这样的局势,真是没有将军可用啊,而守城之战中,将不可缺啊! 南京,真的还能顶得住吗…… 胡宗宪猜得没错,此时萧风和戚继光带着骑兵队,发疯般地向南京城方向飞奔。大队的步兵跟在后面也是跑得两脚冒烟。 俞大猷留在原地,带着几万人马在围剿织田信长留下来的倒霉鬼。这两万倭寇肯定是必死无疑了。 但真正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是南京,是应天府啊!万一迟到一步,南京陷落,那就全完了! 见戚继光已经快要疯了,心神俱乱,萧风知道,这样肯定不行。人的抗压能力是有限的,戚继光必须冷静下来。 只有冷静才能排兵布阵,才能安排好这次决战的一切细节,他想了想,边策马和戚继光并肩狂奔,边大声告诉他。 “元敬,不要惊慌,咱们一定能赶得上的,你需冷静下来,想想赶到南京城下时,如何打好这场歼灭战!” 戚继光眼睛一亮,急忙问道:“萧兄何以如此肯定?” 萧风肯定地说:“‘织’字中左侧‘丝’为女子之像,右侧却是一‘戈’字。中间‘音’字上‘立’下‘日’。 当为此战之中,‘女子’持‘戈’而‘立’,压制‘日’本倭寇之像。虽不明朗,但当无虞!” 戚继光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竟然毫不怀疑:“萧兄,我知道了,我相信!” 萧风反倒愣住了,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吗?实话说,自己虽然不是胡说八道,但自己都不敢十分肯定。 因为戚继光当时问的问题是接下来去哪里,并不是问战争结果如何。所以关于战争中的信息,测出来的很少。 所以这个女子持戈压日之像,萧风测字时也只有很模糊的感觉,很难肯定。现在是为了安慰戚继光不得不硬着头皮说的。 想不到戚继光却信之不疑,萧风一瞬间有了一丝愧疚感:想不到戚继光对自己如此盲目崇拜啊…… 第六百二十章 大变活人 倭寇和大明在江南激战数日后,罗刹人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 江南战事胶着,倭寇步步紧逼的消息不断地传到朝中,而萧风预测的宣大一线战事毫无动静,很多文臣都坐不住了。 他们激烈地指责萧风太过优柔寡断,导致江南战事不能取胜,其中以兵部给事中的言辞最为激烈。 “倭寇战力非凡,当年几十个倭寇就曾经打败过几千人的士兵,一直打到南京城下。 如今三十万倭寇登陆,萧风仅以五十万兵力迎敌,这岂不是狂妄自大吗? 他是意图建立不世功勋,故意不肯调动宣大及关外军队相助,想把功劳全都记在江南,记在他和胡宗宪的头上。 可这般不顾大局,万一倭寇胜利了,江浙之地落入倭寇之手,大明岂不沦陷半壁江山?” 丁汝夔不乐意了:“你怎么如此口无遮拦?萧大人亲临前线,与倭寇作战,难道他不比你清楚倭寇的凶残? 戚继光和俞大猷训练新军,其战力远非当年的卫所兵可比。入世观和国坊如今日夜赶工,提供武器弹药。 萧大人说过,倭寇准备了很久,刚一上来势头凶猛是正常的。过几天后我们的主场优势就该显现出来了!” 兵部给事中冷笑道:“戚继光和俞大猷,这都是萧风的人。胡宗宪、徐渭,包括在海上未归的水师。 汪直、徐海、唐顺之,哪个不是萧风的人?就连他调动的苗疆兵马和山东兵马,也都是他根基深厚之处。 这一战若胜了,萧风一党的主要官员,人人都有大功,都要升官!到时整个朝廷都是萧风的了! 若真能胜,我们也认了。可他这是冒险!宣大一线、山海关及关外之地,他的根基尚浅,所以不肯调兵使用,担心分功!” 丁汝夔怒道:“宣大总督是仇鸾,宁锦一线是李成梁,山海关如今是杨照,这些人也都与萧大人并肩作战过,何谈根基尚浅?” 兵部给事中笑道:“须知朋友也是有深浅的。仇总督忠于万岁,李成梁和杨照与萧风不过数面之缘。 最重要的是,北方军队下面的官兵都与萧风不熟,而俞大猷和戚继光掌控的部队,却大都是他们自己训练出来的!” 丁汝夔喝道:“萧大人说过,宣大和关外的军队不动,是为了防范漠北蒙古和罗刹人有异动!” 兵部给事中冷笑道:“如今草原上的蒙古人都已归顺大明,且一盘散沙,岂敢造反? 漠北蒙古距离遥远,兵力不多,就算有异动能威胁得了宣大防线吗?至于说罗刹国,更是无稽之谈! 罗刹国与大明距离遥远,唯一离得近的地方,还有辽西道外的大山阻隔。双方从未有过战争,这不是杞人忧天,就是危言耸听!” 丁汝夔大怒:“你小小兵科给事中,岂敢妄议战局,扰乱视听?是谁指使你的?” 徐阶微微咳了一声:“丁大人,兵科给事中官职虽小,乃是言官,他身在兵科,讨论战局也谈不上妄议。 老夫相信萧大人绝无异心,但也担心萧大人会不会百密一疏,低估了倭寇这次的战力和决心。 萧大人之前说得太过决绝,也许此时碍于面子,无法转圜,我们是不是该帮萧大人找个台阶下呢? 如今北方毫无动静,大批人马囤积于此,而让萧大人只能以目前江南的几十万人马抵抗倭寇大军。 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不但萧大人难辞其罪,大明半壁江山糜烂,更加可怕。因此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坐等,也该群策群力啊。” 这番话说得就十分中听了。自从萧风逼着徐阶捐了十万两银子,帮他稳住了首辅之位后,徐阶对萧风的态度确实有很大的转变。 他虽然仍然防着萧风,但对萧风已经很少主动发起攻击,上次讨论赋税改革之事,他不肯出头,就已经比较明确了。 但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萧风此时在江南已经取得大胜,那么这些担心自然都不存在了。 可此时南方战事焦灼,而且传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多乐观,徐阶身为首辅,不操心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还有个说不出口的担心,就是萧风此时已经手握天下兵马,虽然万岁笃定萧风不会造反,可万一呢? 万一萧风起了异心,谁能辖制?身为首辅,不能把朝廷的安危全放在萧风的良心上,也不能都放在他留在京城的家眷上。 一个人如果真的起心动念,要当皇帝,别说萧风这些没有血缘的女子家眷了,就是父母儿女都能放弃的。 所以徐阶还是希望能有所制衡,让内阁接管北方的军队,万一萧风有了异动,至少双方能势均力敌。 嘉靖沉吟不语,他也在心里思考着这个问题。 作为一个皇帝,他对萧风的信任已经达到了顶峰,但要说一丁点疑虑都没有,那是绝不可能的。 皇帝这种生物,其身体里百分之九十的成分就是疑虑,去掉疑虑就像脱水一样困难,绝不是喊一声“我要脱水”就能行的。 对徐阶的高段位发言,丁汝夔无法反驳,只能闭嘴。朝堂之上,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陆炳冲进朝堂,脸色发白,手中拿着锦衣卫的急报。鸽子飞得毕竟比马要快,兵部的流星快马还没到京城呢。 “万岁,倭寇偷袭南京,已经兵临城下。南京陷入苦战,此时情况如何,尚不可知。” 群臣震惊,惶恐万分。嘉靖一下睁开了眼睛,脸色也沉了下去。 “徐阶所言,不无道理。由京营总兵接手宣大及山海关兵权,立刻委派能员,调集军队,南下增援萧风!” 仇鸾接到调兵的命令时,是十分诧异的,他反复确认来调兵的圣旨,确保不是有人从中搞鬼。 “萧大人之前说过,就算南方打冒烟了,也不能调宣大的兵啊,这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调兵的将军官儿比仇鸾小不少,十分谦卑:“下官也不知道,这是圣旨,仇总督就别为难下官了。” 仇鸾皱着眉头,心里十二万分的不愿意。 一方面是他觉得这个命令不是萧风下的,很可能是那帮文官忽悠了万岁。 另一方面调走大队人马,对他自己的安全很不利。萧风给他测过字,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一定会有人来攻打他的,人少了仗还怎么打? 可圣旨当前,不给兵是不行的。仇鸾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让调兵的将军先休息一下,自己去整理军队。 “林彤,把宣大防线上所有的老弱残兵都给我挑出来,要挑够三万人!” 林彤被这个艰巨的任务惊呆了:“大人,这咋可能呢?咱们宣大整条防线也就是十多万人,哪来的那么多老弱残兵啊!” 仇鸾想了想:“那就把刚招募进来的,还没怎么训练的新兵也算上,能不能凑够?” 林彤在心里盘算了半天:“那也就是两万出头,撑死了也到不了两万五,再多就不可能了。” 仇鸾点点头:“差不多够了。” 林彤吃了一惊:“大人,圣旨上说要调三万人,你只给两万出头,不太行吧。” 仇鸾一挥手:“看我的,把调兵的将军叫来。” 调兵的将军来了,仇鸾给了他一个名册,三万人,个个真名实姓,童叟无欺的三万人。 因为事情紧急,调兵的将军让这三万人立刻集合,每五千人一队,由下面的军官点名。 点名后就要马上出发,好跟从山海关调来的士兵在路上会合,路上还要会合其他地方的兵,一路往南。 听着调兵的将军在阵列前一个个的点名,林彤心里打鼓,脸上变色,却见仇鸾镇定自若,毫不惊慌。 那将军点完三万人,迟疑地看了看眼前的方阵,总觉得自己今天的眼神有点问题,这个人群感觉比三万人要苗条一些。 作为带过兵的将军,这点直觉他还是有的。但直觉归直觉,毕竟不能肯定。何况三万人可不是三千人。 如果三千人少了不到一千,任何一个带过兵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三万人少了不到一万,其实是很难看出来的。 俗话说,人过千,看不到边,人过万,看不到沿。 钱也一样,给你一堆钱,一千万和两千万你一眼就能看出多少来,但一个亿和两个亿你就未必能看出来了。 调兵的将军带着疑虑离开了,林彤大为吃惊,不知道仇总督这魔术是怎么变的,这是真大变活人啊。 仇鸾脸色也很凝重,拉着林彤回了房间,猛灌了一壶酒下去,满足地擦擦嘴,这才缓缓叹了口气。 “林老弟,你是萧兄测字帮我选定的大同总兵,我不瞒你,这次我是冒险少给了兵马,但愿干的是对的。” 林彤自然也知道,因为这些人就是他找来的,打死也没有三万人,他忧心忡忡的答道。 “大人,圣旨里要三万人,你只给了两万出头的老弱残兵,万一被人发现,这可是大罪呀。” 仇鸾看看左右无人,垮着脸说道:“我有什么办法?萧风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能减少驻军。我肯定是信他的呀! 何况真把好兵给出去,万一打起仗来,咱俩怎么办? 放心吧,这兵在路上就会跟别的兵汇合,到时候就更不容易发现少人了。” 林彤狐疑地问:“究竟是什么情况啊?为何两万多人点出了三万人呢?” 仇鸾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苦笑道:“一看林老弟你就是老实人。为将带兵者,哪有不吃空饷的?尤其是咱们这些当过总兵的。 总兵麾下几万人马,少上万八千的,朝廷怎么会知道呢?这少的人,可照样是要朝廷发饷银的。 这些饷银去了哪里?当然是落入了总兵的腰包,然后再由总兵拿出来,分给下级军官,打点朝中大佬们。” 林彤默然,他倒不是不知道吃空饷这些事儿,只是他确实没有干过,因为他觉得太危险了。 “大人,吃空饷这种事儿,虽然我没吃过,但也略知一二。 只是这样太危险了吧,先不说被发现,就是等打起仗来,人手不足,怎么办呢?” 仇鸾摇头道:“比如你有五万兵额,其实只有四万二。要打什么样的仗,才能用足这四万二呢? 其实大部分的总兵,平时打的仗不过就是剿个匪,打个白莲教什么的,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人? 就算是边塞城防,有几次是因为人打光了丢了城池的?还不是因为先打败了,人都跑散了吗? 老弟,你用四万二打不赢的仗,给你五万人你也一样打不赢! 真有本事的,不差那八千人。没有本事的,再给你多一万也没用。 真打到需要以那点空额决胜负的仗,那绝对是两个名将之间的对决了,比如戚继光对俞大猷。” 林彤吃惊地看着仇鸾,想不到这厮作为一个军人之耻,酒色之徒,居然还有这样一番见地。 仇鸾说的虽都是歪理,但却只有内行人才知道这话的深意,并不像听起来那么荒唐。 “总督大人,可是后来朝廷察觉了吃空饷愈演愈烈,曾经多次派御史下来监察过的呀,你是如何过关的呢?” 仇鸾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大概今天这事儿他确实很后怕,一个劲地喝酒。 “不光是我,天底下吃空饷的都是那几下子。御史也是人,是人就有办法对付。 大部分御史收了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何况严世藩当权的时候,哪有钱摆不平的事儿呢。” 林彤想了想:“那要是碰上不要钱的御史怎么办?我就不信大明的御史都是贪官污吏!” 仇鸾点点头:“御史言官吗,自然也有很多有风骨的。可有风骨的往往都是笨蛋啊……这话不针对具体人啊。 这时候就需要用到我刚才施展的大变活人的魔术了。说白了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手底下有一批兵油子。 任何军队里,都有这样的兵,战斗力不强,但人情练达,身怀绝技,急长官之所急,所以能一直混下去。 当年在甘肃,我手下有一千个兵油子,就把来核查的御史骗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呀。” 林彤想不明白是怎么骗的,仇鸾想起了自己的峥嵘岁月,也颇为感慨,决定给小兄弟传授一下。 “林老弟,御史查空额,无非就是两种方式。第一种简单点的,就是拿着花名册点名。 这种情况,混在每个方阵里的兵油子就很重要了。他们要学会各种口音,点名时以一当十!” 林彤吃了一惊,仔细想想,今天点名时,确实方阵里的应答声起此彼伏,听着一个都不少。 “第二种方式就比较难了,我碰上过一个较真的御史,拿着花名册,站在营帐前面,让士兵一个个地上前。点完了再归列。” 林彤想了想,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那大人又是如何蒙混过关的呢?” 仇鸾打着酒嗝笑了笑:“人又不是神仙,几万张脸啊,他初来乍到,要能都记得住那不成神仙了吗? 这时我就要多说服一些军官,帮我一起再动员两三千人,换换衣服,脸上摸把煤灰啥的再去一次。” 林彤着实叹服了,想不到这些将官们为了吃空饷,什么奇葩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那总督大人这么多年,就从来没碰上过硬茬子吗?” 仇鸾陷入了回忆中,许久才沉重地点点头:“遇到过的,当初甘陕总督曾铣,派来过一个文书。 那个文书软硬不吃,而且记性极好,他还带了两个帮手,帮他一起查空额,那次差点就翻车了。 幸亏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才逃过一劫。” 林彤诧异不已,都这样较真了,仇鸾还能有什么好办法能瞒天过海呢? 看着林彤不解的眼神,仇鸾又喝了杯酒,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三分得意和七分不好意思。 “我一看要坏事儿,立刻让我的一个副将从外面跑进来,说有一股鞑靼人来劫掠。 我立刻顶盔贯甲,大喊一声:‘第二营、第三营两个万人队跟我出发,快!’ 然后我就带着一万两千人跑出去了,在外面一口气冲到鞑靼人的地盘上,跟他们打了一仗。 大概是我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鞑靼人被我打蒙了,还被我打死了不少人,我带着鞑靼人的人头就跑回来了。 那一仗其实是我有生以来打过的最精彩的一仗,我方只死伤了不到百人,打死打伤鞑靼人上千人!” 林彤大吃一惊,这样的战损比,这样的一场战斗,在这几十年中,在萧风出现之前,从来没有过。 这真的是一场极其辉煌的胜利啊,也是为将者梦寐以求的功勋。可是这样的经典战役,为啥从来没在邸报上看到过呢? 仇鸾苦笑道:“其实你应该是听说过这场战役的,因为邸报上也登载过。 就是朝廷责问我,鲁莽轻率,孤军深入,打死一千鞑靼人,死了八千大明军士的那一战。 也就是因为那一战伤损比太高,我被朝廷骂得狗血喷头,导致后来曾铣要收复河套,朝廷说什么也不同意。” 林彤吃惊地看着仇鸾:“大人,竟然是因此吗?可你为何不把真实战功报上去啊?那可是赫赫战功啊……” 第六百二十一章 女子守城 仇鸾这次停下来吃了口菜,想了想还是又喝了一杯酒,叹口气,语气中也带着后悔: “我也没办法啊。我若想要战功,就得承认吃了八千人的空饷。 战功虽然好,可吃那么多空饷,一旦被查出来,那可是要杀头的呀。 所以我宁可不要功劳,宁可被朝廷责骂,也得说死了八千人!打死我也得这么说。” 两人一时都默然了,仇鸾半天才苦笑道:“林老弟,你别学我。大明需要的是你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除了弄了点钱,啥好处也没有,连来了好消息都不敢承认,多可悲呀。 这歪门邪道啊,你一旦走上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回头就是个死,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你知道吗,从那以后,我就不敢打大胜仗了!每次我带兵面对敌人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心里哆嗦。 我担心万一打了大胜仗,就会有人怀疑我,这么牛逼的将军,怎么会打出那种惨败的仗来呢? 人都说,撒一个谎,后面需要用无数的谎言去掩盖。 可他妈的谁知道,老子打了一次不能说的大胜仗,后面要用那么多次的败仗去掩盖呀!” 林彤想不到仇鸾对自己如此坦诚,这些话,他一定也憋了很久,跟谁也不敢说。 可为什么他要告诉自己呢?自己和他之前并没有共事过,按理说他绝不应该对自己如此信任的。 这些话当然没什么证据,可是以仇鸾能平安活到现在的本事看,他并不是那种轻易授人以柄的蠢人啊! 看来仇鸾是真的喝多了,他的眼神迷离,看着窗外,就像看见了什么人在瞪着他一样,哆嗦了一下。 “大人,这些话卑职就当没听过,大人的过往与卑职无关,卑职只想做好分内之事。” 仇鸾得意笑了笑:“我知道你在奇怪,为什么我要把这些秘密告诉你。 实话实说,因为我在你面前大变活人了。告诉你的越多,你出卖我的可能性就越小。 尤其牵涉曾铣,你要敢去揭发我,那就是同时得罪陆炳和万岁,所以你刚才的态度是很对头的。” 林彤苦笑着点点头,果然,牵涉到生存的问题,仇鸾一下子就变得无比智慧起来了。 仇鸾得意的笑容变得淡了些,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决定把林彤当个安全的情绪垃圾桶。 “还有一件事儿,我跟谁都没说过。反正你也不敢揭发我,我就告诉你吧。” 林彤连连摇头,撒腿就跑:“卑职不想听……” 仇鸾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强行泄密:“曾铣原本对我很不错的,我也很尊敬他。 那一场战斗,只有他看出了问题。他不相信以我的能力,会死八千人,因为他知道,我会带兵打仗。 他宁愿相信我吃空饷,也希望那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大胜。因为他需要那一场大胜,来让朝廷有信心收复河套。 可我不敢承认啊,我一口咬定就是打败了。打败了只有过错,吃空饷可是要死人的。 曾铣为什么那么恨我?为什么非要追查我贪污受贿的事儿?他其实是恨我阻碍了他收复河套啊!” 说完之后,仇鸾哈哈大笑,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就像倾诉的欲望终于得到了满足一样,全然不顾被迫接受的林彤是什么感受。 林彤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已经打起了呼噜的仇鸾。他想了想,从边上摘下挂着的披风,帮仇鸾盖上,退出了屋子。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否则为何仇鸾埋在手臂里的眼角上,好像有泪光在闪动? 而此时,在南京城下,织田信长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倭寇爬上无人指挥的那段城墙,激动得热泪盈眶,仰天长啸。 “主上,我做到了!南京城是日本的了!大明的江南之地是日本的了!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我要名垂史册了!我的称号以后就是‘威震大明江南及广东福建沿海部分地区’的织田信长!” 惨烈厮杀的城头上忽然出现了片刻的寂静,就像进攻方和防守方同时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集体短路了一下。 然后一声大喝,刀光一闪,一个已经城墙上站稳了脚跟的倭寇武士被一刀劈了下来。 真的是劈下来的,那把刀并不是近战用的腰刀,也不是倭寇最喜欢的所谓武士宝刀,甚至都不是戚继光改良过的戚家刀。 那是一把大刀,类似关帝庙里周仓手里拿着的那种青龙偃月刀,马上大将用的那种大刀。 当大刀迎头劈下来时,那个倭寇武士站在城墙的垛子中间,这个位置意味着他就像超级马里奥站在两个管子中间一样,只能上下跳,无法左右移动。 所以他只能横起武士刀来挡。锋利的武士刀,在挂着风声的大刀面前,犹如一根烧火棍,直接劈成了两段儿。 巨大的冲击力把倭寇武士从城头上劈了下来,在跌落的半空中,脑袋才变成两半,在空中洒下了一片血雨。 然后又是一声大喝,清亮中带着煞气:“都给我顶住了!谁敢后退,我先砍了他!小红,小翠,跟我上!” 这喊声中气十足,城上城下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城下的倭寇却觉得自己压根没听清楚,绝对是听错了。 小红小翠是什么鬼?难道那么霸气的一刀,会是个女人劈出来的吗? 织田信长也愣住了,赶紧举起望远镜,只见城墙之上,忽隐忽现,一个女子身着铠甲,手中大刀挥舞得像风车一样。 两个倭寇武士以二对一,不过几个回合,已经被劈死了一个,另一个死命抵挡之时,被冷箭射中肚子,随即被一刀枭首。 最可怕的是,她一边打还能一边发号施令。 原本混乱的守城士兵得到了明确的命令,顿时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地把登上城头的十几个倭寇全都干掉了。 “戚夫人威武!” “戚夫人好厉害!” “难怪戚将军惧内!” …… 攻守双方再次进入了血腥残酷的相持之中,天色早已黑下来了,织田信长愈加疯狂,命令继续狂攻。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打平的结局是不能接受的,打平出不了线,只能是灭亡…… 漆黑的暗夜中,倭寇们的疯狂达到了最高潮。城墙下堆积的尸体,让城墙都显得比平时低矮了一半儿! 外围不时有临近县城赶来救援的小股大明军队,但他们的人数太少,被织田信长派出的倭寇或挡或杀,都无法真正减轻南京城的压力。 倭寇虽然没有携带大炮,但他们也携带了类似明军霹雳弹一类的火药,只是没有大明的那么厉害。 他们几次企图炸开城门,但都以失败告终。在子时过后,织田信长亲自上阵带队,对城墙发动了再一次的狂攻! 倭寇的火枪密集发射,全然不顾弹药的浪费了。因为他们如果不能尽快攻下南京,他们的弹药留着也没用了。 被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守军,无法阻止倭寇用绳抓爬墙,只能蹲在地上,对着每一个爬上墙来的倭寇射箭和枪刺。 一个绳爪飞上城墙,戚夫人用大刀砍了一下,城砖上火星飞溅,绳子竟然没断! 戚夫人一愣,随即伸手摸了一下,闻了闻。 “绳子是浸了油的!拿火把点它!” 守城士兵赶紧拿过火把来,凑到了绳子上。这一招白天根本没人想到过,因为白天也没有火把,只有大炮旁边才有一根点火用的。 可现在是夜战,到处都是火把,兵士们往绳子上一点,绳子立刻缓慢地燃烧起来。 这些绳子上的油,是浸泡过很久的,倒也不会像刚沾上油那样迅速燃烧。但毕竟是油,所以速度也不算慢。 爬在半空的倭寇,正起劲地往上窜着,忽然感觉眼前一片光明,手中十分温暖,然后才发现着火了,惨叫一声掉了下去。 无数条绳索就像趴在城墙上的火蛇一样,扭曲着掉了下来。但倭寇此时的进攻已经完全不顾死活了,仍然有不少人冲了上去。 城中守军的尸体也堆满了城墙,为了不耽误防守厮杀,一些轻伤的士兵被派做了运输队。一边把同袍的尸体和倭寇的尸体背下城墙,一边把弓箭弹药送上城墙。 南京城就像一个怒吼的大象一般,全身上下都爬满了黑色的蚂蚁,吼声震天动地,满地尘烟,进行着最后的决战。 当爬上城墙的倭寇再次多到和守军相持厮杀之际,攻守双方都已经到达了极限,所有人都只知道砍杀,根本没有别的思想和念头了。 天边的第一缕晨光刺破了黑暗,照在远处的官道上,戚夫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抬头看向远方。 雷鸣般的马蹄声中,烟尘遍地。沾满尘土的铠甲,依旧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在队伍的最前方,两个身强力壮的旗手,终于把为了不影响速度而收起来的两支大旗高高地举了起来,希望城头上的人们能第一眼就能看见。 “萧”!“戚”! 织田信长倒在了名垂青史的最后关头。原本织田信长把纸都铺好了,笔都给史官塞在手里了,结果被萧风一把掀翻了桌子。 看着远处的大明骑兵,织田信长仰天长叹,怎么会这么快啊!按道理,怎么也该还有一天时间啊! 只要再有一天时间,老子就赢了呀!戚继光就算再厉害,也不应该这么快就发现我留下的营地是假的啊! 织田信长的冤枉是有道理的:明军刚刚偷过营,双方打了半宿,按正常情况都应该至少会休整一天。 而之前一直都是倭寇主动进攻,这次大明偷袭得手,绝不会再冒险连续偷袭。所以正常情况下,留下的炮灰营地,至少可以再骗一天。 加上自己半夜出发,强行军,走小路,按道理说自己至少应该有两天的时间。就算悲观一点,也应该有一天半吧。 可现在自己刚刚打了不到十二个时辰,他们就赶来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但织田信长确实是日本第一名将,他迅速从无用的哀叹中清醒过来,立刻排兵布阵,希望能绝地求生。 他非常笃定,明军能这么快地赶过来,前面肯定都是骑兵。 而之前和明军作战时他就发现,与自己作战的南方明军,骑兵不会多于五万。 南方沿海地带,与倭寇作战,骑兵历来不是主力,大部分时候是用作调拨部队的机动力量使用的。 所以,自己现在还有十几万人,如果能将对方的骑兵挡住几个时辰,也许摇摇欲坠的南京城就可以攻破了! 织田信长将几千佛朗机火枪手掉头向后,再配上两万名手拿长刀,专砍马腿的倭寇,要求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顶住明军援兵两个时辰! 同时剩下的所有倭寇,不计生死,拼命的攻城,务必要在两个时辰之内,攻破南京城,进入城内布防。 即使来不及布防,织田信长也仍然有备用计划。南京城几十万平民,他完全可以用来威胁戚继光。明军敢攻城,他就屠城! 戚继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他下令骑兵提速,一定要在一个时辰内冲破倭寇的防线,决不能让倭寇进入城内! 这是一场用血肉换时间的战斗,双方都不肯退后半步,因为双方都知道,进或许能生,退则一定会死! 明军马背上的火枪手和佛朗机人的火枪手疯狂互射,骑兵的目标大,很多马匹被射中倒地,会绊倒更多的骑兵。 在双方火枪都如此众多的情况下,骑兵冲锋本来是下策,任何一个清醒一些的将领都不会这么做。 但戚继光还是下令了,他命令骑兵只能提速,不能减速,中枪的、绊倒的也不要管,只管往前冲。 这是疯狂的打法,也是拼命的打法。无数的骑兵被绊倒在地,踩成肉泥,但这种不要命的冲锋方式,也将骑兵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两万名倭寇眼见骑兵已经近在眼前,再不阻拦后面的佛朗机人就要掉头逃跑了。他们吆喝一声,贴地飞滚,长刀挥舞,专砍马腿。 以长刀斩马腿,这是过去多年来倭寇对付大明骑兵最常用的方式,而且历来效果奇佳。 因为大明的骑兵历来十分珍贵,一匹马要比十个兵都值钱,带兵的将领往往宁可用人堆,也不愿意伤损战马。 可今天倭寇们忽然发现,这些明军忽然大方了起来,他们丝毫不顾及战马的伤损,就让马腿直接迎向了雪亮的长刀。 鲜血飞溅,人仰马翻,大明的骑兵损失惨重。但砍了马腿的倭寇也同样凄惨,他们最多挥舞了两三下长刀,就被马匹压住,然后踩死了。 原来,当不顾及马匹损耗的时候,用长刀砍马腿这一招,其实并不像以往想象的那么好使啊! 大明骑兵和倭寇防线的撞击,就像两道迎头相撞的巨浪,拍起了冲天的怒涛,形成了短暂的相持。 然后,随着后面骑兵疯狂的冲撞,人力终究是难以抵挡战马冲锋的巨大惯性,相持的阵线终于被冲破了,变成了混战。 佛朗机人的火枪队放了最后一次枪后,看着已经贴脸的大明骑兵,终于扛不住了,拖着火枪四散奔逃。 正常的战斗中,骑兵是不会把自己的速度用完的,他们会在速度开始下降的时候改换方向,斜刺里冲出去。 然后兜个圈子,把速度再提起来,重新冲锋,继续形成对步兵的冲击优势。这也是带兵将领的基本操作。 但戚继光并没有要求这么做,因为他离得很远就已经发现,南京守军如今是在靠着最后的血勇之气顶着,随时都有顶不住的可能。 所以他采用了最鲁莽,最直接,最节省时间的打法,冲进去,冲到城墙下,对攻城的倭寇形成内外夹击。 大明的骑兵终于冲破了倭寇的阻击防线,直接插到了攻城倭寇的屁股后面,让攻城的倭寇变成了三明治中的鸡蛋饼儿。 在冲到城墙附近的位置时,骑兵的速度也终于被混战拖慢,最终停住了。失去了速度的骑兵,无非相当于个头高一点的步兵。 但城墙上的守军顿时士气大振,他们登上城头,对着被夹击的倭寇一通箭雨,甚至都不用刻意去分辨敌我双方。 骑兵都是顶盔贯甲的,从上往下的箭对他们有杀伤力,但并不致命。 而倭寇因为靠腿,又是急行军,所以连轻甲都穿得很少,大部分只是带个头盔意思一下。 这就导致同样的箭雨覆盖之下,倭寇的死伤惨重,大明骑兵大部分是受了点轻伤,而倭寇也被更紧地挤在了城墙之下的条形地带。 南京城墙上站着的已经不光是士兵了,很多百姓中的男丁也冲上城楼,他们不会射箭,但能把石头搬上城头,再扔下去。 对于城下拥挤的攻城倭寇来说,石头落下的威力甚至比弓箭还要可怕,弓箭还可以用长刀拨打,石头却能直接把刀砸成两段! 这样腹背受敌的局面是兵家大忌,纵然人数仍然比赶来的大明援军占优,但火枪已经无法发射,城下的倭寇难以动弹,死伤惨重,失败是必然的结局。 织田信长当机立断,让人传令,放弃进攻城墙,全体向后转,包围赶来的大明援军,吃掉他们,尤其是要干掉戚继光! 这是又一次绝地求生的尝试。现在攻城是腹背受敌,那就干脆转过头来专心对付大明的援军。 此时倭寇虽然死伤惨重,但也还有十万人,戚继光带着的五万的骑兵,一阵冲杀后,也已经折损近半。 只要倭寇稳住阵脚,困住戚继光的兵马,一定能围而歼之。 唯一担心的,就是南京城里会不会冲出人马来,若果然那样,仍然是个腹背受敌的悲惨局面。 不过织田信长想了想,城内守军也已经死伤惨重,全靠一口气顶着,哪里还有余力出城夹击? 所以织田信长拔出长刀:“全部前进!包围戚继光!佛朗机人别他娘的跑了,都给本将军回来打仗!” 第六百二十二章 锦囊妙计 戚继光见倭寇放弃了攻城,转头向援军扑过来,一秒钟都没犹豫,立刻下令,全军撤退! 因为之前冲得太深,很多骑兵陷入包围,萧风和戚继光带着一支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四处救援。 把这些被包围的骑兵像荷叶上的水珠一样,一点点滚到一起,越滚越大。 然后以火枪开路,从一个方向往外冲锋,在一番激烈厮杀后,三万骑兵冲出重围,快速撤退了。 织田信长气急败坏地命令士兵合围,奈何骑兵就是骑兵,跑得太快了,步兵的两条腿再快也追不上四条腿。 织田信长看着骑兵远去的烟尘,心里在滴血,他已经明白戚继光的打法了,但他却毫无办法。 回头看去,全民皆兵的南京城头上,正在将倭寇的尸体扔下城头,这看似随时都会被攻破的城防,居然一直坚持到现在。 织田信长命令全军再次向后转,尽快攻破城墙!倭寇们的极乐丹的劲还没过,嗷嗷叫着再次掉头。 然后身后烟尘四起,压根就没跑多远的戚继光,带着剩下的骑兵再次冲了回来,刚刚开始爬墙的倭寇们顿时觉得屁股一凉。 城头上的守军经过短暂的喘息之后,战斗力也有所回升,在胡宗宪和戚夫人的指挥下,士气高涨。 没看见援军的时候都能顶得住,难道现在援军在城外交战,反而还顶不住了?绝不可能。 这场猫捉老鼠般的血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戚继光的骑兵有限,面对倭寇的优势兵力,只能袭扰,无法消灭。 织田信长的兵力占优,但他追不上戚继光,也无法专心攻城,一旦兵分两路,戚继光兵力上就不吃亏了,就敢拼命。 守城的兵马确实已经没有余力出城夹击,但他们仍然把城墙牢牢守住,让织田信长的每一次野望都变成了绝望。 在天色即将全黑的时候,远处亮起了火把,先是几百个,然后几千个,然后几万个,铺天盖地的,犹如一片火海。 跟在骑兵屁股后面一路狂奔的步兵终于赶到了。几十万的大明步兵,面对不到十万的倭寇,胜负已分。 而此时极乐丹的药效也终于到了极限,这群红着眼睛,喷着口水的倭寇,狂热的心中开始出现一丝恐惧。 那恐惧就像迅速生长的怪兽,越来越大,渐渐占据了倭寇的内心,他们的动作在变慢,阵型也开始混乱。 织田信长惨笑一声,知道今天败局已定。他迅速下令,放弃攻城,放弃与戚继光的交战,趁着夜色的掩护,全体突围! 面对如潮水般败退的倭寇,戚继光将骑兵的追杀功能发挥到了极致。骑兵犹如死神的镰刀一般,追在倭寇后面收割着生命。 倭寇们慌不择路,很多跳进了江河里躲避骑兵,随即被湍急的江水冲走了。 戚继光派人传令,后面的步兵全面散开,像张大网一样,将整个南京城四周罩住,逐步搜索,务必全歼倭寇残余。 一夜无眠,当天光再次放亮的时候,南京城外尸横遍野,连长江水都变成了淡粉色,真如人间地狱一般。 戚继光坐在马上,极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在马背上随波逐流地左摇右晃着。 萧风内力比他深厚许多,倒还挺得住,脑子里还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从各部回报来看,织田信长应该还是跑了,倭寇估计逃走了一万多人。你猜他们会去哪里?” 戚继光迷迷糊糊地说道:“要不,再测个字?” 萧风摇摇头:“织田信长已经从统兵大将变成了流亡倭寇,他未必能调得动你了。 在用那一招测字,只怕不行了。不过就算不测字,我也能猜个大概,他无非是两个去处。 一个是杭州的船坞,一个是沿海登陆之地。日本还在进行第二轮征兵,他们的船只不够,没法一次都运过来。 这就是我放走萧芹,一直等着的主场之利,若是日本能一次运过五十万人来,咱们这仗还真不好打。” 戚继光点点头:“倭寇的战力确实不容小觑,咱们这次其实是以多打少,若是人数相当,想赢会更难。 既然萧兄猜到了,那咱们就该派兵去保护船坞和沿海之地吧。不过咱们的水师还没回来,沿海之地却不好守。” 萧风笑了笑:“船坞的守军不少了,也可以再增加些,有徐渭在,剩下的那点倭寇想攻下船坞,绝不可能。 至于沿海之地,俞大猷自会相机行事。咱们的下一战,是在海上,那才是真正的决战!” “都到城门口了,不赶紧进来,磨蹭什么呢?” 一声清亮的呵斥声响起,戚继光浑身一哆嗦,顿时睡意全无,他抬头看看城墙上,横刀立马的戚夫人,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夫人,萧兄说这里有女子持戈压日,我就知道南京无碍,夫人辛苦了!” “夫人辛苦了,赶紧把我解开吧,城墙上好像有人吹号!” 火姑娘穿着肚兜,意犹未尽地给仇鸾松了绑,仇鸾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儿,穿上衣服,嘴里嘟嘟囔囔。 “这大半夜的,城头吹号,难道是有情况?胡大、苗二怎么也没来通报呢?”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到门前停下了,是田三的声音。 “大人,城外有蒙古人叫城门,林总兵已经上城查看了,大人是装不知道呢,还是也去看看?” 仇鸾穿上靴子,大步出门:“放屁,什么叫装不知道?本督自然是要上城去看看的!” 城外的的确确是蒙古牧民,他们拖家带口的,赶着马车,半夜叫城门,要求进城避难。 林彤站在城墙上,眉头紧锁:“你们说清楚,避什么难,为何要避难?” 一个老牧民抬头高喊:“漠北蒙古部落,和罗刹人一起杀到,他们要求各位大汗加入他们,共同攻打大明。 各位大汗意见不一,凡是持反对意见的,都被漠北蒙古人和罗刹人的联军给攻打了。 大汗们带着青壮年在厮杀,让我们老弱妇孺到大同城来逃命,同时请求大明出兵相救啊!” 林彤大吃一惊,想不到仇鸾料事如神,幸亏前几天给出去的只是老弱残兵。他看着城下拖家带口的牧民们,陷入了极度的为难。 不接纳吧,这些人的部族正在为大明浴血奋战,大明连人家的老弱妇孺都不肯援救,以后再说什么只怕人家也不肯信了。 接纳吧,这么多人,万一有细作混在里面怎么办? 大同城的安危高于一切,当年大明的百姓在城外被杀,都不敢开城门,何况是蒙古牧民呢? 正在犹豫之时,身后传来了仇鸾的脚步声。仇鸾只是向城下看了一眼,就果断做出了决定。 “不能放进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事儿萧大人说过。” 林彤点点头,作为一个将军,他同意仇鸾的判断,但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大人,这些老弱妇孺撤出来的部落,都是反对进攻大明的部落,他们的族人正在和蒙古叛军及罗刹人浴血奋战。 咱们就这样让他们在城下等死,以后再说大明会保护他们,只怕他们也不信了吧。” 仇鸾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了京城分别时,萧风曾经给过自己一个锦囊,就是应对这种局面的。 仇鸾赶紧翻腾出来,从里面拿出纸条,看完之后,一拍大腿,喜上眉梢。 “从边城派出一千骑兵,带足粮草,保护着这些牧民沿着宣大防线往西走,进入河套地区,直奔陕甘防区。” 林彤一愣:“大人,这样做,有何好处?” 仇鸾得意地说道:“人家把老弱妇孺送过来是请大明保护的,又不是请大同保护的。 咱们派人一路护送,难道不是保护吗?何况大同兵凶战危,河套地区是很安全的,避难正好啊。” 林彤想了想:“可若是叛军一路向西追杀,以他们的行进速度,只怕很快就会被追上的啊。那一千骑兵,如何能抵挡?” 仇鸾点点头:“一千骑兵,当然不够给叛军塞牙缝的。不过你要明白,叛军来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要和倭寇南北夹击,想要攻陷大明。他们会和一群老弱妇孺,以及一千骑兵较劲吗? 叛军现在还在打仗,得打赢了之后才能往这边来。再怎么样也要两天的时间吧。 就算叛军跑得再快,追上他们杀光,再跑回来,攻打宣大防线,来回也要四五天的时间吧。 对他们来说,想和倭寇南北夹击,时间何其宝贵?他们要不想耽误时间,就只能杀完人后继续往西跑,去攻打陕甘防线。 别说陕甘防线不好啃,就算他们啃下来了,崩掉几颗牙不说,从陕甘一带再往大明腹地打,需要多少时间? 有那些时间,萧大人早就解决完倭寇,回过头来对付他们了。 他们若真傻到那个程度,非去追杀不可。那就是天佑大明,让咱们摊上一个蠢货对手。 那样,一千骑兵和这些牧民,又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 林彤咧咧嘴,发现仇鸾只要是牵涉到保命的问题,就会立刻变得聪明起来。 这一招实在是够狠,但也绝对够聪明。 只要叛军的指挥官不是个蠢货,确实不可能为了追杀一群老弱妇孺来回练习折返跑。 更不可能放弃眼前近在咫尺的宣大防线,一路奔波跑去进攻陕甘防线。 就算万一,敌人脑子进水了,非要去追杀,非要去进攻陕甘防线,那对仇鸾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话还是得好好说。于是林彤派了个能说会道的将领,带着一千骑兵迂回出城,去向牧民们宣讲政策。 牧民们开始很不情愿,觉得往西逃亡不是什么好主意,在城墙下吵吵嚷嚷的不愿意动身。 仇鸾拿着那张纸条看了好几遍,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冒着风险,按纸条上的计策,开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你们不是去逃命的,你们是去领赏的!你们的部族终于大明,为了大明浴血奋战,大明要赏赐你们! 河套地区的草原,按照你们到达的人头数,有一个算一个,每人二百亩草场,三十年之内不用交税给任何人! 既不用给朝廷,也不用给部落首领!谁敢抢你们的草场,大明会帮你夺回来!谁敢收税,大明会帮你要回来! 等大明击败叛军,你们的草场夺回来之后,你们还可以回来,免税待遇不变!” 三十年,每人二百亩草场,不用向任何人交税!这简直是从没有过的传说啊!而条件就是活着跑到河套! 顷刻之间,牧民们已经开启了狂奔模式,甚至连那一千护卫的骑兵都差点追不上了。 无数的马车和马匹沿着宣大防线,一路向西而去,只留下滚滚的烟尘。仇鸾看着烟尘,叹了口气。 “林老弟,接下来,就得看你的了。” 林彤点点头,有条不紊地安排守城事宜,派出探马,往草原深处去探查。 然后安排眼神最好的士兵,每人一个望远镜,十二个时辰四班倒地盯着远处的动静。 三天之内,不断的有战败的部落里突围出来的零星牧民小队,跑到大同城下请求入城。 林彤将去河套地区全家团聚及领赏的惊喜政策宣扬了一番,又给他们扔下去粮食和水,鼓励他们去追逐幸福。 第四天,草原深处烟尘滚滚,大明的探马拼命地扬鞭飞奔,直奔城下,疯狂大喊敌袭。 望远镜里,数不清的蒙古骑兵和罗刹骑兵,出现在视野里,很多人身上还带着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 他们终于击败了草原上不肯臣服的部落,裹挟着那些临阵倒戈的部落,来进攻大明王朝最重要,最不能陷落的防线之一——宣大防线了。 大明王朝有很多条防线,但最重要的防线排名,第一名肯定是山海关,而第二名肯定是宣大防线。 哪怕山海关外的宁锦防线失守,哪怕宣大之外大明连一步都迈不出去。只要山海关还在,宣大防线还在,京城就仍然是安全的。 历史上蒙古人和女真人都曾经从这两条防线的缝隙中穿插过来,直扑京城,但最多也就是零元购一把,最终还是得离开。 因为这两条防线不失守,冲进来的敌人就不敢久留。给养跟不上,退路随时会被封闭,各地的勤王兵马一到,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如果说其他防线是大明的衣服裤子、鞋子手套,那这两条防线就是大明的头盔,贴肉保护着大明的脑袋。 倭寇在南方打劫着大明的脚底板,蒙古和罗刹的联军则要敲掉大明的头盔,直取首级! 在南京城里的萧风正在看着海图,此时陆地上的事儿已经暂时不用他操心了。 俞大猷带着人盯着沿海之地,戚继光派兵四处搜索唯独织田信长带领的倭寇残兵,好几次差点就抓住他了。 萧风正在沉思中,忽然胡宗宪从外面冲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萧风心里一惊,不等他询问,胡宗宪带着怒气开口了。 “城外来了十万人马,大部分是骑兵,说是朝廷命令来增援应天府的。” 萧风一下子站了起来:“兵是从哪里调的?” 胡宗宪哼了一声:“主要是从宣大和山海关外,关外调得最多,京城直隶也调了一些。” 萧风气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整张桌子一下散了架,他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几个跑得风尘仆仆,满脸汗水的将官,萧风叹了口气,将怒火压了下去。 “是谁下令调兵的?” 几个将官对视了一眼,最后一个官衔最高的将军站起来拱手答话。 “萧大人,是万岁下了圣旨的。” “我知道,是谁的主意?宣大和山海关内外的驻军提调之权在我手里,调兵我为什么不知道?” 那将军犹豫一下,低头道:“末将只是按旨意行事。不过,末将听说朝堂担心南京安危,又觉得北方并无战事……” 萧风深吸一口气:“这些兵调过来,是听我统一指挥,还是由你来指挥?” 那将军又犹豫了一下:“……自然,自然是听萧大人指挥的。” 萧风冷冷的看着他:“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只要不是乱命,你就听我的,若是下了乱命,你就可以不听。” 那将军大吃一惊,抬头看向萧风,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不打自招。萧风冷笑一声,心里却怒火万丈。 “是不是还告诉你,这些北方来的官兵,不能分散,不能划拨到其他军队中使用?” 那将军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萧风静静的站着,一句话都不说了,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胡宗宪轻轻咳嗽一声:“萧兄,你如今掌管直隶以外所有兵马提调权,朝中把北方兵权拿回去,也是正常之举。” 胡宗宪的话只说了一半,这十万人,既是来增援南京,消灭倭寇的,也是防止萧风有异动的。 万一萧风消灭倭寇之后,忽然反戈,挥师北上,这十万兵马,就是狙击和拖慢萧风的第一道防线。 这份心思肯定不是嘉靖的,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把兵权都交给萧风。但当有人提出这个计划时,嘉靖还是照准了。 胡宗宪看着萧风,真怕他一怒之下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但想不到萧风一怒之下只是怒了一下,之后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让你把所有的兵马都带去增援宣大一线,这总不算乱命吧。 去吧,不用担心,估计你走在半路上,就会有新的旨意下来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名将仇鸾 这十万人马的确在返程的路上就收到了朝廷飞马送来的紧急命令。 原本将军心存疑虑,带兵走得磨磨蹭蹭的。因为虽然内阁告诉他,只要萧风给他的命令不是与造反有关的,就都可听从。 但他也知道内阁派自己来的两大目的,一是援救南京城,二是盯着萧风,以防万一。 第一个目的已经失效了,他赶到南京城时,看见明军正在打扫战场,城内百姓都在张灯结彩,欢庆胜利。 但第二个目的还没有失效啊,而且还被萧风一语道破,让他不但尴尬,而且心惊胆战。 他本以为萧风会一怒之下报复自己,把自己和这十万人马派到沿海去打下一波倭寇,光明正大地消耗这支军队。 但没想到萧风却让他原路返回,去援助宣大防线。这虽然跟造反没啥关系,但他心里还是没底。 结果刚走到山东地界,朝廷飞马传旨,让他带兵火速北归,去支援宣大防线。 将军大惊,立刻命令军队以二点五倍速快进,谁再敢磨磨蹭蹭的,军法从事! 此时在朝堂之上,丁汝夔正在指着兵科给事中的鼻子破口大骂,兵科给事中垂头丧气,一声都不敢出。 嘉靖也面沉似水,时不时地睁开眼睛看看徐阶。徐阶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一直沉默也不是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丁大人,事已至此,发怒也是无用。 此事当日大家也是经过充分讨论,集体决策的,并不是哪个人的主意。大家都是为了朝廷着想。 好在宣大一线传回来的消息尚好,仇鸾总督不但妥善安排了来投靠的蒙古人,也把防线构筑得很是坚固。” 丁汝夔冷笑道:“徐首辅此时夸奖仇鸾把防线构筑得坚固了。当日不是还曾授意廉政院去查宣大城防修缮工程之事吗?” 徐阶老脸一红:“岂有此事?那是御史提出来的,老夫只是代表内阁,给廉政院下的政令而已。再说了,最后不也没查吗?” 丁汝夔不依不饶:“那城防工程是天赐营造主营的,当初为何要查此事,大家心知肚明。 至于最后没查,那还不是万岁英明,说边将修城,也是分内中事。让户部和兵部核查预算就行了。 廉政院也不能什么都查,否则弄得人人心惊胆战,该干的事儿也没人敢干了,徐首辅才作罢的吧。” 徐阶心说话虽然是万岁说的,但这压根就是萧风的话,当谁不知道呢? 但此时他身处弱势,自然不敢掰扯这事儿,只是微笑不语,以示大度。 听着众人吵嚷半天,嘉靖终于开口了。 “胡宗宪的大捷折子已经到了,内阁和兵部议一议,论功拟赏吧。 眼下江南大捷,最关键的就是宣大防线,大家不可争吵离心,当勠力同心,共守国运。 萧风远在江南,鞭长莫及,朝廷收回北方兵权并无不当。然萧风对两处防线知之甚深,仍可按萧风的部署行事。” 这就是嘉靖出面,为上次的集体决策开脱了一下,总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让内阁来背。 而且实话实说,徐阶的考虑,绝对是一个合格的首辅应该有的,这一点不但嘉靖清楚,萧风也清楚。 所以萧风对朝廷的举动,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无奈。 徐阶的思想有局限性,可他仍然是这个时段最适合的首辅人选。若是高拱或张居正上去,目前未必能做得更好。 何况,萧风很清楚,这个首辅是不能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只要有人为难他,嘉靖就仍然会支持他。 任何一个权臣,当朝堂中已经没有对手可以匹敌的时候,皇帝就不得不亲自下场,当他的对手了。 只要宣大防线不失,这件事儿就翻篇儿过去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萧风和嘉靖之间都会当这件事儿没发生过。 就像陆炳,一直都当禁军血洗梅龙镇的那个晚上,没有人专门寻找救治自己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可其实此时宣大防线上,仇鸾并不像朝堂众人想象的那么轻松,他都已经三天没碰过火姑娘了。 这三天里,蒙古和罗刹联军潮水般地冲击着宣大防线。幸亏宣大防线多年经营,坚固无比。 那个罗刹指挥官极其狡猾,而且罗刹人火枪犀利。比起以往俺答汗率领鞑靼人进攻宣大防线来,这次的联军进攻更凶猛,花样也更多。 他们只用部分兵力牵制主城,大队人马对着城池中的边城猛攻。边城的城墙远不如主城的高厚,相对更薄弱。 虽然边城失陷,并不会直接危及主城的安危。但从边城突破,可以杀死很多主城外的平民,还可以对主城形成合围之势。 罗刹人带了几门火炮,口径不大,因为太大了不好带。还有路上制作的攻城锤,用来轰击边城的城墙。 好在天赐营造的质量十分过硬,不但有当年谈新仁时代的糯米三合土构筑的大量城墙,每座城中还都预备着国坊新出的“新三合土”,作为修补之用。 这种新三合土让罗刹人大为吃惊,他们千辛万苦地将城墙打出缺口,后边把新的三合土和好,拿着碎石头一抹,一天功夫,就坚硬无比。 罗刹人集中火枪,火力压制,让蒙古人冲锋攻城。但宣大防线里也有三千条火枪,虽然不如罗刹人的多,但毕竟是防守一方,也并不示弱。 真正的战斗,仍然是肉搏战。蒙古人几次冲进边城里,都被明军打了出去。 边城和主城之间的运兵通道上,骑兵和步兵纵横来去,川流不息。 这是蒙古自成吉思汗时代以来,第一次倾尽整个草原之力,对大明发起的一次猛攻。加上罗刹人,达到了二十万人的规模。 对于蒙古骑兵,二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当年也先大战土木堡,将明军三十万大军击败,生擒战神,也不过只有六万军队。 甚至还有的史料上说,其实也先只有两万主力骑兵,剩下的都是凑数的。俺答汗杀到京城又杀出去,也只用了三万骑兵。 而这一次,漠北蒙古和罗刹联军,从北往南,像滚雪球一样,收复了所有臣服的部落,碾压所有不肯臣服的部落,越滚越大。 这个庞大无比的骑兵雪球,终于一头撞在了坚固的宣大防线上,掀起了漫天的腥风血雨。 林彤很清楚,这种情况下,绝不可能出城迎战。哪怕宣大防线里也有一大半是骑兵。 和蒙古人在草原上比骑兵,对方人数又占优,那必须要靠大量的火枪才有可能。可对方的阵营中,火枪更多。 死守吧,只要是守城战,骑兵的威力就会被抵消,双方就要靠消耗人命来对决。而这种时候,守城的永远比攻城的死得少! 攻城战进入到第四天时,宣大防线的人手开始紧张了,但好在补给部队带回来了几十车的霹雳弹。 霹雳弹要比火枪和子弹都好造,因为没有炼钢的瓶颈,只要大量地生产火药,加上个铁皮或是木头的外壳就可以了。 缺点是威力不如火枪的大,在平时的战斗中杀伤力有限。但在守城战中,这东西却能起到奇效。 当雨点般的霹雳弹从城墙上扔下去时,规模化爆炸产生的气浪,将城墙下的蒙古人炸得东倒西歪。 就算没死,也一时半会爬不起来,就成了乱箭下的活靶子。 守城的大炮炮弹打光了,守军和百姓就去捡来一筐一筐的石头子,填塞进大炮里,对着下面轰。 石头子的杀伤力虽然小,距离也短,但杀伤面积很大,对密集攻城的敌人很有效果,一门火炮能防守住一大片区域。 联军的优势是人数多,且单兵战斗力强。明军的优势是身后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补给,尤其是火药,几乎是无限量供应,支撑着守军奢侈的使用方式。 但在第五天时,还是有一处边城被攻破了,敌人控制了城墙,向下冲锋,企图打开城门。 但仇鸾当年刚到宣大时的保命绝招还在。眼看城头守不住了,士兵们推下巨石,将城门从里面堵得严严实实,变成了一座石门。 从墙头冲进来的蒙古人气急败坏,他们想靠人把巨石搬开,却根本就做不到。外面的攻城槌把城门都快撞烂了,但后面的巨石却撞不动。 攻进来的蒙古人四处寻找马匹,如果有马匹,将巨石套上绳索,几十匹马一起发力,就能将巨石拖动。 可问题是,人能从城墙上杀进来,马却不可能。再神奇的宝马,也没法从城墙上爬进来,所以他们只能想办法抢明军的马。 他们并没有等很久,林彤就带着骑兵冲入了边城,纵横来去,冲杀着没有马的敌军。 失去了马匹的蒙古骑兵,就像断了腿一样,战斗力大减,而且能从城墙杀进来的敌军毕竟是少数,扛不住上万骑兵的冲杀。 随着明军的步兵涌上城头,边城失而复得。这样的争夺,在众多边城中,反复上演着。 随着宣大防线越来越吃紧,朝堂中的氛围也越来越紧张。丁汝夔几次要求向宣大增兵,嘉靖和内阁都不吭声。 这不是他们不关心宣大一线,实在是无兵可增了。派去增援江南的十万大军里,就有京城派出去的两万军队。 此时京城守军已经只有不到三万人了,再派兵出去,京城就没人了。万一真的发生意外,京城怎么办? 山海关内外的守军也调走了几万人,不能再调了。其他地方的兵马,远水救不了近渴。 现在只能希望那被调走的十万人,快马加鞭,挑战极限了! 关外,大队人马正在进入草原,但走得却并不是很急,只是流星探马来回奔跑,递送消息。 塔克世跟在李成梁的身边,手里摩挲着火枪,跃跃欲试。 “大人,既然探马报知宣大一线已经打得很激烈了,我们为何还不火速进兵援救呢?” 李成梁摇头道:“塔克世,你这样打仗,只能打小仗,是打不赢大仗的。 宣大防线何等坚固,萧大人又早就算到漠北蒙古会出兵攻打,岂会不做足准备? 宣大防线再危险,也是守城之战,不会溃败的。可我们冲上去,是要和蒙古骑兵对冲,和罗刹火枪对轰的! 咱们被朝廷调走了人马,现在剩下的只有三万骑兵,火枪不过千条,这个时候冲过去,肯定是全军覆没。 我们得等到双方都要打不动的时候,忽然冲锋,内外夹击,才能摧枯拉朽,一举成功。” 塔克世敬畏的看了李成梁一眼,不敢再说什么。 但李成梁也确实误判了一件事儿,宣大防线被调走的两万多人确实影响很大。 老弱残兵也是兵,尤其越打到后面,人手就越重要,漫长的宣大防线上,已经很难保证每处城防都有人了。 好在各城之间的通道是畅通的,林彤带着一个万人骑兵队,像旋风一样在各个边城之间穿梭,哪里缺人补哪里。 就像螺旋桨,明明有很大的空隙,但一旦快速地旋转起来,空隙也就消失了。 坚持到第七天的时候,空隙越来越多,就像螺旋桨被崩掉了了个扇叶,林彤的骑兵队已经快补不过来了。 第十天,宣大保卫战最艰难的一天终于来临了。城墙之上,成千上万的蒙古兵和明军厮杀着, 林彤身中两刀一枪,剩了半条命被亲兵抢下来,送回了大同城。机动补位的骑兵队失去了领袖,螺旋桨上的残破扇叶停止了旋转。 仇鸾面如土色,看着浑身是血的林彤,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骑兵们看着仇鸾,等着他下命令,仇鸾张惶的指着林彤的副将:“你,你来带队!” “他不行!他经验不够,虽然勇敢,但看不清整个战场形势,不知道该把骑兵往哪儿领!” 林彤捂着胸口的枪伤,断然否决了仇鸾的命令。骑兵将官们面面相觑,听总督的,还是听总兵的? 仇鸾咬牙切齿:“我也知道他不行,可你连马都上不了了,他不行也得行啊!他不行,谁还行?” “你,大人,你行!只有你上,咱们才能挺得住!” 林彤的话不但震撼了仇鸾,也震撼了骑兵将领们。跟在仇鸾身边的四大护卫差点笑出声来,好在看着林彤的惨样,及时刹住了车。 仇鸾连连摆手:“林老弟不要玩笑,本督我……” 林彤深吸一口气,大吼道:“你他妈的还是个将军吗?你当过甘肃总兵!你带兵打过大胜仗! 你杀入蒙古人腹地,死一百,杀一千!你他妈的都忘了吗?啊? 你是不是装怂装得太久了,都他妈的忘了自己是谁了呀?啊?” 林彤不顾一切狂吼起来,吓得仇鸾面如土色。老子告诉你这些秘密,是拿你当自己人,不是让你喊出来坑我的呀! “住口,你住口!我没有,我没有打过什么大胜仗!那次仗我打败了,我杀了一千,死了八千!” “放屁,你放屁!你杀了一千个鞑靼骑兵,只死了不到一百人!你吃空饷,你不敢承认自己的大胜!” 仇鸾恨不得掐死林彤,但他被林彤的狂吼骂得全身发麻,竟然一动都不能动。 所有的将官都用惊讶而崇拜的目光看着仇鸾。作为基层将官,他们都明白吃空饷是怎么回事,也都见怪不怪。 但仇鸾竟然有过那样辉煌的战绩,这才是真正让他们不可思议的。 这事儿换任何一个人说出来,他们都不信。可他们都知道林彤是什么人,林彤是不会说谎的。 那真相就只有一个,总督大人真的曾经是个很牛逼很牛逼的将军。 林彤吼声太大,震动了伤口,又晕了过去,现场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仇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大喊一声。 “拿本督的盔甲来!” 他顶盔贯甲,骑上白马,身边跟着胡大、苗二、田三、范四四大护卫,带上最后的机动力量,一万骑兵,开始旋转起来。 仇鸾心里很清楚,现在怕死也没用了。这一战,他输了也是死,逃了也是死,唯一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赢。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是福将,萧风也说我是福将!萧风说宣大一线坚如磐石! 这已经打了十天了,援军应该很快就要到了。李成梁也应该很快就要到了,稳住,老子能赢!” 仇鸾并不知道李成梁在路上磨洋工,等着他们双方的消耗。要是知道,他一定要写奏折向朝廷告状。 蒙古军队里那些刚叛变的漠南首领,当年都是跟随俺答汗南征北战的,熟知仇鸾的底细。 当见到林彤重伤被抬走,过了一会儿仇鸾带队冲上城头时,忍不住变了脸色。 漠北蒙古的首领和罗南德公爵不明所以,漠南蒙古的首领便将仇鸾的可怕之处一一告诉了他们。 “当年俺答汗带着三万兵马杀进古北口,势如破竹,无人可挡,连大明天师萧风都被俺答汗俘虏了! 只有此人,率领两万骑兵,冲出大同城,一路追杀。截杀了我们两千人的运输队! 这还不算,接下来,他又全歼了奉命守在古北口的大将德尔哈率领的九千精锐骑兵! 这还不算,最后他还率领两万骑兵杀到京城,一路追着我们的屁股,在入世观展开血战! 这还不算,他还作为正使,只带着两个人进入俺答汗的大营,与俺答汗谈判! 想当年,一句‘走,不谈了’,成为了大明使臣的巅峰之作,在草原之上广为流传! 我们草原上的部落,这些年最怕大明的两个人,一个是萧风,另一个就是仇鸾!” 第六百二十四章 宣大大捷 漠北蒙古的首领们惊呆了,他们反复确认这些传奇的真实性。 “你是说,他只带着两万人,先截杀了两千人的运输队?” “没错!” “然后他又全歼了德尔哈率领的九千精锐骑兵?” “没错!” “然后他带兵杀到京城时,还有两万骑兵来跟你们血战?” “没错!” “你放屁,他就是神仙,也不可能带着这两万人,杀了那么多蒙古骑兵之后,还有两万人啊!” “这……这不知道,但当时大同城里有我们的细作,他确确实实就是带的两万骑兵出城! 而且在京城入世观一战中,我就在现场,他确实是带着两万骑兵和我们交战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吧?” 在城墙上拼杀的蒙古兵们,也有认识仇鸾的,见他高头大马,率领骑兵杀气腾腾的迎面扑来,竟然都有些心惊胆战。 而在大明守军心目中,仇总督虽然不像在蒙古人心中那么如鬼如神,但见到总督亲自带兵支援,也全都士气大振。 攻守之道,士气至关重要,士兵们再次将蒙古人赶下了城墙。 仇鸾横刀立马,站在夕阳之下,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天色暗了下去,一个通讯兵冲上城楼,满脸的狂喜。 “大人,援兵到了,跑得最快的三万人马已经到了南门儿,等着大人允准开城门呢。” 仇鸾沉稳地看了通讯兵一眼,然后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主城的南门,向下看去。 果然是当初把兵调走的将官,满脸是汗地坐在马背上,整个人看上去都瘦了一圈。 仇鸾确定无误后,让人开了城门,把人放进来,然后拍拍那个将官的肩膀。 “老弟,辛苦你了,只是这些兵不能歇着了,得上城墙换防。城里的弟兄们必须得休息一下了。” 那个将官连连点头:“自然自然,我们只是跑了几步路,能有多累,我们这就上城换防!” 蒙古人并不知道城内援军已到,还在疯狂攻城,但他们惊奇地发现,原本已经漏洞百出的城防,此时忽然好像没有漏洞了。 随着后方的十万人马分批赶到,城外的蒙古人只觉得守军越打越多,也不知道这宣大防线里究竟留下了多少人。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爽了,胜利看似近在咫尺,其实却遥不可及,就像隔着屏幕看小电影一样。 随着士气的逐渐低落,以及对胜利的感觉逐渐渺茫,蒙古军队中,开始出现逃兵了。 逃走的自然是原本归顺了大明的漠南部落,被胁迫着加入了联军,本来想着对大明反攻倒算一下也不算坏事。 但此时一看宣大防线这块硬骨头都啃不动,还谈什么南北夹击,平分天下啊。 还是趁大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时候,偷偷溜走吧。这样将来如果大明获胜,自己还可以说是奋勇抵抗后撤退的。 开始只是零星的一两个人逃走,还有漠北人组成的巡逻队去追杀逃兵。可后来逃兵越来越多,巡逻队都追不过来了。 再往后,就是整个部落整个部落的逃走了。巡逻队最多追杀一些跑得慢的老弱妇孺,跑得快的骑兵他们也追不上。 一边攻城死伤不断,一边逃兵越来越多,二十万联军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几万人了。 眼看士气低落,胜利越来越渺茫,罗南德决定及时止损了。 他告诉漠北蒙古的首领们,这次战争,上帝没有保佑我们,我们还是先撤退吧! 漠北首领们大怒,妈的打来打去,死的都是我们蒙古人,你们罗刹人躲在后面放枪,根本就没什么死伤。 原本是你们说的天花乱坠,拉着我们一起来打大明的。现在我们伤亡惨重,你们却想全身而退? 罗南德见蒙古人翻脸了,他也不生气,微笑着安抚大家。 “各位首领,我们此时内讧,只会让明军有机可乘。这样吧,那就希望上帝保佑我们。 看来守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们先假装撤退,麻痹敌人后,半夜杀个回马枪,一定能成功!” 漠北首领们这才消了点气,觉得这还像句人话。于是在罗南德的指挥下,停止了攻城,撤回了草原。 见敌军撤退了,仇鸾倒是愣住了。这什么情况啊,虽然是好事儿,可和萧风说的不一样啊! 不是两扇磨盘碾碎敌人的吗?不是一扇不动一扇动的吗?现在自己不动的这一扇顶住了,可动的那一扇还没到呢啊! 不管怎么说,仇鸾总算松了口气,他安排完布防后,去看了一眼林彤。 林彤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了,他苦笑着看着仇鸾:“大人,你一定想掐死我吧?” 仇鸾点点头:“不过我想了想,你那些胡言乱语也没人会信的,也没人敢信。蒙古人退兵了,你放心养伤吧。” 林彤皱着眉头想了想:“他们还有多少人?” 仇鸾也想了想:“估摸着还有六七万人吧,连死带跑的,也就这些了。” 林彤忽然道:“大人,还有六七万人,他们不会这么轻易退兵的。 蒙古人都是部落制的,他们的首领要发动战争,就一定要有好处给部落,否则就可能会被推翻。 这次他们损兵折将,虽说开始时都是漠南的部落被迫当的先锋,可后来这些天,漠北蒙古人也死了很多。 他们这么惨败而归,一点东西都没得到,他们怎么跟部落交代?以我之见,他们应该是麻痹我军的。” 仇鸾想了想,微微点头:“你好好养伤。现在咱们防线人手足够,就是他们杀回来,也不怕!” 话音未落,黑夜中已经响起了火枪声和喊杀声,果然蒙古人卷土重来,用最狂暴的攻势,发动了最后的总攻。 暗夜之中,喊杀声四起,最后的决战无比惨烈,双方都知道,这一夜就是决胜负的时候! 趁着黑夜摸到近处,但一直隐身,按兵不动的李成梁,终于拔出了佩剑,冷冷地看着远处的火光。 “先兜到后面,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冲锋,别给罗刹人转身开枪的机会。” 但李成梁一直冲杀到城墙附近,都没有看到罗刹人。 当蒙古兵杀红了眼只顾前冲的时候,罗刹人在后面放了一会儿枪,然后就偷偷地撤退了。 为了麻痹蒙古人,他们一边撤退还一边回头放枪,制造出仍然在后面支援蒙古兵的假象,直到跑得无影无踪。 腹背受敌的蒙古兵们直到此时才惊觉罗刹人的背叛,在绝望之中,终于放弃了攻城,跳上马死命突围。 眼见敌人已经溃不成军,李成梁带着骑兵队在四处截杀,城中兵士无不高声呐喊,恨不得跳下城去砍杀。 仇鸾经过这几日的鏖战,体内的先祖之血已经觉醒。他敏锐地察觉到,现在是个绝佳的机会。 敌军虽然溃败,但仍有数万骑兵,因为攻城几乎不用马,所以蒙古人的马匹足够富裕。 李成梁的兵马从远处了望,超不过三万人,如果不是敌军无心恋战,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时间一长,没准敌人就能缓过神来,到时局面就不好说了。现在自己城中有增援赶到的部队,至少有五万骑兵。 若是冲出去和李成梁继续形成夹击之势,则蒙古人再凶悍,也无力回天。 可是林彤已经伤得上不了马了,调兵的将军是京营出来的,没打过这种草原上的野战,经验不足, 仇鸾想着林彤骂自己的话,他咬咬牙,跳上战马,喝令调兵的将军集合骑兵,准备出城。 胡大小声提醒他:“大人,萧大人说过,你这扇磨盘是不应该动的吧?” 仇鸾愣了一下,再次看向城外的战场。黑暗之中,火光四起,照亮了半边天。 当大同城门打开的那一刻,仇鸾带着四大护卫冲出了城门。黑夜即将过去,草原上迎来了第一缕晨曦。 仇鸾感觉自己冲出的不仅仅是城门,而是自己的一道重生之门,穿过这道门,他才能找回那个曾经的少年。 那时他还不会吃空饷,那时他还不会为了活命不顾一切,那时候,他还是咸宁侯仇钺之孙,整个大明最有希望的武将之星。 看见大同城里冲出来的骑兵竟然是仇鸾率领的,正在指挥火枪队和骑兵截杀蒙古兵的李成梁也惊呆了。 仇鸾战功赫赫,忠心耿耿,那只是在嘉靖心目中的形象而已。真正的武将朋友圈里,大家都知道仇鸾是个什么货色。 只不过仇鸾深受嘉靖宠幸,加上他升官发财也没吃别人家的大米饭,自然也不会有人敢告诉嘉靖,仇鸾其实是个胆小怕死的家伙。 萧风很早就告诉李成梁,仇鸾那扇磨盘是不会动的,你不要指望他能出城相助,他能守住防线就是大功一件了。 所以李成梁一早就做好了独立作战的准备,宣大防线已经完成了任务,自己已经占了先机,不能再得寸进尺,要求更多了。 然而那扇本来不会动的磨盘动了,而且拉磨的居然还是仇鸾这头从不肯上套的驴,李成梁一瞬间都有些恍惚了。 到底是萧风测字出了鬼,还是仇鸾的大脑进了水?胡宗宪又不在大同城里,仇鸾是被谁忽悠的瘸了腿? 但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一件大好事,李成梁立刻让人拿起喇叭,冲着战场上大声呼喊。 “宣大防线出兵了!仇鸾总督来支援我们了!大家别给关东人丢脸,别让宣大兵看笑话!” 东北人是很好脸儿的,你可以说我战斗力不行,但你决不能说我胆儿小不敢动手!所以东北来的骑兵顿时嗷嗷叫着进入了超级赛亚人的状态! 一个漠北部落的首领在护卫的掩护下正在突围,迎面遇上了塔克世带着的队伍。双方短暂的对视了一眼,塔克世举起了大刀。 “你瞅啥?” 宣大的守军被蒙古人压着防线打了十多天,愤怒值早已拉满,根本就不用什么宣传手段,士气也不比东北的骑兵来得弱。 曾经战无不胜的蒙古骑兵终于崩溃了,两面夹击之下,最终只有一部分突围而出,剩下的不是战死,就是投降了。 仇鸾已经杀到忘我的境界,追着一个逃跑的部落首领猛砍,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枪响。 枪声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仇鸾只觉得全身一震,背后的护心镜被打穿了,后心传来一阵剧痛。 从马背上摔下去的时候,仇鸾感觉一切都变得好慢,天好蓝,初升的太阳好亮,地上的牧草好柔软…… 漠北蒙古三个部落的首领在逃命的路上汇合了,每个人身边还有几千人马,加起来一万多点。 二十万大军打剩下这点人,实在是太惨了。当然,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漠南蒙古的墙头草,他们在中后期都成规模地逃走了,未必真的死了那么多人。 但漠北蒙古的骑兵却是实打实的伤亡惨重。也许还有一部分突围后没来得及汇合的,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 其他部落的首领可能没跑出来,这三个首领在马背上边逃命边召开临时会议。 风大,一边骑马一边开会,灌得满肚子的风,很不舒服。但没人提议下马休息,因为谁也不知道后面明军会追出来多远。 最终三个首领达成了一致:这次回去,我们要替回不来的部落首领照顾好他们的草场,照顾好他们的牛羊,照顾好他们的女人。 战士们是死了不少,但只要有草场,有牛羊,有女人,草原就依然会生机勃勃,很快就能重新开始。 所以这个结果,给三个首领带来了些许安慰,毕竟机会总是隐藏在危难之中,只有乐观的人才能看到并把握。 当三个首领带着这份欣慰,跨过遥远的草原,回到自己的部落时,心情顿时跌落谷底,犹如冰封。 草场还在,但处处都是死人和烧毁的帐篷。不但自己想要替别人照顾的牛羊和女人不见了,就连自己的牛羊和女人也不见了。 几个骑着马从远处跑回来的老人悲愤地告诉首领们,今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罗刹骑兵们洗劫了漠北的很多部落。 罗南德宣称这是帮蒙古人打仗的弹药费。因为青壮年都跟着首领们去打大明了,部落里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而罗刹人根本就没死几个,他们有一万个火枪骑兵,这些部落就算把剩下的兵都集合起来,也不够罗刹人打的。 开始罗刹人先抢了各家的金银财物,后来就开始赶走牛羊,再后来,他们就开始抢走年轻漂亮的女人。 凡是敢阻拦他们的人,全都被打死了,帐篷也被放火烧掉了,临走的时候,罗南德还连连摇头。 “你们这些没有信仰的家伙,太野蛮了!这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下次我们会来告诉你们,该如何供养上帝的子民。” 部落首领们怒了,此时逃命而归的骑兵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漠北,他们都被罗刹人的背刺气得发狂。 最后,部落首领们带着最后凑齐的两万骑兵,拼命地追了上去。他们身上的血还没干呢,不在乎再多流一些! 带着牛羊和女人们行军是比较慢的,尤其对于这些罗刹骑兵来说,女人比牛羊更能拖慢他们的行军速度。 罗南德一直在斥责他们,告诉他们要学会延迟享受,凡是能成大事的人都要学会延迟享受,不能被眼前的快乐蒙蔽。 但士兵们并不全听他的,对于他们来说,经过艰苦的战斗,应该马上获得享受才对。 所以他们白天行军,一到了晚上就杀牛宰羊,大吃二喝之后,还要进行一番娱乐事业。 所以一路疯狂追赶的漠北蒙古骑兵很快就追上了他们,但罗刹人见到蒙古骑兵追上来,却毫不惊慌。 他们不仅仅是火枪兵,他们是火枪骑兵!这个区别是非常大的。 他们可以使用放风筝战术的升级版,双方都是骑兵的情况下,火枪和弓箭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何况他们还有更缺德的战术,他们把掳掠来的蒙古女子用绳子绑了放在马背上,挡在自己前面当肉盾。这无耻的程度直接震碎了蒙古追兵的三观。 “罗南德!拿女人当挡箭牌,你们罗刹人还是不是男人?” 罗南德微微一笑:“朋友们,不要装得这么吃惊。我知道你们蒙古人的打仗方式,并不比我们更绅士。 你们也曾驱赶其他民族的百姓作为攻城的先锋,对大明这么做过,当年对我们也曾这么做过。” 蒙古骑兵们拉弓搭箭,却迟迟不能放箭。这些女人是他们的亲人,也是他们草原以后要繁衍生息的保证。 但他们不敢放箭,罗刹人却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枪,这种一面倒的打法,让蒙古人窝火至极。 但蒙古人毕竟人多,他们在罗刹人的两翼奔驰包抄,形成了一个动态的包围圈,罗刹人想突围也没那么容易。 双方一边打一边跑,僵持了半天,一个蒙古女子忽然高声喊起来。 “姐妹们,与其被这些罗刹畜生们抓回去,不如死在咱们的草原上! 咱们跟他们拼了,宁死也不当他们的盾牌,让我们的男人,让我们的父亲和兄弟们可以杀了他们!” 随着这声高喊,那个女子拼命挣扎,从马背上滚落,转眼就被奔腾的马蹄踩成了肉泥。 几个性子刚烈的女子受到了感召,也纷纷在马背上挣扎起来,那些罗刹骑兵大惊失色,不得不拼命地抱住她们。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女子要都死了,那些蒙古男人拼起命来,一定是两败俱伤的。 罗南德没想到这些女子如此刚烈,他眼珠一转,大声喊道。 “谈判,谈判,先不要打了,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听说点点催更对书有好处,要不大家帮忙点一下?」 第六百二十五章 草原一统 经过谈判,罗刹人同意释放全部掳掠来的女子,但要带走一部分牛羊,这样他们才能算没白来。 而且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长途跋涉来帮蒙古打架,车上拉的军粮早就消耗殆尽了,不赶着牛羊走,肯定得饿死在路上。 元气大伤的漠北蒙古,为了救回那些女子,不得不接受了这样的条件。 罗南德要求蒙古追兵们全员向长生天发誓,不会继续追杀自己的队伍。蒙古人也答应了。 因为蒙古人也清楚,以现在的状况,就算没有了女子做挡箭牌,双方火拼也是难说谁输谁赢的,大概率是两败俱伤。 当罗刹人带着一批牛羊远去后,他们放下了那些女子,但仍然用火枪指着她们,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随后追上来的蒙古人,将女子们扶上马背,看着三个部落首领,个个双眼血红。 “咱们追上去吧,跟他们拼了!” “这群畜生,我妹妹说,已经被他们给……” 三个首领悲凉地看着身边的骑兵们,沉重地摇摇头。 “回家吧。只要草原还在,只要我们还在,总有一天,我们会报仇的。 记住,罗刹人都是畜生,以后我们绝不能再跟他们合作!这个教训,要祖祖辈辈地传下去!” “你们知道罗刹人是畜生,却宁可跟畜生为伍,而与大明为敌,该有此劫!”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蒙古骑兵立刻拔出刀来,这才发现和罗刹人混战的时候,大明的骑兵不知何时竟然也追上来了。 李成梁带着塔克世在最前面,身后是乌压压的大明骑兵,看上去至少有七八万人,几千条火枪指着前方。 相比之下,疲惫不堪而又士气低落的蒙古骑兵,显得势单力薄,真要动手,胜负不言而喻。 仇鸾中枪落马后,将宣大兵马的指挥权交给了李成梁。李成梁当机立断,带着汇合后的兵马,直接跟在蒙古人身后一直追到漠北。 漠北的三个首领面色惨白地看着李成梁,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杀气,就像困在陷阱里的野兽一样。 李成梁冷冷地说道:“罗刹人抢了你们的女人和牛羊,你们就觉得罗刹人是畜生。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抢掠大明的女人和财富时,自己是不是畜生?” 一个老首领昂起头,努力维持着尊严:“大明是我们的敌人,杀死敌人,抢掠敌人,这是正常的。 罗刹人是背弃盟友,从背后捅刀子的阴险小人,岂能相提并论!” 李成梁冷笑道:“那漠南的蒙古部落呢?你们难道不是同宗同源?你们伙同罗刹人一起攻打屠杀他们,算不算从背后捅刀子?” 另一个中年首领大声道:“他们投靠了大明,向汉人缴税,割裂了蒙古草原,我们攻打他们有何不对?” 李成梁看着如绿色波浪般起伏的草原,淡然一笑。 “蒙古草原?是谁把草原许给了蒙古人?就因为你们会骑马,会放牧牛羊马? 自古以来,这片草原上生活的部族数不胜数,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鹘、契丹、女真,哪个不是游牧之人? 不管是比先来后到,还是比能征善战,蒙古人只怕都未必能稳居第一吧。 你们不过是最近兴起的一批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批。草原就是草原,是游牧之民共有的,不是哪个部族的。” 第三个年轻首领大声道:“就算如此,至少草原也不是你们汉人的吧?你们凭什么侵入草原,杀了俺答汗,统治漠南之地?” 李成梁声音更大:“地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匈奴人强大之时,草原为匈奴之地;大汉强盛之时,草原为大汉之地。 天下本就是争来抢去的,所看的,无非是谁能让这片草原上的人过得更好!谁就能民心所向! 大明让草原获得安宁和平静,让草原能通过贸易获得更好的生活,让灾荒之年能获得赈济! 所以他们愿意接受大明的统治。原本大明顾忌漠南人民的想法,还没觉得一定要把漠北也加入进来。 今天你们勾结罗刹,屠杀漠南部落,攻打宣大防线,是你们自寻死路。漠北蒙古,从此就不存在了。” 首领们一惊:“你是要玉石俱焚,今天拼个你死我活吗?” 李成梁轻蔑的一笑:“玉石俱焚?就凭你们这点人马?蒙古人对大明骑兵一对三的年代早就过去了。 我的队伍里有一半是女真人,你们是和他们打过仗的,自问能占便宜吗?我还有几千条火枪,你们打得过吗? 我是告诉你们,从此没有什么漠南蒙古,漠北蒙古了,草原是大明的草原,蒙古人是大明的蒙古族。 就像女真人、苗人一样,你们若接受,今天就可以不死,若不接受,今天就得给后续来草原的人腾出地方来。” 老首领沉默许久后开口道:“后续来草原的人,是些什么人?” 李成梁道:“草原上经此一劫,人口不知几时才能恢复。罗刹人就在漠北之外,虎视眈眈。 朝廷决定对草原上实行免税休养的政策,凡是大明子民,不管女真、汉人、藏人,均可以申请来草原定居。 朝廷会统一为大家分配草场,协调矛盾。朝廷不收税,荒年照样赈济。 还会设置官署、学宫、互市,一应福利,与大明子民相同。” 中年首领忽然道:“朝廷不收税,那首领怎么收税?朝廷会干涉吗?” 李成梁冷笑道:“朝廷都不收税了,首领还想收税?朝廷会酌情给首领们多分草场,给他们富贵。 但首领不能再管部族里的事儿了,一切要按大明律执行。有任何纠纷,到官署去告状论理! 也就是说,以后草原上的大汗,只是朝廷授予的荣誉称号了,草原以后只有一个大汗,就是大明皇帝,天可汗!” 年轻首领冷笑道:“大明朝廷会这么好吗?一定是有条件的吧!” 李成梁点点头:“还是年轻人心眼儿快,不错,是有条件的。 无论哪个民族,在草原上定居,每户必须出一个男丁加入大明的草原骑兵队。 草原骑兵,平时除了训练时间,仍然住在家里,和家里人一起劳作休息。 若有外敌入侵,则需听从大明征调,与大明并肩作战,共御外辱,保家卫国!” 漠北蒙古的人民,纷纷交头接耳,觉得大明并不像之前首领们说的那么不讲理。 像这样的条件,无论在任何朝代,都绝对是明君圣主的做法。 之前与大明互市,都是漠南人得了实惠,漠北还得跟漠南人做生意,让中间商赚了不少差价。 以后咱们和漠南人一样,也可以直接买卖大明的丝绸、布匹、瓦罐、瓷器了呀! 三个首领对视一眼,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表示同意李成梁的说法。 “将军大人,那我们三个首领,能分得多少草场呢?” 李成梁何其精明,他看到蒙古人战意全无,加入大明已经是大势不可逆转,知道此时不能给好脸儿。 恩威并施,只有恩,没有威,必将是自取其祸;升米恩,斗米仇,给甜枣之前为何要打一巴掌? 为的就是让你明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甜枣!以后每当你想额外的甜枣吃,就得考虑考虑能不能挨得起额外的巴掌。 “你们想什么呢?你们勾结罗刹,屠戮同胞,攻打大明,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大明法外施恩,只杀你们三个罪魁。你们若是不想连累大家一起死,就自裁吧,这是我能给你们最后的体面了。” 此言一出,三个首领脸色巨变,忠于他们的几百个护卫也鼓噪起来,纷纷拔刀拉弓,表示绝不屈服。 李成梁缓缓地举起手来,面色平静如水,如东北三九天冻住了的水。 “我知道,你们从心里看不起汉人,觉得汉人羸弱,觉得汉人打不过你们。所以你们骨子里很骄傲。 我告诉你们,汉人不是羸弱,是天性不喜欢杀戮。而且汉人从不以杀人为荣。 大多数汉人,都希望自己能知书达理。哪怕没有条件念书的,也会拿起锄头去种地。哪怕有少许猎户,也都是实在没有土地的无奈之举。 一个在土地里呵护幼苗的人,能有多大的杀心?铲草插秧,又能练出多少杀人的本事来? 可你们不同,你们生在草原上,不会骑马就会饿死,不会杀牛宰羊也会饿死。你们争夺草场,互相征战,把杀戮当做家常便饭。 然后你们就骄傲了,觉得你们天生就比汉人厉害,就看不起汉人。你们骄傲个屁! 今后等到汉人来到草原上,和你们一起长大,一起训练的时候,你们就会看到,谁也不比谁差! 不过,这一天,估计你们这些敢拔刀的人是看不到了。 实话告诉你们,要不是大明天师再三叮嘱我招降你们,顾全大局,我才不会跟你们费这么多话。 老子数到三,不想送死的就往后跑,当我的手落下的时候,凡是呆在原地的,都得死!” 李成梁的咆哮声在草原广袤的天地间飘散着,回荡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煞气,连身后杀气腾腾的军队都相形见绌。 他的气势让人们不得不相信,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把眼前的这些蒙古人全部屠戮干净。 “一!” 一些带着女人的蒙古人开始转头狂奔。 “二!” 三个首领的部族之外的蒙古人开始转头狂奔。 “三!” 三个首领部族的人,也开始有往外跑的。 “慢!” 在李成梁的手即将劈下来的一瞬间,年龄最老的首领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大明的将军,你说话算数?只要我死了,皇帝会赦免我的部族吗?” 李成梁点点头:“这是大明天师萧大人亲口说的,你可以放心。” 很奇妙,虽然漠北的这些人都没见过萧风,但他们都听说过他,李成梁的这句话,让他们莫名的感到值得信任。 刀一勒,老首领栽倒在马下。李成梁的目光看向另外两个首领。 “你们怎么说?” 中年首领惨笑一声,跟老首领一样,在颈间一勒,随即跌落马下。 最年轻的首领嘴唇哆嗦着,忽然大叫一声,拨马就跑,他身边的护卫们都愣住了,竟然没人跟着他跑。 李成梁冷冷的一笑:“你们的首领抛弃了你们,在他心里,你们的命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个人的命贵重。 我给你们个机会,追上去,把他的人头给我带回来,我就当他是自行了断了。 如果追不上他们,你们这个部族也就不存在了。” 这个部落的人们面面相觑,李成梁叹了口气:“他的马不错,再耽搁一会儿,你们未必能追上他了。 我只在这里等到太阳落山,太阳落山后,我就要动手了。其他的部族,各自回自己的草场去吧。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大明的子民了,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们,好日子在后头呢!”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拨转马头冲出去了,然后几百人跟着冲了出去。 年轻首领亡命狂奔,见到身后追来几百人,大喜过望。 “果然还是有忠心于我的人!” 但当他看到那几百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时,他忽然明白了,急忙拔刀怒吼。 “你们想干什么?咱们可是联盟啊!” 几个人挥刀而上:“为了部落!” 一个时辰之后,年轻首领血淋淋的头颅被扔在了地上。李成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带着大明骑兵转身离去。 蒙古草原,从此变成了大明的草原,蒙古人,从此正式变成了大明的一个民族,和所有民族一样的大明子民。 数月之后,广袤的草原上迎来了新的居民。他们有的从河套地区避难归来的蒙古部落,有的是从关外来的女真部落。 更多的,是从大明人口稠密之地搬出来的汉人,他们拖家带口,眼睛里带着光,对广阔天地充满了期待。 他们听说了到草原上去可以免税,而且名额有限,先到先得,于是就像后世准备抢购超市鸡蛋的大爷大妈们一样,争先恐后地跑来了。 他们向牧民们学习放牧之法,然后教会了牧民们在草长不好的地方耕地种植,但这东西却不是粮食,而是菜。 牧民们很惊奇:“这就是传说中入世观的仙藤吗?之前灾荒时,听漠南部落说朝廷给发过的瓜干,是那东西吗?” 新草原人连连摇头,告诉牧民,这东西是入世观从海外最新带回来的,比仙藤还好! “仙藤虽好,但入世观的道长们告诉我们,不是很适合在草原上种植,而且关键和牛羊肉一起吃也不好吃。 这东西叫土豆儿,很适合在草原上种植。道长们说,他们做过试验,在草原的沙土上种,比中原土地上种出来的更大,更好吃!” 到了收获的季节,人们收获了很多圆滚滚土豆儿。不管是老牧民,还是新草原人,都狐疑地看着这些怎么看也不像是菜的东西。 新草原人也是头一次种土豆儿,对土豆的吃法并不是很在行,但在老牧民们期待的眼神中又不能露怯。 毕竟他们之前都是种过地瓜仙藤的,这东西看起来和地瓜没啥不同,吃法应该也差不多吧! 于是新草原人用水把土豆洗干净,给草原土着们讲解其食用方法,语气十分肯定。 “洗干净之后,这东西是既可以生吃,又可以熟吃的!生着吃的时候,颇有汁水,虽不如瓜果,但也挺甜的!” 一边说着,一边咔嚓咬下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 “你看,挺好吃的……呸呸……” 老牧民们皱着眉头,心里凉了半截,感觉这个主播带的货,可能很有问题,就像大李子和黑蒜一样。 新草原人看着咬了一口的土豆,心里也凉了半截,但还是没有绝望。 “这个,生着吃其实毕竟是小众的吃法,这东西还是该煮熟了吃。煮熟了之后啊,又甜又软,美味之极!” 于是大家围着一个瓦罐,耐心地等了半天,终于煮熟了,大家每人拿起一个来,咬了一口。 嗯,感觉比生着吃的好多了,但也绝对谈不上又甜又软,美味至极,而是感觉这东西根本谈不上好吃。 好处是每人吃了一个熟土豆后,确实不怎么饿了,一个老牧民见新草原人窘迫无比,就开口给新邻居解围。 “你们这群年轻人,只知道追求什么好吃,美味,太堕落了! 早先年间,赶上大灾荒,大家连老鼠都打来吃!还管什么美味不美味的? 这东西多好啊,吃了多抗饿啊!能抗饿的食物才是最好的食物!而且产量还那么大!” 就在大家准备原谅新草原人的信口开河之际,一个赶在最后的时间获得名额的汉人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张二哥,我到了草原就四处打听你的消息,总算找到你了!” “哎呀,李老弟,李到底还是来了呀。当初我劝你来,你还犹豫,舍不得家里那半亩上坡地。 你看看,这里多好!这些邻居可好了,不但热情,还能歌善舞,我们相处得可好了!” “张二哥,你们煮土豆吃呢?我出来的时候,咱们老家的土豆也收获了。 不过真的没有你这个大啊!你这土豆里面全是沙瓤,看着就比老家的好吃啊!” 新草原人张二哥脸一红:“行了老弟,别说了,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就这玩意,比地瓜差远了。” “嗯?咱们老家新土豆下来了,再穷的人也得买点肉炖一锅,庆祝一下啊。你们这里遍地牛羊,怎么还舍不得炖点肉进去呢?” “炖肉?土豆原来能炖肉的吗?地瓜可不太行啊。牛羊肉也可以的吗?” “试试试试,桑吉,去找你阿妈拿块肉来,再把这土豆抱回家一些!” 耐心地等待,咕嘟咕嘟,香气飘散,帐篷周围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我活了三十五岁……” “我活了二十八岁……” “我活了四十二岁……” 「听说点点后面的催更对书有好处,要不各位兄弟姐妹给点一下?」 第六百二十六章 水师决战 宣大一线的战斗进入尾声之时,织田信长流窜的动向也终于被摸清楚了。 在明军的围追堵截中,织田信长一开始确实是直奔着杭州船坞去的。但当他到了杭州后,发现船坞早有准备。 船只并没有靠着岸,而是在船坞的中间,与岸边隔着数十丈远。工作的匠人们都是吃住在宝船上的,想上宝船,必须坐小船摆渡过去。 不但船坞周围驻扎重兵,宝船上也驻扎着兵士。就算织田信长能带领倭寇打败守军,他们想要坐小船去毁坏宝船,也肯定会被宝船上的兵士攻击。 宝船上是有船炮的,那些小船根本就扛不住。何况宝船周围还有已经完工的其他舰船,也都是有船炮的! 织田信长果断改变了路线,他根据时间计算,运送第二批倭寇的日本水师联队,即将到达! 其实原本的计划是稳扎稳打的,等待第二批运的兵到达,再发动全面进攻。 可空镜和尚被刺杀,扰乱了他的整个计划。双方士气此消彼长,而且大明的火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逼得他不得不兵行险着,奇袭南京。 若是能胜利,那么第二批日本军队到达时,两军里应外合,整个江南之地唾手可得。 可现在既然没能胜利,一切就都要重新计划了。倭寇大军溃败,但不会死得那么干净,这一点织田信长相当自信。 要知道倭寇最擅长的就是打游击,这些年来在大明沿海,大股小股的倭寇,被俞大猷追得满地乱跑,早就跑出经验来了。 那些溃散逃跑的倭寇,肯定都会偷偷往海边移动,因为那里才是倭寇最有优势的地方。 海边土地松软,到处滩涂,骑兵无用武之地,以步兵打步兵,倭寇一直是占据优势的。 所以织田信长带着倭寇们向海边偷偷移动,准备收拢部下,迎接新的队伍,东山再起。 不过织田信长带领的残余倭寇,大部分都是佛朗机人的火枪兵,他们远不如日本的国产倭寇吃苦耐劳。 而且他们对织田信长也不像国产倭寇那么信任,经历了这场南京惨败后,倭寇雇佣兵们对织田信长很不满意。 “哦我的上帝呀,那个矮子将军,竟然还自称是日本巨人,真是可笑啊!” “哦我的朋友,这倒也没什么可笑的,虽然他不算高,但在倭寇里确实是高个子了!” “看他带咱们打的仗,实在是太窝囊了,我觉得他就是一只愚蠢的土拨鼠!” “我同意你的看法,我的老伙计,我也很想狠狠地踢他的屁股,只是我们还得跟着他逃命呢!” 织田信长听不懂佛朗机语系,但本能地感觉到这帮家伙肯定不是在夸奖自己,可他也无法反驳。 毕竟他刚刚遭遇了有史以来的最大惨败。看来大明的将军和军队,确实远非日本的战国群雄可比啊! 不过织田信长坚信自己还有挽尊的机会。这次运过来的军队,是日本最后的战力了,自己必须带领他们打赢! 听说罗刹人和蒙古人终于动手了,在大明的头顶上正打得如火如荼。自己这边败了,大明一定会从南方调兵过去支援吧。 如果那样就太酷了,自己这次要改换打法,不再去强攻大城了。自己要让舰船沿着海岸一路护航,横扫整个沿海地区。 然后站稳脚跟,建立政权,逐步蚕食大明的南方领地。如果大明的军队敢来交战,就在沿海之地,让联合舰队的船炮把他们轰成渣渣! 凌晨,海上的薄雾之中,日本和佛朗机的联合舰队正在逐渐向大明海域靠近,舰队满载着倭寇,满载着织田信长的希望。 陆地上的联合军队指挥是织田信长,海上联合舰队的指挥将军则是佛朗机人安德烈将军。 因为佛朗机人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船坚炮利,人才辈出。 日不落帝国此时还在粪发涂墙的年代,不讲卫生的同时实力也还略弱,被佛朗机人的阴影深深笼罩。 望远镜里,已经能看见大明的海岸线了。按照目前的航速,经验丰富的安德烈将军认为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就可以抵达大明海岸了。 他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 “这见鬼的航程,虽然不算多远,但这段时间就没停歇过。也不知道那些日本人打下多大一片土地了。” 一只眼睛的大副冲了进来:“船长,在咱们的后面出现了船队,很多船!” 大副原本也是两只眼睛的,但因为当时大明出品的望远镜都是单筒的,大副有一次在海战时了望,结果被水手撞倒,怼瞎了一只眼睛。 大航海时代的很多船长和大副都是独眼龙,据说与当时的单筒望远镜的普遍使用,有极大的关系。 “什么船队?挂的旗帜是什么?莫非是国王号召欧罗巴所有国家出兵协助日本的呼吁起作用了吗?” 佛朗机人作为当时欧洲大陆的海上一哥,一直希望其他国家能追随自己干一番大事业。 可惜欧洲各国各怀心思,无利不起早,人心很散,队伍很不好带, 尤其是英国,这个国家地方不大,野心不小,脑后有反骨,佛朗机人一直很看不上它。 大副拼命摇头:“不是,那些船只看起来不像是海盗船,为首的像是大明的舰船,后面的各式各样,参差不齐!” 安德烈快步走上旗舰的船头,拿起望远镜来向远处看去。透过逐渐消散的薄雾,他看见了。 正中间的正是大明的宝船战斗群,几十艘舰船围绕着高大如海上堡垒一般的宝船,气势汹汹地一马当先。 宝船上高高飘扬着两面大旗,一个是大明的日月旗,一个是“大明致远”四个大字。 两翼的船队,两艘旗舰上,一个是“镇海”,一个是“巡海”。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五花八门的各种舰船。 有形似乌龟的圆形船,有像是几艘船绑在一起,以小变大的冒牌大船,还有一些明显是渔船改装的。 这是新成立的大明联邦中,沿海各国凑出来的杂牌舰队,强弱不一,良莠不齐。 其中战斗力最强的也就是朝鲜出的乌龟船了,像安南的,直接就是渔船上装了一门炮,就冒充战舰了。 虽然质量参差不齐,但数量十分惊人,跟在主力舰队的后面同样气势汹汹,狐假虎威,像极了帮派对战时站在后面五十块钱一天的临时小弟。 安德烈面色凝重,他并不愿意现在就与大明水师进行决战。虽然自信在质量和数量上他都不虚,但这次的主要任务是运兵啊! 船上载满了倭寇,为了省地方,甚至连一些船的船舷上都加装了木板,做成了临时的露天海景房。 这要是打起来,不管输赢,这些海景房里的倭寇只怕就要掉进海里去了…… 但战争是否能打响,永远不是以不想打的一方为准的,而是以想打的那一方为准的。 这就像乘法,一堆正数里,只要混进去一个负数,整个式子就得变成负数。 无边无际的海洋里,只要排进去一吨核废水,整个海洋就会慢慢变成核废水汤。 一堆白种人、黄种人、棕色人,只要混进去一个黑人兄弟,慢慢就都会变成黑色人种。 最后这个没有贬义,人家的基因就是这么强大,不管啥人种,只要有了黑色基因,最后结果都一样。 所以此时不管安德烈将军是怎么想的,面对躲避了半年之久,忽然冲上来决战的大明水师,他都不得不掉头迎战。 海战看似没有刀刀见血的肉搏,显得比陆地上的战争要文明一些。但其实海战的残酷并不弱于陆战。 海战的感觉,有点像做噩梦时和人打架,明明心有余,但动作总是慢吞吞的,使不上劲。 而且海战看似遍地都是路,其实真的落败了却无路可逃,完全是拼速度。哪怕你的船比人家慢那么一点点,也一定会被追上干掉。 不像陆地上,你还能钻个山沟,钻个小树林啥的,没准还能逃过一条命。实在不行,扔了武器脱了衣服还能混进人群里。 在海上你往哪里混?就算真的来一群美人鱼也不行,你的腿是劈叉的呀! 所以大规模的海战极少有直接逃跑的,上来就是死磕。 双方的旗舰船炮先进行了一番互相致敬,丈量了一下彼此的距离,然后就炮火横飞。 安德烈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海狼,他命令船队全速前进,不惜代价地靠近对方的船队,争取能进行跳帮肉搏。 若是在平时,佛朗机人是极少使用这种海盗喜欢的跳帮肉搏战的。因为佛朗机人最骄傲的是船坚炮利,远程决战。 可眼下的形势却不同,安德烈的船队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倭寇,这种情况下一味远战,那简直是愚蠢。 就像某些小说里写的那样,明明十万人对一万人,还非要两边的将军报名单挑,然后将军败的那一方就逃跑,胜利的那一方就开始掩杀过去,敌军死伤无数。 掩杀个毛啊,十万人对一万人还他妈的单挑,这种将军不管武力值如何,脑子一定都是进水了! 安德烈的脑子绝对是没有进水的,虽然他每天都在海上航行,但十分注意对脑子的保护,所以他明白此时靠近肉搏是最有利的! 可惜唐顺之的脑子也同样干燥得很,他带着船队蛰伏许久,等决战的机会很久了,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些东西? 他命令船队散开,一边后退一边开炮,始终和安德烈的船队保持距离,不给对方跳帮的机会。 这个时期的舰船,双方都还是人力加风力的驱动,都没用上蒸汽机呢,所以船速的快慢,完全取决于底层动力舱里有多少人划桨。 船桨数目一定的情况下,就要比试划桨水手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斜方肌、腹直肌、乃至臀大肌了。 由于人种的原因,佛朗机水手的各方面肌肉群都要比大明的水手发达一些,因此在海上,佛朗机船队总是比亚洲船队快上一点。 不要小看了这快的一点点,在海上是无险可守,无路可逃的,只要比你快一点,天涯海角也能追上你,干掉你。 如果碰上打不过的时候,快的这一点点,也足以逃命。你比我能打也没用,我比你跑得快,越追越远啊! 所以为什么在蒸汽机出现之前,海上霸权此起彼伏,一直都是欧洲人的?单个水手的肌肉发达程度决定了船队速度这一点,很可能是关键。 这是萧风总结的一个冷知识,专家们可能会对此嗤之以鼻。但至少这是个比较讲理的推测,总比专家们认为穷人可以出租闲置房屋致富要讲理。 但那是正常情况下,此时安德烈率领的船队却始终追不上大明的船队,这让他心急如焚,郁闷无比。 并不是佛朗机水手的肌肉忽然萎缩了,实在是他们每一艘船的负重都太大了。 二十多万的倭寇啊,分布在这些船上,甚至转弯速度快了,都能甩出几个去,怎么可能快得起来呢? 一个被甩出去的倭寇从船舷上掉落,落到二层炮口的时候,一发炮弹刚好打出来,被炮弹顶着落在了大明的甲板上 作为第一个成功跳帮的人,他却没有任何战斗力了,整张人贴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的明军水手甚至都没费心看一眼他是否还活着。 唐顺之的打法比较正统,宝船战斗群正面应敌,且退且战。汪直和徐海的船队打法则更海盗化,忽远忽近,战术穿插。 而大明联邦凑出来的各国船队,则主打一个见缝插针。他们都没有过大规模的船队,也没有进行过特别正式的海战。 但他们很聪明地利用自己船小速度快的优点,专门去找那些明显是以运输船为主,船上枪炮很少的软柿子。 挑对了对手,就猛打一通,发现挑错了,掉头就跑。坚决不给船上倭寇们跳帮的机会。 佛朗机和日本的联合舰队,与大明联邦的舰队,在距离大明海岸不足两个时辰航程的地方,打得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双方的船只都有被炮弹击中而沉下去的,但日本方面的损失显然更为惨重,因为他们的船上拉的人太多了。 同样是沉一艘船,大明联邦的水手们跳海的不过百人,而日本方面则要跳下去上千人。 广阔的海面上,就像下饺子一样,被落水的人扑腾得水花四溅,安德烈此时才恍然大悟。 大明水师虽然实力略弱,但也绝非不能一战,可之前他们一直都是躲得远远的,拒绝对战。 他们就是在等日本运兵,一旦船上装满了倭寇,他们就冲过来拼命了。哪怕是拼个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就算双方的水师都拼光了,但日本方面要额外多损失几十万人的军队啊!这算盘打得也太他妈的精了! 前面运兵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过来打,估计是因为大明联邦刚成立,各属国协调出船的事儿还需要时间。 等到这第二波运兵的时候,大明水师就扑过来决战了,无论如何,这一波咸带鱼算是被赶上了! 想通了大明水师的心思后,安德烈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全部船只掉头,全速向大明海岸冲锋。 学习大明水师的打法,且退且战,只要两个时辰后能抵达海岸,就可以成功卸货,把二十几万倭寇卸下船。 到那时空船对空船,佛朗机水手的肌肉就能再度发威,凭借船坚炮利速度快,击败大明水师仍然是有把握的! 就算打不败对方,是战是走,主动权也是在更快的一方。 最差的结果,双方两败俱伤,也不至于让那二十多万倭寇白白地淹死在海里啊! 得到命令的佛朗机-日本联合舰队,调转方向,疯狂向远处的海岸冲去。战力弱,载人多的船先跑,佛朗机最强大的战舰断后。 唐顺之第一时间察觉了安德烈的动向,忍不住暗赞对手,果然不同凡响。 他立刻让水手打出旗语,命令全体冲锋,一定要拖住对手,不让他们靠岸。 汪直和徐海的舰队跑得比唐顺之的宝船战斗群要快,他们和佛朗机-日本的联合舰队平行前进,左右夹击。 安德烈命令佛朗机战舰瞄准两边船队的旗舰集中开火,希望能利用射程上的微弱优势擒贼擒王。 海战之中,一支船队的旗舰,就相当于陆地上的领军统帅,若能斩将夺旗,则那支船队就会陷入混乱,战斗力就会大减。 这赌博式的打法居然意外中了大奖,徐海立功心切,追得太紧了,旗舰被安德烈战舰的密集火力击中了底仓。 底仓是水手们组成的人肉发动机所在地,这一炮不但砸死了不少划桨的水手,也直接让旗舰失去了动力。 最可怕的是,由于大洞过于靠下,不等水手们修补,海水迅速灌入了船里,徐海的旗舰缓缓歪倒,缓慢但无法逆转地沉入海底。 身后跟着的船只立刻冲上来,接应甲板上的徐海和水手们。但失去了旗舰,这一路船队的战斗力顿时下降。 安德烈大喜,知道这一边不足为虑了,立刻命令集中火力进攻汪直的船队。 只要汪直的船队被打散,在他和大明海岸之间,就再也没有障碍物了! 只要再跑上一个半时辰,船队就可以靠岸卸货了! 「同志们继续点催更!」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大获全胜 汪直感受到了他从来没有承受过的压力。 在以往的岁月中,汪直的对手是这片海域上大大小小的商船、海盗船,商船海盗以及海盗商船。 这些船要么是个体户,要么是几艘船组成的小船队,在汪直的面前,真的不够看的。 那时汪直最大的对手,其实就是徐海,也就徐海能跟他掰掰手腕。至于佛朗机人,双方的摩擦很少。 在汪直纵横中日之间这片海洋的时候,佛朗机人的大部分时间活动在亚非拉美之间的广阔海域。 双方的活动范围虽然有重合的部分,但利益上冲突不大,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汪直还是佛朗机人的大客户。 汪直干的活走私为主,抢劫为辅,要走私就得有好的商品。他从大明弄来丝绸瓷器卖给佛朗机人,再跟佛朗机人买西洋物件卖给大明。 所以除了一小撮穷凶极恶的佛朗机海盗外,双方整体上关系还是不错的,彼此并没有怎么交过手。 这次真枪实弹地与佛朗机船队硬刚,汪直感受到了纵横世界海洋,和纵横中日海洋的区别。 佛朗机人的战船更加坚固,炮弹口径更大,打得更远,杀伤力更强。 虽然汪直的船队火炮已经是入世观改良过的,但是仍然稍逊一筹。 这不能说入世观和国坊的科技水平不行,而是受制于一个客观规律。 任何一样工业化的产品,都必须在大批量的使用中持续改进,没有市场,就难以进化。 佛朗机人当海上霸主已经很久了,他们每天琢磨的就是如何让船更坚固,让大炮威力更强。 可大明这些年一直封海,也没有像样的水师,虽然萧风带来了后世武器的先进思路,但把思路变成产品,是需要时间的。 萧风早就把马克沁的原理交给了入世观和国坊,但明白原理是一回事,制造出真正的机枪又是另一回事儿。 否则这次打倭寇和蒙古人,也就不会打得这么艰苦了。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可以加快速度,但不能飞跃闪现。 包括蒸汽机的原理,萧风不顾还没出生的瓦特先生的感受,硬是给国坊画出了图纸,可也一样没什么卵用。 萧风估计,国坊鼓捣出最原始的蒸汽机,至少也还要十年。当然,到那时,马克沁应该也出来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此时的汪直,在船队的战斗力上,仍然是打不过佛朗机人的。 原本有徐海在另一边威胁,双方还能保持平衡的态势,可佛朗机人运气爆棚,轰沉了徐海的旗舰,局势立刻不同了。 原本两边承担的压力,现在大部分转到了汪直这边儿,汪直的船队立刻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唐顺之指挥的宝船战斗群,一直在追击安德烈的旗舰。但同样也要顾忌距离,不敢追得太紧。 毕竟佛朗机和日本的船队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倭寇,万一距离太近了,对方反过来一个冲锋,那些倭寇跳帮过来,可就全完了。 徐海爬上另一艘战船,当成了临时旗舰用,指挥船队继续进攻。 可是这冒牌的旗舰,战斗力要差很多,而且失去旗舰也让船队的士气大为低落。 宝船战斗群不敢贴身肉搏,徐海的船队士气低落,汪直独木难支,那些联邦的船队只能袭扰,难堪大用。 局势开始变得对佛朗机-日本船队有利,海岸在望远镜里越来越近,再有一个时辰,就靠岸了呀! 就在此时,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些黑点,黑点渐渐变大,那是一支船队!一路沿着海岸前行,挡在了佛朗机人和大明海岸之间。 徐渭站在宝船的船头,船头上同样飘扬着两面旗帜,大明的日月旗,以及“大明扬威”四个大字。 “扬威舰”,是一艘在甲午海战中被日军击沉的巡洋舰。与大名鼎鼎的“致远舰”不同,知道这艘战舰的人不多。 因为“致远舰”是当时最先进的巡洋舰,战功赫赫,邓世昌最后时刻的英勇行为,也为这艘战舰赋予了极其耀眼的悲壮光环。 而“扬威舰”,却是当时北洋水师中最老旧的一艘巡洋舰。是甲午海战刚一开始,就被日军集中火力,先捏的软柿子。 “扬威舰”在海面上面对日军战舰的包围,鏖战了三个小时,最终在所有火炮都被敌舰炸毁之后,又被逃跑的猪队友“济远舰”撞碎了舵叶。 最终,既无武器,又无动力的“扬威舰”,被日军击沉,管代林履中没有弃船逃生,和邓世昌一样,随着舰船蹈海而死。 在“扬威舰”沉没之前,还有一艘同样老旧的“超勇舰”,也在血战两小时后被击沉,管代黄建勋也同样选择了随舰沉没。 所以,下一个宝船战斗群的名字其实也早已经预定了…… “扬威”宝船战斗群已经从杭州船坞开出来两天了,一直在海岸线附近潜藏着,等待着现在的这一刻。 其实因为时间略显仓促,“扬威”的战斗力比起“致远”来,还略微差了一点儿,但现在它们面对的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佛朗机人最牛逼的战舰,都在后面断后的,面朝着大明海岸线这一边的,都是满载着倭寇的运输船,战斗力十分一般。 这些运输船大部分是临时建造的,以运载能力为主,战斗能力为辅。 战船这东西和男人一样,年纪一老,打起来炮就很费劲。就算勉强能打起来也打不远。 而且战斗力也不持久,打一会儿就得让炮筒歇一歇,否则过热就会变软,十分符合客观规律。 面对这样的老弱病残级别的对手,“扬威”宝船战斗群完全就是碾压式的存在,如同虎入羊群一般肆意攻击。 一艘艘的运输舰船被“扬威”宝船战斗群掀翻,海面上飘满了扑腾的倭寇,被混战中的船舷撞得粉身碎骨。 也有一些倭寇死中求活,疯狂地游向最近的大明舰船,企图爬上船去肉搏。 可惜大明宝船及其附属舰船的船舷都太高了,船舷上的桐油也还很新鲜,滑不溜手的,根本就爬不上去。 大明联邦的小船发现了好机会,利用速度优势穿插过来,对着海里的倭寇一通输出,愉快的痛打落水狗。 安德烈万万没想到大明还有第二个宝船战斗群,他立刻命令一部分佛朗机战舰加速向前,迎击“扬威”,保护因为怀孕而行动迟缓的运输船。 佛朗机人被迫兵分两路,让汪直船队的压力顿时减轻了很多,他指挥船队死死地堵住了自己这边的方向,不让佛朗机-日本联队继续突破。 佛朗机-日本船队此时距离大明海岸其实只有半个时辰的航程了,海岸边上没有修建完成的港口设施都能看得见了。 可就这点距离,可望而不可及。船队每往海岸靠近一步,都要付出激战和死亡的代价。 两头的大明宝船战斗群,左右两侧的汪直和徐海的船队,见缝插针的大明联邦小型船队。 就像四头凶猛的老虎,带着一群凶猛的猎狗,撕咬着中间庞大的佛朗机-日本联合船队,口口到肉,血肉横飞。 终于战场推进到了距离海岸还有几里远的时候,运输船上的倭寇再也忍受不了被动挨打的局面了,他们纷纷跳下海,拼命地向岸边游去。 大船都没空去管他们,而是继续疯狂的开火儿对轰。大明联邦的小船则在海面上到处追逐,杀戮,海面上一片血红,神似海豚湾。 逃过杀戮的倭寇终于精疲力尽地爬上海岸,希望能获得片刻的喘息之机。却惊恐地发现,他们面前的是比海上更加残酷的战场。 来到海边接应援军的织田信长,带着一万多倭寇正在和俞大猷的十万步兵疯狂厮杀。 织田信长其实是知道俞大猷一直在追踪他的,但他仍然义无反顾地来到了海边,因为在他的计划中,日本的舰队来时并不是这样的。 他只要能拖住俞大猷的军队,等到日本的舰队一到,自己就将全歼俞大猷,吹响反攻的号角! 船上有二十几万的倭寇啊,加上自己的这些倭寇,对付俞大猷的十万人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吗? 何况佛朗机的船炮还能在海边给予强大的船炮火力支持,这套早已成熟的打法足以让俞大猷的军队灰飞烟灭! 可就在他掐准时间,千辛万苦地将俞大猷引诱到海边决战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海面上的船队要比想象中的多得多。 织田信长现在的感觉,就像一个玩仙人跳的失足妇女,好不容易把凯子引到了酒店,也脱了衣服,就等着“男朋友”出面打凯子一顿,然后开价要钱了。 结果却意外发现出现在酒店里的不止有男朋友,还有跟在男朋友身后的警察…… 但即使如此,织田信长也没有更多选择了,海边已经被俞大猷的大军包围了,他回头大吼道。 “武士们,拿起你们的刀来,跟我并肩作战,杀死这些中国人!” 像落汤鸡一样爬上岸的倭寇们,咳嗽着拔出刀来,加入了织田信长的队伍中。 很多倭寇在游泳的过程中,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长刀,此时只能从某个不方便透露的部位拔出短刀来迎战。 海边和海面上,同时进行着惨烈无比的厮杀和决战。硝烟弥漫,杀声震天。 随着游泳上岸的倭寇越来越多,织田信长逐渐稳住了阵脚,虽然仍然处于劣势,但也能打得有来有回了。 而此时海上的战况极其惨烈,随着倭寇不断跳海,减轻了负重的佛朗机-日本船队,恢复了操控的灵活性,丰富的经验逐渐展现出来。 大明的水师毕竟成立时间短,除了汪直和徐海两个老牌海贼王之外,其他人的大战经验都不足。 唐顺之虽然是海战天才,但还有点手生。而徐渭则是全凭老辣的智慧弥补海战经验的不足,与佛朗机人抗衡。 至于大明联邦的多国船队,则全是跟着感觉走。专门找日本的运输船下手,轻易不去和佛朗机的战舰硬刚。 就在海上和陆地都陷入僵持的关键时刻,戚继光带着援军赶到了,让大明在海边的兵力占了绝对的上风。 而且戚继光带来的兵,大都是他训练的新兵,三人成队,六人成团,盾牌、狼筅、火枪,配合得天衣无缝。 高明的战术,加上数量的优势,本就让明军占了上风。而倭寇们面临的最大危机其实是体力不支。 想想看,他们中很多人是坐着露天海景房,甚至是挂票,一路从日本晃荡到这里。 本来晕船就晕得七荤八素的,结果刚才海战时还享受了刺激的海盗船项目。 这还不算,最后又被迫提前跳海,完成了铁人三项赛,还是在被很多小船追着打的情况下完成的。 在这种情况下,马上投入战斗,其实手脚都已经使不出力气来了,全靠肾上腺素支撑着。 可这些倭寇没吃极乐丹,肾上腺素也不能没完没了地分泌,在鏖战一个时辰后,他们的体力终于到了极限。 大明士兵以逸待劳,体力没有问题,越战越勇。终于,双方的战局从一场战争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倭寇成片成片地倒下,尸体铺满了海边的泥沼和沙滩,海面上则漂浮着更多倭寇的尸体。 二十多万的倭寇大军,其中一半甚至都没能真正踏上大明的国土,就已经丧命了。 织田信长绝望地看了看身边越来越少的倭寇,忽然用长刀指向了俞大猷,大吼起来。 “俞将军,我听天皇陛下说过,你是大明功夫最厉害的将军!我以一个武士的身份,向你挑战!” 俞大猷看了看织田信长,冲他摆了摆手:“我师父说过,不要为了虚名做些不知所谓的事儿。 从你带着倭寇踏上大明国土的时刻,从你杀死第一个大明士兵开始,你就已经不配和我比武了。 你不是武士,你是倭寇!我看见你的武艺了,你打不过我,不用比了。” 织田信长大吼道:“懦夫!你没有武士的尊严!难道你不想亲手杀死我吗?” 俞大猷笑了笑:“我和你没有私仇,没必要非得亲手杀死你。 倒是这些士兵,他们的亲人和同袍,有很多都死在倭寇的手上,他们更想亲手杀了你。 我师父说过,我行走江湖时,是一个江湖人,我穿上盔甲,就是大明的将军。 什么身份,就要做什么事!当下比起什么江湖的规矩,我带兵打胜仗才是最大的尊严! 我若为了一口闲气,轻涉险地。万一出了变故,连累军队失利,同袍死伤,那才是真正的不懂尊严! 反过来说,若是此刻你兵力占优,稳操胜券,你会冒险接受我的挑战吗?用你武士的尊严说说看?” 织田信长哑口无言,他举起长刀,狂吼着冲俞大猷冲了过来。俞大猷挥挥手,大明士兵狂吼着冲上去,潮水般地淹没了他。 戚继光和俞大猷兵合一处,并肩而立,看着大明的军队清剿着倭寇的残余,彼此对视一笑。 萧风说过,这一战胜利后,他会亲自带着他们,乘胜扬帆,直取日本,犁庭扫穴。 倭寇之祸,何止百年,到那时,终将一朝而尽,斩草除根。而萧芹,也再无可逃之地了。 此时海上的决战也进行到了尾声,双方都损失惨重。大明的两个宝船战斗群,除了两艘宝船轻伤外,护卫的战舰几乎全军覆没。 汪直的船队因为一度承担着正面阻挡的重任,几乎损失了半只船队,毛海峰也在战斗中负伤落水,幸亏被徐海的冒牌旗舰给捞了起来。 徐海的船队损失的数量虽然少,但旗舰被打沉了,其实和汪直的损失堪称半斤八两。 大明联邦的船队中,一部分小船因为追杀落水的倭寇过于积极,被倭寇爬船反杀了。还有的被打急眼的运输船撞上了,双双沉入海底。 这是大明联邦的第一次联合行动,这些七拼八凑的大小战船,就像新生的大明联邦一样,虽然还很稚嫩,但终有一天会成为不可战胜的中华文化联邦。 而佛朗机-日本的联合船队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日本的运输船因为火力有限,被“扬威舰”战斗群迎头痛击后,又被联邦船队群殴,已经所剩无几了。 战力强悍的佛朗机战船,也已经覆灭了大半儿,只剩下安德烈的旗舰和十几条大船还能战斗,其余的要么已经沉了,要么在沉的路上。 安德烈在炮火中反复盘算着结局,最终他不得不承认,这一仗输了。 也许他还有同归于尽的机会,甚至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那太渺茫了,而且也毫无意义了。 登陆的倭寇已经全军覆没了,这场海战的胜败已经无关大局。水晶都被打碎了,你偷个塔还有个屁的意义啊! 日本已经输了,已经没有当盟友的资格了。那佛朗机和日本的联盟关系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这是不言自明的。 所谓盟友,就是彼此都有利用的价值。一旦其中一方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友还可以友,盟是肯定不能盟了。 虽然你还是一个好人,但你破产了,已经不适合我了,我会在心里默默祝福你找到更好的…… 所以安德里当机立断,率领着剩下的十几艘佛朗机战船脱离了战场,快速驶向远方。 大明的船队猛追了一阵,发现大明士兵的肱二头肌确实没有人家佛朗机人的发达,确实追不上。 所以大明的船队也就放弃了。转过头来帮着联邦船队一起清理在海面上四处逃窜的日本船。 倭寇水手的肱二头肌还不如大明水手的发达,所以日本船不管跑出去多远,最后都是被追上的命运。 这一战,倭寇的战船和军队都已几近覆灭。日本,此时就像一条已经没有了牙齿和爪子的鬣狗,绝望地等待着随时上门的猎人。 而萧风这个猎人,已经收拾了行装,拿好了猎枪,准备出发了。 「催更继续点,不能停啊,哈哈。」 第六百二十八章 神秘罪奴 萧芹捏着手中的消息,看着眼前的三休和安倍风华,眼神中却完全没有焦点,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送来坏消息的鸽子浑然不觉,仍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苏子。消息好坏关它屁事,它只是个送信的而已。 作为打工人,鸽子更关注的是自己有没有完成份内的工作,至于公司好坏,那是老板要关心的事儿。 萧芹并没有将迁怒于鸽子,他一向如此,不会意气用事,被情绪所左右。 若无必要,他连只鸽子都不肯伤害;若有需要,屠城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织田信长死了,日本士兵全军覆没,海军也没了。佛朗机人带着剩下的十几条船逃走了。” 他平淡的语气,让人还以为他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儿。三休身子微微一颤,抬起头来。 “那些和尚呢?主上逼着去打仗的那些和尚呢?” 萧芹淡淡地说:“自然也都死了,包括空镜大师,也死了。恭喜你三休大师,以后你就是日本佛教第一人了。” 三休闭上眼睛,默默念佛,懒得再跟萧芹废话了。 安倍风华却神色淡然,就像这事儿跟自己关系不大一样,只是眼神最深处,也带着无法掩饰的哀伤。 “主上,按你之前所说的,萧风既然打赢了,他一定会趁虚而入,灭亡日本的吧。 主上既然以我为国师,不管能与不能,我都会竭尽全力,保护日本。大不了就是一死吧,也不算什么。” 萧芹点点头:“国师有此心,朕很欣慰。不过局面尚有转机,我留在大明的白莲教徒,也有好消息给我。” 三休睁开眼睛,嘲讽道:“主上,海陆两军,全军覆没,还有什么好消息可言?” 萧芹微微一笑:“凡事皆有阴阳两面,大师精通佛理,怎会问出这种话来? 大明之地,并非只有白莲教与萧风为敌,萧风的敌人,自然就是我的朋友。现在就有个朋友跟我谈了笔交易。 此人让我以十颗极乐神丹和极乐神功的原本儿秘籍,交换萧风不能带兵进攻日本,我已经同意了。” 三休一愣:“谁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何况萧风一心要灭亡日本,顺便打死你,谁又能让他按兵不动呢?” 萧芹摇摇头:“此人极为神秘,早年间也曾与白莲教合作过,不过他的身份始终是个谜,我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我曾暗中让人寻找,许多年来都不得其踪迹。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他找白莲教,白莲教却找不到他。 能保持如此神秘,不仅说明此人心机深沉,而且武功也一定极高明,否则他找白莲教时早就被发现了。 我只知道他每次写给白莲教的信中,都自称是‘罪奴’,却始终不知,他究竟是谁的罪奴。 不过他知道很多京城之事,甚至连宫中之事都知道,莫非是宫里的太监?还是宫女?” 三休皱紧眉头,想象着这么一个人物,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安倍风华忽然淡淡开口道。 “主上,太监或是宫女,能练极乐神功吗?他要极乐神丹和秘籍原本,显然就是要练这门绝世神功吧。” 萧芹点点头:“国师所言不差,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他可能是个正常的男人。 他既然知道秘籍和极乐神丹,自然就该知道,太监和宫女都是练不成真正的极乐神功的,最多练到六重。 想要强行突破第六重,必须是男人才行,但那也只是一条不归的邪路。萧无极和萧无用为了我这么做过。 目前为止,只有萧家血脉的人,才真正达到过九重天的境界。难道他自恃功夫极高,觉得能侥幸练成吗?” 安倍风华想了想:“他既然功夫极高,又何必一定要冒险强练极乐神功呢? 主上说过,主上当年已到九重天境界,可俞大猷仍能和主上抗衡,就算不敌,也相差不远。 若此人功夫能与俞大猷相比,那他实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用这么重的条件来交换秘籍和极乐神丹。” 安倍风华的思路极其清晰,三休也连连点头,表示言之有理。萧芹沉思片刻,缓缓说道。 “国师所言极是。他这次开出的条件正是我急需的,所以他若是开口要金山银山,我也一定会答应。 可他却只要极乐神丹和秘籍,这就说明他的志向不止是练到九重天。或许,他也想成武神呢。” 安倍风华皱了皱眉:“主上说,没有萧家血脉,连九重境界都没有人达到过,要成为武神,是否也更需如此呢?” 萧芹默然许久,缓缓点头;“难道,此人也是萧家人?有萧家血脉的男人,目前我只知道我、萧风、柯子凡三人。” 三休诧异道:“萧家男子少也就罢了,难道女子也如此之少?还是因为萧家女子生的孩子不姓萧,所以你找不到呢?” 萧芹摇头道:“并非如此。大辽萧家的后裔本就极少,当年大辽灭国之时,男女大都殉国了。 极少数活下来的男人流落在各地,女子却几乎都集中被先祖带到苗疆了。 而由于萧家先祖把持了苗疆大祭司之位,因此大多数萧家女子都成了蛊女祭司,难以婚嫁。 只有大土司和极少数有实力的土司,才能迎娶萧家女子。萧家女子的后代,又大多都是女子。 那些土司为了香火,几乎都要纳妾生儿子。柯子凡其实是个例外,牛三才是常态。” 三休心里却不愿意让这个神秘的罪奴获得极乐神功,不管此人是谁,既然帮萧芹,那就肯定是萧风的敌人。 萧芹的功夫此时已经如鬼如神,但好歹这还是日本的天皇,三休顾忌日本的命运,还不能明确地选边站队。 但那个神秘人既然是大明的,三休自然毫不犹豫地站在萧风这边,肯定不希望萧风再多一个如鬼如神的敌人。 “主上,那人又没见过极乐神功的秘籍,干嘛非给他原本呢?给他造一本假的不就行了?” 萧芹见三休难得为自己着想,摇头微笑道。 “三休大师,这却不行。我能画一本假的给萧风,却没法画一本假的给此人。 因为我原本就没打算骗萧风那是秘籍的原本,只是让他认为是正确的抄本。我若给他原本,他反而会生疑不敢练。 可惜,这一计功败垂成,公主府的人暴露了,萧风自然也就猜到那抄本是故意给他挖的坑了。 而此人显然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上来就表明要原本。古籍哪是那么好伪造的?骗骗普通人还行。 此人显然是眼界极高的人,万一被他看出假来,他一怒之下取消交易,就大事不妙了。 这笔交易,对他来说并非一定要做。但对我来说,却是非做不可的。我需要时间东山再起。 只要这次不是萧风带兵来打日本,他们就很难赢。假以时日,日本的男孩就会长大,变成新的兵源。 何况天下之大,盟友总是能找到的。大明如今成了联邦,必然会影响更多国家的利益。” 安倍风华淡淡的说:“佛朗机人纵横四海,尚且不是大明的对手,其他国家,能行吗?” 萧芹淡淡一笑:“这世间,哪有什么永远的霸主? 佛朗机人这次和日本一样损失惨重。他们在欧罗巴的霸主地位,只怕也未必稳固了。 就是大明,现在看着蒸蒸日上,国运昌隆,没准哪天内外交困,就一落千丈,沦为鱼肉了呢。” 三休咳嗽一声:“我还是觉得此事不太靠谱。日本全军覆没,佛朗机人残兵败逃,大明士气正盛。 萧风此时箭在弦上,那个什么罪奴,有什么办法能让萧风不带兵进攻日本呢?” 不但三休想不到,其实前来交易的白莲教徒也想不到,但她还是将秘籍和极乐神丹放在了约定好的地方。 萧芹倒是不怕对方不守信用。因为在以往的几次交易中,这个罪奴从来没有失信过。 最经典的一次,就是当年他们谋划刺杀嘉靖,就是罪奴告诉他们,如何在墙上做手脚。 而且罪奴明确告诉他们,皇城巡防最薄弱的位置是在底层太监们的宿舍区。这一点,多年后得到了印证。 虽然刺杀嘉靖因为萧风的阻挠和严世藩的擅自行动导致了失败,但罪奴的信用是绝对够好的! 还有一次,是罪奴告诉萧芹,如何通过中间人吸引陶仲文,将金曼陀花粉卖给他,并差点让嘉靖马上风。 当初严世藩以为这只是碰巧,萧无用也告诉他只是碰巧,其实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陶仲文又不是天天出宫上街,若非萧无用让人天天在李寡妇门口晃悠,又如何能刚好偶遇陶仲文? 可让萧芹摸不着头脑的是,这个罪奴行事毫无规律可言,对什么事儿感兴趣完全就是抽风式儿的。 说他帮白莲教吧,可在白莲教几次生死存亡的大事关头,他都隐身不见,萧芹甚至急得让人主动找过他。 当时的场景颇为诡异,一帮白莲教徒,伪装成各种各样的身份,到京城的各种场合下对暗号。 只要看着对方看起来有点神秘,就上前搭讪,然后用极小的声音问道。 “你知道罪奴吗?” 大多数人都像看精神病一样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跑。但也有获得热烈回应的。 比如人市儿的中介,就会热情洋溢地介绍,他认识好几个人市的货主,手里有刚抄家的一批罪奴正在拍卖,手快有手慢无,不可错过。 更热情的就是青楼的妈妈:“哎呀大爷真会玩,知道罪奴是最听话的,我这儿有名单,这一批都是罪奴,保证让她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结果就是,白莲教徒不但没有找到真正的罪奴,反而浪费了很多极乐丹和办事儿经费…… 经过那次失败后,萧芹就再也没有去主动找过罪奴了。 他就像个被女神拉黑了的舔狗一样,只能天天盯着屏幕,期待着哪天屏幕上忽然出现两个字:“在吗?” 然后他就赶紧扑上去狂舔:“在呢在呢。你还好吗?最近怎么样?我昨天爬山把脚崴了。 今天在食堂打饭,打饭的大姨对我笑了一下。还有夕阳好美,我站在夕阳下,惆怅地抽了支烟……” “哦。我只是忘了qq的密码了,换电脑了,我记得你倒背如流,发给我一下吧。” “好的好的,你的密码是54tg54tgztnsztns。” “谢谢。” “你明天有空吗,我发现一个很好玩的地方,我介绍给你啊,你可以不跟我去玩,我只是觉得你不去玩一次太可惜了……” “您的信息发送失败,您可能已经被对方拉黑……” 白莲教教徒放完东西后,回到自己的住处等待消息,到半夜的时候,一支飞镖破窗而入,扎在了柱子上。 她解下上面的纸条看了看:“让人把严效忠带到京城里,告诉他可以为父报仇。他是孝子,一定会来。” 她思虑片刻,转身出门,向左右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她也没指望能发现什么,迅速动身,苗条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在远处,黑暗之中,一个人穿着一身的黑衣,冷冷的看着这一幕,然后转身离去。 京城,凌晨,继宣大一线大捷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沿海之战大获全胜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 一时间,从朝堂到百姓都大大地松了口气,京城上下一片欢腾。 京城的宵禁一直是很有弹性的,在局势紧张的时候,往往就会认真,局势大好的时候,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显然是形势大好,所以在街头巡逻的捕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也都不那么紧张。 即使是半夜碰上在街上晃的闲人,也只是好脾气地骂两句,让他们滚回家去就罢了。 现在五更天已过,宵禁解除,这些巡逻的人就更放松了,纷纷打着哈欠,准备找个小摊吃早点,然后回家睡觉。 天虽然还很黑,但是城门口已经有了排队进城的人。大部分都是抢位置的摊贩。 京城主街上的非固定摊位,就像后世大医院的专家号一样紧张。 解决的方法也很类似。要么花钱雇城里的黄牛给占位置,要么通宵熬夜排队,用辛苦和健康来抗衡别人的资源。 摆小摊的收入不高,雇黄牛确实心疼,所以大部分人还是选择熬夜排队。反正城门外又不宵禁,通宵也没人管。 这个时间,城里的人,除了出摊的小买卖人之外,也都还没醒呢。 但主街的安司正一家,却是灯火通明,人人精神抖擞。 张无心在堂屋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个不停。 他的岳父安司正,在他对面,脚底下的锅好像更热,转得更快。 片刻之后,屋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亮清脆。 张无心和安司正同时停住脚步,一起往屋里冲,然后同时挤在了门框上。 稳婆出来了,笑容满面:“恭喜安大人,恭喜张大人,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安司正抱着孩子,胖胖的脸上闪着光,笑得合不拢嘴,张无心几次伸手,他都不肯放开。 张无心只好先坐到床边,拉着安青月的手,说一点土味儿情话来奖励安青月,例如夫人你好厉害之类的。 安司正两口子正在争夺孩子的抱抱权,张无心正拉着安青月的手说土味情话,屋顶上忽然有人说话。 “张无心,萧风大祸临头了,你还不到街上去看看?” 张无心腾的一下跳了起来,甩开安青月的手,从墙上抄起两把剑,旋风般地冲出了屋子,翻身上房。 张无心一条腿瘸,轻功自然也要打折扣,上房顶后,房顶上已经没有人了。 他茫然片刻,想起刚才那人的话,跳下房子,冲出大门,上了主街。 主街上依旧一片黑暗,勉强能看见东西。地面上是十几张白花花的东西,在寒风中不时地飘起来,落下去。 张无心捡起一张来,是纸,纸上都是潦草的蝇头小字,看着像是一首诗。 他往前跑了几步,又捡起几张来,凑到路边一户大宅院的门口灯笼处,借着灯笼的光看。 这些纸张上写的内容都一样,张无心看了两张,脸上冷汗直冒,心里狂跳。 他从没有这么惊恐过,不管是当年和忍者之王在山洞里生死拼杀,还是一个人面对整个东厂。 看完第二张后,张无心冲上大街,疯狂地捡拾地上的纸张,恨不得一张不落的都捡干净。 迎面跑过来几个人,里面有顺天府的捕快,也有锦衣卫的人,领头的是陆绎。 张无心心里一沉,绝望地看着陆绎手中的纸张。陆绎也无奈地看着张无心。 “别捡了,不止主街上有,巷子里也有。而且估计已经有被人捡走的了,你再销毁也没什么意义了。” 张无心茫然地摇头:“这是什么人干的?这都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是有人陷害萧风!” 陆绎摇摇头:“不知道,这些纸上的墨迹很新,应该就是最近写的。看内容,应该是严家人。 我正让人寻找踪迹呢。这几日宣大之战大捷,宵禁松弛,竟然出了这种事儿,各衙门都有责任!” 张无心还要说话,从他身后的方向又冲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卫总旗。 他一见张无心,立刻停住脚步,咬牙切齿地喝道。 “张无心,你疯了吗,竟敢当街杀人,还敢杀害锦衣卫,还不放下刀剑,束手就擒!” 「催更不能停!」 第六百二十九章 鬼神不容 张无心一愣,茫然地看着锦衣卫:“什么?我杀害锦衣卫?你在胡说什么呢?” 陆绎皱起眉头,看向那个总旗:“张总旗,出什么事儿了?” 那个总旗指着身后的方向,咬牙切齿,眼睛通红。 “千户大人,我奉命带着几个兄弟在那边巷子里寻找洒纸人,捡拾纸张,结果碰上了张无心。 他也正在捡拾纸张,身边还有一具尸体。见到我们,二话不说,伸手就抢我们手里的纸张。 我们奉命在身,自然要反抗。想不到他……他拔剑就刺,杀了我们一个兄弟,抢走了我们手里的纸张。 我们追出来时,人就不见了!想不到他如此嚣张,竟然还敢在主街上继续活动!” 陆绎面沉似水:“你们肯定那是张无心吗?” 几个锦衣卫异口同声:“虽然他蒙着脸,但衣服是一样的,剑法也是一样的! 何况张无心功夫虽高,毕竟一条腿是瘸的,不管走路还是施展轻功,都是掩饰不来的! 何况咱们兄弟的功夫也不差,除了张无心,谁有这么高的功夫,一招就杀了咱们的人?” 陆绎看向张无心,他见到张无心的时候,张无心的确是在街上疯狂地捡拾纸张。 但在那之前,张无心干过什么,他却一无所知。所以他探询地看着张无心。 陆绎深知张无心和萧风的关系,不但俞大猷和戚继光都得往后排排,只怕自己也比不了。 何况这上面,不止有萧风的事儿,还有安青月的事儿,这可是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 所以若是张无心看到纸上的内容,不愿意让其他人捡到,动手抢夺,甚至杀人,都并非绝不可能。 张无心的全身一阵发凉,他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他环顾四周,却看不见任何可疑之人。 只有围在他身边,如临大敌的锦衣卫,还有刚刚被吵醒的主街上的各户人家,偷偷从小门伸出头来,看着街上。 “我是听到有人喊我,说萧风要大祸临头,我才上街来看的,我没杀过人。” 陆绎皱皱眉:“谁喊的你,你没看见吗?” 张无心摇摇头:“他在屋顶喊的,等我出来时,屋顶上已经没人了。我的腿……我的轻功不如以前了。” 陆绎叹了口气:“就算你的轻功不如以前了,在这京城中也是数得着的。你这番话,只怕未必能取信于人啊。” 此时锦衣卫越聚越多,那具死尸和被杀死的锦衣卫也被人抬了过来。陆绎低下身去,看着那两人身上的伤口。 “张无心,把你的两把剑交出来,让我看看。” 张无心拔出长短双剑,锦衣卫们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绣春刀握的更紧了,生怕张无心忽然暴起。 陆绎谨慎的接过两把剑,对着死者身上的伤口比了比,不是短剑的伤口,是长剑的,颇为吻合。 “锦衣卫身上这道伤口从下往上,一剑之末,三道伤口,应该是武当剑法吧。” 张无心点点头:“不错,这是武当剑法中的‘一剑三花’,速度快,手腕灵活。 躲得了第一下,躲不了第二下。躲得了第二下,躲不了第三下,不过像这样三下皆中的,倒也难得。” 锦衣卫们皆有怒色,陆绎心里苦笑,这张无心当真是个武痴,自己这么大的嫌疑,竟然还有心思讲解剑招。 “另一人身上的这一招,我却看不出来了,也是武当剑法吗?” 张无心点点头:“这一招是武当剑法中的‘一念于心’,使用之时突出一个‘快’和‘准’,你看果然正中心脏。” 五城兵马司和捕快们也都赶过来了,陆绎深吸一口气,向张无心一拱手。 “张无心,无论如何,你现在的嫌疑很大,我不能徇私。你得先跟我回北镇抚司,等指挥使示下。” 张无心转头看向安司正的宅子,轻声说道:“青妹刚生了个儿子。” 陆绎一愣,微微垂下头,嘴角抽动一下:“张兄,不要让我为难。” 安司正从宅子里匆匆地跑出来,一眼看见被锦衣卫围在中间的张无心,吓得两腿一软,险些摔倒。 他小跑过来,满脸堆笑:“各位,各位兄弟,这是这么了? 我女婿有什么得罪了诸位的地方吗?都看在下官面子上了。” 安司正为官圆滑,道录司又是嘉靖看中的衙门,故此人缘很好。但杀锦衣卫之罪极重,此时也没人敢给他面子。 田中实带着顺天府的捕快们匆匆赶到,七嘴八舌的声援张无心,说锦衣卫一定是看错人了。 陆绎小声道:“张兄,还是跟我们走吧,假的真不了。你千万不要动手,否则假的也成真的了。 此事中你并非主角儿,萧风才是这事儿的核心。等萧风回来,你的事儿自然也就解决了。” 张无心没有再说话,只是冲安司正笑了笑,将两手背在了身后。 陆绎点点头,几个锦衣卫上来,极其警惕地用牛筋将张无心的两手反绑,押着张无心向北镇抚司走去。 主街上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刘府的管家,和萧府的戚安,他们见到张无心被抓,都万分吃惊,跑出门口来询问情况。 百姓们都离萧府和刘府很远,彼此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戚安一脸茫然,地面上此时已经干干净净,片纸全无。 猪肉王子挑着担子路过萧府门口时,偷偷往戚安脚下扔了个纸团,然后飞快地离开了。 戚安用脚踩住了纸团,假装弯腰提鞋,将纸团攥在手里。然后回府,关门。 打开纸团只看了两眼,戚安的全身就像秋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不已,哆嗦着两条腿跑向后堂。 而此时在西苑的谨身精舍里,嘉靖也早已被陆炳叫醒,手里拿一张纸,脸色铁青。 纸上是一首诗,文采一般,但对嘉靖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当然,对别人只怕这个霹雳要更大。 “生就三灾七病身,愧悔家门负圣恩。 不忍罪父沉苦海,五更魂断丰都门。 才高不守人间道,东楼倾塌自有因。 奈何天外有天在,以主为刀斩仇人。 皆知假狐如虎假,岂料真人也不真。 戏耍圣主如刀剑,为除严党妄欺君。 胭脂豹成将军妾,胭脂虎死归山林。 妙手北司偷玉佩,巧匠刻字乱假真。 诏狱先达安青月,刑部演戏战飞云。 苗疆蛊女毒张远,杀人灭口张无心。 千手如来本姓夏,获罪首辅是同根。 光阴不过几十载,身世尚可问宗门。 生罪自有圣主断,死孽还需阎罗分。 沉香劈山救圣母,目莲入地托至亲。 仓颉造字惊天地,萧风测字泣鬼神。 鬼神难管人间事,遂借孝子入凡尘。 地府借我生人气,京城泣血苦冤申。 天若怜我忠君志,灵显仙字石内寻。” 陆炳的脸色也极其难看,黄锦知道,他是极不情愿让嘉靖看到这张纸的。 甚至黄锦觉得,若是只有陆炳一个人见过这张纸,他肯定会偷偷藏起来。可惜,看到这张纸的绝不止一两个人。 按锦衣卫们的说法,他们最后捡到纸张虽然只有百来张,但主要洒在了主街和旁边的巷子里。 那个时辰宵禁已经结束,城门虽然还没开,但主街上已经有行人了,锦衣卫没法保证有多少人拿到了纸张。 嘉靖放下纸张,脸色铁青地看着陆炳:“你怎么看?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陆炳犹豫很久:“臣,不信萧风会欺君。不过此事确实极为蹊跷。那具死尸,已经验过了,正是严效忠。 可看他的尸体,确实已经死了至少两天了,不知道他是怎么进的城,身上的剑伤却是新的!” 嘉靖看着陆炳:“他真是严效忠吗?不会是有人冒名顶替的?” 陆炳点点头:“确实是严效忠,严世藩被斩首后,他也来过京城,在严世藩被斩首的地方磕过头。 另外,我刚才让陆绎带着严绍庭去辨认了,他也说没错。 何况严效忠从小就病骨支离,别人要冒充也很难。 我已经派锦衣卫去询问寄养严效忠的严家亲属了,那亲属家在直隶,想来很快就有回信的。” 嘉靖不说话了,这首诗的意思其实很浅显易懂,但内容却让人惊骇莫名。 严效忠明确的说,自己已经死了,是为了尽孝而死。“不忍罪父沉苦海,五更魂断丰都门。” 然后说父亲之死罪有应得,确实是犯了罪过。“才高不守人间道,东楼倾塌自有因。” 但紧接着严效忠说,父亲虽然罪有应得,却是被人借刀杀人了,借刀杀人的人比父亲更厉害。 而借的那口刀,其实就是嘉靖。“奈何天外有天在,以主为刀斩仇人。” 接下来言辞更加激烈,直接指责萧风狐假虎威,戏耍嘉靖,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处处欺君。 而他主要举的例子就是萧风差点整死严世藩,逼得严世藩老娘队友祭天的那一战:夏言后人案。 在这件案子中,萧风设计了一场大戏,让所有人各司其职,共同帮他为小冬脱罪,顺便陷害严世藩。 先是让胭脂姐妹互换身份,然后让老道偷玉佩,让曾造办刻玉佩上的字,以假乱真。 “胭脂豹成将军妾,胭脂虎死归山林。千手如来偷玉佩,巧匠刻字乱假真。” 然后让安青月假扮胭脂姐妹先去诏狱,胭脂豹则到刑部和战飞云一起演戏。 张远揭穿胭脂豹喜欢俞大猷,萧风就先让蛊女给张远下毒,又让张无心把蛊女杀人灭口。 诏狱先达安青月,刑部演戏战飞云。苗疆蛊女毒张远,杀人灭口张无心。” 这一段其实是有点问题的,因为那时候苗疆还在萧芹的掌控之下,按理说蛊女不会听萧风的。 可现在这事儿死无对证,以萧风的能力,谁也不敢说他就不能控制苗疆的个别人,帮他做事。 如果这些事儿都是真事儿,那么这就不只是欺君了,简直是团伙欺君,都欺到嘉靖的脸上了。 后面的话是解释自己知道这些事儿的原因。这些事儿显然都是天大的秘密,不是当事人是不会知道的。 但其实若只有前面这些事儿还好,毕竟当年严世藩也曾超水平发挥,合理推测出萧风的整个布局。 除了老道是怎么醒的,玉佩是怎么变新的,这两样没推测出来外,其他推测与诗中如出一辙,所以不能排除这些都是他告诉儿子的。 可最要命的那一句,就是严世藩也不可能知道,否则他当时就不会败了,靠这一招就能反败为胜。 “千手如来本姓夏,获罪首辅是同根。光阴不过几十载,身世尚可问宗门。” 我不用证明小冬是不是夏言后人了,老道都是夏家人,小冬的身世还用猜吗? 不承认是吧?老道你是夏家人,这事儿不过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事儿,很多知道当年之事的人都还活着呢。 之前没人知道这事儿时,谁的脑洞也开不到这么大,自然也不会有人能想到去调查老道是不是夏家人。 这就像无缘无故的,谁也不会去领着孩子做亲子鉴定一样。都一定是先有了怀疑才去做的。 既然没人怀疑和调查,那这个秘密自然不会暴露。遇到隔壁老王还会教孩子要懂礼貌呢。 “叫王叔,对,叫王叔,你傻呀,叫啥爹呀,我才是你爹。这孩子随我小时候,傻乎乎的。” 可一旦产生了怀疑,甚至有了明确的怀疑目标,要想查证一件事,那真相基本上就呼之欲出了。 锦衣卫想要从夏家宗族,调查清楚老道的身世,证明老道是当年被赶走的夏言弟弟,简直是易如反掌。 所以当年严世藩一定是不知道的,否则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反败为胜,击败萧风,重回巅峰。 严世藩不知道,严效忠就不应该知道,这是自然之理。可严效忠偏偏知道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他想效仿沉香劈山救母,效仿目莲下地狱救亲人,是阎王告诉他这些事的。 “生罪自有圣主断,死孽还需阎罗分。沉香劈山救圣母,目莲入地托至亲。” 阎王不但告诉了他一切真相,还借给了他生人之气,让他暂时还阳,到京城来告状! 为什么阎王要这么做呢?因为仇恨。仓颉造字本就已经让鬼神十分恼怒了,现在萧风还用来测字,扰乱天机! 所以鬼神要帮严效忠,说是帮孝子,其实说白了就是要顺水推舟,扶持个炮灰去打击自己不方便出面打击的对手。 “仓颉造字惊天地,萧风测字泣鬼神。 鬼神难管人间事,遂借孝子入凡尘。 地府借我生人气,京城泣血苦冤申。” 而最后一句话,是最关键的。严效忠应该也知道自己的话太过于匪夷所思,就算嘉靖信鬼神,也未必会全信。 严效忠毕竟是严世藩的儿子,很可能继承了严世藩的恶毒与天才,那么,他编出这么一个看起来极有道理的故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所以严绍忠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发愿:若是上天可怜我忠君孝亲,肯帮我报仇,就请让万岁的仙子石显灵吧! 老三样是一起看完这张纸的,当然,陆炳看得肯定更早一些,但他还是认真地陪着嘉靖又看了一遍。 然后,老三样一起把目光转向了仙字石。这块仙字石自从常安公主醒过来之后,就被嘉靖搬进了精舍里。 嘉靖站起身来,走到仙字石的旁边。这块一人多高的石头上,遍布着空洞和缝隙。 那些空洞曲曲折折,看上去远比石头本身的大小更加幽深,就像通往不为人知的世界一样。 三个人围在石头旁边,看来看去的,但此时晨曦方吐,精舍又在屋内,光线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 黄锦招呼一声,叫进来四个小太监,围着仙子石周围,每人举起两根粗大的蜡烛,把周围照得雪亮。 再向仙子石内看去时,果然在一个最大的空洞内,发现了一条鱼!还在里面微微扭动! 众人悚然而惊,这仙字石放进嘉靖的谨身精舍内已经挺长时间了,谁也想不到里面会有一条鱼! 毕竟嘉靖就算爱看这个仙字石,也不会有兴趣趴在石头上一个窟窿一个窟窿地看啊! 这条鱼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呢?三个人面面相觑,但当务之急,肯定还是先将鱼弄出来。 那个空洞虽然比较大,但也很深,而且也没大到能伸手进去的程度。 于是陆炳让人拿来一根细铁条,在顶端弄了个钩子,尝试着伸进去,想把那鱼勾出来。 空洞幽深,铁条不好掌握,陆炳把那条鱼捅得遍体鳞伤,最后终于勾住了嘴,拖了出来。 也许那条鱼最后是主动张嘴咬住的铁条,不求别的,只想要一个痛快,再捅下去真的受不了了。 鱼落在地上后,蹦跶了几下,看起来十分虚弱,不像在仙字石里那么精神了。 然后黄锦愣了一下,轻声道:“万岁,这……这是一条海鱼啊。奴才在御膳房见过的。” 嘉靖不是海洋生物学家,平时也不怎么关心自己盘子里的鱼原籍哪里,于是看向陆炳。 陆炳经常出差,自然比这两位家里蹲要博学很多,他肯定了黄锦的判断。 “不错,这确实是一条海鱼,名为秋刀鱼。秋刀鱼的滋味,甚是鲜美,七里飘香,只是这条鱼怎么看着有些古怪?” 「点催更吧,点吧,点吧」 第六百三十章 风波四起 嘉靖皱着眉,看着猫和自己都想要了解的秋刀鱼,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蹦来蹦去。 “按诗中所说,需向仙字石中寻,这仙字石中却是一条鱼,难道这鱼能告诉我诗中所写是真是假吗?” 老三样再次沉默了,黄锦看着那条一直在蹦跶的鱼,犹豫的说道。 “御膳房中的这种鱼……秋刀鱼,肚子没有这么鼓的……” 陆炳一愣,顿时明白刚才自己觉得古怪的原因了。秋刀鱼本来是比较扁的,可这条鱼肚子却鼓鼓的。 他伸手从地上抄起鱼来,指尖一划,犹如刀锋,鱼肚子顿时破开,露出了一小卷白帛。 陆炳将白帛掏出来,轻轻展开,白帛不大,只有寥寥数字,笔画古朴,墨迹陈旧。 “偶起一卦,千年后事,不知因果,只见一诗,句句是真,圣主须知。徐福-记。” 请记住徐福和记之间是有个空格的,绝不是给某糖果公司做广告,因为他们一分钱都没给过我…… 嘉靖不顾帛书上的鱼腥味,颤抖着接过来,放在手上,看了又看,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中。 “这是……徐福亲笔写下的?也就是说,这条鱼从秦朝开始,就一直被困在这块仙字石中,是徐福故意留下来的?” 三人将目光看向那条已经开膛破肚的鱼,鱼嘴兀自一张一合,估计是在痛骂人类。 你们他妈的要给别人捎书带信,就不能直接刻在石头上吗,字又不多!拿我当什么漂流瓶啊? “句句是真,圣主须知,句句是真,圣主须知……句句是真,圣主须知……” 嘉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黄锦和陆炳对视了一眼,陆炳轻声道。 “万岁,我总觉得此事蹊跷,多有解释不清之处,还望万岁给臣些时间详查。” 嘉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闪着寒光,让陆炳不寒而栗,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目光了。 嘉靖开口道:“立刻将老道、小冬、曾造办等人抓起来,寄养严效忠的亲戚,也抓起来! 胭脂虎……俞大猷尚在前线,先将他家监视起来,等待后命。若胭脂虎敢逃,也抓起来! 还有安青月和张无心,也抓起来。一起严加审问,这次,朕允许你动刑! 萧府、刘府、张家,再加派人手,不要轻易惊动,但也不能放松,可出门,不可出城。” 陆炳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拱手领命,转身要走之时,嘉靖忽然说道。 “让内阁拟旨,萧风交出兵权,放下一切事务,即刻回京,不得延误。” 陆炳一愣,轻声道:“万岁,南方战事大胜,萧风早已请旨远征日本,此时召回,是否……” 陆炳又不说话了,这次他是被嘉靖的眼神给吓的。嘉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开口。 “让胡宗宪先暂代统帅之职,但兵权分交给俞大猷、戚继光和陈天宇,三人互不统属。 萧风即刻交出一切领兵之权,必须立刻回京,不得延误!” 生硬专场专用点…… 入世观,老道伸了个懒腰,站在山门前,心神不定。天还没亮,但他忽然惊醒了,眼皮跳得厉害,心发慌。 一辆马车亡命狂奔,带起路上的一片尘烟,车后面的两筐菜掉在了地上,赶车人都没有停车去捡的意思。 老道心里一惊,这是老拐的马车。为了能让孩子们吃上新鲜菜,老拐每天早上会赶车到城门口去买菜。 因为很多卖菜的都会拉着车进城卖菜,在城门口排队时,也是可以买的。这时的菜最新鲜,还便宜。 可给孩子们做早饭又不是啥十万火急的事儿,从没见过老拐如此疯狂地赶车。 此时马车已经冲上了山门,老拐掉下来,险些摔倒在地。 老道伸手扶住了他,老拐满头大汗,惊恐万分,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纸。 “院长,快跑,带上小冬快跑,去找萧大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老道一把夺过纸来,只扫了一眼,脸色顿时惨白。 “怎么回事儿?这是哪儿来的?” “城门外,陆绎交给我的,他说城里已经在抓人了,让我通知你,赶紧带小冬跑。 院长,现在城门还没开呢,陆绎是趁着带锦衣卫出城捡拾纸张的机会找到的我。快跑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老道稍微镇定了一下,迅速权衡了一下局势,跟老拐说了声“备马”,然后转身冲入后院儿。 片刻之后,老道拉着揉着眼睛的小冬,一路拖到山门口,把她推上老拐准备好的一匹马上。 “小冬,快跑,别走大道,奔码头,去找天赐商行的货船。 这是萧风的宝石卡,天赐商行的人见了这个,什么都不会多问,让他们把你带到江南。去找萧大人!” 老拐拍着另一匹空马:“院长,这里头也有你的事儿啊,你不走难道等死吗?” 老道摇摇头:“我不走了,我累了。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干呢。 我若走了,萧风就更说不清了,咱们总不能啥事都指望着萧风吧,累也累死他了。” 小冬急了:“院长,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老道冷冷道:“你走了,我还有办法能活,你要不走,咱们不但都得死,还会连累萧风!快走!” 他冲着小冬的马屁股上猛抽了一鞭子,骏马长嘶一声,飞快的冲出入世观,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老道久久的注视着小冬的背影,然后慢慢走下山门,捡起地上掉的菜,放到马车上。 “老拐,把车赶进去,准备做饭吧。以后这些孩子,可能真的就得靠你照顾了……” 生硬转场专用点…… 刑部天牢里,徐璠正被跳蚤咬得睡不踏实,狱卒喊了一声。 “徐公子,有人探监!我说你这也太早了点,我都还没睡醒呢,哎呦,谢姑娘赏了。” 徐璠坐了起来,打着哈欠,挠挠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希望能找回几分当初的风采。 平心而论,张居正对徐璠还是很照顾的,不但给了他最好的vip单间,桌椅被褥也都是新的。 但不管怎么照顾,天牢就是天牢,也不可能像客栈那么舒服。别的不说,至少洗澡这事儿就很难办到。 而且天牢里跳蚤很多,跳蚤这东西颇有佛家风采,看众生都是平等的,并不会因为你身份特殊就不咬你,反而因为徐璠皮肉娇嫩而格外多咬两口。 徐璠几曾受过这种罪?每天在牢里捱日子,除了看书就是骂萧风,或者一边看书一边骂萧风,连吃饭时都靠骂萧风下饭。 自从徐璠被抓到北京城来审讯,家里就紧急派遣婷姑娘一路随行了。 徐阶虽在北京,但碍于身份,无法照顾得太多。像探监啊,送点生活用品啊啥的,徐阶这边就不太方便。 而且徐璠毕竟是个壮年男子,正是需求旺盛的时候,这方面婷姑娘能做到的事儿,徐阶就更不太方便。 婷姑娘今天穿得格外喜庆,给徐璠带了他最爱吃的韭菜鸡蛋虾仁馅的饺子,还有两碟小菜,一壶酒。 徐璠看了一眼饺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矜持的问道。 “是头刀韭菜吗?是昨天新下的鸡蛋吗?是东海的虾仁吗?” 婷姑娘盈盈一笑:“爷放心,韭菜根根都是红根的,鸡蛋是城东李寡妇家新下的,虾仁是天赐海鲜店的,品质有保证。” 徐璠满意的点点头,拿起筷子来,矜持的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嚼了几口,满足的叹了口气。 “牢里的饭菜实在是太差了,跟猪食差不多,这才叫饭菜呀。” 婷姑娘笑了笑:“没办法,老爷说过,不让奴婢天天来,说少给张大人找麻烦。奴婢也没办法啊。” 婷姑娘给徐璠倒了杯酒,见狱卒已经不在牢里,轻声说道。 “爷大喜,萧风要倒霉了。没准爷能早点出狱呢。” 徐璠一愣:“嗯?不是听说宣大防线大捷,整个草原都被大明收入囊中了吗? 而且听说南方也是大捷,倭寇都被打败了,大明水师也打了胜仗。 这么大的功劳,萧风又是主要策划之人,我还以为他要加官进爵了呢,怎么还要倒霉呢?” 婷姑娘小声说道:“街上都在传,严世藩的长子严效忠,今天凌晨在主街上以绝命诗告状。 还听说严效忠早已经死了,是从地府还魂来到伸冤的,说得可邪乎了。 还说张无心抢夺绝命诗时杀了严效忠,还杀了个锦衣卫,已经被抓起来了! 奴婢花银子从别人手中买到一张绝命诗,带来给爷看看。” 徐璠接过婷姑娘手里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干了三杯酒。 “好!好!好!果然是神目如电,暗室难欺! 萧风这厮凭借些许道术嚣张至极,如今连鬼神都看不惯他的嚣张了!” 婷姑娘眨眨眼睛:“爷,你说这严效忠,真的是从地府还魂回来告状的吗?太匪夷所思了吧?” 徐璠摇摇头:“鬼神之事,圣人存而不论,不能说没有,历朝历代鬼神之事不绝于耳。 鬼与神本就是阴阳两端,有神必有鬼,有鬼必有神。萧风的测字之术,证明了天地间自有灵气。 既然测字之术是真的,那么有鬼有神有何奇怪?何况此事若非有鬼神参与,就更加匪夷所思。 萧风行事何其谨慎,这些内幕除了诗中涉及的几个人,其他人都不会知道。 这等欺君之事,诗中涉及的人自然也不会说给别人听,可严效忠却知道得如此详细! 你说严效忠早已死了,但却在主街之上以诗鸣冤,又被张无心杀了一次。 一个人是何时死的,仵作一验便知。你可以再去打听打听,这传说不会是空穴来风的。” 婷姑娘笑了笑:“爷说得对,我确实花钱打探了消息。 锦衣卫的仵作虽然搭不上线,但顺天府的仵作却也被叫去一起验过的。 他告诉我,严效忠可能死了两天,也可能三天,但绝不会是一天之内死的。” 徐璠满意的又喝了杯酒:“如此甚好。萧风这次犯了欺君之罪,就算万岁手下留情,丢官免职也是肯定的了。 只要他一倒台,我自然就能出去了。婷婷,今天晚上在住处烧上三炷香,帮我谢谢严效忠,哈哈哈哈哈哈。” 生硬专场专用点…… 陆炳从西苑出来,一身的冷汗,骑马一口气冲进了北镇抚司,召集所有的锦衣卫,分派任务。 一伙人去抓曾造办,一伙人去抓严效忠的亲戚,赵百户带队去抓老道和小冬,陆绎去抓安青月。 陆绎表示希望能跟赵百户换换工作,陆炳眯着眼睛,目光如刀的扫了儿子一眼,断然否决了。 当众人都冲出去之后,陆绎却迟迟未动。陆炳看着他,冷冷说道。 “怎么,你敢抗命?” 陆绎摇摇头:“父亲,安青月今早刚生完孩子啊……” 陆炳一愣,这个消息他确实不知道。 凌晨时锦衣卫捡到第一张纸,就交到了陆炳的手里。陆炳问完街上的情形,立刻就知道此事是瞒不住的。 既然瞒不住,那就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嘉靖,晚一点都会让自己的忠心出现瑕疵,所以陆炳立刻就去西苑了。 发现严效忠的尸体,以及张无心疑似杀害严效忠及锦衣卫,这些后续消息都是锦衣卫后面送到西苑的。 但锦衣卫并没有说安青月刚生完孩子,因为这和案子本身没什么关系。 对于锦衣卫来说,只要是皇帝要抓的人,别说是刚生完孩子,就是正生着孩子,也照抓不误。 但陆炳犹豫了,他想了想:“那就让人把安府包围,让安青月先软禁在家吧。 此事尚未弄清楚,万岁也不会在萧风没回来之前就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会去向万岁说明的。” 陆绎点点头,转身要走,陆炳忽然叫住了他,冷冷地看着他。 “你最好祈祷老道和小冬还在入世观,如果他们已经逃了,萧风回来就更难说清楚了!” 陆绎垂着头,却没有后悔的表情,陆炳叹了口气。 “你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就趁早告病,辞了锦衣卫这个差使吧,否则到最后也难得善终。” 陆绎抬起头看着父亲:“父亲,我当然知道,老道和小冬逃走,会让萧风的处境更加艰难。 可若是他们不逃走,进了诏狱,只怕等不到萧风回来,就先丢了半条命了。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若是我们抓了老道和小冬,万岁让我们动刑审问,我们动刑还是不动刑? 万一萧风回来时,他们已经出事儿了,萧风是绝不会原谅我们的,甚至和万岁也再难和解。 万岁和萧风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也许今天喊打喊杀,明天就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毕竟万岁要靠萧风修道成仙呢。 若是万岁和萧风因此翻脸,再难和解,万岁那时还会想起是他自己下令动刑的吗?恐怕万岁只会迁怒于父亲啊。 因此,此时此刻,老道和小冬若能逃走,对大家都有利。 万岁不会盛怒之下下旨动刑,父亲不用左右为难,也不用承担将来的后果。 唯一不利的,就是萧风要解决此事会变得更难。但既然我们都相信萧风有能力解决难题,那何不把因果都交给萧风呢? 父亲说过,对万岁忠心,有时不一定是单纯地听从命令,重要的是心里忠于万岁。 我们替万岁保留和萧风和解的可能,不正是对万岁的忠心吗?” 陆炳惊讶的看着儿子,“后生可畏”四个字犹如闪电般的划过心头。他的心里很开心,很欣慰。 但他脸上却依旧冷冰冰的,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冷冷的一哼,转身就走。 “说得一套一套的,还不是因为舍不得小冬?此事未明,小冬很可能真的姓夏,你好自为之吧!” 杭州船坞里,停着一艘艘破破烂烂的舰船,一个个像是水师届的伤兵,等待着护士小姐姐的包扎和兴奋剂。 船坞里当然没有护士小姐姐,但造船的抠脚大汉多的是,正在热火朝天的维修着这些舰船。 这都是刚结束的沿海之战的英雄船,当然也有倭寇的俘虏船,但大明的政策一向是弃暗投明,一视同仁。 所以英雄船和俘虏船都得到了良好的维修,等待着再次康复加入水师。毕竟修船要比造船快多了。 而萧大人一天催三遍,把整个船坞的人催得上蹿下跳,屁滚尿流,睡觉时都会做噩梦说梦话。 “萧大人,我向祖宗发誓,真的没法再快了……” 指导工人们的技师基本都是国坊毕业生,其中最繁忙的当属应届优秀毕业生“老板”。 “这块的甲板不平!拆了重铺!” “老板,萧大人催得这么急,你就马虎一点,高抬贵手吧。再说了,不平又能怎么样? 这又不是新娘子的朱漆马桶,怕划伤了屁股。这是甲板,准备挨炮弹的,结实就行了呗!” “老板”大怒:“你懂个屁!新娘子划伤了屁股有什么要紧?她们又不用打仗! 你不知道在海上甲板经常是是湿滑的吗?水师上的兵士水手,为了奔跑得快,基本都是不穿鞋的! 战事一起,水手们都得飞速奔跑,甲板不平就会踢伤脚趾,影响船上的战斗力!给我重铺!” 工人们不能不承认“老板”说得很有道理,只好拆了甲板重铺,但嘴里嘟嘟囔囔地很不服气。 “谁说新娘子不用打仗的,人家也是要打仗的,尤其是屁股,很重要的……” 「投票、点催更,同样也是很重要的!」 第六百三十一章 锦衣圣旨 萧风当然知道大家都尽力了,尤其是国坊的官员们,和工人们一起吃住在船上盯着进度,但他仍然觉得太慢了。 他为这一天准备太久了,这一次,他要彻底消除倭寇对中国的隐患,不只是为了现在,更是为了后世。 现在是日本最虚弱的时候,国内几无可战之兵,国外盟友也见风使舵,烟消云散,是绝佳的时机。 错过了这次时机,让萧芹缓一口气,他一定又能整出别的幺蛾子来。在这一点上,萧风从不会小看了芹哥。 何况,自己手里那本被萧芹挖了坑的极乐神功手抄本,也让他越看越心惊…… 萧风当然不会照着那个练,别说他对极乐神功没什么好感,就是想练,也不敢照着萧芹给的手抄本练,谁知道坑在哪里? 大概率是练着练着就走火入魔,倒立裸奔了,这个风险决不能冒。 可即使如此,他也能从书中看出极乐神功的可怕之处来。 极乐神功的原理,其实是大幅提高人体的能量转化方式,发挥人体的巨大潜能。 后世的科幻小说里经常有一个烂大街的概念,就是说人的大脑只发挥出了百分之十的潜能。 如果真的能开发到百分之三十以上,这个人就将是绝世天才,比如像特斯拉,墨子、王阳明这一类的。 如果能开发到百分之五十以上,这个人就已经不能叫人了,而是一种全新的生物,人所难知。比如像尚未得道的老子,尚未涅盘的佛陀这一类的。 如果能开发到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个人就已经不能叫生物了,得叫某种生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处不在。这就是神仙了。 这个概念最具象化的电影,是寡姐演的《超体》,最牛逼的小说,是《沙丘》系列,喜欢科幻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而极乐神功秘籍中阐述的概念,与之类似。只不过它针对的并不是大脑,而是身体。 极乐神功的作者认为,人的身体,在正常情况下,其实只发挥了百分之十的潜能。 如果能将身体的潜能开发到百分之三十以上,这个人就将是绝世高手。像楚霸王、吕布、俞大猷、左千户(哈哈哈)这一类的。 如果能将身体的潜能开发到百分之五十以上,这个人就已经脱离了人类高手的范畴,连死了都没人相信。例如张三丰、达摩等,到处都是死而复生的传说。 如果能将身体的潜能开发到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个人也就脱离了生物肉体的限制,进入了神仙级别。例如…… 并没有,一个都没有。所有因练武而练到人们认为成仙成神的人物,只有虚构的传说,没有真人。 说白了,开发大脑的,就是以文入道;开发身体的,就是以武入道。以文入道者,至少曾有其人,以武入道者,却一个也没有。 可极乐神功的秘籍中却言之凿凿:神功入九重,可成绝世高手;神功破九重,可突破肉体限制,成为武神。 武神什么样?比蛊神还要强大吗?如果芹哥真的成了武神,他一个人能单挑多少条火枪? 虽然萧风从心里不太相信练极乐神功能成武神这个说法,但他觉得,还是趁芹哥练武未半,让他中道崩殂好一些。 就像自己教育俞大猷的话:没必要的险不要冒,反派死于屁话多,正派死于不补刀,庆帝死于好奇心,都是蠢货。 所以,尽快扬帆远航吧,最好能趁芹哥光着屁股练功时,给他个惊喜。 芹哥,别来无恙? 在萧风惨无人道的压迫下,船坞中的伤船们康复得很快。 宝船战斗群也临时增补了几艘护卫舰。虽然不满额,但也恢复了七成的战斗力。 大明联邦的参战水师,也都得到了扩充和加固,准备作为运输船使用。但萧风并不打算让大明将士们坐海景房。 萧风告诉胡宗宪、俞大猷和戚继光这沿海小三样儿,这次远征日本,兵归精而不贵多,只要能安全登陆,就是胜利! 日本国内已无可战之兵,因此最多派去十万精兵,三个月就可以占领日本,重建官府,永久驻军,长治久安。 小三样儿连连称是,开始在参战的几十万大军中挑选精兵,尤其是不晕船的优先,发放补贴,激励士气。 战船齐备,兵精粮足,士气正盛,所有人都觉得,立千秋功业,名垂史册的机会到了。 一个身穿黄色衣服的军士骑马冲进了军营,所有的将军和军士们,脸色都变了,竟无一人敢上前拦阻。 送信传令的军士,平时穿的都是黑色衣服,如果穿上红色衣服,那就是十万火急的命令。 此时沿路一切关卡不许阻拦,各驿站必须提供最大限度的帮助。 可若是穿上黄色衣服,那就是带着圣旨的,是特许穿着,这种情况极其罕见。 因为传圣旨是一项极其神圣的活动,必须要有排场,有气氛。所以一般圣旨都是太监去送的,当面宣读。 但太监由于个人身体原因,一般来说无法像这些军士一样换马不换人的一路狂奔,所以传旨速度会慢一些。 可问题是,绝大多数的圣旨,是不需要那么十万火急地送到的,因为军队自有军队的命令体系。 例如丁汝夔要和萧风通信,探讨兵马和粮草的调动,自然是用传令兵的,这种事儿最多内阁参与,是不会有圣旨的。 所以出现黄衣服军士送信的唯一可能就是,这事儿太大了,并非兵部甚至是内阁的命令能好使的。 必须直接下圣旨,而且十万火急,不能迁就太监的速度,只能放弃排场和气氛了。 冲进军营的一瞬间,那匹马已经跑到了极限,前腿一软,摔倒在地,在地上秃噜出去很远,口吐白沫,显然是跑炸了肺了。 那军士身手利落,两手一按跳下马来,也是两腿一软,整个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把本就已经风尘仆仆的明黄衣服滚成了土黄色。 站起来后,他不顾一切地高声大喊:“兵马大元帅萧风接旨,立刻交出兵权,由胡宗宪代管。 所有兵马指挥权暂时平分给俞大猷、戚继光、陈天宇,互不统属。萧风即刻返回京城,不得有误!” 军营后面官署里正在看海图的几个人都是一愣,对视了一眼。 萧风看了胡宗宪一眼:“应天府里有消息传过来吗?是京城出了什么事儿了吗?不会是……” 萧风的脸色变了,这么十万火急地叫自己回去,难道是师兄……不会吧,历史上他还能活很久啊! 难道自己来了之后,真的改变了大明国运,真的让师兄要提前飞升了? 不会吧,我这么牛逼的吗,吹个牛而已,还把师兄给咒死了?…… 萧风大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小三样儿,都是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为了尽快带兵出海,他们打完大胜仗之后,派人往京城报捷,然后就留在杭州城里督促修补战船、挑选兵士。 杭州的入世观还在建设中,因此萧风在杭州没有鸽子窝。胡宗宪的鸽子窝在南京,但此时也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他们都不知道京城中发生了什么事儿,只知道这时候萧风是决不能走的,否则谁带兵去攻打日本呢? 萧风接过那个兵士手中的圣旨,圣旨中的内容很简单,跟那个兵士嘴里喊的几乎一样。 “兄弟,你是从京城来的吗?可知道朝廷如此急着召我回京,所为何事?” 那军士摇摇头:“萧大人,卑职只是个送信的。卑职是从京城中来。 出来时是八个人,一路上不断有人掉队落马,跑到这里,就剩卑职一个人了。” 萧风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嘉靖是否安好。因为他知道,就算嘉靖真的病了甚至死了,消息未公布之前,也绝不是一个送信的能知道的。 萧风正在迟疑中,另一匹马冲了进来,胡宗宪只看了一眼,就冲后面扭了扭下巴,拉着萧风转身进了后堂。 后来的人正是胡宗宪在南京的心腹之一胡安,他手里拿着一个未拆封的纸卷,纸卷上点着红漆,脸色苍白地递给胡宗宪。 “总督大人,萧大人,这是京城入世观的鸽子带来的。这鸽子身上有伤,应该是路上遇到猛禽了。 因为二位大人临走时,让我看见红漆的消息,立刻送过来,属下不敢耽搁。” 胡宗宪让胡安退下后,将纸卷递给萧风,萧风拆开纸卷,看了一眼,眉头陡然皱了起来。 他将纸递给胡宗宪,胡宗宪看完,脸色大变。 “萧兄,这上面说的事儿,是真是假?” 萧风没有回答胡宗宪,而是眯起眼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严效忠?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儿呢?难道还真的是遇到鬼了?” 此言一出,胡宗宪知道,萧风已经回答了他。他犹豫一下,轻声道。 “萧兄,会不会是知情之人中,有人因为某些原因,与严党余孽勾结……” 萧风轻轻摇摇头:“二当家的,小冬,胭脂豹,张无心,安青月,战飞云,常安。 你觉得这些人中,谁会背叛我?谁又有可能和严党勾结? 这张纸,是会害死这所有人的,难道背叛者会自己害自己吗?” 胡宗宪微微皱眉:“萧兄,这诗里并未提到常安公主啊,她也在其中吗?” 萧风点点头:“常安为安青月作证,那天晚上安青月一直在萧府保护她,并未外出过。” 胡宗宪忽然眼睛一亮:“常安公主是万岁最疼爱的女儿,只做个伪证,万岁未必会怪罪她。 何况她还可以说自己中间睡着了,若是她,并不会面临太大的危险……” 胡宗宪话没说完,就在萧风的目光中闭嘴了,尴尬地笑了笑。 “抱歉,我是就事论事,却忘了常安公主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该死。” 萧风苦笑道:“不怪你,实在是此事过于匪夷所思。 其实老道的身世这件事儿,连我都是刚知道的,这些人都不可能知道。 不,绝不会是他们背叛了我。我宁愿相信是天书为鬼神所忌,也不相信是他们。” 萧风拿着那张纸,反复的又看了几遍,忽然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虽然出头的人是严效忠,但此事其实并不是为了给严家和严党报仇……” 胡宗宪愣了一下,若有所悟,缓缓说道。 “萧兄是说,此事中最大的得利者,并非是严家或严党,对吗? 严嵩和严世藩已死,严家族里都夹着尾巴过日子,生怕引起朝廷的注意。严效忠就算想为父报仇,家族里也不会支持的。 严党已经烟消云散,报复你对他们意义其实不大。而真正的得利者,其实是现在的徐党。” 萧风点点头,又摇摇头,胡宗宪迷惑地看着他,不知何意。 “老胡,你前半句说得很对,既然不知道严效忠是如何做到的,那就不妨暂时抛开他借鬼神之力,为父报仇这个牛角尖。 凡事可从结果反推动机。这件事如果得逞,谁的获利最大,谁就最有可能是幕后推手。 你想到徐党,自然是可能的。但此事中最大的获利者,却也不是他们,而是萧芹,是日本。” 胡宗宪恍然大悟。他毕竟是极聪明的人,瞬间就明白了萧风的意思,但随即满脸震惊。 “你是说,这事儿是白莲教干的?这推测固然有理,可却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啊。” 萧风想了想:“我知道你说的漏洞,这件事已经发生很久了,若是白莲教早已知晓内情,绝不会隐忍不发,等到现在。 安青月假扮胭脂虎的事儿,严世藩已经推断出来了,告诉了白莲教也属正常。可那块玉佩是怎么变的,严世藩也不知道。 就算严世藩后来也推测出来了,可老道的身世,他肯定是不知道的。他若是知道,哪怕临死也会喊出来的。 严世藩不知道,但白莲教我却不敢肯定。因为白莲教存在的时间太长了,在民间的力量也一度十分强大。 可正如你所说,除非白莲教是最近才知道此事的,否则怎么会等到现在呢?” 胡宗宪连连点头:“正是如此。若萧芹早就知道这件事,又能想出让严效忠死尸上街洒诗鸣冤的办法,他早就该用了。 萧芹和严世藩一样,从来不会放弃任何能搬倒你的机会。他有什么道理一直留着这杀手锏不用呢? 何况就算是最近才知道的,咱们这仗才打完几天啊?他有这杀手锏,肯定要在打仗之前用啊! 最不济,他们进攻南京失败后,总该用了吧?为何要等到全军覆没,才用出这一招来呢?” 两人互相出招,互相攻击对方假设中的漏洞,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半天,也无法得出一个完美的推测来。 最后萧风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吧,也许真的是鬼神所为呢。我师父当年造字,惊天地泣鬼神,应该也不是假的。 现在鬼神报复我,也算是师债徒还,天经地义。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回京,否则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胡宗宪并没有表现得太过于惊讶,因为他太清楚了,萧风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他更清楚,错失这个机会,会生出多少变数来。 “萧兄,你不回京,就是抗旨。现在你已经有欺君之罪的嫌疑在身上了,若是再公然抗旨,只怕万岁再宠信你,也难逃一死啊。” 萧风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我会给师兄写信,说明理由的。也请他在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动这些人。 这信就不走军方了,咱们找到本地的锦衣卫,飞鸽传书给陆炳,会很快的。” 萧风将那张纸放在桌子上,忽然愣了一下,纸张的背面居然还有字,十分潦草,显然是写得很急。 “小冬去找你了,请萧大人无论如何,保住小冬一命,老道顿首百拜。” 萧风在心中算了一下时间,果断地告诉胡宗宪。 “让你的心腹立刻回南京,小冬不知道我在哪里,一定会去南京找我的。 若南京入世观里没有,你就让人到天赐商行去找。找到后一定把小冬藏好,避开锦衣卫。 对了,还有胭脂豹,也要先躲起来。俞大猷呢?这事儿得告诉他一声。”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俞大猷和戚继光都没进后堂来。虽然他们没有喊他们,但按平时的默契,萧风从未避讳过他们什么。 萧风和胡宗宪走出后堂,来到前面的军账,顿时愣住了。 俞大猷和戚继光都手按剑柄,身边的亲兵也都个个剑拔弩张。站在对面的人同样如临大敌,满脸的矛盾。 看见萧风出来了,对面的那伙人松了口气,领头的冲萧风一拱手。 “萧大人,下官是江南锦衣卫总提调使,指挥佥事顾天恩,奉指挥使陆大人之命,带江南锦衣卫来护送大人回京。” 萧风看向对面的锦衣卫,估计有五百多人,其中一半身着飞鱼服,剩下的服饰各异,显然是把当地的暗桩也都带来了。 萧风苦笑道:“这么大的阵仗吗?我还没见过什么时候锦衣卫出动过一百人以上去抓人的。” 顾天恩态度十分恭敬:“萧大人说笑了,下官此来并非抓捕,是奉命护送大人回去的。还请大人不要让下官为难。” 第六百三十二章 天心难测 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能让他自称下官的人,已经不多了。 锦衣卫属于武职,可他们的级别,却绝不是武官的品级可以代表的。 例如一个锦衣卫百户,是正六品。在军队里,一个正六品的武官,见到正七品的知县,都得毕恭毕敬。 但一个锦衣卫百户,却可以在正五品的知府面前分庭抗礼。这就是品级和权利的区别。 锦衣卫中最大的是指挥使,也就是陆炳现在的位置,正三品。下面是指挥同知,从三品。再下面,就是指挥佥事了。 胡宗宪是认识顾天恩的,就任江南总督后,双方难免会有些合作,尤其是在打击倭寇方面,顾天恩给胡宗宪提供过不少有用的情报。 当然顾天恩也是一直在监视胡宗宪的动向的,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胡宗宪不但不能抗拒,还会暗示顾天恩,没事,你尽管查。 当时的很多官员,面对锦衣卫都是这种坦诚的态度。 因为你让不让他查,他都会查。而且你越是害怕,他就越是兴奋。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你查你的,我不做任何反应,他反而可能觉得索然无味,转头去查别人了。 奈何胡宗宪这个位置太大太敏感了,所以无论如何顾天恩也不会索然无味,一直坚持暗中监视。 在这样的长期合作与斗争中,两人也算是结下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友谊,当然比较塑料就是了。 胡宗宪也第一次见到顾天恩这么恭敬的态度,心里随之一宽,松了口气。 锦衣卫几乎就是皇帝的第二张脸,他们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皇帝的态度。 顾天恩的态度至少说明,嘉靖不管此时在想些什么,但对萧风个人的态度,并不是太差。 可再看看眼前这五百多锦衣卫的阵仗,胡宗宪也知道,嘉靖的态度会不会变化,取决于萧风的反应。 如果萧风规规矩矩的接旨回京,嘉靖心里的怀疑就先少了一半儿,剩下的那一半,他会给萧风足够多的机会来解释。 但如果萧风坚决不肯回京,那就是抗旨。而抗旨至少是有谋反的嫌疑,这五百锦衣卫,其实是嘉靖对萧风的善意提醒。 别墨迹,赶紧回来,咱哥俩有话好好说。你已经有欺君之罪了,若是再抗旨,后果难以预料。 萧风何尝不想赶紧跑回去。他知道这次应该是他来到大明后最大的一次危机,必须全力应对。 否则就算自己死不了,自己的那些朋友,也可能难以保全,一想到这个,萧风心里就沉得像坠了铅。 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是真的回不去啊。因为三休告诉过他,日本国内很可能有些超自然的东西存在。 虽然未必是真的,但这一战关系太重大了,许胜不许败,萧风不能允许有一点意外的可能性存在。 这是他坚持要亲自带兵去打日本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也很关键。 芹哥的功夫不知道已经达到什么程度了,据说柳生残月死在了第十招上,可那还是在很久之前了。 萧风曾问过俞大猷,他觉得柳生残月的功夫如何。 俞大猷虽然没和柳生残月交过手,但他见过柳生残月出手。俞大猷判断,高于战飞云,低于张无心。 萧风又问俞大猷,如果他和柳生残月以命相搏,最快多久能干掉柳生残月。 俞大猷想了想:“一个回合。” 萧风一愣:“不会吧,你啥时候也学会吹牛了?别说柳生残月了,就是展宇甚至戚继光,你也未必一招就能杀了吧?” 俞大猷点点头:“师父说得不错。我一招肯定杀不了戚继光。可柳生残月的功夫本身就是拼命的功夫。 他若比武是一回事儿,他若真要拼命,一招分生死,我自信能杀他。 若是让我拖过三招再杀他,反而极难,搞不好就得被他杀了。” 萧风当时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柳生残月自然是去和萧芹拼命的,但萧芹很可能是想招募他。 在这种情况下,萧芹能拖到第十招才不得不出手杀了柳生残月,功夫应该已经超过俞大猷很多了。 萧芹不但武功高绝,而且心思缜密,智计百出。日本现在是他的主场,占据地利。以逸待劳,占据天时。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这一仗能打赢,别人带兵,也很难保证杀了萧芹,以绝后患。 萧风当初留着萧芹,是为了利用他祸害日本,然后带领日本来攻打大明,好利用主场之利,消灭日本的有生力量。 而更重要的目的,是萧风要利用日本的威胁,以拯救者的身份,将沿海之国都变成大明的联邦属国。 现在这些目的都已经实现了,萧芹留着没有用处了,只剩下祸害了,而且还是个难以把控的隐患。 所以,萧芹该死了,这一切都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天却给萧风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一边是必须消灭的日本和萧芹,一边是自己和朋友的性命,自己该怎么选呢? 萧风叹了口气,坐在军帐中,写了一封信,把眼下攻打日本的重要性给嘉靖写了一遍,希望师兄能给自己点时间。 请师兄先别动我的那些朋友,等我打完这最后一战,我一定立刻赶回来给你解释清楚整件事儿。 然后萧风把信交给了顾天恩:“我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去,你可以派人盯着我。 把这信用鸽子发给陆炳,等回信,我就这个要求,还请顾大人行个方便,可不可以?” 顾天恩咽了口唾沫,瞬间也陷入了和萧风一样的窘境之中。 “萧大人,圣旨是要求你即刻交出一切兵权,立刻返京,不得延误。但你要在这里等回信,这就是抗旨啊。 实话实说,若是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也就罢了。可眼下这众目睽睽的,你抗旨不遵。 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袖手不管,这说不过去啊。” 萧风想了想:“那我执行一半吧,我把兵权交给胡总督,只以朝廷次辅的身份留在这里等回信,如何? 顾大人也不用跟陆大人解释太多,他自然知道怎么跟万岁回话的,不会难为你的。” 顾天恩看了看面色不善的俞大猷和戚继光,再看看神色淡然的萧风,知道这个面子是无论如何得给的。 “也罢,反正鸽子来去也用不了几天,下官就替大人担了这个干系。” 看着鸽子腾空飞起,萧风和胡宗宪等人回到了后堂,顾天恩挥了挥手,锦衣卫瞬间散开,将官署重重包围了起来。 萧风关上门,小声把事情给戚继光和俞大猷说了一遍。两人到此时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都是脸色铁青。 萧风对俞大猷道:“大猷,你赶紧回应天府,和老胡的心腹一起找到小冬,把她藏起来。 至于胭脂豹,我原本打算让她也藏起来的。不过看锦衣卫这阵势,估计你府上也已经被监视了,索性也就别藏了。” 俞大猷踌躇道:“锦衣卫会不会已经把豹妹抓走了?师父,我要不要偷偷劫回来?我可以蒙面行动。” 萧风摇摇头:“别乱来,他们不会直接动手抓胭脂豹的,他们会先监视起来,等着你回去。” 俞大猷不解,胡宗宪叹了口气:“这有什么难解的,胭脂豹武功不低,锦衣卫未必就抓得住。 而且你现在是统兵大将,刚立了大功,锦衣卫在这时候贸然动手闯府抓人,丢的也是朝廷的脸。 何况在这整件事中,你俞大猷并没有什么过错,就算胭脂豹有罪,也与你无关。 对于锦衣卫来说,最安全有效的办法,就是逼着你把胭脂豹交出来。他们既省了死伤,也顾全了朝廷的脸面。” 萧风点点头:“不错。现在锦衣卫最着急的,其实就是去夏家宗族打听二当家的身世。 这件事只要坐实了,此事要辩驳的余地就很小了。到那时,万岁才会真正翻脸。 此事若是早一点知道,我还能想办法做些安排,可现在才知道,锦衣卫没准都已经到了,来不及了。 不过你放心,你并未参与过那次夏言余党案,是我让你娶的她。而且你娶她之时,万岁已经赦免她的一切罪行了。 只是有一点,我再叮嘱一次,她就是胭脂虎,不管谁问,她都是胭脂虎,永远都是。” 俞大猷想了想:“既然锦衣卫已经盯住我家了,我若能找到小冬,把小冬藏到哪里去呢?” 萧风淡淡的说:“你以运送伤兵,挑选精锐为名,带着军队回应天府。若能找到小冬,就把小冬夹在军队中带到应天府外。 应天府城南三十里处有一家酸辣鱼酒楼,你回城时刚好路过,可以吃一顿。 酒楼老板和伙计都是苗人,是苗疆臣服大明后开起来的。那是大土司家的生意。 你把小冬交给他们,他们自然有办法把小冬带到苗疆去暂避起来。” 俞大猷连连点头,苗疆虽然已经设立了官府和学宫,但毕竟是十万大山,草长林深。 大土司要想藏个人,就是朝廷派十万大军去天天搜查,也肯定找不到。 俞大猷离开后,萧风让戚继光去安抚军心。因为今天这一幕,大部分军士都看见了,难免胡乱猜疑。 大战在即,军心不可乱,士气不可泄,而这一套,戚继光是他们中最擅长的,天生的帅才。 当屋里只剩下萧风和胡宗宪的时候,两人都沉默了。胡宗宪几次想开口,最后终于轻声道。 “萧兄,你说这一切,会不会是……” 萧风抬头看着胡宗宪,两人目光交汇,胡宗宪停住了,萧风淡淡的说。 “你是想说,会不会是万岁自编自演,对吗?” 胡宗宪一哆嗦,他知道萧风机智过人,但没想到萧风反应得这么快。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咬咬牙,低声道。 “这么隐秘的事儿,白莲教未必能查得出来,但锦衣卫却不好说。甚至,可能性更大! 这场国运之战打赢了,你的威望已经达到了巅峰。如今朝中武将,民间百姓,提到大明天师,尊崇之情甚至超过了万岁! 你手握天下兵马,单是这江南之地,就聚集了几十万大军。我和俞大猷、戚继光又都与你交情深厚。 说句不好听的,你若真有反心,登高一呼,没准就能占了南京,与朝廷两分天下。 即使这样,也还算好,毕竟你又不姓朱,俞大猷和戚继光也未必会帮你造反。你的一举一动,锦衣卫也一直盯着呢。 可你若到了日本,天高皇帝远,再无人能管。你独占一国之地,以你的能力,自然比萧芹更强。 几年之后,你若也带着几十万大军卷土重来,若是拿着你画的那个什么马克沁之类的,谁能抵挡? 一念至此,若是再有人从旁挑唆,万岁岂能不心惊?但要夺你兵权,万岁总要找个借口。 这首诗一出,万岁先夺你兵权,再以欺君之罪抵消你的功劳,甚至杀了你,天下谁能说出什么来?” 萧风闭目沉思,一言不发,他知道,胡宗宪的话里带着试探,致命的试探。 胡宗宪自从那五两银子事件之后,对萧风再也没有起过贰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野心了。 胡宗宪的野心来自于他的能力,他的能力太强了,以至于让他看不起这个朝廷中的大部分人。 他的自傲和严世蕃还不同,严世藩是自恃才高而为所欲为;胡宗宪却是希望大展宏图,流芳百世。 胡宗宪从没想过当皇帝,但他希望能有个理想中的皇帝,对自己极其信任,让自己放开手脚,建功立业。 嘉靖肯定不是这样的皇帝,他儿子也未必是,所以,要是萧风能当皇帝就好了…… 这番心思,胡宗宪是自然不会明说的,萧风即使听出来了,也不会搭茬,只是轻轻一句,扭转了话题。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全是坏事。按你所说,就是当初的整件案子,锦衣卫暗中都已经查清了。 万岁知道一切,知道二当家是夏家人,知道小冬是夏家后人,知道我算计了严世藩,但他都隐忍不发。 那这次他也不过是用这件事来对付我一个人,达到目的即可,不会真正伤害其他人。 可我担心此事并不会这么简单,因为我了解师兄,他有这样的心机,却不是这样的性格。” 胡宗宪心里暗叹一声,他刚才的试探已经是踩在悬崖边缘疯狂蹦迪了,既然萧风不接茬,他也马上装作那都是无心之语。 “萧兄何以觉得我的推测有误呢?万岁并非不能隐忍之人,当初严党所为欺君之事,万岁并非全然不知。 只是严嵩父子为可用之人,万岁才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萧兄你横空出世,取代了严嵩父子的作用。 万岁这才顺水推舟,借你之手,将严党掀翻。以此为镜,现在你是他第一得用之人。 他对你在夏言余党案中的欺君行为隐忍不发,等到有用的时机拿出来用,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萧风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若是对我,师兄自然可能会如此做。但对其他人,他却不会无动于衷。 若是他早已知道此事真相,他就算隐忍,也绝不会是那种态度。师兄这个人,对于欺骗他的人,是很敏感的。 而且师兄是个不受委屈的性格,就算心机深沉,但他能装作不恨一个人,却装不出喜欢一个人来。 夏言余党案前后,他一直都很欣赏张无心,对常安也疼爱之极,毫无变化,这是装不出来的。 战飞云此后还升了官,二当家和小冬也并没有受更多的监视。这不符合师兄的心性。” 胡宗宪想了想,微笑道:“萧兄所言虽然不差,但我却有一条,就可以证明此事确实是万岁所为。” 萧风笑了笑:“我虽不知道你的一条是什么,但我也有一条,可以证明此事绝非师兄所为。” 胡宗宪指着那首诗道:“天若怜我忠君志,灵显仙字石内寻。 如今万岁发难了,就说明他确实在仙字石内找到了证据。 那仙字石很早就放入了万岁的精舍里,守护何其严密?若有人存心陷害,如何能将证据放进去? 所以我说此事,大概率是万岁自编自演的,便是由此而来。” 萧风心里暗想,胡宗宪的心机确实非凡人可比,这一点也正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师兄到底是在仙字石里看到了什么显灵的现象,让他相信了这首诗中的事儿呢? “老胡,你说的这一条确实也是我难解之事。但我说此事绝非师兄所为,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二当家的身上。 你想想,若是陆炳早就知道二当家的身份,当徐璠喊出那句‘江南龙凤店’后,陆炳还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吗? 他第一时间就会把目光盯在二当家身上了,而不会去冒险折腾严党官员,还挨了一顿棍子了!” 胡宗宪愣住了,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忍不住皱眉沉思了起来。 就在此时,胡宗宪在应天府的另一个心腹胡全冲了进来,还回头回脑的看着外面的锦衣卫。 胡宗宪沉着脸:“胡安刚回去,你怎么又来了,府里有事儿怎么办?你们俩在路上遇见了吗?” 胡全单膝跪地:“大人,小人自然知道,我俩该有一个留在府里的,可京城入世观又来了一封红漆信。 小人怕耽误大事,故此未等到胡安回来,就急匆匆启程了。四夫人说府中之事她会先照应着的。” 胡宗宪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会照应个……算了,把书信给我,估计胡安也该到府了。” 又是一个红漆纸卷,萧风拿过来打开,胡宗宪在旁伸着脖子看。 那是一行字,和前面那首诗背面的字迹一模一样,字的后面画着一个太极图。 “千年怀我略正,是否归去,迟正。” 「要票不要脸,催更继续点。」 第六百三十三章 步步紧逼 胡宗宪愣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有什么典故吗?我却不知。” 萧风也愣住了,他和胡宗宪都是饱学之士,两个人加起来,只怕没什么典故是不知道的吧。 可这是什么典故吗?若不是典故,那这话就更难以理解了。就是每个字都认识,组合起来一脸懵逼。 胡宗宪先反应过来了:“萧兄,你可否与老道约定过什么暗语吗?这显然是暗语,是怕被人截获。” 萧风也想到了这一点,可鸽子被截获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前面的那首诗,连小冬逃跑的消息,老道也没用什么暗语啊。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张纸条,万一落到别人手里,只怕要比那首诗的通风报信,甚至比小冬逃跑的事儿都大得多! 萧风的目光落在了太极图上,作为入世观的信,信上画个小小的太极图,谁都会觉得很正常,就像个官方logo一样。 就算落在别人手里,也只会认为这个图入世观的每封信上都有,不会加以注意。 但萧风却知道,其他信上并没有过。那这个太极图是什么意思呢? 一黑一白的两条鱼,头尾相连在一起,阴阳相生,正反相随…… 萧风一把拿起笔来,在那张纸条的下方,在每个字下写了一个新的字。 “千年怀我略正,是否归去,迟正。 万岁疑你谋反,不可回来,速反。” 胡宗宪吓得一下坐在了椅子上,抬起头来看着萧风。 他眼神里的意思是:看吧,分析了半天,可能还是我说得对呀!万岁这是要鸟尽弓藏了呀! 萧风呆呆的看着那张纸条,然后将纸条缓缓揉碎,脸色发白,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胡宗宪轻声问:“这字……跟上一张纸上背面的字迹很像啊。” 萧风点点头:“单看字迹,确实是二当家的。他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的情况吗? 这两封信距离时间不长,这一点时间,会是又发生什么事儿了呢?” 严世清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帮严世藩寄养儿子,而落得如此悲催的境地。 他是严世藩的远房堂弟,差点就出五服了。而严世藩选中他家寄养严效忠,也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八字比较好。 算命先生说严世清的八字好,是五子登科的命。可当他生了四个儿子后,严世藩告诉他,你就别再生了。 然后把严效忠送到他家里,告诉他,以后这就是你第五个儿子。你既然有五子登科的命,自然五个儿子都能长大成人。 严世清倒是无所谓,他家又不富裕,五子登科也不过是个说法罢了。 这年头,五个儿子的多了,照样穷得娶不上媳妇,登个屁科。 但寄养了严世藩的儿子,那可就大不一样了。严世藩大手一挥,每年给严世清家一千两银子,医药费全报销。 所以严世清家对这个病骨支离,三灾七难的孩子,不仅是视若己出,简直是视若出己,当祖宗供着。 每天烧香拜佛,就希望严效忠能再多坚持一年,这种心态和退休金丰厚的老干部家属没啥区别。 但当严世藩被砍头,严嵩住进墓景房后,那一千两银子的年金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严效忠忽然就变成了赔钱货。 因为严效忠的身子太弱,病也太多,全靠吃药顶着。现在公费医疗没了,全靠严世清家买药,压力自然很大。 严世清一看,这样下去搞不好要因病返贫,自然也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供着严效忠的药吃了。 实话实说,严世清要比很多势利小人强多了,他至少没有把严效忠赶出家门,只是把他当一个普通孩子来对待了。 药该买也给买,只是什么人参汤、珍珠粉、鹿茸酒之类的肯定是没有了。普通人家生病吃啥药,你就吃啥药吧。 但严效忠的身子骨早就被百分百报销的金贵药物养刁了,老干部用不了国产药,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 严世清也没啥办法,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堂兄啊,你罪名那么大,我没把大侄子赶走,冒险继续养着,也够意思了。万一哪天有啥不测,你可要原谅我呀! 想不到严效忠的不测来得这么快,而且严世藩还没说原谅不原谅呢,锦衣卫就上门了,直接把严世清全家都抓起来了。 严世清都吓尿了,以为严党又复辟了呢,否则严效忠的死怎么会出动锦衣卫来问责自己呢? 他大声呼喊:“效忠的死跟我没关系啊,他是病死的啊,我不是不想给他吃人参鹿茸,是我真买不起呀……” 陆炳冷冷地看着他:“严效忠是何时死的?怎么死的?” 严世清哭喊着说:“就是三天前,他忽然来到我面前,给我磕了个头,说道。 ‘叔父,我昨夜梦见父亲在地府受苦,让我帮他鸣冤。我今晚大限将至。 等我死后,不要埋葬。把我放在城隍庙的供桌上,然后就回家吧,千万不要在那里等着,会让你们全家倒霉的。’ 我本以为他是说胡话,也就没太在意,想不到当天晚上,他真的就死了呀! 我哭了一场,带着他几个兄弟,把他送到了城隍庙的供桌上,就跑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再去看时,他的尸身就没有了!我怕跟当地官府说不清楚,也就没报告家里死人。 对别人只说是江西严家来人把他接走了。谁知道他竟然进了京城,他明明已经死了的呀,都没脉搏了!” 陆炳自然让人用了些手段,来验证严世清的话是否属实。但这一家人被折腾得涕泪横流,哭天喊地,却并不改口。 而且夫妻俩加上四个儿子,六口人的说法是完全一致的。就连当天晚上送到城隍庙时,城隍庙里有一只野猫吓了他们一跳的细节,都完全一致。 以陆炳的经验,这家人说的是真话,他也就不再继续动刑了,只是把他们关在牢里,等待作证。 抓捕老道和小冬的那一路人马则十分的不顺利,当赵百户带着锦衣卫赶到入世观时,老道和小冬都已经不见了。 赵百户秘密地寻找了很多地方,但都一无所获。 唯一有点希望的就是那个已经被废弃的善堂,看痕迹老道确实回去过,但赵百户晚了一步。 所以赵百户只能合理推测老道已经和小冬一起逃之夭夭了,他也是这么跟陆炳汇报的。 有了之前和儿子的对话,陆炳对此倒也并不意外,只是在锦衣卫系统中发下命令,严密搜捕。 陆炳并没有让刑部下海捕文书,因为嘉靖并不想让这件事闹得天下皆知。他只让锦衣卫负责此事,就是为后续处理留下余地。 另一路锦衣卫,此时确实已经到了夏家在江西的老家宗族,并找到了族长询问当年夏言家的事儿。 族长六十多岁,还没有夏言的年纪大,听完锦衣卫的问话,表示自己记事很晚,这些事儿得老爹才知道。 退休的老族长八十多岁了,锦衣卫进门时躺在床上直哼哼,听完锦衣卫的问题后,他眨了眨苍老的眼睛。 “唉呀,老朽实在是太老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确实是记不起来了。能知道这件事的都得在八十左右了。 不过这样啊,官爷不妨暂且休息,等老朽把这些老人找齐一起回忆一下如何?” 锦衣卫觉得很合理,就先去休息了,老族长随即让儿子去把族里八十岁以上的老人都找来。 人生七十古来稀,那时候能活到八十岁的绝对算高寿了,全族找完,也不过五个人而已。 老族长摆下酒菜,请老哥几个喝酒。众人都很惊讶,因为自从八十岁之后,家里人就不让老人们饮酒了。 作为大家族来说,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老人长寿是子女的荣耀,子女当然不希望老祖宗因为喝一口酒出事儿。 老族长一等眼睛:“老子都不怕,你们怕个屁?你们谁比我岁数大吗?你们谁家孩子不满意,让他们找我来!” 众人都没有,加上确实也都很馋了,于是半推半就地端起酒杯,纷纷做出不情愿的表情,眼睛却盯着老族长倒酒的手,生怕他一哆嗦给自己倒少了。 几杯酒下肚,老人们都找到了青春的感觉,话自然也多了起来。这个年岁的老人在一起,主要就是话当年了。 说着说着,老族长忽然叹息道:“要说咱们族里最有出息的,那就非夏言莫属了,可惜为奸人所害。” 老头们都吓了一跳:“老哥哥慎言啊,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夏言毕竟还是罪人,别让人说咱们心存怨念。” 老族长冷笑道:“怕个屁啊,公道自在人心!别说咱们自家人,就是天下之人,有几个不知道夏言是冤死的?” 众人不作声了,老族长又给大家倒了杯酒,忽然说道。 “夏鼎家有几个儿子,你们还记得吗?” 几个老头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我记得好像是两个,有一个被赶走了……” 老族长将酒杯往桌子上一顿:“胡说,夏鼎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夏言!” 夏家是大族,而且是军籍,虽然江西远离京城,但族中子弟在京城中谋生办事之人不少,对于京城发生之事,自然也有所耳闻。 只是他们没想到锦衣卫来得如此之快,也没想到老族长要让他们公然说谎,一时都有些犹豫。 一个老人道:“老哥哥之意,我们自然明白。只是这可是欺君之罪呀,咱们都是就差棺材板上钉钉儿的人了,可子孙们怎么办?” 老族长笑道:“若是说谎骗官差,那自然是有罪,可咱们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记不住事儿了,算什么罪过?” 众老头恍然大悟,连连称是,但其中一人仍不太放心。 “老哥哥,听说锦衣卫的手段厉害着呢,咱们这几根老骨头,能扛得住吗?” 老族长点头微笑道:“你们扛不扛得住,我不知道,反正我够呛。所以今天我要尽情地喝。” 说完,老族长连干三杯,满脸通红,哈哈大笑。几个老头相视而笑,也举起酒杯来,互相劝酒。 他们回忆起年少之时的荒唐事,回忆起金戈铁马的戎马生涯,回忆起夏家的荣光和骄傲。 老族长的儿孙们几次来劝说老人们别再喝了,都被老族长拿拐杖赶了出去,只能无奈地苦笑。 第二天早上,老族长仙逝了。其他几个老人也因饮酒过度而趴下了。风烛残年的人,经不起这样的激动和大醉了。 锦衣卫去讯问之时,老人们一口咬定,从没听说过夏鼎有第二个儿子。 锦衣卫有心要把人带走审问,但别说子女阻拦不许,就是他们自己也觉得没啥必要了。 这些老人看起来也没几天活头了,真弄到监狱去,可能不等用刑,就得没气儿了。 指挥使的命令是不许把事情闹大,要尽量悄咪咪的。既然不能大肆抓人,就没必要引起全族的公愤。 为此当地锦衣卫的人,只能写了个报告,说夏家老人都想不起来有这回事儿,是否要动用些手段? 陆炳收到回信,否决了动手段的提议。锦衣卫的“动手段”,包含两方面的意思。 一是掌握了证据,通过动刑,把口供逼出来,做成铁案。 二是没有证据,但皇帝希望这个人有罪,那就要找人做伪证,把证据链搞完整。 陆炳否决了动手段,一是因为那些老头禁不起动刑了,锦衣卫虽然不怕死人,但也不喜欢无用的死人。 二是这次的事儿很敏感,皇帝是否希望这件事儿是真的,还不好说,所以还是保持客观更好一些。 而这时,陆炳也刚好收到了萧风的信,他没有耽搁,立刻送进了西苑。 嘉靖皱着眉头看完信,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从他心里,他肯定也是希望能够开疆拓土,消灭日本的。可他毕竟是个皇帝,还是个很精明的皇帝。 远征日本,意味着萧风的兵权将进一步扩大,原本临时的天下兵马统帅,一下子就要无限延长下去了。 之前所有人都反对萧风掌握兵权,只有嘉靖坚决的支持了萧风。因为他信任萧风,非常信任。 可现在现实告诉他,萧风有可能骗了他,而且在他最在乎的事儿上骗了他,他还能那样信任萧风吗? 如果萧风不可信任了,那么萧风手里的兵权就变成了一把双刃剑。昨天杀倭寇,今天就可能用来争夺天下! “黄伴,去把徐阶、高拱和张居正都叫进来,朕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徐阶等人自然早已知道街上之事,只是嘉靖不找他们,他们也就装聋作哑。当嘉靖问他们此事该如何处理时,三人态度各异。 张居正率先表态,表示自己不相信萧风会有欺君之事,也不相信萧风会有贰心。 此时正是国运关键时刻,当允许萧风率兵出征日本,眼下之事,等回来再说。 高拱表示反对,他倒不是说萧风就一定是欺君了,或是有心谋反作乱。但他认为手握重兵者,不可君臣相疑。 “万岁,若是你没有怀疑萧风欺君之心,此事尚可继续。但既然已经有了此念,万不可再让萧风领兵了。 攻克日本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难道在这段时间内,万岁每日都要忧心忡忡的度日吗? 此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萧风确实欺君了,二是此事是个误会,有人暗中陷害。 若是第一种,那萧风绝不可再领兵,这没什么说的!若是第二种,误会拖久了,也会弄假成真的呀!” 嘉靖点点头,觉得高拱言之有理,他的目光看向徐阶。徐阶一直没说话,皱着眉头反复思量。 此时见两人都说完了,嘉靖一直在看着自己,徐阶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表态了。 “万岁,臣以为,凡事谨慎为好。臣不相信萧风有贰心,但事关社稷,却不能靠感觉行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其有者,若无则喜;信其无者,若有则丧。 日本已是强弩之末,派一大将即可,未必一定要萧风亲自前往。还请万岁三思。” 嘉靖点点头,徐阶说得很中肯,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小事可以赌,大事是不能赌的。 就算萧风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没有欺君,也不会造反,但还有个万一呢。万一呢? 万一萧风就是欺君了,万一萧风就是要趁机造反,这样的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有人跟你玩俄罗斯轮盘赌,你只要开一枪,就可以得到一笔钱。你只有六分之一的可能性中枪子儿。 六分之五的胜率对六分之一的输,从概率上来看,绝对是赢面巨大的赌博。但实际上除了债台高筑,走投无路的人,几乎没有愿意去赌的。 因为赢面虽大,但万一输了的后果,是无法承受的。所以,有些事儿是不能看输赢概率的,而是要看结果是否可以承受。 所以如果你正喜欢一个人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但身边有很多人反对,那你一定要好好考虑考虑,万一对方是个渣渣,这个后果你能不能承受…… 嘉靖显然是不能承受的,而且他认为徐阶说得没错,打一个已经没了爪子和牙齿的日本,怎么就非你去不可呢? 此时徐阶又加了一句话,让嘉靖大吃一惊,彻底下定了决心。 “此次国运之战,两线皆胜,萧大人已经功高盖世,若不分点功劳给别人,万岁何以赏之?” 「票,催,懂?」 第六百三十四章 功高莫赏 徐阶这句话,在历史上很少有人说出来过,但实际上却无数次地发生过。 历史上最容易死人的两个罪名,其中一个之前详细说过,叫“养寇自重”。 别管是谁,别管有多大的功劳,多高的地位,只要圣旨上出现这个罪名,必死无疑。 但还有一个罪名,因为这个罪名而死的人一点也不比“养寇自重”少,可圣旨上却从未出现过这个罪名。 因为这个罪名说不出口,更不可能写在圣旨上。这个罪名就是:功高莫赏。 无论文臣武将,立功都要悠着点,要有度,凡事超过了限度,都是物极必反的。 功劳这东西,就像金钱一样,你立一个小功劳,相当于你发了笔小财,肯定是十分快乐的。 你立一个大功劳,相当于你发了笔大财,肯定是万分快乐的。 但如果你连续不断的立下大功,相当于你连续不断地发大财,这时候你的快乐也就快到头儿了。 你立下大功,皇帝就得赏,皇帝不赏,别人就会说这个皇帝有问题。但其实皇帝手中可赏的东西也是有限度的。 金银、官职、爵位,一轮轮的赏下去,到最后你还在不断地立功,不断地立大功,你让皇帝怎么办? 臣子立了功,皇帝却拿不出可赏的东西,这事儿能有多尴尬?没当过皇帝的可能想象不出来。 那就像你老婆洗好了澡,穿上了最性感的内衣,在床上摆出了最诱惑的姿势,含情脉脉地看着你,你却只能默默地夹着被子走向沙发…… 尴尬也就罢了,随着你不断地立大功,地位越来越高,到最后你和皇帝的界线就会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朝野之间渐渐就会产生一种想法。这个人太牛了,权利又大,巴结皇帝还不如巴结他呢,他跟皇帝也不差啥。 等等,既然如此,那这个人当皇帝,似乎也不是绝对不可思议的事儿吧。万一哪天他想当皇帝,我还要极力反对吗…… 这就是功劳太大,就要急流勇退的原因。张良懂,范蠡懂,孙子也懂;韩信不懂,文种不懂,年羹尧也不懂。 这种事儿,懂的人很多,但真敢说出口的,却少之又少。因为这等于是打皇帝的脸,预测皇帝要当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所以嘉靖大吃一惊,直愣愣地看着徐阶,就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黄锦和陆炳也都吃惊的看着徐阶。 “徐爱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朕是那种嫉贤妒能的昏君吗?” 徐阶深施一礼:“万岁,臣绝不敢做如此想。然而万岁不想,不代表群臣不想。 便是为萧风考虑,也不该把他架到火上去烤。所以此次之事,臣以为不论真假,还是让他先回来为好。” 嘉靖看着徐阶,半天才开口:“你与萧风素来政见不合,今日冒险替他说这种话,却是为何?” 徐阶正色道:“万岁,政见不合乃是常事,萧风为国为民之心,臣深信不疑。 只是萧风少年得志,位高权重。少年人心性未固,难免意气用事。便是自己无心,也怕别人有意。 臣以为此事中误会甚多,不宜拖得太久;萧风功劳太高,确实也让朝廷为难。 万岁迟迟未公开召回萧风的理由,也未让六部、内阁过问此事,就是不想让此事变成公事,希望能和萧风私下解决此事。 万岁将臣等叫到西苑精舍,而非朝堂,就是让臣等私下为万岁分忧。 如此臣更当以诚心事君,岂能因怕万岁怪罪而不敢直言,辜负了万岁的信任?” 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也确实冒了很大的风险,绝非徐阶平日的风格,但也真的挑不出毛病来。 嘉靖微微点头,知道徐阶八成是为了回报萧风之前在土地投靠案中放他一马的情分。 “爱卿所言不差。黄伴,再发圣旨,让萧风即刻回京,再有拖延,以抗旨论罪! 俞大猷、戚继光、陈天宇,唐顺之、汪直、徐海,抗击倭寇有功,各自官升两级。 胡宗宪另有封爵,让他统领这些人继续准备征讨日本之事,等朝廷命令再行出兵!” 在军营里苦等圣旨的萧风,终于等到了拿着密旨的顾天恩。因为正规的圣旨太重了,鸽子带不动。 所以心急如焚的嘉靖直接让黄锦写了小纸条,盖了玉玺。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寒酸的圣旨了。 萧风看完密旨后,许久未曾做声,顾天恩也不催促,垂手立在一旁,态度一直恭敬有加。 “顾大人,除了密旨,锦衣卫内部一定有通信的吧,陆炳有没有让你告诉我些别的事儿?” 顾天恩缓缓抬头,目光看着萧风的眼睛,带着由衷的敬佩。 “陆大人说,若是萧大人不问,下官也不必主动说,若是萧大人问,下官也不必隐瞒。 张无心因为有杀死严效忠的嫌疑,已经被抓进诏狱。安青月因为刚生完孩子,软禁在家中。 战飞云也被抓了,目前也关在诏狱之中。张居正曾向万岁请命,想把战飞云关在刑部,被万岁驳回了。 小冬和老道都逃走了,现在还没抓到。但根据路上的线报,有人曾见过小冬的踪迹,却并未与老道一路。 大人府上暂时还没抓人,但从昨天起,刘彤大人已经被户部要求在家待命了。 指挥使大人说,还请萧大人即刻回京,时间再长,只怕万岁会再下令抓人啊。 而且指挥使一直在拖延动刑的时间,张无心和战飞云虽然挨了几鞭子,但对他们并不算什么。 老常被指挥使调到外地办差了,可这只是暂时的办法,等老常一回来,只怕大家就得受罪了……” 萧风的手微微一抖,随即控制住了。他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来,塞给了顾天恩。 “顾大人,多谢。还有件事,不知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去江西查访的兄弟们,可有所获?” 顾天恩看着那张银票,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来放进怀里,微笑道。 “抱歉,大人,这个消息,不方便透露。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何必担心这些事儿呢?” 萧风笑了笑,不再说话。顾天恩请萧风尽快准备动身,转身也就出去了。 萧风回到后堂,跟胡宗宪说了一下刚才的事儿,胡宗宪皱眉道。 “他收了银票,却说了这一番话,古怪。若是不方便说,他就不该收钱。 锦衣卫虽然拿钱不办事儿也很常见,但那得分跟谁,跟你,他绝不敢干这种事儿的。” 萧风点点头:“他让我不必担心,其实就是告诉我,去江西的锦衣卫没问出什么来。 他是锦衣卫,你总不能指望他真的背叛万岁。话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胡宗宪的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这两天老了很多,看起来竟比萧风还要憔悴。就好像他在做着一个生死攸关的决定一样。 不知道的人,看见这两人,一定会以为摊上欺君大罪的不是萧风,而是胡宗宪! “既然锦衣卫不能背叛万岁,为何陆炳还让顾天恩跟你说那些话呢?难道……” 萧风点点头:“那些话一定是万岁默许陆炳说的,甚至可能还暗示陆炳要说。 因为这些话,每一句都是在告诉我,我如果不回去,我的亲人和朋友,就可能要出事儿了。” 胡宗宪咬咬牙,到外面看了一眼,确认门口没有锦衣卫,然后拉着萧风又往里走了一层屋子,连着关上了两道门。 “萧兄,老道告诉你万岁怀疑你谋反,让你速反。不管他知道了什么,万岁逼你回去都一定是个圈套! 事已至此,你若回去必死无疑,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我当初答应誓死追随你,就不会食言。 俞大猷和戚继光,我虽没有十分把握,但七八分是有的。陈天宇若听话,就用,不听话,就杀了! 虽然北方兵马还是比南方多,但咱们进可攻,退可守。划江而治亦可,若再败,还可退上船去。 唐顺之虽然绝不肯反,但汪直和徐海至少有一个是能说动的。船上还有徐渭在,咱们想去哪个联邦属国甚至海岛都容易。” 胡宗宪一口气说完,全身紧张的发抖,紧紧的盯着萧风。 他这把赌注押得太大了,把九族都押上去了。而他赌的底牌只有三张。 一张是他和萧风的彼此信任,一张是军中将领对萧风的崇敬,最后一张则是萧风神鬼莫测的心机和道法。 萧风沉默许久,胡宗宪觉得自己的血液就像冻结了一样,就像押了全部身家的赌徒在等着庄家开骰盅。 许久之后,萧风拍了拍胡宗宪的肩膀,对他微微一笑。 “老胡,有你这番话,我知足了。我不是个愚忠之辈,若是此时局面已经更糟,情分已尽,我也不会束手待毙。 但我总感觉,这件事儿里有蹊跷。我若是再抗旨不归,那就是真的反了。 一句反了容易,可后果如何?大明如今国力强盛,百姓安乐富足,人心不会向着造反的。 造反啊,一将功成万骨枯,最终不管谁输谁赢,大明都是尸山血海。搞不好还会被人趁虚而入。 何况,就算我最后赢了,我的亲人和朋友也早就被杀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这两天我已经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次了,我得回去,去和师兄讲理,我一定能说服他的。” 胡宗宪垂下了头,嘟囔了一句,萧风听见了,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难怪萧芹说你妇人之仁,难成大事,唉……” 萧风轻轻给了胡宗宪一拳:“老胡,你相信我,不会有事儿的。 但我也答应你,若是我真出了事儿,你再想干什么,我都不反对。” 胡宗宪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了你,我还能干什么?你觉得我自信到那个程度了吗? 我只是想跟着你建功立业,不甘心无疾而终罢了。既然你不肯,我自然也就老老实实地当我的总督了。 没听说朝廷还要给我封爵呢吗?朝廷对我如此恩深义重,我还能有什么妄想不成?哈哈哈哈哈。” 胡宗宪虽然在笑,却毫无快乐之意。萧风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出了后堂,大步走向等在远处的锦衣卫。 不那么生硬的转场专用点…… 锦衣卫依然没能找到老道,但他们找不到,不代表所有人都找不到。 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影出现在郊外的一座民宅里。这座民宅平平无奇,距离废弃的善堂很近。 所以这个人影从民宅出来,只走了几步,就闪身进了善堂里,然后在漆黑一片的善堂大厅站定,语气平淡的轻声开口。 “千手如来,出来吧,我不是来抓你的人,我是来帮萧风的。” 没有动静,善堂里就像空山一样,静谧得让人心悸。 那人哼了一声,目光看向黑暗中的一个方向。 “放心吧,锦衣卫没那么聪明,他们想不到你故意先回来一次之后,还敢在这里藏身。 他们听说江南出现了小冬的踪迹,注意力都在那边了,却不知道你就躲在这个他们已经找过一次的地方。 不过也难怪,以你的轻功,不管是想跑还是想藏,要找到你都不容易。 你呆在京城附近不走,不就是为了等萧风回来,帮他洗清罪名的吗? 我告诉你,我能帮他。你若信我,咱们就聊聊,你若不信,我便走了。 不过我告诉你,以你能想到的方法,你们肯定都死定了。” 那人说完,又等了片刻,见没有动静,转身就走。 黑暗中忽然传来极低的声音:“你是谁?你有什么办法?” 那人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民宅:“左边的民宅是我买下来的,这里呆久了终究不妥。 我先回去,你确认安全后再到我的房子里去,那里有密室,你我可详细再谈。 放心吧,我若是为了抓你,就不会是我一个人来了。若是上百个锦衣卫包围这里,你轻功再好,也插翅难逃!” 那人说完就走了,许久之后,房梁上就像飞起来一只鸟,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然后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中。 民宅里并未亮灯,黑灯瞎火的。但老道作为江南贼王,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这种房屋格局中,密室应该在的位置。 然后他用手指在密室的墙上敲了几下,一块看似墙壁的暗门打开,一个人端坐在桌子前面,烛光之下,是烧鸡、包子和酒。 老道闪身而入,密室门关闭的一瞬间,他也看清了那人的脸。他的瞳孔猛然收缩,目光中都是不可思议。 “是你?” 那人点了点头:“是我。坐吧,这几天想来你也吃不着什么。 我没敢预备太多菜,这片民宅的人并不富裕,菜买多了惹人怀疑,你就凑合着吃点喝点吧。” 老道盘膝而坐,直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伸手缓缓拿起一只烧鸡,放进嘴里撕下一大块肉来。 “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那首诗是你写的?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夏家人的?” 那人笑了笑:“是不是我干的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萧风的,就够了。” 老道大口地嚼着烧鸡,目光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对方的脸。 “你帮萧风?我看你是想害死萧风吧。 如果你帮人的方式就是这样的,那你还是直接害人好了,可能比被你帮还死得慢点!” 那人叹了口气:“你也是个聪明人,我问你,如果没有这件事,萧风现在是不是去打日本了?” 老道拿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哼了一声:“废话,没准已经在路上了!” 那人问道:“到了日本之后,你觉得萧风接下来会如何,他还能活吗?” 老道哼了一声,大口啃着鸡屁股:“你不用危言耸听,日本已经被打残了,萧风带着大军杀过去,必能犁庭扫穴,大胜而归!” 那人淡淡的说道:“萧芹的功夫已经深不可测,就算萧风能占了日本,可萧芹狗急跳墙之下,与萧风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的。” 老道想了想:“这个可能性是有的。不过萧芹功夫再高,毕竟是一个人。 萧风身边那么多人和枪,他自己功夫也极高,这个可能性太小了,不足为虑。” 那人淡然道:“就算萧芹杀不死萧风。可萧风灭了日本,万岁还会容他活着吗? 宣大大捷,萧风功劳该封公爵;江南大捷,萧风功劳该封王了。建立大明联邦,萧风功劳该裂土封疆。 再灭了日本,你说,万岁该拿什么赏他?万岁赏无可赏,萧风还能活吗?” 老道已经将一只烧鸡啃成了鸡骨架,他又拿起一只烧鸡来,一下拧下一条腿儿来。 “天底下就你聪明!萧风是傻子吗?他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会没有解决之道就往上冲吗?” 那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萧风当然聪明,他比所有人都聪明,可他有个弱点。 到现在为止,也没人明白他的执念。谁明白他为何一定要彻底灭了日本? 倭寇虽然可恨,但也无关大局。他先放萧芹去日本,再故意四处分兵,保护大明联邦。 他这样冒险诱敌深入,这任何一步万一出了差错,都是养寇自重的死罪啊! 论起大明死敌,无论从哪个方面,蒙古人都比倭寇要够格吧? 他连蒙古人都能原谅,都能容纳!可他却甘冒奇险,非要灭了日本不可! 这个执念就是他的弱点,让他一次次冒险,一次次忘了后果! 你信不信,这次如果我不想办法阻止他,他就算明知道得胜归来会面对兔死狗烹的结局,也还是一样会去!” 「要票,要催,不能停!」 第六百三十五章 生命之源 老道沉默片刻,将烧鸡放在桌子上,也不往杯子里倒酒了,直接拿酒壶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 “你这话虽有几分道理,却是强词夺理! 你若想让萧风不能去打日本,也可以另想办法,而不是用这种馊主意!” 那人摇头道:“萧风要亲手灭日本之心,何其坚决。 就算有别的办法,能让万岁下旨召回他,他都未必肯听啊。到时候反而弄个抗旨不遵,罪上加罪。 只有这个办法,他担心亲人和朋友,才一定会放弃出征,返回京城。” 老道怒道:“先不说你帮没帮到萧风,你先就害了我和小冬,还有张无心、安青月、战飞云! 怎么,在你眼里,我们都不是人吗?都是你随意可以摆弄生死的棋子吗?” 那人微微一笑:“只要你按我的话说,不但萧风没事儿,他们也都会没事儿的。我既然敢布局,就自然有解决之道。” 老道又灌了一口酒,忽然冷笑道。 “你想过没有,我就算不听你的话,也一样有解决之道。不但萧风没事儿,所有人也都会没事儿!” 那人淡然道:“我知道你说的解决之道,无非是你去向锦衣卫揭发我。 让锦衣卫对我严刑拷打,逼我说出一切都是我陷害萧风的。” 老道点点头:“正是如此,难道这不是个好办法吗?” 那人笑了笑:“如果萧风真是被陷害的,那自然是个好办法。可那首诗里,有哪句话是假的吗? 胭脂姐妹互换是假的吗?安青月和战飞云演戏是假的吗?你是夏家人,这也是假的吗? 我不但知道这些都是真的,我还知道你们行动的细节。你猜,万岁是信我,还是信你们?” 老道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你要帮萧风吗,你若是把一切都先掀出来,不就害了萧风吗?” 那人笑道:“我要帮萧风,也要看他值不值得帮。我是肯定不会为了帮他而搭上自己的。 所以,我只会用你来帮他,你是肯为他死的,我却不肯。所以我断定你不敢赌你的解决之道。” 老道默不作声,大吃大嚼。最后把整壶酒都灌下去了,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凭什么就敢赌,我会为了萧风去死?人都不想死,老子和萧风非亲非故的,凭什么为他去死?” 那人往旁边让了让,把密室的门完全让了出来,脸色平静地看着老道。 “你有本事就证明我错了。门在这里,你现在就可以出去找锦衣卫,我在这里等着你。” 时间像停住了一样,密室里鸦雀无声,只有蜡烛的火焰爆了一下,发出哔啵啵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老道疲倦地说道:“说说你的解决之道吧。” 那人似乎在意料之中,点点头:“这个解决之道的核心就是,你是无论如何都得死的。只看你死的有没有价值。 若是死得有价值,则不但萧风的危机全部解除,就连小冬,从此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萧风终于启程了。俞大猷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果然如萧风所料,锦衣卫并没有强行闯府抓捕胭脂豹。 但当俞大猷回到应天府后,锦衣卫们果然要求俞大猷交人。俞大猷想来想去,带着胭脂虎直奔杭州。 锦衣卫想要阻拦,俞大猷告诉他们,自己不放心胭脂豹被单独押送。既然萧风也要回京,他想让胭脂豹随同萧风一起走。 这个要求是比较合理的,尤其胭脂豹是一个女子,虽然谈不上娇滴滴,但女子被一群老爷们押送着,人家丈夫担心是正常的。 当然,若是正常情况下,谁管你担心不担心,锦衣卫压根不会理会。可现在锦衣卫压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只要萧风能回京,主线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没必要在支线任务的完成方式上太较劲。所以锦衣卫就跟随着俞大猷来了杭州。 因为应天府的锦衣卫差不多都被俞大猷调走了,因此胡宗宪的心腹从容地找到了藏在天赐商行的小冬,按照俞大猷的嘱咐,将小冬送到了苗疆开的酒楼里。 萧风带着胭脂豹,在五百多名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了杭州,启程回京。 远在日本,时刻关注着萧风动向的萧芹如释重负,满意地微笑着对安倍风华和三休道。 “那个罪奴还真是言出必行啊。此人心机深沉,武艺高强,消息极其灵通,若是能与我长期合作,该有多好。” 得知萧风不会亲自带队来打日本,三休也松了口气。他亲眼所见,萧芹的功夫越来越不像人了,当真是如鬼如魅。 若是萧风来了,日本必然被灭,但萧风没准也会被萧芹刺杀。这两个结果,都是三休最不愿意看见的。 “主上,就算罪奴之计,让萧风无法亲自来打日本,可大明的军队该来还是会来的。 以日本如今的战力,不管来的是哪个将军,只怕都难以抵挡啊。主上可有什么主意吗?” 萧芹笑着看了安倍风华一眼:“国师一人,可当百万兵也。萧风不来,是天佑日本。 三休大师就不用操心这些了,朕有更要的事儿让你去做。 当今日本需要恢复元气,则恢复人口是首要任务。此事就有劳三休大师了。” 三休皱眉道:“恢复人口我能做什么?我是和尚,又不是送子观音。” 萧芹正色道:“大师,此次大战,日本的青壮年损失极大。但还有不少僧人并未去大明参战。 我当初让大师动员和尚们参战,也不过去了一半左右。我给了大师面子,没有强制他们都去。” 三休轻轻哼了一声,萧芹没有杀戮僧人是真事儿,但原因却也绝不是他所说的给自己面子。 自己以日本危亡的大义和保存佛教的理由,动员了一半的和尚当了兵。剩下的这一半都是誓死不肯去打仗的。 他们聚集在寺庙里,扬言宁可被萧芹派兵杀死,也不上战场,三休也无可奈何。 萧芹得到了一半和尚,已经比较满意了。他也担心一旦大开杀戒,那已经同意当兵的一半和尚也反水,就顺水推舟,给了三休一个人情。 “如今日本人口不足,这些和尚都正值壮年,自然义不容辞。这又不是让他们去杀人,三休大师总不会不能说服吧?” 三休大吃一惊,合着萧芹是想让和尚们去帮女人生孩子!他为难地摇了摇头。 “主上,和尚是不近女色的,让他们去和女人生孩子,只怕极难啊……” 很多人知道日本和尚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但其实这只是明治维新后的事儿。在这个年代,日本和尚和中国和尚差不多,也是不近女色的。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像一休就喜欢嫖妓,而道镜更是傍富婆傍出了新高度,跟女天皇发生了超友谊的关系。 但正是因为这些都是极个别的例外,才显得如此特别。何况例外哪里都有,中国的花和尚也不少,道境那一套都是他的大唐前辈们玩剩下的。 萧芹微笑道:“事在人为嘛,听说大师你在大明的春燕楼也以色悟道过,对你来说,说服他们并不难。 你就说你从大明新学了佛法,与女人双修是快速精进修行之道,何况帮日本昌盛国运,也是早日成佛的修行。” 三休一愣,心说这萧芹还真是勤奋好学呀。 这一套不是萧风最喜欢用来忽悠大明皇帝的吗?如今他要拿国运来忽悠和尚了! 三休师门渊源,对让和尚亲近女色倒不是很在乎,也就默默点头,答应去努力试试,必要的时候以身作则也不是不行。 接下来的日子里,全日本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造人运动。 除了被三休说服的和尚们,很多因为残疾无法上战场的男人们也迎来了春天。 这些男人原本在国内都属于没女人搭理的loser,母胎单身几十年,只认识左姑娘和右姑娘。 可现在忽然就成了香饽饽,因为天皇萧芹下令,凡是女子怀孕者,皆可领取朝廷的粮食补贴,不能怀孕的就没有。 若平安生产后,男孩儿可以多领一份补贴,女孩可多领半份补贴。若能活过十岁,还能一次性领取一笔存活金。 民以食为天,粮食补贴极大地激发了日本女子的生育热情,也让凡是残疾部位不影响工作的男人们都进入了春天。 在日本不算广袤的国土上,到处上演着香艳无比的画面。 日本服装起到了极大的方便,相当于随身携带了被褥和枕头。随心随意,随处随地。 日本平民原本是没有姓氏的,自萧芹当天皇的时代起,就都有了姓氏了,注意这里不是真实历史,纯属虚构。 按发生地点分类的最多,包括但不限于:井上,田中,山口,苍井,横路,高仓,土肥原,高桥,小林,中村,渡边、北原、小泉、高野、冈田、赤井、中山、田沼,镰仓,鬼塚…… 以助兴道具分类的次之,包括但不限于:佐藤,伊藤,斋藤,佐竹,天草,羽柴,远藤,工藤,上杉,铃木,橘,内藤,水梨,青木…… 最后一类,是数量最少的,但最牛,是按双方合作效果,也就是兴奋度分类的。这一部分绝对是值得大家细细品味的。 包括但不限于:里见,大久保,福,平贺,波多野,三上,取手,下中,长荒,大友,望月,服部,中居,升味,伊能,永尾,三好…… 这是我精心为大家分类的,呕心沥血,但为了不带坏未成年人,我拒绝为大家详细讲解道具类和兴奋度类。 哪怕这样做可以水字数,我也不详细讲了,能理解多少,都靠你们的天赋和想象力。 但有一些确实太直白了,哪怕最没有想象力的,也能一眼看出来,例如:大久保和三上等…… 距离日本很远很远的大明京城,春燕楼里也在进行着差不多的运动,但目的却绝不一样。 春燕楼里当红的姑娘们自然是井井有条的,但因为春燕楼太大,里面姑娘太多,难免就有独守空房的。 小青就是其中一个,她眼看今天客人都上楼了,估计也轮不到自己了,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吹灯睡觉。 可是小青并非当红姑娘,住的屋子也不算高档,至少隔音效果很一般。 听着附近房间里传来的战斗音效,多日没接客的她确实有些睡不着。 她气呼呼地闭上眼睛,用两块丝帕堵住耳朵,心里默默地诅咒那些不开眼的男人最好断掉。 然后她感觉到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脸,她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在暗淡的月光下,能感觉出年纪不小了,但身上的气息并不危险。 相反的,那只摸着自己脸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就像个第一次进青楼的雏儿一样。 小青不敢乱动,轻声问:“你……要抢钱吗?我早就不红了,攒的钱大部分让妈妈帮我交了天赐商行的互助保险。 剩下的都在床下面了,你别伤害我,拿走就是了。” 小青压根就没想过反抗,因为她发现自己房间靠街的窗户开着,可她明明是插上了的。 自己住的是三楼,这么高的地方,这人能从窗户进来,功夫多高不知道,杀自己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那人轻声道:“我不抢钱,我是来……我想找个女人陪我睡觉。” 小青大大的松了口气,赶紧把身体扭成一个s型,表示你这是找对人了,自己完全可以配合。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犹豫一下,放在了小青的手里。 “这个……够吗?我想……今晚多来几次。” 小青惊呆了,摸着那一大锭金子,话都说不好了。 “这,这是金子啊!这得值一百两银子吧,你……你拿着这个能找最好的姑娘,为啥来找我啊?” 那人低声道:“我不能去。我观察三天了,这三天里你都没有生意。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小青明白了,这人八成是个采花贼,不敢公开露面。可采花贼为啥要花钱嫖妓啊,现在风气这么好了吗? 不管它了,既然没有危险,还能赚钱,自己也是有点寂寞,这种好事儿为啥要拒绝呢? 小青收下了金子,拉着那人一起躺在床上。那人的手笨拙地四下摸索着,半天也找不着重点。 小青暗自诧异,看来这应该不是个采花贼啊,就算是,也是个从没得手过的采花贼。 她温柔地引导着那人的两只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引导他掌握在不同部位应该使用的手型。 那人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不时地发出激动的惊叹声。那人的脸上有胡子,肋骨一根根的,显然不年轻了。 可那人的两只手,就像羽毛般轻柔,又充满了力气,灵活得犹如十条小溪般流过小青发热的身体。 小青从没感受过这样的一双手,她咬着嘴唇,揽过那人的脸来,轻轻亲上去。 那人僵住了片刻,也生涩的回应着她。她似乎听到了压抑的呜咽声,脸上也感受到了湿润。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青。” “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是春燕楼的妈妈……”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明白了,我们一样,都是没有名字的人,只是有个让被人叫的代号罢了。” “小青,你为什么没有生意?” “因为我二十年前就叫小青了,我比现在的妈妈樱桃还要大几岁呢,可我又没有樱桃那么好看。” “我听说春燕楼并不强迫姑娘接客,到了一定年龄也允许人从良,你是没钱赎身吗?” “不是,到了我这个年纪,赎身银子已经很少了,我有的。只是我不愿意走了。 走了能干什么呢,现在的春燕楼很好的,妈妈说还要另外盖房子给我们住呢。 等我老了,还有天赐商行给的养老钱。我们几个姐妹商量过了,到了不想干的时候,就一起租间屋子作伴。”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因为说话也已经开始变了腔调了。小青帮那人脱下了衣服,自己也解下了肚兜。 当那人和小青融为一体的那一瞬间,小青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这么多年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神仙,度化了一个在苦海中苦苦挣扎的人,让他卸下了一辈子的重负。 而且这不仅仅是形容。那一晚上,他们真的来了很多很多次,就像那个人,把一辈子的苦闷,都在这一夜中喷发出来了。 而小青神奇地帮他把所有的苦难,都转化成了快乐,让他从此成为一个再也没有痛苦,只有快乐的人。 他们的叫声从压抑到畅快,从谨慎到嚣张,后来变得肆无忌惮,似乎人世间的一切威胁和恐惧,都不复存在了。 周围战火连天的房间开始还想比试一下,但后来都敬畏地闭上了嘴,连动作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就像听见了虎啸的百兽一样,他们在那间黑暗的,被人遗忘的屋子里,听见了人类最原始,最纯粹,最干净的怒吼。 这怒吼声穿透了无尽的黑暗,让他们这些生活在阳光下的人,都难以控制地自惭形秽。 第二天早上,阳光晒进了小青的屋子,这屋子就是这样的,位置不好,夏天太热,睡不了懒觉。 对青楼女子来说,不能睡懒觉的房间,绝对不是好位置,当红的姑娘们是不会去住的。 窗户仍然开着,人却已经不见了。昨夜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只有那锭黄金,还在床脚发着光,不是一锭,而是两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小青没能见到那人的眼睛,但她觉得,那人的两只眼睛,一定也像这两锭金子一样,纯净、高贵,熠熠生辉。 哪怕他的一生都行走在黑暗之中。 第六百三十六章 竟然是你 锦衣卫暗桩正在借着给一个姑娘看手相的机会,摸人家的小手。 春燕楼门前绝对是做算命生意的好地方,这些姑娘们既有钱又有闲,还贼拉迷信。 暗桩正摸得起劲,唾沫横飞地白话着,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暗桩不耐烦地偏头说道。 “排队排队,看不见我这儿正给姑娘算着呢吗,你等会儿……” 话音未落,暗桩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把甩开姑娘的小手,揪住了老道的衣领。 “你……你竟敢进京城!来人啊,快来人啊,我抓住老道了!别让他跑了呀!” 一群各行各业的暗桩疯狂奔跑,将老道重重包围,抓住逃犯那是有功劳的呀,大家谁不争先? 暗桩们有人抓住他的手,有人抓住他的脚,还有人实在没地方可抓了,目光不怀好意地看着剩下那处可以把握的地方。 “都放手!成何体统!你们这么容易暴露,以后就别在京城当差了,给我滚到外地去!” 陆绎的声音,众人自然是认识的。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跟陆绎抢功劳,只好悻悻地放下老道。 陆绎挥挥手,身边的锦衣卫将老道的双手反绑,两条腿之间也用牛皮带松松地扎了一下。 这牛皮带的长短是很有讲究的,既保证老道能走路,不用人背着,又保证老道无法扯开大步施展轻功。 老道就这样以八神庵的造型随着陆绎进了诏狱,很快陆炳就闻讯赶到,十分意外的看着老道。 “你都已经跑了,为何还要回来?” 老道冲陆绎一拱手:“陆大人,我回来自然是有话要说的。不过我不会对你说,我要对万岁说。” 陆炳皱皱眉:“万岁岂会轻易见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我替你转达就是。” 老道摇摇头:“这些话,我只会对他一个人说,你若不肯,就让人用刑好了。 我知道你们诏狱向来手艺好,让人求死都不能。可我混迹江湖多年,也不是白混的。 我未必能活着出诏狱,可我要想死,只怕也没人能挡得住。 你一句口供都没得着,我就死了,而且我本来是要交代给万岁的,你觉得万岁会开心吗?” 陆炳皱着眉头,看着老道,从老道的目光中,他能看出来,老道绝非是吓唬他。 陆炳点点头:“好吧,你等着,我去问问万岁。既然你自投罗网,就安心等着吧。” 老道依旧摇头:“我等不了,我知道萧风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等他一回来,我马上就死。 所以万岁要是想听真话,那就得赶快了。否则他就只能听萧风的一面之词了。” 陆炳看了老道许久,最后拂袖而去。只留下陆绎不安的看着老道,不知道老道究竟要干什么。 嘉靖听完陆炳的汇报,闭目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让他来吧,朕给他个机会,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无非是否认一切吧。” 老道被带到西苑时,精舍内早已布置完毕。陆炳、陆绎一左一右站在嘉靖身边。 老道从胳膊到脚都被捆得很紧,身边还有十个锦衣卫围着。 虽然大家都知道老道除了轻功极高,其他功夫并不出色,但毕竟怕出意外。 不怪大家担心,实在是老道自投罗网的举动太可疑了,他又坚持要见嘉靖,就更加疑上加疑,很有要搞刺杀的嫌疑。 老道面目平静的冲嘉靖点点头,没有行礼,也没有下跪,却也没人责问他为何不跪。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道门身份,实在是他被绑得像根棍子一样。这要是还挑理,就太没人性了。 “万岁,贫道白夜行,叩见万岁。” 嘉靖皱皱眉:“怎么,你不是姓夏吗?” 老道摇摇头:“我不是姓夏,我姓白。” 嘉靖冷笑道:“你是说,你不是夏言的弟弟?” 老道摇摇头:“不,我是夏言的弟弟,可我不姓夏,我姓白。” 嘉靖被老道给绕迷糊了:“难道,你和夏言是同母异父的吗?” 老道摇摇头:“不,我们血脉相同,并无二致。” 嘉靖火了,沉下脸来道:“莫非,你是在消遣我吗?” 老道毫无畏惧:“万岁,贫道有不解之事,想请教万岁。我虽曾是夏鼎之子,但被夏鼎逐出族谱,不认我为儿子。 而我义父白干收养我为儿子,我该算是谁的儿子,又该姓什么呢?” 嘉靖明白了,自古以来,养恩重于生恩,老道既然是被夏鼎逐出族谱了,随义父姓,天经地义。 嘉靖微微点头:“这么说,你承认是夏家血脉,与夏言是兄弟了?” 老道点点头:“万岁请把江西的锦衣卫都叫回来吧,贫道自己都承认了,还有必要折腾夏家族人吗?” 嘉靖哼了一声,冲陆炳点点头,陆炳拱手领命。确如老道所说,他自己承认了,那边怎么说就不重要了。 嘉靖冷笑道:“你明明是夏家出去的人,他们却不肯承认,这其实也是欺君之罪,你可知道?” 老道摇头道:“我被夏鼎逐走时不过几岁而已,夏鼎又是四处做官,在老家压根没呆几天。 他又嫌我丢人,极力隐瞒还有我这个儿子的事儿,别人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夏言当了这么多年首辅,他申请脱离军户的时候,朝廷把他全家都查过一遍,不也一样不知道我吗? 夏言获罪之时,万岁你龙颜大怒,锦衣卫把夏言全家一网打尽,不也一样不知道我吗?” 嘉靖无语地看了陆炳一眼,陆炳无奈地低头,心里暗骂老道缺德,你怼万岁就怼万岁,好端端的拉扯锦衣卫干什么? 嘉靖点点头:“既然你不承认是夏家人,又为何承认是夏言的兄弟呢?难道不知其中凶险吗?” 老道抬起头,昂然道:“我不承认是夏家人,是因为夏家也不承认我是族中人。 我承认是夏言的兄弟,是因为夏言承认我是他的兄弟。万岁,人与人,本就是将心比心,无关名分。 夏言拿我当弟弟,我自然把夏言当大哥;夏鼎拿我当路人,我自然视他如路人。 岂不闻,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嘉靖心里猛然一震,顿时明白老道的话,不光是说自己和夏言,还在暗示他和萧风。 过去嘉靖一直是把萧风当师弟看待的,萧风也一直把他当做师兄尊敬。 可如今他认为萧风骗了他,甚至有谋反嫌疑,那么萧风又会怎么对待他呢? 嘉靖深吸一口气:“既然你承认是夏家人,那么小冬自然也是夏家人了?是夏言的孙女吗?” 老道苦笑着摇头道:“小冬却不是夏家人,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罢了。 夏家那孩子是真的丢了,不知所踪,我也在江湖上找了许多年,并无消息。” 嘉靖大为意外,怀疑地看着老道,老道坦荡的耸耸肩,表示随便你信不信。 这倒不是他很懂西方人的肢体动作,实在是他被捆得太紧,别的动作也做不出来,也就无师自通了。 “你对小冬这么好,说她不是夏家人,只怕让人难以相信吧。” 老道淡然道:“我对每个孩子都一样好,你们不信,可以去入世观打听一下。 若说我对小冬格外好一些,也是因为小冬太懂事儿了。当年贫道穷得时候,孩子们都吃不上干饭。 别的孩子都饿得哭了,小冬那么点儿,还知道帮着老拐哄更小的孩子,骂那些起哄的大孩子。 我被密使所伤,不省人事时,观里孩子都伤心,可谁能比小冬更伤心? 别说我了,就是张无心,不过是教小冬武艺的师父而已,张无心出事儿时,我都分不清她和安青月谁更伤心。 像这样情深义重的孩子,谁能不格外地心疼一点呢?万岁你那么多孩子,不也是最疼常安吗?” 嘉靖感觉老道今天的每句话,都怼得自己无言以对。若是以往,他早就让人把廷杖拎出来了。 可今天他也明白,老道既然敢来,就不会怕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个明白,因此也只能压住火气。 “好,就算小冬不是夏家人。可那诗中所写的,你们和萧风串通一气欺君,总是事实吧? 萧风为了救你和小冬出来,为了陷害严世藩,伙同安青月、胭脂姐妹、曾造办一起欺君,难道不是真的?” 老道哈哈大笑,声震屋宇,笑得嘉靖脸色铁青,笑得满屋人人变色。 黄锦和陆炳对视一眼,暗暗叫苦。老道啊,我们知道你不怕死了,可你也没必要主动找死吧。 就冲你这一笑里充满的嘲讽之意,你不管是有罪没罪,最后都是死定了,做人何必这么不留余地呢? 嘉靖多年修道不是白修的,他竟然仍能沉得住气,直到老道笑得快没气儿了,才冷冷地开口道。 “怎么,诗中写得明明白白,你难道还想否认吗?” 老道总算是笑不动了,但他看着嘉靖的眼神中,仍然带着嘲笑。 “诗中写的,你就信了?万岁啊,萧风平时还总跟我说你聪明睿智,我怎么感觉不对呢?” 嘉靖深吸一口气:“这些事儿,本就无人可知。严效忠若不是从地府还魂,又如何能知道?为何不可信?” 老道笑道:“当日严世藩在世时,就曾经这样说过。当时大家就知道他是狗急跳墙,胡编乱造。 怎么现在他儿子一死,万岁反而就觉得那些屁话是真的了?就因为严效忠挨了一剑之前已经死了两天吗?” 嘉靖脸色越来越难看:“一个死了两天的人,出现在京城街头撒绝命诗告状申冤,难道不可信吗?” 老道摇头道:“这有何难,不过是提前弄死他,然后尸体偷偷运入京城,再捅上一剑罢了。 锦衣卫只是看见他站着被捅了一剑,捅之前是不是活着,谁又能知道呢?对吧,陆大人?” 嘉靖的眼角扫向陆炳,陆炳诚实地点点头。 “他被剑刺之前,并不知其死活,只是有锦衣卫说半夜巡街时曾在街头见过相同衣着的人。” 老道嘲讽地笑道:“所以只要有人穿上严效忠的衣服,半夜时在街上晃一圈,被巡夜的看见骂几句。 第二天早上尸体扔上街头捅一剑,这地府还魂的大孝子故事就天衣无缝了是吧?难道现在人都这么好骗了吗?” 嘉靖沉默片刻,缓缓道:“就算严效忠的尸体可以作假,严世藩也曾对你们偷梁换柱之事做过猜测。 可你是夏家人这件事儿,何其隐秘?那是谁能编造得出来的吗?你自己也说过,此事几乎无人知晓。 你的族人不知道,朕的锦衣卫不知道,难道严效忠能知道?还是把严效忠的尸体带进京城的人能知道?” 这个问题就是整件事儿的死穴了,也是所有人心中,最难以解释的一点,嘉靖自信老道也无法解释。 可老道却似乎早就知道嘉靖的疑问,他轻叹一声,再次耸了耸肩。 “不错,此事几乎无人知晓,但有一个人却是知道的。” 嘉靖顿时精神了,心说你要是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凭良心讲,我也不希望这事儿是阎王搞的鬼呀。 “谁?谁知道这件事儿?” 老道的手无法抬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只好把手指往上指,再把脑袋往下勾,努力让自己的指尖和鼻子隔空相对。 “我。我知道这件事儿。” 嘉靖大怒:“混账,大胆!你竟敢消遣朕!你这不是废话……” 嘉靖忽然停住了,他死死的盯着老道,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他明白老道的意思了。 “你是说,那首诗是你写的?” 老道点点头:“不错,不但那首诗是我写的,严效忠也是我杀的。 万岁你想想,除了我,谁有本事把严效忠的尸体无声无息地背进城里来呢?” 嘉靖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他们曾经猜测过很多,也认真考虑过此事虽然看似灵异,但更可能是有人装神弄鬼。 可他们就是猜破脑袋,也从没有人脑洞大开的猜测过此事是老道所为。 原因很简单,这是会害死萧风、害死小冬、害死安青月、害死张无心、害死战飞云的毒计,老道为何要这么做呢? 而且最扯淡的就是,这件事儿最直接害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老道自己,其他人就是要死,他也得死在前面。 一个人再不怕死,也不该不怕到主动想死的程度。 而且就算一个人真的想死,也不该拉这么多好朋友垫背吧,难道他疯了吗? 陆炳第一个表示反对:“这不可能,就算你的轻功极高,能背着严效忠的尸体进城。 可严效忠确实是死在武当剑法之下!这一点张无心是确认过的!” 老道冷笑道:“小冬是张无心的得意弟子,张无心在入世观里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小冬功夫。 贫道的武功虽然不行,但有心偷学两招,也不算有多难吧。何况我又不是用那功夫杀人。 我不过是在一具不能躲闪的尸体身上刺一剑,有什么难处?我还不至于笨到那个程度吧。” 陆炳皱眉道:“就算严效忠的尸体不会躲闪,可那个被刺死的锦衣卫却是活人吧。 他同样被一剑刺死,这怎么解释,你的功夫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老道笑道:“此事说起来确实也有趣,那个锦衣卫看来跟张无心还有几分交情。 天色黑暗,他只凭衣服,就相信我是张无心了。所以他压根就没想到我会对他出手。 他还以为是张无心在抓犯人,想上前帮忙呢。你没见到他被我一剑刺死时的表情,要多意外有多意外啊。” 陆炳沉声道:“这么说,在安府屋顶上喊话,把张无心引到主街上的人,也是你?” 老道点头笑道:“不错。除了我,还有人能有这份轻功吗?我本来没想杀锦衣卫的。 我只是把严效忠的尸体布置好,就想去找张无心,可偏偏撞上了那个锦衣卫,怕他耽误时间,才顺手杀了。 然后我到安府喊话后,看着张无心上了主街,就知道下面没我的事儿了,你们自然会乱起来的。 我就偷偷出了城,跑回入世观,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直到老拐买菜回来,告诉我……嗯,城里的事儿。我才假装惊慌,让小冬逃走,自己隐藏起来。” 嘉靖忽然道:“就算你前面都说得通,可诗中的最后两句:天若怜我忠君志,灵显仙字石内寻。 仙字石内的东西是什么?你知道吗?你若不知道,前面说的一切都是你在胡说八道!” 老道哈哈大笑:“那是我放的,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一条秋刀鱼,肚子里有个白帛吗? 你还真以为那是徐福写的字吗?告诉你吧,那是我让严效忠写的字! 我听萧风说过那仙字石的传说,所以很早之前就找过严效忠,让他写了字,准备好鱼,扔进了窟窿里。 仙字石被放进你这精舍之后,任何人都靠近不了了,那鱼自然是石头还在入世观时我提前放进去的。 严效忠一直在等着我的召唤,实话说,我既担心那条鱼会死掉,也担心严效忠活不到今天。 幸亏老天有眼,那仙字石果然神奇,这这么久了鱼也没死。而严效忠也算争气,一直撑着活到现在!” 陆炳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本来陆炳以为老道会说那张布条上的字是自己写的,那他就会让老道当场写一遍,比对一下字迹。 可老道说那字是严效忠写的,这就死无对证了。他总不能把严效忠揪起来写几个字看看吧。 嘉靖一生中说话都没结巴过,可此时他却不由自主地结巴了。 “你胡说……你这是……怎么可能……你是疯了吗?你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呀?” 「昨天没喊点催更和投票,数据就不如前几天好,看来还得天天喊,不喊你们兴奋不起来!」 第六百三十七章 真相大白 老道看着嘉靖,神色淡然而萧索,带着一点仇恨,也带着一点不甘。 “因为我想赌一把。” “赌什么?” “赌萧风不会回来,赌他会抗命,赌你们俩会翻脸。” 嘉靖大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老道嘲讽地看着嘉靖:“好处?我也很奇怪,杀了夏言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明里杀一人,暗中让锦衣卫将灭了夏言满门,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么多年后,还对一个仅仅可能是夏言孙女的小女孩都不肯放过,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嘉靖冷冷道:“国法无情,夏言勾结边将,证据确凿,朝廷依律严惩。你这分明是心存怨望。” 老道哈哈大笑:“真巧啊,夏言和曾铣刚要收复河套,他们就相互勾结了。 萧风刚要带兵去远征日本,他就欺君了。万岁啊,我求求你摸着良心说一句,真就这么巧吗?” 嘉靖一时语塞,陆炳暗叹一声,替嘉靖接过话头来。 “老道,这些话不说也罢。你不说出这么做的理由,我们终究是难以相信,这件事会是你做的。” 老道冷笑道:“这不是很简单吗?虽然夏家人不认我了,但夏言对我不错,我还认夏言是大哥。所以我要给大哥报仇。 可我区区一个贼,何德何能能帮大哥报仇呢?别说对付万岁了,就连对付严党都做不到。 直到萧风出现,他不但能帮万岁修道,还神奇般的搬倒了不可一世的严党!我才重新燃起了希望。 萧风有霹雳手段,菩萨心肠,他即使对付坏人,也一直尽量用正道,不会不择手段,牺牲无辜。 我就在想啊,如果这样一个人能当皇帝,肯定比万岁你强多了,至少不会把对自己忠心的人都杀了吧!” 嘉靖大怒,奋力地将拂尘砸在书案上,拂尘一下子震断了,弹起来的拂尘头险些崩在了嘉靖的脸上。 “你……你这逆贼,你竟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你……你放肆,你其心可诛!” 嘉靖从小就是王爷世子,后来又当了皇帝,妥妥的贵族范儿,纵然心机深沉,在脏话方面却很不擅长。 须知身为皇帝,平时是不需要骂人的。他只要脸色微变,甚至不咸不淡的哼一声,别人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 等到今天碰上老道这么个混不吝的,他皇帝的威力失去了作用。饶是脸色已经变得像川剧脸谱,哼得已经快犯了鼻炎,也没有任何效果。 所以他只能堕落到破口大骂以表达自己的恼怒,可惜词汇量太贫乏了,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两句,一点都不解恨。 老道却平静下来,诚恳地看着嘉靖:“万岁,你可知贫道这个念头具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吗?” 嘉靖喘着粗气,哼了一声。老道叹了口气。 “其实本来贫道也没有这个想法的。历朝历代,冤死的人多了,夏言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我本来也想多收养孤儿,多积德行善,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不过我看着萧风为你东奔西跑的,心里不是滋味。 他为了帮你修道,帮你昌盛大明国运,东征西讨,受尽了苦难。别人是九死一生,他光死就死了两次了! 他帮你打仗,帮你测字,帮你铲除奸佞,帮你提拔贤良。帮你联合西藏,帮你维护苗疆。 帮你驱除鞑虏,帮你收服草原。帮你消灭倭寇,帮你击败罗刹。帮你祈雨救民,帮你消灭白莲。 甚至还得帮你哄后宫,救女儿,教儿子,选太子!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 严家谋害萧风时,你帮了他多少?他被严家逼着领兵出关,逼着当江南总督,逼着他改稻为桑,又你帮过他多少? 你脑子里想的不过是党争,不过是平衡!因为你是皇帝,别人对你好是应该的,你对别人好不好都是应该的! 不管萧风对你多好,你从来都没放下过对他的戒心!萧风如此,夏言如此,陆大人,你也一样吧!” 这番话,比刚才那番大笑还要震撼,全屋人都吓得面无人色,陆炳更是尴尬至极。 他要是不说话吧,显得他默认了老道说的有道理,万岁对自己有戒心,可这话是能认的吗? 可他要是说话吧,又不知该如何接话,总不能说万岁对我极其信任吧,那不成了自吹自擂了? 嘉靖咬着牙:“放肆!朕对师弟一向信任有加,关爱有加,朕对师弟的信任和感情,岂容你胡说八道?” 老道笑道:“哦?你对萧风信任有加,关爱有加?不对吧。 我不过给你写了一首诗,扔了一条鱼,你就马上怀疑萧风欺君谋反了,好大的信任,好深的感情啊!” 嘉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挥舞着只剩下半根杆杆儿的拂尘,站起来怒喝道。 “少废话,你就说,你是从何时生出这种大逆不道,想逼朕和师弟翻脸的想法来的?” 老道点点头:“本来我也只是心里不舒服而已,觉得你没干什么好事儿,居然可以坐享其成,得道成仙。 可当小冬被严世藩诬陷为夏言后人,关进诏狱之后,我就产生这个想法了。 你想想,像小冬那样一个和夏言毫无关系的女娃子,因为别人随便的两句话,就差点没命,可见万岁对夏言恨到了什么程度? 我原本也以为万岁你杀了夏言后,其实心里也会有些后悔的,可从小冬这件事儿上看,你根本就是毫无悔意! 也对,你是皇帝,你是不会错的。就是真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不但不能认错,还得消灭一些犯错的证据! 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希望能想个办法,让萧风跟你翻脸!就算不能逼他造反,至少也不能帮你昌盛国运,修道成仙了!” 嘉靖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把上来想扶他坐下的黄锦一把推开,用拂尘杆把桌子砸得砰砰响。 “逆贼,逆贼,逆贼!你用心何其险恶,何其险恶也!” 老道冷笑道:“万岁,你还不明白吗?反正对你好的人,对你坏的人,你一概都不信任。 那对你好又有什么用呢?反正都是要死在你手里的,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免得临死时心里窝囊。 人啊,什么时候是最悲哀的,不是被害被杀被冤枉,而是被自己真心以对,忠心耿耿的人冤枉杀害,才是最悲哀的!” 嘉靖忽然不喊了,不骂了,他狠狠地瞪着老道,缓缓地坐下,许久才开口。 “既然严效忠的死,那首绝命诗,和仙字石里的鱼,都是你设的计谋,只为让朕和师弟翻脸。 那今日你为何又要自首,要告诉朕真相呢?你别说你是忽然良心发现,朕不信!” 老道叹了口气:“当然不是良心发现,不过我总是比万岁有底线的。无缘无故害人的事,我不想做。 我设此计已久,从夏言后人案之后,我就已经一切齐备,只等一个机会了。 这个机会就是,萧风远离京城,而且手握重兵!我知道,他经常要出去帮你打仗,这种机会总会有的。 可我也没想到这次的机会会这么好,为了这次国运之战,萧风不得不把所有的兵权都要到手里。 要知道平时他不过掌控一地之军,就是想反,也是有心无力的。 可这次不同了,他要真有起兵谋反的念头,那这次就是最好的机会!” 众人心中都是悚然,老道所言不差,萧风若是平时哪怕心里有一点谋反的念头,这次确实是机不可失啊。 “所以我立刻展开了整个计划,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让万岁你相信在那次夏言后人案中,萧风设计欺君了。 一旦万岁有了这样的想法,不但会立刻对萧风不信任,也会马上剥夺萧风领兵的权利。这是可想而知的。 可萧风对于灭亡日本,执念极深,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万岁就是在逼萧风做选择了。 萧风道法精深,他要灭日本,必是知道大明国运跨不过日本这个坎儿。否则他何以念念不忘此事? 萧风虽然机智聪明,有时却很傻,他会为了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儿而不顾一切,当年被严世藩陷害,入府搜查获罪就是例子。 所以萧风很可能会选择‘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先领兵去打日本,等回来再向万岁你解释。 只要是出现这种局面,那我的计划就算是成了。不管萧风打日本是胜是败,他回来后,只剩起兵造反一条路了。” 嘉靖脸色已经不再铁青,而是变得苍白了,他明知故问,就像在喃喃自语。 “不会的,不会的,朕相信他不会谋反的,一定不会的。他就是谋反,也没人帮他,他又不姓朱……” 老道冷笑道:“他一定会的。因为等他从日本回来时,萧风一定已经满门抄斩了。 别说萧府,就连刘府、张天赐家、安司正家,也一个都剩不下。他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死光了。 到那时,你觉得萧风真的不会反吗?他喜欢你这个师兄,真的喜欢到了杀死他全家都无所谓的程度吗?” 对皇帝用喜欢,而不是用忠心,这个措辞显得极其不恰当。 但嘉靖却被触动了内心,他忽然明白,自己和萧风的关系,老道才是看得最透的。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没让萧风叫过万岁,而是让他叫师兄。萧风对自己与其说是忠心,不如说是喜欢。 自己对萧风,与其说是宠信,不如说是宠爱。如果没有了这喜欢二字,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荡然无存了。 萧风南征北战,祈雨带娃,还帮自己培训后宫,提高自己性生活的质量,这些不是因为他忠心,而是他把自己当师兄,当大哥。 嘉靖忽然就明白了老道为何这么恨自己,他对夏言,一定比萧风对自己还要亲吧。 毕竟他们是亲兄弟啊,毕竟全族人都不认他了,夏言还把他当自己弟弟啊。 “夏言……对你很好吗?” 嗯?所有人都是一愣,心说什么情况,这儿正说着造反谋逆的大事儿呢,万岁怎么忽然问出这么一句来? 老道也是一愣,但他此时已经无所畏惧,也就不用费心思去猜测嘉靖的话中是否有什么深意。 “对,夏言对我很好。当我还很小时,偷了别人的东西,屡教不改。夏鼎把我捆起来,绑在长凳上。 我家是军户,家法也是军中用的大杖。夏鼎那天是铁了心的想打死我,把棍子都抡出风声来了。 夏言本来是在书房读书的,他听说后就冲了进来,趴在我的身上抱着我,也不劝,也不说话。 夏鼎是个很倔强的人,对夏言虽然很疼爱,但也不能容忍夏言违背他的命令,所以也不停手。 我那时候已经被打得迷迷糊糊的了,就听见棍子打在夏言身上的声音,我的脖子里,都是他脸上滴落的冷汗。 后来还是夏鼎先撑不住了,扔了棍子,让人把夏言拖走了,然后让人给我上了药,用马车扔出去一百里,让我自生自灭。 后来我被师父捡走了,多年之后,成了千手如来。夏鼎也死了,夏言在京城当官了,我才敢偷偷地去见他。 那时我才知道,我被扔掉之后,夏言一直没放弃找我。可他也不敢声张,就特意地结交一些江湖人士,让他们帮忙打听我。 否则以夏言的清高威严,他怎么会跟江湖人士混在一起呢?可惜我早就改姓白了,江湖中人也不知道我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弟弟。 从那次见面后,夏言要求我每年至少要回家三次,他有个密室,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锦衣卫抄家时,曾见过那个密室的,当时陆大人一定奇怪,为何密室中既无财物,也无秘密吧,呵呵。” 陆炳默然点头,这个密室在当时确实是个不解之谜,陆炳把整个密室都拆成砖了,也没找到任何东西,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 嘉靖闷声道:“是朕打断了你,你继续说,你既然一心想让朕和师弟翻脸,为何又忽然自首,说出真相?” 老道苦笑道:“我高估了萧风,低估了万岁,导致我现在不得不出来自首,收拾残局。” 嘉靖皱了皱眉:“你高估了萧风什么?低估了朕什么?” 老道沮丧地说:“我高估了萧风的雄心壮志。我以为,以他那股执念的劲头,在消灭日本和亲人朋友安全之间,他会选择先打日本。 我低估了万岁对萧风的感情。我以为万岁见萧风迟迟不归,会迫不及待的抓捕所有人,动刑逼问。 这两条有一条实现了,万岁和萧风之间,都难以再有转圜的余地了,必然是要翻脸的。可是……唉。 万岁只抓了张无心和战飞云,而且也没动大刑。这两个家伙皮糙肉厚的,受点苦萧风也能接受。 当我听说萧风已经交出兵权,启程回京之时,就知道此事已然无望了。 我大哥教过我,做人可以不光明,但一定要光棍儿,想到了就要做,做不成就要认! 既然我的计划失败了,我就没必要再拖那么多人下水了。他们也都算是我的朋友,这也是我最后能做的事儿了。” 陆炳忽然道:“既然他们是你的朋友,你设计此计的时候,可并没有顾念到他们的生死啊。” 老道冷笑道:“反正最后我也是要陪着他们一起死的,有什么仇怨,到地府里我抱着头让他们随便报就是了。 现在计划不成,我自然就不会拉着他们一起死了。他们都是好人,没准还能原谅我,逢年过节给我烧柱香呢。” 嘉靖忽然问道:“陆炳,安青月……” 他只说了半句话,但陆炳伺候了他半辈子,自然是心领神会。 嘉靖原本是说过要抓安青月的,但老道却说只抓了张无心和战飞云。 “万岁,是臣子陆绎,告诉臣安青月刚生产完毕,实在不宜抓捕。臣斗胆擅专,让人将她软禁在家了。” 嘉靖松了口气:“陆绎年纪虽小,处事沉稳,为人干练,此事有功,可再升一级。” 陆炳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迟迟没有禀报嘉靖,其实也是在观望萧风到底回不回来。 如果萧风抗旨,他肯定会抓捕安青月的,也就没必要专门跟嘉靖说明晚抓了几天了。 如果萧风回来,那陆炳觉得以萧风的口才,以及他和万岁的感情,此事十有八九能和平解决,自己也就有了顺水人情。 现在一切疑问都已经解开了,众人反而都沉默了。因为实在是谁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的。 嘉靖此时反而有些为难了,但他不得不问得更清楚一点,因为这牵涉到他接下来的后续处理。 “既然如此,那诗中所写一切,都是假的了?” 老道点点头:“除了我是夏家人之外,其余都是假的。因为只有这个秘密,是谁也不知道的。 人都有个习惯,一堆谎话里,藏着一个惊人的真相,就会让人相信所有的话都是真的,对吧万岁?” 嘉靖嘴角抽了抽,的确,他就是这么想的。这么关键的事儿都是真的,其他的还用编谎话吗? “那其他的那些事儿,你是怎么编出来的呢,又显得那么合情合理呢? 什么胭脂姐妹互换身份,什么安青月假扮胭脂豹,什么战飞云演戏,张无心杀人灭口的。” 老道哈哈大笑:“万岁,你好大的忘性啊。这些都是当年严世藩在你面前编造过的,我不过是记住了而已,忘了吗?” 嘉靖恍然大悟,忍不住红了脸,他恼羞成怒,加上已经忍了老道半天了,几乎要忍出痔疮来了。 如今一切都清楚了,他也终于可以恢复皇帝的威严了。他阴冷的看着老道,淡淡的说道。 “你是死定了的,可你就不怕朕杀了小冬,杀了夏家全族人吗?” 「万水千山总是情,催更投票行不行!」 第六百三十八章 我入地狱 本以为这句话是老道的软肋,老道至少会脸色大变,搞不好还会说几句软话。 想不到老道脸色不但没有大变,甚至连小变都没有,完全是一副你想方便随便你,我不用去的态度。 “万岁,贫道不怕。” 嘉靖一愣,本来已经拉满的气势瞬间掉了一半儿,他不甘心的问道。 “你为何不怕?” 老道想了想:“万岁可还记得,萧风给俺答汗下跪的事儿吗?” 此事锦衣卫回来是跟嘉靖详细汇报过的,嘉靖自然知道,但他不知道老道说这个是何意,只是点点头。 “万岁,萧风下跪之后,萧芹说‘你白跪了,我还是要杀你那两个亲兵的’,他以为萧风会羞恼,至少会沮丧。 但萧风没有,他说萧芹太痴了。‘你该杀杀你的,我又拦不住你。’ ‘他们因为护卫我被抓,既然有一线生机,我不跪以后自己心里会难受。 所以我下跪,不是为了让他们感激我,也没认为一定就能救他们的命,而是让我自己心安理得。 我跪也跪了,杀不杀的权利在你手里。你就是杀了他们,我也尽力了,问心无愧,无碍道心。 天下间事,不如意十常八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嘉靖明白了老道的意思,但他还是不甘心,不知为什么,就是希望老道能求他一下,否则他杀了老道都不解恨。 “虽然如此,但萧风毕竟下跪尽心了,你都不肯为了小冬和夏家族人,说点什么吗?” 老道微微一笑:“萧风下跪,是俺答汗和萧芹答应他只要他跪了,就不杀那两个人。 万岁要是想让我下跪求饶,自然也没问题,但你总也得先答应点什么吧?” 嘉靖还真被老道给将住了,他如果答应了不杀小冬和夏家族人,那可就是金口玉言,想反悔也不行了。 嘉靖恼火道:“朕不缺你那一跪,朕就是要杀了小冬,杀了夏家人,让你在地府里也后悔!” 老道摇摇头:“万岁,以贫道之见,你还是受贫道一跪,出口恶气。 因为贫道既然计划已经失败了,也不妄想惊天逆转了,万岁又何必自己抱薪救火呢。” 嘉靖冷哼一声:“此话何意?难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他们吗?笑话!” 老道淡然道:“你是皇帝,你想杀谁都能杀,这一点我不怀疑。不过你真杀了他们,我的计划也算成功了。” 嘉靖一愣,他毕竟是极其聪明的人,今天被老道的事儿先是惊呆了,后面又气蒙了,此时清醒过来,已然明白过来。 “你是说,朕若杀了小冬和夏家族人,萧风依旧会和朕翻脸,对吗?” 老道点点头:“萧风此时已经在返京路上,指望他造反,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我的计划中本身就不是一个结果的。 若是萧风肯造反,那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哪怕最终是你赢了,大明国运也没了,萧风也没了,你凭什么还能飞升? 便是如今,萧风不肯造反了,他若对你心灰意冷,自然也不会再帮你昌盛什么大明国运,更不肯帮你修道飞升了。 你一辈子心心念念的无非两件事,一是皇位,一是飞升,不能都毁掉,毁掉你其中之一,这计划也不算失败呀。” 嘉靖默然许久,缓缓开口:“你就这么有把握,萧风会因为小冬和夏家族人,就跟朕翻脸吗?朕可是没动他的人!” 老道笑道:“若是小冬真是夏言孙女,也还罢了。万岁你明知道小冬不是夏家人,因为迁怒就随意杀人,你觉得萧风真的能接受? 再说夏家族人,我行此计划,不但与夏家族人毫无关系,甚至我本身就与夏家一族毫无关系。 我早就是被逐出族谱的人了,我姓白,叫白夜行,与夏家族人何干? 万岁要杀夏家人,连无辜株连都谈不上,完全是无故迁怒。你干了这样的事儿,还指望萧风能原谅你? 小冬又是张无心的爱徒,张无心视若己出,张无心又是萧风的生死兄弟。 万岁啊,要不是贫道我还有三分良心,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些话,让你放手去杀就是了。” 嘉靖默然,许久之后才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既然如此,你就给朕磕头谢罪吧,朕答应你,不杀小冬和夏家族人。” 老道冲陆炳笑着示意,陆炳暗自叹了一口气,上前用绣春刀割断了绑在老道双腿上的牛筋。 老道活动了一下双腿,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万岁,贫道谢万岁宽仁之心。愿万岁此后做个明君圣主,那样我在地府里,也不会无颜见我大哥。” 嘉靖看着老道那张苍老而倔强的脸,直到现在才发现,真的是有点像夏言啊。 想当初,自己刚登基之时,夏言第一次跪在自己面前,也是这样的倔强,跟着杨廷和侃侃而谈,顶撞自己。 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呢?是自己有一次发怒,将大礼议的折子扔得满地都是那一次吧。 那一次自己失态地冲着杨廷和他们狂吼:“人不认父母,与禽兽何异?若生而弃之,尚可他从。 朕父慈母爱,先帝也没说要让朕必须不认父母才能当这个皇帝!若是真有这话,朕必不奉诏! 皇帝也是人,难道为了当皇帝,连父母都可以不要了吗?这样的不孝之人,能给你们当皇帝吗?” 从那次之后,夏言就不再激烈地对抗自己了,还会帮自己劝杨廷和。大礼议后来终于获胜,和夏言其实有很大关系。 当时自己还不明白,为何夏言会忽然转变。夏言和严嵩不同,严嵩是见风使舵的高手,可夏言那是个多么倔强的人啊! 现在自己忽然明白了,原来,朕的那番话,是说到了夏言的心里了啊。他那一刻,一定想起了弟弟吧。 没有人比夏言更明白,骨肉亲情的可贵,哪怕名分阻隔,哪怕身份悬殊,在他心里,亲情是割不断的。 所以夏言不再帮着杨廷和,强迫自己放弃父母了。不但如此,他顾念亲情之事,还有很多,只是自己从不明白而已。 严嵩曾差点被夏言弹劾获罪,他几次求肯,夏言都不肯放他一马,直到严嵩领着当时还年轻的严世藩跪在夏言面前。 严嵩没有再为自己求情,而是请夏言在自己进监狱后帮自己照顾儿孙。 夏言看着严世藩片刻后,长叹一声,烧掉了自己的奏折。 无独有偶,当年陆炳被夏言掌握了证据,要弹劾他贪污,陆炳直接拉上了还是人类幼崽的陆绎,痛哭流涕。 夏言看了陆绎片刻后,也是长叹一声,烧掉了自己的奏折。 是的,这些事儿,嘉靖其实都有所耳闻,他的手下并不只有锦衣卫,还有东厂呢。 只是,因为夏言没有动手,这些事儿就都是传闻,没有证据,他也从未深究过。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夏言为什么会放过严嵩,为什么会放过陆炳。 那个倔得像驴一样的男人,也有自己的软肋啊。 嘉靖看着老道磕完头,眼神中所有的复杂情绪都隐藏了起来,冷冷的说道。 “朕可以饶了所有人,唯独你不行。你心存怨望,谋逆作乱,罪当凌迟。 这是国法,就是萧风在此,他也无法替你求情。 何况你为一己私仇,险些害了萧风和他的家人,想来他也不会为你求情的。” 老道点点头:“我自然知道,我来自首时就已经想到了下场。所以我也只有一个要求。” 嘉靖皱着眉头:“你说。” 老道笑道:“能不能让我晚两天死,我还想和萧风见上一面。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他说一声抱歉。” 嘉靖哼了一声:“也罢,你可以亲口告诉他你干的好事儿!” 嘉靖其实心里是非常希望老道能跟萧风说清楚的,这样一来,萧风就不会记恨自己了。 毕竟嘉靖心里清楚,自己硬把师弟从前线拉回来,欺君这件案子,是引子,但也是契机。 自从得知国运之战大胜后,自己的一颗心就开始躁动不安了,一直想找个理由把师弟的兵权夺掉。 这件案子的发生,自己不管是否真的相信,都会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先把师弟揪回来再说。 以师弟的精明睿智,未必会想不到这一点,师兄弟之间的嫌隙,自然也就难以避免了。 可现在真相大白,这次的案子竟然是老道搞的飞机,这个谜底简直让嘉靖觉得好得有些过分了。 老道是萧风的好友,又是入世观的二当家,从任何角度说,都是萧风的心腹之人。 师弟啊,这次是你的二当家背刺了你,想挑拨咱们师兄弟的关系。 你是怎么用的人啊,你怎么跟师兄我交代啊,你难道不惭愧吗? 然后师兄摸摸你的头,告诉你算了,不要惭愧了。 你毕竟还年轻,师兄原谅你了。你就继续好好帮师兄修道吧。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吗?这件事儿简直就是上天在帮我啊。 就像我那堂兄正德的传说一样爽,他在街上偷摸了女人的屁股,结果女人转头给了身旁的人一巴掌! 老道被关进了诏狱,与此同时,张无心和战飞云被下旨释放了,并且陆绎还替父亲再三说了不好意思。 张无心和战飞云得知内情后,都茫然不解地看向老道。战飞云还好,张无心终于压制不住怒火,走到老道的牢门前。 “你为了给夏言报仇,要逼萧风造反?你不是最疼爱小冬的吗?怎么忍心把她也拉扯进来呢?” 老道淡然一笑:“张无心,现在开始,小冬永远也不用躲藏了。她和夏家毫无关系了。 她以后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为了这个结局,让她冒点险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无心一愣,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不是那种心思缜密的人,觉得老道的话虽然匪夷所思,却也无法反驳。 战飞云拉了张无心一把,他皱着眉头看了老道一眼,既有不解,又有恼怒,又有鄙视,又有理解。 他鄙视老道这样为了一己私仇,就拉上众多朋友的行为,但也能理解这种仇恨的心情,毕竟他自己也是在仇恨中长大的人。 可他更多的是不解。虽然和老道的交往不如萧风他们这些人深厚,可他们也曾并肩作战,一起喝酒欢笑过的。 他很难相信,这个为了抚养一群孤儿,受苦受累了半辈子的老人,竟会干出这种背叛朋友的事儿来。 张无心被战飞云拽走了,陆绎也出去了,诏狱里只剩下了老道,还有一群他不认识的犯人,每人一个单间。 寂静中,老道舒展身体,躺在了半湿不干的草堆上。这一次,没人再给他铺席子了,因为他已经不是萧风的朋友了。 张无心走在主街上,在大门口就看见了抱着孩子,焦急张望的安司正一家。 连安青月都围着个头巾站在门口,全然不顾自己还在月子里,不能见风。 门外看守软禁的锦衣卫已经全部撤走了,显然嘉靖不希望萧风回京时看到那一幕。 张无心一瘸一拐地加快脚步,快步往前跑。被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此时已经能睁开眼睛看世界了。 他看见一个面目狰狞,半人半鬼的家伙,一米七、一米八地冲着自己冲过来,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然后这个家伙把他抱在了怀里,嘴里念叨着自己听不懂的话。莫名其妙的,他感到一股安全的气息。 这气息从未有过,许多人都抱过他,有的自称“麻麻”,有的自称“外婆”,有的自称“外公”。 他们的怀抱让他感觉温暖,但却从没有过这样的安全感。他努力地分辨着那家伙发出的声音,捕捉到了一个类似的词,“爹爹”。 战飞云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去了王推官家。按理说,还没正式成亲,他刚出狱是不该来这里的。 然而就像心有灵犀一样,他觉得一定有人在等着自己。果然,王推官一家也在门前翘首以盼。 战飞云沉稳地上前,给未来岳父岳母行礼,然后才看向王迎香。 王迎香手里捏着一个纸袋子,一股花生米的香味从纸袋口飘散出来,熏得战飞云满脸的泪水。 然后他才注意到准岳母两只手捂着小腹,半边身子靠在王推官的肩膀上,一脸幸福的微笑。 王推官咳嗽一声:“飞云啊,这次虚惊一场,等萧大人回来就赶紧完婚吧,你俩的孩子还能跟舅舅做个伴……” 管家张二在大门口看了两眼,然后试探地往外走了几步,没人咳嗽,也没人拿眼睛看他。 张二又快跑几步,来了两个折返跑,还附带了两个大跳,仍然没有任何人阻止他。 他冲进府里,大声喊道:“老爷,夫人,二夫人,门外的人都撤走了,没人管了!” 张天赐立刻跳了起来,放下手里的麻将:“不打了不打了,我要去萧府看看!” 张家娘子也站起身来:“不打了,我得去店铺看看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生意如何!” 水姑娘也站起身来:“嗯,不打了,家里的东西不多了,我得让人出去采买一些了。” 只有给她们凑手的小丫鬟意犹未尽:“真的不打了吗,我这几天赢的钱,比咱们府里一年的月钱都多……” 刘彤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没有食欲的一天。但这几天里,他是真的食不下咽。 锦衣卫倒是没有限制刘府和萧府的走动,但也仅此而已,稍微想往远一点的地方走,就会发现身边跟着人。 戚安拿回来的那封信,两家人都看过了。虽然大家不知道全部内情,但也都知道这件事太大了。 欺君之罪这东西,可大可小,全看皇帝的心情。但如果这次的事儿是真的,那嘉靖的心情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关键问题是,这诗里写的是不是真的。老道是不是夏家人,大家无从判断。战飞云是不是演戏,大家也无从判断。 唯一能判断的,就是安青月那晚上是真的陪着常安睡觉,还是偷偷跑出去假扮胭脂豹了。 常安被众人围成一圈,求她说句实话。但常安只是伸了个懒腰,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天我太累了,睡着了。反正我睡着之前安青月是在的,我睡醒之后安青月也是在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众人心里依旧是没底。好在小雪最沉得住气,约束众人不许乱说乱动。 “萧风哥哥回来之前,如果万岁派人来审问,大家就都说什么都不知道。 常安刚才的说法就很好,大不了就说那天都睡得早,街面上的事儿咱们都不知道!” 从那之后,两家人就默默地吃饭睡觉混日子。刘彤心里惊慌,每天都带着家人跑到萧家蹭饭。 他倒不是贪图这两口吃的,而是觉得大家在一起,心里就踏实点,感觉安全点。 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只要和更多的同类聚在一起,安全感就会提升。 今天刘彤只吃了两个馒头,忽然就停下了筷子。刘雪儿担心地看了看他。 “爹,再吃点吧,你的饭量还不如原来的一半呢,这样下去身子会垮掉的。” 刘彤摇摇头,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大吃一惊,奇怪自己为啥才想到这件事儿。 “这可是欺君之罪呀,万一这诗里的事儿有一件是真的,那也是大罪啊。 你们说,萧风会不会吓得不敢回来了呀!” 「催催更更,投投票票」 第六百三十九章 互飙演技 刘彤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忍不住全身发抖。 “萧风现在手握重兵,身边都是自己人,又是在海边,他不会带着兵开船跑了吧。没准现在已经出发了呀! 他要是跑了,咱们可就全完了。他那么厉害,到哪里都能活得好,没准还能当个岛主啊、国王啊啥的。 可咱们就完蛋了呀,万岁一怒之下,非把咱们吃饭的家伙全砍掉不可!” 巧娘、燕娘、柳如云、张云清,常安都不满地看着刘彤,碍于他的公共公公的身份,不好意思说啥。 巧巧偷偷地跟刘鹏说了句话,刘鹏喷出了一口饭来,然后看看刘彤的脸色,默默地把饭粒儿捡起来吃掉。 “你们俩说什么呢?” 刘鹏一边捡饭粒儿一边小声嘟囔道:“巧巧说她一看见你认真思考的样子,就特别想笑。” 刘彤一愣:“为何想笑?” 刘鹏弯腰把桌子下面的小旺福抱起来,小旺福正咬着一根骨头啃,被打扰后很不满意的看着众人。 然后众人发现,集合了旺财和来福优秀基因的小旺福皱着眉头的样子,和刘彤莫名有七分神似。 片刻后,萧府传出了刘鹏的哭嚎声,以及巧巧一边被巧娘揍一边发出的哈哈大笑声。 以及刘雪儿左边拉着右边挡着,掩护两个人的忙乱声,和常安唯恐天下不乱的添油加醋声。 “刘大人,你别打到小雪姐姐,她是二品诰命夫人,比你的级别还高呢!你这算殴打上官!” 正闹腾得不可开交之时,戚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后堂门外。 “老爷……老爷回京了!” 屋里众人像瞬间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时间暂停了一下,片刻之后,刘彤帮刘鹏揉了一下屁股。 然后为了缓解尴尬,刘彤抱起混乱中镇定地在桌子下继续啃骨头的小旺福,仔细看了看它那张严肃不满的脸。 “这小东西还挺可爱的嘛……” 萧风回京后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西苑。这是钦差必须的流程。 其实萧风在快到京城时,就有钦差火急火燎地迎着了那支几百个锦衣卫组成的“护送”队伍。 钦差传旨说,萧风尽快回京城,万岁有要事相商。至于胭脂豹,可以不用进京了,任其自去便可。 这份圣旨一宣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护送的锦衣卫们,他们知道,不管什么原因,这件事应该是解决了。 胭脂豹都可以自由离去了,说明京城那首诗是假的呀,那萧风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欺君之罪了。 原本一路上顾天恩就没敢怠慢萧风,也没敢虎视眈眈的监视着。他也知道,萧风是完全可以不回来的。 当时那个架势,如果萧风硬是抗旨不遵,带着军队扬帆远航,去灭日本,自己其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别看自己带着五百多个锦衣卫,阵容庞大,气势汹汹的,其实面对萧风手下的几十万大军,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既然萧风同意回来了,顾天恩自然也就不会没病找病,像看犯人一样的监视着萧风了。 甚至他还有意无意的暗示萧风,胭脂豹那边也没人看着,萧风如果愿意去找胭脂豹,只管请便。 顾天恩听京城的锦衣卫们传过八卦,说萧风当年在鞑靼人营中,好像和胭脂豹有一腿。 虽然这事儿大概率是假的,但孤男寡女的,黑灯瞎火的,谁又能说得准呢? 至于俞大猷的头上绿没绿,咳,江湖儿女,管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我顾天恩的三姨太不也是帮指挥同知擦的屁股吗,我说什么了,不也照样十分恩爱吗? 有些菜热一下,比现炒出来的还好吃的,比如回锅肉…… 钦差是嘉靖火速派出去的,就是为了让萧风进城时心情能好点。但萧风进宫时的表情并不好看。 他走进精舍时的架势,就像要跟嘉靖单挑一样。嘉靖本来就有点心虚,被萧风的气势吓了一跳。 但萧风还是压着火气先给嘉靖行了个道门的礼,只是语气中的不快却是隐藏不住的。 “师兄如此急促地把我召回来,想来一定是有重大事情发生,不知是何缘故?” 嘉靖心想你装什么装,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知道内情。 你的消息网灵通自不必说,就是陆炳,朕也没有限制他对你透露消息吧。 但嘉靖此时心态上落于下风,自然是不能揭穿这一点的,他哼了一声,反客为主,发起进攻。 “你还好意思说!你找的好人物啊!找了夏言的弟弟给你当二观主!” 萧风似乎一愣:“什么夏言的弟弟,难道那首诗上说的事儿还是真的不成?” 嘉靖再次哼了一声:“你既然看过那首诗了,还跟我装什么糊涂! 你平心而论,如果你是皇帝,遇上这种事儿,能不叫人回来问个清楚吗?” 萧风仍旧愤愤不平:“这事儿有啥好问的呀,一看就知道是在胡说八道嘛! 难道师兄还真信了,真觉得我会干那些事儿吗?” 嘉靖被萧风反将一军,又好气又好笑,但他此时早有后手,自然也不会示弱。 “如果只是一封信,加上严效忠一个死鬼,我自然不会因此相信的。可还有仙字石里的鱼呢! 那仙字石如此神奇,徐福又确实是有道之人,布局如此缜密,我有所怀疑不是很正常的吗?” 萧风对石头里有鱼的事儿确实知之不详,他奇怪的看了看仙字石。 “什么鱼?红鲤鱼还是绿鲤鱼,有什么神奇的,就让你对此深信不疑啊!” 嘉靖不知道红鲤鱼与绿鲤鱼是什么梗,只觉得说起来极其别扭,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不是红鲤鱼,也不是绿鲤鱼,是秋刀鱼。秋刀鱼你知道吗?是一种海鱼,据说秋刀鱼的滋味……” 萧风摆摆手:“我不想了解。你就告诉我那鱼到底怎么了,让你觉得如此神奇。” 嘉靖给萧风描述了一遍老三样是如何发现石头里有鱼的,陆炳又是如何惨无人道的将鱼捅上来的。 嘉靖描述得很详细,生怕自己说漏了细节,让萧风觉得不可信。最后他终于说清楚了鱼肚子里有布条的事儿。 萧风皱紧眉头:“仙字石确实神奇,让一条鱼从秦朝活到现在,也并非绝无可能。难怪师兄如此谨慎。” 嘉靖连连点头:“对吧对吧,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我当时想的就是把你叫回来问清楚,并没有别的意思啊!” 萧风无奈地看着嘉靖:“师兄,我给你写信说得明明白白,此时正是灭掉日本的最佳时机。 你就为了这点事儿,就非让我回来不可?这事其实也不算很大,你就不能再忍忍嘛?” 黄锦咧咧嘴,心说欺君之罪啊,到你这里就变成这点事儿了?但他照例一言不发,专心扒灰。 嘉靖倒是不以为忤:“师弟呀,此事若是只有我知道,或者甚至只有锦衣卫知道,我都不是非要你回来不可。 可你的二当家把事儿搞得太大了,那首诗撒得满京城都是。不但文武百官,连老百姓都知道了。 众目睽睽呀,都等着看结果呢。我不叫你回来,别人会怎么想? 你手握天下兵马,朝中百官早就对你不放心啊。我虽然对你放心,可耐不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我把你叫回来,完全是为你着想,你竟然不知好歹,还怪起我来了,你……你太不像话了!” 嘉靖说着说着,竟然像是动了感情,声音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这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嘉靖平时平静如水,冷淡似冰,发怒的次数都很少,更别说动感情了。 就连在后宫里,全身上下哪儿都动的时候,轻易都是不动感情的,所以今天可说是十分罕见了。 皇帝失态,在门前门后伺候着的太监宫女们早就全体远离十步开外了,生怕被认为是目击者。 黄锦虽然不至于如此,但整个脑袋也几乎都埋进香炉里去了,生怕嘉靖看见他憋不住在笑。 见嘉靖如此,萧风眼圈也红了,语气也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 “师兄,这些我都知道,你若是不信任我,也不可能让我执掌天下兵马,打赢这场国运之战。 可你也真的想多了。就算全天下人都不信任我,都说我欺君谋反了,只要师兄不信,我就不怕!” “师弟!” “师兄!” “师弟弟弟弟弟弟……” “师兄兄兄兄兄兄……” 以上四句话来自双方的眼神,如果此时是定格漫画的话,两人拉丝般的眼睛里,一定冒出来的是这样的字幕。 两人的话越说越激动,就差拥抱一下以表心迹了。关键时刻,还是萧风刹住了车。 “等一下,师兄,你刚才说我二当家的把事儿搞大了。前面你又说我二当家是夏言的弟弟。 难道,这件事儿竟然是……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嘉靖悲伤地看着萧风:“你没猜错,整件事都是他搞出来的。他为了离间你我的兄弟之情,故意搞事。 他伙同严效忠,写下那首诗,撒得满京城都是。然后又让严效忠写了白帛,塞进秋刀鱼里。 他处心积虑,早在我把仙字石搬进西苑之前,就把鱼扔进里面去了,然后故意在诗里留线索让我找到!” 嘉靖看着萧风的脸色发白,他加重语气继续说道。 “师弟,我知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可此人居心险恶啊。他为了报复我杀了夏言,处心积虑。 不惜拉上所有的朋友陪葬,也要让你我翻脸,以此破坏我的修道飞升之路,罪大恶极! 所以你不要想着替他求情了,他是必死无疑的。他这罪名,不凌迟他,我都没法对天下交代!” 萧风沉默许久,就像在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许久之后,他才颤抖着说道。 “老道……他现在在哪里?小冬可是跟他在一起吗?” 嘉靖摇摇头:“老道在诏狱里,小冬逃走了。唉,你知道吗,小冬其实和夏家毫无关系。 他还算有点人性,发动计划前还知道把小冬送走。可惜他对其他人就没这么好了。 你知道吗?他故意把张无心引出去,让锦衣卫误会是张无心杀死了严效忠,制造严效忠地府归来的假象。” 萧风艰难的说道:“他这么做,是希望你一怒之下,对张无心动大刑,甚至杀了张无心。如此一来……” 嘉靖心里也是一阵发冷:“如此一来,你没准就会……没准就会跟我翻脸了……” 嘉靖没说你没准就会起兵造反了,他好不容易把气氛变得如此和谐,绝不会多此一举地说那种废话。 萧风许久无言,最后向嘉靖深深地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嘉靖也没有阻拦,只是看着萧风的背影,红了的眼圈渐渐恢复正常,激动的神色也渐渐平复。 黄锦此时才把头从香炉里拔出来,过来给嘉靖倒茶。嘉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愿师弟能体念朕对他的一片心啊,朕也想只拿他当兄弟,可朕毕竟是皇帝……” 黄锦躬身轻声道:“万岁放心,萧风一定会的。万岁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一个‘朕’字儿都没说过。 老奴伺候万岁几十年了,万岁还从没跟谁这么说过话呢,老奴看萧风也是很感动的。” 嘉靖仔细回想着萧风的表现,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师弟应该是不会再怪我了。” 走出西苑的萧风,就像嘉靖一样,红了的眼圈消失不见了,激动的神色也平静了下来,眼神中只剩下惆怅和伤感。 他骑马赶到诏狱,点名要见老道一面。诏狱的看守不敢擅专,赶紧派人去请陆炳。 陆炳带着萧风进了诏狱,陪在萧风身边,名义上是担心萧风过于激动,会掐死老道。 其实萧风知道,陆炳是要确保老道对萧风说的一切,和那天在西苑精舍里说的完全一样才行。 否则万一老道忽然反水,说出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来,把屎盆子都扣在嘉靖的脑袋上,萧风和嘉靖还是得翻脸。 老道对于让这师兄弟二人翻脸如此执着,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准备了第二套说辞呢? 萧风也没有拒绝,让陆炳陪着自己见了老道。老道的脸色很不好看,陆炳见了不由得一愣,转身看向看守。 看守赶紧表示,几个人轮流看着老道,老道绝对没有受过任何虐待。 而且老道进来时是被搜过身的,身上什么也没有,也不可能服用什么毒药。脸色不好,大概是心情不好之故。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看守指着诏狱中一群囚犯给陆炳看。 “大人,你看看,这屋子里,就没有一个脸色好看的……” 萧风很激动,两手抓着铁栏杆,质问老道为何要这么做,他内力深厚,把铁栏杆都掰弯了。 老道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微笑以对,一五一十的对萧风讲解了自己的整个计划,包括其中细节。 老道的话和在西苑中所说的一点都不差,陆炳轻轻松了口气。 等一切都说完后,萧风抓着栏杆,仍然不愿意离开,只是呆呆的看着老道。 “二当家的,值得吗?” 老道肯定地点点头:“值得,你相信我,完全值得。” 萧风咬咬牙,不顾老道的眼神中满是阻止的神色,仍然说出了口。 “你为哥哥报仇,我不怪你。你撑住,我会去向万岁求情的。” 陆炳咳嗽了一声:“不可能的,我劝你别试了。老道必须死,这是底线,你不要意气用事!” 老道却没有劝萧风,只是得意的嘿嘿一笑。 “你愿意去求情是你的事儿,老子才不拦着你呢。你能求下来,对老子自然是好事儿。 老子还能多风流快活几年呢!你不知道,老子自首之前,玩遍了京城的青楼姑娘,过瘾啊! 你就是求不下来,也能让你和万岁大吵一架,对我来说,无论什么结果都是好事儿,哈哈哈哈哈哈!” 老道虽然是贼盗出身,但一向谈吐文雅,平时也总以贫道自称,像这般狂妄地自称‘老子’,倒是头一次。 陆炳皱皱眉,厌恶的对萧风道:“你听听,就这种人,值得你为了他去跟万岁争吵吗? 他人之将死,都不出善语,可见当初夏鼎想打死他也是正常的!听我一句劝,算了吧。 他犯的是什么罪呀?只凌迟他一个人,万岁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法外开恩了。 万岁答应了他,不会再株连小冬,也不会再株连夏家族人,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虽说小冬不是夏家人,可他毕竟视小冬如子女,万岁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一怒之下全杀了,也不奇怪!” 萧风呆呆的看着老道,对陆炳的话充耳不闻,满耳朵里只有几句话,在来回萦绕。 “老子自首之前,玩遍了京城的青楼姑娘!” “你不会想练的,知道内情后,这天下没人会想练这种功夫,首先,这是门童子功。” “师父又问我,那你能接受一辈子无妻无子,一辈子不能碰女人吗?” “无论男女,只要交合破身,这药就会反噬,其毒入骨,很快也就死了。” 萧风闭上眼睛,努力的忍住眼睛里的泪水,将它生生的憋了回去。他不能让泪水流出来。 虽然流出泪来,以萧风一贯重情重义的人设,也不一定就会引起陆炳的怀疑。 但萧风就是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他固执地觉得,他若是在此时此刻,露出一点破绽,都是对老道的不尊重。 是对老道舍生忘死的不尊重,是对他救出所有人,唯独除了他自己的不尊重。 萧风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伤感,只有冰冷,那份冰冷,只有少数人见到过。 燕娘就曾经见到过,在萧风警告她入宫传艺,不可以传给十三岁以下的小女孩的时候。 “既然如此,也罢了。不过相识一场,小冬我会找到,帮你照顾好的。 你在这世上,可还有什么朋友,是需要我帮你照顾的吗?” 第六百四十章 盗亦有道 老道一愣,看着萧风的眼睛,然后他看懂了萧风的眼神儿。 尽管他的话说得天衣无缝,尽管他的动机看起来合情合理,但萧风根本就不相信,他会干这种事儿。 萧风是在问他,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 他为什么不相信啊,明明那人给我编造的这番话那么丝丝入扣,他就这么相信我吗? 可是,你越是相信我,我越不能告诉你啊。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想替我报仇,更会为失去攻打日本的机会而愤怒。 可我已经和那人约定好了,一切的事儿由我来扛,你们就都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了。若是我告诉了你他是谁,我搞不好就白死了。 那个人,不管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想害你的,否则他不会牺牲我来帮你解围的。 嘉靖好不容易相信了这一切,就别再生波折了吧。你查别人的时候,必然会惊动万岁。 真的查下去,没准万岁就会发现诗中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假不了,咱们真的是欺君了呀。 何况就算我想给你点提示,陆炳在身边,我也没法告诉你呀…… 只是,我若是什么都不告诉你,我也觉得很不爽,那就让老天来决定好了。 老道笑了笑:“我不像那些没种的人,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能照顾好小冬,我就足感盛情了。” 萧风看着老道,他知道老道不肯说出背后的隐秘,一定是有原因的,他现在让陆炳离开,陆炳也一定不敢,他有嘉靖的命令在身。 最后萧风长叹一声,隔着栏杆给老道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默默地陪着老道喝下去。 老道忽然笑道:“萧风,你知道我为何后来不再偷东西了吗?” 萧风一愣,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他知道老道从梅龙镇捡了条命回来后,也并没有放弃偷东西。 一开始收养孩子的经费,很多都来自老道的辛勤劳动,可他后来忽然就再也不肯偷东西了。 这个话题连陆炳都起了好奇心。虽然嘉靖暗示过,盯着老道,不要让老道有什么蛊惑萧风的行为。 但人家马上要被凌迟了,跟萧风聊聊自己的艺术人生,这应该不违反嘉靖交给自己的命令。何况陆炳也很想听啊! 老道又喝了杯酒,嘿嘿一笑:“这事儿吧,丢人,我本来是打算一辈子也不告诉你的。 不过现在想想,既然我都要死了,死人还要脸干什么? 何况我知道你这个人妇人之仁,还不如告诉你,让你对我多点恼恨,那样我死了你也就不难受了。” 萧风哭笑不得,自从芹哥送给他“妇人之仁”这个评语之后,几乎谁想起来都拿起来刺儿他一下。 “那一年啊,夏言还没出事儿呢,但严党已经权势熏天了,和夏言的矛盾也日益加深。 为了养活那些收养的孩子,老拐在善堂照顾,我则出去偷东西。但因为我有几不偷,所以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 萧风诧异道:“几不偷?是哪几不偷?” 老道笑道:“鳏寡孤独不偷,因为都是可怜人;平民百姓不偷,因为都是血汗钱;达官显贵不偷,因为太危险了。” 萧风更加诧异:“前两个不偷,我还能明白,可以你的手艺,别说达官显贵了,就是皇宫没准都能偷一把,危险啥?” 老道摇摇头:“不是我危险,是那些孩子危险。达官显贵一般都请高手看家护院。 万一露了相,我虽能逃走,但很可能被追查到善堂,连累了老拐和孩子。” 萧风苦笑道:“那你也没啥可偷的人了。” 老道点点头:“目标范围比较窄,但也不是没有。吃喝嫖赌四样里,我最喜欢偷嫖的。 因为吃喝是人活着必须要做的,偷了人家吃喝的钱来换吃喝,这事儿其实也挺不合适的。 赌徒固然可恨,但人家身上揣的没准就是救命钱,是走投无路了才去赌场搏一把生死的。若是连这个机会都给剥夺了,那是要出人命的。 只有嫖最特殊,没啥关系。从没听说过谁因为丢了钱,今天嫖不成了,就要死要活的,不至于。” 萧风虽然心里悲伤,但也被老道给逗笑了:“食色性也,对有些人来说,嫖不成比吃不成还难受呢。” 老道却没有笑,他淡淡地说:“我当时也觉得自己偷得心安理得,是劫富济贫。 有一天,我盯上了一个书生,我亲眼看见他从青楼里出来,兴高采烈,看来昨晚上爽得不得了。 而且以我的眼力,一眼就发现他身上还有不少金银,这要是偷下来,足够孩子们吃上几年了。 所以我就一路跟着他。想不到那书生把身上捂得很紧,就像捂着自己的性命似的,连我都难以下手。 我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一般去青楼嫖宿的人都是很大方的,像他这样视钱如命的架势还真少见,当真是把钱都花在刀刃上啊。” 萧风点点头:“这就叫骑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的省,该花的花。” 老道和陆炳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自行车是啥,也不知道酒吧是啥,料想大概又是仙界的词儿,也不深究。 “偷这种人,一个人是难以下手的,往往都需要有人配合才行。不过我是跑单帮的,所以我就往周围看是否有同行在。” 萧风苦笑道:“你是要跟人临时合作,互相配合偷书生的东西吗?” 老道傲然道:“我从不屑于与人合伙儿,何况我不能暴露身份给那些街面上混的贼,否则会惹麻烦的。 我寻找同行,是为了黑吃黑。一般合伙偷盗的贼,都是有分工的。得手之后,为了不扎眼,都会分头跑。 拿着财物的人注意力都在如何不引人注意地混在人群中离开,很少能想到有人会去偷他,反而更容易下手。” 萧风心里闪过一句话:呐,这个就叫专业! 老道眯着眼睛道:“果然,在一个当铺门口,哦,就是巧巧当初被抓的那家当铺门口,有两个人打起架来。 在旁人眼里,这只是一场因为‘你瞅啥’,‘你踩我脚了’引发的纠纷,但我却知道这是演戏。 果然,混乱之中,有上前拉架的,也有起哄的,撞倒了好几个人。等人们爬起来时,大家的人都不见了。 那个书生惊恐地大喊自己丢东西了,人们第一反应不是帮他抓贼,而是赶紧检查自己的东西有没有丢。 我也没管那个书生,只是紧紧地盯着在人群中逃窜的几个人,并准确跟上了身上带货的家伙。 我在人群中下了手,用衣服包着的两块砖头换下了他怀里的包袱。那家伙倒也警觉,我刚一得手他就发现了。 但我混在人群里比他溜得更快,他东张西望的也没能发现我。结果第二天,就看见他横死街头了。” 陆炳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后来那几个贼因为这起人命案被抓起来了。 他们一致承认,是因为怀疑带货跑的家伙私吞了全部财物,所以严刑逼供,失手打死了同伙。” 萧风苦笑道:“人为财死,果然不错。不过你不会善良到因为死了几个贼,就洗手不干了吧?” 老道摇摇头:“陆大人记得这起命案,却一定不知道同时还有一件命案。 那个贼被同伙打死之前,那个书生就在城外投河自尽了。尸体顺水流出很远,才被人打捞上来。 因为是自杀,就没人深究其死因。尤其是有人认出了这个书生,说他明明是读书人,却总是往青楼里钻。 想来又是一个被青楼榨干了家财,走投无路的穷酸,不足为奇。” 陆炳点点头:“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儿,尸体应该是顺流而下,出了京城的范围了吧。这等小事,锦衣卫也不会太在意。” 老道点点头:“确实,这种事儿谁也不会在意的。十天后,青楼里有个女子悬梁自尽了。 听楼里的姑娘们说,这姑娘爱上了一个书生,那书生答应要凑钱替她赎身,可惜能凑到的钱妈妈嫌少不肯。 那姑娘拿出所有积蓄,还有一大堆首饰让他去换钱。然后那个书生就一去不回,杳无音信。 姑娘们都说她被骗了,这年头,专吃这种饭的小白脸可不少,那姑娘开始不信,等了十天,终于绝望了。” 萧风和陆炳都不说话了,这个故事听起来十分的黑色幽默,让人想哭又哭不出来,想笑又无从笑起。 这种事并不出奇,只是不知就里的人,远远旁观的人,和身在其中的人,感觉永远是天差地别的。 老道已经有了七分醉意,喃喃自语:“那笔钱我没花。我花钱想办法,弄到了这两个人的尸首。 然后我贿赂了白云观的人,在白云观后面的山上,起了一座坟墓,把这对男女合葬了。 剩下的钱,买了很多纸钱,纸房子纸马,烧给了他们,希望他们能在地下做一对夫妻吧。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偷过东西了。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盗亦有道,没有什么不义之财。 这一切都是当贼的人给自己找的借口。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每个人身上的秘密,也就没法保证偷不错。” 陆炳笑了笑:“你可以偷严世藩,可以偷赵文华,保证你闭着眼睛也偷不错。” 老道也笑了笑:“所以我才说没有什么盗亦有道。真正闭着眼睛都偷不错的人,有哪个贼敢偷的? 说到底,贼不过就像地痞混混一样,只敢冲着比自己更弱的人下手,不会冲着比自己更强,会带来危险的人下手罢了。” 老道说完之后,就像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件心事一般,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躺在地上睡了,不再搭理萧风。 萧风默默地退出了诏狱,陆炳却没走,看着躺在地上的老道,轻声道。 “谢谢你没在万岁面前,说出是陆绎给你通风报信的。我欠了你个人情。 若有什么未了之事,我可以帮你办。当然除了放走你,和让你死这两件事。” 老道哼哼唧唧地说:“若小冬和陆绎真的两情相悦,你就别拦着了。 小冬如今也和夏家没关系了,唉,孩子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陆炳犹豫很久,小声问道:“小冬,真的不姓夏吗?” 老道却已经沉沉睡去,再也没有开口。陆炳缓缓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萧风并没有回萧府,而是直接去找了陶仲文,询问他知不知道哪种药物,是能让人一旦失贞后就死的。 陶仲文吓了一跳:“老弟啊,你……你要看开点啊。你三妻四妾,又东奔西跑的,难免会有照应不到的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哪个弟妹红杏出墙,也不是绝对不能理解的事儿,没必要一定要人命。 你看老哥我,也养着几个外室。其中就有一个对不起我,偷偷跟一个货郎有染。 老哥我也只是微微一笑,打发了几个钱,让她跟着货郎走了。女人嘛,没必要较真儿。 虽说女子失节,罪该万死,可你也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比如有没有努力工作,能力有没有增强。 老哥我这儿有最新改良过的天阳丹第三版,万岁吃了都说好,要不你拿两丸试一试……” 萧风板着脸道:“不是失节,是失贞。就是失去贞操的第一次,不论男女,会死的药物。” 陶仲文更加吃惊,难道萧风要干掉的是个男人?他忽然想到一些古老的传说…… “是张无心吗?老弟呀,我是听说过你和张无心关系不一般。但人家都娶妻生子了,你又何必……” 萧风无奈的说道:“是我一个朋友中了这种毒,现在失贞了,随时会死。你知道是什么毒吗?” 陶仲文松了口气,然后又皱紧了眉头,在脑子里飞快地检索着资料。 萧风之所以直接来问陶仲文,而不是去问太医,是因为他知道,在救人方面或许陶仲文不如太医,但在对毒药的知识方面,陶仲文绝对是一流的。 因为陶仲文炼丹是要给嘉靖吃的,他必须熟知各种稀奇古怪的冷门毒药,否则万一用错了,就大事不妙。 当年在天阳丹2.0版里添加金曼陀花粉,就差点添出事儿来,可见这份工作十分需要科学家的严谨态度。 陶仲文终于搜出了结果来,他慢吞吞的说道。 “这种毒确实是有的,十分罕见,我知道有一种叫‘情人毒’,是用情花熬制而成的。 情花这东西,生在悬崖峭壁上,鲜艳无比,周身是刺。而且这种花毒性十分的古怪。” 萧风赶紧问:“怎么个古怪法?” 陶仲文笑道:“古怪就古怪在,这花其实本身是无毒的,即使被刺扎伤或是吃下花瓣去,也是无毒的。 但被刺扎后,百日内不可行男女之事,否则就会毒发身亡。百日之后,则毒性减弱,可行其事。 这种古怪的特性,让情花就像男女之间出现了一个妒忌的女人一样,所以最早情花又叫‘情人妒’。 后来叫着叫着,就被人叫成‘情人毒’了,反而不如原来的名字贴切。” 萧风想了想:“若是用情花熬成汤水,日日浸泡身体,会如何?” 陶仲文吓了一跳:“谁会这么干啊!这不是傻子吗?扎一下就百日之内不能那啥,天天泡还了得? 我没试过,不过估计是再也不能行房事了,否则那毒性早已穿肉入骨,必死无疑啊。” 萧风满怀希望的看着陶仲文:“老哥,你既然知道这‘情人毒’,想来也必然知道解法,对吧?” 陶仲文叹了口气:“老弟啊,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有毒就该有解药。可偏偏这‘情人毒’无解。 因为情花本就无毒,有毒的是情爱之事。一个无毒之物,又哪来的解毒之法呢? 中了‘情人毒’,要想解毒,无非是清心寡欲,断绝男女之事。若已毒发,无药可解。” 萧风终于死心了。若是老道还有一线生机,他已经决心去找嘉靖再掰头一次,无论如何要保住老道。 可正如老道所说,他既然非死不可,那就不要让他的死,变得没有价值…… 萧风失魂落魄地回到萧府,众人都在等着他。那首诗把全府都弄得忐忑无比,直到萧风回来,她们才放下心来。 萧风回来了,就一切事儿都解决了。从没有过什么事儿,是萧风解决不了的,这是全府人的坚定信念。 萧风神色平淡中带着悲伤和焦虑,他冲众人笑着打过招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巧娘的脸上。 “巧娘,这些日子,可有胡宗宪的来信吗?” 巧娘摇摇头:“老爷,这些日子没有鸽子来过府里,府里不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敢放鸽子出去。” 萧风想了想:“本想知道一下沿海的情况,心里好有底。也许胡宗宪不知道府中形势如何,不敢贸然发信吧。 不过他的消息灵通,这边事儿已解决,他很快就能知道。这几日他就该有信过来的。” 天空中,一只鸽子飞得精疲力尽,终于看见了前方的京城轮廓,它顿时抖擞精神,加快了速度。 前方就是可爱的家呀,有清凉的水,有管够的苏子,粒粒香浓…… 鸽子流着口水狂扇翅膀,并没有注意到,在比它更高的高空上,有凶猛的黑影一闪而过。 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鸽子开始搜寻自己的目标房屋,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中的黑影如同闪电般掠下。 一声惨叫后,天空中只剩下几片灰色的羽毛,在半空中打着旋随风飘落…… 「百忙之中不断更,投票催更中不中」 第六百四十一章 肉身成圣 震惊京城及整个大明的“严世藩儿子地府归来写诗揭发萧风欺君申冤报仇案”,在闹得沸沸扬扬之后,终于有了一个离奇的收场。 谁也没想到,竟然是入世观的二当家,为了让大明万岁和大明天师翻脸而策划了此案,让人唏嘘不已。 嘉靖迫不及待地召开了大朝会,向百官及整个大明宣布这件事的结果。这充分说明了嘉靖的精明智慧。 不管这件案子本身如何,嘉靖把萧风从征讨日本的前线硬召回来,早已引起了一些人的暗自揣测。 尤其是官场中人,一个比一个精,都在私下议论,萧风功高震主,万岁与萧风的蜜月期结束了。 嘉靖当然不希望群臣这么认为,尤其是不希望萧风这么认为。有些事儿,尽管做,却不能认,例如…… 所以嘉靖急吼吼的召开大朝会,其实就是举行一个新闻发布会。 告诉官场及社会各界,我和萧风的关系依旧是十分友好的,牢不可破的。 这种发布会的主要作用是统一官方口径,稳定民间情绪,是必须要走的流程,至于大家信或不信,倒在其次。 这种新闻发布会,百官经历的多了,自然都知道该如何捧场。他们完美地表演了捧哏三部曲。 从刚听到真相时的震惊与恍然,到对老道如此行为的痛恨与不齿,最后升华到对正义战胜邪恶的欣慰与赞美。 “真想不到,竟然是如此这般的,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幸亏万岁英明,陆大人冷静,各级官员办事得力……” “归根结底还是万岁英明占主流,万岁首先就没有被那些障眼法所欺骗,才能英明指挥大家破案!” “我平时就看那老道不顺眼,现在证明,下官这双眼睛还是有水的!” “所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当过贼的人,本性可想而知!” “贼子野心,痴心妄想!万岁何其信任萧大人,岂是这等拙劣的离间之计可以破坏的?” “那是,要放在别人身上,这种事儿不管万岁信或不信,按规矩都是要全家先抓起来候审的。 可你看万岁怎么样,除了把张无心和战飞云两个人带去协助调查,其他人一律没动! 这说明万岁对萧大人何其信任也!自古以来君臣之间,能做到这样,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群臣卖力的捧着哏,嘉靖的心里却始终开心不起来,因为他最关注的,其实是萧风的态度。 他开这个大型新闻发布会,就是要向全天下表明自己和萧风的关系完全没受这件案子的影响,因此萧风的表态至关重要。 这就像求婚一样,主角不表态,旁边一群人起哄“在一起”有个什么屁用,彩礼能少一分钱吗? 比起那些无脑吹捧的官员,徐阶、高拱、张居正自然更加深谙此理,都默然地看着萧风。 尤其是张居正,已经急得好几次咳嗽,暗示萧风应该站出来喊“我愿意”了,否则万岁哪有台阶可下呢? 萧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卖力烘托气氛的官员们立刻闭嘴了,等着听萧风的表态。 “师兄,这件案子能真相大白,又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全靠师兄的信任,法外施恩。 否则正如各位大人所说,按大明律,此事一出,只怕我全家就要被抓起来了。” 嘉靖满意地点头,师弟的表态虽然来得晚了一点,朕的膝盖有点跪麻了,但毕竟结果是好的。 “师弟言重了,你我虽为君臣,但也是仙门师兄弟。臣子或许会欺君,但我相信你是不会欺骗师兄的。” 这话说得百官心里都酸溜溜的,这就是当气氛组最容易受到的常见伤害。 比如新郎总是会对新娘说: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完全不顾及旁边大批的女嘉宾作为女人的感受。 萧风点头道:“既然案子已经结束,我有两个请求,还请师兄允准。” 嘉靖连连点头:“你这段时间,东征西讨,劳苦功高,朕正让内阁及六部为你议功请赏呢。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就是了!” 张居正犹自未觉,但老辣的徐阶和高拱同时看向嘉靖,心里暗自惊佩:万岁就是万岁,太冷静了。 在这种主动求和好的大氛围下,一般人都会把持不住,连房产证都交出去表达忠心,但嘉靖虽然表现得情深义重,其实心里十分清醒。 他强调萧风劳苦功高,就是在暗示萧风,你的功劳已经太高了,所以就别提回去带队打日本的事儿了。 日本可以交给别人打,你现有的功劳,就已经让朕很为难了,所以要见好就收,顺坡下驴。 按说以萧风的智商,他是绝不会听不懂嘉靖的暗示的,这一点徐阶和高拱都相信,他们从未低估过萧风的心机。 然而接下来萧风的表现让他们惊掉了下巴。萧风就像是个初入朝堂的雏一样,好像完全没听懂嘉靖的弦外之音。 “师兄,日本乃大明之心腹大患。如今日本海陆主力都已在大明沿海被歼灭,正是最衰弱之时。 大明国运之战尚未结束,这一战至关重要。我愿意再赴沿海,领兵出征,为大明开疆拓土,灭此朝食!” 嘉靖也愣住了,师弟,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我问你愿不愿意,你应该说愿意或者不愿意,你给我介绍隔壁老王是啥意思? 既然听不懂暗示,那就只好挑明了,好在嘉靖对此早有准备。他也预料到萧风对打日本的执念可能会让他变得格外固执。 “师弟啊,不是我不想让你去打日本,你刚才也说了,打日本机不可失,但你因为这件案子又被绊住了身子。 所以我已经让内阁和兵部下令,命令大军出发了,此时应该都快到日本了吧。 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还不如安坐京城,静待捷报。师弟呀,虽说能者多劳,但也不能累死你啊。” 萧风心里一沉,恼怒地看向徐阶,徐阶满脸无辜:你看我干啥呀,万岁让我下旨,我还能顶回去吗? 再说了,打日本谁打不是打,你为什么就那么执念地一定要自己亲自去打呢?我们也是为你好啊! 嘉靖当然看出了萧风对朝廷先斩后奏的愤怒,为了不破坏气氛,他赶紧大声道。 “徐首辅,给萧风的议功出结果了吗?今日大朝会,正好议一议此事啊!” 徐阶躲开萧风的眼神,冲嘉靖行礼道:“万岁,内阁和兵部、礼部合议后,认为应给萧风封公爵。” 公侯伯子男,公爵地位最尊,徐阶显然是明白嘉靖的心情,压根就没考虑过渡,直接顶格了。 嘉靖也颇为满意:“那,封号是什么?” 徐阶大声道:“萧风昌盛国运,定鼎大明联邦,礼部之意,因定国公、兴国公两号在开国时都已封赏。则萧风可封为昌国公。” 嘉靖摇摇头:“不用昌国公,直接叫萧国公吧,这样的名号就固定了,不会被别人顶替。” 群臣都是一愣,公爵起名其实是有规律的,最高级的公爵,就是用古代国名来起的。 人们平时听到定国公、镇国公、兴国公这些,感觉很牛逼,但其实最牛逼的是韩国公、郑国公、这样的称号。 至少在明朝时是如此的,朱元璋开国封赏公爵,领头的六个就是如此。 分别为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茂、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 至于什么定国公,兴国公之类的,都是后面才慢慢封赏的,难以与这六位相提并论。 现在嘉靖直接给创造了一个萧国公,不但不是按吉利字取的,甚至都不是按古国名取的! 这根本就是给萧风私人订制的爵位,世袭罔替的意味不言自明。这天大的恩宠,不管砸在哪个臣子的身上,都足以把人砸晕。 百官面面相觑,都觉得万岁今天的姿态确实是放得够低的,几乎都有点舔狗的感觉了。 可萧风恍若未觉,一点受宠若惊的表现都没有,他低头想了片刻,才拱手道。 “师兄,为国效力是应该的,帮师兄昌盛国运也是应该的。萧风不想封爵,只求师兄免去老道凌迟之罪。” 嘉靖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冷了冷,但马上就微笑道:“师弟,此事不是已经商议过了吗? 并非朕不讲情面,实在是国法无情。老道之罪,乃是欺君之罪,挑拨你我不和,形同谋逆。 这等大罪,若不处以极刑,何以平天下悠悠众口?又何以震慑那些居心叵测之徒呢?” 萧风摇头道:“万岁,老道已经身中奇毒,必死无疑。 他等不到上刑场了。不过一具尸体而已,万岁和他较什么劲呢?” 老道死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在萧风上朝的时候,他也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最后时刻。 毒性发作的时候,很疼很疼,老道咬着牙,不愿意发出呻吟声,只是喘气越来越粗重。 到后面,他感觉自己的全身在紧缩,像抽筋一样。很多人都抽筋过,但很少有人知道,全身上下一起抽筋,有多痛苦。 每一根肌肉都在收缩,绷得紧紧的,就像要断裂一般。肌肉的收缩,把外面的皮肤也拉得紧绷绷的。 老道感觉自己在缩小,越缩越小,就像自己回到了孩童时代。到最后,剧痛消失了。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金光。 光芒中,他看见了萧风,看见了小冬,看见老拐,看见了张天赐,看见了很多很多朋友,小青站在最后面。 他走过这些人的身边,这些人都看着他,只是向他挥手,并没有靠近。然后他看见前面出现了其他人。 他看见了那些孩子,不是入世观的那些,而是梅陇镇上的那些孩子,他们笑着看着他,手里都捏着流油的包子。 他看见了师父,当年名动江湖的千手如来,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无声无息地逝去。 此时师父却站在大缸的旁边,一边给他泡药,一边告诉他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老道咧嘴笑了笑,骂了声“老骗子”,早知道女人这么好,当初我就该学学司马光。 然后老道看见了夏鼎,看见了母亲。夏鼎板着脸不看他,母亲却一脸心疼地看着他,哭个不停。 老道心里一阵发酸,却还是倔强地冲母亲笑了笑,挥挥手就走过去了,直到看不见了,才松了口气。 在金光的最深处,老道看见了夏言。夏言像活着时一样,穿着奢华的绸缎,威严高傲,不可一世。 但当他看见老道时,威严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还伸手拍了拍老道的头。 “夏语,你又长高了。别偷东西了,你喜欢什么,哥哥给你买,好不好?” 老道听话的点点头,任由哥哥牵着自己的手,走进那片金光之中。 黑暗的诏狱之中,老道停止了颤抖,轻轻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大殿上,听完萧风的话,嘉靖一愣,看向陆炳,陆炳也愕然看着萧风。然后看向嘉靖,轻声道。 “万岁,老道进牢里时是搜过身的,身上并没有毒药。” 就在此时,一个锦衣卫匆匆而入,陆炳迎上几步,小声听完后,看向嘉靖。 “万岁,老道……死了。” 嘉靖的脸色终于变冷了:“师弟,是你动的手脚吗?你可知帮凌迟之罪的人自杀,也是有罪的!” 萧风淡淡的说:“万岁,是我干的,我趁给老道倒酒时下的毒。萧风认罪。请万岁降罪责罚。 何况再怎么说,老道都是我入世观的二当家,我身为观主,本就难辞其咎。” 嘉靖一愣,看向陆炳,陆炳轻轻的向他摇摇头,表示有自己在身边,萧风绝没有机会下毒。 嘉靖恍然大悟,看着萧风,心里不由自主的有些惭愧。 他想的是以封爵来平息萧风的不满,萧风却主动以罪责抵消功劳,师弟还是为我想得更多呀!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也罢了。老道的尸身由你处置吧。此次你功劳很大,朕也不降罪与你了,爵位却是要降一降……” 萧风摇头道:“师兄,你说的对,我东奔西跑的,很累了,想歇歇。 封爵我愧不敢领,请准我在家休息,无事不必上朝,便足感师兄盛恩了。” 不仅嘉靖,连百官都能听出,萧风的语气中带着极深的无奈和疲惫感,众人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 不过百官心里也都在想,万岁着实对萧风是很不错了。 换了他祖宗,见萧风立了这么大功,还想抢着立功,没准直接就把萧风砍了脑袋,赐了大鹅。 所以万岁极力的保护萧风,已经仁至义尽了,至于萧风,明显是在闹脾气……贱人就是矫情! 嘉靖无奈地笑了笑,自己在想象中摸了摸萧风的头。 “你累了就歇着好了,上朝的事儿,状态好就上,状态不好就不上。 养精蓄锐还是必要的,如果状态不好时硬上,感觉也不好,用处也不大。” 萧风行礼后直接跟着那个报信的锦衣卫走了,失去了主角的新闻发布会也就草草收场了。 嘉靖虽然觉得师弟脾气有点大,但总体感觉还算满意。 而走出皇宫的萧风,脸色木然地跟着锦衣卫来到诏狱。诏狱外面停着张天赐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可当萧风见到老道尸体的时候,他心里的怒火渐渐消散,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情花奇毒要了老道的命,但也把老道的尸体,变成了一个极其神奇的样子。 老道盘膝而坐,全身的水分似乎都消失了,本就瘦骨嶙峋的身体,更加小了一圈,硬邦邦的。 但他的尸体并不像沙漠里的干尸,而是皮肤光滑,带着暗金色的光芒。 这就是佛道两家都奉为肉身成圣的金身啊,是多少修行者一辈子梦寐以求的遗蜕。 (我知道真正的肉身成圣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个词儿本身也不是道家经典中的,是小说里出现的,所以此处化用,大家就不用较真了。) 在传说中,这是和羽化同样的飞升之路。究竟是奇毒所致,还是功德圆满,萧风更愿意相信后者。 萧风从牢里把老道的尸体抱出来,诏狱外围满了闻讯赶来的吃瓜群众,见到老道的金身,都目瞪口呆。 有几个虔诚信道之人,甚至当场就想跪拜,萧风担心惹出事儿来,赶紧把老道的尸体抱进马车里。 “各位,老道是有罪之身,万岁开恩,免其凌迟之罪,命我将其尸身安葬。 他是入世观的二观主,自然就该葬在入世观里。各位若有心,可到入世观去一起唾弃他。” 说完扬起马鞭,马车直奔入世观飞奔。大批的信徒跟在马车后面,跑得跟头把式的,生怕去晚了挤不进去,捞不着唾弃的机会。 老道被萧风安葬在了大殿的地宫里。那个地宫,萧风睡过,常安睡过,如今终于轮到老道睡了。 不同的是,仙字石已经不在了,大殿里空空荡荡的。但萧风也知道,老道用不着仙字石,他功德圆满,已经不在凡尘世界了。 萧风走出大殿的时候,无数的百姓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拥而入,站在大殿里唾沫横飞的唾弃老道。 很多人唾弃的太激动了,干脆跪在地上唾弃,嘴里乌鲁乌鲁的,也听不清到底是骂些什么。 因为仙字石已经搬走了,大殿里空空荡荡的,也不拉着铁链子挡着香客了。 禁军和锦衣卫依旧在巡逻,但他们可以不让香客们拜祭老道,却管不了香客们唾弃老道。 那首诗传得沸沸扬扬的,所有人都知道老道就是夏言的弟弟了。百姓们并不像朝廷想得那么傻。 夏言也好,老道也罢,你们说他是罪人,我们不敢说不是。但我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们也管不了。 我们到大殿里唾弃,但我们的心里在拜祭,我们手中无香,心中有香,你管得了我们心里想什么吗? 「点点更健康!投投更健康!」 第六百四十二章 杀生法阵 回城的路上,张二赶着车,张天赐和萧风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 张天赐好久没见到萧风,开心得像个话痨一样。萧风心里有事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天赐说这话,眉头始终皱着,脸上满是疲惫。 张天赐有心让萧风高兴,就搜肠刮肚地想些开心的事儿来说。 “大哥,你知道吗,老王的娘子有喜了!老王这几天得意得不得了,整个人像长高了一尺似的。” 萧风叹口气:“我给你的药可比给老王的多,你咋一点动静也没有呢,不够努力呀。” 张天赐脸一红:“我跟他不一样,我娘子志在四方,天天忙生意忙得不行,不像他娘子专心此道。” 萧风笑了笑:“你也不用太急,好饭不怕晚……” 一语未了,萧风忽然停住了,拉开车帘,向天上看去。张天赐赶紧从另一面窗户伸出头往天上看。 张天赐的眼神不行,但萧风内力深厚,眼神自然也更锐利,他盯着云层中若隐若现的两个黑点,许久才收回目光。 “天赐,京城里有人喜欢打猎的吗?” 张天赐一愣:“京城里不像外地,喜欢打猎的还真的不多。因为京城附近适合打猎的山头,大多是皇家的。 普通百姓上山打个山鸡野兔啥的,倒也没啥人管,但豪门显贵,就没人愿意冒那个险了 这就像青楼一样,百姓可以随便去的地方,官员反而不那么方便。真有特别喜欢打猎的,也得跑出很远去才行。” 萧风想了想:“那这京城里,应该不会有人养鹰隼一类的。这类猛禽是养不住的,必须不断地打猎才行。莫非天上这两只是过路的?” 张天赐努力看了一会儿,啥也没不见,他又没带望远镜,只能眯着眼睛放弃了。 “大哥,你入世观后面就有山林,西山上林子也不小。既然有山有林,有几个猛禽也不足为奇吧。” 萧风没再说话,放下车帘,一路回到萧府。 一进屋萧风就宣布自己要放几天假,不去上朝了,也不去内阁了,把全家人开心得不得了。 尤其是几个女人,眼睛发光的看着他,都在猜测他节省下来的精力,打算干点什么。 萧风冲巧巧和张云清招招手:“明天跟我去趟入世观,我教你们俩打猎!” 打猎这么好玩的事儿,大家都跃跃欲试。可真正能参与的并不多。 柳如云要照顾醉仙居,燕娘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得上班。巧娘一看也不是打猎的气质。 所以其实真正闹着同去的只有刘雪儿和常安,但萧风告诉她俩,打猎是正经事儿,不要捣乱。 打猎怎么会是正经事儿呢?刘雪儿和常安都不太理解,刘雪儿还好,但常安就很不高兴,觉得萧风偏心。 “你没娶我的时候对我不是这样的!现在我被你娶回家了,你就对我不好了,开始讨好还没娶到手的……” 无奈之下,萧风只好使出平息矛盾的杀手锏,在秋风夜雨楼赏了月。 就在萧风高楼赏月的时候,俞大猷和戚继光坐在甲板上,也在赏月。 海上生明月,犹如一轮硕大的银盘被托举在海浪之上,美轮美奂。 这番景象,绝不是陆地上的人能看得见的。俞大猷不擅长诗词,也觉得美不胜收,对月饮酒极好。 戚继光自然比他要有文采,此时也有三分醉意,乘着酒兴起身对月高声吟诵。 “江潭独抱孤臣节,身世何须渔父谋。一片丹心风浪里,心怀击楫敢忘忧!” 俞大猷击节叫好:“好一句‘一片丹心风浪里,心怀击楫敢忘忧!’,我喜欢! 这次我师父被人陷害,无法统兵来灭日本。也不知此时是否已经弄清白了,否则咱们三人在一起,何其快哉!” 戚继光微笑道:“俞兄放心,萧兄何等才干,莫说那事儿本就子虚乌有,就是真的,萧兄也能说成假的。” 此时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地摇,身边无人,两人自然也无需刻意压低声音,完全可以大声密谋。 月光之下,黑蓝色的海面上,是无数的战船在破浪前行,船头的方向对着的正是日本! 在这大海上,唐顺之更尊重汪直和徐海这两个老海盗的经验。按两人所说,此时已经过了琉球,再往前就是日本了! 唐顺之也早已和汪直、徐海做好了分工。他们带着各自的船队从侧翼进攻,自己和徐渭从正面进攻。 若日本还有残余海军,则先清剿海军后再登陆。若是没有海军抵抗,则直接强行登陆。 这次是灭国之战,不用讲什么武德,就是要强行突破。十万精兵,摧枯拉朽,直扑宫城! 俞大猷和戚继光就在徐渭的旗舰“扬威”舰上,也是四只舰队中在中央突前的位置。 这样的安排,是因为唐顺之准备将两人带领的部队,作为强行登陆时最锋利的刀刃来使用。 一阵海风吹过,吹得宝船上的大旗哗哗作响,海浪也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 在日本海边,一个三面封闭、水深较浅的海湾内,聚集了难以计数的人,就像全日本的人都集中到此一般。 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有手持长刀的武士,但更多的,是被绑缚着的,瑟瑟发抖的女人们。 这些女人都不年轻了,基本过了生育的年龄,也有的身有残疾,无法生育和劳动。 她们挣扎着,哭喊着,被带到海湾边上,一个女人拼命地挣脱了押送她的士兵,向前冲了几步,冲到萧芹的面前。 “主上,主上求你不要杀我,我还有力气,我还能干活啊!” 萧芹不忍心的垂下头,伸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一直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此时也已消失无踪,眼中带着泪光。 “日本危在旦夕,每个人都要尽力。男人们要拿起刀剑和火枪,女人们要劳动和生育,日本才能活下去。 你老了,为了让你的亲人和子孙能活下去,就需要做出牺牲。 放心去吧,我会为你祈福的,神会保佑你,让你来生做一个地主,男的!” 女人疯狂表示自己不想当地主,当不当男的也无所谓,自己只想活下去。但士兵已经冲过来将她拖走了。 萧芹站起身来,眼中的泪水滑落,悲伤地看着成千上万的女人被押到海边。这其中也有不少老得拿不动刀枪的男人。 站在萧芹身边的安倍风华一身白衣,高高的帽子古朴而怪异。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平静无比。 萧芹看向安倍风华:“国师,三万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可以了吗?” 安倍风华点点头:“这个杀生法阵,人越多,威力越大。若是能有三十万人更好。” 萧芹为难地摇摇头:“时间仓促,能凑齐三万人就不错了。 朝廷开始抓人后,很多人都逃进山里躲起来了。身强力壮的,还得留着打仗和生育呢。” 安倍风华淡淡地说道:“这个法阵是安倍晴明留下的书中记载的,他把这个法阵列为禁术。 他试过的最大规模,也不过是用几个死囚在海湾中掀起一场小风浪,一试则罢而已。真正用过这个禁术的,是他的徒孙。 当时中国的元朝皇帝忽必烈派遣十四万大军征讨日本,镰仓幕府自知难以抵挡,便在阴阳寮中找到了安倍晴明的传人。 也是那一次,就在这个海湾中,这个杀生法阵第一次真正的运行了。 当时镰仓幕府集合了死囚、抓捕了反对幕府的人,还秘密扫荡了很多边远地区的村子,凑够了一万人。 就在这个海湾处,法阵运行,天昏地暗,狂风巨浪摧毁了蒙古人和高丽人的船只,让日本大获全胜。 不过元朝时期的船只坚固程度,远远比不上如今大明水师联军,所以,需要更多人,法阵威力才能越强!” 萧芹点点头,站在高处,看着海边上无边无际的人群,听着震天动地的哭声。他运起内力,温和的声音盖过了震天的哭喊声。 “今日乃日本生死存亡之时,赴死者,行刑者,都是日本的英雄,都将供入神社,受到子孙后代的朝拜!” 安倍风华站起身来,白色衣袍在风中飞舞,他挥了挥手,示意动手。 拿着枪的士兵们并没有动手,因为子弹很珍贵,他们要留着对付大明。拿着刀的士兵和武士们一起挥刀,开启了杀戮。 真的挥刀后,他们才发现这个任务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他们的确是以杀人为生的,但他们平时杀的都是敌人。就是平民,也是敌人的平民,而不是自己人的平民。 随着鲜血的流淌,他们的刀越挥越慢,动作也越来越艰难,但三万献祭的人,才杀了不到五千。 安倍风华淡淡地说了一声:“时间不多了,得加快速度。不能等明军的舰船靠得太近。” 萧芹叹息了一声:“要是空镜和尚还活着就好了。”随即他提高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 “勇士们,我是你们的天皇。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让你们向谁开枪,你们就要向谁开枪,决不许有迟疑。 你们眼前的不是人,她们就像你们从海里打捞的海豚一样,都是可以为了日本而牺牲的鱼!” 当时的日本人没啥文化,不知道海豚其实不是鱼,但他们确实牢牢记得萧芹让人向自己开枪时的威严。 他们闭上眼睛,按萧芹所说,把眼前的人想象成海豚,挥舞长刀短刃,疯狂砍杀。 尸体不断地掉落到海里,蓝色的海水渐渐变红,最后红得发黑,到最后,靠近岸边的海水粘稠得像果冻一样。 尸体掉落时,几乎都能看见海水在上下弹动,然后才极其缓慢地被水流带走,飘向远处的海面。 每个杀戮者的身上都披上了厚重的红色血甲,让他们变得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样狰狞。 很多献祭者不等被杀,主动地跳进海里,求个全尸。大海一视同仁地吞没了她们,将她们带向远方。 萧芹叹了口气,悲伤地说道:“这个地方,以后就叫海豚湾吧……” 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宝船体积巨大,感觉还不明显,其他舰船在海面上的颠簸变得大了起来。一些坐船经验不丰富的士兵已经冲到船舷上吐了起来。 四个舰队的船长都跑出船舱,来到甲板上看动静。唐顺之和徐渭来日本少,还比较淡定,汪直和徐海却是老马识途,惊疑不已。 毛海峰也感觉出不对:“义父,咱们过去多次往来日本,一般来说风浪最大的时候都是在没到琉球之前。 琉球到日本之间的海域,一直是风平浪静的,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浪呢?” 汪直脸色沉重,缓缓摇头:“不知道,这种风浪还好,只要别越来越大……” 话音未落,就见天空闪过一道闪电,接天连地地劈在海面上,转眼间狂风大作,浊浪滔天! 海浪之下就像有什么巨大的怪物在翻江倒海一样,又像是什么巨人在用手搅动这一片海水。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暴雨随着狂风倾泻而下! 两条巨大的宝船在巨浪中不断起伏,尚能保持稳定,汪直和徐海的旗舰略逊一筹,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而那些更小一号的舰船,在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之中,就像小孩儿的玩具木船一样,被高高抛起后重重砸在海面上。 大明水师的舰船还在苦苦支撑,但来自大明联邦的小船已经扛不住了,除了朝鲜的龟甲船还比较结实外,都已经散了架。 折断的桅杆、碎裂的船板,在大海中漂浮片刻,就被怒浪狂涛卷入海底,同时被卷入海底的,还有船上的士兵。 汪直大喊:“咱们得返航,登陆琉球躲避风浪!” 徐海大喊:“回头更远,还是一口气冲上日本海岛登陆!” 徐渭大喊:“小船都向宝船靠拢!用绳索固定起来!” 唐顺之大喊:“现在根本就看不清方向,船头也调不过来,向前冲就是了,冲出这片风浪区!” 然而正如唐顺之所说,风浪实在是太大了,暴雨浇得人睁不开眼睛,罗盘上的指针疯狂地旋转着,根本无法分辨方向。 他们在风浪中冲杀,希望能突围出去,但惊涛骇浪一次次地将他们的努力摧毁,把他们卷回到风暴中去。 大明的舰船也顶不住了,到处都是船只碰撞和碎裂的声音。动作快的小船划到宝船附近,用缆绳死命地绑在宝船船舷的铁环上。 巨大的宝船带着几十艘小船,形成一个临时的铁索连舟,在巨浪中上下翻腾,看起来更像是沙漠风暴中围着骆驼卧倒的一群旅人。 落水的士兵,如果幸运地被卷到宝船附近,就拼命的爬上小船,逃得一条性命。但更多的人,只挣扎两下就沉入了海底。 徐海正在指挥自己船队的船只,忽然听见咔嚓一声响,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海盗,在这样巨大的风浪里,听见来自脚下的这种声音,只意味着一件事。 脚下这条船的龙骨断了。虽然这也是一艘极好的大船,但毕竟不是他原来的那艘旗舰。 那艘旗舰在与大明沿海的决战中,被佛朗机人击沉了,所以他只能另选了一艘大船作为旗舰。 原本杭州船坞里在打造着一艘比宝船略小的大船,是补偿他的旗舰的。可徐海等不及了。 圣旨要求大明联邦水师立刻出征,刻不容缓,徐海如果等那条船,就只能随后再出发,或是放弃自己的旗舰,去汪直的船上当副手。 这两个选项徐海都不选。给汪直当副手?姥姥! 老子凭什么给他当副手!他的副手是他干儿子,老子要是去了,不是变相地成了他干儿子了? 随后再出发?姥姥的姥姥!这次去日本的功劳,肯定是前所未有的大!老子要是不去,功劳不都成了汪直那个龟儿子的了! 所以徐海直接把旗插在临时旗舰上,跟着大家一起出发了。临走之前他告诉王翠翘,等我回来,你就是诰命夫人了! 随即又传来喀拉的响声,甲板中间猛然撕开了一条大裂缝,被压制很久的海水顺着裂缝喷了上来。 徐海就像被一个巨人一拳打飞了一样,整个人被冲上了半空。他在空中一个翻身,惊险地抓住了桅杆上的大旗。 徐海旗舰的断裂,惊动了在狂风巨浪中搏斗的其他船只,他们都惊呼起来。可在风浪之中,众人都自身难保,难以救援。 毛海峰大喊一声,纵身往汪直旗舰下面的小舢板上跳去,汪直一把拉住他,脸色铁青,怒吼道。 “你疯了?不要命了吗?你救不了他,你也得死!” 毛海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救过我!我不去救他,还算个人吗?” 汪直一愣,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毛海峰跳上小舢板,在风浪中拼命地划着船,像徐海的旗舰划去。 可惜风浪太大,毛海峰尽管把船桨都抡飞了,小舢板受到的推力还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随着浪头上下翻滚。 在桅杆上抱着大旗的徐海虽然听不见汪直和毛海峰说些什么,但他看见毛海峰的举动,也能猜出几分。 徐海裂开嘴大笑起来:“好孩子,回去吧!别过来,你救不了我!大船一沉,带起的漩涡能把你那小船一起拖进海底! 你还年轻,好好活着!妈的老子这辈子就是不服汪直,可他干儿子是真比老子的强啊!” 毛海峰拼命地划着船,狂风将徐海的喊声断断续续地送到耳边,他狂吼着,划得更猛了。 一声巨响,一个巨浪将旗舰彻底拍成两节,原本在大旗上悬挂着的徐海不见了,只留下孤零零的大旗在暴雨中低垂。 大明巡海将军——徐。 第六百四十三章 猎人猎物 毛海峰愣住了,停下了酸疼麻木的双臂,呆呆地看着徐海的旗舰在巨浪中翻滚,沉没,像傻了一样。 汪直大吼一声:“徐海没救了,把他给我弄回来!” 一艘小船冲过去,把毛海峰拖上船来,拉着缆绳重新靠上旗舰。汪直这才松了口气。 “让徐海的船队赶紧往宝船方向靠!旗舰级别的大船都别过去,万一相撞就完了!” 一艘大船也想往宝船方向靠,汪直大怒,命令人打旗语,自己嘶哑地怒吼着。 “大船不许往宝船方向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敢违令者,我就开炮把它击沉!” 在汪直的威慑下,大船都转换了方向,小船则更多地聚拢像宝船周围。即使如此,船只仍旧不断地相撞,断裂,倾覆。 不知过了多久,船队终于冲出了风暴,进入了相对平和的海面,而他们也已经远离了日本的方向。 这一战,双方连对方的面儿都没看见,却是一场惨烈无比的较量。双方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日本用三万老弱献祭,让大明十万精兵只剩下了四成,最重要的是,大量的舰船损失殆尽,宝船也伤痕累累,彻底失去了登陆作战的能力。 两条伤痕累累的宝船,加上汪直的旗舰,带领着剩下的十几艘大船,超载着四万多士兵,缓缓地驶向鸡笼岛方向。 他们在那里歇了口气,然后征用驻扎在鸡笼岛上的守军船只,悲伤地回到了大明沿海。 而此时远在京城的人们,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萧风领着巧巧和张云清,又去了一趟入世观,拿出了三条新式火枪。 火枪,自然是民间禁止持有的武器。萧风按规矩提前给兵部和五城兵马司都递交了一份文书,声明是为了测试火枪的改良效果。 虽然以萧风的身份,亲自测试改良过的火枪是分内之事,但五城兵马司和兵部还是很谨慎。 他们反复的询问清楚,萧风的枪是否会拿进京城内。因为如果那样,审查就会很麻烦。 萧风表示我是打猎测试火枪,我拿进京城来干什么?绝对不会进城的。 两个部门都松了口气,痛快地批了手续。并要求当日借出,当日归还,不可逾期。 萧风确实没进城,不过离城墙也不远。三个人,三条枪,还提着个鸟笼子,里面装着三只鸽子。 鸽子们很奇怪,平时老子要飞就飞,要落就落,门儿都是敞开的,今天怎么还用上笼子了呢? 而且平时出任务,一般都是老子自己出,今天一次弄三只鸽子,这是不信任老子,要搞内卷吗? 萧风掏出望远镜来,向天上望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笼子,掏出一只鸽子,扔上了天空。 鸽子飞到天上后发现眼前就是京城,不由得惊呆了,我就是往京城方向飞的鸽子啊! 这次的活儿路程这么短的吗?这不是飞鸽传输,这是闪送啊!不管了,飞吧! 天上盘旋的黑影也惊呆了,大概没想到会忽然有鸽子闪现在空中。没等它们反应过来,鸽子已经一溜烟地飞入京城,钻进了萧府的鸽笼里。 萧风没有等,直接把第二只鸽子又扔了起来,这只鸽子也惊呆了,这次的活儿路程这么短吗…… 然后没等它从惊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天空中一道黑影闪过,疾如闪电,猛扑而至! 萧风瞬间举枪,张云清和巧巧的反应稍慢,三声枪响先后响起。黑影被击中了,倒霉的鸽子也同样被击中。 事实上,那黑影太快了,根本没法瞄准。张云清和巧巧,都是按照萧风的吩咐,直接瞄准的鸽子…… 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哨声在城墙内响起,混在三声枪响中,显得格外的气急败坏。 黑影和鸽子都掉在地上翻滚着,扑腾着飞不起来。天上的另一个黑影瞬间消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萧风走上前去,从地上捡起那个黑影来,大概有鸽子的两倍大。巧巧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这鸟不是老鹰吧,老鹰比这个大,咋这么凶猛呢?” 萧风的脸色沉重:“这是海东青,是最凶猛的隼,这东西很贵重,价值千金。” 张云清商人血缘发作:“那现在还值多少钱?” 萧风摇摇头:“死了就不值钱了。海东青飞得高,速度极快,如果不是用鸽子把它引下来,咱们根本没机会打到它。” 张云清往天上看去,什么也看不见:“萧大哥,咱们还等着打另外一只吗?” 萧风笑了笑:“不用了,咱们把火枪还回去吧。死了这一只,另一只也不会再放出来了。 入世观第一只飞到江南的鸽子,就受了伤,想来这两只海东青是专门盯着京城范围的,否则那只鸽子就不只是受伤了。” 张云清心里一惊:“萧大哥,若是这海东青是人为放出来的,那从京城飞进飞出的鸽子肯定都会死。 可锦衣卫也要靠鸽子传信的吧,鸽子频频失踪,他们就没发现吗?” 萧风淡淡一笑:“你说得对,以锦衣卫之能,不可能发现不了,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锦衣卫放鸽子时,这两只海东青就会消失,等锦衣卫放完鸽子,海东青再出现。 或者另一种可能,锦衣卫的鸽子带着一种特殊的标记,例如某种颜色,海东青被训练过。” 张云清咬着嘴唇道:“萧大哥是说,这鸽子是锦衣卫放的?” 萧风点点头:“只有这一种可能性。否则不用我来打猎,只怕锦衣卫早就动手了。” 巧巧偷偷把被误伤的鸽子也捡起来,用手拎着。萧风皱皱眉。 “巧巧,你不会是想烤了它吧?信鸽常年飞行,肉柴,不好吃的,不如鸡肉好吃。” 巧巧摇摇头:“它是为了帮咱们办事而才死的,我想带回去把它埋起来,之前家里的鸽子死了我都埋起来了。” 萧风心里一热,轻轻拍了拍巧巧的脑袋。 “巧巧说得对,比很多人都明白事理。它是为了帮咱们办事儿才死的,咱们应该善待它。” 萧风带着两个人离开很久后,陆炳在一个锦衣卫暗桩的带领下匆匆站上城墙,看着城外远处草地上的海东青尸体。 “既然发现萧风带着火枪来城边上,为何不马上召回海东青?你的任务是什么?干什么吃的!” 那暗桩哆哆嗦嗦的回话:“大人,小人也不知道萧风来这里是为了打海东青啊。 等第一只鸽子飞走后,卑职就发现不对劲了,可是不等卑职吹哨,萧风就下手了,卑职来不及啊。” 陆炳叹了口气:“带着海东青离开京城,没有命令不要再回来了!记住,千万别让别人知道!” 西苑精舍内,听完陆炳的回报,嘉靖心疼地叹了口气。 “也罢,反正这海东青也是之前严效忠申冤诗出现后,为了防止萧府与外面通信所设的。 现在有没有的倒也无关紧要了。你也是的,萧风回京后,你就该把海东青收起来的。 若是让萧风知道是锦衣卫放的,难免会想到是针对他的,只怕心里会更不舒服。” 陆炳听着嘉靖的埋怨,十分无奈。当初放海东青是嘉靖命令的,收海东青自然也得等圣命才行。 如果自己无缘无故地询问嘉靖是否收回海东青,就难免有质疑嘉靖做法的嫌疑。 “万岁,应该不会的,京城中也有达官显贵喜好田猎之道的。 何况退一步说,就算萧风能想到是锦衣卫放的,也不要紧。” 嘉靖挑挑眉毛:“此话何意?难道萧风不会觉得是在针对他吗?” 陆炳摇头道:“海东青又分不清是谁家的鸽子,除了锦衣卫的鸽子之外,整个京城的鸽子它们一视同仁。 京城中豪门大户,养鸽子的并不少。很多外任官员,在京城中都有私宅,都有眼线,朝廷震慑一下也并无不妥,谈不上是针对谁。” 嘉靖合上眼睛,显然对陆炳的说辞表示满意,青烟袅袅中,嘉靖忽然想到一件事儿。 “昨天你说很多人跑到入世观去了。传说老道肉身成圣了,这是真的吗?” 陆炳点头道:“臣亲自去看过了。老道是在诏狱中去世的,死时就是盘膝而坐。 其身体僵如木石,皮肤紧绷,成暗金色,确实与传说中的肉身成圣十分吻合。” 嘉靖默然无语,陆炳和黄锦也都不说话了。这事儿对嘉靖来说,实在是一件扯蛋而又尴尬的事儿。 你钦定的要被凌迟的罪犯,一转眼肉身成圣了。那么多人涌进入世观,要真相信是去唾弃老道的,那就是侮辱嘉靖的智商了。 但嘉靖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已经金口玉言,免去了老道凌迟的刑罚,将尸体交给萧风处理了。 而且这还是萧风用自己的大功,用自己的爵位交换而来的,嘉靖就更不可能反悔了。 所以嘉靖只能保持沉默,大概意思就是只要我不尴尬,我就不会尴尬。 于是陆炳也假装不尴尬地退出了西苑,回到自己的府中。 天色已晚,到处亮着灯,跨院的一间屋子里,一个少年正在灯下苦读。 陆绎迎上来,见陆炳的目光看着那个跨院的窗子,小声说道。 “他很好学的,不过不算很聪敏,看来他爹的天才他并没有能遗传,不过好在他爹的狠毒他也没有遗传。” 陆炳叹了口气:“天才能不能遗传倒是无所谓的,只要别遗传他的狠毒就好了。 只是分辨人是否聪敏容易,分辨人是否狠毒却难啊。严效忠死了,他有什么反应吗?” 陆绎摇摇头:“他从小就没见过严效忠,听到之后只是黯然神伤而已,并没有其他反应。” 小知识,遗传这个词在《史记》里就有了,当时是流传的意思。 不过咱们也没有证据说古人口头就不会使用这个词代表“龙胜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对吧? 夜深人静,各个房间的灯一盏盏地灭掉了,严绍庭屋子的灯最后才灭。 读了一天书,严绍庭觉得很累,加上这些天听到兄长为父申冤的案子,心情也很不好,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严绍庭缓缓醒来,头晕脑胀,鼻子里都是熏香的味道。 他躺在一个地窖里,边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几个黑衣人正欣喜地看着他。 这些人都蒙着面,但从眼睛里能看出他们的喜悦。(不解释一下,一会儿肯定被质疑,哈哈哈。) 见他醒了,几人同时拜倒在地:“二公子,陆府守备森严,不用这种办法,实在没法将二公子救出来,还请二公子海涵。” 严绍庭迷惘地晃晃头:“救?我又不是被困在陆家的,为何要说救呢?你们是什么人啊?” 领头的一拱手:“二公子,我们是你父亲留下的死士。你父亲在日本留下了大笔财富。 虽然大半赠送给了萧芹,但一部分是留给了你的。我们一直保管着这批财富,等待时机。 今年日本和大明对战,萧芹派人四处寻找盟友,我们的人到了一个叫‘傻三’的地方。” 严绍庭十分吃惊:“怎么还有以‘傻三’命名的地方吗?那地方人不以为忤吗?” 领头人摇摇头:“那里的人们比较愚笨,而且打架也不行。那么大的地方,跟大明疆土差不多,却始终没统一,小国很多。 中央最大的国家叫莫卧儿,国王居然还是蒙古人,是当年蒙古人的败兵逃过去打败了当地人建立的! 因为主公在世时和俺答汗打过交道,莫卧儿国王也听说过一些。他认为大明的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莫卧儿国王同意卖给咱们一片土地,让咱们建立自己的国家。咱们的人已经先带着财宝过去了。” 严绍庭很吃惊:“靠有钱,就能成立国家吗?他们不会反抗我们的吗?” 领头人摇头道:“那地方人比较傻,只要有钱就能建立军队,帮你打仗,十分忠心。 而且他们还对长得比他们白的人崇拜有加。就凭二公子你这白皙的肤色,到了那里直接称王,绝对没问题。” 严绍庭大吃一惊:“不会吧,还很有以肤色定高低的国家吗?长得白就高人一等吗?” 领头人十分肯定:“绝不会错的,二公子相信我吧。如今那里的土地、军队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等特来迎二公子去登基。” 严绍庭此时刚刚十岁,心智尚不成熟,但家中的巨大变故,让他也不是个天真的孩童了。 这些人的说法既匪夷所思,又颇为顺理成章,倒让他一时难辨真假。他迟疑地问道。 “家父生前有罪于大明,我蒙朝廷恩赦,未受株连。每怀感恩畏罪之心,不敢妄图非分之福。” 领头人叹息道:“二公子年纪幼小,家遭巨变,心怀惧怕是人之常情。 但主公说过,二公子绝非池中之物。如今二公子龙游浅滩,谨慎小心是对的。 二公子放心,我们兄弟都是主公救下来的,这条命都是主公的。 这次终于得到良机,有了落脚之地,就是拼了这些性命,也不能让二公子继续在险地苟且求生了!” 严绍庭摇头道:“陆伯伯对我很好,陆绎对我也很好。我在陆府很自由,并非不能出入。 这些日子他们不让我出门,是因为我大哥的事儿,不愿意让我卷入其中,也是为了保护我。” 领头人冷笑道:“陆炳肯保护你,倒也不是假的。他不算是心狠手辣之人,可他也绝不是善男信女。 当初主公以他的秘密相威胁,让陆炳同意保护你,陆炳也是顺水推舟,帮你也是帮他自己。 可如今大公子和千手如来联手闹出这种事儿来,陆炳是何等谨慎之人,他还会不会继续护着你,可难说得很。 就算陆炳不翻脸,还有萧风呢。万一哪天萧风忽然记恨主公,想要斩草除根,只要跟万岁吹吹风,陆炳也未必能保得住你啊。 当初未株连到二公子,是万岁对老太爷的情分。如今老太爷早已去世,人走茶凉,萧风却正是权势熏天之时。 二公子呆在陆府,不过就是个待宰的羔羊,只看别人什么时候下手罢了。既如此,何不早离险地,飞龙在天呢?” 严绍庭明白,他们说得确实十分在理。可他生于大明,长于大明。 如今忽然要永离故土,莫名其妙地去一个叫“傻三”的地方,实在让他有些难以抉择。 就在严绍庭犹豫之际,一个黑衣人忽然从外面跳进地窖,十分紧张地说道。 “大哥,陆炳带着锦衣卫搜过来了!咱们搞不好会被发现的!” 那领头人沉吟片刻:“咱们虽然能将二公子救出来,但终究是难以出城。陆炳带了几个人来?” 报告的黑衣人道:“人不多,陆绎在其中,看起来都是陆炳的心腹,他并没有出动大批人马。 而且根据我的观察,陆府内也十分平静,应该是陆炳并没有声张此事,而是暗中在搜捕。” 领头人得意地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咱们和陆炳是竹竿打狼两头怕! 咱们需要暗中行事,他陆炳也不敢把事情闹大。也罢,鱼死网破在此一举。我去跟陆炳谈判!” 严绍庭忙道:“陆伯伯何等厉害,他不会放我走的,还会杀了你们的,你要如何与他谈判啊。” 领头人想了想:“二公子,当初主公能用来和陆炳谈判的事儿,一件应该就是陆炳帮万岁办的梅龙镇的事儿。 但这件事儿万岁是知道的,主公并不能真正以此威胁陆炳,那么就一定还有其他的事儿! 主公肯定没告诉大公子,否则他这次和老道合作,就该会拉陆炳下水了。 二公子,主公是否告诉过你什么事儿,是能保证陆炳投鼠忌器,不敢对你动手的呢?” 严绍庭愣了一下,眼神闪动,陷入了沉思中…… 「每天早上喊一声,期待投票与催更」 第六百四十四章 死士来袭 那个报信的黑衣人又出去打探消息了,地窖里陷入了一片沉默,严绍庭始终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个黑衣人跌跌撞撞地回来了,身上插着一只弩箭,血流不止。 严绍庭认识,那正是陆炳最常用的弩箭,陆绎也曾经教他用过,因此再熟悉不过了。 那黑衣人忍着剧痛,声音颤抖:“大哥,陆炳好生了得,我藏在暗处,还是被他察觉了。这地方待不了了,得赶紧走!” 严绍庭毕竟年少,见此情景,心中惊骇,颤抖着说道。 “你们带着我是跑不掉的,赶紧走吧。陆伯伯找到我,也许就不会对你们穷追不舍了。” 领头的人摇头道:“我们走了,陆炳必然不会放过你的。大公子的事儿本来就让他担心了,他还会留着你?” 严绍庭说道:“陆伯伯找到我之后,我就告诉他你们是一伙贼人,希图我父亲留下的宝藏。 以为我知道埋藏的地方,想要绑走我去寻宝。见他寻来就吓跑了,他不会怀疑地的。 只是你们这次走后,就再不要回来了。这种事儿说一次还行,说两次就肯定不行了!” 领头人怒道:“二公子,主公何等英雄,你竟然这么怂包吗?你得支棱起来啊! 你把主公告诉你的秘密告诉我,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压制陆炳,把二公子带走!” 严绍庭急得要哭了:“我真不知道啊!我父亲并未告诉过我什么秘密。也许他告诉别人了,以此暗中挟制陆伯伯。 你想想看,我年少无知,他要告诉我,不是增加我的危险吗?” 领头人呆了呆,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二公子珍重吧,我们走了。等二公子长大后,若有机会,我们再来!” 一群黑衣人,扶着那个中箭的人离开了,严绍庭一个人呆在地窖里,看着烛光呆呆地发愣。 过了一会儿,陆绎的脸探了下来,然后高兴的喊道。 “在这里,父亲,绍庭在这里呢!里面没有别人” 陆绎跳下地窖,扶着严绍庭爬上地窖,严绍庭又冷又怕,全身发抖。 陆炳只是看了严绍庭一眼:“你没事吧?是什么人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有多少人?” 严绍庭垂手道:“陆伯伯,他们应该是用熏香迷晕了我,我见到的只有四个人。 他们……他们听说我父亲留下很多钱财宝藏,以为父亲会告诉我几个人所未知的地方。 我告诉他们我不知道。然后其中一个被射伤,说陆伯伯找到了附近。 我劝他们离去,说放了我,陆伯伯就不会穷追不舍了,他们就丢下我跑掉了。” 陆炳静静地看着严绍庭,严绍庭低着头,全身发抖。陆炳最后叹了口气。 “陆绎,带绍庭回家,好好看护,别再让贼人们有机可乘了。自古财帛动人心,这都是严世藩做的孽啊。” 陆绎带着严绍庭回家了,身边几个心腹看着陆炳。陆炳摆摆手。 “都回去吧,今天晚上的事儿,谁也不许往外说。” 回到自己屋里的严绍庭,惊魂未定,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他倒不是被贼人吓的,实话说,贼人们说的话合情合理,他都差不多相信了。 然而,直觉在关键时刻让他做出了关键选择。他没有选择和他们走,更没有选择告诉他们什么可以挟制陆炳的秘密。 在当时,他还只是出于本心,出于对陆炳的感恩之心。然而后面,他就发现自己有多英明了。 陆炳从来不穿锦衣卫的官服,这是他的特权。然而今天晚上,他身上却套着一件锦衣卫官服! 他身边的几个心腹,自然也是穿着飞鱼服的。可跟平时比起来,却显得略有些臃肿。 飞鱼服本来是很帅的,尤其能当锦衣卫的,几乎身材都差不到哪里去,这么臃肿的体态,大概率说明一件事。 他们的飞鱼服下,还套着其他的衣服,而不仅仅是内衣那么简单。平时穿衣服的朋友都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多厚的内衣,几乎都不会影响外衣的效果。但如果是在一件外衣外面再穿一件外衣,立刻就显得十分臃肿。 这是个神奇的现象,甚至比内衣都薄的外衣,一样可以出现这种效果,可以列为世界未解之谜。 可他们为什么要在外衣外面再套一件外衣呢?从不穿锦衣卫官服的陆炳,为何要套上官服呢? 因为陆炳平时的袍子是没有扣子的,他如果穿着平时的袍子,就会露出里面来不及脱掉的黑色衣服吧。 陆炳和他的心腹加起来是四个人,那几个贼人加起来是五个人,估计是表演中箭的那个,因为化妆需要的时间更长,所以就躲起来了吧。 严绍庭忽然不抖了,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儿。 大哥出了这种事儿,以陆炳的精明谨慎,不做试探是不可能的。而自己已经成功地通过了陆炳的试探,这是好事儿, 自己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彻底忘记这件事儿,就当一切都是真的。但陆炳的疑心并不会彻底散去。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铤而走险,彻底打消陆炳对自己的顾虑,从此真正地成为一家人。 不错,父亲当时确实告诉了自己一个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就是让陆炳一直忌惮的威慑筹码。 但父亲同时也告诉自己,这个秘密在陆炳不完全清楚时,对他的威慑力是最大的。 一旦陆炳明白了秘密的全部,那反而威慑力会变小,这是一种十分神奇的心理博弈。 就像恐怖片一样,导演总是会露出怪物的一个小部分,或是杀人魔握着刀的手,或是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只有在这种时候,观众才会觉得最恐怖,等到怪物跳出来追杀的时候,就从恐怖片变成动作片了,观众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父亲是否同时还告诉了别人,严绍庭也不清楚。父亲做事,策划周密,但也往往出人意料。 就在严绍庭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陆炳和陆绎父子二人,也在书房里沉默不语。 今天晚上的行动,陆绎本来是不赞成的,但父亲坚持要做,陆绎也只能好好表演。 好在严绍庭的表现让人满意。他对想到海外去当国王,有一些期待,但这对一个处境尴尬的十岁少年来说,是很正常的。 而且最终他也并没有走,也没有说出任何可能知道的消息,这让陆绎觉得陆炳应该是多心了。 “父亲,就算严世藩真的要把秘密保留下来,继续威胁父亲,也未必会告诉严绍庭的。 像柳台、谈同这些人,严世藩告诉他们,应该是更好的选择吧。严绍庭这么小,难以保密的。” 陆炳叹了口气:“严世藩虽然聪明绝顶,但他也是半个疯子,谁也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我真正担心的不是他把秘密告诉给了谁,而是他究竟掌握着的,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陆绎瞪大眼睛:“他掌握了父亲的秘密,用以威胁父亲,可父亲却不知道他掌握的是什么秘密?” 陆炳看了儿子一眼:“这事儿听起来不可思议是吧。但就是这种局面,维持了我们双方多年的和平。 严世藩知道我手里握着很多对严党不利的证据,但我不会和他翻脸,因为他手里也有对我不利的秘密。 在这种平衡下,严家和陆家才能彼此放心,彼此妥协,所以有这个秘密的存在,其实并不全是坏事。” 陆绎的脑子飞速旋转,努力跟上父亲的脑回路,他觉得自己忽然间长大了不少。 “也就是说,因为严世藩掌握父亲的秘密,双方才能和平共处。 如果没有这个秘密,严家就会成天担心陆家会被别人拉拢,来对付他们!” 陆炳满意地点点头:“当时严党如日中天,万岁对严嵩的信任让人瞠目。我既无把握,也无必要推翻严党。 可我想不想推翻严党是一回事儿,严家却不会对我放心。毕竟当时有实力能推翻他们的,也就只有我了。 而以严世藩的性格,他是不会容忍一个随时可以出手灭了他的人存在的。 如果他没有其他制衡我的手段,就一定会每天都处心积虑地除掉我。 所以当严世藩暗示我,他有一个能置我于死地的大秘密时,我一半是担心,一半是欣慰。 实话说,如果他暗示我再晚一点,没准我都会自己找件不那么致命的把柄送给他了。” 这种匪夷所思的权谋,让陆绎目瞪口呆。他虽然是世袭的锦衣卫,但陆炳一直督促他读书科举。 可陆绎读遍史书,也不会看到,这些权谋中最细节,最黑暗的东西,这些事儿都是不会写进史书里的。 这些事儿,只有当你身边的人就是权谋的主角儿时,你才有机会学习,而最终能学到多少,靠的全是天分。 “父亲,当初严世藩到底暗示了什么?为何当初你不急着查清,现在却如此急切呢?” 陆炳先回答了陆绎的第二个问题:“当初我不急着查清,是因为只要我查得太狠,严世藩就会有所警觉。 这就像我们两人手中都有能置对方于死地的武器,因此都不敢出手,反而会带来和平。 但如果有一方觉得对方在想办法,偷走和销毁自己手里的武器,那这一方一定会暴起反击的。 而且我不急着查清,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武器,只能威慑,是不会被真正用出来的,因为那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甚至更有可能的是,一旦用出来,就会被对方发现,其实这武器并没有那么可怕。 武器的可怕,有时靠的不是武器本身的威力,而是靠敌人的想象力,这句话,你要好好记住。” 陆绎确实在拼命地往心里记,也许这些话现在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必须先记下来,没准哪天就豁然开朗了。 这也是陆绎最羡慕萧风的一点,如果是萧风和父亲在对话,他一定秒懂,甚至不等父亲开口,他就懂了。 “所以严世藩在穷途末路之时,也并没有选择扔出武器来,而是以彻底保守秘密,来交换我保护严绍庭。 这说明他也明白,他的武器,可能能做到与我同归于尽,但也可能做不到。 但不管我死不死,只要他扔出来,他全家就死定了。至少在我死之前,我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陆绎点点头,父亲水了半天,也只回答了自己三个问题中的一个,可自己却收获良多。 “至于为什么我现在要急切地查清这个秘密是什么,是因为严世藩已经死了,严党已经没了。 如果严世藩真的遵守约定,把秘密彻底带进了棺材里还好。如果他告诉了别人,那就很麻烦了。 这就像原本拿着武器互相威胁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忽然死了,而武器落到了不知何人的手里。 那个暗处的人,手里拿着对付我的致命武器,可我手里拿着的武器,却是对付严世藩的! 这里就已经没有了平衡,因为他的武器仍然是对付我的,可我的武器却不能对付他! 要想重新获得平衡,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是我查出拿着武器的人是谁。 因为以我的地位,只要知道了谁拿着武器,我很快就可以找到对付他的武器,重新建立平衡。 第二就是查出这个武器究竟是什么,如果这武器本身就对我威胁不大,我也就不用费心去查谁拿着武器了。” 陆绎的脑子已经转动得开始冒烟了,但他觉得自己接受得越来越快了,自己在进化呀! “父亲,严世藩要想威胁你,暗示中至少会透露出一半的信息吧,他暗示的究竟是什么呢?” 陆炳凝神屏气,推开窗户向外看了一圈。然后他声音很低地告诉儿子。 “严世藩说:陆兄,萧万年的身份,可不仅仅是个酒商那么简单啊。 陆兄带回来的,只怕是颗能炸得你粉身碎骨的霹雳弹啊!” 陆绎惊恐得瞪大了眼睛:“父亲,严世藩说的,是真的吗?” 陆炳镇定地看着儿子,口气很平淡:“有时候,真的假的并不重要,让人相信是真是假才重要。 举个例子说,即使萧万年的身份真有问题,但他无法让别人相信,那就是没问题。 换个说法,即使萧万年的身份没有问题,但他能让人相信有问题,那就是有问题。 所以,我要查的,不仅仅是秘密是什么,还有的就是严世藩为这个秘密,准备了什么东西。” 陆绎忽然道:“父亲,萧万年的死会不会与此有关……” 陆炳摇摇头:“这你却想多了,萧万年的死,与此事无关,其实也不是死在征选秀女一事上。 征选秀女的事儿,本来我和严世藩已经达成协议了,无非是丢官免职罢了……” 陆炳忽然停住了,再次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严绍庭提着一盏灯笼,从跨院里走出来,看了看院子里,然后直接冲着亮着烛光的书房走过来。 陆绎看了父亲一眼:“他不睡觉,这时候出来干什么?” 陆炳的嘴角微微挑起:“其实,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希望也能是个好孩子吧。” 严绍庭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叩响房门,陆绎拉开房门,严绍庭走进书房,噗通跪倒。 “陆伯伯,刚才外面人多……” 陆炳伸手扶起严绍庭:“今天吓坏了吧,放心,府里已经加强守卫,不会再出这种事儿了。” 严绍庭摇摇头:“我不是怕这个,我是担心另一件事。 之前陆绎跟我说过徐璠喊出‘龙凤店’,就给陆伯伯惹出了很多麻烦。后来始终也不知道是谁交给徐璠的那个秘密。 虽然陆伯伯宽宏大量,对我说此事未必是父亲的安排,更可能是其他知道秘密的人,假借父亲的名义利用徐璠。 但以此可知,想利用陆伯伯实现其阴谋的人很不少。 关于家父宝藏的传言,在民间流传甚广,很多贼人都垂涎三尺。今日来的贼人虽未加害我,但下次来的就不一定了。 万一下次我被抓,他们为了得到宝藏严刑拷打,我毕竟年幼,万一抵挡不住,被贼人杀害,对陆伯伯则是大大不利。” 陆炳的目光闪动:“这么说,你父亲真的对你说过一些事儿?你若被贼人杀害,为何会对我不利?” 严绍庭坦诚地点点头:“在父亲入诏狱之前,他告诉我的。他对我说,若陆伯伯能保护我,就把这秘密永藏心底。 若陆伯伯背信弃义,不肯再照顾我,甚至要害我时,便会有人将这个秘密传扬出去,以此威胁陆伯伯。” 陆炳沉默半晌:“这是很好的安排,可见你父亲对你是很用心的。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告诉我。” 严绍庭坦然道:“陆伯伯对我的好,陆绎哥哥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不信这些是能装出来的。 但陆伯伯不害我,还有贼人惦记着我,就算陆伯伯能护我周全,可人有三灾七病,谁能保证我不出事儿? 万一我被贼人所杀,或是生病而死,父亲安排的人一定会怀疑是陆伯伯所为,也必然会大肆传扬秘密来报仇。 陆家在严家倾覆之时,不计前嫌,不怕株连,收养我教育我,还将小姐许配给我。若是因此无辜受难,岂非都是我的罪过? 因此我想提前把这秘密告诉陆伯伯,这样可以提前有个准备。万一出事,自然也可从容化解,不会措手不及。” 陆炳看着严绍庭,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他轻轻拍了拍严绍庭的肩膀。 “说吧,我听着呢。” 「年少不知投票好,老来方悔催更迟」 第六百四十五章 人性光明 严绍庭郑重地说道:“这个秘密其实也很简单。我父亲告诉我,梅龙镇的事儿,他后来一直在暗查。 结果被他查到一个大秘密,萧万年确实是大同城里的酒商,但他和龙凤店的关系,却并非仅仅是给龙凤店送酒。 萧万年有个妹子,他当初经常带着妹子去梅龙镇送酒,和龙凤店的兄妹俩关系亲近,日久生情。 萧万年就娶了龙凤店里的妹妹,而他的妹妹,则嫁给了龙凤店的哥哥。 所以,萧万年的娘子,其实就是龙凤店里的妹妹,而这一点,陆伯伯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但父亲告诉我,不管陆伯伯知道不知道,他都一定不希望别人知道,更不希望这件事情传开。” 陆绎全身一颤,看向陆炳,陆炳面色平静如水,就像早已有所准备一样。 那一刻,陆绎确信,父亲其实知道这件事! 但正如严绍庭所说,不管父亲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这件事仍然是巨大的威慑。 陆绎知道龙凤店里兄妹的身份,他们是武宗的子女。 如果严绍庭说的是真的,那么萧万年就是武宗的女婿,而萧风,就是武宗的外孙! 如果万岁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有什么反应?他和萧风之间还能维持现在的感情和信任吗? 更关键的是,万岁是让父亲去杀死龙凤店的兄妹,可父亲却把武宗的女儿和女婿带回了京城! 就算当初父亲并不知情,可看父亲刚才的反应,他后面也一定知道了。 想想也是,严世藩都能密查出来的事儿,以父亲的能力和地位,绝没有可能反而查不出来! 父亲这些年来,竟然一直背负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却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分担!他该有多累啊。 陆绎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这个秘密,对陆家确实是个极大的威胁,但既然知道了威胁是什么,总比不知道要好太多了。 从今天起,自己要帮助父亲一起谋划,让这个秘密变成一个永远无法证实,甚至都不能让人相信的谎言。 陆炳柔声问道:“绍庭,你父亲告诉过你,龙凤店的兄妹是什么人吗?” 严绍庭摇摇头:“父亲说,他不但没告诉我,甚至都没告诉过任何人。他安排的人,也只知道我上面说的这些话而已。 好像父亲认为,只要把萧万年的娘子是龙凤店中的妹妹这件事传扬出去,就足以对陆伯伯造成伤害。” 陆炳点点头,严世藩确实聪明,他把武器交给了别人,但别人却也不知道这武器是什么,也不知道能给陆炳带来多大的伤害。 这武器只对陆炳有用,而且只有万岁听见了这件事,才会对陆炳起到伤害,这正是这种威慑性武器的最佳用法。 陆炳长长地松了口气,就像身上一直背着的千斤重担,卸下了五百斤一样。 他两手搭在严绍庭的肩膀上,弯下身子,与严绍庭目光相对,眼神真诚而严肃。 “孩子,我用陆家的一门荣辱向你保证,只要你不负陆家,陆家绝不会负你。 当日我曾答应你父亲,在不危害陆家的情况下,尽力照顾你。自今日起,这交易不存在了。” 陆绎一愣,看向父亲,严绍庭也茫然不解,心里忐忑。 “自今日起,你就是陆家人。不管对陆家是否有危害,我都会尽力保护你,就像保护陆绎一样。 你有你父亲的聪明,但有你母亲的善良,我女儿是有福之人。 回去吧,好好睡觉吧。从今天起,你不需要再揣测陆府的任何人,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严绍庭的泪水滑过脸颊,他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这次决定他命运的赌博,他赌赢了。 他不是用他的心机在赌,也不是用他的聪慧在赌,因为在这方面,他即使长大后,也永远比不过陆炳。 他是用他的善良在赌陆炳的善良,用他的人性在赌陆炳的人性,这是他的直觉,也是他的天赋。 人类的幼崽为什么要生得那么可爱?是为了唤起同类的人性和善良,这是一种天赋。 而有些人的天赋,就是对别人的人性和善良程度更敏感,判断更准确。 严世藩不但没有这样的天赋,他还从骨子里唾弃和嘲笑别人的人性和善良。 所以尽管他是极其聪明的人,但在遇到更聪明的对手时,他必然会输得一败涂地,毫无生机。 而远远没有他聪明的儿子,却用自己的天赋放手一搏,为自己赢得了美好的未来。 所以天赋无所谓高低,只看你用在什么时候,用在什么地方,用在什么人的身上,三者缺一不可。 比如老道的鸡贼天赋,此时就用在了萧风的身上,让萧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给死人测字。 在萧风带着巧巧和张云清去入世观还火枪的时候,老拐偷偷地塞给萧风一张纸条。 “这是院长离开前留下的,他当时告诉我,如果观主你回来后被抓起来了,那这纸条就烧掉。 如果这案子破了,观主你不受牵连,立功封赏,那么就让我找机会把纸条交给你。 院长说,万一有锦衣卫查到入世观,搜到这张纸条也不要紧,反正除了你之外,这世上没人能看懂是什么意思。” 萧风一愣,什么纸条这么神奇,只有自己能看懂,难道自己和老道这么心有灵犀的吗? 当萧风接过纸条后,才恍然大悟,同时也对老道的狡猾深深的赞叹。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和一个字:“我想测给你留的东西藏在何处。” 这句话的后面,是一个“遗”字。(“遗”的繁体字。) 凭着这张纸条,别人既不可能知道留下的是什么,也不可能找到藏在了什么地方。只有萧风能通过测字找到。 而且更妙的是,如果别人拿着这张纸条逼着萧风测,萧风可以告诉他,测不了,因为东西与你无关。 这是老道的字,是老道要求萧风测,才能测。但最终解释权,仍然在萧风手里,萧风可以胡说八道,别人照样也找不到。 就是真被逼得狠了,老道留下的东西太多了,萧风都知道在哪里,可以随便说出一样来搪塞。 而老道真正留给萧风的东西,只有萧风才能测出来。所以这纸条堪称是无解阳谋,安全到了极点。 萧风默默的看着纸条,最后冲老拐笑了笑,带着张云清和巧巧转身离去。 老拐也没多问,因为他知道老道给萧风留下的东西,想来也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把张云清和巧巧送回城,萧风转身折返,在城外溜达很久,确认没人跟踪后,终于走到了废弃的善堂。 “‘遗’有‘废弃’之意,与你有关的废弃之地,最可能的就是这个善堂了。听说你还在这里躲了一阵子。” 萧风走进善堂,嘴里喃喃自语,就像在跟老道说话一样。他脚步不停,越过院落,直接走到最中间的饭堂。 “‘遗’字上面是个‘中’字,东西应该藏在善堂的中央位置,那就是这个饭堂了吧。” 饭堂是整个善堂中最整洁气派的地方了,地上铺着的青砖虽然很多已经碎裂,但仍然比其他地方的泥土地好很多。 “‘遗’字中间为‘页’字形,你留给我的东西,既然是与‘页’有关,应该是一封书信吧。” 萧风走进饭堂,在窗户前站定,发现正对着窗户的一排砖因为经常走,比其他地方的砖更平整光滑些。 原来窗户的对面有个大桌子,大桌子原来是老拐给孩子们打饭分包子的地方。 萧风的眼前出现了那些小豆子们在这排砖上排着队,等着打饭分包子的样子。 那时老道一定会靠在窗户上,满脸笑容地看着吧。 “‘遗’字中间为‘目’字,‘目’有‘孔’之意,饭堂之‘目’,应该就是窗户吧。 ‘遗’字左下方为‘辶’,此部称为‘走之’,那对应的应该就是这排孩子们常走的砖路吧。” 然后萧风迈步往前走,走到第八步的时候停下了。 “‘目’下为‘八’,应该就是这第八块砖下了吧。” 萧风伸出五指,微一用力,将手指插入砖缝中,将深深陷入泥土内的青砖挖了起来。 地下什么也没有,萧风没有觉得意外,他继续往下挖,果然,在更深一点的泥土中,埋着一封用油纸包着的信。 萧风抖落泥土,撕开油纸,里面的纸还是受了些潮气,但时间尚短,字迹还都能看清楚。 “萧风如面:这次我就不喊你大人了,反正你看见这封信时,我也该死了。何况这封信,你也未必看得见。 今天是我躲在善堂的第三天了,锦衣卫来查过,但我假装来过又走了,他们就不会再来查了。 有一件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的事,因为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但不告诉你,我又觉得遗憾。 如果我不用死,这件事可能暂时还不会告诉你。但我要死了,那就写下来吧,你能不能看见,全凭天意。 若是你被抓了,老拐就不会把纸条交给你。若是你来晚几天,这信在泥土里也就烂掉了。 所以如果你现在正在看这封信,那就说明老天让我把这事儿告诉你,是福是祸,与我无关。 你父亲萧万年,其实不是死在征召秀女之事上。他杀死知县,对抗严党的事儿,陆炳完全扛得住。 即使你父亲因此丢官免职,以陆炳的能力,也一样能把你家照顾得很好,而严家也不敢就因此和陆炳翻脸。 真正让你父亲难以翻身,郁郁而终的,其实是夏言的案子。没错,就是我大哥,连累了你父亲。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何你父亲会帮我大哥。但他确实出手了,就在夏言被人群起而攻,岌岌可危之时。 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曾经威风八面的当朝首辅,竟然成了待宰的羔羊,只有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能偷偷帮点忙。 可这时候你父亲却暗中帮夏言做了很多事,尽管他的身份已经是个平民百姓了。 你父亲利用他在锦衣卫中曾经的人脉,为夏言搜集了很多有利的证据,他还曾亲自出京去帮夏言联络过外地官员。 在此过程中,他曾与严世藩的手下厮杀过,也曾与其他的锦衣卫冲突过。虽然陆炳替他隐瞒,但万岁应该还是知道了。 所以夏言获罪后,陆炳就再也没有照顾过萧万年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严党直接下手杀人。 我想,既然万岁那么恨我大哥,那对于帮他的人一定也会恨屋及乌,所以不准陆炳再照顾你家里。 你父亲在帮夏言的过程中,也受了很多伤,缺医少药,得不到很好的治疗,自然活不了多久。 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从万岁的角度看,他已经很仁慈了,很照顾陆炳的面子了,否则他会直接下令杀了萧万年的。 所以你也不用因此而记恨万岁,他是皇帝,跟皇帝是没法讲理的。何况你记恨他,对你也没好处。 我也不知道为何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大概就是想对你说声谢谢,替我大哥和我一起道谢。 夏家兄弟并无恩惠于萧家,却得到萧家两代人的帮助。谢谢你父亲,谢谢你,谢谢你全家。” 萧风捏紧了手中的信,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再次环顾这个善堂。 他想起来了,老道说的那段时间,已经丢官的萧万年,忽然之间变得忙碌起来了。 他东奔西跑,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反正肯定是不挣钱的事儿,因为他一分钱也没拿回来过。 就是从那时开始,家里变得越来越穷,巧娘没日没夜地织布,才能供得上一家人吃饭。 萧万年啊,你自己都穷得吃不上饭了,为啥还要去管夏言的闲事儿呢?那么多人都不管,你为啥要管啊? 以你和陆炳的交情,陆炳难道没告诉你,夏言不是严党要动他,而是万岁要动他吗? 你对抗严党,还有陆炳能帮你。你对抗万岁,那不是螳臂当车,死路一条吗? 萧风恍惚中仿佛又看见了满脸胡子的萧万年,他那高大健壮的身子里,似乎满是难凉的热血。 这是因为萧家人的血脉吗?不对,看看我芹哥就知道了,萧家人也不是都这样的,得分人。 一个人的一生,能隐藏多少秘密啊。这偌大的京城中,每个人似乎都深藏着秘密。 这些秘密加起来,才更像是真正的世界,而不是热闹繁华的街头,富丽堂皇的宫殿,醉生梦死的青楼。 那些都是世界的阳面,而秘密组成的世界,是世界的阴面。阴阳相生相克,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可当一个世界的阴面太大了,大到阳面已经越来越小时,这个世界就失衡了,就会崩溃。 所以当世界慢慢向黑暗滑落的时候,必须有人要站出来。 哪怕脚跨阴阳,哪怕逆水冰寒,也要举起双手,托起光明,驱散黑暗。 萧风回到府里时,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客人。 火姑娘,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燕娘哭诉,燕娘搂着她的肩膀,也是满脸泪水。 其余女人们虽然没有那么激动,但也都陪着抹眼泪儿,只有巧巧徒劳地捧着一盘包子,劝火姑娘吃一点儿。 萧风忍不住一愣,看火姑娘这副“贾迎春回府诉冤情”的架势,莫非是仇鸾这个浑蛋家暴了人家? 这家伙娶人家走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表示终于找到了真爱,从此以后一鞭在手,别无所求呢。 怎么刚新鲜了这么几天,就始乱终弃了?妈的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呢,这门亲事的介绍人是谁,你都忘了? 萧风本来看完老道的信,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更是一股邪火上撞,大步走进去。 那些女子见了他,好像见到了妇联主任,哭得更厉害了。 萧风安慰火姑娘道:“火姑娘,你不用害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一定会帮你的。 打狗……不不,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丈人不亲丈母娘还亲呢……反正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火姑娘“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萧公子,我好命苦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好的老爷,现在却要成寡妇了!” 萧风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回京之后,注意力都在严效忠的案子上,都在营救老道的努力上,连朝廷邸报都没注意。 现在听了火姑娘的哭诉才知道,原来仇鸾在和李成梁夹击蒙古——罗刹联军时带兵出城追击,被罗刹人的火枪打中了后心。 当时仇鸾被四大侍卫救回了大同城,让军医紧急医治。虽然没有当场毙命,但是仇鸾后背的伤口始终无法痊愈。 伤口犹如疮口,流血不止,医生推断是罗刹人的枪弹上有不知名的毒性。 仇鸾被折磨得不行,向朝廷汇报,要回京医治修养。 仇鸾在宣大一战中居功甚伟,嘉靖本来就开心的打算给仇鸾加官进爵,结果听说仇鸾重伤,立刻允准仇鸾回京。 仇鸾将宣大一线的事务暂时交给大同总兵林彤负责,带着火姑娘回京了。 因为仇鸾的伤不能颠簸,因此车队走得很慢,一直磨蹭到今天才进京城。 自从仇鸾受伤后,火姑娘衣不解带地照顾仇鸾,今天到京中宅子住下后,仇鸾让她出来散散心,见见老朋友。 火姑娘本来不肯出门:“老爷,你伤成这样,我不在身边,别人照顾不好你。” 仇鸾笑道:“这却没什么,我这不是急病,这伤都拖这么久了,好不了坏不了的,难道你以后还连门儿都不出了? 再说了,你照照镜子看看,比我都憔悴得吓人。你要是也病倒了,谁照顾我?去吧,好好散散心。” 火姑娘也知道自己心里窝着一股火,在府里又不敢发泄,生怕仇鸾更难受,确实想找人倾诉一下。 于是火姑娘就去了春燕楼,可如今春燕楼里除了樱桃,也没啥老朋友了,她又去教坊司找燕娘。 教坊司的人告诉她燕娘下值回家了,火姑娘又追到了燕娘家里。结果燕娘家的看门人告诉她燕娘去萧府吃晚饭了。 火姑娘憋着一肚子的火和委屈,咬着牙,忍着眼泪一路跑到了萧府。就像一个摔了跟头,但身边没有亲人的孩子一样。 等见了燕娘,她憋了很久的委屈终于可以释放了,嚎啕大哭,惊天动地,吓得燕娘还以为她被仇鸾家暴后扫地出门了呢。 终于,萧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他也很意外。 他明明告诉仇鸾,让他做不动的那扇磨盘,甚至都没有费心多叮嘱一句好好听话。 因为以仇鸾的性格,叮嘱他不要出城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只要没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肯定不会出城的。 可是,仇鸾啊仇鸾,你为什么偏偏就冲出去了呢? 「情节过渡转折期,难免乏味一些,但高潮就是由乏味的动作堆积出来的!比如乏味的投票和催更!」 第六百四十六章 你图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仇鸾也在千万次地问自己:那天你怎么就冲出去了呢?你图什么呀? 他此时正龇牙咧嘴地躺在床上质问自己,听见前门响动,知道是火姑娘回来了。 “火儿,来帮我翻个身,我保持左倾的姿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左胳膊都压麻了,需要换个姿势了。” 一双手伸过来,帮助仇鸾翻身。因为背部的伤疮,仇鸾的翻身动作别具一格,不能经过背面儿,而要经过正面儿。 所以要完成这个翻身动作,床要足够宽,同时眼睛是没机会看向后面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试一试。 看不见身后的仇鸾龇牙咧嘴,苦中作乐地摸着帮自己翻身的手,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火儿,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手都变粗了,想当初你刚跟我时,手可比这细嫩多了,也小多了……” 然后仇鸾忽然觉得不对,辛苦劳碌变粗糙了是有可能的,但要变大,那绝不是这么短的时间能变的吧! 所以他奋力扭转脖子,看见了正微笑看着他的萧风。仇鸾又惊又喜,不顾背上的痛楚,撑着坐了起来。 “萧兄!在路上就听说你奉旨回京了,我就松了一口气。本来就是嘛,日本让谁打不一样啊。 就以你现在的功劳,封王都够了,还跟他们争那点子功劳干嘛!还得抗旨,不划算啊! 何况去日本那么远,万一海上出点啥事,你功夫再高也没用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萧风微笑看着仇鸾:“不是告诉你守住城池就行吗,为什么要带兵冲出去啊。” 仇鸾一脸得意,也有半脸懊悔:“我也不知道啊,当时脑子一热,就冲出去了。 不过实话实说啊,我多少年没打过这么过瘾的仗了,那些蒙古人让我追得鸡飞狗跳的,哈哈哈哈!” 萧风点点头:“趴下别动,我看看你的伤口。火姑娘,拿蜡烛过来,帮我照着点。” 仇鸾听话地趴下了,火姑娘拿着蜡烛照亮,萧风仔细地观察着仇鸾背上的伤口。 伤口很深,虽然弹头已经被挖出来了,但留下的深坑隐隐露出了白骨,让人触目惊心。 伤口四周的皮肤呈暗紫色,血水淋漓,看上去就像一个极其严重的烂掉的大疮。 萧风忽然想起来,历史上的仇鸾,就是死于背疮,难道冥冥之中,仇鸾还是要死在这上面吗? 可他改了呀!他虽然之前是个不合格的将军,还是害死曾铣和夏言的帮凶,可他已经改了呀。 火姑娘满怀希望的看着萧风,希望萧风能带来好消息。但她看到萧风眼神中藏着的悲伤时,心里一惊。 手一抖,一滴蜡烛的烛泪落下,滴在了仇鸾赤裸的背上。仇鸾兴奋地喊了一声。 “哦,爽!” 然后仇鸾才意识到萧风在场,顿时满脸通红,掩饰道。 “爽……快一点,萧兄看我这伤到底怎么样,告诉我一声,不用瞒着我。” 萧风笑了笑,让火姑娘先出去,关上门,然后才轻声对仇鸾说道。 “我只是粗通医术,这么重的伤,明天万岁自然会派御医来给你诊治的,不用担心。” 仇鸾看了看萧风的脸色,惨然一笑。 “萧兄,你就别蒙我了,你虽不是名医,但却深谙因果。 我总觉得,我挨这一枪,可能是因果报应。这枪伤一直不好,也是因果报应。 我这几天啊,耳朵边上总是有声音,一会儿像曾铣的,一会儿像夏言的,连火儿说话时我都能听混了。” 萧风虽然心里伤感,但听了仇鸾的话,还是免不了好奇。 “火姑娘说话时你都能听混?怎么个混法?” 仇鸾想了想:“火儿说‘你还行不行’的时候,感觉就像曾铣;火儿说‘别乱伸手’的时候,感觉就像夏言。” 萧风苦笑道:“还挺符合人物性格的。老仇啊,你也别想太多了,你这次立了打工,曾铣应该会原谅你的。” 仇鸾摇摇头:“就算曾铣能原谅我,夏言也不会原谅我的。听说这次他弟弟为了给他报仇也死了呀! 他肯定更恨我了。萧兄啊,你在地府里光听见曾铣告我了吗,有没有听见夏言告我什么呀?” 萧风强笑着安慰道:“夏言……不是个记仇的人,你看老道都肉身成圣了,夏言还会计较这些事儿吗?” 仇鸾开心了一点,遗憾地咂咂嘴:“可惜这个伤不让喝酒,不然我真想和你好好喝一杯。” 萧风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老仇,如果我想为夏言平反,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仇鸾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半天才期期艾艾的开口。 “萧兄啊,你……这是图啥呀?这事儿可不能瞎干啊。你不知道,夏言的案子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跟你说过的,真正想整死夏言的不光是严党,主要是万岁呀。你要平反翻案,那不是打万岁的脸吗? 至于万岁为啥要整死夏言,这事儿只有陆炳才知道,我估计脸严世藩都未必知道……” 萧风点点头:“严世藩知道,不但严世藩知道,我也知道。” 仇鸾大吃一惊:“你……你知道?” 萧风点点头:“不过这事儿你不知道也好,对你没什么好处。你只说要不要帮我吧。” 仇鸾犹豫再三,眉头皱得像个颤抖的m,半天才吭哧瘪肚地开口。 “萧兄,其实早在你告诉我曾铣在地狱里把我告了,我就下定了决心。你一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 只要能别困在地狱里受罪,我不怕丢了这条命!可我只能豁出去我的命啊,不能连子孙都豁出去啊。 孽是我自己造的,跟他们没关系啊。我要真是跟着你给夏言平反,那一定会祸及子孙的。 萧兄啊,我和你不一样啊,你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我是真的很惶恐啊!” 萧风微笑道:“谦虚了,万岁对你的宠信并不在我之下,这是朝堂有目共睹的。” 仇鸾十分清醒地连连摇头:“那不一样的!万岁对我的宠信就像对妃子的宠信,全凭感情。 万岁对你的宠信就像对儿子的宠信,不但有感情,还要靠儿子传宗接代,避免皇位被人抢走呢。” 萧风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比喻啊,我和他儿子怎么就一样了。” 仇鸾严肃地说道:“道理是一样的。万岁此生执念,无非两个,一是捡来的皇位不能让别人捡走,二是修道飞升。 他的儿子能保证他的皇位不被别人捡走,你能保证他的修道飞升,所以他对你的感情,其实跟对儿子差不多!” 萧风一愣,仇鸾的比喻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却十分切中要害,说出了问题的本质。 嘉靖对其他人再怎么宠信,也更多是出于感情,感情一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但嘉靖对自己,其实是宠信加倚重,就像当年的严嵩能帮他的修道事业搞钱一样,自己能帮他昌盛国运修道飞升。 仇鸾继续着自己的分析:“而且这事儿里最扯淡的就是,当初我可是首告夏言的人之一啊。 萧兄,你为夏言平反,最多是个不识时务,触怒龙威。 万岁可能很恼怒,但不管你成功与否,万岁都只会觉得你多管闲事,而不是别有用心。 可我不同啊,我当初告了夏言,现在又帮夏言平反,这是什么行为呀? 夏言若朕有罪,我现在为他翻案就是欺君;夏言若真无罪,我当初告他就是欺君。 这简直就是一跟头摔进粪坑里,前后都是死,左右都是死,里外都是死!” 萧风沉重的点点头:“你的比喻也太恶心了。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既然让你帮我忙,自然就不会把你扔进粪坑里。我会帮你想好理由,减少你的罪过。 就是万岁,我也不能让他当众丢了面子。咱们可以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严世藩的身上……” 严世藩坟头的草,在寒风中再次晃动了起来…… 仇鸾依旧摇摇头:“萧兄,你这是图什么呀?夏言死了,老道也死了,他家已经没人了! 你就算是能帮夏言平反,也不过是个名声而已,根本没有人能享受到好处了呀! 可我却要冒着掉脑袋、诛九族的风险啊。 这买卖一点也不划算啊,不划算的买卖咱还是别干了吧。 再说了,这里可不光有我的事儿啊,还有陆炳呢,还有陶仲文呢。夏言的死,他们都下过手啊! 你想给夏言平反,就要陷他们于罪。万岁对他们何等信任,你不但没有胜算,还平白得罪他们两人。 听我一句话,萧兄,算了吧。你之前在大同跟我说过,你和夏言非亲非故的,犯不上替他出头啊!” 萧风默然许久,拍了拍仇鸾的肩膀,起身离开了。 仇鸾愁眉苦脸地看着萧风的背影,直到火姑娘来给他上药才回过神来。 “疼,疼疼,好疼!啊呀,疼啊!” 火姑娘又心疼又着急:“你是堂堂的大将军,就是疼也得忍着,让下人们听见了,成何体统啊!” 仇鸾想想也对,咬了咬牙:“你换上那身衣服给我上药吧,只怕我就不疼了。” 火姑娘一愣,红着脸道:“呸,胡扯什么,那顶什么用?” 仇鸾正色道:“这一招就叫做注意力转移大法,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今有我仇鸾看美人上药……” 火姑娘想了想,从箱子里翻出了那套皮衣,穿在身上,仇鸾的眼睛顿时放出光来。 当药粉再次撒到伤口上的时候,仇鸾疼得一激灵,低声吼道:“哦,爽!” 陶仲文此时不太爽,因为萧风找到他的外宅时,他正在摩拳擦掌地做热身运动,准备勇攀高峰。 众所周知,爬山的欲望得不到满足时,男人会变得比较暴躁,尤其是已经吃了药之后,说话都会硬邦邦的。 所以一向好脾气的好老哥拦着大门口,硬邦邦的开口说道。 “老弟呀,你有啥事儿不能明天到丹房去说,非要追到老哥家里来呢?” 萧风笑了笑,他的口气很柔和,但内容却十分硬核。 “老哥,当初万岁冤杀夏言的时候,听说老哥你也落井下石了?” 陶仲文吓得魂不附体,一把把萧风扯进大门,拉到旁边的侧房里。 陶仲文的外宅是一进的院子,跟当年萧风在杨柳巷的小院差不多,一间门房,两间主房,一间侧房。 住房里躺着等着被攀登的高山,陶仲文跟萧风关系再好,也没好到可以一起爬山的程度,所以只能把他扯进侧房里。 进了屋,陶仲文关上屋门,不但口气软了,全身上下刚才硬邦邦的地方现在全都软了。 “老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什么叫冤杀,嗯?夏言是罪有应得啊,人人皆知的事儿啊!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再说了,万岁的事儿,能叫冤吗,万岁的事儿……” 萧风静静的看着陶仲文:“老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干了坏事儿还能心安理得的人。 夏言高傲奢侈,轻慢天子,威压同僚,不可一世,在官场上如此行事,自有取死之道,怨不得别人。 可他不是奸臣,更不是逆臣,他是个忠臣。他可以死,但不该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之下。” 陶仲文擦了擦额头的汗:“老弟呀,夏言都已经死了,他弟弟这次不也死了吗?小冬又不是夏家人。 不管小冬是不是夏家人,万岁都说不是了,那自然就不是了。你还折腾这事儿有啥意义呢?” 萧风忍不住苦笑,果然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陶仲文和仇鸾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老哥,你知道,我心心念念的就是为大明增国运,为万岁修道飞升,为此我对有损大明国运之事特别在意。” 萧风说得义正言辞,真正做到了嘉靖在与不在一个样。有些事儿,你必须得先让自己相信,才能让别人相信。 “夏言一人之死,其实并不要紧,甚至包括他全家死光光,也不要紧。 若是朝廷能让天下人都相信夏言是奸臣,那也无妨。哪个朝代没有屈死的鬼呢? 可问题是在夏言死的当时,天下人就不信朝廷所说的罪名。民间多有认为其含冤而死的。 就连朝堂之上,很多臣子当时不敢说话,但心里也都认为夏言是冤枉的,是被严党所害。 等到严党覆灭之后,人们就更相信夏言的一切罪名都是严党罗织的,夏言是个冤死的忠臣! 这样一来,就麻烦了。天下人都会认为万岁被严党蒙蔽,冤杀了忠臣,可事后又知错不改! 大家自然就会觉得,当忠臣还不如当奸臣,夏言当忠臣被灭满门,死后还不能留个好名声。 严嵩当奸臣,带领严党坏事做尽,万岁也仅仅杀了他儿子而已,还让他得善终,全家不株连! 如果人人都这样想,百官都这么做,那大明的国运还怎么昌盛,万岁还怎么修道飞升?” 陶仲文被好老弟的无耻惊呆了,心说你的胡萝卜骗骗万岁也就罢了,怎么能连我也骗呢,你的底线呢? “老弟,嘿,醒醒,是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打算用这个理由去说服万岁吧? 老哥知道,老哥劝不住你,可老哥都土埋半截子的人,实在帮不了你什么了,你就放过老哥吧。” 萧风摇头道:“陷害夏言,严党是主力,老哥你只是从天象推断有奸臣当道而已,何错之有? 如今严党覆灭,正说明当时老哥推断的奸臣就是严家父子啊,老哥你说的没错,只是万岁理解错了而已!” 陶仲文老脸一红,他当初的确没说奸臣是夏言。 但当时他说不说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他的那句“奸臣当道”,绝对是压垮夏言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陶仲文也明白萧风的意思,那就是我不会把你拉下水,但你也不能拖我的后腿! 陶仲文叹了口气:“你一定要去说服万岁,老哥拦不住。你呀,自己小心点吧!” 萧风告辞离去,陶仲文心事重重的回到主房里,高山盖着一层薄薄的绸缎,不耐烦地起伏着。 “老爷,什么事儿这么急啊,把我都呆凉了,要不老爷你再热热身……” 陶仲文叹息一声:“凉热都没用了,老爷我爬不动了,现在腿还是软的呢……” 鸡鸣五鼓,宵禁解除。陆炳早早来到北镇抚司,却一眼看到萧风正在门口等着他。 陆炳皱皱眉:“你这么早,到北镇抚司来干什么?你现在的身份太高,和锦衣卫交往也要有些尺度。” 萧风淡然一笑:“陆大人,我是来找你的。可否进你的公舍一叙?” 陆炳奇怪的看着萧风:“看来你的话还不少啊,不是几句话能说完的。进来吧。” 萧风跟着陆炳走进北镇抚司,几个值班的锦衣卫纷纷行礼,陆炳脚步不停,一直带着萧风进入自己的内堂。 “什么话,一定要到北镇抚司里说呢?” 萧风淡淡的说:“因为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这内堂里说话,外面都听不见。 就算被人听见只言片语,能守着这间房子的,一定都是你心腹中的心腹,肯定不会出卖你。 最关键的是,北镇抚司里,绝不会有东厂的人混进来。走出这里,可就没法保证了。” 陆炳皱皱眉:“不错,在这里说话,确实安全,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萧风直直的看着陆炳,忽然道:“陆伯伯,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六百四十七章 推心置腹 这是自从萧万年丢官以来,陆炳第一次听见萧风喊自己陆伯伯,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自己曾是萧万年家的常客,只是那时的萧风是个小书呆子,每天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之乎者也,家里来不来人一个样。 每次自己去,萧风都是规规矩矩地叫一声“陆伯伯”,然后就躲回书房去读书。 萧万年偶尔带着萧风去陆家,萧风也是规规矩矩地叫一声“陆伯伯”,然后就被陆绎拉走去玩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去萧家的?并不是从萧万年丢官开始,而是从自己知道了萧万年的身份开始。 严世藩能查到的东西,陆炳自然也能查到,而且能查到更多。从那时起,他就有意在疏远萧万年了。 但他做得很巧妙,所有人都感觉不出来,以为那只是他人到中年,步步高升后的忙碌导致的。 萧万年是知道内情的,可他更不会说什么。陆炳能在知道他的身份后,仍然冒险照顾他,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今天,萧风这一句“陆伯伯”,让陆炳感慨万千,但他也马上意识到,萧风这句话的分量。 我不是以一个同僚的身份在跟你说话,我是在以一个你好朋友的儿子的身份在问你。 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陆炳眨眨眼睛,反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萧风莫测高深:“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陆炳看了萧风半天,松了口气:“你啥也不知道。你只是在诈我罢了。” 萧风摇摇头:“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老道临死前给我留了封书信,他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陆炳想了想:“我知道你知道什么了,但你不说出来,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萧风知道,像陆炳这种老狐狸,诈他是没有用的。所以他痛快地先走一步。 “我父亲,其实是死在万岁的授意之下的,对吗?就因为他帮了夏言。” 陆炳松了口气,心说果然你也就知道这么点事儿,我还以为老道知道的更多呢。 “萧风,不要这么想。万岁确实很恼怒,但他并没有下令对萧万年怎么样。 其实以当时萧万年帮夏言脱罪的行为,万岁是完全可以将他列为夏言的同案犯的,那样至少是个斩首之罪。 若是再残酷一些,甚至你也会被株连,巧娘和巧巧都得重新被发卖为奴。但万岁并没有那么做。 他只是告诉我,萧万年如此不识好歹,你就不要再照顾他了。这已经是万岁最大的善意了。 还记得你给裕王测字后,我去你家吗?那是你父亲去世后,我第一次走进你家。 你当时一定很恨我,恨我忘恩负义。我没法解释,只能说,在你家的事儿上,我陆炳问心无愧。” 萧风点点头,淡淡地说:“我知道,所以今天我叫你一声陆伯伯,就是为当年的态度道歉。 在你这样的位置,这样的身份,能这样对我家,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你骨子里,是个好人。 当然,万岁当时对我家网开一面,除了给你面子之外,一定也有别的想法。 我猜,他是不愿意让群臣觉得,凡是得罪了严家的人,都一定会很惨,防止严家过度膨胀和狂妄。 这是万岁的平衡之道,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没变过的。陆伯伯,你说是不是?” 陆炳苦笑道:“萧风,你聪明绝顶,又有心机,今天可显得有些鲁莽了。 有些事儿,心里知道就好了,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除了招惹是非,毫无用处,何必呢?” 萧风笑了笑,语气平淡而坚决:“我今天就是要把话说清楚,才能换来陆伯伯的坦诚相对。 陆伯伯,你一定知道,我父亲为何要帮夏言?他和夏言无亲无故,只是为了正义吗?我不信。” 陆炳心说你不知道你爹娘是什么身份,自然就想不通这件事儿。可我也绝不会告诉你。 这件事儿本来就已经死无对证了,你就是想查,也查不出来了。 当年严世藩和我查的时候,还有很多蛛丝马迹可寻,现在多年过去,那些蛛丝马迹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严世藩为何手握着这样的一件大杀器,却至死都没拿出来对付你?因为他没有证据。 一切可能的证据,早就都被我毁掉了,我动手要比他更早。他能查到真相,却是空口无凭。 所以他不敢拿出来鱼死网破,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万岁要真信了,第一个杀的不是你,而是我陆炳。 他是要拿万岁对他的信任,来赌万岁对你和我两个人的信任,这场赌局,必输无疑。 严世藩当时是什么状态?万岁对他的信任早已荡然无存!而且关键是,他已经没有用了。 可陆炳和萧风仍然是对嘉靖最有用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严世藩敢空口白牙的诬陷萧风,后果可想而知。 严家可能会被满门抄斩,甚至祸灭九族,严嵩的老脸也未必能顶得住嘉靖的怒火了。 所以严世藩选择了用这个武器和陆炳做交易,而非自爆。 严世藩恶毒了一辈子,最后时刻总算是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所以啊,萧风,萧万年都不肯告诉你的事儿,我能告诉你吗?那只会害了你。 你要真相,我就给你真相,不过,我只能给你你需要的那一点真相,打消你心里的疑虑。 “萧风,其实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你父亲帮夏言,是因为夏言也帮过你父亲。 当年因为征选秀女一案,你父亲暗杀了那个知县,虽然没留下什么证据,但朝中官员却咬住不放。 我在私底下和严家达成协议,让他们不敢对你家下黑手。但朝堂之上对你爹的弹劾和攻击,我却无能为力。 因为要求判你爹死刑的官员,并不只是严党的官员,还有很多中立的官员,甚至是反对严党的官员。 他们不在乎那个知县有没有罪,也不在乎你爹是为什么要杀死他。他们只知道,一个锦衣卫,杀了一个当官的读书人。 那些通过读书科举当上官的人,不管内部斗得头破血流,但面对代表皇权的锦衣卫时,总会出奇地一致。 他们觉得,一个锦衣卫能暗杀知县,那么明天皇帝就能毫无理由地杀死任何一个官员。 所以他们咬住你爹不放,一定要让你爹死,杀一儆百。既是警告锦衣卫,也是警告万岁。 按规矩,我要避嫌,不能在朝堂上为你爹说话,否则只会惹起更多官员的攻击。万岁也一直不表态。 这时,是夏言出面,压住了群臣的攻击。他在朝堂上说了几句话,我记忆犹新。 他说:凡事要讲凭据,今天你们要无凭无据地处死一个人,将来别人就能无凭无据地处死你们。” 萧风默然许久,苦涩的一笑:“他说的没错,他死的时候,果然就是无凭无据被处死的。” 陆炳不接这个话茬儿:“现在你明白,为何你父亲要帮夏言了,没别的事儿就走吧。” 萧风深吸了一口气:“陆伯伯,夏言帮了我爹,而且帮成了。我爹虽然帮了夏言,但没帮成。 人常说父债子还,我身为人子,不知此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敢不完成父亲未竟之事?” 陆炳大惊:“你想干什么?夏言都已经死了,他弟弟也死了,他家已经没有人了……” 萧风坚定的说:“夏言虽然没有后人了,但他究竟是忠是奸,对百姓很重要,对官员很重要,对大明很重要!” 陆炳连连摇头:“当初夏言的事儿,参与之人太多了,你是想把所有人连根拔起吗?万岁对你再好,也不会容忍你当面打他的脸!” 萧风笑道:“这本来就是严党造的孽,与万岁何干?与陆伯伯你就更没关系了,你担心什么。” 陆炳急了:“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既然老道知道的事儿你都知道了,那龙凤店的事儿想来你也知晓一二。 以他们兄弟的感情,这件事儿夏言肯定不会瞒着老道的,没准那件事儿里,老道也参与了的。 我若是早知道夏言还有个弟弟,也不会让老道这么多年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早把他赶走了!” 萧风静静的看着陆炳:“龙凤店有什么事儿?龙凤店不是江南的吗?” 陆炳也看着萧风:“你若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就给我滚蛋吧,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萧风笑了笑:“果然谁想诈你都是痴心妄想。好吧,我承认,老道跟我说过那件事。 所以我知道,不只是严党想整死夏言,也不是陆伯伯你想整死夏言,你们都是帮手。 真正想让夏言死的是万岁,因为夏言在龙凤店的事儿上插了一手,和万岁作对了。” 陆炳冷冷地说:“你既然知道,还妄想为夏言翻案?万一把你自己搭进去,才真是对不起你爹!” 萧风忽然道:“陆伯伯,你说这次严效忠豁出命来告我欺君,又是街头撒诗,又是仙字石藏鱼的。 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万岁怒火冲天的把我叫回来,却轻描淡写地就结案了,是为什么?” 陆炳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还能为什么,老道主动自首了,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诗中所写之事本就都是胡编的,那鱼也是老道塞进去的,你是无辜的,自然就结案了,有何奇怪的。” 萧风淡淡地说:“假如诗里说的都是真的呢?万岁又将如何?” 陆炳忽然笑了:“假如这个干什么?好端端的,哪有那么多假如?” 萧风固执地看着陆炳:“陆伯伯,我能活到上街测字,有万岁平衡严党的目的,但更大的原因,是你的保护。 原来我不知道真相,曾经怨恨过你,觉得你忘恩负义,不够朋友。可现在我知道了一切。 平心而论,这个年头,做朋友能做到你这份上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这件事上,我从心底里感谢你。 所以今天我抛开一切伪装,真心实意的来请教你,也希望陆伯伯能坦诚地回答我。” 陆炳暗自叹了口气,萧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其实已经算是最后通牒了。 我要为夏言翻案,势必会影响到当年所有陷害过夏言的人。我不想伤害到你。 咱们两人之间,有天然的友好基础,所以我是来找你商量。你若不想商量,我也无可奈何。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全看万岁信或不信。老道的说法合情合理,万岁当然会信。 但其实若是仔细想想,你欺君与否,跟老道的说法其实并没有关系,只在于你是否知情,是否参与。 老道是夏言的弟弟,难道你就不能勾结胭脂姐妹,偷换二人身份,陷害严世藩了? 老道是夏言的弟弟,难道安青月就不能假扮胭脂豹了?常安公主就不能作伪证了? 老道是夏言的弟弟,难道战飞云就不能在刑部演戏,放任凶手杀死证人了? 老道是夏言的弟弟,难道他就不能假装追胭脂姐妹,来北镇抚司偷走玉佩了? 老道是夏言的弟弟,难道曾造办就不能在玉佩上做手脚,既消除小冬的嫌疑,又引出如玉之事了? 最有趣的就是,老道是夏言的弟弟,小冬是夏言后人的身份其实可能性变得更大了。 凭什么老道一句话,说小冬不是夏言的后人,万岁就相信了,一点质疑都没有呢?” 萧风静静的点头:“陆伯伯,你说得对。所以万岁只是选择了相信对他最有利的结果。 老道的话都是真的,对万岁是最有利的。即使他原本对我有些戒心,当我奉诏回京,也已经打消了这份戒心。 若是我真犯了欺君之罪,万岁该拿我怎么办才好?我对万岁还有用,又没有实际的证据,万岁会很为难的。 所以万岁直接接受了这个结果,不想再节外生枝。至于小冬是否是夏言的后人,既无法证明,也无关紧要。 万岁真正在乎的,并不是夏言在这世上还有没有后人,而是在乎有没有人敢在此事上挑战他的权威。” 陆炳看着萧风:“你既然知道如此,为何还想为夏言平反?非要去触碰万岁的逆鳞呢?” 萧风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与沉重。 “因为我不想像夏言一样,将生死寄托于万岁的一念之间,而无是非对错。 我也不想让大明的百姓官员,都不得不将生死寄托于万岁的一念之间,而无忠奸善恶。 万岁有皇权,自古以来皇权至高无上,我还没有狂妄到自认能彻底改变这一切的程度。 可即使是万岁,要杀人也该有凭据,而不是凭自己的一时喜怒,凭自己的一时好恶,凭自己的一时得失。 夏言说得对:今天你们能无凭无据地杀死他,将来就有人能无凭无据地杀死你们。” 陆炳忽然间明白了很多事儿,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风,就像看着一个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所以,你不管要对付任何人,都会费那么多精神去搜集凭据? 对付严世藩,就不用说了,就连对付谈新仁、史珍湘这样的商贾之徒,都是如此。 以你的能力,很多事儿明明是有更简单更容易的办法的,我原来一直觉得你过于拘泥了,就是因为这个? 难道你对付那么多人呢,没有制造过伪证吗?若是制造伪证,和你的想法会不会有冲突?” 萧风淡淡地说:“我制造过伪证。为了救隔壁老王一家,我伪造过卖身契。 为了逼毛海峰露出真面目,我让徐渭给毛海峰写过一首诗,让徐海相信自己要被绿了。 为了查清枯井女尸案,为了除掉严世藩,甚至为了对付徐璠,我都造过伪证。 可伪证也是凭据!也需要费心去造!而且既然能造伪证,就有机会被查清。 因为伪证而死的人,总好过于连证据都不需要就被杀的人! 只要杀人需要凭据,证据需要核实,虽然仍然难免冤死之人,但总要比以人心定生死要好多了。” 陆炳叹息道:“你想没想过,夏言被定罪,也是有证据的。仇鸾告他结交边将,严党提供了曾铣给夏言送钱的单子!”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我还知道这些证据是万岁决定杀了夏言后才出现的,而且证据并没有核查过。 所谓的口供,是从诏狱里获得的;所谓的人证,是几个杀良冒功,差点被曾铣军法从事的军将。 这些证据能成为证据,就像徐璠的卖身契一样可笑。大明的司法系统,不该是这样的。” 陆炳这次沉默的时间要比萧风长得多,许久之后,他才苦笑道。 “你是去过仙界的人,所思所想自然不同。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我是锦衣卫,我只忠于万岁,万岁让我杀人,让我制造伪证,我不会拒绝。 你要做的事儿,若是真能成,那这世间就真的明镜高悬,河晏海清了。那就和仙界一样了。 夏言这件事儿上,我不阻拦你,也没法帮你。以你的能力,自然有办法不把我牵连进去。” 萧风也笑了笑:“这件事儿太大了,可能我也看不见结果。但我给大明开个头,总好过人人束手。 何况我这也是为了师兄好。师兄若不能做到心无块垒,又如何能得道飞升呢?” 说完,萧风一揖到地,转身离开。陆炳在身后忽然说了一句。 “以后,没人的时候,你还能叫我陆伯伯吗?” 萧风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笑道:“你本来就是我陆伯伯。” 「兄弟姐妹们,燥起来!」 第六百四十八章 英国崛起 遥远的海面上,佛朗机人的船队终于要到家了,船上的海盗水手们集体欢呼,拿出珍藏的美酒来畅饮庆贺。 “明天晚上,我就可以回家,去见我心爱的姑娘求婚了!我发财了呀!” “这么巧吗?我明天要向我心爱的玛丽求婚,我们都发财了!来干一杯!预祝咱俩成功!” “你的姑娘叫玛丽吗?我的姑娘也叫玛丽啊!干杯!”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你的玛丽住在哪里啊?” “住在咸鱼港啊!” “干杯!这不巧了吗这不是!我的玛丽也住在咸鱼港啊!她住在哪条街啊?” “住在翻身巷啊!” “干杯!这不巧了吗这不是!我的玛丽也住在翻身巷啊!她住在几号啊?” “二十八号,家里开一家面包店,”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干……干你母亲的!” 安德里船长对属下的小小冲突不以为然,他的心里喜忧参半,忐忑不安。 忧的自然是国王的责罚。自己曾在出发之前夸下海口,誓言要为国王拿下大明,带回数不清的财富。 在他慷慨激昂的演讲下,国王才肯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交给他全权指挥,还硬逼着其他欧罗巴国家一起出兵。 这里有个小知识,佛朗机是大明对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统称,但佛朗机人自己是不会声称自己是佛朗机人的。 所以实际上安德里是西班牙人,他们虽然知道大明称呼他们为佛朗机人,但他们肯定是自称西班牙人。 因为英国老国王去世,新登基的国王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以自己新登基,国事纷乱为由,拒不出兵。 作为欧罗巴的老大,西班牙国王十分恼火,但恼火归恼火,还是先和日本合作,抢大明的钱更重要。 所以西班牙国王暂时压下怒火,让安德里带队出发了。妈的,缺了你这个臭鸡蛋,老子还不做槽子糕了? 安德里本来也是信心满满,一心想着打下大明,和萧芹一起瓜分土地,建立殖民地,搜刮财宝献给国王。 立不世奇功,获封一大堆的爵位,娶个王室女子为妻,再结交一大堆公爵夫人当情人,走上人生巅峰。 万一再赶上国王绝后啥的,没准自己的子孙凭借王室血统还能捡个大便宜呢! 可谁知出师未捷,就被大明当头一棒,打了个脑梗。 不但把欧罗巴小弟们凑出来的船队都打光了,自家的无敌舰队也只剩下了十几艘大船,堪称悲催至极。 因此在撤出大明的战区后,安德里没敢直接返航回国。当然他也没有敢去日本修整。 一方面是他知道,看大明的架势,分分钟会扬帆远征,去灭了日本,自己若是到日本修整,难保会殃及池鱼。 另一方面自己带着剩余的舰船临阵脱逃,丢下了日本盟友,让他们被大明围歼,这事儿干得也不太地道。 万一萧芹一怒之下杀了自己,抢了自己的船队,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那家伙功夫太高了,简直像魔鬼。 所以安德里带着船队,先去了自己在亚欧海域中间的一个老巢。这是一个航海图上都没有标注的小岛,十分隐秘。 安德里每次带着船队出征,都会抢很多的财物,他把一半交给了国王,换取荣誉和更多支持,把一半藏在岛上。 而且他和萧芹合作以来,通过倒卖火药和枪支,也赚了大量的真金白银,都放在了岛上,作为后手。 这次,这个后手终于用上了。安德里带人把岛上的财宝都搬上了船,然后才改变方向,踏上回家的路。 安德里知道,这次损失如此惨重,要想保住自己在国内的地位,保住今后能继续指挥舰队的资格,就必须这么做。 舰队虽然损失惨重,但我给你带回钱来了呀!有了钱,就可以打造大量的战船,雇佣大量的水手,西班牙人依旧称霸海洋啊! 从望远镜里,几乎能隐隐约约看见祖国的海岸了,安德里松了口气,正要下令加速,忽然远处出现几个黑点,然后速度极快地冲了过来! 安德里赶紧举起望远镜左右看,发现从几个方向都有黑点靠近,很快黑点就变成了船队。 安德里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了这些都是海盗船。造型随意,速度飞快,追求实战而不追求脸面。 当然最关键的,是那些船上除了各自不同的旗帜外,还都有一个统一的旗帜,黑骷髅旗。 安德里毫不在意这些船只,因为在当时,只有英国的海盗船才会悬挂骷髅旗,像西班牙这样的堂皇大国是不会干这种丢逼格的事儿的。 而英国的海盗船,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别说自己堂堂的正宗西班牙皇家海军,就是其他小国的海军也未必会怕英国的海盗船。 因为他们不团结,经常内斗,唯利是图,还经常被英国自己的皇家海军攻击,只能靠袭击手无寸铁的商船混生活。 所以安德鲁让舰队继续前行,不用管他们,八成这些英国海盗又是要内讧,只是选择的地点恰好在自己经过的路线上罢了。 但很快安德鲁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帮英国海盗气势汹汹的朝着自己冲了过来,而且还不耐烦地摇动着黑骷髅旗。 这个举动简直要把安德里气笑了。英国的海盗们在当时有个习俗,他们挂黑骷髅旗是告诉被打劫的船只,投降不杀! 如果对方不肯停船,乖乖接受抢掠,那么他们就会换上红骷髅旗,这就表示要格杀勿论了。 安德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真他妈的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不到如今连不入流的英国海盗都敢来挑衅自己了。 他看了看海盗船的数量,跟自己的差不多,但火力肯定不如自己。他怒吼道。 “水手们,准备战斗,咱们打残这些英国海盗,把他们的船拖到海港去,也算是给国王的一个礼物!” 英国海盗们见安德里不但不投降,还摆出决战的架势,也火了,难道这个混蛋不知道最近的形势变化吗? 于是他们一通旗语后,一起换上了红色骷髅旗,表示你不知好歹,我们不接受投降了! 这番操作当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安德里气得脑袋上青筋直蹦,被大明打出来的脑梗一下就气通了! “开火,打死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海盗!别说他们了,就是英国的皇家海军也不敢和我们西班牙叫板!” 海盗船勇猛狡猾,团结一心;西班牙舰队武器先进,打法正规,双方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此处距离西班牙的海岸线已经不是很远了,平时此处海域已经是西班牙舰船的巡航范围了,所以安德里笃定打一会儿就会有援军来到。 安德里没判断错,果然从海岸方向冲过来十几艘舰船,速度极快。安德里哈哈大笑。 “英国海盗们,你们竟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你们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你们这群愚蠢的土拨鼠!” 话音未落,安德里的眼睛猛然瞪大了,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从海岸方向冲过来的十几艘舰船,船头挂着的大旗,赫然是英国皇家海军的旗帜! 而此时安德里才发现,那些挂着骷髅旗的海盗船上,竟然也有英国皇家海军的旗帜! 我的上帝呀,这真是见了鬼了!我们西班牙的皇家海军当然是干过海盗的买卖,可英国的海盗都开始干皇家海军的买卖了吗? 安德里的舰船虽然更先进一些,但终归是寡不敌众,在一通炮火之后,双方的舰船混战在一起,英国海盗们更是使出了看家本领——跳帮船战! 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后,英国人取得了胜利,不但俘虏了安德里,还击沉了两艘船,俘获了剩余的船只。 当英国皇家海军的舰长,看到西班牙的船上满载着的金银财宝后,眼珠子都瞪得要飞出来了! “我的上帝呀!那被打沉的两条船上,也装着这么多的财宝吗?” 安德里哼了一声,表示默认。英国皇家海军的舰长难过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看来只有等以后再来打捞了。勇敢的皇家海军们,凭借女王颁发给你们的劫掠证,你们可以用双手拿起财宝。 但记住,只能用双手拿一次,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剩下的财宝和舰船,我们要带回去,献给我们的陛下——伊丽莎白女王!” 伊丽莎白一世,历史上是二十五岁登基,这里比历史上早了三年,二十二岁就登基了,这也意味着她的姐姐,血腥玛丽少活了三年。 不要小看这三年时间,因为玛丽女王历史上一共只执政了五年的时间。 这五年时间里,一生不幸的玛丽,虽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活成了爽文的女主角,但她确实没能让英国变得强大起来。 这件事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玛丽的一生确实是很不幸,欺负她的人很多,其中最让她伤心的就是她爹亨利八世。 亨利八世像很多渣男一样,喜欢上一个新的女人,就宣布要和玛丽的娘亲离婚。 当时在欧洲这片地方,离婚其实还没有大明自由。因为大家都是信上帝的,而当时上帝在人间的经纪团队是天主教。 天主教说上帝有很多规定,其中一条就是不允许离婚。当然也不是绝对不允许,但亨利八世这种情况肯定不在允许范围之内! 亨利八世就很恼火,老子贵为一国之主,想娶个新媳妇怎么了?上帝也管得太宽了吧! 一怒之下,老子不信了!但绝对不信也不行,毕竟当时从上到下的人们都信上帝,你不信可能连皇帝都当不成了。 所以亨利八世走了一条不寻常的路,当时路德领导的新教运动已经有一定的影响力了,只是还没有哪个国王敢公开站出来力挺。 亨利八世听说新教对离婚这事儿管得不严,于是他立刻挺身而出,支持新教。反正大家都是信上帝的,哪个上帝管得少我信哪个! 这就是历史最有趣的地方,新教的一次重大突破,竟然是因为一个渣男喜新厌旧的爱情故事。 从此新教成为了英国的国教,有了稳定的地盘儿,最终与天主教、东正教,并肩成为上帝的三大人间经纪团队之一。 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大家什么事尽量不要管得太宽,尤其是自己朋友的家庭纠纷。连上帝管多了都招人烦,你多啥了? 亨利八世的爱情故事绵延不绝,一辈子娶了六个妻子,对自己的孩子也是不断的喜新厌旧,让玛丽的一生备受痛苦。 所以当玛丽即位以后,估计是把新教当成了老爹的替身,她自己是天主教的虔诚教徒,所以干掉了新教的不少大人物,博得了血腥玛丽的名头。 但玛丽没能把英国搞得国运强盛,除了热衷于复仇之外,还因为她嫁的丈夫是西班牙的国王。 所以玛丽当英国国王的同时,还是西班牙的王后。她一生缺爱,对丈夫很好,很顺从,所以英国自然也就当了西班牙的小弟。 不但不会和西班牙发生冲突,还帮西班牙出兵打法国,结果还打败了,英国就更被西班牙看不起了。 但现在玛丽比历史上早死了三年,伊丽莎白提前上位,一切就都不同了。 伊丽莎白更信仰新教,对西班牙也没什么好感。她不但不听从西班牙的指挥,还处处挑战西班牙的权威。 比如这次西班牙国王召开大会,宣布要带领全欧罗巴的小弟们到东方去发洋财,伊丽莎白就直接退群了。 西班牙姐夫对小姨子咬牙切齿,心里暗想等我的无敌舰队回来,我就去收拾你,让你知道小姨子是不能不尊重姐夫的! 可他没想到,伊丽莎白虽然没有参与西班牙的舰队,却干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儿——她让英国皇家海军舰队,把海上游荡的所有英国海盗船长请进了皇宫里。 伊丽莎白亲切会见了海盗船长们,宣布赦免他们以往当海盗犯下的一切罪行,然后给他们颁发了女王签名的海上劫掠许可证。 这等于是一次大规模的招安!而且还同意海盗们可以合法的跟国家分钱!从非法私营直接变成了有编制的事业单位! 海上宋江们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跪下来亲吻了女王的指尖,表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后伊丽莎白让几艘跑得最快的海盗船,远远地跟着西班牙人的联合舰队,只观察,不露面儿。 当西班牙人带领的欧罗巴联合舰队在大明沿海折戟沉沙的时候,那几艘海盗船第一时间狂奔回国,把消息告诉了女王。 伊丽莎白女王大喜,站在港口,面对着士气高涨的英国皇家海军,以及刚被招安的海盗们,一声大吼。 “西班牙人称霸欧洲的时代即将过去,英格兰和爱尔兰人即将成为欧洲的霸主! 勇士们,出征吧,去为你们赢得荣光,去为你们的女王赢得荣光,去为你们的上帝赢得荣光!” 就这样,身体被掏空的西班牙姐夫遭到了英国小姨子的背刺,国内剩下的那点海上力量被消灭殆尽,海上霸权一落千丈。 而倒霉的安德里回程时,压根不知道海上成了英国人的地盘儿,辛辛苦苦运回来的财宝,就这样被英国海盗和女王给黑吃黑了。 安德里也被五花大绑带到了女王的面前,女王微微一笑,示意人给他松绑。 “安德里先生,我听说你是西班牙最厉害的船长,你船上满载着的财宝也证明了你的能力。 可为何你会被大明打得如此狼狈,难道说那些东方人,比我们这些纵横大海的勇士们还要厉害吗?” 安德里也微微一笑:“女王陛下,东方人的海军不值一提。我们其实是被日本人连累了。 日本人的舰船不行,所以我们不得不把很多舰船借给日本人用。他们蠢得像猪一样,自己驾船和自己都能撞在一起。 而且我们的船上装满了日本人,速度变得很慢,这让我们在作战中很不舒服。我们还遭遇了大风暴,导致损失巨大。 但即使如此,我们仍然成功地劫掠了大明,抢来了这许多的金银财宝。 我本来是要回国告诉国王,让他重新打造战船,再次出发的。 大明金银遍地,比其他任何国家都要富裕。我们只在海边抢了两天,就抢来了这许多财宝。 如果我们再次入侵大明,那么我们将不得不带着更多的船只,才能把财宝运送回来。” 伊丽莎白的眼睛瞪大了,当时英国海盗主要活动在欧洲海域,对大明到底有多富裕,根本就没有概念。 安德里的话虽然听起来十分夸大,但那船上堆积如山的财宝却不是假的呀! 伊丽莎白动心了,她一战成功,取代了西班牙的海上霸主地位,正在最膨胀的时候,安德里这番话,正是最好的催化剂。 “既然大明如此富有,我们自然应该派出船队,前去看看。欧罗巴太小了,装不下英国人勇敢的心!” 安德里低着头,忍着笑:去吧,去吧,西班牙与大明一战回到中世纪,我倒要看看你英国能好到哪里去! 这时一个海盗出列。像很多海盗船长一样,他也少了一只眼睛,带着黑色的眼罩。 女王发给他的皇家海军的勋章,被他舔得锃明瓦亮,骄傲地带在胸前,睡觉都舍不得摘下来。 “女王陛下,千万不要轻信这个西班牙人的鬼话,大明并不是那么好打的! 我虽然没有到过大明,但听海上的人说过,大明连蒙古人都打败了,蒙古人啊,那可是上帝之鞭! 虽然他们后来好像变弱了,但安德里的舰队只回来这十几艘船,也说明并没有占到多大便宜。” 女王一愣:“霍金斯船长,那你有什么好想法吗?大明如此富庶,我们难道就不动手了吗?” 霍金斯船长点点头:“我没去过大明,但我曾去过离大明很近的一个大陆。那是一个叫‘傻三’的地方。 那里的人很落后也很听话,只要我们派舰队和士兵去攻占那里,然后把他们的人征为军队,就可以进攻大明了! 胜利了,我们就劫掠大明的财宝,失败了,死的也不过是傻三的人,我们高贵的英国人民不会有任何损失。” 伊丽莎白女王大喜:“霍金斯船长,我宣布你为傻三的第一任总督,带上你的船队,带上你的勇士,去征服大明吧!” 「以傻三总督的名义,请大家投票催更」 第六百四十九章 兄弟相残 嘉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大洋彼岸,自己已经被一个女人惦记上了,他现在有更现实的痛苦。 萧风从回京后,对嘉靖一直敬而远之,只顾着自己在家里快活,完全不顾嘉靖在西苑里望眼欲穿。 这个家伙成天东游西逛,打死了自己的海东青,在城外瞎溜达,还去陶仲文家和北镇抚司串门! 完全就是个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可他宁可闲得蛋疼,也不肯主动来西苑见自己一面儿,太气人了! 好几次嘉靖都想派人去找萧风,但又强行忍住了。他得矜持,身为皇帝,只有人舔我,从来不舔人! 这样耗了几天后,嘉靖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让黄锦把萧风找来,说要商量一下景王和巧巧的婚事。 嘉靖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点赞,你不是认巧巧当女儿了吗?那就要尽到当爹的责任吧! 那咱俩作为未来亲家,坐下来讨论一下孩子们的婚事,这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儿吗? 看着萧风不情不愿的走进来的样子,嘉靖心里暗暗好笑,故意把脸板得很紧,先占据了道德至高点。 “你这义父是怎么当的?巧巧的婚事,你这么不上心,岂是为人父母之道?” 萧风行礼道:“师兄教训的是,本来我答应巧巧,等我凯旋而归,就给他俩完婚的。 谁知生了变故,不但没能凯旋,还是被锦衣卫押回来的,全家人都提心吊胆的,自然也就没了心情。 这是我的不对,不该因为自己的一点小事儿,就耽误孩子们的终身大事,师兄英明。” 嘉靖老脸微微一红,假装听不懂萧风的话,伸手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纸来。 萧风看了一眼,正是他之前已经测过两次的“鹏”字。他抬头看向嘉靖。 “师兄是还想再测一次这个字吗?” 我猜绝大多数读者都已经忘记萧风第一次测这个字的情形了,所以在此为大家做个极为简短的回顾。 这个事发生在第五百二十九章《兄弟反目》中,萧风要出征山海关,嘉靖祝他鹏程万里,然后让他测一下自己余生最大的烦恼会是什么。 萧风告诉他:‘鹏’字左‘朋’右‘鸟’,‘朋’乃双‘月’,‘月’在古时候通‘肉’。 因此‘月’字代表骨肉之意,双‘月’代表骨肉兄弟。‘月’字如‘目’而破,代表‘目眦尽裂’,是兄弟反目之象。 ‘鸟’字,上‘白’下‘与’,‘白’为‘皇’之首,‘皇’下无王,代表皇位尚无定论,此事与皇位有关。 ‘与’字,有赐予、给予的意思,和‘予’字一个意思。整件事情,都与皇位的赐予有关。 回顾完毕,真的不是为了水字数,实在是你们往回翻书太费劲了,我从没见过似我这般关心读者之人。 嘉靖摇摇头:“当初你出征山海关之前,帮我测字,说我余生的烦恼就来自兄弟反目,且烦恼来自皇位。 后来两个小子帮你打了徽王,我觉得他俩的关系好转了很多,于是又让你测这个字。 你说测字的结果并无任何变化,我余生的烦恼仍然来自兄弟反目,仍然是因为皇位。 如今载圳已经确定要舍弃皇位,迎娶巧巧,那皇位之事就算是定下了,兄弟反目之事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我觉得可以再测测了。不过师弟呀,我觉得按理说上次测就不应该是这个结果了,这会不会是因为测同一个字导致的呢? 所以我决定,这次不测这个‘鹏’字了,换一个字吧,这样结果可能会好很多!” 萧风忍不住苦笑,师兄如此热衷道术,对测字之术也和普通人一样理解不多。 测字是因人因时因事的,同一个字,不同人写,不同的时间,不同的问题,结果都不会一样。 不过想来师兄也是关心则乱,他太希望萧风能测出一个好的结果,告诉他余生没什么烦恼了。 那样他就可以不用分心考虑皇位和儿子的问题,专心修道,只等着有一天飞升了。 萧风点头道:“既然师兄担心是字的问题,就请师兄重新赐字吧。 我也觉得以裕王和景王如今的关系,应该不会再测出那个结果了。” 嘉靖满意的点点头,提笔写下了一个“亲”字。(‘亲’的繁体字) “就写个相亲相爱的亲吧,我要问,在我余生的日子里,最烦恼的事儿是什么!” 萧风拿起字来,沉吟许久,然后他把字举高,再放低,甚至放下再拿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本来心情十分放松的嘉靖也随着萧风的动作,心情越来越忐忑,却又不敢开口打扰,只能等着。 终于,萧风开口了,语气中充满了犹豫和不解,说话的速度很慢,就像在心里反复确认一般。 “‘亲’字左‘亲’右‘见’,‘亲’字上‘立’下‘小’,人‘立’于微‘小’之物上,乃如坐针毡,坐立不安之象。” 一句话,嘉靖的心就沉了下去,两只手也握紧了,手中拂尘微微发抖。黄锦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才定下神来。 “‘见’字上‘目’下‘儿’。民间多有以‘儿’代‘儿’书写者,却不是正式的写法。 可见,此事之根源,在于一个没有正式身份的儿子。师兄,这……难道你……” 嘉靖一愣,在脑子里飞快地寻找自己是否有什么私生子的可能,但很快他就否决了。 嘉靖不像堂兄朱厚照,他虽然也喜欢女色,但他只吃宫廷菜系,不吃民间的野味儿小摊。 所以他在民间有私生子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宫廷菜里是不是有意外遗漏的。 毕竟宫廷菜系里,他不光吃过大菜,也曾在偶尔嘴馋时吃过几次零食…… 所以嘉靖把目光投向了黄锦,这种事,黄锦比他更清楚。若干年后,嘉靖可能记不住某天睡过哪个宫女,但黄锦一定不会忘记。 黄锦心想这事儿也就萧风敢问,在脑子里也飞快的过滤着,最后很有把握的开口了。 “万岁清心寡欲,不好女色,临幸过的妃子自然都是有正式记录的,不会有遗漏。 至于那些宫女,老奴一向谨慎审查。万岁子嗣本就不多,若真有宫人怀了龙胎,那是大喜事,断然不会隐瞒的。” 嘉靖松了口气,冲黄锦点了点头。 他本来心里也没底,很是担心会不会像成化帝一样,自己儿子在宫中长到能打酱油了,才知道还有这么个儿子。 但现在黄锦说了不可能,那就绝对不可能了,他睡过谁,睡过几次,黄锦比他更了解。 黄锦就是嘉靖的大数据,甚至还能给嘉靖推荐猜你喜欢…… 所以嘉靖十分有底气地看向萧风,严肃地摇摇头,表示朕没有,你别瞎猜。 萧风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继续往下测字,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亲’字上半部左‘立’而右‘目’,乃是横眉立目之象,测的字是‘亲’,就是亲人之间的不合之象。 ‘见’字似‘兄’而非兄,正对应那个身份不正式的儿子,不管那个不正式的儿子是兄是弟,都是一样的。 弟不似弟,则兄不似兄。但横眉立目,抢先发难者,必然是为兄长之人。” 三个人都沉默了,过了许久,嘉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重而哀伤。 “我明白了。载圳性格直爽,虽然已经决定要娶巧巧,放弃皇位,但很可能会因其他事儿而丢了王爷之位。 皇子失去了王爷之位,自然是被贬黜了,这个皇子也就名不正而言不顺了,自然就是非正式的儿子了。 载圳失去了皇子的身份,载坖自然也就不算他的兄长了。横眉立目的人似兄非兄,载坖这是要为难载圳啊。 师弟,你能不能看出来,我这烦恼之事的程度?载坖到底会为难载圳到什么程度呢?” 萧风满脸惨白,他从心里是同意嘉靖的分析的,因为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师兄……” 嘉靖看着萧风的脸色,心里一沉,但脸上还是强笑着说道。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实话实说,咱们一起想办法就是,总不至于……” “‘亲’字上为‘亠’,这是‘文’字头,此事乃因文字而起。 ‘亲’字下方为‘示’和‘儿’,‘示儿’之文字,乃是先辈留给儿孙的遗书啊。” 嘉靖沉吟道:“‘示儿’之文字,遗书,莫非是朕的遗诏引起了两人的纷争吗? 会不会是朕没有立太子,而是以遗诏的方式宣布皇位的继承人,引发的乱局呢?如此朕尽快确立太子就是了!” 这番话是谁也没法接话的了,萧风和黄锦只能低头不语,嘉靖叹了口气。 “师弟,你还没告诉我,这不合的纷争,究竟到什么程度。载坖到底会对载圳做什么呀?” 萧风许久不语,最后才用一只手将右边的‘见’字挡住。 然后用另一只手,将左边“亲”字最上面的‘文’字头‘亠’挡住,看着嘉靖,满眼悲伤。 嘉靖狐疑地看着这个被挡住了头的“亲”字,然后猛然发现,自己写的这个字,只剩下了一个“杀”字! 嘉靖手中的拂尘一下掉到了地下,整个人像苍老了几十岁,呆呆的看着萧风。 许久之后,嘉靖才颤抖着开口:“师弟,我该怎么做?” 萧风摇摇头:“师兄,事关天子之位,天书能测出来的内容有限。我只能测出大概,却不知如何避免。” 嘉靖镇定一下,把拂尘捡了起来,就像重新捡起了自己的信心一样,口气也变得很威严。 “既然师弟测出会发生这种事,朕自然就可以避免。只要朕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他们兄弟反目。” 嘉靖说得很有信心,这信心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他几十年掌控朝局的经验,是他对自己超高智商的自信。 但萧风下一句话就把嘉靖的自信打得粉碎,脸都要被打肿了。 “师兄,‘亲’字左‘亲’右‘见’,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是你亲眼所见,并非你飞升之后。” 嘉靖差点咬了舌头,但他知道师弟的测字一向神准,这让他顿时变得不自信了。 “不可能啊,难道说连朕都阻止不了他们兄弟反目?这怎么可能呢?” 萧风也在隐隐的担心,毕竟巧巧是要嫁给景王的。若是这小子最后出点什么事儿,那巧巧怎么办? 要么现在反悔?可自己都答应景王了,差不多整个京城也都知道了,好像也不太行。 萧风叹了口气:“师兄,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两位王爷也是我的弟子,景王将来还是我的女婿。 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儿,我一定会协助师兄处理好的,大不了让他们离得远点就是了。” 听到萧风的保证,嘉靖稍微放心了一些。然后他就想到,若是自己能飞升,这些问题就都解决了。 自己得道成仙,这两个家伙就算发生点什么事儿,自己自然明察秋毫,而且谁敢乱来,自己吹口气就摆平了。 “师弟,如今草原一统,苗疆归流,倭寇尽灭,关外平和,联邦成立,四海宾服。大明国运可称昌盛了吧。 只是为何我感觉修道并没有精进太多,也迟迟见不到飞升的迹象呢?不知师弟有何看法?” 嘉靖今天本来就是以商量婚事为借口,找萧风来西苑讨论修道话题的。旧事重提让萧风测字,本来只是铺垫一下。 原本想着裕王选了皇位,景王选了巧巧,再怎么测也测不出兄弟反目来了,就可以趁机愉快地转到正题了。 想不到铺垫铺出了这样的结果,原本的兄弟反目,反而升级成兄弟相残了,这让嘉靖心情十分沉重。 但随即想到一切都可以通过飞升解决,他也不顾话题转得生硬了,强行并线到飞升之路上。 萧风略一沉吟:“师兄,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老君告诉师兄,以大明国运为辅助来修道,肯定没错。 师兄现在还感觉不到修道精进,想来是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国运尚且不够,第二是师兄心有块垒。” 嘉靖一愣:“国运到这程度了,还不够?这番文治武功,朕自觉已经可以成为千古一帝了吧!” 萧风摇头道:“师兄,时代不同了。当年秦始皇一扫六合,占据长城之内,就已经是千秋功业了。 为什么?因为当时人们只知中原之地,中原之外皆为不毛不化之地,视若无物。 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当年这些化外之地,如今都已进入大明国土,成为了大明国运的一部分。” 嘉靖连连点头:“对呀对呀,所以大明国运应该增强了很多才对,得道飞升应该水到渠成啊!” 萧风摇摇头:“师兄,人们常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的意思你真的明白吗?” 嘉靖不太开心,师弟呀,你是不是真当我是个只知道修道的昏君了?我也是个合格的皇帝好不好! “治大国若烹小鲜,是《道德经》中的话。小鲜是指小鱼小虾,嫩极难烹,扰动易碎。 火候不能太猛,动作不能太猛,调料不能太重,锅铲要少搅动,要顺其自然,方得至味。 老子之意是教导后世为君王者,当无为而治,顺其自然,朕一直是按照这个方式来治理国家的啊!” 萧风点点头:“师兄所言不差,自古以来,这句话都是这样解读的,只是却无人知晓还有另一层意思。” 嘉靖顿时两眼放光,他知道萧风的很多知识来自于仙界,比起人间常见的说法颇有新意。 “哦?这话还有别的意思吗?你倒是说说看。” 萧风点头道:“这句话既然出自《道德经》,自然是老子之意。后人解的并不算差。 可《道德经》中还有一章,‘小国寡民’,这个师兄自然是知道的。” 嘉靖连连点头,表示这不是废话吗。我要是连《道德经》都不能倒背如流,那还修什么道,飞什么升啊! 《道德经》在道家的地位,极其特殊,既是至高经典,也是入门宝典。 道家的最低门槛,就是《道德经》,而道家的至高境界,还是《道德经》。这听起来很复杂,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最高即为最低,最大即为最小,最多即为最少,最强则为最弱,最快则为最慢,这个道理听起来很玄。 但其实很多人在不同的时候,都曾亲身体会过这其中的道理,只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深入琢磨罢了。 比如旋转的螺旋桨,在到达极快的速度时,看起来反而像是静止了,还不如慢的时候快。 东西小到极点,比如细菌和病毒,人们看不见。而东西大到极点,比如地球,人们一样看不见。 东西少到极点,比如圣人,人们就看不见。而东西多到极点,比如坏人,人们一样也看不见。 当人人都是圣人时,人们自然看不见圣人,当人人都是坏人时,人们自然也看不见坏人…… 这其中的道理,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嘉靖自然是不会让萧风这么水下去的,马上表示自己都懂。 “小国寡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老子心目中最理想的国家状态,他也认为国家越小,人们才越能做到清静无为,顺其自然。” 萧风笑了笑:“师兄,老子一面说最理想的国家状态是小国寡民,一面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教君主如何治理大国。 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既然小国寡民最好,那为何老子还要教人们如何治理大国呢?” 嘉靖一愣,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从没发现这个问题,历代道门众人,似乎也没人想到这个问题。 “师弟,你这一说,确实有些奇怪。莫非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读者说:这一章还行,投票加催更。」 第六百五十章 西苑论道 萧风点点头:“师兄,老子说小国寡民最好,是指的天下太平之时,内无忧,外无患,自可清静无为。 但老子知道,若天下纷争,则小国寡民虽好而难存。就如太平之时,女子之美是好事,战乱之时,女子之美为祸殃。 当此时,小国联合也好,被吞并也罢,最终成为大国,这是必不可免的。 而为了让百姓在大国中也能过得好,老子才不得不在《道德经》中教导大国之君该如何治理国家。” 嘉靖缓缓点头:“小国寡民,虽好难存,这话说得有颇有玄机。不得不教导大国之君,听来却是无奈。” 萧风苦笑道:“万事之理,本就是相通的。就如蒙古草原,大明虽不愿与之纷争,却也一直纷争不断。 只有当大明将其纳入疆土,融为一体,才能共享和平。而大明的疆域也随之扩大,变成了更大的国。” 嘉靖诧异道:“怎么听你言外之意,国土变大,还不全是好事儿吗?难道这不是昌盛大明国运吗?” 萧风耐心解释道:“师兄,国运对你修道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可大明疆域变大,并不会让国运直接变多。” 嘉靖皱起眉头:“这却是为何?国大民多,国运自然昌盛啊!” 萧风举了个例子:“万岁,伊王、徽王作恶多端,让封地百姓水深火热,怨气冲天,这地方是让国运变多呢,还是变少呢?” 这个道理嘉靖自然明白,否则他也不会那么痛快地干掉这两个亲戚了。 “阴阳相冲相抵,怨气重自然是国运变少。” 萧风点头道:“由此可见,要想国运昌盛,疆域大只是一个条件罢了。 还需要在这疆域之内调理阴阳,使其兴盛之气多,冤曲之气少。阳气多而阴气少。 当阳气多到一定程度时,师兄自然就可以飞升了。” 嘉靖并不是随便被人忽悠的,他也是很善于独立思考的,当下提出自己的质疑。 “道家讲究阴阳调和,方为正道。为何国运越强,阳气越多,朕就可以飞升了呢?” 萧风笑了笑:“师兄,蛊神说过一句话,其实是对的。人要成仙飞升,靠的是吸收天地灵气。 但它说人吸了天地灵气飞升,就会亏欠天地之气,导致天下大灾,这却是错的。 因为人本就属于天地自然,天地不予,人岂有强夺之能?老子说顺其自然,道法天地,才是正解。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可见天地与万物本为一体。 所以天地灵气无处不在,国运也是灵气的一部分。天地灵气并非固定之物,而是如月有圆缺,变化不定。 其实所谓修道飞升,就是想办法增加天地灵气。而这增加出来的灵气,天地自然会授予作养之人。 作养之人得此灵气,自然就可以飞升了。这就是修道飞升的原理之一。 既然是国运,作养灵气之人自然属于一国之君,所以老君才会让师兄以国运修道飞升啊。” 嘉靖听得目眩神驰,但他生性多疑,内心深处仍有一个小人在大喊大叫:真的吗?不会是骗我的吧! “国运当归天子,按师弟所说,这世间能得道飞升之人,岂非只有皇帝才有机会了?” 萧风摇头道:“这却不是。刚才我说这是修道飞升的原理之一,却不是全部。 大道万千,殊途同归,修道飞升之路,皇帝有皇帝的好处,却也有皇帝的难处。” 嘉靖瞪大眼睛,表示朕在等着呢,很急,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动起来吧。 萧风正色道:“师兄,古往今来,得道成仙的传说中,都是行善积德之人,可有大奸大恶之徒?” 嘉靖摇摇头,此时《封神演义》这本书还没写出来呢,人们一直以来都笃信好人才能成仙。 萧风点点头:“普通人虽然不能像皇帝一样,作养一国气运为己用,但他们仍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作养气运。 他们可以通过各种行为积德行善,例如修桥补路,赈济灾民,除暴安良,扶危济困。 他们以此修行奉天地,天地以此灵气予他们,最终他们就能得道飞升。” 嘉靖不解道:“他们造福之地,不过一城一地;造福之人,不过百人千人。 朕造福大明,幅员万里,造福百姓,亿兆生民,为何他们能飞升,朕反而这么难呢?” 萧风看着嘉靖,淡淡的说道:“福大孽也大,恩深冤也深。百代圣天子,难得一真人。” 嘉靖脑子嗡的一声,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了一样,满眼的金星直冒,梦回壬寅渡劫之时。 萧风的话太简单明了了,简单到嘉靖都觉得奇怪,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到今天才明白呢? 当皇帝当然是有好处的,全天下的功劳都是皇帝的,气运远比一城一地的善人侠客要多得多! 可当皇帝也是有坏处的,全天下的冤孽也都是皇帝的,阴气怨气自然也比个人修行者要多得多! 一道恩旨,活万千生民,功德无量;一道乱命,千万人头落地,冤山孽海。 赈济灾民及时,活下来的百姓都是国家气运;贪官中饱私囊,饿死的百姓都是大明的孤魂野鬼。 百代圣天子,难得一真人。就算是千古明君,又有几个没有做过几件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儿的? 可不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就得不到皇位,也坐不稳皇位。所以当皇帝,注定是要干这些事儿的啊…… 想到这里,嘉靖稍微振作起来,看着萧风,像是辩解,又像是赌气。 “皇权天授,历来天子受命于天,为稳大局,有时也不得不委屈几个人。君臣无狱,难道他们还敢心生怨念不成?” 萧风苦笑道:“师兄啊,父子无狱,君臣无狱,这是儒家的信念。道家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道家说的是道法自然,人若天真赤子,初生婴儿。有恩则爱,有冤则恨,岂是身份地位能挡得住的? 在皇帝面前,自然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心怀怨念的,可蒙冤而有怨,乃天地之理,师兄能逆天理吗?” 你他妈的冤枉了人家,欺负了人家,还敢问人家是否心怀怨念,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人家当你的面当然不敢说怨恨,你还就真以为人家心甘情愿地让你欺负?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嘉靖仍然不死心,他也是雄辩之人,自负少有对手,今天跟师弟论道,若是全盘接受,那他也不是嘉靖了。 “师弟,可《道德经》中也说过:‘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破,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身为皇帝,自然要止风于青萍之末,防微杜渐,遏制不对的苗头。 人怀不忠之心,不除之,等到人有不忠之事时,岂不悔之晚矣?” 我认为谁不忠,就要干掉谁,这叫防微杜渐;否则等他真干出谋逆造反的事儿来,那还能来得及吗? 萧风点头道:“师兄所言,乃自古以来的天子所为,并无不妥。所以百代圣天子,难得一真人啊。” 嘉靖被萧风噎住了,师兄啊,我没说你这么当皇帝有错,我是说你这么修道不行。 “师弟,难道我当个明君圣主,反而还导致我不能修道飞升了吗?这没道理呀!” 萧风心里苦笑,师兄啊,你这话说的都让我没法接茬,你都自认是明君圣主了,我还怎么指出你的问题呀? 萧风想了想,决定曲线救国:“师兄,《道德经》中还有两句话。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师兄可知何意?” 嘉靖心说不会吧,这两句话三岁小孩都知道,你不会还能给出更新的解释来吧,他缓缓说道。 “天道自然,是将富余之物补给不足之物,以实现平衡;人间之道,却是将不足之物拿给富余之物,变得更不平衡。 这是老子提醒人们,要克制贪欲,不要让穷人被掠夺过甚,让财富过于集中,朝廷就会有危险。” 萧风点点头:“可这话对于皇帝来说,还有另一层意思,师兄可知?” 果然来了!嘉靖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来。实话实说,他和萧风没事就扯扯淡,论论道,也是一大乐趣。 但像论到今天这么深入,互动这么激烈,情绪这么高潮,喊声如此响亮的,却还是第一次! “师兄所说的不错,老子深知,人之道是逆天而行的,财富会不断的从不足的穷人身上,转到有余的富人手中。 而且不单是财富,还有权利,也是如此。钱权自古不分家,以钱谋权,以权谋钱,历来如此。 而这天下最大的有余之人,就是皇帝。皇帝拥有天下最多的财富,最大的权利。 比起皇帝这个‘有余’来,天下人皆为‘不足’,师兄,你说对不对?” 嘉靖点点头,自然是如此的,天下再有钱的人,能比皇帝钱财多吗?再有权的人,能比皇帝权利大吗? 真有这样的人,那也是昙花一现,很快就会被皇帝损掉之后补给自己了!抄家谁不会呀! “可师兄有没有想过,既然天之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为何人之道却能逆天而行呢? 人本来就包含在天地之内,天之道乃是大道,人之道本来就是小道,为何小道能逆大道而行呢?” 嗯?嘉靖再次亚麻呆住了,就像刚才那个‘小国寡民’,与‘治大国若烹小鲜’一样。 朕把《道德经》倒背如流,古往今来的大家们给《道德经》做的注解也几乎都看过,怎么这个问题就没人提出来过呢? “这……这却不知,师弟莫非也从仙界之中看过什么解释吗?” 萧风深吸一口气:“师兄,其实人之道乃是小道,天知道乃为大道,小道不可能逆大道而行。 所以人之道和天之道是一样的,都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只是一阳一阴,一明一暗而已。” 嘉靖双拳紧握,眼睛瞪得像铜铃,连连点头。一旁的黄锦也对扒灰失去了兴趣,专心的侧耳倾听。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里说的损补是阳,补的是灵气;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这里说的损补是阴,补的是财富和权力。 其实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人之道看起来是与天之道反向的,其实灵气的流动方向,却永远是一致的。” 嘉靖愣住了,萧风所说的话,他从没听别人这样说过,可仔细想想,却是合情合理,无可辩驳。 中国古语中就有“吃亏是福”的说法,也有很多“散财得福”的传说。 这么想起来,和萧风的说法完全一致,人们以为人之道与天之道不同,其实只是人们看见的东西不同罢了。 人们看不见天之道中气运的流动,只能看见人眼可见的财富和权力,却不知财富和权力流动方向,和气运是完全相反的! 你损了别人的财富和权力补了自己,其实同时也是损了自己的气运和灵气去补了别人。 所以那些不择手段获得财富和权力的人,最后不但不能飞升,甚至连善果都很难得到。 说到底,萧风一句话就说清了,胳膊再粗拧不过大腿去,人之道凭什么能比天之道更大呢? 嘉靖颓然坐倒,可怜巴巴的看着萧风,就像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一样,这个打击甚至比刚才他听到两个儿子要兄弟相残还要大一些。 “师弟啊,我明白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要修道成仙,看来是要舍弃皇位了。 你费心帮我筹划一下,尽快将皇位传给裕王吧,你我师兄弟专心修道,早日飞升。” 嘉靖的语音颤抖,神色颓唐,甚至连黄锦都有一瞬间,觉得嘉靖是真心实意的在向萧风请求帮助。 但他毕竟对嘉靖太熟悉太了解了,只一瞬间,就全身寒毛直竖,低下头抓紧扒灰,连看萧风一眼都不敢。 他怕萧风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来,更怕嘉靖觉得萧风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来。 萧风啊,这一关,只能靠你自己了。冲过这一关,万岁对你应该再无疑虑,但冲不过这一关…… “师兄,并不需如此。否则当初我说以大明气运助你修道,岂不是一句妄言了? 当皇帝虽然要背负比常人更多的责任,但若能化解怨气,昌盛国运,其修道也如高屋建瓴,事半功倍。 对于修道来说,当皇帝是难关也是龙门,普通人既没有这个劫数,也没有这个机缘。 不就是让大明百姓安居乐业吗?不就是让大明官场激浊扬清吗?不就是让大明朝堂正大光明吗? 别的皇帝做不到,我相信师兄一定能做得到!我愿意帮师兄度过这个难关,跳过这个龙门!重回仙界,并肩飞升!” 当啷!嘉靖的拂尘掉落在了地上。他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慷慨激昂,语气诚恳无比的萧风,眼圈真的红了。 萧风的声音高昂,身形挺拔,伴随着有力的肢体动作,就像一个战无不胜的律师,在对着法官做第二十一条的结案陈词。 他的脸上写满了真诚,他的眼中含着泪光,他的拳头捏得很紧,就像要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碎阻挡嘉靖飞升的障碍一样,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嘉靖真的惭愧了。如果说上次在这屋里,他红了眼圈,指责萧风不理解自己的苦心,是表演大于真心的。 那么这次,他的真心大于表演,其真心纯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五,已经达到他的极限了。 “师弟弟弟弟弟弟弟……” “师兄兄兄兄兄兄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打断两人情绪的是被黄锦不小心碰洒的香炉,香灰飞了满屋,三个人都不得不收起情绪,捂住口鼻咳嗽起来。 黄锦手忙脚乱,喊进两个小太监帮忙收拾了残局,然后给依旧红着眼圈的两人各自倒了杯茶,咳嗽着谢罪。 “万岁,咳咳,萧大人,咳咳,老奴有罪。只是刚才听到萧大人一番话,老奴实在是难以自制啊。 这么多年来,向万岁表忠心的话,老奴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今天萧大人这番话,老奴听着心里热呀!” 嘉靖温和地看着黄锦,点头微笑:“这是自然,师弟与朕是仙门兄弟,自然是不比他人。 像黄伴和陆炳固然是朕的少年玩伴,朕也一向以朋友待之,只是你们不懂道法,在修道一事上,也无法帮朕。 唉,陶师是忠心的,也是有道之人,只是从徐福的事儿来看,丹鼎一派,在修道飞升中只能辅助,不能为主啊。 若不是仓颉仙师收了师弟为徒,若不是我师尊老君指点师弟来助朕修道,朕还不知道要在这红尘苦海中沉沦多少年啊。” 黄锦举起袖子抹眼泪,心里却想,你可拉倒吧,还红尘苦海呢。 刚才萧风要是敢顺着你的话,让你明天就退位,估计萧府在三日之内就得被圈禁起来。 就算你舍不得杀萧风,也会把他全家囚禁,除了逼他帮你修道之外,连门都不会再让他出了! 凡是跟萧风关系好的将官,都得被换掉;凡是萧风一派的官员,都得被赶到南京去! 但此时走对了关键一步棋的萧风却恍然不觉,仍然一心的在为嘉靖的修道大业着想。 “师兄,所以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儿,一是扫平日本,去除大明昌盛的千年隐忧。 二是清理冤案,这是最容易也最快的消除怨气的手段,越是冤情重大的案子,洗冤后国运增长就越多!” 嘉靖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此事就由你牵头,带领刑部和大理寺尽快开始吧!” 「深夜更新完,做梦都是投票和催更啊。」 第六百五十一章 冤假错案 刑部和大理寺,展开了联合行动,对过去十年中的冤假错案进行了集中清理、重审、改判。 为什么是十年呢?这是萧风给定下的第一个目标,并且对嘉靖详细的说明了理由。 “师兄,清理冤假错案,要本着从近到远的原则。这样做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越近的冤案,越有可能弥补过错。比如一个人被判了死刑,如果是冤案,尽快查出来就能少一条冤魂。 或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如果被错放了,再过几年,没准此人就寿终正寝了,到时再挫骨扬灰他也不疼了。 所以清查冤案,要由近及远,避免出现迟来的正义。迟来的正义虽然也是正义,但迟来太多的正义就不是正义了。” 张居正表示反对,他身为刑部尚书,在这件事儿上有不同见解。 “萧大人此言差矣,正义就是正义,不管迟来多久,那也是正义,怎么说迟到太久就不是正义了呢?” 萧风想了想:“太岳啊,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得了绝症。” 张居正大惊失色,心说我不过对你的见解提出了一丢丢的反对意见,你就咒我得了绝症,万岁也没你这么小心眼吧。 可是看萧风说得郑重其事,张居正心里也打鼓了,谁知道萧风是不是测什么字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呢? 嘉靖也吃了一惊,张居正是他看好的青年才俊,是打算留给自己儿子使用的,难道说真的天妒英才? “师弟,张爱卿得了什么病?朕可以让太医来给他诊治。” 萧风淡然道:“张尚书此病极其罕见,太医也是难以诊治出来的。此病无药可治,一百年后发作,必死无疑。” 张居正一愣,随即笑道:“一百年后才发作的病,那不叫病……” 话音未落,张居正就闭嘴了,嘉靖也是一愣,随即微笑点头,表示明白了。 一百年后发作的病都不叫病,一百年后的正义就能叫正义了吗?那最多算是一种无奈的补偿吧。 萧风淡淡的说:“所以平冤要趁早,越早,怨气就能越多的转化为阳气。 太晚了,沉冤虽雪,怨气却早已融入阴气之中,难解难分,再难改变了。” 嘉靖连连点头:“正是如此,那就先从十年之内的开始。等十年之内的冤案清理完毕,再扩大范围。” 十年之内的冤案,听起来并不算多,可真正干起来,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艰巨的任务。 一来是因为古代没有联网的计算机,也没有大数据,全靠一张张、一卷卷纸质的文书报告,效率很低。 二来是最近这十年中,正是严党崛起掌权的十年,期间由严党官员贪赃枉法造成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 所以很快,廉政院也加入进来,与刑部、大理寺组成了联合行动小组,萧风依旧担任组长。 如此一来,速度就加快了,这种联合行动,其实是有原理的。 自古以来的冤假错案,离不开权、钱、色、仇四个字。 这四个字不是单纯的线性关系,而是像渔网一样纵横交错,难以分割。 权生钱,钱生色,色生仇。这是读书科举的当官之人常犯的错误。 钱生权,权生色,色生仇。这是花钱升官的当官之人常犯的错误。 色生权,权生钱,钱生仇。这是天生丽质的当官之人常犯的错误。 钱生色,色生权,权生仇。这是靠整容成为后天丽质的当官之人常犯的错误…… 总之这些排列组合永无尽头,花样翻新,堪称官场版的哥德巴赫猜想。 廉政院负责查钱的卷宗,大理寺负责查权的卷宗,刑部负责查仇的卷宗,萧风负责查色的部分…… 所以当许辉已经累得要告病,张居正强撑着挑灯夜读时,只有廉政院的海瑞和内阁的萧风,依旧精神抖擞,毫无倦意。 但海瑞私下里承认自己其实不如萧大人敬业,自己只是不困罢了,萧大人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兴奋…… 萧风还下令,各地的县衙,府衙都要开放申冤绿色通道,让百姓能不受阻拦地申冤告状。 按照案子的严重程度排序,谋逆案首重,人命案其次,流放案再次,以下按刑期排序。 同等重要的案子,以时间为准,发生的时间越近的,优先级越高,发生事件越远的,可以先等等。 各地百姓欢呼雀跃,各地官员叫苦连天,但不管是欢呼的还是叫苦的,没有人敢不执行。 这毕竟是内阁之令,而且是奉了万岁旨意的,谁敢抗旨不尊?这个时候,谁又敢跟萧风公开唱反调? 不许阻拦告状,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只是为啥萧风把它叫做绿色通道,大家的意见莫衷一是。 “你说为啥萧大人把这通道叫绿色通道呢?” “我觉得萧大人的意思是,被绿的人有优先告状的权利!” “不会吧,被绿了算多大的事儿啊,也值得优先?不是说谋逆和人命案优先吗?” “你傻呀?哪有那么多谋逆案啊,十年都没有一件吧!人命案也不是天天都有啊。可被绿这事儿……” 第一个被平反的冤案就很有代表性。几年前某地一个豪绅看上了自己庄户的娘子,一心想要搞到手。 但庄户不同于奴仆,人家是有生命自由和财产自由的,不是你想搞就能搞的。 于是豪绅就把自己打扮得很骚包,洗白白擦香香,绫罗绸缎,穿金戴银,趁着人家丈夫不在家,去勾引人家。 不料那庄户的娘子并没有开窗户掉叉杆的爱好,楼下也没有开茶铺的王老太太,豪绅不得其门而入,无功而返。 然后他又想到了一个曲线救国的方式,他折节下交,对庄户说你是个人才,我很看好你,要提拔你。 庄户自然很开心,就跑到豪绅府里上班去了。当天晚上,豪绅给他开了一桌入职酒席,庆祝他入职。 然后庄户就被灌多了,没准还下药了,等他醒过来,发现他已经跟豪绅的小妾睡在了一起。 豪绅大怒,先胖揍了庄户一顿,然后给他两个选择。第一是一换一,小妾归你,你娘子归我! 庄户坚决反对,表示我娘子是私家珍藏,你小妾是青楼买来的,而且经常用来招待客户,不等价。 豪绅说第二选择就是把你送官,我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你这既是非礼了良家女子,又侮辱了斯文。两罪并罚,不死也要判你个流放! 本以为庄户会服软,不料庄户是个舍命不舍老婆的家伙,嚷嚷着:衙门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说流放就流放? 事实证明,豪绅说流放就流放。知县收了豪绅的银子,一顿板子打得庄户半死不活,然后就流放了。 总算豪绅给的银子不够多,那知县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安排野猪林的桥段,那庄户也算是顺利抵达了流放地,干起了苦力活儿。 豪绅再次出手,以撤销案件,并出钱出力,将庄户放回来为条件,胁迫庄户娘子,并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名言。 “小娘子,你也不想你丈夫死在流放之地吧?” 于是豪绅终于得偿所愿,结果睡了好几宿了,却光吃饭不结账,一直拖延搪塞。 那庄户的娘子发觉上当,第二天就上街求一个卖字的秀才写了状纸,抛头露面地到县衙告状。 知县又收了豪绅更多的银子,以庄户娘子门户不严,勾引豪绅未果为名,胡乱了案,并且不再接她的状纸了。 那庄户娘子见申冤无门,豪绅又天天来威逼,她直接拿了根绳子,半夜吊死在了县衙门前的大树上了。 此事当时被压住了,卷宗里写的是庄户娘子企图诬陷豪绅,好让豪绅将自己的丈夫救回来。豪绅不肯,于是恼羞成怒上吊自尽。 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庄户,仍然在军营里做着苦工,连娘子已死都不知道,就更不用说鸣冤告状了。 像这类的案子,在严党掌权的那几年中数不胜数,下面的严党官员要靠这种官司敛财,才有钱送给严世藩。 严世藩收了钱,自然就会庇护这些官员,就此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百姓的生死冤屈自然就被挡在环儿的外面了。 其实张居正当上刑部尚书后,也曾经清理过一些冤案,但这类案子,从卷宗上往往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萧风仔细研究了这卷卷宗后,直接挑出来,让张居正重新调查这个案子。 张居正看了看卷宗:“萧兄,从卷宗上看,庄户酒后无德,非礼主家妾室,这是事实,庄户也承认了的。 主家非礼庄户娘子,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庄户娘子自己也说她是被主家给骗了,并非用强。 别说庄户娘子已经死了,就是还活着,这案子也是死无对证的事儿啊,从何查起呢?” 萧风冷笑道:“太岳,卷宗这东西,就像人。看起来都是文质彬彬,人模狗样的。可看得深了,就能看出一些衣冠禽兽来。 人再怎么掩饰,也会露出本性来,卷宗再怎么严密,也会露出马脚来。 豪绅之宅,仆从众多,前堂后院,何止三进?庄户新到,就是清醒之时,也绝无能力登堂入室。 怎么反而喝醉了酒,倒是能摸到小妾的卧室里?何况庄户醉了,小妾又没醉,怎么就水到渠成了? 谈新仁当初干这事儿,都知道要找个借口躲出去,还让小妾主动勾引王珏,才能得逞得。 这豪绅自恃有人撑腰,竟然连戏都懒得做了,台词都不背,直接念数字,太他妈的狂妄了!” 张居正哑口无言,半天才说道:“可就凭这个嫌疑,就能断定此案有冤情吗?会不会太武断了些。” 萧风摇头道:“不止如此。庄户娘子既然承认了为救丈夫失身,已经是为丈夫放弃了名节。 既然连名节都不要了,她又怎会忽然轻生呢?必然是已经绝望。她丈夫判的是流放十年,又不是死刑,她何以绝望? 正是因为豪绅威胁她若是不从,就会让她丈夫死在流放之地。她见豪绅得手后不肯放过丈夫,才绝望而死。” 张居正默然点头,语气中带着无奈:“我也相信是如此。可还是那句话,死无对证啊。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豪绅的小妾也不知还在不在他家。像这样的人,小妾不过是玩物而已。 稍一年老色衰,就会换掉的。那庄户就算还没死,他也什么都证明不了,他喝醉之后能知道什么呀? 有些案子就是这样的,明知道有问题,可就是没办法。何况萧兄你一向要求要有凭据,不能屈打成招啊!” 萧风点点头:“你能记着不屈打成招,这就很好。不是绝对不能用刑,但靠大刑断案,总是弊大于利。 像这件案子,手段还有很多呢。像这种人,若是一辈子只做一件恶事,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百年才死人的病,不算是病;一个要掉脑袋的人,也不是一定就要他承认做过的每一宗罪。 判他案子的那个知县,是严党官员,现在已经投靠了徐阶。 你可以从他下手,毕竟那豪绅送钱给他,总不会连个缘故都不说的。” 张居正恍然大悟。廉政院先下手查了知县的经济问题,这几乎是一查一个准儿的事儿。 既然有了经济问题,徐阶就不能公开庇护他了,反而为了避嫌,证明自己没收过他送的钱,主动地要求狠狠地查。 然后大理寺出手,从这个知县当年上缴的其他案卷中,找出了一些漏洞,要以渎职罪严惩他。 最后刑部才出面。张居正亲自提审,告诉知县,现在有一些证据表明,在严世藩谋反的过程中,该知县曾提供过帮助。 那知县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喊冤:“大人啊,你要说我贪赃,我认了,你说我胡乱判案我也认了,你千万不能往谋反上靠啊。 下官与大人无冤无仇,这些年贪赃枉法的人也不是我一个啊,大人你千万别冤枉我啊!” “现在你也知道被冤枉是什么滋味了吗?” 萧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冷冷的看着知县,看得知县一哆嗦,顿时明白了三分,连连磕头。 “严世藩造反谋逆,证据确凿。你贪了那么多银子,有没有送给严世藩,嗯?” 知县知道这事儿是瞒不住的,廉政院肯定能查出来自己银子的去向,只得点头,但拼命辩解。 “当时严世藩权势太大,所有官员都给他送礼行贿……” 萧风冷冷道:“先别说别人,先说你自己的事儿。 你既然给严世藩行贿过,严世藩用来造反的钱财里就有你的一份,说你助严世藩谋逆,可冤枉你了吗?” 知县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逻辑啊,要按这么说,那所有给严世藩送过礼的人,都算助严世藩谋逆了呀! “萧大人,萧大人你不能这样啊,我只是个本本分分的贪官而已啊,我真的没胆子助逆啊,大人饶命啊!” 萧风叹了口气:“其实严世藩已经死了,我也不愿意让那么多人给他陪葬。这样吧,说说你其他的案子吧。 如果你有立功表现,严世藩谋逆这件事儿,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明白了吗?” 知县点头如鸡啄米:“明白明白明白,大人想知道什么案子,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萧风扔给他一卷卷宗:“你有问题的案子不少,每一件都得问清楚。今天你就先说说这件吧。” 知县看了卷宗,眼前一亮,这真是上天眷顾啊,刚想立功,这最好立功的机会就来了! “大人,这个案子我记得很清楚,前后共收了五百两银子。那豪绅给我送银子时,说得很明白。 是他在酒里下药陷害了庄户,后面又威胁庄户娘子就范的。只是他其实并未派人去杀那庄户,只是吓唬庄户娘子罢了。” 萧风点点头:“这件事儿,你有凭据吗?” 知县苦着脸:“凭据?我只有他给我送银子的凭据。剩下的事儿都是他跟我说的。” 萧风点点头:“你既然身为当地知县,自然知道豪绅的小妾去向,也知道这豪绅平日其他恶事。 这件案子就由你戴罪去审。记住,你能审清豪绅的案子,你就是个本本分分的贪官,丢官免职,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 你若审不清豪绅的案子,你就是资助严世藩谋逆,而且银钱流向,证据确凿。你自己选吧。” 事实证明,绝大多数的贪官,其实能力都很强。那知县被人押着回到县里,升堂审案,三下五除二就审清了。 而且甚至都没动刑!豪绅完全都惊呆了,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他犯过的每一件事,花了多少银子,怎么摆平的,知县比他都清楚。 豪绅的家丁小妾,包括庄户家的邻居街坊,本来都是害怕豪绅和官府勾结,不敢说话。 结果现在知县老爷忽然自爆,一副谁敢隐瞒真相就要和谁拼命的架势,自然不肯再替豪绅隐瞒。 谁给庄户下的药,药是哪里买的,谁给庄户脱的衣服,谁帮忙把庄户的作案工具准备好的…… 豪绅身上的很多案子,一日之间都破了,而且都有凭有据,顺利得让人吃惊。 知县松了口气,这下总算可以当一个本本分分的贪官了。他问刑部押他回来的人,能不能跟家属告个别。 刑部的人同意了,知县回到后堂,和夫人洒泪而别。夫人红着眼睛,泪如雨下。 “老爷,从你被抓走的那天,我就以为你死定了。想不到那豪绅还真有点本事,硬是把你救回来了。” 知县一愣:“什么意思?他把我救回来了?他都被我抓起来了,要跟着我一起进京候审呢!” 夫人大惊:“老爷被抓走后,那天杀的找到了我,对我说:‘夫人,你也不想让老爷一去不回吧’……” 「兄弟姐妹们,你们也不想我失望吧……」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东楼背锅 短短数日,各地被查的冤假错案就多达百余件,萧风把汇总的节略拿到西苑去给嘉靖看。 嘉靖看着一件件案子,既吃惊,又开心。 吃惊的是朕的大明竟然有如此多的冤案。开心的是每一件冤案被平反,都意味着怨气变成阳气,助朕飞升啊! 不过看着看着,嘉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狐疑的看着萧风。 “师弟啊,这些案子五花八门,可怎么最后绕来绕去的,结案语都是严世藩之罪啊? 比如这一件,豪绅陷害庄户,诱奸庄户妻子致人自杀,也是严世藩指使的吗?” 萧风面不改色:“万岁,众所周知,严世藩喜好美女,且十分变态。 不但喜欢双管齐下,还喜欢他人妻妾。这件事儿的发生,正好符合严世藩的口味。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豪绅也供述了就是听说了严世藩的事儿,才学坏的。” 嘉靖挑挑眉毛,看着萧风,萧风笑道:“师兄,这些冤案背后都有贪官。贪官出自朝廷。 为冤案翻案固然是好事儿,可若是贪官太多了,百姓就难免心生不满。 这些年万岁在干什么呀?万岁如此英明,为何放任这许多贪官污吏祸害百姓,这难道不是万岁的错吗? 百姓一有这种想法,因为平反冤案得到的气运,就不容易为师兄所用,更可能被这新生的怨气冲淡。 而严世藩之罪,天下皆知。他阴狠毒辣,毫无底线,在百姓心中,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百姓的怨气犹如散落于地的垃圾,都由严世藩这个垃圾坑收纳,污染自然也就变小了。 让百姓知道,这些贪官污吏,都是他一手所为,这些冤假错案,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百姓自然就只怨恨严世藩,不怨恨万岁了。这样一来,新生的怨气由严世藩承受,新生的气运归于师兄。” 嘉靖恍然大悟,并且十分理解。他这些年一直在干的就是两件事:第一修道,第二找背锅侠。 谁能帮他修道,谁就深受他的喜爱,谁背锅背得好,也会深受他的喜爱。 夏言和严嵩都是写青词的高手,这能帮他修道,所以深受他的喜爱。 但严嵩同时还能帮他背锅,因此严嵩就比夏言更受喜爱。 现在师弟一边帮他修道,一边帮他甩锅给严世藩,看来师弟果然与我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严世藩为朕背锅,这是理所当然的。别说他罪大恶极,又已经死了。就是他没罪,而且活着,需要背锅的时候也得背! 不过嘉靖还是有些疑虑:“师弟啊,严世藩再罪大恶极,可他毕竟受到了朕的重用啊。 百姓难道不会想,若不是朕重用严世藩,严世藩也无法做恶,最终这些怨气还是归于朕身上吗?” 这个顾虑合情合理,萧风必须做出解释,他微笑着看着嘉靖,一副“我早就帮你想到了”的表情。 “师兄,这件事儿却需要小小地委屈师兄一下了。” 嘉靖睁开眼睛,他不喜欢委屈自己,不过还是先听听萧风说什么。 “师兄,你曾经夸过严世藩是天下奇才,这句话天下人都知道,咱们还得继续这么说,咱们得认怂。” 嘉靖脸上有点不自在,他当初夸严世藩夸得越狠,如今打脸就打得越疼,为啥还要继续这么说呢? “师弟,严世藩确实有才,但却有才无德,不及师弟你多矣。” 萧风严肃的说道:“师兄,严世藩心机深沉,智计绝伦,我曾多次在他手上吃亏,这是人人皆知的事。 他是个不世出的恶鬼,这世上罕有能匹敌他的。唯一能胜出他一筹的,也就只有师兄你了。 只是可惜……” 嘉靖微微皱眉,前面萧风说曾在严世藩手上吃亏,这事儿他是很清楚的。 后面萧风说世上唯一能胜过严世藩一筹的就是嘉靖,嘉靖虽然略有些惭愧,但也觉得没什么错。 自己其实什么都知道,不动他们父子,只是为了让他们父子背锅而已。对,就是这样的,谁敢说不是! 可萧风后面这半句话,显然是有转折的,俗话说的好:啥事儿就怕“但是”把口气一转…… “只是可惜什么?” “只是可惜万岁需要日理万机,看天下之事;严世藩却一心作恶,只关注他自己的恶事儿。 万岁是以堂皇之心,烛照天下,严世藩却躲在其父身后,利用了其父首辅之位的灯下黑影,蝇营狗苟。 万岁是以至善之心治天下,严世藩是以狠毒龌龊图私利,自古小人易知君子,而君子难知小人。 所以严世藩才能嚣张一时,犯下许多罪孽,带坏了大明的风气。” 嘉靖微微点头,严世藩的坏,确实超出常人所思所想,萧风这番为自己开脱之词,却也合情合理。 “何况师兄从始至终,并未真正重用过严世藩。他最高官职,也不过是个光禄寺少卿,大理寺少卿而已。 区区一个四品官儿,在朝堂中能有什么作为?凭什么让众人畏如蛇蝎,望风景从? 还不是他利用其才智,把严嵩顶在前面,狐假虎威吗?严嵩也不知道严世藩这许多罪孽,否则岂能不管?” 嘉靖一愣,萧风对严嵩可没什么好感啊,自己一直觉得放过严嵩这事儿,师弟不是很满意呢,怎么今天替严嵩说上话了呢? “从严嵩后来的表现看,他肯定是不知道严世藩干了那么多坏事儿的,他自己也是追悔莫及。 师兄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对严嵩网开一面,未加株连,这一点,天下人人皆知!” 嘉靖连连点头,表示就是这样,你也看出来了是吧,严嵩其实也不知道严世藩有那么坏的。 “严嵩是严世藩的父亲,两人同居严府,朝夕可见。可是连严嵩都不能知道严世藩做了那许多恶事! 可见严世藩在作恶这方面,当真是天纵奇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万岁一时不察,有何奇怪? 百姓只要能想通此节,自然就会理解万岁,你说对吧,黄公公?” 黄锦停下扒灰的手,连连点头:“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嘉靖很高兴,觉得百姓能理解万岁很好,同时也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心理平衡。 师弟说得没错啊,我确实没有给严世藩太大的官职。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虽然一时不察,但福至心灵,隐约觉得严世藩可能是个坏种! “而且师兄最后能够洞察严世藩的奸恶,不但果断将其处死,且以雷霆之势铲除严党,正是明君所为。 适才这番道理,我已经编撰了一本书,书名叫做《道君天子除魔传》,让朝廷掌控的书坊准备印刷了。 只要万岁不反对,这本书很快就能出现在大明的各个角落,百姓看完之后,自然只恨严世藩,不怨师兄了。” 嘉靖淡淡一笑:“你呀,就是胡闹。朕一心修道,清静无为,岂会好这些浮名? 不过既是你一番苦心,帮我化解怨气,增加气运,而严世藩也确实罪有应得,那就这样吧。” 萧风走出西苑,冲着等在西苑门口的燕娘笑了笑。 “让教坊司会同礼部,那本《道君天子除魔传》立刻放出去,各地书坊免费赠送。 戏班子都唱起来,官府出钱,给老百姓唱,唱得好的,当地官府要给予奖励。 要让所有百姓都知道,那些冤案都是严世藩搞出来的,与万岁无关!” 国家有倒山之力,短短几天之内,大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坏事都是严世藩干的,与万岁无关。 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过质疑,但很快就被百姓们的声浪压倒了,而且理由十分的简单粗暴。 这是朝廷说的!那就是真相!你的观点再新颖,再有道理,还能比朝廷说的更有权威性吗? “严世藩当然是坏的,可抛开他的恶毒不谈,万岁就没有责任吗?” “人家万岁都承认自己一时不察了,你还想怎么着?” “严世藩能骗得过万岁吗?我看万岁是压根不想管吧?” “万岁曾亲口说过严世藩是天下奇才!再说了,连萧天师都承认不如严世藩聪明机智,骗过万岁又有啥稀奇的?” “可严世藩就在万岁身边啊,他收那么多钱,干那么多坏事儿,万岁能不知道吗?” “严嵩还是他爹呢!离他不比万岁近吗?他爹都没发现他干那么多坏事,凭什么万岁就能发现啊?” “可是……谁能证明严嵩不知道严世藩干的坏事儿啊?” “万岁没杀严嵩啊!这还不足以证明吗?如果严嵩知道那些事儿,万岁早就把严家满门抄斩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最后万岁毕竟是杀了严世藩的。唉,还是听朝廷的吧。” 就这样,全国的冤假错案不断被平反,嘉靖的声望却越来越高,人们都说过去是严世藩造的孽,现在是万岁平的反。 民间的声音自然会传到嘉靖的耳朵里,嘉靖高兴不已,觉得师弟真是太为自己着想了,这一招太牛了。 因为心情愉快,所以嘉靖第二天上朝时,着实地夸奖了一下礼部和教坊司,说他们的书坊、戏院办得不错,起到了拨乱反正的积极作用。 燕娘官职太小,没资格上朝,徐阶作为礼部代尚书,接受了表扬。 并谦虚地表示,这都是万岁领导有方,萧大人忠君之心,我们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 然后徐阶特意强调,刚刚从青州知府任上,升到礼部右侍郎的杨继盛,在此事中表现突出,不负圣望。 就在君臣互吹,一片祥和之际,一个干巴瘦的家伙走出队列,一拱手,干巴巴地开口道。 “万岁,臣海瑞奉旨清查冤假错案,发现一宗冤案。 因案情牵涉甚大,臣不敢擅专,需向万岁禀明,请万岁准许臣等处置!” 嘉靖笑道:“是海瑞啊,什么冤案,之前不是给你们旨意了吗,处置就是了,何须向朕禀明呢?” 海瑞木头似的脸上表情严肃:“万岁,臣查实当年严嵩所呈,证明夏言收受曾铣钱财一事,并不属实! 卷宗内所附曾铣的行贿信笺,以及夏言回信,均系伪造。由此可知,夏言收受曾铣钱财,应是严嵩陷害!” 本来热烈和谐,暖若三春的朝堂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有些朝臣甚至感觉自己忽然间都能看见嘴里冒出的白烟了。 嘉靖整个人也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海瑞,冰冷的眼神让站在海瑞身边的臣子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然后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垂下头,生怕被嘉靖误认为站在海瑞三米以内是对海瑞有声援的意思。 海瑞一动不动,微微低头,微微弯腰,这是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奏事姿势,嘉靖挑不出毛病,目光的威力也无法发挥。 “海瑞,你抬起头来,看着朕,再说一遍,是什么事?” 海瑞遵旨抬头,目光和嘉靖直直地对视:“万岁,夏言收受曾铣钱财一事儿,当为严嵩所陷害!” 嘉靖确认了自己的目光对海瑞没有附魔效果,于是将口气愈发冰冷了几分,同时脸色也更加可怕。 “海瑞,是谁指使你为夏言翻案的?” 海瑞表情十分诧异,眼神百分无辜,言辞千分无奈,语气万分委屈。 “万岁圣旨,内阁诏令,十年之内,冤假错案,一律查实重审。此案事关谋逆,事关人命,优先级极高。 臣身在职守,奉公行事,何谈有人指使?夏言之案有疑,自当查实重审,何谈为夏言翻案?” 嘉靖勃然大怒:“放肆!你这是在跟朕说话吗?下去!” 海瑞下去了,但随即又上来了:“臣,海瑞,恳请万岁准许臣等重查此案!” 嘉靖大怒:“朕让你下去,你敢抗旨?” 海瑞诚恳地说:“臣不敢。万岁下旨让臣下去,臣已遵旨。但大明律条规定,言官可不经请旨自行上奏。 廉政院乃言官之属,臣奏本未得结果,故此臣不敢不再次请旨,还请万岁恩准臣等重查此案。” 嘉靖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海瑞,这家伙竟敢钻大明律的漏洞!你他妈的跟谁学的? “下去,这次,不许再上来了!” 海瑞再次退下,然后再次上前拱手:“万岁,太祖治大明律,不得堵塞言官进言之路。 万岁旨意不合大明律,不合太祖遗训,臣不敢领旨。请万岁恩准臣等重查此案。” 嘉靖怒极反笑:“好,朕这就罢免了你的廉政院正卿之职,一撸到底,你已经不是言官了,你也不是官了!滚出去!” 海瑞摘下帽子,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万岁,草民海瑞,奉旨申冤。前大明首辅夏言,为严嵩构陷,被冤枉结交边将,收受曾铣贿赂,草民请万岁下旨重查!” 嘉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海瑞,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眼睛瞪着陆炳。 陆炳无奈地看着嘉靖:万岁,你想让我干啥?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让我干什么呢? 萧风拱手上前:“师兄,海瑞曾有大功于国,便是其言语耿直,冲撞了师兄,也还请师兄息怒。 大明有今日国运昌盛之局面,乃师兄呕心沥血所得,来之不易,还请师兄三思啊。” 嘉靖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冷静了一些。他刚才真想让陆炳喊锦衣卫上来廷杖,先把海瑞的屁股打飞一半儿再说! 不过萧风的话提醒了他,海瑞的忠直名声天下皆知,自己一顿棍子,只会增加海瑞的名声,却降低自己的名声。 嘉靖是聪明人,在修道这方面一向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他立刻联想到,妈的这也是“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啊!” 你海瑞的好名声本来就已经很多了,你还想增加?朕的好名声……实话实说,不算太多。 师弟好不容易帮我在民间得到了点名声,还没焐热乎呢,你就想拿走? 所以嘉靖强忍怒火,决定暂时放弃物理,进入以理服人的模式。他努力地让语气平静下来。 “你说严嵩所交的书信证据是伪造的,可有凭据?” 海瑞跪在地上,光着脑袋说道:“确有凭据。夏言的回信,虽看似笔迹一致,但与夏言日常所书对比,笔锋处略有不同。 臣已请翰林院多位擅长书画者品鉴,皆认为非同一人所写。且顺天府画师直接断言,绝非一人笔迹!” 嘉靖皱皱眉:“顺天府画师又是谁,怎么他比翰林院众人更厉害吗,还值得你单独拿出来说说?” 海瑞的声音里带着对技术专家的敬畏:“启禀万岁,顺天府画师乃一代奇才。 其三十岁之前不过一寻常画师,为顺天府画影图形,张贴布告而已。 然数年之前,忽然开窍。不但画功大涨,且开创了‘生死肉骨’的画法,已成为一代宗师。 他鉴赏书画,已达化境。若书画为一人所做,纵使千变万化,亦可识得。 万岁若不信,可召他上殿,亲自试验便知。” 嘉靖冷笑道:“越发说得神乎其神了,好,我就让你死心,来人,宣顺天府画师上殿!” 顺天府画师正在顺天府衙门口对着来往的行人写生呢,就被锦衣卫给拎到了金銮殿上,倒也没有多惊慌。 因为几天前海瑞就跟他说过了,案情需要,可能要请他在万岁面前做字画鉴定,他有心理准备。 嘉靖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画师,先用目光压制住对方,让对方慌乱起来,然后才淡淡地说道。 “一个顺天府的画师,你也懂鉴定书画吗?” 画师十分诚实地摇摇头:“回万岁,微臣不懂。” (明朝时官吏在称呼上分得不那么清楚,一般都按官称,毕竟也是吃皇粮的事业单位。) 「不投票不催更,是不是看不起我顺天府画师?」 第六百五十三章 天才画师 顺天府画师一句“微臣不懂”,顿时让朝堂炸开了锅,一时间都有些喧闹了。 很多官员都看向了海瑞,心说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猪队友来啊,一句话就把你卖了,好歹也坚持一会儿啊。 嘉靖也愣住了,难道朕的眼神恐吓大法已经出神入化了吗?一个眼神就把他吓傻了? 嘉靖决定再明确一下:“你是说,你不懂鉴定书画?” 画师肯定地点点头:“微臣不懂鉴定书画。” 嘉靖冷笑地看着海瑞:“可是海大人却说你一代宗师,不但画画出神入化,鉴定书画作者更是从不失手! 如此说来,究竟是海瑞欺君,还是你欺君呢,嗯?” 画师啊了一声:“万岁是说鉴定何人所作啊,那微臣倒是略懂的。确有人拿书画让微臣鉴定真伪的。 可是也有很多人找微臣鉴定书画,都是让微臣看他手里的东西值多少银子。 微臣哪里懂得那个。实话说,微臣连他们画得好不好都不知道,更别说值不值钱了。” 嘉靖皱眉道:“你不是画师吗?你看不出字画好不好?” 画师连连点头:“正是,万岁,微臣只会画工笔,工笔就是越像越好,越逼真越好。 可他们画的东西,乌坨坨的一大堆,什么泼墨如云,皴笔成树的,看着一点都不像啊。 写字也是,从小先生就教微臣,横要平,竖要直,左垂露,右悬针,撇如犀角,捺似金刀……” 他背的是当时小孩子学描红时的口诀,在场的官员大都是科举出身,都知道这家伙文化水平不高,人人偷笑。 嘉靖打断他:“你既然不懂书画之美,又如何能鉴定一幅书画是原作还是伪作呢?” 这个问题到了画师擅长的领域,他就松了口气,也有了信心,不那么紧张了,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万岁,微臣如今也有自己的画坊了,也收了几个弟子。微臣常对他们说,画画不在皮肉而在骨。 一个人的皮肉会松弛变老,但他的骨头是不变的。虽然也会从小长大,从大变老,但骨头的本质是不变的。 如果掌握了精髓,那看到一个人一岁时的样子,就能画出这个人任意年龄的样子,大差不差。” 嘉靖虽然觉得神奇,但心中并不是很信,而且这和他们现在说的书画鉴定好像也没啥关系。 “这与书画鉴定有何关系,嗯?” 画师赶紧道:“禀万岁,人写字画画,其实和这是一个道理。人的字也好,画也罢,是有其骨相的。 一个人就算学再多画派,学再多手法,其画画的骨相是与生俱来的。不管如何掩饰,都是无法改变的。 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字画的骨相是什么,其精妙之处,微臣也很难说清。 这就好比一个人的骨相,不管一岁时,还是八十岁时,纵然变化了很多,但其中总有不变的那一点。” 嘉靖越听越不信,这简直比自己修道还玄了,分明就是海瑞找了个托儿来哄骗自己的! 他微微冷笑,指着黄锦道:“既然如此,你给他画幅画,朕看看你的画功,是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画师一愣,赶紧磕头领旨,一旁已经有人送上笔墨纸砚。 嘉靖冲黄锦点点头,黄锦无奈地走到大殿上,摆了个平平无奇的pose,当起了模特儿。 画师刚要起笔,嘉靖冷笑道:“你给朕画一张黄伴十岁时的样子。他年轻时从未留下画像。 除了朕和陆炳之外,没人知道他那时长相如何!画得好,赏,画得不像,欺君之罪!”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都是心里一阵哀叹:完蛋,一代宗师要没了。我家老爷子\/老太太的遗像还没画呢啊! 画师原本胆子并不大,按说此时早该体如筛糠,汗出如浆了。但他并没有。 他对嘉靖的最后的威胁充耳不闻,手里拿着画笔,直直地看着黄锦,就像一个绝代剑客,在看着自己的对手一样。 嘉靖一愣:这厮到现在还不扔笔求饶,难道他还真想冒死一试不成?疯了吧? 在人们惊愕的目光中,画师开始落笔。 开始时很慢,就像一个仵作在解剖一具尸体,或是像一个屠夫在解一头牛,前几刀总是很慢的。 然后就慢慢快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但他的快和其他书画大师的快并不一样。 一个书画大师最重要的状态是潇洒,行云流水,一挥而就,如高山流水,如雨打芭蕉,如fbi警告到十分之九。 或者更高境界的状态是癫狂,摇头晃脑,跳脚连心,披头散发,拿着几支笔乱甩,拿着注射器狂喷。 画师的快给人另一种美感,和飘逸、潇洒甚至癫狂都不沾边,那是一种暴力美学。 他拿着画笔的样子,就像一个剑客拿着自己的宝剑,而那张纸就是他的杀父仇人…… 嘉靖都被画师的气场给镇住了,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结果,他还就不信了! 虚张声势,故弄玄虚的人他见得多了,这么多年在他面前装逼成功的,除了陶仲文,就是萧风了,区区一个画师…… 画师将笔放下了,凝神静气的双手将画举起来,给自己的模特黄锦看。黄锦看着画,心里没底,转头看向嘉靖和陆炳。 这就是时代的问题,在玻璃镜子还没发明普及的年代,铜镜的分辨率有限。而且十岁的男人还没到成天照镜子的时候。 所以黄锦对自己十岁时的模样,反而不是特别清楚,远不如他身边两个玩伴来得印象深刻。 嘉靖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陆炳见嘉靖并没有耍赖否认的意思,才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嘉靖想了想:“你作画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不过鉴定书画还不知道呢。黄伴,你去取几张字画来。” 黄锦走到嘉靖身边,听他小声地吩咐了几句,弯腰往后宫而去,过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堆字画,放在画师面前。 嘉靖点点头:“你把这些字画,同一人所写所画的区分出来,朕就信了你的鉴定能力。” 这些字画有新有老,有的有落款儿,有的没落款。画师也不废话,直接开始分类。 他根本就不看落款,只是用手轻轻比划一阵,就放到一堆儿里,片刻之后,分成了几份。 同一份中,有同样落款儿,也有不同落款的。不言而喻,这里面肯定有赝品。 还有的同一份中,同一个落款,但书画风格大相径庭,看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人所作,却也被放在了一起。 黄锦上前将分类的结果抄录下来,交给了嘉靖,嘉靖手中则拿着内藏库中的真伪鉴定名录,一一对照。 嘉靖忽然眼前一亮:“错了!你对那些名家分类的书画鉴定结果与内藏库中的意见一致,但有两篇字却鉴定为一人所写! 这两篇字是裕王和景王早年在文华殿上课时所写,因为他二人第一次习字,朕还亲自去看了。 他二人是课上现场所写,朕见第一次习字就写得甚好,才命人收入内藏库,留为纪念的,这岂会有错?” 画师一愣,但仍不认错:“万岁,此事微臣不知。但微臣以字之骨相所判断,这两幅字真的是一人所写啊。” 嘉靖都气笑了:“朕亲眼所见之事,你都这般嘴硬,可见你平日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华,不知骗了多少人!” 嘉靖的目光看向萧风,语气中带着不悦。 “师弟,顺天府也是你代管之地,怎么下面的官吏这般刁顽吗?” 萧风也有些哑口无言,他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个段子。 据说末代皇帝溥仪,在经过劳动改造,成了人民的一员后,有一天就想家了,于是就买了张票回故宫去看看。 然后他看见了一面墙上,挂着清朝历代皇帝的画像,他就一张张地看,估计心里在跟祖宗赔不是,朕把江山弄丢了…… 最后他在光绪帝的画像面前站住了,对旁边的讲解员说:“这个画不是光绪帝,这是醇亲王,你们弄错了。” 讲解员拿不准,就请来了专家,专家很不屑地问溥仪:“你是研究历史的专家吗?” 溥仪肯定不是,他之前的工作和现在的工作都不包含这项内容。因此很老实地摇摇头。 专家就更不屑了,告诉溥仪:“这是我们专家研究的领域,我们是不会出错的,外行人不要瞎质疑。” 溥仪也火了:“我虽然不是历史专家,但我亲爹我还是认识的……” 眼下的情况就很类似,画师告诉嘉靖,经过我专家的判断,这两幅字儿是一个人写的。 嘉靖说,虽然朕不是书画专家,但这是朕亲眼看着我两个儿子各自写的…… 萧风拱手道:“师兄,此事倒也好办,虽然时隔多年,但自己写的东西,自己还是能认出来的。 师兄不妨挡上落款,让裕王和景王来认一认,看他们还能不能认出来了。” 嘉靖为什么要跟区区一个画师较劲呢?因为他不想让百官觉得自己是靠皇权蛮不讲理。 海瑞奉旨清查冤案,他的奏请合情合理。但嘉靖确实不愿意在夏言一案上再折腾了。 所以他一上来就压制了海瑞,本想着海瑞知趣一点,退下去也就罢了。想不到这个杠头死顶到底! 众目睽睽,如果嘉靖还是一味的硬压,群臣就算不敢说什么,心中也肯定是不服的。 萧风提醒他名声对修道的重要性,让他也不能不有所顾忌。所以他希望能通过击垮海瑞的证据来阻止此事。 听了萧风的话,嘉靖点点头:“也罢,朕就让你心服口服,免得说朕以势压人,不讲道理!” 片刻之后,裕王和景王都被叫上大殿,那两幅字也在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时间毕竟是有些长了,端详了一阵子后,裕王才犹豫着拿起其中的一张纸来。 “这个应该是我的……” 景王忽然想起来了:“不对呀,我怎么记得,那天下课时咱俩打起来了,我把你的字给撕了……” 景王这一提醒,裕王顿时也想起来了:“对对对,第一天上课,我也把你的撕了,后来你还挠了我一把……” 景王连连摆手:“不是挠,我怎么可能挠人呢,我应该是给了你一掌,不过掌法中带着点指法罢了……” 嘉靖脸色逐渐阴沉,他回头问黄锦:“当初教两位皇子写字的学士,如今在何处任职?” 黄锦轻声道:“刘学士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老奴这就让人把他宣来。” 刘学士一进大殿,看见两个王爷各拿着一张书法在那里发呆,顿时被尘封的记忆所攻击,面如土色,噗通跪倒。 嘉靖忍着气道:“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刘学士哭丧着脸道:“那日万岁见两位皇子的字写得好,龙颜大悦,吩咐臣课后将字存入内藏库。 结果万岁刚走,两位皇子就忽然打了起来,起因大概是景王讥讽裕王的字写的娘娘腔。 总之两位皇子打得不可开交,等臣将两位皇子分开后,才发现两篇字都被他们撕掉了。 臣本想奏报万岁,可臣教导不力,导致皇子斗殴,撕毁万岁御封文字,也是有罪的。 无奈之下,臣只好亲自动手,仿写了两位皇子的字帖,送入内藏库,臣有罪,请万岁责罚!” 嘉靖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刘学士确实有欺君之罪,可站在当时的立场上想想,也是无可奈何。 这两个小子从小打到大,别说刘学士拦不住,就是自己,师弟还说也拦不住他们兄弟相残呢。 嘉靖如今的心境已经比认识萧风之前好很多了,他眼见木已成舟,惩罚刘学士也无济于事,索性表现一下自己的大度。 “你欺瞒朕,本是大罪。念在此事事出有因,也是两个皇子顽劣所致。罚你一年俸禄,考评下等,去吧。” 刘学士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过关了,还以为至少也得挨顿板子呢,赶紧哆哆嗦嗦地谢罪而去。 堂上百官都互相交流着眼神,偷偷看着其貌不扬的画师,也猜测着嘉靖接下来该怎么办。 嘉靖沉吟片刻,忽然道:“海瑞,就算你说夏言收受曾铣钱财的来往书信是伪造的。可仇鸾揭发了夏言与曾铣有交往,此事总是真的吧? 夏言就算没有受贿贪赃这一层罪,他也逃不掉结交边将,这一样是大罪,所以这个案子,不查也罢,无关紧要。” 海瑞摇头道:“万岁,此言差矣。一是一,二是二,夏言就算有其他罪行,但也不能见起冤而不申。 不能因为他有了重罪,就把其他没有的罪名也一股脑的都堆在他身上,这于理不公。” 嘉靖不耐烦的说:“以你之见,一个人已经被判了谋逆大罪,难道还会在乎有没有偷盗之罪不成?” 海瑞大声道:“正是。万岁,夏言是读书人,读书人身死名在。难道一双新鞋踩上了污泥,就干脆整个人都跳进去吗?” 嘉靖心里一跳,看了萧风一眼,萧风知道他的意思,冲他点头微笑。 师兄,不要心虚,海瑞说的是对普通人,咱们对严世蕃,不用有这样的道德观念。他就不算个人。 严世藩是为了你飞升而背锅,这份工作艰巨而光荣,是他应该做的。 嘉靖叹了口气,看着光着头跪着的海瑞,对这个杠头也是无可奈何。 “你起来吧,既然翰林学士们和顺天府画师,都认为那些书信是伪造的。 朕准奏,在夏言的罪状里去掉贪赃受贿就是了。你的帽子先戴着,戴罪立功吧。” 海瑞戴上帽子,再次行礼,回到队列中,然后张居正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出列。 “万岁,臣张居正奏本,夏言一案卷宗中,仇鸾上奏万岁的奏折,揭发夏言与曾铣勾结。 经翰林院学士及顺天府画师鉴定,乃是严世藩手笔,并非仇鸾亲笔书写!” 嘉靖差点站了起来,他定定地看着张居正,眼神中有寒光一闪。 “张居正,你又是如何发现的呢?” 张居正还未开口,海瑞拱手上前:“万岁,当臣发现夏言和曾铣的来往书信为伪造之后,曾提醒张尚书。 夏言被定罪前,曾上奏折分辩鸣冤,其中提到仇鸾的奏折当为伪造欺君,当时法司并未采信。 既然如今有能辨识真伪的能力,何不一起辨识鉴定一番?张尚书便将仇鸾奏折拿出来,一起鉴定了。” 嘉靖的目光从张居正的身上,看到海瑞的身上,又从海瑞的身上,看到张居正的身上,越来越冷。 夏言的辩冤奏折,嘉靖自然是看过的。其实就是没有顺天府画师这个bug级别的npc,以翰林院的藏龙卧虎,也未必就不能鉴定出来。 只是嘉靖当时一心要弄死夏言,根本不在乎证据的真假,也压根就没费心去让人鉴定,直接就采信了而已。 本以为这个案子绝不会有人再敢去碰了,那些卷宗自然也就没必要处理。 夏言毕竟是堂堂首辅,若是其案的卷宗意外失踪损毁,也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所以就一直放在刑部存档了,谁知道多年以后,还真有人敢触碰朕的逆鳞,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胆子? 嘉靖忽然心里一惊,缓缓的将目光转向萧风,刚好萧风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瞬间碰在了一起。 「长夜漫漫,不信睡眠,何不投一票,催一更?」 第六百五十四章 就坡下驴 嘉靖的目光中带着询问:师弟,是你吗?朕知道是你! 萧风的目光中带着安慰:师兄,放松,ease,这事儿不是针对你的,就是平反一起冤案而已。 嘉靖的目光中带着愤怒:放屁,你不知道夏言的案子这么多年都没人敢碰吗? 萧风的目光中带着解释:师兄,夏言若不是冤枉的,查就是了;夏言若真是冤枉的,这可是个大冤案啊! 嘉靖的目光中带着冷酷:大冤案又如何?难道朕还不能冤枉一两个人了?朕身为皇帝,吵架没有一点特权的吗? 萧风的目光中带着提醒:师兄,气运啊,阳气啊,大冤案意味着大大的阴气,会抵消师兄你吸收的国运啊,划不来啊! 嘉靖的目光中带着妥协:师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除了翻案,啥都行啊,比如朕可以偷偷给他做几场法事? 萧风的目光中带着坚定:师兄,肯定不行啊。你说我要是被哪个女人诬陷为非礼,判了我几十年,她最后就给我道个歉,我能原谅她吗? 嘉靖的目光中带着沮丧:那怎么办呢?这个案子如果真的翻过来了,我会很丢脸的啊! 萧风的目光中带着猥琐:师兄,你忘了?背锅侠呀!严世藩啊!咱俩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一切罪过归于严世藩啊! 嘉靖和萧风之间的眉来眼去,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儿。萧风这些天殚精竭虑铺垫的一切,在这一刻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嘉靖死死扣了十年的心结,在这一刻终于松动了。夏言已经死了,夏言的全家都死了,平反也不过是个名儿罢了。 当然,如果这个平反的锅最后落到朕的头上,那你们一样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朕从不背锅!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现成的背锅侠,朕认个一时失察,倒也不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毕竟在大明百姓面前已经认过失察了。 按师弟的意思,如果夏言的怨气不化解,不但我会心存块垒,也会影响我对国运阳气的吸收。 如果要化解夏言的怨气,朕就要认个一时不察,被严世藩给糊弄了,这个朕已经承认过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嗯?这个念头莫名熟悉啊…… 嘉靖坐直了身子,他的心理防线虽然松动了,但也绝不可能立刻就松口,只是目光没有刚才那么冰冷了而已。 “荒谬,仇鸾递交的奏折,难道不是他亲笔所写吗?我记得当时仇鸾是在诏狱吧,嗯?” 陆炳心里一颤,他忽然明白过来,萧风之前单独找他说的那一番话,原来为的就是今天。 萧风答应他不会把他扯进来,其实萧风只是没有抱住他的腿罢了,要上岸,还得靠他自己扑腾两下。 “万岁,仇鸾只是因为天牢满了,在诏狱呆了三天,就又被调回天牢里去了,上奏折,那是在天牢时的事儿了。” 其实并不是,但这里有个很巧妙的时间差。当时严嵩要上奏折之时,陆炳是知道的。 所以陆炳马上就让严嵩安排刑部侍郎柳台,把仇鸾又调回天牢去了。这就是陆炳的谨慎小心之处。 仇鸾犯的罪过,是曾铣举报他贪污吃空饷,这样的罪是进不了诏狱的,所以一回来就是在天牢。 当时夏言和严嵩之间正斗得你死我活,严嵩暗中联络了对夏言有仇的陆炳和陶仲文,决定给夏言致命一击。 但枪虽然架起来了,却苦于没有能射的子弹,而且夏言此时力挺曾铣收复河套,似乎万岁也态度暧昧。 就在这时,仇鸾因为贪污被曾铣拿下,严世藩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他立刻对陆炳说,要把仇鸾弄到诏狱去。 道理很简单,只有在诏狱里,才方便大声密谋。而天牢里就不那么方便。毕竟当时柳台还只是右侍郎,不能一手遮天。 让仇鸾出面作证,也是做了两天的动员工作的。毕竟仇鸾知道,以自己的人脉关系,一个贪赃的罪未必就能把自己搞死。 但若卷入党争,那赢了还好,万一输了,可就彻底完蛋了。自己要告的可是当朝首辅夏言啊! 当然最后仇鸾还是被说服了,主要是严世藩给了仇鸾暗示,不是我爹要干夏言,是万岁要干夏言! 仇鸾的目光自然看向了站在牢门口一言不发的陆炳,陆炳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于是仇鸾同意了,但他的文学水平实在太差了,师爷不在身边,奏折都写不利索。 严世藩等不及,就模仿仇鸾的笔迹,替仇鸾写了奏折。在他送上去之前,又把仇鸾调回了天牢。 这样一来,至少在明面上,严嵩交上奏折之时,仇鸾就是在天牢里的。时间一长,人们也不记得其中细节了。 果然,嘉靖不知是真没想起来,还是装没想起来,他于是又转向了张居正。 “刑部里有记录吗,仇鸾可曾在天牢里写过奏折?” 张居正老老实实的回到:“万岁,天牢里也曾关押过不少官员,这些官员被关进去的一件事就是要笔墨写奏折。 所以,这等事儿刑部是不会一一记录的。仇鸾究竟有没有在牢里写过奏折,不得而知。” 嘉靖哼了一声:“仇鸾在宣大作战中负伤,目前在京休养,此事一问可知,来人,把他……抬来。” 仇鸾被抬上金銮殿之时,脸色灰白,全身只穿着白色内袍,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伤药的味道。 群臣都知道仇鸾受伤不轻,但结合仇鸾过去一贯的没病小养,小病大养的历史,也没想到这次真的这么严重。 嘉靖也很吃惊,他也没想到仇鸾伤得如此之重,忍不住脸色阴沉。 “那些御医也越来越不上心了,虽然告诉朕仇鸾伤得很重,却没告诉朕这般严重,否则朕岂会一定让他上殿?” 其实仇鸾固然是伤得不轻,但这副命在旦夕的样子,确实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为了装得更像,他特意停了两天药,晚上还跟火姑娘加了班。 因此他此时完全是本色出演,在软榻上挣扎了两下也没能爬起来,只得垂泪道。 “万岁,臣失礼了,臣想来是不行了,想不到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万岁一面,臣心愿已足。” 嘉靖心里一酸,他对仇鸾一向印象极佳,此时见仇鸾这般模样,更是难过。 “爱卿不必如此丧气,你年富力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今日召你来,是问你几句话。当年告夏言的奏折,是你在天牢中写的,还是诏狱中写的?” 仇鸾一愣:“万岁,臣的奏折是在甘肃时写的,并非是狱中所写啊!臣上奏折的时候,还没被抓呢!” 嘉靖也一愣,奏折肯定是仇鸾在京城狱中时送上来的,可是什么时候写的,嘉靖却有点忘了。 实际上,当时嘉靖只是需要这么一份奏折而已,是什么时候写的有什么关系呢? “你在被抓之前就写了奏折,为何迟迟不上奏呢?” 仇鸾更惊讶了:“臣的奏折早就上奏了呀,只是臣当时被曾铣夺职待审,并没有直奏之权,自然是先送到内阁的。 当臣被抓进大牢后,严世藩告诉我万岁看到了我的奏折,要让我作证曾铣的罪行,我还以为万岁早就看到了呢。” 嘉靖沉下脸来:“想来是严嵩有意压下了奏折……不,想来是严世藩有意压下了奏折!你还记得奏折内容吗?” 仇鸾艰难的点点头:“臣在奏折中,为自己辩解被曾铣诬告一事。臣并不曾贪污,曾铣误会臣了。” 仇鸾有没有贪污,嘉靖并不关心:“关于夏言和曾铣勾结一事,你可还记得写了些什么吗?” 仇鸾点点头:“臣在奏折中写道,曾铣穷兵黩武,一心收复河套建功立业,对待下属极其严苛。 对犯错军队,动辄克扣军饷以示惩罚。还把克扣的军饷拿来向朝廷活动,争取支持。” 嘉靖皱起眉头:“你奏折中所写,还有曾铣给夏言送礼呢。夏言收受贿赂,所以后面才帮曾铣说话。” 仇鸾瞪大了眼睛:“这些事儿,臣并没有写啊,这不是另外几个军官说的吗?他们做的证啊!” 嘉靖也瞪大了眼睛:“你看看这份奏折,难道不是你写的吗?” 仇鸾挣扎着接过奏折,脸色变得更加灰白了:“万岁,这字迹确实像是臣的字迹,可臣当时没写这么多字儿啊! 这后面关于夏言的事儿,臣的奏折上当时并没有啊。当时案子是锦衣卫和刑部一起审的,让臣作证的部分,也只是曾铣的事儿啊!” 嘉靖的脸上有些下不来了,他看向陆炳,陆炳拱手弯腰说道。 “万岁,因为奏折上写的,曾铣给夏言送礼之事,是分别委派了三名将官,那三名将官也都承认了。 当时仇鸾主要是为曾铣一案作证的,并未涉及夏言。当时是臣陪审,刑部侍郎柳台主审此案。 不过当时证据已经足够了,仇鸾证明了曾铣的罪行,那三名将官证明了曾铣和夏言的勾结。” 嘉靖想了想:“柳台,朕记得徽王案之后,柳台和谈同都被你抓进了诏狱,后来查出了很多罪行,是流放了吧。” 陆炳点头道:“谈同还在关外流放,柳台……他精神不太好,在流放的路上掉下山崖,死了。” 嘉靖点点头,看向张居正:“如此看来,奏折确实可能是严世藩代写的,增添了夏言的罪状。” 张居正看出嘉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当即精神一振,行礼道。 “万岁,此奏折看似合理,其实确实是有许多漏洞的。只是当年严世藩手段高明,又有柳台做帮凶,所以难以察觉。 因为仇鸾的奏折日期是在他被抓回京城前所写的,但他奏折中却与后来万岁下旨申斥夏言的圣旨中多有附和雷同之词。 如“将有余力,粮有余积”和“兵有余力,食有余积”雷同,“师出有名”与“出师征逐为名正”雷同。 可万岁的圣旨,是在仇鸾早已入狱后才宣的,仇鸾被抓之前不可能知道万岁会在圣旨中用这样的词语。 所以结合仇鸾的说法,可知这份奏折正如画师所鉴定,乃是出自严世藩之手,捏造了夏言的罪证。” 嘉靖知道这件事儿想拦估计是拦不住了,见众人的情绪都已经转到了严世藩的身上,也打算就坡下驴了。 可他仍然要表个态,让众人知道,清查冤案是一回事儿,但夏言仍然是有罪的,只是什么罪的问题。 “看来,此事严世藩确实做了很多手脚,重新查也不是不行。只是夏言强君胁众,生活奢侈,这却是无法辩驳之事!” 群臣面面相觑,萧风看向徐阶,一言不发。徐阶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站出来了。 “万岁,夏言为人高傲,对万岁无礼,对群臣狂妄,万岁说他强君胁众,那是一点也没冤枉他的。 夏言生活奢侈,也是事实。虽不及严嵩,但比起臣来,那肯定是阔气得多了。” 群臣面露微笑,嘉靖也微笑点头,其实徐阶的日子过得绝对很滋润了,只是当初夏言确实比他还要豪横一些。 “然夏言在任之时,不避怨嫌,不怕劳烦,杀伐果断,事必躬亲,裁汰冗员,打击倭寇,不失首辅之责。 臣自蒙万岁圣恩,忝居首辅,每日里想的就是一件事:臣要做一个没有罪过的夏言!” 嘉靖一愣,看着徐阶,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萧风,萧风的表情平静,似乎对徐阶的言论并不意外。 徐阶是读书人,徐阶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不管他与萧风如何明争暗斗,这两点是不会改变的。 在徐阶和萧风斗得最激烈的时候,徐阶也没有利用过夏言的案子来打击萧风,这就说明了他的底线。 徐阶很可能是个谨慎且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即使在严党倾覆,他登上首辅之位后,他也没有尝试过为夏言平反。 因为他知道,那是嘉靖的逆鳞。他没有办法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还夏言一个公道,那就算了。 可当这个机会出现时,自己不用冒什么风险就可以顺水推舟一下,那徐阶这个老汉推得就十分起劲了。 嘉靖陷入了沉思,他已经感觉到,今天这件事儿,看似是平反十年冤案引起的,但其实朝堂间早已积蓄了强烈的情绪。 因此当海瑞率先做出激烈动作的时候,这些情绪就再也忍不住了,全都猛烈喷发了出来。 看徐阶的态度,看他身旁高拱的表情,甚至那些原本是严党,现在变成徐党的官员,似乎都对眼下这个情况喜闻乐见。 只要不恶到一定程度,或是不涉及到自身的利益,人们还是愿意看到沉冤得雪的。这就是为什么《包青天》这样的电视剧总能热播的原因。 现在就是这种局面,天大的罪过都是严世藩的,万岁的态度也有所松动,大家觉得步子大一点,似乎也扯不着蛋…… 就在此时,西苑方向忽然间飘来一股香气,同时一个巨大的烟花冲上了天空,很多在殿下伺候的侍卫和太监都惊讶地喊了起来。 嘉靖皱皱眉,让黄锦出去问问怎么回事儿,黄锦回来说,是西苑方向有异象。 嘉靖心里一动,担心自己留在精舍里的宝贝仙字石出啥问题,赶紧让陆炳带人去查看。 过了一会儿,陆炳回来了,面色愉快,嘉靖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看来不是坏事儿。 陆炳拿着个小金盒儿走到嘉靖身边,小声说道。 “万岁,没事儿。是丹房里火玄真人炼的一炉丹,本来后天才到日子,刚才忽然自己炸开了丹鼎的盖子。 本以为丹药都毁了,可丹鼎之中瑞气冲天,这一炉丹药竟然出奇的好。臣赶到时,火玄真人正在上香祈祷。 他让臣把丹药先给万岁带过来,他在祈求仙君多赐瑞气,让他丹鼎之术能更进一步。” 嘉靖打开小金盒儿,里面的九颗丹药颗颗殷红如血,发出奇异的香味,确实是罕见成功的一炉丹药,还带着刚出炉的锅气呢。 嘉靖赶紧磕了一颗,感觉全身发热,无比受用,心里最后的那点不平之气也消散了。 “瑞气,瑞气,看来这阴阳之道,果然玄妙。既然如此,罢了。” 自语之后,嘉靖把声音提高到正常的程度:“就准众卿所请,重查夏言一案。若确实是严世藩所为,可酌情减免其罪名。” 群臣山呼万岁,这一次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似乎都更整齐,更洪亮一些。 嘉靖退朝,群臣都陆续下殿后,陆炳忽然道:“徐首辅,你等一下。” 徐阶心里一惊,但表面毫无变化,只是低着头,跟随陆炳来到大殿后面,赫然发现嘉靖就站在大殿的屏风之后,并没有离去。 徐阶悄悄观察着嘉靖的表情。嘉靖并没有看徐阶,目光一直看向前方。 徐阶沿着嘉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一直看着的,是萧风离去的背影。 等人都走完了,嘉靖才疲倦地松了口气,看着徐阶,露出微笑,淡淡的说道。 “徐爱卿执掌内阁,劳苦功高,你儿子却还在天牢羁押,想来你也心疼的。” 徐阶心里一动,口气谦逊:“小犬狂妄无形,触发律法,海大人判他半年,并不为过,臣岂敢有怨言。” 嘉靖淡淡一笑:“朕也是父亲,能理解你的心情。年轻人经些挫折没坏处,想来徐璠也经受教训了。 此次国运之战,文臣武将皆有功劳。萧风以功劳换取老道的减罪,徐爱卿的功劳,就给你儿子减罪吧。 朕给你手谕,明日就将徐璠放出来吧,也不必回松江府了,就留在京城,赐恩荫中书舍人,给你做个帮手吧。” 徐阶何等老辣,马上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心里一颤,却只是表现得感激涕零。 “万岁深恩……臣必将呕心沥血,报效朝廷,不负万岁!” 「投票,催更,重要的事情说一遍!」 第六百五十五章 沉冤昭雪 万岁批准了重审夏言一案,造成了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明的轰动。 夏家族人奔走相告,读书人们弹冠相庆,茶坊酒肆,青楼楚馆,凡有井水处,皆在说夏言。 在这种激动人心的大场面下,徐璠的出狱和恩荫,显得那么的悄无声息,不足挂齿。 而且老百姓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徐璠被婷婷接出了天牢,压根没在街上亮相儿,直接就钻进了开进天牢院子里的马车上。 就算张居正再怎么正派,给自己老师的儿子一个小小的开车进站的特权,也是不能苛责的。 徐璠一进徐府,第一件事儿就是泡澡。徐府里的泡澡池子也是天赐营造建设的,事实上京城所有高官豪商家中的浴池都是出自天赐营造之手。 徐璠从早上泡到黄昏,换了三池子的水,才终于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干净了。 然后婷婷来帮他擦身子,憋了太久的结果就是又换了一池子水,这次一直泡到了掌灯时分。 等徐璠终于水灵灵的来到下值的徐阶面前时,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彩,目光也很像个贤者了。 徐阶摆了一桌丰盛的家宴,屏退了所有人,单独跟儿子吃。徐璠给徐阶倒满酒杯,自己也满上一杯。 “父亲,这次能提前脱离牢狱,回到父亲身边侍奉,当真是不胜之喜。儿子不孝,让父亲忧心了。” 徐阶看着儿子变得清瘦的脸,也有些心疼,但他还是控制住了情绪,木着脸说道。 “你可知这次万岁提前恩赦你,还恩荫你为中书舍人,是何缘故吗?” 徐璠想了想:“父亲贵为首辅,万岁信任有加。此次南北双线大捷,大明再无边患,堪称国运之战大胜。 万岁大悦,论功行赏。自古打仗打的是钱粮,父亲居中调度,劳苦功高,万岁推恩及儿子。” 徐阶点点头:“这是明面儿上的理由。万岁若只是推恩,把你放出来就是了,何必急着恩荫呢? 你是萧风送进去的,万岁这次亲自恩赦,就不怕萧风不高兴吗?恩荫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徐璠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但他不知道父亲对此的看法,因此先虚晃一枪。见父亲把话说开了,他也就微微一笑。 “首辅之子得个恩荫,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中书舍人本就是萧风过去当过的官职。 萧风飞黄腾达,就是从这个位置开始的。万岁偏偏恩荫了儿子这个官职,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万岁此次虽然同意了复查夏言一案,一是为了自己修道飞升,化解怨气,二是海瑞硬刚,群臣施压。 但万岁心中自有一份怒气,这份怒气既不愿说,又不可说。就像万岁对萧风的感觉一样,既喜爱,又恼恨。 所以万岁来这么一手儿,就是要让萧风明白。此事背后有你动的手脚,你也是为朕好,朕不怪你。 可朕也得让你明白,朕不是被你骗了,也不是朕惧怕百官施压。推恩与我,就是要让萧风明白这一点。” 徐阶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就想到了这些吗?那这个官你还是不要做了,还能多活几年。” 徐璠一愣,不服气地看着父亲:“儿子愚钝,还请父亲明示。” 徐阶淡淡的说道:“之前萧风调动天下兵马,群臣就颇多反对,万岁为打赢大战,力排众议让萧风去了。 可双线刚一获胜,万岁就借着严效忠的申冤诗案,强行把萧风调回来了。万岁,还是担心萧风权利太大。 之前,我一直顶在前面,与萧风分庭抗礼,但最近,萧风的势力越来越强,万岁是担心我顶不住了。 而且万岁觉得自从你进了牢房之后,我与萧风的对抗减少了,这并非万岁希望看到的局面。 所以万岁才把你放出来,并且恩荫你为中书舍人。因为万岁知道你对萧风不满,必然会对抗萧风的。 其实,我确实预料到了这一点,这段时间才会故意示弱的。我越示弱,你出来的就越快。” 徐璠想了想,笑道:“万岁这么想也没错,我就是不服萧风。他太狂妄,太目中无人了,活脱脱一个新夏言! 天下有才之士多矣,怎么就他是大明的救星吗?父亲科举高中,由翰林而次辅而首辅,不比他资历强? 高拱、张居正等人,哪个不是饱学之士,能臣干吏?他年纪轻轻,秀才之身,凭测字幸进。 殿试时凭一言合圣意而成探花授高官,又凭搬倒严嵩父子高升次辅。大殿上称师兄而不行君臣之礼! 那些仗是靠他打赢的吗?那是将士们打赢的!严家父子是他搬倒的吗?那是万岁见严党无用而弃之罢了! 他的功劳,不过是万岁有意送给他的,扶持他以抗衡严党。如今严党没了,萧风就成了萧党。 万岁见父亲独木难支,起用我来协助父亲,对抗萧党,平衡朝政,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徐阶叹了口气:“万岁想拿你当刀,来对抗萧风,你似乎并不觉得危险?” 徐璠昂然道:“天下百姓,文武群臣,哪个不是万岁的刀?万岁手里的刀多了,谁能被选中就是机遇。 有多少把刀一辈子出不了鞘,只能锈死在刀鞘中。能有机会被拔出来的,自然就该横扫千军,做一番事业。 何况,能被拿来用的刀,自然就会被擦拭,被研磨,渐渐被当成宝贝,当成依仗,严嵩当初不也是如此吗?” 徐阶冷笑道:“你既然看到了严嵩和严世藩后来的下场,还觉得这是好事吗?” 徐璠笑道:“父亲,人不能因噎废食。严嵩倒台,是因为严世藩胡作非为,天怨人怒。 若是严世藩肯做收敛,不一再犯下大错,以严嵩当时的势力,又岂是萧风能对抗的? 父亲才能,远胜严嵩,儿子不才,也不比严世藩差。只要我父子同心,掌权而不行罪,必可得严嵩之福,不蹈严嵩之祸。” 徐阶想了想:“你想的倒挺美的。殊不知我虽为首辅,实力却仅限于朝堂一隅。萧风虽为次辅,势力遍布天下。 以当前之势而论,萧风才是当初的严党,可萧风又不是严世藩那样的疯子,他只立功,不犯罪,你如何争锋?” 徐璠冷笑道:“萧风确实比严世藩聪明得多,可他也不是无懈可击的。他不犯罪,却犯错。 在万岁面前,有时候犯错,可比犯罪要更可怕。父亲宦海多年,自然比儿子更清楚。” 徐阶默然,他知道儿子指的就是这次平反夏言之案。实话实说,他也不知道萧风是搭错了哪根弦,非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夏言全家都死光光了,就是平反了又能有什么用,可你这么一搞,不管准备了多少铺垫,给万岁多少台阶,万岁都不会高兴的。 哪怕是用上万试万灵的胡萝卜,说平反冤案是为了万岁的修道气运,也只能是让万岁从道理上明白,但从情感上仍然是会扣分的。 这个道理就比较复杂了,需要举个例子说明。比如你家孩子是个熊孩子,偷别人东西,别人抓到后揍了他一顿,然后归还给你。 并且苦口婆心地告诉你: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小时候打人,长大了杀人。小时候偷进女厕所,长大了偷进直播间…… 你肯定知道对方说的道理是对的,理智上也是感谢对方教育了你的孩子,防止你孩子走上犯罪的道路。 但你的情感上就是会讨厌对方,因为他打你孩子了,让你没面子了。这很不讲理,但也很现实。 嘉靖现在就是这种心情。我知道师弟是为我好,他带兵是为了给大明评判,他掌权是为了激浊扬清,他给夏言平反是为了化解怨气。 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他凭什么掌那么大的权,凭什么带那么多的兵,凭什么打我的脸,让我承认一时不察…… 徐阶承认儿子说的有道理,然后微笑着喝了一杯酒,鼓励地看着儿子。 “万岁启用你,除了让你帮我对抗萧风,平衡朝局,还有别的目的吗?” 这次徐璠真的愣了一下,还能有什么目的呀,万岁也是人啊,他难道做一件事儿还能总一箭好几雕吗? “这……儿子愚钝,确实想不到其他的目的了,请父亲明示。” 徐阶呵呵一笑:“我要说万岁看中了你天赋异禀,中书舍人只是个开始,会持续提拔你,你信不信?” 徐璠低下头,谦虚的说道:“父亲谬赞了,儿子虽略有小才,但儿子并未入仕过,万岁何以知之? 想来是与萧风的几次对抗,让万岁略知一二,加上万岁深知父亲之能,因此爱屋及乌,推想而知……” 徐璠还在说着谦虚的话,猛然间一只酒杯摔碎在了脚尖前,“砰”的一声,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徐阶揪住了儿子的衣领,居高临下的怒视着儿子,压低了声音怒吼道。 “蠢货!我问你,严党做了那么多的孽,包括夏言被杀,现在百姓和百官骂的是谁?” 徐璠被父亲极其罕见的粗鲁行为吓得手足无措,本能地回答:“严世藩!” “万岁登基几十年了,他所有的错事罪过都由严嵩父子顶了罪,可那些事儿都是发生在严家父子活着的时候! 以后呢?万岁以后就成了大善人了吗?万岁以后就不会犯错了吗?万岁以后犯错谁来替他顶罪? 严家父子已经死了,难道还能说是严世藩从土里爬出来了,干的那些事吗?” 徐璠脑子嗡的一声,呆呆地看着父亲,就像吃了什么特别难消化的东西,涨得肚子疼一样。 “父亲是说,万岁提拔我,是因为……” 徐阶放开徐璠的衣领,冷冷的说道:“前面的两个原因,你分析的并没有错,但这第三个,你必须时刻铭记。 放眼朝堂上下,再没有比你更像严世藩的了。少年高才,心高气傲,父亲还是首辅,乐于与萧风作对。 万岁用你,一是给萧风点颜色以示警告,二是让你辅佐我平衡朝堂,三嘛,呵呵,就是培养一个新的严世藩。 万岁和萧风从骨子里就不是一类人,萧风权利越大,两个人的分歧就会越大,到最后,总有面临对峙的一天。 到那时,万岁有两个选择,第一是除掉萧风,那样他就会借助我们的力量,就像当初万岁除掉夏言一样。 第二是继续和萧风保持友好,那时候就需要有个牺牲品,来作为他们师兄弟和解的祭品。 到那时谁反对萧风最厉害,最让萧风厌恶的,万岁自然就会除掉谁,来维持和萧风的关系。” 这就是夫妻吵架,如果都不太舍得打对方,还想接着过,那就得打孩子了。 至于孩子是不是犯了错,那不用考虑,平时那么娇惯放纵,不犯错才是奇了怪了。 徐阶看着目瞪口呆的儿子,叹了口气,温言安慰道。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估计万岁只是预留这一手儿罢了。也不是就算准了你会如何。 说到底,只要我不当严嵩,你也就变不成严世藩。万岁对你是公平的,他只是给你一个拿刀的机会而已。 至于拿着这把刀,是变成了将军,还是变成了贼匪,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好自为之吧。” 徐璠哆嗦着拿起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深深的垂下了头,两只手握紧成拳。 夏言的案子审得很快,因为大部分的罪证那天在大殿上已经讨论过了,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了。 当年三个帮严党作证,陷害曾铣和夏言的军官,都已经升官了,最大的当到了副将,最小的也当到了游击将军。 这三人像当年一样,还是被锦衣卫抓回来的,还是先关进了诏狱。然后陆炳告诉他们,朝廷要重审夏言之案。 三人大惊:“陆大人,当年严世藩告诉我等,这是替万岁办事儿啊,说你也是跟我们一伙的啊!” 陆炳淡淡地说:“这话你们尽管去说吧,你们诬陷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诬陷万岁,你们是想诛十族吗?” 三人顿时如坠冰窖,半天才问道:“大人,那我该怎么说呢?” 陆炳叹了口气:“你们可以说严世藩当时骗了你们,说只要你们诬陷曾铣给夏言送钱,就保你们不死,还能升官。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不过在这过程中,不要提万岁,哪怕说严世藩假传圣意都是不行的。 你们当时因为杀良冒功被曾铣治罪,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根本不用严世藩说是万岁的意思,你们也会那么做的。” 三人哭丧着脸道:“如此一来,我等的命就没了。帮着严世藩诬陷曾铣和夏言,这是多大的罪过呀!” 陆炳淡淡地说:“你们三个是死定了,不过也就是如此罢了,你们的家人肯定不会受到牵连的,这还不够吗?” 三人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儿:“仇鸾呢?当初他才是始作俑者啊!是他先诬陷曾铣,我们才跟着诬陷夏言的呀! 我们都必须得死,难道他就不用死吗?凭什么呀,这不公平!” 陆炳冷笑道:“公平?什么叫公平?万岁只说给夏言平反,又没说给曾铣平反。 当然,夏言平反了,曾铣最大的罪名,边将与首辅勾结,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仇鸾的奏折并非他本人所写,乃是严世藩代笔,如今仇鸾把有关夏言的事推得一干二净。 他只承认告曾铣克扣军饷,穷兵黩武,一心收服河套,不惜挑起边衅之罪。 这等事,别说现在不能说曾铣肯定没有,就是真没有,仇鸾也不过认个诬告反坐的罪名。 克扣军饷,穷兵黩武,挑起边衅,诬告这三样罪名,要不了曾铣的命,自然也就要不了仇鸾的命。 何况仇鸾如今是什么身份,你们三个是什么身份?仇鸾是太子太保,战功赫赫,将功赎罪也够了。 你们呢?你们有什么功劳可以抵诬告了曾铣和夏言之罪的?” 三人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陆大人,那若是我们一口咬定,曾铣就是和夏言勾结呢? 我们当年是这么说的,如今也是这么说!反正死无对证,他们凭什么说我们说的就是假的呢?” 陆炳笑道:“若放在平时,这确实是个办法。骨头硬一点,没准还真能熬过去,可惜这次不行。” 三人不解:“我们的骨头够硬,陆大人请明示,为何这次不行呢?” 陆炳苦笑道:“上次是万岁要杀夏言,结果是确定了的,所以证据根本就不重要。 这次万岁要为夏言平反,化解怨气,结果也是确定了的。没人比万岁更清楚夏言是无罪的了。 所以你们当年的证据根本经不住推敲,而且这次也不是你们能硬挺过去的。你们不开口,朝廷就会找更多人来查。 你们的部下,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同僚,就没有知道真相的吗?当年严党那般嚣张时,你们也未必就能守口如瓶吧。” 三人面面相觑,陆炳让他们三人在牢里商量了一夜,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保全家人,换个痛快。 数日后,夏言一案平反,昭告天下,圣旨大意如下。注意是大意,不是原文。 奉天承运,大家都听朕说:严世藩那个混蛋罪行累累,现在血债上又添了一笔。 当年为了帮他爹坐上首辅之位,他勾结多人,构陷夏言,以私通边将的罪名将夏言干掉了! 当年朕身患重病,经常昏迷不醒,严世藩和他爹趁机把持朝政,瞒着朕将夏言定了罪,杀掉了! 朕这几年修道有成,身体好了很多,没事儿的时候经常琢磨这件事儿,觉得事有可疑。 于是利用这次平冤案的机会,下旨重查此案,果然发现都是严世藩搞的鬼!所以给夏言平反! 夏言没有勾结边将,不过他为人比较高傲,对朕不讲礼貌,错误还是有的,不过瑕不掩瑜嘛! 他人都死了,这些小问题朕就原谅他了,不追究了!因为他冤死了,朕要补偿他一下。 由夏家族中选出一个男子,过继在夏言名下,朝廷恩荫一名进士出身,优先提拔。 夏言为人耿直,清高自持,不辞劳苦,能任繁剧,虽有小亏,不伤大节。 朕更念其往日功劳,不究其往日过错,着恢复其生前所有官职,追谥“文愍”。 曾铣为图战功,鲁莽激进,扩军充备,御下严苛,不顾情势,屡起边衅,其罪可察,并非无妄。 然其清廉自守,家无余财,镇守边关,屡立战功,武将求战,不为大错,志在立功,身遭重法。 此亦因严世藩构陷夏言所累,朕心悯之。抵其罪后,犹有余功,追赠兵部尚书,谥号“襄愍”。 「沉冤昭雪,投票催更以示庆贺吧。」 第六百五十六章 魂归情处 大明的船队在浙江登陆,正在积极建设港口的工人们开始还以为是大军凯旋了,兴奋地放起了鞭炮。 然后他们才看见,这绝不是一只凯旋的队伍。且不说船只数量少了很多,也不看两个宝船身边空空荡荡。 只看船上的旗帜,就知道,没有一支凯旋的队伍,会不把旗子挂在最高的顶端。 船上的将士们目光呆滞,满脸沮丧,就像还没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一样,木然地看着岸上的工人们。 然后他们忽然就崩溃了,痛哭,嚎叫,还有人跳下船,直接游上了岸,抱住每一个能抓住的大明百姓,嚎啕大哭。 好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确定自己已经踏上了大明的土地,远离了让人疯狂和绝望的风暴地狱一般。 这些士兵都是从江南大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兵,他们见识过尸山血海,面对厮杀面不改色,可他们从没经历过如此绝望的时刻。 那是人力不可战胜的对手,不管你多么努力,多么拼命,它都能冷酷甚至轻蔑地毁灭你,那是无边无际的绝望,没经历过的人,永远都无法体会。 当胡宗宪得知远征的船队遭遇风暴,舰船和士兵折损过半,惨败而归的时候,他的脸色白得像上吊用的白绫子一样。 他第一时间带人出发,到海边去安抚军队。原本留在南京城里的将军家属们,胡宗宪也都带上了。 这其实是违反规定的,而且南京的兵部尚书还特意提醒了他。 胡宗宪为人八面玲珑,而且他当着江南总督,这是肥的流油的地方,他就是不贪,钱也少不了。 他又生来就是轻财重义的人,因此南京的六部中人,个个都被他维系得很好。 当然并不是人人都能靠钱来维系的,南京六部中人,大部分是之前得罪了严党,被排挤到南京养老的。 因此他们天然地从情感上倾向于干掉了严党的萧风,对胡宗宪自然也爱屋及乌,给了胡宗宪很好的发挥基础。 “老胡啊,你要明白,将军出征期间,家属不能离城,这是规矩呀。 现在军队虽然回来了,可毕竟还没解散呢,你这时候把家属带过去见面,搞不好会被人弹劾的呀。” 胡宗宪苦笑道:“多谢提醒,我也知道这个。不过兵部规定里,也有一条,家属由当地城中主官看管。 如今我是江南总督,这南京城里我是主官,这些家属自然是归我看管的。我虽然带她们出城,可她们仍在我手中,也不算违规。” 兵部尚书摇头道:“你这是故意装糊涂,虽然律条里没这么写,但谁不知道这是防止将军造反的? 大军尚未解散,你就把家属带去见面,万一他们带着家属跳上船跑了,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胡宗宪叹了口气:“归来的将士们还需要在海边驻扎些时日,等待圣命才能确定解散还是再次出征。 他们都是从大海上死里逃生回来的,可回来后,还要面对未知的命运。 如果此时我不让他们见上亲人一面,再想见就不知道何时了。这点子风险,我得替他们担待了。” 兵部尚书长叹一声,他当然知道胡宗宪说的是什么意思。南京兵部尚书,那也是兵部尚书,深谙军队的潜规则。 历来打了败仗,是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当背锅侠的。这些人里俞大猷对这套业务最为熟练,堪称“锅巨侠”。 败仗越大,锅就越重,背锅的人如果身体不好,分量不够,搞不好就会被锅给压死。 而显然,这次的锅,在大明的军事历史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往前数数,估计也只有土木堡能相提并论。 胡宗宪作为江南总督,一份领导责任是跑不了的。但他毕竟不是亲自上阵的将军,最大的锅,一定会从前线的将军里出。 奇妙的是,打败仗的锅对低级将官反而没太大影响,级别越低,影响越小,低到普通士兵身上,压根就没有影响。 这有点像山上的树木,当狂风来袭时,长得最高的树总是最先被折断,越低矮的越安全,而地上的小草,甚至连风都感觉不到。 兵部尚书不说话了,胡宗宪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胳膊,顺手拿出一张银票来。 “老哥,你帮我遮掩此事。我偷偷地带去,偷偷地带回来,也没人能知道,也算你尽了一份心。 俞大猷出征时,胭脂……虎还生死未卜呢,他心里能不惦记? 徐海对王翠翘的感情堪比海盗版的唐明皇和杨玉环,他心里能不惦记? 戚继光对夫人的感情……反正他夫人我也拦不住,上次南京守城后,她立功受赏,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出城名正言顺。” 兵部尚书顺手将银票塞进袖子里,大义凛然地点点头。 “都是出兵放马过的人,谁不理解谁啊?老胡你尽管去吧,就算最后老夫担了点责任,又能把老夫怎么样? 老夫已经被赶到南京来当木偶了,大不了再把我赶回老家种地去,老夫不怕!” 家属们坐在一辆大车里,胡宗宪带着亲兵卫队,赶到了海边的县城。 县城太小,只能让将军们带着受伤的士兵进城,城外临时的军营已经搭建完,士兵们的情绪也终于稳定了,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虽然是在沿海地区,但伙夫们很识趣的一条鱼虾都没敢做,连海菜都没敢放,做的全是青菜和猪肉,以及土豆。 胡宗宪看着灰头土脸的士兵们,咬了咬牙,喊过了军需官来。 “伙食上不要省钱,多放肉菜,要管够!钱不够了只管要,只要写清楚账目即可。” 军需官连连点头:“多谢大人关心,已经很好了,弟兄们都很知足。我们是打了败仗回来的,没脸要这要那的……” 胡宗宪没再说话,带着人走进城里。一个当地富商的大院自愿被征用为临时大帐,几个将军正在里面议事。 胡宗宪努力让表情变得轻松一些,让人将大车直接赶进了院子里。然后微笑着推开主房的门。 几个将军正在激烈讨论,见到胡宗宪进来,都停住了,一个个垂头丧气,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样子。 胡宗宪笑道:“干什么,不是争得很热闹嘛,怎么都不说话了?吵什么呢,说来听听。” 众人互相看了看,还是徐渭先开了口:“大人,我们是在讨论,这次的风暴之灾,究竟是天灾难躲,还是我们自己的失误。” 争论的主要是几个有航海经历的,俞大猷和戚继光最多是坐着船在大明海岸线巡逻过,对此没什么发言权。 唐顺之认为这次行动上有所失误,应该先上琉球岛修整,再从琉球出发,可能就避过这场风暴了。 汪直则表示反对:“这场风暴是在琉球和日本之间的海域,就算我们先登陆琉球,出发时的路线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唐顺之坚持道:“但时间就变了,那风暴总不会天天都有的。我们也可以观察一个更好的天气出发。” 汪直摇头道:“没用的,风暴骤起前一炷香的功夫,那片海域还是风平浪静,万里无云的。 这场风暴来得太急了,我在海上跑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风暴,太邪性了!” 对海上风暴没有发言权的戚继光开口道:“汪直说得对,这场风暴很难预测。 何况我们出发时大家都同意的策略,是兵贵神速,尽快登陆日本,展开陆战。 琉球靠近日本的那一面,礁石众多,大船很难靠岸,只能从远离日本的一面靠岸登陆。 修整之后,还是要再登船走同样的海路,只能是平白的耽误时间,并不是好办法。” 徐渭点头叹息道:“事后我派人到琉球岛上,问过当地渔民,他们说那片海域随经常有风暴,但从没有过那么大的。 那场风暴持续的时间也就是一夜而已,我们在海上航行了十多天,何以就刚好赶上了那场风暴? 当年蒙古人攻打日本就曾被风暴所阻,如今大明攻打日本也被风暴所阻。难道真的是倭寇气数未尽?” 众人默然,胡宗宪勉强笑道:“徐兄,这话今后就不要说了。区区倭寇,有什么气数,不过是侥幸而已。 送信的探马只说了个大概,我着急赶过来,就是要知道详细损失,好给朝廷写请罪折子。 你们也不要哭丧着脸,这是天灾,不是被敌人打败的,想来朝廷自有公论。 何况萧兄已经洗清了罪名,朝中有他维持,断然不会让各位蒙冤受屈的。” 俞大猷十分开心:“我就说嘛,我师父怎么可能有什么欺君之罪,严世藩的儿子也太不自量力了! 胡兄,既然我师父都没事儿了,胭脂……虎应该也没事儿了吧,不知是否还在京中?” 胡宗宪笑道:“看你那猴急的样子吧,没出息。告诉你,我这次来一是跟你们商量奏折怎么写,二来是给你们个惊喜。” 说完胡宗宪一挥手,几个女子款款而入。虽说女子不宜见外人,但此时情形,却也难以顾忌那么多。 而且军中同袍,一起出生入死过,感情也非寻常人可比,大家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只是确实惊喜万分。 胭脂豹第一个冲上去,冲到俞大猷的面前,面色绯红,嘻嘻笑着看着俞大猷,高大秀美的身材,扭得像个小女孩儿一样。 她多年模仿姐姐,修炼魅惑之术,虽然是假的,却也学得七八分,那份妩媚,当真是谁也比不来的。 俞大猷心里一软,身上一硬,惊喜地说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俞大猷的夫人自从胭脂豹进门后,不知是不是觉得后事有了交代,心情放松,竟然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好。 因此胭脂豹自然也没能成为续弦的夫人,但夫人觉得胭脂豹是俞家的福星,要求俞大猷以平妻之礼相待。 所以俞大猷称呼原来的夫人为夫人,称呼胭脂豹为娘子,以示区分。 戚夫人第二个冲上去,冲到了戚继光的面前,嘿嘿冷笑着看着戚继光,高大健美的身材,如同一支标枪般笔直地插在地上。 她将门虎女,带兵打仗,刀剑在前眼睛都不眨一下,此时看着自己败军之将的老爷,气就不打一处来。 戚继光心里一硬,身上一软,惊恐地说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王夫人冷笑道:“怎么,我不能来?你在大明打倭寇那么神勇,老百姓都叫你抗倭英雄,怎么到了倭寇的地头上就不行了呢?” 戚继光难过地摇着头:“夫人有所不知,我要是真被倭寇打败了,也没脸回来见夫人,早就跳海了。 实在是我连倭寇的手都没看见啊,是老天把我打败了。我再厉害,也总厉害不过老天吧!” 听戚继光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王夫人脸色才好起来,心疼地看着戚继光,感动得戚继光不敢动。 王翠翘虽然也心急,但她天生的千金小姐气质,莲步轻摇,走路也快不起来,人家俩人都跟丈夫说了半天话了,她才走到众人面前。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们,寻找着自己的丈夫。胡宗宪本来含笑看着眼前的亲人团聚,此时也才注意到缺了个人。 “徐海呢?老徐跑哪儿去了,我这千辛万苦地把他夫人带来,他倒躲起来不见了。” 屋里刚刚热闹起来的气氛,瞬间变得冰冷,男人们都低下了头,不敢看王翠翘。 胡宗宪的脸色也变了:“老徐呢?老徐怎么了?” 汪直咬着牙:“徐海兄,旗舰被风浪打沉了,徐海兄,没能跟我们一起回来……” 王翠翘身子一晃,昏过去了。胭脂豹和王夫人动作极快,一步窜过来,一人一只手扶住了她。 汪直的头低得都能舔到肚脐眼儿了,这些人中,他是最难受的。 这可能听起来有点古怪,但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眼前的这些人中,都是或科举出身,或世袭职位的人。他们一出生就在岸上,理所当然地为国效力。 只有自己和徐海,是科举不成,也无世袭恩荫的普通人,为了生活,曾经四处奔波,阴差阳错当了海盗。 海盗不是那么好当的,为了扩大势力,压制对手,获得利益,他们也曾与倭寇合作,也曾与大明为敌。 但他们心里仍然想着能当大明的官儿,能在大明落叶归根,封妻荫子。他们做梦都在想着大明的老家。 幸亏大明出了个萧风,他亲自招安了汪直,又让胡宗宪招安了徐海,才让两人梦想成真。 他和徐海深知自己比不得胡宗宪,比不得唐顺之,比不得俞大猷和戚继光,甚至连徐渭这个同样屡试不第的幕僚都比不得。 他们在海上是称霸一方的霸主,可到了大明的官僚体系内,他们就是毫无根基,还有满身污点的人。 他们只有夹着尾巴,埋头苦干,希望能多立战功,慢慢让人们忘记他们的过去。 他们知道,有些人生来在山上,躺着就行;有些人生来在地上,走着就行;而他们,是在坑里,要靠爬。 他和徐海斗了半辈子,当海盗的时候斗,招安之后斗,他一直占上风,可也一直很难赢。 现在,他赢了。可他却很难过。他忽然发现,自己和徐海就像两个在黑夜里结伴而行的人。 虽然彼此看不顺眼,可在这黑夜之中,却能彼此壮胆。因为我知道,身边还有一个同类啊。 汪直颤抖着叫了一声:“海峰,跪下!” 毛海峰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王翠翘连连磕头。 “弟妹,海峰的命,是徐海救下来的。徐海无后,就让海峰给徐海当义子吧。我还有儿子……” 王翠翘轻轻推开胭脂豹和王夫人的手,平静的看着毛海峰,嘴角勾起一丝惨淡的微笑。 “想不到你们斗了一辈子,最后竟然还能和好,我丈夫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好,我替丈夫答应了。好孩子,以后每逢你义父的忌日,你别忘了给他烧点纸,上柱香。” 毛海峰连连磕头,泣不成声。众人也都心情沉重,让人送王翠翘回房休息,胭脂豹和王夫人陪着劝解了许久。 胡宗宪和众人研究如何写奏折一直到深夜,总算由徐渭执笔,写出了一封最得体的请罪折子。 众人的智慧,加上徐渭的文笔,写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力争让嘉靖看完之后,要忍不住心酸落泪,下手也不好意思太狠。 众人都累得够呛,分别回屋休息,很快就鼾声四起。只有三个房间例外。 俞大猷的房间中传出了声音很小的,胭脂豹的求饶声。 戚继光的房间中传出了声音很小的,戚继光的求饶声。 王翠翘的房间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空无一人一样,实际上,也空无一人。 在黑暗之中,王翠翘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小路走到了海边。一路上,她想起了和徐海的很多事儿。 她想起了徐海第一次在松江府见到她的样子,一个花和尚,拿来路不明的钱听她唱歌,连睡都睡不起,偏偏还总来。 后来徐海当了海盗,把她抢走了,她开始很生气,连跟他睡觉都闭着眼睛不看他。可徐海成天看着她笑。 他说只要有了她,所有的女人他都看不上了。她就故意难为他,不但把他的女人都放走了,还不许他的手下抢女人。 让海盗不抢女人,这简直比让狗不吃屎还难。可徐海做到了,他立下规矩,凡是抢女人的,只准抢一个,抢了就得成亲! 这个规矩逼走了不少人,也让徐海的实力变弱了不少,可他笑着对她说,只要是她说的话,他都答应。 她瞪着他说:我不想在海上过日子,我想回大明!我不想当海盗的娘子,我要当诰命夫人! 她本来是气徐海的,可徐海愁眉苦脸了三天之后,告诉她,行! 他说他能联系到严世藩,也能联系到胡宗宪,总有一边是靠谱的。他一定会让她回到大明,当诰命夫人。 黑夜里的海面,显得比白天更加宁静,更加神秘,就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分界线一样。 王翠翘在海上漂泊多年,做梦都想要回到大明的国土上,过安稳闲适的日子。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大海也很好,无边无际的,在大海里,无论有多少痛苦,都显得那么渺小,无关紧要。 她慢慢地走进海水里,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海哥,我来找你了,你等等我……” 「票,催」 第六百五十七章 一身承担 最先知道水师惨败消息的,是三个地方。 因为没有了海东青的压制,京城的鸽子又恢复了航线,三只鸽子先后落在了三个地方。 北镇抚司,萧府,徐府。 徐阶本来并没有养鸽子,但徐璠养了。徐阶没有阻止,他和儿子已经明确了策略。 除了帮嘉靖压制萧风之外,不做犯罪的事儿,就能保证安全。而要压制萧风,信息渠道还是要保证的。 京城都知道萧风养鸽子,那徐璠就得养。明里暗里两条线,父子俩分工明确,誓当洗白白版的父子兵。 鸽子是婷婷管着的,她第一时间把鸽子送到徐璠的手上,徐璠看完后,立刻从被窝里爬起来,冲到徐阶的房前。 冷知识,徐阶和严嵩一样,都没有纳过妾,他第一任妻子,也就是徐璠他娘去世得早,后来又续弦了张氏。 所以此时和徐阶躺在床上的是徐璠的后妈,徐璠自然不敢像亲妈在时一样冲进去,只能站在屋子外面敲门板。 徐阶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看见儿子脸上又惊又喜又愁又怕的表情,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 莫非老家又有孙子出生了?然后发现孙子没有小鸡鸡吗?否则还有什么事儿能让儿子搞出这么复杂的表情来? 当徐阶接过徐璠手里的纸条后,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然后抬头看着徐璠。 “你疯了吗?我怎么从给你脸上还能看见欢喜呢?” 徐璠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幸灾乐祸:“父亲,萧风这下完了,他手下那群将军也完了,胡宗宪也完了!” 徐阶看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跺了跺脚。 “来人,拿朝服来,你也赶紧回去穿上官服,准备上朝!咱们知道了,万岁一定更早知道!” 萧风的鸽子比徐府的来得晚了一些。这不是胡宗宪办事不力,而是徐家一族本身就在沿海,比胡宗宪在南京得到的消息更快。 但萧风的鸽子身经百战,飞得比徐家的新手鸽子更快,所以虽然出发的晚一天,但到达的时间也就晚了一个凌晨而已。 所以巧娘不需要凌晨闯萧风的卧室,也就没有撞上萧风和刘雪儿的回笼叫。 她给萧风送纸条的时候,萧风已经在小梅的帮助下,穿得人模狗样的,准备吃早餐了。 萧风看了一眼纸条后,沉稳的坐在桌子旁边,默默地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肉包子和小米粥,拿起了筷子。 吃早餐的人们陆陆续续的说笑着走进了后堂,然后就看见萧风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吃着,巧娘和刘雪儿都垂着头,抹着眼泪儿。 这诡异的氛围让后进来的巧巧、张云清、常安等人都闭上了嘴,也呆呆的看着萧风。 萧风的眼圈是红的,额头上的青筋直蹦,手里捏着的筷子不听使唤的发抖,明明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他就又塞进去一个。 巧巧哇的一声就哭了,她虽然是快成亲的人了,但在萧风面前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她能看得出,不管因为什么,老爷都是在极力压制着愤怒和痛苦。 因为当年老爷死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干的,没人比她更清楚,想靠吃东西压住眼泪的感觉…… 巧巧的哭声惊醒了萧风,他努力的把包子咽下去,又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粥,冲众人笑了笑。 “好吃,赶紧吃吧。还是岳丈大人说得对,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儿,也得吃饱饭再说。” 萧风走出府门,停了片刻,然后大步朝皇宫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嘉靖今天一定会上朝的。 嘉靖也是天不亮就被陆炳给豁楞醒了,此时还带着点黑眼圈。他本来睡得就晚,这下等于没睡。 他有些心神不定的看着大殿门口,就像笃定下一秒钟萧风就会一步踏进来一样,只是不知脸上是何颜色。 堂下群臣在激烈地争执着惨败的责任归属问题,其中新任的中书舍人徐璠表现十分活跃。 “将军打败仗,自领其罪。说别的都没用,胡宗宪身为总督,也脱不了干系,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丁汝夔谨慎地说道:“徐舍人,若是陆地征战,则无论行军失误,还是对敌败阵,自然是将军领罪。 可水师航行海上,不比陆地,天灾一至,人力难为。便是将军也无能为力,你似乎过于苛责了。” 徐璠头一次上殿议事,积攒了几十年的才华迫不及待地喷薄而出,生怕喷晚了就显得软了。 “丁尚书此言差矣!水师将领,自然应该有水师将领的本事! 陆有陆道,海有海路。为将者不能识风断浪,观星看潮,如何能当水师将领? 说到天灾,当年我大明远征蒙古,也曾有大漠飞沙,难道那不是天灾?打了败仗就不用责罚吗?” 丁汝夔沉声道:“便是将领们有责,胡宗宪有何责任?出兵是朝廷下令的,胡宗宪不过是领命行事。 他精选士卒,调动粮草,修补战船,已尽总督管理之责。 连脱难归来的士兵都说,若非宝船坚固,给养充足,他们就得死在海上了!” 徐璠冷笑道:“胡宗宪身为总督,自然知道此时出兵,准备不周,败多胜少。 可他为了配合萧风好大喜功之心,对朝廷隐瞒真相,致使朝廷做出错误决策,导致惨败,岂得无责? 不但胡宗宪有责,追本溯源,萧次辅也难辞其咎,甚至该比将军、总督的责任更大!” 丁汝夔正要再次反击,忽然大殿上一片安静,他回过头来,正看见萧风走上殿来。 萧风的表情平静,步履平稳,一身青衣白袍,映衬得他的神色有些淡漠,让人捉摸不透。 嘉靖冲萧风招招手,表情十分沉痛:“师弟,朕正要教人去找你呢,你还不知道吧,水师败了。” 萧风瞪大了眼睛,表情诧异而震惊:“师兄,我只听到些风声,想不到真是这样吗?具体情形如何?” 嘉靖明知道萧风一定有其他渠道知道这件事,但嘉靖假装不知道,这是给萧风留了面子,也是向百官表态——我是相信师弟的。 萧风没有全盘否认自己知道,但表示自己只知道些风声,也是向嘉靖表示,我只是听听小道消息,具体还以你的官方发布为准。 陆炳知道此时该自己上线了,因为马跑得慢,胡宗宪的正式消息还在路上,那么能拿到明面上的消息渠道只有自己这个。 萧风和徐阶虽然都知道,但都得装不知道。刚才朝堂上的消息,就是陆炳发布的,现在还得再给萧风发布一回。 “萧大人,沿海锦衣卫密报,水师惨败,已经回到浙江沿海,就地扎营,等待朝廷后命。想来胡宗宪的快报也就要到了。” 萧风语气平淡的问道:“惨到什么程度?” 陆炳沉声道:“船只损失十之七八,兵士损失是十之五六,所幸两条宝船尚在。” 萧风看着嘉靖,目光深邃,但只有悲伤,没有愤怒,他愤怒的情绪已经在来的路上及时的消耗掉了。 “师兄,这是天灾,非战之罪,将士们已经尽力了,还请师兄不要苛责。” 嘉靖对萧风的反应很满意,他本来以为,萧风的表现会更加激烈,那样自己还真有点不好收拾。 但嘉靖并没有说话,他装作沉吟状,双目微闭,有意给朝堂上留出一些反应的时间。 徐璠敏锐地察觉到,是自己该挺身而出的时候了。嘉靖从心里其实也明白,天灾之事,非人力可挡。 可他并没有直接表态,就说明他还是希望利用这次事件,做出一些文章来的,那么他想做什么文章呢? 联想到嘉靖火烧屁股般的把萧风调回来,徐璠瞬间就明白了,嘉靖是想借这个事件,削弱萧风的势力。 嘉靖从始至终对萧风个人都是非常喜欢,非常信任的,但他对萧风所代表的那股势力,看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作为一个皇帝,永远不能把一个人只看成一个人,而是要看这个人代表的势力,这是很难分割开来的。 例如宋高宗赵构,从种种资料看,对岳飞这个人应该是非常喜欢的,还曾把岳飞召入寝宫单独奏对,以托腹心。 想想也是,只要人脑子没有毛病,对于一个忠心耿耿又能打仗保护自己的人,怎么可能讨厌呢? 大部分野史学家认为岳飞被杀的主要原因是他心心念念要把“徽钦二帝”救回来,威胁到了高宗的皇位。 证据就是满江红里的最后一句:待何日,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其实从一些资料里看,岳飞并不是那种一心愚忠,不懂变通的傻子,如果真是那样,他也没有机会走到那么高的位置。 想想也知道,岳飞文武双全,胸怀韬略,怎么可能是那种不知好歹,一心作死的人呢? 再说了,就算是愚忠,他也没道理只忠于徽钦二帝,而不忠于高宗啊,毕竟他是高宗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啊! 岳飞开始确实有过把徽钦二帝救出来的说法,但后来就改了口风,不再称二帝为皇帝,而是称为“天眷”,意思就是皇帝的亲戚。 而且在金国密谋放归钦宗的太子赵谌,回来搅乱南宋朝堂时,岳飞还帮高宗出过主意,让他尽快立太子,以示正统,避免被钦宗的太子回来偷家。 从这两件事儿上看,岳飞对高宗的忠心是没问题的,高宗也不应该怀疑岳飞会威胁他的皇权。 可最后宋高宗还是杀了岳飞,我甚至相信,他直到下令的那一刻,对岳飞个人也依旧是喜欢的。 可他害怕岳飞所代表的主战势力。因为宋高宗是个彻头彻尾的偏安主义者,最大的理想就是安稳的当南宋半壁江山的皇帝。 所以宋高宗是最积极的议和派,打输了要议和,打赢了也要议和,只有议和才能保证他的最大理想。 所以宋高宗喜欢所有主张议和的大臣,讨厌害怕所有主战派大臣,当对个人的感情与对代表势力的感情发生冲突时,他一定是选择放弃个人感情的。 嘉靖也是皇帝,他也逃不出皇帝的窠臼,可他比起宋高宗来,要更有智慧,更懂得变通。 有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是,嘉靖现在对萧风所有的打压,所有的削弱,都是他喜欢萧风的具体表现。 嘉靖在努力,希望把萧风这个人,和他所代表的势力分割开来,确保自己不会有一天必须面对宋高宗那样的局面。 他倒不是主战主和的问题,而是他不允许朝堂中有一方独大的势力,尤其是这个人,能力又强到让人难以控制。 这也就是对萧风,对其他的臣子,他都不会费这么大的心思。至少他对夏言和严嵩都没有费过这种心思,基本属于散养。 好就好,不好就干掉,无非是留不留一条命的区别。 但对萧风,嘉靖还是希望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和睦而欢乐…… 徐璠未必能想到嘉靖这么深的心思,但他对嘉靖要削弱萧风势力的心思却是把握很精准的。 “萧大人,天灾背后,往往都有人祸。若不是水师在萧大人的压力之下,匆忙出征,也不会有这次惨祸吧。” 萧风挑了挑眉毛:“出征时机,是我与朝廷共同参详过的,并非我一人所定。令尊徐首辅也是赞同的。 所以这是集体决策,徐舍郎何以要将罪过扣在我一个人头上呢,是徐首辅授意的吗?” 徐阶就像没听见一样,学嘉靖一样,做沉思状,就像在考虑必须马上考虑的国家大事一样,例如主街的地砖是不是该换一换了。 徐璠赶紧说道:“虽然是集体决策,但众所周知,此事一直是萧大人极力推进的。 萧大人位高权重,一言九鼎,就是家父也不得不退避三舍,这是朝堂尽知之事,萧大人何必避讳呢。” 萧风淡然一笑:“徐舍郎的意思,我是个权臣,不但压制同僚,甚至连徐首辅都形同虚设。是这意思吗?” 徐璠笑了笑:“我并未如此说,但萧大人所说的,难道不是实情吗?尤其在军事方面,萧大人不是一言九鼎,内阁无人能左右的吗?” 萧风哦了一声:“这些日子平冤案,百姓皆知严世藩阴狠狡诈,以万岁英明睿智,都一时不察,让他钻了空子。 如今我身为次辅,以下压上,欺压首辅,垄断军事,似乎比起严世藩来,也不遑多让,看来徐舍郎是觉得万岁又一时不察了?” 徐璠一愣,顿时语塞,脑子狂转两圈后才开口:“萧大人不要陷人以罪,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我是说萧大人战功彪炳,所以在军事方面的话题,其他大人都不敢反对萧大人罢了,这也是实情吧。” 萧风微微点头,徐璠的反应倒是很快,自从严世藩杀青之后,在辩论这方面,自己的反方中只有高拱苦苦支撑,现在反方终于迎来一辩了。 “徐舍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因为我对军事比较有经验,所以大家信任我,不肯反驳我,对吗?” 徐璠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所以这次急于出海进攻日本,确实是萧大人你力推的,这一点似乎没有疑问吧。” 徐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些闪躲,不愿意让萧风看见自己的眼神儿,因为他在给萧风挖坑。 正常情况下,萧风完全可以说,在我的计划里,是要由我带队出征的。你们偏要把我抓回来,才会发生这种事儿的。 但这句话一出口,不管这场辩论的输赢,萧风实际上都已经输了。把他抓回来的是嘉靖,这句话就意味着,这场惨败要由嘉靖来负责! 所以他虽然挖了个坑,但也没有期待萧风就一定能掉进去。毕竟萧风的心机智谋他是领教过的。 他觉得萧风应该能巧妙的避过这个坑,并且说出妙语来反击自己,自己要做好准备…… 萧风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件事是我力推的。而且由于我之前战功赫赫,所以不但徐首辅没有反驳我,万岁也对我无比信任。 这件事,虽然大家集体决策了,但我不用大家帮我分担罪责,罪在我一人就可以了。” 嗯?徐璠准备了满肚子的话,一下就憋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与萧风的朝堂对战,这么快就胜利了。 嘉靖也睁开了眼睛,他也大出意料。以萧风的口才和思辨能力,他若想拉扯上徐阶,甚至拉扯上整个朝廷,只怕也不是难事儿。 可萧风这么容易就认输了,这让整个朝堂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集体的看向萧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璠忽然想到了之前败在萧风嘴下的无数前辈,他们都曾经一度看到胜利的希望,但随即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大坑里! 徐璠立刻提高警惕,准备迎接萧风的反击,并且拼命的回想刚才和萧风的对话里,萧风有可能给自己挖下了一个什么样的大坑。 萧风看着嘉靖,语气平淡的说道:“既然我的建议,连整个内阁和六部都不能反驳,那下面的总督、将官们,自然也无法反驳。 所以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我定的策略,朝廷下的命令,在那个时间把他们送到了海上。 他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大明带回了几万将士和一部分船只,尤其是两条宝船,有功无过。” 群臣恍然大悟,原来萧风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是为了给胡宗宪及下面的将军们脱罪。 徐璠也明白过来了,可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毕竟他除了要打击萧风,更重要的是要打击萧风背后的势力啊。 “萧大人,你也不必如此,这么重的罪责,你一人承担,只怕担当不起啊。 其实萧大人你不过是犯了推断天时的过错,可在地利和人和方面,却是将官们要自己临机负责的。 否则将军们都一句听命行事,岂不是什么责任都没有了?打了胜仗升官,打了败仗降职,这是天公地道之事啊!” 萧风淡淡的说道:“多谢徐舍郎的好意,此事罪在萧风一人,毫无争议,天大的罪责,萧风一身承担。” 「何以解忧,唯有投投催催……」 第六百五十八章 辞官退朝 萧风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看过徐璠,他一直在看着嘉靖,嘴里却在和徐璠说话。 这让徐璠觉得十分糟糕,一点都找不到胜利的快感,甚至还有被侮辱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次胜利女神的垂青,结果自己拼命努力,女神嘴里叫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所以徐璠不得不提高声调,以图唤醒萧风的注意力,让他能看着自己说上两句话。 “萧大人,这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打了败仗,谁该承担什么责任,朝廷自有制度,不是你说承担就能承担的!” 萧风的目光仍然看着嘉靖,嘉靖努力的阅读着萧风的眼神,却只能看见平静,毫无波澜的平静,这平静搞得嘉靖心里很不平静。 “徐舍郎,既然谁该承担什么责任,朝廷自有制度,那你还在这里指手画脚,费什么口舌呢? 你是担心各位大人忘记了朝廷的制度,所以你要站出来提醒一下,免得朝廷不按制度行事吗?” 徐璠差点咬了舌头,觉得萧风这话虽然难听,但却很难反驳,他努力的组织语言,准备展开反击。 就在这时,被萧风盯了半天的嘉靖终于开口了,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不必争论了。此事你二人所说都有道理。萧风对于进攻日本过于急切了,应再谨慎一些,谋定而后动。 朝廷下令让水师出发,自然也是有集体责任的。至于胡宗宪及以下将官,虽是听命行事,但也难说无过。 本来江南大胜倭寇,众人均有大功,本该升官封爵,如此就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吧。” 这就是嘉靖的第一层目的,这一次国运之战,若是论功行赏,别说萧风得封公爵,胡宗宪及下面的将官们,也都得官升三级。 胡宗宪已经是江南总督了,他再升,只能是当尚书,入内阁,加爵位。 戚继光和俞大猷,就得升到总兵级别,手下的兵马至少要再扩充一倍以上。 倒不是说嘉靖舍不得这些赏赐,问题是这些人同时升官,壮大实力,则萧风的势力一下就变得不可控制了。 但有功不赏,也是不行的。若是远征日本胜利了,嘉靖也想过应对之策了。他会让戚继光和俞大猷来当文官,官是大了,但手里就没兵权了。 或是将他们派到大明联邦去驻扎换防,爵位给得高高的,既表示了对联邦的重视,也让他们手里的兵变少了。 如今嘉靖得到惨败的消息,震惊悲痛之余,第一时间就想好了如何丧事喜办,变废为宝,达到自己的目的。 大家不升不降,维持原样,不但没人有怨言,还会显得嘉靖宽宏大量,体恤军队的不易。 徐璠拱手道:“万岁,胡总督等人如此处置,自然是极好的,万岁宽仁之心,古今罕有。 然萧大人的功劳,之前已经用来换取免除老道的凌迟之罪了。此番萧大人之责,却是无功可抵了呀。” 张居正皱眉道:“夏言已经平反,老道的凌迟之罪,其实也该免了,萧大人也无需抵功了吧。” 徐璠摇头道:“不然,虽然夏言如今平反,但老道之罪,不在其中。老道被判凌迟并非因为是夏言弟弟的缘故。 他的罪过是伙同严效忠,伪造申冤诗,欺君罔上,妄图挑起万岁和萧大人之间的争斗,罪大恶极。 就算他不是夏言的弟弟,这等大罪,判凌迟也是合情合理的。所以萧大人的功,确实已经抵过罪了。” 嘉靖皱了皱眉:“徐舍郎,此事不必再说了,萧风的功劳本就不是老道的事儿能折抵的。 你这般斤斤计较,针对萧风,难道是因为过去之事,对萧风心有嫌隙?这却不好!” 嘉靖的话很重,但语气却不重,不像是斥责,倒像是指点,徐璠心中暗喜,赶紧低头认错,表示不敢。 徐璠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很好,万岁很满意。他最后没事找事儿这一下,其实也就是这个目的。 其实大家都知道,就算萧风把罪责全揽下来,嘉靖也不会真的惩罚萧风的,打压也是要有技巧的。 就像按摩一样,有技巧的技师绝不会直接按重点,而是一定会旁敲侧击,逐步靠近,迂回环绕,轻重缓急。 比如嘉靖这样的老技师,打压都是迂回的,绝不会犯操之过急的错误,让萧风一怒而狂喷。 徐璠负责打萧风一巴掌,而他则负责给师弟一个甜枣。 不料萧风一歪头就将嘉靖的甜枣吐一边儿去了,他拱手道。 “师兄,徐舍郎言之有理。我的功劳已经抵过老道的罪了,众所周知。 此次既然我为惨败担责,就不能没有表示,免得让人说师兄偏袒于我,有损师兄圣明。 萧风恳请朝廷,免去我一切官职,只留官身即可,昭告天下,以示朝廷公正之意。” 群臣都惊呆了,嘉靖也一下睁大了眼睛。张居正、潘璜、丁汝夔等人更是目瞪口呆,立刻大声道。 “万岁,萧大人虽有担责之心,但罪不至此啊!” 嘉靖也皱起了眉头,半天才叹了口气:“师弟,不必如此。若是你真觉得不过意,罚俸就是了。” 谁都知道,对萧风罚俸,其惩罚效果还不如罚酒,嘉靖明显是觉得萧风真生气了,所以才赌气,自己这时必须大度。 本来萧风已经坚持过了,嘉靖也已经否决了,这事儿按道理就该结束了,萧风再辞官的话,就未免有些不知好歹了。 其实朝中几个老狐狸都能看出来,徐璠忽然当上中书舍人这件事的针对性。 就算看不到徐阶的第三层高度,但像徐璠一样看到前两层也是不成问题的。 所以他们能理解萧风的不爽心情,也能理解萧风跟嘉靖耍一下脾气。谁让人家是师弟呢,别人可不敢这么耍。 但耍脾气也是要有限度的,大家讲究一个看破不说破,你耍一下,让嘉靖知道你知道了他的意思,也就行了。 所以大家都认为萧风辞官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萧风也沉吟起来,他也知道,这时候再坚持辞官不太好,可能得另找机会。 就在此时,外面的小太监飞奔上殿:“万岁,西苑转来江南总督胡宗宪火急军情,附请罪折子!” 一般的奏折都是先发到内阁的,但胡宗宪是江南总督,他有和嘉靖私聊的权利,所以可以直接把紧急的事儿直送西苑。 嘉靖心说我们都知道了,不过毕竟都是小道儿消息,朝堂议事还是要以正式的消息为准,显得更加规矩。 于是嘉靖点点头,示意黄锦接过来,当众诵读,算是为今日的朝会画上句号。 黄锦接过奏折打开,朗声诵读道:“吾皇万岁,罪臣胡宗宪跪奏:大明水师出征日本,途中遭遇百年不遇之狂风暴雨。 惊涛骇浪之中,大明将士上下一心,高呼万岁,竭尽全力,九死一生。为保存实力,先行退兵,绕鸡笼回大明。 海难之中,大明将士死伤过半,联邦船只十不存一,所幸两艘大明宝船尚存,汪直、徐海船队中的大船也有保留。 且江南船坞已经完全成熟,工匠完备,臣正加紧督造新的宝船战斗群,大明水师恢复元气指日可待。 此事虽属天灾,但臣身为江南总督,不能免责,只能厚颜期盼圣恩,让臣戴罪立功,不破倭巢终不还。 另附此次殉国将士名录,望朝廷予以抚恤为盼: 巡海将军……徐海沉船殉国,其妻王翠翘蹈海殉夫……” 黄锦停住了,众人也都愣住了。萧风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份奏折,黄锦咧咧嘴,赶紧看向嘉靖。 嘉靖点点头,黄锦这才松开奏折,小声劝道:“萧大人,仔细些,不可失礼呀。” 萧风刚才确实热血上涌,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他抓过奏折,从上往下看。 除了徐海之外,他担心的人都不在名单上。可胡宗宪的飞鸽传书上,并没有给他写徐海和王翠翘的事。 或许在胡宗宪的心里,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很重,毕竟徐海只是一个降将,而且和萧风的关系并不亲近。 可胡宗宪想错了,他不明白,萧风觉得徐海是被自己害死的。 因为是萧风拼命的要求立刻出征扫平倭寇,可在最后关头,他却缺阵了,不管是什么理由。 如果我在,也许徐海就不会死,也许那些大明的士兵,大明联邦的士兵,都不会死。 我知道日本可能有这种异人,我也为此做了准备,可我却没能跟他们一起去,帮他们一把。 如果当初我能再强硬一点,如果我能带着他们出海,等灭了日本之后再跟师兄解释。 如果我能预料到朝廷会让他们立刻出发,我或许可以阻止他们,让他们等着我一起。 萧风从来都不是圣母,他也明白自己当时做的选择,其实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可他仍然无法原谅自己。 他招降了徐海,而且手段并不算光彩,但他一直相信自己这样做,不但对大明好,也是对徐海好。 他答应过徐海,让他堂堂正正成为大明的将军,他答应过王翠翘,让她安稳富贵的生活,他答应过的…… 可现在这两个人都死了,徐海死得很窝囊,不但没有功劳,按之前徐璠的建议,作为将军还要被责罚。 原本以为自己一身担责,可以让自己对死去将士们的愧疚有所减轻,可徐海和王翠翘的死,直接击碎了他心里脆弱的安慰。 萧风苦笑一声,他要辞官,其实并不是为了赌气,而是有其他的目的。 本来嘉靖阻止了,他得给嘉靖面子,另找机会再提。 可现在,徐海和王翠翘给了他机会,他们夫妻俩,死后还帮了萧风最后一次。 “万岁,臣萧风,恳请辞去所有官职,承担此次天灾之责。 徐海殉国,有功无罪,王氏殉夫,情感天地。一切罪皆臣之罪,万不可因臣之罪过,掩人之功勋。 我曾答应过徐海,要帮他摆脱降将的名声,堂堂正正地做大明的将军,让王翠翘当诰命夫人。 臣恳请陛下,追封徐海,追诰王氏,以安亡者之魂,以彰朝廷之公,以表万岁之情。” 萧风极少在朝堂上以臣自称,而且说话也总是云淡风轻的,符合修道之人的形象。 可今天他的语气和用词,前所未有的凝重,让很多在兵部干过的官员感同身受,纷纷低头唏嘘。 嘉靖此时确实有些为难了,他并没有打算让萧风彻底退出朝堂,打压而已,又不是想打扁,还得用啊! 所以他出面阻止辞官时已经筹划好了,萧风再敢提这事儿,自己就生个气,拂袖而去,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想不到此次海难中竟然死了徐海,王翠翘还殉夫了,萧风眼睛都红了。自己还怎么生气,还怎么拂袖?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徐阶显然看出了嘉靖的为难,他忽然开口道:“萧大人,天灾之事,本就非人力可抗,大家心里都清楚。 你想要为徐海夫妻求追封,此时尽可商讨,不必以你辞官为代价的。朝廷岂是那般不近人情的?” 嘉靖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师弟,若是你真的过意不去,不妨将官降一点,嗯,把次辅变成第三位就行了。” 高拱心里一动,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得意,但紧接着他就听见了萧风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不,师兄,修道之人,最怕道心破碎。我此时心里充满了负罪感,道心根基已经动摇了。 若是不让我为这些死去的大明将士做些什么,我迟早也会道心破碎,修为尽失……” 嘉靖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你先辞,你先辞,朕同意了。你回家好好修行,不可过于苛责自己。” 萧风红着眼睛:“那徐海和王翠翘的事儿……若是不成,我心里的负罪感也很难减轻……” 嘉靖连连点头:“萧风所请,合情合理。徐海招安以来,忠心耿耿,屡立战功,朝廷也曾多次表彰过的。 按理也是可以再升官的。此次不幸殉国,朕意,可追封二品将军,赐伯爵,王氏追封二品诰命!” 礼部左侍郎立刻在自己的手板上写起字来,以示自己已经记下来了,马上就加急办证儿! 萧风深吸一口气,冲嘉靖行了个大礼,然后转头向百官拱手转了一圈,脚步沉重的下殿而去。 这个结局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大明朝最牛叉的斜杠青年,堂堂大明次辅,说辞官就辞官了,斜杠全没了! 徐璠更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自己今天不但赢了,而且还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碾压式大胜! 他本来是想狠狠的打萧风的脸,想不到一巴掌下去,把萧风的脑袋都打掉了!我也太牛逼了吧! 嘉靖的心情也五味杂陈,又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是担心萧风真的影响了道心和修行,那朕就损失大了。 他摆摆手,黄锦立刻喊了退朝,嘉靖转身离开大殿,走出几步后,就听见安静的大殿里轰然一声,炸锅了。 大明朝的文臣斗殴是有传统的,书生们讲起理来,甚至比武将们还要激烈。 但自从嘉靖朝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群臣分成了两派,在嘉靖下朝后,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互殴。 嘉靖其实还没有走远呢,但他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脚步甚至还有几分轻快。 陆炳追了上来:“万岁,臣是否让锦衣卫们维持一下……” 嘉靖摇摇头:“这股子郁结之气,总是发泄要出来的。打了败仗,萧风辞官,他们心里有气也正常。 他们若是敢当着朕的面动手,朕绝不容忍。可他们是等朕走了才打起来的,就当朕不知道吧。 陆炳叫几个锦衣卫,如果有人敢动用武器的,一律拿下。赤手空拳的注意点看着,别太过分。 黄伴去说一声,让太医们都到大殿外待命,万一有哪位大臣受了伤的,好及时诊治。” 此时大殿上已经打成了一团,萧党和徐党是场上的两组主要选手儿,而少数几个中立派的假装拉架,趁机给平时关系不好的家伙下个绊子。 正如嘉靖所说,双方的这口气由来已久,今天萧风的辞官,犹如一颗火星子,引燃了这股怨气。 严党一家独大的时候,除了少数铮臣,大多数官员早已被压制得没了火气,所以不会有这种事儿发生。 只有势均力敌的两派,才会出现这种场面。而反过来看,这也在侧面证明了嘉靖的平衡之术成功了,所以他并不生气。 读书人斗殴还是比较有规矩的,场上的选手们自动分成了老年组、中年组和青年组。 老年组主打一个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边怒斥对方先动手,一边呼吁对方冷静下来,一边给自己的选手加油鼓劲。 青年组主打一个莽,拳来脚往,彼此硬刚。看似打得鼻青脸肿,火花四溅,其实都是皮肉伤,陆炳都懒得看他们。 陆炳紧盯着的是中年组,这帮读书人才是真正斗殴的高手。他们出手隐蔽,动作幅度不大,但极其阴狠。 所用招式大部分离不开五官七窍以及下三路,深谙踢人用脚尖,打人用拳尖,手肘膝盖为王的道理。 还有人悄悄将牙板握在手中,用袍袖掩盖起来,只在手中露出一个小头来,抽冷子在肋巴骨上顶一下,效果奇佳。 真正拉架的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徐阶,一个张居正。徐阶是因为身为首辅,不管这场架谁输谁赢,他都是最大责任者。 而张居正则是萧党和徐党公认的分割线,他的立场决定了他是最天然的拉架者。 徐阶自然不肯冒险卷入混战中,否则万一被谁暗中阴一下,那将颜面扫地。 他只能站在外围,大声指挥年轻力壮的张居正四处救火。 “东边东边!把文侍郎救出来!他快被压死了!” “西边西边!拉开丁尚书和陈都御史!陈大人不是丁尚书的对手啊!” “徐璠,小畜生,你给我住手!海瑞比你大不少呢,你怎可对他动手? 海大人,你手下留情,来人啊,锦衣卫,海瑞动板儿了!快来人啊!”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一箭三雕 刘彤不到中午就回家了,这让刘夫人十分吃惊。 刘彤平时兢兢业业,堪称户部的人形闹钟。上值从不迟到,下值从不早退,别管干了多少活,时间上从不马虎。 当刘夫人看见刘彤的脸时,就更加吃惊了,在她的印象中,刘彤从不与人打架,身上一切伤痕基本都来自于自己。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左眼青了!是撞在什么上了吗?腿怎么也瘸了?还捂着肚子?” 刘彤在管家的搀扶下走到太师椅旁,坐下连喝了三杯茶,才顺过气来,气得眼泪汪汪的。 “还不是萧风那个小畜生!我这一身的伤,都是拜他所赐!” 刘夫人不信:“不可能,萧风绝不会动手打你!再说了,他要真动手,以他的功夫,你还能回得了家吗?” 刘彤伤痕累累的心上又被夫人捅了一刀,气得半天不说话,在夫人的再三追问之下才把朝堂上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你说说这个小畜生,他好端端的辞什么官呢?高拱盼着次辅的位置,眼睛都盼蓝了!他可倒好,拱手相让了! 还有那徐璠,在朝堂上咄咄逼人,萧风平时的伶牙俐齿都哪儿去了?被徐家父子一抬一哈的就给弄出朝堂了! 他走时万岁明显很不高兴,这场互殴再传到万岁耳朵里,万岁岂不是更加恼怒?他怎么想的呢?” 刘夫人也很吃惊,但她还是坚定的点点头:“萧风行事,必有他的道理。老爷一时想不通,也不奇怪。” 刘彤大怒:“这叫什么话?你是说我比他笨吗?我如今可还是堂堂的户部左侍郎,我笨?” 刘夫人捂着嘴:“堂堂的户部左侍郎,怎么还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看来你得动一动了。 我看萧府早上人家的仆从天天操练,巧巧和张云清也是拳不离手。鹏儿天天早上过去跟着练呢。 老爷,要不咱们家也操练起来吧,让管家带头,老爷也好恢复一下身体,好处多着呢。” 管家吓了一跳,心说萧府那帮人都是退伍兵啊,要是按他们的标准操练,只怕自己带头先跪了。 好在刘彤也反对这个方案,他是极其反感运动的,坚信一动不如一静,连在床上都是被动的。 “额,夫人,这倒也不必,其实我之所以被打得比较惨,并不是我的身手不行。 实在是尚书潘大人战力太弱了,居然被礼部左侍郎碾压。我是为了救他才挨了好几下的! 幸亏新上任的礼部右侍郎杨继盛出手,我俩才得以脱身,回头打了都察院的右都御使一顿!” 刘夫人给刘彤按了按肩膀,夸奖了他几句,刘彤对萧风的怒气就渐渐散了,渐渐开心了起来。 “管家,老爷我今天格外饥饿,晚上开饭丰盛一些。萧府今天肯定很乱,我们不过去吃了。” 管家连连点头,问刘彤要吃点什么,刘彤皱着眉头想了想,揉着大腿说道。 “还是啃肉骨头吧,多炖一会儿!老爷我要补补筋骨!” 夫人点点头:“多买点骨头,让老爷放开了啃,何况来福也需要补补,听鹏儿说,来福又怀上了。” 刘彤一愣:“夫人,你这样把我和来福相提并论,甚是无礼!何况我啃完了骨头自然归它,又何必特意多买?” 夫人挥手示意管家去买骨头吧,等管家跑远了,夫人才小声笑道。 “你啃完的骨头还有什么可补的……” 掌灯时分,当刘彤抱着肉骨头大啃的时候,管家来禀报,听说岳父受伤,姑爷和小姐特意来府探望了。 刘彤一愣,赶紧吩咐管家把骨头拿下去,自己洗了手,擦了嘴,坐稳当了,摆出一脸的怒气。 刘夫人摆摆手,让管家不用管骨头:“都是一家人,不用讲这些虚礼,我还没吃完呢。刚好让小雪和萧风也吃点,今天骨头炖得好!” 萧风和刘雪儿进屋,向刘彤和夫人行礼。夫人笑着招手:“快来啃骨头,今天厨子炖得好!” 刘彤不看女儿,只是盯着萧风。在刘彤不满的注视下,萧风坐在了刘彤的对面,微笑着拿起一根骨头。 “嗯,好香。看来府上厨子到醉仙楼进修后,手艺果然精进了许多。” 刘雪儿和母亲挨着,吃下母亲给撕下的一条肉,也觉得很赞。 “嗯,柳姐姐说那厨师提出重点就要学炖骨头。娘,是你吩咐的吧,果然你对爹爹最好。” 刘鹏赶紧拿起一根大骨头:“姐,这大骨头不比其他肉,一定要自己啃着吃才香呢,这是巧巧说的!” 刘彤见这几个人东拉西扯,全没把自己满脸的怒气看在眼里,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 萧风拿着骨头,微笑道:“我听陆绎说岳父大人今天在朝堂上威风八面,打得宵小之辈抱头鼠窜啊。” 刘彤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气稍微淡了一些:“老夫乃是正当防卫!是他们先动手的!” 萧风点点头:“岳父大人生我的气,我是知道的。岳父大人爱深责切,生气不是因为与人动手,而是因为小婿辞官。” 刘彤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多少人十年寒窗,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还得机缘巧合,才能到你的位置! 你却说辞就辞了,这不是败家是什么?就是你父亲活着,也一定是我这番道理!” 萧风点头道:“岳父大人教训的是。只是岳父大人,可知我为何会忽然辞官吗?” 刘彤脸上的怒气已经所剩不多了,变成了愁容,他叹了口气,看着萧风的目光里多了温情。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无非两点。第一是水师惨败,徐海殉国,夫人殉夫,你很自责。 第二,应该就是万岁恩荫了徐璠为中书舍人,这明显是有些偏帮徐阶的意思。 你毕竟年轻气盛,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让你既伤心又愤怒,所以一时冲动,唉,还是年轻啊。” 刘夫人和刘雪儿都不说话,只是比赛似的啃骨头,其实目光一直在这两个男人身上溜来溜去,听他们说话。 刘鹏也比赛似的啃骨头,不同的是,三个人里,只有他一个是真心参赛的。 萧风笑了笑:“岳父大人,其实我这次辞官有三个用意,并非一时之怒。” 刘彤一愣:“萧风啊,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也不用强行编理由了,我也只是说说,心里并不真的怪你。 一时冲动就一时冲动呗,年轻人不气盛,那还能叫年轻人吗?老夫我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萧风感谢了刘彤的理解万岁,然后开始吃肉,吃得满嘴流油,连连点头称赞。 刘彤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那啥,既然你说有三个用意,就说说呗,管他真假呢,说说,听听。” 萧风这才放下骨头,擦了擦手:“第一次层用意,是退避三舍。岳父大人可知其意?” 刘彤这些年的官儿也不是白当的,他略一沉思,表示自己明白了。 “你是想学晋文公礼让楚王,对万岁安排徐璠一事先行退让,等徐璠骄傲了然后再加以反击?” 又到了读者们最喜欢的科普时间…… 春秋时期,晋献公这个傻蛋听信谗言,想立宠妃儿子当太子,先杀了儿子太子申生,又想杀儿子重耳。 重耳润到了楚国,受到了楚成王的优待。有一天楚王问重耳,如果重耳将来当上国君,如何回报自己。 重耳说金银财宝你比我还多呢,给你你也不要,这样吧,假如将来晋楚之间发生战争,我一定命令军队先退避三舍。 四年后,重耳真的回到晋国当了国君,就是晋文公。然后楚国和晋国真的打起来了。 晋文公实现诺言,下令军队后退三舍,一舍是三十里,一共九十里。楚军大喜,马上追击,然后就被晋国打败了。 根据历史资料分析,当时晋文公恐怕是故意的。因为两军最初相遇时的位置,双方都不占优势。 但晋国军队后退九十里后,刚好退到了城濮,这个地方应该是经过严选的,对晋国有利的要塞。 也就是说,晋文公这一手和周星驰在《新精武门》里糊弄师父大傻的类似,说好的让人家三招,结果反手就是一拳。 萧风说出退避三舍这句话来,刘彤自然秒懂。萧风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是对徐璠退避三舍,是对万岁退避三舍。他想用徐璠来打压我,获得朝局的平衡,我就干脆退出朝堂吧。 徐璠是用来敲我这个木鱼的专属棒槌,我这个木鱼没了,徐璠这个棒槌也就显得格外扎眼。 更何况,万岁要的是朝局平衡,我退出了,实际上反而更不平衡了,徐阶本就一家独大了,徐璠不像严世藩,也像严世藩了。” 刘彤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女婿,你继续说说第二点!” 萧风叹口气:“第二点,是自证清白。万岁让徐璠出来帮徐阶,除了平衡朝堂势力之外,也是担心我有异心。” 一言既出,屋子里两个心不在焉啃着骨头的女人都停住了嘴,而刘鹏依旧在埋头苦干,充分体现了一个专业选手的素养。 刘彤跳起来,一把捂住了萧风的嘴:“女婿,这话岂能乱说啊,当心隔墙有耳……” 萧风笑了笑:“呜呜,你唔家唔呜呜……” 刘彤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松开手,赶紧松开,满脸的紧张溢于言表,生怕萧风再说出啥大逆不道的话来。 “岳父,你们家这房子足够厚,门窗处要是有人,我早就发现了,放心吧,都是自己人。” 刘彤指了指刘鹏;“这小子总是傻乎乎的,万一他有口无心的,哪天给说出去。” 萧风看着在跟一根筋较劲的刘鹏,忽然说了句:“刘鹏,你的私房钱被你爹偷走了!” 一片安静,众人都看向刘鹏,刘鹏恍然不觉,终于把那根筋咬下来了,在嘴里狠狠地嚼了几下,满足的咽了下去。 然后放下骨头,去拿一根新的时,才发现大家都看着他,茫然地问道。 “你们不吃,看着我干啥,这不还有很多呢吗?” 刘彤长出一口气,摆了摆手:“吃你的吧。女婿,你继续讲。” 萧风淡淡的说:“万岁毕竟是皇帝,他对任何人都是有戒心的。皇帝最不放心的是三类人。 第一是能打仗的。古往今来,凡是执掌兵权,自身又能征善战的,皇帝都不会放心。 岳父你想想,严世藩的权利巅峰时,比我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万岁其实对严世藩并不太防备。 其原因就在于,严世藩在军权方面并不够强,而他自身也不会打仗,没有能让军队信服的威信。” 刘彤点点头,以示自己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其实心里也是暗暗地解开了一个扣儿。 他本来也有点想不通,为啥嘉靖对感情这么好的萧风不放心,却对坏到骨子里,又手握大权的严世藩那么宽纵。 “第二是声望高,心机深的。在心机这方面,我和严世藩并没有明显的高下之分,但万岁仍然是防我不防他。 就是因为我在民间和朝堂都有些声望,而严世藩的声望犹如一堆臭肉,臭不可闻,反而没有什么危险。” 刘彤连连点头,想不到严世藩的声望差居然反而更安全。他忽然想到,严世蕃有时候故意暴露一些不严重的负面新闻,会不会是有意为之呢? “岳父大人想得不错,我也觉得,像双管齐下、好色如命、待下残暴这些事儿,很可能是严世藩故意任其流传的。 万岁不在乎这些罪过,也绝不会因为他有这些罪过就不用他们父子,反而会让万岁相信,即使严世藩有异心,也得不到任何支持,不足为虑。” 刘彤吓得一哆嗦,心说你小子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是啥呀。你和严世藩的心机都他娘的不是正常人! “第三是有野心,且不断膨胀的。就算前两个都具备了,但如果这个人没有野心,那也不足为虑。 野心和抱负是两回事。比如徐阶的抱负是当首辅,这就不叫野心;但萧芹相当皇帝,那就绝对是野心。 抱负是适可而止的,野心是永无止境的。所以一个人是不是能适可而止,是判断一个人有没有野心的标准。” 刘彤恍然大悟:“你故意表现得因为一时冲动而主动辞官,就是为了表明你没有野心啊! 也是啊,一个有野心的人,怎么会故意揽责,还为了给一个死人争取追封而丢掉辛苦得来的一切呢!” 萧风点点头,微笑道:“岳父聪明睿智,这些事儿果然是一点即通,难怪万岁经常夸奖你。” 刘彤不由自主地裂开嘴,然后才想起还有一个目的没问呢。 “贤婿呀,第三个目的,又是什么呢?” 刘夫人捅捅刘雪儿:“听见了吧,你们没来时叫小畜生,你们刚来时叫萧风,说几句话开始叫女婿,现在已然变成贤婿了。” 刘雪儿用大骨头挡住自己的脸,笑得花枝乱颤。刘彤气得瞪了夫人一眼,夫人也举起了骨头一挡。 萧风不再微笑,神色郑重:“岳父大人,这第三个目的,还是为了将来我要带水师去攻打日本。” 刘彤心里一惊:“贤婿啊,水师遭遇天灾,损失惨重,哪里还能去打日本啊,你咋还不死心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杭州船坞建造能力非凡,我已经计划继续扩大船坞的规模,很快就能将水师的舰船补充上。” 刘彤连连跌足:“贤婿啊,就算是有船了,你也不能去啊。很多人都私下议论,说日本岛原叫瀛洲,可能原是仙家之地啊。 当年蒙古大军何等厉害,去打日本时一样遇到天灾,吃了败仗啊。这也许就是仙人在护着日本呢。” 萧风冷冷一笑:“妖术大概是有的,可仙人?日本何德何能,会有仙人守护? 若是日本也有仙人,我堂堂华夏,历代圣贤,难道成的仙不比他们更多更厉害?” 刘彤看向女儿和夫人,希望他们能支援自己,说服萧风放弃这个念头。 “贤婿啊,这次你没亲自带队,吃了败仗都弄得丢官免职,若是你亲自带队,那罪责可就更大了呀! 丢官免职也就罢了,可徐海那老海盗都能死在风暴里,你又没在海上打过仗,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小雪她都当过两次寡妇了,你还想让她当第三次不成?搞不好就事不过三了呀……” 刘雪儿默不作声,夫人果然说话了,可惜却不是声援他:“老爷,呸呸呸,乌鸦嘴!” 刘彤擦了把脸:“你呸呸呸就呸呸呸好了,干嘛要冲着我的脸呸呢?话糙理不糙,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萧风拱手为礼:“岳父大人对我的关心,小婿铭感五内。只是我早就有一种感觉,我不带兵去,日本灭不了。 经过这次天灾之事,我反而更加确定了这一点。所以下次再去时,无论如何我要带队出征!” 刘彤觉得自己好像满肚子是理,可就是说不清楚,急得直拍桌子。 “灭不了就灭不了呗,你干嘛非较这个劲呢?和大明打过仗的蛮夷多了,你咋就盯着日本不放呢? 倭寇是坏,可倭寇几十万大军都让你灭了,剩下一个荒岛有什么关系?你犯得上用命和前程去拼这件事儿吗? 你爹也没打过倭寇啊,你亲戚朋友里也没有被倭寇所害的。你咋对倭寇就有那么大的仇呢?” 「想不想灭了倭寇?赶紧投票催更啊!」 第六百六十章 兴建学宫 萧风默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刘彤解释,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任何人解释。 他曾说过在仙界中,日本与中国是宿敌,所以在现实中会影响大明国运。 可这样的说法,其实根本无法解释他对于扫平日本的执念,连嘉靖都对这根胡萝卜的味道不太满意。 萧风后世是东北人,后来他走出了东北,跑遍了整个中国。但他骨子里还是个东北人。 东北人对日本人的仇恨,是其他地方的人很难理解和明白的。 因为媒体宣传的问题,很多人只看见东北军不战而退,而看不见东北军在关里和日寇的连番血战。 三十万东北军,二十万退出东北。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软禁,群龙无首的东北军被化整为零,顶到了各个抗日前线上。 这二十万人,最后几乎伤亡殆尽,再也没能踏上回家的路。 留在东北的东北军,一部分与我党合作,成立了东北抗日义勇军,后来成了东北抗联的班底,在白山黑水间与日本最精锐的关东军浴血苦战。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首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歌,就是写给东北抗日义勇军的,而当时他们,确实除了血肉,一无所有。 萧风没赶上那个苦难的年代,但他从老人们的嘴里听说过,从书里读到过,从电影里上看到过,从万人坑里感受到过。 所以,当萧风看见倭寇在大明横行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也要灭了日本。 不管他在和严党斗的时候,还是和萧芹斗的时候,包括现在和徐阶斗的时候,这个想法,他从没放弃过。 可是,这些事儿他没法告诉任何人,因为他们也无法感受到萧风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 所以萧风只能冲刘彤笑了笑:“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可恨的是,他们特别喜欢糟蹋粮食,想让中国百姓都饿死。” 刘彤愤怒了,皱着眉头,双拳紧握,浑身发抖,最后拿起一块大骨头狠狠地啃了一口,含含糊糊地咒骂。 “那就灭了他们!谁敢让老百姓没饭吃,那就该灭了他们!” 就在刘彤盘问萧风的时候,老三样也齐聚西苑精舍里,开小会分析萧风一辞到底的用意。 嘉靖要求两人畅所欲言:“你们和萧风都是很熟悉的,不要顾忌朕的想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现在萧风的心思,朕是越来越摸不透了,只好让你们一块想想了,他到底要干什么呀。” 陆炳和黄锦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万岁慌了,他竟然慌了…… 陆炳见嘉靖一直看着自己,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也就实话实说了。 “万岁,臣觉得萧风是在水司惨败的重大打击之下,有些心灰意冷了。这种情绪人人都有,不足为奇。” 嘉靖皱眉道:“可朕并没有责怪他啊!是他自己非要担责的,而且朕还阻拦过他辞官了。” 陆炳想说说徐璠的事儿,但想了想,还是闭嘴了。别说对万岁了,对任何人的坦诚都要有限度,否则就是傻叉。 黄锦见嘉靖的目光转向自己,便也躬身笑道:“万岁,老奴觉得萧风此举,还是为了万岁着想的。” 嗯?嘉靖的目光看向黄锦,表示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困了,展开说说。 “万岁,老奴猜想,萧风一定还是想要去打日本的。可他心里也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份,带兵出征,不太合适。 所以他干脆辞官到底,到时可以以大明天师的身份,随队出征,这样就低调很多,万岁也不用为难了。” 嘉靖的目光猛地锐利了一下,吓得黄锦一哆嗦,但随即想起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黄伴,瞬间又柔和了下来。 黄锦的话虽然说得无比迂回,但其实和上次徐阶冒险说的肺腑之言是一个意思,功高莫赏。 什么叫以现在的身份带兵出征不合适?不就是身份太高了吗?萧风显然也猜出了嘉靖的心思,所以才这么做吧。 功劳太大,容易撑死,那我先饿个半死行不行? 我把自己降到最低的位置,就算灭了日本,立下大功,你再给我连升几级都有空间。 嘉靖听明白了黄锦的意思,但他并不是太开心,而是有些五味杂陈,半天才叹了口气。 “师弟啊,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失去了萧风的朝堂,忽然变得十分无趣了。就像一个演艺团体忽然失去了台柱子一样,显得干干巴巴的。 群臣奏事按部就班,嘉靖答复例行公事,缺少了朝堂的争斗,大明又天下太平,嘉靖好几次差点在朝堂上睡着。 虽然很多人脸上还带着淤青,但群臣都绝口不提那天在大殿上发生的群体性殴斗事件,仿佛集体失忆了一样。 尤其是那天直接对打过的大臣们,彼此居然比之前还要客气了许多,颇有不打不相识的感觉,充分说明了男人至死是少年。 唯一例外的是徐璠,他那天主动挑衅海瑞,想不到海瑞看起来像根木头,动起手来也像根木头,又狠又硬。 年轻力壮的徐璠,被干巴瘦削的海瑞痛扁了一顿,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屈辱,让他请了好几天的病假,不敢上朝。 今天终于上朝了,看见面无表情的海瑞,还是忍不住快走几步,绕了个比较大的圈子,站在了安全的距离上。 今日朝堂上在议论女子学堂的问题。女子学堂已经建成,官宦人家的女子带头入学已经有些日子了,平民女子入学的比例也在逐渐扩大。 对此,群臣大多持中立态度,反正女孩子上不上学,也不影响什么大局,萧风刚走,谁冒这个头干嘛呢? 但徐璠出手了。他倒不是真的对女子上学这件事本身有啥不满意的,而是因为这个政策是萧风定的,所以他必须反对一下。 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帮嘉靖看看朝堂的反应,看萧风辞官后,在朝堂留下的影响力还有多少。 第二是他暂时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议题来。正如萧风所预料的,自己一辞官,徐璠立刻就成了空棒槌。 他是嘉靖用来敲打萧风这个木鱼的棒槌,现在木鱼没了,棒槌还在,那感觉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 拔剑四顾心茫然啊!我这根棒槌不能闲着啊,得抡起来才有价值啊,否则就要生木耳了! 所以他必须找到一个萧风留下的政策来开刀。 水师政策吗?水师虽然新败,但毕竟之前打败了日本,缔造了联邦,这个是没法攻击的。 国坊政策吗?抨击国坊政策,要是早半年也许还行,可现在不行了。 现在百官的俸禄在国坊成立后,已经翻了两翻了,全都是国坊贡献的钱。 因为国坊一直由萧风代管,但上缴给朝廷的银子是由工部和户部共同审核发放的。 因此龚辉和潘璜面对百官时,头都是昂得高高的,一副过路财神的骄傲感,和大银行行长的嘴脸差不多。 所以抨击国坊政策,那就是与百官为敌,砸人饭碗,犹如杀人父母,徐璠没有那个胆量。 民族政策吗?这个更是想都别想。苗疆也好,西藏也罢,关外女真,尤其是蒙古草原,这都是大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入囊中的。 如果徐璠敢闹什么幺蛾子,把民族矛盾重新挑起来,再来一次四面烽烟,估计不用别人,嘉靖第一个就跳起来,一脚把他这根棒槌踹折了。 所以想来想去,就这个女子学堂的政策,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如果群臣站在自己这边,那就说明萧风人走茶凉了。 如果开刀失败,这事儿也无关紧要,没有后患。可进可退,既安全又舒服。 “万岁,臣以为,女子学堂之风不可长! 大明学堂本就不足,男子能入学的尚且不多,却靡费钱粮,建女子学堂,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群臣谁也不傻,立刻知道这是冲着萧风来的,徐党众人自然表示声援,萧党官员则怒不可遏。 妈的,萧大人都退出朝堂了,你们还不肯罢休,这是要趁热鞭尸吗? 礼部右侍郎杨继盛挺身而出:“徐舍人,此言差矣!此事当日已在朝堂辩论清楚了,万岁也恩准了。 如今你初入朝堂,骤然发难,意图推翻此政,你这明显是对萧大人有私怨,对人不对事了吧!” 徐璠一愣,心说这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没听说过他有多横啊。他原来不是严党的吗,按理不是该投入我爹的怀抱了吗? 徐阶却深知杨继盛的为人,当年他虽名为严党,其实暗中和萧风关系极深,因此对杨继盛出头并不意外。 不过他兼着礼部尚书,自己的儿子和下属辩论,自己也不方便说太多,只是笑了笑道。 “杨侍郎,你这话不对了,女子学堂之事,本就是有争议的,徐璠就事论事,并非是与萧风的私怨。” 徐璠连连点头:“有理不怕讲,杨大人若能反驳下官,不妨说出道理来,不要学萧风,用大帽子压人啊。” 杨继盛大怒:“萧大人曾言,女子为大明半数人口,大明如今国坊建立,疆土扩张,急需人才,女子当然应该读书学手艺,才能为大明国运助力!” 徐璠笑道:“杨大人果然与萧风的口气一样,动辄就是大明国运。可杨大人却忘了一件事! 我并非说女子不该读书学习,而是应该排在男子之后。男子尚有大量人口不能读书,女子读书就是本末倒置!” 杨继盛怒道:“凭什么女子读书就该排在男子之后呢?这是什么道理?” 徐璠笑道:“请问杨大人,国坊也好,私坊也吧,各地用工用人,是男子的酬金高,还是女子的酬金高呢?” 杨继盛一愣,他是实诚君子,这种事儿上自然不会信口胡说,他看了看龚辉和潘璜,期待一个正确答案。 龚辉叹了口气:“女工酬金,不足男工半数。最高的是织坊,但也只到男工的七成。” 徐璠笑道:“杨大人,你说为何男女同样做工,男人就要比女人挣得多呢?” 杨继盛默然不语,徐璠也不逼问,自顾自地说下去。 “因为男人力气比女人大,男人能干的活儿比女人多,男人干的活儿比女人好。 一句话,男人是天生的手艺人,大部分跟着老师学学就能手艺精湛,甚至很多人都能无师自通……” 龚辉表示反对:“此言偏颇了,女人中也有很多手艺人的。她们的手艺同样精湛,只是不像男人那样广为人知罢了……” 徐璠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若说原来不准女子抛头露面,女子展示手艺的机会不多,现在已经开放了呀! 这么开放的环境下,女子可以自由展示,为何各行各业的顶级手艺人,仍然是男人呢? 可见在学习手艺方面,女人天生就不如男人。既然如此,何必强求呢? 若是你有两个徒弟,一个聪慧过人,一点就透,一个痴涅呆傻,一窍不通。 你不好好教前一个成才,非要把后一个弄成才,事倍功半,这不是本末倒置是什么?” 龚辉没看过《士兵突击》,只能张口结舌,不知道此时应该大喊一声:因为这事儿有意义! 潘璜挺身而出:“徐舍人此言差矣。男人天生力气比女人大,这是对的。 但正因如此,男人即使不读书学手艺,也能为大明做很多事,例如当兵打仗,推拉扛端。 女子柔弱,体力不支,所以才更要读书识字学手艺,才能更好的帮助大明,难道不是这样吗? 好比一个木桶,上面的板子有长有短,要想让这木桶装更多的水,你是把短板补长呢,还是把长板变得更长呢?” 精彩呀,第一次听到如此精彩比喻的萧党官员都是精神一振,深感萧大人后继有人! 徐璠也愣了一下,但他随即冷静下来,脑子飞快转了几圈后笑了起来。 “潘大人这个比喻有意思,只是却未免偏颇了。要想装更多的水,既不是补短板,也不是变长板,而是造更多的桶!” 潘璜一愣:“如何造更多的桶呢?” 徐璠看了徐阶一眼,徐阶丝毫不动声色,徐璠大声道。 “若是只有一个桶,那自然是被迫取长补短;可若是满地的长木板儿弃之不用,非要去折腾那个破桶,起岂非愚人所为? 百姓安居乐业,大明人口众多,自然应该让那些男人有些得到教育,把这些长板都装成桶,再考虑去补女子短板的问题!” 眼见徐璠一人舌战两大尚书,一个侍郎,侃侃而谈,不落下风,简直是吕布战三英。 萧党官员都有些垂头丧气,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狂任你狂,下学去操场。你等我家大人回来的…… 就在徐璠志得意满之时,徐阶咳嗽一声,终于上场了。 “各位大人,徐璠还年轻,有些观点不免偏颇。不过有句话,我却深以为然。 要想装更多的水,就要做更多的桶。要做更多的桶,就要更多的学堂啊。 仓廪实而知礼节,如今我大明国运昌盛,万岁圣明,百姓安居乐业,仓廪实是已经实现了的。 如今内无叛乱,外无强敌,正是兴建学堂,传递教化,让百姓明白忠君爱国,礼义廉耻的时机! 万岁,臣与内阁商议过,欲在各地兴建学堂,请有学问的大儒名士任教讲学,以昌大明教化!” 嘉靖想了想,心里了然。徐阶虽为官员,但他一直以大儒自居。 徐阶是王阳明学派的,早年就一直致力于推广王阳明的思想,这次忽然借力打力地提出要兴建学堂,还要让人讲学,想来就是这个目的了。 嘉靖想了一下,并没有反对,只是点点头:“可由户部、礼部协同内阁办理,量力而行即可。” 徐阶深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甚至比他当上首辅的那一天笑得还要开心些。 回到了徐府,徐阶摆上酒菜,开怀畅饮起来。徐璠坐在下手,帮徐阶斟酒敬酒,也是笑容满面。 徐阶有了三分醉意,看着徐璠道:“璠儿啊,我今日真的开心。这件事,若非你助力,天助力,还不知我要等到几时呢。” 徐璠不太服气,自己助力是肯定的,关老天什么事儿?老天跳下来帮你舌战百官了? 看着儿子的表情,徐阶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放下酒杯。 “璠儿啊,若不是萧风退出朝堂,今日之事,只怕还未必能如此顺利呢,这正是上天助我。” 徐璠一愣:“父亲,儿子不明白。萧风连女子都想让上学,难道他会反对多建学堂吗?” 徐阶摇摇头:“他不会反对多建学堂。但他此时的主要目标还是进攻日本,肯定会把人力财力都投到国坊中去。 造船,造枪,练兵,现在大明虽然好过了,可也就刚富了几年而已,钱财毕竟还不够双管齐下的。 更何况,他就是同意多建学堂,也一定不会同意,把这些学堂都建成儒家的学堂啊! 更何况,若是萧风还在朝堂中,万岁也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现在万岁要靠我们办事,自然就会给点甜头的,过了这个村儿,可就难了。” 西苑精舍里,黄锦看着嘉靖的表情,试探地问道。 “万岁,今日朝堂之事,是否要派人告诉萧风一声儿呢?” 嘉靖摇了摇头,疲倦的说道:“不必刻意,自然有人会告诉他的。 哼哼,萧风刚一不在,徐阶就敢对朕施压了,真行啊。” 「投吧,催吧,我都没劲喊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 诗词歌祭 萧风当然知道了朝堂的消息,来源于某个不愿意透漏姓名的户部左侍郎。 但萧风一点反应都没有,而是闲情雅致的天天往入世观跑。他辞去了一切官职,但有三个身份是辞不掉的。 一是大明文玄真人,二是入世观观主,三是国坊坊主。 国坊中的各级官员,自成体系,与其说是官府,不如说是商行。 其中的创造发明,商业运作,都离不开萧风的审核批示,嘉靖知道其他人也管理不好,所以一直让萧风代管。 国坊的收入,大半上缴户部,小半留着自身的发展,而且每一笔钱都要经过廉政院的审查。 所以国坊虽然十分挣钱,但萧风想要用国坊的钱去造船、造枪造炮,也要经过兵部审查,内阁同意,手续比较繁琐。 何况自从他辞官之后,对国坊的钱,内阁干涉得越来越多,显然是不愿意让他把钱投到军事装备上。 可入世观就不同了,入世观是个真正的私人企业,虽然其中有黄公公的一半股份,但黄公公没有投票权。 这个意思就是,你可以等着分钱,但入世观如何发展,另一半钱怎么用,你都无权干涉,至少规矩上是这样的。 所以入世观的资金源源不断的流向江南船坞,保证了大明水师的重建速度,这让徐璠又心疼又郁闷。 徐璠倒不是想贪污,而是替父亲心疼,替万岁心疼,他虽然只是个中书舍人,内心中却觉得自己该操操内阁的心了,反正是早晚的事儿。 所以再次上朝时,徐璠上前奏本:“万岁,臣要弹劾国坊坊主萧风,尸位素餐,损公肥私,穷兵黩武,意图不轨!” 萧党众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他妈的还没完了是吧? 萧大人刚辞官,你就拿女子学堂做文章,帮你爹成就兴建学堂的事儿。 这刚消停两天,你又拿国坊说事儿,你不知道国坊是我们大家的钱袋子吗?你是疯了吗? 不但萧党众人不满,徐党众臣也对徐璠纷纷侧目,心说你要干啥?大家涨俸禄你不满意?要拆台? 你徐家是松江府大族,田多地广,海上贸易多年,家底丰厚。我们可都是穷官儿,还指望着俸禄过日子呢! 嘉靖沉吟不语,徐璠的意思他也没太明白,不过徐璠弹劾萧风,是他的本职工作,倒也并不奇怪。 最终还是张居正沉不住气,以中立党派的身份开口询问道。 “徐舍人,萧风已经退出朝堂,国坊坊主严格来说也不算正式官员,你是对国坊的运营有意见? 而且这几条罪名可不轻啊,你弹劾这些罪名,可有依据?” 徐璠就等着有人发问呢,他微微一笑:“各位大人不要误会,国坊给朝廷带来了财富,我十分支持。 我弹劾的是,萧风在管理国坊期间,将国坊的财富视同私人,随意支配,损公肥私。 而且萧风还管理着与国坊冲突的入世观,他将很多挣钱的生意都交给了入世观去做,与朝廷争利! 原本国坊可以上缴国家的收益远不止如此,各位大人的俸禄自然也可以水涨船高的!” 这番话一出,顿时消灭了徐党和中间党派的不满情绪,顿时又觉得徐璠变得可爱了起来。 原来徐璠是在帮我们争利啊!说得也对呀,国坊日进斗金,萧风富得流油,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呢? 萧风没准真的侵吞了国坊的钱财啊!他侵吞了国坊的钱财,就是侵吞了朝廷的钱财! 侵吞了朝廷的钱财,就是侵吞了我们的钱财!他侵吞了我的钱财呀,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时间同仇敌忾者有之,大声赞同者有之,激烈反对者有之,破口大骂者有之,挥板威胁者有之…… 嘉靖哼了一声,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海瑞冲徐璠挥板儿的动作是有惯性的,不像声音一样说停就能停,把徐璠吓得后退了三步。 嘉靖假装没看见,本来徐阶在各地开始兴建学堂,他就等着萧风上朝地,可一直没等到,今天机会刚好。 “陆炳,你让人去宣萧风上朝,他虽然辞官不做了,有人弹劾他,他还是要来听听的。” 群臣干巴巴的等了半天,萧风才飘飘然然的走进大殿,哈赤流星的,显然是刚被锦衣卫叫起来。 群臣忍不住羡慕嫉妒恨,我等都是天不亮就爬起来准备了,生怕路上堵车,上班迟到。 你可倒好!现在才起来!没准还抱着娘子睡了回笼叫呢!人人都知道,回笼叫最香了! 嘉靖也被气笑了,也不说话,只是向徐璠点点头,示意被告来了,他可以开始了。 徐璠一拱手:“《琵琶记》有云,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侍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萧大人还真是一朝辞官,就过起了闲云野鹤的逍遥日子。看来我说萧大人尸位素餐,并不算是冤枉萧大人吧。” 萧风张嘴要说什么,结果又打了一个哈欠,群臣暗自好笑,萧风却毫不在意,点了点头。 “徐舍人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一朝辞官,闲云野鹤。不过今天精神不济,却是另有原因,主要是睡得晚。” 徐璠笑道:“萧大人既有钱又有闲,想来一定是夜夜笙歌,如韩熙载夜宴,石崇烧蜡,睡得晚也不足为奇。” 群臣心说这小子说话好阴毒啊,韩熙载郁郁不得志,猫在家里搞夜宴,分明是讽刺萧风以退为进要挟嘉靖。 石崇烧蜡烛就更直白了,分明是说萧风家财万贯,钱都得都不知道怎么花了,明显是想激起群臣乃至嘉靖的仇富心理。 萧风摇头道:“我家里虽然不至于揭不开锅,但也没奢华到那种程度。昨夜睡得晚,是因为住在了燕娘家里。” 众人都是一愣,惊讶于萧风的脸皮之厚。你住在燕娘家里,本来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属于非法同居。 这也就罢了,大明对非法同居一事,是没有官方惩罚的,是民不举官不究的。刘雪儿没来告状,燕娘又没有家人,那就没啥关系。 可你堂而皇之地在朝堂上说出来,而且还大言不惭,说因为住在燕娘家里所以睡得晚了,你这是在侧面吹嘘你的能力超群吗? 徐璠也觉得收到了侮辱:“萧大人!你虽然辞官不做,也是有官身的,而且是堂堂的文玄真人,大明天师! 天子在朝,百官在场,你这般不顾廉耻,公然将不堪之事宣之于口,难道对万岁就没有半天敬畏之心吗?” 萧风诧异的看着徐璠:“不堪之事?像这种不堪之事,你父亲每年也做几次的。百官每年也都要做,就是万岁,一年也免不了做一次。” 百官十分无语,本欲大声驳斥,以证明自己都是清白君子,连跟夫人上床都要戴着眼罩非礼勿视的。 但听他连万岁都拉扯进来了,也就都不说话了,等着看嘉靖的反应如何。 嘉靖皱了皱眉:“师弟,有话好好说,不要东拉西扯的,朕一心修道,才不会像你一样。” 徐璠大喜:“萧大人,你听见了吧?万岁宽宏大量,不愿与你计较,可你刚才辱及家父,辱及百官,你作何解释?” 萧风淡淡地说道:“怎么,难道徐大人家里每年都不烧纸不上坟的吗?还是各位大人都不烧纸祭奠? 就是万岁,每年也要到奉先殿祭奠的吧。除了过年,还有清明、十月一呢,我说你们每年都要做几次,难道说错了吗?” 徐璠一愣:“什么?什么什么?你说昨天晚上你做的事儿,是烧纸祭奠?你烧纸祭奠谁,不要信口胡说!” 萧风淡淡地说:“昨天是王翠翘的头七,燕娘说她和王翠翘神交已久,未曾谋面,想不到却阴阳相隔。 风尘女子,同病相怜,忍不住黯然神伤。我说你若是心中有意,不妨祭奠一番,也了却心事。 所以昨天夜里,我陪着燕娘祭奠王翠翘,顺便也祭奠了一下徐海,赋诗一首,聊表心意。 他二人蹈海之地虽远隔千里,可大海是通着的,他们既然都葬在了大海里,也算得上生同床,死同穴了。” 萧风这几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人们心里生出一种肃穆,都觉得刚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当然,这都是徐璠带的节奏,否则我们那么正经,怎么可能会想歪了呢?竖子不足与谋! 徐璠眼见众人都向他投来不满的神色,心里咬牙切齿,知道萧风是故意不说清楚,给自己挖坑的。 他还是不相信萧风跟燕娘在一起,不好好滚床单,会吃饱了撑的祭奠什么徐海和王翠翘。 “萧大人,下官素知你反应极快,谎话张嘴就来,只怕也未必就是真的。 既然你说祭奠王翠翘,还赋诗一首,那不妨将诗词念来听听,我们也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 萧风摇摇头:“我写给王翠翘的诗,你也配听吗?你爱信不信,管我什么事儿?” 徐璠见萧风回避,更加笃定萧风是在信口开河,当下更是紧逼不放。 “萧大人此言差矣,你哈欠连天,失礼在前,却有以祭奠王翠翘为由巧言舌辩。如今不拿出证据来,何以让人信服?” 萧风依旧摇头:“万岁都没责怪我失礼,你凭什么?万岁都没让我念诗,你凭什么?皇帝不急你急什么?” 徐璠大怒:“你竟敢骂我是太监?你无礼至极!” 萧风诧异的看着他:“我哪句话说你是太监了?再说了,就算我说你是太监,怎么就叫骂了呢? 难道说在你心目中,说你是太监就是骂你了?太监难道是什么不堪的词语,你不但看不起,还觉得是极大的侮辱吗?” 徐璠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黄锦,黄锦站在嘉靖旁边,虽然依旧笑容满面,但徐璠分明看见他的嘴角撇了撇。 嘉靖眼看萧风小试牛刀,还没等到弹劾的正题上,打个哈欠就要把徐璠给吹飞了,自己选的棒槌还是得维护一下的。 “师弟啊,既然你又有佳作,不妨念来听听。就当我们一起寄托哀思了,岂不也是好事?” 嘉靖既然开口了,萧风就暂时放了徐璠一马,他冲嘉靖一拱手。 “师兄,谈不上什么佳作,祭奠朋友夫妇,随性而作,重点在于舒缓自己的心情罢了。 我只是觉得徐舍人对徐海和王翠翘一片恶意,半点哀悼之心也没有,所以不愿意念给他听。 既然是师兄和各位大人要寄托哀思,也是他们夫妻俩的福分。 昨日所作,一诗一词一歌。给徐海一首诗,给王翠翘一首词,给两人一首歌。 我把他们夫妻二人从海上带回大明,他们又为大明回到海上。到最后,我能给他们的,不过如此而已。” 这番话说得众人心里沉甸甸的,连嘉靖都有些黯然。他没想到,这件事对师弟的打击如此之大。 看来师弟这下打日本的心思更加坚决了,敌人欠下的血债不是十五万了,是十五万零两个。 “诗是写给徐海的,他为国出征,在海上殉国。愿他英灵不灭,帮我盯着日本,等我前去。 半世浮江海,平生任纵横。 时来逢圣主,运至归大明。 边陲狼烟起,海内几人惊。 一腔英雄血,波涛尽染红。 忠魂凝碧海,万里只待风。 何日旌旗展,王师再远征。 鸟兽皆成将,草木尽为兵。 举国化一剑,天下敢争锋!” 这首诗确实不算好,但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这首诗就像一把身经百战的刀,满身缺口,却沾满了血迹,杀气腾腾。 诗中那愤恨磅礴的杀气,那些文字几乎都要锁不住了,扑面而来,在每个人面前咆哮着,喷人一脸的口水。 尤其是那一句“忠魂凝碧海,万里只待风”,几乎是指着众人的鼻子在咆哮。 日本我打定了,徐海你等着我,谁他妈的也拦不住我,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嘉靖的眉毛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师弟,给王翠翘写的词是什么?” 萧风拱手道:“是一阕《浣溪沙》,我帮燕娘代笔而作,她很喜欢。 红尘一入三十年, 千金买笑若等闲, 昨日徐郎醉客前。 玉碎竹焚天涯远, 追波逐浪到黄泉, 执手相望笑无言。” 众人又是一片沉默,想不到萧风刚才的诗满屏幕的杀气,一转眼却变成了一首让人如此心碎的词。 千金买笑若等闲,可徐郎一来,就喝醉了呀。是我酒量不行吗?不是,是我喜欢你。 执手相望笑无言,徐郎啊,我终于追上你了,在黄泉路口,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我,在等着我吧。 杨继盛忽然大声道:“好诗,好词!若我杨继盛死后,能有人为我以此等诗词祭奠,心愿足矣!” 萧党众人纷纷响应,徐党众人也觉得此处没什么槽点,只是默然不语,心下越觉得黯然。 嘉靖点点头:“还有一首歌是吧,师弟不脱我道家本色,道家本就长于歌,非诗词可比。可有曲调吗?” 萧风想了想:“这首歌的曲调,是北宋古曲《云水禅心》,其实就是取自师兄最喜欢的那句‘云在青天水在瓶’。” 嘉靖顿时就不困了,他睁大了眼睛:“师弟也知道这首古曲吗?难得难得,竟以此曲作歌祭奠二人。 难怪杨继盛说出那样的话来,现在连我都有些羡慕徐海夫妻了,师弟,你有心了。” 《云水禅心》是个古曲,北宋时就有了,流传到现在的版本,曲子可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词的格式大体没什么变化。 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去搜一下这个曲子,合着萧风写的词来唱,比读着要更多些味道。 萧风点点头,声音平淡,他不是念出来的,而是轻声唱出来的,声音虽不甜美,但极其空灵淡然。 就像第一首诗发泄完了他的愤怒,第二首词发泄完了他的悲伤,这第三首歌,只剩下了惆怅和无奈。 “花开有时兮,叶与枝相依; 落英纷飞散又聚, 不忍随风去。 高山水流兮,水与石相激; 百转千回遮不住, 终归东海里。 来处来去处去, 花开水流意; 春有时秋有季, 离人空叹息。 夕阳照空山, 返影霞光里。 弱水三千, 我独一箪取, 心莲润足矣。 三生三世一梦, 沉吟至今。 看尽世间花开花落终不悔, 宁辜负他山玉。”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对徐海和王翠翘的祭奠,是对两人爱情的羡慕,是对两人的惋惜和祝福。 见众人都不说话了,萧风才重新转向徐璠:“徐舍人,现在能证明我没说谎话了吗?” 徐璠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如此萧大人刚才就不算君前失礼了,不过今天万岁召萧大人来,却是有正经事儿的。” 萧风哦了一声:“原来我祭奠徐海和王翠翘,不算是正经事儿。这也难怪, 徐舍人前几天还咄咄逼人,要让死人也承担战败之责呢。想来对这些殉国的将士和家属们,并无半分痛惜。” 这一次,连中立派都觉得徐璠有点太过分了,一起对他怒目而视,嘉靖也哼了一声,显然对徐璠的口才不太满意。 徐璠连连摆手:“不不不,并非如此!是正经事儿,都是正经事儿。 不过萧大人,你就算再怎么拖延,总是要正面回答的。 我要弹劾你身为国坊坊主,尸位素餐,损公肥私,穷兵黩武,意图不轨!你有何话说?” 「谁让我写诗祭奠这对夫妻来着,现在我一章费了这么大的劲,值不值投票催更?」 第六百六十二章 国坊之争 萧风静静的看着徐璠:“尸位素餐,损公肥私,穷兵黩武,意图不轨。嗯,都挺严重的,展开了说说。” 徐璠抖擞精神,就像已经闲了太久的棒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样,恨不得抡出残影来。 “你身为国坊坊主,不专心此道,钻研技巧,布局商业,反而四处乱窜,干那些不相干之事。 你若是精力不够,无法兼顾,就该退位让贤,让有能有德者居之。 可你却装聋作哑,敷衍了事。恋栈权位,不肯退避,我说你尸位素餐,有何错处?” 萧风淡然一笑:“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只可惜并不是我不想让,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啊。 人常说,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徐舍人既然有此提议,想必是心中已有合适人选要推荐了? 不妨说来听听,看看哪位大人擅长奇技淫巧,商贾取利,我巴不得卸下重任,夜夜笙歌呢。” 萧风一句话,顿时把群臣都干没电了。就徐党众人都不愿意搭茬,只是拿眼睛瞟着徐璠,生怕他指到自己身上来。 徐璠心里十分清楚,读书人历来以奇技淫巧为旁门左道,以商贾取利为丢人现眼,哪会有人公开站出来承认自己精于此道呢? 朝堂上的众人,至少也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了,前途一片大好,实在犯不上去当国坊坊主。 虽然能掌握大笔钱财,可上面有个海瑞执掌的廉政院,这钱是不是夺命金,还很难说呢。 可他若是被萧风一句话就怼得无话可说,那也对不起万岁的提拔呀。所以徐璠挺身而出。 “诸位大人年高有德,精力也有限,不愿意干这个国坊坊主也是自然之理,下官我……” 萧风摇摇头:“别人尚可,徐舍人你却不行,此事不必再议了。” 徐璠大怒:“萧大人,你这叫什么话?为何别人尚可,我却不行?” 萧风笑道:“第一,国坊坊主虽非朝廷官员,但其级别与朝中三品大员平齐,你区区七品,差得太多了。 第二,国坊中大量的发明创造,良莠不齐,需要国坊坊主加以鉴别评判,做出取舍。你目光短浅,见识不够,难以胜任。” 徐璠气得直咬牙:“你说我品级不够,尚且有理,可你说我目光短浅,见识不够,有何凭据,难道你就是这般信口开河的吗?” 萧风诧异道:“你刚中了进士,就得意忘形,当街挑衅武状元,妄起文武之争。 不但自己丢了官位,还差点连累你父亲当堂下跪,你这不是目光短浅,见识不够是什么?” 徐璠气得晕头转向:“文武之争古来有之,你仗着官高位重,压我一头,有什么可吹嘘的?” 萧风摇头道:“你父亲身为内阁首辅,比我还位高权重呢,我能压你一头,他自然也能压我一头,却为何不压呢?” 徐璠高声道:“我父亲高风亮节,虚怀若谷,岂会与你做区区口舌之争?” 萧风忽然道:“徐舍人,我劝你还是承认自己目光短浅,见识不够吧,这对你很有好处的。” 徐璠都气笑了:“你无话可说了,竟然连编都懒得编了吗?我就是不承认自己目光短浅,见识不够,你能如何?” 萧风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既然不是目光短浅,见识不够,那就是目光深远,见识过人了?” 徐璠回击道:“这话是你说的,我虽然不敢自夸,但比起你来,也不敢过谦,这国坊坊主,有何难为?” 萧风摇摇头:“那不行,我本身就是目光深远,见识过人的人。所以我看人看事不会出错。这国坊交给你,我不放心。 别说别人怎么评价你,连你自己都不敢承认自己目光深远,见识过人,别人又如何敢相信你,委以重任呢?” 徐璠被激怒了,他站直身体,双目喷火的看着萧风。嚣张,太他妈的嚣张了,你就敢如此小觑天下英雄吗? “好,既然你都敢如此自吹自擂,那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就是目光深远,见识过人,如何?” 徐阶心中一惊,刚要张口阻拦,萧风已经笑着开口了。 “原来如此。我原本还以为,徐舍人当年与徽王感情深厚,过从甚密,是因为目光短浅,识人不明呢。 今日才知道,原来徐舍人与徽王结交,帮徽王出头,原来是目光深远,见识过人啊,佩服,佩服。” 朝堂之上忽然一片安静,人们眼前都出现了一个画面:徐璠抡起棒槌狠狠的向萧风打去,萧风微笑着站在原地不动。 然后扑通一声,徐璠掉进了萧风面前的一个大坑里,瞬间没顶,深不见底。 徐璠目瞪口呆,两手疯狂摆动:“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 萧风诧异道:“我胡说什么了?你不是说你自己目光深远,见识过人吗? 徽王丧心病狂,承继王位就不明不白的,后面更是侵入皇家祖陵,设四象祈福阵,妄图非分之福。 这些事连徽王封地的百姓都难以瞒过,徐舍人与徽王相识很早,交情莫逆,又岂会不知? 如此想来,徐舍人当初知情不报,还带着徽王去青楼闹事,就是想要逼迫徽王行动,好浑水摸鱼啊。 徽王若能成事,你就是第一大功臣,奉个异姓王都说不定;徽王若事败,你也不会受到连累。 当初你在青楼里冲着大喊什么‘江南龙凤店’,也不知道是冲陆大人喊的,还是冲徽王喊的。 这份心机当真深沉,这份目光当真深远,这份见识当真过人,我竟到今天才恍然大悟,佩服,佩服!” 徐璠心胆俱裂,眼看着嘉靖微微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万岁,万岁,萧风血口喷人,臣绝无此心啊!万岁明鉴,万岁明鉴啊!” 嘉靖暗中叹了口气,心说这根棒槌确实有点像棒槌,但自己还必须保护我方的棒槌,免得被师弟一脚踹断了,也不好看。 “徐舍人,你年轻气盛,难免失言,如今可知道什么话都不能说得太满了吗?今后要谦虚!” 徐璠松了口气,连连磕头称是,萧风充满遗憾地看着他,还在循循善诱。 “徐舍人,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只要你承认自己目光深远,见识过人,这国坊坊主之位,可就是你的了呀!” 徐璠心说我去你妈的吧,国坊坊主再好,也没有命重要。当下连连摇头。 “下官承认一时失言,是下官狂妄了,下官目光短浅,见识不足,不足以胜任国坊坊主。 不过萧大人,你一手管着国坊,一手管着入世观,把苦活累活都交给国坊来做,把赚大钱的生意都交给入世观来做,说你损公肥私,总没错吧?” 萧风笑了笑:“国坊干了什么苦活累活?入世观又干了什么赚大钱的生意?可能举例说说吗?” 徐璠大声道:“造船之事,耗时费力,且款项由兵部拨付,收益有限,你就都放在国坊来做。 味精生意,香皂生意,销量巨大,收益超高,你就放在入世观来做,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萧风笑道:“我说你目光短浅,你还不信。你就只能看见自己眼皮子地下的东西。” 徐璠怒道:“我怎么就目光短浅了……” 萧风连连点头:“是我说错了,你目光深远,见识过人……” 徐璠马上打断他:“不不不,我就是目光短浅,见识不足,你接着说。” 萧风笑道:“入世观的生意,与国坊的生意,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其中也有不同之处。 凡是民用的商品,满足普通百姓生活所需的生意,都由入世观来做。 凡是国家所需的,像战船、火药、枪支、望远镜等,都归于国坊来做。” 徐璠立刻逼问道:“入世观自有香火钱,这些生意为何不都归入国坊,萧大人还是舍不得吧。 可如此左手握着入世观,右手捏着国坊,你说没有损公肥私,谁又能信呢?你有证据吗?” 萧风摇头笑道:“你说我损公肥私,自然该是你提供证据。没有证据随便入人以罪,视为诬告。 国坊初立,必须要集中精力,做国家最需要的东西。像味精、香皂这一类的,是百姓所需,而非国家急需。 事分轻重缓急,国坊若什么都想做,就什么都做不精。而且国坊成立的初衷,也并非与民争利,是要挣海外的财富。 当然,若是徐舍人觉得此事不妥,以你的官职,是有权建议万岁将入世观的生意并入到国坊的。 如你所说,入世观自有香火,就是不做生意,也不影响入世观济世救人,结缘传道的。” 徐璠毕竟在京城呆的时间太短了,入世观里的弯弯绕绕,他并不清楚,就连徐阶都是知之不详。 对入世观的底细最清楚的,其实是严家父子,只是可惜,如果阎王比较大度的话,严嵩都已经两三岁了。 至于严世蕃,他一时半会儿还投生不了,就算阎王再大度,三年两载的也看不完记载他罪恶的卷宗…… 所以徐璠一拱手:“万岁,臣,中书舍人徐璠,为防萧风损公肥私,恳请万岁将入世观的生意并入国坊!” 嘉靖看了徐璠一眼:“萧风上次祈雨而死,临死前留有书信,将入世观中他和张天赐那一半收入尽数用于建造战船。 剩下的一半收入本就是朝廷的,并不并入国坊,并不重要,何必多此一举呢?徐舍人,此事确实不必了。” 徐阶这才反应过来,他知道入世观的一半收入归于朝廷,但他从未在户部看到过这笔收入。 徐阶毕竟在朝中日久,隐隐约约的传闻他也听过一些,此刻一看嘉靖的表态,哪里还猜不到前因后果? 他赶紧上前拦住徐璠:“万岁已经说过了,不必多此一举。萧大人也绝非损公肥私之人,不可信口胡言!” 徐璠诧异的看着老爹,但既然嘉靖和父亲都这么说了,他也隐约感觉出可能又中了萧风的圈套。 但此时已经容不得他细想,一再失败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一冲到底。 “萧大人,既然万岁和首辅都相信你不是损公肥私之人,那此事可作罢论。 只是你靡费国坊钱财,大肆制造战船火枪,不顾民计民生,一心想立个人功业。说你穷兵黩武,不冤枉你吧?” 萧风淡淡的看着徐璠:“徐舍人,若是建造战船和火枪便是穷兵黩武,靡费钱财,那大明还养着那么多军队干什么呢?” 徐璠昂然道:“萧大人,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你是道门真人,我对修道也很向往,也曾研究过道家经典。 老子说过,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如今大明天下太平,你仍旧这般拼命地生产武器,扩充军备,这不是穷兵黩武是什么?” 萧风依旧静静的看着徐璠:“那以徐舍人之意,大明此时该当如何呢?” 徐璠将手一挥,以一个坚定的手势,来加强自己说话的力度和气势。 “天下太平,无内忧外患,当然就该铸剑为犁,马放南山,将钱财用到百姓生计之上,让国富民强!” 萧风微笑道:“那请问徐舍人,打算如何将钱财用到百姓生计上呢?” 徐璠一愣,把钱财用在百姓身上,从古至今都是一句绝不会错的场面话,但具体要怎么做,还真没几个人认真想过。 尤其是圣贤书中,似乎也没有教给这些读书人该怎么做。圣贤书里教的都是如何辅佐皇帝,维持皇帝统治的学问。 对于老百姓,能做到轻徭薄赋,无为而治,就已经算是圣人所为了,还给老百姓花钱?老百姓要钱干什么?有口饭吃就行呗! 但徐璠总不会被萧风这句话给问住,他定了定神,决定先占据道德至高点。 “首先是轻徭薄赋,与百姓休养生息!” 萧风点点头:“很好啊,那徐舍人是觉得如今的税赋过重,是吗?” 徐璠心说这个坑太明显了,我肯定不能跳,当下轻蔑的一笑道。 “万岁圣明,如今百姓的税赋已经不算很高了,但既然朝廷钱多,自然可以更降一些!” 萧风点点头:“很好,那请问徐舍人建议将税赋降到什么程度呢?” 徐璠再次被问住了:“这……这是国家大事,岂能轻率决定?自然该从长计议,而后实行。” 萧风点头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当初徐舍人广纳良田几十万亩,正是看到百姓税赋很重,为其不平。 所以一心帮助百姓,减少对朝廷缴纳的税赋,自己却分文不取,当真是高风亮节,圣人所为!” 徐璠吓了一跳,心说我不肯跳坑,你这是硬把我往里踹啊! “萧大人,君子不念旧恶,我当初一时糊涂,已经蹲过天牢,受过惩罚了,你还揪着不放,是何道理?” 萧风诧异道:“我是在夸你啊,怎么能说是揪着不放呢?而且你还记得要为百姓降税赋,我很是感动啊! 你这想法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听说你在家读书时就经常说,百姓太苦了,要减轻百姓的负担,难道你忘了吗?” 徐璠心想我说过这话吗?但萧风这话完全是顺着他的话演绎出来的,他还没法否认。 他今天在朝堂上义正言辞的说要为百姓减负,萧风说他读书时就常这么说,这完全合情合理啊! 否则呢?平时你一点都没有这个想法,今天上朝忽然就冒出这么一句来,傻子都能看出来不是为了百姓,而是针对萧风啊! 所以徐璠只能点点头:“不错,位卑未敢忘忧国,徐璠心怀此志久矣,并非一时兴起之言!” 萧风连连点头:“当时你还四处去劝松江府的大族乡绅们,说百姓太苦,让他们为百姓减租,这也是真的吧?” 徐璠硬着头皮点点头:“不错,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徐某正是从身边做起,从小事儿做起,从未忘怀!” 萧风满脸的钦佩:“听说你还写过《朝廷税赋论》,虽然流传不广,但我却有缘读过几句,十分钦佩。” 徐璠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莫非自己真的干过很多让人感动的事儿,然后后来失忆了吗? 他迟疑地点点头:“时隔多年,我也快记不清了,不过是年轻时的随笔而已。” 萧风正色道:“你曾说过:朝廷,国之支撑也,如人之筋骨,筋骨不强则无以御外辱,平内患; 官员,国之灵智也,如人之肺腑,肺腑不清则百病横生,虽有筋骨之强而难长寿。” 这两句话说得深入浅出,十分大气,群臣不禁都看向徐璠,连嘉靖也微微点头。 徐璠犹豫一下,心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同名同姓的倒霉蛋,看来是没出名,那就不好意思了。 “不错,当时我虽年少,但确实已经有此想法了。” 徐阶怀疑地看了看徐璠,又看了看萧风,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萧风继续大声诵读:“你还说过:百姓,国之根本也,如人之血肉,血肉枯竭则病骨支离,虽欲再养而难生也。” 徐璠连连点头:“不错,正是如此,所以我刚才说了要休养生息,我当初之言,如今听来,恍如昨日啊!” 萧风如高山流水,丝毫不停:“你还说过:豪绅地主,国之末节也,如人之毛发,依附血肉,无伤无痛,虽剃而复生。” 徐璠的头在惯性之下点个不停:“不错,不错,正是如此,人之毛发,自然无伤无痛,剃而复生……” 然后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不不不,这不是我说的……” 「今天喝酒了,差点忘了更新……」 第六百六十三章 土豪劣绅 群臣都为之侧目,这不是你说的?这句话分明和前面的三句浑然天成,一看就是顺着写下来的。 哦,现在你是同盟军了,前线失守了,远东失守了,诺曼底登陆了,现在你是同盟军了! 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精啊!前面的话都是你承认是你说的,到这一句你就不敢承认了? 徐璠悲愤地看着一双双不信任的目光,简直想要嚎啕大哭一场,他是真没说过这种话呀!前面的也不是他说的啊…… 萧风兀自在一旁唏嘘感慨:“自读书以来,人人都学过孔孟之道,都知道孟子的道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真能把这句话细化并说出来的,却只有寥寥几位大德之人。 徐舍人年纪轻轻之时,就知道百姓为血肉,豪绅如毛发的道理,当真是让人敬佩。 所以我已经知道徐舍人轻徭薄赋的核心所在了,那就是减轻百姓的赋税,加重豪绅的赋税,对吧?” 徐璠拼命摇头呐喊:“不对,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听我解释……” 萧风问他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压根就没搭理他,自顾自的往下推演。 “百姓如血肉,血肉枯槁后再难恢复;豪绅如毛发,剃之仍可再生。这是为什么呢? 正是因为我之前和师兄说过的,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在财富的流动上,与气运是相反的。 既然百姓的财富必然要流向豪绅,那么朝廷就该向豪绅收重税,对百姓轻徭薄赋,以此对冲平衡。 这样一来,百姓之财富流向豪绅,豪绅之财富流向朝廷,朝廷轻徭薄赋恩养百姓,堪为正道。 可按现在朝廷的征税制度,豪绅掠夺百姓,朝廷反而给豪绅免税,却向本已被掠夺的百姓收税,这不是双斧伐木吗? 百姓拼死拼活的,一年到头能有多少收入?如此这般下去,只怕真如徐舍人所说,血肉枯槁,再难恢复啊!” 原本听到前面的话,说要朝廷向地主豪绅征重税时,官员们包括嘉靖在内,都不以为然,觉得是异想天开。 但听完萧风这番话后,众人却忽然发现,这个道理其实还真是挺简单的,只是之前人们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罢了。 因为自古以来官绅一体,绅中有官,官中有绅,指望官府朝廷,去为难豪绅,就像让人割自己的肉一样。 相反的,也没人把百姓真正当成过国之血肉。历朝历代最高的评价,能把百姓说成是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水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白了,官绅都觉得自己是在船上的人,就算认为老百姓是水,那中间也还隔着船板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是让官绅们好好开船,别动作太激烈,把船搞翻了。至于水,你不浪就不怕。 所以每个朝代覆灭后,后面上位的人只会鄙视一下前辈的开船技术不够好,不是老司机,你看我开得多好! 在这种心态下,水是不需要关心的,因为水一直都在,清澈也好,浑浊也罢,能开船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可萧风这番话,不,是徐璠这番话,直接把朝廷比作筋骨,把官员比作肺腑,把百姓比作血肉,把豪绅比作毛发。 百姓忽然不再是船下的水了,而是与朝廷、官员血肉相连,切肤之痛,而豪绅反而变得可有可无了,实在是颠覆三观。 张居正不顾堂上众人的嘈杂声,大声追问道:“徐舍人之言,颇为有理! 我一直在琢磨这方面的道理,却没有徐舍人说得这般通透,佩服,佩服!” 张居正未必不知道这话不是徐璠说的,但既然萧风一口咬定,那他也没必要较真儿,他佩服的是道理,与谁说出来的无关。 比如元稹这个风流才子,据说见一个爱一个,但不妨碍他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成为千古绝唱。 徐璠却不愿意莫名其妙的成为张居正佩服的对象,他深知今天萧风肯定没憋着好屁,搞不好自己要成为替罪羊,所以一味地疯狂否认。 可张居正对他说话同样也是走个过场,转身就看向了萧风,眼神热切。 “萧大人,你说的向豪绅地主征重税……” “不是我说的,是徐舍人说的。” “对对对,徐舍人说的向豪绅地主征重税,具体有什么方案吗?这件事并非没人想过,只是实际上很难操作啊!” “不是我说的,张大人,不是我说的呀!分明是萧风说的!” “太岳,向地主豪绅征重税,重点在于两个字:阶梯!” “萧风,你先告诉张大人,不是我说的呀!” “阶梯?请萧大人详细说说,阶梯二字作何解释?” “张大人,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说的呀,真的不是啊!” “太岳,阶梯二字的精髓在于,对于地主豪绅与百姓一样多的财产部分,享受和百姓一样的低税点。 但他们比普通百姓多出来的土地和商业收入,则要多上一点税。 十倍于普通百姓财产部分,可收三倍之税,百倍于普通百姓的财产部分,可收十倍之税。” “住口,住口啊!你这样的主意简直是丧心病狂,这绝不可能是我想出来的主意!” “徐舍人大义,张某替天下百姓感谢你。可萧大人,这般重税,万一激起民变怎么办?” “不是我说的……说得对呀?萧风,万一激起民变,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为什么是我付责任,这些都是从徐舍人你的大作中学习而来的,过两日你的语录就会被刻印出版了。 太岳,民变之威,在于民,不在于绅。民是活不下去,才会穷极思变的。 绅即使被征重税,也不过是在他十倍百倍于普通百姓的财产上征收的,对他们来说,并不会伤筋动骨。 他们想要聚敛更多的财富,就要接受更高的税额,可交完税后,他们剩下的仍然很多啊。 他们又不会吃不上饭,能变成什么样?就算他们要变,那些得了好处的百姓能让他们变得起来吗?”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看似是三个人说话,但徐璠却觉得自己就像两个大人聊天时,在旁边努力插嘴的孩子一样,根本没人搭理。 可这事儿对自己真的很重要啊!如果就这么被默认了,这主意是自己出的,以后自己会被地主乡绅们打死的呀! 就在徐璠绝望之际,徐阶终于咳嗽一声,站了出来。 “萧大人,张大人,你二人心中所想,固然是为国为民之事。只是却忘了我大明的立国之本啊。” 徐阶说话了,张居正身为学生自然不好直接反对,只得先闭嘴了。 其实萧风名义上也可以算是徐阶的半个学生,毕竟他是徐阶点中的秀才。只是后来萧风当了真人,两人也就从没套过这个近乎。 萧风微笑道:“徐首辅说说看,我大明的立国之本是什么?” 徐阶肃然道:“乡绅如纲,百姓如目,朝廷提纲挈领,才能纲举目张。你毁掉了纲,如何控制目呢?” 萧风不解道:“乡绅如果真的这么重要,自然就该懂得国富民强的道理。 征他们几个税钱,他们就毁了,这么不坚强的纲能有什么用?” 徐阶摇头道:“国家养士,乡绅中士子众多,即是大明的官员来源,又能潜移默化地教化地方百姓。 你向乡绅阶层征重税,谁还愿意当乡绅?没人愿意当了,乡绅自然就被毁掉了,和坚强不坚强有何关系?” 萧风忍不住笑道:“原来徐首辅是担心征税重了,没人愿意当乡绅啊!这个徐首辅尽管放心,绝不会的。” 徐阶不满地说道:“此事并未发生,你何以如此笃定?岂不是太过狂妄了吗?” 萧风笑道:“请问徐大人,今天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包括你和徐舍人在内,工作可辛苦吗?” 徐阶皱眉道:“士大夫以身许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应该应分的,辛苦又何足道哉?” 萧风点点头:“既然各位大人都觉得以身许国,鞠躬尽瘁是应该的,那怎么能低估乡绅们的觉悟呢? 徐首辅说乡绅是大明官员的来源,那说明乡绅应该和各位大人是一样的明理之人,怎么会因为征税多点就不愿意当乡绅了呢? 还是说各位大人表面上虽然以身许国,鞠躬尽瘁,其实大家早就受够了,只是不好意思辞官而已? 若是如此,我今天就要为各位大人仗义执言了,万岁圣明,无为而治,又岂会强迫各位大人以身许国? 翰林院来还有一帮等着进步的翰林呢,大明各地寒窗十载,挑灯夜读的书生们也都巴不得以身许国呢。 各位大人既然不够坚强,那又何必勉强呢?要干你就干,不干你就走,你给好人腾个地儿,不也是好事儿吗?” 群臣大惊,恨不得扑上去捂住萧风和徐阶的嘴。你俩掰头就掰头好了,怎么说着说着还把我们都弄得要辞官了呢? 徐阶也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萧风这话绝不可能实现,但万一让嘉靖的小心眼里真的留下自己对工作有抱怨,不够任劳任怨的印象可就不好了。 “萧大人,此言差矣了,百官只是工作劳苦,又不是被朝廷强行征税,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萧风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不牵涉钱财,累一点也是没关系的。只是好像朝中的很多大臣,都被朝廷罚过俸禄吧。 按徐首辅的意思,你们对被罚俸禄一事儿肯定是十分不满,心里早就想辞官不做了是吧。” 这一杆子又扫倒了一片人,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大明朝没被罚过俸禄的官,比没感冒过的还少呢。 徐阶一向沉稳的心态也被萧风气得有些心浮气躁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给儿子做个榜样。 “萧大人,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百官被罚俸,自然是有错在身,若是无错,朝廷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强行罚俸吧! 你如今不讲道理,不分良莠,对乡绅一律征收重税,属于不教而诛,岂能和百官的罚俸相提并论?”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的,徐党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表示声援。至于萧党官员则云淡风轻,毫不在乎。 怎么的?我们就是有这个自信!凭萧大人的口舌功夫,就算把大家都说得罢官免职了,也能把我们再说回来! 萧风微笑道:“徐首辅的意思我明白了,徐首辅并非是不赞同徐舍人的建议,只是反对一刀切。 我很赞同,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对乡绅们一律征收重税,而应该把乡绅们分门别类,区别对待。” 徐阶一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嘉靖忽然道:“师弟,怎么个区别对待法,不妨详细说说,我看张尚书挺想听听的。” 张居正感激地向嘉靖行礼,嘉靖早就看出张居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是碍于徐阶的面子,不好开口。 其实嘉靖对于向乡绅们征税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任何能让国家收入增加的方法,皇帝都不会反对的。 之所以以前一直没有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推行不下去。 文武百官中大部分来自乡绅之家,就算原来不是,等当了官,家里自然也就成了乡绅了。 征税之事自然要由百官来做,总不能皇帝天天拎着鞭子到下面收税去吧?可让官员自己征收自己的税,这何其难也。 没当乡绅时要交税,当了乡绅后还要交税,那他妈的乡绅不是白当了吗? 所以推行向乡绅征税的难度,不亚于用你的左手去阻止你的右手,干一些不好明说的事儿,虽然这事儿干好了能让你很快乐…… 所以这些年,大明每个皇帝的右手蠢蠢欲动的时候,都被百官的左手给按住了,自然也就一直没能得到这种快乐。 既然如今师弟说有办法,那就不妨听听,张居正这小子很有冲劲,没准这俩人能把事儿弄成呢。 反正办好了是朝廷受益,我嘉靖作为朝廷的最大股东,自然也受益;办不好也是他俩背锅,与朕无关! 萧风点点头,看着面红耳赤的徐阶,微微一笑。 “徐首辅不必自谦,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与令郎徐舍人的主意堪称珠联璧合,难分伯仲,不愧是家学渊源啊。” 徐阶明知道萧风在给自己扣屎盆子,但嘉靖刚才说了让萧风把话说完,他又不好从中间打断,只好怒视萧风。 “乡绅是个很大的群体,自然也有好有坏。好的乡绅,造福桑梓,兴一方气运,对百姓有功,对大明有功。 而那些土豪劣绅之辈,则倚仗权势,横行乡里,嚣张跋扈,为非作歹,损一方气运,荼毒百姓,对大明有罪! 而更多的乡绅,既不好,也不坏,只顾积累家财,传于子孙,偶尔做做善事,也可能有些亏心事,人之常情。 对这三种乡绅,自然要区别对待。对土豪劣绅之辈,不但要征以重税,还要查清其过往劣迹,绳之以法。 若有地方官吏胆敢同流合污者,一律严惩不贷!这些土豪劣绅能为祸一方,离不开身后的保护伞!” 众人都是一愣,保护伞这个词好新鲜啊,可仔细一琢磨,顿时又觉得这个词简直是太形象了,几乎无法替代! 张居正连连点头,他身为刑部尚书,这正是他的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萧大人所言极是,前段时间万岁下令清查十年内之冤假错案,就发现大量冤案都来自于土豪劣绅之辈。 他们勾结地方官府,豢养家丁打手,巧取豪夺,横行一方!查出来的那些都已经处理了,但想来还有很多没查出来的! 万岁,臣请旨,按萧大人之意……不,按徐首辅之意,对地方展开一场专门的打击土豪劣绅与地方保护伞的行动,望陛下恩准!” 这个理由堂堂正正,任谁也没有驳回的道理。虽然徐阶无辜背锅,但他还没法开口反驳。 你反驳什么呀,反驳说这不是你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反对开展行动?反对打击土豪劣绅?反对打击保护伞? 你儿子刚从天牢里放出来,本来人们就怀疑你是徐家宗族最大的保护伞,你现在还敢跳出来反对? 见徐阶不作声,嘉靖点点头:“准奏。若有此等土豪劣绅,罪过小的,罚没家产;罪过大的,抄家流放,依律法处理。” 群臣心中一颤,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对的,其原因和徐阶的没什么两样,生怕惹火烧身,被怀疑是保护伞。 但人人心中都在想着,一下朝立刻就给家里写信,让家里千万千万谨言慎行。 如果以前干过什么坏事儿的,赶紧拿钱去私了摆平,万一被查出来就完蛋了! 萧风笑了笑,继续说道:“对于那些行善的开明乡绅,自然要网开一面,予以优待。 但并不是说就不用交税了,而是可以合理免税。” 张居正疑惑道:“免税和不用交税不是一个道理吗?怎么叫合理免税呢?” 萧风笑道:“既然是行善之家,其荒年施粥,扶危济困,修桥补路,建立公学等事,自然是要花银子的。 这些花的银子,可以向朝廷申报,经朝廷核实后,百姓证明后,可以免除相应的税赋,甚至可以抵扣双倍税赋。” 张居正不解道:“免除相应税赋,这个我可以理解,但为何要抵扣双倍税赋呢,这样朝廷不是吃亏了吗?” 萧风正色道:“朝廷并不吃亏,反而是占了便宜的,此中道理,一说便知。” 「投啊投,投就黑了头。自从点了催更后,整个人都精神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父子上阵 萧风说一说便知,张居正却足足等了一章,才听见萧风开口。 “这些乡绅将钱花在百姓身上,做善事所取得的效果,朝廷就是花上三倍的银子也做不到。 就拿荒年施粥赈济灾民来说,乡绅花上一两银子,煮上一大锅粥,就能救活十几个灾民。 朝廷若要煮上这一锅粥,先要从户部拨银子,到了府里,一两银子只怕就剩七分了。 等到县里,七分银子只怕就剩下五分了。等到了乡下,五分银子只怕就剩下三分了。 这三分银子再去买米,只怕又只能买到两分银子的米。这些‘损耗’且不说,就说这时间得多久? 那十几个灾民,只怕能有一半等到粥熟的就不错了。历来大灾之年,朝廷哪次不救灾,可也难免尸横遍野,就是这个原因啊。” 张居正恍然大悟:“不错,不错,其实这倒也并非全是各级官员的贪腐,大部分在于那些办事儿的小吏。 凭你官清似水,奈何吏滑如油啊。而且朝廷统一调度,时间确实来不及,这救灾一事儿,乡绅行善事半功倍,半点不假!” 萧风点点头:“还有修桥补路,开放私塾,让穷人孩子读书等事,虽然不紧急,但同样事半功倍。 因为朝廷拨款修桥补路,建设学堂,百姓会觉得理所当然;而乡绅行善事,却会带动风气,让百姓见贤思齐。 乡绅行善积德,百姓树碑立传,这是双向奔赴的善善相循。等百姓有机会成了乡绅,自然也会照此行事。 这就是历代先贤大德推崇的君子之风,是朝廷花金山银海也未必能堆填得出来的东西。 所以,朝廷少收点税钱,鼓励乡绅们行善积德,其实是为朝廷节省了开支,也培育了君子之风,一举两得。” 嘉靖微微点头,张居正双眼放光,徐阶默然不语,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这个理论的。 萧风继续道:“至于那种平常的乡绅,不好不坏的,那就按照朝廷的税法,进行阶梯交税就是了。 他们若嫌税额太高,要想少交,只有两个途径。一是学习那些开明绅士花钱行善,朝廷自然欢迎。 二是隐瞒家中的财富,装穷避税。可他的土地和商铺是隐瞒不了的,要想隐瞒,只能找别人投靠。 没错,当年是百姓投靠乡绅,希望获得免税;今后就是乡绅要投靠百姓,把土地和商铺分散到百姓身上才行。” 张居正困惑道:“这确实是个办法呀!万一那些乡绅和百姓串通一气,官府确实是难以查证的。” 萧风看向徐璠:“太岳尽管放心,像徐舍人这般天才,都摆不平投靠之事,那些乡绅们能比徐舍人更厉害吗? 百姓投靠乡绅之时有多少矛盾,乡绅投靠百姓之时,矛盾只会更多,不会变少的。 若是弄假成真了,那也算乡绅主动散尽家财做了善事,直接提高了百姓的生活水平,不算坏事儿。” 几个脑子里动着这个心思的官员顿时悬崖勒马了,决定一定要告诉家中亲属,千万别干这种傻事儿! 张居正两眼放光,他虽然知道这件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他还是坚定地向嘉靖拱手道。 “万岁,萧大人所言,十分有理,大明如今土地兼并严重,百姓与乡绅的贫富差距过大。 乡绅不交税,国家用钱就只能继续向百姓加税,此诚为双斧伐木,不可长久啊。似此等阶梯税法,当可缓解这种局面啊!” 嘉靖沉吟片刻,徐阶和徐璠紧张地盯着嘉靖,由于两人屁股不够干净,此时难以公然反对,只能寄希望于嘉靖脑子清醒点,多考虑考虑后果…… “嗯,张爱卿言之有理。此事就由内阁牵头,户部为主,刑部为辅,联合施行吧。” 眼看嘉靖点头,木已成舟,徐阶只得做最后的努力,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万岁,此次税法更改,确实与徐璠无关,那些话并非徐璠所说,还请万岁明察。” 嘉靖淡淡地说道:“萧风此时已无官职,他有何权利向朝廷进言更改税法?徐璠身为中书舍人,进此言是名正言顺的。 爱卿你身为内阁首辅,对徐璠的建议修正补齐,提出乡绅分类,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必过谦了。” 徐阶气得脸都青了,万岁你说的这叫人话吗?明明是萧风出的馊主意,就因为他没有官职,屎盆子就要扣在我们父子的头上? 可他当然不敢当面如此顶撞嘉靖,嘉靖找人背锅已经熟极而流,现在找人替萧风背锅也是毫不手软,徐阶毫无办法,只能捏着鼻子硬挺着。 可这个锅不但又大又圆,而且又重又脏啊,徐阶确实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看着儿子猛地咳嗽了一声。 徐璠这才从背锅的悲痛中清醒过来,立刻想到自己的施法攻击其实还没完,就被萧风强行打断了。 既然今天已经吃了大亏,那也不能让你好受了!徐璠咬咬牙,大声开口道。 “既然税法之论已经有了结论,萧大人是否该回到正题,解释一下你的穷兵黩武呢?” 众人恍然如梦,才想起来原来是要讨论萧风“穷兵黩武”的问题,可萧风怎么就东拉西扯地扯到了税法上呢? 而且还给徐家父子扣了这么大的一个黑锅,让他们成了天下士绅的公敌!难道这也是萧风提前计划的? 不对,萧风上朝前根本就不知道徐璠要弹劾他什么,他只是顺着徐璠的话茬一路扯到这里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萧风挖坑的功夫又提升了! 原来他是提前挖坑,等着人往里掉;现在他是利用对手挖的坑,稍加改造就变成了自己的坑…… 萧风静静的看着徐璠:“哦,你说我穷兵黩武的事儿啊,想起来了。 我问过你,若是建造战船和火枪便是穷兵黩武,靡费钱财,那大明还养着那么多军队干什么呢? 你说如今天下太平,无内忧外患,就该铸剑为犁,马放南山,将钱财用到百姓生计之上,没错吧?” 徐璠连连点头:“不错,我就是这么说的,难道不对吗?” 萧风环视群臣一圈儿,冷笑道:“以前有人对我说过,天下有一种人是属狗的,记吃不记打,原来我还不信,想不到还真是如此。” 徐璠大怒:“萧风!你虽是大明真人,但已无官职!如此当众侮辱朝廷命官,你也是有罪的!” 萧风一愣:“侮辱朝廷命官?我侮辱谁了?” 徐璠也一愣:“你,你难道不是说我像狗,记吃不记打吗?” 萧风诧异道:“我哪句话有说是你吗?徐舍人心虚至此,可见对自己也不怎么有信心啊。” 徐璠怒道:“刚才你的话分明是对着我说的!傻子都能听得出来,你就是在侮辱我!” 萧风笑道:“我说话之前,分明看了一圈儿人,就是说话的时候,也没看着你说啊。 群臣没有一个觉得我在侮辱他们,怎么你就偏偏要对号入座呢?你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呢?” 徐璠顿时语塞:“这……咱们二人在理论,我觉得你针对的是我,这是自然之理,与心虚不虚有什么关系?” 萧风淡然一笑,看向张居正:“太岳,今天我要以大明真人的身份弹劾你!” 众人都是一愣,张居正也目瞪口呆。啥情况啊,你俩打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弹劾起我来了?我招你惹你了? “萧大人,不知我有何事做得不妥,惹得你来弹劾呢?” 萧风冷笑道:“你身为刑部尚书,对刑部天牢管理不严! 我听人说,天牢里某个囚犯,仗着父亲的势力,破坏牢房规矩! 不但不吃牢饭,每天有人送酒肉享受,还能把小妾带入牢中公然宣淫! 这些也都罢了!最不可容忍的是,这个囚犯还有龙阳之好! 这些也都罢了!最不可容忍的是,这个囚犯还是当伺候人的那一方! 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花钱贿赂狱卒,挨个牢房的转悠,主动去伺候那些囚犯,简直无法无天!” 徐璠的脸早就成了猪肝色,要不是打不过萧风,他此时一定已经扑上去把萧风碎尸万段了。 “你放屁!你……你放屁!你血口喷人!你侮辱斯文!我……我今天跟你拼了!” 几个徐党的官员赶紧上前拉着徐璠,给他个台阶下,避免他尴尬的做出扑上去的姿势,却不敢真扑。 见有人拉着了,徐璠顿时就像被主人拦住的沙皮一样,勇猛的向萧风扑去,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 “但我并不相信,我甚至张尚书的为人,所以就仔细查访了一下,发现这些全是谣言。 所以我今天在这里举出这个例子,告诉各位大人,谣言猛于虎也!要不信谣,不传谣。 各位大人也一定要持身端正,不给造谣者以可乘之机!太岳,这个道理,你明白了吗?” 张居正无可奈何的看着萧风苦笑,你要耍徐璠,干嘛非要拉上我呢,你不知道我是徐阶的得意弟子吗? 他只能拱拱手:“萧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还请萧大人以后说话连贯一下,下官很是惶恐啊。” 原本气势汹汹扑向萧风的徐璠愣在当地,那几个拉着他的官员也很茫然,不知道是该继续拉着还是放手走开。 萧风这才像刚发现徐璠一样,惊讶地看着他猛扑的姿势,吓得后退了一步。 “徐舍人,你这是干什么?朝堂之上,百官在侧,万岁当朝,你要动手打我?” 徐璠咬牙启齿,感觉喉咙里都有了血腥味:“你……你信口开河,造谣生事,辱我太甚,我要跟你拼了!” 萧风诧异道:“我只是告诉张大人,我听说了对他不利的谣言,所以帮他查证了一下。 你刚才说我正在和你理论,所以针对的人就是你。可现在我明明是和张大人理论,为何你觉得还是针对你呢? 那传言中的囚犯无名无姓,你为何会觉得我说的是你呢?哦,我明白了,大概其中有些事儿和你对上了,是吗? 让我猜猜,是酒肉吃喝对上了呢,还是带入小妾对上了?总不会是龙阳之好对上了吧……” 那几个官员忽然一起缩回了手,后退三步,把手缩回朝服宽大的袖子里,拼命地搓,恨不得赶紧下朝洗洗手。 眼见徐璠尴尬之极,徐阶黑沉着脸不说话,张居正轻叹一声,此事毕竟牵涉到了自己,自己于情于理不能不管。 “萧大人,其实你刚才弹劾在下,也并不为错。徐璠乃是徐首辅之子,下官乃是徐首辅的弟子。 老师的儿子坐牢,下官作为弟子,免不了照拂一二。所以徐璠妾室来送酒肉给徐璠时,下官并未阻拦。 但至于龙阳之好什么的,绝无此事。徐璠也绝不可能有那种伺候别人的癖好。此事是下官的错处,还请万岁责罚。” 其实以张居正尚书之尊,这点子屁事连错都不能算,张居正也无非是向徐阶表个态度,证明我帮你儿子解围了而已。 嘉靖自然也心知肚明,他哼了一声:“你年纪尚轻,这两年升得太快,难免有疏漏之处,萧风给你敲敲警钟也是好的。 这也不算什么大错,人之常情,但有错不能不罚,就罚俸半年吧。” 张居正谢恩之后,萧风笑着看向徐璠:“如此看来,一个人心虚,总是有原因的啊。 我就说嘛,我一说有些人像狗,记吃不记打,你就表现得那么激动,觉得是侮辱你了,果然有缘故。” 徐璠悲愤万分,心知今日下朝后,自己有龙阳之好,而且是个零的谣言,必将传遍京城。 老百姓可不管什么真相,他们最喜欢这种八卦了。当年还有传言严世藩是零的呢,想想看都知道有多荒谬! 就算严世藩想当,谁下得去手啊!自己从长相上至少比严世藩可信多了…… 呸,呸呸呸,我他妈的在想些什么呀?这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呀? “萧风,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心虚了,你若说不出道理来,今天我拼死也要与你一搏!” 萧风忽然之间收起笑容,目光冰冷的看着徐璠,饶是徐璠一腔怒火,也被吓得后退了半步。 “徐璠,就算我说你记吃不记打,又有何冤枉你处? 你徐家松江府大族,世居沿海,你们看不见倭寇烧杀抢掠?看不见倭寇内外勾结?还是你本身就与倭寇有牵连? 大明水师在沿海血战佛朗机联队,你眼瞎了吗?佛朗机人的战船火炮,比大明水师弱吗? 若不是我们把握时机,击敌于中流未渡之时,我们就能稳赢不败吗? 就在你蹲在天牢里喝酒吃肉的时候,宣大一线血流成河,仇鸾现在还下不来床呢!你不知道吗? 蒙古人的快马长刀才收起来几天?草原上的歌舞之声才响起来几天?你就以为自然如此了? 罗刹人与大明远隔数千里,穿过好几个小国来大明打猎、杀人,你以为离得远就没事儿了? 大明联邦是趁着日本四处侵略才成立起来的,是靠大明能保护他们的实力才维持下去的,你以为他们真的都忠心不二? 大明才安宁几天?联邦才成立几天?你就敢嚷嚷铸剑为犁,马放南山?你就敢断言天下太平? 大明不是孤悬于天地之间的!大明也不是哪个国家的爹娘,生来就该被人家孝顺的! 你的天下是什么样的天下?是你眼皮子底下能看见的那一块地方!你的太平是什么太平?是你闭上眼睛幻想的太平! 你看看万岁,他呕心沥血把大明变成今天这般强大,这般昌盛!万岁自满了吗?万岁骄傲了吗? 不,他没有!因为他深知天外有天,国外有国! 万岁为何要开海禁?因为万岁知道,闭关锁国在过去可以,如今不行了! 长城挡不住游牧民族的快马长刀,只有火枪和大炮可以! 封海禁船挡不住佛朗机和倭寇,只有大明水师可以! 可笑你还说你也喜欢修道,你简直是侮辱修道二字!道无止境,道法自然,你这般鼠目寸光,谈何修道? 万岁已经贵为人王帝主,为何还要潜心修道?就是因为他知道天外有天! 就算有一天大明一统天下,再无敌人,也不过是人间至尊罢了!万岁若是只满足于此,也就不会潜心修道了! 似你这般坐井观天之辈,看见个井口就敢妄言天下太平的井底之蛙,你也就满足于像你父亲一样,当个首辅罢了!” 徐璠被萧风这一番连珠炮似的长篇大论,骂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好不容易等到萧风闭嘴喘口气,他忙不迭地怒吼道。 “你住口!我才没有你说的那么愚蠢,那么不堪! 我不是井底之蛙,我不是鼠目寸光,我心怀天下,我才不会只满足于……” 徐阶忽然上前一步,扬起手来,给了徐璠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徐璠后面的半句话硬生生地打回了肚子里。 徐阶面沉似水,气得眉毛都在颤抖,语气却依旧镇定,弯腰向嘉靖行礼。 “万岁,萧风舌辩之能,天下皆知。小儿心机远不及他,有口难言,难免怒火中烧,痰迷心窍,请万岁恕罪。” 嘉靖淡淡地说道:“朝堂辩论,自当雅量,徐舍人失态了。让他且下去休息吧。” 老徐,你这儿子不中用啊,我让他帮忙压压师弟的气势,结果师弟一翻身就把他压底下了,难道他还真是喜欢当零吗? 徐阶挥挥手,让两个徐党官员把连气带打,眼睛发直的徐璠送出了大殿,转头冷冷的看着萧风。 “萧大人,就算你扩充军备有理,穷兵黩武这一条不再争论,小儿弹劾你最后一条,图谋不轨,你作何解释?” 「你们不投票催更,作何解释?」 第六百六十五章 至善真人 萧风看着徐阶,徐阶也看着萧风,这两人的关系一直是很微妙的,一言难尽。 在严党横行的时候,萧风和徐阶是默契的战友。萧风在明,徐阶在暗。 萧风揪着严嵩父子的脖领子抡圆了打,徐阶假装拉架在脚底下使绊子,终于ko了对手。 但徐阶这样的队友,向来是打顺风局的。当风向不对时,绝对会第一个脚底抹油,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也不能说徐阶就是贪生怕死,毫无血性之人,而是他反对无谓的牺牲,主张君子守时待命,相机而动。 严党覆灭,徐阶上位当首辅后,两人的关系依旧比较和谐,至少表面上如此,但徐阶从内心比较防备萧风。 徐阶知道萧风是个好人,也知道他做的事儿是为了大明,为了百姓,可他身为首辅,必须如此。 正是因为他知道萧风的能力太强,才会越来越担心萧风会失控。他不断地提醒嘉靖,要注意萧风,不能无条件地信任。 很多最后干了坏事儿的,一开始都是好人。一个人的地位太高,势力太大后,人也会变,事儿也会变。 但直到那时,徐阶和萧风仍然没有撕破脸,面对面的直接对垒过。一直到徐璠出现,两人之间终于再难调和了。 虽然萧风南征北战之时,徐阶并没有下过绊子;虽然萧风深陷嫌疑之时,徐阶并没有落井下石;虽然萧风设计为夏言平反时,徐阶并没有反对。 但他和萧风之间,已经注定是对手了。这不但是命运的安排,更是嘉靖的安排,这一点,徐阶心知肚明。 既然儿子已经被嘉靖放在了棋盘上,那自己也只能在棋盘上按游戏规则来走了,至少不能让儿子孤军奋战。 他高傲,他狂妄,他胸怀大志,野心勃勃,他闹出许多事儿来,丢人现眼,可他毕竟是我儿子! 萧风心里一声叹息,徐阶啊,你比历史上早登首辅之位将近十年,这是你的黄金时代啊。 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好好干不行吗?我又不想当严嵩,你非要跟我捣什么乱啊? “徐首辅,徐舍人弹劾我图谋不轨,我却不知有何凭据,甚至不知道我到底图谋什么不轨。” 徐阶冷冷的说道:“萧大人,大明水师乃是朝廷重器,就是要养,要造,那也是朝廷的大事。 你不向朝廷依法依规的申请经费,而是以私人所有入世观的钱财打造水师,怎么,你是要打造萧家的水师吗?” 众人都是一愣,工部尚书龚辉更是差点喊了起来:你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萧风将入世观中属于自己和张天赐的半数收益用来打造战船,是当初在遗书中写清楚了的,怎么能叫图谋不轨呢? 但考虑到萧风如今在场,他应该自有应对之道,龚辉也就闭嘴了。果然萧风笑道。 “徐首辅,我以入世观的钱财打造水师,是禀明过朝廷的,何以当时你不反对,如今却来发难呢?” 徐阶淡淡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你人已经死了,以遗产捐给朝廷使用,当然是高风亮节。 可如今你又活过来了,这件事儿就显得很有深意了。仔细想想,你会不会是笃定知道自己还能活过来,所以提前埋下的这一步棋呢?” 群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一次领教了徐附议的深厚功力。这一拳几十年的功力,也不知道萧风接不接得住啊。 你死了,怎么夸你都没关系,反正你也是个死人,翻不起任何风浪来。 所以历朝历代都有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一个大臣,可能活着的时候郁郁不得志,但只要一死,立刻就平反了,还追封这个追谥那个的。 就像画驴的那个画家说的一样:我就不明白了,我死不死,跟我的画儿值不值钱,到底有啥关系呢? 答案是:非常有关系,不但跟画的驴有关系,而且跟真的驴关系更大。 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承认你是头好驴,勤勤恳恳地拉了一辈子车,从没有尥过蹶子。 而只要你还没死,就没人能保证你明天不尥蹶子。所谓盖棺定论,不外如是。 徐阶说得很直白了,你死了,朝廷可以用你的遗产去养水师,不过给你个好名声罢了,没有危险。 可你活着,朝廷若是再用你的财产去养水师,那么这水师是大明的,还是你萧风的,就很难说了。 嘉靖的表情平静,眼睛微闭,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关心。 萧风的口气比徐阶的还淡:“原来如此,看来我光是退出朝堂还不够,徐首辅非要见我死之而后快。 当初徐首辅对严世藩可能都没仇恨到这个程度吧,严世藩有如禽兽,看来我在徐首辅眼中,还真是禽兽不如啊。” 徐阶对萧风的冷嘲热讽丝毫不在意:“萧大人这么说,真是让老夫死无葬身之地,老夫当然不是希望你死。 只是萧大人若为朝廷着想,为万岁着想,就该主动避嫌,把你那笔钱财上交朝廷,再由朝廷拨付给水师造船养兵。 钱还是那笔钱,通过朝廷,走正规的手续过了明路,自然就没人再议论什么了,萧大人此身也可清白,岂不两全其美?” 群臣心说你可真是厉害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将人家入世观那么一大笔财富给没收了,可居然听起来还极有道理! 萧风沉吟道:“徐首辅所言,确实是为我着想。只是水师如今在重建阶段,花钱如流水,片刻不可停。 从朝廷走手续,程序繁琐,时间拖沓,并不是好办法,不过徐首辅倒是启发了我,有了更好的办法。” 徐阶一愣:“萧大人不妨说说看,除了通过朝廷,还能有什么好办法?老夫可是一心为萧大人着想,萧大人不要多心啊。” 萧风诚恳的说道:“徐首辅为我着想,我岂能不知?作为一个活人,以私人钱财造船养兵,确实不妥。 可徐首辅也说了,只要是个死人了,那就没事儿了。朝廷并不忌讳死人捐钱给水师的,对吧?” 徐阶有些糊涂了:“萧大人,老夫素知你道法在身,两生两死,世上罕见。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真死了吧? 若是老夫真的一句话逼死了萧大人,不但万岁怪罪,恐怕老夫也出不了门了,得被人骂死。” 萧风摇头道:“我岂是那等迂腐轻生之人?只是这笔钱本来就是入世观经营所得,而我又是入世观的观主,所以才做主捐赠的。 如今天下人人皆知,入世观的二观主肉身成圣,老道的风头已经盖过我去了,成了入世观的真正代表。 那我何不顺水推舟,将这笔钱以老道的遗嘱名义,捐赠给大明水师呢?这样一来,钱的来路不变,却再无误会,岂不是好?” 徐阶一愣,他本来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把入世观的那一半收入收归朝廷,统一使用,所以给萧风出了道选择题。 要么承担私人建军,图谋不轨的嫌疑,要么交出钱财,给朝廷管理。本来就是两个选项,可萧风偏偏选了个c。 “这……这恐怕不妥吧,老道他如何可以捐赠呢?” 萧风笑了笑:“老道是不是入世观的二观主?” 徐阶不得不点头:“是的。” “老道是不是死人?” “是……是的。” “当初我身为观主,可以把入世观的钱捐赠给大明水师,为何二观主死了就不能捐钱给大明水师了呢?” 徐阶忽然想到了理由:“可老道他身上有罪,本该凌迟处死的,他是个罪犯啊!” 萧风摇头道:“天下皆知,万岁已经恩准,我用全部功劳给老道抵了他的罪,否则这次战败,我不就不用辞官离朝了吗?” 徐阶心说你辞官离朝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无奈,我徐字倒过来写,叫余二! “可就算你帮他抵了罪,他毕竟是获过罪的人,一个获过罪的人,如何可以捐钱建水师呢?” 萧风诧异道:“怎么获过罪的人就不能参与朝廷大事,尽一份心了吗?我也获过罪啊! 当初我强闯严府,被一撸到底;这次水师大败,我又辞官离朝,难道不是罪吗?” 徐阶摇头道:“那不同,那是错,不是罪,你毕竟不同于老道,你又没有被关进牢狱过。” 萧风更诧异了:“如果是错不是罪,为何我当初被一撸到底后,带兵出征叫将功赎罪,而不是将功赎错呢? 又为何那日徐璠在大殿上叫嚣让水师上下承担罪责,而不是过错呢?当时徐大人可并没有站出来解释两者的区别啊。 何况说到坐牢,徐璠刚从牢里出来,还能当中书舍人为国效力,老道从牢里出来,捐点钱为朝廷分忧都不行了?” 徐阶想来想去,也确实没有更好的理由来反驳萧风,只得看向嘉靖。 嘉靖双目微闭,心里也在盘算着。 老道与严效忠干的事儿虽然有欺君之罪,十分可恶,但客观上毕竟帮了自己的忙,让自己乘机把萧风逼回来了。 何况正如萧风所说,老道已经死了,自己跟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呢? 除此之外,老道的金身也让嘉靖惊疑不定。 萧风总是说老道肉身成圣,应该是飞升了。嘉靖一直半信半疑,可半信也是信,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 老道是夏言的弟弟,朕冤杀了夏言,他骗了朕一把,这恩怨也可以算是扯平了吧,希望他不要记仇。 否则万一老道飞升成为一个在天庭把大门的——嘉靖估计以老道的水平,在仙界最多也就混成这样了。 他每天喝着茶水拎着棒子来回巡查,保不齐自己飞升的时候,他就会公报私仇的啊! 想想看,萧风冉冉升起,老道离老远看见,飞奔过来表示欢迎。 “萧大人,你咋才来泥!饿等你等的都不行了呀!来喝口水!咦?你这大腿上挂着个啥玩意? 我天,这不是万岁爷吗?你咋也上来了,下去下去。我让你下去! 你松不松手?松不松手?不松我拿棍儿敲你手指头了啊!那谁,老杨头,把狗放开!” 嘉靖猛然睁开了眼睛:“师弟言之有理,老道既然已死,且罪行已由萧风抵消,以他的名义捐钱并无不可。” 徐阶无奈地点点头:“万岁圣明,这确实是个解决之道。” 四条罪名都弹劾完了,一时之间大殿上竟然有些冷场了。萧风又打了个哈欠,看来昨晚上确实睡得不好。 “徐首辅,听说你为了提高大明百姓的文化水平,慷慨陈词,求得万岁恩准,在大明广建学堂?可喜可贺啊。” 嘉靖偷偷把刚闭上的眼皮又抬起来一点儿,他就知道萧风不会对此事不闻不问的。 徐阶此时已经心平气和了,淡淡的说道:“不错,萧大人身在江湖之远,不忘关注朝政,可钦可敬,不知有何见教?” 萧风笑了笑:“不知这些学堂都教些什么学问呢?” 徐阶昂然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自然是让百姓读书知礼,以圣人之道为道,教导百姓忠君爱国,礼义廉耻!” 萧风连连点头:“这是必须的,除此之外呢?可还教些其他的吗?” 徐阶皱皱眉头:“也可视情况教一些其他的杂学,此事还未确定,尚可从长计议。” 萧风并未追着这个问题不放:“听说这些学堂建成之后,徐首辅还要广邀名士讲学,不知真假啊?” 徐阶两眼放出光芒:“自古讲学传道,乃是国家昌盛的表现。老夫有生之年,自然希望能见此盛事!” 萧风想了想:“既然是讲学,不知都有哪些人可以参加呢?” 徐阶笑道:“那自然是名家高士,饱学之人。朝廷翰林也可参与其中,在朝的各位大人有兴趣,也可共襄盛事。” 萧风笑道:“不知在下是否也可以参与呢?听人说了徐首辅的宏伟计划后,我真的是心向往之啊。” 徐阶心里一沉,心说老子确实不欢迎你!可他又不敢这么说。 就算单论儒家学问,萧风堂堂探花郎,官至工部尚书,大明次辅,虽然如今辞官了,曾经的高度却是在的。 若是萧风这样的资历都没资格上台讲学,那只怕朝野之中还有资格讲学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萧大人愿意参与此事,正说明大明朝野上下同心同德,欢迎之至啊!” 萧风微笑点头,随即转向嘉靖:“师兄,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入世观要给老道建个台子,我得去看看,总不能让二当家的金身总在墓穴里呆着。” 嘉靖心里一动:“师弟你且等等,我也很久没去入世观看看了,你随我一同前去。退朝吧。” 徐阶站在大殿外面,看着嘉靖和萧风一同上了车驾的背影,沉默不语。 徐璠刚刚缓过劲来,脸上带着巴掌印,站在徐阶身边,脑子里不知道盘算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更恨萧风了。 张居正走到徐阶身边,轻声道:“老师,萧风已经退出朝堂,他与万岁又兄弟情深,老师何必一定要夹在中间做恶人呢?” 徐阶没有看张居正,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既像是说给张居正的,也像是说给自己的。 “臣可用而不可信,天子高高在上,不可有信臣,但可有幸臣。幸臣如疥癣之疾,信臣如心腹之患。 萧风若是真的不问朝政,那是大明之福。只可惜,萧风太强,执念也太多,他绝不会只甘于当万岁的师弟,辅佐万岁修道啊。” 嘉靖的车驾此时已经到了入世观。萧风没了官职,反而不用再避讳,跟嘉靖坐在车驾里,一路聊着天。 内卫们清场后,两人下了车驾,黄锦和陆炳跟着来到大殿处。 大殿里的仙字石被搬走后,留下的位置摆放了一个巨大的香炉,里面烟气缭绕,显然信众们刚才还在里面烧香。 台子已经建成了,老道的金身被从墓室中抬了出来,放在台子上,身上穿着那件破烂的道袍,脸上似乎有微笑,俯视着大殿。 嘉靖站在大殿里,看着老道的金身,半天才忽然说道。 “怎么还穿着这件破道袍呢?为何不换一件好的?” 萧风淡然道:“老道说过,修道之人,身外无物,什么衣服都一样。 这件衣服他从认识我开始一直穿着,我想,肯定是他穿着最舒服的,就没给他换。” 嘉靖默然片刻:“师弟,此处没有别人,你告诉我,你真的觉得老道飞升了吗?” 萧风神色郑重:“师兄,你我论道之时,探讨过飞升之道。行善积德,聚一方气运,本就是飞升之道。 老道出身名门,却误入歧途,半生为贼。一朝悔悟,开善堂收弃婴,以此修道,正是通天正道。” 嘉靖道:“天下行善积德之人甚多,为何独有老道能得飞升?” 萧风肃然道:“天下行善积德之人,多以有余之力为之。独老道以自身血肉性命之力为之。 当初为了从白莲教密使手中救出五个女孩子,老道不惜以身为饵,舍命相搏,植了许久,险些丧命。 他对小冬的好,只是他对这些孩子的缩影。他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自己,只有这些孩子。 便是最后,他虽然想要让你我翻脸,为夏言报仇出气,终究还是舍弃了性命,消除了误会。 若是他不肯承认此事是他所为,也不承认是夏言的弟弟,其实也没什么证据就能证明他有罪吧。 他始终把别人看得比他自己要重,这样的人若不能飞升,只怕天下修道之人就更难了。” 嘉靖又抬头看了老道的金身一会儿:“夏言已经平反,老道罪行已由萧风抵消。 朕念其良善之心可悯,册封其为清散至善真人,准许入世观供奉金身,享人间香火。” 「至善真人说:为我投一票!」 第六百六十六章 二等公民 大明京城刚刚进入秋季,远离大明京城的千里之外,罗刹国边缘地带,已然提前入冬了。 土特部落的首领巴特尔夫斯基,一大早地起来放牧,就看见掌管这一片的罗刹税官又来了。 不同的是,这一次同时来的还有平时很少露面的罗南德将军。 巴特尔夫斯基心里一沉,税官的到来已经没什么好事儿了,罗南德将军一来,就更没有好事儿! 税官要的是钱,罗南德将军要的是命!没错,罗南德将军每次来,都要从部落里抽走很多青壮年,去为罗刹人卖命。 税官老于世故,挥着手向巴特尔夫斯基打招呼,满脸的笑容。 “嗨,我的老朋友,一路上看过来,你的草场更加繁茂了,你的牛羊更多了,人民也更多了呀!” 巴特尔夫斯基心里说,你还不如说韭菜长得更高了,差不多可以割了。没错,草原上也有野韭菜的。 “税官大人,今年的税款我们部落已经交过了。我们剩下的物资,要度过这个寒冬还是很不容易的。” 税官连连点头:“这个我自然清楚,你们土特部落一直都是沙皇忠实的子民,赞美沙皇! 不过伟大的沙皇陛下要成立远征军,这一次整个国家的人,都要献出自己的忠诚,所以还需要再交一些。 这次不用交很多了,只要年税的三成就可以,这对于你们土特部落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吧!” 巴特尔夫斯基倒吸了一口凉气,年税的三成,他们剩下的钱财物资本来就不算很富裕,再缴纳这么多,这个冬天怎么熬过去? “税官大人,这太多了,我们真的是做不到啊,还请税官大人通融通融,我们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 税官笑容依旧,口气却十分坚决:“这可不行啊,沙皇要向南扩张领土,为国家提供更多的土地和资源。 到时受益的是我们全国人啊,你也是受益者。如果完不成任务,伟大的沙皇也是会杀了我的。” 巴特尔夫斯基苦苦哀求,周围的族人们也都围拢过来,向税官诉苦求情,有的老人已经给税官下跪了。 但税官不为所动,只是坚持一定要按数目征收,就在此时,罗南德摇了摇头,同情地开口了。 “税官,看来他们是真的很困难啊。他们有这么多的人口,你收走了他们的物资,他们就不够吃饭和取暖的了! 伟大的沙皇是怎么教导我们的来着?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如此刻薄嘛。” 众人听到罗南德的话,纷纷转过身来对罗南德顶礼膜拜,表示大人你是通情达理的。 “可是,税官确实也很为难,他收不上税来,沙皇就要治他的罪。可他要收税,你们就没法过冬,这却如何是好呢?” 众人面面相觑,确实不知道如何是好,罗南德一拍大腿,表示自己有了一个好主意。 “其实此事也很容易解决!你们交了税后,吃的烧的不够用了,是因为要养活的人口太多了呀! 我带走你们三成的人口,加入沙皇陛下的远征队,去为沙皇陛下开疆拓土,建立功勋! 这样一来,你们的税也交了,税官也完成了任务,你们也够吃够喝,能开开心心地过冬了,多好啊!” 众人都惊呆了,想不到罗南德想出来的好主意就是这个,这可真是既要钱又要命啊! 巴特尔夫斯基愤怒地说道:“罗南德将军!我们土特部落的人,已经被一次又一次地征兵了。 我们的青壮年男人,有一半都死在了战场上。等到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后,你们就又来征兵。 为什么其他本国的百姓,那些白人,征兵的比例是五丁征一,而对我们这些蒙古部族,就要二丁征一呢?” 罗南德微笑道:“你也知道你是蒙古人啊。当年你们打进我国时何等嚣张,把我们都曾踩在脚下。 甚至连当时的大公们,每天早上都要到你们的金顶帐篷里,去跪拜你们的大汗。 如今你们完蛋了,我们没有把你们赶尽杀绝,变成奴隶,你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竟然还敢质疑我们多收你们几个税钱,多征了你们几个人当兵,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巴特尔夫斯基咬牙道:“这才是你们的真心话吧。沙皇嘴里说着全国人民都是上帝的子民,都是平等的。 其实他心里从来就没把我们当成平等的人看待!否则你们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压我们了!” 罗南德收起微笑,狞笑道:“东方有句话,叫看破不说破。你心里明白就行了,何必给你的族人招祸呢? 废话就不多说了。你们自己开个会,税钱,一分不能少,人,一个不能缺。敢拿老弱病残糊弄我,伟大的沙皇是不会允许的!” 看着税官和罗南德扬长而去,巴特尔夫斯基面沉似水,他看了看围在他周围,满脸惊恐的族人们。 “各大家族的大家长都到我的帐篷里来,其他人照常放牧,不要惊慌,总会有办法的。” 土特部族有上百个家族,十来万人口,此时几百个大家长聚到一处,帐篷是肯定坐不下的。 巴特尔夫斯基直接让人拆了帐篷,就在帐篷的位置席地而坐,外围则游弋着骑马的青年们,警惕着有人来偷听。 会议的气氛十分沉闷,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有人异想天开地想要去告御状。 “沙皇未必是坏的,可能是下面这些白皮狗们狐假虎威,我们去莫斯科,见沙皇请愿!” 但马上就被人驳斥了:“算了吧,自古以来都是风吹草低,沙皇如果没有这个心思,下面人怎么敢的? 沙皇是他们的沙皇,可不是咱们的沙皇。在他们眼里看来,咱们不过是被他们打败的仇敌罢了。” 一个老人悲怆地摇着头:“可悲啊,可悲啊。我爷爷活着的时候说过,我们蒙古人打得他们跪地求饶。 那时候是多么的荣光啊,可谁知不过几代人,竟然被人欺负成这样子了,真是可悲啊!” 巴特尔夫斯基叹了口气:“格勒老爹,草场有丰茂的时候,就有干枯的时候;人有强壮的时候,就有老弱的时候。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我们也不用总是活在以前的荣光中。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被他们慢慢耗死! 这些年来,我们的部族从几十万人,慢慢只剩下了十万人。我们的财富从丰足富裕,变得饥寒交迫。 我们再怎么努力放牧,也赶不上他们收税的增加;我们的女人再怎么努力生育,也赶不上他们征兵送死。 看看我们的身边,已经有多少个蒙古部族悄悄地消失不见了,就像雨水落在了海子里一样,毫无声息。 再这么耗下去,土特部族就会和其他的蒙古部族一样,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然后那些白人再来占领这里!” 格勒老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大汗,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巴特尔夫斯基环视着周围一张张悲愤的脸,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对着远山和白云点了点头。 “我们回家。回到我们祖先放牧牛羊的草原上去,回到我们祖先埋骨的草原上去,回到我们自己的长生天保佑的草原上去!” 众人都愣住了,许久后才有人小声说道:“听罗南德带回来的骑兵说,现在草原被大明占领了,见到蒙古人就杀啊。” 巴特尔夫斯基看向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那人叫乌尼戈,是巴特尔夫斯基的心腹,也是整个部族里最能说会道的人。 部族里的牛羊和奶酪,都是他负责卖出去,帮部族换取钱财,缴纳税金。他总能卖出去一个好价钱。 每次税官来征税,他也总能做些花账,隐瞒一些人口和牛羊,尽可能地争取少交一点税。 每次罗南德或是其他将军来征兵,也都是他出面斡旋,请这些将军们喝酒唱歌,组商务局让小姐姐陪跳舞,尽量争取些利益。 所以他是个最不像蒙古人的蒙古人,但也是蒙古人最稀缺的人才,他的名字其实是个外号,是蒙语中“狐狸”的意思。 乌尼戈站起身来,声音十分悦耳动听,充满了亲和力。 “各位大家长,我奉大汗的命令,沿着罗南德征战的路线,一路穿过几个小国,到达了祖先的草原。 罗南德说得没错,草原已经落入了大明的手中,现在草原上有大明的骑兵,有大明的学堂,也有大明的官吏。 而且大明还迁徙了很多汉人和其他民族的人,来到草原上定居生活。我认出其中有女真人,回人。” 众人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他们原本都希望罗南德说的是谎话,可没想到乌尼戈竟然证实了这是真的。 “那我们回去岂不是还要和大明打仗吗?我们现在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呀。听说沙皇的骑兵火枪队,两次和大明作战都没能打赢啊。” “与其千行百里地回去送死,还不如就在这里得个安生吧,让乌尼戈和税官、罗南德再商量商量……” 乌尼戈大声道:“不,并不像罗南德说的那样!我在草原上作为一个商人,受到了草原人民的欢迎! 草原上现在有很多商人,因为大明允许草原上开互市,与来自大明各地的人交易物品,所以商人们很受欢迎! 我问他们,难道不怕有敌人的奸细混进来吗?他们告诉我,他们有大明的骑兵队,而且他们的儿子也在大明的骑兵队里面! 他们说在草原上,靠奸细是打不赢的,要靠快马长刀,火枪望远镜!这些他们的骑兵队都有! 大明不收草原的税,曾经收过的,但后来草原上的人们帮大明打了仗,大明就不收税了! 他们把牛羊马匹卖给大明的其他人,价钱比我们在这里卖的价格还要好!汉人还教会了他们耕种! 他们招待我吃了一顿土豆炖牛肉,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菜,我相信大明的皇帝一定天天都吃……” 围观群众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乌尼戈的口水从嘴角流下来,这一幕比千言万语都更加有说服力。但格勒老爹仍然有些犹豫。 “可是,可是我们是从这里回去的。听说大明把这里叫做罗刹国。 罗南德还带兵去打过大明,万一大明认为我们是敌人,要攻击我们怎么办呢?” 众人都沉默了,许久之后,巴特尔夫斯基站了起来,看向众人。 “大明也许会杀我们,也许不会。但罗刹人一定会杀我们。 我们回去也许能活也许会死,但留在这里一定会死。 我们回去,就算是死,也是死在了祖先的怀抱里。我们的灵魂可以在自己的长生天上飞翔。我要回去。 我不强迫大家,愿意跟着我回去的,就开始收拾你们的行李;不愿意回去的,我们仍是兄弟,愿你们平安。” 久久的沉默之后,格勒老爹颤巍巍地举起了右手:“我一把年纪了,我要回去,我要死在祖先的怀抱里。” 乌尼戈坚定地举起了手,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手,剩下几个犹豫的,见大家都举手了,也就举了起来。 巴特尔夫斯基欣慰地点点头:“大家都回去收拾行李,动静要小一些,收拢我们的牛羊马匹,带足干粮和清水。 乌尼戈,你带上部族中最美丽的女子,最烈的酒,去找税官和罗南德。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能拖得越久越好。” 巴特尔夫斯基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他知道自己的命令意味着什么,乌尼戈抬起头来,看着巴特尔夫斯基。 许久之后,他笑了笑:“大汗,山高路远,但雄鹰乘着长生天的风,一定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如果我们的部族能在草原上活下去,请大汗在你的帐子前面立起你的苏勒德,为我的灵魂指引回家的路。” 黄昏时分,乌尼戈带着四个美女来到了税官的帐子里,同时还带着两袋金币。 税官早有准备,这是惯例了,只要他去催税,乌尼戈当天晚上就回来组商务局,他多少都会给点面子,少收一点。 不过罗南德会不会给面子,那就不好说了,毕竟这家伙心狠手辣,而且一点面子也不讲,说翻脸就翻脸。 不过收下金币的税官还是拍着胸脯,表示我一定会帮你美言几句的,马上让人到罗南德的军营里去请他。 然后税官十分谦虚地从四个美女里精选了两个最美的留给罗南德,自己抱着另外两个先唱上了。 罗南德带着两个卫兵来的,让两个卫兵保守住帐篷,自己钻进来,哈哈大笑着先跟乌尼戈拥抱,然后也搂住小姐姐开始喝酒。 今天乌尼戈带来的酒,是巴特尔夫斯基珍藏的好酒,是以前乌尼戈从外地商人手中高价购买的,号称是大明皇族才能喝到的特供酒——天赐小坛…… 听完乌尼戈对酒的介绍,罗南德和税官开怀畅饮,边喝边夸好酒,不愧为宫廷特供。 趁罗南德喝得开心,摸得高兴之时,乌尼戈开口道。 “将军,我们部族这几年为沙皇已经贡献了太多的男人了,这次征兵,还望将军能通融一二。” 罗南德已经喝得快醉了,他醉醺醺地大笑道:“今天只喝酒,不谈公事。再拿酒来!” 乌尼戈正中下怀,他本来也不是真心讨价还价的,只是商务局上不说上这么一句,显得太假了。 他拼命地给罗南德灌酒,税官先败下阵来,搂着小姐姐睡觉去了。罗南德酒量大,还在喝着。 就在这时,一个卫兵忽然在外面叫了起来:“什么人?干什么的?”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喊道:“快禀报将军,土特部族的人跑了!” 罗南德一愣,刚要站起来,乌尼戈大喝一声:“动手!” 两个温柔的小姐姐,四条温柔的手臂本来都搂在罗南德的脖子上,现在一起猛地收紧了。 罗南德大惊,拼命挣脱,可看似柔弱的蒙古女孩儿,在这一瞬间,血脉觉醒,变成了徒手擒狼的蒙古勇士。罗南德一时竟然摆脱不开! 乌尼戈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冲着罗南德的胸口一通猛扎。罗南德毕竟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情急拼命,竟然直接将一个女孩抡起来,砸向乌尼戈。 然后他拔出腰间的短刀,边呼喊边朝着身边的女孩儿乱捅,同时一脚蹬开乌尼戈。 卫兵们听见打斗声,冲进了帐篷里,两个女孩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乌尼戈也被刺中了肚子,正捂着伤口瘫在地上。 罗南德狞笑道:“就凭你,也想刺杀我?这些年想刺杀我的多了! 我倒是真没想到,土特族人敢造反,敢逃跑,你们能他妈的跑到哪里去啊?” 乌尼戈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惨笑道:“我能杀了你最好,免得出意外。 杀不了你也没关系。这天赐小坛香吧?你知道为啥那么贵吗?” 罗南德一愣:“什么意思?” 乌尼戈大笑道:“那里面还有从大明买来的毒药呢,可比咱们这边的毒药厉害多了!听说是姓唐的做的……” 罗南德惊疑不定地看着乌尼戈,忽然发现乌尼戈吐出来的血颜色不对,那是黑色的血啊! 罗南德猛然觉得胸腹内剧痛,他疯狂地往外跑去,边跑边喊。 “马尿,马尿,人尿也行,谁他妈的赶紧给老子尿一壶,尿啊……” 扑通一声,罗南德摔倒在草地上,嘴角也流出了黑色的血,身边的兵士们乱作一团,纷纷呼喊。 税官的帐篷里,税官在睡梦中抽搐几下,七窍流血也不动了,在他身边,蜷缩着两个同样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女孩儿。 暗夜之中,土特部落趁着驻军军营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之际,疯狂地赶路。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向着东方,向着南方,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回家,回家,回家。 「回家,投票,催更。」 第六百六十七章 大国之间 蒙古的大明骑兵队,迎着晨曦,在草原上巡逻。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些牧草已经开始由深绿色渐渐变成黄绿色,预示着秋天越来越深,冬天越来越近。 牧民们已经开始收割牧草了,作为冬储饲料。储存多少草料,关系到冬天牲畜群会掉多少分量,甚至饿死的数量。 刚来草原不到一年的内地汉人们,刚刚学会放牧牛羊,现在又要学习收割牧草,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但凭借着土豆炖牛肉,他们收获了资深牧民们的友谊和帮助,也磕磕绊绊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冬储。 就在大家热火朝天地干活时,远处扬起了一片烟尘。巡逻的游骑立刻警惕地吹响了号角,瞬间聚集了一个几十人的小队,迎向那片烟尘。 那是一个三人小队,从草原的边缘之外亡命地狂奔二来。骑兵小队立刻端起火枪,向空中挥舞长刀。 “什么人?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那三人在马背上高高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手上没有武器,但马匹却毫不减速,一直冲到骑兵队面前几十步的地方。 两个人勒住了马,另一匹马连着马背上的人一起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挣扎不起,地上的人全身血迹,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两人高举双手,被寒风吹得黧黑的脸上,带着喜悦和忐忑,一张口却是带着罗刹口音的蒙古话。 “我们是来自罗刹国的土特部落,我们想要回家。沙皇已经派出了骑兵队在追杀我们,我们是来求救的!” 土特部族求救的消息被骑兵队传回了大同,大同总兵林彤不敢怠慢,立刻将奏折和书信一起飞马发出。 书信是写给仇鸾的,奏折是送往朝廷的。仇鸾自从夏言平反后,自觉自己出了份力,觉得身上的罪孽少了,身体也渐渐好转。 但当他看见林彤的书信后,立刻又一头躺倒,哆哆嗦嗦地写了份折子上奏,表示自己伤得很重,头脑糊涂,此事请朝廷定夺。 宣大总督不表态,这事儿就落在了兵部尚书丁汝夔的头上。 丁汝夔立刻把奏折交到内阁,表示此事并非大明境内战事,兵部不敢擅专,请内阁定夺。 内阁商议一下后,立刻把奏折送到了西苑,表示此事十分复杂,牵涉到大明与罗刹的外交关系问题,请万岁定夺。 嘉靖看了一眼奏折,立刻转头对黄锦说道:“此事事关罗刹国,事关大明国运,去把萧风叫来,开朝会!” 萧风再次以大明真人的身份参加了朝会,这让等了他很多天的徐璠很激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徐阶代表内阁宣读了大同总兵的奏折,然后嘉靖要求各位大臣积极发言,是否要出兵接应救援土特部族。 群臣议论纷纷,此时倒是不分什么萧党徐党了,毕竟这不是大明内部的事儿,两党没有直接冲突。 但议论纷纷归议论纷纷,始终没有一个人肯上前献策的。嘉靖的目光看向徐阶。 “徐爱卿,你是内阁首辅,此等大事,你有何意见?” 徐阶确实也想了很久了,此时拱手道:“万岁,臣以为,土特部族久居罗刹国,与大明从无来往。 虽然与蒙古草原血脉相通,但也已多年未曾往来。土特部族实际上是罗刹国的人,并非大明子民。 土特部族叛逃罗刹,是罗刹国内部之事,大明出兵相助,既于理不通,对大明又毫无益处。 而且土特部族一入草原,蒙古人的实力又要增加,刚安定下来的草原难免再生变数。 劳师远征,必有折损;师出无名,必有后患。有害无益之事,智者不为,臣反对出兵接应!”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铿锵有力,说得群臣纷纷点头,心中觉得确实如此。 嘉靖又看向萧风:“师弟,徐首辅之言,你以为如何?” 萧风也确实在认真思考,此时见嘉靖询问,才缓缓开口道。 “徐首辅所言,确实很有道理。但我觉得,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徐阶没说话,但徐璠及时顶了上来:“萧大人,首辅之言,群臣皆是之,而君独非之。 这是萧大人非要特立独行,众人皆醉我独醒呢,还是萧大人记恨我们父子,对人不对事儿呢?” 萧风摇头道:“徐舍人,若是徐首辅在如今的朝堂上已经一言九鼎,无人敢反驳,那我就不说了。 但此时万岁询问,我又怎能避而不言?心中想什么不说什么,岂不是对万岁不忠?” 徐阶摆摆手:“萧大人不必与他一般见识,有何高见,请尽管说就是了。” 萧风正色道:“徐首辅所说,土特部族是罗刹国民,此次叛逃,是罗刹国内之事,并没有错。 大明出兵,从以往的情况看,也确实是师出无名。这些话都没错,但却不适合如今之大明了。” 徐璠大声道:“萧大人此言差矣,凡事必也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昨日之大明没有道理出兵,难道今日之大明就有道理出兵了?这道理还天天变化不成?” 萧风看着徐璠道:“徐舍人,昨天乡绅不交税,还是道理呢;今天乡绅必须交税,也是道理! 蒙元时期蒙古人是统治者,汉人、罗刹人都是蒙古人的子民,是当时的道理; 如今蒙古人没落了,变成了汉人和罗刹人的子民,这也是道理! 天底下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道理?就连今天被人们奉为天道的人不吃人,五胡乱华之时谁把它当过道理? 人与人之间讲的道理,和国与国之间讲的道理,其实是不一样的道理。 例如你我之间能讲理,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道理标准,有共同的大明律法和共同的万岁来评理。 可两个国家之间,往往道理的标准就不同,更没有一个能让双方信服的评理者。 所以国家之间讲理,比的不是哪国的道理更有理,而是比的哪一国更强,强国的道理就是道理!” 徐璠冷笑道:“就算是强者的道理,也得能说得出口吧?蛮不讲理,能叫道理吗,大明的属国又怎么看大明?” 萧风点点头:“当然要有说得出口的道理。大明要出兵接应土特部族,道理就是:武装撤侨!” 众人都是一脸懵逼,什么意思?五个什么装的什么推什么车走什么桥? 嘉靖同样也是一脸懵逼,但他比别人都先反应过来,身子前倾,双眼发光的看着萧风。 “师弟,这可是仙界中的词语吗?” 萧风点点头:“不错,仙界中也是有国别之分的。也并非凡人是国家的,神仙就是世界的。 哪个国家的人飞升成仙,自然还是要做本国的神仙的。但也有一些情况下,会飞升到其他国家当神仙的。 第一类的是因为飞升的路不是正路,靠歪门邪道飞升,中国的天庭不要,就只能飞去其他国家了。 不过这种靠歪门邪道飞升的,就是在别的国家当神仙,也只是个二等神仙,并不被本地神仙尊重。 还有一种是因为其他各种原因,到了其他国家当神仙的,并且呆的时间很长,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这一类的神仙,就叫做‘侨’,因为是我华夏之地出去的神仙,所以叫做‘华侨’。 这些‘华侨’虽然生活在别人的国度,但与华夏还是心血相连的,与那些歪门邪道飞升之辈不可同日而语。 当他们被本地神仙欺负时,或是遇到危险时,华夏的天庭也是会派人去救助接应的。 为了保护这些‘华侨’,华夏的天庭往往会派出神仙军队协助撤退,这就叫武装撤侨。” 徐璠质疑道:“武装撤侨,对大明来说有什么好处?你却是只字未提啊!” 萧风正色道:“第一,武装撤侨可以增强华侨的自信心,让他们敢于离开大明,向外开疆拓土。 土地本是无主之物,谁在这片土地上呆的时间久了,慢慢这片土地就有了主人。 说到底,一片土地归谁所有,短时间内看武力强弱,长时间看的,却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数! 汉人生活在华夏土地上,中间也曾遭遇过数次少数民族的统治,为何最终总能夺回土地和权力? 就是因为人口。汉人人口多,又通过汉文化不断吸纳各个民族的人纳入汉人范畴,所以不可断绝。 大明有联邦众国,要想真正让联邦与大明血脉相连,逐渐融为一体,华侨就是关键。 若是大明百姓知道即使身处大明之外,只要不背叛大明,仍可获得大明的保护与支持,他们就会勇于出发。 若是大明对身处大明之外的百姓不闻不问,任其生死,百姓就不敢走出大明。更有甚者,走出大明后,也将对大明毫无挂念。” 徐璠撇了撇嘴:“按你的意思,大明还要靠这些百姓去为大明开疆拓土不成?太可笑了吧。” 萧风笑了笑:“可笑吗?汉人原来的疆土能有多大?如今的大明有多大?你真以为全是靠兵马打出来的? 就如今日之草原,若是没有那些汉人北出长城,扎根在草原上,逐渐与蒙古人相融合。 等到大明稍一衰弱,或是蒙古人再次强盛,必然会再起战火,分崩离析。关外女真也是如此。 名义上夺取一个地方,只要兵马杀进去,把旗子插上就行了。可实际上要夺取一个地方,需要让这个地方生活你的子民才行。 土特部族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大片的土地,建立国家,统治各地。 可结果呢,到最后他们在各地的统治都被推翻了,地盘原来越小,最后只能蜷缩回草原。 因为他们的人太少了,分散到各个地方,又没有强大的文化去融合当地的民族,这是必然的结局。” 徐阶接过儿子的话头,他倒不会为了反对萧风而反对,而是从更实际的角度提出质疑。 “萧大人,你所说的好处,已经很清楚了。可坏处也不能不考虑啊。 罗刹是大国,锦衣卫方面也有对罗刹国的情报,之前在关外和宣大一线,也与罗刹国交过手。 总体来说,大明虽未吃亏,但胜得也并不轻松。这件事若引起罗刹和大明的全面开战,是否值得呢? 老夫之意,大明不出兵,但若土特部族能够逃入大明境内,大明可予以收容庇护。 罗刹人若要追入大明境内,则大明与其交战,有理有据。而且在大明境内,占据主场之利,胜算也高。” 这番话要比徐璠的高明许多,而且确实是老成谋国之言,萧风也收起笑容,郑重以对。 “从兵法的角度来说,徐首辅的主意十分高明,毫无问题。若是几年前,我也一定赞成这么做。 可如今的情况下,我还是坚持建议出兵,因为这不仅是一场军事战斗,还是一场政治战斗。” 徐阶没有反驳,只是看着萧风,等着他做出解释,萧风点点头,用手指向北方。 “大明刚收服草原不久,蒙古各部族对大明虽然敬畏,但程度还不够深。若有外来力量挑唆,未必不会生变。 而且虽然大明对草原免了税赋,蒙古人对大明朝廷有好感,这好感也还不够深,需要继续加强。 大明派兵去接应土特部族,一来让蒙古人看到大明的霸气和实力,让他们不敢心生妄念。 二来让蒙古人从心里感觉,大明确实对他们与汉人一视同仁。大明连千里投奔的土特部族都如此保护,何况他们呢? 千金买马骨,则天下骏马蜂拥而来。这土特部族,就是大明收服游牧民族的千里马骨头!” 又到了深受广大读者喜爱的科普时间…… 这次是开玩笑的,千金买马骨的故事,毕竟是太出名了,不知道的人应该很少。科普也是要有底线的。 所以为了不挨骂,我决定……把这个故事用最简短的文字描述出来,不耽误大家的时间。 战国时燕昭王要广纳贤才,郭隗给他讲故事,说有个国王想买千里马买不着,手下说他能找到,于是拿了国王的一千金买了一个死千里马的头骨。国王大怒,手下说千金买马骨的名声传出去,自然就有千里马来了,后面果然买到了千里马,然后郭隗说我给你当马骨头,你好吃好喝供着我,人才们听说了自然就来了。 上面这个故事说明了三个道理,第一是郭隗是个很鸡贼的家伙,第二是手下是个很败家的家伙,第三是文字只要不分段,看起来就不长。 堂上众人都是饱学之士,不用萧风水字数自然也都知道千金买马骨的典故,不由得纷纷点头。 萧风继续说道:“除了给蒙古人看,也是给定居到草原上的其他民族,尤其是汉人们看的。 汉人们虽然受免税的诱惑和朝廷的鼓励出关定居,但心里还是很忐忑的,担心大明骑兵鞭长莫及,未必能保护好他们。 可当他们看到大明骑兵连在大明之外的土特部族都能保护,自然也就安心定居了,不会人心浮动。 最后,是给大明和罗刹国之间的那些个小国看的。大明和罗刹之间路途遥远,小国众多。 这些小国国力有限,不敢得罪罗刹国,甚至还会给罗刹军队沿途提供给养和帮助,所以罗刹军队每每能顺利抵达大明。 大明之前固收疆土,没有向外出兵,那些小国不知道大明的厉害,所以心里肯定是害怕罗刹,倾向罗刹的。 万一哪天大明于罗刹爆发大战,这些小国都会成为罗刹的盟军。甚至罗刹一个个地吞并他们,他们也难以反抗。 万一罗刹真的一路吞并过来,那罗刹和大明可就接壤了,到那时大明就得每天提心吊胆地备战。 与其如此,不如这次大明主动出击,打败罗刹追兵,顺便出使沿途的小国,告诉他们,天底下不是只有罗刹国厉害。 大明要想动手,一样能灭掉他们;大明要想保护他们,罗刹人也不敢妄动! 这足以让那些小国重新站队。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们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中等的结果,就是靠近大明的小国加入大明联邦;靠近罗刹的小国加入罗刹盟军。 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些小国全部加入大明联邦,那样每天提心吊胆备战的,就变成罗刹国了。 就算是中等的结果,也能保证两国之间有一个很大的缓冲区。 双方即使发生战争,也会在缓冲区先用那些小国当棋子来打,而不会直接将战火烧到本国。 两个大国之间,有缓冲区是非常重要的,就像两头猛兽在山林中,地盘是不能重合甚至交界的!” 这番道理之前群臣闻所未闻,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大明就是天下,天下就是大明,大明之外的国家就像孔子眼里的鬼神一样,存而不论。 他们研究的是如何治理好国家,如何让周围那些小国来朝。可碰上一个大国怎么办,那还不在他们的研究范围内。 毕竟从商周一直到大明,这片土地上打来打去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倭寇也不例外,真正大国之间的战争,还没有过。 就在群臣沉吟之际,徐璠忽然开口道。 “萧大人,你说的这些好处,都是大明打赢了才有的,万一大明打输了,怎么办?” 「人生苦短,及时投票」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大人虎变 群臣都是一愣,随即意识到,徐璠提的这个问题确实是个核心问题。 历来打仗,有胜有负。打赢了自然怎么说怎么好,你就是说一箭射好几亿雕也没问题。 可要是打输了,不但你说的那些雕都没有了,大概率还会被反弹伤害,被人家射好几亿。 萧风沉吟片刻道:“自古打仗没有必胜一说,但这次出战,胜率极高,而败的可能极小。” 徐璠冷笑道:“怎么萧大人这几天不用上朝,就变成诸葛亮吗?不出家门就能预知胜负?” 萧风看了徐璠一眼:“诸葛亮也不是神仙,他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别人为何就不能呢? 这一战,大明胜在三点。第一点是以有备打无备。罗刹国多半想不到大明会出兵接应,是以无备。 第二点是民心可用。草原上的蒙古部族若见大明出兵接应土特部族,必然会拼力死战,战力可期。 第三点是敌寡我众。按线报,土特部族十万余众,其中可战之兵也有三万左右。 罗刹国既然强行征兵,说明国内兵力并不充足,他们能拿来追杀土特部族的,估计最多也就是两三万骑兵。 考虑到罗刹国自恃火枪犀利,对土特部族有武器优势,只派两万骑兵也是有可能的。 大明在草原的骑兵队就有一万多人,宣大一线可用兵马五六万人,还不算关外李成梁的女真骑兵。 随随便便组成个三万人的骑兵队,迎上去与土特部族兵合一处,打罗刹那两三万骑兵,岂有战败之理?” 这番分析入情入理,群臣的表情都放松了一些,其中一部分已经开始随声附和,表示应该去打。 随声附和是朝堂上必须具备的一项技能,其核心要点是一定要观察清形势,把握住时机,就能起到绝佳的效果。 事成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分享胜利果实,虽然只是随声附和,但庭记上是有记录的,谁赞成,谁反对,都记录在案。 但万一附和错了,就有可能成为广大背锅侠中的一员。所以这项技能需要千锤百炼,要有鹰的眼睛,豹的速度。 能在朝堂中站到现在的官员们,对这项技术都十分娴熟,而且对形势判断极其精准,比赌博公司开的盘口还要准确。 所以一看群臣都随声附和了,徐璠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避免站在群众的对立面。徐阶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但徐阶毕竟是谨慎之人,他看向嘉靖:“万岁,虽然萧风分析的入情入理,但毕竟兵凶战危。不知此事是否有办法更加稳妥一些呢?” 嘉靖心里一动,看向徐阶,徐阶心说你看什么,我身为朝廷首辅,百官之首,还真能说出让萧风测字的话来不成? 你们两个奇葩,在朝堂上穿道服,称兄道弟的,已经够让读书人丢脸的了,我还能主动说用道法来解决问题吗? 嘉靖也明白徐阶的难处,此事看来只有自己适合开口,于是微微点头道。 “师弟,此事,你可能测上一测?若能测出结果,群臣心中也能更有些底气。” 萧风想了想:“师兄,测字不难,难的是找到合适的人来写字。我自己不能写,师兄你写,也不够直接。 虽然此事也是大明国运之事,但毕竟谈不上国运之战,大明万事都与师兄有关,此事与师兄关系不算太直接。 其余众人就更不行了,这事儿,最好是由统兵出战之人写字来测,效果最好。只是领兵之人尚未确定……” 嘉靖的目光自然转向了丁汝夔,丁汝夔会意,上前拱手道。 “万岁,此次领兵出征,臣以为李成梁和戚继光最佳。此二人皆是世之良将。 林彤打仗,善守不善攻,而且宣大一线也不能倾巢而出,要以防万一。” 嘉靖想了想:“师弟,你以为如何?” 萧风点头道:“丁大人所言不差,只是戚继光此时尚在江南,而接应土特部族需要尽快。 所以可由李成梁带兵前往。只是李成梁也在关外,让他写字来测,也是来不及的。” 嘉靖想来想去,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宣大总督仇鸾在京养伤,此次宣大一战,他居功至伟。 虽然在夏言平反一案中,仇鸾承认弹劾曾铣证据不足,有与曾铣互相报复的嫌疑,应抵掉部分功劳。 但其余功劳依旧可以封赏。朕决定升仇鸾为北方总督,总管宣大及辽东一带兵事。” 众人都是一愣,徐阶第一个表示质疑:“万岁,宣大一线是宣大总督,山海关一线有蓟辽总督,关外还有辽东总兵。 上面加设一个北方总督,似乎没有必要。而且北方总督管辖地域太大,麾下兵马太多,也似乎不妥啊。” 嘉靖淡淡一笑:“仇鸾伤得不轻,短时间内也无法亲自上前线了,就在京城休养吧。” 此言一出,众人就明白了,北方总督只是个荣誉称号,听着吓人,但除了俸禄高点,名声大点之外,其实没啥实权。 各地有各地的总督、总兵,仍然直属兵部管辖调配,仇鸾这个北方总督实际上也没啥兵马了,闹不出什么事儿来。 估计嘉靖也是感觉到了,仇鸾这一次的勇敢,没准用光了他下半辈子的勇气,既然他想在京城荣养,那就让他荣养好了。 然后嘉靖话锋一转:“既然仇鸾是北方总督,李成梁这个辽东总兵,自然就是他的属下。 属下带兵出去打仗,胜负直接关系到北方总督的荣辱安危。 李成梁打赢了,仇鸾也跟着加官进爵。李成梁打输了,仇鸾也难辞其咎。 所以这一战,既是李成梁的事儿,也是仇鸾的事儿,此时与仇鸾直接相关!” 萧风苦笑,仇鸾啊,你虽然学到了郭鋆的表象,但没学到郭鋆的精髓呀。 你看看人家是怎么操作的,每次都能把锅甩得干干净净。再看看你,装病装了半天,最后还是跑不了一个领导责任。 仇鸾此时背伤好得差不多了,写完折子送上去之后,觉得这里面已经没有自己的事儿了,在家里正和火姑娘切磋新技术。 新技术的灵感来自于李成梁送给他的一张老虎皮。李成梁回到辽东,听说仇鸾背伤难愈后,特意带着塔克世进了一趟深山,猎了一头猛虎。 这是女真人的办法,据说女真人受伤或得病,久治不愈时,萨满除了给病人吃药,还会让人找来一张虎皮,睡在上面。 传统的解释是,虎为百兽之王,萨满认为人的伤病是有鬼物作祟,而虎皮能吓走这些鬼物,让人痊愈。 至于是否有科学道理,就不得而知。不过李成梁确确实实给仇鸾弄了张虎皮,死马当活马医。 仇鸾也病急乱投医,确实把虎皮铺在床榻上,每天躺在上面,狐假虎威吓唬病魔。 之前伤痛厉害,没有别的感觉,现在伤势好转,仇鸾忽然发现虎皮上的毛毛别有妙用。 尤其是光着身子躺在虎皮有毛的那一面上,光是躺着就很刺激,如果两个人一起躺,比滴蜡还过瘾呢。 所以当仆从在门外高喊圣旨到的时候,仇鸾是光着屁股从虎皮上跳起来的,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等仇鸾穿戴整齐,被火姑娘扶着走到院子里时,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太监立刻展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大总督,太子太保仇鸾,公忠体国,智勇双全。 在宣大迎战漠北蒙古及罗刹联军,身先士卒,伤而不退,大获全胜,功勋卓着,朕心甚慰。 特加封为北方总督,享一品俸禄,着令在京荣养,待痊愈后另有重用……” 仇鸾一愣,心想自己在夏言一案中是犯了错误的,幸亏这次作战勇猛,大获全胜,还挨了一枪。 以这个功劳情分,朝廷不为难自己就好,想不到还给升官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等仇鸾谢恩完毕后,太监急不可待地把准备好的纸和笔递给仇鸾,让仇鸾写字。 “万岁有旨意,北方总督总管北方之地,李成梁出兵也是北方总督的事儿,让仇大人写字来测。 仇大人你要好好地写,好好地问啊,万岁可说了,赢了大人也有功劳,输了大人同当其罪呀!” 仇鸾吓得一哆嗦,心说真是闭门家中躺,锅也躲不开啊,但此时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咬咬牙提起笔来。 他此时身上还在酥痒酸麻,满脑子都是滚虎皮的感受,鬼使神差地写了个“虎”字,然后才一咧嘴。 “这个不算,我再写一个……” ps:“虎”的繁体字也是“虎”…… 太监赶紧拦住:“仇大人,萧大人说了,就要你写的第一个字,你就问问题吧!” 仇鸾苦着脸:“那就问……这次大明出兵接应土特部族,是胜利还是失败吧,可好?” 太监拿着这个“虎”字回到朝堂,包括萧风在内,谁也不明白仇鸾为啥会想到写这么个字儿。 萧风拿起“虎”字来,听完太监转述的问题,聚精会神的看着,群臣连咳嗽的都没有。 一个大臣忽然鼻子痒痒了,刚要打喷嚏,嘉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努力地憋住了,片刻之后,放了个不响但很臭的屁。 “‘虎’字与‘虏’字同头(‘虏’的繁体字),外来之敌为‘虏’,野蛮之徒为‘虏’,当指罗刹追兵。” 徐璠不服道:“萧大人,蒙古人原来也被大明称为‘北虏’吗,何以知道这不是在指逃命的土特部族呢?” 萧风笑道:“测字之法,因人因时因事,你也说了,我们原来称蒙古人为‘北虏’,但如今就不这么叫了,为何呢? 因为蒙古人已经归顺大明,既然成了大明的子民,受大明教化,就不能再以蛮夷视之,而应该一视同仁。 既然如此,那土特部族万里归心,一心归顺大明,自然不能以‘虏’视之,这个‘虏’只能是指罗刹人了。 而且‘虏’下为‘男’,只有罗刹追兵才可能都是男人,土特部族是举族迁徙,自然是男女老幼都有的。” 徐璠不得不得点头认可,萧风继续说道:“‘虏’又有俘虏之意,以此观之,罗刹此战必败。” 徐璠再次不服:“有何证据能说被俘虏的就一定是罗刹人呢?不能是指土特部族或大明骑兵吗?” 萧风解释道:“‘虎’下有‘几’,‘几’之古义为依靠用的小桌子,引申义为一切可依仗之物,如‘几杖’。 此战中,有依仗的一方可获胜。罗刹是追击的一方,土特部族是奔逃的一方,但土特部族向大明求救,就是要依仗大明。 且‘虎’又称山君,乃兽中王者,当为堂堂正正之师!大明师出有名,堂堂正正,故而必胜。” 徐璠想了想:“这却不对,谁是堂堂正正之师,其实在于立场不同。站在我们的角度,大明当然是堂堂正正之师。 可站在罗刹人的角度上,他们追捕叛逃的土特部族,他们肯定也觉得自己是堂堂正正之师啊!” 萧风赞许的点点头:“徐舍人,看不出来,你这两天进步很大啊。想来是徐首辅的当头棒喝帮你开窍了?” 徐璠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原本已经很淡的巴掌印又明显了起来,他气哼哼地哼了一声,也不反驳。 萧风解释道:“测字自然是要分立场的,同一个字,不同人测结果不同,其中立场也是因素之一。 若是罗刹将军写了这个‘虎’字让我来测,谁输谁赢,那就是另一番结果了。 而且不知为何仇鸾会写了这个‘虎’字,此字就是不拆开测,一眼看去,我军也是必胜的。” 众人不解,徐璠立刻反驳道:“萧大人此言却有些故弄玄虚了,连字都不拆开,一个虎字,怎么就能看出大明必胜呢?” 萧风淡然道:“仇鸾写这个‘虎’字是用来测字占卜的,而占卜之术,莫过于《易经》。 易经有云:大人虎变,未占有孚。如今大明天子,锐意进取,昌盛国运,正合大人虎变。 未占有孚,是说不需要占卜也可以知道,结果是一定会成功的。所以这个仇鸾这个‘虎’字一出,大局已定。” 嘉靖十分满意,连连点头,徐璠哑口无言,悻悻而退。得到了这番测字的结果,群臣更加放心了,于是纷纷附议出兵。 嘉靖将此事交给了内阁和兵部去调配,又把萧风拉进西苑精舍扯了一会儿蛋,这才放萧风离去。 萧风出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丁汝夔,丁汝夔正在兴冲冲的调兵遣将,给李成梁写调令。 见到萧风来兵部,丁汝夔大笑道:“稀客稀客,真人上门,蓬荜生辉啊。” 萧风苦笑道:“幸亏还留着个真人的身份,否则搞不好我连你这尚书的值房都进不来,就被卫兵拒之门外了。” 丁汝夔笑道:“你也太小看在六部里站岗的兵士了,他们虽然只是卫兵,见过的世面可不少,眼皮子没有那么浅的。 别说你如今还是堂堂的文玄真人,就是你连这个称号都没有了,除非万岁明令下旨,他们都不会拦你的。 说到底,六部里当差的又不是锦衣卫,谁愿意往死里得罪人,万一人家哪天又窜起来了呢?” 两人落座后,看了看丁汝夔的调令,果然见到下面附着一张纸,刚写了几个字。 “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要告诉李成梁,我测过字了,这次必胜,对吗?” 丁汝夔点点头:“这事儿总不能在调令里说,我就给他附了一封私信,这个不违规,鼓舞士气嘛。” 萧风摇摇头:“这封信就不要写了。” 丁汝夔一愣,看着萧风的脸色,忽然惊慌起来。 “萧大人,你的意思是,那个测字结果,其实不是……” 萧风摇摇头:“不,我并没有骗你们,也没有骗万岁,那个字测出来就是那个结果。” 丁汝夔松了口气:“那就是了,为啥不能告诉李成梁啊?他可以用来鼓舞士气的啊!” 萧风的脸色平静得让人不安,就像他手中端着的茶水一样,一丝波纹都没有。 “老丁啊,这个字其实是万岁赖出来的,强行把李成梁和仇鸾扯上了关系,所以测得有些牵强。此其一也。 ‘大人虎变,未占有孚’,虽然是功成之象,但毕竟占着一个‘变’字。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兵凶战危,测字未必就能高枕无忧啊。此其二也。 所以这个测字的结果,李成梁还是不知道的好,让他拿出十分心力去打这一战吧。 李成梁领兵有道,也不需要这个来鼓舞士气。而且,我已经有另外的办法帮他鼓舞士气了。” 丁汝夔看着萧风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萧大人,我感觉你还有话没说完,若是信得过我……” 萧风淡淡一笑:“没什么信不过的,确实还有个第三,我想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说一声的。 大明行诸事,不能寄希望于测字之术上。尤其是打仗,更不能有依靠预测占卜的想法。 我在时,当然可以以测字之术帮大明趋吉避凶,可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大明的军队能马上适应过来吗? 军队打仗不像其他的事儿,可以慢慢适应。若真是一场国运之战,可能一战就定生死了……” 丁汝夔呆呆的看着萧风:“萧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又要……回仙界度假了吧……” 「大人虎变,投票催更很方便。」 第六百六十九章 武装撤侨 逃!逃!逃! 在这几十天里,土特部族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幼,脑子里就是这一个念头,逃! 逃离罗刹,逃离那些白人,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马车是有限的,还要用来拉着必须的粮食和水,马匹要留给断后的勇士们,让他们有足够的战力。 土特部族没有火枪,罗刹国的任何非白人种族都没有资格持枪。所以他们只能靠弓箭和追兵的火枪对抗。 在这种情况下,马的速度和耐力至关重要,既要能在短时间内冲到弓箭的射程之内,也要能在短时间内逃离火枪的射程。 所以战马的消耗也很大,往往一场狙击战后,死的马匹比人还多。断后的土特部族勇士,必须有足够的马匹支撑作战。 如此一来,大部分迁移奔逃的族人,就只能两人一匹马,甚至没有马,只能在地上跟着马车狂奔,实在顶不住了,就和马上的人换骑。 更多的人选择了骑在牛背上。牛群是游牧人民移动的粮仓,同时也是拉车的主力。但牛背上却不是什么好位置。 单头的牛虽然比马温顺,但成群的牛,却蕴藏着巨大的危险。尤其是战争期间,牛比马更容易炸群。 牧民的马是训练过的,即使受惊脑子里也有背上有人的意识,但牛不是用来骑的,它们没有这个意识。 因此这些天,从牛背上掉下来被踩死踩伤的人很多,但仍然阻止不了人们爬上牛背,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一些孩子已经走不动了,趴在母亲的背上哭泣,母亲们一边向前走,一边给孩子们描述美好的未来。 “咱们的前面,太阳升起来的方向,就是大明的地界。那里有咱们蒙古人的草原,有很多蒙古部族生活在草原上。” 孩子抽泣着:“比我们在后面老家的草原还大吗?” 妈妈点点头:“大,大得多。而且后面也不是咱们的老家,那是白人的地方,咱们的老家在前面。” 孩子抽抽搭搭地问道:“前面的老家里,他们也说和我们一样的话吗?也吃我们的奶疙瘩和奶茶吗?” 妈妈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嗯,乌尼戈说,他们还有土豆炖牛肉吃呢。也不知道那是个啥味道。” 孩子的耳朵里自动过滤了土豆,喃喃地说道:“炖牛肉吗?咱们家好久没吃过炖牛肉了,都是奶疙瘩。” 妈妈的头向前倾着,努力抵消背后的重量:“等到了老家,额吉给你炖牛肉吃……” 后面传来了枪声,所有人的心都抽紧了,拼命的加快已经不能再快的脚步,连牛群和车队都加快了速度。 这已经是出发以来的第七次战斗了,巴特尔夫斯基看着再次追上来的罗刹骑兵,勒紧了自己手臂上包裹着的布条,让鲜血渗出的速度变得更慢一点。 一开始追击而来的是罗南德领导的骑兵队中的死忠卫队,他们组织得很仓促,人数也不够多,被准备充分的土特部落打得惨败而归。 后来每次追击上来的骑兵队,人数都在增加,而且从第三次开始,就有了领兵的将军。这说明沙皇已经知道了此事,派了人来追杀。 土特部族依靠勇敢、战术和人数的优势,一次次击退罗刹追兵。但罗刹追兵的优势是速度快,他们能快速地补充兵源,再次追上来。 土特部族十万人中,有一大半是妇女、老人和孩子,加上行李和粮食清水,他们的速度快不起来。 沿途的小国都接到了罗刹传令兵发来的沙皇命令,要求他们协助罗刹人围剿“背叛者”。 那些小国有的迫于罗刹的威胁,不得不出兵袭扰,但显然是出工不出力,打个照面,放上几箭就让开了,不会和土特部族正面血战。 也有的小国比较硬气,只答应不为“背叛者”提供帮助,但也不肯出兵围堵。 还有一个小国,也是当年蒙古人的后裔,他们派人偷偷的找到巴特尔夫斯基,指引他们穿过了一片沼泽之地,成功地把罗刹追兵甩开了一段路程。 可阻挠也罢,帮助也罢,都只是小变数,真正的战斗是谁也帮不上忙的,要靠勇士们的血肉去阻挡。 那些罗刹的追兵最凶残的做法就是袭击非战斗人员,他们会突破土特部族的骑兵阻挡,追上在前方的老弱妇孺,开上几轮枪。 直接打死的人并不多,可牛群会惊,马车会翻,很多人会被踩死,失去了马车,他们不得不用牛来拉车,就会走得更慢。 今天又是一次激烈的交锋,罗刹骑兵几次靠近,都被土特部族的箭雨射了回去,没能突破防守。 但罗刹骑兵的火枪还是给土特部族带来的巨大的伤害,双方从清晨一直厮杀到正午,罗刹骑兵才暂时退却。 巴特尔夫斯基集合了骑兵队伍,除去伤兵,还能作战的人马不到两万人了。而罗刹人的骑兵显然还有后续队伍在跟上来。 “让女人和孩子们走快一点,让老人跟在后面,万一敌人突破了我们的防线,要保护好女人和孩子……” 天将黄昏的时候,罗刹骑兵再一次追了上来,领头的是一个将军。 他远远地指着巴特尔夫斯基,示意他上前来,然后自己一马当先,先往前走了一段路。 巴特尔夫斯基想了想,让大家做好战斗准备,自己也骑马向前走了一段。 他看见那个将军手上有火枪了,不过他也有弓箭。两人之间的这个距离,弓箭也能够得到的。 “巴特尔夫斯基,我是彼得诺夫将军。你们不要再逃了。沙皇已经赦免了你们,跟我们回国吧!” 巴特尔夫斯基大声喊道:“乌尼戈呢?罗南德将军呢?他们都死了吧!就冲这个,沙皇也不会赦免我们的!你不用骗人了。” 彼得诺夫将军摇摇头:“我说的是真的。沙皇陛下要向西方进攻,非常需要军队。只要你愿意回归,沙皇陛下愿意赦免你们。” 巴特尔夫斯基大声道:“我们从动身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在想过回去了。彼得诺夫将军,我们要回家了!” 彼得诺夫冷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人吗?之前追你们的都是附近兵营的骑兵,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人。 这次我奉沙皇陛下的旨意,亲自带了一万骑兵队来追你,加上原有的部队,我现在有两万人。 我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们不愿意回来,那我就亲手送你们回老家好了!” 巴特尔夫斯基不再说话,拨马转身就走。彼得诺夫端起火枪,却不敢开枪,因为他看见巴特尔夫斯基也搭上了三支箭,一直回头指着他。 巴特尔夫斯基的马越跑越快,终于在跑出了弓箭的射程后,彼得诺夫开了一枪,却被巴特尔夫斯基躲了过去。 然后巴特尔夫斯基将弓箭斜向天空射出,弓箭在空中飞到最高点后俯冲向下,借助重力飞出了比平射远得多的距离,其中一箭差点射中了彼得诺夫的帽子! 彼得诺夫连连后退,大吼一声:“巴特尔夫斯基,你会后悔的!” 巴特尔夫斯基也同样大吼着回敬:“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叫这个名字了,我的名字叫巴特尔!” 彼得诺夫大怒,纵马向回跑,边跑边喊:“沙皇的士兵们,准备作战,杀光这些叛逃者!” 巴特尔夫……不,巴特尔,同样指挥着部族的骑兵,散开阵型,准备冲锋,这是对付火枪不得不用的战术。 阵型越分散,火枪的杀伤力越低,但付出的代价就是,骑兵的冲击力也会降低,当双方距离靠近后,会被对方冲得更散。 罗刹的火枪骑兵,就是兵种里的bug,远战是火枪兵,近战是骑兵,任何兵种对上他们,都会吃大亏。 所有的老弱妇孺们都拼命地加快了脚步。她们知道,在她们身后阻挡着罗刹人铁蹄和枪弹的,是她们的族人,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兄弟,她们的儿子。 她们帮不上他们,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头,拼命地往前跑,她们跑得越快,身后的亲人压力就越小。 她们跑得越快,距离大明就越近。虽然派去求援的飞骑一直没回来,但乌尼戈临走时告诉过她们,大明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们一定会在大明的边境上等着她们。 只要她们能跑进大明的境内,她们就安全了。那些罗刹人在大明吃过亏,他们一定不敢追进大明去。 战斗打响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规模最大,也最血腥的一次追杀。 枪声如同无数成挂的鞭炮一样疯狂轰鸣,密集得几乎听不出个数。斜射上天空的箭矢,遮天蔽日,犹如乌云。 战马摔倒在地的嘶鸣声,人的惨叫声,战马撞在一起的闷响声,让大地都在颤抖,拼命奔逃人们,感觉自己就像在一面大鼓上颤动的跳蚤。 罗刹人被土特部族不要命的冲锋打得连连后退,但这里也包含着战术的因素。虽然他们身上也带着近战的长刀,但他们最大的优势仍然是火枪 火枪对比弓箭,优势在于距离,一旦两军相冲变成白刃战,土特部族的人数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所以彼得诺夫将骑兵分成了四排,当第一排快接敌的时候迅速后撤,第二排继续开枪。 然后第二排后撤,第三排开枪,如此循环往复,保持对土特部族骑兵的压制和杀伤。 巴特尔当然也知道这么打下去的危险,但他也迫不得已,他不冲锋,就永远是被动挨打的局面。 所以他只能用族人的勇猛来弥补武器上的不足,希望能尽快接敌进行白刃战。 但当敌人退得太快,已经脱离了火枪射程时,他们却也不敢追得太远,因为他们担心敌人会绕过防线去屠杀前面手无寸铁的族人。 双方因此在辽阔的平原上,展开了一场惨烈血腥的拉锯战。黄昏时分,胜负终见分晓。 勇气会随着时间消散,但火枪依旧犀利,土特部族的骑兵死伤惨重,罗刹人终于展开了全面反攻。 土特部族的骑兵不断被火枪压缩向后,已经距离前面奔逃的族人不远了。 已经跑不动的老弱男人,自发地抽出了身上的刀,转身站定,希望成为保护族人的最后一堵墙。 一些身体强壮的女人,也放下了自己的孩子,告诉孩子们,继续往前跑,别怕,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孩子们哭着往前跑,还有更小一点的,哭喊着抱着母亲的腿,不肯走。母亲把他们抱起来扔在车上。每一辆车上都挂满了小孩儿,摇摇晃晃地往前蹒跚而行。 巴特尔全身浴血,惨笑着看向夕阳。平原上的落日,格外的大,格外的美,但土特部落就像这夕阳一样,终于要落山了…… 奔跑的孩子们,忽然看见前方腾起的烟尘,很远很远,但大地的颤抖让他们明白,前方要么是野马群,要么是一支庞大的骑兵队。 烟尘越来越近,平原上刮起了狂风,吹散了烟尘,露出了烟尘中黑压压的骑兵,骑兵的最前方飘扬着一面大旗。 “大明辽东总兵”——“李”。 一瞬间,追击的罗刹骑兵勒住了战马,目光越过已经陷入混乱的土特部族的骑兵,看向远处忽然出现的队伍。 巴特尔抹了把脸上混合的汗水和血水,回头望去,顷刻间泪水夺眶而出,仰天嘶吼,犹如一头重伤不死的猛虎,虎啸山林一般。 就像听见到巴特尔的吼声一样,大明骑兵队列整齐地向前奔跑着,绕过了散乱疲惫的土特族人,绕过了乱了阵脚的土特骑兵,一直顶到了最前面,和罗刹骑兵遥遥相对。 双方都举起了火枪,但不同的是,大明的骑兵右手拿着火枪,左手拿着盾牌。 那盾牌是特制的,在右侧突出了一个月牙形的缺口,刚好可以将火枪的枪管夹在上面。 这样一来,大明的骑兵相当于用右手持枪,左手的盾牌帮助举起枪管,攻防一体,十分科学。 因为双方都有火枪,彼得诺夫没有敢贸然上前,而是叫过来一个喊话官,帮自己喊话。 李成梁见状,也招招手,把自己的喊话官也叫到身边,准备和对方对话。 喊话官这个职务,是军队里特有的一个官职,级别大概相当于百户,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职。 干这个工作的,也要跟着领导冲锋陷阵,但却不需要杀敌立功。领导需要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喉咙。 不要往歪处想,此处的喉咙是正式的用法。但凡是能获得这一官职的,无不是经过多轮选秀的军队好声音。 能当此任者,要求口齿清晰,嗓门高亢,音域宽广,声闻百丈,而且要十分耐用,一口气狂吼一个时辰不能倒嗓子。 这种苛刻的要求,别说今天的中国好声音,就是好声音的导师也够呛,绝对是千里挑一的顶级人才。 这个官职的存在也十分具有现实意义,两军对垒,双方开打之前总要说些场面话,互相吹吹牛逼。 但即使在没有火枪的年代,弩箭的射程也足以超过正常人的交谈距离。而且大将讲究个风度,不是每一个都像张翼德那样狂吼不止。 举例来说,三国演义里曾经多次描写过诸葛亮在阵前和敌军领导对话,可罗贯中一定忘了描述喊话官这个环节。 你能想象一个英俊秀美,羽扇纶巾,谈笑风生的诸葛亮,会扯着嗓子跟对方吼叫吗? 可诸葛亮如果不那么吼叫,对方怎么能听得见呢?难道诸葛亮会冒险跑到被人家一箭射死的地方去装逼吗? 绝不可能,所以诸葛亮身边一定也有一个大嗓门的喊话官存在,才能保住坐在小车上骂人的风度。 没准他的喊话官还对诸葛亮骂人的话进行了二次创作,所以气死王朗搞不好不是诸葛亮一个人的功劳,军功章也有喊话官的一半。 此时彼得诺夫的喊话官听完彼得诺夫的话后,就大喊了起来,用的是蹩脚的汉语。 “大明的将军,这是我们罗刹国内的事情,你们没有权利干涉!” 李成梁冷冷地说了几句,喊话官也大声喊起来,说的是蹩脚的罗刹语。 “罗刹的将军,土特部族是大明的‘华侨’,我们是来武装保护撤侨的!” 彼得诺夫一愣,不明白“华侨”是个啥东西,但他大概能猜出来,所以立刻回话。 “大明的将军,他们是罗刹的叛逃者,沙皇陛下让我们诛灭叛逃者,你们不要插手!” 李成梁冷冷地说道:“他们不是叛逃,他们只是想回家!牛羊不会离开丰茂的草场,孩子不会离开慈祥的母亲! 土特部族为何要回到大明的草原上,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大明万岁让我来保护土特部族,你不要再追了!” 彼得诺夫大怒:“混账!这里不是大明的国土,他们也没跑到大明的境内,大明的军队凭什么到这里来多管闲事?” 李成梁大笑道:“蠢货!这里也不是罗刹的国土,他们已经跑出了罗刹的国界,罗刹的军队凭什么到这里来追杀?” 彼得诺夫狞笑道:“不要以为罗南德没能打败你们,你们就觉得我们好对付了!罗南德只是不愿意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今天沙皇陛下下了死命令,土特部族不回去,就得死!你如果不撤退,就让你尝尝真正的沙皇骑兵有多厉害!” 李成梁冷冷地看着彼得诺夫,只说了四个字。 “放马过来!” 「投票,催更,放马过来!!!」 第六百七十章 鸿雁南飞 两边的骑兵都开始向前冲,速度比对冲的白刃战打法要慢很多,阵型也比较分散,但仍然很快到达了射击范围。 这一次双方的枪声旗鼓相当,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大明的骑兵人数较多,而且火枪也比较先进,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面盾牌,可以保护自己。 但大明的火枪数量却不如罗刹人的多,因为两场国运之战,加上四处派兵保护联邦诸国,火枪尤其弹药的消耗量很大。 这段日子,虽然国坊加班加点地拼命生产,也只能给李成梁凑出一万条火枪来。毕竟其他边城也不能唱空城计,得雨露均沾。 所以李成梁一面让火枪手正面互射,一面快速冲锋靠近罗刹骑兵阵营,准备以人数优势和白刃战击败罗刹骑兵。 虽然同样是希望白刃战,但李成梁的冲锋和之前土特部族的冲锋效果大不一样。 在双方火枪互射,而且大明骑兵还有盾牌保护的情况下,罗刹人的四段式轮流射击法效果大打折扣。 而跟在火枪兵后面的骑兵,手中的弩箭也用斜四十五度的古典攻城射法,不断打击着罗刹人的阵型。 天色渐暗,罗刹人的士气在不断下降,虽然他们的火枪数量仍然占据优势,但已经有一部分接敌的骑兵在白刃战中陷入了被动。 原本已经精疲力尽,陷入混乱的土特部族骑兵趁此机会稳住了阵脚,随时准备上前支援。 就在此时,罗刹人后方出现了大批骑兵,飞奔而来。正在节节败退的彼得诺夫精神大振,从望远镜中看到了领头的将军,顿时大喜。 “乌拉!是沙皇的卫队长克罗斯将军!他亲自带队来支援我们啦!沙皇必胜!” 罗刹人的士气大振,李成梁也愣了片刻。原本以为的一场遭遇战,双方都远离国土,难以有后援,不了罗刹人为了追杀土特部族竟然下了血本儿! 克罗斯身边的喊话官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吼道:“彼得诺夫!沙皇派出了他的精锐卫队一万火枪手,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土特部族一头牲口都不许活着,否则沙皇的领土中,其余的蒙古部族和其他民族的人,都会生出异心,务必要杀一儆百!” 沙皇的精锐卫队加入,让战局瞬间发生了扭转。其实加上土特部族的骑兵,大明这边人数仍然是占优的。 但火枪数量的差距被进一步拉大了,而且最要命的是,土特部族的战斗意志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无穷无尽的路,无止无休的逃亡,无边无际的噩梦,刚刚得到马上就要失去的希望,再坚强的人也会崩溃的。 看着再也跑不动的族人,看着骑兵们颤抖的马腿,看着举刀都费劲的骑兵,巴特尔心中忽然绝望了。 大明骑兵会跟罗刹人拼命吗?他们会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拼命吗?他们能接应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 在占据优势的时候,他们应该会保护我们,可现在,三万罗刹火枪骑兵,面对这样的强敌,大明骑兵就算再勇猛,也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毋庸置疑,他们一定会撤退的,而土特部族,只能独自面对三万杀红了眼、失去人性的罗刹野兽,土特部族,没有了。 当夕阳沉入远山,收敛最后一丝余晖,黑暗降临了大地。在黑暗中,双方暂时停下了冲锋的脚步,陷入对峙,等待着最后决战的爆发。 在大明的骑兵队中,一个蒙古骑兵忽然用蒙语唱起了一支歌,这歌的旋律很苍凉,很悠远,很悲壮。 这一听就应该是草原上的歌,可在此之前,草原上谁也没听过这首歌。 这是萧风让丁汝夔的传令兵给李成梁带过去的,那传令兵还专门教会了李成梁的部下怎么唱,他告诉李成梁,这首歌可以鼓舞士气。 这一路行军而来,李成梁的骑兵队伍拿这首歌当军歌,赶路时唱,休息时唱,吃饭后唱,早已耳熟能详。 李成梁的骑兵队中,有汉人,有蒙古人,有女真人,有回人,他们经常用各自的语言,同样的曲调合唱。 此时,在这对峙的短暂间隙中,蒙古士兵先唱出了第一句,在这空旷无垠的天地之间,犹如第一滴雨点落入海子一般,溅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波纹。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他身边的士兵也条件反射般地跟着唱了起来,人越来越多,就像雨点越来越密集,海子里泛起了片片涟漪。 “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如同暴雨落下,整片海子上无处不是风狂雨骤,雨点打在水面上,再高高地弹起,反复几次,让整个海子变成一面大鼓,被天地敲响。 “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 歌声远琴声颤,草原上春意暖。” 到了此时,说唱歌已经不对了,应该说是吼的。尤其是在唱到最后的时候。 几万骑兵那撕心裂肺的吼声响彻天地,压过了一切的声音,让对面的罗刹人面面相觑,两腿发颤。 “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随着最后一个“还”字的声音还没落下,李成梁拔出长刀,指向对面黑暗中的罗刹骑兵,大吼一声。 “杀!!!” 大明的骑兵冲锋了,罗刹人的火枪随即疯狂响起,两边火枪的互射,就像黑夜中燃放的烟花,美丽而又残酷。 黑暗给了大明骑兵掩护,也让罗刹人的武器优势打了折扣。双方甚至连火把都没有点燃,凭借着依稀可辨的星光,陷入了血腥的厮杀。 克罗斯将军狡猾的将沙皇的精锐卫队与前面保持着距离,分散到两翼,从侧面射击大明的骑兵,以绕过盾牌的保护,并延长接敌的距离。 可这一战术并没能持续太久,克罗斯将军忽然发现,土特部族的骑兵从两侧扑上来了,他们的绝望和疲惫似乎被点燃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他们像不要命了一样,从两翼插入了沙皇卫队,火枪的声音越来越少,罗刹人不得不拔出马刀,开始了白刃战。 混战整整进行到半夜,罗刹人终于被击败了,他们仓皇逃窜,慌不择路,逃向各个方向。 让罗刹人没想到的是,李成梁竟然下令追击。他让土特部族的骑兵保护族人继续赶路,而他则带着大明骑兵四处追杀罗刹人。 塔克世不解地紧跟着李成梁,边跑边问:“大帅,咱们不是来接应土特部族的吗? 现在打赢了,咱们应该赶紧回大明吧,为何要追杀罗刹人?” 李成梁冷冷的说道:“萧风说过,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土特部族,也是为了大明的未来。 这些罗刹人四处溃逃,我就是要追着他们进入那些小国,在那些小国的国王和人民面前斩杀罗刹人。 那些小国看了这一幕,要比大明派多少个使臣来宣扬大明强盛都管用!”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这一战之后,大明和罗刹国之间的小国里,有两个距离大明最近的,直接递交了国书,加入了大明联邦。 剩下的也都表示,对大明和罗刹之间的冲突保持中立,不表态,不参与,不站队。 土特部族进入草原后,被分配了草场,骑兵也被纳入了草原骑兵的战斗序列,大明的草原上一片欣欣向荣。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罗刹国中发生了此起彼伏的民变。 沙皇的判断的确是很英明的,他知道决不能让土特部族成功逃离,否则一定会引起连锁反应。 因此当克罗斯向他汇报追杀失败后,他立刻命令全国封锁消息,动用一切宣传力量,告诉百姓们土特部族已经在半路上被杀光了,以此震慑国人。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商人这个物种,永远是没有国界的,很多消息还是逐渐在民间扩散。 “听说了吗?土特部族并没有被杀光,他们在半路上被大明的军队救走了!” “不可能吧,听说这次连沙皇的精锐卫队都出动了,土特部族哪有可能跑到大明啊!” “他们没跑到大明,是大明的军队接出来了!来半路上打了一仗,把人给接走了!” “上帝呀!真的假的啊,大明这么厉害的吗?” “我有个亲戚的儿子的妻子的二大爷在某某国当武官,大明骑兵追杀沙皇的骑兵都追到他们国里了,当面咔嚓的!” “现在沙皇对我们这些少数民族不好,难道他就不怕我们也跑掉吗?” “住口,你疯了吗?被听到是要被杀死的。而且人家蒙古人有大明可回,是因为大明本来就有蒙古人。咱们跟大明也没啥关系啊。” “听我亲戚的儿子的妻子的二大爷说,大明好像不讲究这个,他们不歧视少数民族。 他们说大明有个人曾说过一句话,只要认同大明统治,认同汉人文化的,都可以在大明生活……” 传言像野火一样,烧得罗刹国的少数民族心里痒痒的,尤其是其他的蒙古部族,个个蠢蠢欲动的样子。 沙皇无奈之下,只得颁布了一道旨意:凡沙皇治下,都为上帝的子民,一视同仁,不可歧视欺压。若有违反的官吏,严惩不贷! 然后沙皇又写了一封国书,让使臣准备出使大明。希望能和大明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东方人不撬东方人的墙角! 罗刹国里的纷纷扰扰,暂时还传不到大明京城,因此萧风依旧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不过在徐阶眼里,萧风过得更像是一只蜘蛛的生活——看似天天趴着一动不动,可只要大明任何地方出了任何事儿,轻微的颤动都会随着蜘蛛网的丝线传到萧风的耳朵里。 而且这个家伙仗着自己已经不是官员身份了,愈发的有恃无恐,连请东厂厂公喝酒都毫不避讳了,嚣张至极! 萧风请人喝酒一般在两个地方,商务局就在春燕楼,纯享局就在醉仙楼。由于春公公身份的特殊性,自然是在醉仙楼招待。 醉仙楼的vip中p雅间,木头门上带软包,楼梯拐角有看守,透气窗户二层靠大街,保证谁也没法在窗外偷听。 酒菜上齐,小春子抢着拿起酒壶,给萧风斟酒,然后才给自己倒满,落座。 萧风看着小春子,十分感慨:“短短几年,春公公从黄公公麾下之人,变成了大明东厂厂公了。 你应该比我还小呢吧,少年高位,当真是前途无量啊。黄公公的位子,看来以后非你莫属。” 小春子微微一笑:“这话要是别人说,我还当得起,萧大人说这话,我却是真当不起了。 我只是看着小罢了,其实比萧大人还要大上几岁呢。说起少年高位,萧大人才是当之无愧。” 萧风拿起酒杯来与小春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目光中有光芒一闪而没。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看着你像是比我还小的样子,估计别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吧。” 小春子笑了笑:“我入宫早,自然身子骨就长不太大。太监本来就看着比普通人更年轻些。” 萧风要给小春子倒酒,却被小春子站起来抢过酒壶,还是先给萧风满上,然后才给自己倒。 萧风静静的看着小春子:“少年高位,不骄不躁,春公公仍旧这般谦逊,倒是让我有些不自在了。” 小春子举起酒杯:“萧大人帮过我,而且在萧大人得意时也一直没有看清我,小春子从来不是个忘本的人。” 萧风点了点头:“从来不是个忘本的人。难得,如今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已经不多了。 春公公,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也不知道能不能问。” 小春子笑道:“萧大人不必客气,尽管问,若是我不能回答之事,不说就是了,有何关系?” 萧风笑了笑:“春公公的武功从一开始的平平无奇,到如今跻身高手之列,进步如此之快。 我也是习武之人,自然难免好奇,春公公是遇到了名师,还是原本就一直隐藏功夫呢?” 小春子对萧风的问题似乎并不奇怪,他先用公筷给萧风布了一块鱼,然后自己才开始吃菜。 “还是那句话,这话别人说我当得起,萧大人说我却当不起。 我原本在宫里多少还有些功底的,萧大人却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是个不会武功的秀才啊。 这短短几年里,萧大人可不只是成为高手那么简单,听人说即使在大明高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和萧大人比起来,我这点微末功夫,只怕是不值一提。我对萧大人其实更好奇,想不到萧大人却对我好奇起来了。” 萧风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想让别人说出秘密,自己却藏着掖着,不是君子之道。 只是我这功夫,确实很难说清。说是俞大猷教的吧,也不全是。说是极乐神功吧,又似是而非。 身上的内力不清不楚,很不纯洁。有练功得来的,有中毒得来的,甚至还有睡觉得来的,说了人家也不信。” 小春子也笑了:“萧大人,我相信你。既然萧大人先说了,我也不好瞒着萧大人。 其实我不说萧大人也能猜到,皇宫里一直是有高手的。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历朝历代的皇帝身边,能少得了高手吗?这些人除了保护皇帝之外,也承担着传授武功的责任。 但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资格得到传授的,只有当万岁要重用谁时,为了办好差使,才会传授。 像我原来在宫里也好,在教坊司也罢,都是文职,并不需要动武,所以功夫就很平常。 可当了东厂厂公之后,功夫太差就不行了,而且这个位份也有资格要求宫里高手传授功夫了。 这是宫里的秘密,换了另一个人问,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不过我相信萧大人不会害我,才直言相告。” 萧风叹了口气:“宫里有高手,这是我能猜到的。只是我出入宫禁也算得频繁,竟然没发现高手存在。 可见此人的功夫,已经到了可以刻意隐藏实力的程度。这份功夫,至少要到战飞云的程度才能勉强做到。 张无心本来可以,可他杀气太重了,藏不住。有这样的师父,你的功夫突飞猛进,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春子笑了笑:“萧大人不想问我是谁吗?” 萧风摇了摇头:“你不会说的。能告诉我有这么个人,已经是你的极限了,我又何必为难你呢?” 小春子敬了萧风一杯酒:“不错,我确实不能说。我本来打算萧大人要是问我,我就直接把这一壶酒都干了赔罪的。” 萧风喝干了杯中的酒,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不会的,到了你这个位置,心里有太多秘密,是不敢喝醉的。” 两人相视一笑,又喝了几杯酒,萧风忽然问道。 “春公公,老道藏起来的那段日子,锦衣卫在明处搜捕,东厂可曾在暗中搜捕吗?你见过老道吗?” 「鸿雁南飞声声催——票」 第六百七十一章 天衣有缝 包间中的空气忽然间变得十分安静,就连小春子嘴里嚼着的一根蒜薹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春子咽下嘴里的菜,摇了摇头:“东厂自然也查过他。万岁的命令,一明一暗。 不过锦衣卫没能找到老道,东厂也没能找到他。在找人抓人这方面,东厂本来就不如锦衣卫厉害。 就像当初张无心被老道骗到大街上顶罪,东厂在主街上也有人,可还是锦衣卫先抓住的张无心啊。” 萧风心里一动,脑子里像忽然开了一道缝儿,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表示认同小春子的说法。 两人又吃喝起来,开始充满感慨地忆当年。两个都没什么胡子的家伙居然喝出了退休老头的感觉。 当酒足饭饱之后,小春子起身告辞。当他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时,萧风拿着酒杯,忽然问了一句。 “张远也是东厂厂公,他的功夫最多也就和戚继光差不多,估计还打不过展宇,为什么呢?” 小春子顿了一下,回头笑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同一个师父都能教出三六九等来,何况不是一个呢。 再说了,你看张远那德行,像是个能吃苦练武的人吗?一个太监还天天混在女人堆里,能练出什么功夫来。” 萧风一愣,觉得自己有点被内涵了,混在女人堆儿里怎么了?混在女人堆里就练不出好功夫了吗? 萧风也走下二楼,正在厨房门口看着女徒弟炒菜的柳如云赶紧迎上来。 “萧大哥,刚喝了酒不能吹风,你等会儿,我给你沏壶茶,喝了再走吧。” 萧风笑着摇摇头:“不了,我还得到青楼去转一圈儿,就算一个青楼喝上一杯茶,估计都得灌大了肚子。” 柳如云一愣:“一个青楼喝上一杯?你是要去多少家青楼啊?” 萧风想了想:“京城的六七家青楼,可能都得去一趟。如果没有收获,搞不好还得去勾栏逛逛。 唉,希望不用吧,勾栏的数量就太多了,而且里面的人也比较难缠,不像青楼那么文雅规矩。” 柳如云气恼地看着萧风,红红的嘴唇被银牙咬得发白,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你……至于的吗?我就这两天不方便而已。我记得雪儿姐姐和常安跟我的日子不一样啊。 再说了,还有燕娘呢?我听燕娘说,她年轻时吃的让身上有香味的药,早就不来了……” 萧风差点咬了舌头,看看左右无人,在柳如云丰满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胡说八道什么,我是去办正经事儿的!既然身上不舒服,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醉仙楼又不是没了你就黄了,回屋歇着去吧。” 看着萧风的背影飘飘然然地离开,柳如云气得顿了顿脚,想了想,回头冲厨房里喊道。 “阿芳啊,你昨天买回来的那只老母鸡呢,今天下午不要喂了,晚上就炖了它!多放点枸杞和当归!” 不知道自己晚上有老母鸡汤喝的萧风,此时已经走进了第一家青楼。 青楼的妈妈是燕娘当年在教坊司的同学,见到萧风,顿时两眼放光,一步三摇地迎上来。 “哎呦,萧大人啊,今天这是什么风啊,把你给吹来了,快请坐,小红小翠,赶紧过来倒茶伺候。” 等萧风喝了口茶,妈妈笑嘻嘻地凑到萧风身边,把自己最有弹性的部分挨着萧风。 “萧大人啊,你这是家里吃的不对胃口了吧。也是啊,再好吃的菜,天天吃也难免有腻的时候。 今天一定是想换换口味吧,我这楼里五十来个姑娘,萧大人随便挑,实在不行,奴家也可以勉为其难……” 萧风笑了笑:“妈妈,我跟你打听一件事儿。你楼里可有姑娘在前些日子接待过一个老头? 很瘦,有胡子但不算很长。嗯,也未必是光明正大来的,没准是偷偷摸摸找的姑娘。” 妈妈愣了一下,失望地叹了口气:“原来萧大人是来打听事儿的呀,这却有些不容易。 咱们这里生意虽然比不上春燕楼,可也是有些名气的,来来往往的客人也不少。 实话说很多客人睡一晚上,姑娘过了几天都未必有印象。这位客人可还有些什么突出的特点吗?” 萧风想了想:“他是个雏儿,相信姑娘碰上这样年岁的雏儿,一定会印象深刻的。” 妈妈目瞪口呆了一番,然后转过头去把姑娘们集合了一下,让她们回忆一下是否有这么一位。 姑娘们听完问题,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七嘴八舌地打趣调侃着。 “老头还是雏儿?不会吧,这是攒了一辈子的钱才来青楼的吗?” “我肯定是没福气遇上,否则我一定免了他的过夜钱,没准还会送给他个荷包呢。” “萧公子,这人是谁啊,是你朋友吗?若是你朋友,他要开荤时你一定要带到我们楼里来啊。” 萧风淡淡的笑着,确认这里没有他要的答案后,起身告辞。 妈妈还不死心,一边往外送萧风,一边用小手偷偷的摸着萧风的大腿,用团扇挡着在萧风耳边轻轻吹气。 “萧大人,都知道你喜欢成熟一些的,怎么对奴家这么冷淡呢?奴家当年的成绩不比燕娘差的……” 萧风笑道:“燕娘现在是教坊司的头儿,你敢挖她的墙角,也不怕她一怒之下封了你的青楼?” 妈妈送到门口,吃吃笑道:“她敢!她敢让我没有饭吃,我就敢去她家,挤到你俩的床上去一起睡……” 萧风走完了京城的几家青楼,被占了不少便宜,大腿都快被妈妈们撸掉皮了,仍然没有打听到希望听到的消息。 老道说玩遍了青楼美女肯定是吹牛逼的,以萧风对老道的了解,他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儿。 就是他最后疯狂一把,胆大包天了,当时京城四处追捕他的环境,也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可老道确确实实是毒发身亡了,这说明老道确实破了童子之身,所以萧风想要找到那个女子。 其实找到那女子能有什么用,萧风并没有想过。也许他只是想要看一眼,在生命的最后,给了老道温暖的女子,是个什么人。 现在找遍了青楼都没打听出来,萧风头疼的想,老道该不会真的是在勾栏解决的吧,那可就不好找了。 萧风是最后去的春燕楼,因为在他看来,老道最不可能去的就是春燕楼了。 春燕楼毕竟是萧风的地盘,那些锦衣卫肯定也不会不盯着春燕楼,毕竟整件案子其实还是针对萧风的。 樱桃听完萧风的话后,向左右看了看,然后把萧风拉进了私密性更好的vip客房里。 目睹这一切的客人们满意地点点头,看看人家萧大人,从不忘本!当初喜欢妈妈,现在还是喜欢妈妈! 至于妈妈是燕娘还是樱桃,那无所谓!人家要的就是这个身份!就像制服诱惑一样,重要的是制服,不是人! 然后客人们自然而然地想到,在燕娘和樱桃之间,还有过一个妈妈呢,也不知道萧大人是不是…… 被嫖客们诬陷的萧风此时表情严肃地看着樱桃:“你确定小青说的是真话吗?她都跟谁说过?” 樱桃认真地点点头:“小青不会骗我的,她跟我是十几年的姐妹了。她没对别人说,只是告诉了我。 何况就算她说的话可能有假,但她托我帮她保管的两锭金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呀。 她的钱一向都是我帮她收着的。小青都好久没什么生意了,她上哪儿挣这两锭金子去?” 萧风默然许久,点了点头:“把小青带来,我想见见她。” 客人们看见樱桃妈妈走出vip客房,然后又带着一个相貌平平,年纪不小的女子走进去,都十分诧异。 “萧大人愈发神勇了吗?之前燕娘妈妈在的时候,一个人就把他伺候了,现在到樱桃妈妈就不行了吗?” “这也不奇怪,樱桃能和燕娘比吗?燕娘当年那可不是一般的红,南有王翠翘,北有李燕娘! 我年轻时这句话有多出名你们都不知道,你们毕竟是太年轻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明星啊!” “所以萧大人就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可这位姑娘也不好看啊,萧大人看上她什么了呢?” “你懂个屁,萧大人压根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他是看岁数!你看这姑娘只怕比樱桃妈妈还大两岁呢……” 萧风和小青聊了很久,他像个变态一样,反复地确认着老道最后那一晚上,过得是否开心。 但小青却没觉得萧风是个变态,她能感觉到,萧风问的问题虽然很变态,但他的眼神中,始终闪着暖暖的光。 最后,萧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小青,你有什么心愿吗?我可以替他满足你的。 从良也好,钱财也好,换个地方好好生活也好,我都能做到,只要你说出来。就当是我替他谢谢你了。” 小青摇摇头:“你不用做什么,他给我的,远比我给他的要多。他让我感到了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而不只是男人的玩物。 原本我不知道他是谁,现在我知道了,是我该谢谢你。我有钱,樱桃都帮我存着呢。 春燕楼在城外买了庄院,给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不想干了的人当养老的地方。等我在春燕楼呆够了,就和姐妹们住到那里去。” 萧风看着小青,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女子,打赌她这一辈子肯定没挂过灯笼。 她这一辈子很失败,就连干这份最卑微最低贱的工作,都没能有过高光的时刻。 可她要比很多美丽妖娆的女人,端庄高贵的女人,聪明智慧的女人,都更像女人,更像让男人完整的女人。 萧风漫步走出春燕楼,顺着主街向前走,走到安司正的宅子前,停下了脚步,然后敲响了大门。 此时还不算很晚,门子打开小门,见是萧风,立刻飞奔禀报。片刻后,安司正、张无心一起迎了出来。 张无心很开心:“萧兄,怎么这个时候跑到我家里来了?我还说等青妹身体好了一起去登门看你呢。” 萧风心里一暖:“无心,是我这段日子心里的事儿太多了,而且总觉得咱们是生死兄弟,不拘俗礼。 其实你喜得贵子,我早就该上门来祝贺的,否则就是你不怪我,安青月肯定也觉得不对劲。” 安青月抱着孩子坐在屋里喊道:“说这些没用,你是大财主,赶紧给我儿子打个长命锁来,要十斤的!” 安司正笑道:“孩子还没起名字呢,我们七嘴八舌地起了好几个,大家都不太满意。 青月说要不就等萧大人来了给赐名吧,萧大人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学问的人了……” 萧风摇头道:“我敢打赌,安青月的原话儿绝没有这么客气,你这翻译官不老实。” 安青月笑道:“我的原话是:费那个劲干什么,让萧风起吧,咱这些人里就他一天到晚的酸词儿最多!” 萧风哈哈大笑:“没错,没错,这个味儿一出来,就知道肯定是原版的。” 大家虽然都在开玩笑,可萧风却知道,这不但是安青月对他的信任,也是一份厚重的友情。 安青月生孩子的当天,整个安府就被萧风连累,张无心被抓,安府被软禁,当时他们该多么惊慌。 若不是陆绎挺身而出,只怕刚生完孩子的安青月,也得被抓进牢里去。 可安青月还让萧风给孩子起名儿,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萧风:我们都不怪你,你不用内疚。 萧风接过孩子,看着孩子熟睡的脸。眉目间带着张无心的英气,脸型却是安青月圆圆的苹果脸,忍不住笑了。 “其实不用那么复杂,就叫张安吧。既是两家之姓,意头也极好的。什么荣华富贵,什么争权夺利,都比不上一个‘安’字。” 众人连连点头,安青月笑道:“这个名字倒是省事儿了,我看等我再有一个儿子时,你怎么起!” 萧风笑道:“当初帮你和张无心做媒,你父亲答应的核心条件就是,你的第二个儿子要姓安。 这个名字可就要好好想想了。不过急什么,你再快也得过两年才再有儿子呢,我有的是时间想。” 张安被大家吵醒了,哭了起来,安青月笑着抱进里屋去喂奶了。 安司正看出萧风和张无心还有话说,拉着安夫人也回前屋了,堂屋里只剩下萧风和张无心两人。 张无心给萧风倒了杯茶:“萧兄,还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吧。” 萧风点点头:“你我兄弟,我不瞒你。我猜这次的事儿,并不是老道干的,至少不全是他干的,背后还有别人。” 张无心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萧风看着张无心:“你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张无心摇摇头:“一切都很对劲。能悄悄潜上屋顶喊话,又能在我上房时逃离无踪,这份轻功就够好了。 但也并非只有老道一人能够做到。可按锦衣卫所说,他是当着锦衣卫的面,杀了严效忠和一个锦衣卫的。 这之后不但逃脱了锦衣卫的追捕,还能完成引我出门,再逃之夭夭,这中间时间隔得极短。 这份轻功远高于我,也肯定高于你,我想来想去,除了老道真的没人能做到。” 张无心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还有一个人应该能做到,就是萧芹,不过他不是在日本呢吗?” 萧风点点头:“绝不可能是萧芹,他就是神仙,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京城里。 既然你认为这一切只有老道能做到,而且老道是夏言的弟弟,做这些事也有动机,却为何也觉得此事非老道所为呢?” 张无心笑了笑:“没有原因,我就是觉得老道干不出这种事儿来。青妹笑话我太天真了,其实我知道她也不太信。 知道了他是夏言的弟弟后,我们确实都大吃一惊,觉得他给兄长报仇,会做这些事儿也顺理成章。 可我和老道也认识这些年了,我就是觉得,老道就是要报仇,也绝不会拿你当牺牲品的。” 萧风淡淡的说道:“按老道的说法,他是希望我不肯回京,带兵去平日本,最后跟万岁翻脸。 到时我毫无退路,没准就会起兵造反。若是造反成功,夏言自然大仇得报;就是造反失败,我也肯定跑路了。 不管成败,万岁的修仙之路都没戏了,这样的动机可以说是合情合理,否则万岁也不会一听就信了。” 张无心点点头:“这番说辞确实天衣无缝,可只是在逻辑上天衣无缝,却没考虑到一个人的本性。” 萧风嘴角挑起一丝微笑:“说说看。老道既然觉得我不会回京送死,为何就不会拿我当筹码呢?” 张无心正色道:“你虽然有很多条路可以选,但萧府、刘府、安府、王推官、张天赐家却都没有可选的路!” 萧风笑道:“他跟你们的交情不算很深,如果他决定牺牲你们呢?你是不是把老道对你们的友情看得太重了?” 张无心摇头道:“如果为了报仇,他选择牺牲王推官、牺牲张天赐、牺牲我和战飞云,这些我都能接受。 可他绝不会牺牲张云清、王迎香、巧巧和刘鹏,尤其是刘鹏,他还是个孩子! 我更不相信,老道明知道青妹刚生了孩子,还会把我骗出去获罪,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没爹没娘,甚至没命!” 萧风笑了,他拍了拍张无心的肩膀。这就是兄弟连心吧,张无心虽然没有自己想得多,但核心的点却是一样的。 那是老道,那可是老道啊。他可能被仇恨烧红眼睛,他可能会牺牲他的朋友,但他绝不会为了报仇牺牲孩子。 那个幕后的黑手不管是谁,他都策划了一次在逻辑上无懈可击的行动,却忘记了人性这个最大的漏洞。 也许,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明白,不管多大的黑手,也捂不住那份人性的光芒。 「天衣有缝,是给你们投票催更用的。」 第六百七十二章 究竟是谁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萧风缓缓的说道:“这个人,目的不明,也不知是敌是友。 说是敌,他最后就不该让老道站出来顶下所有的事儿,救下我们。他若放任不管,我们一定会很被动。 实话说,就是我回到京城,仓促间也未必能想不出这么天衣无缝的说法来。 而最可怕的是,他从刚一开始动手,应该就已经想好如何善后收场了,这份心机当真够深的。 说是友,他搞出这整件事儿,应该就是要逼我和万岁翻脸,而这个结果固然对万岁不利,对我也不是好事儿。 如今并非乱世,万岁也不算是昏君,我虽然有些威望,但真要造反,也是九死一生,希望渺茫。 所以这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想来想去,始终难以彻底参透。不知道动机,猜人也就更难。” 张无心忽然道:“会不会是白莲教余孽策划的此事呢?以萧芹的智计,应该能做到这一点! 而且白莲教毕竟传承近千年,虽然被你一举破除,其余孽中也许还有高手留在大明。” 萧风点点头:“我也想过这一点,但后来觉得不对。若此事真是萧芹干的,他绝不会最后又让老道出来顶罪。 他巴不得万岁把事情闹大,最好是能把你们都杀了,我和万岁就再难和解,他才能浑水摸鱼,怎么会在那个节骨眼上救你们呢?” 张无心也沉默了。萧风叹息道:“本来这件事也可以慢慢查的,只是现在我快没有时间了。” 张无心一愣:“萧兄,此话何意?” 萧风说道:“胡宗宪那边日夜不休,带着人打造战船,训练水师。汪直奉命出使,到大明联邦再组织联军。 快则两个月,慢则三个月,大明水师就能再次出征日本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带兵前去的。 若是不找出这个幕后之人来,也许我离京之后,他会再来这么一手儿,到时局面一定会更艰难。” 张无心惊疑道:“同样的手段耍两次?难道他当万岁是傻子吗?” 萧风的目光凝重:“万岁不是傻子,但这个人更不是傻子。他若要再动手,一定会想出比严效忠这一招还狠的。 对于一个我们不了解动机的对手,他能做出什么事儿来,我们都不清楚,更无从防范。” 张无心想了想:“你有线索吗?” 萧风摇头道:“只有一个不能确定的线索。老道临死前对我说过,他不像那些没种的人,他敢作敢当。” 张无心不解道:“这里面有什么线索吗?听起来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啊。” 萧风淡然道:“我怀疑这个人,是个太监。” 张无心愣了片刻:“我觉得,你会不会是想多了呢?这话本身是有些歧义的……” 萧风也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想多了。不过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办法。 “无心,现在这件事中,与那幕后之人直接相关的人几乎没有了。可那人曾经把你骗到了屋外。” 张无心眼睛一亮:“不错,他在屋顶喊话,把我骗出家门,我才成了替罪羊,加重了万岁对你的怀疑。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和我是直接相关的。如果我写个字,让你帮我测把我喊出屋子的人是谁,应该可以!” 萧风笑着点点头:“这应该是他计划中唯一的漏洞。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我会测字,这压根就不算漏洞。 所以从正常的思维角度上,很难想到这一点。如果不是小春子今天提起这件事,我都漏过去了。” 张无心也不磨叽,铺上纸,提笔就写,写了个大大的“骗”字。(‘骗’的繁体字) “萧兄,我要测,那日是谁在屋顶上对我喊话,把我骗出院子的!” 萧风拿起那张纸来,他的心里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真相就在眼前了,他能顺利地测出来吗? 萧风测过那么多次字,好几次都是生死攸关之事,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 这个人,究竟是谁?他究竟想干什么?他究竟是敌是友?如果是个自己无法面对的人,又怎么办? 张无心也很紧张,但他不敢打扰萧风,只是低头喝茶,不知过了多久,萧风终于沉声开口了。 “‘骗’字,与‘骟’字形近而不同,此人确实是个太监,但不是个正常的太监。” 张无心愣了:“太监还有正常和不正常的区分吗?不正常的太监是什么样儿的?” 萧风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不正常的太监是什么样的,在他看来,太监多少都有点不正常。 “‘骗’字的原意是从侧面跃上马背的意思,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骗腿’,这个动作,一来说明此人身份不低,二来说明此人身手不凡。” 张无心明白萧风的意思,能经常骑马的人,除了骑兵之外,身份都不会太低。 而且虽然很多人都骑过马,但真正能用一个‘骗腿’的动作飞身上马的,却不多见,需要功夫。 “‘骗’字左‘马’右‘扁’,‘马’字上‘王’下‘与’,说明此人地位乃‘王与之’,这应是与皇帝有关的太监。” 张无心小声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测字时,遇到‘王’字,不会直接认为是皇帝吧,王爷也有可能吧?” 萧风点点头:“这里的‘王’字已出头,就成了‘主’字,这人既是‘王’,也是‘主’,就是皇帝。” 张无心心里一惊:“既是‘王’,也是‘主’,大明朝即位前封过王的人,也不算少。 像成祖朱棣,代宗朱祁钰,都曾封过王,但最近的一个,只有当今万岁,先当王爷,后当皇帝。” 萧风点点头,心里也涌上不祥的预感。难道这件事真的是师兄自导自演的?如果真是那样…… “‘扁’字原意是屋上悬挂的字,与‘匾’字同义,既然整个字拆开就是‘王与之扁’,那说明此人所在之处,有皇帝题字的匾额。 皇帝题字的匾额,本就十分稀少。这样的地方,要么就是王爷的府邸,要么就是皇宫,不会是普通的地方。” 萧风说到这里,忽然愣住了,半天都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个‘骗’字。 张无心等了半天,才轻声问道:“萧兄,萧兄?可是又看出什么来了吗?” 萧风的声音苦涩万分,他就像梦呓一般,带着对自己的极度不信任。 “‘骗’有欺骗之意,与‘拐’同义。故而才有‘拐骗’这个词。‘骗’就是‘拐’,‘拐’就是‘骗’。” 张无心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萧风话里的意思,洒脱的一笑道。 “那就好办了呀,皇宫王府里的太监,能有几个是拐子的?以你的人脉,要查这个还不容易吗……” 话音未落,张无心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风。 “你不会是说……” 萧风淡淡的说了一句:“入世观,也挂着万岁亲笔写的匾额呢。那还是我让他赐的匾呢。” 张无心退了一步:“老拐?不会吧,他也不是太监啊!” 萧风平静的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呢?他有老婆有孩子吗?还是他上过青楼勾栏?” 张无心不说话了,确实,要证明一个男人不是太监,除非把他的裤子脱下来,否则怎么证明? 没有胡子吗?老拐确实没什么胡子,可天底下没有胡子的男人多了! 娘娘腔吗?老拐倒不怎么娘娘腔,而且天底下娘娘腔的男人也多了! 尿尿的姿势吗…… 张无心在身上挂上了刀剑,萧风诧异的看着他;“你干什么?” 张无心理所当然地说道:“陪你去入世观啊!他若有那一手轻功,想来其他方面的功夫也不会低。 更何况,我们虽然和他交往不多,但成天都碰面,竟然谁都没看出他身怀武功来!” 萧风忽然道:“无心,若是有心隐藏,能让人看不出会功夫来,需要多深厚的内力?” 张无心想了想:“这却不可一概论之。要看你对此人的关注程度,以及功夫的类型。 比如你猜测一个人会功夫,然后关注他,这种情况下他要隐藏自己实力的难度就会很高。 但如果你压根不觉得一个人会功夫,也不去刻意地观察,这种情况下他要隐藏实力就很容易。” 萧风点点头:“这就像查案子一样,如果怀疑一个人,人们会全力盯着他,他的任何蛛丝马迹都难隐藏。 如果你压根没怀疑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算露出些什么破绽,人们也往往会视而不见,甚至自己帮他解释。 这个道理我懂,那么你说的功夫的类型,又是怎么区分的呢?” 张无心说道:“举个例子吧,老道的轻功是我见过的人中最高的,但他的内力并不是很强。 这种情况下,他只要不运功,刻意地将脚步踩得很重,那就很难有人发现他身怀绝技。 但若是像我这样练剑的,手中拿着根筷子,都自然而然会带出剑意,功夫自然也就很难隐藏。 俞兄的内力深厚,即使现在应该也高于你,但你要隐藏内力,却要比俞兄要更容易一些。” 萧风笑道:“这却是为何?他的内力深厚,按理说要隐藏自然比我更容易些。” 张无心耐心解释:“俞兄内外兼修,他的筋骨早已练得无比坚硬强韧,异于常人,就是不会武功的人都能看出他不同凡响。 反而萧兄你一双手又白又嫩,看着就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要想隐藏功夫,自然要比俞兄容易些。” 萧风笑了笑:“我懂了,按这个道理,安青月要隐藏功夫,比你容易多了。 你那一身杀气藏都藏不住。安青月虽然刁蛮些,刚才一抱起孩子来,倒也有三分像贤妻良母了。” 安青月在里屋哄着孩子,小声地骂道:“胡说八道!什么三分?十足十的,不信你问问他是不是!” 张无心赶紧表示:“不错,娘子绝对是贤妻良母,萧兄不要这么说,你不懂青妹的好。” 萧风笑着对张无心眨眨眼,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我有段时间怀疑过万岁会功夫,但多次观察后,发现他应该是真的不会。” 张无心想了想,忽然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把功夫隐藏得极好。只是这种办法我也不知真假。” 萧风一愣:“什么办法?我怎么没听说过?” 张无心看了萧风一眼,带着武学做题家的特有的骄傲,脸上带着回忆的神色: “前些年,我还在武当山学艺的时候,武当山附近曾出现过叫‘扑天雕’的大贼。 这个人曾经当过寨主,武艺高强,杀过不少人,连当年名号很响的镇远镖局总镖头都是死在他的手上。 后来当地官府围剿山寨,武当山也出人帮助官府,其中就有我。我和他交手,他虽然不敌,但功夫也着实了得。 山寨被剿灭,但扑天雕却从后山逃走了,从此杳无音信。官府画影图形,捉拿此人,但一直找不到。 三年之后,有一次我奉师傅之命去南京办事,却在南京城里见到一人,与此人长得颇为相像。 只是这人胖了些,慈眉善目的,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和善人,与当地官府的关系也不错。 我打听到他是三年前搬来南京的,就更怀疑了。但我知道没有证据,仅凭长得有些像,是不能抓人定罪的。 于是我就想办法试探他。趁他出门之时,我暗中尾随,有意弄出响动,他却毫无察觉。 我用石子当暗器偷袭他,他被石子打中了后脑勺都没有躲,只是伸手摸着后脑勺骂了几句。 我就很迷惑了,难道这真的不是他吗?须知功夫到了他那个程度,就算平时伪装不会功夫,但对暗器肯定是有自然反应的。 可他的反应就像个普通人一样,不但没有闪,甚至被打中的一瞬间,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萧风皱着眉头想了想:“会不会是他从脑后的风声就判断出这个暗器不会对他造成伤害,所以故意不闪呢?” 张无心摇头道:“不会的,如果他真有那个本事,那我也就打不过他了。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再说了,就算他的功夫真的高到能从风声强弱判断暗器致不致命,也仅仅只能是力道上的,万一那暗器是有尖刺的,或是有毒的呢?” 萧风点点头:“其实判断风声也只是理论上的,如果是我,现在身后有暗器袭来,我的反应肯定也是躲开。 那后面如何?这人究竟是不是扑天雕?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导致他的功夫全失?” 张无心的眼神收缩了一下:“我连续试探了他两天,他一点破绽都没有露出来。后来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上报当地官府。 因为万岁崇道,武当山地位颇高,我去报官,当地官府倒也不敢怠慢,虽然不信,还是派人去查了他的底细。 结果越查越是心惊,此人的履历、路条等过往之物,很多都是伪造的,便是有真的,也是花钱疏通的关节。 当地官府也吃惊了,派人把他抓起来详审,他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一口否认伪造那些文件。 我也反复确认,他并不是受过大伤,导致武功全废的样子。他的身体很健康,就像个普通人一样。 官府也想过动刑,但他在当地颇有善名,大刑不敢上,怕出意外。打板子打得他屁股流血,确实是没有内力护身。 案子就这样陷入了僵持,他的来历可疑,但官府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扑天雕。最关键的是,他不会武功。” 萧风也被张无心的回忆吸引住了:“想不到你还有说书的潜质,快更新,说清楚怎么回事,我可等不到明天。” 张无心缓缓地说道:“后来当地很多百姓乡绅联名作保,官府见他不会武功,也就让他回到自己家中待审。 我不能久留,就回武当山去了。过了些日子,应天府捕头忽然来武当山报信,说那人跑了。 官府查到了实在的证据,派人抓捕他,结果他杀了好几个官差,逃进了山里。 师父又一次派我下山,我跟着应天府的捕快们搜山,跟他一番打斗后,帮官府将他抓住了。 我极为好奇,他当初到底是怎么骗过我的。他跟我交换了一个条件,让我帮他收敛尸体,我答应了。 他告诉我,他花重金跟人学了一个办法,叫做金针封穴。 用一根极细的金针,封在气海穴上,阻断丹田气息之路,内力就被封住了,看起来和不会武功一样。 如果他将金针拔出来,内力立刻就可以恢复,甚至性命交关之时,内力深厚的还能直接冲断金针!他说他从山寨逃出来后,决定改名换姓的生活。他拿着多年攒下的钱财,去了南京。但南京也是藏龙卧虎之地,他担心自己会露出马脚,就冒险用了这金针封穴之法。 后来他见官府一直追查,知道自己要瞒不住了,就拔出了金针,恢复了功力,想要逃走了。” 萧风瞪大了眼睛:“这招是真的吗?你研究过?听起来太玄乎了。” 张无心点点头:“本来我也不信,但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到别的解释。 他若是功力比我深厚,尚有可能瞒过我。可他功力还逊我一筹。 按理说他就算能把自己训练得处变不惊,不避暗器,但我用内力相冲他也绝对无法隐藏。” 萧风若有所思:“这一招,你试验过吗?” 「天网恢恢,百密一疏,不投票不催更的,不要跑……」 第六百七十三章 办正经事 张无心摇摇头:“我想过尝试。但后来我查了很多书,也没看到这种方法,就去和师父探讨。 师父大惊失色,告诉我千万不要尝试。他说那厮一定是被我抓住,对我恨之入骨,给我挖坑呢。 气海穴是人体要穴,丹田之气的唯一出口,若是金针入穴,搞不好一身的功夫就全废了。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怕的事儿就是没法练武了,所以想想师父说得没错,那家伙恨我入骨,怎么会好心告诉我真相呢? 想来他一定是另有办法,但不肯告诉我,而是挖了这个大坑给我,要跟我同归于尽吧。” 萧风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的确,这种可能性最大。那你帮他收尸了吗?” 张无心正色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既然答应了他,当然帮他收尸了,还帮他弄了块好墓地呢。” 萧风苦笑道:“他想害你武功全失,你还跟他一言九鼎?” 张无心摇头道:“他想害死我是我的推测,我既然不敢尝试,就没法证明他说的是错的。” 萧风哈哈大笑:“这倒是真的,他这一招还真是挺高明的,主要是无法验证。 无心啊,我要说我有一招,能保证你的头被砍下来还能活,你信不信。” 张无心点点头:“我信。只要是你说能,我就信。” 萧风的笑声戛然而止,眨了眨眼睛,有些湿润,又有些无奈地看着张无心。 “你不用跟我去入世观了,留在家里陪孩子吧。入世观里那么多卫兵呢,能出什么事儿? 再说了,以我现在的功夫,就算老拐真是幕后黑手,真要动手也未必能打过我。” 张无心还是不放心:“如果真是他,那他绝对不容小视。他隐忍这么多年,谁知道他是什么人。 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总不会有坏处。何况这也不光是你的事儿啊,他还陷害了我呢!” 萧风摇摇头:“无心,我有种感觉,只有我一个人去,他才会对我说实话。 如果有旁人在,哪怕是你,他也肯定会否认到底。到那时我们怎么办?把他送给锦衣卫吗? 在不知道他的目的之前,特别是不知道他知晓多少秘密之前,让他落到锦衣卫的手里,对我不一定是好事。 夏言好不容易平反,老道好不容易洗掉了罪名,小冬还在外面没回来呢。就算夏言无罪了,可严效忠说的欺君之罪却是真的。 还有我和严党斗过来的这一路,利用万岁,蒙骗万岁的事儿也不少。他与老道如此亲近,谁知道他了解多少?” 张无心最终还是被萧风说服了,萧风走出安家,天色已经黑透了,他想了想,直接回家了。 再着急的事儿,也不能乱了分寸,今天他的收获已经很多了,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思考。 当萧风回到府里时,顿时产生了一个念头:估计今天晚上休息和思考都要泡汤了。 刘雪儿坐在桌子的上首,下面依次是柳如云,燕娘,常安,张云清,巧巧,巧娘。 巧巧盯着桌子中间的鸡汤,巧娘盯着巧巧,防止她偷偷的下手,其余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风身上。 萧风笑着闻了闻:“好香的鸡汤啊,难为巧巧也能忍得住,不容易。看你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赶紧开饭吧!” 巧巧看了巧娘一眼,就像小时候一样,巧娘不发话,巧巧只能干流口水,巧娘笑了笑,开始给大家分鸡汤。 刘雪儿偷偷掐了掐自己腰上的肉肉:“巧娘,不用帮我盛了,我晚上要少吃一点。” 柳如云看看萧风疲惫的脸色:“巧娘,不用帮我盛了,我下午炖鸡汤时一会儿尝一口,已经尝饱了。” 燕娘眼睛最尖,看见萧风大腿上被揉皱了的衣裳,捂着嘴笑道:“巧娘,还是给你老爷先盛一碗吧。” 常安哼了一声,茶茶的说道:“我们不过逛逛菜市场、脂粉店,需要什么鸡汤,逛那么多楼才需要喝呢。” 张云清默不作声,摆弄着手里的一把小刀,她最近的兵器往短小化发展了,开始跟张无心练飞刀了。 张无心对张云清的暗器天赋赞不绝口,说她之前没找对路子,现在路子对了,将来绝对是暗器名家。 再练几年,将来江湖人称一声“小张飞刀,例无虚发”,也是非常有可能的事儿。 萧风此时被大家的阴阳怪气,搞得十分尴尬,看见张云清一反常态的沉默,就没话找话。 “云清,今天你怎么这么安静啊?你不是也喜欢喝鸡汤的吗?” 张云清摇头道:“没胃口,因为这只鸡是我杀的。当时它精力旺盛,上窜下跳,活泼得很,后来跳上楼的时候被我一飞刀扎死了。” 萧风无语,只有巧巧心无旁骛,热切的盼望着巧娘给萧风盛完后就可以轮到自己了,让萧风感到了一个纯粹吃货的可爱。 众人坐下来刚吃上饭,刘彤就带着刘夫人和刘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脸的不快。 萧风等赶紧起来让座,刘彤矜持一番,坐了上座,众人依次往后退了两个位子,刚好刘鹏在尾巴上和刘夫人又挨在了一起。 刘彤哼了一声:“贤婿,今天我在户部事儿多,回来得晚一些,结果就听见了很多风言风语。 我心里自然是不信的,但还是有些疑惑,所以来问问你,你……真的一日之内逛遍了京城青楼吗?” 萧风看了刘彤一眼,心中了然,户部今天事儿并不多,但听说有个员外郎升了郎中,请同僚一起出去嗨皮了。 刘彤作为户部左侍郎,堂堂的二把手儿,这种场合属下自然是不敢落下他的,没准点小姐姐的时候还是请刘侍郎先挑的…… “岳丈大人,你是听哪个妈妈说的啊?我怎么没看见你呢?” “你出去得早……啊不对,什么混账话,我怎么能是听哪个妈妈说的呢?是同僚们喝酒回来告诉我的!” 萧风正色道:“岳丈大人,我确实是去了几家青楼,但我是为了办正经事儿的。”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柳如云埋怨道。 “你看,我跟你们说你们就不信我,非要他亲口说才信。” 张云清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柳姐姐你说出来就不让人信服,他一说我就信了。” 餐桌上顿时一扫之前的沉闷,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刘彤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使劲揉了揉眼睛。 “就这样,就完了?他说是去办正经事儿,就完了?” 常安点头道:“不然呢?风哥办的事儿很多都是秘密,我们还能追问到底是啥正经事儿不成?” 刘彤越发的窝火了,本来以为今天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是要带领群众斗地主的。 想不到群众的革命意志如此的不坚定,地主连王炸都没出,只出了个顺子就直接投降了! 看着众人热火朝天的喝鸡汤,刘彤气鼓鼓的不肯动手,刘鹏边吸溜吸溜地喝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 “爹,快喝啊,好喝呢!你不是站在咱家门口时就说,这肯定是一只三年以上的老母鸡吗?” 刘彤老脸一红,恨不得赏儿子一巴掌。刘雪儿欣慰地看着弟弟,十分开心。 “鹏儿你长大了,知道心疼爹爹了,再也不像前两年那样,为了和爹抢最后的一块糯米糕连哭带闹的了。” 刘彤举起鸡汤碗,恨不得把脸挡住,周围是一片吸溜吸溜的声音,似乎谁也没在意和解读刘雪儿的话。 刘彤放下心来,幸亏这帮女子都是没什么心眼儿的人,否则小雪这话可真是坑爹了,自己这么大年纪,还和刘鹏抢吃的…… “噗呲!”不知道是谁终于忍不住了,一口鸡汤喷在了桌子上,引发了连锁反应,人们终于忍不住了,笑得东倒西歪的。 就连最注意给刘彤留面子的巧娘,也伏在桌子上掩着脸笑得全身发抖,只是不出声罢了。 刘彤见刘夫人搂着刘鹏,也笑得很开心,心里大怒,这败家娘们,能不能有点数?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只有巧巧没笑,她嘴里叼着一支鸡翅膀,诧异地看着大家,不知道大家为啥这么开心,是为刘鹏懂事了而开心吗? 刘彤喝了半肚子的鸡汤,生了半肚子的气,气呼呼地回到家里,板着脸不说话。 刘夫人也知道自己刚才过分了,跟大家一起嘲笑自己的老爷,很是不对,因此温言相慰。 “别生气了,是小雪说的嘛,她也是无心的。嗯,老爷,要不我帮你消消气啊?” 刘彤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不满,不明白。 “老爷,我给你倒杯酒喝啊?就是你藏在床底下的那坛酒。” 刘彤终于动心了,看着夫人给自己倒满一杯红色的药酒,满意地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自己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管家在堂屋外面敲了敲门,刘彤不满意地走出卧室,冲着堂屋门口问道。 “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 管家在门外说道:“本来不敢打扰老爷的,但刚才户部右侍郎家来人了,说右侍郎可能与老爷互相穿错了衣服。 因为明日有早朝,怕两位大人上朝时穿错衣服被责罚,因此连夜赶来和老爷换衣服的。” 刘彤一愣,他回到家就把官服脱了,在椅子上搭着呢,赶紧跑回去拿起来看看。 果不其然,虽然两人品级相同,补子是一样的,但是细节之处还是有所不同的,尤其是身材。 自己身材魁梧,右侍郎的身材比较干瘦,难怪自己回来一路上都觉得喘气儿有点费劲呢。 他赶紧拿着官服交给管家,让他去跟找上门来的右侍郎家人交换了,然后拿着官服回了卧室。 卧室里的温度有点低,火盆似乎不太给力,夫人脸上都有点挂霜了。 “官服怎么还能穿错的吗?你好端端地脱官服干什么?” “这个……因为干活干得有点热……” “现在已经入冬了!” “这个……户部的值房里火盆烧得比较猛……” “我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也记得你说过当了侍郎后,有自己独立的值房了吧。 值房里就算再热,你和右侍郎的官服也脱不到一个值房里吧?说,你到底去哪儿了!” 刘彤被夫人的气势所压倒,小声说道:“同僚升官,请我们去凤来楼吃酒了。” 他忽然灵机一动,板起脸来正色道:“夫人,我去凤来楼,是有正经事儿的!而且有很多秘密……” 片刻之后,刘彤逃进了书房里,管家远远看见了,赶紧给送了个火盆过来。 刘彤悲痛地烤着火盆:“又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呢……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第二天早上,萧风踏进了入世观的大门。香客们对萧风打着招呼,萧风微笑着一一回应,然后踱进了后院儿。 老拐正在给孩子们分早餐,孩子们个个脸上带汗,看来是刚上完早课,练过功夫。 小冬不在,豆腐承担了检查孩子们是否洗手的重任。但他性格温柔,好几个被他揪出来的孩子嬉皮笑脸地不愿意去洗。 最后小葱站出来呵斥了一番,才让那些孩子勉强跑出队列洗手去了。老拐笑着喊道。 “不用跑那么快,包子多着呢。跑快了一会儿吃东西肚子疼!” 见到萧风,孩子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萧风笑着冲老拐点点头。 “分完饭后,到老道的房间来一趟,把这个月的账簿拿过来,咱俩拢一下。” 老道没了,老拐就成了入世观实际上的二观主了,萧风要找他对账,合情合理。 萧风在老道的屋子里坐了一炷香的功夫,老拐就捧着账簿,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豆腐帮他们端进来一壶茶水,然后懂事地关上门,转身离开了。 萧风看着账簿,偶尔问问老拐这几天入世观的情况,老拐回答的很细致,比老道还要细致。 萧风笑道:“老道就算是个心细的人了,但比起你来,还是差了一点啊。” 老拐憨厚地一笑:“观主过奖了。我本来就是开善堂的,这么多孩子要吃饭,自然得精打细算。 院长是后来才跟我一起开的善堂,而且他只管挣钱,管账的事儿还是我干得更多些。” 萧风摇摇头:“一个人的细心与否,不是能练出来的,这是天生的。你天生就是个细心之人。” 老拐看了萧风一眼,依旧是憨厚的一笑:“观主,过奖了。” 萧风忽然看向窗外:“春公公,你怎么来了?” 老拐回过头去,他的回头很自然,既不是吃惊到猛然回头,也不是故作镇定地回头。 就是那种正常的道观管理者听见有客人上门来的标准反应,动作不快也不满,脸上也没什么吃惊的表情。 在他回头去看的瞬间,萧风的手速度极快的抓向老拐的脖子,就像多年前胭脂虎抓向他的脖子一样。 老拐却浑然不觉,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了好一阵子,才疑惑的回头看向萧风。 “观主,后院门口站着的那是豆腐,你看错了吧?” 萧风淡然道:“大概是看错了。老拐,我看你的面色有些暗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帮你把把脉。” 老拐笑道:“怎敢劳烦观主?院长飞升之后,这观里里里外外的事儿都靠我折腾,确实是有些劳累。 不过听陆公子说,小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等小冬回来,她能帮把手儿,我就轻松多了。” 萧风笑着点点头,直接伸手扣住了老拐的脉门,老拐也不挣扎,静静的看着萧风。 萧风的内力犹如凶猛的洪水一样,猛的冲进老拐的身体里。如果老拐体内没有内力相抗,后果可能是致命的。 但萧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在最后关头,萧风还是收回了内力,老拐的身体震了一下,惊讶的睁大眼睛。 “观主,这一下,还怪舒服的呢。早听说观主医术不凡,看来果然如此。” 萧风静静的看着老拐,看得老拐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下,又看向萧风。 “老拐,你为何不娶妻生子呢?” 老拐笑了笑:“观主,我都这岁数了,还能想那些事儿?再说了,我有这么多孩子,不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吗?” 萧风笑了笑:“就算你有孩子了,可你不想女人吗?是个男人都会想女人的吧。” 老拐老脸一红:“观主,不瞒你说,年轻时候也是想的,不过我又没家产,还照顾着一帮孩子,谁愿意跟我呀? 年轻时我也碰过女人,知道女人的滋味,也就那么回事儿吧。这几年也老了,也就不想了。” 萧风笑了笑:“你的账管得好,我带你去逛逛青楼,就算是给你发喜面了,怎么样?” 老拐嘿嘿一笑:“观主,算了吧。我现在是真不想了,等观主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一动不如一静啊。 再好的享受,也不如安安静静地呆着舒服。何况跟院长一起生活后,我也算半个修道之人了,修身养性成习惯了。” 萧风笑了笑:“既然你不喜欢女人,那我请你洗澡去吧。入世观虽然也有浴室,可我听孩子们说,你从没跟孩子们一起洗过澡。” 老拐静静的看着萧风,许久后才叹了口气:“观主,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你们不投票催更,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第六百七十四章 人人可疑 萧风挑了挑眉毛:“我想多了解了解你啊。老道不在了,你以后就是入世观的二观主,我不得深入了解一下吗?” 老拐苦笑道:“深入了解就一定要一起洗澡吗?观主莫不是真像他们说的有什么怪癖吧。” 萧风淡淡一笑道:“老拐,张无心测字了,那天把他从屋里骗出来的人就是你。” 整个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许久之后,老拐才狐疑地开口。 “观主,你就对测字之术这么信任吗?它就不可能出错吗?” 萧风摇摇头:“到目前为止,除了我强行给自己测字那一次,它还没出过错呢。而且我也不是只凭测字就怀疑你的。 严效忠诗里写的那些事儿,本就十分隐秘,除了老道之外,还能有谁知道的那么清楚?” 老拐叹了口气:“因为本来就是老道策划的一切啊,他也承认了,一切不是都很合情合理吗?你为什么还要怀疑我呢?” 萧风看着老拐道:“因为你忘了一件事儿。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老道谋划的,我若当真谋反了,会害死很多孩子的。 老道可能会背叛我,可能会背叛张无心这些人,可他不会拿孩子的性命当赌注的。” 老拐愣了愣,苦笑道:“这么说起来,倒也十分有理。只是我又不会武艺,如何能上屋顶骗出张无心呢?” 萧风淡然一笑:“你赌我不会妄下杀手,所以刚才宁可冒险也不运内力相抗,你赌得对。 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对多年的朋友痛下杀手的。不过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今天就想要验证一下。 老拐,我先不逼你脱裤子,你把上衣脱下来,我要看看你的气海穴上,有没有金针。” 老拐默然许久,忽然笑了起来:“果然啊,除非不被人怀疑,一旦被怀疑了,隐藏得再好,也无济于事。” 他伸出手来,在肚子上轻轻一按,手心中多出一根细得像头发一样的金针,随手扔到了一边。 一瞬间,就像解除了某种封印一般,也许普通人看不出来,但在萧风的眼里,老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的眼神从昏黄变得明亮,发出炯炯神光,原本瘦削凹陷的太阳穴,也变得微微鼓起,仍然有些佝偻的身体里,散发着强大的气息。 萧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的功夫,不在张无心之下,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拐没有回答萧风,只是悲伤地看着他:“那么好的机会,你究竟为什么不反呢?你自己当皇帝不好吗?” 萧风也没有回答老拐:“你给老道想的说辞十分巧妙,堪称天衣无缝。但现在反过来想,就很奇怪了。 老道要干那些事儿,动机是非常充足的。他要逼我和万岁翻脸,破坏万岁的修仙大计,以此报复万岁。 他是为了给他哥夏言报仇啊!可你图什么啊?我和万岁翻不翻脸,对你能有什么好处啊?” 老拐冷笑道:“你想知道答案,就得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测的字,能测出是我来。 否则你就是杀了我,或是把我交给锦衣卫,也永远别想知道答案,不信你就试试看。” 萧风想了想,知道老拐所言非虚。一个人能隐忍这么多年,绝非泛泛之辈。 于是他将张无心测字的经过说了一遍,老拐听得入神,许久才叹了口气。 “人力不可胜天啊,我自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却忘记了这只是针对凡人的,你以道术破案,属于焚琴煮鹤,不讲武德。” 萧风点点头:“其实不用测字,我也早晚能找出你来。只是我时间不多了,必须在出征之前解决掉这个隐患。 我已经告诉你了,希望你也能讲点信用。你若是敢耍赖,我也不在乎把你送进诏狱去。 就算你的骨头够硬,也没必要非得跟老常的刀比试比试吧。” 老拐笑了笑,毫无惧色:“这次我若不让老道去顶罪,你那些朋友没准就都死了,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 萧风淡淡的说道:“是不是要感谢你,要等我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做出这些事儿来才说得上。” 老拐点点头:“好吧,我告诉你。你不是测字测出了指使我的人既当过王,又当了皇帝吗?你没猜错。” 萧风的嘴里一阵发干,身子也晃了一下:“你是说,当今万岁?” 老拐点点头:“不错,就是万岁。从你把老道的善堂整个搬进入世观,万岁就让黄锦收买了我。 从那时起,老道的一举一动,万岁都知道。而你让老道知道的事儿,万岁也都知道。 因为老道太相信我了,有些事儿他就算不告诉我,但也不会特别防着我,所以我能打听清楚很容易。 所以万岁早就知道你们在刑部和诏狱里搞的把戏,他只是没有戳穿你罢了,因为那时你已经比严世藩有用了! 你之前让老道去偷百花楼的卖身契,以此搬倒百花楼,杀了花奴,这些事儿万岁都知道!” 萧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你还知道什么?” 老拐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想问你让老道在玉泉山水里放止水丹,骗万岁含真饼失效的事儿,对不对?” 萧风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老拐,老拐摇摇头:“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万岁。 实际上,自从严党倒了之后,后面的事儿我就都没告诉过万岁了,你猜猜,是为什么?” 萧风默不作声,他知道老拐会继续说下去。老拐点点头,满意地笑道。 “不错,果然能沉得住气。我告诉你吧,因为从严家倒台开始起,我就决定帮你,而不是帮万岁了。” 萧风忽然道:“你和严党有仇?你家里也有被严党所害的人吗?” 老拐点点头:“不错,我虽然是光棍一根,但我也有亲人的,他们都是死在严党手里的。 所以当我发现,你搬倒了严党,却没有取而代之,一直在忙着昌盛大明,而非争权夺利时,我就决定帮你了。” 萧风皱眉道:“你要怎么帮我?又想帮我做什么?” 老拐的眼睛向窗外扫了一圈,低声道:“我想帮你当皇帝。因为只有你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大明才能好,百姓才能好!” 萧风苦笑道:“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呀。你帮我的方式就是伙同严效忠来陷害我?逼我谋反吗?” 老拐冷笑道:“到这时候,你难道还不明白?不是我逼你谋反,是万岁逼你的。 是万岁让我找到严效忠,骗他能帮他为父报仇。可怜严效忠还算个孝子,真的就吃了药死了,被我带进了京城。 你真以为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先在街上杀死严效忠和锦衣卫,再骗张无心出门,还能不被人发现?” 萧风心中一惊,缓缓道:“骗张无心出门的是你,杀死严效忠和锦衣卫的人,不是你?” 老拐点点头:“不错,我只负责把严效忠的尸体带到主街上,洒下传单,然后去骗张无心出门。 至于那两个人是谁杀的,我也不知道,你只能靠猜了。” 萧风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一个人名——陆炳,他的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就像整个魂灵都被炸碎了一样。 破碎的灵魂如同天女散花一样纷纷飘落,每一个碎片都闪着同一个念头。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自己真的一直就像个傻子一样。 老三样,一个知晓一切,掌控一切,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一个收买老拐,搜集情报,等待时机,暗中行事。一个当街杀人,对外表演,配合大戏。 这三个人,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圈套,等着自己和自己的亲戚朋友往里跳,就为了验证一件事。 萧风,他究竟会不会谋反? 他最在乎的事儿是扫平日本,可朝廷偏偏不让他去做,他会不会谋反? 他最在乎的人,在萧府,在刘府,在安府,在张家,在入世观,朝廷把这些人抓起来,他会不会谋反? 而且在这些事儿发生的时候,他身在江南,统帅几十万大军,机会难得,他会不会谋反?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凭什么有恃无恐地认为自己不会反?万一自己真反了,他们就一点不害怕吗? 还是说,他们早已笃定,那几十万江南大军中,肯跟着自己谋反的人并不多?他们足以应对? 他们凭什么那么笃定?是因为那些将领中也早已有人得到命令,等待时机出手了吗? 是不是自己一喊要造反,就会像马岱一样,刚喊一声,就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砍了脑袋? 谁?是谁?这个人会是谁? 老拐眯起眼睛,他看到萧风的眼神,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成功地让萧风怀疑了一切,这是最理想的。 当萧风怀疑所有人时,他会变得绝望,绝望会变成愤怒,愤怒会变成疯狂,这正是老拐需要的状态。 他需要萧风疯狂起来,只有疯狂的人才能造反,才能当皇帝,一个太理智,太善良的人,是当不了皇帝的。 而且他绝对相信,萧风造反成功,当上皇帝后,这种疯狂会逐渐褪去,变成一个最好的明君圣主。毕竟一个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 萧风的呼吸在变得粗重,他的眼睛里开始布满了血丝,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怀疑。 怀疑吧,怀疑一切,然后你就会觉得,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你必须用权谋、用力量、用心机去控制所有人。 萧风的脑子已经不受控制的在疯狂延伸,就像章鱼的八条腿一样,疯狂恢复。 俞大猷吗?他可是自己的徒弟啊!可这个徒弟是怎么来的来着? 他当初来找自己,真的是被严党逼得走投无路了?还是因为自己刚当上文玄真人时,师兄就准备好了一切? 俞大猷免罪升官,究竟是严党的力量,还是师兄一手掌控的? 论道大会上,俞大猷冒充自己的徒弟为自己解围,那是陆炳暗中授意的,会不会实际上也是师兄的授意? 然后俞大猷趁机拜自己为师,成为自己最亲近的人之一,也成为埋伏在自己身边的棋子? 戚继光吗?他最初是沈炼带来帮自己打架的,这么巧吗? 沈炼是不会被师兄利用的,但他毕竟是锦衣卫,他的行动很可能在陆炳的掌握之中! 否则陆炳怎么会那么巧赶到救了自己?会不会从一开始,这个局就是师兄让陆炳设下的? 后来陆炳又推荐戚继光到自己的府里住,渐渐成为自己最亲近的人之一,到现在戚安还是府里门房! 胡宗宪吗?俞大猷和自己相识,其实最早是源于胡宗宪。会不会是胡宗宪一开始就被师兄掌控了? 相比起俞大猷和戚继光来,从为人上说,胡宗宪的可能性更大!他能力太强,野心也太大! 万岁若是给他足够的筹码,他会不会背叛我?往深了想想,他能当上江南总督,真的不是万岁有意为之吗? 唐顺之?他是徐阶推荐给朝廷的!他虽然表现得和自己更亲近,与徐阶不热乎,可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徐阶为什么要推荐唐顺之?唐顺之之前死活不肯出山,为何这次一推荐就来了? 会不会是他们早已暗通款曲,甚至这一切都是师兄的筹谋?就是让唐顺之夺走水师的指挥权? 如果真是这样,别说自己造反没戏,就是要强行出海去打日本,也是根本就做不到的。 徐渭?他应该没什么可疑的吧,不过他跟胡宗宪交情匪浅,肯定跟胡宗宪是一伙的。 汪直吗?这个也很有可能。虽然汪直是自己招安的,可汪直肯定明白,招安他的最终只能是朝廷! 他原本就是个海盗,是朝廷的反贼。现在好不容易招安了,怎么可能跟着自己再当一次反贼呢? 所以如果师兄有意招揽,那么汪直肯定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只要给个承诺就可以吧! 还有徐海呢,徐海虽然死了,但死了就没有嫌疑了吗? 没准胡宗宪告诉了徐海,自己用罗文龙欺骗他的事儿,他也决定背叛我了呢! 只是他运气不好,死在了大海里,没来得及背叛!否则他肯定跟汪直争着杀我立功!他俩一向好争功! 还有战飞云,他在张居正手下升官了,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也难保不会背叛我! 还有展宇,裕王眼看就是太子了,太子肯定跟皇帝一条心,没准师兄早就让裕王和展宇一起监视我! 否则为何裕王当初会来找我测字?是不是师兄派他来试探我的?陆炳,甚至赵二是不是都是来陪他演戏的? 而且我给战飞云和展宇创造了单独教授功夫的机会,战飞云和王迎香成了,展宇为何与张云清没成? 是不是展宇心虚,不敢动这方面的心思,所以只能馋得流口水,却不敢造次? 还有张无心,张无心…… 张无心?萧风已经陷入疯狂的大脑,忽然之间就清醒了,张无心这个名字,就像一束光,照进了他混乱疯狂的内心。 萧风,你怎么了,你疯了吗?你谁都不相信了吗?你这样,和你那个成天疑神疑鬼的师兄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怀疑所有人,那么所有人看起来一定都有可疑之处。师兄这些年,不就是一直这么过来的,当着他的孤家寡人吗? 这些人,有的是你的生死兄弟,有的是你的至交好友,你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概都怀疑了? 你是萧风,你不是萧芹,更不是嘉靖,你当不了孤家寡人,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只能说明,你的这一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萧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一般。在那个噩梦里,他和内心深处的怪物生死决战,最终,他赢了。 老拐吃惊的看着萧风眼睛里的血丝渐渐消退,眼神中的寒冰渐渐消融,脸上的愤怒慢慢平息,嘴角重新挂起一抹熟悉的微笑。 “我明白了。严效忠和锦衣卫是别人杀的,你负责引张无心出来。你的腿,是你装的吗?装了这么多年?” 老拐失望地叹了口气:“倒也不全是,我的腿当年确实在梅龙镇受伤了,落下了毛病,只是没有我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罢了。 好在张无心也是半边身子不好使,轻功打了折扣,所以我们俩的轻功算是半斤八两。 何况当时他听到我的话,急于出大门看是什么情况,心已经乱了,没法冷静地判断我是跑了还是躲起来了。” 萧风点点头:“然后你回到城外,赶回入世观报信?听说你当天是赶车去城外买菜的,又是怎么把严效忠弄进城的呢?” 老拐说道:“其实严效忠是我头一天白天带进城里的,我借着赶车进城买东西的机会,把严效忠的尸体带进城,藏在了主街附近的空屋子里。 第二天早上我潜入城内,等宵禁过后,把严效忠的尸体带上主街,然后抛洒那些申冤诗。 等我听到锦衣卫赶过来的时候,我就脱身而走,至于后面是谁演戏刺了严效忠一剑,再杀了锦衣卫,我就不管了。” 萧风看着老拐:“第一封信,告诉我京城的申冤诗,背面写着小冬去找我的,应该是老道写给我的。 第二封信,暗示我‘万岁疑你谋反,速反’的,其实是你写给我的,老道并不知道,对吧?” 老拐点头道:“不错,是万岁让我发给你的,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只要你敢反,他就会先发制人!” 「不投票催更的,人人都很可疑……」 第六百七十五章 造反计划 萧风看着老拐,忽然道:“既然万岁已经有了准备,你却还希望我造反,你这不是想我快点死吗?” 老拐摇摇头:“其实,万岁想错了,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其实他是在干柴堆里玩火。 如果当时你真的举兵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而这一切,都是我帮你谋划过的。” 萧风挑挑眉毛:“这么厉害?我倒要听听,你究竟帮我谋划了什么,能破掉万岁的局呢?” 老拐再次摇头:“这却不能都告诉你,否则会坏事儿的。只有你真正举兵造反的那一天,你才会明白我帮你做的全部准备。” 萧风冷笑道:“你让我干这等满门抄斩、祸灭九族的事儿,还口口声声说帮我,却又什么都不说。 你真觉得我会那么又蠢又勇,明知道万岁已经有所防备,还敢铤而走险,火中取栗?” 老拐笑了笑:“自然不是,有些事儿,我还是能告诉你的。例如,万岁以为陆炳是绝对忠于他的,其实并不是。 到你真的起兵造反那一天,陆炳要么帮你成功,要么也得满门抄斩。到时就看他怎么选择了。” 萧风皱眉道:“为什么?你掌握了陆炳的什么天大把柄,让你有这种自信?” 老拐笑了笑:“这就是属于不能说的部分了。而且,陆炳并不是万岁信任的人中,唯一一个不忠于他的。 何况你既然选择了相信你那些朋友,自然也就该有信心,那些人中至少大部分是不会背叛你的。 那样你就手握重兵了,先割据江南,再挥师北上。如果运气好,不等你打到中原,万岁就升天了。 到时不管他哪个儿子继位,能是你的对手吗?就算徐阶有于谦之能,你可也比也先要厉害得多啊。” 萧风冷冷的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你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善堂院长,又怎会这一身的功夫? 既然会这一身的功夫,为何又会隐姓埋名,只守着一个善堂?甚至善堂被毁后,还要再开一个善堂?” 老拐笑道:“老道不也是一身功夫?老道不也只守着一个善堂?为何他可以,我就不可以呢?” 萧风冷笑道:“老道已经淡泊名利,一心行善。他唯一的执念,也不过是希望我斗倒严党,帮他报仇罢了。 可你呢?你若是也淡泊名利了,又为何会被黄锦收买?你这么执着的希望我造反,又是帮谁报仇?” 老拐想了想:“这个问题刚才咱们已经说过了。严党害死了我的亲人,我帮他们报仇不行吗?” 萧风摇头道:“严党害死了你的亲人,我已经斗倒了严党,你的仇和老道一样,都已经报了。 就算严党做了坏事,其中有万岁的责任,但应该也达不到让你一定要帮我造反的程度吧。” 老拐沉默片刻,苦笑道:“看来不多告诉你一些,还真是不行了,好吧,其实我更恨的是嘉靖。” 萧风紧紧的盯着老拐:“为什么?” 老拐冷冷的说道:“老道应该告诉过你,我在梅龙镇开的善堂,是怎么没的吧。 我跟着老道来到京城,就是要查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梅龙镇一夜被屠杀殆尽,烧成白的。 真相你也应该知道,那是嘉靖,为了区区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就残忍地屠杀了整个镇子,也包括我的善堂在内。 我已经是个残废了,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善堂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像我的亲生儿女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时常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大同办事,而是留在了梅龙镇,结局会如何呢? 我能多救出几个孩子吗?还是我也会死在禁军的铁蹄之下?其实可能死了会更好些。” 萧风沉默了,这件事,他没有办法为嘉靖辩护。这是一个典型的皇帝做出的事儿,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只是,老拐说他是个残废,不能有子女,难道他真是个太监吗? 看着萧风的眼神,老拐惨笑道。 “你不是好奇我的身份吗?你不是想请我洗澡吗?大可不必如此费周折了,我就是个太监。 只是,我不是那种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太监,我是个完整的太监,十分的完整!” 萧风曾想过一个不正常的太监能不正常成什么样,甚至都想过是不是当时割深了,直接割变了性。 但就是没想到过,居然还有一种太监是完整的太监,何谓完整的太监呢大哥? 迎着萧风疑惑的目光,老拐干脆利落的解开了裤子,萧风吃了一惊,十分抗拒但又无法抗拒的偏着头看了一眼,顿时了然。 难怪测字结果会那么奇怪,老拐确实是有小鸡鸡的,而且是名副其实,如假包换的小鸡鸡。 因为这个小鸡鸡实在是太小了,看起来就像是个三岁孩子的一样,而且配套设备也一样精致。 萧风从没想过一个男人会长着这么精致的小鸡鸡,忽然莫名的忽然想起一句经典台词来。 “割了吧,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脆了点,总比没有好。” 简直是太贴切了,如果不是此时心事重重,萧风只怕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板着脸,努力严肃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可以收起来了。” 老拐果然收了起来:“不,你不明白,我这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人用特殊手法残害的。” 萧风再次吃了一惊,甚至想扒下老拐的裤子再研究一下,究竟是什么手法能把一个人害成这样。 老拐沧桑的脸上露出仇恨的苦笑:“萧大人,你听说过丐帮吧。” 丐帮,传承历史超过了千年,号称江湖第一大帮。而且这个帮派的历史,很可能被低估了,没准和人类历史一样长。 没准在几十万年前,就曾有一个原始人向另一个原始人伸出了手,表示乞讨之意,当这个动作做出来的时候,就诞生了乞丐。 被伸手的原始人表示不给,老子自己还吃不饱呢。乞丐无奈地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伸手的乞丐。 被伸手的原始人还是不给,然后两个乞丐一商量,就一起伸手。被伸手的原始人一看,寡不敌众,再不给可能要被零元购。 于是乞讨成功了,这就是群众的力量,从此,丐帮就诞生了,传承几十万年,其核心本质也没有太大变化。 丐帮这个组织,亦正亦邪,在很多武侠小说里都是作为正派出现的,但在真实的历史中,还是邪的时候更多。 其实也很容易理解,俗话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话其实并不是歧视穷人,替富人洗白,而是有其内在道理的。 人们常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内在道理。我都穷得要饭了,还有什么事儿是我不敢做的? 但对于一个有钱人来说,要顾虑的东西就多了,所以就要有一些基本的道德规范,免得惹上麻烦。 有人会说,看看所有的电影电视和书籍里,大坏蛋都是有钱有势的,你从哪儿看出富长良心来了? 其实自古以来,有钱和有势是两回事儿,从有钱到有势之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过程——权钱交易。 真正能被写在电影电视和书籍里那些仗势欺人的坏蛋,其实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他后来有钱了而已。 这些人在没钱没势的时候,同样也是个坏蛋,就是当了乞丐,都要比别的乞丐坏,只是不够资格被记录而已。 所以,不是富人变坏了,是坏人变富了。悲哀的是,人类历史上,坏人变富总是比好人更容易些。 而明朝的丐帮,比之其他朝代更有特点,因为朱元璋是当过乞丐的,所以他深知丐帮的亦正亦邪,也制定了严格的管理措施。 据野史说,朱元璋开国之后,对有功之臣进行封赏,除了封爵封官之外,还封了不少丐帮的领导。 丐帮的领导叫团头儿,这个名词却不是朱元璋发明的,而是历史上一直有的称呼,老朱沿用了而已。 例如人们熟知的武松杀潘金莲的故事里,那个给武大郎验尸并且留下骨头做证据的何九叔,就是当地的团头,说白了就是当地丐帮的领导。 因为验尸、烧尸体这些活儿比较晦气,官府不愿意花钱养人,普通人不愿意干,就外包给当地丐帮了。 朱元璋封的丐帮领导,大概有乡级,县级,府级,省级,再往上,没有了。大概老朱觉得乞丐不需要一个全国性的领导。 所以如果你看哪个小说的背景是发生在明代的,而且里面有丐帮帮主,大概率是不太对的,这个时候的丐帮就没有一个全国性的帮主。 但后来丐帮出现了一个全国性的偶像级人物,不是帮主,是偶像,此人就是严嵩。 因为严党覆灭后,严嵩穷得要了饭,据说嘉靖还赏了严嵩一个金饭碗,这让丐帮觉得无比荣耀。 于是也不管老严愿不愿意,在老严死后,强行把老严偶像化,据说很多地方丐帮都供着严嵩的画像。 萧风看着老拐,心里明白了一些,轻轻点头:“我听说过。丐帮其实和白莲教之间,也是有联系的。” 老拐点点头:“丐帮也叫花子帮,内部也分成很多流派的。例如唱曲的、号丧的、讹人的等等。 其中有一伙人叫‘苦花子’,就是人们经常看见的,那种缺胳膊少腿,大头侏儒之类的‘苦人’。 这种‘苦花子’收入不错,因为他们奇形怪状,超出常人想像的残疾,总能激起人们的同情心,多给几个钱。 这些‘苦花子’身后,都有人保护和照顾,他们靠‘苦花子’挣钱,‘苦花子’靠他们撑腰活命。 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残废?于是那些靠‘苦花子’挣钱的人,就开始偷孩子,自己制造残废,这就叫‘采生折割。’” 萧风看着老拐:“你也是被人‘采生折割’过的,对吗?” 老拐点点头:“他们本来是想把我弄成一个侏儒的,就在一个坛子里放了药,把我泡进去。 好在过了几天,那伙花子不知道得罪了谁,被人一夜之间屠戮殆尽,我也就逃了出去。 大概是泡药的时间短,我没有变成侏儒,可是下身从此就不长了。等我到十几岁时,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男人了。” 萧风想了想:“你的功夫这么高,又是跟谁学的?” 老拐摇摇头:“教我功夫的是位世外高人,我答应过不透露他的姓名行踪,与此事无关,你不必再问。” 萧风想了想:“仙字石里的秋刀鱼是你放进去的,还是万岁让黄锦放进去的?” 老拐笑了笑:“这种事儿他们就用不着我了。万岁和黄锦成天守着仙字石,还用得着我放进去?” 萧风淡淡的说道:“你说的这一切,听起来很合情合理,可我都没法验证,除非我直接去问万岁。” 老拐点点头:“不错,你只能直接问万岁。因为不管你问陆炳也好,问黄锦也好,他们都不会承认的。 可你直接问万岁,你们俩也就直接撕破脸了,万岁就是再想修仙,也不会留你了。 因为他一旦知道事情败露,你必然已经对他心怀怨念,你再给他指任何修仙之路,他还敢走吗?” 萧风苦笑道:“所以现在我面临的局面就是,我如果相信你,那我就得相信万岁一直在坑我。 我如果不相信你,我就必须当面去问万岁,他是不是在坑我,然后我俩就会翻脸。 所以不管我是否相信你,我都无法验证这件事的真伪。” 老拐笑了笑:“不错,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相信我,让我帮你;不相信我,今后一直活在怀疑和恐惧中。” 萧风想了想:“其实我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我从今天开始,彻底躺平。 既不打日本了,也不上朝了。这样一来,不管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万岁自然都不会怀疑我了。” 老拐摇摇头:“你不会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你对打日本这件事儿,执念太深了。 何况大明在你的努力之下,一点点变成今天的样子,你真能眼睁睁看着它再变回去吗?” 萧风沉默片刻:“如果我相信你,可你要怎么帮我呢?我又该做些什么呢?” 老拐眼睛一亮:“你上一次没反,虽然错失了一次机会,可也带来了更好的机会。 我相信经过上次的事儿,万岁会相信你是真的不会造反的。毕竟上次你选择回来时,是有可能没命的! 但你还是回来了,在手握重兵,而前途凶险的情况下,你都没造反,万岁现在一定是相信你的。” 萧风苦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我有点像岳武穆啊,好在万岁不是赵构,徐阶也不是秦桧。” 老拐笑了笑:“这次你退出朝堂,辞去一切官职,不就是为了再次带兵出征日本吗? 我相信,万岁这次会同意的!因为他相信你不会造反,所以,你这次再到江南,一定要掌控更多的兵马。 然后你可以试探一下胡宗宪,以异姓王为筹码,看他会不会同意一起造反。若可行,则直接割据江南。 若不可行,你就假装是万岁让你试探他的。他就像你今天一样,一定不敢向万岁求证此事。 然后,你假装出征日本,带上十几万大军,火枪能带多少带多少,等船队到海上后,直接起兵造反!” 萧风意外的看着老拐:“在海上造反?为什么?” 老拐冷笑道:“既然胡宗宪不配合,就算你手中有军队,杀掉胡宗宪占领应天府,也要在南方缠斗一阵子。 而大明的军队,历来是北强南弱。这段时间,足够朝廷反应过来,调集大军封锁长江。 你就算能成功割据江南,距离一统天下也会很漫长。倒不如到海上起兵,虽然人马少些,但都是精兵强将。 而且茫茫大海上,人的心里会自然对强者产生依赖感,震慑众人也更容易。若像唐顺之之辈,不肯造反的,就直接杀掉!” 萧风沉吟道:“接下来呢?我该怎么做?” 老拐胸有成竹地说道:“然后你就从海路直接北上,直接在天津卫登陆!天津卫与京城近在咫尺,且其间并无重镇强关! 你带着十几万精兵和大量火枪,一路杀入京城,易如反掌。无论是山海关守军,还是宣大守军,都来不及反应!” 萧风佩服地看着老拐:“这一招确实高明。大明水师尽在我手,别说海路沿途没有多少巡逻船队,就是撞上了,也根本没机会去报信。 不过京城可不是那么好打的,我就算兵临城下,一时半会也打不下来。 五天时间,最多五天,大同和山海关的援军就能赶过来!到那时,我又该如何?” 老拐微微一笑:“萧大人,你太谦虚了。十几万精兵,你五天之内打不下京城,可能性极小。 何况,还有我在城里呢。我可以帮你打开城门!包括陆炳,我也可以帮你治住他,让他倒戈。 何况,等你兵临城下的时候,没准嘉靖已经死了。你可能连打都不用打,京城百姓就已经箪食壶浆,迎接王师了。” 萧风沉默许久,忽然问道:“我的家人怎么办?萧府、刘府、安府、王家、张家,都怎么办?” 「你们不投票催更,我怎么办?」 第六百七十六章 武神之路 老拐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你呀,难怪都说你妇人之仁,难成大事。你是要造反啊,你还管这些干什么? 等你当了皇帝,你想要多少女人没有,你想要多少朋友没有?全天下的男人女人,都会为你一句话而俯首!” 萧风摇摇头:“你要真想帮我造反,就要帮我谋划完全。你有没有能保住我亲人朋友的办法?” 老拐被萧风气得直咬牙,最后只能叹息道:“人太多了,我没法都保住。你要带兵出征,也不可能提前把家眷送出京城。 我最多只能帮你保护三个最重要的人。你自己选吧,哪三个人,是你必须要留下的。” 萧风愣住了,三个人,要他选三个人,这怎么选啊?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需要给自己的亲人朋友们排序。 老拐看着萧风,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嘴角却挑起一丝微笑。 “不好选吧?没关系,你慢慢选,离你出京去南方,还有些日子呢。 选好了把名单给我。这三个人,我拼死也会帮你护住的,我说话算话。” 萧风定定的看着老拐:“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老拐淡然一笑:“我要是怕死,老老实实当入世观的二观主,衣食无忧,看着这帮孩子长大,不也很好吗? 你若杀了我,万岁自然会知道他的事儿败露了,你和他还是不得不翻脸,你的家人一样会死。 更何况,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以你的为人,下得了手杀我吗?” 萧风冷冷的说道:“你害死了老道,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杀了你!” 老拐淡淡的说道:“我没害死他,一切都是万岁的筹划。从头到尾,都是万岁设的局。 我只是告诉老道,既然萧风不肯造反,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那万岁就需要个台阶儿下。 你出面把这事儿认下来,万岁就可以把罪过都算在你的身上,萧风和其他人就都没有罪了。 甚至就连这番话都是万岁教我说的,老道这个台阶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我又能怎么做呢? 万岁是主谋,决定出面顶罪的是老道,我不过是个跑腿儿送信儿的罢了。 你明知道万岁是罪魁祸首,却不敢造他的反,只想着拿我出气,这不是你萧风的性格啊。” 萧风和老拐对视了许久,最后萧风的眼神黯然垂下:“好,就按你说的,一言为定。” 老拐眼神中的激动和狂热一闪而过,然后他伸手在墙上按了几下,抽出了一块墙砖。 他从里面摸出一个布包来,递给萧风,眼神中带着欣慰和骄傲,又带着敬畏和希望。 “萧风,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最后一把利剑,只有你答应了造反,才敢交给你。 有了它,不但你起事造反事半功倍,而且今后碰上萧芹,你也不用再怕他了。” 萧风狐疑的接过布包儿,打开看时,里面是一本极其古朴的书,和十颗如夜空中闪烁繁星般的黑色药丸。 那本书他并不陌生,因为他曾在公主府里搜到过一本假的,而这本一看就知道是真货。 这就是萧风为了救活常安而刻苦修炼的那套人体艺术丛书的上半本:极乐神功。 萧风眯起眼睛:“你和萧芹有来往?” 老拐淡然一笑:“萧芹想当皇帝,那是痴心妄想。但他也曾经试图杀过嘉靖,这我倒是很欣赏的。” 萧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猛地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老拐。 “当年萧芹收买了谈新仁的营造队长,让他在皇宫的宫墙上偷工减料,留下漏洞,是你的主意?” 老拐得意的一笑:“不是我提醒他,他未必能想到这个办法,而且他也不知道该在哪里留漏洞最合适啊。” 萧风冷冷的看着老拐:“你想给你的善堂报仇,我能理解,可你勾结白莲教,我却不能接受。” 老拐摇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我与白莲教的合作,仅仅只在于刺杀嘉靖的事儿上。 至于其他祸国殃民的事儿,我从来不会参与,甚至还会暗中破坏。 而且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今后要彻底消灭萧芹,我还得帮你呢。 萧芹功夫极高,又阴险狡诈,若是不用些手段,如何能彻底铲除他?” 萧风冷哼一声:“你既然知己知彼,白莲教几次差点害死我,怎么不见你出来帮我的忙?” 老拐摇头道:“我和白莲教的接触其实不算多,他们要干什么,我也往往是时候才知道的。 何况我也得看看你,是不是当皇帝的料。你若是白莲教和严党都摆不平,我今天也就不会和你推心置腹了。” 萧风看着手中的书,情不自禁的翻开了封皮,只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极乐神功,阴阳同修,神丹如柴,功法如火,男子如宝,女子如炉。 以至阳至烈之火,烧至阴至寒之炉,炼至强至圣之宝。极乐神功为上古神功,可分三段。 火至旺而炉已干,神功初成六重天,人间高手少人敌,纵横来去天地间; 火至暴而炉已裂,神功大成九重天,人间至强无敌手,武道群峰我为巅; 火至无形炉已毁,神功突破九重天,百炼至宝已非凡,武神现世天地翻!” 萧风看着这一页,皱起了眉头。老拐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摇了摇头。 “萧芹练功,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女人了,只是一直到去日本之前,也没能突破九重天。 你如今神功在手,丹药足够,身边还有一个萧芹梦寐以求的至阴至寒的鼎炉,这是上天赐给你的。 你就算是不能成为武神,哪怕像萧芹一样练到九重天,你当皇帝的希望也能大大增加! 至于鼎炉是干是裂是毁,那都是天意。你都要造反了,要杀死她爹了,难道还要在乎这个吗?” 萧风没说话,只是将书和极乐神丹都放进了怀里,也不说话,转身扬长而去。 看着萧风的背影,老拐咧嘴笑了笑,从炕上捡起那根细若发丝的金针,用嘴撸了一下,轻轻拍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转瞬之间,老拐眼神中的精光尽数收敛,变得有些浑浊,原本挺直些的身体也再次变得佝偻起来。 脸上的皱纹似乎一瞬间长回来许多,那股让人敬畏的力量感消失殆尽,变成了一个苍老而普通的男人。 老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屋子,走到后院的山墙上,靠着墙,晒着太阳,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宽敞的院子里,那些嬉笑打闹练武读书兼而有之的孩子们,嘴角露出了慈爱的微笑。 萧风回到城里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魂不守舍的。主街上的小贩们跟他打招呼,他也感觉不到。 猪肉王子好像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巧巧包子铺的老板好像也给他塞了什么东西,他都没什么感觉。 一直到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他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一脸担心的战飞云。 “萧……兄?你怎么了?” 萧风勉强笑了笑,看看手里用草绳系好的猪腰子和油纸包着的肉包子,恍然如梦。 “飞云,我没事,你是在公干吗?” 战飞云搓搓手,脸上微红:“萧……嗯嗯,萧兄啊,这个,我明日大婚啊,特意来请你和家人去赴宴的。” 萧风啊了一声:“对对对,我记得就在这几日了,想不到竟然已经到了,好,好,好,我一定去。” 战飞云狐疑地看着萧风:“萧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为何魂不守舍的?” 萧风笑了笑:“我正在心里盘算,以后你该怎么称呼我呢。” 战飞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跑。他刚才打招呼时心里就在暗骂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好端端的偏喜欢当大辈儿。 萧风看着战飞云腾云驾雾般的步伐,心里的阴霾渐渐变得不那么浓重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自己都不会变成像师兄那样的孤家寡人。自己有亲人,有朋友,有兄弟。 第二天,战飞云和王迎香的婚礼如期举行。战飞云此时已经是刑部员外郎了,排场自然也不小。 王推官其实也已经不是推官了,在萧风辞去了一切官职之后,郭鋆失去了甩锅的对象,就直接把锅扣在了老王的头上。 王推官虽然挺能干的,但以区区六品官的身份,替“时常生病”的郭鋆办事儿,还是显得有些尴尬。 嘉靖知道王推官的女儿认了萧风当干爹,也就顺水推舟,把王推官往上提了两级,当了正五品的顺天府治中。 所以隔壁老王现在的官称已经应该是王治中了,只是大家喊王推官喊习惯了,都懒得改口。 这就好像萧风,虽然之前又是真人又是总督又是次辅的,但很多人还是习惯叫他萧公子一样。 来的客人太多,老王家的院子里是坐不下的,一部分客人自然要坐到萧风原本的院子里。 萧风也很久没回来了,干脆领着那些客人到自己原本的院子里落座,尽地主和干爹之谊。 王迎香蒙着盖头,多日不见,身条似乎也比之前更高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新娘子的服饰做得修身,看着也更婀娜了。 当王迎香随着喜娘沿着墙边走上大堂的时候,萧风十分确定,王迎香就是长高了。 当年她扒墙头时,脚下踩着的那两块方砖还在墙角下,已经长满了青苔,青苔的中间似乎有一双若有若无的脚印。 而此时的她,不需要踩着那块砖头,蒙着抬头的脑袋,也已经比那道矮墙要高一点点了。 她走到墙边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就像有什么感觉一样,将头转向另一边。 萧风带着全体家人,刘雪儿,柳如云,燕娘,常安,巧娘,巧巧,张云清,旺财,就站在自己家原本的小院子里,微笑看着王迎香。 这一刻,恍然如梦。她的眼睛就像透过了厚厚的盖头,看到了所有人一样。 旺财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在墙头上被三个小姐妹摧残得嗷嗷叫的小奶狗了。 张云清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又喜欢和自己玩,又防着自己的小姐姐了。 巧巧也长大了,虽然仍然是满脑子的吃吃吃,但她确实比原来更漂亮了。 巧娘一点也没变,她就像被老天特别眷顾一样,依然美得让女孩儿们都自惭形秽。 还有萧风,他似乎一点都没变,依然是当初那个温暖明亮的萧公子,但他再也不是她的萧大哥了,他说了,他是她的干爹。 王迎香地下头,在喜娘的导引之下,继续向前走,走到了大堂上,没有再回头,只是大红的盖头下,两滴泪珠悄悄滑落。 她发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为战飞云之外的男人流泪,这两滴泪,是为告别自己含苞待放的少女之心而落的。 从今以后,她就不再是个少女了,她的心花将为战飞云盛开,也只为他一个人盛开,直到衰老凋落的那一天为止。 作为战飞云的刑部上司,沈炼和张居正自然是有理由参加婚礼的。他们也都跑到了萧风的小院里,这样让隔壁老王那边的客人也能更自在一些。 安青月要在家带娃,所以张无心没有带家属,此时也在萧风这个院里挤着,热热闹闹地等着吃席。 女眷们都进了里屋,院子里剩下一帮男人。姗姗来迟的刘彤一家,非常精准的踏着仆从们一声“开席”赶到了现场,展现了刘彤作为顶级吃货的专业实力。 满堂花醉三千客,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中,萧风捏着酒杯,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沈炼还在,刑部右侍郎,原本他会被严党满门抄斩,可现在他喝得满脸通红,正拍着桌子和张无心划拳。 杨继盛也在,礼部右侍郎,原本他会在诏狱里受尽折磨。可此时他正在乘人不备,偷偷把杯子里的酒倒掉一点。 虽然依旧清廉,但由于当年一顿饭吃光棺材本声名远扬,现在他每次出现在菜市场,都会引起热情的围观和推销。 丁汝夔也在,在座诸位中,他原本应该是死得最早的。在萧风刚穿过来那年,他就该因为俺答汗围城,被严嵩甩锅而砍头的。 可现在他挺着个肚子,正哈哈大笑。胡子早已经花白了,仗着比徐阶大几岁的资格,经常在朝堂上和徐阶叫板,大概一辈子也没有入阁的希望了。 仇鸾没来,但火姑娘来了,在里屋和燕娘他们坐一桌儿。火姑娘偷偷告诉萧风,仇鸾说他本该来的,但不太方便。 因为前两天还在装卧床不起,现在忽然就活蹦乱跳的来参加别人的婚礼,一定会被御史弹劾,被万岁怀疑的。 这家伙原本应该已经死于背疮了,而且死后被严党和陆炳反攻倒算,落得个全家为奴的下场,也算罪有应得。 可他改邪归正了,立了战功,收复了河套和蒙古。也不知是不是曾铣和夏言真的大人不记小人过,在阎王面前放了他一马。 他背上的枪伤在慢慢痊愈,李成梁这次阻击罗刹人有功,这功劳少不得再分一份到他的头上…… 海瑞也在,他不愿意喝酒,就坐在了小孩儿那一桌。此时学官习气发作,正在考那几个小孩儿背《三字经》。 小孩儿好不容易跟着家人出来吃席,想不到还要被抽查功课,一个个垂头丧气,估计嘴上念的三字经,远没有心里念的三字经来得痛快。 海瑞对孩子们的学习态度很不满意,于是让囡囡给这些顽劣之徒示范一下。 囡囡规规矩矩的一口气把三字经背完了,意犹未尽地又来了一遍《千字文》和《百家姓》,最后还拔高难度来了段《论语》,把别人家的父母羡慕得直流口水。 海瑞捻着胡须,下颌微微上扬,睥睨群雄,听着别人对囡囡的夸奖,木板一样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徐渭、汪直、唐顺之…… 他们都在,都活得很好,比原本的历史中更好。大明也比原本的大明变得更好了。 倭寇剿灭了,草原回归了,关外人烟繁盛,苗疆欣欣向荣,海港码头即将建成,大明联邦逐渐形成。 西苑里没有了幼女,新生儿不再被扣嘴。青楼里有了人权,女性不再被株连。 百姓们减轻了税赋,豪绅的钱进了国库。族规大不过王法,宗族逃不过刑罚。 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开始是为了生存,后来是力所能及的帮助别人,再后来,我希望大明能变得更好。 我一开始忽悠皇帝,是为了生存,后来帮助嘉靖,是为了大明,再后来,我希望师兄能变得更好。 我想过当皇帝吗?我想把师兄从皇位上踢下去吗?如果他今天还想开始时那样,是个变态老司机,也许会。 可他也在变好啊。就像仇鸾一样,他也在变好啊。他在随着大明变好,他在跟着自己变好。 可如果老拐说的是真的呢?他这样防着自己,试探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擦枪走火的。 师兄现在还不算老,脑子还够用。如果再过几年,他嗑药磕得晕头转向,发了神经怎么办? 所以,自己究竟是干脆造反,还是冒险弄清此事的真假呢? 万一出了事儿,那三个人自己该选谁?自己真的能选吗? “萧兄,你就是喝不下了,也不用这么耍赖的吧。” 战飞云喝得满脸通红的站在萧风面前,正举杯给萧风敬酒。而萧风手里的酒杯,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捏得粉碎了。 萧风笑着站起来,换了一个酒杯斟满,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话。 “小孩子才选,我全要!” 「投票催更,我全要!」 第六百七十七章 罗刹正使 参加过婚宴的朋友们大概都有这种经验,如果你不是单身狗,那么看着新人入洞房后,你回家也一定不会闲着。 入洞房这种事儿,就像打哈欠和流感一样,传染性相当强,能唤起人类的潜能和效仿。 所以萧风这天晚上,过得比战飞云还累,赶了两个场,最后精疲力尽地在刘雪儿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萧风还在睡梦中时,早朝已经开始了。上前奏事的是主客司的郎中。 “万岁,罗刹国使臣已到主客司,上表请见万岁,商谈缔结和平盟约一事。” 嘉靖十分条件反射地开口道:“去把萧风叫来吧,此类事务他比较擅长。” 徐璠挺身而出:“万岁,臣以为,萧风已经没有了官职,平时朝中议事,万岁可特令其参与。 但此事事关国体,我堂堂大明朝堂,却要由一个无官无职之人与罗刹国正使谈判,岂不让对方小看了? 臣不才,也曾饱读史书,区区罗刹,苦寒之地,蛮夷之辈,臣自可应对,请万岁三思。” 嘉靖皱皱眉头,没什么底气地看向徐阶,徐阶看看儿子,没有说话。 徐璠这一手,并没有提前告诉徐阶,但徐阶反应很快,迅速做出了判断,认可了儿子的做法。 萧风不上朝,徐璠的地位就显得有些尴尬,他如果能抓住机会,表现出过人的才能,也是很好的事儿。 大丈夫建功立业,岂能将自己局限在做一根只打萧风的棒槌上? 而且这次也确实是个好机会啊,罗刹国能有什么人才,估计能会说中国话就不容易了,还能厉害到哪里去? 我儿子说不过萧风,还能说不过一个罗刹使臣吗?这天上掉下来的升级包,不捡起来简直是暴殄天物! 见徐阶没有反对,嘉靖微微点头,他知道徐璠和徐阶的心思,也不在乎给徐璠一点上进的机会。 “既然如此,就依徐舍人之见,先不必惊扰萧风了,派人去宣罗刹国正使觐见吧。” 罗刹国正使身材高大,将近两米,魁梧雄壮,虎背熊腰,满脸的胡须,身穿貂裘,气势十分惊人。 相比之下,徐璠虽然也不算矮,但两人往大殿中间一站,视觉上立刻就相形见绌,气势上也矮了一头。 徐璠心知谈判之时,气势决不能输,见到罗刹国正使单膝跪地向嘉靖行礼,立刻抓住机会大喝一声。 “放肆,罗刹使臣当行双膝跪地之礼!” 罗刹正使看了徐璠一眼,所说汉语竟然十分纯正:“请问阁下可是礼部官员?” 徐璠一愣:“本官乃是中书舍人!” 罗刹正使依旧追问:“中书舍人可是礼部官员?” 话问道这个份上了,徐璠只能回答道:“并非礼部官员。” 罗刹正使笑道:“既然不是礼部官员,何以纠正本使臣的礼法呢?这不是礼部官员的事儿吗?” 徐璠顿了一下道:“我大明朝堂,人人知书达理,见到不遵礼法的行为,自然人人都可纠正!” 罗刹正使笑道:“大明朝堂,既然人人读书之礼,那请问众位大人可都知晓大明律法吗?” 徐璠答道:“这是自然,有资格上朝的臣子们,既然知礼,自然也知法。大明百姓尚且知法,官员岂会不知?” 罗刹正使微笑道:“请问这位中书舍人大人,大明出了案子,是谁来断案?大明有了罪犯,是谁来宣判惩罚?” 徐璠心里一动,忽然明白了这个话题的危险性,沉吟着不愿开口回答。 罗刹正使诧异道:“怎么,这个话题是大明的隐秘吗?难道大明的律法系统是如此的不公开吗?” 这话是不能认的,徐璠只得答道:“小案子由各级官府断案,大案子由刑部和大理寺宣判。” 罗刹正使摇头道:“不对吧,难道不应该是朝堂之上的每一位大人都可以伸手管辖的吗? 既然中书舍人说大明朝堂人人之礼,所以什么人都可以为使臣纠正礼法。 那么既然各位大人也皆知律法,自然都可以去审案宣判的吧。 别说各位大人了,中书舍人说大明百姓也都知道律法,那岂不是随便一个大明百姓也可以审案宣判了吗?” 徐璠大怒:“想不到你这罗刹人,倒也颇有口舌之利!这里是大明朝堂,你咆哮朝堂,不怕死吗?” 罗刹正使嘲讽地看着徐璠:“你们中国有个故事,是晏子使楚的故事,中书舍人可听过吗?” 徐璠一愣,心说你瞧不起谁呢?晏子使楚又不是什么高年级知识,我咋可能不知道呢?当下点点头。 罗刹正使正色道:“晏子拜见楚王时,楚王曾说,‘齐国没有人可派吗?竟派你做使臣?’ 晏子回答说,‘齐国的都城临淄有上万户人家,人们张开袖子就能遮天,挥洒汗水就是下雨,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怎么能说齐国没有人呢?’ 楚王说,‘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会打发你这样一个人来呢?’ 晏子回答说,‘齐国派遣使臣是有规矩的,有德有才的人被派遣出使有德有才的君主和国家。 无德无才的人被派遣出使无德无才的君主和国家。我晏婴最没有德才,所以只好出使到楚国来了。’” 徐璠很不满意,我他妈的都点头表示知道了,你还强行水了这么一段儿,简直是赤裸裸的看不起我啊! “罗刹使臣此言何意?难道你是在嘲讽我大明无德无才吗?你好大的胆子!” 罗刹正使昂然道:“并非如此!我的爵位是公爵,我是本国公认最有学问,最勇敢的贵族。 沙皇陛下出于对大明的敬重,派出了全国最高贵的使臣出使大明,可惜大明朝堂却让我大失所望。 作为使臣,我的身份已经写在了国书里,给了大明足够的尊重,可大明却并非礼仪之邦,让人叹息。” 徐璠怒道:“你不要信口雌黄,我大明怎么不是礼仪之邦了?我让你双膝跪地,也是大明之礼!” 罗刹正使正色道:“大明若是礼仪之邦,自然应该由礼部官员引导使臣行礼,而非所有人都可妄议。 若是人们知道一些知识,就可以不顾身份地指手画脚,那就像我刚才所说那样,百姓皆可坐公堂,人人都能当判官。 若果然如此,必将天下大乱。那是礼吗?自然不是。中书舍人身份不当,开口纠正使臣之礼,属于非礼。 你们的孔子说过,非礼勿言,非礼勿听。你既然说的已经非礼了,我对这非礼不听从,有何无礼之处?” 群臣都被惊呆了,这个长得像得了白化病的黑熊一样的家伙,竟然如此心思缜密,文采飞扬。 看来他说自己是本国第一才子加勇士,可能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啊。 可再怎么说这也是个蛮夷,被他说败了,大明的脸面何存? 嘉靖不满意地哼了一声,礼部左侍郎立刻挺身而出,打算为顶头上司的儿子解围。 “使臣不必如此纠结身份,徐舍人虽然不是礼部官员,但这个职位直属内阁,按理内阁管理各部,徐舍人也并非与礼部毫无关系。” 罗刹正使笑道:“这就是你们说的‘宰相门人七品官’吗?因为中书舍人属于内阁,内阁又能管理各部,所以他就可以代表礼部了? 我知道大明的皇宫里有很多太监,这些太监都直属于大明的皇帝。而大明所有人自然都是皇帝的子民。 按照这个逻辑,随便拿出一个太监来,都可以代表大明的任何一个人了?包括在朝的各位?” 礼部左侍郎没想到这罗刹人的思路如此刁钻,一时语塞,徐璠怒视他一眼,示意他退下。 老子只是在思考而已,你就以为老子对付不了头毛熊了吗?你跑出来抢什么风头,让万岁觉得我不行了吗? 礼部左侍郎退回阵列,心里也是咬牙切齿。妈的,要是不看在你老子份上,老子才懒得管你呢! 你被人家揍得眼冒金星,我冲上去替你争取了思考的时间,你竟然还敢用那种眼神看老子! 徐璠刚才喘了口气之后确实冷静了一些,当下一拱手,大声说道。 “大明的官职与罗刹官职多有不同,使臣不知道大明官职所属,故而有此疑问,也属正常。 但使臣仅凭身份模糊这一点,就说大明非礼仪之邦,实在过于武断,以偏概全!” 罗刹正使摇头道:“并非仅凭你身份模糊这一点,还有其他非礼之处。 我从头到尾,心平气和,从未高声叫嚷。反观中书舍人,你一声比一声高,满脸怒气。 然后回过头来,你却给我按了一个咆哮朝堂的罪名,这难道是不是非礼的行为吗?” 徐璠顿时语塞,对方说的一点没错,可他怎么能够就这么认输呢?他咬文嚼字的说道。 “我承认刚刚的声音是大了一点,但那是因为担心使臣听不清楚,并非恼怒咆哮之意。 此事纯属误会,除此之外,总该没有其他非礼之处了吧?” 罗刹正使神色忽然变得郑重起来:“请问,若是中书舍人有朝一日作为大明的使臣出使外国。 那些国家叫你病夫人,黄皮人,嗑药人,蛮族人,下等人,你会觉得这是有礼的吗?” 这一下不但徐璠怒了,群臣都怒了,一起怒视着罗刹正使,要不是怕被他抓住把柄,只怕已经破口大骂了。 徐璠喝道:“使臣无礼!我堂堂大明王朝,炎黄子孙,谁敢如此称呼,大明虽远必诛!” 罗刹正使冷冷的说道:“可你却口口声声称我为罗刹使臣,我明明是俄罗斯国人,与罗刹何干? 难道你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在你们大明的文化中,罗刹代表的是恶鬼? 民间百姓私下里称呼也就罢了,在朝堂之上,你竟然也公然以此称呼,当着使臣的面侮辱其国,这不是非礼吗?” 这一闷棍当真打得徐璠有些昏头转向了,而且他也深感冤枉,毕竟这个称呼也不是他发明的啊! 自元朝以来,中国人一直都称呼俄罗斯为罗刹国,但这其实还真不是为了侮辱俄罗斯,而是完全的音译问题。 中国人称呼日本为倭国,其实从刚一开始就多少带着点轻蔑的口气,毕竟‘倭’这个字就是说出大天来,也是代表矮子。 把一个平均身高比较低的国家,称为倭国,就像当着太监说不行一样,说明老祖宗当初对日本确实不是太尊重。 但罗刹国这个称呼,其实来历则比较复杂。主要的锅要由曾经统治过他们的蒙古人民来背一下。 当初蒙古人民征服了罗刹国,自然要搞清楚这个地方叫做什么,然后当地人用弹舌语嘟噜了一个词儿“rocia”。 蒙古人民虽然会喊麦和黑怕,但对弹舌语不是很精通,于是他们按照发音,编了一个适合蒙古人舌头的词“oria”。 而这个词比较符合蒙古人民的舌头,但对汉族人民的舌头并不友好,于是汉族人又对这个词进行了一次翻译,发现发音接近汉字的“罗斯”或是“罗刹”。 那为什么最终汉族人民选择了“罗刹”这个词呢?这就牵涉到翻译这门学问,请容我解释一下。 对汉语翻译学有研究的读者,都知道一件事儿,中国人在翻译学这方面,一向是看不起直接的音译的。 中国的翻译家讲究“信”“达”“雅”,这虽然是清朝翻译家严复先生总结出来的,但在他没总结之前,中国翻译界从古至今,也是一直这么干的。 “信”是指翻译外国话时,要能准确地表达原意,不能凭臆想胡乱篡改。 比如“压脉带”,这个词你就不能直接翻译成“压住脉搏的带子”,虽然听起来确实很像,而是要根据日语本意,至少翻译成“不要,停”。 “达”是指翻译外国话时,不要拘泥于原文形式,而要以通顺合理为主。 比如“压脉带”,在一段完整的对话中,你就不能简单翻译成“不要”,而要根据上下文,判断清楚究竟是“不要,停”还是“不要停”。 “雅”是指翻译外国话时,不要只顾着意思的准确,还要有一定的文采,不能太俗,最好是有现成的词语能表达其含义,不要完全生造词语。 比如“压脉带”,在一个完整的场景中,结合上下文及对话的一男一女的身份。 当然也可能是一男多女,一女多男,一男一男,一女一女,多男多女,因为翻译的是日语,所以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 总之你需要根据上下文及对话者的身份地位,受教育程度,寻找到合理的词汇,来表达这个词的意思。 例如男女双方都是平民,那直接翻译成“不要,停”就可以了,但如果双方是贵族,那就要翻译成“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当然中国翻译家“信达雅”的代表作数不胜数,为何我只用了这个词反复举例呢? 因为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而我猜测大家对这个词比较感兴趣,更容易记住这个知识点,是一片好心来的。 从日本说回罗刹,了解了“信达雅”的原则后,就很容易能明白,为啥这个发音最后会被翻译成“罗刹”了。 因为“罗斯”和“罗刹”这两个词,让中国人二选一来读,那中国人闭着眼睛也会选择“罗刹”。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罗刹”不管怎么说,它在中文里是已有的词汇。 而“罗斯”对于中国人来说,就不叫个词儿,跟“压脉带”一样摸不着头脑,不符合翻译规则。 这段内容对于给本书做有声书的主播十分的不友好,但我也没办法,只能说声抱歉。 因为我总得说清楚,我们中国人民一向是很善良的,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对罗刹国怀有恶意的。 只可惜这么专业的翻译学,徐璠是不清楚的,所以他被罗刹正使这一质问,顿时就蒙圈了。 “这……大明并没有侮辱罗刹……啊不,俄罗斯国的意思,这只是个称呼而已……” 罗刹正使并不买账:“只是个称呼?那我刚才说的那些对大明使臣的话也都只是称呼,怎么,你肯认吗?” 徐璠额头冒汗:“可你说的那些,本来就是侮辱人的词,饱含恶意!” 罗刹正使步步紧逼:“那罗刹这个词,难道不是形容恶鬼的吗?难道不是侮辱我国,饱含恶意吗?” 徐璠恼羞成怒:“华夏文化,博大精深,你懂什么?我说罗刹没有恶意,就是没有恶意!” 罗刹正使冷笑道:“你不但用恶词称呼我国,还在大殿之上,公然斥骂他国正使什么也不懂,这难道不是非礼吗?” 徐璠知道自己掉入了这个罗刹人的陷阱,一环扣一环,越陷越深,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快刀斩乱麻。 “你这般咬文嚼字,无理取闹,不就是不想双膝下跪吗?就算我非礼勿言了,你也可以非礼勿听了。 不跪就不跪,你出使我大明,自然是有正事儿要谈的,你可以说正事儿了!” 罗刹正使摇头道:“既然大明承认了对俄罗斯国正使无礼,大明又自认是礼仪之邦,总该给我个交代吧? 我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你们的文化里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只要大明朝廷愿意改正非礼的行为,向我国道歉,我自然就不追究了。” 徐璠松了口气:“这是自然,大明是礼仪之邦,自然知错能改,我们不要求你双腿下跪了。贵使也不要再纠缠于此了,那是最好的。” 罗刹正使微微一笑,挺直身子,首战告捷让他的气势更加惊人,他俯视这徐璠,开口道。 “大明在朝堂上都能对他国出使的正使无礼,在朝堂之外肯定更加蛮横。 你们悍然入侵俄罗斯,帮助叛逃的土特部族,难道不是非礼至极的行为吗? 既然大明知错能改,那就请将土特部族逐出大明,我俄罗斯国自然就不再追究,还可与大明结为兄弟之邦。” 「你们不投票不催更,难道不是非礼的行为吗?」 第六百七十八章 非礼勿言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群臣也顾不得非礼勿言了,纷纷痛斥罗刹正使无礼至极。 罗刹正使摇头道:“大明是礼仪之邦,既然在朝堂上知错能改,为何在朝堂外反而不行呢? 难道说大明只有中书舍人能做到知错能改,其他人却都是知错不改,蛮横到底的吗?” 徐璠也不是蠢人,他何尝不知罗刹正使这是把自己架到了火上烤?可他该怎么反驳呢? 自己刚刚知错就改了一把,承认了自己对人家无礼了,也免除了人家下跪的礼节,得到了人家的表扬。 现在回过头来,人家说你还有一件更大的事儿,也做错了,你还是得知错能改,才算礼仪之邦。 礼仪之邦虽然是个虚名,但中国历朝历代还都挺重视这个虚名的,生怕被人家认为是蛮夷之辈,不知礼义。 其实以徐璠本来的谈判水平,就算不敌罗刹正使,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他确实是轻敌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从比关西道外还冷的苦寒之地跑来的蛮夷之辈,竟然如此通晓中国文化,如此狡诈善辩! 徐璠无奈之下,只能耍赖了,毕竟既不能答应对方的条件,也不能承认大明不是礼仪之邦,那就只剩下耍赖的一条路了。 虽然耍赖也不光彩,但是比起那两个选择来,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正使心急了!刚才我只是说让正使不要纠结这些小事儿,大明也不纠结于贵使是否双膝下跪了。 这本是大明宽厚待人之礼,并未说过大明承认非礼,自然也就谈不上知错就改。” 罗刹正使见徐璠耍赖往回倒腾,也并不生气,他就像一个象棋高手一样,已经走出了抽将的路数。 徐璠在他设下的陷阱里,只能来回躲闪,他将一次军,就可以抽掉徐璠的一层防御,他可以反复将军。 到最后,徐璠一定会被他抽得连内裤都不剩,假如大明的贵族和罗刹贵族一样穿内裤的话。 “中书舍人,既然你说大明并未承认非礼,那我还是要问,你和礼部官员都称呼我国为罗刹,难道罗刹不是个恶词吗?” “当然不是,贵使对我华夏文化不够了解,故而有此误解,其实罗刹也是个好词儿。 众人一起猛然回头,就像一个大型的探戈舞会一样,回头太猛的几位甚至都扭了脖子上的大筋。 萧风青衣白袍,气宇轩昂地站在大殿门口,冲嘉靖一拱手,步履平稳的走进大殿,身后跟着的陆绎则悄悄的离开了。 嘉靖满意地冲陆炳点点头,意思是你儿子跑得挺快的,没耽误事儿,不枉我提拔他。 从罗刹正使开始讲“晏子使楚”的典故时,徐阶就已经悄悄的给嘉靖打手语了:风紧,我儿子不行,赶紧换人! 嘉靖立刻给陆炳使眼色:老徐知道他儿子不行了,你赶紧派人去找萧风来,要快! 陆炳立刻找到陆绎:飞马去找萧风,再飞马把他带回来!别磨蹭,他就是还光着屁股睡觉呢,也先抱到马上,衣服可以路上穿! 陆绎和萧风都很幸运,因为萧风昨天晚上消耗过度,所以今天早上没力气回笼叫了,避免了被光屁股闯门的风险。 罗刹正使精神一振,死死的盯着萧风的衣服,眼神中露出郑重的神色,就像一个打完小怪终于见到了boss的圣骑士一样。 之所以不说像野蛮人一样,是因为人家毕竟是信上帝的,所以选择职业的时候还是要给点尊重。 萧风的个头比徐璠高一些,但跟罗刹正使比起来,还是要矮一头,可他站在罗刹正使的面前,人们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罗刹正使的气势被克制,不知不觉地开始变弱。萧风甚至都没有扬起脸来看他,只是平视着他的下巴。 罗刹正使为了看清萧风的眼神,不得不将头低下,与萧风对视,就像一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一样。 随即他感受到了这个姿势的不对劲,赶紧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样就可以不用低头而和萧风对视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大明的天师,萧风?我听国内的商人们和将军们提起过你。” 萧风微微一笑:“是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罗刹正使挺起胸膛:“我叫亚历山大,是俄罗斯国的公爵,沙皇陛下最信任的贵族。” 萧风点点头:“亚历山大,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有什么意义吗?” 亚历山大骄傲地点点头:“亚历山大在俄语中是勇敢的意思,我的父母希望我成为一名勇敢的人。” 萧风笑道:“你这个名字起得不好,你父母太没有见识了。” 亚历山大怒气上涌,但他十分冷静,沉住气,冷笑道。 “萧天师,你们大明朝堂的非礼我已经领教过了,你不用再给我新增加证据,也已经够用了。 但你若是觉得大明可以蛮不讲理地侮辱其他国度的使臣,我也不介意让天下各国都看看大明的嘴脸。” 萧风诧异道:“我怎么非礼你了?我只是提醒你父母起的名字不好,你就对我恶言相向,诬陷我非礼。 难道这就是你们罗刹人所谓的礼吗?你就是说给天下人听,只怕也没人能认同你的道理吧。” 亚历山大怒道:“我父母给我起的名字,是勇敢的意思,你凭什么说他们没有见识,侮辱我的父母?” 萧风不解的看着他:“并非我侮辱你的父母啊,是你自己的道理,侮辱了你的父母,却反来怪我?” 亚历山大气笑了:“哦?我听说过萧天师善于强词夺理,你倒是说说,我自己的道理怎么侮辱了我的父母?” 萧风叹息道:“你既然对我大明文化如此精通,自然该知道,压力山大这个词,在汉语里是什么意思。 压力像山一样大,那岂不是说这个人活得很辛苦,很悲惨吗?你父母给你起这样的名字,难道不是没见识吗?” 亚历山大一愣,他想要反驳一下,却意外的发现,萧风对压力山大的解释还真是没什么毛病啊!但他当然不能认输。 “萧天师,我父母给我起的名字是俄语的,变成大明的汉语,虽然发音相同,但意义不同。 俄语的名字,自然要以俄语的意思为主,汉语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不能因此说我的名字不好,父母没见识!” 萧风笑了笑:“那请问贵使,罗刹这个词,在你们俄语的发音里,又是什么意思呢?” 亚历山大心里一沉,妈的上当了!可他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含糊其辞。 “这个词,嗯,在我们俄语中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萧风冷笑道:“怎么,为了强词夺理,连国家的脸面都不要了吗?连国家的名字都不要了吗? 罗刹这个词,是蒙古人读俄语的‘rocia’发音,而‘rocia’在俄语中,就是你所说的俄罗斯的意思! 不但是蒙古人发音如此,就是不列颠和爱尔兰人的语言中,把你们叫做‘russia’,也是罗刹的发音!” 群臣都很懵逼,不知道萧大人是在瞎掰还是在胡扯,难道萧大人还真的懂什么不列颠及爱尔兰人的语言? 只有主客司的郎中佩服得五体投地:“萧大人所说不差! 虽然大明与不列颠朝廷没什么来往,但佛朗机人很多都会说他们的话。他们的发音就是这个味儿的!” 罗刹人与不列颠人都信上帝,平时交往不少,现任沙皇和伊丽莎白还写过信,当过笔友。 亚历山大自然也会英语,见萧风竟然如此渊博,情知也无法含糊过去,只好强辩道。 “虽然如此,可是大明本来可以用另外的词来代替的,比如‘罗斯’,‘若失’,‘落差’等词,为何偏偏选了‘罗刹’这个恶词呢?” 萧风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俄语的名字,自然要以俄语的意思为主,汉语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 既然汉语的意思不重要,你揪着俄罗斯国的汉语名字,扯来扯去的,说我们侮辱了你们。 怎么你的父母把你叫压力山大都没能侮辱到你,我们叫一个罗刹就侮辱了你们全俄罗斯人了吗?” 亚历山大顿时语塞了,他的脸上也开始出汗了,眼睛开始转动,脑子里的小齿轮咔咔作响。 徐璠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就像刘彤每次认真学习萧风的发言一样,心里既十分窝囊,又十分不忿。 就这样吗?这样就可以了?早知道这样,我也行啊!我也会问他叫什么名字啊,然后说亚历山大不好啊! 然后我也说一下俄语的……这个不会,但我可以说一下不列颠的……这个也不会,无所谓,总之我应该也行的啊! 亚历山大脑子里的齿轮终于转起来了:“萧天师,抛开这些不谈,你进大殿之前,曾说过一句话。 你说其实‘罗刹’也是个好词儿!那就请萧天师给解释一下吧!若解释不清,就依然是非礼!” 徐璠怒极:“你这罗刹人太不讲道理!明明已经理屈词穷,却又翻回去找后账,无耻之尤!” 一面对徐璠,亚历山大立刻气势就起来了:“是中书舍人刚才先翻的后账,我都没说什么。 怎么大明朝堂上,只需你们翻后账,不许别人翻后账吗?这么蛮横,不是非礼是什么?” 萧风微笑着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徐璠闭嘴,然后云淡风轻的看着亚历山大。 “你说得对,既然我们翻了后账,就不能不让你翻,否则就是非礼了。你想知道‘罗刹’为何是个好词儿,对吗?” 亚历山大冷笑道:“正是如此。我对你们的文化也颇有研究,倒想听听天师的高见,‘罗刹’怎么能是个好词儿了!” 萧风点头笑道:“既然你知晓华夏文化,那请问,罗是什么意思?” 亚历山大一愣:“罗……是一个字啊,这一个字能有什么意思呢?” 萧风摇头叹息道:“这说明你对华夏文化研究不深啊。在华夏,别说一个字了,只要落笔,都有其含义! 罗者,锦绣之物也,例如绫罗绸缎。罗者,神圣之物也,例如大罗金仙。 罗者,庄严之物也,例如阎罗地藏。罗者,正义之物也,例如天罗地网。” 亚历山大愣住了,萧风说的这些,他都是知道的,萧风确实没有胡说八道,他不甘心的问道。 “那……那刹呢?刹难道是个什么好字吗?” 萧风笑道:“刹当然是好字!刹者,快速之物也,例如刹那芳华;刹者,广阔之物也,例如庄严宝刹。 刹的本意是国土田地,罗刹二字加起来,分明是说你们国家幅员辽阔,锦绣庄严,神圣正义,发展快速。 这两个字组成的词儿能不是好词儿吗?你既然有学问,倒是再给我找出两个比这更好的字儿来!” 亚历山大脑子里的小齿轮终于开始冒烟了,按照这个解释,这两个字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善意词语。 再找两个更好的字儿,他真的是做不到啊!但他毕竟是冷静坚强,机智过人的,勉强挣扎道。 “虽然天师说得天花乱坠,但这个词毕竟在大明人人皆知,是形容恶鬼的……” 萧风正色道:“这就是贵使孤陋寡闻了。贵使信奉上帝,对佛教的研究并不深,难免谬误。 罗刹一词,虽然有恶鬼之意,但却并不是大明百姓赋予它的,而是你们自己赋予它的。” 亚历山大一愣,连连摆手:“不不不,众人皆知,罗刹乃是佛教中的词语,传到了华夏之地。 我们俄罗斯一直是信奉上帝的,既不会使用罗刹这样的词语,更不会赋予它什么含义!” 萧风摇头道:“我说的不是罗刹人,我说的你们,是比罗刹还要古老的时代,也是你们罗刹人的祖先——雅利安人。 我知道你们自称是斯拉夫人,但从种族上来说,斯拉夫人也是雅利安人的分支之一。 雅利安人是一个古老游牧民族,原本生活在乌拉尔山脉的南部草原上,就在如今你们罗刹的地盘上。 后来从那里向四处扩散,到处打仗和征服,印度之地,也就是如今的莫卧儿帝国周边,俗名傻三的,便是其一。 传说当时雅利安人占领印度,屠杀了很多土着人。也许是为了让战士们对土着人下手时心里障碍小一些,雅利安人把这些土着人称作‘罗刹’。 不管这个罗刹的真实含义是什么,你们老祖宗的想法,咱们现在是很难弄清楚了。但它代表的一定是丑陋、凶残、没有人性的意思。 一千年后,佛祖释迦摩尼诞生,创立了佛教。而此时‘罗刹’这个词所代表的恶意,在印度早已根深蒂固。 所以在佛教中,当需要一个词来称呼那种凶恶的存在时,自然就被人们用了‘罗刹’这个词。 所以说,‘罗刹’代表恶鬼之意,并不是我华夏文明中的思想,而是印度人的思想,追根溯源,是雅利安人的思想。 而雅利安人是你们罗刹人的老祖宗,同样一个词,在我们华夏文明中代表着那么多美好的意思,却被你们的老祖宗给糟蹋了。 这样想想,你是不是就明白了?我们大明叫你们罗刹,是在夸你们。而你们自己感觉被骂了,是因为你们的祖宗把这个词给搞脏了。 同样的一个词,我们夸人,你们骂人,你说说,到底是谁非礼?是你们罗刹人非礼,还是我们大明人非礼?” 亚历山大的汗水终于从脸上滑落了,他既震惊于萧风学识的广博,远胜于自己,又痛苦于自己偏偏还都知道一点儿。 正是因为都知道一点,所以知道萧风不是胡说八道,而是每件事都有根据,就算不完全准确,也差不太多。 眼见自己已经没法再掰扯了,亚历山大只好强笑一下,试图改变赛道,重头再战。 “既然非礼之事,天师已经说清楚了,此事就过去吧。咱们还是探讨一下土特部族之事……” 萧风沉下脸来,冷冷的说道:“此事还没过去吧。既然贵使承认大明并没有非礼之处,那贵使是否也该遵礼而行呢?” 亚历山大试图装糊涂:“遵礼?我一直都很遵礼啊。我没有大吵大叫,没有失礼的举动……” 萧风淡淡地说:“凡外国使臣,见我大明皇帝,当遵守大明礼法,双膝跪地! 大明皇帝可以赐免礼,但那是大明皇帝的权利。大明皇帝不赐,就不能免!” 亚历山大眨眨眼睛,指向徐璠:“虽然罗刹一词是误会,但这位中书舍人,确实冲我大声咆哮了。 而且他还越俎代庖,明明不是礼部官员,却试图指挥我行礼。咱们双方都非礼了,就都算了吧。” 萧风摇头道:“你不遵礼法,在场官员都可以提醒你,注意,只是提醒,并非指挥,所以不算非礼。 至于他说话大声,有失礼节,这事儿大明不抵赖,但也不会就和你两边都算了。 徐舍人大声失礼,大明自有礼法惩戒,打两巴掌就是了。他要守他的礼,你要守你的礼!” 徐璠一愣,恼怒地看着萧风。他不想跪就不跪吧,你干嘛把我豁出去呢?老子倒要看看,谁敢打老子? 正要开口理论,忽然觉得耳边风声,没等反应过来,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顿时眼冒金星。 徐璠火冒三丈,正要看清是谁如此大胆,另一边脸被反手又抽了一个耳光,两边都带上了巴掌印。 然后他也看清了,抽他耳光的正是当朝首辅,他的父亲,徐阶。 徐阶压根没搭理被自己抽的晕头转向的儿子,只是冷冷的看着亚历山大,面沉似水,声音像石头一样坚硬。 “贵使,现在你可以跪了!” 「各位,现在你们可以投票催更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国门之外 群臣都被这两巴掌打出了血气,怒视着亚历山大,异口同声的怒吼道。 “跪下!” 饶是亚历山大胆大如斗,冷静如石,也被这一声怒吼吓得一哆嗦。 这是举国之怒,当这些读书人被激发了血气,从心底里真正觉得自己代表了大明时,气势相当惊人。 这也是为何历朝历代,那些看似骨头很软的文人,重压之下,总会有让世人惊艳的时刻。 亚历山大看向萧风,忽然道:“听说萧天师上朝从不跪拜,想来对这俗世之礼是不太在乎的吧。 为何一定要逼着我双膝跪地呢?孔子不是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吗?” 萧风微微一笑:“你说这个啊,这个也简单。我朝万岁崇敬道教,对道门真人有免礼之赐。 只要贵使对天发誓,从此再也不信上帝了,皈依我大明道宗,我也可以为贵使申请这个待遇。” 亚历山大咧咧嘴,算了吧,他要敢这么干,就算出使成功,消息传回莫斯科,他也得被沙皇干掉。 而且看萧风那副似笑非笑的损出,亚历山大敢保证,这个消息一定比他回去的都快! 一个是下跪丢个人,气势上受挫而已;一个是回家可能会被教廷和沙皇干掉,两害相权取其轻…… 亚历山大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倒在地,因为他从来没用过这个姿势,显得十分别扭,就像一条腿残废了一样。 “俄罗斯国使臣亚历山大,叩见大明皇帝。” 嘉靖轻轻地松了口气,他当皇帝以来,接见过很多使节,但和大明同样分量的大国使臣,这还是第一次。 看着亚历山大跪在台下,他的心里升起一股豪情壮志,心中的天下范围,忽然间就扩大了许多。 “使臣请起,我大明是礼仪之邦,不会强人所难,其实使臣的腿确有难处,说一声也就是了。” 亚历山大心中咒骂,我信你个鬼,我们这为了这点屁事都争论两章了,你放过一句屁吗?现在我跪完了你才来这么一句! 亚历山大憋着一口气站起身来,试图重新找回自己身上的气势,故意向萧风靠近一步,逼视着他。 “萧天师,如今我的礼节已经圆满,是否该讨论一下正事儿了? 土特部族叛逃,我国骑兵奉命追击,大明强行插手,袭击我军。我军不愿挑起冲突,全程没有还手。 大明骑兵却纵马杀戮,甚至追杀不止,在诸多小国之内,屠杀我国骑兵。请问,这是何道理?” 萧风静静的看着他的下巴,一点都没有抬头看他目光的意思,这让亚历山大犀利的目光无法发挥作用。 亚历山大感觉就像奋力一拳打空了一样,不得不再退后一步,以便让萧风看清自己眼神中的威严。 没想到萧风却随着他的脚步上前一步,这样两人的目光依旧对不上,亚历山大只好再退一步。 然后萧风又进了一步,亚历山大连退三步后,萧风终于不再跟进了,看着亚历山大微微一笑。 “贵使,请问大明骑兵和罗刹骑兵相遇交战之处,是在罗刹国境内吗?” 亚历山大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虽然不在我国境内,但也不在大明境内!” 萧风笑了笑:“那就是双方的一场遭遇战呗。两国骑兵见面打了一仗而已,与土特部族何干?” 亚历山大一愣,这事儿也是能抵赖的吗?群臣也都愣住了,这事儿咱们也能赖掉的吗? 亚历山大大声道:“天师此话何意?难道你想说大明骑兵不是去救土特部族的吗?” 萧风摇摇头:“当然不是了,谁告诉你们,我们是去救土特部族的吗?充其量也就是碰巧了而已吧。” 亚历山大怒道:“你……好,就算你们不是去救土特部族的,但你们袭击我国骑兵,导致土特部族逃走,总是事实吧!” 萧风依旧摇头道:“两军相遇,打了一仗,谁能说得清是谁开的第一枪呢?你能证明是大明先开枪的吗?” 亚历山大当然证明不了,但他咬牙道:“凡事总是要讲理的!相遇之地并非是俄罗斯国土,也非大明国土,双方去哪里干什么? 我国骑兵是为了追杀叛逃的土特部族到的那里,大明骑兵有什么理由会到那里去呢? 天师说能说出道理来,也就罢了,若是说不出道理来,难道大明又要强词夺理吗?” 萧风淡然道:“大明骑兵到了那里,自然是为了巡逻,防止外敌入侵的,有什么问题?” 亚历山大冷笑道:“大明骑兵巡逻,竟然巡逻到了大明的境外,这能说得过去吗?” 萧风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亚历山大,目光中的寒意让亚历山大一愣,顿时闭上了嘴。 “大明骑兵巡逻到哪里,需要罗刹人同意吗?我们过境的国家都没说什么,怎么罗刹是掌管天下了吗?” 亚历山大想了想,觉得萧风的话虽然蛮横,却也难以辩驳,只得咽了口口水。 “我不是在干涉大明巡逻,但现在咱们是在讲理,天师若也想讲理,就该有些诚意,而不是这般强横。” 萧风正色道:“大明骑兵出境巡逻,一是为了保护大明联邦,二是为了御敌于国门之外!” 亚历山大一愣:“御敌于国门之外?御什么敌?” 萧风看着他:“当然是罗刹人了!罗刹之前的一万火枪骑兵,都打到我大明的宣大一线了! 若不是宣大总督仇鸾将军率领众位将官拼死一战,没准你们的骑兵此时都打到大明京城来了! 现在我们的仇鸾总督还卧床不起呢,你身为罗刹贵族,这么大的事儿,你敢说你不知道吗?” 亚历山大脸上一红:“此事乃是罗南德管束不严所致,沙皇陛下已经责罚过了,我对此表示歉意,还望大明谅解。” 萧风露出了微笑:“罗刹国既然知错就改,大明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不过有一点要说清楚。 在此之前,大明从未将兵马打到过罗刹境内,罗刹的兵马却打到了大明的境内,这么说没错吧?” 亚历山大无奈点头:“可以这样说。” 萧风笑道:“所以大明防备罗刹,不想让罗刹人再打进大明境内,御敌于国门之外,这个想法是不是也很讲理呢?” 亚历山大继续无奈:“是合理的。” 萧风淡然道:“既然要御敌于国门之外,那么大明骑兵往国境外面巡逻一下,是不是也很合理呢?” 亚历山大此时无法反驳,只好继续点头。萧风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 “大明骑兵在境外巡逻,发现了罗刹的骑兵气势汹汹地冲着大明的方向冲过来。 既然之前罗刹骑兵曾经深入大明国土,打到过宣大一线,大明骑兵认为罗刹骑兵是来进攻大明的,是不是也很合理呢?” 亚历山大张口结舌:“这……” 萧风冷冷的说道:“贵使,我怀疑,这整件事都是你们罗刹国导演的一出戏啊。 土特部族都忍了你们那么久了,这次怎么就忽然忍不了了呢?肯定是你们过分了呀,逼人家跑啊! 你们知道土特部族也没别的地方跑,肯定是往大明跑,于是你们就趁机追着土特部族,追进大明。 土特部族那么多人,进入大明境内,必将引起大明草原的混乱。这样你们就可以趁机攻打大明了。 可惜呀,你们没想到大明的骑兵如此警惕,坚持巡逻。于是双方就在半路遇上了。 你们见阴谋破产,于是恼羞成怒,大打出手,可惜被我们的骑兵给打败了。 贵使,你说我这个推测,是不是比起你说的什么土特部族叛逃,要更加合理啊?” 嗯?群臣连连点头,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纷纷斥责罗刹国阴险狡诈,不当人子。 亚历山大连连摇头否认:“不不不,绝无此事,我国没有这种计划,确确实实是他们自己叛逃的!” 萧风皱紧了眉头:“这么一想,还不止这一种可能性呢!没准土特部族压根就是帮你们演戏的! 他们假装说要回家,其实潜伏在我方,等待时机帮你们里应外合,是不是也有可能呢?” 亚历山大一愣,随即大喜,萧风言辞如此犀利,怎么会忽然出了这么一个昏招呢? “若大明怀疑土特部族是内应,那不是更应该将他们赶出大明的吗?” 萧风微微一笑:“本来我是怀疑的,可贵使今天一上来就要求大明将土特部族赶出大明,反而帮他们洗清了嫌疑。 如果他们真是内应的话,罗刹国应该对此事装聋作哑才对啊,怎么会主动要求把他们赶出去呢?” 亚历山大大怒,知道自己被萧风耍了,自从萧风上殿后,他屡屡受挫,此时火气已经快从鼻子喷出来了。 “萧天师!不管怎么说,土特部族一直生活在俄罗斯,他们就是俄罗斯的国民,是沙皇的治下子民! 如今他们叛逃到大明,俄罗斯国要求大明不得收留,这总是讲理的吧?” 萧风眨眨眼睛:“还请贵使详细解释一下,为什么是讲理的呢?” 亚历山大耐心地解释道:“一国子民,也是国家财富的一部分,和金银牛羊是一个道理。 如果俄罗斯的牛羊群跑进大明的国境,大明作为礼仪之邦,自然是会把牛羊还给俄罗斯的,对吧? 若是大明明知这些人是其他国家的,但还强行收纳,那与隐匿别人逃跑的牛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亚历山大把国民比作牛羊,话说得虽然比较难听,但道理还是比较清楚的,而且各国高官贵族的心里,估计也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的这个比喻,还真是很有道理的。既然土特部族是人家的财产,那么大明赖着不还,确实也理亏。 群臣忍不住看向萧风,看萧风如何应对。既不能承认大明隐匿别人的财产,又不用赶走土特部族。 萧风叹了口气:“贵使啊,虽然你的比喻很有道理,但人毕竟是人,和牛羊是不同的。” 亚历山大嘲讽道:“大人身居高位,就不要装出一副众生平等的样子了,大家心知肚明。 你们的道教神仙,老子不是也说过,‘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吗?可见各国并无差别!” 萧风摇头笑道:“你毕竟是只知皮毛,不过算了,给你详细解读《道德经》,那是白便宜你了。 道不轻传,你既然是信上帝的,注定理解不了道法自然,天下至仁的道理,我也懒得教你。 我说的人与牛羊不同,是按你的思路说的。就算两者都是财产,可牛羊是当不了奸细的,人却可以。” 亚历山大一愣:“奸细?你刚才不是说,我要求大明将土特部族赶出大明,已经洗清了他们是奸细的嫌疑了吗?” 萧风摇摇头:“不不不,刚才我又想了一下,这会不会又是你们的计中计呢?你听我给你解释啊。 土特部族帮你们演戏,领着你们冲进大明。如果形势好,你们就一起动手攻打大明。 如果形势不好,比如半路上被我们发现了,他们就旁观形势,如果罗刹骑兵打赢了,他们就跟着你们继续打大明。 如果罗刹骑兵打输了,他们就按原计划潜伏到大明,等待时机和你们里应外合。 然后为了让大明对土特部族不起疑心,你们罗刹国又派你来出使,假装要求大明赶走土特部族。 你们明明知道大明是礼仪之邦,见不得罗刹人欺负土特部族,是不会赶走他们的。 而且这样一来还洗清了他们的奸细嫌疑。你看,这样一分析,是不是也很合理?” 亚历山大被萧风绕来绕去的绕得快晕了,他终于忍不住怒吼了起来。 “既然你怀疑他们是奸细,那就把他们赶出大明啊!” 萧风收起笑容,淡淡的看着亚历山大:“贵使,既然有奸细的嫌疑,大明还能放他们走吗? 自然是要留下来仔细观察,看他们什么时候会露出马脚,才是合理的做法啊!” 亚历山大喘着粗气:“那你们需要观察多久呢?既然怀疑是奸细,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对有奸细嫌疑的人,要观察多久,要如何观察,大明自有章程,不劳贵使操心! 听说人越是在无拘无束的时候,越容易放松警惕。所以大明决定让土特部族像正常草原部族一样生活。 一年观察不出来就观察两年,两年观察不出来就观察十年,十年观察不出来就观察一百年! 反正他们会有子孙,我们也会有子孙,子子孙孙地观察下去,没准观察个几千年,就看出真假来了。” 亚历山大知道自己又被萧风给耍了,可萧风说的每句话都在理上,看来今天讲理是讲不过了! 亚历山大双拳紧握,全身的骨节发出一串爆竹一般噼里啪啦的声响,整个人就像又高大了一圈一样。 群臣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徐阶沉声道:“怎么?贵使理屈词穷,这是打算动武了吗? 你也未免太看不起大明了吧,这殿上殿下的武士,你当是摆设吗?” 亚历山大摇摇头:“不,你们汉人强词夺理,我说不过你们了。但我奉命出使,不能输得这么窝囊。 在我们俄罗斯,作为贵族,我有权挑战另一个贵族,进行光荣的决斗!因此我要挑战萧天师! 当然,这里是大明,自然有你们的规矩。你若是不敢答应,我也能理解。但至少我为俄罗斯做了应该做的事!” 群臣纷纷斥骂,谁要跟你个白毛熊动粗,你也不看看你和萧风的身形对比,压根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文臣们对功夫不了解,只是单纯的看体型,就觉得萧风绝对的吃亏,但陆炳却知道,并不仅仅如此。 萧风此时的功夫之高,在大明也是少见的。但亚历山大刚才的表现,却也绝非仅仅是身高体壮能做到的。 那一串骨节的响声,清晰均匀,连绵不断,分明是有极强的外家功夫在身的。 很多人以为武功一道,是中国独有的,其实不然。中国独有的武功,只在于内功。 外国的武道中,主要倾向于对肌肉和骨骼的极致开发,以求达到极致的速度和力量,同时增强抗击打能力。 其中也有一些功法,类似于内功,例如对核心力量的专门训练,做动作时对呼吸的训练等等,但都只是类似,达不到中国内功的完整体系和深奥程度。 可外功达到顶峰时,其威力也是十分可怕的,尤其是有些人天赋异禀,生来筋骨就比常人强悍,或是天生神力,这种人练外功的上限更是可怕。 联想到亚历山大开始时说过,他的名字就是俄语中勇敢的意思,看来沙皇这次挑选的使臣还真是煞费苦心,文武双全! 嘉靖看了陆炳一眼,陆炳想了想,微微摇头。他对萧风知己,但对亚历山大却不知彼,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嘉靖正要开口,萧风淡然一笑:“和你决斗也不是不行,只是决斗必有胜负,赢了怎么说,输了怎么讲呢?” 亚历山大昂然道:“你若赢了,土特部族随你们怎么处置。我若赢了,你们就得把土特部族赶出去!” 萧风摇摇头:“这件事主动权本来就在大明手中,这就相当于你看上了我的骏马,要跟我决斗。 然后说你赢了马就归你,我赢了你就不要我的马了。天底下还有这种只赢不输的好事吗?” 亚历山大想了想,觉得萧风仍然是强词夺理,可仍然是夺在了理的麻筋儿上,让人难受至极。 “那依天师之见呢?你觉得什么赌注合适?” 萧风淡淡的说道:“重新划分国界,以乌拉尔山脉为界!” 「赞成的人投票催更!」 第六百八十章 亚欧分界 朝中大臣们其实对于罗刹国究竟有多大,以及乌拉尔山脉在哪里,大部分并不清楚。 只有专门研究土地的户部和专门研究历史的礼部,对此有一些概念,忍不住都吃了一惊。 亚历山大的反应就更激烈了,简直要跳起来骂街了。 乌拉尔山脉是亚欧大陆的分界线,莫斯科公国的一小部分,本就跨越了乌拉尔山脉,延伸到了西伯利亚。 虽然此时西伯利亚汗国名义上还在,西伯利亚地区的大片土地名义上还是属于蒙古人的,但俄罗斯早已经视这里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而因为气候寒冷,西伯利亚汗国人口稀少,加起来才二十万人口。在这片广袤的大平原上,就像中年男人的头发一样分布稀疏。 人少也就罢了,还十分落后,连像样的铁制兵器都少,更别说热兵器了,所以俄罗斯若是想占领这里,确实没多少难度。 实际上罗刹国人如今出入西伯利亚地区,就像在自家庭院一般,这次追杀土特部族,和大明打的这一架,就是在西伯利亚的边缘地带。 而俄罗斯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吞并,一是在欧洲地区也在打仗,而且打得挺凶的,否则也不会急赤白脸地征兵征税,导致土特部族跑路了。 相比而言,西伯利亚就像已经运到了袋口的台球一样,随时可以落袋,反而没必要太着急动手。 第二个原因,就是最近几年,大明的实力越来越强,沿着草原一路向北扩张,也已经到了西伯利亚的边缘了。 由于和大明之前交过两次手,都没占到便宜,所以沙皇对大明心存忌惮,暂时不愿意轻易招惹了。 而且沙皇觉得西伯利亚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大明也未见得就稀罕,完全可以先冷处理一下,当个缓冲区。 等到有把握击败大明时,再一举拿下整个西伯利亚,甚至还可以顺势向着大明的草原腹地扩散。 这番如意算盘,今天直接被萧风击碎了,算盘珠子都崩到脸上了,亚历山大岂能不惊怒? “萧天师此言……那个不对!我莫斯科公国本就横跨乌拉尔山脉,你若说在西伯利亚地区进行划分,还可商议,怎能信口开河,侵占我国领土?” 萧风微微一笑:“你国领土?罗刹国原本一直都在乌拉尔山脉以西,那条山脉本身就是欧亚大路的分界线。 是因为蒙古人跨越了乌拉尔山脉,占领了你们罗刹国。之后莫斯科公国在金帐汗国的统治下壮大了。 等金帐汗国没落之后,莫斯科公国获得了蒙古人的部分地盘,才有了乌拉尔山脉以东之地。 所以说,乌拉尔山脉以东,本就是蒙古人的,并非你们罗刹人的,这一点,我说错了吗?” 亚历山大怒道:“国运有兴衰,强者可为王。蒙古人既然衰落了,莫斯科公国获得他们的土地有何不妥? 大明如今的土地,不也是从蒙古人手中获得的吗?你这不是只许贵族放火,不许平民点灯吗?” 萧风惊叹道:“你还真是对我华夏文化知之甚深啊,这句话你都知道啊,可以可以。 你说得对,国运有兴衰,可问题是,既然大明已经接受蒙古人为大明的子民,那么他们的土地自然也就归大明了。 西伯利亚平原,与我大明的大漠草原是连着的,与你罗刹国的京城莫斯科还隔着个乌拉尔山脉呢。 任谁来说这个道理,也不可能说西伯利亚应该属于罗刹国,而不属于大明吧?” 亚历山大拼命摇头:“这却不可,山川河流是天生的长的,而国家却是后来形成的。岂有国界以山川河流划分的道理?” 萧风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以山川河流划分国界,对两个大国来说,是很有好处的。 比如大明要攻打罗刹国,需要翻山越岭,自然不便;罗刹国要攻打大明,翻山越岭也是难过。 双方在山脉两侧驻军防守,就像两户人家之间割上一道高墙,彼此少了很多磨擦,岂不更好?” 亚历山大怒道:“乌拉尔山脉本身就是俄罗斯境内的墙,你现在要把它变成两家公用的墙,还如此大言不惭!” 萧风收起笑容:“大明如此提议,自然是有原因的!你罗刹国屡次挑衅,入侵大明领地,失礼在先! 若是有这道墙,大明还可放心些。若是罗刹国坚持跨越这道墙,那大明只能认为罗刹国随时准备进犯。 大明虽不好战,可也不能被动挨打。为了安心,只能将乌拉尔山脉这一侧的罗刹人,都赶回那边去!” 亚历山大知道说是说不过萧风了,干脆也不废话了,两手一抖,毛皮大衣落在了地上,狞笑道。 “萧天师可知,战争不是靠嘴能打赢的。你想让我相信大明有这个实力,就得证明给我看看!” 萧风没搭理他,转身向嘉靖拱手,意思是,我能在这里开打吗? 嘉靖点点头:干他! 群臣一看要动手了,立刻主动退向墙角,避免遭受池鱼之殃。 上次大殿上动手,那还是群王和萧风争论宗室供养制度问题,不过萧风那一次对手是谷王,显然比这次的弱多了。 当时大明天师距离我只有十步,但是在四分之一炷香之后,对方将会彻底的臣服于我的铁拳之下! 因为我决定使出绝招!虽然本人生平使出过无数个绝招,但是这一个我认为是最完美的…… 伴随着以上的心理活动,亚历山大身子微微下蹲,双手微微上扬,就像一头巨熊一样。 他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绝招——化熊,将身体的速度和力量推到巅峰,准备一本正经的打出个正经的一本! 萧风长身玉立,白袍的袖口猛然间像是灌满了风一样,全身弥漫出一股说不出的王者之气,就像一头猛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看是谁打扰了自己的美梦一样。 亚历山大动了,让所有人震撼的是,他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十步远的距离转瞬而没。 这也正是很多人对熊的误解,想当然地以为熊的块头很大,所以就很笨拙。只有真正面对过巨熊的人才知道,熊的速度有多么可怕。 亚历山大庞大的身躯在极快的速度下带起的狂风,让两边观战的百官都有些睁不开眼睛,更不用说正面相对的萧风了。 人未到,风先至,萧风的衣襟和头发都向后飞去,站在大殿之上竟然感觉到了飞沙走石的气势,这就是熊的恐怖。 萧风身上的功夫是以俞大猷的功法为底子,但真正对敌时最厉害的却是山寨版的极乐神功,主打一个速度和凌厉。 他见亚历山大双拳收回腋下,明白他是要双拳齐出。这一招各国功夫中都有类似的动作,其原理是将身体当成一张弓,将单拳或双拳当作箭。 双拳收回是拉弓蓄力,等到冲拳之时宛如离弦之箭,带着整个身体的力量叠加,威猛无比,势不可挡。 而亚历山大身高两米,魁伟之极,双臂有普通人的腰粗,双拳如铁锤般坚硬,更是将这一招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若是正常对敌,萧风最佳的策略就是闪身躲过,然后趁对手冲过身边时,跳起来抓对手的脖子,这也是芹哥最喜欢的打法。 但萧风没有闪。这不是因为他大意了,而是因为他决定趁这个机会同时完成几件事儿。 罗刹人自古以来,都是欺软怕硬的,对于比他弱的人,不论是对手还是朋友,他们都不会尊重。 而且他们的内心极其骄傲,即使被打败了,只要还有借口可找,就不会真心认输,总想着再来一次。 所以萧风想要让亚历山大输得心服口服,毫无借口,让他明白,即使是用他最擅长的方式,也一样能击败他! 另一件事,就是萧风要试试,自己的功夫到底到什么程度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跟高手过招了,在战场上杀敌,和与高手对战是两回事儿。 自从老拐把极乐神功和极乐神丹交给萧风之后,萧风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练。 让他犹豫的,就是书上的那几句话,火至旺而炉已干,火至暴而炉已裂,火至无形炉已毁! 虽然不能肯定自己的解读完全正确,可结合之前练过的下半部功法,对共同修炼的鼎炉,危险极大绝对是事实。 萧风做不到像萧芹那样,把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只看成练功的鼎炉,不管是不是他喜欢的女子。 可老拐说的也有道理,芹哥那边疯狂地在练,而且自从插完古月儿后,也不知道这个u盘究竟带走了多少信息。 万一当自己登陆日本时,芹哥真的成了武神,怎么办?问题是武神到底什么样儿啊?会比蛊神还厉害吗? 萧风自己倒不想当什么武神,可他很希望知道武神到底有多厉害,真的会超出人类的认知吗?该怎么对付呢? 所以萧风希望看看,凭自己身上现有的,山寨版的极乐神功,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如果够用,那自己就不练那倒霉的极乐神功了。 最后一个原因,萧风希望能看看嘉靖的反应。他始终难以判断老拐的话中,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如果真如老拐所说,师兄一直在防备着自己,甚至一直试探自己,逼迫自己,那么自己的功夫越强,师兄就会越担心。 毕竟一个潜在的造反嫌疑人,功夫越强,对皇帝就越不利。因此他在那一瞬间的表现,能看出很多内心活动来。 基于以上几点,这个思考过程都是在见到亚历山大发动进攻的方式后完成的。 不要跟我说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思考,我拉一把掉沟里的老奶奶,都能在老奶奶坠落的瞬间完成看一眼红领巾,重新宣誓以及咬牙跺脚的全套动作。 萧风在陆炳和嘉靖等人惊讶的目光中,一步没退,只是将左脚向后微微撤了一点,然后举起右手,一拳击出。 砰的一声巨响,萧风的右拳和亚历山大的双拳相碰,亚历山大飞扑的身形一下就定住了,三拳相交的劲风从拳头间迸发了出去,将因为好奇而离得最近的徐璠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片刻之后,亚历山大一步步地后退,满脸的不可思议,他的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两只手不停地张开又攥紧,像是在缓解疼痛和紧张。 萧风全身气息流转,内力源源不绝的在身体上四处游走。他被亚历山大的全力一击震得有些错位的五脏六腑,也在内力的修复下渐渐平静。 我做到了,看来即使是山寨版的极乐神功,加上俞大猷的内功底子,也足以应对这世间高手,去你的极乐神功吧,老子不练了! 于此同时,萧风的目光从眼角隐蔽地扫到老三样的脸上,重点是嘉靖。 陆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松开了手中握紧的绣春刀。黄锦站在嘉靖身后,张着嘴,惊魂未定。 嘉靖的脸上比较平静,眼睛比平时瞪得更大,此时整个身子向后靠了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亚历山大这次退到了二十步左右的距离,然后又开始向前跑动了。 与刚才相比,不同的是,亚历山大这次的速度不再那么快如疾风了,而是有一个从慢到快的提速过程。 他的每一步,都把大殿上涂了金漆的青砖踩得通通作响,而且越跑越快,当他冲到萧风面前时,速度比第一次更快! 亚历山大在奔跑的过程中,将整个上半身向后仰起,看起来就像脚下跑得太快,上半身没跟上速度似的。 但萧风知道,他这是在用整个身体蓄力,把身体放松成一个攻城槌,当最终一击时,让身体和双拳同时甩出去,撞向萧风。 萧风仍然没有后退,将左脚向后分开得更大一些,盯着在眼前迅速扩大的两个拳头,一拳迎上。 这次亚历山大被震得脚不沾地地向后退了十来步,才稳住身形。而萧风左脚下发出一声爆裂的声响,青砖碎裂。 萧风的上半身晃了晃,再次放下手臂,在人们看不见的长袍里,疯狂地将手指张开抓紧,就像被开水烫了一样,脸上却平静如水。 这云淡风轻的一幕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连坐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徐璠,也绝望的看着萧风。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帅的场面下,站在上面的人不能是我呢…… 亚历山大的双拳已经红肿,尤其是左拳,伤得更重。他狐疑地看着萧风垂下的宽大袍袖,有点后悔自己为啥要脱掉毛皮大氅了。 如果那玩意还穿在身上,我搓手也没人能看见啊。可现在只能当众搓了,好羞耻啊! 亚历山大看了看朝堂两侧百官的嘲讽表情,瞬间吃了嘲讽技能,怒气值拉满。 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今天赢不了,我至少也不能让他装得这么狠!我至少要让他也后退才行! 亚历山大再次后退,这次他后退到三十步的距离,然后将左手垂了下来,只将右臂举起来。 他的身体里再次发出一串爆竹般的骨节响动,然后所有人的都感觉,他的右臂似乎比之前还要粗壮一些。 亚历山大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右臂上,大踏步的跑动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在距离萧风还有五步远的地方,亚历山大爆喝一声,整个人腾空跃起,身子像右侧扭转,蓄力到极致,一拳挥出。 这一拳不再像铁锤,不再像攻城槌,而是像一个巨大的链球一样,在空中抡起来,砸向萧风。 不知道这一招式威力的,可参考体育比赛的链球,或者拆房子的大铁球,以及拳皇的陈国汉。 亚历山大这一拳,不但包含着他毕生的力量,而且还叠加了他在空中飞行的五六百斤的体重! 所有的力量,集中在铁锤般大小的右拳上,凌空砸向萧风! 亚历山大本就高大无比,他原本弯腰前冲,萧风直着身子出拳,高度刚好一致,可他此时飞起来砸,萧风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也飞到半空对拳,要么就只能斜向上挥拳。萧风知道,一旦自己跳起来,不管自己的内力多深厚,对拳后一定会被亚历山大撞飞。 这是物理学,萧风总觉得功夫再高,也不能违背了物理学的基本定律,两个球在空中相撞,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然后萧风明白了,这就是亚历山大的目的。这一对拳后,自己一定会比亚历山大退出去的更远,然后亚历山大就可以狡辩自己获胜了,至少是扳成平局。 萧风深吸一口气,两腿分开的再大了一点,当然还没到扯蛋的程度。他内力凝聚于右拳,斜向上迎去,举火烧天! 一声巨响后,亚历山大庞大的身体被震飞到半空中,落下时已经飞出去十几步了,重重地砸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萧风脚下的两块青砖都碎了,碎砖下面坚硬的泥土,也被猜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儿,萧风将脚拔出来,感觉鞋底好像已经被踩漏了。 亚历山大半天才起身,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着,不可思议的看着萧风。 萧风淡然一笑:“这场决斗,是我赢了吗?咱们再谈谈乌拉尔山脉的事儿怎么样?” 「咱们再谈谈投票催更的事儿怎么样?」 第六百八十一章 国界之争 喘息许久之后,亚历山大才站起身来,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来。他也真是强硬,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强自挺立。 “萧天师武艺高强,这场决斗,是我输了。但我并未答应过你的分界方案,你不要唬我。 何况,真正到了战场上,能决定胜败的,也并非个人武力,要看群体战力,要看武器和战术!” 萧风笑了笑:“咱们在战场上也打过几次了,罗刹国赢过吗?你真要再打一场才甘心?” 亚历山大冷笑道:“之前几次,你们占了上风,靠的是你们的火枪比较先进。 不错,之前我国用的火枪,还是以火绳为主,没有大明的火枪装填弹药快捷,所以我们吃了大亏。 可俄罗斯人民是聪明智慧的!我们缴获了几把你们的火枪弹药后,让工匠们研究了,发现了你们的奥秘! 你们将火药改良了,和弹丸一起放进了固定的铜壳里,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一次性的完成火药和弹丸的装填,速度变得很快!这个发明确实是很了不起的! 只可惜,再了不起的发明,也不可能永远的保密!我这次来之前,俄罗斯的工匠已经仿造出了你们的火枪!” 群臣面面相觑,都有些慌乱。他们知道,大明这几年屡战屡胜,除了饷银到位,将才辈出之外,很大程度上依靠还是萧风改良的火枪。 罗刹国原本就是靠火枪骑兵战术起家的,前些年一直是用的是西方各个国家生产的杂牌儿枪,怎么忽然就变成火枪专家了吗? 徐璠第一个表示质疑,他爬起来指着亚历山大道:“一派胡言,你们罗刹人有那么聪明,就不用买那么多杂牌儿枪了!” 亚历山大傲然道:“你们懂什么?你猜猜我们为什么要买那么多杂牌儿枪,选一个好用的买不就行了吗?” 徐璠一愣,觉得也对啊!正常来说,哪个好使买哪个,为啥要买那么多种呢? 萧风淡然道:“你们是在比较和学习各个国家火枪设计的长处,这确实也是个好办法。 大明火枪火炮最早的设计,也是学习过佛朗机人的,这很正常。 怪不得你有恃无恐,原来是觉得学会了大明的火枪技术,可以再打一次了。” 亚历山大大笑三声,笑得猛了,又咳出血来,赶紧停住笑声。 “难道不行吗?除了火枪之外,大明对俄罗斯,还有什么优势吗?马上冲杀,俄罗斯骑兵其实更强!” 萧风点点头:“有句话你说得没错,再厉害的发明,总也难以永远保密。 不过有些发明,你就是知道了,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 你出发前,罗刹国造出了大明改良过的火枪。我上朝前,入世观刚把我要求制造的一样东西送到我家里。 有了这个东西,罗刹国的火枪至少落后大明一百年。你们慢慢地追,什么时候追上了,再考虑和大明交战吧。” 亚历山大一愣,群臣也跟着愣了。一百年,这个g立得太高了吧,不会被过大的口气吹断吗? 只有嘉靖眼睛一亮,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一副十分期待的表情,就像看见了新的胡萝卜一样。 嘉靖如此激动是有原因的,一是萧风每次弄出新东西来,都能给大明带来莫大的好处。 二是萧风每次弄出新东西来,就代表萧风对仙界的记忆又多恢复了一些,没准哪天就想起飞升的密码来了。 亚历山大一阵慌乱后冷静了下来,他是罗刹国数一数二的人才,岂能被萧风空口白话地吓唬住? “萧天师倒是真有信心。既然萧天师说我们学也学不会,不知是否可以让我见识见识,这领先了一百年的火枪,是什么样子的?” 萧风伸手入怀,群臣顿时都瞪大了眼睛,丁汝夔和潘璜同时大喊起来:“不可!” 陆炳一激灵,脚步一错,已经挡在了嘉靖面前,另外几个锦衣卫,也像条件反射一样,快速冲到了嘉靖的面前。 嘉靖皱皱眉,看着萧风,心里也有些不快。须知大殿之上,除了锦衣卫和武士外,其他人都不准带刀。 可看萧风这架势,是要从怀里摸出一把火枪来啊!这枪要真的摸出来,那就是死罪,就是嘉靖也很难说话了。 因此嘉靖咳嗽一声:“师弟,此乃金殿之上,不要失礼!你们几个干什么,闪开些,难道害怕萧风刺杀我不成。” 嘉靖这句话,一来是提醒萧风别犯错,二来是借着训斥锦衣卫表个态,堵一下群臣的嘴。 免得一会儿像徐璠这样的棒槌,觉得有机可乘,当着外人的面儿搞内讧,让人家看了笑话。 锦衣卫们常年当差,早就精得跟猴儿一样了,大概都知道嘉靖的心思,所以虽然挨骂,也都没有闪开,等着陆炳的命令。 只有一个刚世袭上岗的锦衣卫,还没混成职场老人儿,听到万岁开口,真的就主动退到一边儿了,把嘉靖露出了半个身位。 陆炳转身施礼,巧妙的挡住了这个漏洞:“万岁不必恼怒,护卫万岁是锦衣卫的职责,并非不相信萧大人。” 萧风的眼角再次观察了嘉靖的反应后,才微微一笑:“众位不必惊慌,我这衣服下面难道还能藏下一把火枪不成?” 他伸手掏出了一个很小的东西,大概有小手指那么长,大概有小手指那么粗,形状大概和小手指差不多,一圈一圈的。 亚历山大迷茫的看着这个小东西:“这是什么?新的弹药吗?这东西看起来是空的,里面并没有装填火药啊。” 萧风摇头道:“这东西叫弹簧,极其难以打造,所需钢材,要比打造宝刀的钢材还要苛刻。 我之前用牛筋、毛发等多种制造弓弦的材料尝试代替过它,可惜效果都不行,火枪毕竟是精细的东西。 入世观和国坊联手,足足研制了一年,才终于打造出了这个能用的弹簧。” 亚历山大不解:“就这么个小东西,就能让大明的火枪变得更厉害?就能领先俄罗斯一百年吗?” 萧风笑了笑:“你们罗刹人聪明机智,没准很快就能做出来呢。论起做枪来,你们确实挺厉害的。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儿了,眼下我劝你还是说服沙皇,退回到乌拉尔山脉西边吧。 大明给你们十天时间,十天之后,大明的军队将向西伯利亚汗国进发。上次那场遭遇战之后,西伯利亚汗国已经同意并入大明了。 你们继续赖着不走,那就是侵犯我大明疆土,大明的军队必然要动手把你们赶走,十分合理。” 亚历山大死死的盯着萧风手里的小弹簧,咬牙道:“你不用危言耸听,俄罗斯人不是吓大的! 俄罗斯人绝不会退出西伯利亚,更不会退回乌拉尔山脉以西!你有本事就来好了!” 萧风点点头:“不教而诛,不是大明的作风。既然你决定顽抗到底,那就勿谓言之不预也。” 亚历山大装过头,死死的盯着嘉靖:“大明皇帝,这是他的意思,还是大明朝廷的意思?” 嘉靖缓缓的闭上眼睛,淡淡的说道:“萧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就是大明的意思。” 亚历山大冷冷一笑,学着萧风拱手为礼,转身就走。群臣在屁股后面一顿斥骂无礼,徐璠看着萧风,满脸不悦。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吗?他无礼至极!” 萧风看着徐璠:“不然你想怎么样?把他抓回来砍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想让大明失礼吗?” 徐璠转身看向嘉靖:“万岁,臣以为应该扣留罗刹使臣。萧风泄露十日后要攻打西伯利亚的消息,属于泄露军机,应该严惩!” 嘉靖看向萧风,意思是解释吧。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是有理由的,但也得说出来让人听听。 萧风淡然道:“徐璠,你可知我刚才和他比武,为何不肯闪转腾挪,而一定要硬碰硬吗?” 徐璠对此事也很火大:“因为你想装潇洒,出风头!你这人一向如此,能装十分不装九分!” 萧风笑了笑:“也不全是为了装。我对罗刹人的心性知之甚深。其国中人,以战斗民族自居。 他们和倭寇不同,没有那么变态。他们不算是好人,也不算是坏人,但他们是最现实的人。 你若比他孱弱,他们就会欺负你;你若比他强大,他们就会畏惧你;你若与他们旗鼓相当,他们就会拉拢你。 罗刹人自古以来,皆以扩张领土为第一要事。挨着他们的邻居,只要有一天比他们弱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土地抢过来。 所以,和罗刹人打交道,要表现得比他们更强势,对土地更执着,还必须比他们更强大,才能和平共处。 我硬碰硬地接住他的进攻,就是让他明白,他无论如何,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告诉他大明要把他们赶回乌拉尔山以西,同样是要打一场硬碰硬的仗,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跨过乌拉尔山!” 徐璠被萧风压到了气势,只能迂回进攻:“大明与罗刹数次交手,虽然都获胜了,但也并不轻松。 若是罗刹人真的把大军都调集到西伯利亚,我们未必能赢啊,到时搞不好,岂不是连蒙古草原都危险吗?” 萧风笑道:“说了半天,就这句还有点徐首辅的影子。你顾虑的也有道理,不过不必担心。 我并非是虚言恫吓,有了我手里的这根弹簧,大明的火枪威力会更强大。不过新造火枪毕竟太慢了。 师兄,请下旨让兵部将各部队火枪收回国坊,统一升级改造,同时让戚继光火速赶往宣大一线,与李成梁会合。 十日之后,萧风愿意协同二人,率领三个万人火枪骑兵队,将罗刹人赶回乌拉尔山西侧,将西伯利亚之地尽归大明疆土!” 嘉靖犹豫了一下,在心里快速的做着分析,同时心里也有些埋怨。这么大的事儿,不能先私下里商量好了再说吗? 你现在这样公开请旨,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搞下跪求婚差不多,你说我是答应你还是不答应你呢? 你这都不给我好好思考的时间,分明是有道德绑架我的嫌疑!十分可恶! 我若是撅了你,让你下不来台,群臣又会觉得你人走茶凉了,搞不好徐阶那边的跷跷板就翘起来了…… “师兄,西伯利亚乃天赐之地,幅员辽阔,资源丰富,今后对大明十分重要!事关大明国运……” “朕准了,但李成梁和戚继光所带的兵马只能驻扎在宣大一线之外的草原上,不可入城。” 萧风深深的施礼:“师兄英明,大明必可一战成功!从此大明幅员万里,此皆师兄之功也!” 徐阶看着嘉靖被胡萝卜哄得一跳一跳的,再看看像瘪茄子一样的儿子,气得牙根直痒痒。 “萧大人,听说西伯利亚是苦寒之地,除了夏季稍暖,其他季节均可飘雪,此等地方,虽大何用? 罗刹人多年以来,再西伯利亚纵横来去,却一直没有将其收入囊中,想来也是觉得此地甚是鸡肋吧。 萧大人要建功立业,将这块土地并入大明本无不可,但非要扯到大明国运上,似乎有些过分了吧。” 自从萧风退出朝堂后,萧风和徐阶之间的顶级对话已经好久见不到了,群臣都颇为激动,摩拳擦掌准备吃瓜。 徐璠回过味儿来了,赶紧抡起了棒槌:“不错,徐首辅言之有理!萧风,你这次露出马脚了! 想那西伯利亚,人迹罕至,冰天雪地,对大明国运能有什么助力?你言必称大明国运,分明有欺君之嫌。” 萧风压根没搭理徐璠,只是对徐阶微笑道:“西伯利亚虽然寒冷,但地域广大,资源丰富。 其地下的煤炭、铁矿对大明的未来十分重要。而且其地下还有金银铜等贵重之物,今后也可开采,怎能说是无用之地呢?” 徐阶摇头道:“那都是十分遥远之事!大明中原之地加上关外,矿产已经足够,你就说眼下你能拿西伯利亚干什么?” 萧风淡淡的一笑:“西伯利亚,可以种土豆啊。” 下朝了,众人散去,陆炳叫住刚才听从嘉靖命令让开的那个锦衣卫。 “滚到草原去潜伏,先放三年羊,想想该怎么当锦衣卫,三年后再回来。” 三天之后,各地的火枪陆续回到国坊,开始进行升级改造。 六天之后,戚继光赶到宣大城外,与李成梁会合,厉兵秣马,共同操练兵士。当然,只能在宣大城外的草原上。 这是嘉靖明确过旨意的,所以林桐只敢在城头上跟他们打招呼,绝不敢让他们入城。 第七天,萧风来到了入世观,在老道的房间里,再一次约见了老拐。 老拐昏黄的眼睛中散发着兴奋的光芒,看着萧风,萧风也看着他,两人就这么彼此对视了好一阵子。 最后还是老拐先开口了:“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 萧风点点头:“你也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你先说。” 老拐笑了笑:“你这脾气,跟你爹一样,小事上不肯吃亏,大事上却总是吃亏。好吧,我先说。 你这次把戚继光调到北方来,你对李成梁又有知遇之恩,这三万火枪骑兵,你完全有机会控制。 听说你要改造升级的火枪,威力很大,有这三万火枪骑兵,能不能直接杀个回马枪,突破宣大防线呢?” 萧风摇摇头:“难。宣大防线何其牢固?城中兵卒众多,如今也都是精锐了,林桐更是善守之将。 何况火枪就算升级了,威力增大主要针对的也是野战,对付城墙,靠火枪还是不够的,我们又没有攻城炮。” 老拐目光冷峻地看着萧风:“林桐就算遵旨不让李成梁和戚继光进城,但他绝不会不让你进城。 以你的功夫,忽然暴起,杀了林桐是非常简单的事儿。然后打开城门,大同城唾手可得。” 萧风冷笑道:“然后呢?我就带着这三万火枪骑兵一路杀奔京城吗?这么短的时间,你都准备好了吗? 靠三万火枪骑兵就想迅速拿下京城,你未免太低估了京城的防御力了。何况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 你也不想想,这么短的时间,我能做通戚继光和李成梁的工作吗?他们俩要是有一个不听的,就满盘皆输! 宣大一线都是百战老兵,你真以为林桐一死,他们就会乖乖跟着我造反了?就算攻下大同,宣府还有重兵呢!” 老拐兴奋的目光略微暗淡了一些:“这么说,这次你没打算动手,反而是真的要去和罗刹人拼命? 大事在即,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完全可以不带兵,只让李成梁和戚继光去就行了!” 萧风神秘地笑了笑:“你傻了吗?要想带兵造反,就得上下一心,才能成功。 戚继光虽然是我好友,李成梁虽然是我提拔的,可谁敢保证这份感情,够不够让他们随我造反的? 那可是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至亲尚且不敢保证一条心,何况朋友?” 老拐恍然大悟:“你是要利用这次出兵的机会,把这两个人彻底收服,变成你的绝对心腹! 不错,不错,如此一来,你下次再起兵,内部就没有纷争了,果然是好主意!” 萧风笑道:“不止如此,这次我亲自领兵出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我让你们投票催更,其实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第六百八十二章 疯狂试探 老拐昏黄的目光闪烁着:“你是说,你想试探一下万岁的反应?” 萧风点点头:“不错,如果他这次肯放心让我领兵出发,下次自然也就肯让我带更多兵马去打日本。 若是他这次就对我严加防范,甚至不让我去,那么下次带领更多兵马时,他肯定还是不放心的。” 老拐连连点头:“看来你退出朝堂,以退为进的战术成功了,他对你的防备显然是降低了些。” 萧风的脸色变得阴冷下来:“所以我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这段时间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我带兵在外的这段时间,任何动静都会让万岁生出疑心来,而我手里的兵力又远远不够造反的。 所以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什么后手,都不许自作主张,这段时间,我需要的就是平安无事!” 老拐想了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既然你愿意起事,一切节奏都由你来把控就是了,我听你的吩咐。” 第八天,萧风来到了西苑精舍。自从嘉靖同意萧风带兵出征后,萧风一直在忙碌,并未与嘉靖深谈过。 嘉靖也一直在等着萧风。萧风出征之前,有些事儿是一定要说清楚的,这一点萧风一定也清楚。 因此两人见面,茶过三巡后,萧风先给嘉靖行了个礼。 “师兄,因为罗刹使臣在场,来不及提前跟师兄商量,就说了要与罗刹国开战,还请师兄恕罪。” 嘉靖哼了一声:“算了吧,你也是为了大明,这次我就不怪罪了,下不为例。 不过你真的有把握能打败罗刹吗?你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做准备,你对火枪的改进这么有信心吗?” 萧风点点头:“师兄,这次火枪的改进,对于大规模野战来说,威力提升的不止十倍。我有信心。” 嘉靖看似不在意地问道:“只对野战有威力吗?攻坚克城,是否也同样威力巨大呢?” 萧风看似不太懂的笑道:“也有提升,但影响不大。对守城一方反而威力提升得更多。 我已经将国坊接下来的生产计划提交给了兵部和内阁,这次改造的枪支除了用来对付罗刹人的三万条,剩下都送到京城来。 接下来生产的新式火枪,先给京城留足三万条,剩下的再考虑分配给其他地方。” 嘉靖微微点头,国坊的几个分部,都在中原腹地,重兵环绕之中。这也是萧风故意安排的位置。 国坊是大明火器的来源,尤其是子弹的生产基地。不管外面有多少条火枪,没了弹药,都是无水之木,长不大的。 “师弟这次统帅大军,与罗刹人交战,身份却是个问题,我意可加封师弟一个西伯利亚总督,以便统属。” 黄锦在香炉边上扒灰,微微一笑,知道万岁这一招甚是巧妙。 李成梁和戚继光的位份都是总兵,萧风若是封了总督,自然就是三人中位份最高的,为统帅很合理。 同时主战场就在西伯利亚地区,打仗时名义上就在萧风的地盘了,此时总督自然权利最高。 而最妙的是,一旦离开了西伯利亚地区,萧风的统帅权就没了!回到宣大和京城时,他就没有军权了。 朝廷封了西伯利亚总督,也从名义上正式确定西伯利亚地区为大明领地了,士兵们也会消除许多疑虑。 难为万岁短短几天内,就想出这么刀切豆腐四面见光的主意来,看来晚上不睡觉时没少琢磨! 萧风点点头:“师兄所言不错。另外还有一件私事,要向师兄讨个主意。” 嘉靖笑了笑:“有话尽管说,你的私事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了。” 萧风笑道:“只因事关入世观,而师兄一向对入世观十分关心,所以还是要说一下的。 如今国坊已经成熟,入世观中的工匠大多进入国坊了,所以入世观也逐渐回归为修行和传道为主了。 但京城入世观中,当初容纳善堂,收容幼儿加以培养,既积德行善,又让道门后继有人,一举两得。 为此我打算在各地入世观中,都开设善堂,收养幼儿,将此做法推而广之。” 嘉靖喝了口茶:“道门一般为清修之地,京城入世观容纳善堂,事出有因。你要这么做,有何好处?” 萧风正色道:“如今大明虽日益昌盛,毕竟因各种原因,弃婴孤儿还是有不少的,这些孩子若不得照拂,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时冻饿而死,二是乞讨偷摸而活。死了的怨气不散,就算侥幸活下来的,也一定会对朝廷充满怨恨。 不管是死是活,这些孩子的命运都会产生大量的怨气,有损大明国运。若开设善堂,加以照拂,则可化怨气为气运。” 嘉靖点点头:“言之有理。入世观的收入不菲,开设善堂也不为难,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萧风拱手道:“还有一件事,民间丐帮之内,有一类恶花子,专行采生折割之事,伤天和,损气运。 入世观广开善堂,自然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不免发生冲突。还请朝廷下令,各地官府要配合入世观,严打此类人等。” 嘉靖再次点头:“这也是应该的,只是太祖曾封赏过丐帮,这些恶人毕竟只是丐帮中的少数人。 可由刑部下令,要求各地官府会同当地丐帮团头,严查此类事件。乞丐的事儿,还是乞丐最会管。” 萧风奏请的事儿嘉靖都答应了,嘉靖出的主意萧风也接受了,两人一派祥和地举杯喝茶,然后萧风漫不经心的说道。 “开善堂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都是小孩子,管不好反而弄巧成拙。我打算让老拐去各地入世观培训一下分观主。” 萧风的语气很漫不经心,喝茶的动作更漫不经心。 但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将眼角的余光和感知能力提高到极限,观察着在场两个人的反应。 嘉靖皱眉想了想,看向黄锦:“黄伴,老拐是谁?好像有些耳熟。” 黄锦也想了想,笑道:“万岁忘了,是入世观里,跟二观主老道一起进入世观的,照顾孩子的帮手。 因为有一条腿跛了,人们都叫他老拐。之前万岁去入世观时,其实也打过照面的。” 嘉靖啊了一声:“想起来了,当时是在伙房给孩子们打饭吧。怎么,此人懂善堂管理?” 萧风放下茶杯笑道:“老道当年主要负责四处挣钱,其实善堂一直是他管着的,十分熟手。” 嘉靖不在意地说道:“这是入世观自己的事儿,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朕哪里管得了这些小事儿。” 萧风笑了笑:“还有件私事,也需要问问师兄,可能会有些为难。” 嘉靖笑道:“说就是了,怎么不当官了,反而打起官腔来了,倒有些婆婆妈妈的了。” 萧风为难的说道:“展宇要回家探亲,已经跟裕王请假了,前两天特意到我家去了一趟。” 嘉靖一愣:“他回家探亲,去你府上做什么?” 萧风叹口气:“他和巧娘是老乡,都是嘉兴人。他问巧娘老家是否还有什么人,需要他帮忙看望捎信的。 可巧娘听说后,这两天就郁郁寡欢,偷偷抹眼泪儿。巧巧告诉我,娘想家了,想回去看看,给家人上坟。” 嘉靖点点头:“巧娘的来历,陆炳跟我说过,也是个苦命之人。想回家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嘉靖忽然停住了话头,目光迅速地在萧风脸上扫了一下,然后又微闭上双眼。 “你是想让巧娘和巧巧回嘉兴去看看,对吗?” 萧风点点头:“巧娘在我家呆了十多年了,她的丈夫和女儿都葬在老家,每年都是偷偷跑到十字路口烧纸的。 巧巧更是两岁就到我家了,连老家什么样都不记得。平时我也没时间带她们回去,展宇刚好可以带着她俩。” 嘉靖的声音十分平淡:“嗯,只有她们两个吗?还有别人也想去的吗?” 萧风笑了笑:“燕娘家也是南方的,离嘉兴也不远。她获罪被发卖教坊司后,也一直没回过老家。 听说此事,也想趁机回去一趟。听说她已经向礼部和司礼监都告了假?黄公公应该知道吧。” 嘉靖看向黄锦,黄锦点点头,笑道:“昨天告的假,说是回趟老家,倒没说要和巧娘他们一起的事儿。 她说已经把教坊司里的事儿暂时交给副手了,快去快回,耽误不了差使。我也就答应了。” 嘉靖默然片刻,微微点头:“人之常情,去吧。展宇若是一人照应不来,你可以挑选些仆从护送。 这是私事,你又没有官职了,你的家眷也就算不上官家人,朝廷也不方便派人护送。” 嘉靖忽然笑了笑:“若是刘雪儿或常安也去,那就不一样了。她俩一个是二品诰命,一个是公主。 别说派几个官差护送,就是朕借几个锦衣卫给你,也说得过去。她俩可要一块去吗?” 萧风摇摇头:“她俩老家都是京城的,去凑什么热闹。常安倒是嚷嚷过要去,让我压住了。 我说雪儿要说去还有情可原,她毕竟没去过江南。你都跟我去玩过一圈了,还去什么。 因为这个,昨天一天没搭理我,晚上我过去她府里时,她还和入画一起大喊有贼,害我差点就被旺福给咬了……” 嘉靖原本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终于没忍住,大笑起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嘉靖自然要说些师弟保重、旗开得胜之类的吉利话儿,萧风也说了师兄等我回来携手修道之类的酸话,两人依依惜别。 等萧风走出西苑的大门后,嘉靖的笑容渐渐收敛,恢复了平淡,黄锦盖上香炉,结束了今天的扒灰动作。 “黄伴,萧风是故意在试探朕吗?他难道不知道,他领兵出征期间,家眷是不该出城的吗?” 黄锦给嘉靖换了杯茶,低声道:“万岁,其实严格来说,这三人都不能算是他的家眷啊。 巧娘是他的仆从,巧巧虽被他认作义女,但也并未对外宣扬。燕娘虽然和他……但也没有名分。 从规矩上说,只有李雪儿、柳如云和常安公主三人,才是他的家眷,这三人并未出京。” 嘉靖郁闷地哼了一声:“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总感觉他在试探朕。” 黄锦笑了笑:“万岁,严效忠和老道的事儿发生之后,万岁不是对老奴说,萧风不会反了吗? 当日那等情势下,萧风都能奉诏回京,今日不过是三个不算家眷的家里人出京罢了。 萧风未必没有试探万岁的意思,只是他心心念念的要打日本,可能担心上次的事儿重演吧。 所以他这次领兵出征,故意试探一下,也许是想看看万岁能信任他到什么程度吧。” 嘉靖默然许久,最后放下茶杯,松了口气:“和朕想的差不多,朕刚才应对如何?” 黄锦笑道:“万岁对萧风的信任,是发自内心的,浑然天成,全无迟滞,萧风一定会很感动的。” 嘉靖看了黄锦一眼,笑着摇摇头,知道这个老滑头肯定是有夸张的成分。不过自己回想一下,也觉得差不多。 “让陆炳暗中派人盯着点吧,倒不是信不过萧风,就当是朕帮他保护一下家人吧。” 黄锦微笑点头,心说这才是你,就是再信任萧风,也不会一点后手都不留。 “然后看看陆炳派的哪个锦衣卫,让小春子派东厂的人暗中盯着点。” 黄锦再次点头,这次的味道才足够纯正,是如假包换的万岁。 第二天,萧风带着朝廷给配备的一队亲兵,离府出发。府门前站了一排送行的人,把宽大的府门都遮住了。 萧风看了一眼送行的人中,少了常安和入画,以及昨晚上瞎么虎眼咬了自己的旺福,只有它爹旺财羞愧地夹在人群中。 “常安呢?还生气呢?” 刘雪儿抿嘴笑了笑:“早上过来过,问你什么时候出发,我拉她去见你,她说不见。” 萧风笑了笑,纵马前行,刚走出几步,旁边公主府里的秋风夜雨楼上传来了喊声。 “萧大哥,你……凯旋啊!” 萧风抬头看去,常安从栏杆上探身出来,正冲他招手,入画在后面搂着常安的腰,防止她探得太多了掉下去。 萧风扬起马鞭,冲常安挥了挥,带着亲兵一路冲过主街,冲出了城门。 像每次一样,得知萧风要带兵出征的百姓,在城门口排成了两排,夹道欢迎。 萧风一眼就看见了老拐买菜的马车,停在前面远处人群稀少些的地方,手里举着几个甜瓜,正在冲萧风挥舞。 此时京城已经入冬,这些甜瓜都是大老远地从江南用船运过来的,价格不便宜,普通百姓未必吃得起。 老拐买了甜瓜等在这里,自然是一份劳军之意。萧风是入世观观主,老拐于公于私,这么做都很合理。 萧风来到老拐的马车前,跳下马,伸手接过甜瓜,随手扔给身后的亲兵们。老拐满脸笑容。 “观主,车里还有,多拿些路上解渴!” 萧风跟着老拐到马车上拿瓜,老拐声音极小的说道:“要去江南的三个女子,就是你选的?” 萧风挑瓜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你的消息倒是挺快的。” 老拐满脸堆笑:“这个瓜甜!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黄锦收买了我,你的行动他自然要告诉我的。” 萧风把瓜继续扔给马上的亲兵,继续挑瓜:“那不是我挑的,剩下三个才是留给你保护的。” 老拐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萧风把这三个弄走,那府里的女子就只剩下刘雪儿、柳如云、常安和张云清了。 老拐都不用问是哪三个,因为常安是根本就不需要老拐保护的。就算萧风反了,嘉靖也不会杀了常安,最多是把她弄走。 “可你这次又不想行事,闹这么一出是干什么?” 萧风笑了笑:“要试探,自然就要探到底,否则怎么知道对方是什么感觉呢?” 老拐点点头:“我明白了。到时我自然会守护好的,你放心。” 萧风手里拿着两个瓜准备离开了,他停了一刻,看着老拐。 “还有什么事儿吗?观里有事吗?小冬估计也快回来了吧,胡宗宪之前说已经从南京出发了。” 老拐点点头:“你放心吧,观里有我在呢,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 萧风深深的看了老拐一眼,笑着点点头,转身上马,一边咬着瓜一边飞驰而去。 老拐看着萧风的背影远去,也就赶着马车回了入世观。正在练功的孩子们看见马车回来了,一拥而上包围了他。 “拐爷,你不是说去给我们买瓜的吗,瓜呢,瓜呢?” “就这么几个啊,也不够吃啊。算了,还是让年龄小的吃吧,我还要白菜心吃!” “傻蛋,白菜心有什么好吃的,要吃就吃酸菜心,拐爷,瓜我不吃了,晚上吃酸菜吧,酸菜心给我……” 老拐笑着应付着这些孩子们,年龄大的孩子已经自觉地回去练功了,剩下十几个小豆子围着马车,等着分瓜吃。 分完瓜后,老拐走进大殿,看着大殿中央摆放着的老道的金身,轻轻叹了口气。 “你别怪我,你有你的难处,我有我的难处。 等尘埃落定之后,我去找你,咱俩再一起开善堂吧,好不好?” 「大家一起投票催更吧,好不好?」 第六百八十三章 国界之战 草原之上,人喊马嘶,纵横奔驰,声势宏大。 戚继光这两年在江南打多了倭寇,敌人也矮小,战场也狭窄,猛然回到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感觉天地骤然宽广。 戚继光这次奉旨前来,并没有允许他带兵马,朝廷的理由是南方兵马,不适应草原战争,听起来也很合理。 因此这三万骑兵,其实都是李成梁统属的,一部分是关外女真,一部分是辽东驻军,一部分是草原骑兵。 按照萧风的吩咐,李成梁手下的军队一向都是混编的,小队长也是各族人都有,一切凭本事说话。 戚继光和李成梁两人彼此闻名已久,这次才真正见面。攀谈之下,都对彼此的治军打仗颇为佩服,彼此互相学习了不少兵法。 因此当萧风赶到驻地时,两人的关系已经处得很不错了,而且李成梁划给戚继光的一万骑兵,戚继光也已经如臂使指了。 萧风到的这天,国坊改造升级的火枪也运到了大同城内。林桐谨遵旨意,并未让萧风等人进城领枪,而是派人将枪支弹药送到了驻地。 萧风让所有骑兵领到火枪后,进行了一番演练,确保众人都会用了之后,带足城中送来的给养,大军开拔出发。 这一路上自然要先经过大明的草原,草原上的牧民们,不分民族,都沿途欢送。 在草原深处,是奇喇古特部族的草场,首领哲恒阿哈(我打赌大部分读者已经忘记这个部族和这位首领了)策马扬鞭,热情地随着部队奔跑,带着人们给部队送水送肉干儿。 萧风也忘了这位首领叫啥了,但这难不倒他,他挥着手,大声的笑着,热情无比。 “草原上的雄鹰啊,你的鲜花呢?怎么没有带着她一起来啊!” 哲恒阿哈自豪地指着身后两匹跟随奔跑的矮一点的小马,其中一匹上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比当年在互市上胖了一些,看着也更漂亮了。 而另一匹更小一点的马上,竟然骑着一个三四岁的娃娃,两手拉着缰绳,小马虽然跑得慢一些,但是跑得很稳! 萧风大为惊叹,常听人说草原上的孩子会走路后就会骑马,一直以为是夸张,想不到还真有这样的孩子啊! “萧天师,我的妻子带着女人们做了很多奶疙瘩给你们带着!她说如果不是大军不肯停留,还想请你吃一顿土豆炖牛肉呢! 现在整个草场上,我妻子做的最好吃,比那些关内来的汉人女子做的还好吃! 那些关内女子不服气,说土豆炖牛肉不是最好吃的,好吃不如饺子……” 萧风一边跑一边大笑:“那是你的孩子吗?好厉害啊!将来一定能帮你管理好草场!” 哲恒阿哈自豪地大笑:“是我孩子,可惜不是儿子,是个女娃子,叫也可兔。 汉人名字是学堂的汉人先生给起的,叫三娘子!现在草原上的孩子都有蒙语和汉语两个名字了!” 萧风一愣,随即恍然,眼看已经要跑出哲恒阿哈的草场了,他大声冲哲恒阿哈喊道。 “女娃子也没关系,你好好培养她,她一定会成为草原上最美丽的雄鹰!” 哲恒阿哈在自己草场的边缘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女,哈哈大笑道。 “萧天师还是不懂我们草原上的习俗啊,女孩哪有比成雄鹰的呢?也可兔,你说对吧?” 也可兔在马背上坐直身子,远远的望着萧风远去的背影,用稚嫩的声音大声说道。 “先生说萧天师在大明建了女子学校,允许女子当官儿!我为什么就不能当雄鹰呢?” 众人一片大笑声中,三万骑兵荷枪实弹,一路向北,直向西伯利亚奔袭而去。 在大明草原边境,和西伯利亚接壤之地的,是刚安顿下来的土特部族。 他们分得了草场和牛羊,正在休养生息。听说大明骑兵队要去和罗刹人干架,他们纷纷表示要参与。 萧风劝住了巴特尔:“大明把你们接回来,不是为了把你们当刀枪用的!你们好好过日子,将来为大明出力的日子多着呢!” 巴特尔带着巡逻的骑兵们一直送到西伯利亚边境上,才停住脚步,一群蒙古汉子们齐声高含喊。 “凯旋,萧大人,凯旋啊!” 而此时的罗刹火枪骑兵大部队,也已经跨越了乌拉尔山脉,冲进了西伯利亚汗国的境内。 亚历山大都没有回莫斯科,他在路上就已经报告了沙皇,然后直接找到俄罗斯在西伯利亚地区活动的骑兵队,就地驻扎。 不要怀疑消息传递的速度,养鸽子从来不是中国人的专利,俄罗斯虽然寒冷,鸽子也还是能活的。 其实对于信鸽的开发利用,西方一点也不落后。最早在古希腊就有训练信鸽的记载,后面到古罗马时期,信鸽已经被广泛应用了。 不过是人们总觉得飞鸽传书这么高逼格的事儿,只适合发生在中国大地上,才没有违和感。 想想看,一个霁月清风青衣白袍的男子,别误会,我说的是萧风,不是江左的那位。举起鸽子,美如画吧? 一个大胡子白人,穿着中世纪风格的服装,举起一只鸽子,看起来就比较古怪,和美似乎不怎么沾边。 而当沙皇从信鸽上看到信后,立刻下令,让俄罗斯的骑兵队集结,在最短的时间内翻越乌拉尔山脉,进入西伯利亚准备迎战。 本来沙皇是不太愿意和大明进行这种大规模的决战的,因为相比欧洲那边的敌人,大明还是显得太远了些。 可大明提出的要求,在沙皇看来,简直是要刨了他的祖坟!他早已将西伯利亚地区当做自己的后花园,岂容他人染指? 何况乌拉尔山脉虽然不算高,翻过来也不算很难,但那是在无人防守的前提下。 万一大明真的占领了西伯利亚,把乌拉尔山脉当成他们的长城,在山上驻军,哪怕是在山脚下驻军,再想翻越也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沙皇决定,先打赢,再谈判。自古以来,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不可能得到! 而且沙皇写信告诉亚历山大,打赢之后,也不用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现在主要精力还是在欧洲混战中。 只要大明答应西伯利亚都归俄罗斯,再把大明现有的蒙古草原平分就行了。作为胜利者,这个要求简直是太谦虚了。 至于打败了怎么办,沙皇并没有考虑。他这次倾其所有,派出了六万火枪骑兵。 这支骑兵队是他多年心血攒下来的,本来是他准备横扫欧洲用的,现在迫不得已,只能先拿大明开刀了。 之前三次和大明作战失利,在沙皇看来各有原因,不足为凭。 第一次是远征打猎队。打猎队本身就是冲着野兽去的,最多就是抢掠一些当地土着,遇上正牌的大明骑兵,失利也很正常。 第二次是联合漠北蒙古,去收复草原,攻打宣大一线。那一次作战的主力是蒙古人,俄罗斯的火枪骑兵只有一万人。 而且虽然败退,但是一万人死伤不多,算得上是全身而退,罗南德还带回了不少财物作为出兵的军费。 第三次是土特部族叛逃引起的遭遇战。这次失利让沙皇有点难受,毕竟当时加起来也派了两万多骑兵呢,按理说是不该输的。 但皇家卫队长克罗斯将军解释说,土特部族的叛逃事发仓促,先后追击的骑兵队伍互相不统属,战术反应也慢。 而大明一定是提前就和土特部族有勾结,在半路埋伏,以逸待劳。而且大明骑兵加上土特部族骑兵,人数上远超己方。 而且对方还唱了一首不知道什么词儿的歌,好像是歌颂一只什么鸟的,乱七八糟的,导致对方士气大振。 这次就不同了,第一,据情报说大明只会派出三万人马,而我方有六万人马,远远占优! 第二,此次的总指挥亚历山大,是俄罗斯国内公认的文武全才,不管辩论还是决斗还是打仗,从未败过! 根据亚历山大的信上说,他先是靠辩论击败了大明满朝文武,大明贵族恼羞成怒之下向他挑战要决斗! 经过艰苦的决斗,亚历山大险胜。需要注意的是亚历山大也承认对方实力不俗,比起自己仅略逊一筹。 大明连输两阵,恼羞成怒,不讲武德,悍然宣布要出兵争夺西伯利亚,亚历山大这才被迫宣战。 所以这次由亚历山大指挥的这场战役,胜率极高,亚历山大即将完成对大明的三连胜! 亚历山大还特意在信中说明,为了挑拨自己和沙皇的关系,打击我国的气势,大明一定会散播谣言。 谣言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亚历山大辩论失败,亚历山大双腿下跪,亚历山大决斗失败等等…… 第三,这次交战,离俄罗斯国境更近,以逸待劳的变成了我方。而且上次他们是来救土特部族的,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而这次他们悍然侵犯我国领土,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变成了俄罗斯!就算他们再次唱起那首什么鸟的歌儿,士气也很难大振了! 而且我们的火枪已经完成了升级,也从装填火药变成了弹药一体化的转变,大明把这东西称为子弹,我们现在也有子弹了! 之前在火枪骑兵的对决中,大明依靠装填弹药的速度优势,占了很大的便宜,如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了! 综上三点所述,此次俄罗斯必胜,大明必败,沙皇十分认可这个结论。 当天晚上,沙皇在给英女王写信的时候,提到了自己即将狠狠的教训大明,并骄傲地表示,佛朗机人做不到的事儿,我们俄罗斯可以。 所以,同样作为东正教的信徒,耶稣基督的子民,我们俩完全可以联姻。如果你已经有丈夫了且不愿意离婚,请把你侄女的联系方式给我。 冷知识:俄罗斯第一位沙皇伊凡四世,确确实实向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侄女求过婚,不过英女王说自己侄女太丑了,算了吧。 历史上对于伊丽莎白一世的这位侄女到底长得漂亮与否没什么记录,但伊凡四世的画像长得不咋地。 而且考虑到伊凡四世比伊丽莎白一世还大三岁,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那他比这位侄女至少也得大二三十岁。 所以大家请记住,当女方家属告诉你姑娘长得不好,配不上你的时候,一般是委婉地在说你又老又丑。 就在沙皇给笔友写信的时候,罗刹和大明的双面大军压境,让西伯利亚汗国的库楚姆汗十分紧张。 作为黄金家族的后裔,库楚姆汗对大明原本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相比起一直想要吞并自己的罗刹人来说,大明还凑合。 但渐渐地,自己南面原来的蒙古草原传来消息,大明治下的草原很繁荣,很安定,很幸福。 这让库楚姆汗对大明增添了不少好感。毕竟在他看来,当被统治的一方翻身做了主人,一定会对曾经欺压过他们的统治者百倍奉还。 不用翻历史书,只需要看看罗刹人的德行,就知道这是必然的。要不是欺负得太狠了,土特部族也不会冒死叛逃。 土特部族逃跑自然是路过了西伯利亚汗国的,库楚姆汗虽然不敢明面上帮忙,但私下里也帮了不少忙。 只是当罗刹大军随后追杀时,库楚姆汗也不敢出兵相救,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的人马太少了,根本打不过。 可大明赶来救援土特部族,再一次深深震撼了库楚姆汗,也让他更坚定地决定,如果西伯利亚汗国最终必须要投靠一方的话,那一定不会是罗刹国。 所以当李成梁追杀罗刹逃兵再次进入西伯利亚汗国时,库楚姆汗对李成梁提出了要与大明结盟的想法。 李成梁没有敢直接答应,毕竟他只是辽东总兵,这等结盟的大事儿是要由朝廷决定的。 但李成梁给库楚姆汗科普了大明联邦的概念,库楚姆汗听得津津有味,完全不像有些人一听说要科普就垂头丧气的。 这次大明和罗刹谈判破裂,要决一死战的消息,李成梁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了库楚姆汗。 库楚姆汗暗暗叫苦,两头猛兽厮杀,却是在自己家里,打翻瓶瓶罐罐是不可避免的啊,但他也没什么办法。 罗刹骑兵比大明先到西伯利亚,因为他们离得更近。他们派出使者来见库楚姆汗,希望能结盟。 “尊敬的库楚姆汗,大明发动大军,要全面吞并西伯利亚汗国。作为多年的邻居和朋友,沙皇派我们来援助你!” 库楚姆汗笑了笑:“赞美沙皇。不过西伯利亚汗国在这件事上不打算插手。就像你们和土特部族之间的矛盾一样,西伯利亚汗国只做旁观者。” 使者沉下了脸:“有句古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和大明离得很远,但和俄罗斯却离得很近,你要考虑清楚。” 库楚姆汗淡淡地说道:“也有句古话说,大树之下,没有茂盛的牧草;狼群周围,没有成群的牛羊。 俄罗斯太强大了,对邻居也并不算友好,我不愿意卷入这场战争,还请沙皇谅解。” 使者冷笑道:“还有句古话说,帐篷可以搬走,牛羊可以迁徙,草场却搬不走。 小草生在大树之下,就得学会不见阳光地活着;草场就在狼群周围,牛羊也只能学会奔跑躲藏!” 库楚姆汗也冷笑道:“还有句古话说,如果狼群无休止地杀戮,最终狼群就会饿死。 草场虽然不能搬走,但土特部族已经给所有部族做出了榜样。沙皇这样,最终只能把自己饿死!” 使者大怒:“还有句古话说……” 库楚姆汗挥了挥手:“自己在回去的路上说吧,我没兴趣听了!” 使者被赶走后,大臣们担心地问库楚姆汗该怎么办。库楚姆汗安慰大家。 “咱们虽然只有三十万人口,两万多的骑兵,但在这个时候,罗刹人是不会攻打我们的。 两头猛兽对峙的时候,是不会分心捕猎的。何况不管是大明还是罗刹,双方都能接受我们中立的立场。 他们虽然都希望我们能成为盟友,但如果不行,至少要保证我们不会成为对方的盟友。” 一个臣子问道:“大汗,上次你不是已经跟李将军表示希望加入大明的联邦了吗?这次我们不帮大明,大明会不会记恨我们?” 库楚姆汗长叹一声:“我就是要试探一下,既要看看大明的实力,也要看看大明的胸襟。 若是大明不用我们帮忙就能击败罗刹人,那我们加入大明联邦才有意义。否则,大明就没能力保护我们。 而若是大明因为我们选择中立就记恨我们,那我们加入大明联邦也不是明智之举,早晚会被报复的。” 臣子们沉默了,库楚姆汗苦笑道:“我知道,试探一头猛兽是很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可是为了西伯利亚汗国的子民,我不得不赌一把。我赌肯千里奔袭接应土特部族的大明,能理解我的难处。” 正如库楚姆汗所料,大明也派出了使者来找他,希望他能够出兵相助,为加入联邦表示一下决心。 库楚姆汗则表达了自己很为难,希望大明能理解,局势未明的情况下,他不能拿汗国子民的性命做赌注。 大明使者走得很干脆,既没有翻脸,也没有说什么古话,这让库楚姆汗大大地松了口气。 而大明和罗刹的两路大军,此时不约而同地沿着西伯利亚汗国的西侧,也就是靠近乌拉尔山脉的一侧行军。 三日后,双方的大军迎头相撞,掀起了大明和罗刹国之间最宏大,最惨烈的一次国界之战。 「掀起一场最宏大的他投票和催更吧!!!」 第六百八十四章 一战百年安 亚历山大不愧为罗刹国文武双全的人物,在罗刹国内的名声,不亚于萧风在大明的名声。 萧风带着戚继光和李成梁,亚历山大带着克罗斯和罗北德,都是一拖二的战队模式。 克罗斯大家都熟悉,是沙皇的卫队长,罗北德大家不太熟悉,这是罗南德的弟弟,专为罗南德报仇而来。 大明三人,各统帅一万骑兵,罗刹三人,各统帅两万骑兵。也难怪亚历山大信心爆棚,飞龙骑脸怎么输? 双方就在这辽阔的西伯利亚平原上相遇,此时的西伯利亚已经是雪花飘落,遍地冰封。 平坦的土地冻得像钢铁一样,马蹄飞驰踏过时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当当声响,如同天地间擂响的鼓声。 看着远处奔驰而来的罗刹大军,萧风让传令兵向戚继光和李成梁打出旗语:不用什么战术穿插,直接火力覆盖! 大明骑兵一排排地列开阵势,平举火枪,仍然像上次李成梁阻击罗刹大军一样,左手盾牌,右手火枪,火枪搭在盾牌的沟槽上,保持稳定。 但与之前的火枪略有不同的是,每个火枪的下面都多了个长条形的铁盒子,大概有两虎长。 亚历山大知道大明这套盾牌加火枪的厉害,但他们现在人多,杀伤面积可以更大,所以亚历山大命令散开阵型,用多角度射击击溃大明的阵型。 双方还离得很远时就开始了互射,随着战马的奔跑,距离也在不断拉近,枪声密如爆豆,连绵不绝。 双方都有很多士兵中枪落马,战马更是一层层地倒下。但大明骑兵毕竟有盾牌护着,伤亡略小。 随着第一轮射击的结束,罗刹骑兵迅速完成阵型的转换,放完枪的放缓速度,后面的骑兵加快速度,到前面来射击,给后面的骑兵留出上子弹的时间。 然而让罗刹骑兵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大明骑兵并没有采用这种轮流射击、轮流上弹药的方式。 他们在一瞬间将队形散开,开始对着罗刹的骑兵进行密集火力射击,这通齐射火力极其密集,将冲上来替补放枪的罗刹骑兵打得满地找牙。 亚历山大又惊又喜,惊的是大明骑兵的火力猛烈,一轮齐射己方死伤惨重。喜的是萧风这个棒槌,火枪骑兵有这么用的吗? 全体齐射之后,再一起上子弹,这段时间里整个队伍就是任人射击的活靶子! 骑兵轮射至少也要分成三批啊,这还是偷学大明火枪改良后的战术,原来上弹药慢,轮射至少得分四批! 亚历山大高声呼喊,身边的传令官将声音放大:“大明全员齐射了,勇士们冲啊,不要给他们上弹药的时间!” 第三轮的罗刹骑兵勇猛冲上,冲到了损失惨重的第二轮骑兵前面,纷纷放枪,准备痛打活靶子。 然而接下来,出现了世界热兵器战争史上最震撼人心的一幕:大明骑兵又进行了一轮齐射,中间的间隔不过一呼一吸之间。 远处的亚历山大拿着珍贵的望远镜,亲眼看见了大明的骑兵们,只在火枪上拉动了枪栓,根本就没有往里放弹药的动作。 然后子弹壳从枪筒里弹了出来,枪栓合上,扣动扳机,一条火舌从枪管里射出,飞向罗刹骑兵。 再拉,合上,射击!再拉,合上,射击!再拉,合上,射击! 就像魔法一样,大明骑兵的火枪里,就像有源源不断的弹药一般,根本就不需要重新装填! 这种半自动火枪的威力,虽然和加特林还远远无法相比,但对于对面刚刚有了子弹概念的罗刹火枪,却是完全的降维打击! 罗刹骑兵被这种毫无间隔的连射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像割高粱一样一排排、一片片地倒下去,寒冷坚硬的西伯利亚平原上血流成河。 亚历山大眼见不妙,想不到萧风说的大明火枪领先罗刹一百年,竟然不是夸张!他的心头猛然涌起一股绝望的恐惧。 这恐惧让他变得更加疯狂,他狂吼道:“冲锋!冲锋!准备白刃战!咱们的人多!” 罗刹骑兵鼓起勇气,疯狂冲锋,距离迅速地拉近。大明骑兵不为所动,就像莫得感情的机器一样,不停地拉枪栓,射击。 终于,大明骑兵们的魔法用完了,他们的火枪没有弹药了。亚历山大大喜,看着已经死伤惨重的军队,发出狂笑声。 “杀!杀光他们!把他们的火枪都抢过来!有了这批火枪,俄罗斯必将横扫整个世界!” 罗刹骑兵们血涌上头,嗷嗷叫着冲锋向前。 然后他们在很近的距离,清晰地看到大明骑兵将火枪下面挂着的铁盒子拔下来扔掉,从马侧面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同样的铁盒子,插在了火枪上。 再拉,合上,射击!再拉,合上,射击!再拉,合上,射击! 魔法再度重新上演,已经冲得很近的罗刹骑兵,几乎没有任何躲避的余地,被火枪横扫落地。 第一排的大明骑兵被撞倒砍翻,但四面八方的弹雨毫无减弱,继续疯狂屠杀。 战马四散奔逃,罗刹骑兵手中的马刀掉落了一地,整个冲锋阵型终于开始溃散。 这是武器的代差,并不是单靠勇气就能弥补的,再强大的军队,也难以抵挡这种武器代差带来的绝望。 勇敢的印第安人如此,悍勇的僧格林沁如此,血性的赛德克巴莱同样如此。 唯一靠着勇气和生命,填补了武器代差,与敌人实现极限互换的,近现代历史上只有朝鲜国境内发生的那场战争。 罗北德连砍了三个队长,稳住了局势,带着他的右路军不要命地冲向李成梁,他要为死去的哥哥报仇! 土特部族杀死了他哥哥,李成梁救了土特部族,所以,这笔账要算在李成梁的身上! 李成梁带着自己的万人队成扇形推进,不断在奔跑中变化着方向,保持着不间断的火力输出。 亚历山大和克罗斯带兵来援救罗北德,但被萧风和戚继光的万人队阻截厮杀,彼此疯狂射击,抵死纠缠。 罗北德在卫兵的掩护下,凭借着灵活的走位和上帝的保佑,终于冲到了李成梁的面前,举枪就射。 李成梁扔下盾牌,抄起火枪,与罗北德激情互射。 两人的骑术都极为精湛,身边又都有死忠的亲兵帮着挡枪,杀得血红的眼睛里都只有对方。 罗北德最终吃亏在了火枪的速度上,他连着换了三把枪,开了三枪的功夫,李成梁已经拉动了五次枪栓,开了五枪。 最终概率学发挥了作用,李成梁的第五枪命中了罗北德的胸膛,将他从马背上打落,瞬间就被踩成了肉泥。 大战持续了一整天,罗刹骑兵开始溃败,败兵裹挟着亚历山大和克罗斯掉头奔跑。兵败如山倒,根本就拦不住。 萧风三人领着大明骑兵疯狂追杀,紧追不舍。倒不是他们贪功,而是萧风早已下过命令。 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追着敌人的屁股开枪,火枪又可以连续射击,这一战一定要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一来削弱罗刹国的战斗力量,让他们十年之内难以恢复元气;二来一战打怕对手,让他们十年之内不敢跨过乌拉尔山! 罗刹骑兵疯狂逃窜,沿着乌拉尔山一路向北。但想不到大明骑兵穷寇猛追,追得两边的马都跑得口吐白沫,吃草带泥,心里大叫草泥…… 天亮时在追,天黑时也在追,吃饭时在追,睡觉时也在追,连解手时都在追,不分大小。 罗刹人忽然发现,大明骑兵虽然普遍身高比他们要矮小一些,但耐力极强,似乎可以不眠不休。 罗刹人终于被追疯了,他们发现在西伯利亚再怎么跑也跑不掉,大明骑兵阴魂不散地跟在后面,随时冲锋上来开一轮枪。 更让亚历山大担心的是,之前信誓旦旦保持中立的库楚姆汗,正在偷偷地集结骑兵,似乎有参战的迹象。 罗刹人现在的状态,是真的扛不住西伯利亚人痛打落水狗了。库楚姆汗的骑兵本身不足为惧,但万一拖慢了速度,大明骑兵追上来,就全完了。 亚历山大表示,有句古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于是一声令下,所有人改变方向,翻过乌拉尔山,咱们回莫斯科去! 大明骑兵胆子再大,他们也不敢翻过乌拉尔山脉,来攻击莫斯科。此时已是冬季,西伯利亚已经很冷了,但乌拉尔山脉上面只会更冷。 罗刹人常年在寒冷地区活动,对山脉上方的寒冷一定比大明的人更加适应。如果大明骑兵敢往山上追,罗刹人反败为胜的机会就到了! 大明骑兵确实没有继续追,他们在乌拉尔山脉的山脚下驻扎下来,目送罗刹人翻山越岭而去。 乌拉尔山脉虽然是山势平缓,平时骑兵骑马上山也不是不行,但如今却行不通了。 一来是天气愈发寒冷,比起前些日子翻山过来时,山顶上的冰雪更厚了,战马容易打滑儿。 二来是这些战马已经被大明骑兵追得精疲力尽,哪里还有力气驮着人翻山越岭? 所以罗刹人只能翻身下马。你挑着枪,我牵着马,翻山越岭两肩霜花,风云雷电任叱咤,垂头丧气向天涯。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人牵着马的时候,马就从助力成了累赘,就像推一辆掉了链子的自行车一样。 所以最后,很多精疲力尽的罗刹士兵,不顾亚历山大和克罗斯的阻止,抛弃了马匹,独自爬山,活命要紧。 被抛弃的战马,意志品质不够坚定,没有追随主人继续爬山,掉头就往山下跑,很快就跑回了乌拉尔山下,成了大明军队的战利品。 这一战,翻过乌拉尔山,回到莫斯科的罗刹骑兵,只有不到三万人,剩下的都死在了西伯利亚平原上和乌拉尔山脉的山峰之间。 马匹回去的还没有人多。沙皇辛辛苦苦,抠抠搜搜攒了几年的家底儿,一夜回到解放前。 野心是随着实力变化的,从这天开始,沙皇调整了战略,一心一意地往西打了,终其一生,没有再想过翻越乌拉尔山脉。 亚历山大则将失败归结于枪不如人,这也确实是实情。为此亚历山大把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几把大明火枪,让工匠反复研究。 沙皇饶恕了他,并且希望罗刹也能做出大明的那种半自动上子弹的火枪来,一雪前耻。 其实这把枪的原理很简单,聪明智慧的罗刹工匠看一眼就明白原理了。可惜的是,几根小小的弹簧,难住了所有人。 弹簧这个东西,其原始形态其实出现得很早,不过大多使用金和铜盘成的。真正用钢铁做成的弹簧,出现得很晚。 这不奇怪,真正结实耐用的弹簧,对钢材的要求是很高的。而且炼出好钢后,要变成钢丝,盘成弹簧,牵涉的知识和设备很多很杂。 枪械上使用的弹簧,要求就更高,普通弹簧不好使了,最多也就是劲大点小点,枪械上的弹簧不好使了,就可能会卡子弹。 直到一百年后,罗刹人终于克服了炼钢、拉丝、盘丝等一系列难题,成功研发出了能半自动上膛的火枪。 那一任沙皇意气风发地带人准备再次翻越乌拉尔山脉,然后得到潜伏在大明的情报人员传回的情报——大明在自己主办的万国武器博览会上展示了一种新式火枪。 一呼一吸之间,打出去数十发子弹,一片树林顷刻间变成了木屑,还有一头倒霉的野猪直接变成了肉松。 然后那一任沙皇立刻发表了声明,宣称乌拉尔山脉是大明和罗刹的永久国界,任何企图改变既定事实的做法,都是野蛮不讲理的行为! 萧风带着大军班师的路上,被库楚姆汗拦住了,他要求签署加入大明联邦的文书,立刻,马上! 萧风劝说库楚姆汗:“大汗,你保留一个有名无实的汗国,大明就只能以联邦视之,即便有驻军,也不会太多。 你这里与罗刹人近在咫尺,仅仅作为联邦,大明保护你们只怕鞭长莫及啊。不如放弃虚名,得些实惠。” 库楚姆汗沉默片刻:“请天师指教,不知本汗该舍弃什么虚名,能得些什么实惠?” 萧风淡淡的说道:“大汗依旧是大汗,如今草原之上,也有很多朝廷册封的大汗,只是他们的封地不再称国。 苗疆的土司也是一样,依然在本地有治理之权。但同时要接受朝廷的官职,接受朝廷在这里设置流官和学堂。 到时西伯利亚作为大明版图,大明自然会全力护卫。而且西伯利亚地区寒冷,人民生活并不富裕。一旦有天灾降临,大明还会赈灾发粮。 大汗想想,舍一国之虚名,而得这许多实惠,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库楚姆汗知道萧风说的有理,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他请教萧风道。 “天师所言自是有理的。只是我听说像安南、琉球、朝鲜等地,都可加入大明联邦,何以西伯利亚不行呢?” 萧风笑道:“大汗啊,那些加入大明联邦之地,或孤悬海外,或周围并无其他敌国接壤。 西伯利亚却是在狼群的门口,岂能同日而语?这次是借着罗刹人追杀土特部族,与大明发生了摩擦。 所以大明才有了口实要求罗刹人退回乌拉尔山以西,但大明岂有长期驻扎大军保护联邦之理? 若罗刹人忽然翻山而来,西伯利亚虽属联邦盟国,全体人员往大明境内跑也必然会遭到阻拦,岂不误事?” 这番话吓住了库楚姆汗,他抬头看着黑沉沉的乌拉尔山脉,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如狼似虎的罗刹骑兵冲锋下来的样子。 “好,本汗愿随天师回京,面见皇帝,西伯利亚愿意接受大明册封,成为大明领土!” 大军经过长途跋涉,回到了宣大一线。早已得知消息的林桐,带着圣旨等在了城头。 驻军皆有封赏,原地解散。草原骑兵回归各部,化整为零。戚继光随萧风进京领赏。 李成梁所带骑兵仍回关外驻扎,将所发的火枪分出一半儿,交还给宣大防线,装备宣大守军。 军队开拔后,萧风带着戚继光、库楚姆汗,跟随几十个亲兵,进入大同城修整。 因为圣旨并没有要求萧风立刻回京,所以萧风让戚继光带着库楚姆汗在大同城里转一转,感受一下大明的繁华。 在西伯利亚苦寒之地待惯了的库楚姆汗,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看着大同府这儿也好,那儿也新奇,十分兴奋。 “这一路走来,本以为草原上已经是兴盛之极了,想不到大同城竟然更是繁华到了极点,这里比京城如何?” 戚继光大笑:“大同只不过是个边城而已,真正的有钱人哪会住到这里来。等你到了京城就知道什么才叫繁华了! 其实大同变得这么繁华,和萧兄也有很大关系。之前草原和大同混战不休时,人们天天只顾着打仗,自然也没这么多生意人在此了。” 库楚姆汗感慨道:“本汗虽在边陲,也听说过很多萧天师的事儿。草原和大同能有今天这般平安繁华,萧天师真乃神人也。” 正说着,一个乞丐忽然拦住了戚继光,咿咿吖吖地叫着,戚继光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又是吓了一跳。 那个乞丐居然是个女子,虽然满脸污垢和伤痕,但脖子没有喉结,胸前微微隆起,身材也颇为苗条,看上去年纪并不大。 但这女子的一条腿显然是断的,半跪在地上,双手也无力的下垂,显然是手腕处也断了导致的。 这还不是最凄惨的,那女子的两只眼睛空洞洞的,没有眼珠子,像是被人用药敷过,伤口已经好了。 而女子语不成声,显然是个哑巴。这般可怜之人,任凭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不动容。 戚继光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些铜钱,扔进女乞丐身上背着的一个布袋儿里,然后拉着库楚姆汗转身要走。 倒不是戚继光见不得人间疾苦,他虽年纪不算大,也是经历过人间沧桑之人。只是此时毕竟带着外宾呢。 何况外宾还是有诚意要入股大明,共谋发展的,这时候不得注意点大明的形象吗? 想不到那女子见戚继光要走,用瘸着的腿紧追两步,猛然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戚继光的大腿! 「老爷太太们,投票催更吧!」 第六百八十五章 梅岭义庄 戚继光又吓了一跳,他伸手去拉女子的手臂,嘴里念叨着。 “别这样,我身上没铜钱了,还有点娘子给留的应酬银子,我找给你。你先把手松开。” 库楚姆汗却没见过这种阵势。西伯利亚是没有乞丐的,就是草原上乞丐也很少见。 这倒不是说草原上比大明富足,而是草原上人口少,人就是资源,就是财富,岂能浪费? 小孩如果没了爹娘,有大把的富户愿意养着。男孩到了七八岁就可以放羊了,女孩过了十岁就可以成亲了! 当什么乞丐呀,这不是天大的浪费吗? 老弱是吧,没事,还能不能骑马,不能骑马能不能挤奶,不能挤奶能不能做饭?能伸手要钱,就能干活! 而且草原上的部族制度,以及多年来互相征战的历史,也从很大程度上遏制了乞丐的诞生。 一句话,草原上可能有很多奴隶,但找不到一个乞丐。因为凡是能喘气的乞丐都被抓走变成奴隶了,干不动的奴隶都被杀掉了…… 库楚姆汗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西伯利亚再穷,他也是堂堂的大汗,自然比妻管严手头宽裕。 知道女乞丐看不见,库楚姆汗还特意用银子碰了碰女乞丐的手,然后扔进她的布袋里。 “我给了你一块银子,你快放开他吧,他没有钱了!” 却不料那女乞丐搂得更紧了,她两手无力,全靠胳膊的力量,整个人几乎挂在了戚继光的身上。 戚继光手足无措,库楚姆汗也不知如何是好时,三个男乞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七手八脚地将女乞丐拖开。 其中一个长得最壮实的,少了一条左臂的男乞丐狠狠地给了女乞丐一记耳光,怒喝道。 “老爷们已经打赏了这许多银钱,你怎么还贪得无厌,不知好歹呢?我们要饭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说完又回过头,冲着戚继光和库楚姆汗打躬作揖,连连赔罪,带着两个乞丐将那女乞丐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库楚姆汗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大明果然是富裕繁华,竟然有这许多人可以吃闲饭的,厉害,厉害!” 戚继光脸上一红:“大汗,等到了京城,见到万岁时,却不可说起此事,更不能以此赞美大明,切记,切记!” 在戚继光和库楚姆汗街头闲逛之时,林桐则和萧风一起忙着伤兵的处置问题。 这毕竟是一场惨烈的大战,罗刹人固然死伤惨重,大明的伤亡也不可能太小。 阵亡的兵士已经在西伯利亚就地安葬了,但还有很多用大车拉回来的伤兵。 军队虽然解散了,但伤兵们难以行动,都留在了大同城里医治。 大同城作为边防重镇,自然是有足够的军医和药物的。但奈何这次伤兵的基数太大,又在长途跋涉中加重了伤情。因此很多士兵还是医治无效而死。 虽然此时天气已经寒冷,但死尸也不能长久地留在城内,否则定会引发瘟疫。 林桐和萧风商量:“大人,按理说,这些将士们好不容易回来了,应该让他们入土为安的。 可大同城毕竟是多年征战,死人太多,已经形成了规矩。只有百姓允许土葬,阵亡将士,一律送到梅岭义庄火化。” 萧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梅岭义庄吗?明日我亲自去送这些兄弟们一程。” 梅岭义庄,在一片树林的中间。这片树林郁郁葱葱,十分茂密,只在中间留下了一条路。 大同城外竟然有这么一片树林,本身就有些突兀。靠近草原的地方,树木都会变矮,变稀疏,这是自然规律。 然而这片树林却高大而茂密,就像是在嘲讽来往路过的人——没错,这就是假的,你们能怎么样? 运送军人尸体的大车一共三辆,一个谙熟其事的老军在前方骑马引路,一路抛洒着纸钱,暗哑的声音不停地高喊着。 “兄弟们,你们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魂,我前边引路,兄弟们跟着我回家啊!魂兮归来!” 车后面跟着几十个亲兵,最后面是萧风、林桐、戚继光、库楚姆汗。 库楚姆汗是听说要火化伤亡将士,坚决要求来看看的。在大草原上,火葬不能说绝对没有,但是极其稀少。 草原上流行的葬礼,基本以天葬、野葬、土葬为主,火葬只有极少数时候才会出现。 天葬这个风俗,顾名思义,就是直接将人放置在野外的草原上,让野生动物们来帮忙,完成葬礼。 野葬其实和天葬也差不多,但多了一份随机的惊喜。具体操作为,弄一个特别不稳当的木轮车,把人的尸体放上去。 然后亲友赶着车一路狂奔,全程不回头看,在草原上绕一个大圈,再跑回家里。 不出意外的话,尸体肯定已经在路上的某个位置被颠簸掉了,也就完成了野葬的仪式。 为何要选择这样一个比较野的天葬方式,似乎也没啥人深入研究,感觉上有点让长生天指定葬身之地的意思。 如果出现火葬,那一般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某人得了很厉害的瘟疫而死,为了杜绝传染,需要火力净化。 第二种是死了某个贵族,而且这个贵族还特别信佛,则很有可能会要求采用火葬,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能炼出舍利子来。 西伯利亚地区贵族很少,也不怎么信佛,天气寒冷瘟疫也很少。所以库楚姆汗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火葬。 现在听说有火葬看,而且还一下子火葬好多人,这个热闹必须得看看,所以坚决要求要一起来缅怀送别大明将士。 跟随他们的亲兵人数已经是象征性的了,只起表明身份的作用,不是预备打仗的。 因为如今大同城外的草原,已经是大明领地,一层层的草原骑兵队,形成了巨大的战略缓冲,宣大一线其实已经成了第二道防线。 当年宣大一线作为第一道防线的时候,像林桐这样的大同总兵,代理宣大总督,身边没有一千个骑兵哪里敢出城? 义庄很大,有几十间房子,散落在林子里面,就像一个小小的村落一样。 当中的一间大院子,更是盖得十分气派,后院居然还有二层小楼,简直就像乡下员外的宅院了。 如果不是路口挂着一个白色木板做的大牌子,写着“梅岭义庄”四个黑色大字,萧风还以为是到了一个避暑度假村呢。 义庄里面的人显然是听到了动静,从那个大院子里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老哥,好久不见。这次怎么送了这许多柴火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做准备啊。” 老军跳下马来,指着身后小声道:“说话小心些,好几位大人呢,总兵大人和天师萧大人都来了,把脸上的笑收了。” 那白胖子吓了一跳,赶紧收敛了笑容,酝酿出一副悲痛的表情,小跑着往后迎去。 “几位大人,这是怎么说的。这地方多少有些晦气,大人们平时都不来的,小人不知,也没什么准备。” 萧风看着这个白胖子,淡淡的说道:“战场杀伐,刀口舔血的军人,还会怕义庄晦气吗?你这义庄好气派啊,谁给你盖的?” 林桐虽然当了一阵子大同总兵了,但还真没来过义庄,也觉得甚是新奇。 “下官之前也见过义庄,都是破旧阴森,这般气派的义庄确实也是头一次见到。” 白胖子陪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梅岭义庄靠着大同府,过去连年征战,生意比别的义庄好一些,收入也多些。” 萧风皱皱眉头,林桐也很不满意:“什么叫生意好一些?你把死人当是生意吗?” 那个老军跟过来解释道:“几位大人,他们干这一行的,其实是有些忌讳的。 他们习惯把死尸叫柴火,把烧人叫生意,也是讨个口彩,避避晦气,并非是对死者不敬。 不过朝廷烧尸体,按例是会根据数量给打赏的。百姓来烧尸体,也会交一份钱,对他们来说确实也是收入来源。” 萧风点点头,白胖子松了口气,赶紧大声吆喝,义庄里跑出来二三十个人,有男有女,衣着各异。 有和白胖子一样,衣着干净整洁的,也有衣着破烂,满身污垢的。这些人都轻车熟路地走到运尸体的大车前,开始背运尸体。 萧风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人:“丐帮?你是本地丐帮的团头吗?” 白胖子连连点头:“小人正是本地丐帮团头,这些人里,有常住此地吃义庄这口饭的,也有在大同府附近行乞的。 这不天气寒冷了吗,一些老弱病残的乞丐要不着饭了,或是扛不住冻了,就会到小人这里来猫冬。” 萧风笑了笑:“他们在你这里吃饭,岂不把你吃穷了吗?你还真是个善人啊。” 白胖子连连摆手:“大人说笑了。小人本也是乞丐出身,朝廷赏了个吃饭的位子而已,哪敢忘本呢? 团头要开栖流所,给走投无路的乞丐们一个存身之所,是祖宗传下来的制度,小人不敢不做。 当然,这些人也不能是白吃饭不干活的,除非真是那种身有残疾,没法劳动的,否则都得干活儿。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得出去乞讨,讨回来的钱要分给小人一半。大雪封门时,他们就可以躺在家里喝粥了。 像来了这等烧人的生意,他们自然也是要搭把手儿的,住在栖流所里,就得听团头的吩咐,这也是规矩。” 尸体都被人搬进了义庄,然后再往前走一段,场面豁然开朗,方圆百步之内,几乎没有一棵草木。 光秃秃的土地中间,离着一个烧人的大窑炉,已经有人架起柴堆,准备好了煤块,等着点火了。 林桐张望了一眼:“想不到如今义庄也这般规整了。我记得当年很多义庄,都是挖坑烧了,之后直接就埋了。” 白胖子自豪地说道:“那都是过去的土办法了,挖坑烧是烧不干净的,而且像那种死人少的地方还好说。 死人多了,到最后随处挖开,都有残存的尸骨,再挖坑都难了。这炉子火硬,加上煤块儿,烧到最后连骨头都碎了。 到时随便挖个小坑埋了,过些时日也就没了。人这辈子,就是这样,到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白胖子忽然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让人颇不适应,有种看见野猪在吃细糠的感觉。 眼见要开始烧人了,白胖子殷勤地说道:“几位大人,请到舍下用茶吧。舍下在上风口,烟味传不过去。” 林桐看向萧风,萧风点点头,白胖子赶紧在前面引路,往那间大屋子里走。 萧风刚刚走进那块悬挂着“梅岭义庄”的木牌之内,忽地一阵狂风刮起,吹得高大的树木东倒西歪,就像无数站着的人在疯狂地摇晃着双手。 这突如其来的狂风让所有人的大惊失色,几个敏感亲兵甚至刷地拔出刀来,面带惊恐地看向四周。 萧风的白袍也被狂风吹得像狂风中的白云一样,猎猎飞舞,整个人像要飞起来一样。 片刻之后,狂风渐渐停歇,萧风看着周围茂密的树林,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 “这风如此之大,窑炉的火苗不会点燃树林吗?起了大火,你们岂不都插翅难飞吗?” 白胖子连连摆手:“不会不会,那窑炉十分结实,而且烟囱拐了好几道弯,绝无问题的。何况这等怪风此前从未刮过,真是奇怪了。” 萧风默然不语,跟着白胖子走进他的豪宅里。院里人早已听说有大官来了,忙个不停。 院子虽大,人却不多,端茶倒水送果碟儿的,都是一个中年妇人亲手置办的,十分爽利,毫不扭捏。 那妇人和外面的乞丐不同,穿着干净利索,头上戴着首饰,手上戴着两个翠镯子,也颇有几分姿色。 东西都放下后,中年妇人冲着白胖子问道:“大哥,大人们留下用饭吗?做点什么?” 白胖子小声道:“咱们这等地方,大人们未必肯用饭的,你先预备下,等大人们用完茶再说。” 萧风见那女子似乎比白胖子还要大上几岁,忍不住好奇道:“这是令妹吗?你兄妹二人同住在这里?” 白胖子陪笑道:“大人见笑了,这是我娘子。我们大同府乡下,很多地方夫妻之间以哥哥妹妹相称的,外地人不知道,常闹笑话。” 萧风微微一愣,脑子里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但却又想不起来。 “倒是叨扰你娘子了。看这宅子你也挣了不少钱了,怎么家里连个仆从都没有呢?” 白胖子陪笑道:“大人说笑了。太祖时就立过规矩,像我等团头,说到底也是要饭的乞丐。 有钱没钱的,也不敢忘本。若真敢蓄养奴仆,被人告了,那也是不小的罪过。 其实平时家里也不至于就没人帮忙了,只是她们都是些乞丐,不干不净的,不敢亵渎了大人们。 若是旁人来了尚可,萧真人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各位大人也都身份贵重,怎敢让她们露面呢?” 说着话,白胖子忽然脸色一沉,看向窗外,萧风跟着抬眼望去,果然见到有两三个女子正在扒窗户往里看。 这几个女子容貌一般,很一般,三十多岁四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倒也还算干净。 虽然亲兵就在旁边盯着,但这几个女子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样子,嬉笑自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白胖子呵斥了几句:“萧真人和总兵大人在此,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吗?仔细大人们走了我帮规管教!” 几个女子这才露出些畏惧之色,你推我挤地离开了,走不远处,又爆发出一阵浪笑声。 见萧风看着自己,白胖子苦笑道:“让大人见笑了。这几个女子,是本地丐帮中的丐妓。 这等女子,最是好吃懒做,连当了乞丐都懒得上街乞讨,而是宁愿在团头的栖流所里当丐妓。 平日里白天睡觉,晚上跟出去乞讨的乞丐做些皮肉生意。哪一个团头的栖流所里也少不了这样的人。” 萧风淡淡的说:“她们的皮肉钱,只怕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吧。” 白胖子这次没有脸红,而是理所当然地说道:“她们住在栖流所,吃小人供的饭,自然是要给小人一份的。” 戚继光奇怪地问:“这些女子既然愿意卖笑,却为何不去勾栏呢?勾栏里再不好,还能比这个差吗?” 白胖子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当丐妓虽然下贱,客人也肮脏些,却是自由之身,而且各地团头都会保护的。 既不用担心被赖账,也不用担心被欺负打骂。她们的模样岁数,青楼是肯定不要的,进了勾栏,也未必就比这里好过了。” 萧风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几个女子的背影,一直看着她们走进了一个小屋里。 白胖子忽然想起曾经听说过的萧大人的独特口味,心里一动。 会不会是萧大人的爱好,撞上了我这里的资源?这是什么机会,这是让我祖上都诈尸的好机会啊! 白胖子技术性试探:“大人,其实这里面还有两个看得过的,如果好好捯饬捯饬……”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如受伤的野兽般的嚎叫声,从那个小屋中响起。 然后一个女子从小屋里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扑向萧风所在的大堂。 「连滚带爬的请求投票催更。」 第六百八十六章 残废女丐 那女子的连滚带爬,是真的连滚带爬,她站起来跑几步,然后不知道绊在什么东西上摔倒,变成滚地葫芦。 然后爬起来再次往前冲,她靠听声音,冲的方向略有偏差,没有冲着大堂的正门,而是直直地冲着窗户冲了过来。 几个亲兵大惊,以为是有人要威胁到屋里的几位大人,齐齐拔出刀来,拦在那女子前面。 几个丐妓在身后追赶着,似乎是想拦住她,可看那跑步的速度,却也不像有多努力,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与她们几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飞奔而来的三个男人。他们中一个少了左臂,一个瘸了一条腿,一个瞎了一只眼,跑得像中了箭的兔子一样。 原本他们都是在往高炉里搬运尸体的,此时见那女子跑出来,都把尸体就地一扔,没命地过来追赶。 此时那女子已经被亲兵拦住了,又被飞奔而来的三个男人从后面抓住胳膊和头发,拼命地往回拽,发出更凄厉的嚎叫声。 萧风大喝一声:“住手,放开她!让她过来!” 亲兵们听到萧风的话,上前推开三个男人,把那女子解救下来,带进屋里,三个男人急得喊了起来。 “大人,她身上有皮肤溃烂之症,不能靠近啊,仔细害大人们生病啊!” 此时那女子已经被带到萧风面前,众人只看了一眼,顿时全身生出一股寒意。 两只眼睛没有眼珠子,两只手无力地垂着,一条腿是断的。脸上满是污垢,有好几条伤疤,像是刀割的。 戚继光忽然喊道:“这不是昨天那个女乞丐吗?原来是住在这里。外面那三个是她的同伙,昨天一起乞讨的。” 萧风看向戚继光,戚继光把昨天街上发生的事儿对萧风说了一遍,萧风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女子。 库楚姆汗觉得戚继光讲得不够详细,生怕其中细节对萧风很重要,于是积极发言,用略显生硬的汉语补充说明。 “戚将军没有多少钱,给了她几十个铜板。我比较有钱,给了她一块银子。 戚将军说他还有些娘子赏给他的零花钱,但还没掏出来,这女子就被几个男人拉走了!” 戚继光满脸通红,瞪了库楚姆汗一眼,库楚姆汗莫名其妙,两手一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萧风看着那女子,轻声问道:“你是要找我吗?你是什么人,找我干什么?可是有冤情吗?” 那女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咿咿吖吖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猛然跪倒,嚎啕大哭,泪水从黑洞洞的眼眶中狂流而出。 萧风这才知道她没法说话,他看了一眼白胖子,白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人,她不是我这一片儿的人。是那三个乞丐带来的,只是暂时住在我的栖流所里的。 她啥也不会说,手废了,也不能写字,也就没法盘问了,只能问她的三个同伙。 他们说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是在一处荒山野岭见到的,就把她带在身边一起乞讨了。” 那女子在旁边听见这番话,再次哭嚎起来,声音凄厉如夜枭,暗哑如鬼泣,让人全身发抖,寒毛直竖。 萧风皱皱眉头:“这话听起来,难道不觉得有些可疑吗?你就这么信了?” 白胖子尴尬而又无奈:“大人,我们丐帮是有规矩的,外地乞丐到本地入伙,只要依照规矩交份子就行。 他们几个白日上街乞讨,晚上回来住宿,从不闹事,有生意来了,背柴火也很卖力。 丐帮有丐帮的规矩,相逢莫问来路。我虽是本地团头,但毕竟也不是官府,管不了那么多事儿的。 再说他们这种残废的乞丐,在丐帮里叫‘苦花子’,最是凶狠,对自己凶狠,对别人更凶狠。 他们在丐帮中人多势众,十个花子里有四个‘苦花子’,而且自成体系,十分团结,各地团头也都不愿多事的。” 萧风冷冷的看着白胖子:“他们住在你这里,给了你多少银子?这女子形状之惨,触目惊心,你就不怕惹出大事来?” 白胖子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大人啊,算了吧。不论男女,不管什么身份,进了‘苦花子’的门儿,就算是投错胎了。 大人你看这女子,不能说,不会写,能问出什么来呀?他们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听吧,没办法的。” 萧风一股怒气上涌,他也大概知道丐帮中的一些事儿,只是丐帮和白莲教不同,并不造反,也不会危及朝廷。 大明并非是完美世界,内忧外患太多,这些年萧风斗严党、灭白莲、平苗疆、收草原,统女真、交西藏、打倭寇、结联邦、战罗刹。 随便拎出哪件事儿来,都比丐帮对大明的危害大得多。这就像房子还在失着火呢,你能有心思去拍身上的蚊子吗? 可今天,这个女乞丐出现在萧风的面前,让丐帮中原本遥远而隐秘的黑暗角落忽然被揭开,赤裸裸、血淋淋的呈现在萧风面前。 自从太祖朱重八登基之后,对乞丐就有三分优待。但要注意的是,乞丐和丐户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原本的丐户其实只是一些战败后留在南方的蒙古人和色目人,让他们当丐户是朱重八为了报复他们的祖宗。 丐户只能从事贱业,例如耍猴卖艺唱曲等,但并不包括直接伸手乞讨,真正的乞讨,那是乞丐的特权! 而且丐户据说还要交税!这真是太苦逼了,本身干贱业就够悲催的了,还得交税,家人们谁懂啊! 反观乞丐,不但有权直接伸手乞讨,还不用缴税,这份特权吸引了大量贫苦百姓,尤其是无房无敌游民的加入。 大概朱重八也没想到,因为他对乞丐的三分香火情,让乞丐在大明居然还成了一个受不少人追捧的职业。 抢手的职业,自然就要有准入门槛儿。让官府核实谁有资格当乞丐,这事儿确实是有点太无厘头了,也管不过来。 所以太祖设立了规矩,在各地丐帮设立了团头,团头有权利决定当地乞丐的加入和开除。 例如张三穷困潦倒,实在活不下去了,决定当乞丐去。他必须要到当地的团头那里面试。 团头首先要核查张三的财富情况,是否符合当乞丐的要求,最基本的要求也得是无房无地,居无定所。 注意,这是一条硬标准,比应届毕业生,本科,学士学位的要求还要硬,如果发现你有不动产,基本是一票否决。 当然你的家产是怎么搞没的,因病返贫还是吃喝嫖赌卖了,这些团头是一概不管的。 就像面试单位看的是学位,至于学位是自己学出来的,还是通过活动教授拿到的,单位不会过问。 满足了这个硬标准后,还要表决心,证明自己打算从事乞丐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并发誓对团头效忠,遵守丐帮的规矩。 思想上也达到了标准之后,团头如果看你是个人才,就会给你一次实习的机会——穿上乞丐服,上街乞讨。 如果实习成绩理想,确实是个人才,团头就会收下你,并向当地官府汇报,张三已经不是良民了,从今天起他是丐帮的一份子了! 这种管理方式,看起来挺完善,但实际上是有漏洞的。 因为平时还好说,一到灾年荒年,大批流民逃荒乞讨,户籍管理就会暂时出现崩溃。 而各级官府对这些逃荒者的管理是很困难的,于是他们就干脆推给了丐帮的团头,减轻自己的责任。 那些还想着回家种地的,自然不会加入丐帮,但那些对生活已经没了信心的,或是平时就好吃懒做之辈,也就趁此机会加入丐帮了。 一来二去的,丐帮的人员成分变得越来越复杂,人数也越来越庞大,最可怕的是,官府和团头手里已经完全是两本儿账了。 官府手里的是外账,某地有乞丐若干,全国有乞丐若干,报到朝廷上,朝廷一看这个数字还不算多,太平盛世啊! 团头手里的是内账,实际乞丐人数至少是朝廷外账的两到三倍!而最最可怕的就是,团头手里的内账,也不能完全覆盖真实数字。 所以乞丐中有大量的黑户,这些人就像在大明朝隐形了一样,他们的生死无人关心和过问,同样的,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无人关心和过问。 就像此时,萧风询问白胖子:“这几个乞丐,你知道他们是从何处而来的吗?” 白胖子点点头:“他们有山东清河县团头的手条,证明他们在山东清河县呆过。 不过大人你也不用较真儿,听他们的口音,也不像是山东人。你找到清河县,当地团头肯定说他们是别的地方来的。” 萧风冷笑道:“大明那么大,他们一路走过来,处处团头都是看上一家的手条,给下一家开手条。 到甲地拿乙地的,到乙地拿丙地的。绕来绕去的,就没人知道他们真正是从哪里来的了,对吧?” 白胖子苦笑道:“确实如此,而且他们‘苦花子’人脉广,能耐大,全国各地团头的手条,他们内部就能弄到。” 萧风皱起眉头,他有九分把握,这女子绝非生来如此,定是被人残害的。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控制她的那三个男乞丐。 可他确实没有证据,指望那三个男乞丐主动招认是不太可能的,严刑拷打,对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只能是辅助做法。 他们若是认定你没有证据,没有线索,就是打死也不会承认。只有先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再动刑才事半功倍。 而这一切的关键,都集中于一点之上:这女子能不能指控他们,揭发他们,有了人证,就好办了。 萧风俯下身去,看着女子的脸,温言询问:“你不要急,我一句一句地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好不好?” 女子激动的连连点头,萧风深吸一口气:“你听说过我?” 女子似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急得泪水直流,咿咿吖吖的。 萧风也有些蒙了,他想了想,继续往下问:“你是听那几个女乞丐回屋提起了我,才冲出来的,对吗?” 女子这次很确定地连连点头,白胖子没好气地瞪了那几个丐妓一眼,几个丐妓嬉皮笑脸的,并没有多害怕。 倒是那三个男乞丐,怨毒地盯着那几个丐妓,显然是恼恨她们瞎说话,导致出了这等岔子。 那几个丐妓对三个‘苦花子’却是颇有忌惮,顿时不敢笑了,竟似比对白胖子还要畏惧三分。 萧风目光如刀,扫了那三个‘苦花子’一眼,三人赶紧低头,一副无助可怜温顺老实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昨天在街上抱住戚继光,就是给你铜钱的那个比较小气的人,也是因为听他提起了我吗?” 戚继光很无语,看着那女子连连点头,在明确了就是要找萧风的同时,也明确了他是个比较小气的人。 萧风想了想:“你听说过我,知道我能救你,所以你听戚继光说起我,以为我也和他们在一起,所以抱着他不放手,对吗?” 女子连连点头,动作很激烈,肮脏的头发上甩落了一个虱子。 虱子落到地上,离开了温暖的家,十分无措,在地上转着圈,想要找到回家的路。 爬了一圈后,确定了离自己最近的人类,迈开大步坚定的向萧风的脚面上爬去。 白胖子的娘子赶紧上前一步,伸手碾死了虱子,因为着急,生怕虱子玷污了萧风,动作又快又急,手腕上清脆地响了一声。 那女子浑身猛然抽动了一下,看向白胖子娘子的方向,白胖子的娘子浑然未觉,碾死虱子后又退下了。 萧风看了女子一眼,眉头越皱越紧:“这三个乞丐,说他们是在荒郊野外捡到的你,可是属实?” 女子疯狂摇头,嘴里的声音也越发凄厉,萧风赶紧安抚她,生怕她激动之下昏死过去。 “你是被人残害到这样的吗?” 女子拼命点头。 “残害你的人是谁?” 女子抬起头来,黑洞洞的眼眶四处寻找着,萧风歪了歪头,戚继光一马鞭抽在了那个领头的一条胳膊的乞丐身上。 想不到那乞丐十分硬挺,只是抬头看了戚继光一眼,缩着身子,一声不吭。 戚继光冷笑一声,反手一鞭子抽在了那个瘸子身上。瘸子吃痛,啊了一声。 茫然四顾的女子顿时找到了目标,举起垂着手的胳膊,指着瘸子的方向,啊啊地哭叫着。 萧风冷冷的看着那三个‘苦花子’,那个领头的一只胳膊噗通跪倒在地,语气中饱含着冤屈和悲愤。 “大人,大人啊,小人等真的是在荒郊野外捡到的她啊。大人看她的模样,就知道以前是个风骚妖媚的。 这等女子,多半是谁家小妾,甚至就是个丫鬟,被大妇不容,趁老爷不在家给收拾了扔到荒郊野外的。 大人啊,小人等一片善心,想不到带着她乞讨后,她觉得别人可怜她,给她的钱多,不愿意跟我们分了。 白团头在此,咱们丐帮是有规矩的。我们几个养了她,她挣的钱自然要跟我们分的,对吧?” 白胖子嗫嚅了一下,看着萧风的眼神没敢说话,其中一个丐妓小声的呸了一声,见萧风看向她,赶紧低头。 萧风想了想,摸出一张银票,冲那个丐妓扬了扬:“你不必害怕,想说什么尽管说。 这三个人,害不了你。白团头若是护不住你,我来护着你。白团头,你说是不是?” 白团头赶紧挺挺胸脯:“大人说笑了,小人再不堪,还不至于连栖流所里的人都护不住。小人也不是好惹的……” 白团头赶紧闭嘴,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大人恕罪,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小人的意思是大人的意思小人完全明白。” 那丐妓鼓起勇气,走过来接过银票,跪在地上道。 “大人,他仨人所说真假我不知道,这女子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一条! 他们在栖流所住了这些时日,天天晚上像畜生一样,轮流折腾这女子,简直不是人! 栖流所里又不是没有女人,他们也不是没钱。可他们从来没光顾过我们。他们还骂我们没法和这女子相比。 大人,我们做丐妓的,也走过几个栖流所了,最看不起的就是他们这样的,最怕的也是他们这样的。 大家都沦落到做乞丐了,他们竟然还这么做践一起乞讨的人,简直是连猪狗都不如!” 萧风的怒火越来越盛,看向白胖子,白胖子小声道。 “离……离得远,这女子也没呼喊过,他们毕竟是一伙来的,小人也没在意。” 萧风深吸一口气,知道白胖子其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人是对方带来的,他也不愿意干涉。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虽然萧风肯定是更相信这女子,但事情还是得弄清楚。 而最关键的一点,能弄清这女子是哪里人,找到她的家人,也许就能找到线索。 萧风再次询问女子。“你家是北方人吗?”女子摇摇头。 “你家是南方人?”女子点点头。 “是应天府的人吗?”女子摇摇头。 “是扬州府的人吗?”女子摇摇头。 “是杭州府的人吗?”女子摇摇头。 这样问下去,终究是太慢了。萧风沉思片刻。 “你会写字吗?你家在哪里,写给我看。我知道你的手废了,可以用牙咬着写。” 众人都期待的看着女子,那三个男人陡然之间紧张了起来,全身发抖,死死的盯着那个女子。 女子忽然崩溃地大哭起来,哭得全身发抖,许久之后,她哭着摇了摇头。 「这一章沉重,都没心情要票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扶乩请仙 萧风也愣住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不会写字吗?一个字也不会写吗?” 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点头边哭,哭声嘶哑凄厉,不知带着多少悔恨与绝望。 那种绝望,是真正的绝望。就像一个人好不容易快要逃离地狱时,却发现打开大门的钥匙,被自己当作无用之物,不知何时扔在了何处。 萧风呆呆的看着女子,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怎么询问。 拿着大明地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问?最终也许能问出她家大概住在哪个府哪个县。 可一个不认识字的女子,大部分也都是没出过门的。能不能说清具体住址都很难说,又如何寻找她的家人呢? 难道再拿出百家姓来,一个个的问她姓什么吗?然后再到当地寻找丢失的人口是否有符合的? 若是县城还好办,若是府城,城内外那么多的人口,这是多大的工程啊,自己出征在即,要把这案子交给别人吗? 交给谁呢?乞丐之间的案子,又不是发生在本地,哪个官员会当成大事,尽心尽力的去办呢,搞不好还会不了了之吧。 萧风沉吟之间,白胖子忽然欲言又止,萧风看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白胖子小声道:“大人……是只要她写一个字就行吗?我听说过大人的测字神术……” 萧风点点头:“可这个字,必须是她自己写的才行,别人替她写是没用的。” 白胖子搓着手道:“大人,我们丐帮中有些花子乞讨的方式,是上门帮人家扶乩请仙。 这事儿也还不能全然不信,一些不识字的小娃娃,手放在筛子上,都能控制笔写出个端端正正的字来。 但是只能写一个字,多了也写不出来。只是不知道,这字儿算是神仙写的,还是小娃娃自己写的。” 萧风一愣,随即恍然。这扶乩请仙之法,民间多有讹传,甚至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里还详细记载过错误的过程。 纪晓岚说,从房梁上用绳子吊着一支笔,笔下面放一张纸,然后烧香请仙,仙人来了笔就会自己晃动起来,不但能写字,还能写一首下坛诗。 这就有点扯了,先不说那笔要写一首诗得自己在上面动成什么样儿,就是绳子也不够长啊,那年头也没有松紧带儿吧? 真正流行在民间,有据可查,流传至今的扶乩请仙方式,大都是要靠人力来配合的。 最常见的方式是用一个架子绑住一支笔,例如筛面用的筛子就可以。然后一人抱住筛子,闭目不动。 时间一长,胳膊自然发酸发沉,就会感觉有股力量在推着你的胳膊动。 此时不要抗拒,顺势而动,等到那股力量消失,筛子不动了,就可以睁开眼睛了。 此时纸上的墨痕大概率都是杂乱无章的,但也有些时候,会出现一个还算工整清晰的字,这就算是请仙成功了。 想问的问题是要在请仙之前问的,比如我想问我今年能不能发财,然后扶乩请仙。 若是出现的字是“能”或是“可”,自然是好,若是出现了“不”或“否”,则不免垂头丧气,一年没有干劲儿。 这是自己扶乩请仙,断然没有自己糊弄自己的道理,所以一个人捧着笔就行了。 若是帮别人请仙,为了避免主家怀疑作弊,那就要用两个人,而且最好是不识字的孩子,摆脱嫌疑。 两个不识字的孩子共同捧着一个筛子,都闭上眼睛,就算想作弊也没法合作写出一个字来,所以只要写出字来,自然就是请仙成功了。 注意,基本就是写一个字,写两个字的都比较少见,像纪晓岚记载的动不动就来一首下坛诗的,也不知道请来的是仙还是说相声的。 而且扶乩请仙,一般没有什么大事儿,或者不是逢年过节之时,都是不能随便搞的。 像《阅微草堂笔记》里记载,一帮书生只要聚餐喝酒就要扶乩请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把仙人当成应召女郎了? 当然纪晓岚也可能觉得这些家伙有点过分了,所以在记载的故事里,请来的仙人几乎没有真货,都是孤魂野鬼,骗吃骗喝的。 以上这段科普,绝非宣扬封建迷信,完全是对扶乩请仙这一长久存在的民俗现象进行解读。 大家千万不要上纲上线,而且千万不要自行操作,更不要采用简易方式,例如用筷子代替毛笔,用面粉代替纸张之类的行为。本人再次声明,绝非宣扬封建迷信,求生欲满满。 萧风犹豫片刻,问那女子:“你懂扶乩请仙吗?可愿一试?” 女子连连点头,看来她家乡那边也很流行这个民俗活动,没准当年她也曾亲自试过。 萧风点点头:“那就请上天帮你写一个字出来吧,你想让我测你是什么人吗?” 女子更是拼命点头,一瞬间,萧风的头上像挨了一闷棍一样,头痛欲裂,眼冒金星。 萧风知道这是天书在警告他:你他妈的平时搞搞暗示,打打擦边球也就罢了,毕竟还有个遮羞布给咱俩留着呢! 现在你倒好,直接问人家要不要测什么!你这不是连裤衩子都扯掉了吗?天道不要面子的吗? 萧风忍着剧烈的头痛,心里默默地抗议:你当我愿意?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她不会说话呀!情况特殊! 头里更痛了几分:不会说话关我什么事儿?不会说话还不会比划吗?不会比划还不会跳楼吗?跳楼了就有人管了。 萧风狠狠捶了脑袋一下:少废话,你是天书,又不是大明律法,大明律法的解释权在官府手里,你的解释权在我手里……不对,在我师父手里! 萧风的天人交战外人看不见,只能看见萧风满脸是汗,以拳锤头,十分古怪,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最后头又狠狠的疼了一下,然后疼痛慢慢消失,只留下了一个“下不为例”的念头在脑子里。 萧风咧嘴笑了笑,下不为例这种事儿,估计每次完事儿后潘金莲都会对西门庆说一遍,一直说到两人都被武松干掉为止。 “白团头,就麻烦你和你娘子给准备一下吧。准备清水和香,我来帮她请仙。” 众人倒是没有啥惊讶的。当今万岁动不动还在皇宫里扶乩请仙的,萧风身为道门真人,请仙属于专业对口。 筛子准备好了,边上绑了一支毛笔,蘸饱了墨汁,悬在一张纸上。 那女子两手残废,无力扶着筛子,只能用手腕处死死夹住,就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萧风整肃衣冠,清水洗手,点燃三柱清香,插在白纸之前,一甩衣襟,跪在了地上。 “师父,我没有请过仙,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神仙,更不知道能不能请得下来。 可我相信,就算没有别的神仙,你也是有的。在祈雨时你帮过我的。 虽然当时昏昏沉沉,但我能感觉到,你来过,你帮过我! 这次请你帮帮这个女子,帮她写个字出来。若她真是身负奇冤,弟子不能不闻不问。” 萧风祷告完毕,却没有起身,就这么跪在那张纸的前面,默默地等待着。 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控制在最小流量上,生怕吹口大气,吹散了那三缕青烟,会被萧风认为是请仙不成功的罪魁祸首。 这个罪名可是千千万万承受不起的,锅之大,一人背不下啊! 青烟不紧不慢地向上飘着,长长的线香不紧不慢地向下燃着,萧风跪得如同雕塑,众人站得胆战心惊。 终于,女子的胳膊承受不住酸痛,微微颤抖起来,笔尖也轻轻地贴在了纸面上。 然后,筛子开始缓缓移动,众人紧紧地盯着。此时倒不必怀疑女子有没有睁眼作弊了,因为她压根就没有眼睛。 随着筛子越走越快,一个字跃然纸上,到最后,筛子猛然停住,任凭两只胳膊颤抖,却也只在最后一点上颤动。 白色的纸上,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惨”。(“惨”的繁体字,但两个字好像明朝时都在用。) 萧风缓缓站起来,看着这个“惨”字,本来已经不太疼的脑袋,此时再次疼了起来。 他知道,因为这女子无法言语,无法表达,甚至这个字都是请仙帮忙书写的,都不能完全算是她写的。 所以自己这次测字,作弊做得确实有点大,只是他毕竟不是给自己测,天道应该只会惩罚他,而不会混淆结果。 那三个“苦花子”此时被亲兵们揪着,也都伸长脖子看着萧风,眼中闪烁着狡诈的神色。 他们虽然听说过萧风测字的传说,但毕竟没有经历过。在他们看来,大概率是假的。 丐帮里什么人才没有?坑蒙拐骗一应俱全,变戏法请仙都是拿手好戏,大家都是技术人才,糊弄谁呢? 说到底,不过就是顾客群体不同罢了。我们做乞丐的骗骗老百姓,你们做道爷的骗骗皇帝和官员。 手艺都是一样的手艺,只是看混得好不好罢了。骗了老百姓的就是骗子,骗了明星的就是大师,骗了皇帝的就是天师呗。 萧风捂着疼痛难忍的额头,低沉地缓缓开口:“‘惨’字左‘忄’右‘参’,‘忄’为‘心’而竖提。 你绝非是被家人遗弃的,直到现在,也有人为你提着一颗心,在担心你,在寻找你。” 女子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空洞洞的眼眶中流泪太多,已经带出了丝丝血痕。 那个断了胳膊的乞丐忽然插嘴道:“大人,不是小人大胆,大人这般解读,分明是说小人等有罪啊! 虽是提心之像,何以就能认定是在担心她呢?若是家人残害了她,担心事情败露,不也是提心吊胆的吗?” 见乞丐竟敢干扰萧大人测字,亲兵们顿时怒了,就要拳脚伺候。萧风淡然地摆了摆手。 “让他说。我测字就是要让他们心服口服,知道他们做的事瞒不过去,有什么不服气的,尽管问。 ‘参’字上‘厽’下‘?’,‘?’乃‘珍’之像,‘心’上之‘珍’,念念不忘,自然是担心她的安危,何来提心吊胆之说?” 断臂乞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萧风缓缓地继续往下说。 “‘参’为星宿,也称星官。天上二十八星宿,‘参’宿在西,你既然是南方人,那就应是在西南一带。” 女子想了想,果然如萧风所料,她既然不认字,应该对地理知识也是很弱的,思考良久后,才敢点头确认。 萧风松了口气:“‘参’有星官之意,又有官员奏本之意,且‘参’又叫‘人参’,是珍贵之物。你家中并非平民,当是官宦人家。” 女子哭着点头,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看着女子这副凄惨之极的样子,但确实仍能看出那双垂下去的手指上,并无劳作而生的老茧。 众人又看向那三个‘苦花子’,心中骇然。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遭此大难,已经惨不忍睹,他们竟然敢对官宦人家下手! 那个拿了银票的丐妓咬牙轻声道:“怪不得他们说,我们比不上她,原来如此,这帮畜生知道她是官家小姐啊。” 萧风的头越来越痛,胸中怒气也越来越盛,堵得难受,咬着牙继续说道。 “不过左侧的‘忄’与‘小’字同形,你家虽是官宦,却不是大官,是个小官,对吧?” 女子继续点头,用两只手腕不停的指着萧风,又指着自己。萧风诧异看着她,不解其意。 “‘参’字上‘厽’下‘?’,‘厽’字本意为垒土为墙。 然‘垒’而无土,终不成堆。此乃平地平整之像,你家是在平原之地吗?” 女子先是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萧风皱起眉头,想了片刻,忽然脑子里一动。 “你家的地名里,莫非有个平字?” 女子哭着点头,又用胳膊指着萧风,再指自己。 “‘参’字有‘见’之意,故有‘参见’一词,‘参见’,参见……” 萧风的脑子里忽然像劈下了一道闪电一般,整个人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颤抖着弯下腰,看着女子的黑洞洞的眼睛,女子似乎感觉到了,抬起脸来,用流满血泪的眼眶“看”着萧风。 她的两只胳膊,一只指着萧风,一只指着自己,眼泪哗哗的流淌。萧风的声音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不是听说过我,你认识我,对不对?你见过我,对不对?” 女子拼命点头,血泪冲开了她脸上故意被抹上去的污垢,露出了伤痕累累,但依旧白皙的肌肤。 萧风转过身去,看着白胖子的娘子:“你手腕上带的镯子,是哪儿来的?” 白胖子吓坏了,不知道萧风为何忽然会问出这么一句来,但他到此时哪里还敢隐瞒? 赶紧伸手将娘子手腕上的翠玉镯子撸了下来。娘子有些胖,手镯有点小,撸得娘子龇牙咧嘴的,也不敢喊疼。 白胖子将手镯恭恭敬敬地托在手上:“大人,这是他们四人到栖流所时,那个领头的独臂乞丐孝敬小人的。 他们说是在某地收敛死尸所得,以往也有乞丐孝敬首饰的,小人也未深究。 他们手中的好东西,往往不敢走明路去当钱。丐帮虽按规矩不得偷盗,但也很难禁绝。小人只能维持自己地面上的事儿,……” 萧风颤抖着抓起手镯来,轻轻地碰了一下,清脆的声响,让那女子愣了一下,然后指着自己,拼命的点头。 “是他们三个残害了你,把你绑到此处的,对吗?你家在福建,南平,对吗?” 女子拼命地点头,那三个‘苦花子’此时面如死灰,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干这一行,显然早有默契,一个眼神就决定了抵死不招,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们。 萧风闭上双眼,泪水滚滚而下:“林总兵,用你的加急快马,给江南总督胡宗宪送信。 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派人到福建南平,询问南平知县的娘子,是否出了意外,我……在京城等着他。” 林桐赶紧点头。萧风深吸一口气:“这三个乞丐,捆起来带走。这女子也带走,先回大同治疗,明天回京。” 萧风又看向白胖子,目光森然,白胖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娘子也跟着跪倒,全身发抖。 「白胖子说,我生死难料,死活你们都得投一票吧……」 第六百八十八章 行刑艺术 “萧大人,萧神仙,小人知罪了。可如今天下团头皆是如此,小人只是依例行事啊。 他们是过路的呀,说好的只是在此过个冬就走。大人可以去打听打听,本地乞丐绝无敢做此等恶事的呀。 小人虽不才,祖上三代都当团头,从不敢虐待老弱病残,从不敢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呀。 其他地方的团头,仗着手下有黑户,杀人越货敲诈勒索的事儿都干,反正出了人命也有人去抵命。 小人就连商户开张或家里办喜事儿,都是约束手下不可胡来的!本地商户都可以为我作证的呀!” 林桐小声道:“我在大同这些时日,倒是听说过一些。本地的丐帮还算规矩,偷盗闹事的很少。” 那几个丐妓也跪了下来,替白胖子求情,说白胖子平时对栖流所里的乞丐不错,也经常训话让他们不要跟其他地方的恶丐们学。 萧风转向那个拿了银票的丐妓:“你也可以跟我走,我说到做到,会保护你。 你也不用非要去京城,随便想去哪儿,路上都可以离开。” 那丐妓摇摇头:“在这里挺好的,我不想走。现在我有钱了,今后的份子都够了,想做生意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何等自由快活?” 萧风点点头,转身向外走:“白团头,你记住了,这个女人救了你一命。 她身上有银票,还给你惹了事儿,却不怕你谋夺报复,可见你平时为人尚可。 你献策扶乩请仙,也算立功赎罪。今天我借林总兵的亲兵,打你五十军棍,给你长长记性。记得身为团头,不可见钱眼开,装聋作哑! 你给我记住,从今天起,不但要把你自己地面上的乞丐维持好。就是过路的,有不对的,也必须立刻送官! 下次我再听说大同府地面上有乞丐犯案而你没管的,我就直接把你当柴火扔进那座化人炉里去!” 回大同城的路上,萧风面沉如水,众人都知道了那女子竟然与他相识,却不知是何关系,谁也不敢问。 这种时候,越是亲近之人越不好说话,反而是外人比较好开口,所以戚继光偷偷踢了库楚姆汗一脚。 库楚姆汗虽然不熟悉大明人民的习惯,但他身为大汗,情商极高,秒懂戚继光的意思。 “萧天师不要过于伤悲,我们草原上有句古话……” 库楚姆汗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草原上有哪句古话适合在此时劝说萧风,只好假装思考,减轻尴尬。 萧风叹了口气:“我与这位女子并不算很熟,只是想到当年她的意气风发,夫婿视作掌上明珠。 如今竟落得如此悲惨,便是铁石心肠也受不得。可让我更难过的,其实是白胖子的那句话。” 戚继光问道:“哪句话?那厮说错了什么吗?我倒没听出来,否则打军棍时一定加点力道!” 萧风苦笑道:“他说他从不敢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呵呵,这竟然是一个乞丐团头说出来的话! 仗势欺人,为非作歹!这他妈的竟然是一个乞丐头说出来的话!这就是我心心念念,要打造的大明盛世?” 林桐大声道:“萧大人也不能这么说。这几年,大明的变化人人皆知,国运强盛,百姓的日子也好了很多。 丐帮鱼龙混杂,其中难免有作恶之徒。此事由来已久,既不是从大明开始的,也不会从大明结束。 大明如今的盛世,人人皆知,除了万岁圣明,朝廷有道之外,包含了萧大人多少的心血。 如今四海宾服,天下太平。丐帮之事不过是疥癣之疾,无碍大明盛世,萧大人也不必对自己过于苛责。” 萧风淡然道:“嗯,疥癣之疾,这对朝廷,对天下来说,确实可说是疥癣之疾。 不过有句话,你们可能没听过。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 朝廷的疥癣之疾,长在个人身上就是灭顶之灾。 就像你们看到的这个女子,我问你,这大明的盛世,与她还有一点关系吗? 不是从大明开始,就不能从大明结束?我却不信!” 众人默然,林桐更是低下了头,反复咀嚼着萧风话中的意味。 是啊,大明盛世,和这个女子,还有一点关系吗? 她双眼已盲,双手已断,脸被划伤,若不是为了留着一条腿给她乞讨,她只怕连动都动不了了。 而比起她遭受过的所有罪恶和黑暗,这些肉体上的残废,只怕还只是最浅层的痛苦。 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遭遇如此惨祸,可还会对人世间有什么期待? 她硬顶着一口气活着,可能也不过是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希望能报仇雪恨,希望能让家人知道自己的遭遇,希望能无牵无挂的离开这个世界…… 萧风一行回到了京城,嘉靖十分开心。 他早已接到奏报,知道大明国土再次大幅增长,自己离飞升又近了一步。 为了表达对大胜仗的开心,以及对库楚姆汗加入大明的重视,最重要的还是为了给足师弟面子,嘉靖亲自上城墙,命令文武百官到城门口欢迎。 这个阵势可谓是前所未有,徐阶百般劝阻,表示这样做太过分了些,但都被嘉靖驳回去了。 “萧风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库楚姆汗来投,诚意拳拳,朕在城门上欢迎一下,并不为过。” 迎接之礼上,嘉靖勉励了萧风几句,又对库楚姆汗说了几句场面话,正式的朝会还是要回到朝堂上开的。 考虑到常安已经连续多日跑到西苑来看望自己,“顺便”问一下萧风啥时候回来,嘉靖宣布,今天只迎接,不开会。 开会留到明天早上,今天京城大庆一天,群臣休沐,各回各家,养精蓄锐,明天再好好开会。 犯人交给了陆炳,库楚姆汗安顿到主客司,萧风带着戚继光和受害女子回了家。 一进家门,戚安就抱住戚继光,泣不成声,好像他在萧府过得有多水深火热一样。 但当戚继光表示,如今自己在南京有将军府,戚安这次可以跟自己回南京时,戚安又犹豫了。 犹豫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这边没有我也不太行啊,府里仆从都是当兵的出身,又年轻。 让他们打架还行,府里府外办事儿,没个有经验的人管着他们也不行。这里最有经验的就是我了。 还有,旺财和旺福的伙食,一直都是我负责的,有两次我事儿多,让别人干了一天,结果两条狗吃得都很少……” 戚继光哈哈大笑,拍着戚安的后背:“安叔,你年龄大了,一动不如一静,就留在这里吧,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戚安松了口气,试探性地问:“那什么,少夫人现在……有喜了吗?你别光顾着打仗的事儿啊。” 戚继光叹口气:“还没有,不过我还这么年轻,急什么,放心吧。” 后院众人,见萧风带了一个残废女子回来,都吓得不轻。而等听完萧风的话后,她们都泣不成声。 巧娘恍然大悟:“老爷,今日刚收到胡大人的飞鸽传书,我还没打开呢,应该就是关于此事的,我给您拿来。” 萧风打开纸条:萧兄如面,已派人询问南平知县,其娘子于一年前与丫鬟到河畔踏青,天降骤雨。 家人寻去时,丫鬟尸体溺于河中,推测雨中失足落水。但其娘子尸体始终未发现。 知县已贴榜求索一年。然此非公事,其他府县并不知晓,胡某今日方知其事。 已派人临时替换南平知县,着其北上赴京,给内阁奏报也已送出,不日即可抵达。 盘问送信之人,已知此事大概。有此等惨绝人寰之事,胡某即刻对江南丐帮加以整顿,请萧兄放心。 萧风撕掉纸条,让燕娘去请了包御医,就是那个三百九十四章出场过的,喜欢在青楼吹牛的外伤圣手。 他当年曾救治过断腿的严世藩,萧风想让他看看,这女子身上的残疾是否还有可能治好。 眼睛和舌头肯定是不行了,最好的结果,就是看看那两只手还能不能治好。 包御医在萧风的客厅里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病人。刘雪儿最后一身是水的走出来,告诉萧风那女子不肯治疗。 刘雪儿一边哭一边说,她们几个女子帮她洗澡时,看见她身上的伤痕,都哭得死去活来的。 张云清和巧巧更是直接跳了起来,要去诏狱把那三个乞丐干掉。 幸亏燕娘和刘雪儿死命拦住,告诉她们不可妄动,否则会坏了萧大哥的事儿,才把她俩吓住。 刘雪儿抽噎着说:“她,她说,她知道的,治不好了。她就是想要等一个结果。相公,她,她怀上了……” 萧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的东西都出现了虚影,许久之后,他才稳住心神。 “包太医,我知道太医院有最好的堕胎药,你……帮我要一点来。对人伤害最小的那种……” 等包御医走后,萧风直奔陆府,找到了正在喝酒的陆炳。 陆炳见到萧风目露凶光,吓了一跳,还以为萧风知道了某些秘密。 “萧风,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冲动……” “陆大人,今天关进诏狱的三个人,我想请老常动手,不能死,但要口供,明天早朝就要!” 陆炳松了口气,看了看外面,天色还早,无奈的站起身来。 “一晚上的时间,应该够了。要是一个人,没准还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也会心存侥幸。 至于三个人,哼哼,从没见过能守住秘密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萧风点头不语,他知道陆炳说的是至理名言,也是诏狱的经验之谈。 诏狱最可怕的刀是老常,可老常再可怕也只是一把刀,所以真正可怕的人,是掌控这把刀的陆炳。 三个乞丐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抵死不认罪。这就叫老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 那女人不能说话,不会写字,就凭萧风测个字,就能给咱们定罪吗? 再说了,这种事儿,做的时候就知道,招了不但必死,搞不好还得凌迟!那可是官员之妻啊! 如果咬牙顶住,抵死不认,最多也不过就是个死,搞不好丐帮向朝廷一施压,还有一线生机呢! 抱着这样的决心,三个人即使进了大名鼎鼎的诏狱,也并没有太害怕,该吃吃该喝喝。 到傍晚的时候,来了几个锦衣卫,将三人的牢房从挨着换到了单独的隔间,独臂乞丐就知道,要开始审讯了。 萧风并没有露面,只有陆炳带着老常,施施然的走进来,先走到独臂乞丐的牢房,看着旁边的锦衣卫竖起了木杆子。 陆炳看了看独臂乞丐吃得精光的饭碗,赞叹道:“是条汉子,进了诏狱,还这么有胃口,不错,不错。” 独臂乞丐陪笑道:“大爷说笑了,咱们做乞丐的,剩饭剩菜都得甘之如饴,何况牢饭呢? 这诏狱虽苦,对我等乞丐而言,却也不比风餐露宿,爬冰卧雪的更苦,只是小人确实无罪,不该住这里的。” 陆炳摇头叹道:“看你如此镇定,可知丐帮果然人才济济,你也有几分功夫,在丐帮中是何身份?” 独臂乞丐摇头道:“大爷玩笑了,我不过是普通乞丐而已,哪有什么身份可言?” 说话间,两个锦衣卫已经将独臂乞丐帮在了木头上,老常也开始在一旁开箱子拿宝贝了。 独臂乞丐惨笑道:“怎么,大人要屈打成招吗?奈何小人实在无罪,不知从何招起啊。” 陆炳淡然道:“你或许无罪,但你那两个兄弟未必无罪。你若知道他们的罪行,告诉我,也可免皮肉之苦。” 独臂乞丐昂然道:“大爷不必用这等各个击破的办法。我们兄弟三人乃生死之交,没罪就是没罪,岂能诬陷兄弟?” 陆炳点头道:“但愿你那两个兄弟也能像你这样想。你若是想起什么,就说话。谁先招供,没准还能戴罪立功,免去一死呢。” 独臂乞丐笑道:“大人,这套说辞只能骗骗那些雏,我们做乞丐的也算走过五湖四海,岂会轻易……啊!!!” 老常的第一下,主打一个出其不意,头都没抬,一根钢针已经刺进了独臂乞丐的大脚趾内。 独臂乞丐惨叫一声后,疼得只冒冷汗,却不肯再叫了。老常两眼一亮,就像看见了奇珍异宝一般。 他的第二针却在独臂乞丐的二脚趾前比划来,比划去的,迟迟不肯下针,营造一种随时出手的紧张气氛。 独臂乞丐盯着他的手晃来晃去的,提心吊胆,见他半天没动作,一口气没憋出,松了出来。 就在他刚松出这口气,全身放松的瞬间,那根针闪电般地刺了进去,他全身再次绷紧,惨叫起来。 而且这次因为脚趾的突然绷紧,已经有了钢针的大脚趾上传来的剧痛,比刚被扎的二脚趾还要剧烈数倍! 当老常插入第五根钢针后,独臂乞丐已经疼得昏过去了。老常老常慢条斯理的收起钢针,拿出一个小瓷瓶在他鼻子下面晃了晃。 一股强烈的刺激性气味,呛得独臂乞丐咳嗽起来,因为咳嗽引发的肌肉紧绷,在脚上再次带来了无尽的痛楚。 老常笑道:“放心,接下来先不插了,人体对疼痛的感应是会逐渐减弱的,所以同一类型的疼痛不宜短时间内反复刺激。” 说完,他奢侈地点起一根蜡烛,将蜡烛的火焰在二脚趾的那根钢针上炙烤起来。 钢针渐渐变得滚烫,发红,给独臂乞丐的脚趾带来了剧烈的烧灼感,但由于不是火焰直接烧上去的,感觉与普通的烧伤还不同! “你知道用火或者烙铁直接烫人,那是很蠢的做法。温度太高了,人的血肉瞬间就被烧焦了,虽然痛,但太短暂。 必须用这种方法,才能让人体会到文火的威力,有一个逐渐变化的过程,但又不会破坏人体的痛觉敏感度。” 老常耐心的给独臂乞丐讲解着针尖上的诏狱,独臂乞丐疼得死去活来,已经不在淡定,而是破口大骂。 当看见老常将蜡烛挪向下一根钢针的时候,独臂乞丐把心一横,伸直了舌头一口咬了下去! 「把心一横,投票催更!」 第六百八十九章 移民行动 舌头很痛,但并没有断,老常嘲笑道:“你们这些犯人啊,总是这样。要死路上就该死,进了诏狱,还能让你们死吗? 萧大人发明的衔嘴球,我进行了改良,你看,变小了,勒住嘴之后不耽误你说话骂人,但想咬舌头却也合不上。” 半个时辰后,独臂乞丐已经昏死过去数次,都被小瓷瓶熏醒了。当他再一次昏死之后,老常点了点头。 “这个骨头还挺硬,得让他休息一会儿了。这开胃菜他顶过去了,过一会我得用点真手段了。 不过越往后的手段,对身体伤损就越大。萧大人既然不让出人命,就得让他先歇歇,再来慢慢享受。” 陆炳点点头,带着老常走向第二个监舍。独眼乞丐此时也已经被绑在了木头上,而且显然隐约听到了一些惨叫声,眼睛里带着恐惧。 “动刑之前,先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说出另两人的罪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别人先说了,那就必死无疑了。” 独眼乞丐摇头道:“我等皆是清白无罪之人,你们这般屈打成招,我等绝不服! 我们乞丐人数众多,本朝历来不曾残害,你们这般害人,不怕官逼民反吗?” 惨叫声响起,反复响起,又半个时辰后,陆炳和老常又走向第三个监舍,审问瘸子乞丐去了。 等陆炳和老常又走回第一个监舍时,独臂乞丐已经醒了,他惨笑着看着陆炳和老常。 “大爷,如何?我的兄弟们没有软骨头吧?” 陆炳笑了笑:“夜还长着呢,那个独眼乞丐,似乎骨头没你这么硬啊。 刚才已经在喊,若是招了就会被凌迟的话了。一般这话一出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独臂乞丐眼珠转了转:“那大爷何不一鼓作气,把他拿下呢?又回来折腾我干什么?” 陆炳笑了笑:“这不是想让你猜猜嘛。你猜猜看,在接下来的这种程度面前,他还能挺住几轮?” 独臂乞丐全身收缩了一下:“不用,不用,我不用猜,我他妈的不要猜,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老常收起小梳子,往第二个监舍走的时候,独臂乞丐绝望地感受着肋骨间传来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对两位兄弟能不能顶住第二轮,信心已经极度不足了。 独眼乞丐还是哭喊着同样的一句话:“不能啊,你们不能逼我承认啊,那是要凌迟的啊!” 老常嘿嘿笑着说道;“对,保持住,我就喜欢你现在这种桀骜不驯的态度。 我告诉你啊,咱们大明现如今还会凌迟的手艺人,加上我一共三个。我给你透露个小秘密。 凌迟只是听着吓人,其实真疼的也就是前两百刀,过了两百刀,血也流得差不多了,人也麻木了。 我保证到第三轮的时候,你会求着我凌迟了你的。因为在痛苦的世界里,凌迟最多排在中等。” 当第三轮排第一位的独臂乞丐选手再次上场时,他只坚持了一半就喊了起来。 “我招了,我招了!那女子确实像萧风测的那样,是南平县令的妻子,只是我们下手时却并不知道啊!” 陆炳点点头:“你们只是以为她是寻常富户女子,见她首饰精致,价值不菲,就起了歹意,想抢夺下来。 你们假装行乞尾随,刚好天降大雨,趁众人纷乱之时,冲上去动手,却误将护主的丫鬟推落河中溺死了。” 独臂乞丐瞪大了眼睛:“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陆炳淡淡地说道:“你的两个兄弟都已经招了,你是最后一个招的,果然不愧是他们的老大。” 独臂乞丐的目光慢慢地看向仍然拿着梳子,充满渴望地看着自己肋骨的老常,欲哭无泪。 “他们招了,你还对我动刑干什么呀?他们都他妈的已经招了呀!” 老常笑了笑:“正是因为他们都招了,我就不好意思对他们动刑了。就剩你没招了,我才能过过瘾。” 陆炳淡淡地说:“你招不招都无所谓了。你若不招,我就直接把你赏给老常过瘾。 你要招,就得和他们两人说得一字不差,否则我也会把你赏给老常过瘾。 老常也挺可怜的,自从严党和白莲教都被萧风灭了之后,这诏狱里值得他动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独臂乞丐全身寒毛直竖,他作恶半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纯粹的恶,比他们那掺杂着各种欲望的恶行要纯粹很多…… “我说,我说!当时我们见到闹出了人命,也吓得不轻,我就说……不,独眼就说,不能放走这个女人了……啊啊啊啊啊!” 陆炳淡淡地摇头:“说错了,独眼和瘸腿都说是你说的,不能放走这个女人。你说错一处,老常就会动一次手。” “对对对,是我记错了,你先停啊,不要啊!停啊!是我记错了,是我说的,不能放走那个女人。 我们就把她迷晕,用身上背的麻袋装起来。我们本就有一艘小船,趁还没被人发现,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县城的团头那里。 那团头是个老色鬼,祖上也是‘苦花子’出身,在当地势力不小,与我也颇有交情。我平时弄到些好看的女人,也都先孝敬他。 那老色鬼一见这女人,连天黑都没等,直接就上手了。他完事儿之后,我们几个人也享受了一番。 我们当晚就住在了老色鬼家里,不料到了半夜,老色鬼气急败坏地找到我们,骂我们闯了大祸。 到此时,我们才知道这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子,并非什么富户家人,而是南平县令的夫人! 我们几人也都害怕了,想来想去,那老色鬼出了主意……啊啊啊啊啊啊……是我出了主意! 以往我们弄到女子后,也无非两种处理方法。若是根脚浅的,就卖到游船花坊暗门子里去。 但后来朝廷整顿南京游船花坊,那些地方就收敛了许多,就是收也不敢收这样一看就有根脚的女人了。 而这种被人发现就坏大事儿的女子,要么是弄死埋起来,要么是弄成残废带着出门讨钱。 商议之后,我们都觉得本地是呆不了了,要往北方跑。这女子带着就是一份不错的收入。 只是既不能让人认出她来,又不能让她有反抗和告发的能力,于是我们就……” 陆炳手里拿着三份供词,对了一下,点点头:“嗯,虽然算不上一字不差,大体还都一致。” 说完拿着供词转身离开,老常慢条斯理地又拿起了自己的小梳子,淫笑着靠近独臂乞丐。 独臂乞丐惊恐地大喊:“你干什么?我都招了呀!你们说话得算数啊!” 老常轻轻的将梳子搭在了独臂乞丐的肋骨上,喘着粗气嘿嘿地笑着,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色狼一样。 “我们说话当然算数,你没听见刚才大人说吗?嗯,算不上一字不差……” 陆炳走到诏狱牢门口,停住了:“你都听见了?需要让老常停手吗?否则这家伙能折腾一晚上。” 坐在暗处的萧风没说话,许久许久,才淡淡的说道:“不死就行。” 第二天早朝,百官都带着过节一般的兴奋心情上朝了,只有徐璠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 徐阶趁人不注意,小声骂道:“我还没死呢,就是哪天老子死了,赶上这样举国同庆的事儿,也不用你哭丧!” 徐璠咬咬牙:“父亲,我也知道今天是举国同庆,可我就是不服,悠悠苍天,怎么就如此厚此薄彼呢? 我干什么事儿都像老天作对一样,萧风做什么事儿都像有如神助一般,当年严世藩也一定这么觉得吧?” 徐阶冷笑道:“严世藩虽凶残毒辣,却没你这么没出息,怨天怨地的。那是个至死不服,指天骂地的人物。 抛开人品不谈,眼下你别说跟萧风比,就是和严世藩比,也还差着不少呢。慢慢历练吧!” 今天朝会的主角自然是远道而来的库楚姆汗。他上殿后双腿下跪,行臣子礼,嘉靖也很讲究,立刻赐平身。 库楚姆汗表达了对大明的仰慕之情,并且表示愿意放弃国号,将领土并入大明,接受大明朝廷的管辖。 嘉靖大喜,表面却装得很淡定:“既如此,爱卿可封为西伯利亚汗,总督西伯利亚军民事务。 下设东、西、中三府,由朝廷委派官员协助管辖。与原有大明草原同样享受免税互市政策。” 库楚姆汗谢恩后,并未退下,而是请求道:“万岁,西伯利亚之地,地处偏远,人烟稀少。 虽万岁天恩,给予免税互市之政策,但臣汗想要把西伯利亚搞得蒸蒸日上,为大明增添国运,却也不易。 故而臣汗请求万岁,能让关内民众,也像到草原上一般,到我西伯利亚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徐阶一愣,转头看向萧风:你现在一个人扔胡萝卜都嫌不够了,还教会了别人帮你扔,真是岂有此理! 嘉靖倒是对于胡萝卜是谁扔的不怎么在意,而只在意胡萝卜的质量。 他这几天也恶补了一下西伯利亚的地理知识,觉得库楚姆汗言之有理。 那么大的一片土地上,只有那么几个人,这国运能增加多少?师弟之前说过,光有了国土不行,还得经营啊! “爱卿言之有理,此事可由内阁牵头,户部办理。之前大明关内子民迁徙到草原定居,是萧风牵头办理的,就很成功嘛。” 徐阶沉吟一下,还是开口道:“万岁,之前萧大人在内阁时,确实曾成功地办理过草原移民一事。 可草原之上,与西伯利亚还是多有不同。西伯利亚苦寒……这个比较寒冷,关内居民只怕畏难不前啊。” 徐阶这叫有言在先,得让嘉靖明白,往草原上摇人儿和往西伯利亚摇人儿那是两个难度。 这事儿如果不说明白了,干得好了嘉靖以为是应该的,干得不好嘉靖会觉得你不如萧风,里外不是人啊! 库楚姆汗感觉被冒犯了:“徐首辅,你这是在说我西伯利亚鸟不拉屎,没人愿意去吗? 非也,西伯利亚,啊,美丽的地方,一望无际的平原,一望无际的森林,遍地是牛羊……” 徐阶大惊,虽然他知道库楚姆汗给西伯利亚开的美颜,估计都能让邋遢大妈变成打榜美女了,但却不敢反驳。 人家毕竟是千行百里来的,国王都不当了,把领土献给大明。这个时候,那就是嘉靖心尖尖上的人啊。 自己要是哪句话说错了,人家一怒之下,不跟大明玩了,大明那一大片的国土还没捂热乎就没了呀。 实话实说,在徐阶心里,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和没有真的没啥关系,但问题是嘉靖不这么想啊! 嘉靖的胡萝卜脑固执地认为,要想国运昌盛,地盘就越大越好,然后再搞繁荣了,国运自然就强了! 徐阶赶紧道:“西伯利亚汗,本官绝无此意,只是讲述一下实际情况。 实在也是这几年大明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了。所以他们都故土难离。 虽有朝廷的照顾政策,却也不像前些年那么愿意往外走了,绝不是嫌弃你的封地。” 徐阶不亏为老狐狸,他将迁徙民众的难度大,更多归结到这几年人民生活幸福上,狠狠拍了嘉靖的马匹。 嘉靖脸色顿时和缓了许多,其实他也知道西伯利亚是个啥地方,徐阶说的也是实际情况。 只是有困难就不要干了吗?朕养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帮朕克服困难的吗? “徐首辅对此,可有何良策?今日朝会,正好议一议。” 徐阶脑子里已经快速形成了两个方案:“万岁,第一,就是效仿当年萧风向辽东之地移民的方式。 以流放之人和卫所兵为主。以卫所兵压制罪犯,与当地人融合杂居,最终形成定居的目的。 只是如今各地卫所兵已经逐渐转化为营兵,这几年流放人犯也大幅减少,只怕人数远远不够。” 嘉靖点点头,其实这个方案还有个问题,让卫所兵到关外,他们还可以接受,真把他们发到西伯利亚去,只怕他们直接就哗变了。 “第二,就是加大补贴的力度。凡是关内民众及草原民众肯到西伯利亚定居的,朝廷不但免税,还给予钱粮补贴。 只是这个方式,对国库压力很大。这几年虽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仗也打了不少,国库中并不殷实。” 说到这里,徐阶看了萧风一眼,心说打仗这事儿,几乎都是你挑起来的,自然这个锅要由你来背。 嘉靖皱着眉头,正在思考之时,库楚姆汗忽然行礼道:“万岁,臣汗倒有个想法,想说给万岁听听。” 库楚姆汗不熟悉朝廷礼仪,说话直率,嘉靖不但不恼,反而觉得他率真可爱。 这就像刚恋爱时,看对方啥都好一样,等看腻了自然就不同了。 嘉靖微笑点头,库楚姆汗说到:“万岁,臣汗在大同府时,和戚将军逛街,见到街上有不少乞丐。 臣汗当时就感慨大明富饶,能养活这许多闲人,在西伯利亚别说乞丐了,土拨鼠啃几根草都得被人打死吃肉。” 群臣都是一愣,心说有你这么夸人的吗?戚继光也是一愣,不是告诉你别说了吗,咋这么没记性呢? 然后戚继光心里一动,目光看向在不远处的萧风,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顿时了然。 嘉靖也觉得有些别扭,不过他既然已经接受了库楚姆汗耿直可爱的人设,自然也就没有多想,只是微微一笑。 徐璠知道这是用到自己的时候了,赶紧上前拦住库楚姆汗的话头,为大明挽尊。 “西伯利亚汗,大明虽富饶,毕竟幅员广阔,人口众多,贫富未必均衡,偶有天灾人祸,在所难免。 然从古至今,中原地区乞丐从未断绝过,并非大明独有。究其原因,还是中原之地人文荟萃,人们读书知礼。 读书知礼,即有仁慈慷慨之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以乞丐才有生存之地。” 库楚姆汗困惑道:“这位大人,本汗有一事不明。大明的乞丐,比大明的普通百姓,是活得好呢,还是坏呢?” 「本汗有一事不明,你们是投票呢,还是催更呢?」 第六百九十章 清算丐帮 徐璠一愣:“自然是不及大明百姓的,否则好端端的,谁愿意当乞丐呢?不过是苟延残喘,活命而已。” 库楚姆汗两手一拍:“那就好办了。他们在大明过得不好,也没田没地的,说不上什么故土难离。 我西伯利亚土地广阔,他们只要去了,就给他们分配土地,帮他们架起帐篷,从此自食其力,不再低人一等,岂不是好事?” 群臣愕然,这个思路还真是谁都没有想到过的。这个憨厚的骑马汉子,居然把增添人口的主意打到乞丐身上去了! 嘉靖也是一愣,沉吟着看向徐阶,徐阶却把目光看向了萧风,萧风谁也没看,抬头望天。 徐璠苦笑道:“西伯利亚汗啊,这个想法恐怕难以行得通啊。乞丐到了哪里都是乞丐,到什么时候也都是乞丐! 他们为啥当乞丐,就是因为不能干活,或不愿干活。你没听说过‘讨饭三年,给个知县也不干’吗? 你弄一群不能干,不愿干的人去西伯利亚,不是给西伯利亚增加人口和劳力,是给西伯利亚增加负担啊。” 库楚姆汗冷笑道:“乞丐到了哪里都是乞丐吗?我却不信。 狼天生是吃肉的,牛羊天生是吃草的,这都是胎里带来的,可没听说过谁天生就是当乞丐的。 大人你也说乞丐分不能干的和不愿干的,那就仔细分别一下嘛!不能干的留下,不愿干的带走。 本汗自有办法让他们愿意干!这世上哪有人喜欢劳作的,劳作就是为了吃饭!能干活的不干活儿,也可以吃到饭,谁还愿意干活儿?” 群臣面面相觑,这番话虽然粗俗一些,但道理却是明明白白的,只是平时没人愿意往乞丐身上掰扯而已。 刘彤大为赞赏,拱手出列道:“万岁,西伯利亚汗所言,臣深以为然。这个这个,民以食为天! 这个这个,人活着就得吃饭,可吃的饭从哪里来?真不能干,上天有好生之德,当乞丐无可厚非。 可明明能干活儿,却硬要吃别人辛苦挣来的饭食,与贼盗何异?臣赞同西伯利亚汗的说法! 就是臣家中也都告诉仆从,凡上门乞讨的,老弱病残者可给以饭食,其余乞丐一律不给!” 嘉靖微微点头:“刘爱卿一如既往,虽然说话不多,但总能抓住大道理,可见平时总在揣摩道理!” 徐阶想了想:“万岁,西伯利亚汗和刘侍郎所说,虽有道理,但丐帮在中原历代王朝传之几千年而不绝。 其已经形成一套很牢固的体系。太祖英明神武,立国后破除多种邪教帮会,却也没有对丐帮动过手。 此中道理,不可不察。若是贸然动手,打破现有的体系,只怕会导致社会动荡,惹出大事来。” 徐阶搬出了太祖,说起了体系,库楚姆汗就闹不清深浅了,只能眨眨眼睛,偷偷看向萧风。 超纲了,你让我说的我都说了,让我做的我都做了,现在这题太难了,我不行了! 萧风拱手为礼,淡淡的说道:“请问徐首辅,太祖为何不肯对丐帮动手,反而赏以头衔,任其坐大呢?” 徐阶正要开口,徐璠已经精神一振,拦住了他爹的话头——老爹退下,今天这个逼,必须我来装! “太祖英明神武,知道乞丐如塞外之草,野火春风不可绝之。故而赏头衔以规范其权利结构,此乃以丐治丐之道!” 萧风淡然道:“乞丐结伙成帮,分门别类,其间藏污纳垢,作奸犯科之事,层出不穷,可见以丐治丐并不奏效。” 徐璠摇头道:“不然,乞丐内部门类甚多,不在其中,难知其事。只有以丐治丐,才能稳住局面。 你虽看到丐帮今日的藏污纳垢,作奸犯科,可若是没有那些团头,乞丐们只会对朝廷造成更大的麻烦!” 萧风笑了笑:“徐舍人的意思,是因为乞丐们人多且不绝,做事隐秘,朝廷管不了,不得不让乞丐自己管自己,对吗?” 徐璠小心地躲避萧风挖的坑:“不是朝廷管不了,而是朝廷有太多大事要做,哪有精力去研究乞丐帮中那些低贱肮脏之事? 若是朝廷为了几个要饭的乞丐费劲心力,那些真正的大事又靠谁来管呢?人说术业有专攻,自然以丐治丐最佳!” 萧风想了想:“若如此说,这世上做事隐秘,人多且不绝的事,以同类治同类,都应该是好办法吧?” 徐璠心里一跳,感觉这句话里似乎有坑,可又想不到坑在哪里,踌躇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萧风淡淡地说道:“三皇五帝之下,秦皇汉武,历代王朝,贪官污吏始终如荒原野草,野火春风而不绝。 其人多矣,其行事隐秘,也是有目共睹。自古以来,贪官所创造的贪污之法,层出不穷,花样翻新。 按徐舍人的说法,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应该是以贪官治贪官,找一个大贪官管理小贪官,效果应该不错吧。” 徐璠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官员之事,岂能与乞丐之事相提并论?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萧风冷笑道:“贪官污吏难道不是代代相传,从未断绝吗?贪官污吏难道不是行事隐秘,难以发觉吗? 贪官污吏难道不是人多势众,朋比为奸吗?既然这些条件都符合,为何不能与乞丐之事相提并论? 莫非徐舍人认为,贪官污吏毕竟是读书人,所以就是当了城狐社鼠,危害国家,也比乞丐高贵一等?” 其实事实就是如此,但要说贪官污吏高贵,这还徐璠也真是说不出口,毕竟贪官污吏对国家的危害,比乞丐还是要大很多的。 见儿子不敌,徐阶沉声道:“萧大人,贪官污吏事关社稷,乃朝廷重中之重,所以朝廷自然要下大力气去管。 乞丐虽有隐秘恶事,却对朝廷社稷危害不大,所以朝廷以丐治丐,是为了节省精力办大事,并无不妥。” 姜还是老的辣,徐阶一出手就把儿子从萧风的小坑里提溜出来了,徐璠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萧风恍然大悟:“徐首辅之意,朝廷以丐治丐,其实完全是因为精力不够,所以才采取的权宜之计,对吗?” 徐阶点头道:“世间万事,多如牛毛,朝廷若是事无巨细全都要管,那得养多少官吏?” 萧风淡然道:“乞丐是小事儿,朝廷不愿费精力去管,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徐大人,今日所议西伯利亚移民之事,是大事儿还是小事儿呢?” 徐阶一愣,思虑片刻,无奈地说道:“此事关系大明大片国土的兴盛,自然算是大事儿。” 萧风点点头:“既然现在乞丐的事儿,已经从小事变成了国家大事,那现在讨论对乞丐的分类管理,就不算小题大做了吧。” 徐阶苦笑道:“萧大人,你何以非要揪着丐帮这件事不放呢?你可知,太祖当年为何不对丐帮动手吗?” 这话一出口,嘉靖也忍不住苦笑。萧风和徐阶这两人,当真是加起来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徐璠虽然不及,却也不是草包。 太祖当过乞丐这事儿,几乎人人都知道,太祖自己也并不怎么避讳。 但后世子孙却不能不避讳,所以现在敢在朝堂上公然说太祖要过饭,已经属于大不敬了。 前面萧风曾问过徐璠太祖为何不对丐帮动手,徐璠知道厉害,含糊其辞,以丐帮不可断绝,太祖以丐治丐躲了过去。 如今徐阶把这个话题砸了回来,萧风若学徐璠一样避而不答,未免就落了下风,失了气势了。 萧风淡然一笑:“天下人都以为太祖是因为龙潜之时,为了体察民间疾苦,拉起义军做准备。 太祖曾装扮成乞丐,四处联络抗元大事,所以对丐帮有些情分,其实大谬不然。 太祖是因立国之初,百废待兴,百姓流离失所,尚未稳定,白莲教又趁机煽风点火,动荡时局。 长城以外,蒙古人还在时刻准备打回来,此时丐帮就像个口袋一样,能将这些流民装入其中,稳定局势。 所以太祖才对丐帮格外优待,让丐帮各级团头对丐帮加强管理,在当时,这确实是英明之举。” 徐阶微微点头,心说萧风你脸皮也够厚的,太祖要饭这事儿你居然也能洗,还什么体察民间疾苦,联络抗元大事,无耻啊! “萧大人既然知道太祖的用意,也知道丐帮的作用,自然就该知道此事的厉害。 乞丐中虽然藏污纳垢,但丐帮就像个大口袋一样,将这些污垢包裹起来,不至于污染整个大明。 你今天非要一刀捅破这个口袋,只怕会转瞬之间,污水横流,污垢没扫清,却反而扩大了。” 萧风摇头道:“丐帮传到今天,那口破麻袋已经千疮百孔,到处流着污水了。 就算没人捅破,也早已经污染了大明。还不如索性捅破了它,该扫的扫,该扔的扔!” 徐阶也摇头:“谈何容易?天下乞丐何止百万,分门别类,清查良莠,这是多大的事体? 何况乞丐们居无定所,四处流动,又如何限制?若是将其都抓起来慢慢查,天下哪有那许多监狱? 这也都还罢了,乞丐们良莠不齐,其中有作奸犯科的,就有良善本分的,你一网打尽,天理何在? 就以你刚才举的贪官污吏为例,难道就因为某朝的贪官污吏多了些,就要将所有官员都抓起来查问吗?” 徐阶这番话,斩钉截铁,气势十足,不但徐党官员连连点头,徐璠更是激动得跳了起来。 我爹果然还是我爹啊,厉害!我之所以现在还差一点,完全是因为年轻,血脉还没有完全觉醒啊! 萧风微笑看着徐阶:“徐首辅的意思是,这件事太难了,不好办,所以就不办了。 这就是大明首辅治理大明的方法吗?身为首辅,明知道一件事儿该办,却因为难办就放弃了! 如果首辅这么好当,我觉得顺天府郭鋆大人也完全可以胜任,何必劳烦徐首辅呢?” 坐在顺天府后堂的郭鋆忽然打了个喷嚏,茫然地抬头看了看,然后顺势躺倒。 “不祥之兆!来人啊,通知下去,本官身体有恙,有什么事儿,找王治中处理即可!” 徐阶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但语气依旧沉稳:“萧大人也不必指桑骂槐。 老夫能力本就平常,为报君恩,勉力为之罢了。萧大人若有意重返朝堂,老夫也不是不能退位让贤。” 萧风笑道:“因为事难办,不但不办了,干脆连官都不要做了,还拿别人的话就坡下驴,徐首辅当真高明。” 徐阶一时语塞,徐璠也没能及时续上火力,就在这时,一个谁都没想到人站了出来,反对萧风的意见。 “萧大人,丐帮虽然成分复杂,但毕竟都是穷苦之人。因时因事,沦落为丐,本就已经十分可怜了。 其中老弱病残自不待说,便是那些有劳动能力的人,也并无过错,为何就要流放到西伯利亚去呢?” 金殿上下,除了萧风之外,都十分懵逼。连嘉靖都忍不住看了陆炳一眼,心说难道你给朕的情报有误?不是说海瑞是萧党的吗? 之所以说出除了萧风之外,是因为萧风早就预料到,让乞丐移民西伯利亚会刺激到海瑞的关键词。 海瑞的关键词是:穷人有理,长辈有理,老实有理。这乞丐在海瑞的关键词里排名第一。 乞丐啊,我的天啊,天底下穷人的巅峰,还有能比乞丐更穷的穷人吗?欠银行钱的富豪们不算! 所以萧风对海瑞的挺身而出早有准备,他知道海瑞不会因为这个问题是自己提出来的就装聋作哑。 但其他人对此确实没有精神准备,都觉得海瑞忽然背刺了萧风,十分惊讶。 徐阶精神一振,开心地看着海瑞,心说自己内阁的候选人,终于有了新的苗子出来了。 虽然海瑞廉政院正卿的位子,进内阁还稍显低点,但没关系,只要是人才,都是可以培养的嘛…… 萧风看着海瑞,淡淡的说:“海大人,老弱病残暂且不论,有劳动能力的人,当乞丐为何没有过错?” 海瑞一愣:“萧大人,穷人沦为乞丐,有很多原因。比如天灾人祸,比如贫病交加,都会让人失去土地房屋。” 萧风点头道:“人有旦夕祸福,这不假。但失去土地房屋后,为何就一定要当乞丐呢?” 海瑞想了想:“也许是虽然能劳动,但无人雇佣,所以不得不当乞丐的。” 萧风摇头道:“若是五年前说这话,我可以接受。可几年,大明破除豪绅土地兼并,将大量没收的官田租给无地的人耕种。 任何人只要想种地,都可以从官田租一块土地,而且轻徭薄赋,比其原来租地主豪绅的地还要轻松些,他们为何不耕种呢?” 海瑞再想了想:“也许他们原本就不会种地,种也种不好,所以租税虽低,却也觉得难以承受呢?” 萧风淡然道:“大明如今百业待兴,国坊在各地兴建工坊,单是武器工坊和造船工坊,就需要多少人手? 加上大明子民很多转移到关外和草原,中原之地人手并不富裕。胡宗宪来信,每每称工人难招,又要提高工钱了。 那些人种不好地,还做不了工吗?就算是生手,那些工坊中自有师傅带着做,有何难处?” 海瑞也语塞了,但他脑子里那根“穷人有理”的弦一时仍是松不下来,脑子里的小齿轮转了几圈后…… “大人,你说的固然有理,但也许那些乞丐当乞丐之前已经负债累累。 就算种地、做工也一辈子都还不起。所以他们才宁可当乞丐讨饭的,这也是无奈之举……” 萧风冷笑道:“负债累累,就不用还了吗?借给他们钱的人,就活该倒霉吗? 是因病返贫吗?入世观从成立之日起,就在各地义诊舍药,论道大会之后,各家道观也都有此善行。 大明今日因病或能返贫,但现在又没有什么过度治疗,更没有什么进口药,因病债台高筑的很少。 是因为印子钱吗?朝廷下过令,民间借贷,利过三分即为贼。若真有因高利而还不起的,自可告到官府,免除利息! 是借钱做生意吗?创业确实容易败家,但那也得愿赌服输!至于嫖赌败家,那就更不值得同情。 你也饱读圣贤之书,是哪个圣贤教给你的,债只要还不起就可以不用还了? 有手有脚,还不起多的,还能还少的,何至于当乞丐强行赖账?说到底,不过是好吃懒做,毫无廉耻!” 「投不起多的,还能投少的,何至于一票不投?」 第六百九十一章 可怜可恨 海瑞哑口无言,半天才说道:“可是他们穷困潦倒,也希望能有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吧……” 萧风点点头:“所以我给他们重头再来的机会,去西伯利亚,他们的债,朝廷帮他们抗了! 他们在西伯利亚好好干,挣下家产,将来也可以衣锦还乡啊,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海瑞默然不语,他心里还不是很服,但知道在这件事儿上,自己说不过萧风了。 徐璠眼见海瑞不行了,这会儿功夫也缓过劲来了,顶上去回击道。 “萧大人,说来说去,首辅不过是认为严管丐帮,利小弊大罢了。 萧大人一心想把乞丐们弄到西伯利亚去,却有没有想过,我大明乃礼仪之邦,以仁治天下。 连几个讨饭的乞丐都容不下,大明的仁字何在?乞丐无罪而受罚,大明的义字何存?” 萧风点点头:“徐舍人说得对,不容穷人,仁字难讲,无罪而罚,义字难存。 可丐帮已经成了包容罪恶之地,仁义就与他们无关了。大明朗朗乾坤,岂容这等藏污纳垢之所?” 徐璠怒道:“你人云亦云,危言耸听,你说丐帮包容罪恶,藏污纳垢,究竟有何证据?” 萧风高举奏折:“万岁,文玄真人萧风奏请朝廷,严查乞丐残害官员家眷一案!” 某地县令之妻,被乞丐抢劫财物、轮流侮辱,挖其双眼,断其双手,割其舌头,残其一腿,毁其面容! 恶徒罪行,罄竹难书,恶徒凶残,令人发指!其间流窜十余省,以其妻子为敛财工具! 途径之处,各地团头乞丐,共谋共犯者有之,包庇容留者有之,竟无一人阻止,更无一人报官! 可见今日之丐帮,已成何等天地;可见今日之恶丐,已猖狂到何等地步! 观今日各省,街头畸零之人触目可见,究竟天生者能有几人?此皆采生折割所致! 大明日月昭昭,岂能容此等恶行?大明礼仪之邦,岂能容此等恶徒?大明国运昌盛,岂能容此等冤情?” 萧风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大,他此时内力深厚,加之情绪激动,当真如洪钟大吕,震得在场众人耳畔嗡嗡作响。 徐璠离萧风最近,本来正在贴脸开大的,此时首当其冲,不但耳朵嗡嗡响,头都被震得发昏了,连退了好几步。 嘉靖远远的坐在最上面,倒是没有那么大感觉,但也被萧风所说的事惊到了。 他转头看向陆炳,陆炳轻声道:“萧风昨天把人交到了诏狱里,臣审了,三人分别招供,一字不差。” 嘉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看向群臣,群臣此时也都沉下了脸,就连徐阶也板着脸不说话了。 乞丐在民间作恶是一回事儿,可欺负到官员的家眷身上,那就是另一个性质的问题了。 在官员们眼里,百姓犹如头发和指甲,虽然看着他们被伤害,心里也有感觉,但并不痛苦。 知县虽然小,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是官员阶层的一部分。就算是算作最末端的手指尖,被划破了那也是疼的! 何况这里还有斯文在啊!斯文岂可辱?这不是骑在我们读书人的身上,用四书五经扇我们的脸吗? 徐璠犹豫片刻后说道:“若果有此事,自当严惩不贷。只是你口说无凭,又语焉不详,难知真假。 不知可否开堂审案,让受害人与恶徒当堂对峙,让官员和百姓都见到,也为朝廷日后行动留个由头。” 萧风摇头道:“那三个恶丐自然会公开审理,公开处刑,但那受害女子,就不必上堂了。 她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不会写字,连用手比划都做不到,上堂也是无用。 何况她已经遭遇极惨之事,难道还要让她公开露面,被人指指点点吗?” 徐璠质疑道:“既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又不会写字,又是如何向你申冤,你又如何审案的呢?” 萧风看了徐璠一眼:“扶乩请仙,助其写字;测字断案,以此得知。” 徐璠还想质疑,嘉靖轻轻咳嗽一声:“师弟,下朝后到西苑来,详细说说你审案的过程。” 得,皇帝都认可了扶乩请仙,测字断案的权威性,徐璠虽然百般不服,也只能暂时不纠结此事,换个赛道了。 “萧大人,即为官宦家眷,自当深居闺中,安分守己。若是她不出去抛头露面,难道那几个乞丐还能入府行凶不成? 此皆因萧大人主张女子做工,又搞什么女子学堂,鼓励女子们抛头露面,才有此等祸事。之前我就说过的……” 徐璠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萧风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冰冷,杀气越来越浓,情不自禁的退了两步。 “你……你想怎么样?你有理讲理,这里是金殿之上……” 萧风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果然,我就猜到有人会放这种……屁,也大概猜到放的人是谁。 女子出门就是罪,女子不出门就不会受害,这是放屁! 那些被拐卖的孩子呢?他们也是不该出门的吗?那些被拦路截杀的商人呢?他们也是不该出门的吗? 武大郎要不出门卖炊饼,也不会被毒死,他出门卖炊饼就有罪了吗?” 徐璠满脸通红,指着萧风喝道:“你粗鄙!我官职虽小,你也不该辱骂于我!” 萧风忽然收起怒火,上下打量着徐璠,嘴里啧啧有声,看得徐璠心里发毛。 “你瞅啥?” 萧风笑道:“徐首辅当年高中探花,可见年轻时自然是容貌俊美的。徐舍人子承父貌,也俊美得很。” 徐璠一愣,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两人对骂得好好的,忽然夸人家长得漂亮,感觉怪怪的。 “相貌美丑,不过皮囊而已,我从未放在心上,只求一心为朝廷效力,为百姓……” “徐舍人今后出门要小心点,严世藩虽死,京城中喜欢双管齐下的家伙可还有不少。 万一徐舍人一时不慎,被谁玷污了清白,还得被人骂抛头露面,咎由自取,何其悲惨啊。” 徐璠大怒,脸更红了:“你放……胡说!京城就算有喜好龙阳的,谁敢动我?” 萧风再次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徐璠莫名其妙,然后脸色忽然就变白了。 萧风这厮的名声一向不好,据说当年连张无心这般高手都敢下手,难道他看上自己了?不要啊…… 萧风不再搭理他,手上的奏折也并未放下:“师兄,太祖宽容丐帮,因时而用。 如今天下已定,内乱不生,丐帮已有害而无用,有弊而无利。 其内人员混杂,藏污纳垢,日久天长,罪孽滋生。有伤天和,有损国运。 且乞丐不劳而食,让好吃懒做者趋之若鹜。丐帮成法外之地,让作奸犯科者心存侥幸。 请朝廷下定决心,借严查此案之机,解散丐帮,整顿乞丐,取消丐户。 其作奸犯科者,如有拐卖妇女幼儿,采生折割的,罪当凌迟;其他如偷盗、抢夺者,依率加一等执行。 其有劳动能力者,强制移民到西伯利亚,种植土豆儿,放牧牛羊,自食其力,繁荣大明。 其无劳动能力,且无恶行者,勒令各地团头将栖流所改为养老院,团头任院长,与入世观的善堂合并管理。 鼓励各地乡绅乐捐财物,其不足之处,由入世观和朝廷共同补足。让那些老弱病残粗茶淡饭,颐养天年。” 嘉靖听萧风说得如此详细流利,知道他应该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自己也没什么反对的必要。 毕竟是祖宗要过饭,又不是自己要过饭,别说当年只是同事,就是亲戚,过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感情基础了。 何况师弟今天的话里,平均三句话就带上一句大明国运。含国运量极高! 所以,放弃一帮乞丐,换来大明国运,这种稳赢不输的事儿,嘉靖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当然,徐阶说的那些困难都是客观存在的,但还是那句话,不困难我要你们干什么? 萧风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扔这么多胡萝卜了,因为这件事儿,他希望能在出征日本前速战速决,所以下了猛药。 见嘉靖点头同意了,萧风松了口气,转身又向徐阶深施一礼,表示拜托了,弄得徐阶倒有些无奈了。 “萧大人不必如此,既然万岁已经允准,内阁自当尽力。你的用意自然是好的,我只是担心火大坏了锅啊。 这次下手如此凶猛,丐帮众人逍遥已久,利益关系盘根错节,与地方官府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若真是发生民变,还请萧大人不要袖手旁观就好,关键时刻,该出手时当出手才是。” 徐阶心说你别想把锅甩给我就不管了,这事儿后边麻烦不小,我有言在先,要是出了乱子,最大的责任在你! 萧风微微一笑:“若真发生民变,萧风不用首辅开口,自行请命前去处置!” 徐璠见是个话头,立刻道:“萧大人既有如此豪气,可敢立下军令状吗?若激起民变,不能压制,萧大人该当何罪?” 萧风看了徐璠一眼,目光中带着你是不是傻? 徐璠一愣,回头看向徐阶,徐阶怒视着他,你是不是傻? 嘉靖哼了一声,看着自己找的这个棒槌,果然越来越像棒槌了,看来砸了萧风几次,萧风没砸傻,棒槌却越砸越傻了。 萧风只是提议者,他又没有官职在身,具体去办这事儿的,还是你爹徐阶!而且是朕同意他去办的! 如果最后激起民变,朕的责任有一成,萧风的责任有三成,你爹的责任有六成! 如果萧风现在说激起民变自己挨五十廷杖,你爹就得挨一百下!萧风要说自己监禁一年,你爹就得坐两年! 萧风如果说自己流放三千里,你还得感谢萧风这几年帮大明打下了大片国土,否则大明横竖都放不下你爹的六千里,只能到海上飘着去了! 萧风要说自己生儿子没……你爹若能老来得子,孩子就连奶都没法吃了! 所幸大家都是聪明人,徐阶立刻一声断喝:“放肆!朝堂议事,你当是唱大戏呢?还立军令状! 我大明朝堂,虽有争吵,只要决定之事,向来勠力同心,绝不会互相掣肘,互相拆台! 你言行如此浮躁,怎能担得起中书舍人的重任?万岁,臣以内阁首辅的身份,请求免去徐璠的恩荫。 让他回去读书科举,以正道入仕,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以期将来不负万岁错爱。” 徐阶这番话,半真半假,确实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来是自己骂出来,总好过嘉靖在心里骂。二来是确实也想让儿子先以退为进一下。 儿子虽然有些才华,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当敲打萧风的棒槌实在不是什么好活儿,回家躲一年锅,观察一下未必是坏事儿。 嘉靖微微一笑,心说这个棒槌虽然不算太好使,但朕眼下也没有更顺手的。想当官不容易,想不当官也没那么容易。 想当初刑部尚书喻茂坚,每次上朝必要找个机会告老请辞,哪次朕让他成功了? 若不是那次师弟和措钦活佛对决,一首《酒》诗让朕心软了,喻茂坚只怕此刻还在这里哆嗦着呢。 “爱卿不必多虑,徐舍人还算年轻,有些冒失也是难免的,你又何必苛责。 中书舍人本就是历练人才的职位,跟随内阁多学多看,自然也就老成了,此事不必再议了。” 黄锦医生退朝,百官散去,萧风跟着老三样进了西苑,喝茶,扯淡。 嘉靖最关心的当然是萧风扶乩请仙的过程,以及测字断案的过程。刚喝一口茶,就催着萧风快讲。 当萧风提到跟众人一同送大明殉国的将士去梅岭义庄烧敛时,老三样同时一愣。 嘉靖一直微笑的脸上僵硬了一下,随即就端起茶杯,巧妙地挡了一下。等放下茶杯时,脸上已经毫无痕迹。 陆炳坐在萧风斜后方的蒲团上,在萧风是视线之外,他第一时间看向嘉靖的脸,然后低下头来。 黄锦一直低头扒灰,手停顿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从香灰里挑出一块还未完全燃尽的龙涎香,好像就是为此才停顿的一样。 萧风恍若未觉,只是详细讲述了事件的整个过程,一点细节都没有落下。嘉靖听得连连点头。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三个恶丐落到你的手里,也大概正是天意,让你清理丐帮,为大明再填国运。 对了,昨日裕王进宫,说展宇已经探亲归来了,你家的几个想来也都回来了吧。” 嘉靖问得很随意,好像他真的没关心过巧娘一行人是否回来了一样,萧风含笑点头。 “回来了,昨夜见过了,带回了一些嘉兴土产。巧娘说她们去上了坟,让巧巧给父亲、姐姐磕了头。 顺便也把巧巧快成亲的事儿说了。燕娘家人也都没了,看了几个远方亲戚,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嘉靖点点头:“清理丐帮之事,徐首辅其实说得也没错,确实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也要防着民变。 此事若想万全,需要一名能员干吏来当先锋,不辞劳苦,深入民间方可。 徐阶下朝时对朕说,想让你带头去干,朕驳回了。你可知为何吗?” 萧风摇摇头:“还请师兄明示。” 嘉靖叹了口气:“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但不知道该不该说。” 此话一出口,不但黄锦和陆炳愕然,就连萧风也吃了一惊。这话的口气,只怕嘉靖一辈子都没用过。 这话一般都是下属对上司,晚辈对长辈才会说的,大概意思就是:“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话让萧风真的没法接茬了,他只得从蒲团上站起来,冲嘉靖深施一礼。 “师兄言重了。于公,你是万岁;于私,你是师兄,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何出此言?” 嘉靖一语出口,其实也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这么句话来。 好在萧风这话回得十分得体,让嘉靖下台的同时,也明确告诉嘉靖:别太客气,吓人! 嘉靖叹息道:“你可知道,上次召你回京,除了发生了严效忠和老道的案子之外,其实…… 其实,我从心里也不愿意让你带兵去打日本,我想,你也猜到了吧。”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万岁这是要干什么?不装了?摊牌了?要掀桌子了? 「别装了,摊牌吧,你们还有多少票?」 第六百九十二章 真情流露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心惊胆战,陆炳屁股上像长了刺,犹豫着要不要假装憋不住了,请求出恭去。 黄锦则埋头疯狂扒灰,把香灰翻过来倒过去的扒,就像在扒美女的衣服一样孜孜不倦。 这种事儿也是能摊牌的吗?看破不说破,万岁你可千万不要脑子一热,说出什么功高莫赏这类掏心窝子的话来。 徐阶跟你说,那是讨论第三者的事儿,你眼前的可是当事人啊!这话一出口,萧风该怎么应对? 别说萧风了,万一你哪天后悔了,凡是知情的人你都会看着不顺眼啊!我俩能不能躲出去啊…… 萧风心里也是大惑不解,师兄虽然对自己不比旁人,但他毕竟是个皇帝,这点职业操守应该有吧…… “师弟愚钝,还请师兄明示。”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来吧,摊牌就摊牌! “估计全天下的人,都会以为是因为你功劳太大,官位太高,再打日本,功高莫赏,反而生祸。 师弟,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你就不会借机把所有的官职都辞掉了,对吗?” 嘉靖的语气平和,说的话却像炸雷一样,不停地落在每个人的耳边,连陆炳和黄锦都惊疑的对视了一下。 事到如今,萧风知道装也没用了,他深深弯腰。 “师兄神目如电,我确实是有此担忧,怕师兄因此会不让我去打日本。” 嘉靖看了看坐立不安的陆炳和黄锦,淡淡地一笑。 “你俩也不用惊慌,朕既然没让你们回避,自然就是信得过你们的。 其实,功高莫赏这一层,朕不想给徐阶解释,自有朕的用意,但朕心中其实并非这么想的。 数年相处,朕又不是聋子瞎子,师弟淡泊名利,只求入世修道,以国运助我,其实也是自助。 别说师弟对功劳爵位不热衷,就是他热衷,打完日本,朕难道不能赐他姓朱,封个王爷吗?” 此言一出,陆炳也坐不住了,立即站了起来拱手道。 “万岁心怀四海,包容天地,臣等管窥蠡测,实在惭愧。” 萧风却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嘉靖,眼睛里带着一层水汽,顺势把感动推高了三四层楼。 嘉靖对萧风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十分满意,像看着自己不懂事的弟弟一样笑着点了点头。 “当初你到江南当总督时,朕就有所担心。除魔卫道固然也是道家修行之法,但凡事不可过分。 人乃天地灵气孕育而生,无论正义还是邪恶,杀人总归是沾染因果,增添戾气,最后结成心魔。 纵观史书,杀戮过重的名臣大将,到最后有几个结局好的?武安君白起,杀人如麻,不得善终。 本朝的大将军蓝玉,战功赫赫,却不禁部下屠杀抢掠,自己也玷污了元帝妃子,下场也不好。 带兵打仗,杀戮总难免,大军过处,岂能无冤魂?何况你每次一提起日本来,眼睛都是红的! 若是普通的大将,也就罢了,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封妻荫子,便有些因果,在朕手里,自然不会让你没下场。 可你是修道之人,你若结了心魔,那不是这辈子过得好坏的事儿啊!何况你还得助朕修道呢! 以你的性子,不管是去日本,还是去处理丐帮之事,只怕又会像江南征战一样,杀气冲天啊。 所以朕不愿意让你带兵去日本,也不愿意让你去亲自处置丐帮之事。杀鸡不用牛刀,更不能用宝剑!” 萧风许久无言,陆炳和黄锦也面面相觑,他们忽然感觉到,即使相伴这么多年,他们也并没有能完全了解眼前这个帝王。 “师兄,那为何这次去打罗刹人,我一说你就同意了呢?” 陆炳脸上感动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呢,就被萧风的话吓得僵住了,就像花朵掉进了液氧里一样。 弄啥嘞?万岁都说得这么让人感动了,你跟着感动不就完了吗?怎么还举出个这么让人难以圆场的反例呢? 万一万岁张口结舌的答不上来,咱们怎么办?你准备好替万岁圆场的话了吗? 萧风注视着嘉靖,他何尝不知自己这句话的巨大风险,但他必须要说出来。 他需要判断,嘉靖刚才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因为这对他将来的行动至关重要! 嘉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无奈:“你都把事儿惹出来了,还当众跟人家下了战书,朕还能怎么办? 拦着你去日本,有那个案子当借口。如今有什么借口能对天下交代?难道我能让你言而无信,当缩头乌龟不成? 而且罗刹武力强劲,火枪骑兵曾在草原之上横行无忌,那改良后的火枪,也只有你最熟悉,能发挥威力。 若是不让你去,只派戚继光和李成梁,朕心里也没底气。这等国运之战,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当初打日本的时候,朕并不认为非你去不可。朕也并不觉得日本非打不可,与罗刹之事不可同日而语。” 陆炳和黄锦都松了一口气,万岁这解释,一百分能打九十五分,相当完美了。 萧风显然也十分满意,眼睛里的水汽也更明显了,语气也变得轻松了很多。 “师兄的关爱,我铭感五内。只是日本我还是要去打的。 日本的存亡,直接决定了大明的国运上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请师兄放心,有了师兄的提醒,我行事自有分寸。我要灭的是日本这个国家,不是屠尽日本人。 至于清理丐帮之事,师兄既然担心,我就先不插手。至于朝廷需要的能员干吏,更不用发愁。 我心中自有人选,让徐首辅先找着吧,不管他能不能找到,最后我都会推荐一人,还请师兄恩准。” 在嘉靖和萧风一番推心置腹之后,大家的情绪都很嗨皮,就像笼罩了多日的乌云散去了一般,扯淡都更有劲了。 从西苑出来后,萧风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入世观。 因为陆炳告诉他小冬回来了,他趁这个机会去,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萧风走进入世观时,小冬正在和老拐说话,陆绎坐在稍远的位置,耐心的等着轮到自己。 见了萧风,小冬飞扑过来,扑进萧风的怀里,压着声音痛哭,整个身子一抖一抖的,瞬间萧风的衣襟就湿透了。 萧风抚摸着小冬的脑袋,声音苦涩:“大声哭,没事儿,一切都过去了。你不用再压抑自己了,大声哭出来吧。” 小冬放声大哭,她这一放声,本来在后院探头探脑不敢出来的孩子们,也都跑出来,围着萧风大哭起来。 哭了许久,小冬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从萧风怀里离开,擦着眼泪。 一别多日,奔波和恐惧让小冬圆圆的脸蛋变得瘦削了些,整个人似乎也长高了一点,原本就成熟的眼神如今更加稳重了。 “去见过老道了吗?” “嗯,我回来先去看的院长。观主,我看着院长,心里就疼得喘不过气来,可就是哭不出来,你一来,我就忍不住了。” 萧风淡然一笑:“因为你那时心里还有恐惧,恐惧压制了伤心。大概是见到我,恐惧减轻了吧。” 小冬哽咽着点点头:“嗯,刚才看见你进来,我就感觉天大的事儿都不用在乎了一样。” 萧风又安慰了几句,那些孩子们早已等不及了,一窝蜂地簇拥着小冬跑回后院里去了。 陆绎伸手想拦,被小冬一瞪眼睛,吓得手又缩回来了。萧风冲着陆绎勾了勾手指头。 陆绎颠颠地跑过来,老拐自觉的先去老道的屋里准备账册了,萧风小声对陆绎道。 “你想娶小冬,现在还差着火候呢,你还得努力呀。” 陆绎苦恼地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她一瞪眼睛,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而且她总跟我瞪眼睛,萧大哥,你说,她会不会是不喜欢我啊?难道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吗?” 萧风差点被自己的舌头给呛到,无奈地看着这个小弟弟,觉得这个小弟弟实在太小了,难怪女孩没感觉。 “小绎,别疑神疑鬼的,小冬喜欢你,这事儿瞎子都看得出来。 她之所以跟你不够亲近,是因为你还给不了她安全感。否则刚才我来之前,她就该哭过了。” 陆绎苦恼的挠着头,忽然问道:“萧大哥,你说小冬会不会也喜欢你啊,你看她刚才在你怀里哭的那样。 我认识她这么久,之前就见她哭过两次,一次是张无心回来那次,一次是老道重伤不醒那次。” 萧风在陆绎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你既然都看见她哭的这两次了,还不会找规律吗? 张无心是她师父,老道相当于她父亲,在她心里,我跟他们俩差不多,都是父亲一辈儿的。 小冬从小就心思重,一身硬壳,如履薄冰,只有在能给她安全感的人身边,才敢放松自己。 哪一天你能让她在你身边感觉特别放松,特别安全,她对你的喜欢才能真正地表达出来。” 陆绎低头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但是新的苦恼又来了。 “萧大哥,可我怎么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呢?别说她了,我都觉得你一出现,天大的事儿都能解决。 可很多事儿,我都解决不了。我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怎么能让她对我有信心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信心说白了,就来源于三点,一是心机,一是实力,一是地位。 有心机者,可以借力打力,游走猛兽荆棘之中而不伤其身,不思进,先思退,心有山河之险,面如平湖之静。 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心机再重难改天机,以心机得来的自信,如空中楼阁,一招算错,满盘皆输。 有实力者,可以无视阴谋阳谋,一力破十会,铁甲挫千招。有进无退,挡我者死,实力碾压,予取予求。 可实力如掌中流沙,握松了漏光,握紧了也漏光,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当武神也好,掌兵权也好,只怕都难如愿。 有地位者,既要有心机,也要有实力。因为地位是三者中最高,却也最不稳固的东西。想维持住地位,心机和实力缺一不可。 所以,你自己想想,这三个信心的来源,你能获取哪一个?想明白了这个,其他的事就迎刃而解了。” 陆绎眼睛里的光芒闪动,似乎听懂了很多,又似乎写满了问号,信息量太大,有点卡顿。 “萧大哥,你能……说得再清楚明白些吗,别这么水啊!” 萧风摇头笑道:“这种事儿,说是说不明白的,只有靠你自己领悟出来,才能真的明白。 去吧,小冬估计也平复的差不多了,可以跟你去后山走走了。” 陆绎垂头丧气;“可我现在还没信心啊,也就给不了她安全感,她要是不肯跟我出去怎么办?” 萧风叹了口气,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追女孩子,要么就给足她安全感,让她放松。 若是一时还做不到,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装怂吧,激发她保护你的欲望。小冬内心坚强,也好使。” 陆绎眼前一亮,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连连点头,然后垂头丧气,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走进了后院。 “小冬,我太没用了,你吃了这么多苦,我都没能保护你。老道出了事儿,我也没能保住他,还被我爹打了一顿。 我太没用了,我……我没脸见你,听说你回来了,我实在忍不住来见你一面,以后……我没脸来了。” 沉默片刻,小冬的声音明显柔和了下来:“这不怪你,我知道你担心我,也知道你尽力了。 连观主都没能保住院长,我怎么会怪你呢?你爹打你,也是担心你卷进来。我们去后山走走吧。” 看着两人逶迤上山的背影,萧风嫌弃的摇了摇头。 “萧风啊萧风,你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五十多年了,竟然帮人骗小女孩,呸!” 嫌弃完自己后,萧风漫步走进老道的房间,老拐已经把账本都摊开了,一副认真恭谨的样子。 萧风坐下来,拿起一本账簿,淡淡的说:“你既然也是梅龙镇上劫后余生的,对梅岭义庄还知道些什么吗?” 老拐一愣,看着萧风,缓缓摇头道:“自从来了京城后,没再回去过了,只听说那里建了义庄,不知什么样。 伤心之地,不详之所。我和老道这些年都不敢让人知道来历,又怎么会冒险往那里跑呢?” 萧风点点头:“我去了一趟,那个义庄很气派,几十间房子,布局也很有意思。” 老拐大吃一惊:“好端端的,你到那里去干什么?你就不怕引起万岁的疑心吗? 你还让我低调行事,不要节外生枝,你这不是节外生枝是什么!” 萧风歪头看着老拐:“我爹不过是大同府里的一个酒商而已,我家来自大同,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梅龙镇和梅岭义庄,是你和老道的秘密,又不是我的秘密。为何我去梅岭义庄,会引起万岁的疑心呢?” 老拐顿时语塞,看着萧风怀疑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是说这个,你和老道关系如此亲近,老道能不跟你说他的经历吗? 虽然万岁不知道老道去过梅龙镇,可万岁却知道夏言组织过江湖人士去梅龙镇救人,这就是夏言的死因! 以万岁的心机,既然知道了老道是夏言的弟弟,又怎会想不到当初的江湖人士中就有老道呢? 有了这层关系,你去梅岭义庄,万岁难免就会想到,可能是老道跟你说了什么,你才去的呀!” 这番话合情合理,萧风点点头,目光也柔和了一些,安慰道。 “你也不用着急,我是跟大同总兵一起送伤亡将士的遗体去义庄火化的,合情合理,并无可疑之处。” 老拐这才放下心来:“观主,我给你的极乐神功和极乐神丹,你开始练了吗? 这个越快越好,一旦起事,虽然咱们胜率很大,但也要考虑退路。到时神功就是你最大的依仗。 武神是真是假不知道,但你只要练到萧芹的功夫,关键时刻不但有奋力一击的机会,万一不行,还能全身而退,再找时机。” 萧风看着老拐,老拐昏黄的眼神中透露出的那份关心,真的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可为什么呢?你既然这么关心我,为什么又一定要我冒天下之大不韪,造反当皇帝呢? 你真的只是为了善堂那些孩子的事儿,向嘉靖报仇吗? 「今天再帮喜马拉雅有声书宣传一下。请大家全方位立体声的支持!票,催,听。」 第六百九十三章 罪在何人 萧风没有多问,因为上次他已经问过一次了,这次再问,老拐也不会给出不同的答案来。 萧风只是笑了笑:“在琢磨呢,那秘籍很难看懂的,这段时间光顾着打仗了,也不敢贸然尝试。 常安又不在身边,万一再琢磨走火入魔了,难道要学常遇春拿马练功吗?万一练不成武神,练成马神怎么办?” 老拐也忍不住笑了,萧风看完账本,再次叮嘱老拐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离开了入世观。 回到家里,萧风猫在书房里,开始写写画画。刘雪儿想帮他磨墨都被他拒绝了,告诉所有人一律不许进屋。 几个女人无聊地聚在一起,猜测萧风究竟在写什么,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张云清肯定地说:“应该是草书,我从窗户外偷看,看萧大哥写得咬牙切齿的,胳膊都抡圆了!” 刘雪儿摇摇头:“我觉得是楷书,他把我轰出来之前,我看见他一笔一划的,横平竖直的。” 常安反对:“我觉得是魏碑,看他拿笔的姿势,简直像在凿桌子,而且转着圈地写。” 柳如云不懂书法,狐疑地说道:“我怎么看着不像是写字呢,倒像是画画……” 有时事情就是这样,越简单的人越容易猜到真相,萧风的确是在画画。 因为他不擅长此道,也从没画过画,所以谁也没往这方面去想。 萧风知道要想最佳还原梅岭义庄的布局,最佳方案当然是让顺天府的一代宗师,人肉照相机去亲眼看看。 但他不能这么做,他本来就是“顺便”去的,如果再派人去专门观摩,万一被人知道,这事儿的性质可就变了。 好在萧风也不是为了画出一幅名画来,他只要按记忆画出树林、火炉和那几十间屋子的大概位置就行了。 经过半天的努力,撕掉了无数张纸之后,萧风终于完成了这幅画,都是由点、线、面组成的,除了他谁也看不出来画的是啥。 然后萧风开始在书架上翻找自己的藏书。作为大明天师,入世观主,仓颉弟子,萧风的书房里摆满了道家经典。 这些书,萧风熟读了一部分,就是跟嘉靖扯淡时经常用到的,剩下的就都是当字典用,需要了才来翻一下。 萧风找出几本介绍阵法的书来,一篇篇地翻了起来。翻着翻着,看到了自己当初用来陷害徽王的“四象祈福阵”,忍不住微微一笑。 凭他的直觉,梅岭那些房子绝不是随便盖成那样的,很像是阵法,只是肯定很冷门儿。 继续翻,每次看到一个有点像的阵法,就把自己的画儿拿出来对照一下,然后失望地摇摇头。 所有书都翻完后,萧风失望的发现,还真就没有这个阵法,难道是自己的藏书还不够多吗? 不会吧,阵法方面的书,自己这里不会比皇宫的少,难道是自己想多了,那压根就不是阵法吗? 萧风忽然一愣,然后抓起书来,重新又翻了一遍,在第四本书上,他停住了。 里面一个阵法,和那些房子的布局很像,只是没有树林和火炉,那些房子自己就组成了一个阵。 “阵名:轮回祈福。若某地杀戮过多,怨气太重,则可以此阵化解怨气。 阵法:以房屋为阵基,以屋内活人为阵眼,以苦难之气祈福上天。 代价:屋内活人当有苦难之气,以求天道补充,且久居折损福禄。” 萧风忍不住苦笑:栖流所里住的都是乞丐,确实有苦难之气,也不怕折损福禄。 又翻到第七本书的时候,萧风再次停住了。这张图则没有房屋,只有树木和炉火。 他拿起自己画的画儿,跟这一页上的阵法反复对照,眼睛也慢慢的亮了起来。 原来这是个连环阵,大阵套小阵,怪不得之前看不出来,套在一起确实模样都变了。 “阵名:沉香劈山。若父母冤孽过深,以此阵法,可为父母解冤化仇,免受地狱之苦。 阵法:以木为阵基,以火为阵眼,以轮回之力,以生死之门,积累功德,超拔孽海。 代价:即为劈山救亲,当知损子女之气运,非大福泽之人不可冒险用之。” 萧风愣住了,这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在他的分析中,如果这真是个阵法,那么无非两种情况。 一是镇压冤魂的,当年梅龙镇一夜被屠杀殆尽,烧成白地,那冲天的怨气势必需要镇压。 二是祈福超生的,人杀了也就杀了,弄个祈福超生的阵法,相当于做一场长期的法事,劝冤魂们赶紧投生就完了。 想不到这个阵法,虽然也是解冤化仇的,但却是为父母解冤的,这事儿里跟谁的父母有关系吗? 萧风正在发愣,忽然巧巧跑来敲窗户:“老爷,你带回来的那个……姐姐,要见你!” 萧风将图夹到书里,塞回到书架上,从书房走出来,跟着巧巧往后院走去。 那女子被巧娘大家帮着洗浴之后,换上了新衣服,恢复了本身的白皙和苗条。 可越是如此,就越让她脸上的伤疤和挖空的眼睛,显得恐怖无比,一群女人坐在她身边,都默默流泪。 她们都用手捂着嘴,不发出哭声,似乎这样能让女子心里不那么难受,忍不住的张云清最后跑出去了,跑了很远后才传来压抑的哭声。 女子的情绪很激动,似乎想告诉萧风些什么事儿,但和之前救她时一样,她根本就没有交流的途径。 萧风柔声道:“你别着急,先听我说。我有办法让你和人交流。你丈夫也正在赶来,一切都过去了,你安全了。” 女子听到前半句话时愣了一下,放松了一些,但听到后半句,又激动了起来,啊啊地叫着。 大家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双手都废了,甚至连比划个手势都做不到。 就在此时,戚继光在门外喊道:“萧兄,你让胡兄给你找的人,已经到了,我把他带进来了!” 萧风松了口气:“让他进来吧,不用避讳。你也进来,女子不见外人的规矩,早就没了。” 那女子却激动万分,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跑,她看不见路,一头撞在了墙上,可不顾疼痛地爬起来,继续跑。 萧风心里一动,随即心里一阵酸涩,他明白女子的意思了。 他上前扶住女子,柔声道:“别怕,来的不是你丈夫,你丈夫的路远,还在路上呢。别怕,啊!” 女子在萧风的安抚下,冷静了下来。众人这才明白,她大概就是想告诉萧风,她不想让丈夫见到她…… 随着戚继光进来的人,众人都很陌生,唯独常安多多少少有一点印象,盯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老男人看来一阵,忽然想起来了。 “你是张聋子!萧大哥在应天府和苦禅和尚辩论,以及后面和那三个书生谈诗论词之时,你当通译挣了不少钱!” 张聋子盯着常安的嘴唇,点了点头:“夫人竟然认得小人?自从萧大人走后,小人已经是应天府最有名的远程通译了! 可恨那些读书人,眼红我赚了钱,就到处诋毁小人言辞粗鄙,说话色眯眯的! 天地良心啊,小人都是看嘴直译,色不色的与小人有什么关系啊?” 萧风轻声说道:“夫人,这位张聋子,是我从江南请来的,有了他,你就可以和我们交流了。 你只要像平时说话那样,让嘴唇动作清楚一些,他都可以看懂的。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你不要放弃。” 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慰着女子,张聋子也不知道哪句需要自己翻译,转着圈的看,萧风把他的脸对准了女子。 张聋子被女子的惨状吓得一激灵,但他毕竟是专业人士,随即就凝神静气,只注意女子的嘴唇了。 女子听大家说了半天,心里却半信半疑,不知世间是否真有这等能人,犹豫着咿咿吖吖了几声。 “这女子说:不会吧,他真的能看人嘴唇就知道说的是什么吗?不会是骗人的吧?萧大人可别上了当。” 张聋子翻译完之后,很不高兴:“这位……夫人,你怎么能这样质疑我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你是通译,只管通译就是了,不必掺杂你的个人意见,我按你平时的费用翻倍给你。” 张聋子从嘴唇动作上看出了萧风语气中的不悦,吓得赶紧行礼。 “不不不,小人不敢,小人不要钱。小人有今日富贵,都是萧大人所赐,小人不敢忘本,能为萧大人效力,小人荣幸之至。” 女子又说话了,张聋子想了想,十分有经验地退到一个比较开阔的位置,可以同时兼顾多人的嘴唇。 “萧大人,我知道你帮我找了太医,帮我要了药,请你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你也不用劝我,我什么都懂。身子脏了,我不在乎,那不是我的错。可我现在这样,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活着呢?” 萧风苦涩的说道:“我明白,我都明白。可你丈夫正在赶来,你总得跟他见一面吧?” 女子笑了笑,她的笑容看在众人眼里,简直比她嚎啕大哭时还让人心碎。 “我会见他的,不过我着急找大人来,就是想让大人帮我一个忙。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萧风点点头,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夫人,如果你丈夫希望你活着,希望你能陪着他,你也不改变主意吗?” 女子摇摇头,为了看清她的嘴唇,张聋子敬业地也跟着摇头,努力和她的嘴唇保持正面同步。 “他可能会这么希望,但他得听我的。他一直都听我的,我从小到大,他都听我的。 我活在世上就是受罪,这世间就是我的无间地狱,他能明白的,他也舍不得我在这地狱里煎熬。 他会放我走的,我走了对他也好,他年纪还不算大,还能娶妻生子,他是两代单传的……” 屋里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她们实在忍不住不哭了。张聋子也一个劲地擦着眼睛,生怕泪水干扰了自己的专业视线。 安顿张聋子住下后,张无心、战飞云和展宇就上门来了,身后居然还跟着海瑞。张无心一见萧风就笑道。 “我听说戚继光来了,就赶来看望,想不到这俩小子耳朵也够长的,就凑在一起了。 到你家门口,就看老海在门口转圈儿呢,板着个脸,就像要上门讨债又不太敢进门的样子,你俩怎么了?” 这些人中,唯独张无心当年跟着萧风去海瑞家蹭过饭,故而别有一番熟稔。 虽然张无心并不知道海瑞和萧风在金殿上的事儿,但也能感觉出来,开个玩笑也是给两人缓和一下气氛。 戚继光拉着几个小伙伴直奔小操场去了:“走走走,几年不见,看看你们的文韬武略有没有点长进!” 展宇笑道:“我看还是担心一下你的武艺有没有长进吧。要不要把巧巧喊上,喊上也没用。现在巧巧已经不能帮你垫底了! 这次回嘉兴,在我家我和巧巧过了招,她打我都有富裕,别说你了,听说你连你娘子都打不过!” 萧风带着海瑞进了书房,海瑞想了想,一板一眼的给萧风行了个在任官员给致仕高官的下属礼节。 萧风辞去了一切官职,只保留了道门真人的身份,按理说算是致仕了,但除了海瑞,估计没人会真这么行礼的。 萧风笑了笑:“不服气是吧。在朝堂上后来不说话,是给我留面子了。海刚峰也学会人情世故了?” 海瑞严肃的说道:“大人所言,也有一定道理,而且西伯利亚汗在场,海瑞当顾全大局! 但大人对乞丐有偏见,海瑞不敢苟同。故而心中之意难平,还是要请大人三思,莫要意气用事。” 萧风叹了口气:“我知道,一个人当了乞丐,最初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可乞丐和丐帮是两回事,你明白吗?” 海瑞摇头道:“丐帮乃乞丐聚集而成,大人只见丐帮整体之恶,不见乞丐个体之苦,岂非有失公允?” 萧风想了想:“海瑞,我问你,贪官该不该抓,贪得多了,该不该杀?” 一提到贪官,海瑞顿时两眼放光,这是海瑞人生的另一大关键词,他这一辈子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反贪! 因为他自己清廉到了极致,所以对贪官就极度的不能容忍。这里有一个非常有趣的规律,大家可以记住。 一个人在某方面特别出色的时候,他就特别不能容忍别人在这方面的缺陷,尤其是在心里方面。 如果一个人特别勇敢,他就不能容忍别人的懦弱;如果一个人特别干净,他就不能容忍别人的肮脏。 如果一个人特别大方,他就不能容忍别人的小气;如果一个人特别正经,他就不能容忍别人的好色。 如果一个人特别温柔善良,他就能容忍别人水字数。以上都是萧风总结的,不保熟。 “贪官当然该抓,当然该杀,这毋庸置疑。何况贪官也没有穷人。” 萧风点头道:“徐阶当年给严家送过不少礼,胡宗宪也送过,俞大猷也送过,他们的钱也不光是自己的俸禄。 如果让你的廉政院放开手脚去查,你想把他们都抓起来,都杀了吗?” 海瑞愣了一下,默不作声,目光中有些犹豫,有点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萧风笑道:“严党掌权之时,大部分官员或多或少都贪过。严党之前,夏言那一代也不见得就冰清玉洁。 他们中有一些人,是为了能继续当官,为百姓做事,为朝廷做事才贪的,是否情有可原呢?” 海瑞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虽然如此,但他们也都对贪腐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就算不抓不杀,也不能凭空放过,当有所惩戒!否则天下官员皆以不得已为由,贪腐之风永无止歇!” 萧风点点头:“不错,这些人虽有不得已,但他们还是助长了贪腐之风。 就像丐帮里那些乞丐,虽然都有不得已,却还是主张了丐帮的气焰,就算不抓不杀,也不能凭空放过!” 海瑞一愣:“不不不,这却不可同日而语!贪腐本身是坏事,讨饭本身却不算坏事!虽都是不得已,却并不相同!” 萧风淡淡的说道:“明明可以自己挣饭吃,却偏要伸手讨饭的乞丐,和那些明明可以当清官,却偏要贪腐的官员,有什么区别?” 「大家明明有票,不投给我,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第六百九十四章 夫妻诀别 海瑞想了想:“乞丐讨饭,给不给在于百姓;贪官贪腐,给不给却不是百姓能做主的!” 萧风点头道:“乞丐讨饭,百姓若不给,老实的就要饿死。他们不想饿死,就要投靠丐帮活命。 丐帮又不从事生产,他们哪来的钱养活那些老实的乞丐?无非是结成丐帮后,就可以强讨硬要。 所以转了一圈,百姓看似可以自己决定是否给乞丐饭吃,实际上百姓并没有真正的决定权,早晚是要给的。” 海瑞不服气地说道:“那按大人的意思,乞丐有错就要解散丐帮,贪官有错呢,难道要解散整个朝廷吗?” 萧风淡淡的说道:“若真能为之,也不是不可以。彻底推翻了重来,本就是根除弊症之法。 可天下所有事,都不能太极端,要考虑事态是否能控制得住,要考虑利弊得失。” 海瑞板着脸说道:“下官只知道,黑白应该分明,何以厚此薄彼,乞丐就可以,官员就不行呢?” 萧风笑道:“若是你的棉袍中生了虱子,无论怎么捉都做不净,连上朝时都会爬出两只来,你怎么办?” 天气寒冷,海瑞身上确实是穿的棉袍子,被萧风一说,竟然莫名的感觉有些痒痒,不禁耸了耸肩。 “下官虽然清廉,也还不至于为了件棉袍子就罔顾礼仪,失了官体,实在无法,一把火烧掉也就是了。” 萧风点点头:“结果你发现袍子里的虱子跑到你家的被褥里了,你会一把火烧掉被褥吗?” 海瑞有些犹豫了,被褥可比棉袍子贵多了呀,一把火真的烧了,还是很心疼的。 “然后你又发现你家屋顶的草里,才是真正虱子的老窝,不管换多少被褥或者袍子,最终都会有虱子。 你怎么办,一把火把房子也烧了吗?丐帮藏污纳垢,烧了不过一棉袍而已;官员贪腐,那就是棉被了,总是要先洗洗晒晒的……” 海瑞知道萧风的意思了,丐帮对大明这个家来说,充其量是个棉袍子,烧了就烧了,没球所谓。 但若是官员们贪腐,就像被褥一样了,恐怕只能勤洗勤晒,一把火烧了那还是很心疼的。 至于房子,除非烂到极点,真的无法修缮了,否则真的一把火烧了房子,那这个家也就完了!就算重建也是损失惨重! 可房子这个比喻是什么意思?朝廷官员最多也就是被子吧,比官员级别还高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烧的…… 海瑞忽然打了个冷战,抬起头来,正看见萧风的眼神,复杂之极,几种情绪在里面轮流闪过。 忽而冰冷,忽而温情,忽而狐疑,忽而释然,忽然遗憾,忽然愤怒,忽而感伤,忽而失落…… “海瑞,所以历朝治贪腐,不会不分大小轻重,总是要仔细甄别的。而且贪腐之事,重在典范。 像严府倒台,朝中贪腐之气就大为减少,不但那些迫不得已的贪官不再贪了,就是自己想贪的,也知道没了保护伞,不敢轻易伸手了。 至于丐帮,朝廷既无必要,也无能力去逐个区分善恶。天下官员才几人,就是让你廉政院挨个审查,也是能做到的。 可天下乞丐几百万,挨个去甄别,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只能在处理的过程中尽力而为罢了。” 海瑞已经被说服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几百万人啊,其中无辜之人想来也是不少……” 萧风淡淡的说道:“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人烧棉袄之前,也会拆洗敲打。朝廷放火之前,会给他们退出丐帮的时间,就看他们知不知道珍惜了。” 海瑞告辞时,萧风忽然说道:“过几日,你有个老朋友要来京城,到时我会叫你来见见面的。” 海瑞愣了一下,再问萧风,萧风却闭口不言了。萧风在朝堂上只说受害人是某县令的家眷,海瑞自然也没往这件事儿上去想。 他回家的路上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会是哪个朋友。他的熟人是不少,但说到朋友,自己有朋友吗? 三日后,南平知县到了京城,直奔萧府,一见萧风,纳头就拜,喜极而泣。 萧风之前在南平见过他的名帖,依稀记得姓召:“召知县,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当召知县抬起头来时,萧风一愣,在他印象中,召知县三十来岁的年纪,文雅风流,相貌不俗。 可此时的召知县,满头黑发已经花白,容貌苍老,皱纹横生,说他是五十岁的人,也不奇怪。 想来他这一年,妻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他悬心挂念,心力交瘁,未老先衰。 而看他此时脸上的激动和兴奋,显然是还不知道妻子遭遇了什么,胡宗宪应该是没有详细告诉他。 萧风心中黯然,勉强笑道:“召知县,你娘子有令,你要见她,双眼需蒙上黑布,否则她不见你。” 召知县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他是聪明人,如何不知道这话中的含义有多么残酷! “萧……萧大人,我娘子,究竟怎么了?她……她都遭遇了什么?我要看,我要看啊!” 萧风硬起心肠:“我只能告诉你,她受伤过重,命不久矣。她不愿意让你看见她的样子。 她说你听了她一辈子的话,怎么,这最后的愿望,你都不肯答应她吗?” 召知县身子一晃,萧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才没有栽倒在地上。 “命……命不久矣?萧大人,我……我听,我蒙上眼睛,你快带我去见她!” 萧风从怀里掏出黑色布带,仔仔细细地给召知县系好,确认没有脱落的可能,才领着他往里走。 召知县因为心急且激动,加上目不视物,脚下几次打晃,险些摔倒在地,萧风一路扶着他。 在后堂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但她们都没有进屋,因为萧风告诉她们,今天都得在门外等着。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海瑞,他此时就在屋子里,像泥塑木雕一样,呆呆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女子和张聋子。 张聋子同样不知道这个脸像木板一样的人是谁,只知道肯定也是个官儿,不过萧风告诉过他,就当没有这个人,他也就没搭理海瑞。 萧风扶着召知县走进屋里,海瑞狐疑地看了一眼,然后愣住了,伸着脖子仔细再三的看,然后一下张大了嘴。 他认出了召知县,瞬间猛然明白,眼前这个已经没有了人样的女子是谁,犹如五雷轰顶。 海瑞不同于萧风,他在南平当了多年教谕,虽然和知县关系一般,但却是见过知县娘子的。 那个意气风发,娇生惯养,一声娇斥就能让知县俯首帖耳的女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怎么会呢? 萧风扫了海瑞一眼,海瑞及时的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难过的低下了头。 萧风扶着召县令坐在椅子上,召县令知道到地方了,脑袋往两边晃着,焦急的呼喊着。 “娘子,娘子你在吗?娘子?” 女子浑身一颤,她控制着自己的嗓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嘴唇在动。声音是张聋子发出来的。 “召哥,是你来了吗?我在这里啊!” 张聋子作为资深通译,水平确实不是吹的,他并不是简单的翻译语言,还能同时把说话人的语气和心情也揣摩七分,表达出来。 可如今这一句深情而娇柔的话,从他一个老头的嘴里说出来,着实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召县令全身一震:“娘子,你……你不能说话了吗?” “是的,召哥,我不能说话了,是萧大人请来的通译,如果不是萧大人,我也见不到你了。” 召县令哽咽道:“娘子,我,我想看看你。我能不能看看你啊。” “不行,我不让你看。我现在很难看,我不想让你记住我难看时的样子,我想让你记住我好看时的样子。” “我不怕啊,不管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啊,娘子,让我看一眼吧。 你不知道,这一年我有多想你,我让所有的亲戚朋友帮我找你,我让所有跟我关系好的官员帮我找你。 娘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样子,为了找你我都要疯了,你让我看看你吧……” 召县令不知道,他的娘子再也看不见他的样子了,可娘子却丝毫没有犹豫,就回答了他。 “召哥,你变老了,你的头发白了,以后你不要这样了。你这样我不喜欢,我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召县令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出现了水痕,水痕在黑布上不易察觉地渐渐扩大。 “娘子,咱们这样不算见面啊,我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的声音,我怎么能算见到你了呢?” 张聋子沉默了,因为女子的嘴唇一直也没动,等了许久,他才有机会开口。 “召哥,我让你摸摸我吧,你摸摸你平时最喜欢摸的地方,好不好?” 张聋子大吃一惊,接下来的事儿是自己能看的吗? 但萧风并没有犹豫,他扶着召县令走到女子的面前,退开一步。 召县令伸出两手,女子也抬起两只手臂,两人的手在空中相遇,却不能紧紧握在一起,因为女子的双手只能软软地垂着。 召县令摸着娘子的手,摸着手腕上的镯子,黑布已经湿透,再也无法承载多余的泪水,泪水顺着黑布的下方流了下来。 “娘子,你的手,不能动了吗?娘子,你别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啊。” “召哥,我得了很重很重的病,太医都给我看过了,我就在这几天了。 召哥,你别伤心。这一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咒骂老天的不公,可这几天,我忽然就不恨了。 这一年来,我活在地狱里,听到太多惨绝人寰的事儿了。相比起来,我算是很幸运的了。 我遇到了萧大人,我还能再见到你,我不恨了。而且,我过去的二十多年,过得太开心了,我不恨了。” 召县令把娘子的两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咬紧牙关,一声不出,只是泪水不断地从黑布上滴落。 “召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吗。那时你也很年轻,就当了秀才了。可是你家道中落,就来我家教书。 我爹看上你了,就想让你留下来当上门女婿。你不肯,还不肯承认自己家没钱供你读书,死要面子。 我爹就骗你说,你只要能教会我写十个字,就可以拿着十两银子走人了。 你边教我写字边笑话我爹,说哪有人连十个字都学不会的,何况我一看就那么聪明……” 召县令哭得全身发抖,张聋子此时也保持不住自己的专业操守了,女子脸上明明是回忆的微笑,他的声音却带着颤音。 “结果你教了我一年,我竟然一个字都不会写!你不信,用各种方法试探我,要证明我认识字,会写字。 结果你输了,你发现我是真的不识字也不会写字,后来你觉得这是天意,就答应我爹留下来了。”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得意的事儿,她满是伤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调皮的微笑。 “其实,每天上课你教多少字,我回去就忘多少字。从那时我就发现,其实忘记一样东西,比记住一样东西还难呢! 可我拼命地忘,拼命地忘,后来真的就成功了。只是我从不敢告诉你,怕你知道我骗了你,就不相信咱们俩在一起是天意了。 你这么宠我,这么怕我,这么喜欢我,一定是因为上天安排的最大,对不对?” 召县令全身颤抖:“不是,娘子,不是,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都知道。 其实是我后来不愿再教你写字了,因为我怕你学会了,我就没有借口呆下去了,我太好面子了……” 娘子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真是的。后来你中举了,我爹就说,不能让举人老爷当上门女婿,以后成亲还是帮你单独买宅子立门户吧。” 召县令哭着说:“岳父大人他……你失踪后,他也病倒了,一个月后就……” 娘子身体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了:“人都是会死的,我很快也要去找爹爹了,没关系的。” 召县令点点头,语气很平静:“你等着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不,召哥,你要好好活着,我会等着你,我等得越久,我就越开心。 如果我知道你敢寻短见,我就投胎去,下辈子都不见你!” 这话说得很幼稚,很赌气,任谁都不会当真,但召县令却吓得要死,没口子地答应着。 “我不会,我不会,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努力活着,你别投胎,你等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娘子下了逐客令:“召哥,我累了,我想休息了,你走吧。” 召县令哀求道:“娘子,我……我何时还能再见你?就这样也行,我看不见,也行。” 娘子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你何时能再见我。你先走吧,等我告诉你。” 召县令愣了许久,他从娘子的话里听出了诀别,但他却不敢问,怕娘子生气,只是泪如雨下。 “娘子,这镯子,你留给我吧。我……我想你的时候,好摸一摸它……” 娘子想了想:“这是你用自己的俸禄给我买的,我本来都想带走的。既然你想要,就留给你一只吧。 咱俩一人一只,以后你来找我时,万一咱俩都变了模样,就用这镯子来对记号吧。你取走我右手腕上这只。” 召县令轻轻地撸下了镯子,藏在自己的怀里,手上仍然抓着娘子的手腕,不愿意放开。 “召哥,你走吧。萧大人会照顾我的,去吧。” 萧风走到两人之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拉开了召县令的手。 他扶起召县令,将他带出屋门,一直带到大门口,亲手帮他解下黑布,看着那双已经通红的眼睛。 “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她最后的心愿已了,这口气散了,大限也就在这两天了。” 召县令已经没有了眼泪,他呆呆的看着萧风:“大人,胡大人给我的信中,只说娘子被奸人所劫。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大人,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伤重不治啊?” 萧风淡淡的说道:“我让张无心带你去北镇抚司,找陆炳,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你娘子……过世后,我会为她收敛。如今天气冷,如果你愿意带走,我帮你安排车辆。 如果你不愿意让她受颠簸之苦,我也可以安排葬在白云观的山上。” 张无心带着召县令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萧风走回到后堂,冲屋里兀自呆立的海瑞招了招手。 海瑞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张口欲言又止,那双刚强无比的眼睛里,带着泪光。 萧风淡淡的说道:“没你的事儿了,回家吧。回去好好想想,穷人和富人,好人和坏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海瑞垂下头,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萧风走进屋里,看着神情平静,嘴角带着微笑的女子。 “药,我给你要来了,不会痛苦。不过,吃药之前,我再确认一下,你真的不想再活着了吗?” 女子微微点点头,嘴唇翕动,张聋子已经猜出了什么,颤抖着翻译道。 “请……请……请大人成全。” 萧风沉默片刻:“好,我成全你。夫人,一路走好。” 「投票催更,请各位成全。」 第六百九十五章 凌迟处死 顺天府的画师急匆匆的跑进萧府,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萧风这次又要给他安排什么奇葩的任务。 萧风把他领进一间小屋里,屋子里有一个女子,身形苗条,显然是刚沐浴完毕。 黑色的发髻上还带着水汽,一身洁白的长裙,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搭在腿上。 可那张脸……画师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然后瞬间明白了萧风让自己来干什么,咬着牙抬起头来。 萧风淡淡的问:“有问题吗?” 画师仔细端详着,最后咬咬牙:“小人尽力而为!” 画师的手有些发抖,他连死尸都能画成活人,却从没有画过这么难的画儿。他平心静气,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第二天,刑部判决,三个恶丐当街凌迟。当三个恶徒押上刑场之时,召知县的娘子在萧府里,安静地服下了丹药。 这是萧风把极乐丹和唐门的半步追魂混合在一起做成的丹药,严格说起来,这药方的版权所有还是属于芹哥的。 半步追魂毒性很快,在极乐丹的作用下,她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痛苦,而且全身上下的伤痛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眼睛不疼了,腿不疼了,手也不疼了,她感觉自己似乎变得越来越轻了,轻得像羽毛,轻得像云彩。 她轻飘飘地飞起来,飞出了窗户,飞出了萧府。 她能看见这繁华的京城,能看见这万里河山,也能看见街上跪着等待凌迟的三个恶丐。 她没有等着看那三个人的下场,她迫不及待地向南飞去,飞过千山万水,飞到自己从小生活的院子里。 秋千还在,父亲还在,偷偷地趴在窗户前,背对着召秀才,对自己挤眉弄眼。 自己扬起小脸,无辜地看着又生气又无奈的年轻秀才。 “召哥,我不会写呀!” 召哥气得直摇头,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又写了一遍。然后放开她的手,期待地看着她。 她拿着笔,在纸上乱画一通,还是扬起小脸,得意地说。 “你看,我不会写呀!” 召哥气走了,她得意地冲着在窗户边探头探脑的父亲一笑,父亲捂着肚子,无声地大笑。 她飘过父亲,飘过自己,飘到生气的秀才身边,想再仔细地看看召哥的脸。 然后她恍然大悟地发现,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召哥的脸上竟然带着笑容…… 她轻轻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安详的睡着了,只是没有眼睛的眼皮,自从被残害后就无法闭上了。 萧风站在她身边,轻轻用手,帮她合上了眼睛,转身走出屋门,对等候在屋外的白云观道士们点了点头。 “各位道兄,萧风又麻烦你们了。” 三个恶丐此时已经被扒光了衣裤,只留下胯下一块破布遮挡,肉隐肉现,引发了众人的一片惊呼声。 人们太久没见过凌迟了,都不知道凌迟之前还有这么劲爆的前戏,这让卖位置的黄牛悔之晚矣。 “妈的,得加钱!这是限制级的内容啊,怎么可以不加钱呢?” “靠,这时候你想加钱?有这样的规矩吗?别说只是看两眼,老子去青楼,也都是先谈好价钱,哪有脱了裤子临时加价的?” “那是你少见多怪,脱了裤子临时加价有什么奇怪的?还有医生给你开刀一半临时加价的呢!总之得加钱!” “你他妈的奸商!老子忍你很久了!前两年老子被你捆在树上,差点就被雷劈死了,要不是老子牙口好……” “咦?是你吗?你还我的望远镜!那个望远镜被你拿跑了,我一年白干了!你还给我!” “还给你?行,加钱!另外,只要是你的买卖,都得给我留一个永久的前排座位……” 黄牛加钱的行为也遭到了众人的反对:“你也太无耻了,三个男人而已,加什么钱? 哪怕这里面有一个女的,你让我们加钱也还说得过去啊。我们是来看凌迟的,又不是来看三个裸男的!” 吵吵嚷嚷之中,三个男人走上台来,各自拿一张细眼渔网,渔民俗称绝户网的那种。 因为这种渔网的网眼实在太细小,连小鱼小虾都钻不出去,拉过网的水域几年内都不会有鱼了,故此得名。 绝户网罩在三个恶丐的身上,然后缓缓收紧。随着渔网的收紧,三人身上的皮肉被勒得从细密的网眼中钻了出来,景象各异。 独臂乞丐身材壮硕,肌肉发达,从渔网钻出来的皮肉紧绷结实,黝黑发亮,尽显力量感。 独眼乞丐身材偏胖,肥肉较多,从渔网钻出来的皮肉更加立体,更加丰满,略显诱惑。 瘸子乞丐身材精瘦,一身排骨,渔网都勒到最紧了,仍然没有多少皮肉从网眼儿里钻出来。 三个乞丐原本已经闭目待死,渔网勒到身上都没有什么大反应,似乎对凌迟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 围观群众不解,被砍头的人都往往吓得屁滚尿流的,怎么这三个要被凌迟的罪犯如此淡定呢?真是硬汉啊! 他们却不知道,这三个恶丐对于今天能被凌迟,是打心底里觉得开心的,他们一直认为,凌迟再可怕,也不会比诏狱里更可怕了。 摊上了瘸子乞丐的行刑人是个年轻小伙子,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渔网,人都傻了。 “这,这可怎么动手啊?他这皮肉勒不出来,我怎么下刀啊?三千刀啊,我总不能拿挖耳勺干活吧!” 旁边年纪最大的行刑人努努嘴:“你跟老常换换,这副排骨架子,只有他的手艺才行,我都甘拜下风。” 原本云淡风轻的瘸子乞丐忽然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喊道:“不不不,不要换人,我可以有肉啊!” 瘸子乞丐一边喊,一边努力使劲挣扎,希望能让更多的肉挤出渔网去。 奈何他的肉不是明星的事业线,没有就是没有,挤也挤不出来。 老常笑呵呵地跟那个小伙子换了个位置,看着绝望哭喊的瘸子乞丐,手中的小刀片轻轻一弹,刀作龙吟。 “你这身排骨架子着实吓人,在诏狱里怕把你弄死,没敢真下手,这次反正你也死定了,就陪我好好玩玩吧。” 那个排骨瘸子吓得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另外两个恶丐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竟然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丝欣然。 随着一声行刑,那一老一少两个手艺人各自拿起磨得风快的小刀,像给鱼刮麟一样,将网眼中露出来的肉肉削下指甲大小的一块肉来。 这一手讲究得很,要连皮带肉,五花三层。因为渔网勒得很紧,因此血液不甚流通,因此削下来的皮肉中含血量较少,显得很晶莹剔透。 如果犯人运气好,渔网的网眼中勒出来的皮肉够三千刀的,那就少受点罪,因为皮肉被渔网勒麻了,自然痛感也就减少了很多。 但如果犯人运气不好,网眼中勒出来的皮肉不够三千刀的,就得解开渔网重勒一次,那一解一勒,二茬罪也是够受的。 那个独眼乞丐的运气比较好,因为他的肉肥瘦适中,因此被渔网勒出了三千刀有余,最后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在凌迟界里也算是善终了。 独臂乞丐,身为三人小组的老大,平时肌肉锻炼得太好了,太结实,斜方肌以及背阔肌等地,渔网都没勒动,只能解开重新勒一次,疼得杀猪般的嚎叫。 但比起瘸子排骨来,他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渔网勒不出多少肉来,老常直接把渔网去掉了,仅凭精湛的手艺就开动了。 要不说差生文具多,高手一支笔,老常一把小刀玩得如同山西师傅的刀削面一样,削下来的肉片自动飞出三米多远。 到最后三千刀收尾,三人一同举刀扎向人心,算是了结三个恶丐的痛苦。此时打完收工,才看出三人间的水平差距来。 那年轻人削完的独臂乞丐,看起来像狗啃的一样,麻麻赖赖的,很不圆润。 那老人削完的独眼乞丐,深浅不一,有的地方露骨头了,有的地方还带着皮呢。 只有老常削完的瘸子乞丐,身上没有一块皮了,但也没有露出一块骨头,整个人就像瘦了一圈一样,当真是神乎其技。 另两个行刑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对老常一通吹捧。遗憾的是,老常并没有能听到太热烈的喝彩。 看惯了大场面的京城吃瓜群众,也终于顶不住三人同时凌迟的限制级镜头,大部分都中途退场了,留下一地的呕吐物。 只有敬业的黄牛,还在脸色惨白地向远处不明真相的群众兜售生意,希望能获得翻台的机会。 “机不可失,呕,时不再来,呕,前面有观众离场,呕,谁现在想进去看,呕,半价!” 外围群众狐疑地看着离场观众:“他们面无人色,个个还捂着嘴,脚步匆匆,是何缘故?” “这个,脚步匆匆是因为,呕,家里火上还煮着汤,呕呕……” “家里煮汤而已,何至于面无人色?” “烧干了汤,呕,会被娘子责骂,如何能不惊慌?” “何以以手捂嘴呢?” “场面太精彩了嘛,呕,所以看得兴奋,忍不住笑,又觉得不礼貌,所以……” 于是一波新的韭菜交了钱,挤到前面去看是什么场面精彩成这个样子…… “呕,呕呕,退钱……退……呕……钱……” 这很可能是大明朝的最后一次凌迟,此后经年,大明境内,再也没有人犯过值得凌迟的罪过。 因为老常精湛的刀工,三个恶丐惨烈的造型,都永远留在了大明百姓的记忆中,挥之不去,警钟长鸣。 当召县令接到萧风的通知,赶到萧府时,他的娘子已经躺在了棺木中,钉上了钉子。 他没有再落泪,就像所有的眼泪都已经流完了一样,他决定将娘子葬在白云观的山上,因为他也不打算回家了。 “萧大人,我听说朝廷要清理丐帮,正在选人,请萧大人给我个差事,为官为吏皆可。” 萧风看着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年那个油滑、善良、胸无大志的男人,那个男人,也跟着他深爱的娘子一起死去了。 “你不怕高出不胜寒了吗?不想再安安稳稳当你的知县了吗?你娘子希望你好好活着,我也可以帮你的。” 召知县竟然笑了:“大人,我想安安稳稳的当知县,是因为那时我过的每一天都像神仙一样,我恨不得永远过下去。 现在,我过的每一天都像孤魂野鬼,行尸走肉。我过去图安稳,是害怕连累家人,可如今,我没有家了。 我答应过娘子,不会轻生,那我就宁愿死在为她报仇的路上。到时她也不能骂我,不能不见我,对吧?” 萧风点点头,从刘雪儿的手里接过一卷画轴,递给召知县。 “我以前也没见过尊夫人的样子,不知道画得像不像,你就当留个念想吧。” 召知县打开卷轴,瞬间愣住了,本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滚滚而落。 他轻轻抚摸着画上女子的脸,画上女子笑盈盈的看着他,樱唇微启,就像在对他说话一样。 “召哥,我不会写啊!” 三日后,朝廷下令,各地丐帮团头,对自己丐帮内部人员,登记造册,记录姓名来历,不得有误。 故意隐瞒人口者,杀;包庇隐瞒罪行者,杀;同谋实行犯罪者,杀! 地方官吏,凡有涉及丐帮之案,无论大小,不得推脱,不得放纵,不得含糊,不得枉法,违者,杀! 各地乞丐,凡清白无罪且无劳动能力者,由团头以栖流所改养老院收留,纳入善堂管理,朝廷予以补贴。 各地乞丐,凡有劳动能力者,无论有罪与否,皆按朝廷命令,迁往西伯利亚,开垦大明国土。 无罪者,朝廷赠以土地、牛羊,助其在西伯利亚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可入学,可科举,一切平等,不以贱民论。三代以后,可离西伯利亚之地,凡大明国土,皆可往之。 有罪者,镣铐加身而行,按罪行轻重,在西伯利亚劳作一定刑期后可获得土地,恢复自由,平等以待。 重罪者,镣铐不解,终身劳作,不许婚配,不许生育,敢反抗逃亡者,杀无赦。 以上诸事,由内阁总揽,朝廷特命钦差召平安巡查各地,便宜从事。命海瑞监察督促各地官员协助。 京城的一只鸽子,飞跃千山万水,来到了松江府。松江府的一只鸽子,接力飞往海上,一直飞到了日本的宫城中。 被遗忘已久的萧芹,拿着纸条,两眼发光,面带微笑,在房中踱步。 他的脚步如行云流水,毫无声息,就像在脚底和地面之间,有一层柔软的东西隔着一样,并不仅仅是袜子。 三休和尚已经被任命为丞相,处理着日本民间的诸多事务。他只是埋头做事,很少进宫城来见萧芹。 萧芹知道他对自己不服,但无所谓,他仍然是个好丞相。他想要让日本好起来,这就足够了。 萧芹和三休对日本的态度截然不同,但目标却很一致,这才是两人之间最奇妙的合作关系。 萧芹看待日本,就像一头值钱的猪,等养大了就可以杀掉买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所以让三休来喂猪。 三休看待日本,就像一个心爱的孩子,可他就算明明知道萧芹把日本当猪,他也不得不认真喂养。 总不能因为萧芹将来要牺牲这个孩子,自己就先把孩子饿死吧?也许孩子大了还能反抗呢? 如果三休有能力推翻萧芹,他早就动手了。可他是个很实际的人,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日本的武士阶层对萧芹奉若神明,所有军队都掌控在萧芹手中。历史上对付这种军权在握的权力者,只有一个手段——刺杀。 荆轲干过,高渐离干过,西苑的小宫女们也干过。曹孟德干过,并且曹孟德还被干过,也算是十分圆满了。 但这些例子中,不但成功的极少,而且还有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一旦有机会,你得真能杀死对方才行。 可萧芹此时武功已经如鬼如魅,取人性命易如反掌,大佬最后的弱点也被补上了,所以三休早已放弃了这个念头。 三休不在,萧芹身边就只有一个安倍风华了,他的喜悦自然要和国师分享一下。 “国师,朕果然否极泰来,国师法阵击败大明水师后,大明已经不战自乱。 萧风提议清理丐帮,要将丐帮中人迁往西伯利亚。这步棋,不能说是臭棋,至少也是险棋。 呵呵,丐帮之人,何止百万,他要一鼓而尽,必生祸乱。 我已经命令潜伏在大明的白莲教徒,去联络丐帮了。日本现在虽然无兵可出,却能添把火!” 「你们手里有票,还能催更,可以添把火!」 第六百九十六章 丐帮大会 安倍风华抬头看看萧芹,永远是那副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冷淡模样。 “日本战国纷乱时期,也有很多的乞丐,现在不也被主上强制解散了吗? 或编入军队,或编入农民。没有劳动能力的,还有编入种人队的,也没能乱起来啊。 编入军队的和编入农民的,也就罢了,那些编入种人队的都没造反。难道去西伯利亚比当种人还惨吗?” 安倍风华的质疑是很有道理的。至少在他心目中,世界上可能没什么比当种人更惨了。 那些残废的,失去劳动能力的乞丐,萧芹本来想杀死的。 但后来听三休报告说,日本的出生率始终差强人意,于是决定废物利用。 失去劳动能力,不代表失去了生育能力。尤其是男人,保质期比女人长很多,超过退休年龄照样可以干。 于是这些男乞丐被编入了种人队,专门帮日本生孩子。一开始这些男乞丐以为因祸得福,好多乞丐甚至宁愿自残也想混进来。 但幻想的肥皂泡很快就破灭了,当他们看到需要他们合作的女人时,他们沮丧得甚至连工作完不成。 在全国轰轰烈烈大造人的活动中,还需要被送到种人队才能受孕的女人,可想而知是什么样子的。 种人队过于沮丧,抬不起头来,完不成工作怎么办?萧芹表示不要紧,咱有药。 吃上一颗极乐丹,母猪也能变貂蝉。吃上两颗极乐丹,男女已经不相干。吃上三颗极乐丹,物种已经不相干。 种人队的乞丐们并没有严世藩那样的天赋异禀,到最后透支过重,吃极乐丹也不行了,自然就被放弃了。 没有了极乐丹吃,上瘾的前种人队队员们,个个痛苦至极,宛如凌迟。 但萧芹也并没有杀了他们,而是把他们关在了一所大型的监狱里。 那是萧芹新建的,关押了各种罪犯的监狱。紧挨着海豚湾,里面已经积攒了很多人…… 萧芹摇摇头:“不一样的。日本的乞丐没有组织性,人数也偏少,如何能与大明丐帮相比? 大明的丐帮传承了几千年,我是打过交道的,他们中有很多厉害角色,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而且他们虽然名义上没有帮主,其实暗中却是有主心骨儿的。这次他们事关生死存亡,没准就能与我合作!” 安倍风华毫不客气地说道:“主上想靠一群讨饭的乞丐成就什么大事儿,只怕是病急乱投医了吧。” 萧芹并不责怪,而是微笑道:“丐帮嘛,只是靠他们闹事,把大明搅乱。真正的棋子,是在傻三那边。 这两年不列颠人已经在傻三的地盘上站稳了脚跟,他带来的英国士兵有几千人,收编了傻三的军队有几十万人。 我已经派人和不列颠人霍金斯联系过了,大明内部开始混乱,他就会立刻趁机发难,带兵进入乌斯藏,逐步吞并大明!” 安倍风华想了想:“你觉得霍金斯会有胜算吗?当初佛朗机人做不到的事儿,不列颠人能做到吗?” 萧芹摇摇头:“他能不能做到并不重要。日本如今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日本有银子,武器可以买也可以造。 可日本缺人,这一次和大明的战争,日本死了太多青壮年了,要等现在的孩子们长起来,至少需要五年的时间。 只要给我五年的时间,日本的人口断层就接续上了,到那时,大明和欧罗巴各国的仇恨也结下了。 到那时我举起大旗,带着欧罗巴各国一起围攻大明,大事可成! 就算仍旧不成,也不要紧。我现在距离突破神功,变成武神,也只剩一层窗户纸了。 也许几年之后,我单枪匹马就可以闯进京城,杀了嘉靖,登基称帝!” 萧芹所料不错,此时各地的乞丐团头们,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打听消息,商量对策。 各省级团头,此时则齐聚湖南君山。这里是传说中的丐帮发源地,因此湖南的团头史君山,也被各地团头隐然视为大团头。 当然,能当上丐帮团头的,都非等闲之辈。别说省级团头,就是府级、县级的,那也都是人精。 能得到这些人的认可,史君山绝非只是占了个出生地户口的便宜,本人确实也是有几把刷子的。 史君山的祖辈上,曾在明朝之前当过丐帮帮主。后来大明朝成立,曾经的同事朱重八对丐帮进行了重组,取消了帮主。 史君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湖南的团头。他为人精明,沉着冷静,对湖南之地的丐帮管理有术,与湖广之地的官员交往颇深,甚至连苗疆一代都有他的势力, 朝廷的命令刚下来时,史君山并没有十分慌乱,而是约束下属的各级团头,让他们保持冷静。 他命令各级团头,高举支持朝廷整顿丐帮的大旗,开展轰轰烈烈的自查行动,要给足朝廷面子。 甚至他还命令团头们,把自己手中有罪的乞丐,挑一两个人缘儿不好的送到官府去,以表态度。 他原本以为,这次朝廷对丐帮的整顿,应该和之前几次都差不多,雷声大雨点小,雨过地皮湿。 因为过去几次某地丐帮闹出过分的事儿来,朝廷也会严打一下。 各地团头也都会识趣地给朝廷个面子,交出一些人来,并且收敛一段时间。 这样一来,朝廷的面子也有了,对百姓也有了交代,各地丐帮也没什么实质性损失,风头过后,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但过了几天后,史君山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了。这次朝廷不是要整顿丐帮,而是真的要解散丐帮,让丐帮从此消失啊!这如何使得? 因此,当各省团头纷纷来信,诉苦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史君山果断下令,召集各省团头,开丐帮大会! 大明原本有十五个正式省级地区,分别为北直隶、南直隶、陕西、山西、山东、河南、浙江、江西、湖广、四川、广东、福建、广西、贵州、云南。 这些地方又被称为“两京十三布政司”,因此原本朝廷给了职位的省级团头,就是这十五个。 但实际来开会的团头,并不止这十五人。因为大明这几年又重新掌控了苗疆、关外、草原、乌斯藏。 这些地方原本也有乞丐,大明一旦打通了关卡,实现了自由往来,乞丐过去的往往比传教的和移民的都快。 因此这些地方,不用朝廷任命,丐帮内部自己就分好了地盘,委任了团头,进行组织化管理。 所以这几年随着大明的开疆拓土,丐帮也跟在后面实现了业务的开拓,甚至连大明联邦诸国的业务,都被提上了日程。 具体顺序是先发展原本就对大明友好的联邦国,例如朝鲜、琉球等地。因为这些地方原本就对大明有感情,当乞丐都容易些。 比如大明的乞丐到了琉球,一句“我是大明人”,琉球人民就不好意思不给几个了,否则可能会被认为忘恩负义。 而对于那些原本关系一般,是迫于日本威胁才加入大明联邦的,移民比重还低的,就要慎重,比如安南,去要饭搞不好会被饿死。 此时各省团头齐聚一堂,桌上摆着故意捣烂的美味佳肴,以示不忘本,却个个都缺少胃口,没人动筷子。 史君山心中不悦,咳嗽一声:“怎么?嘴都养刁了?我知道你们在家里是不会把鸡鸭鱼肉捣烂了吃。 我平时也不这么吃,反正也没人看见。可这里毕竟是君山,是丐帮的圣地,丐帮大会上,这点子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吧?” 山东省团头难过地摇摇头:“俺们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菜还是单数呢吗,不好动筷子吧?” 山西省团头看了山东省团头一眼:“单数双数的好说,我们山西晋城人不凑四个菜就不会吃。” 陕西团头一拍桌子:“额滴神呀,你们能不能说点正经的,咱们来见大团头是为了吃饭的吗?” 史君山摆摆手:“各位兄弟不要吵了。今天聚在一起,大家都知道是为了什么,大家都说说情况吧。” 北直隶的团头先开口道:“兄弟也算在天子脚下,对此事了解得清楚一些,这次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要说这事儿,全得怪福建团头,要不是他下面的乞丐和县团头,丧心病狂地把知县娘子绑走弄残了,怎么会有这事儿呢?” 福建团头很不满:“老弟,话不能这样说!咱们哪个省的帮众没出过这种事儿? 你北直隶的乞丐,当年把御史的闺女都绑了!后来不也连累过全国的兄弟严打,当时我说什么了吗? 再往前说,首辅夏言的孙女,据说也是被拍花子的弄走的,至今生死不明,说到胆大,谁有你胆子大?” 北直隶的团头气势为止一弱:“老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御史的闺女那次,确实是我的人,我也出钱补偿大家了呀! 可夏言的孙女,天地良心啊,哪个疯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干这种事儿? 传言出来后,我把我地盘上的所有帮众挨个过了筛子,绝对不是我的人干的! 你也不想想,朝廷后来都没追查这事儿,很明显朝廷也知道不是丐帮干的吧!那些大人物的事儿,谁说得准?” 福建团头叹道:“夏言的事儿不说了,就说眼前吧。你当初赔了钱,现在兄弟们要多少钱,我也照赔! 可问题是,这次好像不是赔钱就能了事儿的啊,看朝廷的架势,不是交几个人出去就能了事儿的了! 我就奇了怪了,当初你弄了个御史的女儿,朝廷都没赶尽杀绝,怎么这次一个知县的娘子就不死不休了呢?” 北直隶的团头咬牙道:“听说那个知县娘子,是萧风的故人!当初萧风当江南总督时就认识的! 听你那三个手下招供说,那女子长得十分秀丽,没准当初和萧风还有一腿呢! 这次不是那个知县的事儿了,他一个小虾米能翻起多大浪来?这是萧风要灭了丐帮啊!” 众人顿时都沉默了,萧风,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很多东西,其传说让人细思极恐。 钱财,地位,权谋,杀戮,冷血,色鬼,变态,小心眼儿…… 史君山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老福建啊老福建,你说你惹萧风干什么呀?这下好了,丐帮要没了!” 福建团头无辜的看着史君山:“大团头儿,事儿已经出了,那三个帮众已经在京城被凌迟了呀!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现在三条命抵一条命都不行了?那个南平县旁边的团头儿,我也交上去了呀! 咱们丐帮这些年,只交过犯罪的乞丐,可还没交过犯罪的团头啊!这还不够吗?” 史君山叹了口气,手指在桌子上敲动着,众人都伸长脖子,期待的看着他。 “你们平时维持的大小官吏,地方乡绅,现在都怎么说?可能帮忙转圜吗?” 南直隶的团头无奈道:“要说到维持官吏,我这边算是最有发言权的。 北直隶虽然是权力中心,可那里的官员哪里看得起丐帮?地方上的官员,又离朝堂太远了些。 唯有南直隶,自有六部,虽然不得重用,但身份还是高的,毕竟是应天府,南京城啊! 应天府的官员,是可以直接上书内阁,甚至上书给皇帝的!而且他们在南京养老,对朝廷也多有不满。 所以我平时用重金结交这些官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他们帮忙说话呀。”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心说你铺垫了这么半天,也该说点正事儿了吧,前戏过长容易软,黄金三章才是王道啊! “开始有些官员还是很给力的,答应我会帮丐帮说说话,毕竟祖宗之法不能轻易改动。 甚至有几个收钱多的官员,都已经把奏折发出去了,还告诉我他们的意见,朝廷还是比较重视的!” 众人都松了口气,史君山也露出了一丝微笑,微微点头,示意老弟你整得挺好。 “但是……” 众人一惊,俗话说,凡事就怕“但是”把口气一转…… “但是我刚回到家,还没等喘口气,就被他们给揪回去了,劈头盖脸地臭骂了我一顿。 他们说:‘你他妈的想害死我们吗?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事儿里有萧风?欺负我们信息没你灵通吗? 这事儿要是万岁的主意,我们还可以以祖宗之法不可轻变争取一下,没准还可以拉上徐阶一起。 可这事儿是萧风的主意,那就拉倒吧!你乖乖地听朝廷的命令,该怎么办怎么办,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了! 别人不知道萧风,我们还能不知道吗?当年他当江南总督时,杀过多少人?他要办的事儿,谁能挡得住?’ 当天晚上,他们把我过去送给他们的钱都送回来了,还按市面上的利率给我加了点利息……” 众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许久之后,山西团头才轻声提醒道。 “四个菜了,可以吃了……” 史君山面如寒冰,闭目沉思许久,最后睁开了眼睛,语气平淡而威严。 “既然这次注定难以善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丐帮千年传承,总不能就这么毁在咱们手里。 萧风想要咱们的命,那就看看,朝廷究竟能容忍死多少条人命!看看朝廷敢不敢让天下大乱!” 众人都是一惊,看向史君山,南直隶团头弱弱地问:“大团头,咱们,难道要造反不成?” 史君山摇摇头:“我还没疯到那种程度。造反?就算是之前的大明,不赶上大灾之年,内忧外患,咱们也没戏。 更何况这几年大明风调雨顺,兵强马壮。咱们人数虽不少,可丐帮从来就不是造反的料! 这一点上,咱们连白莲教都比不过。不过说起扰乱局面来,那白莲教可就不如咱们了。 之前白莲教造反时,曾多次找过我,希望丐帮能共同举事。当初我拒绝了,因为没必要。 丐帮造反有什么用?历朝历代,也就大明朝是丐帮的人当了皇帝,可丐帮还不是一样要饭? 可如今不同了,既然大明不念旧情,要对丐帮下手,白莲教要协助丐帮,就没必要拒绝。 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让丐帮各级帮众闹起来,让百姓、商户、官府一起乱起来!” 众团头都有些担心:“朝廷这次来势汹汹,听说还派了钦差来,我们闹事会不会被直接干掉啊?” 史君山冷笑道:“这事儿是拼死一搏,哪有不死人的?人死多了,事儿就变大了。 就算乞丐的命在朝廷眼里不值钱,可还有百姓的命,商户的命,官吏的命呢。 我就不信,为了丐帮这几只虱子,朝廷还敢一把火把房子也烧了!” 「我就不信,因为我内向不敢要票,你们还能连票也不投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树大根深 江南某县城,一个商人正在关门上板儿,一个头缠破布,筋骨强健的乞丐就走了过来。 商人叹了口气:“板儿砖李,你不是三天来一次的吗,今天刚第三天啊,怎么就过来了?” 这类乞丐就是丐帮中最受追捧,地位最高的“强叫花”,堪称乞丐中的丐中丐,十分强横。 这种“强叫花”都是各地丐帮中的风云人物,比起卖艺的“艺叫花”,专干脏活的“苦叫花”来,身份高出一截儿。 “强叫花”要钱从来不搞那些低声下气的事儿,也从不向普通百姓伸手,他只向开商铺做买卖的商人乞讨。 乞讨的方式是拿一块板儿砖,挨家商铺走,走到门前,也不废话,十分真诚地说上一句。 “掌柜的,恭喜你发大财啊!行行好给几个吧!” 这时候有经验的商人,一看是“强叫花”来了,都会拿出银钱来施舍。而且出手不能少了,至少一百文。 如果是个没经验的商人,给的少了或是没给,“强叫花”直接举起板砖来,照脑袋上就是一下子。 别误会,不是砸商人的脑袋,是砸自己的脑袋!头破血流,翻身倒地,翻着白眼,堵在你的店门口。 如此一来,你这买卖就不用做了。报官也没用,大明律里哪一条也没说过不许自己砸自己啊! 也有的商人一根筋,老子就是不给,看你能躺到什么时候。他却不知道,每个“强叫花”身后都是有团队的。 一帮跟着“强叫花”吃饭的小弟们,会一拥而上,围住商铺嚎啕大哭。边哭边骂,骂得极其难听。 如果到这时候你还敢不给,“强叫花”会站起来,对准你家店铺里最硬的部位,直接撞过去。 人死了,这家店铺也就废了,再也没人敢接手了。老板大概率会吃官司,就算官司赢了,跟丐帮也是结下深仇大恨了。 不但本地住不得了,就是搬家到天涯海角,只要是有乞丐的地方,都得随时提防,孩子会不会被拐走,家里会不会失火…… 所以,“强叫花”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们就是丐帮的明星,能养活身后十几人的经纪人团队。 这位板儿砖李,就是本地有名的“强叫花”,见这商人询问,微微一笑,拿起标志性的板儿砖打了个招呼。 “陈老板,不用拿钱,我最近都不上门要钱了。这次来,是跟各家店铺商量点事儿的。” 附近几个商铺的商家都凑了过来,不知道跟“板儿砖李”有什么事儿能商量的,难道是要改绰号叫“石头李”或“菜刀李”了? “各位老板,多年来咱们相处愉快,定下了规矩,你们也省心,我也省砖省脑袋。 但这次我们丐帮有难了,想请你们帮忙向朝廷说说话,就说本地丐帮一向安分守己,都是好人! 而且本地丐帮与百姓、商户互帮互助,十分和谐,因此建议朝廷不要无故迁怒,免失人心。” 几位商人咧咧嘴,差点没笑出声儿来,但又不愿意得罪这个亡命徒,只得继续听着。 “各位老板若是能帮忙美言,反对朝廷解散丐帮,将来各位的钱,丐帮就不收了。 若是各位想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嘿嘿,反正丐帮多的是不怕死的烂命,各位的铺子和家人都要小心些!” 一个平时最头铁,也被丐帮收拾次数最多的鞋店老板冷笑一声。 “平时你们那厉害劲呢?我有朋友在京城做生意,他说北直隶已经在解散当地丐帮了! 想来很快也该轮到咱们这里了吧!板儿砖李,我看你还是赶紧退出丐帮,找个事儿做,才好活命! 否则就以你平时的所作所为,去西伯利亚种土豆都得披枷带锁的去,还敢威胁我们?” 板儿砖李的眼睛里凶光一闪,随即笑道:“看来王老板是铁了心要和我们丐帮做对了? 也好,那你就给其他老板打个样儿吧!你要记住,乞丐多得很,是死不完的!” 板儿砖李说完,大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鞋店门口,高声呼喊。 “我就要口饭吃,你给就给,不给就不给,何以下此毒手?” 说完一板儿砖拍在了自己的脸上,顿时血流披面。众人都是一愣。 板砖李却没有再纠缠,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转身就走,边走边大哭大喊,自己被鞋店的王老板给打了。 王老板大笑道:“就这?我还等着你来讹我呢!我看你们还能蹦跶几天!” 众人都劝王老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老板也劝大家不要被板儿砖李吓住,他就是个纸老虎! 第二天,鞋店迟迟没有开门,中午时分,众人才知道,王老板全家都被杀了。杀人的正是板儿砖李。 更可怕的是,他压根也没跑。大概是半夜行凶,然后就坐在死者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酒菜,当着满屋子的死人,敞开屋门,大吃大喝。 当捕快们接到消息,赶到现场时,板儿砖李将短刀横在自己脖子上,侃侃而谈。 他说自己昨天被王老板殴打,心怀怨恨,因此报仇,并无其他原因,说完刀一抹,直接自尽了。 整条街上的商户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看着街头巷尾的乞丐们,却没有一个敢跟捕快们说出实情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真的联名写了一封信,敲锣打鼓,大张旗鼓地送到了县衙,让丐帮知道自己按要求做了。 大明各地都爆发了不少恶性案件,各地官府虽然奔忙处理,但这些案件仍然层出不穷,导致百姓们怨声载道。 乡绅和商户们都说,若不是朝廷多事儿,非要解散丐帮,导致各地团头不敢办事,也不会这样,过去多少年不都是好好的吗? 官府清查丐帮中的罪犯,团头不敢不协助,但一直尽力拖延,以至于那些恶丐早已逃离当地。 而民间调查更不顺利,百姓和商户不但不说乞丐的罪行,反而还大声夸奖本地乞丐热心助人,帮寡妇挑水,扶老奶奶过马路。 最麻烦的,其实还是各级官吏的态度,他们大都跟当地的团头关系紧密。 虽然不敢违抗朝廷命令,但都不够积极,一直互相观望,看其他地方执行得如何了。 而且一些地方,白莲教潜伏的徒众开始改头换面,死灰复燃。他们拿出洗脑的本事,忽悠百姓。 他们指出:朝廷解散丐帮,与丐帮的善恶无关,而是需要人到西伯利亚去种土豆儿。 那么问题就来了,西伯利亚比大明大几十倍,如此一来,丐帮那点人根本就不够!所以抓完丐帮抓平民! 百姓们读书少,谁也不知道西伯利亚到底有多大,更关心的是朝廷为啥一定要抓人去西伯利亚种土豆儿呢?在家种不好吗? 白莲教告诉他们:“西伯利亚种土豆是靠邪术的!他们把人切成碎块,埋在土里,在上面种土豆。 如此种出来的土豆有人体的精华和天地灵气结合,可以用来炼丹,炼出来的丹药就是皇帝平时要吃的!” 这个恐怖的故事征服了很多百姓,因为嘉靖喜欢炼丹嗑药是人尽皆知的!徽王含真饼的事儿历历在目啊! 说嘉靖种土豆是为了炼丹,就像说萧风进青楼是为了找妈妈一样,绝对没人怀疑,这就是人设的力量! 而且在过去的岁月中,被朝廷剿灭的一些土匪山寨,也重新出现了火光。打劫路人,宣称原本是良善乞丐,被朝廷官逼丐反! 当地驻军前去剿灭时,这些所谓的土匪早就跑没了,山寨里只留下做饭的余温,不见人影。 后来官府觉得为这几个假土匪调动大军不划算,哪里有了劫道的,就派当地捕快衙役们去抓。 结果却发现那些土匪人数虽少,但都功夫不弱,捕快们根本不是对手,被打得落荒而逃。可军队一去,人又没了。 随着各地案件的频发,民间汹涌的舆情反弹,朝堂上的反对意见也骤然增多,大都是批判萧风意气用事,操之过急的。 听得多了,嘉靖也有些烦乱,派人把萧风叫来,询问他接下来如何收场。 萧风淡然道:“师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破冰自然也不会轻而易举。 丐帮传承几千年,虽已病入膏肓,但就像一棵千年老病树一样,哪有刨根不带出泥的? 师兄只管放心,这些混乱,正是丐帮制造出来向朝廷施压的。朝廷此时若有动摇,则前功尽弃。 而且这次若半途而废,今后天下百姓再也不信朝廷会对丐帮真的下手,就会更加畏惧丐帮。 此消彼长之下,这棵老病树再也难以根除,就会继续趴在大明的身上吸取国运,制造混乱。” 嘉靖皱眉道:“不过是一群乞丐,既无兵马,又无地盘儿,大明连倭寇、罗刹、白莲教都打败了,怎么对付丐帮会这么费力呢?” 萧风笑道:“倭寇的退路在海上,因此他们不敢孤军深入,只敢在沿海活动;丐帮看似没有地盘儿,其实无处不在。 罗刹虽然强横,但却难以隐藏,只能正面进攻。以硬碰硬,大明比罗刹更硬,自然干脆利落。 至于白莲教,其实和丐帮是极其相似的。都是散落民间,都是分布广泛,都是善于伪装,难以察觉。” 嘉靖点点头:“那为何你灭白莲教时颇有章法,如今朝廷处置丐帮却一片混乱?难道这因果非要着落在你身上?” 萧风摇头道:“其实不然。白莲教和丐帮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所求。 白莲教想造反,自然就要有大动作。动作一大,就容易被发现。 丐帮却并无造反之念,他们只想潜伏在社会最底层,这就更难动手。 丐帮就像虱子,常年趴在你身上,小口小口地吸血,你就难以察觉; 而白莲教就像蚊子,总想飞起来吸一大口,早晚会被一巴掌拍死。” 嘉靖叹气道:“道理自是如此,只是朕有些心焦。西伯利亚汗已经回到封地,又写奏折过来催了。 他说他已经留好了位置,准备好了牛羊、草场,尤其是大片种土豆的土地,就等着移民上门了。 这片国运之地,总要尽快兴盛起来才好,否则跟罗刹人打的这一仗,你的杀戮因果岂不白承担了。” 萧风淡淡一笑:“师兄莫急,凡事操之过急,则容易失之粗放。其实乞丐到什么年头都是不可能绝迹的。 人之本性,有勤有懒;人之出身,有贫有富;人之运道,有高有低,天道不全,留一线与人。 所以我们要永久消灭的是丐帮,而不是乞丐,今后再出现乞丐,大明有的是地方用人的。 丐不成帮,则丐无非丐而,犹如滴水粒沙,不成气候。朝廷或救或收或管或教,都极容易的。” 嘉靖微微点头:“你推荐知县召平安为钦差,不怕他公报私仇,乱了方寸吗?” 萧风淡然道:“嫉恶如仇,何论公私?要连根拔起丐帮,死人是免不了的。 他是一心求死之人,正合适。何况还有海瑞在后面给他善后呢。” 嘉靖诧异道:“海瑞就已经够刚猛的了,你让他给召平安善后,这不是刚上加刚,不怕过刚易折吗?” 萧风笑道:“海瑞是很刚,但他讲理。那些官员在领教过召平安之后,只会觉得海瑞比召平安好多了。” 嘉靖想了想,笑道:“你这是要为海瑞攒些好风评吗?海瑞清廉刚硬,才具却是平平,入阁其实并不合适。” 萧风不置可否,淡然道:“此次根除丐帮,召平安代表的是朝廷的决心,海瑞代表的是朝廷的公正,二者缺一不可。” 朝廷是否公正,北直隶的官员还没感觉到,但朝廷的决心,北直隶的官员已经有了充分的体会。 召平安出京后,先巡查的自然是北直隶。而第一站,就是大兴县。 大兴知县对召平安的光顾并未太在意。在他看来,朝廷的命令刚下,动作慢是天经地义的。 而且召平安之前也不过是个南平知县而已,相比起来,自己这大兴县可是直属顺天府的,比南平县令要高出一级来! 所以对这个钦差,大兴知县是表面笑嘻嘻,心里不嘻嘻,见面哈哈哈,回头ppp。 心里想着召平安要巡视全国,也不可能在自己这里呆几天,赶紧糊弄走就得了。想不到召平安一落座就直接发难。 “贵县的本地团头,可将名册交上来了吗?” 大兴知县笑道:“钦差大人,朝廷的命令刚下来,总得给点时间吧。我已经让人催过了。” 召平安摇头道:“贵县天子脚下,近在咫尺,命令自然是先送到的。 何况贵县附郭京城,平日里治安自然要比外地好得多。若是贵县这里都需要这么久,其他地方还能办吗?” 大兴知县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啊,正是因为天子脚下,附郭京城,所以来讨生活的乞丐也多啊。 大人还是先去其他地方巡查,下官这边整理完毕后,自然会送交朝廷审查的。” 召平安冷冷地说道:“我听明白了,你是觉得此事你只需向朝廷交代就是了,犯不上向我交代。” 大兴知县心里冷笑,表面却依旧谦恭:“大人误会了,兹事体大,下官自有下官的难处。 大人奉命巡查而已,何必盯着下官不放呢?下官保证,总不会落在别人后头就是了。” 召平安点点头:“这也有理,不过我能否见见本地的团头,亲自问一声是否如此呢?” 大兴知县松了口气:“这有何难?大人且先宽坐用茶,待下官备上酒宴,把团头叫来与大人见面。” 傍晚时分,大兴县团头来拜,酒宴也已摆好,召平安也不推辞,入席后主动拿起酒杯,连干三杯。 大兴知县和团头一句场面话还没说呢,只能也先跟着陪了三杯。然后召平安放下酒杯。 “酒过三巡,礼数已到。来人,升堂!我已通知百姓,今日下午,开堂审案!” 大兴知县和团头都是一惊,不知道钦差大人要干什么,糊里糊涂的被钦差卫队推到了外面大堂上。 此时围观百姓已经很多了,听说有钦差审案,还是事关丐帮的,谁不想亲眼看看? 召平安坐在公案后面,一拍惊堂木:“团头,朝廷要的名册,你准备好了吗?” 大兴团头早已和北直隶团头及知县通过气了,此时胸有成竹,谦卑的跪地磕了个头。 “朝廷有令,小人岂敢不尊?只是确实事繁任巨,一时半会儿不得清楚,还请大人宽限些时日。” 召平安点点头:“这些话,知县已经说过了,本官也很理解。只是朝廷委任本官为钦差,不得不管。 来人,把团头给我按住,左手按在地上,请出天子剑来!” 「来人,把票都给我按住……」 第六百九十八章 铁血钦差 跟随召平安的钦差护卫一拥而上,将大兴团头按倒。 那团头也颇有功夫在身,但一来对方人多势众,功夫也不低,二来对方是钦差,他如何敢还手? 召平安从身后抄起天子剑来,直直的看着团头,目光中的怒火让团头忽然明白,这人不是在开玩笑! “团头啊,朝廷旨意下发,至今已有十日之久。本官并非踩着传旨人的尾巴出的京城。 十天时间,若是想办,早就办好了。若是不想办,就是再给你十天也是无用。 今天我先取你一只左手,明日午时,我若见不到名册,就再取你的右手。后日午时,我就斩了你!” 大兴县令大惊失色,连忙阻止道:“大人!有话好说!你这是干什么?岂可滥杀无辜?” 召平安淡淡地说:“也许他没有其他罪行,但对抗朝廷旨意,本身就是大罪,何谈无辜一说? 就算他真是无辜的,本官杀错了,贵县尽管去参我,到时我可以给他和你抵命。” 大兴知县怒道:“钦差我也接待得多了,哪个钦差出京不从我这里走?还没见过大人这样…… 等等,什么意思?给他和我抵命?这里有我什么事儿啊?” 召平安淡然道:“三日之后,我先杀他,再杀你,之后征调本地捕快和兵马,抓捕本地所有乞丐。” 大兴知县跳了起来:“疯了,你疯了!你虽是钦差,如此胡来,也是死罪!” 召平安点点头:“我此行必死,无非是能走出多远去。你愿意拿命替后面行程的官员当盾牌,我也无所谓。 你也可以现在就派人去京城求救,这里离京城不到百里,晚上就能回来。 不过你记住,三日之后,如果没人来撤了我这个钦差,你就得做好死的准备。” 大兴知县慌乱的看向周围:“你,你等着,我这就派人去顺天府告你,去大理寺告你!” 召平安点点头,高高的举起宝剑,团头眼见知县阻拦无果,大声哀嚎饶命,表示今晚就将名册送来。 召平安冷笑道:“既然今晚就能送来,说明你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不想上交。这只手,仍然当斩!” 团头绝望的大喊一声:“小人是左撇子!” 召平安一愣,随即贴心的点点头:“那换右手吧。” 当天晚上,团头就将名册送来了,召平安挑灯夜读,一夜未眠,将名册中标记了有罪行之人一一画圈儿。 第二天中午,召平安又把大兴知县和团头叫了过去,指着名册,淡淡的说了一句。 “名册明显不全,把他的左手放到桌子上。” 团头大惊:“大人,不会的啊,我真的把人都写上了,不敢隐瞒啊!” 大兴知县忽然大喝一声:“放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欺瞒钦差大人?还不赶紧补齐!” 召平安看了大兴知县一眼:“贵县进京求救的人回来了?” 大兴知县额头汗珠滚滚而下,义愤填膺的说道。 “并非如此,下官只是激于义愤,为大人不值!大人呕心沥血,这厮竟敢推搪塞责! 只是不知大人何以知道这厮瞒报了有罪之人呢?是否需要动大刑,下官可以准备。丐帮中人,都是刁顽之辈!” 召平安拿出一张纸来:“昨日砍了团头的手之后,百姓皆知朝廷解决丐帮的决心。 本官派人连夜下去搜集罪案,百姓所述本地丐帮劣迹,都在这张纸上。可团头的册子中,还不到三成。 别说本官不给你机会,你现在就看吧,百姓所说的罪状中,有哪些是诬告的,你可以指出来。 不过这些罪案,很多都是报过官的,不管当时有没有破案,有没有受理,知县大人这里总该有记录才是。” 知县此时已经吓破了胆,哪里敢说没有?立刻派人将历年来百姓告状的记录翻了出来。 其实他派去京城的人昨日就回来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内线靠山都只给了他三个字——别找死! 团头一见浓眉大眼的知县已经彻底叛变了,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县团头,也顶不住此事了。 虽然北直隶团头说得好听,要步步为营,设置障碍,拖来拖去,把朝廷拖入泥潭之中,便是猛虎也难以发力,时间长了自有变数。 可谁也没想到朝廷派下来个疯子当钦差啊!他不按套路出牌,拔剑就砍啊!就算将来朝廷失败了,可被砍的也活不了了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兴团头从心底里原谅了自己:后面还有很多人呢,凭什么就得我用命守住第一关呢? “大人,小人确实有所疏漏,请大人给我个机会,留我一只手,我现在就给大人写详细了! 而且这些犯罪乞丐的行踪小人也可以提供线索,方便朝廷追捕。 只求大人帮小人保密啊!否则小人会被帮里灭门的啊!” 召平安冷笑道:“我知道你们丐帮靠的就是以命换命,威胁恐吓住所有人,因为你们的命多嘛,不值钱嘛。 很多官员,想来也不只是为了钱才帮你们的吧。尤其是知县一类的官儿,又不像京城官员那般安全。 他们的家眷或在本地,或在老家,可不论在哪里,都逃不出你们丐帮的势力范围,所以不得不帮你们做事。” 大兴知县垂下头:“大人此言,深入肺腑。京中大佬们一声令下,铲除丐帮,是因为他们不怕呀。 就如萧大人全家,家中仆从如云,街上五城兵马司、顺天府、锦衣卫轮流巡逻,丐帮就是再厉害,也无计可施。 可像下官这样的小官儿,家眷就在大兴县城里,虽有几个衙役,可也不能日日守护,天天跟随吧? 何况下官老家在河南,还有不少亲族。丐帮豁出几条人命来,就真敢杀人放火啊,下官惭愧啊!” 召平安默然片刻:“本官明白。可怕没有用,正因如此,只有彻底灭了丐帮,你才能真正的安全。 与虎谋皮,饮鸩止渴,只会让你越陷越深。你也不用怕,只管往本官身上推就是了。 而且这里有笔输赢账,丐帮能杀人,我也能杀人。丐帮能灭你们的门,我也能,而且更容易。 我要杀你们,光明正大,就是整个丐帮也救不了你们;丐帮要杀你们,朝廷至少还能保护你们。 被丐帮所杀,你们都算是为朝廷而死,朝廷自有抚恤恩赏。 被我杀了,就算最后我也被朝廷砍了,但你们也一样是反贼!孰重孰轻,自己想想吧。” 团头被召平安吓破了胆,交出了大兴县丐帮的所有名册,以及过往罪行。 召平安把这些都扔给了跟在后面的海瑞,自己则继续向前走,毫不犹豫,就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海瑞按图索骥,带着人马将丐帮中人全部抓住,分开审理,按萧风确定的有罪无罪进行区别对待。 有了大兴团头的榜样,后面的团头就配合多了。但团头配合,不代表下面的乞丐也配合。 沧州的团头听说召平安要来,为求自保,积极的准备名册,同时让几个忠于自己的乞丐做好防护工作。 他知道最近自己境内的那帮有罪的乞丐,都对自己虎视眈眈。 所以他一方面对外宣称绝不会配合朝廷,出卖兄弟,另一方面偷偷和沧州知县沟通,要求对自己提供保护。 知县倒也爽快,一口答应派人保护他。当天夜里,团头正心神不宁间,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他也是江湖出身,顿时警醒,跳起来时,只觉得全身发软。 他心知这是丐帮拐卖妇女孩子时常用的“拍花香”,和采花贼的熏香类似。 但“拍花香”另有一番功效,被“拍花香”迷了的人,并不会像中了其他迷香那样完全失去知觉,而是迷迷瞪瞪,神志不清。 这样的好处一来可以让孩子自己行走,而乞丐和孩子可以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同时还可以用在成年人的身上,骗财骗色,厉害的甚至可以让人把自己埋在地下的钱财都挖出来拱手相送。 团头身上也有“拍花香”的解药,他在自己尚未失去神志之前,奋力从怀中掏出来,猛吸一口。 瞬间,团头恢复了清醒。他立刻伸手到墙边去摸自己的刀。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外面已经传来几声闷哼,接着就是人倒地的声音。 几个黑衣人冲进他的屋里,团头举刀相迎,看着这些蒙面人,咬牙道。 “你们既然有‘拍花香’,自然也是丐帮中人,同门相残,你们不怕帮规吗?” 一个黑衣人冷笑道:“你准备名册,要把帮中兄弟都卖给朝廷,按帮规要千刀万剐,还敢问我们?” 团头大喊一声:“来人,来人啊!”可外面一片寂静,黑衣人冷笑连连。 “你那几个人不够看,还不如你反应快,中了香,被我们杀了!你老婆孩子也已经死了,你也别挣扎了吧。” 团头大吼一声,挥刀就砍。他作为本地团头,功夫自也不弱,可那几个黑衣人人多势众,而且武艺都不比他低,片刻之内就将他砍倒在地。 沧州团头惨笑道:“你们不是我地面上的人,我地面上的乞丐虽然有亡命之徒,但功夫却没这么好! 你们是河间团头派来的?还是北直隶团头派来的?反正老子也要死了,说出来让老子死个明白!” 那黑衣人冷冷的说道:“史君山大团头有令,各省团头对辖区内的团头严加管束,敢与官府合作的,格杀勿论!” 说完一刀砍下了沧州团头的脑袋,几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沧州团头的灭门惨案像一瓢冷水,直接把被召平安吓傻的各级团头们泼醒了。他们再次表现出了不肯合作的态度。 召平安赶到沧州,先见了沧州知县,因为出了大事,河间知府也特意赶到沧州来见召平安。 现在河间是县,属于沧州市,可当年沧州是县,属于河间府。也不知道这俩地名,究竟谁是谁的爹…… 沧州知县十分恼火的向召平安抱怨:“真想不到这帮叫花子如此猖狂,竟然顶风作案,太嚣张了!下官一定严查,请大人放心!” 召平安声音平淡:“听说沧州团头被害的前两天,就曾向你求助过,你也答应要派兵保护他的,对吗?” 沧州知县愣了一下:“确有此事,我也让调派了人手,只是事务繁琐,还没顾上派过去而已。” 召平安淡然道:“嗯,事务繁琐。朝廷下旨,西伯利亚移民之事紧急,清理丐帮为当前第一要务。 你对朝廷的旨意当耳旁风吗?你有什么比这件事务更急的,说来我听听。” 沧州知县也挂不住脸了,看了河间知府一眼:“钦差大人,你奉命是只做此事的,可下官却要照顾一县之事。 不过死了个团头而已,他死了,自然还有其他人可以干,难道大人还要因为此事把下官免职不成?” 召平安摇头道:“事儿大不大,要看发生在什么时候。一个乞丐团头死了,搁在平时不算大事儿。 可发生在现在,就是破坏了国家大事!朝廷投入了多大的精力来清理丐帮,你却在此时玩忽职守! 你说,只是把你免职就行了嘛?只是免职,如何让各地团头恢复信心,相信朝廷,为朝廷办事呢?” 沧州知县听出了召平安的言外之音,顿时面无人色,大声喊冤。 “知府大人,你得说话呀!钦差大人,下官无罪啊!下官要到京城去,咱们到刑部,到大理寺,到内阁去说个清楚!” 召平安摇摇头:“我没那时间和你磨蹭,我也知道你罪不至死。可形格势禁,无可奈何。 你若是派了人保护那个团头,他被人杀了与你无关,可你答应派兵,却迟迟不动,不杀你,难以安众人之心。 来人,将他拿下!通知百姓,升堂。知县大人,召某,今日借你人头一用。” 知府原本一直以为召平安是在吓唬知县的,可此时见知县被抓住,召平安拿着天子剑就要升堂,也真急了。 “钦差大人!知县乃堂堂七品朝廷命官,就是要杀,也要有章程,有皇命!你杀戮官员,草菅人命,你就是个疯子!” 召平安点点头:“没错,我就是个疯子。朝廷命我铲除丐帮,便宜从事,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知府被召平安冰冷的目光吓得后退两步,眼睁睁的看着召平安押着拼命挣扎呼救的知县去了前堂。 “快,派人飞马进京报信!我,我要参他,我要弹劾他,这个疯子!!!” 第二天,萧风被召上朝,百官神色怪异,萧党忧心忡忡,徐党摩拳擦掌,嘉靖闭目养神。 萧风刚一到位,徐璠就跳了出来,一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审判的气势。 “萧大人,你推荐的钦差召平安,在北直隶就敢公然行凶,滥用权柄,杀害朝廷命官,你难辞其咎!” 萧风看着徐璠,诧异道:“徐大人是在跟我说话吗?贫道方外之人,不敢当大人之名。” 嗯?百官一愣,嘉靖也睁开了眼睛,师弟这是又闹的哪一出儿啊? 徐璠也愣了片刻,随即怒道;“萧风,你虽然辞去官职,但万岁本就赐你以真人身份上朝参政! 你这时候忽然装什么方外之人,分明是见出了乱子,就想当缩头……这个某府尹,毫无担当!” 萧风不解道:“贫道是方外之人,虽然万岁赐贫道参政,想来各位大人心里是不服的,还是算了吧。” 徐璠心里大笑,心说你哪里跑:“萧大人不必担心,万岁旨意,谁敢不服? 你这么说,岂不是影射百官对万岁心怀不满,陷害百官吗?” 哦?不论萧党徐党,众人都是精神为之一振。想不到当年萧风用来坑严世藩的套路,如今被徐璠活学活用了! 当年严党诬陷江南总督张经先是畏敌不战,任倭寇肆虐,后来赵文华一去督战,又马上大胜,有养寇自重之嫌,把张经弄得里外不是人,差点冤死。 萧风当时说自己又想起了仙界的事儿,但不敢跟嘉靖说,怕众人说时机太巧了,和张经一样有欺君的嫌疑。 严世藩说了一句:“萧少卿,你与万岁有道门之缘,自然不会欺骗万岁,张经却没有这番缘分,欺骗万岁自然是可能的,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萧风就趁机说严世藩陷害满朝文武有欺君之心,因为按严世藩所说,满朝文武谁和万岁都没有道门之源,所以欺骗万岁不足为奇。 以上内容详见第三百一十八章《朝堂激战》,天啊,我实在是太贴心了! 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但百官惊叹,连嘉靖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徐璠,觉得这根棒槌成长了,变得更粗更长更硬了! 萧风看着徐璠,忽然笑了:“你刚才说,万岁的旨意,百官无人不服,那你凭什么说召平安是滥用权柄呢?” 「钦差召平安,要票。」 第六百九十九章 人是动物 徐璠一愣:“因为他不经朝廷,悍然杀害沧州知县……” 萧风平静地问道:“他身为钦差,手持天子剑,有没有杀沧州知县的权利?” 徐璠咬牙道:“虽然钦差有此权利,但那也是万不得已是才能用的,岂能轻易杀人?” 萧风淡然道:“钦差既然有此权利,就谈不上滥用权柄。万岁所赐的天子剑,若是连个知县都杀不了,那才是笑话。” 徐璠怒道:“天子剑是象征万岁权威的,便是万岁也不会轻易直接杀害朝廷命官,总要经过法司审判的!” 萧风点头道:“万岁仁慈,且望天下人人知礼守法,自然轻易不行以权越法之事。 且万岁高居九重,垂拱而治,以清静无为,不伤天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万不得已的局面出现。 可钦差出巡时,要深入民间,所面临的局面千奇百怪,瞬息万变,所以万岁才会给钦差便宜行事之权。 正如临阵对敌,统帅对麾下将官,办事不力,贻误战机者,自有斩将立威,重振士气的权利!” 徐璠冷笑道:“萧大人不要危言耸听,他召平安是去督办清理丐帮之事,岂能和临阵对敌相提并论?” 萧风大声道:“清理丐帮,就是临阵对敌!丐帮不惜在各地以命换命,威胁官员百姓,商户士绅,向朝廷施压! 又暗中派人刺杀为朝廷办事的团头,杀一儆百,恐吓帮内人士,阻挠朝廷大政的推进实行。 这一招一式,极具章法,正是兵法中的扰敌攻心之策!如今朝廷和丐帮,正如两军对垒,千钧一发!” 徐璠愣了愣:“仍然是危言耸听!是否两军对垒,不但要看局势像不像,还要看结果像不像。 两军对垒,一方输了就会损兵折将,丢城失地,损失惨重。可丐帮之事如何能与其相比? 丐帮之事,便是缓些,晚些,甚至干脆就不办了,对朝廷又有何大患?无非另外想办法往西伯利亚移民罢了。 丐帮存在几千年了,哪个朝代因为丐帮而灭了?怎么到了大明,丐帮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非速灭不可了?” 萧风正色道:“贼不可敌,则不鸣;蛇不可捕,则不惊。东风不起,不举火,前路不明,则不行。 既然喊了抓贼,就不能半途而废,既然惊了蛇,就要斩草除根! 朝廷这次既然已经昭告天下,要清除丐帮,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否则打蛇不死,贻害无穷! 所以,现在这就是一场战争,一场朝廷必须打赢的战争。如果朝廷输了,丐帮赢了,朝廷的公信力将荡然无存!” 徐璠面对这个新的仙界名词,不敢造次,还是徐阶缓缓问道:“不知公信力为何意?” 萧风郑重地说道:“朝廷何以治天下?德威并施而已。君子服德,小人畏威,而天下无非君子小人而已。 丐帮藏污纳垢,为祸民间,不事生产,空耗国力。天下人皆知其弊,但皆无能为力,只能静观朝廷所为。 朝廷既然已经昭告天下,要清除丐帮,若半途而废,则今后不管再宣布什么事儿,也不会有人深信了。 而且天下刁顽之辈,都会认为朝廷软弱可欺,对朝廷威严生出轻侮之心,则此类人必然增多。 这类人单独不敢对抗朝廷,就会联合甚至加入丐帮,而丐帮经此事之后,必然迅速壮大,成为能与朝廷对抗的存在。 届时百姓会认为大明有两个朝廷,明面上的朝廷是万岁和文武百官,背地里的朝廷是丐帮和大小团头! 人们一旦对朝廷失去信任,失去敬畏,朝廷最大的力量也就消失了。 立威立德很难,要经过无数的事儿,可失去公信力却很容易,只要办砸一两件老百姓瞪大眼睛等着看结果的事儿就够了! 真到了那时,朝廷再想彻底扑灭丐帮,只怕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也会死更多无辜之人!” 徐阶声音沉重:“可你还是贸然昭告天下,就没仔细想想这一战打不赢的后果,就因为被害的是你的故人。 萧大人,你是否太拿自己的事儿当大事儿了,而不是把朝廷的得失大事优先放在心上呢?” 萧风昂然道:“若朝廷此时内忧外患,有更多重要之事,就算受害的是我的朋友故人,我也会先忍着。 可眼下朝廷有什么事儿比解决丐帮更重要的吗?攻打日本的船只还未准备好,西伯利亚嗷嗷待哺。 所以此时,丐帮之事就是朝廷大事,就需要优先放在心上!任何一战打不赢后果都很严重,难道我们就不打了吗? 一场仗要不要打,看的不光是打败的后果有多严重,还要看打赢的好处和打赢的几率! 丐帮这一战,朝廷必胜,无非是过程艰难与否,一场必胜之战,打赢又可以昌盛国运,为何不打?” 徐阶思虑片刻:“萧大人,我记得你曾说过,凡事应以律法为先,个人好恶放在后面。 召平安将这次行动视为战争,朝廷可以理解,甚至这次他斩杀沧州知县的事儿,朝廷也可以压下来。 可他还在往前走呢,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就算是为了他好,是否也应该派人拦下他,换个人当钦差呢?” 徐阶这番话,堪称恳切,所以萧风也不像之前那样,快速地做出回答,而是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 “徐首辅,律法是一定要遵守的,天下无法可依,乱之源也。所以,召平安要为他的疯狂付出代价。 至于换人,我看就不必了。现在没人比他更适合去打这场仗,就算他是个疯子,更害怕的也是敌人。 你也不用为他着想,如果他能带着一身罪名,回来受死,他也是开心的。就只怕他回不来了……” 徐阶皱起眉头:“萧大人之意,难道还有人敢刺杀钦差不成吗?那可是视同谋反的大罪!” 萧风摇摇头,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拱手道。 “师兄,徐首辅,既然此战已开,朝廷有进无退。原本若是丐帮反应不大,朝廷自可按部就班推进。 但如今丐帮既然已经调兵遣将,各种战术齐出,朝廷就不能再以常规手段应对了。 丐帮本来的势力就是在民间,在江湖,而且估计白莲教余孽也会与其联手,对抗朝廷。 他们深藏民间,行动迅速,虽无军队,但高手甚多,所以要对付这样的敌人,不能光靠捕快和军队。 锦衣卫、东厂、大理寺以及武当山,才是最适合应对他们的人。尤其是锦衣卫,遍布各地,我猜丐帮里没准都有。 武当山我可以调动,但锦衣卫、东厂则需要师兄下令,大理寺就需要内阁出调令了。 请这四处人马,配合钦差,配合军队,暗中行事,必可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解决丐帮之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各地发生了无数起江湖人之间的厮杀对战。丐帮和白莲教的高手执行暗杀任务频频失败。 原本已经踩好点了,要把某个和朝廷合作的团头灭门,结果赶到之时,发现早已埋伏了高手护卫。 而且一旦动手,当地官府的兵马就会用最快的时间赶到,将被缠住难以脱身的暗杀者拿下。 老常在凌迟大赛高潮了一把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整个人就像个被阉了的公狗一样,郁郁寡欢。 结果忽然之间,各地不断地有落网的杀手送到诏狱,不但源源不断,货源充足,而且质量都极为上乘。 这些人个个功夫不低,都是活蹦乱跳的生猛海鲜,对酷刑有相当强的抵抗力,这对于老常来说,简直是天赐尤物。 对于老常来说,寻常犯人太过于敏感,没折腾两三下就全身瘫软,眼泪鼻涕屎尿,该流水的地方一个也落不下。 这种情况很没有成就感,就像好不容易有机会耍个流氓,结果发现对方是个青楼女子,你刚吹个口哨对方连裙子都脱了…… 但这些高质量的杀手就不同了,他们绝对像清白的良家女子,轻易不会有反应,甚至还会蔑视你,冲你翻白眼,吐口水。 因此当老常最后终于得手的时候,那种兴奋感足以让他快乐到飞起,简直像是重新当了回处男! 在老常的勤奋耕耘下,越来越多参与反叛朝廷的团头和丐帮高手们被招供出来,暴露了。 而丐帮真正依仗的,正是隐藏在民间,让朝廷如老虎吃天,无处下嘴。可如今暴露了。 依靠藏在阴影中攻击的东西,就像泥沼里的蚂蟥,砖头下的蜈蚣,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就不再可怕了。 丐帮看似无处不在的庞大势力,就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迅速消融,速度之快,让霍金斯跑得直吐舌头都赶不及。 当霍金斯督率着不列颠及傻三联军杀到了不丹地区时,萧芹承诺给霍金斯的明朝丐帮内乱,其实已经接近尾声了。 霍金斯也很着急,他既然已经大张旗鼓地率军来袭,也不可能无功而返。 所以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的尾巴,快速发动进攻,能占多少地方,就占多少地方。 不丹在元朝时就是藏区的一部分,成祖时下旨册封不丹王,事实上是承认不丹可以自治了,因此关系从直属领土变成了大明的藩属国。 虽然不算大明的直接领土了,但不丹也积极加入了大明联邦。此时一看傻三方向来了大军,知道自己肯定是抵挡不住的,立刻向大明求援。 不丹要向大明求援,山高路远,必须通过拉萨进行中继,由拉萨派人再往大明送信儿。 而且从更实际的角度上说,大明军队还并没有军队驻扎在西藏,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直接向藏区请求支援更靠谱儿。 当不丹求援的使者还在往拉萨奔跑的途中,大明的丐帮清理行动,也达到了最后的高潮——钦差被丐帮抓了。 不但钦差被抓了,跟在钦差屁股后面办案的海瑞也差点被抓,幸亏当地的锦衣卫暗探拼死冲出包围圈报信,他才没有一头扎进乞丐的海洋中。 湖南君山,丐帮的圣地,就如同某教的耶路撒冷,某某教的耶路撒冷,某某某教的耶路撒冷一样…… 丐帮在各地溃败,本身没啥罪过的乞丐早就放弃抵抗,背起背包准备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 本身有点罪过,但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刑期,觉得到西伯利亚种几年土豆就可以重获自由,也还可以接受,也就低头披枷带锁,准备劳动改造了。 但那些自知罪孽深重,估计得披枷带锁种一辈子土豆的乞丐们,轻易是不会认命的,他们从各个区域溃败逃窜,最终都汇集到了君山。 是否到了君山就能有更好的结果,他们其实也不知道,但这是人类内心的本能思路。 当遇到危险时,遇到不可抵抗的灾难时,找同伴,回老窝,见头领。 找同伴是因为人类是群居动物,故而有群胆,同类聚集的越多,胆气就越壮,就敢干出平时不敢干的事儿来! 所以历朝历代,古今中外,非法集会永远是很重要的一条法律,也确实是很聪明的一条法律。 回老窝是因为人类是环境动物,环境越熟悉,胆气就越壮。比如在外面少惹事,家门口不怕事,就是其中经典。 君不见那些拐卖妇女当老婆的山村老光棍,出了村,在路上被人臭骂一顿都低着头不敢说话,进了村,连警车都敢砸,警察都敢打! 见头领是因为人类是盲从动物,处境越艰难,越容易盲从强力领袖。真到绝望的时候,有人给个馒头就敢跟着造反。 陈胜吴广为何能揭竿而起,因为他们误了军队报到的时间,面临军法处置,这种绝望的局面下,就差有人喊一声了。 如今这些身上不干净的乞丐们,面临着终身在西伯利亚种土豆儿的绝望局面,自然而然地就跑回君山聚集,并希望史君山当他们的头领战士,勇敢地站出来组成头部。 史君山原本并没有想把局面搞到如此地步。他本来想的是,小露一下峥嵘,让朝廷知难而退,并且提前都把台阶给朝廷准备好了。 朝廷只要官方宣布整顿成功就行了,丐帮会给足朝廷面子的。甚至可以改名换姓,连萧风的面子也给足! 萧风不是说要清理丐帮吗?好啊,大明只要没有丐帮了,你是不是就成功了,就名利双收了? 乞丐以后不叫乞丐了,叫网红大神还不行吗?丐帮以后不叫丐帮了,叫管理公司还不行吗?团头也不叫团头了,叫安保团队还不行吗? 这样一重组,一改名,面子都有,里子不变,不是非常好吗?过去朝廷和民间不是一直这么配合的,一切都挺好的啊? 你干嘛非要斩尽杀绝啊?一个月挣那点俸禄……忘了你都辞了官儿了,连俸禄都没有了,你玩什么命啊? 实在不行,现在缅甸也重新加入了大明联邦了,我们去它的境内成立个分公司啥的,是不是也可以考虑…… 可想不到,这萧风,一点面子也不讲,徐璠这草包,也没能成为一堵挡风的墙。 所以史君山的态度再也不能不卑不亢了,神情也开始变得有些慌忙起来,甚至考虑过亲自去朝廷觐见求情。 毕竟当年我祖宗和你祖宗是同事啊,你们这一支儿如今当了皇帝,难道我们这一支儿连要饭都不行了? 如果史君山真的按他所想的去做,也许嘉靖在祖宗的面子之下,没准还真会说服萧风,适可而止。 可惜的是,史君山也是人,是人就有人的弱点,那就是上面我提到三点之外的第四点。 人是情绪动物,人的情绪来自于外来的评价,外来的批评会让人变得自卑,外来的吹捧会让人变得**…… 「外来的投票催更会让人兴奋……」 第七百章 难逃因果 原本还挺清醒,知道丐帮终究是无法和朝廷对抗的史君山,被一帮绝望的有罪乞丐们疯狂吹捧,然后逐渐膨胀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祖宗能从一只碗干到大明集团董事长,老子虽然不如他,也不至于如此卑躬屈膝吧? 就是要讲理,老子也不能爬到你的京城去讲,你不是有钦差吗,咱们就在我的地盘上好好讲讲理! 然后,当召平安来到湖南时,史君山就派人去请召平安来讲理。他本以为召平安会畏缩一下,想不到召平安直接就来了。 讲理的过程中,召平安情绪激动,劈头盖脸地臭骂了史君山一顿,史君山就像个膨胀过度的气球被钢针戳了一下,瞬间就爆炸了。 他在几万小弟的面前丢了脸,怒火中烧之下,失手打了召平安一记耳光,然后乞丐们大声欢呼,就像已经翻身成功,把皇帝拉下马了一样。 只有迅速冷静下来的史君山呆住了,像刚打完范进的胡屠户一样,呆呆的看着召平安,和召平安红肿的脸上露出的一丝冷笑。 “你……你是故意激怒我的?你……你想让丐帮永无翻身之路,你好狠毒!” 召平安淡然一笑:“我拿着你的手往自己脸上扇了吗?我动手打你了吗?我辱骂你先人家眷了吗? 都没有,所以别说什么我故意激怒你,你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人吗?你不知道面前的是钦差吗? 你可以觉得你是受害者,但路是你自己选的。比起在你丐帮手里受害的人,她们才从来没有过选择的机会。 她们有什么错?她们不过是在繁华的闹市被人挤散了,从此就再也见不到亲人。 她们不过是贪玩跑到人少的地方,好奇地看了会儿热闹,从此就老死在大山里。 她们不过是乐善好施,在河边施舍了一个乞丐,从此就杳无音讯,再出现时已经是面目全非。 所以,你有什么脸跟我说,我狠毒?你有什么脸给丐帮要机会,要翻身之路!!!” 武功高强的史君山,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召平安一声怒吼,吓得连退了三步,胆怯地避开了召平安的目光。 “押下去,把他押下去!今天的事儿,谁也不许往外说!弄点女人抹的油来给他涂上,脸要尽快消肿!” 群丐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看着史君山,心里生出慌乱:这个头领组成的头部好像不太铁啊! 福建团头小声问道:“大团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各地的兄弟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君山聚集啊,已经二十多万人了! 可自从钦差来咱们这里讲理之后,各地官府也在调集军队,估计在君山附近聚集的军队,也超过十万人马了!” 史君山咬了咬牙:“为今之计,只剩一条绝路可走了。若走通了,海阔天空,若走不通,拼死一搏!” 河南团头皱眉道:“弄啥嘞?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能有啥路可走嘞?不行咱跑吧!” 史君山摇摇头:“人生三尺天地难藏,以前还能往其他国家跑。如今可落脚之地,都是大明联邦,一声令下还是会被抓回来的。” 福建团头是此次事件的导火索,他也知道自己肯定跑不了,所以表现最为积极。 “那大团头所说的绝路是什么?既是绝路,又如何能走通呢?” 史君山眯起眼睛:“这条绝路就是萧风,我要以天下乞丐的名义,向萧风发出战书,一决胜负。 若是他赢了,咱们也不过是再败一次,雪上加霜,与雪无异。若是他输了,咱们就绝路逢生了。” 福建团头大吃一惊:“这能行吗?这件事儿就是他挑起来的啊,他肯定对丐帮恨之入骨……” 史君山摇摇头:“事儿是他挑起来的没错,但他却未必对丐帮有多恨,很可能只是把丐帮当做棋子罢了。 这些朝堂中的大人物,有时候为了实现自己的一些目的,根本就不会在乎下面人的死活。 就像一个人走在路上,他只是想回家而已,但也绝不会低头避开路上的虫子,踩死了也就踩死了。” 这番话说得众人都纷纷低头,既不服气,又很悲哀,但不能不承认史君山说得很有道理。 “正是因为事儿是他挑起来的,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原本我想着去找皇帝,本身就想错了。 皇帝不会在乎丐帮的死活,也不会为了所谓的祖宗情分去得罪萧风,他还想靠萧风飞升成仙呢!哼!” 史君山轻蔑地哼了一声,充分表达了一个无神论者对皇帝带头搞封建迷信这种歪风邪气的不齿。 “所以,只有萧风自己,才能撤回自己发出的命令,才能解开这个死结!” 福建团头沉吟道:“大团头,可是萧风为人轻狂傲慢,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这种事儿他会干吗?” 史君山肯定的点点头:“萧风巧舌如簧,他只要承认失败了,那有的是办法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咱们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最关键的是,这厮现在不管想干什么事儿,只要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是神仙让他这么干的,皇帝就深信不疑。 所以,成也萧风,败也萧风,丐帮的生死存亡,如今都在他一人身上,也是丐帮最后的机会!” 众人听了都默默无语,都觉得萧风这个仙界留学生的人设实在是有些无耻,不知道多无耻的人才能创造出这么个人设来。 他们却不知道,比起动不动就获得天材地宝,上仙垂青,女帝舔狗,皇帝私生的人设来,萧风这个人设还算是挺保守的了…… 史君山的挑战书送到了海瑞处,海瑞片刻不停地让人飞马送回京城,徐阶只扫了一眼,片刻不停的送给了嘉靖。 嘉靖眉头皱成了“川”字,半天才开口:“我不让萧风管这件事儿,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局面,想不到还是躲不过去!” 陆炳轻声道:“锦衣卫传回来的信儿,现在军山乞丐有三十多万了,朝廷的大军也聚集有二十万了。 胡宗宪亲自带队,俞大猷为大将,还留了个位置给戚继光。一旦朝廷下令,就可以就地剿灭。 丐帮虽然人多,其中也不乏武艺高强的人,但朝廷的大军中有骑兵,有火枪兵,丐帮绝无获胜的可能。” 徐阶沉声道:“可那是三十万人啊!就算人人有罪,一战而屠杀三十万人,也太过惊世骇俗了! 血光冲天,有伤天和,拿萧大人的话说,有损大明国运吧。何况人家书信上写得清楚,是要和萧风论理比试。 这样的要求不答应,只怕天下人会说朝廷不教而诛,连正面和对方讲理都不敢,就痛下杀手。这个名声可也不好啊。” 陆炳皱眉道:“徐首辅的意思是,让萧风孤身一人,深入几十万丐帮的老窝,去和丐帮头目讲理吗?” 徐阶淡然道:“召平安一介书生,尚且有胆量单刀赴会,萧大人文武全才,道法在身,岂能不如一书生? 再说了,我也没说赞成让他去,这事儿的决定权在他自己。就是去也不必孤身一人,朝廷自可派人护卫。 就是他自己的亲朋好友中,难道武艺高强的人还少了吗?局面也未必就像陆大人想的那么凶险。” 陆炳不再说话了,心里暗骂老狐狸果然狡猾。他口口声声说并不赞成萧风去,还把决定权交给萧风。 其实却是摸准了萧风的脾气秉性,也知道萧风不可能不做任何努力,就放任朝廷和丐帮进行几十万人的战争。 这样一来,可以有效避免万一萧风死在君山,嘉靖会迁怒于他,他身为首辅,只是送个信而已,何错之有呢? 果然,萧风被召进西苑后,仔细看了一遍信,信的字迹颇为工整,带着江湖人士的刀剑之气。 “萧天师敬启:天下乞丐公推本人,君山团头史君山,向萧天师禀明下情,以求公允。 萧天师因丐帮弟子行采生折割事,发雷霆之怒,以霹雳手段清理丐帮,一心灭绝天下乞丐。 然丐帮传承千载,历经各朝各代,虽圣主频出,天下安宁富足之时,亦未断绝过。 皆因天下不公之事常有,故而乞丐为人之最后退路。此乃天地阴阳之道,天师道法精深,何以逆天而为? 树大难免有枯枝,砍去枯枝便是,何以借题发挥,斩尽杀绝?群丐皆穷苦之身,有口难言,有理难辨。 幸小人自幼读书,尚可为群丐代言。久闻天师学贯古今,雄辩滔滔,小人不才,愿听天师教诲,也已拙见相论。 若天师之理正,则丐帮俯首,听凭朝廷发落;若小人之理正,还望天师息雷霆之怒,给天下穷苦人一条活路。 ps:钦差大人在小人下出,礼敬万分,不敢有丝毫懈怠。钦差大人牙疼面肿,小人也请医问药,十分殷勤。 ps:听说这个ps乃是天师自仙境所学符号,表示补充之意,小人此处效颦,以为尊敬天师之意。” 萧风合上书信,淡然一笑:“从书信中就能看出来,这史君山心思缜密,能屈能伸。能当丐帮的隐形帮主,果然不同凡响。” 嘉靖却是无心欣赏史君山的文采,皱眉道:“依朕之间,你不去也罢。此事朝堂之上早已辩明,昭告天下了。他们分明是装糊涂!” 徐阶随声附和道:“万岁圣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是朝廷每下一个政令,都必须让百姓明白甚至赞同,那朝廷还如何运行? 丐帮扣押钦差,形同叛逆,萧大人就是要论理,也可以写一篇文章昭告天下,倒也不必轻涉险地。萧大人,你说是吧?” 他这番话跟刚才说的什么“不教而诛”,什么“有伤天和”,已经截然不同,但他过去就是徐附议。 之前嘉靖没有表明态度,他跟陆炳辩论时是那般说法,现在嘉靖表明了态度,他附议嘉靖,也是常规操作,众人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众人也都是人精,知道他其实是在挤兑萧风,因为他说的,都是平时萧风反驳他的词儿。 对于这种两党相争,只要不过分,嘉靖还是喜闻乐见的,所以只是笑了笑,重点还是劝说萧风。 “徐首辅说的不错,朕也觉得如此,这是国内之事,又集中在君山之地,对天下百姓也不会有多大影响。师弟你意下如何?” 众人心里感叹,徐阶更是低头不语。嘉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徐阶附议他,变成了他认同徐阶的意见。 萧风如果听劝没去,这事儿到最后如果结果不好,锅还是徐阶的,嘉靖照样是万锅从中过,片锅不沾身。 而且嘉靖的话中也透露了一个君王的霸气和冷血:集中在君山之地,对天下百姓没有影响。 至于几十万人,虽然都到西伯利亚种土豆是最好,但他们要是非要造反找死,全杀了也不是不行。 萧风淡然一笑:“师兄和徐首辅的好意,萧风自然深知。但此时自萧风而起,也应由萧风而终。 世间因果,有些躲是躲不过去的。聚集到君山的丐帮众人,大部分是牵涉罪案的,但其中有些也罪不至死。 若是因为钦差之事,全部按谋反杀光,不但杀戮过重,而且也太浪费了,西伯利亚那么大,得让他们去看看。 师兄,我决定去一趟,至于能不能救出召平安,能不能说服丐帮俯首认罪,免一场杀戮,那就看天意了。” 嘉靖沉思许久,才点头道:“此去甚是凶险,你可以在各地随意挑选护卫人手,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也可以用。 万不可单刀赴会,万一对方绝望之下,狗急跳墙要杀你,你也要有自保逃生的能力才行。” 萧风点点头:“师兄,真的是什么人都可以挑选吗?万一有人担心危险,不愿意去,怎么办?” 嘉靖思考了一下:“什么人都可以,至于危险嘛,为国尽忠,岂能怕危险?有人不愿去,朕就下旨给他!” 萧风点点头:“那我第一个要选中书舍人同行,以为副手。” 众人都是一愣,徐阶大惊,两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下意识的开口反对。 “萧大人,你这是何意?” 萧风一本正经的说道:“中书舍人徐璠,学识渊博,口舌伶俐,且气势十足,正是此次出行的最佳副手。” 徐阶心急如焚,但又不敢公然反对,毕竟刚才嘉靖已经把大话都说出口了,自己还敢反手给嘉靖一耳光不成? “萧大人,徐璠尚欠老成,学识平平,口舌平平,气势更是无从说起,还请大人不要开玩笑了。” 萧风诧异道:“开玩笑?开什么玩笑?徐璠学识不渊博,如何能当上中书舍人?那是寻常之辈能当的吗? 我虽然上朝次数不多,但每次上朝,都能见到徐璠慷慨陈词,引经据典,我不上朝时想来也定是如此。 你说他学识平平,口舌平平?难道说他的学识和口才,都只是用在我身上了吗?我想不会的吧。 至于说到气势,我每次上朝时,虽然已无官职,但百官多少还是给我几分薄面的。只有徐舍人秉公无私,毫不容让。 再想到徐舍人刚中进士之时就敢当街斗殴,当时我还是朝廷次辅,他就敢当堂对质,毫无惧色。 这般胆气,这般豪情,不用比别人,就算是比徐首辅你,那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徐阶被萧风怼得无话可说,只好把哀求的目光转向了嘉靖,两眼饱含热泪,随时准备下跪痛哭。 嘉靖心知肚明,萧风这是在报复徐阶刚才挤兑他,可萧风说得也不无道理。 堂堂中书舍人,还是朕亲自简拔的,若是连当副手都不敢,岂不显得自己看错了人吗? 何况自己刚才已经金口玉言,答应萧风随便选人,谁想不去也不行,现在这么快就反悔,自己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徐爱卿,人才是需要历练的。想想萧风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时,已经做了多少事儿了。 再看看如今萧风的成就,难道你就不想让徐璠将来青出于蓝,成为大明的栋梁吗? 放心吧,别说跟随萧风去的都是高手护卫,就是萧风,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徐璠的,是吧师弟?” 嘉靖既是在威胁徐阶,也是在警告萧风,你要报复徐阶,我就让你出口气,可你也搂着点。 如果把徐璠玩死在外面,那你也太过分了,不够顾全大局,师兄也是极不开心的! 萧风微笑颔首:“师兄,首辅大人,请放心,我一定把徐璠当成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一样对待……” 「得加票!!!」 第七百零一章 假马上风 当徐璠听说自己要作为萧风的副手,和萧风一起深入虎穴,到丐帮的包围圈里去时,顿时惊得亚麻呆住了。 那种心情,就像一个女经理,明知道董事长对自己垂涎三尺,平时都是躲得远远的,忽然接到通知,要和董事长一起出差去马尔代夫一样。 不同的是,女经理丢的可能是清白,而徐璠丢的可能是命啊! 如果再悲观一点,以萧风流传甚广的名声,徐璠很可能会先丢掉清白,再丢掉命! 徐璠紧张地在大厅里转来转去,两手下意识地捂着屁股,心乱如麻,心里想的和女经理是一样的台词。 女经理的台词:辞职吧!不干了还不行吗?我都不干了,你肯定就没法干了吧? 你之所以能干,不就是因为我还想干吗?如果我不想干了,你当然也就不能干了。 如果我不干了,你还想干,那也只能找别人来干了。如果我不干了,你还非要找我干,那就是犯罪了! 对,就是这个主意,不干了!徐璠虽然不知道董事长和女经理的故事,但他的反应完全一致! 徐阶叹了口气:“这次是爹一时大意,被萧风打了个措手不及,是爹的错。 你要请辞,爹也支持你,毕竟性命要紧。只是如此一来,你的仕途也就从此彻底断送了。 你想想,朝廷刚派你去干一件危险的任务,你就请辞不干了,以后朝廷怎么可能还会用你呢? 虽然万岁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不会留难你,不过万岁心中肯定也是会留下厌恶之念的。 唉,前几日爹曾在朝堂上找机会替你请辞过,可惜万岁当时没同意,若是能成,也就没有今日之祸了。” 徐璠苦闷的说道:“那如果这次我不请辞,而是直接告病呢?萧风他总不能拖着个病人出发吧?” 徐阶摇头苦笑道:“话虽如此,可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病了,谁能信啊? 万岁搞不好还会派太医来‘关心’一下你。若是真病了还好说,若是假病,那可是欺君之罪!” 徐璠急得团团转:“那就真病!我一会儿洗个冷水澡,再到外面去吹一会冷风,必然能生病!” 徐阶苦笑道:“你若是病得轻,太医如实禀报,万岁没准让你带病出行。 你若是病得重,虽然可以不用去了,可搞不好就一命呜呼了,也是不值得啊。此中分寸,如何把握?” 正在此时,门上忽然有人报:“老爷,少爷,井御医求见。” 徐阶父子都是一愣,这井御医主攻男女之症,平时自己府里并没有请他给看过病,并不相熟。 何况人人皆知,井御医与萧风过从甚密,徐家就是真有难言之隐,也断然不会请井御医来诊治的。 万一井御医受萧风委托,偷偷干点什么坏事儿,搞得徐家父子下半生都没了性福怎么办? 带着狐疑,徐阶命请进来。东张西望的井御医走进中堂后,与徐阶和徐璠见礼。 “徐首辅,听说您家中有些麻烦之事,在下特来相助。” 徐阶心中一动,看着贼眉鼠眼的井御医,微笑拱手,不失礼数。 “井御医,你是宫中名医,今日光临寒舍,不胜荣幸。只是我家宅安康,似乎用不上井御医效力啊。” 井御医贼眉鼠眼地盯着徐璠,嘿嘿一笑。 “徐首辅,实不相瞒,是萧风让我来的,他有几句话,让我带给徐首辅。” 徐阶心中早已料到他肯定是萧风派来的,故作沉吟道:“还请井御医明言。” 井御医笑了笑:“萧风说他有心带着徐舍人出去建功立业,只是担心徐舍人平时就体弱多病,怕耽误了正事儿。 所以让下官来看看,徐舍人是否能随他前去。萧风说,此去凶险,九死一生,身体不好可不行啊。” 徐璠大怒:“萧风这个混蛋,竟然还派人盯到我家里来了,你告诉他,老子我不干……” 徐阶一掌扇在了徐璠的脸上,把他女经理的台词打断了,然后看着井御医,微微一笑。 “井御医既然受萧风所托而来,必然准备充分,如此就劳烦井御医了。这张银票,还请笑纳。” 井御医毫不推辞,收下银票,拿出一颗药丸来,得意地说道。 “多谢徐首辅,说来这颗药确实也不便宜呢,乃是我的独门秘方啊,而且除我之外,别人也不敢用。” 徐璠还没从耳光中清醒过来,痴呆地看着井御医手中的药丸,不解其意。 井御医只好详细解说:“这颗药丸,叫‘百发百中马上风’,是我从极乐丹中获得的灵感,研制而成! 徐舍人吃下之后,只需与女眷亲热一番,必然会出现马上风之症状,之后大病十天,极为灵验。” 徐璠再次大怒:“混账,你竟敢戏弄于我,这种毒药谁敢吃,来人,把他给我打出……” 徐阶不得不又给了他一记耳光,阻止了他的无礼:“井御医,还请有话一次说完……” 井御医点点头:“这种马上风是可控的,并不危险,但任谁来检查,都看不出假来。 而且后续的身体虚弱萎靡,上吐下泻也是实实在在的,任何御医的检查都可瞒得过去,堪称神药!” 徐璠没有敢轻易大怒,后退一步质疑道:“这种鬼话有谁会信?你好端端地发明出这种鬼药来干什么?” 井御医猥琐的一笑:“徐舍人有所不知,此药用处很大。有那一等赘婿,自身年富力强,娘子却已人老珠黄。 可身为赘婿,娘子有命,又莫敢不从,其间苦楚,不足为外人道。吃下此药,发病一次,娘子就被吓住,可得许久安生。 又有那一类大娘子,不愿老爷终日与小娘子厮混,便趁老爷与小娘子厮混之前,暗下此药。 老爷在小娘子身上有此凶险,难免将小娘子视为不祥之身,渐渐地也就失去宠爱了。 反过来,更有一些小娘子,有了相好的,不愿和老爷欢好,自己也会偷偷给老爷下药,以求安生。 还有一些江湖庸医,自称能治马上风,其实也是提前给人下药,伙同管家下人一起骗钱的。 还有一些儿子看上老子的妾室,于是偷偷给老子下药,让老子不敢再战,让妾室虚位以待……” 徐璠头大如斗,连连喝道:“行了行了行了,总之我知道了,你这药很有销路就是了。 只是那萧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既然在万岁面前强点了我,为何又要让你来帮我装病?” 井御医嘿嘿一笑,看向徐阶:“徐首辅,下面的话,我只负责转述,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萧风说:同朝为官,共斗严党,不可说无情谊;小犬无知,吼天吞月,不可不施薄惩。 嚣张跋扈,贪财好色,然而罪不至死;深入险地,徒增累赘,不如送个人情。” 徐阶苦笑摇头:“明白了,请井御医回复萧风,他放我儿一马,我欠他个人情。” 井御医揣着银票,拱手道:“下官到前厅候着,这药虽不会伤人,但为保万一,下官还是在这儿等着的好,以便处理手尾。” 说完自顾自的去了前厅,中堂里只剩下徐阶爷俩看着那颗药丸发愣。 “爹,萧风不会是骗我们的吧?他会有这么好心?万一这药里有毒怎么办啊?” 徐阶摇摇头:“萧风若真想致你于死地,根本就不用费这么大的劲。他若执意带你去丐帮,杀你易如反掌。 他武艺高强,擅长丹药,道法在身,随身护卫高手如云,皆是其亲友同修,他就是半路上掐死你,也不会有人吭声的。 他若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只需将你带进君山丐帮,逃跑时不管你,你也是必死无疑。 既然弄死你如此容易,他又何必非要在京城给你下毒呢?你以为井御医到咱们家来,能瞒得过万岁吗?” 徐璠愣了一下:“既然瞒不过万岁,萧风这么做,难道是故意让万岁知道的吗?” 徐阶点点头:“他利用万岁的金口玉言,逼着万岁对我施压,迫使我不得不同意你给他当副手。 现在看来,他压根就没打算带你去,只是警告敲打一下徐家。你之前在朝堂上太过分,我这次也挤兑他了。 其实万岁也并不想让你去,只是在万岁的权威和你的性命之间,万岁是不会为了救你而食言的。 万岁能开口暗示萧风,不能在路上偷偷弄死你,就已经是隐晦的表达不满了。 所以萧风这一举动,不但解了你的围,也等于是告诉万岁,他只是敲打徐家,并没有让万岁难堪的意思。” 徐璠苦着脸道:“难道萧风不知道,我跟他作对,也是万岁的意思吗?他这不是专挑软柿子捏吗?” 徐阶叹息道:“就是因为知道,他这次才没带你去的。如果背后没有万岁,这次他也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儿子,你……坚持一下吧,这药吃下去,虽然不会有危险,但肯定是有罪受的。 萧风虽然不恶毒,但他也不是个谦谦君子,既然他要敲打,自然也不会让你好受了。” 徐璠看着那颗药,喃喃自语:“我不吃它,又能怎么样?我就不能找点别的办法生病吗?” 徐阶果断地摇头:“不行,萧风的这颗药是有把握的。万岁为了面子,肯定会派御医来查验你。 萧风知道你应该是什么病症,如果御医回报的和这颗药不一致,萧风见你连口气都不让他出,认真起来,可就糟了。 吃吧,再难受,总比永绝仕途要好啊。萧风要不给你这个台阶下,你这辈子就真的别想当官儿了!” 徐璠咬咬牙,将药丸吞下,喝了一杯茶,提心吊胆地等着药力发作。 徐阶也很关心的看着儿子,虽然他很笃定萧风只是要敲打报复一下,但毕竟心里也有些忐忑。 半柱香之后,徐璠忽然站了起来,向徐阶弯腰拱手:“药力发作,儿子告退!” 徐阶连连点头:“赶紧去吧,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然后徐阶发现,其实徐璠给自己鞠躬并不是多礼,他跑回自己内宅的路上,一直是弯着腰的…… 婷姑娘正在灯下看一封信,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手腕一抖,信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然后她盈盈起身开门:“爷的脚步声今天怎么这么急啊,是有什么事儿吗?” 徐璠冲进屋里,回手把门一甩,一把抱起婷姑娘,扔到床铺上,顾不得熄灯就开始脱衣服。 婷姑娘看着徐璠满脸通红,帐篷支得老高,心里一动,脸上却依旧娇柔妩媚。 “爷今天是怎么了,像是吃了什么药一样。爷不是一向不碰那些东西的吗?” 徐璠只觉得此时自己强得可怕,也顾不上别的了,三把两把卸了甲,直接冲上去展开了肉搏战。 感受着徐璠的威猛和强悍,婷姑娘心中暗惊,这感觉并不陌生,越来越熟悉了,这药效完全就是…… 徐璠正值壮年,身体不错,平时确实很少吃此类药物,更别说这高仿的极乐丹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让他疯狂冲刺。 就在他即将飞上云端的时候,就像被人从后背上踹了一脚一样,整个人变得僵直,犹如一个正在策马奔腾时,忽然中箭的骑士。 然后他缓慢地从跌落马下,嘴歪眼斜,口水直流。婷姑娘大惊,恨恨地轻声骂道。 “好的不学,学人家吃药,中招了吧!幸亏有我在,否则你就死定了!” 婷姑娘出手如风,在徐璠身上的几处穴道上连点几下,又从自己的梳妆匣里拿出一颗药丸,给徐璠服下。 看着徐璠发青的脸色渐渐舒缓,婷姑娘这才急忙穿起衣服,惊慌地大声呼喊起来。 一直在中堂等着的徐阶立刻跳了起来,冲着前堂就喊,前堂的井御医也跑了过来,跟徐阶一起冲进后院徐璠的住处。 婷姑娘虽然已经穿上了衣服,但刚刚运动过的身体,从里到外散发着女人的魅力,那张脸更是红艳欲滴。 徐阶面对儿子的小妾,自然是不会有啥想法的,何况儿子这副模样着实吓人,他忽然对萧风不会对徐璠下手的想法不那么有信心了。 井御医却哪里受得了这种阵势,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歪着头看着婷姑娘,嘴角还流下了口水,和躺在床上的徐璠十分相似。 饶是婷姑娘经验丰富,也被井御医猥琐的眼光看得很不自在,皱眉轻轻呸了一声。 徐阶自然也很不满意,我儿子都这样了,你不着急救人,却偷窥我儿的小妾,成何体统! 徐阶咳嗽一声:“井御医,你说保我儿无事的,可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无事的样子啊!” 井御医这才回过神来,擦着口水笑了笑:“大人勿怪,下官就这个毛病,实在是改不了。” 他说着话,来到徐璠身边,徐璠此时屁股上已经被婷姑娘盖上了衣服,赤裸着上身。 井御医掏出金针来,下针之前先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先用手在身上摸了摸,就像掂量一下肥瘦,好确定针的深浅。 然后几针下去,徐璠悠悠醒转,然后就开始上吐下泻。井御医满意地点点头。 “成了,就这样,十天之内,肯定是好不了的。任谁来看都是这个症状。” 徐阶也松了口气,送了井御医到前堂:“此事,还望井御医守口如瓶才好。否则对我和萧风都不好。” 井御医连连点头:“首辅大人放心,就是万岁知道了我来过你府上,我也只说是徐公子先得了病,徐府才请我来治病的。” 徐阶想了想,这确实是天衣无缝的说法,虽然对徐璠的名声有点伤害,但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甚至,徐阶最后发现,自己不但不能瞒着,还必须得尽快地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于是,一个传言就在京城中传开了:中书舍人徐璠,在家中突发急病。 徐首辅的面子,请到了太医院的井御医亲自出手诊治,才转危为安,但仍然病得很厉害…… 听到传言的人,都会信的一笑: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太放纵了。 什么病?还用猜吗?井御医是干什么的呀,徐府不请别人,偏偏请他,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井御医回到萧风府上,十分自觉的用手捂住两只眼睛,钻进了萧风的书房里。 萧风含笑看着他:“怎么样,有发现吗?徐阶父子可有疑心?” 井御医嘿嘿一笑:“大人真乃神人也!徐阶父子只觉得大人是给万岁台阶,也趁机报复,并没有想到别的。 不出大人所料,徐府里确实有人会治极乐丹引起的马上风,如果小人没猜错,应该就是徐璠那个侍妾。”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手里还是有票的……」 第七百零二章 君山之擂 萧风点点头:“徐家是松江府大族,早年也曾参与过海上私货生意,与海盗必有联系。 而早些年间,海盗和倭寇其实是很难分清的。白莲教与倭寇一直有联络,渗透到徐家并不奇怪。 连四五品官员家中,白莲教都会想办法安插人手,更别说徐阶当时就已经是朝廷次辅了。 之前徐璠的种种行事,不管是协助徽王闹事,还是兼并松江土地,看似是他和我做对所为。 可我和白莲教多次交手,能感觉出其中有白莲教暗中挑动的味道。还有严效忠的案子……” 井御医睁大眼睛听着,萧风忽然不说了,只是笑了笑。 “老井,这次辛苦你了,记住,不管谁问你,就是咬死了,徐璠得了急症,徐首辅请你去治病的。 如果真被人逼问得紧了,就吞吞吐吐的暗示,徐璠得的是马上风,大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得知消息的嘉靖,果然派了御医去给徐璠诊治,御医们回来都说,徐璠身体十分虚弱,确实不是装的。 嘉靖也就就坡下驴,免去了徐璠随萧风出京的任务。萧风只带了张无心、戚继光和几个锦衣卫高手与自己同行。 数日之后,下船上岸,再快马加鞭,赶到湖南,见到了君山外围的朝廷大军,在八百里洞庭湖之外,严阵以待。 君山虽然叫山,但其实是洞庭湖中心的一个岛。因岛上七十二峰,各有巧妙不同,故名之为山。 君山原名洞庭山,后因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葬于此,又因屈原将其称之为湘君,因此得名君山。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穿越异世界常用来装逼的这首神作,虽然写的是洞庭湖周边的风光,也不忘带上君山一句,可见君山之美,洞庭之姿。 而描写君山更出名更直接的,是唐代的刘禹锡,一句“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更是形象到了极点。 因此可知,君山和洞庭是一体的,包围君山,就得包围洞庭。可八百里洞庭湖,十几万大军想包围也是极难的。 何况丐帮早就先下手为强,将洞庭湖面上所有能下水的船都占为己有了,朝廷要想围剿君山,就得先运船过来。 所以丐帮帮众们颇有底气,就像当年八百里水泊梁山上的好汉一样,感觉自己真能和朝廷对抗,写一部新水浒传。 所以看见了没有,历来八百里都是个挺惹事的数字,包括火焰山也是八百里…… 胡宗宪和俞大猷见到萧风,总算松了口气。这些天胡宗宪的神经绷得很紧,随时都可能会断。 因为他能控制住自己手下的军队,却不能控制君山聚集的几十万乞丐,会不会忽然发疯。 如果丐帮先动手,哪怕是只射出一支箭,局面都可能会失控,变成一场规模浩大的战役。 虽然胡宗宪自认胜券在握,但这样的胜利朝廷未必喜欢,他自己心里也有些过不去。 杀倭寇时十几万,几十万的杀,那是倭寇,可这几十万,就算全都有罪,也是大明的子民。 一口气全杀了,胡宗宪估计自己名留青史的愿望搞不好会受很大的影响,没准获得个“人屠”的名声。 俞大猷把自己代管的一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戚继光,也是松了口气。 “你这戚家军战斗力虽强,却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的。还是还给你吧,我还是带我的兵更顺手。” 戚继光笑道:“老俞你可别坑我啊,什么戚家军,都是朝廷的兵,都是万岁的兵!” 俞大猷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心说戚继光说得不错,虽然民间都叫“俞家军”、“戚家军”的,可自己不能这么说。 不但不能这么说,就是民间的这些话也得赶紧想办法打住,别再传到万岁的耳朵里去。 之前历史上那些以统帅之名命名的军队,虽然都盛极一时,功勋卓着,但最后的结局都惨淡无比。 北宋的杨家将,尚不能称杨家军,三代之后泯然无闻,风流云散,只留下真假参半的故事和传说。 北宋的种家军,真实战力和功勋超过了杨家,堪称威震天下。其中第二代中的种谔,就是水浒传中多次提到过的“老种经略相公”。 水浒传里的鲁智深、杨志都以曾在种谔账下当过兵为荣,王进和史进,都是投奔种谔未果,可见种家军当时之声威。 可当王朝没落,种家军传到靖康之耻时,努力抗金杀敌,却被投降派的皇帝釜底抽薪,也是个窝囊之极的结局。 北宋的折家军,和西夏打了几辈子的仗,让西夏百年不入黄河,最后死伤殆尽,还被西夏人挖坟掘墓,挫骨扬灰。 而这一切都不如南宋时的高潮,岳家军。岳飞的故事实在太出名了,而且真实性很高,我就不科普了。 有了这些前车之鉴,戚继光不愿意让自己的军队被称为“戚家军”,其心思自不难猜。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戚继光死后,戚家军的结局也是十分悲惨的,至少很多资料里是这么记载的。 一半人在蓟州因为向朝廷讨薪,被手无寸铁地骗到校场,忽然围剿,屠杀殆尽。 另一半人在浑河血战努尔哈赤的八旗精兵,孤立无援,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曾经百战百胜的戚家军,就这样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就像浪花一样转瞬而逝。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戚继光没有亲眼看到戚家军的覆灭,而那时他的子孙们也不在戚家军中了。 俞大猷和戚继光想到此处,不免都有些悚然,只有张无心没心没肺的,眼睛只顾着看俞大猷。 “俞兄,好久不见,你的功夫可又长进了吗?我最近又有心得,感觉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俞大猷连连摆手:“不是时候,不是时候,等此间事了,我陪你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胡宗宪询问萧风:“萧兄,你此时赶来,是指挥我们剿灭丐帮的,还是真要跟那个史君山去论理的?” 萧风笑了笑:“先论理,他要讲理,咱们就跟他讲理,他若理屈词穷耍无赖,咱们就剿灭他们! 上天有好生之德,西伯利亚有土豆儿要种,总不能上来就杀,不教而诛,既伤天道,又伤国运。” 胡宗宪点点头,他也料到了:“如此,你明日要多带人马前去才是。丐帮阴险狡诈,不可不防。” 萧风笑了笑:“带的人马再多,能有丐帮人多吗?如果是打不过要跑,那兵贵精不贵多。 我只带张无心和这几个锦衣卫借来的兄弟,再拨出一千火枪兵随行,足够了。” 胡宗宪大惊:“这万万不可,万一丐帮不讲信用,忽然发难,你们这点人马,就算有火枪,也根本是以卵击石!” 萧风摇摇头:“我们进去的人虽少,但支撑两个时辰不是问题。真要出事儿,我们手里都有烟花。 你们在外围准备好,俞大猷和戚继光带队,一见烟花,立刻进攻。我们肯定能撑到你杀进来。” 胡宗宪摇头道:“这水面上的船只都被丐帮控制了,咱们征调的船只以马车运送,还未到达。 萧兄孤身犯险,我们想冲进去营救,却也无计可施啊。我总不能让士兵游泳上岛吧?” 萧风哈哈大笑,指着洞庭湖边上满山遍野的翠竹。 “老胡啊,你可真是够教条的,没船就不打仗了?你看着满山遍野的竹子! 让士兵们砍下来扎竹排,一天功夫就能准备出来,还运什么战船啊!” 胡宗宪一愣:“竹排并不坚固,本身都容易散架,更何况极其容易被敌人破坏。 竹排上无遮挡,行进速度也极慢,和船只相比只能被动挨打。这历来是民间私人用之物,从未听说能用于水战的。” 萧风笑道:“你呀,是打海战打得太多了,大船造得太多了!你看这洞庭湖面上,可有湍急的暗流吗? 水势平缓,竹排就不易散架。速度慢,多用些人来划桨撑篙便是了。再说了,你和船比速度干什么? 这些乞丐又不是身经百战的倭寇海盗,更不是佛朗机人,他们的船虽快,战斗力却极其有限。 你有火枪,他们的船连靠近都靠近不了,怎么破坏你的竹筏?没有遮挡怕什么,他们放箭,你有盾牌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胡宗宪摇头苦笑道:“打多了大仗,如今碰上这些叫花子,反而不会打了,当真是愚蠢。” 胡宗宪犹豫片刻后道:“虽然如此,萧兄为何不多带些兵马进去呢?此时我们手握主动,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 萧风笑了笑:“兵马太多,他们就会怀疑我们没有诚意论理,是直接里应外合的去攻打了。 此时丐帮内部一定很混乱,很惊疑,一部分想反,一部分不想反。若是刺激狠了,搞不好就反了。 我来这一趟,就是想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若是只求胜利,有你们也就足够了。” 史君山现在的确是在反与不反之间挣扎徘徊,也不知道昨晚喝了多少杯,也不知道未来究竟有多美。 丐帮中的各级团头和乞丐,大半自觉清白的都归顺了朝廷,能跑到君山来的,身上多少都有事儿。 可事儿也分大小,那些事小的并不想反,原本是打算聚的人多了,让史君山做代表和朝廷谈判,最好能轻罪从无。 但事儿大的那些,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罪过,就算朝廷开恩,全体减刑三百年,也还是得种土豆儿种到死,毫无意义。 所以他们是坚定的造反派,不但积极的股东史君山,还不停的威胁那些希望朝廷开恩,意志不坚定的犹豫分子。 史君山还不得不加派人手保护召平安,因为那些坚定的造反派,一直想要动手干掉钦差,这样以来所有人就都不得不反了。 史君山烦躁地吃着自己的早饭,然后从一个敲开的咸鸭蛋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大启兴,君山王!” 大启,是福建团头呕心沥血多少天才想出来的名字,与大乞谐音,预示着乞丐掌权,当家做主。 史君山翻了翻白眼儿,将小纸条扔到一边去了,然后从臭鳜鱼的肚子里夹出了一条丝绸。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明已死,大启当立!” 史君山将臭鳜鱼推到了一边去,又夹起一个煎饺儿来,然后被里面一个竹片差点硌掉了一颗牙。 “吃他娘,喝他娘,开了大门……” 史君山愤然丢下煎饺,狐疑的看着面前那只热气腾腾的叫花鸡,半天才伸手去拧下一条大腿来。 结果发现鸡屁股上用小刀刻着几个字:“莫道石人一只眼……” 史君山扔下鸡腿,愤怒的掀翻了桌子:“还他妈的有完没完了?能不能让我先好好吃顿饭再说?” 这时手下跑进来禀报:“大团头,萧风到君山了,带着一千骑兵,在咱们外围,说要和你见面!” 史君山松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让手下开出船去,载萧风等人上岛。 福建团头很犹豫:“万一萧风里应外合,趁机攻岛怎么办?” 史君山看了他一眼:“一千士兵,就是手拿火枪,也不过是一千士兵,现在君山和洞庭湖面上丐帮有三十万人! 真打起来,萧风能逃命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里应外合?这点人都不让带,未免也显得咱们太没诚意了。 咱们若能说服萧风,让朝廷就此罢手是最好的结局,不能平白错失机会。盯住他们就是了,吩咐到主峰摆阵!” 他胡乱吃了两口东西,匆匆赶到君山主峰。主峰山高林密,易守难攻。 峰顶上是一个宽阔的擂台,擂台靠山的一面,有一把石头雕刻的椅子,和擂台浑然一体。 这里,就是历朝历代丐帮选举帮主的所在,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这个台子上至少曾诞生过汪剑通、洪七公、黄蓉等大咖。 后面还有鲁有脚,等到耶律齐就不行了,因为形势比较紧张,是在襄阳城开的丐帮大会,很不正宗。 后面宋朝灭了,到了元朝,丐帮大会就又回到君山圣地来举行了,所以史君山的祖宗也是在这里当上的帮主。 以上都是传说,不要当正史看。我不说你们不知道,还以为是正经的历史呢…… 史君山坐在擂台上的那把石椅上,看着山脚下的动静,不多时萧风的人已经来到山下。 萧风将那一千火枪兵留在了山下,由张无心率领,摆开阵势,举枪戒备,与群丐互相怒视。 萧风孤身一人,青衣白袍,长袖挥洒,沿着山路而上,脚步轻盈,飘飘若神仙。 山路两侧密密麻麻挤满了乞丐,将手中棍棒在地上猛顿,发出有节奏的吼声,希望能在气势上压倒萧风。 萧风恍若未觉,轻飘飘地登上山顶,看了看最高处的擂台,微微一笑,飞身而起,双脚在石壁上连点两下,落在擂台上。 擂台四周站着五六个省级团头,还有十几个府级团头,一起看向史君山。史君山缓缓起身,冲萧风一拱手。 “萧天师今日大驾光临,丐帮本应蓬荜生辉,奈何萧天师视我丐帮为仇寇,却让史某难说幸会二字!” 萧风微笑点头:“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幸会,更多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所以人生七苦才有‘怨憎会’一说。” 史君山沉声道:“萧天师既然来我君山了,我史某也说话算话。今日论理,你若赢了,丐帮俯首听命。 你若输了,你就得回去说服万岁,说服朝廷,撤销对丐帮的清理,让丐帮继续留存下去!” 萧风点点头:“与理不通之事,萧风自会阻止。就只怕,丐帮的俯首听命,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史君山知道萧风的意思,环视了周围的团头们一眼:“萧天师不必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 他们既然认我这个大团头,我说的话,自然也就代表了丐帮的意思,各位兄弟,你们说呢?” 众人连连点头,参差不齐地喊道:“没错,大团头的意思,就是丐帮的意思!” 萧风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请吧,你有什么道理想不明白,要跟我辩的?” 史君山愤然道:“萧天师,丐帮不过是一群可怜的苦命之人,凑在一起求个活路。 久闻天师一向悲天悯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官僚清贵,创入世教,体民间情,却为何如此为难丐帮?” 萧风淡然道:“正是因为我知民间之事,才知丐帮藏污纳垢。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官僚清贵,岂会明白丐帮的可恨可怕?” 史君山大声道:“丐帮都是一群可怜的苦命之人,天师不悲之悯之,反而恨之怕之?” 萧风冷笑道:“可怜之人也常有可恨之处!人之善恶,与可不可怜,苦不苦命,并无关系! 是谁告诉你的,可怜之人,就是好人?又是谁告诉你的,命苦之人,就是好人?” 「投票之人,就是好人,催更之人,也是好人,打赏之人,更是好人,默默读书,还是好人……」 第七百零三章 无辜有罪 史君山想了想:“大人,强横之人,就算命苦,也必不认命,或成泼皮,或为盗匪,就不至于沦落为乞丐了。 所以,成为乞丐者,必然就是既命苦,又怯弱者。似此等人,自然就是好人了。” 萧风摇头道:“泼皮或盗匪,固然强横,风险却高。就算混成京城首泼,赵二最终不也死了? 可当乞丐,虽然看起来不那么风光,却十分安全。加入丐帮,成帮结伙,更是互相依仗。 所以同为好吃懒做者,泼皮盗匪者或许强横风光一时,其实还不及乞丐安全逍遥长久,乞丐是聪明人,却未必是好人。” 史君山立刻反驳道:“乞丐伸手乞讨,给或不给,与人无害,何以不能称为好人?” 萧风淡淡回道:“丐帮之内,分工明确,伸手乞讨不得者,自有强讨硬要的去,坑蒙拐骗的去。 就如青楼里有妈妈也有打手一样,妈妈负责哄,打手负责打,难道哄的那个,就比打的那个好了不成?” 史君山一愣:“天师所说的固然存在,但只是少部分人而已,大部分人都是规矩的乞丐,怎可一笔抹倒?” 萧风冷笑道:“规矩的乞丐不能给丐帮交钱,连在丐帮的地头乞讨的资格都会被剥夺,更无人照顾。 赶上荒年灾年,大寒之冬,如何能度过?能活到现在的规矩乞丐,哪个身后没有恶丐跟着?” 史君山想了想:“正如天师所说,他们加入丐帮,交了些份子,得到丐帮的照顾,这也是互帮互助,并不能肯定为联合为恶吧?” 萧风不假思索:“以肉饲虎者,虽自身不愿,但虎若伤人,岂能无因果? 就算规矩的乞丐本身不作恶,他们为求照顾,交份子供养的恶丐害了人,难道他们没有责任吗?” 史君山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机会:“按天师所说,各地泼皮勒索商户,敲诈摊贩,难道这些被迫交钱的商户摊贩也有罪吗?” 萧风摇头:“商户摊贩无罪,泼皮横行,是朝廷管理不严,罪在朝廷。” 史君山大喜:“所以规矩乞丐供养恶丐,规矩乞丐无罪呀!他们就像商户摊贩一样,是无奈而为之啊!” 萧风顿时语塞,沉吟道:“这么一说,这些规矩的乞丐还真的是没有什么罪过呀……” 史君山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大人说他们供养恶丐就有责任,分明是无故入人以罪呀!” 萧风似有所悟:“也就是说,商户摊贩无奈交钱,罪不在商户摊贩,而是朝廷的问题,对吗?” 史君山见萧风终于开窍了,拼命点头予以肯定:“不错,所以还请萧大人向朝廷禀明,丐帮之事……” 萧风打断史君山:“泼皮横行罪在朝廷,所以朝廷这些年加大力度,铲除泼皮盗匪。 规矩乞丐被迫交钱,供养恶丐横行,难道这也是朝廷的罪过?那些恶丐是朝廷管的,还是你丐帮管的?” 一闷棍,打的史君山直翻白眼,他万没想到,绕来绕去的,虽然让一部分规矩乞丐没了罪,可丐帮的罪却更大了! “不不不,萧天师,丐帮也一直在管,一直在管,还请朝廷再多给些时日,丐帮一定严格自查。” 萧风冷笑道:“既然你也承认恶丐横行是丐帮的罪,那朝廷凭什么不能解散丐帮,给丐帮定罪? 如你所说,丐帮存在上千年了,这些事儿要改早就改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再跟朝廷要机会吗?” 史君山又气又急:“泼皮也存在几千年了,朝廷不也是最近才刚刚清理干净的吗?为何对丐帮如此严苛?” 萧风淡淡的说道:“泼皮存在几千年了,可泼皮不成帮派,最多是一城一县,能达到一府之地的都罕见。 你丐帮却是组织严密,天下通行。泼皮危害在明,丐帮危害在暗。泼皮如外伤,丐帮如病灶,岂能同等待之?” 史君山咬了咬牙,此路不通,决定换个赛道,他就不信哪条道上的车都开不过萧风! “萧天师,丐帮中凶横霸道之人,朝廷尽管抓捕就是,可丐帮中许多老弱病残,为何要一网打尽?” 萧风淡然道:“我说过,人之善恶,既不能看可怜与否,也不能看命苦与否,更不能看强弱与否。 强者为善易,为恶也易;弱者为善难,为恶也难。可世间之事,从不是看难易而为之的。 强者为恶,恶行或对强弱一视同仁;弱者为恶,恶行却只会针对更弱的人。 强者为恶,因为肆无忌惮,反而堂而皇之;弱者为恶,因为见不得光,反而阴狠狡猾。 所以朝廷首先甄别的是你手下乞丐有罪与否,而非强弱。然后才看有无劳动能力,分别对待。” 史君山责问道:“既然能分辨有罪无罪,却要将无罪的乞丐也强行带去西伯利亚,是何道理?” 萧风笑道:“有罪既然当罚,有病岂能不治?他们虽然无罪,却有病,所以要带到西伯利亚去治病啊。” 史君山一愣:“什么病?他们没有病啊?” 萧风笑道:“有手有脚,不劳不做,宁吃残羹剩饭,不肯出力流汗,这是懒病。 大明蒸蒸日上,岂能养这许多懒人?所以对有罪者固然要流放苦役,对无罪者也得要治病救人。” 史君山忽然道:“有手有脚,不劳不做,伸手乞讨者,可不止是乞丐啊,和尚也是如此! 萧天师,你为何不去灭了佛教,解散寺院,让和尚们都还俗,种地做工呢?只盯着丐帮,是何道理?” 擂台上的团头们本来见史君山被萧风驳斥得连连败退,已经垂头丧气了,此时忽然听见史君山这一神来之笔,顿时精神大振,纷纷喝彩。 “不错,和尚比我们乞丐强在哪里了?凭什么只把乞丐弄到西伯利亚去?和尚为什么不去?” “就是,要真论起来,我们乞丐至少还没有占土地房屋呢,那些秃驴占了那么多土地,都成大地主了!” “萧天师,你这不是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你倒是说说,有何道理?” 萧风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只看到了和尚不事生产,和你们一样靠众人施舍生活,却没有看见你们的区别。 天下寺院极多,也不是没有作奸犯科的和尚,可作为佛教整体,会允许和尚拐卖妇女儿童吗?会允许和尚采生折割吗?” 史君山咬牙道:“和尚们妖言惑众,骗得那些蠢笨男女主动供养,又是给钱又是给地的,当然不用干这些事儿了! 天下人若是对丐帮也能如此,丐帮难道还非要去干那些违法犯罪掉脑袋的事儿吗?” 萧风点头道:“这就是你们的根本区别所在,同样是取食于民,丐帮于百姓,于朝廷并无丝毫贡献,只有潜在的犯罪危险。 而佛教既能给百姓们提供情绪价值,又能导引百姓诚心向善,提高民间的道德水平,朝廷就算不喜欢,也能容忍。” 史君山不解道:“导引百姓向善,还算说得过去,毕竟那些和尚还教百姓不偷不抢,可什么叫提供情绪价值?” 萧风淡然道:“百姓布施一个和尚后,会觉得自己做了善事,佛祖会保佑他,他就会十分开心。 同时他也会觉得朝廷干得不错。因为朝廷既允许他们信佛,又让他们有可以布施和尚的余钱,无论从哪方面都不会觉得朝廷不好。 可百姓施舍一个乞丐后,就算是觉得自己做了点善事,也不会觉得这个乞丐能保佑他,他也开心不到哪里去。 同时他还会觉得朝廷干得不好。因为乞丐越来越多,显然是百姓日子过得不好,而且也会影响治安,他们肯定会抱怨朝廷。 这就叫情绪价值,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对民间的影响力不可忽视。万岁崇道,朝廷仍然允许佛教存在,就是这个原因。” 史君山想了想:“如果提供情绪价值就可以的话,我们丐帮也不是不能做到啊! 我们丐帮人才众多,会走钢丝,吞铁球,扶乩请仙。相声,小品,魔术杂啊啊技,评书,笑话,说唱艺术……” 萧风点点头:“这些都会流传下去的,大明朝不是不允许人凭本事吃饭,不过丐帮,大明肯定是不要了!” 史君山咬牙道:“丐帮的存在,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更不是大明说了算的! 人有穷有富,有强有弱,有勤有懒,则乞丐必不可绝!既然乞丐不可绝,丐帮又怎会消亡? 天师要让丐帮消失,就好比抽刀断水,劳而无功,又好比水中捞月,痴心妄想!” 萧风淡淡的说道:“有乞丐,未必就会有丐帮。就像有妓女,未必就会有青楼一样,她们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存在。 朝廷不能禁绝某种人的出现,但朝廷可以摧毁这些人聚集的场所,让这些人只能分散的出现。 赌坊也好,青楼也罢,如果有一天朝廷觉得这些地方危害了民风,有害无益,自然也会取缔。 但赌和嫖本就是人的本性,所以赌徒和嫖客不会消失,只是他们只能偷偷摸摸的搞,这种程度不会危害到朝廷罢了。 任何有害之物,都有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抛开数量谈危害,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事儿。” 史君山愤然道:“哼,哼哼,量变到质变,嗯,什么意思?” 萧风淡然一笑:“当狼多成灾之时,草原上的部落会出动军队去剿灭狼群。但当狼少了,他们就不会再打了。 如今天下乞丐几百万人,藏污纳垢,对大明伤害很大,自然是要清理的。 等到天下升平,百姓真正安居乐业,有田耕,有工做,剩下几个自甘堕落的乞丐,朝廷自然也就不管了。” 史君山深吸一口气:“若是丐帮没了,乞丐仍然很多呢,你会怎么做?继续抓捕乞丐,往西伯利亚送吗?” 萧风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只要是有劳动能力的,只要朝廷还能提供土地、工坊,而他们还是不愿劳作的,有多少抓多少。 西伯利亚大得很,就算西伯利亚满了,还有那么多大明联邦等着大明的人移民过去呢,你怕没地方放吗?” 史君山嘲讽道:“你这样做,无非是把原本当乞丐的人,逼得去当和尚罢了,有什么区别?” 萧风冷笑道:“你以为和尚就是那么好当的?大明的僧录司很快也会下令,对全国的和尚进行考核。 凡因犯罪而进入佛门避祸的,佛门一律不得庇护!凡是修行不勤苦,持戒不严谨者,一律清出佛门。” 史君山恨恨说道:“没有劳作能力的乞丐,你说让团头们在栖流所里供养起来,可是当真吗?” 萧风点点头:“老弱病残,畸零之人,身负罪孽者,自领其罪,其身清白者,朝廷负责赡养天年。 栖流所让老有所养,善堂让幼有所依。这本就是朝廷的责任,并不只是照顾乞丐的,天下百姓皆然。” 史君山沉吟片刻:“白莲教所犯之罪,乃谋逆大罪,何以天师在白莲教覆灭之后,对白莲教徒网开一面呢? 当初你下令,白莲教徒,除了身有个人所犯之罪者,其余人等一律不予追究附逆之罪。 谋逆大罪,你都肯轻轻放过,丐帮中无罪的乞丐,你却都不肯放过,偏要抓到西伯利亚去种土豆儿! 你如此行事,岂非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只凭个人好恶,就悍然决定千万人的生死命运吗?” 萧风笑了笑:“史君山,看来你为了和我论理,准备的很充分啊。所提之事针对性极强,堪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史君山冷笑道:“久闻萧天师舌如利刃,口若悬河,能言善辩,天下无双,在下不得不谨慎以对。” 萧风正色道:“白莲教虽然整体谋逆,然加入白莲教中的教众,多为受白莲教蒙骗的百姓。 他们或身负冤情,对朝廷失望,或读不起书,从而被白莲教义所迷惑,甚至大多数人入教之后,仍只是当普通百姓,等待召唤而已。 所以朝廷给他们一个机会,既是为朝廷过去所犯的错误道歉,也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让白莲教彻底冰消瓦解。 所以当初我创作了那么多关于白莲教的文艺作品,比如最出名的代表作《萧无极还没死,萧芹是个伪君子》,效果就很好,很多女观众看完都幡然悔悟。 可乞丐加入丐帮,与身负冤情没有一点关系,因为加入丐帮也不能帮他们向朝廷报仇啊! 而且丐帮也没什么教义可以迷惑乞丐的,乞丐进入丐帮后,也不会继续当普通百姓了,就是当正宗的乞丐。 所以对于丐帮,朝廷没什么可道歉的,自然也就不需要给丐帮什么机会,何况西伯利亚正缺人,这也是天作之合。” 史君山怒道:“你说来说去,总算说到根子上了,无非是当初白莲覆灭时,草原还没打下来呢,你不缺人去移民罢了。” 萧风点点头:“不错,我明白的告诉你,这就是主要原因!当初若是草原和西伯利亚都已经拿下来了,白莲教的人也得给我种土豆儿去!” 史君山大笑道:“你既然说出这句话,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摸着良心说,这对我丐帮公平吗?” 萧风正色道:“十分公平。若不是赶上这个机会,那些无罪的乞丐固然可能不用去西伯利亚,但那些有罪的呢? 无罪的乞丐会安排在本地劳作,但他们只能租种别人或朝廷的土地。可现在他们去西伯利亚,就有了自己的土地和牛羊! 有罪的乞丐,若没有这次移民的机会,他们都得死!大明哪有那么多监狱终身关着他们?自然也不可能放他们自由。 你不妨问问你身边的这些人,如果一定要选,他们是要选去西伯利亚种土豆儿,还是现在就死?!” 史君山想了想:“这么说,有罪的乞丐借了无罪乞丐的光,无罪乞丐受了有罪乞丐的拖累,朝廷这不是和稀泥吗?” 萧风摇摇头:“这不是和稀泥,这才叫真正的公平,因为丐帮本就是一个整体。 无罪乞丐平时也受到了有罪乞丐的庇护,有罪乞丐也得到了无罪乞丐的供养,这是一种共生关系。 就像泼皮背后的保护伞一样,他们没说话,却也自然起到了威慑作用,让百姓不敢反抗泼皮,从而获利。 利益的交换有明面上的,也有隐藏在暗处的。非要把一个犯了许多罪行的团体,分出有罪的人和无辜的人,本就极难。 所以朝廷认定只有被采生折割、胁迫乞讨,或无劳作能力,被迫乞讨活命的,才有无辜的可能。 凡是有劳作能力,主动加入丐帮的,都谈不上无辜。可朝廷还是网开一面,给他们土地牛羊,自由劳作的机会,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史君山沉思许久,似乎已经开始动摇,就在此时,福建团头忽然冷冷的说道。 “萧天师,你就不用浪费口水了。赦免书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要么签字画押,要么,就陪我们死在这里吧!” 「你们要么投票催更,要么就陪我一起默默无闻吧……」 第七百零四章 今日死否 史君山一愣,看向福建团头:“什么赦免书,我怎么不知道?” 福建团头行礼道:“大团头,是我们几个准备的。大团头和萧风论理,那是必赢的。 可就算赢了也是口说无凭,他离开后要赖账怎么办?所以我们准备好了赦免书,让他签字画押。 以他的身份名声,只要签字画押了,自然就没法抵赖,自然也就会说服朝廷,赦免丐帮了。” 史君山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什么。萧风却似乎早已料到了,他看着史君山微微一笑。 “史君山,咱们两人论理,你赢了吗?” 史君山闷声道:“你我二人各有立场,此事难分胜败。你不算输,我也不算赢。” 萧风笑道:“冲你这句话,你还算条汉子。可惜啊,你这次对抗朝廷太激烈了点,只怕难逃罪责。” 史君山咬咬牙:“萧天师,我对你也并无私仇,相反,我知道你做过的那些大事,一直很敬佩你。 你就高抬贵手,放过丐帮这一次,我保证今后丐帮会严加管束,再不会有作奸犯科之事!” 萧风叹了口气:“这不是你能做到的事儿。穷则思变,每一个当乞丐的人,除非毫无能力了,否则都不会甘心吃残羹剩饭了却余生。 如果你的丐帮中把这些人都踢出去,只剩下毫无能力的,需要养活的人,那也就不叫丐帮了,就是朝廷要改建的栖流所了。 所以,丐帮是无论如何要消失的,无非就是现在君山之上聚集的乞丐,是去西伯利亚,还是死。” 福建团头大叫道:“萧风!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你不签这张赦免书,就别想离开君山!” 萧风淡然一笑:“就凭你?你杀得了我吗?” 福建团头看了一眼身边众人,胆气顿生:“我们人多!史君山大团头,不,史帮主的功夫极高! 你就算有三头六臂,能打得过我们这许多人吗?你带来那一千火枪兵,能挡得住几十万丐帮弟子?” 萧风看着史君山:“你自己选吧,是想当个短命的帮主,带着这几十万人一起死。 还是俯首认罪,听凭朝廷发落,给这些人留一条活路,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史君山静静的看着萧风:“这生死不止是我的选择,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萧风哑然而笑:“这个问题,我被人问过好几次了。实话实说,比起一般人来,我好像不那么怕死。 我不怕死的原因,说出来你们也不太明白。不过现在我确实还不想死,我还有事儿没办完呢。” 史君山道:“既然你不想死,何必一定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呢?各退一步不好吗?” 萧风摇头道:“我不想死,但也不想退。因为我有把握,即使我不退,我也死不了。 咱们这边只要一动上手,两个时辰之内,朝廷的大军必然会攻上君山。 君山这么大,我就算打不过还不能跑吗?你有把握在两个时辰之内杀了我吗?” 福建团头冷笑道:“朝廷兵马,没有渡船,如何攻上君山?他们要是能攻,早就攻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萧风笑着摇头:“就凭你们这点子本事,还敢对抗朝廷,真是光屁股撵狼,胆大不嫌磕碜。 洞庭湖边上漫山遍野的都是竹子,你们竟然还敢凭借一个小小的洞庭湖据险而守,何险之有啊?” 就像迎合萧风的话一样,山下飞跑上来两个轻功不弱的乞丐,到擂台下,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 “报,大团头,官兵正在大肆砍伐竹林,看不清要干什么,但洞庭湖边上的竹林好几块都被砍秃了,非常秃然!” 福建团头的脸色大变,兀自嘴硬:“竹筏……那东西岂能打仗? 我们派水性好的兄弟下水割两刀,绳索断了,竹排就散了……” 萧风淡淡的说道:“你别忘了,胡宗宪带来的兵可是以南方为主的,水性能差到哪里去? 就算每个竹筏边上下去几十个士兵护着,也不是难事。何况千万竹筏一起下水,你能有多少好水性的人? 每个竹筏上多少条火枪,你的人能潜水多长的距离?只怕还没下船,整个船就被打成马蜂窝了!” 福建团头声音颤抖道:“竹子又不是刚长出来的,既然你们能扎竹筏,却为何迟迟不攻呢? 可见此事必有蹊跷,帮主,你怎么看?” 史君山也看着萧风,等着萧风的解释。萧风看着史君山,淡淡的说道。 “十几万大军,打你三十万没经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乞丐,可说是易如反掌,毫无悬念。 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明面上的原因有两个,暗中的原因有两个。咱们先说明面上的。 第一,钦差在你手上,虽然你们也应该能看出来,这个钦差不怕死,但朝廷还是要做个营救的姿态的。 第二,史君山给朝廷写信,希望能与朝廷论理。朝廷也不想不教而诛,所以让我来见他,给你们个机会。 你们若是能听懂道理,悬崖勒马,俯首认罪,就能活;你们若是执迷不悟,朝廷也算仁至义尽了!” 一番话说得群丐面面相觑,显然已经完全相信了。福建团头眼看情况不妙,立刻追问道。 “萧风,你说的这是两个明面的原因,那两个暗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萧风冷笑道:“第一,西伯利亚急需移民去劳作,振兴大明国运。所以就算是有罪的乞丐,也是活着比死了好。 第二,这毕竟是三十万人,屠杀殆尽,血洗洞庭,君山这处道家福地也就毁了,这才是万岁犹豫的原因。 不过事分大小,你们若是顽抗到底,朝廷也不是非缺这三十万人,也不是非缺这一处道家福地!” 如果说刚才两个明面的原因,已经差不多让群丐们相信了,这两个暗中的原因,让群丐再无怀疑。 道家相传,人世间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皆为人间与天上灵气相通之所。 这些福地洞天,散落各处。洞庭湖上的君山,就是七十二福地中的第十一福地。 三十万人,如果围歼在这君山之上,别说君山会从福地变成凶地,只怕整个洞庭湖都会变成血湖。 嘉靖崇信道教,自然不愿轻易亵渎这里。所以这一说法合情合理,不由人不信。 接下来,我给大家科普一下另外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一福地…… 是不是吓坏了,哈哈哈哈,放心,水也是有限度的,我就不一一介绍了,有兴趣的读者自己去查吧。 史君山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声:“萧天师,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也相信你是为这些人的性命着想。 不过,历代祖宗传下的丐帮,就这么葬送在我手里,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放弃了,死了也无颜列祖列宗。 所以我不得不冒死一试。我深知萧天师在万岁心中的地位,若是能在朝廷大军杀上君山之前,生擒天师,请万岁下一道赦免书,万岁十有八九也会同意的。” 此言一出,擂台上的群丐顿时蠢蠢欲动,萧风并无惧色,只是淡淡的说道。 “你如果想好了,尽管动手。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一动手,我就会放烟花,计时就开始了。 两个时辰之内,你若抓不住我,君山之上,就会变成人间地狱,我就是想阻拦也无能为力了。” 史君山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不能拿三十万人的性命来赌。这其中很多人罪不至死。” 本来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动手的团头们都是一愣,不明白史君山这是什么意思。 既要赌,又不想下注?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儿呢? 萧风却瞬间明白了,他看着史君山:“你想做一场以虚代实的赌局,对吗?” 史君山一愣,没想到萧风反应如此之快,他躬身行礼,神态极其恭敬。 “正是。希望萧天师能够体谅在下的苦衷,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 萧风想了想:“说说吧,我总得知道你的赌局具体是什么。” 史君山看了众团头一眼:“他们的功夫,我素来知道的。虽然有强有弱,但加起来,也不过比我略强些。 一起打我或许能打赢,但我若抓住机会,各个击破,只怕也并非全无胜望。各位兄弟对此有疑义的,尽可以提出来。” 擂台上的十几个团头都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并没有丝毫异议,显然对史君山的功夫都佩服至极。 史君山继续道:“所以我们加起来,就算是两个史君山吧。久闻天师武艺高强,那天师也该明白。 一个人的功夫若是比另一个人略高,百招之内可胜之;但对手若逃,很难杀死。 一个人的功夫若是比另一个人高出甚多,百招之内可杀之,但对手若逃,很难生擒。 一个人若想生擒另一个人,那这人至少要比对手的功夫高出一倍,若动手二十招之内当可胜之。 反过来说,若是一拥而上,二十招之内若不能击败天师,那天师想逃走,我们也极难生擒天师。 当然,我们有三十万人,就算一座山一座山地搜,天师在这湖中之岛上,总也是插翅难飞的。 可若是搜山抓捕天师,也绝不是两个时辰能够成功的事儿,到那时官军杀上来,我们也是个死。” 萧风点点头:“有些道理,那么你是打算群殴我一顿?看二十招能不能胜过我?以此赌胜负吗?” 史君山点点头:“若是我们二十招之内不能击败天师,就算我们输了,自然听天师的吩咐。 若是二十招之内天师被击败,或是逃走了,就算我们赢了。天师就该在赦免令上签字画押。” 萧风笑了笑:“这么说确实有些道理,只是我为何要冒险和你打这个赌呢? 我大军在后,躲在山里两个时辰也不是难事,本就胜面极大,我又何必徒增变数呢?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史君山正色道:“天师固然胜面极大,但一旦开战,带上岛来的一千官兵难免全军覆没,钦差也必死无疑。 就算这些都是天师可以接受的伤亡,可君山上的三十万人,这福地洞天的浩劫,我相信天师不会毫不在意的。 天师赌这一局,可免一场巨大的杀戮,平添多少功德?何况就算是天师输了,丐帮从此也必会严加整顿,唯朝廷马首是瞻,也并非不可接受啊!” 萧风仰着头,想了很久,然后苦笑道:“我明白这意思了,你知道我是个好人,所以在道德绑架我。 你们本就败局已定,如果不赌,最差的结局是死,最好的结局也是解散丐帮,去西伯利亚种土豆儿。 可若是我答应这场赌局,你们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去西伯利亚种土豆,最好的结局却变成可以保存丐帮了。 所以算来算去,你们在这赌局里都是占便宜的,史君山,不愧是丐帮的隐形帮主,厉害。” 史君山垂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萧风叹了口气:“这事太大了,我要先见见钦差,再答复你。” 对此史君山倒是并不担心,三十万人围着君山,就算萧风有通天的本事,他也最多是自己逃走,绝不可能救走钦差。 所以很快一个团头就将召平安带来了,萧风一见,忍不住吓了一跳,然后忍不住苦笑。 召平安的脸上已经消肿了,但还能隐约看见巴掌印儿,关键是史君山矫枉过正,不知道给召平安脸上擦了多少护肤品。 所以召平安现在的脸被抹得溜光水滑,白皙细嫩,连汗毛和胡子都被遮住了,看起来就像个刚出嫁的小媳妇。 召平安见到萧风,心里一惊,快步上前拱手:“大人,你怎么来了?是因为下官吗? 大人你应该知道的,下官本就是存着必死之心,大人何必因为我而犯险呢?大人速速离去,快走啊!” 萧风心说我当然知道你想死,不但想死,还想拖着整个丐帮一起死,所以我才来的。 “召兄,这些话就不必说了,现在帮我办一件事,想来召兄不会拒绝吧。” 召平安心中一喜,他自知欠萧风太多的人情了,自己一心求死,只怕这辈子是没机会偿还了,只能等下辈子了。 但现在居然有机会能帮萧风做点事儿,他心中喜悦自不待言,连忙答应道。 “大人尽管吩咐,上刀山,下油锅,下官万死不辞!” 萧风点点头:“你写一个字,让我帮你看看,你今天会不会死。” 召平安一愣,看着萧风,不解其意。史君山和众团头也都十分诧异,不知道萧风为何忽然关心起召平安的死活来了。 当然,召平安是钦差,解救钦差也是萧风此行的目的之一,但大家心知肚明,这只是表面文章,绝非核心目的。 在现在这个讨论赌局的重大时刻,萧风忽然要给召平安测字看生死,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了呀? 召平安虽然不解,但这事儿毕竟比上刀山、下油锅要容易多了,当下提笔微一沉吟,就写下了一个君山的“君”字。(“君”的繁体字也是“君”) “大人,下官想问,下官今天会不会死?” 萧风拿起这个“君”字来,仔细地看着,史君山和众团头也都盯着萧风看。 他们都听说过萧风有测字神术,但却没有人见识过,更不知道萧风为何在确定是否要赌之前,还要耗费精力测字。 萧风盯着这个“君”字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沉静,犹如天地之间缓缓敲响的遥远的钟声。 “‘君’字上‘尹’下‘口’,‘尹’者,古官名之称谓,其古字形为以手持杖,表示有权力。 你身为钦差,与‘尹’之意相合。‘尹’又有治理之意,‘治’者‘安’也,‘理’者‘平’也。 你问今天会不会死,因时因地因事而论,‘尹’在此处就有‘平安’之意了。 你名字又叫召平安,可见此处暗合天机,平安之意,再明白不过的了。 何况‘尹’在古代本就通‘治’,‘尹某地’就是‘治某地’,意为到某地当官, ‘治’与‘活’之形相近,而与‘死’、‘亡’等字毫不相干,可见今天你是死不了的了。 更何况‘尹’下有‘口’,‘尹’之‘言语’即为‘命令’,你有‘命’在身,断不会死的!” 众人听得目眩神驰,暗自叹服,却不知道萧风到底为啥要测召平安今天会不会死。 萧风转头看向史君山,微笑道:“我答应你的赌局了,来吧!” 「大家可以投票催更打赏了,来吧!」 第七百零五章 降龙伏虎 史君山虽不解其中奥妙,但听见萧风同意赌局,顿时大喜过望。 召平安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赌局,迷惑地被乞丐拉下台去,然后就见擂台上众人一拥而上,将萧风围在中间。 史君山拱手道:“天师,得罪了,事关丐帮生死存亡,我等必然全力出手,不留余地,还请天师小心在意! 若天师觉得不敌,只需喊一声停下,我等立刻停手。二十招一到,我等也立刻停手,绝不耍赖。” 萧风点点头,忽然长啸一声,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面上变色,他们虽然听说过萧风功夫高强,却也没想到如此之高。 萧风冲着山脚下的张无心大声喊道:“张无心,我和他们过几招儿,你别误会,他们若不妄动,你先不用急着放烟花!” 片刻之后,山脚下传来张无心的声音,虽远而细弱,却仍能清晰地听见。 “明白了,真羡慕你,总有人找你比武……” 萧风冲史君山一拱手:“这么多人,每人出一次手就二十招儿了,我想你肯定不是这么算的吧。” 史君山点点头:“自然不能这么算,他们的进攻无法计算,以你我二人交手招数为准。” 萧风笑道:“你若是不跟我打,只顾着躲闪,这二十招岂不是要打到天黑了?” 史君山肃然道:“天师未免把史君山看得太轻了,我们围殴天师,本就是迫不得已。 天师可自由躲避,只要不下擂台就不算输。在下与天师交手,自当有进无退!” 萧风笑了笑:“好,就这么说,今天就看看我配不配做你丐帮的终结者!” 众人都不说话了,丐帮众人暗自运功,空气中弥漫着骨节的噼啪响声,擂台之上杀气笼罩,犹如看不见的乌云一般。 召平安在台下被几个乞丐看管着,他问什么这几个乞丐也不回答,但也不禁止他在台下走来走去,寻找最佳的观战角度。 召平安看到擂台下面的草丛里有一张皱巴巴的纸团,他好奇的捡起来展开,上面字儿还不少,但涂涂抹抹的,显然是个草稿。 但召平安不用看得太仔细,因为最上面的三个大字十分明显:赦免书。 召平安忽然就明白了萧风和史君山的赌局是什么,他顿时大惊,扯着嗓子喊道。 “大人,万万不可啊!!!” 这一声喊,犹如是个信号,生怕萧风反悔的福建团头带头一棍抡下去,劈头盖脸地朝萧风的后脑勺打去。 其他团头也纷纷出手,一条条粗大的竹棍打出了漫天的棍影,像一张大网一般,将萧风罩在中间。 史君山正面面对着萧风,却没有着急出手,他在观察萧风的反应,而且,只要他不出手,就不会算在二十招之内。 萧风身形一转,白袍随着快速的旋转,犹如一朵白云飞扬而起,竹棍打在白袍之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声,随即都被荡开。 萧风也没有急着出手进攻史君山,反而身子向后飞退,两个府级团头的竹棍被荡开后,门户大开,也没想到萧风竟然头也不回的飞退,瞬间已经到了面前! 萧风两手向后同时抓出,快如闪电,那两人手中竹棍本就是长兵器,此时萧风的后背已经快贴到他们的前胸了,竹棍完全成了累赘。 两人忙不迭地扔下竹棍,腾出手来招架时,已经来不及了,萧风两手抓住了两人的咽喉,轻轻一捏,随即松开。 那两人对视一眼,咬咬牙,不退反进,双手齐出,全力击向萧风后心。 电光石火之间,萧风刚缩回来的手后发先至,再次抓住了两人的喉咙,用力一捏。 那两人闷哼一声,咽喉碎裂,顿时倒在地上,扭动了两下就没命了。 举手之间,两人毙命,举着棍棒的团头们一时间都停顿了片刻,然后狂吼着抡起棍子就打! 福建团头打得最起劲,功夫也比别人要厉害,一边打一边怒吼道。 “萧风,你枉为道门天师,下手竟如此狠毒!” 萧风淡淡的说道:“我给过机会了,他们不中用啊。我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这机会,我只给你们一次!” 有了两个死鬼先驱,众团头已经知道了萧风的功夫深浅,不敢再仗着人多放胆猛攻,而是采用了攻守兼备的棍法。 在福建团头的带领下,十几人俨然组成了一套阵法,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攻守有度,十分森严。 福建团头喝道:“今天让你看看丐帮的打狗阵法,此阵历史悠久、威力上乘、攻守平衡……”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萧风一爪抓出,一个府级团头用竹棍拦挡,被萧风一爪抓断了竹棍,反手抓在咽喉上,顿时了账。 “阵法是不错,可惜人弱了点,要是每个人都有你的功夫,这阵法倒确实不错!” 福建团头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差点憋死,手中竹棍抡得更急更猛了,同时大喊。 “帮主,该动手了,萧风速度太快,这样下去都被他杀光了!” 史君山对萧风的身法、速度都已经有了判断,如果有可能,他当然希望能多看一会儿,可确实不行了。 萧风现在明显是出手不留情了,再死上几个,自己的助力就更少了,想击败萧风就会更难。 眼见萧风在棍影中飞舞,史君山深吸一口气,前腿成弓形,双手一错,左手回引,右掌推出,胳膊却不伸直,保留着弯曲的弧度。 这一掌击出,萧风整个身体都被笼罩在掌风之下,身后棍影重重,前面一掌如山,萧风不躲不闪,一掌迎上! 双掌相交,一声闷响,史君山连退三步,萧风的身体向后飘出,大喝一声,白袍臌胀而起,犹如充满了气的盾牌,震开了抡下来的竹棍。 但福建团头的一棍格外的沉重,在白袍的阻挡之下,还是突破了屏障,砸在了萧风的后背上,将萧风打了个踉跄。 萧风今天连绣春刀都没带,因为他最近已经感觉到,手中有刀无刀已经区别不大了,甚至有不如无。 他和张无心、俞大猷的功夫路数都已经变得不太一样了,他的内力深厚,主打一个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内力到处,双手就是利器,带刀干什么?带刀只会影响我出手的速度! 可今天他吃亏了,他没想到史君山的掌法如此厉害,一掌击出,竟然罩住了他的全身,让他除了硬刚,就是后退。 可显然史君山他们是演练过的,后面众团头在福建团头的带领下,布置阵法,不求能击杀萧风,只求能封住他的退路,让他不得不硬刚史君山。 然后再趁萧风和史君山对掌后的片刻虚弱,全力猛攻萧风,这个配合堪称十分有效且无耻。 刚才对掌,萧风明明能感觉出来,史君山的内力要弱于自己,大概相当于一又四分之一个战飞云,再搭上一个展宇。 可史君山的这一掌刚猛至极,如果用科学一点的方法描述的话,那就像是史君山这一掌,打出了暴击的效果,威力加倍! 不等萧风喘过气来,史君山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一反上一掌的沉凝厚重,前冲两步后,飞身而起,双掌从天而降,将萧风身形全部罩在其中。 萧风闪过几根抽下来的竹棍,仰头看去,史君山高大魁梧的身躯在空中极致伸展,两掌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就像一条游龙的两爪一般。 萧风忽然明白了,上大学时,街边老头摆的旧书摊上,那粗糙线条勾画出来的图画,胡编乱造的文字写成的招式说明,在脑子里滑稽的一闪而过。 “帅哥,我看你骨骼清奇,我这里有本武功秘籍,你要不要? 什么秘籍?什么秘籍都有啊,只要你听说过的,我这里都有!不要走嘛,聊一聊嘛,十块钱给你三本儿!” 妈的,本以为老头就是个骗钱的,想不到还真是个骗钱的,那画的招式一点也不像啊! 萧风飞身而起,双手直接迎上,不是他不想去抓史君山的脖子,而是他知道抓不到。 这两掌掌法太过精妙,自己的手再快,也无法穿破掌法的变化,只能先击退对手,再乘势追击! 又是一声闷响,史君山被萧风震得在空中倒翻出五步远卸力,但萧风也被这一掌从空中打回到地面上,几条等候已久的竹棍顿时抡了上来。 但萧风在空中就已经算到了会有这一手,他迎击史君山的双掌时,并不是直上直下的,而是借着对掌之力,斜刺里落向了一个功夫稍弱的团头。 这对掌之力实在太大,以至于萧风就像被大炮轰出去的弹丸一样,直接射在了那个团头的脸上。 那团头大骇之下,横起竹棍拦截,萧风空中两腿连踢,踢飞围攻过来的竹棍,左手抓住那团头的竹棍向下一压,右手闪电般地掠过他的脖子。 萧风虽然踢开了大部分竹棍,但还是有两根竹棍抽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打得贴地一滚,才站起身来。 而那个团头,两手仍旧横举着竹棍,满眼不可思议的神色,咽喉处一片血红,喉骨已经深深地塌陷了进去。他荷荷两声,后仰倒地。 史君山出了两掌,萧风硬刚了两掌,居然两掌都是暴击! 萧风的白袍上已经多了好几道竹棍留下的黑印儿,但台上已经倒下了四个团头了。 众团头们将萧风围住去路,却也不敢贸然进攻了,只等史君山出手,再配合捡漏。 史君山微微调息一下,翻身在上,萧风看着他的身形,淡淡的说道。 “这是降龙十八掌吗?刚才那一招,是飞龙在天,第一掌,是亢龙有悔,对吗?” 史君山苦笑道:“不错,天师功夫高绝,不得不全力以赴,再接我一掌见龙在田!” 他冲上来的极快,就像要让萧风来不及躲闪一样,可他冲到萧风面前时,冲在前面的左脚猛然跺在地上,就像一辆狂奔中的自行车猛然被捏住了车闸,还是前轮的! 这一脚跺的力量大得惊人,整个擂台的地面都似乎颤抖了一下。 史君山魁梧的身躯,猛冲的速度,所有的动能都被这一脚给憋住了,整个身体都憋得似乎小了一圈。 然后,史君山的右掌就像一个压紧到极致的弹簧一样,猛然弹了出来,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动能,都集中在这一掌之内释放了出来。 这一掌之威,犹如一根巨大的攻城槌,从最高点猛砸下来,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让人惊心动魄。 但这一掌因为将力量极致的集中在了一点之上,在获得最大的杀伤力的同时,也失去了前两掌的控制力,萧风完全可以向左右避开。 然而就像早已料到这一掌的缺陷一般,周围的团头们忽然一拥而上,将萧风挤在中间,甚至都没抡棍子去打他。 只是将棍子架在胸前,两手平推,将萧风挤在中间,不让他躲闪,逼他和史君山对掌! 萧风长叹一声,知道史君山这一掌的暴击肯定比前两掌还要厉害,自己内力虽然比他深厚,但也架不住这连续的暴击啊! 而且史君山这种打法近乎无赖,完全是以伤换伤的打法。他伤了不要紧,还有队友呢,萧风可伤不起啊! 史君山定下的二十招分胜败,显然也是个圈套,他对自己的降龙十八掌,以及队友们的配合十分自信! 萧风大喝一声,左手挥出,百忙之中抓向一人的脖子,右手单掌击出,以单掌对单掌,史君山蓄力到极致的见龙在田,一掌对在了萧风的掌上! 轰的一声,史君山这次退了十来步,萧风却原地像个陀螺一般疯狂旋转起来,卸掉那股巨大的力量。 在旋转的过程中,他两手张开,转出了残影,对近在咫尺,用竹棍挤住他的团头们疯狂输出。 团头们瞬间散开,这次战术上的成功,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又有三个团头血洒当场。 当萧风停止转动,站稳身形的时候,胸前已经血迹斑斑,福建团头惊喜的大喊道:“萧风吐血了,他吐血了!” 萧风此时确实胸中气血翻涌,但其实还没到吐出这么多血的程度,之所以嘴角有血,完全是因为刚才大喝一声时就对上了掌,节奏不对,咬了舌头…… 但此时听福建团头这么一喊,萧风也以为自己真吐血了,心里一股邪火猛地窜了起来,双眼瞬间变得血红。 自从常安把他救活后,就融入血脉,再无动静的那股邪火,此时随着狂怒熊熊燃烧起来,把他全身烧得鼓胀欲裂,整个人都变硬了许多。 他仰天长啸一声,就像一头下山的猛虎一般,迅猛无伦地冲向福建团头,那气势让人毫不怀疑,他会把福建团头撕得粉碎! 福建团头大骇之下,将手中竹棍舞得密不透风,同时大喊:“阵法,阵法呀!” 竹棍砸向萧风,萧风如鬼魅般的在棍影中穿梭,却始终没有放弃追杀福建团头,转瞬间福建团头已经是险象环生。 史君山顾不得自己也已经嘴角渗血,再次扑来,一招“震惊百里”,深扎马步,双掌推出。 这一招纯是只攻不守的招式,就是为了围魏救赵,帮福建团头解围的,萧风若置之不理,也必受重伤。 萧风头也不回,整个人猛然扑倒在地,这一下棍子和掌法尽皆落空,所有人都是一愣,从没想过萧风还有这么无赖的打法。 但只是一愣之间,萧风两手已经抓住了福建团头的两只脚脖子!福建团头大骇之下,还没来得及缩脚,萧风身子一挺,已经站了起来! 摆阵的团头们失去了指挥的人,顿时乱了章法,举着棍子挥舞,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萧风两手抓着福建团头的两个脚脖子,神威凛凛,两眼血红,将福建团头举过头顶,就像一只洪荒巨兽一般,用力向两边一撕! 众人惊呼一声,都以为福建团头这一下必然被撕成两片了!他们虽然没见过这种招式,但在评书里经常听说…… 福建团头脸色惨白,竹棍脱手落地,一声惨呼,想不到今日会死得如此之惨!这他妈的可是传说中的死法啊! 然后,天地间一片安静,没有想象中的血雨,福建团头只是在空中被迫做了个一字马而已…… 这个道理其实很明显,只要你抓住的是人的两个脚脖子,除非对方的腿比你的胳膊还短,否则你怎么可能把对方劈开呢? 就算对方柔韧性差一点,也不过是被你掰伤了大胯,扯了蛋而已,所以评书里都是骗人的,还不如日本的动作片真实…… 萧风就这么举着福建团头,像杂技演员一样,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原本已经惊呼的众人,和已经惨叫的福建团头,加上台下的众多观众们,都有点发懵,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份尴尬,就像没人给我投票催更一样……」 第七百零六章 丐帮消亡 最后还是福建团头失禁的小便打破了沉寂,萧风为了不被尿到头顶,不得不重新将他的双腿合拢,就像拎着一根人形的大棒槌一样。 众人一愣之间,萧风已经抡起大棒槌,如虎入羊群一般,起手就是一招横扫千军! 力道威猛,劲风扑面!一半人躲开了,还有一般人速度不够快,眼看躲闪比较费劲,双手抓起竹棍就想招架。 福建团头虽然被抡得晕头转向,但脑子还有点清醒,拼命大吼,两只手也拼命护住脑袋。 “躲开啊,别用棒子挡啊,妈的想要老子的命吗?” 值得提一句的是,这种人形武器虽然冷门,但还真不是不存在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搜一下“独脚铜人槊”。 以力量为主的短兵器,最出名的当然是铁锤,代表人物为李元霸,之后的铜锏和钢鞭也十分有名,代表人物是秦琼和尉迟恭。 但这个独脚铜人槊却十分冷门儿。究其原因,估计是看起来太变态了。 一个一米多长的铜人拎在手里砸人,就显得十分邪门儿,而且也确实非常沉重,不方便用。 但此时萧风却没有这种顾虑,两手抓着脚脖子,把福建团头抡得虎虎生风。 而且福建团头个头虽矮些,却也比普通的铜人槊要长一截,打击范围比俞大猷的大剑还长一些。 最关键的是,丐帮中人投鼠忌器,连挡都不敢挡,萧风的横扫千军抡到哪里,哪里就空出一大片来。 包括史君山在内,空有降龙十八掌的威猛掌法,却也不敢正面与萧风硬刚,因为他只要一掌,没准福建团头的脑袋就碎了。 所以萧风挟福建团头以横扫群丐,竟然打得众团头节节败退,四散奔逃,擂台上竟然出现了萧风一个人包围了一群人的局面。 群丐功夫与萧风相去甚远,又失去了指挥调度的福建团头,因此只能闪躲奔逃,全无还手之力。 史君山的功夫高强,看出了萧风这横扫千军的招式威猛凌厉,但毕竟抡着一个大活人的重量,不可能十分持久。 便耐心的变换身形,抽空打上一掌,想要逼得萧风抽出手来招架,则抓着福建团头脚脖子的手自然也就松开了,福建团头自然也就得救了。 不料萧风的横扫千军虽出自俞大猷之手,但萧风结合自身的情况进行了改良。虽然比俞大猷的威猛略逊一筹,但灵动迅捷却又胜出一筹。 俞大猷的横扫千军是以身体为轴心,以大剑为扇面去扫的,萧风的轴心却是可以换的,当史君山袭来之时,萧风竟然也不当轴心了! 萧风将轴心换到了福建团头的屁股上,以福建团头的屁股为中心轴,自己也随着旋转起来,一下就把福建团头的脑袋送到了史君山的掌下! 史君山急忙收掌,却也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福建团头就要被击碎脑袋,好在萧风手中的武器是活的! 福建团头嚎叫着松开护着头的双手,硬生生地和史君山对了一掌,被史君山的内力震得口吐鲜血。 史君山也被福建团头震得退后一步,胸中气血翻涌,要知道福建团头打出来的可不仅仅是自身的内力,还有被萧风抡起来的加速度呢! 群丐被萧风追得满擂台跑,跑着跑着也跑火儿了。再说,眼看众人都拿萧风无计可施,而史君山出手的招数也一招招地增加,这场赌局眼看要输啊! 一个被逼到擂台边上的团头大喝一声:“老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为了丐帮,兄弟对不住你了!” 说完抡起竹棍就去硬挡萧风的横扫千军,福建团头大骇,知道众人这是要牺牲小我,顾全大局了! 可问题是小我再小,那也是我啊!大局再大,那也是局啊!大局里没了小我,还要大局有啥用? 福建团头一边嚎叫,一边用出毕生功力,一把抓住了扫过来的竹棍另一只手一拳击出! 那个团头一生对敌无数,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可从没遇到过敌人的武器是个活物,还能自主反击的! 此时面临知识盲区的团头,被福建团头抓住了竹棍后已经惊慌失措,胸前中了福建团头重重的一拳,直接从擂台上打落了,摔在地上,半死不活。 如果洪七公此时还活着的话,一定会激动的跳起来,指着萧风大喊大叫。 “这他妈的不是西毒的招数吗,他的拐杖头上有两条毒蛇当活体武器,你青出于蓝啊,直接用活人当武器啊!” 众人见福建团头为保全小我,不顾大局,也都怒了,难道你的命比赌局的结果还重要吗?太不懂事了吧! 既然福建团头不顾全大局,众人也就不再客气了,翻过身来抡起竹棍,再次反包围萧风,开始进攻。 萧风不管不顾,又是一招凶猛的横扫千军,被抡圆了的福建团头嚎叫着两手乱抓,招架住了六七根竹棍,但身上脸上还是被抽了几下,顿时血流披面。 福建团头也知道眼下的局面决不能持续下去了,再被这么抡两圈,自己就要被乱棍打死了! 他积极展开自救,发挥自己强大的核心力量,用腹肌打卷,将身子折叠起来,双手去抓萧风的手腕! 他倒没奢望自己能抓伤萧风,只是萧风两手都抓着他的脚脖子,这种情形就像萧风拽着一条蛇尾巴,但那条蛇猛然弯过身子来咬他一样。 萧风要想不被福建团头抓住手腕,那就只能松手后退,那样福建团头自然也就解围了,在福建团头看来,萧风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但福建团头却忘记了一件事儿,人抓住蛇尾巴时,为了防止被蛇弯曲身子咬一口,固然可以选择松手后退,但其实还有一种选择…… 达叔曾经说过,利用地球的地心吸力,宇宙间的万有引力,再加上你跟敌人体重乘二的turbo…… 实际上萧风利用的没有那么多力,就是一个离心力而已。当看见福建团头收缩腹肌,要弯腰自救的时候,萧风的手腕一抖,像甩鞭子一样把福建团头狠狠的甩了一下。 福建团头觉得一股大力从脚踝处向腰部推进,推过了绷紧的腹肌,推过了上半身,经过了浮夸的胸肌。 然后自己的上半身一下就被甩直了,两手在空中还不慎碰到一起鼓了个掌,就像公园大爷甩出了一个漂亮的响鞭一样。 随即萧风抡起来的横扫千军,速度加倍,力量加倍,离心力自然也就跟着加倍了,福建团头的内力和腹肌对抗不过萧风甩出来的离心力,自救宣告失败。 但不管怎样,既然众团头决定不再理会福建团头的死活,棍法顿时又凌厉了起来,与史君山也再次形成了配合。 史君山又连续施展了“鸿渐于陆”和“密云不雨”两掌,成功延迟了萧风抡人的速度,当然代价是福建团头的后心挨了一掌,吐血更厉害了。 而被打蒙了的福建团头出手也更加凶残,左手挡住几根竹棍痛殴的同时,右手伸出,一招猴子偷桃,正抓中一个团头的要害。 猴子偷桃这一招,在武林中其实是一招硬控招式,而非杀人招式,往往是用来控制及胁迫对手的。 这一招往往都是引而不发,如同将剑横在人质的脖子上一样,是要用来谈条件的,所以这一招虽然广为流传,但真正因此招而丢桃儿的其实凤毛麟角。 福建团头本来也是因为高度刚好合适,所以下意识地使出了这一招。但他和对手都忽略了一点,他是被抡起来在空中做高速运动的…… 于是硬控招数变成了杀招,福建团头紧紧抓住的桃儿,被他以极快的速度带走了,那个被抓住桃儿的团头发了疯似地跟着他运动的轨迹往前奔跑。 可惜人的奔跑速度是直线速度,哪可能比得过一个抡起来的大圆的角速度呢?所以只跑出两步,那团头就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永失吾爱。 剩下的团头们不寒而栗,更加无所顾忌的疯狂猛攻,萧风甚至产生一种错觉,打向福建团头身上的棍子,比打向自己的棍子好像还要多一点。 但福建团头也不是吃素的,他的功夫虽远不及史君山,却也是剩下的团头中功夫最高的,此时早已被萧风抡的充血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帮混蛋都想让我死,他们好击败萧风,继续过以前作威作福的好日子!没那么容易,老子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因此场上实际上变成了萧风和福建团头的另类联手,福建团头作为全自动独脚铜人槊,可以主动进攻,萧风只需要负责把他抡得足够快就行了。 这一组合的威力很大,团头们纷纷挂彩,连史君山稍一犹豫,都差点被福建团头偷了桃儿! 史君山大怒,加上打了半天,自己的降龙十八掌已经堪堪打完了,大家不但没能击败萧风,还损兵折将! 他狂怒之下,也不再保留了,运气于全身,趁着福建团头被抡到另一半和几根竹棍缠斗的瞬间,也学着萧风贴地滚了过去! 在地上弹起的瞬间,双手齐出,抓向萧风的脖子!这一招本是萧风擅长的,但降龙十八掌中却也有这样一招,正是“突如其来”! 史君山这一招极为行险,他自然知道萧风的内力和速度都强于自己,若是两人公平对决,打死他也不会用这一招。 因为不等他的两手抓到萧风的脖子,萧风的手估计已经掐碎了他的咽喉!可此时并非公平对决! 萧风不但压根腾不出手来,而且身体也躲闪不便,他抓住福建团头的同时,这件独脚铜人槊自然也就拖慢了他的速度。 萧风却是早有准备,他知道自己只要抡得稍微慢一些,史君山就会欺进自己,打近身肉搏。 因为对付横扫千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冲到对手身边,让抡起来的武器失去威力,史君山功夫高强,不会看不透这一点。 就在此时,萧风两手一松,身体后仰,松开的双手闪电般的抓向史君山的手腕! 史君山大惊,没想到萧风竟然对手里的兵器说扔就扔,完全不假思索,分明是蓄谋已久,情知上当,此时也无可奈何。 两人距离太近,偷袭变成了反偷袭,史君山的速度又没有萧风快,变招来不及,只得咬牙硬碰硬,两掌全力拍向萧风迎上来的双手! 四掌相交,史君山被震得再次后退。按之前的剧本儿,此时那些团头的竹棍就该已经劈头盖脸地打向萧风,不但封住他的退路,也挡住他前进的方向,好让史君山喘息片刻,卷土重来。 但这次的剧本却发生了变化,因为萧风松手的时候,刚好是把福建团头抡到身后众团头的方向。 全自动的独脚铜人槊,本来就在空中张牙舞爪的和曾经的战友,此刻的敌人互相伤害着,忽然觉得脚下一松,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横飞了出去。 这一瞬间,福建团头的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棍,但他横飞的身体,疯狂挥舞的双手,也将身后一众团头们砸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所以本该砸向萧风的棍影,只剩下了侧面两三个团头的三根光棍儿,萧风自然毫不在意,身体猛地向前扑去,直扑向还在后退中的史君山。 史君山大惊,再次后退,萧风如影随形。史君山的轻功本就不如萧风,此时又是一个后退,一个前冲,倒着跑怎么可能跑得过正着冲锋的呢? 史君山眼看萧风已经要贴脸了,不得不使出一招“天蝮之屈”,将后退中的身体完成弧形,借此拉开一点距离,两手一上一下,拍向萧风。 萧风不躲不闪,再次出手硬刚,脚步为之一顿,然后再次追上。史君山接着掌力后退之后,趁机转过身来,看似要跑! 萧风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伸手要去抓他的后心,史君山大吼一声,全身力量集中在双掌之上,头也不回地向后挥出! 这是降龙十八掌中最隐蔽,杀伤力最强的一招,史君山特意将它留在了最后,就是为了这败中求胜的机会! 萧风追在身后的身体却忽然飞了起来,史君山威猛无比的双掌就这样打空了,当他抬起头来时,看见萧风就在他的头顶上。 萧风修长身躯在空中极致伸展,青衣白袍猎猎飞舞,两掌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就像一条游龙的两爪一般。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史君山在这一刻,脑子里竟然浮现出了这样两个词语。 他忽然发现,虽然萧风明显是模仿自己的招式,但这份神韵,自己这辈子也用不出来! 飞龙在天,史君山此时已经避无可避,而且神龙摆尾的一掌用力太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他只能勉强两手上扬抵挡。 四掌相对,萧风再次飞起,史君山却两腿一软,跪在了擂台上,萧风轻轻落下,一只手搭在了史君山的脖子上。 “史君山,二十招到了。” 此时那些团头好不容易摆脱了福建团头丧失理智的死缠烂打,冲了过来支援,却发现史君山已经跪在地上,命悬于萧风之手,都停住了脚步。 说摆脱了福建团头其实不太对,众团头见福建团头满身满脸是血,显然已经陷入了癫狂,便干脆把他物理催眠了。 此时擂台之上一片沉寂,擂台下观战的群丐们也是一片沉寂,许久之后,史君山才缓缓抬头,惨白的脸上带着苍凉的眼神。 “丐帮……输了,我们愿赌服输,听凭朝廷发落。” 一个团头忽然喊起来:“帮主,咱们跟他们拼了!让兄弟们一起上,抓住萧风,逼朝廷赦免!” 史君山怒吼道:“住口!丐帮虽然不干净了,但还不至于变成无赖!愿赌服输,条件是咱们定的!” 萧风缓缓缩回手来,跳下擂台,他的眼神此时一片清明,那股邪火已经被他压下去了。 史君山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步一挨的走到擂台中间靠后的那把石椅旁,深重的坐下了。 台下群丐鸦雀无声,一起看向史君山。史君山缓缓开口,声音虚弱但清晰。 “各位兄弟,我是丐帮最后一代,由丐帮弟子公推的帮主史君山。感谢各位兄弟的信任。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君山是丐帮的发源地,今天,丐帮在这里解散了。 大家也不用有什么舍不得的,人有生老病死,王朝有兴衰更替,既然万物皆有生有死,一个帮派又岂能独免? 丐帮活了几千年了,从一开始穷苦人的互相帮助,渐渐的变了模样,变成了一个鱼龙混杂的怪物。 我其实早就知道,但我身为大团头,也是无能为力。如今我尽力了,对列祖列宗问心无愧。 今天聚在这君山之上的兄弟们,或多或少的身上都有罪过。有罪,就当罚,天公地道。 我是首犯,料想活不成了。兄弟们到了西伯利亚,不要妄想逃走了,好好恕罪。 罪过轻的,过些年自由了,有空再回君山来看看。罪过重的,就修来世吧,来世咱们都别再当乞丐了!” 「丐帮终于没了,大家可以继续投票催更了……」 第七百零七章 锦衣暗卫 丐帮众人沉默的放下了手中的竹棍,漂浮在洞庭湖上的竹棍几乎都可以组成竹排了,这些竹棍代表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过去。 萧风没有燃放烟花,因为烟花是进攻的信号。群丐一批批地乘船上岸,在那一千火枪兵的押送下,被胡宗宪的大军看押起来。 本着优待俘虏的原则,群丐没有受到打骂。跟在大军营帐里的海瑞现场办公,分门别类,统一洗澡换衣服,该带镣铐的带上镣铐,昏迷中的福建团头带了两副。 渐渐变得空静的君山主峰上,史君山一直呆呆地坐在石椅上,看着无数的船只往来押送,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萧风带着召平安来到台上:“你还不下去吗?等什么呢?” 史君山茫然地看着萧风:“我?我也要去西伯利亚吗?我是首犯,那些对抗朝廷的命令都是我下的。朝廷还容我活下去?” 萧风点点头:“朝廷的命令是,无论有罪与否,都要去西伯利亚。你的罪既然最重,镣铐重一点就是了。” 史君山苦笑道:“连同无罪的乞丐,这次丐帮有上百万人要被迁徙到西伯利亚。你们放我过去,就不怕我揭竿而起?” 萧风笑了笑:“你要敢揭竿而起,在哪里都能。你在这里不反,到了西伯利亚也不会反的。 退一步说,如果你早晚是要反的,那么让你从西伯利亚反起,对朝廷来说,总比在君山反要好得多。” 史君山一愣,之后缓缓点头:“祸起边疆,手足之疾;变生肘腋,心腹大患,不错,是这个理儿。” 史君山站起身来,刚才和萧风硬碰硬的对了十几掌,他受的伤也很重,只是一直硬撑着。 “萧天师,有件事儿,我不太明白。你功夫虽高,但比武拼命,本就是存在变数的。万一你输了,你真的打算兑现承诺吗?” 萧风笑了笑:“如果我输了,我会想办法变通的。今天赦免丐帮,难道你们就都变成良民了? 只要丐帮还在,后面收拾你们的办法还多着呢,无非是缓急不同罢了。 可我肯答应和你的赌局,却是因为我知道,这一战纵然凶险,可我不会输,所以我才同意的。” 史君山的目光看向召平安:“你测召钦差今天不会死,就能保证你不会输吗?” 萧风点点头:“我输了就得签赦免书,我签了赦免书召平安必死。所以他今天不会死,我自然就不会输。” 史君山绕了好一阵子才绕明白,不禁苦笑道:“钦差恨丐帮入骨,若是天师敢签赦免书,他确实会自尽的。” 召平安冷冷道:“若不是娘子禁止我自杀,我踏上君山的那一天,就已经自尽了。 我一死,只怕你和朝廷论理的机会都没有。可若是萧大人赦免了你们,我自然会立刻自尽!” 史君山苦笑道:“我还奇怪呢,你一心激怒我们,想让我们杀了你,好让丐帮坐实谋反大罪。 可你明明可以自尽却又不自行了断,我本来还以为千古艰难唯一死,想不到却是尊夫人之命。 罢了,罢了,你的事儿我知道,今天丐帮是败在萧天师手下,也是间接败在了尊夫人手下,也算恩怨两清了。” 史君山举步要走,忽然又回头看向萧风:“萧天师,你对武学的领悟,我生平从未见过。 只看了一遍,就能将‘飞龙在天’使出来,虽有生涩,但用的时机,发挥的威力都毫不逊色于我。 这套掌法本是丐帮帮主之间的不传之秘,因为到我爷爷一辈,丐帮没有帮主了,爷爷才把掌法传给我父亲。 我父亲又传给了我,我凭此掌法对敌,从未败过。今日输在天师手下,却是心服口服。” 萧风笑了笑:“这套掌法至刚至阳,和俞大猷的功夫路数很像。因为攻击性太强了,所以根本不需要防守。 我尝试了几次变招,都无法保证在不先受伤的情况下攻击你。最后能赢你,一是靠内力比你深厚,二是靠学你的掌法。 所以你也不必沮丧,降龙十八掌仍然无招可破,能破它的,只有它自身而已。” 史君山眼中重新焕发了神采:“萧天师,你顷刻间就能领悟‘飞龙在天’,不单是武学造诣高,我觉得,你与这套掌法有缘。 我就要去西伯利亚了,以我的罪行,此生再难回中原了。这套掌法是中原的功夫,我不想它随着我消失在边陲之地。 如果天师不弃,我想将这套掌法传给天师。史君山一生无所建树,还亲手葬送了丐帮,能把这套掌法流传下去,也算没白活一回。” 萧风笑了笑:“既然是丐帮的不传之秘,你传给我,合适吗?” 史君山慨然道:“丐帮都已经没了,还有什么不传之秘。只要是好东西,就该传下去,弄没了才真是罪人呢。” 就在君山的主峰顶上,史君山将降龙十八掌完整的又打了一遍,慢慢拆解,讲给萧风听。 萧风悟性极高,一通百通,一个时辰之后,已经大概弄懂了这套掌法的精髓。当然若要融会贯通,还需要更多时间来练。 眼看天色要黑了,萧风带着张无心、召平安和史君山同坐一条船,离开了君山,向岸边划去。 八百里洞庭湖,波光粼粼,水天一色,让人心胸为之一敞,史君山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君山。 “在这里住了半辈子了,平时没有感觉,今天才发现,这君山,这洞庭,真是天下最美之地啊。” 萧风淡淡一笑,他了解这种心情。任何东西,在知道今后再也见不到时,总会让人生出许多感慨,甚至连讨厌的人也是一样。 更何况,这里真的是很美,美得就像初恋一样,此后经年,它的美会一直出现在史君山的梦里吧…… “史君山,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嗯,近十年不算,十年前到五十年前这段时间里,是否有过高手向丐帮寻仇?” 史君山一愣:“我今年还不到五十岁,五十年前的事儿我说不好。不过四十年前,确实有过一次。 那一次,丐帮死伤惨重,北直隶从省到府到县,所有的团头都被人杀了,乞丐也被杀了不少,那是大明朝以来丐帮最大的一次惨案。 当时各地丐帮哗然,请我父亲带队前去处理此事。当时我还年少,并没有跟着父亲前去。 一个多月后,父亲回到家里,召开了一次省级和府级的团头大会,告诉他们,北直隶的事儿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起了。 父亲提名,大家从山东选了一个能干的府级团头,升任为北直隶的团头,去主持大局。 各省又把一些还没当上团头,但很有能力的人派到北直隶当各级团头,重新吸纳帮众,稳住了局面。” 萧风眼睛亮了起来:“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却静悄悄地处理了,明显不合常理。你父亲没跟你说起过原因吗?” 史君山点点头:“人多时我没敢问,等会议结束了,我才偷偷询问父亲,父亲叹了口气,却不说话。 我当时年少气盛,对父亲说,丐帮传承千载,高手如云,父亲的功夫,更是天下数得着的。 何况丐帮人多势众,自古以来那么多厉害的高手,也没谁敢往死里得罪丐帮的。 如今对方杀了丐帮一个省的团头,究竟对方功夫高成什么样,吓得丐帮都不敢再去追查了?” 萧风目光闪动,微微点头:“问得有理,你父亲怎么说的?” 史君山苦笑道:“我父亲这才告诉我,他这次带人到北直隶,其实查出了杀人的凶手。 不但查出来了,他还和对方动了手。那人功夫虽高,却也不至于就吓倒了丐帮,可那人并非江湖中人。 那人是锦衣卫的暗卫,虽然不是锦衣卫中的高官,但极受皇帝宠信,权利很大。 北直隶的团头和乞丐们,其实是他带着手下一起杀的,否则以他一人之力,也难以做到。 他告诉我父亲,若不是皇帝命令他适可而止,他还会继续杀。既然有了命令,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父亲知道此事牵涉宫中,所以不敢再继续追查,对方既然说了到此为止,他也只能偃旗息鼓。 我问父亲那人是谁,父亲却死活不肯告诉我。他说丐帮从根儿上就已经烂了,发生此事也是罪有应得。 我明白,父亲怕我年轻气盛,以后会去寻仇。对手既武功高强,又是宫中近卫,我可能会死,丐帮也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史君山说到这里,忽然问道:“萧天师何以知道此事?这件事当时虽然颇为轰动,但也只是在丐帮内部才知道内情。 后来丐帮各团头,严格保密,这件事很快就被遗忘了,这么多年之后,更是无人知晓了。 萧天师不过二十多岁,按理说无论如何不该知道此事,莫非天师的父辈祖辈,与此事有关?” 萧风摇了摇头,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当船靠岸边,史君山被人披枷带锁押走之后,萧风才淡然一笑。 “果然,若你真是被人残害才变成那样的,以你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是不会放过丐帮的。 原来,你是锦衣卫啊。四十年前,那就是先帝的锦衣卫了,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会放任你如此嚣张的复仇吧……” 丐帮之事已了,萧风凯旋回京。白天入宫汇报,晚上四处轮流赏月,忙个不停。 张天赐过来吃了顿饭,就火烧屁股似的跑了。因为他娘子有了,一下就从女强人变成了林黛玉,天天躺在床上找事儿。 一会儿嫌菜咸了,一会儿嫌汤凉了,把张天赐折腾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胖乎乎的脸也瘦了一圈儿。 水姑娘有心替张天赐伺候,但张天赐坚持亲力亲为,表示自己服侍娘子是心甘情愿的,痛并快乐着。 萧风既替张天赐开心,也隐隐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别人还好说,柳如云盼孩子盼得望眼欲穿,天天拜送子娘娘,咋就没动静呢,差哪儿呢? 但万恶的帝国主义并没有给萧风太多思考“差哪儿呢”的时间,萧风刚赏过两圈月而已,藏区的求救信就送到了朝廷。 嘉靖看完信后,半晌无语,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砸断了一根拂尘杆儿。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些海外蛮夷究竟要干什么?好好管理自己的弹丸之地不好吗? 非要千行百里地跑来跟朕作对?大明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窥伺的呀? 不就是土地广阔了一点儿,物产丰富了一点,历史悠久了一点,文化博大精深了一点。 丝绸瓷器精美了一点,武器先进了一点,人长得好看一点,除此之外,大明还有什么呀?” 黄锦认真地答道:“万岁圣明,大明联邦属国,久受大明熏陶沐浴,逐渐脱离了蛮夷习性,与大明风月同天。 那些距离大明太远的国家,蛮夷之性不改,野蛮不化,不思进取,只以抢夺他人之物为乐,实在无耻至极。” 嘉靖叹了口气:“只是藏区活佛来的信中说起,不丹使者说不列颠人的火枪犀利,所统领的傻三部队人多势众,只靠藏区很难抵挡。 朕这几年来,都没时间和师弟好好探讨修道之事。他在外面打仗,又徒增杀孽,我真是不想让他再出去了。” 黄锦低头没有出声,他知道,嘉靖虽然这么说,可这仗除非不打,否则大概率还得是萧风带队,因为确实没人比他更合适。 萧风与藏区的措钦活佛情谊深厚,而措钦活佛自从成功出使大明后,在拉萨的地位直线上升。 因为自从俺答汗被萧风击杀,大明收服草原之后,藏区和大明再次实质性地接壤了,而且藏区很清楚,大明要打下藏区,易如反掌。 道理很简单,俺答汗当初打下藏区就不太难,如今大明击败了俺答汗,那按照不等式来看,结果十分明显。 大明大于俺答汗大于藏区,大明和藏区的武力值之间,至少差一个俺答汗,没得打。 所以这时措钦活佛和萧风的友情就显得很重要了,经过双方友好磋商,藏区随着草原,也回归了大明的实际统治之下。 虽然藏区仍有较高的自治权利,但就像苗疆一样,也设置了一些流官和学宫,开始传播大明文化了。 这就是当初萧风和措钦活佛论道之时所说的:让人们有选择信仰的机会,这样的信仰才是真正的信仰。 所以萧风带队前去藏区,一来不会让藏区活佛们心生疑虑,二来藏区太远,行军也极难,这一仗并不好打。 若是派遣十万大军,一路从中原开往藏区,再开到不丹去迎战,大军一来一回,先别管输赢,光粮食补给军饷,那就是金山银海。 所以这一仗和打罗刹一样,最好是兵贵精而不贵多,以精兵和武器击败对手,而不是靠人海战术往上怼。 大明在海外也不是毫无情报来源的,据情报说,不列颠人已经打败了佛朗机人,成了欧罗巴的新霸主。 那么面对这样的对手,只有萧风带队,才最有把握。戚继光和李成梁虽然都经过了与罗刹的战斗,但在新武器的利用上,还在揣摩中。 所以嘉靖长叹之后,还是召开了朝会,让萧风参会议事。 会议的主题是究竟要不要援救不丹,是真的援救,还是做做样子,派兵进入藏区,保住拉萨即可。 高拱认为藏区本就是苦寒之地,不丹更是藏区边缘的弹丸之地,距离遥远,难以管辖,只是名义上的属国而已。 “胜则仅得虚名,而损真金白银,虚耗国库;败则名利双失,一蹶不振。此等风险大而回报小之事,智者不为!” 高拱挺身而出,实在是因为一直作为主力一辩的徐璠,今天的状态十分颓废,一直保持沉默。 徐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萧风回京时,他才刚从床上爬起来,脸颊消瘦,眼睛抠娄着,一副脱水过度的样子。 众人都知道徐璠乐极生悲,幸亏请井御医去得及时,才保住了一条命,此时状态不佳也可以理解。 但仍忍不住窃窃私语,探讨徐璠肾虚的问题,徐璠偶尔能听到只言片语,却也无法发作,只好忍气吞声。 他更不敢在此时当棒槌来砸萧风,萧风虽然没拉他去君山先啥后啥,但给他来了一下百发百中马上风,也是让他苦不堪言。 萧风沉吟片刻:“高次辅,有些事儿可以算风险和回报,有些事儿却不能算,这就是可为之事和必为之事的区别。” 高拱今天倒不是为了反对萧风而反对,他也是真心的觉得去救不丹,并不划算。 因此他心平气和地看着萧风:“那就请萧大人给说说,什么是可为之事,什么是必为之事呢?” 「什么是可投之票,什么是必投之票呢?」 第七百零八章 娘和媳妇 萧风笑了笑:“举个例子来说,高大人娶妻生子,就是必为之事,高大人春心萌动,想要纳妾,就是可为之事。” 高拱怒道:“你能不能举个正经点的例子?我就是纳妾也是为了子嗣考虑,什么叫春心萌动?荒唐!” 萧风想了想:“既然刚才的例子高大人觉得不够庄重,那我就举个庄重点的例子好了。 令堂和尊夫人一起掉进河里,高大人仓促之间,只能救一个上来,你会救谁呢?” 高拱大怒:“为什么是我母亲和夫人一起掉河里?为什么不能是你母亲和夫人一起掉河里?” 萧风点点头:“既然高大人对此很介意,那就依高大人之见,我母亲和夫人一起掉河里了,你会救谁?” 高拱一下子愣住了,媳妇和娘一起掉河里的问题古已有之,绝对是破坏家庭和谐,婆媳关系的不二利器。 萧风这个混蛋上来就问自己这样的送命题,在朝堂之上自己必然得说先救母亲,然后回家就会失去性福…… 所以高拱怒斥了萧风,指责他动辄就拿别人的家人打岔,这是什么行为,这是逗哏的行为,很不礼貌! 但他也没想到萧风从善如流,真的转过头来就用自己家人来举例子了,这反而让高拱有些下不来台了。 “这……这倒也不必,我也不是说一定要用你的家人来举例子……” 萧风不在意的说道:“我没你那么多忌讳,现在我都把自己家人豁出去举例了,你总不能不回答吧。 现在请你告诉我,我母亲和夫人同时掉进河里了,你先救谁吧?” 高拱皱着眉头,苦思冥想道:“我辈读书人,孝顺为先,我自当先救你母亲大人。” 萧风回过头看向刘彤道:“岳丈大人,看来高大人丝毫没有同朝为官的情谊啊,对你女儿不管不顾的。 而且我有两位夫人呢,常安虽辞去了公主名号,毕竟也是万岁的骨肉,看来你对万岁的感受也不太在乎啊。” 高拱一惊,他对刘彤的开心与否虽然不是很在乎,但确实忽略了常安也是萧风的夫人这一问题。 看见嘉靖闭目养神的样子,高拱觉得自己需要找补一下,赶紧说道。 “不不不,你又没说掉进河里的是常安公主,自古尊卑有别,若是公主落水,自当先行营救,再顾其他。” 萧风摇头道:“万岁以孝治天下,常安虽尊贵,却也不能乱了伦理纲常,你只顾尊卑,不顾孝顺,岂是读书人所为?” 众所周知,嘉靖的孝顺是天下闻名的,当初为了不肯放弃亲爹亲妈,差点连皇帝都不做了。 因此嘉靖治理天下,也总是把“孝道”挂在嘴边上,常说求忠臣于孝子之门。这一顶不孝的帽子,高拱如何担当得起? 高拱赶紧辩解道:“孝道自然是伦理之大事,然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之时,自当忠在孝之先!” 这话却没什么毛病,也是皇帝最爱听的话,众人都觉得高拱成功挽回了不良影响,暗自钦佩,不愧是当朝次辅,有水平。 萧风笑道:“忠在孝之先虽不假,却要看对象是谁。忠之一字,岂是人人可用的? 自然只能用在万岁身上。若是万岁的所有亲人也都要臣子们像对万岁那样忠,那岂不天下大乱了? 你今天忠于常安,明天自然就忠于裕王了。还有那么多王爷呢,哪个不是万岁的骨肉至亲? 你对他们要是都忠起来,其实就是对万岁最大的不忠。 高大人,这个忠字,可不能随便地用,忠心也不能随便的表,只有万岁才当得起百官的一个忠字啊!” 高拱被萧风绕来绕去的,只觉得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把自己往口是心非、虚伪不诚、不忠不孝上引。 他心里咯噔一下,虽然知道萧风是强词夺理,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万岁若真是觉得自己提前就忠于裕王了,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哪怕将来裕王铁定当太子,铁定登基,也没有那个皇帝喜欢提前忠于太子的人。 太子只要一天没登基,太子身边的人就应该是替皇帝盯着太子的才对,岂能对太子忠心耿耿? 高拱冥思苦想,该如何破解萧风的这个圈套,忽然徐阶咳嗽了一声,轻声说道。 “萧大人的母亲和夫人掉进河里,为何要高大人来救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拱这才发现自己被萧风绕进去了,自己只顾着考虑怎么回答问题了,反而忽略了问题本身就有问题。 高拱深吸一口气:“萧大人,你的母亲和夫人掉进河里,先救谁后救谁,这难道不该是你考虑的问题吗? 你却一味地问我先救谁,还说出一大通忠孝之论来,你……你欺人太甚!” 萧风诧异道:“高大人,听你这意思,只要掉进河里的不是你的母亲和夫人,你就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了? 天啊,别说高大人你饱读诗书,知晓礼义廉耻,就是普通贩夫走卒,也说不出这等凉薄的话来吧!” 高拱又是一愣,随即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见死不救其实君子所为? 虽然实际上就是那么回事儿,可在这冠冕堂皇的朝堂之上,说出来就显得很不君子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就算是别人的母亲和夫人,能救我肯定也是尽量救的,岂会袖手旁观? 不过你自己的母亲和夫人,你自己不救,却指望别人来救,还问别人应该先救谁,这不是岂有此理吗?” 萧风哦了一声:“我明白了,你自己的母亲和夫人,你就会拼命施救,别人的母亲和夫人,你就是尽量的救,对吗?” 话问到这个份上,高拱更为难了。他要说对自己的娘和老婆,和别人的娘和老婆完全一样,显然就是虚伪之徒。 别说他了,就是海瑞这样的,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海瑞都做不到的事儿,你高拱说自己能做到,当大家是第一天认识你吗? 所以高拱挣扎片刻,还是决定宁可给万岁留下个正常人的印象,也别留下个伪君子的印象,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萧大人,人性本就如此,虽说圣人教导我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但那是圣人啊。 我辈凡人,岂能妄言与圣人比肩?话说回来了,咱们讨论的事儿,跟此事有何关联呢? 萧大人你东拉西扯,转着圈地给我下套,却是张口千言,离题万里,难道是戏耍万岁和各位大人吗?” 高拱此时才反应过来,不但刚才萧风的母亲和夫人掉进河里,让自己选择先救谁是一件很扯淡的事儿,其实不管谁去救都是一件很扯淡的事儿! 因为这和前面的话题好像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啊! 萧风正色道:“高大人,别说万岁了,就是你,我也是万万不敢戏耍的。 你让我举例说明何为可为之事,何为必为之事,此时已然明了。 若是别人的母亲和夫人掉进河里,对你来说,营救她们就是可为之事,但不是必为之事。 若是你自己的母亲和夫人掉进河里,对你来说,营救她们就是必为之事,而不是可为之事。” 高拱愣住了,群臣也都皱眉默默思索萧风的话中之意。徐阶咳嗽一声,缓缓开口道。 “萧大人的意思,老夫明白了。那么不丹在大人心中,是别人的亲人呢,还是自己的亲人呢?” 萧风淡然道:“亲人有两种,一种是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种是并无血脉关联,却有情有义,这种比血脉相连的更应亲近。 不丹多年来,对大明一直俯首称臣,大明倡议成立联邦之时,也是第一批响应的,当然算自己的亲人。” 高拱不忿道:“你说不丹算自己的亲人,我不反驳,但你说没有血脉关联的,比有血脉关联的更应亲近,却是何意?” 萧风笑了笑:“高大人,生恩不如养恩重,为何?因为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对你好是应该的,是正常人性的体现。 但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能把你当亲人来养育,这本身并非是人性中自带的,是超越人性的,所以更为难能可贵。 一个地方,如果与大明近在咫尺,日日教化,恩威可见,那么这个地方心向大明就如同血缘亲人。 一个地方,如果与大明相去甚远,连大明的兵马都看不见,却还能保持对大明的忠诚,当然就更加难得。 大明历来对琉球十分看重,不正是因为琉球明明离日本只有咫尺之遥,却一直不肯认日本为主,而是心向几千里外的大明吗? 不丹紧挨着傻三儿,这么多年却一直奉大明为宗主,与琉球其实是一样的不容易。 若朝廷见死不救,大明联邦的其他藩属国见了,岂能不心寒?” 众人都沉默了,嘉靖微微点头:“师弟言之有理,越是琉球、不丹、西伯利亚这样的边陲之地,大明越要重视保护。 亲远而仇近,尚能保持赤子之心,绝非易事。大明若不为其撑腰,愧对宗主二字,愧对联邦二字!” 本来大家还拿不准嘉靖的心思,不敢妄言,如今皇帝一锤定音了,接下来大家就好办了,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不但纷纷献计献策,而且还有人主动请缨,要去带兵灭了不列颠和傻三儿的联军,一副谁拦着就跟谁急的架势。 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时候可以尽情表现,反正最后带兵去打仗的肯定还是萧风没跑儿。 这种没有风险表忠心的机会,历来是官场老油条们的最爱。 “不列颠人欺人太甚!区区岛国,弹丸之地,也敢来犯我大明!他们看不见日本的下场吗?” “听说那不列颠新的国王是个女人!难怪如此乱来,牝鸡司晨,自然是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女人也就罢了,听说还十分年轻!年轻的女人当国王,脑子里能想些什么呢?想来这些事儿也不是她做主的!” “天啊,就算国王是个小姑娘,那不列颠的文武百官都是干什么吃的,难道不懂劝谏的吗?” “唉,天下诸国,看来只有我大明才有这许多忠臣义士,对君主不当之处敢冒死劝谏啊!” “还有那傻三儿,之前只闻其名,未见其国人。如今一见,果然名符其实! 偌大一片国土,那么多的国民,竟然被几千个不列颠人就征服了?被打服了也就罢了,还助纣为虐,当真是恬不知耻!” “唉,不知廉耻,不知廉耻啊,这皆是蛮夷之辈,不读书知礼的缘故,我大明读书人就绝不会如此!” 大家都表达得热血沸腾,十分充分,就连有气无力的徐璠也挣扎着表态,不甘落后。 “位卑未敢忘忧国,我虽然仅为一中书舍人,也愿投笔从戎,披挂上阵,守护大明!” 一直静静听着,并没有表态的萧风眼睛一亮,笑眯眯地看向徐璠。 “徐舍人壮志雄心,当真让人钦佩,只是不知这话只是说给万岁听听,还是果有此心呢?” 徐璠心里一沉,悲愤地看着萧风,自己不过是随声附和了一下而已啊! 比自己慷慨激昂的人多的是,你他妈的非盯着我干什么呀? 但此情此景,又断然不能说这番豪言壮语只是说给万岁听听的,只得硬着头皮表示。 “萧大人此话何意?我自然是发自肺腑的,岂有说给别人听的道理?” 萧风点点头,诚恳的说道:“前番到君山解散丐帮,我就想让徐舍人作为副手,助我一臂之力的。 奈何天公不作美,徐舍人乐极生悲,无奈之下只得放弃了难得的共事机会,殊为遗憾。 看徐舍人的气色,显然已经是痊愈了。这次援救不丹,抗击傻三儿,我有意带兵出征,正好弥补这个遗憾。” 徐璠惊慌失措的看向徐阶,徐阶面沉似水,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决不能说不让徐璠去啊! 怎么的,你身为首辅,你儿子要为国出征,你不愿意?合着你们老徐家人只能当官掌权,不能为国效力是吗? 但徐阶毕竟宦海沉浮多年,脑子反应极快,立刻笑着拱手接下了话茬儿。 “万岁,徐璠愿意为国效力,老臣心中也甚是欣慰,可见徐璠虽然顽劣,却还有份赤子之心,也不枉万岁错爱。” 这第一句话,先表态,奠定个基础,但其实最重点的确实最后一句:万岁,徐璠是你提拔的,给你当棒槌使也就算了,你不能让我儿子没命吧! “然而徐璠才疏学浅,前番萧大人有心带他去君山历练,尚可勉力为之。可两国交战,远非丐帮之事可比。 当年赵括领军迎战秦国,其母力陈其不可,说赵括纸上谈兵,不及乃父远矣。可见知子莫若父母。 徐璠之才干,臣亦深知,为一中书舍人,尚可勤能补拙,若随大军而行,必然力有未逮。 万一徐璠出了什么纰漏,自己死了不要紧,连累了大明军队,有损了大明国威,我父子当真是百死莫赎了!” 这番话是给嘉靖递梯子了:万岁,你得说句话啊,不能任由萧风胡闹啊! 萧风他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呀!我都承认我儿子不行了,你就从大局出发,赶紧拦住萧风吧。 嘉靖心领神会:“师弟,徐舍人并非行军打仗之人。之前君山之事,尚有用武之地,只怕此次出征,他作用不大吧?” 萧风摇头道:“师兄有所不知,像不列颠、傻三儿那等蛮夷之辈,与日本有类似之处,畏威不畏德。 因此不但要在战场上打败他们,还要在谈判桌前吓唬住他们才行。就像当年胡宗宪和仇鸾一样,谈判之功不亚于战场杀伐。 何况不列颠和傻三之间并非铁板一块,傻三儿军中自然也有不服不列颠的,正是兵法中可挑拨离间的机会。 因此随军带一个有胆有识,能说会道的人,就十分必要了。更何况谈判往往是要单刀赴会,深入敌营的。 若是胆小如鼠之辈,就算平时能说会道,又如何能用?必要一腔热血,忠于万岁,才有胆量担当此任。 这个人选我想来想去,满朝文武,论口才,论忠心,论胆识,再也没有比徐舍人更合适的了!” 「论投票,论打赏,论催更,再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了……」 第七百零九章 马上再风 眼见嘉靖沉吟不语,徐阶真急了,咬牙道:“萧大人究竟是合用心,何必如此谬赞徐璠? 说起谈判来,且不说萧大人自己就是大明最强之人。就是大人刚才说的胡宗宪,也比徐璠强上十倍啊!” 萧风笑道:“就算徐首辅说的是对的,可我是要领兵打仗的。徐大人总不会让我深入敌营去和对方谈判吧? 胡宗宪堂堂江南总督,位高权重,江南一大摊子事儿离不开且不说,这么大的官从军当使臣,也是闻所未闻。 与敌军谈判,自来就是十分危险之事,故而使臣生死不能关乎大局,否则人一死,军心不战自乱。” 徐阶大怒,萧风这明摆着是说徐璠能力差点没关系,重点是生死无关大局,死了也就死了,不耽误我打胜仗啊! 可偏偏这话又没法反驳,自己能说什么呢?难道一听说当使臣危险,就死活拦着不让儿子去了? 无奈之下,徐阶只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嘉靖,嘉靖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不让徐璠去,只能淡淡的说道。 “师弟,你出征之前,尚有许多事儿要理会,此事自可从长计议。 各位爱卿有合适的使臣人选的,也可报到兵部,由师弟和兵部共同遴选。” 萧风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徐璠的死刑就算变成死缓了。 退朝之后,徐党官员疯狂地寻找能替代徐璠的人选。丁汝夔的手中很快就捏了一叠厚厚的履历。 其中大部分是徐党官员帮徐璠找的替死鬼,也有一些是郁郁不得志,想要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小官吏。 但当丁汝夔将这些履历送给萧风的时候,萧风只是笑了笑。 “我早有人选了,你假装看看就行了。” 夜幕降临,徐阶和徐璠面对着一桌酒菜,都无心下咽,面面相觑,愁容满面。 “父亲,萧风上次放了我一马,何以这次又来这一手儿呢?” “萧风此人,行事出人意料,我也拿不太准。难道,他这次是真的想要杀你了?” “可是,可是我这几天也没得罪过他呀?难道他上次出的气还不够吗?” “不要惊慌,万岁今天的态度,说明也摸不透萧风的心思,所以才给了个台阶下。 为父明天再去西苑求见万岁,无论如何也会将你保下来的。实在不行,这次就真的辞官!” 管家从门外跑进来:“老爷,少爷,井御医求见……” 徐阶和徐璠都是一愣,片刻后,徐阶慢吞吞地说道:“请他进来。” 因为道具用法之前已经详细介绍过一次了,面对老玩家,这次井御医十分干脆,连前戏都没有,就直接单刀直入了。 “萧大人说一事不烦二主,让我再给徐舍人送一颗‘百发百中马上风’来……” 徐璠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既不想让我去,又为何一定在朝堂上挤兑我?” 井御医嘿嘿一笑:“萧风让我给你带句话,我只是个捎话儿的啊,话好不好听都是萧风说的。 萧风说:老子在外面爬冰卧雪,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的打仗,他在家里搂着美人睡觉,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从今以后,只要老子出征去打仗,徐璠就不能有能力搂着美人睡觉,把这颗药给他送去,今天晚上就得吃。” 徐璠气得浑身直哆嗦:“妈的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子不吃!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井御医眨眨眼睛:“话我带到了,药我也送来了,徐舍人如果不吃,我就拿走了,这药可不便宜呢……” 徐阶沉默片刻,给了徐璠一记耳光,然后接过药来:“如此,多谢井御医了,这张银票请你收好。” 熟悉的流程,熟悉的配方,徐璠吃了药,等候片刻,然后拱手向父亲告别,弯着腰跑回卧房。 关门,卸甲,肉搏,马上风。 片刻之后,婷姑娘大喊救命,井御医色眯眯地看了一阵儿,给徐璠扎针。 第二天,京城中传出消息,徐璠再次生病,井御医上门施救,并经过太医院的证实,确实是真的病了。 年富力强的徐璠,一个月之内马上风了两次,这让京城无数官员百姓都吓了一跳,忽然发现自己以前的医学知识好像不太对劲。 曾经以为马上风距离自己很遥远,如今才知道,不良的生活习惯,会让马上风的危险渐渐靠近自己。 于是,在京城中掀起了一股健康流行风,很多怕死的有钱人和官员们,喊出了“珍爱生命,远离马上风”的口号。 而知道事情真相的嘉靖却没有这个担忧,一边跟萧风下棋,一边随手在黄锦托着的银盘上翻了两个牌子。 这意思就是,天下皆醉老子独醒,你们搞禁欲,老子要双飞,这就是信息差的重要性啊! “师弟,你既然不想真的带徐璠出京,又何苦三番两次地为难他呢?徐阶已经跟朕哭诉过一次了。” 萧风笑了笑:“师兄,我不是为了折腾徐璠出气,而是有另外的目的。 最近大明各地的极乐丹,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锦衣卫的人查访过,并非是从沿海流入的。 查来查去,发现源头似乎是从藏区之地流进来的。我给措钦活佛写信,让他关注过藏区内的情况。 上个月我去君山之前,措钦活佛的回信到了,告诉我藏区内确实有极乐丹在流通,而且是合法的。 如今极乐丹在一些地方,改头换面,鱼目混珠。一些之前吃过极乐丹的人,更是食髓知味,四处搜寻。 徐璠在大明的知名度比较高,尤其是几次硬刚我之后,更是万众瞩目,堪称当红炸子鸡。 所以如果徐璠疑似吃了极乐丹,连续得了马上风的消息传播出去,对各地想要嗑药的人们,是个很好的震慑。” 嘉靖笑了笑,然后皱眉:“大明禁止极乐丹的制造和销售,只有国坊的药物部门才有权利申请进行药物的研制。 且不说藏区听不听朝廷禁令的问题,只说藏区的活佛们,难道不知道这极乐丹对人的危害吗?” 萧风叹了口气:“措钦活佛信中说,不丹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列颠人征服傻三儿,靠的是两手儿。 一手儿是火枪犀利,军队战力强悍;一手儿就是极乐丹,他们用极乐丹控制和笼络了傻三的高层。 不列颠人的头领叫霍金斯,是个贵族,善于经商。他在傻三儿国内成立了一家商行,叫东傻三儿商行。 这个商行,垄断了傻三儿国内及周边的极乐丹生意,不但赚了很多金银,还借此牢牢控制住了整个傻三儿。 这些极乐丹,通过不丹,进入藏区,成为了藏区土司和大小活佛们的心爱之物。 凡事上行下效,藏区的土司和活佛们自己都享用,自然就不会禁绝百姓使用,也就愈演愈烈了。 不过目前极乐丹只在藏区流通,进入大明的极乐丹,都是偷偷摸摸的,说明活佛们也顾忌朝廷的态度。” 嘉靖十分不解:“藏区土司吃极乐丹享受也就罢了,何以活佛们也会对这种药物感兴趣呢?” 萧风叹息道:“措钦活佛说,藏传佛教中本就对欢喜禅并不反对,而且活佛们都是有修为的人。 他们相信极乐丹的药力能激发人体潜能,进入极乐幻境,帮助他们修行悟道。 他们也相信凭借自身的修为和定力,足以压制极乐丹的不良影响,不会被药瘾所控制。” 嘉靖沉默片刻:“你觉得,这些极乐丹是萧芹卖给霍金斯的,还是霍金斯自己在印度做的呢?” 萧风点头道:“师兄所想,和我想的一样。我推测,这次霍金斯带兵进犯不丹,不仅仅是抢夺土地那么简单。 霍金斯占领傻三时间不长,按常理说,他应该先巩固统治,而不是急于攻打大明联邦。 他这次动手的时点,显然与大明清理丐帮之事过于契合,拿捏得这么精准,必然有人给他提供情报。 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动机这么做的,只有萧芹。萧芹能通过潜伏在大明的白莲教余孽,探知消息。 然而霍金斯不是蠢人,他就算想图谋大明领地,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给萧芹当枪使,这么快就动手。 所以我猜想,萧芹和霍金斯之间的合作,并非刚刚开始,很可能霍金斯进攻傻三儿的时候,萧芹就已经和他搭上线了。 日本虽然不缺银矿,但之前和大明的国运之战,已经耗光了他的国力。银子也是需要开采的,他手里未必有多少。 可他有金曼陀,有极乐丹。以霍金斯的商业头脑,只要磕上一颗,就能知道这东西背后的巨大利益。 一开始萧芹也许是把极乐丹卖给霍金斯,霍金斯是单纯的二道贩子。但萧芹要想让霍金斯进攻大明,这点筹码恐怕是不够的。 我猜萧芹肯定把金曼陀的种子给了霍金斯,让霍金斯在傻三儿的地面上大量种植。不过萧芹一定不会把炼制丹药的方法给霍金斯。 这样霍金斯把金曼陀运到日本,萧芹做成极乐丹再运回给霍金斯,双方都能获得巨大的利益,自然也就成了更牢固的盟友了。” 嘉靖想了想:“萧芹自己种金曼陀不行吗,为何一定要让霍金斯来种呢?他只要便宜点给霍金斯就行了吧。” 萧风笑道:“师兄学究天人,唯独对商业一道不曾留心过。日本乃是个岛国,土地不多,若是大面积种植金曼陀,就没地种粮食了。 若是极乐丹可以敞开了卖倒也无妨,赚了银子再买粮食也可。可如今大明禁绝极乐丹,日本周围都是大明联邦,谁肯卖粮食给日本? 何况若是原料和配方都在萧芹手中,这生意对霍金斯来说,是很不安全的。他辛辛苦苦打开的销路,最后很可能被萧芹抄了后路。 如今一个掌握原料,一个掌握技术,正是商业合作的安全典范。别说萧芹有求于霍金斯,就算是只做生意,他也会这么做的。” 嘉靖手里拈着棋子,抬头看了萧风一眼:“所以你这次要亲自去援救不丹,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风笑了笑:“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师兄的慧眼。藏区回归大明,其实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 只是因为大明先收服了苗疆之地,又收服了草原之地,这两者原本都是藏区盯着的榜样。 这两者与朝廷离心离德之时,藏区也与朝廷若即若离;这两者被朝廷收入囊中之后,藏区才同意回归的。 但藏区在回归之时,提出了很多条件,保留了相当多的自治权利,比如藏区治安仍以藏兵为主,朝廷不驻扎大军。 朝廷当时正在准备和日本的国运之战,也需要藏区的安宁平静,需要大明联邦看到大明的团结和谐。 所以对藏区提出的条件,朝廷基本上全盘接受了。如今大明已经喘过这口气来了,除了日本未灭,其他的暂时已不足为虑。 我本来就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朝廷驻军藏区,实现真正的实质性管辖。可这个时机并不好找。 因为朝廷当初既然答应了藏区的自治权利,就不能无缘无故地取消,否则各地就会觉得朝廷不讲信义。 这次霍金斯带兵进攻不丹,反而给了我一个最好的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煮熟这锅夹生饭。” 嘉靖哼了一声:“藏区未免有些不知好歹,朝廷有哪里对不住他们了,他们竟然不肯归心,十分可恶!” 萧风看了他一眼,心说藏区为啥不肯归心,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儿吗?你当皇帝后给过佛教好脸儿吗? 别的地方可能还好,藏区的佛教力量何其强大,你把人家的喇嘛都赶跑了,还能指望人家主动归心,未免也太乐观了吧。 不过萧风当然是不会自找苦吃,掰扯这些事儿的。宗教归宗教,国家归国家,一切以宗教信仰为由搞国家分裂的都是耍流氓。 一局终了,嘉靖赢了萧风三子,心情很嗨皮。黄锦过来收拾棋子的时候,嘉靖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师弟,那措钦活佛如今在藏区是第三大活佛了吧,有他在,你办起事儿来自然方便许多。 可有一点,不可不防。措钦活佛对你垂涎已久,心心念念地想要得到你,你却不能让他如愿啊!” 萧风一口茶差点喷在嘉靖脸上,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啊,不过他对嘉靖的意思却是十分清楚的。 措钦活佛第一次论道后,就当着嘉靖的面儿挖墙脚,要把自己的活佛之位让给萧风,让萧风皈依佛门。 此后更是每一次来信都用很长的篇幅对萧风传教洗脑,并且一直向朝廷上书,说为了体现朝廷的关爱和重视,希望萧天师能作为钦差,来藏区交流一下。 按理说以萧风的身份和与措钦活佛的交情,这个要求十分合理。但嘉靖十分警惕,死活不肯让萧风去。 后来送诏书的钦差回来,偷偷告诉嘉靖,因为萧风没去,活佛们都很遗憾,窃窃私语,大声密谋。 措钦活佛说如果能趁机度萧风入佛门,将是他们一生修行中最大的功德,没准能直接上西天。 嘉靖当时就摔了茶杯,表示他们说得很对,如果他们敢把萧风变成和尚,自己可以亲自送他们上西天。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嘉靖不得不提醒萧风。如果信仰可以实体化,嘉靖恨不得给萧风穿上一件道家的贞操宝甲,避免失身。 萧风抹了抹胸前的茶水:“师兄放心,虽说是佛法无边,也不会度我这样的人。 佛修来世,我重今生。佛讲三世因果,我重现世报应。佛要远离尘缘,我要入世修行。” 嘉靖松了口气:“师弟,天色已晚,可要一起用膳吗?不过朕习惯清淡饮食,你却未必喜欢。” 萧风笑道:“师兄赐膳,本不该辞。但早上出门时,常安说她炖了一只老母鸡,等着我回去喝汤。 虽然她声称是她亲手炖的,但我发现柳如云鬼鬼祟祟地往她的院子里跑了好几趟,所以今晚若不回去喝汤,只怕是过不了关的。” 嘉靖不禁莞尔,冲萧风挥了挥手,示意你赶紧滚蛋吧。萧风走到精舍门口,想了想,又回过头来。 “师兄,西伯利亚虽远,但一路都是草原平地,骑兵奔跑,来去还算快捷。 我这次去西藏,路远不说,而且坎坷难行,无论胜败,所需时日必然不少。我不在的日子里,师兄要多多保重。” 嘉靖愣了一下,含笑看着萧风:“啰里啰嗦的,朕知道了,去吧。” 「投投投,催催催,打打打。」 第七百一十章 必须是你 萧风出发前又去了一次入世观,与老拐见了一面。老拐对萧风去藏区之事很不理解。 “观主,你解散丐帮,是为了故友报仇,也是为了大明去除隐患,也算帮我报仇了,没问题。 可藏区如此偏远,不丹本就不是大明之地。你放着当皇帝的大事不做,去干这种事,是何缘故? 观主该不会是改变主意了吧?若是如此,观主就请告发我吧,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用了。” 萧风皱皱眉头:“你这话说的,你这辈子就剩下造反这一件事儿了?不造反就不想活了?” 老拐冷冷道:“人各有志,你若真是不想反,我也不勉强你。你把我卖给皇帝,不是大功一件吗? 虽说你如今不缺功劳了,可如此一来,皇帝就再也不会怀疑你了,难道你不动心吗?” 萧风笑了笑:“看来,我要么带着你造反,要么把你卖给皇帝,连第三条路都没有了。” 老拐冷然道:“第三条路当然还是有的,那就是你杀了我,如此一来,一切都成烟云了,再也没人知道咱们之间的事儿了。” 萧风摇摇头:“我如果要杀你,早就杀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再说你不是万岁的人吗,我杀了你,他反而会怀疑我。 我去藏区打仗,其实和大事也是有关的。咱们的计划是什么? 是我假装去打日本,带着南方的大军从海上绕到天津卫,再从天津卫杀进京城,对吧? 本来我灭了丐帮,胡宗宪那边的船只军队也都准备好了,我已经要动身了,可偏偏不列颠人和傻三儿又来捣乱了。” 老拐皱眉道:“他们捣乱就捣乱,离得那么远,你管它干什么?你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按计划行事啊!” 萧风摇摇头:“万岁看似万事不留心,其实十分警觉,任何反常之事他都会心生疑惑的。 以我一贯的行事风格,如今不丹遇袭,藏区被侵占,我应该作何反应,才不算反常呢?” 老拐沉吟道:“以你一贯的风格,确实不会袖手旁观,会积极鼓动万岁出兵迎敌,还会亲自出征。” 萧风点点头:“不错,若是这种时候,我忽然表示不丹离得远,藏区不重要,丢就丢了,还是先打日本要紧。 你觉得万岁会怎么想?事出反常必有妖,别说万岁很可能不同意攻打日本,就是同意了,他也一定会心生疑虑。 既然心生疑虑,他就会做好一切准备,例如在江南军队中安插人手,增强京城防卫,扣押我的家人。 到那时,我可能就真的只能去打日本了,既然人家都准备好了一切,我还往石头上撞,那不是傻子吗?” 老拐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点了点头,但仍然充满了担忧。 “观主啊,不是我多心,实在是去藏区打仗,太危险了。山高路远,敌人凶悍,这些还在其次。 藏区本身的环境,就不适合行军打仗啊。听说那里人平时走路都不敢跑,跑快了喘不上气来。 你虽然武功高强,但军队却未必能适应,这仗万一打输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先保住命再说。 唉,只是若这一仗输了,再想出征日本,变数可就大了,咱们的计划可能就需要调整了。” 萧风笑了笑:“反正你只是想要找人帮你报仇,只要能对付万岁,动手的人是谁也无所谓。 万一我真死在了藏区里,你另外再扶持一个也就是了。你觉得徐璠怎么样,有没有严世藩之资? 据我所知,可也有人指望他成事儿呢,你只盯着我一个人,不怕押错了宝吗?” 老拐脸色一变:“观主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徐璠算什么东西,也就白莲教饥不择食,还把他当个人物……” 他忽然停住了,似乎是发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他缓缓抬头,看向萧风。 “观主怎么忽然提起徐璠来了?此事与他有何关系?” 萧风淡淡的说道:“果然,你早就知道徐璠身边有白莲教的人,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老拐没有否认,只是看着萧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萧风淡然一笑:“虽然是万岁让你找严效忠来演戏陷害我的,但时机未免也太巧了点。 我这人有个习惯,一件事儿发生之后,我总会跳过所有的过程,直接去看看谁在这件事儿里受益最多。 万岁让你杀了严效忠,用申冤诗和秋刀鱼把我召回京城,试探我是否会造反,万岁当然是受益者。 可这件事儿里最大的受益者却是日本,是萧芹。如果说萧芹就是单纯的命好,我确实不太相信。 所以我怀疑,这件事儿里,不止有万岁的推动,肯定还有白莲教的参与。 萧芹对极乐神功极为看重,他既然肯把极乐神功秘籍和极乐神丹交给你,交换的东西必然更重要。 想来想去,你能拿出来的筹码,也就是你有办法让我暂时不能进攻日本,给他留下喘息之机吧。” 老拐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不错,你知道的,我和白莲教一直在刺杀嘉靖的事情上有些合作。 当我接到嘉靖的命令,让我执行这个圈套来试探你,我忽然想到,既然此事非做不可,我就可以顺水推舟,一箭双雕。” 萧风点点头:“第一只雕是逼我造反:万岁以为我若不造反,他的试探就成功了,我若造反,他早有准备,也可以提前消除隐患。 可你却认为万岁其实是在干柴堆上玩火,不但江南一部分兵马会随我造反,而且你在京城也做了布置,可以趁乱起事。” 老拐点点头:“不错,此事我们之前讨论过,嘉靖以为他尽在掌握,其实有很多变数他并不知道。 你当时若真的起兵造反了,势头的发展会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可惜,你……唉。” 萧风笑了笑:“第二只雕是乘机找萧芹谈条件。你告诉萧芹,你有办法让我无法带兵进攻日本。 但你开出的条件是极乐神功秘籍和极乐神丹。萧芹当时别无他法,肯定马上就同意了交易。” 老拐点头:“不错,整个交易过程十分迅速,我也有意拖延了几天行事,等拿到了东西后才开始计划。” 老拐忽然明白了:“不错,要想这么快完成整个交易,则京城中必然有白莲教的人和我接触。 你猜得对,只是你何以知道白莲教的人是在徐府呢?京城中高门大户极多,也未必就是首辅家吧。” 萧风叹了口气:“你瞒着我的事儿太多了,这样彼此隐瞒,你让我如何能放心地跟你起事? 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就很怀疑,你很可能就是万岁派来继续试探我的,这仍然是个局。” 老拐皱眉道:“上次的是万岁设的局,这次确实不是万岁的局了。” 萧风摇头道:“难说,既然万岁对我如此不放心,又怎会只试探一次就完全放心呢? 上次的是局,这次当然也可以是局。做局的人都明白,先故意破一个小局,才能把人骗入更大的局里。” 老拐想了想:“万岁上次连张无心和战飞云都抓了,连老道都弄死了,你都没反,他为何还不信你?” 萧风淡淡的说道:“也许万岁相信了在上次那种情形下我不会反,可我回来后他弄死了老道。 他就又不放心了,担心我因此记恨他,所以重新设个局来试探我,有何奇怪的?” 老拐苦笑道:“这么怀疑下去,就没完没了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这不是万岁的局呢?” 萧风静静的看着老拐:“告诉我你的底牌。你究竟掌握了陆炳什么秘密,让你有把握陆炳会背叛万岁? 你又究竟有什么底牌,能有把握刺杀万岁?你不是一个人,那么你背后还有什么人?” 老拐同样平静的看着萧风:“观主,你不觉得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吗?” 萧风冷笑道:“造反啊,大哥,冒着掉脑袋诛九族风险的是我,我想要知道这些过分吗? 你不告诉我这些,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弄玄虚?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万岁设的局?” 老拐淡然道:“可我却感觉观主问这些,不像是为了造反。观主又如何向我证明,你是真想反呢?” 萧风哈哈大笑:“你既然信不过我,又干嘛一定要找我呢? 你找萧芹啊!你要肯跟萧芹合作,我保证他做梦都得笑醒了!” 老拐冷然道:“我是要找人替换嘉靖,可并不是想让大明完蛋!我找的这个皇帝,得比嘉靖更好才行!” 萧风摇头道:“这我就得替萧芹说句话了,他在日本干得不错啊!他有野心,有手段,你凭什么就断定他当不好皇帝呢?” 老拐一愣,这个问题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忽然发现,自己一口咬定萧芹当不好皇帝,还真是有点缺乏根据。 论手段,萧芹仅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彻底摆平了日本的各路势力,还名正言顺地搞了禅让,当上了天皇。 论野心,那就不用说了,萧芹从满月那天起,估计就在惦记着当皇帝了。抓周时没有玉玺,都不会出手抓。 这样的人,你说他当不好皇帝,未免有些不讲理了。老拐沉吟片刻,苦笑道。 “萧芹确实也是个人杰,只可惜,既生瑜何生亮,你二人相比,他始终是逊了你一筹啊。 再说了,替换嘉靖当皇帝的人,除了自身能力,总要有朝野的拥护和爱戴才行。 你身为大明天师,功勋卓着,百姓视你如仙,萧党官员视你如主,你当皇帝,顺理成章。 萧芹不过一白莲圣使,别说官场之中视他如贼寇,就是在民间也早已身败名裂,焉能与你相比?” 萧风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徐璠志大才疏,萧芹没有群众基础,你目前看中能造反的人选,就是我了?” 老拐肯定地点点头:“天予弗取,必受其咎,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还望观主不要犹豫观望。 我不能提前说出这些内情来,确实有我的苦衷。观主若让我证明此事并非万岁设的局,我倒是有个办法!” 萧风淡淡的看着老拐:“你有什么办法?假如是万岁让你设局,你不管做什么保证,自然回头都可以解释为是为了骗我才说的。” 老拐淡漠地一笑,提起笔来,拿过一张纸,开始奋笔疾书。 萧风开始还以为他想让自己测个字:“你不用费劲了,测字之术,只能测人想问之事,若写字之人心存隐瞒,是测不出什么来的……” 随即萧风发现不对劲,老拐压根不是写一个字,也不是写几个字,而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张纸。 写完后,扔掉墨迹淋漓的笔,按了个手印,舒畅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出来,就像呼出了一口压抑多年的恶气一样。 “观主,这张纸你拿着,我按了手印,那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的!” 萧风拿起纸来看了看,饶是他淡定从容,处变不惊,也被老拐写的这张纸吓了一跳…… “嘉靖,不,朱厚熜!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忠不孝的畜生!你枉批了一张人皮! 你为了将自己亲爹抬进太庙,将仁宗皇帝挤出了太庙,你也不想想,你爹的屁股连龙椅都没沾过,有个屁的资格入太庙? 武宗的亲娘张皇后亲自批阅武宗遗诏,将你一个藩王引入宫中当皇帝,视你如己出,养恩不比生恩重? 你只顾孝顺蒋氏,对张皇后冷落欺凌,使其郁郁寡欢,死于冷宫之中,此事非禽兽不能为也! 你荒淫狠毒,召幼女入宫,以其经血炼制红铅丹,宫女不堪折磨,绝望行刺,怎么没勒死你个畜生! 你宠信严氏父子,杀害多少忠良之臣。你躲在西苑修道,不理国家大事,你也配称为皇帝? 你仅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就派人屠杀一个镇子,无论男女老幼,连善堂都不放过,你还算是个人吗? 你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竟然还沐猴而冠,高居九重。苍天有眼,总有一天会降雷霆之怒,将你劈落尘埃! 你会像一条蛆虫一样在地上挣扎翻滚,直到被雷霆烧成飞灰,四散飞扬,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萧风一把将纸抓了起来,两手一揉,那张纸就揉得粉碎,然后扔到油灯之上,瞬间化为飞灰。 老拐平静的看着萧风:“观主,你不是要证明吗,为何不留着这张纸呢?” 萧风的心砰砰乱跳,半天才渐渐平静下来。 不怕死的人他见得多了,想杀嘉靖的也见过不少,可从没有这张纸给他带来的震撼大。 他彻底地肯定,不管老拐说的其他话是不是真的,但老拐恨嘉靖入骨,一心要干掉嘉靖这件事,绝对假不了。 就算他真是帮嘉靖做局的人,这张纸上的任何一句话,都足以让他被凌迟处死,株连九族,甚至十族。 而且,那纸上的每一句话,其中包含的怒火和仇恨,都像火焰一样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那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我当然得烧了它,若是我留着它在家里,万一被人发现,你肯定是要被凌迟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拐遗憾的咂咂嘴:“我倒是希望你能留着,那样我也能彻底相信你是要造反的。 你若还是不相信我,这张纸我随时可以再写一份给你,若是我骗了你,你把这东西往上一交,我就死定了。” 萧风摇摇头:“算了,我相信这次不是万岁让你设的局了。既然你那些底牌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勉强了。 还是那句话,我去藏区打仗这段时间,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万不可轻举妄动,打乱了计划。 既然是我要造反,那这件事就要按我的节奏来。我虽算不上神机妙算,但要做的事也都能做成。 你记住,我离京期间,只要我的家人朋友受到伤害,或是有人挑拨万岁逼我造反,我都算在你的头上。 你若敢自作主张,打乱我的计划,我就绝不会再跟你合作,你就去找萧芹吧,他一定比我听话!” 看着萧风离去的背影,老拐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就像看着一个倔强而又叛逆的孩子一般。 “萧芹算个什么东西?只有你才行啊,必须是你啊……” 「投票只有给我才行啊,必须是我啊……」 第七百一十一章 藏区相聚 徐璠经过嘉靖派来的太医验明正身,证明确实再次病倒了,并非装的,因此顺利摆脱了出差的命运。 徐璠不能出差了,就必须有人填补他的空缺。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谈判使的差事并非美差,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有人想起了曾经以一句“走,不谈了”震慑鞑靼人的仇鸾,觉得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非仇鸾莫属。 仇鸾听到风声后,吓得立刻宣布自己疑似马上风。因为徐璠连续马上风了两次,所以仇鸾的说法众人倒也没有十分怀疑。 毕竟比起婷姑娘来,仇鸾的妾可是火姑娘啊! 一个默默无闻的婷姑娘都能让徐璠风两次,以火姑娘的实力,仇鸾只风了一次有何奇怪的? 当然也有人怀疑仇鸾是装病的,主要是那些平时进不起青楼的穷酸官员,他们觉得仇鸾病得未免太巧了些。 京城中不少官员都曾经领教过火姑娘的实力,纷纷声援仇鸾。他们拈着胡子感慨道,贫穷限制了你们的想象力啊! 想当年,在火姑娘的巅峰时期,光靠一对成竹就破敌无数,很多实力不济的家伙都坚持不到下半……场,挨顿鞭子就出来了。 嘉靖倒是没有派人去查验仇鸾的病情真假,一来是嘉靖对仇鸾十分宠信,二来萧风也没说要用仇鸾。 最主要的是嘉靖也没说过考虑仇鸾的话,那仇鸾就算是装病也不算欺君,压根没必要查。 在这里就不得不赞美一下装病大师郭鋆的老练了。他总是能把装病的时机和种类分寸把握得妙到毫巅。 接下来,我把郭大人生病的精髓免费传授给大家,希望在大家今后的工作生活中能活学活用,不枉看本书一回。 郭鋆装病一般都是料敌之先,事儿刚一出来,不等嘉靖下旨就先病倒。这个时机至关重要! 如果嘉靖已经让郭鋆去审案了,郭鋆再装病,未免就有欺君之嫌。万一嘉靖觉得丢脸了,那郭鋆就很危险了。 所以,如果你在单位里,觉得最近可能有责任重大但没有好处的事儿要轮到你的头上,你一定要提前生病。 决不能事到临头再生病,否则不但难以逃脱此事,还会被斥责为拈轻怕重,干了活照样挨骂。 那万一郭鋆得到消息的时机晚了,嘉靖已经开口让他审了,怎么办呢?这也难不倒郭鋆。 郭鋆绝不会傻到一开始就装病,那就是打嘉靖的脸,自己找死。郭鋆一定会咬紧牙关,不管再难也坚持几天。 在这几天里,郭鋆会循序渐进地让身体逐渐不适的消息传出去,然后等到一个合适的节点处,轰然倒下,合情合理。 所以如果事儿已经落到你头上了,首先不要慌,先发几个朋友圈,发圈之前先把对领导和同事的屏蔽解锁。 朋友圈里要发你努力工作的内容,但真正的细节在于你桌子上摆着的各种药,比如某某芬,某某清瘟啥的。 然后忽然有一天你就来不了单位了,声音嘶哑地给领导打电话,对耽误了单位的事儿表示十分难过,至此,艺术已成。 除了时机的把握很重要之外,生病的类型分寸也很关键。 万一嘉靖较真儿了,派太医来给看病,表面是关心,其实是验证,怎么办? 郭鋆选择的生病类型,都是那种无法验证的。比如胸闷气短,头晕脑胀,恶心呕吐,心悸手抖。 这些病,别说是太医,就是神仙来了,也不敢断言就一定没有,属于非常主观的病。 各位朋友在今天,如果想弄一样十分主观且医生还能给你开证明的病,首选就是非常流行的抑郁症。 抑郁症这个病可轻可重,只要你略具演技,医生至少会给你开个“轻度抑郁”,毕竟他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 由于郭鋆的演技十分精湛,太医们把脉之后,也只能含糊地回报嘉靖,应该是有病,但不严重。 请注意!这个有病但不严重的诊断结果至关重要!因为这就是分寸!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分寸! 因为装病面临的最可能的局面就是,领导看穿了你的把戏,只是彼此留着面子,要求你带病继续工作! 如果你前面装得太狠了,搞得好像要进icu的样子,领导这一声令下,你就会被搞得十分尴尬了! 不干吧,你就是直接违背领导的命令了,脸皮就撕破了;干吧,你就会沦为单位的笑柄,人人都知道你是装病了。 所以这个病的分寸就是:我病了,不适合干这份工作,但也不是绝对不能干。如果领导需要,我还是可以咬牙坚持的。 郭老师的精髓已经对各位倾囊相授,至于各位是否能派上用场,那就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了…… 其实仇鸾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在徐璠第二次马上风之后,萧风就向内阁提交了随军使臣的人选。 没错,还是召平安。众人倒也没有啥异议,毕竟召平安在丐帮事件中表现得十分出色且勇猛,而且得罪了很多人。 所以此次他被征召随军去藏区,被他当钦差时收拾过的各地知县知府们弹冠相庆,高呼老天有眼,善恶有报。 也有某些人觉得萧风有点过分,净可着召平安一只羊薅毛,太不公平。这个某些人,其实只有一个人,就是海瑞。 海瑞趁下朝时拦住了萧风:“萧大人,召平安当钦差险些丧命,这次去藏区当使臣,比当钦差还危险呢。 朝中人才济济,大人何以盯着召平安不放呢?若是大人实在没有合适人选,海瑞也可以去的!” 萧风盯着海瑞看了片刻,微微一笑道:“你对召平安还真是不错。行,我答应你,你自己去告诉召平安吧。” 海瑞整了整衣襟,肃然的走向站在主街上等着萧风下朝的召平安。 召平安虽然当过钦差,但并未升官,也不是御史言官。所以他卸任钦差后,就没资格上朝了。 只能等在皇宫外面,眼巴巴的等着萧风下朝,带来自己期盼的消息。 片刻之后,海瑞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一只眼睛乌青,板着脸看着一脸坏笑的萧风。萧风关心的问道。 “召平安听了你的话,一定很感动吧。毕竟海瑞的友情可不是谁都能获得的。” 海瑞哼了一声:“他给了我一拳,告诉我少管闲事,真是狗咬吕洞宾……” 数日之后,萧风出征了。这次出征,他所带的骑兵一半来自戚继光的戚家军,一半来自李成梁的草原骑兵队,形成了南方北方各一半的组合。 除了要用这两位将军的战术能力之外,这个组合还有另外的原因。 戚家军原本以浙江山民为主,擅长吃苦,悍不畏死。苗疆归顺之后,又补充了部分云贵之地的山民。 云贵之地的山民虽然没有浙江山民受训的时间长,但他们生在高原,对西藏的地形有天然适应的运动能力。 而草原骑兵,在俺答汗的鼎盛时期,曾经跟随俺答汗一路打通青海,打进过藏区,对藏区内作战也有相当的经验。 在藏区打骑兵运动战,对人员和马匹的要求都极高,所以萧风再三精选,由两人各带一个万人火枪骑兵队。 俞大猷本来也摩拳擦掌地想要加入,但萧风告诉他,让他和汪直等人守好沿海。 不列颠人的海上战力据说已经超过了佛朗机人,要防止他们水陆并进,声东击西。 当萧风的队伍进入藏区后,随着越走越深入,距离拉萨越来越近,风土人文也和大明其他地方的差异越来越大了。 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威武雄壮的骑兵,很多藏人都远远地躲在路边,不敢抬头看。 戚继光奇怪地看着这些藏人:“萧兄,咱们平时行军路过其他地方,百姓虽然也不敢靠近,但都很好奇。 怎么这些人看着就见了老虎的羊一样,吓成这个样子?难道咱们秋毫无犯的名声没有传到藏区来吗?” 萧风没说话,只是看着路边的藏民们。他有一种感觉,这些人不仅仅是害怕,而是麻木,一种长期在恐惧和疲惫下的麻木。 你有没有过三天三夜不能入睡?你有没有过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稍一犯错就会被严厉的惩罚? 人如果长期在这种情况下生活,精神就会渐渐崩溃,到最后,变成失去思想的行尸走肉,别人说什么,你就会听什么,做什么。 网络上曾经有过一类臭名昭着的自杀游戏,在国外掀起过可怕的自杀风潮,控制他人自杀的人,用的就是这种原理。 在此必须为我国的网络管理点赞,这类游戏,在中国没能流行起来,与我国的网络环境管理严格有绝对的关系。 萧风也曾见过这种状态,在严世藩的极乐魔窟里见过,在大同城外夹缝中求生存的百姓们身上也见过。 但随着这几年大明国力的增强,宗室供奉的减少,土地兼并大幅减缓,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这样的精神状态,也渐渐消失了。 就连草原和苗疆,这些原本穷苦落后一些的地方,此时也见不到这种状态的百姓了,可在这里,几乎人人如此。 萧风正想着,几只藏羊原本在路边吃草,眼见乌压压的骑兵队要将自己和羊群分割开来,忽然冲上了大路。 赶路的骑兵躲闪不及,撞上了一只。虽然队长下令让队伍缓缓停了下来,但那只羊已经被踩扁了。 一个小女孩站在一小群藏羊的旁边,惊恐掩盖了她的疲惫和麻木,她既想冲上来保护羊,又害怕骑兵,站在路旁瑟瑟发抖。 萧风挥了挥手,让队伍继续赶路,然后掏出一块银子来,向小女孩走去。 “小妹妹,我们着急赶路,没法陪你回家去告诉你父母了。 这些银子应该足够买下几只羊的了,我赔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的抬起头,仰望着马背上的萧风,她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黑得像黑曜石,纯净得像湖水一样。眉心正中有一颗红痣,像一枚小小的宝石。 小女孩胆怯的接过银子,啊啊了两声,然后跪在地上给萧风磕了两个头。大概她从未见过会赔人钱的将军吧。 萧风皱了皱眉:“你……不会说话吗?你一个人放羊吗?还有其他人吗?” 小女孩点点头,啊啊了两声,又摇摇头,指了指远处,大概那是她家的方向吧。 萧风见大部队已经走出很远了,冲小女孩笑了笑,骑马赶了上去。 天黑时分,队伍赶到了拉萨。藏区各地都有活佛,活佛也有大小之分,真正总管藏区所有僧侣的三个大活佛,都在拉萨。 因为准备打仗,拉萨也聚集了大量的藏兵,这些藏兵也有骑兵,但数量较少,大部分都是步兵。 他们的服装不是很整齐,有平民的服装,有正规军队的服装,也有些穿着喇嘛服装的,显然是僧兵。 他们的精气神,与之前在路边见到的那些放牧、耕种的人要好很多,身体也强壮很多。 拉萨距离不丹已经不算很远了,之前书信中约定好的,大明的兵马和藏区的兵马在此地集合,一同出发去救不丹。 措钦活佛亲自领着另外两个大活佛,出来迎接萧风。两人相见,分外亲切,另两个大活佛也表示相见恨晚。 寺庙很高大辉煌,如同宫殿一般。虽然比不上嘉靖的皇宫,但是比苗疆大土司的官邸阔气多了。 更别说草原上了,俺答汗辉煌时也不过帐篷比别人大一圈,跟活佛们根本没得比。 正殿里已经摆上了宴席,有几个没跟着出门欢迎的人,正站在宴席边上,等着大家一起落座。 措钦活佛给萧风一一介绍,那个愁眉苦脸的男人是不丹派来求救的使臣,两个穿着豪华服饰的,都是拉萨本地有名的土司。 还有一个身穿大明五品官服之人,乃是拉萨本地设置的流官知府,原本是个七品知县,因为到藏区算支边了,所以破格提拔到了从五品。 本地知府见到萧风,眼睛都红了,行了下属之礼后,失礼的拉着萧风的手,差点哭出来。一看就是这个知府当的挺不开心的。 而几个年龄很老的喇嘛,则是寺庙里资历很深的老活佛,虽然级别没有三位大活佛高,但也很受敬重。 宾主落座,开始吃席。戚继光和李成梁一言不发,低头干饭,萧风则代表朝廷和众人谈论交流。 看着桌上的酒肉,萧风笑道:“我知道喇嘛是不禁肉食的,但我记得喇嘛好像也禁酒吧?” 措钦活佛点头道:“按戒律喇嘛平时是不饮酒的。不过凡事有例外,某些特殊场合下也会饮酒,今天的场合显然就比较特殊。 而且饮酒这事儿,也与个人自觉的修为有关,有的喇嘛觉得自己已经修行到位了,可以降服酒的力量了,那喝酒反而还变成了一种修行。” 萧风点点头:“今日在场的几位活佛修为精深,几杯酒显然是无法撼动修行的。 中原佛教中也有活佛济公,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想来就是这种修行之法了。” 措钦活佛点头道:“正是如此。修行之人,若为口腹之欲,心心念念,想要吃肉喝酒,自然就损了修行。 但若不是为肉香酒醇,吃肉是为饱腹,喝酒是为解渴,这就自然没有了罪孽。 而修行更深的高僧大德,吃肉乃是以自身修为,超度堕入畜生道的众生; 喝酒是为了向世人弘法,为佛教谋求发展,则不仅没有罪孽,还有莫大的功德在了。” 众活佛纷纷点头,一个老活佛牙都快掉没了,吃肉有些费劲,正十分吃力地对付着一块奶豆腐,也微笑发言道。 “酒肉对修行之人,是诱惑也是考验,是罪孽业力,也是修行法门。正如双修之法,世人皆见其淫色,不见其玄妙啊。” 萧风定睛看了老活佛片刻,忽然笑道:“如果我没猜错,大师就是在我那本插图后面留言的一个朋友吧。 只是不知大师是师弟练过欢喜禅的那位,还是师父练过欢喜禅的那位?” (以上情节见:五百六十三章《魔王经书》,没错,我就是这么善良细心,而且很有把握你们已经忘光光了。) 老活佛把奶豆腐囫囵吞下:“贫僧是师父练过欢喜禅,且着书立说的那位。我在信中曾劝过天师不要冒险练习那本功法。 不过听措钦活佛说,天师为了救活心爱的女子,还是冒险练习了,唉,这却落了下乘了。” 萧风微笑道:“大师良言相劝,萧风铭感在心。只是大师说我落了下乘,不知何意,还请大师开解?” 老活佛叹了口气道:“修行之人,应远离男女情爱。萧天师可知欢喜双休之道,乃是有性无爱的吗?” 「不管你们有没有爱,有票就行……」 第七百一十二章 度化大会 萧风依旧满脸谦逊:“我对佛法所知毕竟有限,还请大师开解。” 老活佛点头道:“我藏传佛教中,虽有欢喜禅的法门,却与男女之情并无关系。 人心自有佛性,奈何被肉身所困。修行之道,就是突破肉身桎梏,明悟至高佛理,方可悟道成佛。 金刚以明妃为空,明妃以金刚为空,共同体会极乐之境,以此突破肉身桎梏,忘却肉身的存在,见色如见空,方可见性成佛。 这个过程中,金刚与明妃都是专注于肉体的大乐,心中想的都是突破肉身桎梏,却与男女之爱毫无关系。” 萧风点点头:“我师兄也常这么说,他说他在后宫辛苦,是为了平衡后宫,协理阴阳,绝非好色之徒。 这样看来,我不但达不到金刚们的境界,甚至连我师兄的境界都达不到,我喜欢女人纯粹就是好色和爱情。” 老活佛见萧风认可,抖擞精神,指着措钦活佛说道:“措钦活佛乃是我们之中悟性极高的。 且三次转世,功德深厚。按道理说,他在各方面的修为都该达到更高的境界才对。 只可惜在这一世年少之时,被情丝所缠,以至于屡次在开悟的关键时刻心魔扰动,难以突破。” 措钦活佛低头不语,轻轻叹了口气。萧风对他的故事倒是略知一二,淡淡一笑,将一杯青稞酒一饮而尽。 青稞酒比起大明的代表性佳酿天赐小坛来,度数略低,也没有那么浓厚的香味,但清冽爽口,别有风味。 “措钦活佛,大明有位江南才子叫唐寅的,有两句诗正适合你: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成佛固然是好,但极乐之境,极乐之佛,是否就是人想去的地方,是否就是人想要成为的存在,却也难说。” 老活佛诧异道:“天师此言差矣!既然知道有极乐之境,既然知道可成极乐之佛,怎么会不想去,不想成呢?” 萧风笑了笑:“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自由意志。有人想成佛,必然就有人不想成佛,有何奇怪?” 老活佛愣了一下,他一辈子没出过藏区之地,历来只听过修行不够难以成佛,还没听说过谁压根就不想成佛的。 在老活佛犹豫的时候,二活佛微笑开口,他的声音醇厚深沉,悦耳动听,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天师,人何以不想成佛?是因为受不了修行之苦,所以不敢奢求成佛吗?” 不知不觉间,嘉靖最担心的事儿已经拉开了帷幕。 这次接风宴,既是一次大战前的军事会议,其实也是活佛们希望度化萧风的弘法大会。 措钦活佛等一部分活佛,是因为觉得萧风与佛教有缘,度化萧风是大功德,但也并非是全部原因。 即使心里对萧风本人不感冒的活佛们,也认为应该尽力将萧风度化,这就是出于更为现实的考量了。 嘉靖崇道抑佛,而萧风此时就是大明道门的代表性人物,之前因为祈雨等事,在民间影响力极大。 若是能成功度化萧风皈依佛门,那就相当于此消彼长,一箭双雕,能把一大批民间信众从崇道变成崇佛。 而且众人都知道萧风对嘉靖的影响力,如果再乐观一点儿,没准萧风能把嘉靖也掰弯了,从信道变成信佛,那功德可就大了呀! 此事若成,估计等这批活佛圆寂的时候,就不用再转世了,西天方面得直接派出加长版的七彩祥云一起带走。 萧风摇摇头:“有人不想成佛,并非因修行太苦,而是根本就不想成佛。就算成佛唾手可得,也不愿成。” 二活佛摇头道:“世间从无这般人。凡不想成佛者,都是因为不了解何为佛,一旦了解了,人人都想成佛。” 萧风笑道:“为何一旦了解了何为佛,就人人都想成佛呢?” 二活佛道:“由苦向乐,本就是众生之本性。众生皆苦,轮回六道,无非大苦小苦之分。 便是道家修仙,入了天道,仙命有穷,也终将再入轮回。何况仙界也不是无苦之地,只是神通加持,逍遥自在,吃苦少些罢了。 所以六道众生,既然都苦苦而乐乐,自然就应向往成佛,向往进入极乐之境,怎会不想成佛呢?” 萧风笑着夹起一块肉来:“活佛所言,众生皆苦,六道皆苦,只是大苦小苦之分,我倒是明白的。 我有位娘子开了家醉仙楼,里面放辣椒的菜也分为六种级别,倒是与活佛所说的六道之苦十分类似。 按活佛所说,天道微苦,修罗道小苦,人道正常苦,畜生道大苦,饿鬼道超级苦,地狱道变态苦。” 活佛们对视一眼,觉得这些名字起得十分古怪,但大体意思是没错的,便都点了点头。 萧风嚼着肉道:“只是道家讲阴阳相生,无苦不知乐,无善不知恶。人若至极乐,又是如何知其极乐的呢?” 二活佛微笑道:“这便是道家不足之处了。所谓阴阳相生,只合天道。佛法无边,自在天道之上。 西方极乐之境,无苦自然极乐,纯善自然无恶,人人为佛,无欲无求。佛光普照,何分阴阳?” 萧风又喝了杯酒:“西天极乐之境,各位可曾去过?若不曾去过,何以知之?” 二活佛道:“凡事非亲见而可知之者多矣。佛学经典,口耳相传,自佛祖现世至今,并未断绝。 如今的儒家人也未见过孔子,如今的道家人也未见过老子,何以都肯定他们的存在呢?还不是经典流传,师徒传承吗?” 萧风点点头:“儒家人根据经典和口耳相传,相信有孔子,孔子也告诉儒家靠读书知礼能治理天下。 如今的儒家确实也靠读书当官了,虽然治世之道靠的不一定是克己复礼,而是权谋和律法。 道家人根据经典和口耳相传,相信有老子,老子也告诉道家修身养性,调理阴阳,可以飞升成仙。 可老子从未说过仙界是什么样的,即使道家经典中,也最多描述一下仙人的能力,却不涉及仙人的心情。 看传说中,仙人无非是活得久,动得快,力气大,会变形,除此之外,仙人也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甚至争强好胜之心。 所以这两位,都只是说读书和修道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可没说过保证这个人就一定是没有痛苦,只有快乐的。 为何佛家就敢保证修行后成为的佛,是能保证心情好的呢?这个根据来自于什么呢?佛家经典可有解说?” 二活佛摇头叹息道:“天师以此歪理质疑佛法,本身已入魔道。需知佛法一道,心诚则灵。 若心存疑虑,纵使天资再高,也难以修成正果。若一心向佛,纵使天资鲁钝,也可成就正果。 还望天师悬崖勒马,停止不敬不尊的谤佛之举,避免堕入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萧风默然片刻:“欧罗巴人信奉天主,以天主不可怀疑,不可论理,否则就会降下雷霆之怒,把人打入地狱。 而且他们还不光是拿上帝吓唬你,还会亲自操起十字剑来替上帝动手。谁敢说不信上帝,直接就替上帝代言干掉了。 当然了,佛家比他们还是要好一点,只是诅咒人下地狱,并没有真正动手物理超度谁堕入无间地狱。 可佛家既然慈悲为怀,何以世人不解佛法,欲求明晰,便会成为谤佛之罪?这与天主是不是有点像啊。” 二活佛叹息道:“天师对佛家成见甚深,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堕入无间地狱并非诅咒,更不是佛祖的惩罚。 人自身产生的业力,不敬宝经,怀疑佛法,自身业力就会发作,让人死后进入无间地狱,佛法只是告知这种前景而已。 也就是说,是你的行为导致你堕入地狱,佛法告知你也好,不告知你也罢,你都会进入无间地狱的。 甚至都不需要你宣之于口,只要你在心中谤佛,也是一样会业力缠身,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萧风苦笑道:“这么一说,倒是明白多了。只是另有一种说法,若是我自己默默地不信佛,业力就小。 若是我把对佛的怀疑说出口,引起了其他人对佛法的怀疑,那就是断绝了别人的慧根佛缘,业力就大,可对?” 二活佛连连点头:“不错,阻断他人信佛之道,乃是大罪。便是不信佛法,也当谨言慎行,不可妄言。 尤其是以天师在民间的影响力,更不可妄言不信佛法,否则其恶业果报过于惨烈,便是我等全力为天师除业,也难以超拔。” 萧风点点头:“多谢活佛好意。其实我只是不明白两点,这两点,我并非针对哪个宗教和信仰。 我对所有宗教都十分尊重,但不符合这两点的宗教,我总是觉得不可理解,也就难以深信。 我并非谤佛,也并非诋毁天主,更不是像万岁一样一味地崇道,我一切的依据,都是同样的两个标准。 其中一个标准,就是信仰自由,允许人信或者不信,这一点,佛教在大部分地区已经做到了。” 一直闭口不言的大活佛忽然开口了,他一开口,整个宫殿内都清晰地回荡着他的声音,犹如洪钟大吕。 这位大活佛,不但佛法修为精深,而且内力也必然极深。佛门之中,本就有许多外人不知的修行法门,武道也在其中。 “天师的另一个标准,我能猜得出来,只是,却无法给出天师一个满意的回答,这也是佛法玄妙之处。” 众人都看向大活佛,显然不像大活佛的反应那么快,萧风也庄重的向大活佛点头为礼,示意大活佛继续。 “天师的另一个标准,应当是一个宗教,无论经典如何浩瀚,逻辑如何严密,教义中总会是存在疑问的。 既然有疑问,就该允许人质疑,质疑被消除后,人们自然就会更加信仰,更加虔诚,方为正道。 可很多宗教的教义,包括佛法在内,却并不容人质疑,质疑就是不诚,不诚就是有罪。 这看似十分过分。天师,不知贫僧所说的,可对吗?” 萧风点点头:“活佛所说,正是萧风心中疑问之一。既然佛法无边,又愿意普度众生,何以不容人质疑? 人非皆为圣贤,岂能生而知之?人非皆为佛子,岂能生而信之?知识需要学习,难道信仰就不需要吗?” 大活佛摇头道:“天降甘霖,难活无根之草;佛法无边,难渡无缘之人。 见佛而不喜者,已属缘浅之人。见佛而生疑者,自是无缘之人。人心自有佛,何须学而后知?” 萧风想了想:“按大活佛所说,萧风见佛而生疑,疑惑不解则不能知自身佛性,自是无缘之人。 既然佛法无边,难度无缘之人,措钦活佛还一心想要度化我。 质疑佛法,如同谤佛,度一个谤佛之人,是否对佛不敬呢?” 大活佛笑道:“人不信佛,则易造恶业,若能度化,则世间恶业减少,这是大功德。 何况佛说众生平等,是指最终归宿;而在这红尘世间,人的身份地位不同,度化后的功德也不同。 如一国君主崇佛,则世间多一片佛国净土,佛子们更容易修行,更容易成佛,功德自然比一个普通人信佛更大。 所以度化天师,不仅是直接的功德,更有众多善果。便如地藏王菩萨发愿度化地狱恶鬼一般,虽难亦行。” 萧风苦笑道:“想不到度化我的功德能和度化恶鬼相提并论了。地藏王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措钦活佛的大愿不会是:萧风不信佛,我也不成佛吧?措钦活佛啊,别这么发愿,我会影响你成佛的速度的。” 措钦活佛双手合十,十分严肃地点点头:“我愿意等着你一起踏入西方极乐世界。” 萧风苦笑着说:“心是好心,听起来总是有点别扭。不过这里面好像有个死结。 既然佛法不需要解释,可我又是个凡事必须弄清楚才肯相信的人,那么有什么方法可以度化我呢?” 大活佛缓缓道:“佛法并不是不可解释的,只是很多人的智慧,根本就到不了能听懂解释的层次。 古语云:夏虫不可语冰。要想向夏虫解释清楚何为冰,只有让它亲自见到冰才可以,言语无法解释。 当初佛祖及其弟子行走于世时,世间多得是天师这样的质疑佛法之人,但那时是正法时期啊。 佛祖及其弟子显示神通,便可让人们瞬间明白极乐之境,犹如让夏虫见到了冰一般。 可如今已是末法时期,我等几世修行,也不过自身能对极乐之境有些许领悟,却无让人共享的神通。 所以天师之惑,乃是今日众多佛缘浅薄者共同的困惑,也是佛法对我等僧人的最大考验啊。” 萧风怅然道:“看来我是生晚了,若是有幸生于正法时期,心中一切困惑便可迎刃而解了。 只是活佛所说之理,我仍有一点不懂,还请赐教。 夏虫问冰只是不自量力,妄图弄懂自己压根弄不懂的东西。但不自量力并不是罪,也不该有什么罪业。 夏虫不可语冰,也是指别人无法对夏虫解释清楚冰这种事物,却不是别人不可以对夏虫解释冰这种事物。 何以佛法就不能质疑其中的困惑?疑问就会产生罪业,当着其他人的面问罪业就更大,这是何道理? 为何僧人们就不能给质疑者解释佛法的困惑?难道努力尝试为别人解释佛法,本身不也是功德吗? 若是能让质疑者侥幸听懂,从此皈依佛门,自然是大功德;就算努力失败,没有成效,也没有什么坏处吧?” 萧风这番话,让大活佛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对萧风罪业越来越重的惋惜。 “天师,此时我向你解释其中道理,就很艰难。 佛曰:不可说。一说即是错。说了就是因,错的就是果。 佛法浅显易懂处,人人皆无疑问,自然不必说。佛法精深微妙处,人人皆生疑问,却又不可说。 僧人修为有深浅,许多僧人自己尚未参悟透,只靠着虔诚信佛艰难前行,如何能为他人解说? 便是高僧大德,自身领悟了,也未必能以言语说出领悟的万一。当此时,说了即是错啊。” (再次强调,我对所有宗教的标准都是一样的,就是信仰自由,允许讲理。而且这只是我个人的标准,请大家不要受我的影响,看书而已,不要认真。) 「看书的标准就是选书自由,投票自由!」 第七百一十三章 三教之分 大活佛接着说道:“为何说了就是错呢?因为佛法玄妙精深之处,领悟之人的言语仅能表达其万一。 而人与人之间,最容易产生误解的同样也是语言。听解释的人,也只能听懂领悟之人言语的万一。 如此一来,那提出质疑,听到解释的人,最多也就是听到佛法精深玄妙的万一中的万一。 这万一的万一,能让人有所得,有所悟,何其难也。绝大多数情况下,反而会让人误入歧途。 天师的道教修行,自然也是明白此理的,一旦误入歧途,再想回到正道,则千难万难。 莫说普通人了,就是寺中僧侣,参悟佛法,也都是以自悟为主。实在需要上师讲解的,也是慎之又慎。 人不知佛法,尚可信佛;人误解了佛法,反而会谤佛。所以知不如不知,佛曰不可说,就是为此。” 这番解答让众多活佛脸上露出了微笑,纷纷点赞,表示大活佛果然是大活佛,说出了精妙的道理。 萧风点点头:“活佛所说的道理不错,以此而论,佛法不容人质疑,僧人不为人讲解佛法,也可解释了。 只是我还有一事难明。既然佛法难以解释,质疑又会产生罪业,那为何僧人还要四处化缘布道呢?” 大活佛谨慎地问道:“佛法难解,谤佛生罪业,这两点与僧人四处结缘布道有何矛盾吗? 藏区之地,人人信佛,僧人出门化缘之举并不多,人们都是到寺庙主动布施结缘的。 中原之地的百姓们人口众多,平时许多人不去寺庙。僧人们上门结缘,增加普通百姓的佛缘,乃是善事功德,有何不妥?” 萧风点头道:“僧人四处化缘结缘,被化缘之人自然就有信佛的有不信佛的,有布施的有不布施的。 对于肯结缘的人还好,那些不信佛的,不肯结缘的,难免就会在心里质疑佛法,甚至宣之于口。 既然佛法说,质疑佛法是有罪业的,当着众人的面质疑佛法,造成别人也不信了,罪业更大。 那么这些人的罪业,岂不是由这些上门结缘的僧人导致的吗?这算不算是上门陷人以罪呢?” 众活佛都是一愣,这个思路简直太清奇了,从来没听说过啊!二活佛见大活佛在沉吟,立刻开口续航。 “天师此言差矣,僧人上门结缘,是一片善心。百姓做出不同反应,是百姓自己的本性不同。 结缘礼佛者,本就是有缘之人,心中有佛;不肯结缘,心中谤佛,甚至宣之于口者,本就是无缘之人。 上门结缘的僧人就如一面镜子,他只是让人们照出了自己的本心而已。 正如一个人长相俊美还是丑陋,都是此人本身的业力,与镜子何干?” 萧风摇头道:“活佛此言差矣。那些不信佛的百姓,本来都没想过佛的事儿,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佛。 一无所知的他们本来好好的呆在家里,虽无功德,但也无罪业。 结果僧人上门结缘,那些不信佛的百姓要么必须变得信佛,要么就会因心里不信佛而产生罪业。 这让他们几乎没有可选择的余地,这份罪业本来是可以不用产生的,产生的原因就是僧人上门结缘啊。” 措钦活佛沉吟道:“天师,这些不信佛的百姓,即使没有僧人上门,心里也不会信佛的,罪业自生。 而且他们看见别人信佛,也会产生谤佛的想法,或说出谤佛的话来,与僧人是否上门因果不大。” 萧风点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比如潘金莲内心风骚,这是她的本性,可她平时也并不会出门去招蜂引蝶。 然后西门庆上门勾引了她,还伙同她犯下了杀夫的大罪。虽是潘金莲本性如此,这罪责难道就都算在她的头上吗?” 措钦活佛哭笑不得:“幸亏我去汉地较多,看过水浒,否则这些活佛还真的听不懂你的比喻。 须知西门庆是勾引了潘金莲犯下大罪的,是恶意的;僧人只是上门化缘而已,是善意的,天师的比喻是否有些过分了呢?” 萧风从善如流:“确实有些过分,那换个例子吧。我酒量不大,且酒后容易乱性,但我平时并不买酒喝。 一个朋友跑上门来送了我两坛酒,结果我喝多了,犯下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这个朋友送给我礼物肯定是善意的,但我犯下了罪业,他是否毫无责任呢?” 措钦活佛语塞了,他看了看其他活佛,大活佛沉声回答道。 “这个例子确实有些禅意了,须知饮酒本为罪业,劝人饮酒也为罪业之一。可朋友送酒,在民间确实是善意行为,难以苛责。 由此可见,佛法中的事,本身就是无法用世俗之事去做比喻的,两者不在一个层次,无法类比。 正如沦落畜生道后,狗会吃粪便,猪会睡泥塘,这样的行为人也是难以理解的。 同为六道众生,因为所处层次不同,彼此的行为心境都难以理解,何况六道中的人,与六道外的佛呢? 天师一味地想以人间之事,悟透佛法之理,虽然有勇猛精进之心,却是缘木求鱼,水中捞月啊。” 众僧纷纷点头称是,萧风也不禁暗赞,这大活佛确实不同凡响,禅理精深,且涵养极高。 “活佛向我解释这些,大概也像对夏虫语冰一样,十分为难吧。萧风愚钝,难为诸位大师了。” 二活佛笑了笑:“其实我等早有明悟,萧天师既为道门天师,对道家必然坚定虔诚,岂会轻易皈依佛门? 不过佛道之间,本就并非是敌对的,由道入佛者甚多。因为道修到尽头就是天道,而佛法还在天道之外。 其中区别,正如当今万岁一般,凡人在人间修行到头,也就是当皇帝,但仙人还在皇帝之外啊。” 萧风长叹一声:“活佛之意,我明白了。就是说,百姓之所以容易明白道家的修行之法,而不懂佛家妙法,是因为百姓的水平还不够。 就如刚进私塾的孩子,只适合先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不适合学《论语》这类高深学问。 等到学了一段时间,理解能力提高了,才适合学更高深的。这正是循序渐进的道理。 所以不信佛的百姓,不妨先修道,等修道有成,希望进步到更高层次时,自然就开始信佛了。” 活佛们一时间都陷入了沉思。萧风这话其实没什么错,而且也承认了佛法比道法高,可怎么听着就有点不对劲儿呢…… 萧风正色道:“而且我觉得活佛的比喻非常好,还可以进一步推演下去。其实我觉得儒家还在道家之下。” 哦?众活佛顿时都来了精神,微笑着看着萧风,一副你会说就多说两句的表情。 这不奇怪,三教之间,虽然表面上互相拆台的事少,但暗地里挖墙脚却从来没断过,犹如三国演义。 正所谓儒、佛友谊靠道家,儒、道友谊靠佛家,佛、道友谊靠儒家。两家在一起,骂骂第三家就是友谊的象征。 满屋里只有从五品的支边知府哀怨地看着萧风:大人啊,你不能这样啊! 一到和尚的地盘,就对咱读书人翻脸无情了吗?你也是秀才出身,探花及第呀! 萧风正色道:“三教修行之道,高低十分清晰。儒家门槛最低,道家门槛其次,佛家门槛最高。” 众活佛纷纷点头,支边知府悲愤地低头猛吃,还捅了捅身边的不丹使臣,悄悄拉盟友。 “老兄,虽然你是不丹来的,但看你的衣服,也是官服,必然也是儒门弟子,何不说两句?” 不丹使臣垂头丧气:“老兄你就别指望我了,我是来求救的,不是来论道的。 这么半天他们谈佛论道,唾沫横飞,连正眼都没看我,好像他们掰扯的道理比我家乡的人命还重要一样。 这就是所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我家乡里还燃烧着战火,哪有心情掰扯这些闲事儿啊?” 只听萧风继续说道:“为何呢?因为儒家的修行门槛最低,百姓只要肯吃苦,就能学会写字,读书知礼。 当然读书是要花钱的,不过很多贫寒之家,不也出了优秀的读书人吗?何况修道修佛也一样要花钱啊。 而且儒家修行,有没有老师其实关系不大,除了开蒙之时需要老师之外,后面的自学就行。 万一学到瓶颈了,再找个名师一点拨,也就都明白了。可见儒家的门槛最低,是人都能修行此道。” 萧风指了指自己:“像道家就不同了,想要修行,读书认字那只是基础功课,会看书也未必能看得懂《道藏》。 除了吃苦,还要学习各种难度很高的道家经典,要学炼丹,学画符,学各种法门。 这就要看天分了,光靠努力的是不行的。虽然道家经典比佛家的容易理解一些,但对百姓还是太难了些。 所以只有儒家修到一定程度了,才能开始入道修行,而且书看不懂还需要师父教导才行,全靠自学很容易走偏了。” 众人点头,表示这么一说确实很有道理,然后都等着萧风接下去说佛家如何。萧风微笑着点了点头。 “按各位活佛所说,佛家就又比道家高出一层了。不但也要有读书识字的基础,还得会古代傻三的梵文。 而且就算过了读书识字这一关后,也要面临看经书看不懂的问题。但佛法的精神玄妙之处,师父能将的也极少。 夏虫不可语冰嘛,所以要想修行佛法,自己看不懂,师父讲不清,全靠个人领悟,乃是三者最难之事,修行的门槛最高。” 众活佛表示认可,而且感同身受,佛家修行确实太难了,佛法蕴含大智慧,一般人难以领悟,领悟了又难以难说,大部分得靠顿悟。 萧风终于到了最后的总结阶段:“所以尘世的普通人,修行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也有个曲高和寡的现实。 朝廷第一争取让百姓都能读上书,先把门槛最低的儒家修行了。如此百姓读书知礼,朝廷人才不缺。 读书知礼之余,有心继续向上修行的,可修道家。朝廷不鼓励,不限制,听其自由。不违国家法度即可。 道家研究的各种药物、器械,如医药、火药等,朝廷可收而用之,也算富民强国的一条路径。 再往上还想再修的,便可修佛家了,朝廷同样不鼓励,不限制,听其自由。不违国家法度即可。” 活佛们默然不语,萧风所说的话,都是顺着刚才大家认可的前提,和三教修行的特点总结出来的,谁也不能说有错。 可按照这个说法,那修佛就变成了极少数人才能做的事儿了,这与佛门一直倡导的普度众生又完全不同了。 事情咋会变成这样呢?明明前面的论据都是一样的,论道最后,怎么修佛的人还变得最少了呢? 大活佛叹息道:“久闻萧天师是雄辩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天师这番话,看似将佛教捧到三界之首,其实在影响力上,反而被降到了最后啊。” 萧风肃然道:“活佛,我对佛教从无恶意,只是我修的是入世道,希望能富国强民,尘世见功。 佛教讲求脱离苦海,西天极乐,我身上羁绊太多,很难静心修佛。但我并不反对其他人修佛。 藏区也好,中原也罢,只要百姓是自由选择的,无碍他人,不违反朝廷法度,都可自由修行。 说到这里,藏区同意朝廷设置流官学宫,允许百姓自由选择是否信佛之事,不知推行如何?知府大人?” 萧风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还在埋头干饭的知府。 知府本来被众人无视,正在化悲痛为食欲,此时忽然被叫,忙不迭地擦去嘴角的食物。 “大人,这个……这个……是否容宴会之后,下官再详细向你禀告?” 萧风早就看出知府的郁闷心情,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此时淡然一笑。 “不必,这里是大明领土,在座各位都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知府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吐了出来,挺直了腰杆儿。 他听出了萧风话里的意思,这个官当得也确实太憋闷了些,既然娘家人给撑腰,他也豁出去了。 “回禀大人,藏区过去一向是两权并立的,以拉萨为中心的各地寺庙,和各地的土司府,共同掌管权利。 尘世间的权利由土司府掌管,与神佛有关的权利由寺庙掌管。但实际上,遇到任何事,两边都会互相通知一下。 土司的权力来自于自己的军队,来自自己的土地、农奴和奴隶;但寺庙也有自己的僧兵,也有自己的土地和农奴。 所不同者,寺庙不养奴隶,因为这听起来和佛法里的众生平等是相违背的,所以寺庙会把奴隶交给土司换取土地。” 萧风皱了皱眉:“农奴和奴隶有何不同吗?为何土司有农奴和奴隶,寺庙就只有农奴没有奴隶呢?” “大人,其中区别,下官也是入藏后才弄清楚的。农奴相当于汉地的佃户,租土司或寺庙的地来耕种,交租子服徭役。 而且农奴也分为两种,上等农奴叫‘差巴’,下等农奴叫‘堆穷’。两者的主要区别在于是谁的农奴。 种的地直接来自土司或寺庙的,就属于‘差巴’,他们只需要听从土司或寺庙的命令,种地办事即可。 而‘堆穷’种的地,则是来自于土司或寺庙下级的农奴主。 比如一些买了地的商人,土司的一些仆从,或是发了财的差巴,也可以变成小的农奴主。 不管是差巴还是堆穷,他们比起汉地的佃户来,自由度要低很多。 除非他们所属的地主同意,否则是不能离开耕种的土地,自由流动的。 但即使这样,农奴也还是比奴隶要好很多。藏区的奴隶,就像汉地签了卖身死契的奴仆一样,整条性命都是主人的。 这些奴隶大多是破了产的农奴,一旦成了奴隶,除非为主人立下大功,得到恩赦,否则一辈子都是奴隶,子女也是奴隶。” 萧风叹了口气,太阳底下无新事,大明朝的奴仆死契,也曾是自己的一块心病。他曾想推动废止,但阻力极大。 所以他曲线救国,到现在,这样的死契在汉地已经渐渐消失了,因为失去了产生的土壤。 卖身死契主要产生于破产的百姓,遇上灾年,遇上疾病,活不下去了,不得不卖儿卖女,或自卖自身。 只要百姓病有所医,灾年能及时得到救济,轻徭薄税,平时攒些家底,这种卖身死契自然也就渐渐消失了。 剩下的除了官方登记造册的罪奴外,就是被拐卖的人口才会卖死契了,如今朝廷严查,敢买的也少了。 随着丐帮移民去种土豆了,拐卖之事也大幅减少,剩下还在坚持拐卖事业的个体户,朝廷基本抓一个杀一个,也成了夕阳产业了。 想不到,在这藏区之地,这些性命如牲畜草芥一般的奴隶,仍然如此普遍。 萧风没有深究这个问题,毕竟大战在即,他不想节外生枝。打完仗回来,这些事再慢慢琢磨不迟。 “我问你的是,藏区之地,如今百姓是否信佛,已经可以自由选择了吗?” 「我想问的是,手里的票,该催的更,是否已经都搞过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农奴之罪 知府苦笑道:“大人啊,我说的就是这件事。藏区的一切土地都在土司和寺庙手中,其余人皆为农奴和奴隶。 土司和寺庙之间关系密切。土司们都信佛,寺庙也都为各地的土司所供养,二者其实是合二为一的。 在这种情况下,农奴怎么可能去信别的?下官让人在各地建的学宫,根本就没人来,免费都没人,送钱都没人! 还有随着下官一起入藏的道士们,也是四处碰壁,最后连饭都吃不上了,晚上睡觉还会被人偷袭。 道士们最后说道法自然,强行传道没有好处。所以除了入世观派来的那位一尘子道长坚持下来没走,其他道士都跑光了。” 萧风心里苦笑,他早知道事情不会那么容易的,坐在肯德基里点麦当劳,历来都是找揍的行为。 一尘子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暂时也没啥地方可去。萧风和他约定,徽王死后让他入藏区躲一阵子风头,再帮他建茅山道观。 既然入藏了就不能闲着,顺便开拓一下业务,看看活佛们是否言而有信,允许藏区百姓自由选择修行之路。 听了知府的话,两个活佛同时看向措钦活佛,当初跟朝廷谈条件是措钦活佛出面的,此时自然该他做出解释。 “天师,知府说的话是实话,但还请天师不要误会。藏区并未欺骗朝廷,阳奉阴违。 只是藏区百姓虔诚信佛,代代相传,这是非外力所能干扰的。 知府大人可以作证,我们让各地寺庙向百姓们宣布过,朝廷建的学宫,他们可以去上的。 至于来传道的道士们,他们受到冷遇,也是百姓从心中排斥的结果。 至于晚上被偷袭,想来是有些无赖刁民,贪图财物所为,土司府也都派人追查过的。” 萧风笑了笑:“知府大人,现在藏区各地的学宫,给入学孩子们的补贴是多少钱?” 知府说到:“和苗疆一样,一个月一钱银子。大人,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曾微服私访过,农奴们说,就是一个月一两银子他们也不敢让孩子来,搞不好会被主人打死的。” 萧风皱皱眉:“农奴又不是奴隶,是主人说打死就能打死的吗?这符合大明律法吗?你这个知府干什么吃的?” 知府看了活佛和土司们一眼:“大人有所不知,藏区百姓只有和汉人发生冲突,土司们才会找我商量。 藏民内部之事,土司只是给我打个招呼而已,并不会真正让我参与。 何况要处死一个农奴,可用的罪名很多,有些根本就不需要证据,下官也没能力一一甄别。” 听见这话,那两个衣着华贵的土司站起身来,冲萧风弯腰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天师,知府大人此言差矣。藏区归顺朝廷,是真心实意的。朝廷允许土司和寺庙继续管理藏区,也是十分明确的。 其实藏地百姓有事儿,并不是不让知府大人管辖,但藏民对汉人官员不信任,有事也不愿意去,这就怪不得我们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片喧哗之声,开始众人并没有在意,但喧哗之声愈演愈烈,终于一个喇嘛匆匆而入。 “活佛,土司,各位大人,寺庙大门外,朝廷派来的军队,和我们的军队发生了争执,正在吵嚷。 小僧正在派人劝解,只是朝廷方面有位叫召平安的大人,十分强势,小僧怕出意外,不得不来禀报。” 众人都站了起来,大战之前起内讧,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大活佛开口问道。 “究竟是什么事引起的争执,详细说来。” 那喇嘛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个土司:“一个女农奴跑到寺庙前要请活佛救命,但二土司的管家随后追了上来。 管家带着仆从,要把女农奴抓回去。女农奴不肯走,向朝廷派来的官兵们求救,那位召平安就带人把她保护了起来。 二土司的管家自然不干,与召平安发生了争执,双方动了手。咱们的兵马中本就有土司的人,自然也就帮手了。 如此一来,两边参战的人越来越多,好在大家还都比较克制,只是动动拳脚,并未有人动兵器。” 大活佛沉吟片刻:“天师,这件事,似乎是召大人不妥了。 农奴与土司管家的事,寺庙平时都不会插手的,朝廷大军刚到,不该如此蛮横。” 萧风淡然道:“召平安是个好人,虽性子急些,却不会无故挑衅的。既然事已至此,何不将他们叫进来,一问便知?” 两个土司中稍矮的那个大声道:“来人,把管家和农奴带进来,请活佛和萧大人询问。告诉其他人,不要闹了!” 大活佛也点点头:“出去告诉咱们的僧兵,只可解劝,不可妄动无明,把两边的人马隔开。” 有了土司和大活佛的话,可以保证藏民的军队冷静下来,萧风也点点头,吩咐戚继光。 “元敬,你也去告诉咱们带来的人,不要妄动,一切听从命令行事,违令者,严惩不贷!让召平安也进来。” 片刻之后,僧兵们带着三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是召平安,一个是穿着藏袍的管家,两人怒目相视,像两只斗鸡。 走在他们中间,拖后半步的,是一个畏畏缩缩的藏族女子,身上的藏袍破烂陈旧,头发蓬乱,像只惊恐的小兽一样。 二土司看了管家一眼:“混账,什么事儿闹到了活佛们的修行之地?还有朝廷来的大人在此,你这管家是不想当了吗?” 萧风看了二土司一眼,果然掌权之人就没有蠢货,他看似责骂管家,其实是上来就给了管家先开口的机会。 要知道对簿公堂,谁先说历来都是占便宜的,这就叫先入为主。所以律法的规矩都是让原告先说的。 现在事情为名,众人还没弄清谁是被告原告,二土司直接用一声喝骂,为管家争取到了原告的资格。 管家恶狠狠的瞪了那个女农奴一眼,恭谨地向众人弯腰行礼,而且礼数周到,足足转了一圈。 “活佛,朝廷的大人,土司老爷,这确实是小人的失职。 这女子的男人犯了错,我正要惩罚他。这女子却要逃出了府门,嚷着要找活佛们来救她男人。 小人追赶不及,竟被她逃到了此处。小人本担心打扰活佛和大人们,让仆从将她绑回去。 可这位……朝廷的召大人却强行阻拦,朝廷的军队也动手殴打我等。 我们的士兵是为了救我们,才帮忙拉架的。老爷你看小人的眼睛还是肿的呢。” 二土司怒道:“放屁,朝廷的大人,自然都是讲理的,岂会蛮横无理,强管土司府中之事? 定是你这狗奴才先不客气的!给召大人陪个礼,带上这罪奴回府,再敢出来闹事,我打断你的腿!” 管家不情愿地给召平安行了个礼,然后拉起那女农奴就要离开。那女子拼命挣扎,嘴里喊叫着。 “活佛救命,我男人要死了,他们要杀了我男人!只要放了我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 召平安一把拉住女子的另一条胳膊,大声道:“大人,这女子确有冤情,请大人做主!” 萧风轻轻皱了皱眉,有些事,他本来是打算等打完和不列颠人的仗之后再做的,今天只是探探深浅。 毕竟大战在即,如果和土司、活佛们撕破了脸,得不到本地势力的帮助,打仗就会更难一些。 不过有些事儿就是这样,不管你想不想做,既然已经送到你眼皮底下了,再装聋作哑反而会被反噬,将错就错就是这么来的! 萧风淡淡的说道:“这不是在唱戏,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烘托气氛。什么冤情说出来,大家听听再说。” 二土司看了萧风一眼,目光有些阴冷。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这是他府里的事,不用别人掺和,可萧风的意思明显是没把他的意思当成意思。 一直没说话的大土司终于开口了:“既然天师想听,二弟,你就让他们接着说吧,也让天师知道一下藏区平时是怎么管理的。” 这两个土司并非亲兄弟,而是在这一片区域势均力敌了多年,最后发现谁也干不掉谁,就在活佛的主持下和解了,结为兄弟。 这就是活佛在藏地的另一个功能,当土司们之间有矛盾纷争之时,往往会请活佛作为中间人调解,毕竟活佛是大家共同的信仰。 排除信仰程度的不同,此时活佛的作用有点类似于香港各帮派之间谈判时,桌子上摆着的关二爷雕像。 见众人都同意了,召平安和管家放开了那个女农奴。女子惊疑地看了萧风一眼,但还是冲着大活佛跪下,连连磕头。 “求活佛救命,我家人都是活佛虔诚的信徒。这许多年来,只要有一点余钱,我们都会到寺庙来上香转经的。 我每次来朝拜,都是一步一个头的磕过来的,我们全家从未犯过任何戒律,求佛祖保佑我们,求活佛救救我们。 今天管家到我家里,说轮到我家支差,我要打扫清洁土司府,我男人要为土司家去放一天马。 我们放下了地里的活儿,到了土司家,我男人去放马了,我跟着管家去土司府里做清洁。 想不到清洁到土司少爷的房间时,少爷喝醉了酒,把我按在地上,撕扯我的衣服。 我一边反抗,一边哀求少爷。可他打了我一顿,我被打昏了,等我醒来时,他已经玷污了我,还在我身上折腾着。 这时我男人冲了进来,他本来不该这么快回来的,因为一匹马的蹄子受了伤,他把马先送回来了。 我男人并没有敢动手打少爷,只是把他从我身上拉开,想把我带走。可管家听见少爷叫喊,就喊人把我男人抓起来了。” 萧风看了召平安一眼,知道召平安一定是多少听女子说了一点了,才这么强硬激动的。 自从他娘子死后,他对一切戕害女子的事儿都极为敏感,像个大炮仗一样,沾火就着。 二活佛开口道:“这是俗世之事,归土司府管,寺庙并无管理的权利,你为何要到寺庙来求救呢?” 女子哭喊道:“他们说,按土司的规矩,我男人冲撞了贵人,要挖去双眼。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呀!” 二活佛叹息一声:“俗世法典,自有俗世的规矩。若是你们与僧侣有冲突,或是犯了佛法律条,我们还可超拔于你,此事你还是求求土司吧。” 女子绝望地哭伏于地,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求土司,可见心中对土司会怎么做,早已心知肚明。 召平安看了萧风一眼,萧风冲他微微点头,召平安挺直了身子,大声问道。 “请问二位土司,这女子的丈夫,究竟犯了什么罪过,要被挖掉双眼?” 二土司轻描淡写地说道:“召大人,农奴冲撞贵人,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自然要被挖眼。 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他没有动手,所以才饶他一命的。管家,他有没有叫骂?” 管家回忆了一下:“老爷,没有,她男人前几年因为诋毁老爷调戏……这个……教训她的事儿,已经被割了舌头,所以这次肯定是没有骂的。” 二土司愣了一下,这才仔细看了看那个女农奴,哦了一声,估计意思是原来是她,想不到儿子口味和自己还真是一致。 “只是挖眼而已,又不是杀了他,你喊什么救命?我土司府是轻易杀人的吗?你家里人从来都刁蛮无比!” 召平安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压根就没把他们当人!” 二土司冷下脸来:“召大人,我敬你是朝廷官员,才亲自跟你详细解说的。 这些规矩,又不单是我这里的,其他土司处也都是一样的!怎么召大人这是要剥夺我土司府的管理权吗?” 召平安大怒,正要叫骂,萧风淡淡的说道:“刚才听知府说,农奴并不是奴隶,性命总还是自己的吧。” 二土司笑道:“说是这么说,可她家只是最下层的堆穷罢了,我想让他们变成奴隶,也是举手之劳。 现在管家对她男人的惩罚,就是按照规矩来的。如果是奴隶,还用得着讲规矩吗,早就扒皮剔骨了!” 萧风看向几位活佛:“佛门慈悲为怀,不知几位活佛对这件事儿,有什么看法吗?” 几个老活佛默然不语,三大活佛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措钦活佛开了口。 “天师,在藏区,寺庙只管理自己的农奴,依照寺庙的规矩,并没有俗世的规矩那么残酷。 不过对于冲撞了僧侣修行,对佛法不敬的农奴,会额外多一些惩戒罢了。 俗世中事,寺庙是不管的。寺庙中事,俗世也是不管的。 寺庙中的农奴若是犯了俗世的律法规矩,土司们需要和寺庙协商处理; 土司的农奴若是犯了寺庙的规矩,寺庙同样会和土司们协商处理。” 萧风淡然道:“那我就有些不懂了,既然说佛法无边,普度众生,如今众生有难,活佛们何不出一言呢?” 措钦活佛苦笑道:“天师这是明知故问了。便说汉地僧众们,他们若见到朝廷斩首犯人,难道还会上前阻止不成? 无非是盘膝而坐,等犯人被斩首后,为他念一段往生经文,超度其亡魂罢了。 土司们每个月都会请寺庙做法事超度亡魂,比起汉地的官府来,其实还要好一些了。” 萧风冷笑道:“汉地的官府,可没有因为丈夫看见自己妻子被人侮辱就要被挖眼睛的!” 措钦活佛说道:“各地有各地不同的规矩,倒也不能一概而论。汉地也有比藏区过分的规矩。 例如女子有通奸行为的要浸猪笼,在藏区则没有这么残忍。还有凌迟这种惩罚,藏区也不过是斩首罢了。 草原上女子在丈夫死后会被继承,而汉地的女子丈夫死后会被要求守节,规矩的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萧风摇头道:“规矩可以有不同,但判定有罪与否,至少要有一个标准: 那就是,这个人究竟是有错,还是无错!有罪必有错,无错则无罪! 一个人有错,被判无罪,也许是过错较轻;但如果一个人无错,却被判有罪,这规矩就一定是错的! 抛开有罪无罪去探讨刑罚的轻重,本身就是空中楼阁。 我就想弄清楚,这个男人,他究竟有什么错?!” 「我就想弄清楚,你们究竟投没投票,催没催更!」 第七百一十五章 朝廷法度 大殿中一片沉默,许久之后,大活佛才缓缓开口。 “天师,俗世中对于罪过的定义,五花八门,并无统一的标准。 同样的事儿,昨日有罪,今日就是无罪。也可能,今日还有罪,明日就无罪了。 所以要说一件事有没有罪过,却也是件难事啊。所以才需要佛法。 佛法中,一切罪过都是确定的,不管天长地久,亿万斯年,众生之罪都不曾变过。” 二土司接口道:“活佛说得不错。在我小的时候,奴隶们之间若敢私下里互相说话,就是死罪! 为什么,因为怕他们合谋害了主人!但如今这条规矩已经废了,改成了男女奴隶之间不许私下讲话了。 奴隶的交配和生育,都是要由主人来规划的,就像牲畜一样,岂能允许他们自己胡来?” 大土司点点头:“几十年前,农奴读汉书认汉字还是罪过呢。但如今朝廷下令,建立学宫。 我们为了表达对朝廷的仰慕之情,不也一样废掉了规矩,允许农奴们学习汉书汉字了吗?” 萧风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声音依旧平淡:“我是问各位,这个男人究竟犯了什么错?” 见萧风非要较这个真儿,大土司想了想,他是出过藏区,见过世面的人,而且手下也有汉人。 “天师,地位身份不同,同样的事儿,就有不同的性质。 我听说万岁上朝时有规矩,官员不奉旨不能直视万岁,否则就是有罪。 用眼睛看一个人能有什么错呢?可因为看的是万岁,所以就有错了。因为身份不同,天师说是不是?” 这个比喻不能不说很精妙,而且紧扣主题,让众人都忍不住点头,召平安怒火万丈,却又十分担心。 用眼睛看一个人本来应该是没错的,但因为你是农奴,我是土司少爷,身份不同,所以就错了! 这大土司怎么感觉有点像萧大人呢?明明是强词夺理,可这歪理还挺难反驳的! 召平安咬咬牙,决定为萧风分担压力,反正他说错了也没什么,萧风万一无话可说,那就真的完了! “放肆,大土司,你拿你儿子和万岁相提并论,岂不知这是大不敬之罪吗?” 召平安这些天跟着萧风也不是白混的,深谙萧风的扣帽子之道。只可惜他的水平确实差得太多了。 大土司呵呵一笑:“萧天师是要论对错,我才举例说一下的,对万岁并无半分不敬之意。 召大人不说道理,只顾拿身份区别来吓唬我,不正是说明召大人也认可,同样的事儿,身份高低本身就能产生罪过吗?” 召平安一下子被噎住了,他还在思考时,萧风淡然道。 “官员看万岁的时候,万岁可没有骑在哪个官员的妻子身上。大明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无耻到定下这种规矩。 任你身份再高,你侮辱别人妻子的时候,人家丈夫看一眼都有罪。这种规矩,能是人定的规矩吗?” 这次轮到大土司等人张口结舌了。他们心里当然也有质疑,你当我们是不知道汉人的野史传言吗? 如果万岁真看上哪个官员的妻子,这个官员只怕看不看万岁都有罪,只能让妻子戴罪立功,没准还能加官进爵呢。 但这话却没法说出来。这种事儿哪怕真有,万岁也不可能制定个规矩出来,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 朕定个规矩:朕不管看上谁的夫人,朕行事之时,你们都不能进来打扰,看见了就要挖眼睛! 很多事儿,本就是做得说不得的,这么一看起来,土司们所说的,身份不同所以农奴有罪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 你的身份再高,还能高过皇帝去吗?连皇帝都不敢公开说这种屁话,你们怎么就敢定这种规矩呢? 沉默片刻后,大活佛出来打了圆场:“二位土司,这个规矩听起来确实不太合适。既然天师提出来了,二位还是三思。” 大土司率先表态:“天师开口,代表了朝廷的态度,二弟,我看这个规矩可以改改,此事就算了吧。” 二土司阴冷的看了萧风一眼,许久后才说道:“既然天师求情,那就饶了她丈夫吧,管家,听见了?” 管家答应了一句,萧风摇头道:“我不是求情,我是让你改掉这个规矩,你没听明白吗?” 萧风的语气如此强硬,出乎众人的意料,二土司与萧风的目光在空中对视,最后低下头,暗暗咬牙。 “是,这条规矩从此就改了。不过我只能管我的地盘儿,藏区这么大,其他地方还得辛苦天师一一去告知。” 这话听着没什么,其实是暗中将了萧风一军:你是就打算欺负我吗?有本事整个藏区你都管了啊! 萧风摇头道:“不用那么麻烦,学宫里有大明的律法。从明日起,大明的律法就是藏区的规矩。 藏区各地的土司,都可以有自己的规矩,但这规矩不能与大明的律法相抵触。” 此言一出,满屋哗然,因为没提到寺庙也要按照大明律法,因此几个活佛对视一眼,没有急着说话。 二土司率先跳起来怒道:“天师这是要取消藏区土司们的自治权利了吗?” 萧风摇头道:“并非如此,苗疆也是土司制,苗疆的土司也有自治权利,但大的规矩,要以朝廷律法为准。 当两者的规矩不矛盾时,就可以按土司的规矩来办,但若是规矩矛盾了,那就要按朝廷律法来办。 朝廷律法是根本大法,各地的规矩是地方规矩。地方规矩不能违法朝廷的根本大法,这就是唯一的规矩!” 二土司冷笑道:“就以今天的事儿为例,我这地方的规矩,违反了朝廷的哪项根本大法了?” 萧风一字一字的说道:“淫人妻女者有罪,被欺辱者无罪,这就是根本大法! 至于淫人妻女,在你这里的罪有多重,可以根据本地的民俗斟酌制定。重至斩首,轻至鞭笞罚钱。 可无论如何,淫人妻女者永远是有罪的,你儿子要受惩罚,要补偿被欺辱者,这就是规矩!” 大土司忽然问道:“天师所言,虽有道理,但自古尊卑有别,贵贱有别,难道这一点就不体现了吗?” 萧风点头道:“大明律法中也有主仆、官民之分,尊卑有别,可以在具体惩罚上减轻或加重,但却不可倒反天罡!” 二土司看着萧风许久,忽然露出笑容:“明白了,天师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明天我就让人把律法抄回来好好地学。 今日之宴,时间也不短了,我就先告辞了,回家去教训我那儿子去。至于她家,自然会有赔偿的。” 二土司走出几步后,回过头来看向大土司:“大哥,你还没吃饱吗?” 大土司站起身来,冲活佛和萧风施礼后,深深的看了萧风一眼,跟着二土司一起离开了。 二土司的管家自然也跟随而去,那个女子仓皇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跟上去又不敢,回头看着萧风。 她已经看明白了,那些活佛并没有打算管他的事儿,是这个朝廷来的大官儿管了。 可他能管到什么程度呢?自己的丈夫还在土司府里,二土司虽然说要惩罚儿子,补偿自己,可这话能信吗? 萧风看着土司们的背影,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戚继光匆匆跑了进来。 “萧兄,本地藏兵都随着两个土司离开了,剩下的藏兵也都派出骑兵,去联络他们的土司,看样子有一哄而散的架势。” 今日开会虽然只来了两个土司,寺庙里只有几个活佛,但外面的这些藏人兵马,却是来自藏区各地的。 不丹的使者来求救后,活佛们除了向朝廷求援,本身也动员了各地寺庙和土司派兵来汇合助战。 因为拉萨是藏区核心地带,因此这两个本地的土司和本地寺庙兵马占的最多,其他离得远的土司和寺庙,大多是派了几百人来,重在参与。 此时两个土司将自己的兵马带走,显然是给萧风颜色看。而原来的兵马,虽然没有马上就走,但显然也是派人去联络,有一致行动的意思。 措钦活佛苦笑着看着萧风:“天师,你协助万岁,治理朝堂,岂不知戒急用忍的道理吗? 你是带兵来援救不丹,援救藏区的,这是头等大事。此事若无藏区兵马相助,必然事倍功半。 天师因一农奴而与土司翻脸,此事殊为不智啊。若天师有悔意,我可以去找两位土司,代为转圜。” 萧风笑了笑:“如鲠在喉,如沙迷眼,虽不致命,却扰人心境。 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没有嗓子里带着刺,眼睛里带着沙子去打仗的道理! 不过活佛所说之事,也确实需要考虑。活佛不用着急,有什么事也要等宴席结束再做。” 措钦活佛一愣:“天师,此事不宜过缓,等到那些土司们的通信兵回来,局面可能就不好收拾了。” 萧风笑道:“几位活佛摆下宴席,本就是想与萧风畅谈的,既然如此,岂能不尽兴就散? 戚继光,你带着大营兵马,看住门口剩下的藏兵,他们若不生乱,则不必管,若敢生乱,先杀几个再说! 李成梁,你带上三千骑兵,带上召平安和这个女子,去那个二土司的府上,把他丈夫接出来。 如果二土司够聪明,她丈夫的眼睛应该还在。如果已经瞎了,就把二土司的儿子给我抓来。 如有敢阻拦者,你自己看着办,大明不缺一个土司府!” 活佛们都大吃一惊:“天师,这……不可鲁莽行事啊!天师若如此做,我各地寺庙来的僧兵,当如何自处?” 萧风没说话,只是挥挥手,戚继光和李成梁毫不犹豫,带着人直接就下去了。 萧风看着知府:“知府也去吧,不丹使臣请回驿馆休息。大军很快就会开拔的,不要着急。” 知府心领神会,拉起不丹使臣就往外走,不丹使臣也觉得气氛不对,顺从地跟着离开了,并且将大门也关上了。 偌大的寺庙大殿里,只剩下了几位活佛和萧风,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风举起一杯酒:“各位活佛,今日之事,既然赶上了,就得弄个明白。 萧某想问一句,若是朝廷与土司开战,活佛们打算站在哪一边呢?” 这个问题让大殿比之前更加沉默,犹如死寂的空山,过了很久,大活佛才沉声道。 “天师,此事不可妄言啊。藏地乃是雪域佛国,土司们都是信佛的,虽未出家,亦如僧侣,朝廷这是要灭佛吗?” 萧风看着大活佛,忽然间哈哈大笑:“僧侣?有骑在别人妻子身上的僧侣吗? 有侮辱了人家妻子,还要把人家丈夫的眼睛挖出来的僧侣吗?难道活佛眼中的僧侣就是这样?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问问活佛们,你们修行多年,佛法精深,这雪域佛国中发生的种种之事,你们真的觉得是佛祖喜欢的吗?” 大活佛叹息道:“天师之意,我也明白。但佛教传播,殊为不易。能在藏区成此等气候,是多少高僧大德上千年的努力。 如今朝廷崇道抑佛,藏地已经成了佛教最坚固的护法之地。土司们与佛门相互支持,千丝万缕,难以分割。 朝廷若真是要灭掉土司,那藏区的佛门也必然失去根基。因此寺庙必然会站在土司的一边。 朝廷如今兵雄势大,藏区断难抵挡。但一战之后,玉石俱焚,想来也不是朝廷想要的结果吧。” 萧风笑了笑:“那我就明白了,其实各位活佛对于藏区内的事儿也并非完全赞同。 只是为了保住佛教在藏区的地位,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大活佛点头道:“其实说起来,中原汉地的佛教经过多次变化,反而更显得纯而不杂,更容易被世人理解。 藏地的佛教,本发源自天竺之地,而天竺佛教的修行法门和流派本就繁杂,传到藏地后又与本地的苯教融合。 故而藏地的佛教比起中原汉地的佛教,更加复杂,也有很多不为人理解之处。例如双修欢喜禅就是一例。 藏地土司们对农奴是残酷了些,但佛家本身就不重视肉身的痛苦,而重视精神的明悟。 所以寺庙能做的,就是为这些农奴提供精神上的依靠,帮他们纯净其心,不生怨恨,早日脱离轮回之苦。” 萧风点点头:“而那些土司也正希望农奴们不生怨恨,忍受今生的一切折磨,只求来世喜乐,如此农奴们就会乖乖听话了。 所以说到底,土司们供养佛教,供养寺庙,一来是为自己的残酷赎罪祈福,二来是让佛教帮助稳定他们的统治。” 大活佛念了声佛号:“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天师心有倾向,怎么想就怎么是,贫僧却不这么看。 天竺的佛教已经衰落,被其他教派挤压得几乎消失了。中原汉地崇道抑佛,也不是佛教乐土。 眼下唯有藏地是佛教圣地,我辈僧人,虽不该造杀业,但为了护法弘法,也是不得不支持土司们的。” 萧风笑了笑:“那我总结一下吧,如果朝廷与藏区的土司们闹翻了,各地寺庙的活佛们现在是打算支持土司的。 因为活佛们把藏区看成是佛教最后的宝地,所以保护藏区就是护法弘法,保护土司就是保护藏区,没错吧?” 众活佛连连点头,萧风看着大活佛道:“实不相瞒,我要让藏区归于朝廷法度,最大的难处不在于土司。 土司们能有多少兵,朝廷根本不放在眼里。我最大的难处,就在于各位活佛,大活佛可知缘故?” 大活佛点头道:“寺庙中的僧兵战力尚不如土司的军队,其实在朝廷眼中根本不足为惧。 天师真正害怕的,是藏区人人信佛,只要各地寺庙与朝廷厮杀起来,那些农奴只怕也会与朝廷为敌的。” 萧风点点头:“正是如此。如果没有佛教的帮助,那些农奴受尽了土司们的残害,必然会拥护朝廷,甚至自己就反了。 可农奴们千百年来都相信佛教,相信自己吃苦是在为来世积攒功德。若是活佛们一句护法弘法,只怕他们就会对抗朝廷。 朝廷是想让藏区纳入大明法度,让农奴们活得像人,却不是要把这里杀成尸山血海,变成无人之地。” 大活佛苦笑道:“所以此事无解,天师也不必骗我说朝廷灭了土司后,会让藏区的佛教变得更好。 这话天师说出来,也无人会信的。当今万岁崇道抑佛,土司们真被灭了,朝廷会继续在藏区崇佛吗? 朝廷能不拆了藏区的寺庙就不错了,还能指望朝廷像土司们一样尊崇佛教,供养寺庙吗? 所以无论天师如何说,朝廷消灭土司,都会让藏区的佛教削弱,我等自然就不得不护法。” 萧风微微一笑:“如果我有办法,让朝廷帮助各位将佛教发扬光大。 让各位为弘扬佛法,建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德,各位又怎么说?” 「如果我让各位投票催更,各位又怎么说?」 第七百一十六章 政教合一 众活佛都是一愣,彼此看了看,都忍不住摇头,心想这位萧天师情急之下乱许诺,明显是渣男骗女孩的手段。 虽然是活佛,但毕竟也都是男人,不是没见过人间烟火的。众位活佛固然没骗过女孩,但没吃过啥肉,却也都见过啥跑。 像措钦活佛这样转世灵童被发现的晚,被找到时已经进入青春期了,还有过一段刻骨铭心初恋呢。 何况就算有的活佛不了解俗世,但佛门广大,其中败类也不少。 明明没达到修为的,也自称会双修,到处骗炮的和尚也是有的,每年都要处理一批。 萧风此时的嘴脸,看起来就和那些骗财骗色的和尚差不多,正色眯眯地看着小女孩,嘴里说着不着调的屁话。 “女施主,我给你送茶来了……” “女施主印堂发黑,妖魔缠身,贫僧略懂小术,可以为女施主驱邪避凶……” “女施主年方十九,正是双修最好的时机,贫僧修为深厚,可助女施主成佛……” “女施主请勿让尊夫知道此次法事,免得尊夫拿捏贫僧,索要钱财。贫僧攒钱不易,逼急了也是会报官的……” 措钦活佛作为活佛朋友圈里最了解萧风的人,觉得萧风不像是在信口胡说,要白嫖在座各位,所以打个圆场。 “天师此言,太过危言耸听,自佛祖创立佛教之后,高僧大德层出不穷,正法时期佛光普照。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弘法护法大功德,那得是什么样的功德?我等想象不出,还请天师明言!” 萧风站起身来,双掌合十:“各位活佛,你们可知道,有三家人为了争一块宅基地,打了几千年? 不为别的,就因为那里曾是他们的起源之地,发达之地,是他们的根。失去了根,信仰就成了虚无幻影。 你们想没想过,你们在藏区也好,在中原也罢,结缘弘法之时,如果有信徒问你们一句话,你们如何作答? 既然佛法无边,普度众生,为何连佛祖诞生之地,连佛教诞生之地,如今都不信佛了? 既然众生皆苦,六道无涯,佛祖要度化众生脱离苦海,难道连自己家乡的人都不肯度,不管不顾了? 既然众位活佛为了护法弘法,都不惜鼓动信徒与朝廷开战,为何不回家去护法弘法,为佛祖争口气呢?” 大殿里像空山一样寂静,所有人都被萧风的话惊呆了,不知过了多久,大活佛才缓缓开口。 “天师的意思是,你能帮我们回到天竺?可天竺之地,早已不信佛祖了,他们信印度教,我们回去弘法何其难也?” 萧风冷笑道:“天竺现在叫傻三儿了,他们的信仰有什么坚定可言?无非是谁厉害,就信谁的罢了。 如今傻三儿被不列颠人占了,一大堆人就跟着信天主了。再怎么说,佛教和印度教还是近亲吧? 印度教不是还说释迦摩尼是毗湿奴的化身呢吗?说明他们至少承认佛祖是主神啊,总比对天主友善。 真的拿刀压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二选一,你猜他们是信佛还是信天主?” 大活佛的眼睛有些发亮了:“天师的意思,朝廷这次不仅是要救援不丹,还要继续往前打吗? 可天师只带了两万骑兵,就算藏区寺庙的僧兵全都支持天师,也就是两万人左右。 土司的兵马是主力,足有五六万人之多。可天师要攻打土司。 土司们的兵马不但不能算上,反而还要提前内耗了。剩下的兵马如何能反攻天竺呢?” 萧风笑了笑:“朝廷大军不下百万,真要缺兵马,我一声令下,川渝、苗疆、草原三处骑兵入藏,就不止十万。 只是平个土司,打个傻三儿,不算多大的事儿,我不愿意劳民伤财罢了。 我这两万火枪骑兵,加上此地聚集的后勤兵马,活佛只要同意,我保证把天竺打下来交给你。” 大活佛的呼吸有些急促:“这……若真能成功,天竺之地,如何管理?可算是大明之地?还是联邦属国?” 大活佛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了。如果是几年之前,有人跟他说大明能占下天竺来,他一定微微一笑,觉得是痴人说梦。 可这几年里,大明的势头之猛,战力之强,让这话变得不再是梦话了。连蒙古草原都纳入大明了,傻三儿多啥了? 萧风嫌弃地摆摆手:“大明不要那样的领地,不够闹心的。就作为大明的属国吧。” 大活佛的呼吸更加急促了:“那……大明可否向国王施压,将佛教立为国教,让我……们当国师?” 萧风诧异的看着大活佛:“国师?国王啊!傻三既然是佛教发源地,那必然政教合一,大活佛就是国王啊。 当然,大活佛肯定是不在乎国王这个俗世地位的,只是只有如此,才能真正让傻三重新变成佛国啊!” 大活佛呼吸得太急促了,以至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得都流泪了,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冲萧风双手合十。 “措钦活佛说得没错,天师一定就是佛子转世,罗汉化身! 让佛教回家,天师这番弘誓大愿,不亚于地藏菩萨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啊!” 萧风微笑道:“那如果萧某明日要向全藏区发布,所有土司和寺庙的规矩,都要以大明律法为纲领,活佛们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吗?” 所有活佛都合十道:“佛教不与世俗作对,百姓当尊朝廷之法,理当如此,义不容辞!” 在萧风和活佛们开闭门会议的时候,大土司和二土司也在二土司的府里秘密开会。 他们临走时将两人的军队都带走了,此时二土司的府外面围着黑压压的兵马,足有上万人。 这就是土司们的底气,在藏区,土司就是自己地盘上的土皇帝,他们是没有天敌的掠食动物,唯一的危险只来自于同类。 两个土司进府时,那女农奴的男人已经被困在了树上,头上带上了石头帽子,身边熬煮的热油也已经开始冒泡翻花了。 如果不是他的女人抢了匹马拼命跑出去了,平时执行刑罚的管家带人去追了,只怕他的眼睛早就已经挖完了。 给农奴挖眼睛是每个土司管家都要熟练掌握的技术,和割舌头,断腿断脚一样,都要做到不伤性命,因为还得留着干活呢。 男人头上戴着的石头帽子,分量沉重,压在头顶上,会对颅内造成很高的压力,类似于人造的颅内高血压。 颅内压力一高,人的五官首当其冲,就会承受压力。嘴能喘气,鼻子能通气,耳朵有鼓膜缓冲,唯独眼睛是个实体,没法泄压。 所以石头帽子戴的时间一长,人的眼睛就会向外凸起,越瞪越大,渐渐的连眼皮都合不上了。 资深行刑者管家,一看火候差不多了,就会大喝一声:“拉!” 石头帽子两端有两根皮带,皮带上栓着两块圆溜溜的石头,两边的人一拉皮带,帽子猛地加大了压力。 与此同时,两块圆溜溜的石头就会敲在农奴的太阳穴上。 此时农奴的脑袋就像一个被晃了半天的啤酒瓶子,又被人在瓶子底下猛拍了一掌一样…… 这时眼球就会像啤酒瓶盖子一样,砰的一下弹出来,如果想象不出来这个场景的,请参考周星驰电影《破坏之王》里何金银上擂台前的那一下。 这样弹出来的眼球,完整,无伤,不伤眼眶,当然后面还连着一些血管神经之类的。 管家此时早已准备好一把风快的小刀,只一挥,就一刀两断了。 当然,流血还是会流血的,虽然没伤到眼眶,毕竟压力大呀! 此时行刑人会摘掉石头帽子,然后从容地舀起一勺热油来。 对,你没猜错,两个人按住失去眼睛的农奴,一个人将热油倒进眼眶里。 这不是为了继续折磨他,而是为了保住他的命。眼眶被烫皱了,血管被烫萎缩了。 虽然极其痛苦,但血肯定是止住了,人也就有了活下来的希望,虽然很多还是会因为感染而死。 这套手艺从道具,到行刑人,主打一个有条不紊,从容不迫,流血少,速度快,死亡率低,堪称挖眼界的高科技。 老常这次没有跟着来,如果他看见这套道具和手艺,一定会由衷地称赞一句:优雅,真他妈的优雅! 管家随着两个土司跑进府里,看了一眼树上的农奴:“老爷,东西都备好了,还挖吗?” 二土司没好气的说道:“挖个屁!萧风那个混蛋非要多管闲事,现在挖了他的眼睛,就是跟萧风翻脸了!” 大土司忽然道:“可你就这么把他放出去,以后你的名声,可也就保不住了,谁还会怕你呢?” 二土司看了大土司一眼:“大哥,胳膊拧不过大腿呀,萧风代表的是朝廷,咱们还真敢和朝廷翻脸不成?” 大土司笑了笑:“只靠咱们,当然不行。咱们的兵马加起来才一万人。就算全藏区的土司兵马加起来,也不过六七万人。 今时不比往日,朝廷如今豪横得很,动不动就是十万大军东征西讨的,咱们这点人马根本就不够看的。 除非活佛们能支持咱们,那样,朝廷就不敢动手了,萧风自然也就不敢造次了。” 二土司皱眉道:“活佛们手里那点僧兵,也就是两万来人吧,咱们加在一起也不够十万人啊,能管什么用?” 大土司冷笑道:“谁指望那些僧兵打仗了,他们是打仗的料吗?咱们手里有多少农奴,你算过吗?” 二土司迟疑地看向管家,显然他对自己手下有多少农奴都不知道,管家作为专业经理人,自然是门儿清的。 “老爷,咱们领地上的农奴加奴隶,有十五万人。大老爷家的我虽不准确,但听您的管家说,应该有二十万人。” 大土司冷笑道:“这就是了,咱们藏区十几个土司,其他土司虽然比咱们小一些,但加起来的农奴也有一百多万人。 咱们这点兵马,靠什么管理着这么多农奴?三成靠刀枪,七成靠信仰!那些农奴们是怕我们,但他们可是真相信佛祖的! 只要藏区的活佛们告诉农奴们,追随土司和寺庙,对抗朝廷接管,来世就可以成为贵人,你猜他们信不信? 只要这百万之众都反对朝廷管理藏区,萧风地位再高又能如何?他还真敢血洗藏区不成?” 二土司眼睛一亮:“可是,可是看那些活佛和萧风颇有交情啊。 何况那些和尚们一贯顺风扯旗,朝廷势大,指望他们站在咱们这边,有把握吗?” 大土司想了想:“当今朝廷崇道抑佛,真让朝廷接管了藏区,活佛们的地位必然下降,他们很明白。 何况,咱们还可以想些办法,让萧风和活佛们翻脸。如此一来,活佛们就是不想帮咱们,也只能帮咱们了!” 二土司沉吟道:“让萧风和活佛们翻脸?这却不容易,你看今天萧风那么狂妄,活佛们都没说什么。” 大土司冷笑道:“萧风这个人,我早就打听过,他身居高位,却看不得民间疾苦,尤其是对女人。 听说当年严世藩在他家大门口杀了一个女子,就让他掉进了陷阱,被迫戴罪立功,差点死在战场上。 若是他知道咱们平时是怎么供养活佛们的,你猜,他还能跟活佛们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吗?” 二土司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不错,不错,我明白了。只是我们该如何行事呢?” 大土司淡淡的说道:“我都替你想好了。在萧风来的路上,我就派人盯着他了,你给活佛们准备一份礼物,保证效果奇佳!” 二土司连连点头,咧嘴笑了起来:“那外面那个农奴,还放不放?” 大土司笑了笑:“放,不但人要放,你还得赔点钱。咱们要让萧风相信,藏区真正的主人是活佛,而不是咱们。” 萧风回到军营里,措钦活佛也跟着他来了。萧风给措钦活佛倒了杯茶,两人对面落座。 “活佛,如果我想尽量减少人员死伤,这两个土司,你觉得拉哪个,打哪个比较好呢?” 措钦活佛微笑道:“这两人的土地紧挨着,是藏区实力排在前位的土司,祖上打得挺凶,到他们这一代,还算和睦。 如果天师问的是谁更好打,那肯定是二土司好打一些。此人凶残暴戾,但城府不及大土司,实力也略差。” 正说着,李成梁和召平安回来了。召平安显然十分痛快,他告诉萧风,二土司服软了。 “他放了女子的男人,还陪了两人一些钱财。两人都不敢要,是我接过来塞给他们的。 二土司对我说这其实是个误会,没想到会闹到大人面前,他也很惶恐。 李将军将人带走后,他拉着我不放。他还给我塞钱,再三让我帮他给大人带话。 钱我当然是没要的,不过他说让我给大人带的话……” 召平安看了措钦活佛一眼,显然这话不太方便当着措钦活佛的面儿说,萧风皱了皱眉头。 “怎么,他的话,不能让活佛们听吗?” 召平安点点头:“他第一句话就是,如果有活佛在场,这话就不要说了,就当他什么都没说过。” 措钦活佛站了起来:“天师,我先回避一下,有什么事,你再叫我就好了。” 萧风伸手拉住他:“不必,我信得过你。若是其他活佛,我信不过,不过我信你。 老召,不管他让你说的是什么,我都会说给措钦活佛的,所以,咱们还是别费唇舌了。” 召平安犹豫一下:“二土司说,他们针对这女子一家,其实是某个活佛的意思。” 措钦活佛一愣,萧风看了看他:“继续说,我听着呢。” “二土司说,这女子生得俊俏,还未成婚时有位活佛看中了,要让她当明妃,行双修之道,可以成佛。 可这女子不够虔诚,竟然不愿意,既不肯收活佛给的财物,也不肯进寺庙过夜,并很快就嫁人了。 那活佛十分恼怒,认为女子厌弃修佛,已入魔道。但他不愿意让其他活佛知道此事,觉得丢脸。 于是活佛私下见了二土司,让他惩罚这个女子,并承诺这是除魔卫道,护法弘法,有大功德。 所以前两年二土司多次骚扰这名女子,女子丈夫到知府处去告状,知府无能为力,女子丈夫告状回来反被割了舌头。 此事不知怎么被二土司的儿子知道了,他也想要除魔卫道,想要功德,这才让管家把女子骗到府里。 二土司说,那女子哪里都不去,今日偏偏冲入寺庙宫殿求活佛们救命,其实也正是这个原因。 她是向某个活佛哀求,她知错了,只要放过他的丈夫,她愿意做一切事情。” 「只要给我投票催更,我愿意做一切事情……除了加更。」 第七百一十七章 欢喜佛魔 几人一片沉默,最后还是措钦活佛先开口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在寺庙中一句不提此事,自己担下了所有罪责呢?这不合情理吧。” 召平安道:“他一再哀求我单独向萧大人解释,不能让活佛们听见,就是怕活佛们知道。 他说,他虽然是个土司,但在这藏区里,活佛们才是真正掌控权利的人,他不敢出卖活佛。 如果今天不是被大人逼急了,这话他也是不肯说的,但即使如今辩解,他也绝不肯说出是哪位活佛。” 萧风看着措钦活佛的目光带着些玩味,措钦活佛连连摆手,语气中带着些气恼。 “天师你是了解我的,首先我就不认同双休之法,就算我要考虑双修之法,也绝不会如此行事。” 萧风沉吟道:“你觉得二土司的话有可信之处吗?今日大殿中的几位活佛,你觉得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儿来吗?” 措钦活佛竟然犹豫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疲惫。 “天师,这些活佛,并不都是在这座寺庙里修行的,有几位是因为襄助朝廷出征,从附近寺庙赶来的。 就算是本寺的几位活佛,也都各有弟子,各有修行之所,除了重大会议,彼此之间来往并不多。 藏区佛法修行,越到高处越是讲究个人修为,个人领悟,所以活佛们之间不会互相过问修行之事。 就我所知,几位活佛或多或少都修行过双修之法,只是涉猎深浅不同而已。 从我本心,我不相信他们会做出这种事儿来。但佛门广大,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败类,也不敢完全否认。” 萧风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看向李成梁:“那农奴夫妻二人,你们送回家了吗?” 李成梁一愣:“送回去了,他们家离土司府不算很远。我把他们送到家门口才回来的。” 萧风咬牙道:“立刻让人把那夫妻二人带到我这里来,我有话问他们。快去!” 李成梁心里一沉,转身就向外走。召平安不明所以地看着萧风,措钦活佛则若有所思。 萧风冷冷的说道:“二土司说的是真是假,并不难弄清楚,只要那女子肯说真话就行了。 只是万一这女子不能说话了,反而就真假难辨了。如果我没猜错,现在只怕已经晚了……” 召平安愣住了,措钦活佛也叹了口气。活佛和土司之间,确实很难说谁怕谁,其实是跟地域有关的。 有些地方,寺庙的势力更强,有些地方,土司势力更大,这也与当地的活佛声望级别有关系。 万一那女子真出了意外,谁也没法断定是二土司说谎后扰乱视线,还是某个活佛怕事情败露灭了口。 一个时辰后,李成梁的马蹄声冲进大营,他冲进军账中,脸色铁青,双眼冒火。 “大人所料不差,那夫妻二人被杀了。住在附近的两个农奴,一口咬定,说是僧兵所为。 我带人追了一阵,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那两个农奴指的方向对不对,总之没追着。 大人,我觉得此事也好办,把二土司抓来逼问,就问他到底是哪个活佛,他说不出来,自然就是撒谎!” 萧风摇摇头:“二土司这一手颇为高明。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们都没办法证实。 如果我私下问他,他可以说不敢说;如果我当着活佛们的面儿问他,他肯定压根就不承认说过这些话。”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通报声:“大人,二土司求见,他说他是来找大人诉冤的!” 众人都是一愣,萧风却笑了笑:“反客为主,有两下子。措钦活佛,你跟李成梁去另外的帐篷等着,我会会他。” 片刻之后,二土司悲愤的走进了萧风的大帐,见到只有萧风和召平安在,眼珠转了转,松了口气。 “萧大人,萧天师,我是来告状的。我家里那两个农奴被杀了呀,这分明是有人让我顶罪呀!” 萧风微笑着让他坐下说:“听老召说,你放了那两个农奴,还赔了钱,这就不错嘛。 可你为何又回头让人杀了他们呢?就算你气不过,也得等我走了吧,这么着急,不是打我的脸吗?” 二土司悲愤地连连弯腰:“大人英明!正是如此!我又不是蠢驴,怎么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事儿来呢? 我不能说心里没有怨气,可大人既然出面了,我还会因为两个农奴与大人置气不成? 实在我是替人背了罪过的啊。我也不敢说什么,只求大人知道我的苦衷,不要以为是我要挑衅大人。” 萧风看着二土司道:“你既然知道有人让你背罪过,自然就知道是谁。老召把你的话都转告我了。 说吧,那个活佛是谁,说清楚,这里就没你的事儿了。说不清楚,我就只能认为是你在挑衅我!” 二土司惊慌地四下张望,连连摆手:“不不不,大人知道个大概就行了,打死我,我也不敢说出是谁来。” 萧风沉下脸来:“土司这是看不起我吗?你身为土司,手握大权,何时会怕活佛怕成这样?分明是在演戏!” 二土司悲愤地跳了起来:“大人……你!你分明是和活佛们有交情,一心压制我们土司,为活佛们夺权! 须知藏区之地,遍地信徒,连我们土司都是虔诚信佛之人。土司的权威,怎么可能大得过活佛去? 就如大人,身为道门天师,在朝廷中何等尊崇,就算身无官职,那些官员对大人还不是俯首帖耳吗?” 萧风想了想:“这样,你只需告诉我,究竟是哪个活佛,这里就没你的事儿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就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二土司连连摇头:“万万不可,那些活佛都是真有大神通的,万一被他知道我出卖了他,我全家都会被咒死的!” 萧风大怒:“岂有此理!哪有这样的出家人?你不要怕,只管说,我相信活佛们大都是好的,绝不容这般败类祸乱佛门!” 二土司忽然就不说话了,就像在做着激烈的心里挣扎一样,最后终于咬了咬牙。 “大人,这藏区之地,太过复杂。大人是来打仗的,打完仗就走了,活佛们自然不会与大人计较。 可我们这些土司还要在这里生活呢。实话说,我有两个儿子,将来哪个能当上土司,都不是我说了算的……” 不管萧风如何威逼利诱,二土司死活就是不肯说出让他背锅,惩罚女农奴的活佛是谁。 他一再声称,来这一趟只是希望萧风不要把账算在他的头上。这种程度的自保,万一被活佛知道,也许还能活命。 看着二土司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离去,萧风的目光十分复杂。过了一会儿,措钦活佛回来了,萧风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措钦活佛竟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想了片刻才说道:“二土司之言,确实是在危言耸听。 活佛和土司之间,最多是势均力敌,大部分地区还是土司占上风的,哪里说得到怕字? 不过他说的哪个儿子能当土司的事儿,倒不全是虚言。藏区土司指定时,也是要做法事的。 若指定的继承人做法事时出现大的凶兆,除非只有一个儿子的,往往就会更换人选。” 萧风点头道:“所以如果他在说谎,那也是很高明的谎言,有真有假的谎言,才最能骗人。” 这时一个喇嘛被士兵带进大帐,喇嘛向措钦活佛施礼后,恭敬地向萧风行礼。 “天师,二活佛知道天师也曾修炼过我佛门的双修之术,特请天师到他的法殿中参禅论道。” 萧风的眉毛挑了一下,看向措钦活佛,措钦活佛茫然苦笑,这事儿,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啊…… 萧风带着措钦活佛一同回到寺庙,措钦活佛担忧地看了萧风一眼,回自己的法殿去了。 萧风跟着领路的喇嘛走进一个宏大的法殿,二活佛正坐在金色的绸缎蒲团之上,微笑看着萧风。 “天师之前写信附图,与我等探讨双修之道。本寺之内真正达到可双修境界的僧人其实寥寥无几。 当时主力执笔给天师回信的,一个是度果老活佛,另一个,就是贫僧了。 听说天师双修之道大成,并让公主起死回生,此当真佛法无边,生死肉骨,贫僧亦不胜向往。 故此今日思索再三,还是决定邀请天师前来,共同参详双修之法,以求突破之道。” 萧风吓了一跳:“活佛,你该不会是想……我可没有这种兴趣……” 二活佛连连摆手:“天师别误会,自然不是只有咱们两人。两位明妃已经在密室等候。 贫僧修行多年,轮回数次,无法往生西天。直到修行双修法门后,几次感到已在突破的边缘,只差一口气了。 可就是这一口气,迟迟难以突破。我知道天师此来藏区,必会问极乐丹之事。 不错,藏区目前参悟双修之法的僧人,多有用极乐丹辅助的,但只是批判性的使用。 在此关头,天师来此,正是天赐机缘,我有预感,今日修行,必能突破业障,成佛有望。” 萧风默然,见二活佛站起身来,向闭关的密室走去,忽然在身后问道。 “活佛,双修之法,对明妃的要求是什么?” 二活佛边走边说道:“十二岁以上,最好不超过二十岁,最高不能过三十岁。否则,有害无益。” 萧风随着二活佛走到密室门口,二活佛推开密室的门,里面有两个年轻的女子身上斜批着红色法衣。 除了红色法衣之外,显然是真空上阵,并无其他。两个女子容貌秀丽,身材婀娜,盘膝而坐,闭目合十。 “活佛,双修之法,如果明妃不愿,又当如何?” 二活佛诧异地看了萧风一眼:“岂有不愿之理?与金刚双修,乃无上功德,若佛缘深厚者,便可同修同证。 便是佛缘浅薄者,也可收获无数功德。且民间男信众,都愿意迎娶做过明妃的女子,何以有不愿之说?” 萧风淡淡的说道:“人心不同,佛缘不同,难道活佛看中的明妃,就没有不愿的吗?” 二活佛笑道:“天师之意我明白了,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因为并非是修行的僧人看中了哪个明妃,指定去要,明妃其实是被供奉上来的。 比如我宣布要修双修之道后,民间的信徒得知,自然就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寺庙中候选。 由我的弟子看完后,初选的女子要有具身,也就是容貌秀丽端庄,然后行佛礼,方可入选。 所以这些来的女子都是自愿的,并不存在胁迫一说。不愿来者,自然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候选了。” 萧风固执地问道:“活佛只知道是民间所供奉,但若是女孩本身不愿,是父母逼迫的呢? 若是女孩和父母都不愿,是被土司逼迫的呢?活佛能分辨出来吗?若是非自愿的,双修还有功德吗?” 二活佛叹了口气:“天师对双修始终心存疑虑,既如此,天师不妨自行判断一下,这两位明妃,是否自愿?” 许久之后,二活佛还在入定中,萧风则压根没成功。这倒不是因为萧风没吃二活佛递过来的极乐丹。 即使不吃极乐丹,凭萧风的年龄优势,他也不会干不过二活佛的。 而是那个一心想坐在自己怀里的明妃,确确实实是相信自己是佛子,能给她带来无限功德。 如果这只是个互相宴请的高端商务局,萧风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未必就能坐怀不乱。 可这个明妃,不是陪客户的公关小姐,她是真的想要修行,想要功德,这性质就不同了。 二活佛能不能给功德,萧风不知道,萧风知道自己肯定是给不了的,自己最多只能给钱…… 所以萧风拒绝了双修,专心的观摩二活佛的双修过程。二活佛并不反对,还希望萧风能多提宝贵意见。 明妃的两臂挂在二活佛的脖子上,两人唇齿交接,二活佛手握两个宝瓶,神情肃然,一脸庄严。 二活佛身边放着灌顶的法器,萧风能认出来,那是个头盖骨。至于是哪位高僧的,还是哪个信徒的,就不得而知了。 明妃开始动作起来,她的动作极具诱惑,据说有六十四种动作,但因为动作快慢不一,所以区分不清。 比起萧风练的极乐神功下半本儿上的那些超难度动作,明妃的动作因为局限在活佛的怀里,所以显得简单了些。 但因为是完全的单方面运动,片刻之后,明妃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赤裸的后背上布满了汗珠。 萧风身边的明妃羡慕地看着同伴,同时对不争气的萧风一声叹息,十分遗憾。 萧风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看着二活佛的脸。他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男人在此时应该有的激动。 那颗极乐丹,按理说早就应该上劲了,可二活佛似乎有能力把药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金刚杵上,其他部位都不受影响。 他的脸并没有变得更红,闭着眼睛也看不出眼中是否有血丝。 他的呼吸依旧平稳,两手握住明妃的宝瓶,也并没有揉摸按捏,似乎只是仪式的需要。 当明妃的动作越来越激烈时,二活佛平静的脸上终于开始出现了波澜,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这古怪神情不像是男人要达到巅峰时的表情,而是一种沮丧,失望,就像一件事儿马上要成了,却功亏一篑一般。 萧风曾经见过类似的表情,例如男人的精神斗志昂扬的时候身体却垂头丧气,或是发现拿错了小龙虾的手套时…… 二活佛的情绪显然不是来自于这些情况,萧风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二活佛找自己来的原因。 不管是真是假,不管有用没用,自己无意中都成了二活佛修炼过程的护法,他想借萧风所谓的佛缘来突破。 此等修行,如佛入魔,一线之间,心中若生出半分情欲,只怕对修行只有反噬,没有增进。 萧风在二活佛即将崩溃的那一刻,大喝一声,情急之下,也想不出高明的佛偈来,只能先借几句话了。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淫语听佛经。莫道此身沉苦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随着这一声大喝,那疯狂扭动的明妃一下僵住了身子,就像入定了一样。而一直入定的二活佛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在崩溃的一瞬间终于挺住了,就像要喷发的火山,猛然坍塌沉寂了一样,将所有能量都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然后,明妃如一滩软泥般地从他身上滑落,在地上摊开身体,竟然沉沉入睡了。 二活佛站起身来,忽然向萧风翻身便拜:“天师一言,惊破心魔,我悟了。这双修之道,当真凶险。” 萧风心说也不知道你悟了些什么,赶紧也回拜:“活佛,萧风对佛法所知有限,但请听萧风妄言一句。 修佛法门万千,双修之道实属非常道。即便可由此道入佛,但此道入魔只怕更容易些。 活佛若非在佛魔间挣扎许久,又哪里用得到极乐丹来辅助修行,又何需我的棒喝才能开悟?” 「大家若非在投票与催更之间挣扎良久,又何用我来催促?」 第七百一十八章 藏区之变 二活佛稳定心神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带着萧风走出密室,来到法殿中,在佛像下面盘膝对坐。 “天师一语中的,其实双修之道,确实是最容易堕入魔道的法门。 更有一些佛门败类,本就修行不够,却借此法行淫欲之事。 若不是这些年来的修行,始终破不了那层魔障,贫僧也并不想冒险走这一法门的。 此前修行,数次险些入魔,沉沦男女淫欲。今日侥幸,有所突破,今后再也不行此道了。” 萧风笑了笑:“活佛既然说我帮了忙,那我就厚颜请活佛也办件事儿,还了这份人情如何?” 二活佛肃然道:“天师有事请说,只要贫僧办得到的,绝不推辞!” 萧风指着身前庄严雄伟的佛像说道:“我想请活佛对着佛祖回答我,你可认识今日来申冤的女子吗?” 二活佛愕然道:“贫僧此前从未见过此人,不知天师何以发问?” 萧风紧紧的盯着他:“有人说,这个女子是大活佛看中的明妃,结果被拒绝了。 大活佛羞恼之下,示意土司对这女子进行惩罚,你与大活佛同在寺庙修行,难道不知道吗?” 二活佛惊愕万分,连连摆手:“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大活佛虽然也参过双修之道,但他浅尝辄止,并未深入。 且即便大活佛修行此道,也绝不可能做这种强征明妃之事。他佛法精深,岂会为男女之事自毁修行?” 萧风沉吟道:“那会不会是其他活佛所为,栽赃到了大活佛头上呢?须知佛门中不是没有败类的啊。” 二活佛依旧摇头:“佛门中虽有败类,贫僧也不敢把话说绝。但本寺中的活佛绝无可能。” 萧风挑了挑眉:“怎么活佛对寺中同修如此有信心吗?这可是在佛前说话,要谨慎啊。” 二活佛苦笑道:“倒也不是有信心,而是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天师刚才看见了,我的两位明妃,具身如何? 那女农奴天师也看见了,虽也算得端正俏丽,但比起这两位明妃来,也是尚有不如吧。 寺中活佛,无论是谁,只要放话出去要双修,征选明妃,自然会有信众主动上门,何须犯此等罪业呢?” 萧风默然片刻,忽然小声道:“真也好,假也好,你如今是二活佛,难道不希望大活佛出点事儿,被朝廷罢黜吗? 我今日辅助你突破,你我之间自然有些缘分。若你能全力支持我,我帮你当上大活佛也不是难事儿。 将来傻三的地盘打下来,国王兼国师,自然就是你的了,如何?” 二活佛愣了一下,陷入了沉默,显然有所心动,但随即就惊醒过来,满脸是汗,惊佩地看着萧风。 “天师果然是佛子转世,一日之内,对贫僧三次当头棒喝,帮我坚定信念,成就大道。” 萧风内心诧异,不明所以,表面却顺势而为,装得像真事儿一样,点头微笑,就差翘个兰花指了。 “天师观我双修,以精妙佛偈当头棒喝,帮我突破内心魔障,这是第一次。 天师劝我放弃双修之道,让我走大道修行,不走险路,防止入魔,这是第二次。 天师以是非心,名利心,功德心诱惑于我,让我再破一层魔障,这是第三次。 今日得见天师,数十年修行,厚积薄发,勇猛精进,当真是佛光乍现,天降甘霖!” 萧风心说你愿意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从你的表现来看,我大概也明白二土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与此同时,大土司通过与他相熟的喇嘛觐见了大活佛,大活佛虽然被深夜打扰,倒也没恼火。 “听说二土司从善如流,没有惩罚农奴,这是对的。人要识时务,如今朝廷势大,不能违逆。” 大土司点头道:“活佛,听说明天萧风就要把朝廷律法颁布整个藏区了,可有此事吗?” 大活佛看了大土司一眼:“土司在这寺庙中有很多善缘,消息自然灵通,正是如此。 今后土司的规矩,寺庙的规矩,都要以朝廷律法为纲,只可顺,不可逆。这也是大势。” 大土司笑道:“听说萧大人要带兵打入天竺,助活佛弘法,活佛才答应站在朝廷的一边,恭喜活佛了。” 大活佛淡然道:“弘法度人,是我一生的弘誓大愿。土司放心,待我成佛后,不会忘记土司多年虔诚礼佛,必会度化你的。” 大土司恭敬地行礼道:“多谢大活佛,我的佛缘不知深浅,也不知能否被度化。不过我有一份厚礼,要献给大活佛。” 大活佛看着大土司:“土司深更半夜而来,就是为了送礼的吗?” 大土司道:“不错,这份礼,只有今晚才能送,到了明天,就来不及了。” ……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一亮,萧风的大军并没有开拔。 不丹使臣急匆匆的赶来找萧风,却看见萧风的大营中各路通讯兵川流不息地奔跑着。 还有几个提着鸟笼子的汉人,穿着生意人的服装,这是潜伏在藏区的锦衣卫。 他们手里的鸽子,可以飞到藏区外面的川渝、草原等地,再由当地的锦衣卫将消息传递到更远处。 骑兵将朝廷的命令带到了藏区的每一个角落,一式两份的命令,一份交给当地土司,一份贴在当地寺庙的大门上。 土司看见命令当然火冒三丈,他们愤怒地撕碎了命令,然后也派出传令兵,让自家到拉萨支援的兵马全部撤回来! 妈的朝廷不给老子面子,老子也不给朝廷面子!老子是土司,是藏区世世代代的土皇帝! 寺庙里的喇嘛本来也打算撕掉庙门上的告示,结果跟着骑兵后脚到的,就是拉萨的僧兵,带来了大活佛的法旨。 活佛的法旨用词文雅古朴,充满佛性,但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如下。 各位活佛,各位喇嘛,这次的事儿高层已经谈好了,咱们这次站在朝廷这一边,都别胡搞! 朝廷的大军已经磨刀霍霍,自草原、川渝等地入藏了。土司们顶不住的,咱们也犯不上当垫背的! 而且朝廷承诺帮咱们打回天竺,让咱们在天竺弘扬佛法,建立政教一体,这是天大的功德,咱们都要成佛啦! 土司们本来气势汹汹地找到当地寺庙,要求活佛们出面向农奴们宣传,不要相信朝廷。 大家还是要服从土司,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把苦难当修行,把忍耐当功德,以求来世富贵或成佛。 结果赶到寺庙时,却发现寺庙在宣扬,朝廷就是佛祖派来护法的,朝廷的规矩,是佛法的一个小部分。 大家按朝廷的法令行事,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佛曰:皇帝乃是当世佛,本是如来幻化身。 当然也有农奴提出:“活佛,听说如今的皇帝崇道抑佛,如来幻化身怎么会不尊佛法呢?” 活佛想了想:“佛法无边,幻化无穷,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各有其妙。 如来幻化为当今皇帝,为佛教制造磨难。本就是为了考验那些对佛祖意志不坚定的人。 如今磨难已满,皇帝就派下佛子萧风大人,要将佛法带回老家,这是千百年来,历代帝王从未有过的大功德。 众位虔诚善信们,我们一起经历了佛祖的考验,没有背叛,没有迷茫,如今就要一起成佛了!” 农奴们欢呼雀跃,挤在大门前一字一句地研究朝廷的律法,虔诚得像读佛经一样。有看不懂的,喇嘛们还在旁讲解。 读着读着,农奴们陷入了狂喜之中,因为他们发现,朝廷的律法对他们,远比土司和寺庙的规矩要友好! 朝廷律法规定,一切土司,都称地主;一切农奴,都称佃户。 佃户有更换地主的自由,且与地主除土地租种关系外,并无其他所属关系。 朝廷学宫,当地寺庙,都要求开设平价医馆,平价诊疗,平价用药。民间借贷,利不可过三分,三分以上,朝廷不予承认。 至于土司手中的奴隶,律法中并没有直接予以解放,只提了无故杀奴者重罚。 就像大明那些签过死契的人一样,朝廷无法强行废止,只能等待慢慢消失。这就是时代的局限。 不过随着农奴们获得了自由,那些奴隶的日子也变得好多了。 原本土司们根本就不把奴隶当人看,因为农奴们就是他们源源不断的潜在奴隶池。 如今农奴变成了佃户,手里真正属于自己的奴隶,就成了不可再生资源了,土司们自然也不敢随意杀害了。 看了这些律法,农奴们对皇帝是如来幻化身这一说法越发深信不疑。 寺庙的规矩比土司的规矩好一些;所以寺庙比土司更接近佛祖。 如今朝廷的规矩比寺庙的规矩更好一些,那肯定说明朝廷比寺庙更接近佛祖啊! 现在就是活佛再说皇帝与佛祖无关,农奴们也不信了! 中国人几千年的信仰,有一个最直接的标准,就是哪个信仰能让自己过得更好,哪个信仰就是好信仰! 原本在土司们手里活得太惨,信佛后至少来生能过的更好;但如果有个信仰能让你今生就过得更好,你会选哪个? 土司们愤怒了,他们带上自己的兵马,来到寺庙前兴师问罪,要求活佛改口,要求农奴们退散。 但活佛们也不是好惹的,派出了僧兵对峙,并表示僧人们在弘法护法,敢进攻寺庙会下地狱的! 土司们其实对于下不下地狱,并不像农奴们那么在乎,但他们更在乎的是眼前的僧兵和农奴们。 往日如同羔羊一样温顺的农奴们,得到了佛祖和朝廷的双重支持,竟然硬气地站在僧兵一方,阻止土司们撕毁朝廷律法。 随即土司们纷纷得到了朝廷数万大军进入藏区的消息。朝廷的威压,农奴的觉醒,寺庙的背刺,让大部分土司意识到,大势已去,不能硬刚。 他们跑回家里,给了打扫卫生的管家一耳光,从垃圾里翻出被自己撕碎的告示,仔细地粘好,贴在土司府的门口上。 然后派出更快的骑兵,去追回前面传令撂挑子撤兵的骑兵,实在追不上,就把回来的兵马再送回去。 各地的学宫里渐渐出现了报名的孩子,各地的府衙渐渐有了告状的藏民。 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土司终于没能忍住,按照老规矩,杀了几个不听话的农奴。 然后他们就被农奴们告到了入藏后驻扎各地的朝廷驻军处,驻军二话不说,直接和土司的兵马开打。 由于开战的时候,喇嘛们喋喋不休地宣传,凡是对抗朝廷军队的人,战死后要入地狱,并且把地狱描述得栩栩如生,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土司们的兵马士气十分低落,很多士兵一边打仗,一边想着自己进地狱的惨景,很快就当了逃兵。 而朝廷驻军根据萧风的指令,对农奴们宣布,你们要是帮朝廷军队打仗,干掉了反叛的土司,他的土地就归朝廷了。 种朝廷的地,地租子只有原来种土司地的一半!这句话的巨大威力,和喇嘛们说帮朝廷打仗能上西天的威力差不多! 于是在双重buff的加持下,几个敢于反叛的土司,几乎都没有打出什么像样的比分,就直接被灭了。 剩下观望的土司们,直接宣布,以后我们就叫地主了,谁再敢说我叫土司,我就跟谁急!你们说对吧,亲爱的佃户们? 这一切都是随后的日子里发生的事儿,而此时的萧风,在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之后,终于准备开拔了。 不丹使臣激动坏了,骑着马在前面跑,跑一段发现大军还没动,又跑回来,着急一番后再往前跑,就像西游记里探路的孙悟空一样。 众活佛们也都出来为大军送行。本地两个土司的兵马也都回到了队伍中,此时军容齐整,士气旺盛。 活佛们为了激励士气,当然也说了一番为朝廷打仗能上西天的话。 并且特别强调,谁能打到天竺去,上西天后直接成金刚罗汉,有干部编制! 随后就是一场宏大的法事,为出征将士们祈福。 众位活佛亲自上阵,各持法器,不但喇嘛们跟随念诵,军队里的僧兵、藏兵们也都跟着吟诵,十分壮观。 法事接近尾声之时,大土司忽然站出来说道:“大活佛,听闻昨日二土司进献了一件珍贵的法器,为何不以此法器为大军加持呢?” 众人看向大活佛,大活佛看向大土司,脸色微沉:“大土司,本座并未曾收到过什么法器,你不要妄言,当心入拔舌地狱。” 大土司道:“大活佛,真的假不了,这寺庙之内,我也不是没有善缘之人。我有证人,能证明二土司进献了法器给你!” 大活佛摇摇头:“就算有人看见了他送什么东西进来,也与我无关,我没有收到法器,他应该是送给别人的。” 二土司火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活佛说这话,才会入拔舌地狱吧。 大活佛昨日找到我,说明日朝廷律法就要在藏区生效了,让我抓紧时间办一件事儿,难道大活佛忘了吗?” 大活佛语气平静:“二土司说的话,本座不懂。两位土司多年来供奉寺庙,送的东西多了,我怎么知道是什么?” 二土司愤怒地说道:“大活佛何以一下推个干净,难道真是要让我当替罪之人吗?枉我昨日还在萧大人面前替你遮掩!” 萧风哦了一声,看向二土司:“怎么,你昨日说的,让你惩罚女农奴,又杀人灭口的活佛,难道是大活佛吗?” 二土司点点头:“不错,正是大活佛!只是我当时不敢说罢了。谁知昨夜他派人找到我,让我抓紧时间办一件事!” 大活佛面色如常地看着二土司,一向充满慈悲的目光中,带出了阴冷和怒火,却一言不发。 萧风深吸一口气:“大活佛有什么事儿,要这么急着找你办呢?此事又与我今日颁布朝廷律法有何关系?” 二土司指着大活佛道:“大活佛精通一套密宗经文,颂此经文,可得延年益寿,无病无灾。 但这套经文却需要一套有大愿力的法器配合,才能有效。大活佛攒了这许多年,才终于攒齐,只差一件。 这件法器可遇而不可求,他已经寻觅多年,也让我帮他培养多年,最近才成功得到材料。 可惜今日你就要颁布朝廷律法了,大活佛告诉我,他答应了站在你这一边。 若等律法生效后,再制作法器,就属于背信,法器可能也会不灵了! 所以他让我连夜将材料送入寺庙,他亲自念经加持,连夜制作法器,就不算背信! 我亲自将材料送入寺庙,亲眼见到制成的法器,这难道还能有假吗?” 说到这里,二土司忽然向萧风悲愤地攥紧了拳头:“大人,你可知那件法器的材料是什么吗?” 「各位,你们可知票是要用来投的吗?」 第七百一十九章 金刚伏魔 萧风默然地看着二土司,又看了看大活佛,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要颁布的律法,以人命至重,莫非这种法器,是要以人命为代价的?” 二土司大声说道:“大人所料不错。大活佛那套法器中,唯缺一个人皮小鼓。 此鼓必要由天生哑女所制,因哑女无声,不能与人言语,便有与天地交流之力。 哑女需为纯洁处女,在十六岁时做法事加持,之后剥皮剔骨,以皮蒙鼓,以腿骨做鼓槌。 活佛们相信这人皮鼓敲响后可与天地神佛交流,让所持密法经文得到加持,获得大神通。” 萧风看着大活佛:“活佛,此事,可当真吗?” 大活佛淡然道:“人的皮囊,粘着灵魂之气,以此为法器,自然比牛马等物通灵。 藏区的大寺庙中,都有几件人皮人鼓所做的法器。但这些法器,或为高僧死后所留,或为信徒自愿供奉。 岂有活佛为求法器,指使他人戕害人命的道理? 二土司还说我对那女奴欲求不得,指使他报复,当真可笑至极! 二土司,你用心恶毒,毁僧谤佛,可见你多年以来所谓虔诚,都是虚假演戏罢了。” 二土司大笑道:“大活佛,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吗?我今天就要让萧大人明白,藏区之地究竟谁为首恶! 萧大人,我手中农奴中,有一女子,生下来天聋地哑,容貌端庄秀丽,一岁那年就被大活佛盯上了。 今年十五岁,还不满十六,大活佛本来让我再养上一年。可昨天晚上,他忽然让我把人送过去。 我问大活佛,时间还没到呢,大活佛说来不及了,明天律法公布,再行此事就不妥了。 何况这女子得过萧大人这样的佛子点化,差这几天无关紧要。我不敢违逆,只好连夜送人进寺了。” 萧风皱紧眉头:“什么叫得过我的点化?我认识这个女子吗……” 萧风忽然一惊:“是不是额头有颗红痣的女孩?” 二土司连连点头:“正是,她前几天放羊有幸遇到过大人,大活佛因此才说她已开天目,可以加持了。” 萧风看了大活佛一眼,大活佛摇头道:“一派胡言,天师莫要被此人所惑。” 二土司大声道:“你敢让萧大人搜你的法殿吗?我昨日亲眼看见喇嘛将女孩领进你的法殿的! 大土司的人说今天早晨,他的人还亲眼看见你在把玩那面鼓!你赖不掉的!” 大土司立刻声援道:“不错,我这些年来,对大活佛一直潜心供奉,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残忍! 我斥责了二土司,说他不该做这种事,可二土司说大活佛威胁他,不做此事,就会咒死他全家!” 眼看两个土司如此坚定,萧风看向大活佛的目光也越来越深邃,大活佛长叹一声。 “难怪,难怪,贫僧本想与人为善,你们却如此步步紧逼,原来是向祸水东引,让天师与我反目。 既如此,就请天师和二位土司到贫僧法殿里搜寻吧。贫僧愿意一证清白!” 众人本来见两个土司气势汹汹,胸有成竹的样子,都以为大活佛肯定是不清白的,想不到大活佛的成竹似乎更大! 萧风带着几个亲兵,大活佛带着几个活佛,两个土司带着几个亲随,一同进入了寺庙之内,直奔大活佛的法殿。 虽然同是活佛,大活佛的法殿之内明显要比二活佛的阔气,金银法器摆满了屋子,一看可知粉丝更多。 其中几件法器特别醒目,有镶金的人头骨做成的碗,有指骨做成的念珠,都被盘得锃明瓦亮,温润如玉。 大活佛一一讲解,这是某位高僧去世时发愿留下的遗骨,那是哪位信徒捐赠的遗骨,一直走到一幅精美的人皮唐卡面前。 “这是我上一世圆寂时留下的皮囊,如今看见,格外亲切啊,就像看见了上一世的我一样。” 萧风点点头:“你的上一世还给你留了点东西,我的上一世除了记忆,什么没留下。” 大活佛惊喜的看着萧风:“我就说你是佛子转世!你上次圆寂后多久找到的这具肉身?” 萧风面目改色的说道:“五百年吧……” 大活佛一愣,心想你这不是转世,你这是被压山底下了吧。他以为萧风在调侃,也就不以为意。 二土司在一堆法器之中,忽然发现了一面小巧的皮鼓,那鼓面看上去就很古怪,看着极薄,上面画着咒语。 二土司大喜,拿起小鼓来,质问大活佛:“你说,这是不是人皮鼓!你说!” 大活佛点头道:“不错,这正是一面人皮鼓,是一位十六岁的聋哑女孩供奉的法器。旁边那对鼓槌就是她的腿骨。” 二土司狂喜的指着大活佛,看着萧风:“大人,你听见了,你看见了,他自己承认了呀!” 萧风也能看出来,这确实应该是人皮的,但他看向二土司的目光,就像大活佛一样,像看着一个傻子。 “二土司,这面鼓,看起来没有五十年,也有三四十年了吧。你说的女孩,是昨天送进来的?那应该还有一面鼓吧?” 二土司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高兴早了,他沮丧地放下小鼓,继续寻找着。 但他翻捡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迟疑,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既然大活佛早就有了这么一件法器,那他有什么理由着急在律法出来之前冒险再做一面鼓呢? 当整个屋子都搜完了,并没有看见第二面小鼓后,二土司的目光渐渐滑向了大土司,带着狐疑和不解。 是大土司告诉他,大活佛一直缺少一面人皮鼓,就可以凑成法器。至于消息来源,额上面有人。 是大土司告诉他,大活佛一直盯着那个哑女。消息来源,同样是额上面有人。 也是大土司告诉他,萧风和那哑女说过话,给过银子。消息来源是额到处有人。 他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大土司本来就擅长搞这种消息人脉,鸡鸣狗盗之事,他的消息可信。 大土司说趁律法颁布之前,把哑女献给大活佛做法器,然后明天一起揭发大活佛的行为。 以萧风的性格,他一定会和大活佛翻脸。到那时候,大活佛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即使知道是两个土司搞的鬼,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被迫站在土司们的一边,对抗朝廷。 当然最理想的是萧风红了眼睛,大喝一声,一刀劈了大活佛。那样一来,不需要寺庙再动员,整个藏区都会群情激奋,反对朝廷。 就算萧风顾全大局,大土司告诉二土司,那个姓召的炮仗也可以利用。到时候偷偷给他制造个机会,让他一刀捅了大活佛也不是不可能的。 却不料如今形势急转直下,聋哑女孩的尸体找不到,法器找不到,大活佛本来就有这件法器,嫌疑就更小了。 二土司艰涩地开口道:“大哥,你不是说你的人看见了……” 大土司点头道:“我是说确实有人看见大活佛在把玩一面人皮小鼓啊,可并不知道这鼓是新是旧啊!” 正在此时,寺庙外面传来喧哗声,一个高大的铁棒喇嘛拉着一个小女孩,从附近的僧舍中走出来。 铁棒喇嘛走到大活佛面前,将铁棒往地上一顿,躬身行礼。 “大活佛,昨日夜间,二土司送了这个女孩儿来给大活佛,说是要供奉做法器。 我将她领进法殿时,大活佛正在入定,我不敢打扰,就安顿女孩住进了附近的僧舍里。 刚才我听到有人吵嚷,与这女孩儿有关,便带过来了。大活佛,当真是要制作法器吗?” 大活佛恍然大悟,摇头斥责道:“法器当为信徒诚心供奉,才有神效。这女孩家人都未露面,怎知是心甘情愿的呢? 何况这等事在过去也就罢了,如今朝廷律法已经颁布,我的法旨也已经送出拉萨,发往各地。 以活人做法器,与朝廷律法相悖,从今后自然是要禁止的。你好生糊涂!” 那铁棒喇嘛低头称是,表示自己要回去写上一百遍忏悔的经文。 女孩一直惊恐的看着身边的所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萧风伸手接过她的手来,拍了拍她的头。 女孩抬头看见是萧风,想起了他给她银子的事儿,眼神顿时安宁了下来,紧紧的贴着萧风不动了。 大土司忽然翻身跪倒,痛哭流涕:“大活佛,是弟子的礼佛之心不够虔诚,竟然怀疑大活佛妄言抵赖! 我听信了二土司的一面之词,激于义愤,指责了大活佛,却不知大活佛慈悲为怀,对朝廷诚心实意。 我如同受到了当头棒喝,忽然顿悟了,信佛礼佛,就是要与朝廷为纲领啊。还请大活佛免除我的罪业。” 大活佛微微点头:“此间事中,并无你的参与。你是听二土司说进献法器之事后,激于义愤,其心可嘉。 我佛慈悲,岂会怪罪善心之人?何况大土司平时虔诚礼佛,乐善好施,本就是各地土司的楷模。 今日一朝突破,悟到了佛法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佛缘自然更深一层,可喜可贺!” 两人商业互吹一番,竟然瞬间都变得洁白无比,一个成了绝对的圣僧,一个成了土司的楷模! 二土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忽然间全明白了,他指着大土司怒吼起来。 “你这阴险的狐狸!你这恶毒的毒蛇!你骗了我!你和大活佛联手骗了我! 你早就看出形势不对,不敢和朝廷对抗,所以联合大土司投靠朝廷,背叛了土司们,你好无耻啊!” 大土司一言不发,只是双手合十,一副还在为自己的过错忏悔的架势。 但大活佛此时已经升座了,周围聚满了活佛和喇嘛们,大活佛宝相庄严,声若洪钟。 “二土司不敬三宝,诋毁佛门,处心积虑,假扮佛门信徒几十年,真乃魔王信徒,鱼目混珠。 且因自身私欲,与其子先后玷污同一女子,不知罪孽深重,凡欲戕害其夫,虽有人形,行如畜生! 之后又杀人灭口,嫁祸本座,此等恶行,残忍无耻,令人发指,当真是恶鬼重生! 我佛门净地,不容此恶鬼踏足,铁棒喇嘛,僧兵们,将他给我赶出去!” 大活佛又转身看向萧风:“大人,此人该当何罪,非我佛门能判,还请大人以朝廷律法主持公道!” 萧风看着仓皇四顾,无能狂怒的二土司,内力叹了口气,脸上却满是怒色,愤恨程度甚至超过了大活佛。 “二土司,你玷污女子,割其夫舌头,我念在是此前之事,并未深究! 你儿子玷污女子,还要挖其夫的眼睛,我念在朝廷律法行之不久,不愿不教而诛,也未追究! 我只是让你将放过这夫妻二人,让你赔偿一二,你表面顺从,暗中竟然将二人杀害,还要嫁祸给活佛! 就算没有以这个女孩做人皮鼓之事,你也早已死罪难逃,今日就在这活佛法殿中,你死期到了!” 二土司指着大土司狂吼道:“这些都是他给我出的主意!都是他的主意啊!” 大活佛吃了一惊,忙道:“天师,此乃佛门清净之地,不可妄开杀戒……” 萧风心里冷笑,你想把杀死土司的名声都推给朝廷,你却不沾因果,哪有那种好事儿? 萧风大喝一声:“强宾不压主,此乃佛祖法地,见此恶鬼,岂能不金刚怒目,法杖除魔?” 说完他一把抢过身边铁棒喇嘛的狼牙棒,对准二土司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当头棒喝! 二土司大骇,转身拼命地跑,但他哪里跑得过萧风,萧风虽举着沉重的铁棒,仍不过一个箭步就追上了他。 当头棒喝,直接把二土司的脑袋喝进了胸腔里,二土司似乎在胸腔里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随即倒地而死。 萧风转身把铁棒扔在了大活佛的法座前,微笑着拍了拍手,又上前拍了拍大土司的肩膀。 “二土司没了,这片地方只怕就要辛苦你来管理了。你可得好好活着,否则你也死了,这一大片地可就都归朝廷了。” 大土司两腿一软,忙不迭的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多谢萧大人的信任,我……小人一定勤勉努力,效忠朝廷!” 萧风皱眉想了想:“不过二土司死的突然,他手下兵马必然不服。你想吞并也不是容易的事。 不如这样,你带着你的兵马,和我一起裹挟他的兵马上前线一趟。 如此一来,我可以帮你正式申请朝廷的官职,你不但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手他的土地和佃户,当朝廷和其他土司发生冲突时,你还有理由出兵平叛,加官进爵!” 大土司刚一犹豫,萧风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你若是不听我良言相劝,我现在就出去告诉大家,是你杀了二土司,再联合二土司的人一起灭了你!” 大土司大惊,看向大活佛,大活佛点点头:“贫僧会为你祈福的,祝你凯旋,加官进爵,来生成佛。” 眼看大活佛完全没有立场,大土司也不敢违逆萧风,只好苦着脸点点头。 萧风冲大活佛一拱手:“如此,我就带兵出发了。活佛还得去说两句吧。” 大活佛知道萧风的意思,只得跟着萧风走了出来,众活佛们带着全套的法器,抬着二土司的尸体走了出来。 一见主人被杀,二土司家的藏兵顿时哗然,便要动手,萧风一挥手,大土司也一挥手,无数的刀枪瞬间包围了二土司家的兵。 关键时刻,大活佛在法器的庄严乐声中登台而立,大声疾呼。 “二土司家的士兵们,奴仆们,农奴们!二土司陷害活佛,不敬佛祖,对抗朝廷,残害人命! 如今佛祖显灵,当头棒喝,二土司已经伏法,你们不要附逆作恶,否则就是死了,也要下地狱的!” 二土司的士兵们顿时犹豫了,死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死后还要下地狱啊,这太惨了吧! 萧风大声道:“跟着我去前线,救不丹,打傻三!活下来的荣华富贵,封妻荫子,死了的金册注名,往生极乐!” 大活佛立刻补充道:“不错,萧大人要打回天竺去,建立真正的佛国。这是佛家护法西征,功德无量! 凡打过不丹,进入天竺的,将来佛国建立,本国……师允诺你们活着为官,死后证金刚、罗汉果位!” 大活佛本来想说成佛的,后来一想,这军队的人也太多了,哪有那么多佛的果位啊,就是菩萨果位也不够分的。 还是说金刚、罗汉更靠谱一点,这个道理和萧风用拿下小花来激励狗蛋儿是一样的。给员工画饼也不能画得太大,容易撑死。 对**派,首先要有强大的武力压制,然后再进行攻心战术,这一招无往而不利。 片刻的混乱之后,藏兵们迅速调整了人生目标,从忠于土司,变成了忠于朝廷,忠于活佛,忠于官员前途和金刚罗汉果位。 萧风的大军终于开拔了,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浩浩荡荡直奔不丹而去。 不丹的使臣热泪盈眶,一马当先地跑在前面,狂风把他骂人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后面萧风的耳朵里。 “妈的这帮混蛋,屁大点的事儿,折腾了好几天,别人家里都着火了,真是太不推己及人了!” 「你们不给我投票,太不推己及人了!」 第七百二十章 不丹边境 大军一路前行,队伍中的人各怀心思。 不丹使者的心思最单纯,恨不得一夜之间就飞到不丹,解救自己的亲人。 但奈何几万大军毕竟不是快速反应部队,虽然主力都是骑兵,但后面还运载着大量的辎重粮草呢。 粮草其实占的地方还有限,一部分是入世观的最新产品压缩饼,一部分是蒙藏特产牛肉干儿。 这两种都是干燥到无护翼也不侧漏的东西,脱水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真的不占什么地方。 真正占地方而且分量沉重的,是大量的子弹。萧风之所以敢带着两万精兵直扑不丹,除了藏区能补充兵力外,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个。 带着足够弹药的大明火枪骑兵,几乎可以碾压目前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陆军,这就是武器的代差。 所以不管不丹使者再怎么催,萧风都不会冒险轻骑突击,丢下辎重粮草。 自古奇兵因无奈,破釜沉舟赌死生。他人数虽少,实力占优,吃饱了撑的,出什么奇兵呢? 再说了,不丹虽然是大明属国,毕竟距离大明太远,和藏区也闹过几次矛盾了,对这样的,施恩要图报。 一个人刚掉进水里,你就把他捞上来,他会觉得不过如此,没准自己扑腾几下也能上来呢。 一个人刚饿一天,你就给他饭吃,他会以为就算你不给,别人也会给,而且没准觉得自己再饿几天也死不了。 雪中送炭,你总得等雪下得厚一点了,这炭送得足够温暖。否则人家只会用来吃个火锅…… 大土司则是另一番心情,忐忑不安,喜忧参半。 以大土司的聪明,他当然能感觉到萧风已经识破了自己和大活佛联手,陷害二土司的手段。 他本来也没指望肯定能骗过萧风,但他不怕。因为二土司死了,这片地方要想稳定,朝廷需要他。 因为他如果也死了,那剩下能管理这一大片地方的,就只有当地的寺庙和活佛了。 土司管理一片地方,农奴们的忠心度其实是有限的,所以土司们才需要寺庙活佛的合作。 但让寺庙直接管理一片地方,那很容易就变成了政教合一的木棉,这是朝廷更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大土司被识破后并没有太惊慌,直到萧风让他逼迫他随军而来,他才有些拿不准萧风的想法了。 萧风说的官方理由,也并非不可理解。二土司刚死,二土司手下的兵马人心浮动,所以需要活佛的洗脑。 但即使如此,大土司和二土司的军队互相敌视,在半路上发生冲突也很正常。 萧风的两个大将军,一个萝卜一个坑,根本分不出人手来管理两个土司的兵马,何况语言也有些不通。 所以萧风要求大土司带着藏区兵马随行,以他的身份和兵马,保证藏兵队伍的稳定,无可厚非。 何况萧风承诺,只要平安打下这一仗来,就给自己向朝廷申请加官进爵,到时自己可就成为了藏区第一个藏官了! 看萧风这架势和手段,明显已经用胡萝卜控制住了活佛们,朝廷很快就会把藏区的土司都变成地主,农奴都变成佃户了。 正是因为看出这个趋势无法阻挡,大土司才及时闪身,背刺了二土司,让自己也站在了朝廷的一边。 真到了朝廷掌控藏区时,自己官员的身份就相当重要了,其他土司都变成地主了,自己却成了官员,鹤立鸡群啊! 大家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终于来到了大明和不丹的交界处。 这里遍地都是逃难者的帐篷,大部分是不丹人,也有一部分原本住在交界处的藏民,担心被战火波及,往后撤退了一段路程。 霍金斯的联军已经彻底占领了不丹,俘虏了国王,但还未能彻底征服不丹的人民。 不丹不甘沦陷的人民,和藏区边界的藏民,组成了游击队,骚扰着霍金斯的联军,让他的军队前进缓慢。 即使缓慢,霍金斯的联军也已经跨过了不丹国境,正式进入了大明的藏区,这也证明了霍金斯绝不仅仅是冲着不丹来的! 看见大明军队的旗帜,那些逃出了帐篷,隐蔽在附近的不丹人和藏民们欢呼着跑了出来,乱哄哄的喊成一片。 因为有不丹语,藏语,汉语夹杂在一起,所以大家的呼喊十分杂乱,但表情是一致的,那就是:你咋才来泥? 不丹使臣和这些游击队员们一一拥抱,抱头痛哭,不断地解释着自己的不容易。 “不是兄弟我不卖命啊,我是真催不动他们啊!他们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他们自己先打完了架才来的!” 稍后,这些游击队员的首领被叫进了萧风的大帐中。两个首领一个是不丹的王室,是个庶出的王子,另一个是藏民,当地的小土司。 萧风详细询问了两人手中的武装力量,两人大概统领着三千左右的兵马,武器比较原始,就是弓箭和刀子。 萧风对两人的抵抗运动进行了表彰,并口头承诺会给他们申请朝廷的嘉奖。然后告诉他们,你们的这支队伍,给我打个头阵。 两个首领惊呆了,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正规军,怎么还让我们这帮勉强支撑,死里逃生的人当先锋呢? 大明援军没来的时候我们浴血奋战,大明援军来了还是我们浴血奋战,那大明援军不是他妈的白来了吗? 萧风笑道:“二位不要误会,我们刚到此地,动静还不大,估计不列颠人还未必知道我们已经到了。 所以让你们再去冲一下,许败不许胜,只要把敌人引进我们的埋伏圈即可!难道你们不想报仇吗?” 两人恍然大悟,不丹王子攥紧了拳头:“我去!我们这支队伍,平时打了就跑,敌人对我们很头疼的。 现在发现我们主动进攻,觉得有一举见面我们的机会,一定会追上来的!我要为国人报仇!” 小土司有些犹豫:“大人,不列颠人虽然离我们很远,但顶在前面的傻三儿军队离我们其实并不远。 万一他们有消息渠道,直到大明援军已经到了,只怕会龟缩不出,大人的计划就泡汤了。” 萧风一挥手:“他们为什么叫傻三儿?因为他们傻!他们要有这么机警,也不会被不列颠人占领驱使了! 再说了,就算他们真的忽然聪明了一把,直到大明援军来了,不敢出来,咱们也吃不了什么亏啊。 最多是我的包围圈白设了,但你们也可以狠狠的咬对方一口,出一口恶气,打了就跑,有啥不好?” 确实没啥不好,只是动作要快,不能给对方获得信息,反应过来的时间。所以两个首领拾掇了一下,立刻就出发了。 悄悄的摸到靠近分界线的地方,就看到了已经跨越了边界的傻三儿部队。此时天色将晚,傻三儿部队正在埋锅造饭。 空气中飘荡着浓厚的咖喱味,不要怀疑时代,傻三儿从青铜时代就开始吃咖喱了,每个傻三儿的基因里都有咖喱。 不夸张地说,傻三儿们的小蝌蚪在游泳时,其游泳池里的液体,一半儿是恒河水,一半就是咖喱! 此时正沉浸在咖喱香味里,幻想着马上就可以饱餐一顿的傻三儿士兵们,正敲着饭碗唱着歌,忽然就被袭击了! 为了不暴露大明援军已到,游击队使用的仍然是弓箭,但这次他们进攻的规模比以往都要大很多。 以往为了不被敌人一网打尽,游击队都是分成几个小队行动的,今天这样三千人孤注一掷,前所未有。 被突然袭击打蒙了的傻三儿们混乱了一阵子,并且被迫后退了一段路程,茫然地看着对手。 这些以往只会猫在草丛里、石头后面放冷箭的家伙,今天竟然这么嚣张地进攻,这事儿看着不太对劲啊! 但乱了一阵子,退避三舍的傻三儿们发现游击队除了人数增多,武器和打法都没有变化,开始回过味儿来了。 他们发现游击队冲到他们的饭锅面前,大吃起来,傻三的指挥官愤怒的喊了起来。 “这是一次掠食行动!那些残兵败将们一定是食物耗尽了,他们没有吃的了!所以才趁我们做饭的时候来偷袭! 勇敢的士兵们,咱们立功的时候到了,一举歼灭这些败兵,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蹲坑的时候被人捅屁股了!” 傻三儿的大部队停住后退的脚步,开始反冲锋。正在大吃的游击队立刻扔下饭锅,掉头就跑。 游击队有游击队的优势,他们熟悉地形,跑得飞快,傻三们追到锅前面时,他们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傻三儿们追到跟前儿,本能的停住了脚步,看向自己的饭锅。指挥官急得大喊大叫,让他们继续追击。 但傻三儿们饥肠辘辘,对指挥官的呐喊充耳不闻,只顾看着自己的饭锅,希望能先吃饭,再说打仗的事儿。 香喷喷的米饭还在,香喷喷的肉汤还在,香喷喷的咖喱还在,香喷喷的沙子和泥巴…… 傻三儿们愤怒了,不用指挥官催促,个个像是蹲坑时被捅了屁股一样,狂叫着追赶游击队,恨不得把游击队捣成咖喱! 游击队在前面狂跑,傻三儿们在后面狂追。游击队三千人,傻三儿的先头部队一万人。毫无疑问,游击队只要被追上,一定是被全歼。 所以傻三们追得不遗余力,游击队跑得毫无保留。傻三儿们燃烧的是怒火,游击队燃烧的是希望,动力都十分强劲。 傻三儿军队中虽然不是都配了火枪,但也有一部分,一边追一边冲着游击队放枪,可惜距离太远,没有杀伤力。 当指挥官意识到已经追得有点太远了的时候,傻三儿们的怒火也终于燃烧得差不多了,他们开始将脚步放缓。 游击队也跑不动了,停下来喘气,双方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两两相望,眼神儿都很复杂。 指挥官忽然警觉起来,他挥动着双手,让队伍撤退,退回到营地去。 然而已经晚了,两边的山石后面,响起了号角声,喊杀声,两只骑兵队伍冲了出来,大明的旗帜迎风飞扬。 傻三的指挥官大惊,立刻指挥部队应敌,但他们刚举起枪来,大明火枪的枪声就响了起来,又快又密又急。 大明火枪的射程更远,骑兵像放风筝一样,在外围奔跑放枪,很快就将傻三队伍中的火枪队打光了。 此时以逸待劳的藏兵和僧兵们一拥而上,夹杂着游击队的反击,用弓箭压制住傻三儿的队伍。 大明的火枪骑兵从主攻变成了辅助,用火枪压得傻三儿们抬不起头来,只能任凭对手狂射。 傻三儿的指挥官知道今天中了埋伏,必败无疑,带着部队疯狂撤退。大明的联军随后掩杀。 指挥官带着一部分骑兵没命地逃跑了,剩下那些步兵之前追杀游击队,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哪里还能跑得动? 一战过后,大明联军以极小的伤亡消灭了这支傻三儿的前锋部队,打了个开门儿红,顺势也将战线直接推到了不丹的国界之内。 在不丹王宫里搂着王妃的霍金斯,心里十分得意。他之所以占领了不丹后,没有急于进军,其实有三个原因。 第一是稳固已经占领的阵地,肃清不丹的游击队。他深刻的了解佛朗机人被不列颠偷家的痛苦,决不能在自己身上重演。 第二是在等待大明的反应,进而决定下一步的行动速度。自从他将极乐丹卖到藏区后,藏区内部的复杂统治,他也略知一二。 大明在藏区的统治并不稳固,如果大明的兵马进入藏区,没准会有很大的内耗。如果能两败俱伤,自己再进攻藏区岂不是事半功倍? 第三是不丹的美女比傻三儿的要好看不少,风景也好不少,霍金斯真的是有些流连忘返了,给自己找了不少借口多呆几天。 所以他把国王囚禁,自己住进王宫,都有些动心,把傻三儿的首都迁到不丹了,然后自己登基当傻三儿的皇帝。 现在自己虽然大权在握,但毕竟还不是皇帝,只是女王授权的总督,只能算是土皇帝,太土了。 当然不丹作为首都,距离大明的疆土太近了,但自己可以继续往藏区入侵,开疆拓土啊! 然而就在此时,前线传来的消息,打碎了霍金斯的美梦。侥幸逃命回来的指挥官,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霍金斯,大明军队来了! 当然指挥官没敢说自己被诱敌深入包了饺子,只说大明军队全是骑兵,速度极快,从天而降,强攻猛打! 自己虽然率军顽强抵抗,但无奈人数不够,火枪不够,最终寡不敌众,在杀伤了大量明军之后,虽败犹荣的被全歼了。 霍金斯松开手中的王妃,提好了裤子,遗憾的走出王宫,跨上自己的战马,拔出了指挥刀。 “不列颠的勇士们,傻……杀气腾腾的女王新战士们,大明的军队来了,你们为女王立功的机会到了!” 几千不列颠人,驱赶着十几万傻三儿的部队,向边境逼近。 当在高价弄来的望远镜里能看见大明军营的时候,霍金斯停下了队伍,安营扎寨,和大明的军营展开了对峙。 为了这次战争,霍金斯做足了准备,从不列颠运来了更多的火枪,不但几千不列颠人荷枪实弹,十几万傻三的部队里,也装备了一万多条火枪。 当然女王如此大出血,并不是因为青春期导致的,而是霍金斯实实在在地给女王贡献了很多金银。 傻三儿国度里历来不缺黄金,萧芹的日本历来不缺白银,霍金斯统治着傻三儿,又何萧芹做着生意,金银自然滚滚而来。 所以霍金斯此时底气十足,觉得大明不过是打了自己个措手不及,两军硬碰硬的对垒,优势绝对在我! 不出霍金斯的意料,自己的大营刚刚扎完,大明阵营中就派来了通讯兵,宣称要与霍金斯谈判。 霍金斯哈哈大笑:“要谈判可以,但我不会你们的营地,我也不接受什么中立的地方,如果有诚意,让你们的使臣来我这里! 记住,官儿越大越好,如果派个小人物来谈判,那就不用来了!必须是官大能做主的!” 通讯兵把霍金斯的要求带了回去,萧风微微一笑。 “来人,升帐,把召平安和大土司都给我请过来!” 「来人,把投票和催更都给我搞起来!」 第七百二十一章 火线提拔 召平安和大土司来到萧风的大帐中,看了看对方,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组合是要谈些什么。 萧风二话不说,直接展开了一道圣旨:“召平安接旨!” 召平安神色平静地撩起衣袍,跪在地上:“臣,召平安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召平安治理地方多年,政绩卓然。担任钦差,剿匪有功。 升任为青藏总督,总督青海、藏区事务。随军期间,仍归萧风调度,钦此!” 召平安一愣,但什么话也没说,而是按规矩磕头谢恩,起身接旨。 萧风微笑着拍了拍召平安的肩膀:“老兄你作为钦差,深入丐帮,立下了大功劳。 这份圣旨是我出京前请下来的,万岁让我找合适的时机宣旨,恭喜老兄了。” 大土司惊呆了,他虽然对朝廷的事儿了解得不算很多,但青藏总督的分量他还是很清楚的。 这些日子一路同行,大土司对召平安的底也摸得差不多了,知道他虽当过钦差,但不过是个区区县令。 从县令直接升到总督,这是什么速度?雪山上的雄鹰也飞不了这么快这么高啊,这是窜天猴的速度啊! 萧风看了大土司一眼:“看见了吧,我言而有信,他出生入死了一回,直接就从七品升到二品。 所以只要你肯为我效力,青藏总督虽然当不上,给你要个藏区巡抚当当,估计也不难!” 大土司激动万分,藏区巡抚是什么概念?总督一人之下,藏区所有官员之上,连大活佛也不好使! “大人之威风,小人早已耳闻目睹,岂敢有半分怀疑?大人放心,但有所命,小人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萧风一拍桌子:“好,就冲你这句话,我现在就给你一个赴汤蹈火的机会! 我要派使臣去不列颠人的阵营谈判,召平安自然是正使,但还缺一个副使,这个立功的机会,非你莫属!” 大土司差点昏了过去,别人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是大家都感动一下罢了,怎么到了萧风这儿就要马上兑现呢? “大人,这……我不适合当副使啊!那个那个,我对朝廷之事不了解,万一说错了话……” 萧风摇摇头:“这个你不必担心,你什么话也不用说,都是召平安来说。万一对方有不懂汉语的,你就用藏语翻译一下。 我知道傻三儿们很多听不懂汉语,但能听懂藏语的。毕竟不丹语和藏语是同一个语系。” 大土司苦着脸还想推辞,萧风沉下脸来:“大土司,我问你几个问题,问好后,你再回答去不去也不迟。” 大土司连连点头:“大人请问,小人知无不言。” 原本在拉萨时,大土司从未自称过小人,但如今形势不同了,人离乡贱,独木难支。 虽然自己也带着兵马,但压根也没敢想过能跟萧风掰手腕。萧风的两万兵马,虽然数量不多,但太可怕了。 何况二土司的兵对大土司十分敌视,僧兵们受到大活佛的要求,绝对服从萧风的领导,大土司不敢有任何想法。 萧风低声道:“你挑唆二土司诬陷大活佛因双修逼迫女农奴,又暗中派人跟踪朝廷的队伍,得知我与聋哑女孩有过接触,对不对? 然后你挑唆二土司将聋哑女孩献给大活佛,让大活佛把聋哑女孩做成法器,以此激怒我,让我和大土司翻脸,对不对? 可你在寺庙里的眼线,早就告诉你,大活佛已经和我达成了协议,也知道朝廷大军非土司们所能抵抗,对不对? 所以你一边挑唆二土司,一边找到大活佛,将二土司的所有行为,都归罪到二土司自己身上,而你则成了保护活佛的功臣,对不对? 你和二土司祖辈争斗,势均力敌,如今你利用大活佛和朝廷,将二土司一举击败,自然就可以吞并他的土地和农奴,对不对? 大活佛得到了你的恩惠,自然早已暗中和你达成协议,不会反对你吞并土地。而你站在了朝廷的一边,想来我也不会反对,对不对?” 萧风这一连串的问题,每一个“对不对”都像重锤一下敲在了大土司的心坎儿上,砸得他眼冒金星。 大土司知道萧风没那么好骗,但也没想到萧风看得这么透彻,惊慌之下,只能连连称是,连连告饶。 “大人目光如炬,洞见万里,小人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小人与二土司祖辈争斗,小人只是借力打力。 虽然有利用大活佛和大人的小心思,但大人你大人大量,这些小手段在朝堂中必然是常见的,又怎会与小人计较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朝堂倾轧,我见得多了;地方纷争,我也见得不少。 这个世界本就有强有弱,有高有低,阴谋阳谋也都是争斗的一部分。我自己也用过,无可厚非。 可你的谋划中,牺牲了那对无辜的农奴夫妇,仅仅是为了散播陷害活佛的风声,布下疑阵,你就让二土司杀了他们。” 大土司目瞪口呆,小声道:“大人,那……那不过是两个农奴而已啊。何况我只是出的主意,杀人的是二土司啊!” 萧风静静的看着他:“农奴的命就不是命吗?以你的聪明才智,你本可以想到不用死人的计划吧。 只是你压根就懒得去想,为了保住两个农奴的命而设计更复杂的计划,就像为了不压死两条虫子而改换车辙一样,对吗?” 大土司想了想:“大人,小人并没有不把农奴的命当命。小人确实是迫于无奈,这个计划里绕不过去这两条命,请大人恕罪。” 萧风哦了一声:“明白了,其实你还是尊重农奴的性命的,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为了成大事,不得不做出牺牲。” 大土司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小人也知错了,小人愿意出钱请活佛们为他二人大做法事,超度亡魂。” 萧风开心的看着大土司:“本来其实我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的,觉得让你去当副使太危险了。 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舒服多了。我现在为了成大事,不得不派你二人去出使,实在是绕不过去了。” 大土司大惊,连连摆手:“不不不,大人,这万万使不得,还请大人饶命啊!” 萧风沉下脸来:“怎么,成大事者,岂能在乎绕不过去的人命?本官也是迫于无奈啊!” 大土司也急了:“大人,自古尊卑有别,两个农奴的性命岂能与我的相提并论?” 萧风笑道:“农奴的命自然比不上你的命,可你谋划的大事儿不过是吞并二土司的那点破地。 我谋划的大事儿却是两国之战,这两件大事儿相差的程度,要比农奴和你的命相差的程度大吧?” 大土司还要狡辩,召平安冷冷地开口道:“就算你的命比农奴的尊贵,难道本督的命还没有你的尊贵吗? 本督为了朝廷大事,都能亲自当使臣去谈判,你一个小小土司,命就金贵到这种程度了?” 召平安刚接完圣旨,立刻就满口“本督”了,也是过足了官儿瘾,气势十足,直追胡宗宪。 大土司哑口无言,只是咬牙切齿,目光快速闪动。萧风就像没看见一样,安慰他道。 “我也知道当使臣是很危险的,不过我这是给你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得懂得珍惜。 只要这次出使完成,你之前害死两个农户,戏耍我的罪过,就一概都不计较了。而且答应给你请的官职,依旧有效! 何况你想想,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呢。你陪着青藏总督出使,目光焦点都在他身上,你不过是撑撑场面罢了,能有多大危险?” 大土司想想也是,何况现在真要跟萧风翻脸,只怕是必死无疑。不说军队上的绝对优势,就是萧风的武功,他也是见识过的。 眼下萧风手里虽然没有铁棒,但萧风要想当头棒喝他,材料遍地都是,他可不想重蹈二土司的覆辙。 当使臣虽然是很危险,但至少也有一半儿生还的机会,毕竟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嘛! 想到这里,大土司只好同意了陪召平安出使。召平安换上总督的官服,一手持圣旨,一手拿杖节,昂然而行。 大土司跟在召平安身后,提心吊胆,左顾右盼,觉得随行的兵士实在是太少了。 “召总督,这么几十个士兵,如何能护咱们安全啊,再多带点人吧!” 召平安摇摇头:“这些人太多了,都回营吧,我们俩去就够了。咱们是深入敌营,带一个人和带一百人没区别。 何况你要带得太多了,对手还以为咱们要趁机劫营呢,能放咱们进去吗?精神点,别跌份儿!” 大土司倒是想精神,奈何看着身后的士兵纷纷听命令停下脚步,身边就剩召平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精神不起来。 坐在帐篷里带着不列颠亲信指挥官们研究战术的霍金斯,听说大明真的派来了使臣,而且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十分吃惊。 当他听说正使是大明青藏总督时,更是惊讶到了极点。自己也是女王任命的总督啊,但自己可绝不会孤身跑进敌营去谈判。 所以霍金斯对于来使的身份十分怀疑,特意派人把不丹国王押过来当鉴定家。 不丹国王当王子时就曾去过大明京城,对大明文化十分精通。 当不丹国王一看见召平安身上的官袍,就立刻激动起来,连连点头,泪如雨下。 “果然是大明的总督啊!大明没有忘记我们不丹,大明来救我们了! 霍金斯总督,我看你还是好好和谈吧,你虽然打得过不丹,但你是打不过大明的!” 霍金斯哼了一声:“做一套衣服有什么难的,我就不信大明真的会派堂堂的青藏总督来当正使!” 两人说话之间用的是翻译,将不丹语翻译成了英语。下面和召平安的对话同样如此,不用挑错了。 召平安冷哼一声,展开了圣旨,霍金斯一把抢了过去,翻来覆去的看,越看脸色越是郑重。 官袍可能好做,但这圣旨却极难伪造。别说不丹国王看了嚎啕大哭,就是霍金斯也是识货的人,知道这东西八成是真的。 霍金斯的态度顿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他觉得大明果然是真心议和的,给足了自己面子。 不过霍金斯还是心存一些疑虑:“召总督,你能亲自来谈判,我很开心,我们完全可以好好谈谈。 不过我听说这次率领大军的,是大明的天师萧风,据说他位高权重,你能做得了他的主吗?” 召平安冷笑一声:“看来你们不列颠人不怎么讲规矩啊,不明白县官不如现管吗? 何况我是万岁派来和你谈判的!如果不是圣命难违,我会以千金之躯,轻涉险地吗? 萧风虽然位高权重,可你侵占的是我青藏之地,我身为青藏总督,对此事自然有绝对的决定权!” 霍金斯虽然被抢白了一通,但也觉得很有道理。他开心了起来,觉得能通过谈判就获得好处,总比打仗要好很多。 因为霍金斯家是祖传的奸商,基因里就刻着一个信念:所有的手段,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获得利益。 而商人的习惯,能通过谈判获得的利益,就尽量不要通过冲突去获得。因为商战往往两败俱伤,合作才能利益最大化。 何况现在大明总督在自己的手里捏着,不管再怎么强硬,人总是怕死的嘛,气势也一定会大打折扣的。 想来如果不是大明皇帝逼迫这位召总督来和自己谈判,萧风是肯定命令不动他的,毕竟当到这么大的官儿,谁肯冒这么大的险呢? 霍金斯微笑道:“我们不列颠人也是有规矩的,对于贵族,我们要以贵族之礼相待! 来人啊,摆上酒宴,我们两个总督要喝杯酒,好好地谈一谈,两国土地如何分配的问题!” 召平安也不废话,直接坐下,静等开席。大土司心惊胆战地看着召平安。 “召……召总督,咱们就别吃饭了吧,赶紧谈完,赶紧走吧……” 召平安淡淡地说道:“别废话,有的吃你就赶紧吃吧,这时候了,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大土司本来两腿就软,听见这话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霍金斯看见了,哈哈大笑。 “召总督,你是有贵族气质的,我们不列颠的贵族讲究的就是个勇敢,到什么时候不能丢了绅士风度! 但你这位副使,看起来可就有些差劲了。难道大明这么大,竟然连一个勇敢点的副使都找不出来吗?” 召平安淡然道:“你别被我这位副使的外表迷惑了,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只是性格比较特殊。 他越是发狠,就装得越怕死,越软弱。当他发狠到了极点,要杀人时,甚至会哭爹喊娘,涕泪横流。 当此时,他若出手,如雷霆猛兽,势不可挡,很多敌人都是在这种时候死在他的手上的。 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惹他,对他客气点。否则他怒气一旦爆发,就是我也未必能制止得了他!” 霍金斯大吃一惊,仔细看向大土司,大土司也大吃一惊,在霍金斯一双魔鬼般的蓝眼睛的注视下,忍不住瑟瑟发抖。 “不,不,不,不列颠总督,不要相信召总督的话,我并没有那么厉害,我只是单纯地害怕而已呀!” 霍金斯看着大土司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心里暗想,果然,这个男人不寻常。 大明幅员辽阔,能人异士也不会少了,大明绝不会选一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来当副使的,这是常识! 所以此人必然身怀绝技,却想不到是这般表里不一,装猪吃老虎的家伙,真是太危险了。 幸亏召总督有绅士风度,主动介绍了一下,否则自己漫不经心的,靠得太近了,被此人伤到可就亏大了! 霍金斯谨慎的盯着大土司,一挥手,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冲了进来,在大土司边上站立,将大土司围在中间,以防万一。 大土司本来就紧张得要命,此时被荷枪实弹的士兵们围住了,顿时吓得全身发软,忍不住哭喊道。 “不列颠总督,你别这样啊,我真不是那样的人啊!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土司而已啊!” 「我只要个普普通通的投票催更而已……」 第七百二十二章 神勇副使 大土司被士兵包围,吓得痛哭流涕,哀告求饶,霍金斯吓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自认为的安全距离,才停下脚步。 然后兀自不太自信地看向召平安,不知道大土司的怒气值已经积累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要爆豆儿了。 召平安淡淡一笑:“霍总督放心,这只是轻微发怒的表现,还不要紧,只要别继续刺激他就行了,赶紧上菜吧。” 霍金斯定住了神,心里忍不住一阵羞愧,心说同样是总督,我和召总督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人家身在敌营,命悬一线,面色如常,催促开席。我身在主场,重兵护卫,却被一个副使吓得失了分寸,实在是丢了女王的脸。 霍金斯拍拍手,示意开席。酒菜随即被强征的不丹美女们端了上来,召平安定睛一看,这酒席丰盛至极。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 以上的菜一道都没有,主要是三道大菜,融合了三个国家的文化精髓。 第一道是正宗的不列颠牛排,伦敦做法,厨子是一位不列颠大厨,胖胖的脸,小小的眼睛。 第二道是不丹的本土美食,红炖羊肉配酥油茶,羊肉软烂酥香,酥油茶香浓可口,尽享丝滑。 第三道是傻三儿的传统美食咖喱手抓饭配飞饼,本来正宗的手抓饭是不需要配飞饼的,但霍金斯觉得用手抓太不卫生了,于是改良了做法,配上飞饼卷着吃。 三道大菜上来后,又上了美酒,宾主举杯,其乐融融。大土司此时也横下了心,好歹先吃饱了再说! 霍金斯敬了几杯酒后,开始进入正题:“召总督,我这次攻打不丹,是奉了女王的旨意的。 不列颠和大明都是大国,没必要为了不丹一个小国发生冲突,对此,你是否同意呢?” 召平安放下酒杯:“霍总督,此言差矣。不丹乃是我大明属国,你出兵攻打不丹,就是在挑衅大明! 大明若是袖手旁观,以后大明的联邦属国如何看待大明?大明身为宗主国,又如何服众? 念在你还没有铸成大错,若是主动退出不丹,我或许可以在朝廷面前为你求情。否则只怕天兵一怒,尸横遍野啊。” 霍金斯哈哈大笑:“召总督,我很佩服你的贵族气质,只是你人在我营中,却如此侃侃而谈,实在可笑。 别说你自己的性命捏在我手里,就是你大明的军队,我也是不怕的。我听说你们的火枪厉害,可我的火枪也未尝不厉害! 我这边有二十万大军,你那边只有几万人,实力相差悬殊。何况我背后是傻三儿国,有源源不断的新兵员!” 召平安冷冷的说道:“我背后的藏区是大明的领土,大明也有源源不断的新兵员,难道怕你吗?” 霍金斯连连摇头:“no, no, no!这是截然不同的!傻三儿别的方面不行,制造人口这方面绝对是世界顶级的! 我知道世界上很多国家和民族,都热衷于生孩子。但他们比起傻三儿来,绝对是望尘莫及的! 傻三儿们不是热衷于生孩子,而是热衷于生孩子的男女之事,所以擦枪走火,人口就不可限量!” 召平安皱了皱眉头:“我们大明也信奉多子多福,大部分男人也都热衷于男女之事,否则哪来的青楼勾栏?” 霍金斯努力的想把自己的优势解释清楚,他苦恼地挠了挠头,最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解释方法。 “no, no, no!召总督你不明白,傻三儿的国度,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傻三儿,是一群神奇的人! 在我们欧罗巴的很多地区,人们同样热衷于男女之事。很多人都有情人,甚至还有同性的情人。 但比起傻三儿来,那简直是不值一提。因为傻三儿的情人范围根本就不局限于人类! 他们的情人包括但不限于:神圣的牛,奔腾的马,倔强的驴,温顺的羊,粗糙的鳄鱼,光滑的蜥蜴……” 召平安倒吸了一口凉气,气势在一瞬间被霍金斯完全压倒,觉得大明在这方面确实望尘莫及。 但召平安很快又振作起来,看向霍金斯,目光炯炯。 “大明虽然生不过傻三儿,但我大明乃天朝上邦,万国来朝,藩国属地甚多,都和大明同仇敌忾。 真要打起来,我们肯定会一起动手,傻三儿的人再多,难道多得过这许多国家加起来吗? 更何况,萧风曾率领三万骑兵,大破六万罗刹骑兵,可见光靠人多是没有用的。 有很多智者曾经说过,战争不是儿戏,战争不是数字游戏,战争不是你写的那么简单……” 霍金斯觉得这样辩论下去,除了多水点字数之外毫无意义,他果断地开启了以势压人的模式。 “召总督,我不想为难你。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有点好处的。 我这里有一份大明承认不丹归属大不列颠女王的契约,你给我签了它吧,我就放你回去。” 召平安夹起一块肉来,细嚼慢咽:“我若是不签呢,你待如何?” 霍金斯嘿嘿冷笑一声,双目陡然射出凶光,头上的金发也似乎立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凶猛的狮子一般! 这一招是霍金斯的独门祖传绝技,他家族的男人都能调动自己的凶悍和怒气,让自己的头发胡须产生动作,制造出强大的气场。 在漫长的历史中,这一绝技让他家世代的商人,总能在谈判中以此获利,为家人们谋得最低价的福利,欧罗巴江湖人称狮子王辛巴。 霍金斯的强大气场让心如铁石的召平安都为之一愣,更别说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大土司了。 他嘴里的一块羊肉还没有咽下去,正在用一杯酥油茶往下冲,被霍金斯这一吓唬,茶和咖喱一起喷了出来。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土司,凭借自己的聪明智慧,历来都能做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曾有过这般生死关头? 在霍金斯强大气场的压迫下,大土司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泪水狂流。 嘴里喊着的饶命,也因为满嘴的食物而变得含糊不清,听起来鬼哭狼嚎,显得十分凄厉。 霍金斯本来气场调动得十足,忽然注意到大土司的变化,顿时大吃一惊,气势上也为之一弱,赶紧挥手示意士兵们警戒。 士兵们不敢怠慢,立刻后退一步,刀枪并举,对准了大土司。 大土司更加害怕了,眼泪鼻涕横流,空气中忽然弥漫了一股尿骚味儿。 召平安趁机调整了状态,霍金斯的绝技打了他个措手不及,险些给大明丢人,好在霍金斯被大土司吓到了。 召平安淡淡地点点头:“嗯,已经尿了,进入第二阶段了,如果你再闻到别的味道,只怕这个帐子里就要没有活人了。” 霍金斯后退三步,如临大敌地看着大土司,高举右手,颤抖着不敢动。 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当然是趁大土司还没攒满怒气值的时候下令枪毙了他,但如此一来,谈判也就泡汤了。 可若不先下手为强,等他攒满怒气值,不知道爆发起来会有多可怕。霍金斯是知道神秘的东方武道的。 据到日本和萧芹见面的不列颠使臣说,来自大明的日本天皇萧芹,就具备神秘的东方武道,他曾给不列颠使臣亲自表演过两指夹子弹! 不列颠使臣目瞪口呆的对霍金斯描述道,表演了惊人绝技的萧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极乐神功不破。” 霍金斯当时倒也没太放在心上,一来萧芹毕竟是生意伙伴,是盟友。何况他个人再强,国家弱,也没有威胁。 再说了,一个人武道再高,就算高到能抓住子弹,那也只能用来表演,真的乱枪齐发,什么功夫能顶得住? 可今天,面对近在咫尺,哭天抢地,小便失禁的大土司,霍金斯忽然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太近了,距离太近了,如果他也有萧芹那样的武道,召平安所说的,就绝不是危言耸听! 所以,自己究竟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呢。也许自己打死他,还能吓住召平安,让他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人嘛,谁不怕死,只是他不相信自己敢杀他吧?自己杀个鸡给他看看,他没准就相信了,就会签订丧权辱国的契约了…… 就在霍金斯万分纠结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了激烈的枪声。 夜色中,无数的火把像是忽然冒出来的一样,快速的冲进了傻三儿军队的阵营中。 霍金斯大惊,他压根没想到,作为使臣的青藏总督还在和自己谈判,大明军队竟然就敢来劫营! 他们这是真拿总督不当干部啊,他们就不怕自己一怒之下杀了青藏总督,让他们面临大明皇帝的怒火吗? 不但霍金斯没想到,那些不列颠的指挥官和傻三儿们也没有想到。召平安来得十分高调,排场宏大,气势逼人。 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的青藏总督亲自出使,在跟霍总督谈判,这时候两军自然是暂时停战的。 换句话说,就是有一方想打,那肯定也是手握人质的不列颠联军一方动手,做梦也想不到大明竟然敢动手! 本来精神高度紧张,时刻提防的傻三儿们,终于难得的能松口气了,听见总督营帐里开始设宴了,他们也兴奋的开始埋锅造饭。 很快,空气中就飘满了咖喱味儿,以及比咖喱闻起来要高贵一些的伦敦做法的牛肉味,不列颠人和傻三儿都唱着歌等着开饭了…… 然后就在这时候,大明的军队忽然就冲了进来,一通密集的弹雨,把措手不及的外围部队打得死伤遍地。 锅也被打碎了,咖喱味和血腥味、火药味混合在一起,就像是用放完的炮仗皮子烤出来的半分熟的牛排的味道。 因为傻三儿的大部队顶在前面,所以首当其冲,死伤惨重,地上一片片血红色和土黄色,也不知道是咖喱还是啥别的…… 傻三儿们在危机面前两极分化,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面性,一半人是愚蠢的懦弱,一般人是愚蠢的勇敢。 懦弱的抱头鼠窜,全然不顾身后进攻的敌人,导致阵营大乱。勇敢地提枪上马,对大明军队予以还击。 因为马匹不够,傻三儿们使出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绝技——一匹马上站九个人,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又像一尊千手观音。 可惜大明的军队既不欣赏这朵花,也不认同他们考撕破类的菩萨,反倒是开心的发现自己的靶子变得大了好几倍。 于是大明的枪声响得更密集了,弓箭也射得更起劲了,藏兵们的弯刀也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收割着人头。 不列颠指挥官们从惊恐中冷静下来后,开始指挥部队稳住阵脚反击,但夜间偷营,一旦被突破,想稳住阵脚谈何容易? 就在外面惨烈厮杀的时候,主帐中的霍金斯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他恼怒的指着召平安道。 “看来萧风根本就没把你的死活放在心上啊,你这个青藏总督未免也太窝囊了吧!你给我出去喊话!让明军停止进攻!” 召平安慢悠悠的喝了杯酒,叹了口气:“霍总督啊,看来你不了解我们大明的官场啊,这是常态! 我这次随军出征,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盼着我死呢,他们好当这个青藏总督啊。 这些人一定都给萧风送了银子,所以萧风才趁机想坑死我。想来你们不列颠也有此风吧?” 霍金斯心说我们还真干不了这么漂亮,主要我也不会像你似的,都当上总督的人了,还被人这么坑害啊! “不管怎么说,你给我走出营帐,我这里有仿制的大明的喊话喇叭儿,你给我高喊青藏总督在此,立刻退兵!” 召平安点点头,看向大土司:“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但你得先问问我的副使答应不答应!” 霍金斯这才想起来营帐里还有一位能瞬间爆发,改变整个形势的超级副使,赶紧看了大土司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差点把霍金斯吓得三魂入地,七魄升天! 只见大土司瘫倒在地,两眼死死地瞪着霍金斯,不停流淌的眼泪中,都带着血水了,堪称血泪斑斑。 面如死灰,目眦尽裂,下身黄白一片,已经是大小便失禁了,两手在空中虚抓着,像发了鸡爪疯一样。 自从听到外面的喊杀声,知道大明军队来袭时,大土司就知道今天死定了,萧风压根就是拿召平安和自己当迷魂药,来迷惑敌人的。 怪不得他要给召平安火线升官,怪不得他说只要自己肯出使,一切罪过就一笔勾销! 老子都他妈的死了,你不一笔勾销,难道还想鞭尸不成?现在老子是出使了,是吓出屎了呀! 大土司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挣扎着最后抓了两下,眼睛一翻,大喊一声。 “狗贼安敢害我,我要杀了你啊!我要挖出你的眼睛,我要抽了你的筋,我要把你做成人皮鼓……” 随着这一声呐喊,大土司惊恐过度,气绝身亡,只保持着双手虚抓的姿势。 霍金斯惨叫三声:“开枪!开枪!开枪!再不开枪他就要爆发了呀!!!” 那些围着大土司用枪指着的士兵们,也从对话中听说了大土司的厉害,哪敢怠慢,顿时疯狂开枪。 几枪轰击,硝烟弥漫,当硝烟微微散去之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之间大土司依旧保持着姿势,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果然是一条硬汉。 霍金斯让士兵摸摸大土司的鼻息,才敢确认这个强大的战士已经彻底没戏了,然后再次转向召平安。 “现在副使没了,你赶紧给我出去喊话!” 召平安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走到账外,接过霍金斯递过来的大喇叭,冲着硝烟弥漫,枪火密集的方向大声狂吼。 “大明的将士们,冒犯大明天威的蛮夷就在前方!杀呀! 活佛的僧兵们,毁灭佛教,给不列颠人当奴才的傻三儿就在前方,杀呀! 土司的士兵们,大土司被不列颠人残忍地杀害了,为你们的土司报仇,杀呀!” 「本书的读者们,别人又超过我们了,冲鸭!」 第七百二十三章 借刀杀人 召平安刚喊完,萧风的吼声就远远的传了过来。 “将士们,不列颠人不讲信义,杀害了咱们的使臣!咱们派过去的使臣可是青藏总督和大土司啊! 咱们的诚意十足,怕他们不敢来谈,还跑到他们的地盘上去谈,结果他们背信弃义啊!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列颠人背信弃义至此!傻三儿们,你们还敢替不列颠人卖命,不愧傻三儿之名!” 霍金斯大怒,将刀架在了召平安的脖子上,厉声怒吼。 “混账,大胆!你不要命了吗?没看见你那高手副使的下场吗?按我说的喊!” 召平安呸了一声:“我叉你妈,我叉你爹,我叉你全家!” 霍金斯看向翻译官,翻译官咧咧嘴:“总督大人,就是骂人的脏话,不用详细翻译了!” 霍金斯点点头:“你骂我是没用的,我又听不懂,赶紧按我说的喊,否则我一点点地劈死你!” 召平安从霍金斯的反应,就知道是翻译官没有职业道德,不称职,便冷冷的看着霍金斯。 “霍总督,这次知道要来和你谈判,我出京时特意找主客司的人学了几句你们的话,以表敬意。” 霍金斯心说你们玩不起,搞偷袭,小垃圾,如今你脑袋都要落地,还跟我假客气,表什么敬意? “我不要你的敬意,那对我没有意义,你不用假装客气,赶紧给我喊你的兄弟,放下手里的武器!” 召平安微微一笑,充满敬意地看着霍金斯:“法克!法克要妈的,法克要发的,法克要奥伐米累!” 霍金斯一愣,然后博然大怒:“你找死!”随即高高的举起军刀,咬牙切齿的就要往下劈! 召平安长出了一口气,高昂起头,含笑闭上了眼睛。 娘子啊,我来找你了,这可不是我自己死的,我是为国捐躯啊,你没理由骂我吧…… 时间过得好慢,有人说人死之前,时间会忽然变得很慢,难道自己已经开始死了吗? 召平安睁开眼睛,顿时大失所望,霍金斯高举着战刀,脖子上青筋直蹦,却并没有砍下来。 霍金斯不是蠢货,他知道自己此时一刀砍下去,倒是能很痛快。可是几秒钟的痛快,会带来长久的麻烦。 这麻烦有大有小,小麻烦会让自己失去珍贵的筹码,大麻烦会搞出很多人命来。 所以霍金斯忍住了,他觉得就算萧风有意设计,用青藏总督亲自出使和谈来麻痹自己,无耻偷袭,但青藏总督毕竟是青藏总督。 萧风再位高权重,这种设计陷害朝廷大官儿的做法,一定也不敢明目张胆。天下官场都是相通的,不列颠也有官场倾轧,霍金斯并不是官场小白。 所以萧风一定巴不得自己一怒之下斩了召总督呢,那样萧风就可以给皇帝打报告,说是霍金斯先杀了青藏总督,他才出兵复仇的。 如此一来,萧风既打了胜仗,又除掉了青藏总督,还有功无过。这套阴谋设计的堪称天衣无缝,让人佩服之极。 既然如此,自己就更不能现在杀死召平安了,那不是白白帮了萧风的忙吗? 何况既然是阴谋,就是见不得光的。自己只要把召平安带到大明的官兵面前,萧风的谎言就不戳自破了。 而且众目睽睽,萧风再坚持进攻就明显是陷害青藏总督了。 那么多官兵,那么多眼睛,萧风不可能一手遮天,消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萧风也会十分麻烦! 想到此,霍金斯缓缓放下刀:“来人,把他绑起来,扶到马上,我要带他到两军阵前去!” 召平安失望至极,想不到霍金斯竟然如此能忍,难道是主客司的官员糊弄了自己,这几句话骂得还不够狠吗? 召平安竭力在脑子里回想着自己的学习成果,在其中挑选最凶残最可耻的组合,虽然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是啥意思。 “嗯,霍总督,法克要外父?” 霍金斯大怒,再次举刀,然后再次放下。召平安又气又急,真他妈的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法克要刀客特?”举刀,放下,失望失落,痛苦痛悲痛心,书到用时方恨少! “法克要奎恩!”这一招有效!女王的尊严不容玷污!霍金斯狂吼着举起刀来,猛地劈下! 本来已经靠着帐篷安息的大土司,被这一刀隔着帐篷砍下了脑袋,叽里咕噜地滚到了帐篷外面。 大土司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天空,似乎在恼怒佛祖,我供养了你们那么多年,是vip客户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接我走? 霍金斯本来想塞住召平安的嘴,但他又需要召平安喊话,无奈之下只得塞住自己的耳朵,驱赶着少平安的马往前走。 此时双方已经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当然明军作为偷袭的一方,武器又先进,伤亡并不大。 此时不列颠和傻三儿联军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终于稳住了阵脚,和明军对抗,突袭战最终变成了阵地战。 霍金斯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召总督,萧风出卖了你啊,他想让你死啊!你应该活下去和他斗,为何要一心找死呢?” 召平安轻蔑地看了霍金斯一眼:“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蛮夷怎懂华夏之心?本督的志向和情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霍金斯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下,自以为掌握了事实真相,忍不住慨叹道。 “我懂了,召总督一心为国,将私人恩怨置于国家利益之下,虽然面对朝堂倾轧,也以大明利益为先。 这番情怀我也有的,我们作为贵族,当然是要效忠国王的。由此可见,你果然是个真正的贵族绅士! 也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个规矩欧罗巴也是有的! 所以你死在我手里,不但让我担当了杀害使臣的恶名,也让萧风大获全胜,一箭双雕,我才没那么傻呢!” 召平安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可自己一心求死的原因,又不方便对外人道。总不能说因为我死了老婆,所以不想活了吧。 在召平安的一路骂声中,霍金斯赶到了前线,双方此时两军对垒,有掩体,有盾牌,阵型齐整,谁都已经很难占到便宜了。 但此时阵线已经被推进到了不丹国内很深了,在大明新占领的土地上,遍地都是傻三的死尸和翻倒的饭锅。 萧风一眼看见了被推到阵线前沿的召平安,多少也有一点意外。 这次的疑兵之计萧风虽然早就做了准备,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召平安坚决要执行的。 萧风也知道召平安一心求死,他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就像当初成全了召平安的娘子一样,最终还是同意了。 召平安既然一心求死,自己也不可能总拦着,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死得轰轰烈烈,名垂青史,家族亲人也能得些朝廷的恩典和实惠。 至于大土司,萧风一开始就打算找个机会弄死他了,只是不想让他手下看得太明显了,这个送死的差事刚好是个添头儿。 想不到大土司没了,召平安还在,萧风迅速调整了一下思路,故作惊讶地喊道。 “召总督,听说你和大土司遭遇了敌人的毒手,兄弟们群情激奋,一心要为你们俩报仇,我拦都拦不住啊! 想不到你还活着,大土司呢,他还好吗?我与他虽相识不久,但情深义重!这次他执意要出使立功,我很是担心他啊!” 大土司的手下都很感动,心想萧大人果然是性情中人,对我们大土司着实不错,看来这人他,善! 召平安黯然道:“大土司临危不惧,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还想要搏斗反抗,可惜寡不敌众,被……打死了。” 萧风大怒:“霍金斯,你这蛮夷,还算个贵族,太不讲理了!自古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我大明诚意拳拳,出使谈判,以青藏总督为正使,以拉萨大土司为副使,给足了你面子了! 结果你杀了大明的副使,绑了大明的正使,你简直是丧心病狂,当为天下领军之人唾弃!” 霍金斯气得七窍生烟:“你放屁!分明是你不讲规矩,趁双方谈判之际悍然偷袭,无耻至极! 召平安身为青藏总督,你搞这种事,分明是想借刀杀人,达到你不动声色铲除异己的目的!” 萧风的声音里带着很真实的惊慌失措,就像一个人做了坏事儿,被人戳穿了一样。 “你……你胡说八道!我……我和召总督交情很深,这个这个,我为什么要害死他呢?” 霍金斯哈哈大笑:“你们内部的朝堂倾轧,我管不着。你想借刀杀人,那是痴心妄想! 青藏总督在此,我还给你。你既然说你们没有矛盾,我相信你啊,你们俩将来好好相处吧,哈哈哈哈哈!” 萧风一脸的惊慌失措,召平安一脸的懵逼,还想说点什么,霍金斯用力在召平安的马屁股上刺了一刀。 “所有人听好了,统统不许开枪,让大明的总督使臣平安回营!免得被人浑水摸鱼,打了黑枪!” 那马吃痛,疯狂地向前奔跑,带着召平安一路冲回了明军的阵营,萧风一伸手,拉住了召平安的马缰绳。 然后萧风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命令我停战退兵,口气要硬一点!” 召平安求死不得,本来心里就憋着一肚子火,此时的情绪根本就不用表演,完全是体验派演技。 “萧大人,既然本督未死,不列颠人杀死使臣是个误会,咱们的偷袭也就不占理了,退兵吧!” 萧风愕然,努力狡辩着:“虽然总督大人没事儿,可副使毕竟是死了呀,他们也算是坏了规矩……” 召平安冷冷的说道:“你们是听说我们死了发动了进攻,他们是听说你们发动了进攻才动的手。 双方半斤八两,都有吃亏之处,此事就这么算了吧。接下来咱们两军对垒,真刀真枪地打,方显我大明国威!” 萧风不甘心的看着霍金斯,无奈的喊道:“既然双方都有理亏之处,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了,咱们各自退兵,改日再战!” 霍金斯见自己的队伍惊魂未定,情绪低落。虽然人数依旧占优,但打下去也没什么好处,便点头表示同意。 当大明的军队退却之后,霍金斯忽然觉得不对劲了。明明是对方不讲武德,偷袭了自己,怎么就双方都有理亏之处了呢? 自己虽然杀了副使,可副使太过危险啊,他的怒气值已经要攒满了,到时一出手,鸡犬不留,自己先下手为强,这属于紧急避险吧! 再说了,我杀副使是因为你们真的偷袭了我;可你们听说我杀了使臣却是无稽之谈啊,分明就是萧风为了一箭双雕自己凭空捏造出来的啊! 这就相当于,我是一个无辜的路人,肆无忌惮的走在大街上,你忽然就说我把你撞了。然后打了我一顿。 你都快把我打死了,我被迫还了一下手,然后你就说这算互殴,双方都有理亏之处,私了算了。可悲的是我还同意了! 霍金斯越想越气,可大明军队已经安全撤离了,自己也没法揪着萧风再讲理了,气得回到营帐又砍了大土司的尸体几刀。 几个亲信的不列颠指挥官,看着霍金斯鞭尸,都不敢出声,直到霍金斯命人将大土司的尸体扔出去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总督大人,大明搞偷袭,欺人太甚,大人为何不杀了对方的青藏总督,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呢?” 霍金斯瞪了他一眼:“愚蠢的土拨鼠!难道你看不出来,萧风一心想让召总督死在我们手里吗? 召总督身为贵族,心怀大义,以国家利益为重,但他毕竟是个人,是人就不会允许别人谋害自己。 所以只要他活着回去,就一定会和萧风作对,甚至会想办法夺了萧风的兵权也说不定! 大明的军队,火枪先进,战力很强,但如果军队里的两个主官不合,互相掣肘,再强的军队也完蛋!” 一个亲信犹豫道:“按日本方面的线报,萧风位高权重,战功赫赫,阴险狡诈,召平安肯定斗不过萧风的吧?” 霍金斯的语气里充满了英雄相惜:“召总督也不差,他胆大如斗,铁骨铮铮,视死如归,正是萧风的对手。” 另一个亲信犹豫道:“那万一变成了召总督领兵,咱们会不会更难打了呢?” 霍金斯摇摇头:“那倒不会,带兵打仗是要靠经验积累的。召总督虽然不凡,毕竟没有真正当过统帅。 若是召总督能够夺权成功,他打仗绝不是我的对手,咱们就可以将大明精锐一举消灭,然后占领整个藏区!” 此时坐在主帐里的召总督却格外消沉,萧风只是一口口的喝着茶,也不劝他。半天后召平安才开口。 “我是一心求死之人,大人何必为了我而退兵呢?我可不会因此感激大人。” 萧风笑了笑:“我正缺一个合理退兵的理由,因为局面已经变成了拉锯战,再打下去大明火枪骑兵不擅长攻坚的缺点就会暴露了。 而一旦缺点暴露,敌人就绝不会再给我们奔袭野战的机会,肯定会建筑层层防线,以防守来消耗我们。 打阵地战,是需要更多兵马,硬碰硬的打的,可我希望能发挥火枪骑兵超强的机动能力和野战能力。 以最小的代价,占最大的便宜。虽然身后还有援兵会到,可能早一天拿下整个傻三的地盘,就早一点的好。” 召平安这才松了口气:“既然能顺势帮上大人的忙,召平安虽不死也无憾了。” 萧风皱皱眉头:“这话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别人都是虽死无憾,就你是虽不死也无憾。” 召平安沮丧地垂头不语,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腕上戴着的镯子。 那镯子本是为女子所制,他戴着自然是有些紧的,勒出了一道红印。 萧风叹了口气:“你不是想死吗,我再给你个机会。一会儿我将军队分成两份,分两处驻扎。 戚继光跟着我,李成梁跟着你,土司的兵和僧兵也一分为二,大土司的兵归我,二土司的兵归你。” 召平安一愣:“是要互为犄角之势吗?可我从未领兵打仗过,恐难担此重任啊!” 萧风笑了笑:“领兵打仗吗?有李成梁呢。你只负责一件事,那就是骂我。” 「写书有我呢,你们只负责一件事,那就是投票催更。」 第七百二十四章 阶级人墙 霍金斯清点了被偷袭的损失,结果让他火冒三丈,更加后悔轻信了敌人的谈判诡计了。 顶在前面的傻三部队死了两万来人,混编在其中,负责基层指挥的不列颠官兵死了八百多人,这真是一场惨败! 到目前为止,霍金斯还没和大明的军队正面打过一仗呢,就已经死了三万多傻三儿的士兵了! 这绝对是不可接受的损失!就算傻三儿们再能生,也架不住这样的消耗啊! 再说了,傻三儿们虽然精力充沛,可只有跟人才能生出来孩子来啊,其他的情人都是没结果的啊! 霍金斯咬牙切齿的连夜开会,和不列颠指挥官们在地图上划重点,希望能研究出一套可行的复仇方案来。 可大明军队的火枪之猛让他们都心有余悸,对这些方案都觉得不是很满意,画来画去的,似乎固守才是最好的办法。 就在此时,一个伪装成不丹人的傻三儿密探冲了进来,兴高采烈地告诉霍金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总督大人,不出大人所料,大明军队内讧了!萧风和召总督翻脸了,双方各有人马拥戴,据说差点当场动手! 可惜最后双方克制住了情绪,分别带着各自的人马离开了。如今大明的军营已经分成两部分了,彼此不相往来!” 霍金斯闻言大喜,但马上又冷静了下来,作为一名优秀的总督和将军,他是有足够的警觉性的。 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不断派人去刺探最新的情况。而每次传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振奋人心。 召大人每天都在营帐里怒骂萧风,骂萧风借刀杀人,骂萧风小人得志,骂萧风拿堂堂总督不当干部。 而萧风那边也在骂,但骂的却是霍金斯。骂霍金斯老奸巨猾,忍者神龟,被人指着鼻子叉了全家和女王都不敢杀死召平安,却放回来和自己作对。 霍金斯又怒又喜,怒的是召平安不讲武德,把骂自己的事当作英雄事迹到处宣扬。 你摸了胸占了便宜偷着乐不就行了吗,还非要放到网上炫耀,你让以后的兄弟们还怎么摸,路走窄了呀! 喜的是自己果然英明睿智,天下无双,一眼就看穿了萧风的阴谋诡计,并用实际行动狠狠打了萧风的脸,果然不愧是我! 到了第三天,明军内讧达到了新高度,两边军队的巡逻兵也开始互相看不顺眼起来,为彼此的主帅发声。 萧风营地的巡逻兵骂召平安忘恩负义,竟敢跟提拔他的萧大人龇牙咧嘴,果然是东郭先生和郎,郝建和老太太! 召平安营地的巡逻兵则骂萧风暗下黑手,借刀杀人,贪财好色,双管齐下,总之涉及了人身攻击。 然后两边的哨兵就打了起来,很快就带动两个营地中的藏兵也打起来了。 藏兵中的一部分本就分属于大土司和二土司,二土司的手下都认为是大土司害死了主人,一直憋着一口气。 此时双方互殴,打得十分凶狠。当然由于军营有规矩,不许持械私斗,违者立斩不饶。 但藏兵们巧妙的规避了这条军规,那就是私斗时绝不持械,都是赤手空拳的肉搏。 这也导致斗殴的场面,看似十分惨烈,其实也就是鼻青脸肿,没有生命危险。 但两伙土司士兵之间的历史积怨,让他们的殴斗力量感十足,拳拳到肉,爪爪有痕。 大明的正规军虽然没有参与,但两边的将军也彼此为队友助阵呐喊,一副要火并的架势。 不列颠指挥官们都激动了,觉得趁着敌人混乱,忽然出击,必能大获全胜。 但老奸巨猾的霍金斯仍然咬牙忍住了。他告诉大家,这种程度的混乱还不够!什么时候大明的正规军也卷入冲突,机会才真的到了! 但接下来的两天里,似乎是萧风和召平安也想到了内讧的危害,大概是彼此都约束了一下各自的部下,冲突的烈度有所降低。 这一来,霍金斯就受到了指挥官们的指责和诟病。当然这种指责不敢当着面儿说,但私底下议论纷纷是免不了的。 因为指挥官们都来自不列颠,彼此知根知底,因此对霍金斯的指责也很快就开始有刨祖坟的倾向了。 “总督大人太犹犹豫豫了!那么好的机会没抓住,现在人家的内讧逐渐要平息了,再想有这种机会,可就难了!” “那是,所谓战机,就是转瞬而逝的机会。伟大的将军总能抓住这样的机会,平庸的人才会放任机会消失!” “说到底,人还是得看出身的。霍金斯家族是做生意出身的,虽然后来当上了贵族,总还是生意人习气不改,太患得患失了!” “不错,听我父亲的父亲的父亲说,霍金斯家族当年连娶媳妇都反复算计,最后等娶回家里,都成二手的了,甚至还买一送一!” 这些风言风语,不可能一点都传不到霍金斯的耳朵里。但他却无可奈何,因为他找不到具体是谁说的。 他也不可能一起惩罚所有的不列颠指挥官,那只会让他众叛亲离,这个总督也就当到头儿了。 霍金斯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一个神父趁人不备,偷偷抚摸一个修女雪白的大腿。 修女质问他:“神父,你记得圣经一百二十九条写的是什么吗?” 神父惭愧的收了手,后来一次研读圣经,发现第一百二十九条写的是:深入一点,你将得到无尽的荣耀!” 霍金斯就像那个错过了修女暗示的神父一样,又气愤又可惜,感觉自己就像个傻逼,而下属们看着自己的目光,也确实像在看一个傻逼。 就在霍金斯深更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期待何时能有再摸到大腿机会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枪声。 然后夜空中出现了火把,隐约的喊杀声,还有比枪声更大的爆炸声,乱作一团! 霍金斯一下跳了起来,拿出望远镜向远处望去。因为他在傻三儿军队的中间,并非前线,因此距离明军的阵地很远,看不太清楚。 但隐隐约约的仍然能看见不少人马在纵横来去,夜色中烟尘四起,遮天蔽月。 片刻之后,前面的侦查骑兵疯狂的骑马冲了过来,充分展示了傻三儿一族擅长骑任何会动的东西上的过人天赋。 “总督大人,两伙明军终于打起来了,好像是土司的队伍冲突升级了,有人动了家伙! 藏区的僧兵们上去劝架,结果也卷入了进去,双方的火枪骑兵也加入了,一团乱! 从不断奔跑的传令兵来看,萧风和召平安都在极力阻止这场冲突,但似乎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霍金斯大喜,两股内乱的明军,简直就是两条雪白的大腿,都打开送到自己面前了!自己如果再犹豫,对得起上帝吗? 有了上次的错失机会,这次霍金斯的行动格外积极和迅速,他立刻召集指挥官们,统率各自的分队,兵分几路,一起去摸大腿! 当傻三儿的大部队冲到大明的阵地前时,发现明军仍在群殴之中,场面看起来十分混乱。 霍金斯心急如焚,生怕自己不快一点,两条分开的大腿就合上了,他拼命的催促大部队,对准目标的关键点,冲锋!!! 当冲到能看清人的时候,傻三儿们发现在阵地上互殴的其实就是两个土司手下的藏兵,而寺庙的僧兵们则在外围当气氛组。 僧兵们一边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一边把手中的霹雳弹向周围的空地上扔,制造出混乱的气氛和烟尘。 而两边阵营的火枪骑兵,虽然纵马来去,但却乱中有序,并不是在互相开火,开枪也是冲着天上在放。 看见已经扑到面前的傻三儿大部队,最训练有素的火枪骑兵最先摆脱了演戏的状态,明面上的,埋伏着的,一起调转枪口,猛烈射击。 站在外围当气氛组的僧兵们,紧跟着火枪骑兵,从后面掩杀过来,口宣佛号,降妖伏魔,双手合十,比单手劲儿更足。 而土司们的藏兵,是出戏最晚的。一方面是萧风告诉他们,尽情入戏,反正他们也不是战争的主力,主要是诱饵。 另一方面,他们并不完全是在演戏,多年来在两个土司手下,彼此的确是看不顺眼的,演着演着就入戏了…… 傻三儿的大部队带着凶猛扑来的惯性猛冲,等到了面前才发现两条雪白的大腿,其实是能夹死人的大铁钳时,已经来不及抽身了。 雨点般的子弹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一片又一片的傻三儿纷纷倒下,有的掉头往回跑,却和身后冲上来的人撞在一起。 傻三儿们也疯狂地举枪射击,但双方的火枪射速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他们上子弹的时间,大明的火枪骑兵已经射出至少五发子弹了。 当傻三儿们想要凭借人多势众,冒死向前冲锋,企图冲到五步以内,抵消大明火枪的优势时,那些僧兵袍子里装着的霹雳弹,又不停地投到傻三儿部队的面前。 硝烟弥漫,泥土飞溅,爆炸让傻三儿们的冲锋变得异常艰难,却让大明的火枪优势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霍金斯两眼血红,嚎叫着命令各位指挥官,只许进,不许退,违令者当场枪决! 他将自己最亲信的几名指挥官作为督战队,凡是看见敢往回跑的,开枪就打。哪怕是不列颠老乡儿,也不给面子了! 因为霍金斯知道,这次上了大当,只顾着看白大腿,结果冲得太深了,想撤退只有死路一条! 事到如今,想软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万一能出现奇迹,越来越硬,击败对手呢? 可大明为了设下这个圈套,全员上阵倾情演出,蓄力已久。好不容易对手上套了,自然要毕其功于一役! 戚继光和李成梁这两个大腿,虽然不够白,但绝对足够粗,他们利用速度拉开的宽度,将傻三儿的几路大军都夹在了中间。 明军扎营的这一片地方,是不丹境内难得的一大片空地,几乎无险可守,双方完全是硬碰硬的对轰。 武器改变了战争的方式,高效的半自动火枪让战争形势变得简单而残酷,人数的优势在此时显得微不足道。 每个大明骑兵的马上都放着足够多的子弹匣,在傻三儿们的视角里,他们面对的就是永不停歇,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弹雨。 霍金斯知道大势已去,他忽然发起狠来,嚎叫着下令,让没有火枪的傻三儿部队构筑防线,为火枪队提供掩护! 傻三儿们虽然傻,但也没傻到不知死活。可他们久在不列颠人的淫威之下,却也不敢反抗,只能将命令层层消化。 “你给我站到前面去,看什么看,老子是婆罗门,仅次于不列颠老爷们的存在,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你站到我前面来,老子是刹帝利,仅次于婆罗门的存在!什么?刹帝利的天职就是打仗? 没错啊,老子活着才能打仗啊,如果老子死了还怎么打仗?你不给老子当盾牌,老子怎么履行天职?” “你站到我前面来,老子是吠舍,仅次于刹帝利的存在!就是要当盾牌,也得等你们这些首陀罗死干净了再说!” “你站到我面前来,贱民!老子是首陀罗,仅次于吠舍的存在!你们是贱民,是不可接触者,快过来!” “既然不可接触,你他妈的拉老子干什么?老子凭什么就要给你当盾牌!放开老子!” “咦?你个贱民,老子之前强上了你老婆你都没敢说什么,今天竟然如此嚣张?” “嗯?妈的你要不说,老子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原来你也是强上过我老婆的人之一!老子跟你拼了!” “总督大人,这个混蛋冒充吠舍,其实他是个首陀罗,我就住在他家隔壁,最清楚不过了!” “放屁,老子比你的颜色还浅呢!别看我妈是首陀罗,可我妈说过,当年曾有个婆罗门强上过她!从肤色上看,老子没准是半个婆罗门呢!” 在一片混乱、吵嚷和殴斗中,人墙总算是建了起来,并且层次分明,最外层的是贱民,然后首陀罗、吠舍、刹帝利、婆罗门、不列颠人。 其中刹帝利、婆罗门、不列颠人手里都是有火枪的,吠舍中有一部分有枪,有一部分用的还是弓箭。 至于首陀罗和贱民,手里的就都是弓箭了,没头没脑的往大明军队的阵营中发射,不断的被子弹收割。 手持火枪的高种姓和不列颠人,则获得了喘息之机,可以从容地射击和换子弹,一面倒挨揍的局面一时间倒是大为改观。 傻三儿们有如此高的执行力,如此森严的等级观念,倒是让萧风有些意外,皱眉从望远镜里看着前方的战局。 傻三儿们一排排地倒下,悲壮得都出了慢镜头的效果了,连召平安这样一心找死的人都有些惊叹了。 “想不到这些傻三儿还真是挺有种的啊,竟然拿自己当人墙!倒是让人颇为佩服。” 萧风也点点头:“悍不畏死的有视死如归的英雄,也有只能听懂口令的狗,全看你为什么而死。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他们为了侵略自己国家的不列颠人而死,为了不把他们当人的婆罗门而死,就是轻于鸿毛。” 傻三儿那边轻于鸿毛的贱民们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明军这边也死了不少骑兵,但死得更多的却是僧兵和藏兵。 带着护法弘法的宏志大愿,被活佛们反复念叨了几十年的僧兵们,其不怕死的程度也同样让人叹为观止。 打赢了天竺佛国当大官儿,打死了西天极乐当罗汉,这简直是稳赢不输的荷兰赌啊,怕个屁啊! 而藏兵们的信仰虽然没有僧兵们虔诚,但他们中的一部分却刚死了主人,算是哀兵。 何况一场假戏真做的互殴,打出来的肾上腺素还很旺盛,此时把一腔怒火转移了方向,也打得十分勇猛。 而大明火枪骑兵的速度快,射程远,虽然是双方对抗的主力,反而死伤还少一些。 当首陀罗们组成的人墙也消耗殆尽后,躲在尸体组成的掩体后面的枪手们遇到了新的麻烦。 一直没有出现的游击队,跟在不断推进的阵线后面,把傻三儿死尸们掉落的火枪都捡了起来,武装了自己。 然后就出现了这样的局面,傻三儿的枪越打越少,明军的枪越打越多,虽然没有明军的高端火枪好使,但架不住此消彼长啊! 随着最后一个首陀罗被躲在身后的吠舍推到前面挡了两枪,不甘的倒下后,傻三儿们的人墙终于消耗到吠舍了! 「投票的各位,比婆罗门还白呢,赶紧投票!」 第七百二十五章 革命萌芽 比起贱民们,首陀罗明显是更珍惜生命的,而比起首陀罗来,吠舍们则更加珍惜生命。 因为吠舍们是有家有业的,虽然不算富贵,但也算是中产阶级,对自己的性命看得比较重要。 而且吠舍们多少都读过几天书,认识几个字,也算是知识分子了。知识分子都比较惜命。 越是社会底层的人群,越是读书少的人群,越容易被控制精神,成为勇敢的炮灰,贱民们就是例子。 而作为中产阶级兼知识分子的吠舍们,显然不是优秀的人墙,尤其是在他们阶级内部还有一个致命的矛盾。 由于不列颠运来的火枪数量只有几万条,因此并非所有人都能分配到。除了不列颠人之外,肯定优先分给婆罗门和刹帝利。 然后到吠舍这个种姓阶层时,一部吠舍分到了火枪,另一部分则没有分到,只能拿着弓箭。 这个区别平时不明显,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就是谁当肉盾谁当射手的区别,太他妈的重要了! 实话说这个分配过程完全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并非不列颠人从中搞鬼,因为不列颠人能分清傻三儿们的五大种姓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既没心情,也没必要还要把每个种姓里再细分,哪些吠舍是高贵一点的吠舍,哪些吠舍是低贱一点的吠舍。 保持种姓制度还是霍金斯为了怀柔傻三儿的贵族阶层,赢得他们的支持,不得不下的功夫。否则不列颠人觉得种姓的事儿都没啥必要。 倒不是不列颠人崇尚人人平等,而是在他们眼里,傻三儿就是傻三儿,难道还非要分谁傻得轻点,谁傻得更彻底吗? 霍金斯这么做,是因为尊重被征服者的一些传统习惯,可以让被征服者们产生一种类似“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效应,从而让征服者更容易统治。 例如满清入关后,在头发上极度较真儿,通过这种心里羞辱的手段,筛出了一大批有反抗精神但没有反抗战略的人,集中干掉了。 然后满人为了化解汉人的愤怒,又几乎全面承袭了明朝的朝廷官吏制度,继续封孔家为“至圣先师”,还在明皇陵前俯首称臣。 然后百姓渐渐就释然了,虽然我们被迫换了个发型,不愿意换的就换了脑袋,但他们还是很尊重我们的传统的,这个更重要,很好! 元朝也是一样的,蒙古人一开始其实很不重视孔家,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彻底取消了科举制度,压根看不起知识分子。 但为了让汉人百姓觉得受到尊重,元朝也还是册封了孔家,表示虽然我把你们编入下等人,但我很尊重你们的传统。 这事儿干得最出色的,就是眼前不列颠人的近亲,美利坚人,他们都把印第安人快杀没了,还坚持过感恩节,表示对对方的尊重呢…… 所以,吠舍这个种姓群体,谁能拿到枪,躲在后面当射手,谁没拿到枪,顶在前面当肉盾,完全是一件随机事件。 可当了肉盾的吠舍们并不这么想,他们坚信这里面有暗箱操作。尤其他们还算是知识分子,就更容易产生很多的阴谋论出来。 比如我身后的这个家伙,同样是吠舍,但他有个漂亮的老婆,会不会是负责发枪的不列颠老爷不但给他发了枪,还给她老婆发了子弹呢? 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否则我在射击训练中的成绩还要比他高出一环呢,凭什么最后把枪发给他了?就凭我对枪管有过大胆的想法吗? 还有旁边的家伙,他老婆倒是姿色平平,但他颇有家资。 而不列颠老爷来后,他的家资就明显减少了,会不会是拿去贿赂了不列颠老爷,获得了拿枪的资格呢? 还有更后排的那些刹帝利和婆罗门们,不列颠老爷来之前,他们就欺压我们,作威作福;如今不列颠老爷来了,他们凭什么还高人一等呢? 谁也想不到,傻三儿独立自由的火种,竟然诞生自一个被迫当了人墙,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吠舍心里。 当两颗来自大明军队的子弹在他身边飞过后,心胆俱裂的新生革命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死活不肯当人墙了。 这一招十分高明,他既没有临阵逃脱,也没有后退,督战队应该就没有理由一枪打死他。 但他坐在地上,又有效地减小了被击中的概率,而且最大限度地暴露了他身后的火枪手们。 其他的吠舍人墙立刻有样学样,全部坐在了地上,还有很多人直接趴下了,总之既不跑,也不当人墙。 但他们身后的枪手们失去了屏障,立刻被明军的火力打得死伤惨重,后面的督战队挥舞着手枪,威胁人墙赶紧站起来,否则打死他们! 坐在和趴在地上的吠舍们愤怒了,我们又没跑,没有违反军令,你们凭什么要开枪打我们? 愤怒的吠舍们要转身夺抢,进行反抗,那个最先坐下的吠舍大喊道。 “同胞们不要动,我们就坐在这里,躺在这里,我们谴责暴力,我们谴责歧视,我们不与他们合作! 同胞们,我作为一个吠舍,作为傻三儿这个国度的中产阶级和知识分子,曾觉得自己是体面的,安全的! 在我的上面有婆罗门和刹帝利,在我的下面有首陀罗和贱民们。我被上面的人歧视,也歧视下面的人。 我曾觉得这很公平,但今天我知道我错了!当贱民们倒下时,我们没有替他们发声! 当首陀罗倒下时,我们也没有替他们发声!现在轮到我们当肉盾了,果然也没有人为我们发声了! 我们在给谁当肉盾?不是我们身后的刹帝利,也不是刹帝利身后的婆罗门,我们是在给侵略者当肉盾! 我们在给歧视我们的人当肉盾!我们给他们当肉盾,他们依旧会欺压我们,抢走我们的财富,强上我们的妻子! 今天,我们觉醒了,我们要自由,我们要反抗!我们手中没有枪,但我们也不需要枪! 我们就坐在这里,不用暴力,也不与他们合作,我们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一声枪响,霍金斯粗暴地踩灭了提前诞生的非暴力不合作的小火苗,然后狂吼道。 “老子数到三,凡是还没站起来的,一律枪毙!” 革命者们失去了领头人,顿时又成了一盘散沙,再次垂头丧气地站起来当了肉盾。 但任何内部革命,都会给外部敌人带来机会,明军抓住了敌人内乱的时刻,发动了全面的猛攻。 吠舍们纷纷倒下了,然后是勇敢的刹帝利,再然后是高贵的婆罗门。当婆罗门开始顶在最前面时,霍金斯的热血终于变凉了。 他带着不列颠老乡们骑上剩下的战马,趁着傻三儿们还在浴血奋战之时,疯狂地跑路了。 此时剩下的傻三儿残余部队,见不列颠老爷抛弃了他们,也瞬间失去了斗志,纷纷扔下枪,举起了双手。 藏兵和僧兵们一拥而上,将他们捆绑起来,游击队还不想停手,想要继续屠杀,被萧风拦住了。 “战争是战争,屠杀是屠杀,这是两个概念。他们已经投降了,而且他们占领不丹之后,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屠杀。” 被从王宫里解救出来的国王十分担忧:“虽然他们没有屠杀,但不给他们个教训,他们以后再入侵我们怎么办?” 萧风微笑道:“既然你担心这个,那也好办。这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大明军队死伤也不少。 我要继续往前打,后面虽会陆续有援军抵达,但时间上总是慢些的。不丹的军队就加入我们吧。 等大明占领了傻三儿之地,藏区的活佛们过来管事儿,不丹自然也就安全了。” 不丹国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毕竟傻三儿不灭,他这个位置就始终是茅厕旁边睡觉,离死不远。 这次霍金斯只是绿了他,倒还不要紧,等下次霍金斯再打过来时,估计就会杀了他了。 一众婆罗门被俘后,本以为死定了,想不到却被萧风救了下来,也都颇为不解,他们派了个代表,求见萧大人。 “尊敬的萧大人,愿诸神保佑你!既然大人不打算杀我们,是否可以放我们回家了呢?” 萧风笑了笑:“你们回去能干什么呢?霍金斯知道你们跑不了的,肯定是被俘虏后放回去的。 你们觉得霍金斯会相信你们吗?他一定会以为你们是我故意放回去当间谍的,我没杀你们,他却一定会杀的!” 婆罗门代表打了个冷颤,知道萧风所言非虚,霍金斯真的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可是萧大人,我们如今有家不能回,留在不丹这里,等你的大军离开,我们肯定也会被不丹人打死的。 还请萧大人给指一条求生之路,我们愿意跨过山和大海,走过人山人海……” 萧风装作为难的想了想,最后缓缓道:“这样吧,确实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去拉萨学习佛法。” 婆罗门代表一愣:“萧大人,佛教虽然起源于我们国度,可如今国内信奉者很少了,我们都信印度教的。 佛祖释迦摩尼,不过是毗湿奴的化身之一。湿婆、梵天、毗湿奴三位大神才是主宰之神啊!” 萧风笑道:“印度教说佛祖释迦摩尼只是毗湿奴的化身,佛教也说梵天只是佛祖的护法神。 可归根结底都还是一家人,无非是都说自己的老大厉害就是了。总比外来的耶稣亲近吧? 再说了,印度教可以让婆罗门当统治阶级,佛教也一样可以啊,只要在佛经里把你们的身份提高不就行了?” 婆罗门代表听出了萧风的言外之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大人此话怎讲?” 萧风淡淡的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傻三儿这次胆敢冒犯大明,大明必不会容忍。 所以大明会占领整个傻三儿之地,并将不列颠人彻底赶走!可大明对你们的国土没有什么兴趣。 我答应过藏区的活佛们,会恢复天竺之名,让他们回归天竺,建立佛国,弘扬佛法。” 婆罗门代表大急:“萧大人,这么做只怕诸神不会同意的。本来嘛,大明占了我们也不反对。 看大人的英明神武,大明占了也未必就比不列颠人占了更差。可信仰这事儿,我们是很认真的!” 萧风遗憾地摇摇头:“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藏地的活佛们毕竟是大明派过去的,人生地不熟的。 他们只能高高在上,当精神领袖,具体的统治工作,肯定还得交给天竺本地的傻三儿贵族们来干。 刚好你们被俘了,也没地方可去,本想让你们近水楼台,提前培训好,回国就当官的。 既然你们的信仰如此坚定,倒也没关系。想来你们国内想当官的人还有不少呢。 我打下天竺之后,还怕没有人主动请缨吗?我干脆让不丹人去天竺当官儿吧,他们本来就信佛。” 婆罗门代表顿时犹豫了,思索片刻后,咬了咬牙:“也罢,不就是给神改个名字吗,没啥大不了的! 只是佛教总嚷嚷着什么众生平等,可我们印度教的种姓制度已经传承很久了,不可轻废啊。” 萧风笑道:“这个是宗教方面的事儿,你自己去和活佛们商量吧。他们要用你们,就会想出办法来的。 神改个名字没啥大不了的,种姓制度改个名字就有啥大不了了吗?佛教说的是众生平等,可你见哪个寺庙里平等了? 叫婆罗门、刹帝利可以当贵族,当统治阶级,改名叫活佛和罗汉就不行了吗?事在人为嘛。” 婆罗门代表豁然开朗,连连称是,欢天喜地地回去跟同伴收拾行李,准备去拉萨留学,以便等祖国被大明占领后好曲线救国了。 召平安不解地问道:“大人,这些傻三儿不杀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安排他们学佛法,将来当官儿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明就算占下傻三儿之地来,也很难教化他们。 一群连蜥蜴都不放过的家伙,你能指望他们理解什么礼义廉耻吗?他们既然信神,就让他们信好了。 你可知,为何大明联邦有那么多的番邦属国,我却只将草原纳入大明版图,其他的都留其国名,任其自治吗?” 召平安想了想:“莫非是担心大明管理不了,鞭长莫及?毕竟国土太大,信息不畅通,难以快速反应。” 萧风点点头:“有一部分原因是如此,国家就像身材一样,大有大的好处,但也有大的难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国家越大生命力就越强,而且文化传承就越不容易断绝,可凡事要有度。 有些地方,有些人,永远也无法融入大明,就像水和油一样。像这样的地方,要想纳入大明,只有犁庭扫穴,迁入人口才行。 大明的疆土不小了,没必要为此徒造杀孽。有时候藩属国比起自己的领土来,反而更好管理。 有时候,朋友多了好办事儿,亲戚多了却容易坏事,人们往往感恩可有可无的帮助,却抱怨理所当然的付出。” 不丹此时就很感恩大明的帮助,趁着明军修整之际,热情劳军,国王更是天天眼泪汪汪的请萧风喝酒,表示自己永远忠于大明。 此时进入藏区的明军,在扫荡了几个炸刺儿的土司之后,分出了两万骑兵赶到不丹,补充了战斗的主力部队。 就在萧风大军准备开拔之际,不丹游击队的领导人,那个庶出的王子急匆匆的找到了萧风,二话不说,倒头就拜。 “萧大人,请救救我,也救救我的母妃吧。” 萧风一愣:“你母妃怎么了?你坚持抵抗,为国立下大功,听国王说不是要封赏你吗?” 王子又气又怒:“萧大人,正是因为父王要封赏我,皇后觉得我会威胁到世子的地位,竟向父王进谗言! 她说,不列颠人占领不丹之时,霍金斯……那个恶魔,曾玷污了我的母妃,让父王下旨逼我母妃自尽! 我去和父王讲理,却惹怒了父王,说我身为后辈,不该过问此事,当为尊者讳。 我宁愿以功劳相抵,可皇后却说,我恃功傲慢,表面是拿功劳救母,实际上是展示实力,威胁父王!” 萧风叹了口气,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么点个国家,怎么也像师兄家一样,这么乱啊…… 第七百二十六章 王妃失节 萧风拍了拍少年王子的肩头:“你先回去,保护好你母妃,我这就去见国王。” 召平安拦了一下:“大人,你是大明重臣,代表大明的脸面。一个藩属国后宫之事,大人出面恐怕太轻率了。 再说大明不该管这等小事吧,又不是事关子嗣继承的事儿,你也师出无名啊!” 萧风淡然道:“小王子和我们并肩作战过,就算是袍泽兄弟了,他的事儿,我得管。” 得到萧风请见的通报,不丹国王赶紧打断了王后和侍女的枕头风,忙不迭地穿好衣服出来见萧风。 之所以是两个人的枕头风,倒不是国王和嘉靖一样喜欢双飞,而是王后确实年老色衰了,不得不带个辅助。 萧风和国王落座后,直奔主题:“国王,我是外人,本不该介入你的后宫之事。 只是王子与我并肩作战过,他遭此大难,我不能不问问。还请国王不要见怪。” 国王知道萧风的意思,脸色红胀,半天才闷闷的开口道。 “萧大人,你是大明的钦差,大明是不丹的宗主国,按理说王室之事,你也不是不能过问。 只是这并非牵涉更换世子等王位继承之事,我要处置一个妃子,这种事儿似乎就不必惊动大人了吧?” 萧风摇摇头:“我并非以大明使臣的身份过问,而是以你和王子的朋友的身份。 昨天喝酒,国王还拉着我要拜把子呢,所以今天听见此事,我才冒昧前来的。 若国王只是喝醉了,心里其实觉得我并不配做你的朋友,那萧风立刻就走,大军还等着我开拔呢。” 国王吓了一跳,心说我要跟你拜把子那确实是喝多了,但借我个胆子也不敢说你不配当朋友啊! “萧大人,不,萧兄弟且慢,老哥我今天也不要脸了。萧兄弟,你坐下,咱俩说说心里话。” 萧风差点接着唱了一句,幸亏忍住了,心说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啊,当下郑重地点点头。 “萧兄弟,老哥我……难啊!老哥的皇后出身于不丹的望族,她的家族在孟加拉也有深厚关系。 原本我的妃子中有儿子的,她就比较敌视,只是她在乎自己宽仁的名声,不会表面计较就是了。 这次王妃之子立了战功,成为了不丹人民心中的英雄,自然威胁到了王后世子的地位。 可她说的确实也是有理的,王妃被霍金斯霸占玷污,她若是不死,我有何面目见臣民百姓呢?” 萧风叹了口气,对国王的担心也表示理解。男人都恨绿帽子,何况还是这种举国皆知的大绿帽子呢。 “老哥,你都被囚禁了,国家都被占了,王妃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这要求未免太苛了吧。” 国王唉声叹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可无辜未必无罪啊,王妃此时不死,就是罪啊! 萧兄弟,不丹虽然只是大明的藩属国,但除了崇佛之外,也秉承大明的礼法,女子失节当死啊!” 萧风正要说话,此时宫外一片嘈杂声,不丹的文武大臣们集体请愿,要求国王上朝,宣布处死王妃。 国王无奈地看着萧风,萧风皱眉想了想:“老哥,既然此事闹得这么大,你就上朝吧。 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就是讨论此事之时,可否容我随着王子一起上朝? 王子尚年少,容易激动,我怕他说错什么话,到时救不下自己的母亲,连自己也搭上了。” 国王连连点头答应,他也不愿意赔了夫人又折儿子,更不愿意让萧风觉得自己不给他面子。 如果到了朝堂上,萧风说不过那些大臣们,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难处了,不会伤了和气。 众人上朝后,国王坐在王位上,特意给萧风准备了一个椅子,坐在旁边,而另一边,则坐着面带珠帘的王后。 本来平时朝会,王后自然是不会上朝的,但今日之事,牵涉后宫,王后向国王请命,国王也没反对。 群臣见到这般情景,心里已经了然,国王必然是已经同意了王后的意见,看来我们再加把劲就行了。 众人刚坐稳,王子就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国王的面前,痛哭流涕。 “父王,我想过了,我什么封赏都不要,只求你放过母妃,我愿带着母妃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了!” 国王皱了皱眉,还未说话,王后咳嗽了一声,大臣中一人立刻出列,看服装是首席大臣,斥责道。 “二王子此言差矣!你立功是你立功,你母妃失节是你母妃失节,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你身为王子,保家卫国虽然有功,但也属分内之事。你母妃失节,却是国家之耻辱。 你要以分内之功劳,换取国家之耻辱,岂不是将自身地位凌驾于国家之上吗?你狂妄!” 他身边穿着略逊一筹的次席大臣赶紧上前拱手:“臣附议。” 王子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想将功赎罪,救母亲一命怎么就成了以自身地位凌驾于国家之上了。 可这大臣的话环环相扣,听起来却也颇有道理,竟然一时无法反驳,难道是自己真的飘了吗? 萧风淡淡地说道:“阁下所言,看似有理,其实狗屁不通尔。” 那大臣大怒,他身为王后娘家人,乃不丹望族,又身居首席大臣之位,何曾被人如此辱骂过? 但他毕竟也是老油条,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大明天师是惹不起的,只能以理服人,当下躬身道。 “不丹历来以大明为宗主国,仰慕大明文化,自古效仿学习。 萧大人身为大明重臣,出口如此粗鄙无礼,岂是天朝重臣之风?” 萧风淡然道:“我大明朝堂上,言语比较自由,重理不重言,只要有理,村言俚语亦可讲明白。 若是强词夺理,心虚胆怯,便是堆砌天下辞藻,张口闭口之乎者也,也不过是屎盆子镶金边儿罢了。” 首席大臣想了想,这话还真是难以反驳,便避虚击实,直指要害。 “好,那就请萧大人说说,二王子要以自身功劳,换王妃性命,理从何来?” 萧风看了他一眼:“阁下既然说不丹效仿大明,当知大明礼法中,格外重视孝道。 便是父母有过错之时,为人子女者尚且要尽力维持,何况王妃本就无辜,王子何以不能尽孝?” 首席大臣道:“父母皆为子女孝道之本,若涉及父母与外人,那自然当维持父母,可此事乃其母辱父,此时焉能提及孝道?” 萧风笑道:“谁说其母辱父就不能尽孝道了,中国有个很着名的故事,一个儿子就遇到此事,并且孝道两全,你可听过?” 首席大臣诧异道:“有这么巧的事儿?他母亲也做了羞辱父亲之事?他还能做到孝道两全?这怎么可能呢?” 萧风叹了口气:“是哪个朝代,我就不说了。一个寡妇,拉扯一个儿子,十分辛苦,也十分慈爱。 当地有个小寺庙,这寡妇常去拜佛,年轻的和尚感慨她孤苦无依,经常开解她,帮助她,两人渐渐有了感情。 后来这寡妇常去和和尚幽会,她的儿子一天天长大,也察觉了此事,但却没有声张。 在寡妇家和小寺庙之间有一条河,一下雨就涨水,寡妇过不去,就只能绕很远的路,又累又危险。 她的儿子就偷偷地在河上搭了一个简易的板桥,方便母亲的通行。就这样,一直到母亲去世。 他儿子埋葬了母亲后,独自一人去了小寺庙,告诉已经不年轻的和尚,自己的母亲离世了。 感谢大师这么多年对母亲的照顾,她孤苦伶仃地把我拉扯大,如果没有大师,只怕她这一生会更苦。 可虽然如此,你身为出家人,不能迎娶我母亲,只能和她苟且,是对我亡父的侮辱,我身为人子,此仇不可不报。 和尚看见他手里的刀,也明白他来干什么,只是点点头。他杀了和尚,烧了那座桥,去官府自首了。 这就是中国很有名的故事:修桥顺母意,杀僧报父恩。它完美地诠释了孝道的复杂性。” 众人从未听过这个典故,一时间竟然都哑口无言,王后毕竟是女人,好奇心最重,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这儿子最后怎么了,被官府杀了吗?” 萧风摇摇头:“不知道,据说是没有。知县感念他的孝道,网开一面,免了死罪。 其实他的结局并不重要,他在一个复杂到了极点的两难境地中,做了自己的选择,维护了他的孝道。” 萧风看着首席大臣,淡淡地说道:“所以,你还觉得二王子想以功劳救母亲一命,是狂妄悖德吗?” 首席大臣张口结舌,半天才道:“不管怎么说,那儿子也杀了和尚啊,也算为父报仇了,与此事并不相同。” 萧风冷冷道:“那请问二王子这些日子出生入死是在干什么?他在杀不列颠人,他在杀让他父亲蒙羞的仇人,有何区别吗?” 首席大臣想了想:“父母有错,子女维持,固然是孝道,但错有大小,与和尚幽会尚可容忍,但涉及国事岂能相提并论?” 萧风忽然问道:“不列颠人如狼似虎,傻三儿们更是饥不择食,不知阁下家中的女眷,可曾吃了亏吗?” 首席大臣大怒:“大人,此话何其无礼,怎可当面问我?难道不知非礼勿言吗?” 萧风跳过了他,直接问他身边的次席大臣:“这位老兄,你们同朝为官,你可知他家女眷是否吃亏吗?” 次席大臣裂了咧嘴:“这个……这个臣怎会知道呢?深宅大院的,臣料想并不会有此事的。” 萧风又看向其他大臣们:“你们哪个知道首席大臣家中女眷吃亏的,尽管说出来,国王有重赏!” 一众大臣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生怕摇慢了会被萧风点名,要求说出自己知道的细节…… 国王也十分懵逼,不知道自己为啥要知道首席大臣家的女眷吃没吃亏,还要为此重赏知情者。 这跟本王有啥关系啊?难道多几个戴绿帽子的,就能分担本王的压力吗? 萧风对首席大臣点点头道:“我关心你家女眷,你就说我何其无礼,你们盯着国王的家事,怎么就不觉得无礼呢? 既然知道当为尊者讳,难道国王不是尊者吗?王妃不是尊者吗? 你们捕风捉影,就敢胡言乱语,何止是无礼,分明是有罪!” 首席大臣怒道:“何谓捕风捉影?王妃失节之事,举国皆知,证据确凿,怎能说是胡言乱语呢?” 萧风冷笑道:“你一个首席大臣,家中的院子能有多大?女眷是否吃亏所有人都无法得知。 王宫之地,比你家大十倍不止,怎么你们就能知道王妃吃了亏呢?如此推测,不是捕风捉影是什么?” 首席大臣一愣,看了王后一眼,这一问确实是问到死穴上了。这些大臣确实谁也没看见霍金斯和王妃睡觉啊! 萧风把脸一沉:“你们造谣生事,污蔑王妃,究竟想要干什么?是存心侮辱国王,还是对二王子心怀不轨?说!” 眼看群臣无法答话,王后终于不得不开口了:“萧大人不必如此,此事外臣虽为亲眼见过,但王宫中人却是见过的。” 萧风看着脸上带着珠帘的王后:“也就是说,此事是王宫中人宣扬出去的了?” 王后只能点点头:“自然如此,否则外臣如何能得知?” 萧风看着王后道:“王宫中的人,向外宣扬此事,王后可知道吗,可制止了吗?” 往后冷淡的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做出这种事来,还怕人说吗?” 萧风笑了笑:“王后,管理后宫,应该是王后的责任吧。维护国王体面,该是王后的德行吧。 你看我刚才问首席大臣,他家的女眷谁吃了亏,他都气得要跟我拼命。 连一个大臣,都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王后不但不替家人着想,反而大肆宣扬此事,所为何来呢?” 王后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萧大人,如何管理后宫,是我的事。 萧大人虽贵为天朝使臣,也不该干涉藩属国后宫的事儿吧?” 萧风点点头:“王后言之有理,不过宫中传言,又有什么证据呢?难道说哪个宫人站出来指认此事了吗?” 王后愣了一下:“此事宫中人人皆知,想来找几个人证出来也并不为难。” 萧风惊讶道:“如此大事,毁掉一国王妃之声誉,让母子都可能没命的严重指控,只凭人证就够了吗?” 王后这次愣的时间更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种事儿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证据不成?当然人证就够了!” 群臣也忍不住哗然起来,自古男女之事,历来是提起裤子,神仙难证的。那个年代又没有dna,又没有vcr,还能拿出什么物证来不成? 萧风恍然大悟地看着王后:“按王后的意思,那岂不是谁要凭空污人清白都可以了吗? 这两日我听到不少人传言,说有人看见霍金斯也对王后无礼了,是否也不用出示别的什么证据呢?” 王后大怒,一下站了起来,怒视萧风,群臣也义愤填膺,要不是忌惮萧风的身份,只怕早就冲上来群殴了。 国王也很尴尬:“萧大人,此话对王后甚是无礼,还请萧大人慎言!” 萧风不解的摇头道:“为何别人说王妃被霍金斯占了便宜,大家就觉得毋庸置疑。 而别人说王后被霍金斯占了便宜,大家就觉得甚是无礼呢?” 国王见王后恨不得冲上去手撕萧风,生怕事情闹大,赶紧为王后发声道。 “此乃以常理度之……”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王后的身体一僵,隔着珠帘的目光,缓缓的从萧风身上,转到了国王的身上。 萧风心里暗自爆笑,国王这句话,当真是杀人诛心啊。 但萧风仍然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诧异的看着国王。 “国王的意思是,以常理度之,霍金斯对王妃无礼是正常的,但对王后无礼就是不正常的。 这是为何呢?当时霍金斯已经占领了不丹,他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为何对王后就下不了手呢? 难道是因为这个人,他善吗?” 「投票催更才是真善!」 第七百二十七章 母子出宫 众人觉得霍金斯不会对王后下手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善。 别说他善了,就是他骟了,只要他想,也可以,张远已经证明过这一点了。 大家一致认定霍金斯不会动王后的原因,其实是因为王后的个人原因。此时王后一把扯开脸上的珠帘,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 严格来说,王后年轻时长得应该也不算难看,但此时上了年纪,和国王在一起,看起来就像车迟国的国王伉俪差不多。 她怒视着国王:“王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以理度之?以什么理度的?” 国王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往回找补:“当然是因为王后的一身正气,让霍金斯等宵小之辈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首席大臣咳嗽一声:“王后,此时似乎不是争执此事的时候,还请王后息怒,国王是为了王后说话的。” 王后听到娘家人的提醒,才从女人本能的愤怒中清醒过来,憋着一口气看向萧风。 “萧大人,这等苟且之事,自然是难有其他证据的。 萧大人一直为那贱人强词夺理,难道是因为与二王子有交情,想要强行袒护吗? 还是说萧大人要代表大明,借此事向国王施压,强行干涉我国中王位的继承之事呢,倒要问个清楚!” 此言一出,萧风就知道为什么二王子的母妃年轻漂亮,却一直被王后压着打了,这女人的政治天赋不低啊。 一句话就丝滑的将萧风为王妃失节辩护之事,扯到了大明要强行干涉藩属国的王位继承上,这可是很犯忌讳的。 藩属国对宗主国最大的希望是有事保护自己,最大的戒备是没事别吞并自己,而干涉废立之事,往往就是吞并的第一步。 所以此言一出,群臣看萧风的眼色就从不服变成了愤慨,连国王亲切的眼神中都带出了一丝疑虑。 萧风淡淡一笑:“说来说去,终于说到正题上了,你不就是担心二王子威胁了世子的王位继承权吗? 母以子贵,子也可以因母而贱,王妃若是以失节不贞之名被赐死,二王子虽有战功积累起来的威望,也不可能争夺王位了。 这是断根枯木之计,看来王后要么是胸有韬略,要么是身边有高人啊。” 王后已经平静下来了:“萧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一个妇道人家,只知道忠于国王,忠于丈夫! 国家蒙难,国王被囚禁,我和世子也都被关押起来了,那贱人却在宫中与敌人苟且,难道不该死吗?” 萧风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女人,自然知道战争之中,女人的处境,可你仍用这一招来对付别的女人。 堂下群臣,你们是男人,可你们也有母亲、夫人、女儿,不丹被占的这些日子里,想来你们也不好受。 如今敌人被打跑了,你们全家团聚了,然后你们在干些什么呢?一个个的检查自己家的女眷是否清白吗? 战争来时,你们当缩头乌龟,保护不了家里的女人;战争过后,你们却跳起来苛责她们,羞辱她们! 好像这样你们就没有过错了,好像这样过错就都是她们的了。她们没死在敌人的刀枪下,却要死在你们的舌头上!” 这番话如刀似剑,说得堂下群臣瞬间气势消散,人人低头不语。国王也有些坐不住了,浑身不自在。 “萧大人,你刚才这番话,虽然无人说过,但确实言之有理啊。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萧风叹了口气:“天下之事,最难的就是挽回人心。你若从心里不接受王妃了,不妨就逐出宫去吧。 反正在你这宫里,想来她也过得从来都不开心。她有儿子,就不用怕无法生活。 连寡妇都能把儿子拉扯大,她有这么孝顺的儿子,哪怕不是王子,也一样能活得很好,未必就比当王妃差。” 王后瞪着眼睛:“萧大人说得轻巧,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嘛?” 萧风斜了她一眼:“王后啊,霍金斯再怎么说,还是傻三儿的总督呢,也算是有身份的人。 他手下那些傻三儿,可就很脏了。听说他们连蜥蜴都有兴趣,是不会在乎女人老不老的,甚至都不会在乎是不是女人。 要行苟且之事,也未必一定要在宫里,牢里更方便。你和世子既然被关押,肯定有看押你们的人吧。 看押你们的人估计就是傻三儿吧。如果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或是出现什么人证,证明看到了些什么。 别说按你的逻辑,你自己的命可能保不住,就是不丹人民,只怕也很难接受一个被傻三儿睡过的世子当国王啊!” 这句话一出口,王后顿时就闭嘴了,她的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看着萧风,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萧风手下大军几万人,找出几个人证来有什么难的?就算二王子,在宫里也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群臣也都不敢出声,都在心里暗骂,这个混蛋实在是太阴险了…… 萧风转向跪在地上的王子:“王子,你既然愿意以功劳救母亲,可愿意放弃王子的身份,奉养母亲?” 二王子大声道:“为人子女,此乃分内之事,大人何用多问?” 萧风点点头:“那就把你母亲从宫里接出来吧,和你父王告个别,跟我走吧。” 嗯,众人都是一愣,心说跟你走是什么鬼?然后忽然就有人想到了关于这位萧大人的一些传言。 听说这位萧大人酷爱美丽的熟女,二王子的母妃,熟自然是不用说的,而且也是出了名的漂亮啊…… 二王子却没有犹豫,大步向后宫走去。国王迟疑一下,开口道。 “萧大人要带着他去哪里呢?他母妃虽然有罪,可他还是王子啊,我又没说要赶他走。” 萧风淡淡的说:“你拿我当朋友,二王子又算我的袍泽兄弟,我才肯管这个闲事的。 虽然没见到世子,但以王后的聪明智慧,世子想来也差不了。二王子母子留在这里,迟早会出事儿的。 我要继续远征傻三儿之地,二王子可以随我前行。傻三儿的地方那么大,将来成了佛国,也是要有人管的。 我打算把它多分成几个区域,二王子若能立下战功,到时候让二王子管理一个,未必就比留在不丹混得差了。 大丈夫当如猛虎雄鹰,长大了就自己出去闯一番事业,未必非留在窝边上等着人赏口饭吃。” 国王哑口无言,他知道萧风说的是事实,王后及其亲族在不丹和孟加拉势力很大。 而且孟加拉现在虽然已经被傻三儿吞并了,但其贵族仍然有权利,也能继续支持王后一族。 国王当年能顺利即位,也有王后家族的支持,现在他们继续支持王后的世子,也是顺理成章的。 那些没有儿子的王妃,王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个年纪了,对爱情也没啥幻想了。 但像二王子母妃这样的妃子,王后一直都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 自己活着时还好,等自己死了,世子即位,没准就会旧事重提,以此为借口把二王子除掉。 如果二王子能跟着萧风建功立业,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基业,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不丹,都是大好事,自己没理由反对。 二王子带着蒙面的母妃走了出来,一起跪倒在国王和王后的面前,感谢赦免之恩。 王后恨恨的哼了一声,也没说话,国王的眼圈也红了,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扶起了王妃。 “王后大度,萧大人求情,本王就赦免了你了。你……以后要好好活着。” 王妃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珠帘滴落,紧紧的抓着国王的手,许久才松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呢喃。 “王上,我被抓住后,本来就是要自尽的,可那个总督说:女士,你也不想你的国王死吧…… 如今,我本来也是没脸再活着的,可我舍不得我们的孩子。王上,你自己要保重啊。” 国王擦了擦眼睛,看着二王子扶着母妃向宫门外走去,心里五味杂陈,忽然觉得头上的绿帽子虽然难看,但还很温暖。 “萧大……萧老弟,他们母子,就拜托给你了,你要帮我好好照顾他们……” 萧风点点头,冲国王拱了拱手,转身就走。王后又咳嗽了一声,首席大臣忽然道。 “萧大人,你们中国有个典故,叫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焉知二王子打的不是这个主意? 二王子若跟着萧大人,手中聚敛兵马,到时候打回不丹来,却也不是难事啊。” 深受大家喜爱的科普时间到了:申生和重耳都是晋献公的儿子,后妈想让自己的儿子上位,就想把这俩都干掉。然后申生留下了,重耳跑了。申生被后妈干掉了,重耳跑回来抢班夺权当了晋文公。 二王子大怒,慨然道:“你们只管放心,我既然离开不丹,就再不会回来争夺什么王位的,我可以对佛祖发誓!” 萧风站住脚步,盯着首席大臣,首席大臣只感觉萧风的目光平静中带着锋刃,让他觉得心里一阵恐慌。 萧风淡然道:“诸位大人,你们的这份担心毫无意义。大明若是真想支持二王子当国王,根本不需要什么重耳在外而生。 我就是现在把国王从王座上揪下来,让二王子坐上去,你们有什么办法阻止吗?” 群臣尽皆恼怒,但却均知萧风所言非虚。别说大明的国力,就是萧风手里带的这些人,不丹也根本无力反抗。 但首席大臣既然能当首席,当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倒人不倒架子,大声回击道。 “萧大人此言,是要恃强凌弱吗?不丹虽然国小力微,却也不畏强暴,仗义死节,人臣本分而已!” 萧风忽然道:“既然如此刚烈,我来之前傻三儿把你们都占领了,把你们的国王、王后都囚禁了,你们怎么还活着呢?” 首席大臣为之语塞,半天才吭哧瘪肚的说道:“这个,这个,我等是想设计,使不丹幽而复明,社稷危而复安,不敢轻弃有为之身!” 萧风哦了一声:“那请问阁下参加的是哪支反抗武装呢?游击队在外面浴血奋战之时,阁下杀死了几个傻三儿?” 首席大臣再次语塞:“这个,我等都是读书人,读书人以笔为刀,一切热血为墨,仗义执言,并不弱于战场征战!” 萧风点点头:“这也说得是,文公宋瑞,一首‘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激励千秋万世。 那不知阁下在不丹被占领的这段时间里,在牢里写出了什么大作,还是在民众面前怒斥唾骂了霍金斯呢?” 首席大臣尴尬地说道:“我据理力争,言辞犀利,不列颠人及傻三儿等,都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自知理亏!” 萧风冷笑道:“然后呢,不列颠人开枪杀人的时候,你跟在他旁边讲理吗?成功阻止了吗? 傻三儿们侮辱你家人的时候,你也在旁边讲理吗?你确定他们是哑口无言,而不是没空搭理你?” 首席大臣怒道:“不列颠人乃西方蛮夷,傻三儿们冥顽不灵,难道大明会和他们一样蛮横无理吗?” 萧风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正是因为阁下知道大明乃礼仪之邦,对藩属国以礼相待。 所以你才有恃无恐,敢和大明叫嚣什么仗义死节。只敢跟讲理的人讲理,对不讲理的人就逆来顺受! 这就像你们对待自己的女人一样,被打不过的人欺负了,回过头来去欺负打不过你们的人! 这就是你们的节!大明是好人,可好人就该被人用手指着骂吗?这是他妈的什么道理?” 首席大臣被骂得直翻白眼,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萧风,最后还是王后为娘家人解围了。 “萧大人,你别生气,我们是小国,一直奉大明为宗主,断然不敢有轻视大明之心的。 首席大臣也不过是希望二王子能言而有信而已,也是为了不丹将来的安定和平着想,并无他意。” 二王子受不了这般激将法,大声道:“好,我对着佛祖发誓……” 萧风笑道:“二王子,不要发誓。你还太小,以后你会明白,永远不要陷入自证的陷阱里。 明明是他们担心的事儿,你为何要委屈自己来让他们满意呢?你又不是不发誓就走不出去!” 王后紧皱眉头,显然心里又气又急又担心,勉强维持着语气的平静。 “既然心中无愧,萧大人又为何要阻止二王子发誓呢?” 萧风冷笑道:“第一,国王赦免他的条件中,并没有让他发誓永远不回来这一条。 第二,你虽已不是他的母亲,国王却还是他的父亲,他遵守孝道,岂有不能回来见父亲之礼? 第三嘛,我不让他发誓,就是为了让你们难受。我要让你们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就像头顶上用细绳吊着一把随时会落下来的宝剑一样,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王后怒道:“萧大人这是摆明了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了!这就是大明对待藩属国的态度吗?” 萧风摇头道:“这与大明无关,纯属我的个人爱好。大明也没干涉不丹,你的世子即位时大明也会照样册封。 可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看不得人太得意了。你们赶走了他们母子,让他们吃颠沛流离,有家难回之苦。 凭什么你们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胜利,安稳睡觉,夜夜美梦?如此还有天理吗?” 王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偷偷在下面掐了国王一下,国王却若有所思的看着萧风,眼神中一丝感激一闪而过。 走出王宫后,二王子和王妃向萧风深深行礼,王子轻声说道。 “多谢大人救我母子,其实我并不想争夺王位,刚才发誓也无不可,也免得让父王为难,有失孝道。” 萧风笑了笑:“傻小子,你以为我真的只是为了出口气吗?我还犯不上和一个女人计较。 我不让你发誓,就是为了最后帮你父王一把,他把我当朋友,我就得够朋友才行。” 王子睁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萧风:“我不发誓,父王肯定会被王后责怪,怎能说是帮了父王呢?” 「你们不投票催更,怎能说是喜欢我呢?」 第七百二十八章 神机妙算 萧风叹了口气:“你父王身为国王,朝堂大权实际上却在王后手里。 虽然心有不甘,但重臣外戚,豪族大家,不是一天形成的,也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不丹本就是小国,军队也少,百姓也少,这种情形国王被豪族架空权利,也是常见的事儿。 尤其经傻三儿入侵这一难之后,忠于国王的卫队死伤殆尽,国王的威信只怕会更加打折扣。 如果不是有大明看着,王后变成女皇也不是不可能的。你还别说,她还真有点武则天的潜质。 不过如今你在外面,又是在我手下行军打仗,开疆拓土,你父王的情形可就又不同了。 有你在外面,你父王的腰杆子自然就变硬了。谁敢欺负你父王,就得先想想,你有朝一日回去了,会怎么样!” 王子恍然大悟,又向萧风连连行礼,王妃也流着泪一同行礼,看来她对国王的处境是真心挂念的。 “和你并肩作战的本地藏区小土司,我给他讨封了官职,靠近不丹的这一片藏区土地都归他管理了。 若是你们愿意平淡幸福的生活,他自然是可以安排的,给你们一处庄院,让你们富贵终老。 王后再厉害,也绝不敢越过边界到大明的国土上撒野。你母亲站在高处就能看见家乡,也免得难过。 若是不远留在此地,等我打完仗也可以跟我回京。以你不丹王子的身份,朝廷肯定会好好安排的。” 王子一愣,看向母妃,他还是个少年,颇有些拿不定主意。王妃声音柔软,但语气却很坚强。 “大人,男儿志在四方,他小小年纪,岂能就做富贵终老的打算? 他是国王的儿子,该有王子的志气!大人说过要带着我们一起出征的,还请大人成全。 我虽不能打仗,但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我会做饭,也会些医术的。” 萧风冲远处打了个招呼,一个身穿藏袍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萧风用手语比画着什么,小姑娘连连点头,也用手语比画了一番,笑容就像春花一样灿烂。 二王子眼睛都看直了:“萧大人,这位姑娘是……” 萧风笑了笑:“她是我从藏区带出来的,叫卓玛,天生聋哑,但很聪明,很懂事儿。 她是藏区的纯洁圣女,你母亲是不丹的落难王妃,两个人互相慰藉,互相照顾,一起生活吧。 作战队伍中没有女人,跟着辎重粮草和医疗的队伍里,自然有人保护的,你不必担心。” ……生硬转场专用点。 日本宫城里,萧芹拿着收到的几份信息,眉头微微皱起,随后又摇头微笑,看向安倍风华。 “国师啊,这些消息,都说不好是好是坏。罪奴给婷婷透了信儿,萧风已经识破了她。 但不知为何,萧风领兵出京前,竟然没有先动手抓捕婷婷,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安倍风华点点头:“你的人被发现了,当然是坏消息,为何说不知时好时坏呢?” 萧芹笑了笑:“因为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以萧风对白莲教的态度,他不该不抓婷婷的。 他现在没抓,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放长线钓大鱼,二是另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第一种可能性很小,因为白莲教在大明已经没有什么大鱼了,婷婷这条鱼就不算小了。 第二种可能性,可能印证了我对罪奴的一些判断,如果我的判断是真的,那就是好消息了。” 安倍风华只是点点头:“哦?” 他知道虽然这样不算一个合格的捧哏,但萧芹还是会继续往下说的。因为有资格给萧芹捧哏的另一位首辅三休,态度比安倍风华还差。 安倍风华不过是懒得捧,三休干脆就是希望这位逗哏死在台上。 果然,萧芹继续说道:“罪奴以往和白莲教的合作,只能看出他和白莲教一样仇视皇帝。 因为凡是针对皇帝的行动,他都积极参与,凡是与皇帝无关的造反行动,他都销声匿迹。 虽然婷婷到现在还没查出来罪奴是谁,但罪奴这次的通风报信,却让我猜出了一些端倪。 萧风查出白莲教细作,在没有收网之前,这消息都是绝密的,能知道的人一定都是萧风的亲近之人。 可罪奴却知道了,这就说明,罪奴与萧风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此以来,之前很多的事儿就豁然开朗了。” 安倍风华点点头:“你给说说。” 萧芹满意地点点头:“罪奴当初跟我要极乐神功和极乐神丹,我以为是他要自己练功。 可婷婷一直留意着各地的消息,尤其是京城,并没有出现大量女子集中出事儿的消息。 如果罪奴真练了这门功法,而不用大量的女子做鼎炉,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身边有纯阴之体的女子。 可纯阴之体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得到的,我穷尽半生,也只找到两个,一个是古月儿,一个就是常安公主。” 安倍风华见萧芹停下了,毫无感情地说道:“谁说不是呢。” 萧芹叹了口气:“既然纯阴之体的女子可遇不可求,而也没有出现女子大量出事儿的消息,那就还是两种可能。 一是罪奴压根就没练。但他如果不练此功,又为何煞费苦心地要这秘籍呢? 以他当时送我的人情,他就是要金山银海,我也没法拒绝。所以,他要这功法可能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安倍风华点点头:“那他图什么许的呢?” 萧芹踱着步子:“如今天下最有条件练极乐神功的人,非萧风莫属。原因有三。 第一是他本身吃过极乐神丹,也练过与神功有关的下半本功法,他练极乐神功可说是轻车熟路,风险比别人更小。 第二是他身边有常安公主这等绝世鼎炉,就算练功出现意外,只要鼎炉容得下伤害,萧风仍然是安全的。 第三是他毕竟是萧家人,有萧家的血脉。据我所知的历史中,还没听说过萧家之外的人能把极乐神功练到第九重的。” 安倍风华点点头:“没听说过。” 萧芹继续道:“萧风这次把白莲细作的信息告诉他,充分说明两人关系密切。所以,罪奴应该是把极乐神功给了萧风。 只是这样一来,当初他设计陷害萧风,让萧风被召回京城,而不能来打日本,就显得很古怪了。 不过我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若我所料不错,这其实是萧风下的一盘大棋!” 安倍风华终于有了些表情:“嚯呃!” 萧芹奋力点点头:“其中关节本来就让人难以置信,但我还是想到了,因为我们俩毕竟血脉相连! 孟子说过:‘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我忽然想到,同为萧家人,我这些年一直在干些什么! 不错,我一直在谋求获得大明,进而称霸天下。难道同为萧家人的萧风,就真的和我差别那么大吗? 这么一想,就豁然开朗了!萧风的野心其实与我并无不同,只是他隐藏得极好,而且走的路比起我来,更是捷径!” 安倍风华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呢?” 萧芹叹息道:“想当皇帝,无非是两条路,一是造反,二是逼宫。两者虽然性质一样,但手段却天差地别! 造反是远离朝堂,起事于旷野,揭竿而起,聚众成兵,连番血战,攻破京城,再造乾坤,登基**。 这环环相扣之中,必须要每一环都不能出错。尤其是时机,不赶上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古来成功者屈指可数。 而逼宫则是进入朝堂,谋求权利,登阁拜相,壮大朋党,架空天子,威压群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若是年华尚在,可耐心一点,等到主少国疑,尽掌权柄,就可群臣劝进,废旧立新,禅让为帝。 若是时不我待,也可关闭宫门,烛光斧影,伪造诏书,传位于己,甲兵上朝,禁军围城,杀尽愚忠,只留亲信。 这两种方式在历史上成功者极多,要比造反之路好走得多!比如我,就是靠逼宫在日本登基为帝的。” 萧芹敢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知道,安倍风华根本不在乎他是怎么当上的天皇。 甚至安倍风华也根本不在乎谁当天皇。在他心里,只有阴阳师的法术最重要,谁能让他放手研究,谁就是好天皇。 如果一条狗当上天皇,能更支持他的法术研究,那他也会坚决支持狗天皇。 萧芹把日本当成大兵营,安倍风华把日本当成试炼场,两人互相利用,互相保护,堪称钢铁联盟。 加上三休,三人就组成了新的铁三角,不过三休这个角是被迫加入的,只为日本在这两个家伙的折腾下还能活下去。 果然,安倍风华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多新鲜啊,这还用说吗?” 萧芹一拍桌子:“所以我想明白了,萧风走的就是后一条路,而且他比我更耐心,更阴险! 萧家两大绝学,我学会了《极乐神功》,他却学会了《仓颉天书》,这是什么差别你懂吗?” 安倍风华配合的摇摇头:“你就别卖关子了!” 萧芹叹息道:“萧风的祖宗比我的祖宗聪明啊,《极乐神功》虽好,毕竟是靠身体的。《仓颉天书》虽难,却是靠头脑的。 孟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由此就可见两者的高下了,想成大事,打架的比读书的难啊! 不过好在《极乐神功》突破上限后即可脱胎换骨,成为武神,倒也算是一种弥补了。 萧风利用《仓颉天书》中学得的测字道法,获得嘉靖的信任,进入朝堂为官,还成了道家第一人。 这一下就让他获得了朝堂和江湖的双重势力。紧接着他创立入世观,与嘉靖合伙做生意,财源广进。 有了势力,有了财力,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打击对手,独霸朝堂,笼络民心,收服军队。 你看看他一步步是怎么走过来的,当初不以为意,如今回头看看,当真是触目惊心,不寒而栗啊!” 安倍风华诧异道:“没你说的那么玄乎吧?” 萧芹摇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先是利用枯井女尸案将严世藩免除了官身,成为了两个皇子的老师。 顺便还将各地被藏匿拐卖的秀女救回家里,在民间积累了巨大的名声,可谓一箭双雕。 之后又带着燕娘到宫里传授房中术,彻底从根儿上断绝了嘉靖征召年幼秀女的行为,可没人会想到,他这一手儿,受伤最重的还是严党! 嘉靖之所以看中严党,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帮他干脏活,现在脏活没了,严党的价值也就大打折扣了!” 安倍风华此时已经进入了状态,真情实感,发自内心,不是捧哏胜似捧哏:“不会吧?” 萧芹苦笑道:“接下来还有更狠的呢。严世藩设下圈套,用一个死在萧府门前的侍女,骗萧风入严府搜查。 结果萧风一无所获,被迫从军出征,戴罪立功。看起来是严世藩扳回一局,可真相果真如此吗? 不!回过头来再看,就会发现这很可能是萧风主动策划的,他预判了严世藩的预判! 他是故意钻入严世藩的圈套的,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进入军队,而收服军队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次安倍风华真的不是装的了,他吃惊地看着萧芹:“你会不会是想多了?” 萧芹一向的云淡风轻不见了,难得地激动起来:“只有我才能想到这些,因为我们都姓萧! 他通过这次戴罪立功,击败了俺答汗,还下跪救亲兵,直接树立了在军队中的威信! 你知道吗?大明天师,这个称号就是从那之后开始叫起来的!军队里先叫起来的!” 安倍风华反驳道:“可他被你抓住了呀,还吃了你的极乐神丹,要不是后来不知为何死而复生,就彻底完蛋了! 他的计划里总不会也包含这一部分吧?他知道自己能死而复生?这个漏洞也太大了吧!” 萧芹沉重地点点头:“这才是最可怕之处。之前我一直没相通这些,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他一定是从《仓颉天书》里学到了什么办法,可以在某些情况下死而复生! 所以他似险实安!最可笑的是我还想撮合他和胭脂豹,反而让他和胭脂姐妹搭上了线,为他后面搬倒严世藩埋下了伏笔。” 萧芹的情绪有些消沉,大概是想到萧风如此阴险,而自己当初还对他颇有兄弟情谊,还想着问他要老婆不要。 安倍风华还是难以置信:“就算他知道自己能死而复生,但难道不担心之前苦心获得的一切,复生后就都没了吗?” 萧芹摇头道:“他的用心之深远,让人难以置信。从后面得知,他要死而复生,还有个关键之物。 就是那个当年徐福在海上找到的仙字石。此事极其隐秘,可萧风估计是从天书中得知,竟然提前弄到手了! 他把仙字石放在入世观,又让人把自己放在仙字石下,不埋不封,这才有了后面的死而复生啊! 他连这种事儿都能提前计划好,你还怀疑他能提前计划好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吗? 正如他计划的,他死而复生后,嘉靖大喜若狂,对他更加信任,还点他做了探花。 接下来才是整个事件中最可怕的!我现在想想都头皮发麻,一个人怎么可能计划到这种程度!可他偏偏就做到了!” 安倍风华被萧芹的痛苦感染了,他有些敬畏地看着萧芹:“他,究竟又做到了什么?” 「此处无催胜有催……」 第七百二十九章 太可怕了 萧芹敬畏地说道:“萧风的事儿,我从严世藩嘴里,和宫中的白莲细作那里,了解很多细节。而知道得越细,我就越是心惊。 你可知道,萧风其实早在领兵出征之前,就很可能知道常安公主是纯阴之体了! 那个后来潜伏到公主府,被萧风抓住处死的白莲细作说过,公主的心腹侍女入画,早就与萧风有接触! 当年萧风带燕娘入宫传艺时,入画曾与萧风相识。后来入画调到御花园侍候公主,萧风一定是从她那里了解到了公主的病情!” 安倍风华松了口气:“若是只做到如此,那还不算太惊人。毕竟你说过萧风也略懂医术,通过宫女的描述,有所推测,也还算正常。” 萧芹苦笑道:“若是仅仅如此,我又怎会心惊胆寒?他知道了公主是纯阴之体,之后做了什么? 他放着状元和榜眼不要,偏偏要当个探花!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羞辱严世藩,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再回头想想,他若不当探花,哪会有机会去御花园采花?不去御花园采花,他永远也没机会见到常安公主啊! 没机会见到常安公主,他又怎么能告诉嘉靖,你女儿的病,我能治,只要吃我的口水就行呢?” 安倍风华愣愣地听着,整个人都傻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萧芹略微平静一下,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太匪夷所思了,可事实确实如此,我没法欺骗自己。 萧风借此机会,用无耻的手段控制了常安公主。不但为自己预留了一个绝佳的鼎炉,而且在嘉靖心目中的地位,也更加稳固了!” 安倍风华努力找寻漏洞,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一个人能谋划到如此程度,他忽然眼睛一亮。 “不对吧,当时萧风应该不会极乐神功啊!而且他手里也没有极乐神功的秘籍,他这时留鼎炉又何用呢?” 萧芹点点头:“最初我也这样想过,可后来我明白了。萧风身为萧家后人,不可能没听说过《极乐神功》。 而且……他被我抓住的时候,我还给他详细讲过萧家的两大绝学。 他野心很大,也知道文武并重。他收俞大猷为徒弟,图什么? 不就是图谋俞大猷的一身功夫吗!他学了俞大猷的功夫,自然也想学极乐神功的。 他应该从他爹嘴里听说过一些极乐神功的练法,所以预留鼎炉并不奇怪。 何况,常安公主的作用可不仅仅是绝佳鼎炉!她还是嘉靖的心头肉,堪比萧风的护身符!” 安倍风华放弃抵抗了:“那么,萧风接下来还有什么更骄傲的表现吗?” 萧芹点点头:“你以为这就是他计划的全部了,不,这只是第一个高潮而已! 接下来,我和严世藩设计让萧风就任江南总督,想逼他把常安公主带到江南,助我练功。 结果萧风将计就计,以常安公主为诱饵,一举攻破了白莲教的总坛。当时我大意了,没有闪。 紧接着我败中求胜,联合罗文龙的海盗倭寇,想要硬抢常安公主,又被萧风偷梁换柱,中了圈套。 除了我和古月儿逃脱外,江南白莲教的精锐,被一网打尽。这不也正是常安公主的作用吗?” 安倍风华心想你馋人家的身子,上当受骗倒也不奇怪。萧芹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颓然说道。 “当时我还奇怪,萧风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放过古月儿。 以当时的情形,他如果不肯拿入画跟我交换,我也无可奈何。 但他却为了区区一个公主的侍女就交换了白莲教的圣女,这让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他可能也看出了古月儿是纯阴之体,所以他是留一个后手儿,以防万一!” 安倍风华眨眨眼睛:“这种事儿,需要留什么后手,他有一个常安公主还不够吗?” 想起古月儿,萧芹难免有些失落:“他虽然有了鼎炉,但却还不知用法。他想练极乐神功,只有两条路。 要么想办法得到极乐神功的秘籍,要么想办法得到一个会极乐神功的人。古月儿显然就是后者。” 安倍风华想了想:“胭脂姐妹、萧无极和云姑娘不都学过极乐神功吗?他为何要留古月儿?” 萧芹摇头道:“完全不同。她们所练的极乐神功,只是一部分,难免似是而非,而且也无法突破。 但古月儿作为纯阴之体,绝佳鼎炉,我和她练功时必然要倾其所有,毫无保留。古月儿就是学不全,肯定也比他们知道得多。 萧风一定是打算等我与古月儿练功之后,再收服古月儿,从而了解一些极乐神功练功时的秘诀。 当然,现在萧风已经不需要了,因为他通过罪奴已经拿到了我的《极乐神功》正版秘籍了!” 安倍风华已经彻底被萧风的神机妙算折服了:“那,还有更骄傲的吗?” 萧芹深吸了一口气:“在此之前,萧风带人捣毁了严世藩的忍者窝点,等于砍断了严世藩的一条胳膊。 接着又保护了杨继盛、胡宗宪,后面又收服了海瑞,这些人加上朝中尚书丁汝夔、潘璜,就成了他萧党的基本班底! 然后他又利用汪直和徐海之间的矛盾,分而化之。先招降了汪直,又招降了徐海,一举拿下了整个大明海军! 他还提拔了李成梁,与戚继光称兄道弟,徒弟是俞大猷,死党有仇鸾,至此,萧风已经初步掌控了大明的陆上和海上的军队。 他利用徐海和罗文龙的内讧,设下极其狠毒的连环计,最终一举铲除了严世藩,灭掉了严党,终于成为了大明的第一权臣!” 安倍风华想了想:“不是说还有徐阶父子呢吗?据说一直与萧风在抗衡,萧风也不能一手遮天吧。” 萧芹苦笑道:“那不过是表象罢了,是萧风知道嘉靖喜欢朝堂平衡,故意留着这父子两个演戏的。 武将尚且知道养寇自重,萧风能不知道如何树敌自轻吗?以他的深谋远虑,这必然是计划之内的! 你想想看,徐阶手里有什么?兵权?民心?圣心?嘉靖不过是拿这爷儿俩当棒槌使罢了!” 安倍风华忽然道:“王上,若是萧风当真如此计谋深远,他又为何要马不停蹄地四处征战呢? 自古道兵凶战危,萧风吃了极乐丹,可能还有手段死而复生,可真要是掉了脑袋,只怕也难复生了吧。 他既然想走逼宫之路,就该好好留在朝堂之上,培植势力,架空皇帝,为最后的逼宫做准备啊!” 萧芹冷笑道:“这正是萧风的高明之处。因为他面前的嘉靖,并不是一个无能的皇帝。 嘉靖虽是昏君,却昏而不庸!在他眼皮底下下这么大的一盘棋,即使强如萧风,也是如履薄冰。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所以萧风格外谨慎。 每当他的势力增长过快,引起嘉靖的警觉时,他就会想办法消除一次!你仔细想想看他每次出征的时机就明白了! 他杀光了严世藩的忍者,铲除了东厂的百花楼之后,就将计就计带兵到江南灭白莲教,远离朝堂中心。 他利用罗文龙,灭了严党之后,眼看萧党势大,他立刻出兵关外,镇服女真,再次远离朝堂中心。 他祈雨成功后,在天下百姓心中声望达到巅峰,此时他再次死而复生,嘉靖岂能不起疑心? 所以他立刻带兵,杀奔苗疆,在蛊神山上灭了蛊神,不但消除了嘉靖的疑心,还收服了苗疆势力! 当他用徐璠立威,通过文武之论让天下武将归心之后,不等嘉靖说什么,立刻带兵杀了俺答汗,收服了蒙古草原! 这些操作下来,他用自己的出生入死,向嘉靖证明了自己没有贰心,却给自己积累了无比雄厚的势力!” 安倍风华长长地吐了口气,服了,想不到真有这等神仙般的人物,比王上还要多八百个心眼子! “既然萧风如此高明,那王上说萧风被召回京城,是在下一盘大棋,又是何意?难道这竟是萧风自导自演的吗?” 萧芹沉重的点点头:“我想正是如此!既然罪奴和萧风是一伙儿的,那么萧风的用心就昭然若揭了! 萧风这次压根就没想来打日本!他只是虚张声势,试探嘉靖,看嘉靖究竟对他提防到什么程度! 他也许听到了某些风声,佛朗机和我们的联军被灭之后,他的势力飞升,嘉靖对他已经很不放心了。 他此时若真的执意来打日本,嘉靖一定会釜底抽薪,让他难以成行。可这是需要理由的! 而以当时的情形,嘉靖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来阻止他的。可是以嘉靖的性格,不管有没有理由,他要做的事儿都必须做! 所以嘉靖最后很可能会让徐阶父子来背锅,搞出一出十二道金牌追岳飞的大戏来。这却是萧风不能允许的。” 安倍风华沉吟道:“难道萧风是怕被追回去后就上演风波亭吗?不会吧,他又没犯错。” 萧芹冷笑道:“岳武穆就犯错了吗?岳飞必须死的结局,是在十二道金牌发出去的时候就确定了的! 因为那十二道金牌,每一道都在告诉天下人,皇帝不信任岳飞,皇帝和岳飞已经撕破了脸了! 一个臣子,已经和皇帝撕破了脸,皇帝还怎么用?一个皇帝不能用的臣子,又有岳家军在手,不死怎么行呢? 所以萧风无论如何不能让嘉靖把这些金牌毫无理由的发出来,他必须帮嘉靖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安倍风华恍然大悟:“所以,萧风就让罪奴设计了严效忠的绝命申冤诗?果然是妙计啊! 可他就不怕弄假成真,嘉靖真的相信了这件事,反而把自己推上断头台吗?” 萧芹摇头道:“这就是萧风的高明之处了,在这件事中,他安排了两个关键的后手! 第一,告状的人是严效忠,那是严世藩的儿子。严世藩已经是嘉靖钦定的反贼了,他儿子是什么? 这样身份的人,告的状能当真吗?天下百姓也不信啊!所以嘉靖也只是拿这事当个理由而已。 只要萧风回到京城,随便给出个解释,只要说得过去,嘉靖绝对会微微一笑,这事儿就过去了! 第二,如果有人不依不饶,想乘机攻击萧风,或是嘉靖心中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生出疑心。 那么萧风还准备好了老道,来为此事收尾。老道那套完美的解释,你觉得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安倍风华摇头道:“不会吧,老道虽然是萧风的人,可他最后没命了呀,他能为了萧风牺牲自己的性命?” 萧芹冷笑道:“他不想也不行!萧风肯定是查到了他是夏言的弟弟,他自首也是死,萧风揭露他也是死! 同样是死,他替萧风死,萧风还能给他些好处。如果他不听话,萧风能让他死得都不安宁!” 安倍风华不太理解:“死都死了,还能怎么个不安宁法?鞭尸吗?” 萧芹轻叹道;“你不理解我们中国的文化,在我们的文化里,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儿,死不瞑目才是呢。 只要萧风愿意,他可以让嘉靖诛灭夏家的九族!还可以刨了夏言的坟墓,挫骨扬灰! 就算这些老道还能扛得住,还有入世观的那些孩子呢?萧风要是对那些孩子下手,老道肯定是顶不住的!” 安倍风华一愣:“据说萧风不是对入世观的孩子们挺好的吗,他怎么会对孩子们下手呢?” 萧芹敬畏地说道:“这就是萧风的可怕之处啊!你想想,他做过对他没有好处的善事儿吗? 他的很多善事儿,当初看似纯属心地善良,可事后回过头再看,哪有一件不是深谋远虑的? 他帮张天赐发财,然后就成了天赐商行的半个老板!他帮画姑娘从良,然后就搭上了胡宗宪! 高粱案发,他进宫救了张天赐和沈炼,然后就成了嘉靖的师弟!当上了文玄真人! 他帮俞大猷测字脱罪,然后就收了俞大猷当徒弟,俞大猷还帮他打赢了张无心,成了道门第一人! 枯井女尸案审完,受难女儿回家,他可成了大理寺少卿!宫廷传艺,拯救幼女,他勾搭上了入画! 之后他帮常安公主治病,不但预留了绝佳鼎炉,后面公主还为了救他死了一次! 他帮了云姑娘,收服了毛海峰,间接收服了汪直!他帮了徐海,利用了罗文龙,搬倒了严世藩! 就连帮个开酒楼的柳如云,帮个开青楼的燕娘,最后怎么样,都帮到他自己床上去了!” 安倍风华一愣:“这么说起来,他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果然是每件善事都算好了回报啊!” 萧芹肯定地点点头:“所以你想想,当初他为啥要帮老道,为啥要帮入世观那么多孩子? 再看看结果,老道自首顶罪,这很明显就是萧风用入世观的孩子胁迫了他呀!” 安倍风华举一反三:“听你说,萧风对张无心视如兄弟……” 萧芹点点头:“张无心为他丢了半条命,还连累武当山为他死了不少人!” 安倍风华继续:“萧风枯井女尸案帮过兰家……” 萧芹再点头:“兰爹为他战死了,兰道行替他杀了严世藩。听说现在也当了道士,以后还不一定有什么用处呢!” 安倍风华想了想:“萧风帮过曾造办……” 萧芹苦笑道:“曾造办给他做过多少东西,唯一的徒弟还帮他切了严世藩的两条腿!” 安倍风华也麻木了:“萧风帮过胭脂姐妹……” 萧芹都懒得解释了:“姐姐替他搬倒了严世藩,死于非命,妹妹嫁给他徒弟了,你还想怎么样?” 安倍风华不再继续想了,他认可了萧芹的理论:萧风,从来没有平白地帮过任何一个人啊…… 萧芹最后下了结论:“所以,萧风现在帮的最多的人就是嘉靖,萧风帮他打下那么多领土,帮他把大明搞得蒸蒸日上。 哼哼,按照萧风一贯的作风,嘉靖最后的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也要比所有人都大得多啊!” 「你们不给我投票,不怕萧风算计你们吗?」 第七百三十章 求救的信 分析完萧风的阴险毒辣,无情可怕之后,萧芹有些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再也不是萧家最聪明智慧的人了。 安倍风华想到了一个问题:“王上,既然你推测罪奴和萧风是一伙儿的,那么罪奴为何要把婷婷暴露的事儿告诉你呢?” 萧芹黯然道:“我现在对萧风的心思确实是越来越摸不透了,只能勉强推测,他是在警告我。 他知道我的布置,但徐阶父子他还有用,警告我不要利用这父子俩再搞事了。唉……” 安倍风华道:“那你打算把人撤出来吗?毕竟婷婷已经暴露了,就像砧板上的肉,随时会被切掉。” 萧芹淡淡的说道:“不必,细作一旦暴露,价值已经没了一大半儿了。 何况她一走,我就再也无法知道萧风到底想干什么了,更无法继续追查罪奴的身份。 萧风挑明这一点,就是要逼我撤人。我就偏偏不撤,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安倍风华想了想:“婷婷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难道不会要求撤出来吗?” 萧芹笑了笑:“婷婷与其他女子不同,她没有被萧无极练过功,她父母就是白莲教的高手。 她对白莲教极其忠诚,对我极其迷恋,所以她不会背叛我,更不会怕死。” 安倍风华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和萧芹一样,都是为了目的不在乎人命的人。 “王上手里不止一封信,除了婷婷给你的信,剩下的有什么好消息吗?” 萧芹苦笑道:“算是好消息吧。傻三儿战败了,霍金斯带着不列颠人退到了孟加拉,招兵买马,准备东山再起。” 安倍风华皱了皱眉:“不是你鼓动霍金斯带着傻三儿去打大明的吗?他打败了怎么会算是好消息呢?” 萧芹笑道:“不错,如果霍金斯能多赢几场,打到藏区再败当然更好,不过他现在败也不是坏事。 我早就预料到,以霍金斯的能力,以及傻三儿部队的战斗力,是很难打败大明的。 大明的真正对手,是霍金斯身后的大不列颠!那是欧罗巴的霸主,战力强悍,野心勃勃! 只是伊丽莎白女王,虽然年少,却颇有智计,和我那风弟颇为相似。她想的是扩充实力,稳固西方霸权,并不想过早与大明争霸。 所以我才把金曼陀的种子送给霍金斯,帮他做极乐丹的买卖。 霍金斯是个商人,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对他而言,就像色鬼面对美女,赌鬼面对骰子一样,毫无抵抗力。 随着极乐丹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触角必然会伸到大明境内,而大明又是极力禁绝极乐丹的。 对于霍金斯来说,不让他的极乐丹进入大明,就像好不容易脱了美女的衣服,却发现美女带着贞操宝甲一样痛苦。 所以他一定会进攻大明,我把这次战争,称之为‘第一次极乐丹战争’!” 安倍风华心说你的阴损虽然不敌萧风,但也算一时瑜亮了。他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王上此计,颇为深远。而且无论胜败,对日本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绝妙之极!” 萧芹微笑道:“正是如此。若霍金斯胜了,则日本可以得到更多休养生息的时间,以图后效。 而且霍金斯若能在阵前干掉萧风,那将来我要拿下大明,就无人能挡,容易太多了! 若霍金斯败了,他必然会向女王求援。女王虽不愿过早争霸,但也绝不会放弃傻三儿之地! 极乐丹带来的巨额利润,霍金斯可是上缴了一大半给女王的!女王怎会放任这块黄金之地旁落呢? 所以,接下来这场战争,就会演变成大明和大不列颠之间的一场旷世之战! 胜利者就是这个世界的霸主,而失败者,就会一落千丈,像佛朗机人一样,从此变成历史的看客。” 安倍风华想了想:“那万一大明胜了呢?大明成了世界的霸主,王上岂不是更没有机会反攻大明了吗?” 萧芹苦笑道:“国师啊,如今日本被大明打断了根基,没有十年时间是难以复兴的。 萧风又天天想着拿日本建功立业。所以火烧眉毛,只能先顾眼前了。 我搅动风云,引导这两头巨兽进行这一次旷世之战,就是为了浑水摸鱼。 所有人都以为浑水摸鱼的主角指的是摸鱼的人,今天我告诉你,其实浑水摸鱼的主角指的是水里的鱼! 清水里的鱼比浑水里的更好摸,摸鱼人为何要把水搅浑呢?所以希望把水搅浑的不是人,而是鱼! 就是因为日本眼下不是摸鱼的人,而是被摸的鱼,所以我才必须把水搅浑,争取不被人摸了去。” 安倍风华恍然大悟:“学了一辈子中国的成语,今天才明白其中还有如此深奥的含义!多谢王上指点!” 萧芹笑了笑:“中国人的智慧,永远隐藏在普通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百姓学其表,朝廷用其里。 这两只巨兽之战,必然会天翻地覆,败者固然惨败,胜者也只能是惨胜,必然元气大伤。 到那时,藏在浑水里的鱼,才有机会鱼跃龙门,风云化龙。这就是中国人的智慧!” 萧芹信心十足,挺身而立,浑身上下散发着锦鲤的光芒,让安倍风华暗自折服,斯古一…… ……生硬转场专用点。 此时已经退到了孟加拉的霍金斯,正如萧芹所料,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然后一挥手。 “快去发给女王,请女王立刻派出援军!” 与大明的一番战,彻底让霍金斯对手下的傻三儿部队失去了信心,也打了几千年后日本专家的耳光。 现代部分日本专家认为,日本人的顽强战斗精神、努力拼搏精神、创新发展精神,统统来自于x动力。 因为日本是典型的男权社会,所以社会的各种精神和贡献,主要来自于男性。 日本专家通过研究发现,男人的各方面能力,都与x欲紧密相关。x欲越强的男人,其他能力也越强。 比如x欲更强的科学家,就能有更多的发明;x欲更强的工人,就能生产更多的优质产品。 x欲更强的战士,战斗力就更强悍,x欲更强的企业家,就能把企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而日本后来之所以陷入了失去的几十年,就是因为日本男人的x欲陷入了低潮,整个社会也随之陷入了低潮。 为此专家们痛心疾首,觉得就连天皇都没带好头儿,欲望低下,搞得皇位都快要没有继承人了。 请注意,这不是萧风为了埋汰日本人而胡说八道的,这可是正儿八经有报道的科学家研究论文! 但这次的战争,充分说明了这个研究的荒谬!世界上论起x欲的高低,日本人虽然榜上有名,但雄踞榜首的一定是傻三儿啊! 可傻三儿士兵们超强的x欲,并没有如日本专家所说的那样,转化成强悍的战斗力,反而被打得一败涂地。 这也充分说明,专家不靠谱这件事儿,不是哪一国的特色,天下皆如此,只是比例不同罢了。 不过日本专家的研究也并没有一败涂地,他们的理论虽然在傻三儿身上失效了,但在很多地方还是得到了证明。 比如很多大学教授,医院院长,各级领导,就是x欲越强,地位越高,动不动就被人告性骚扰…… 收到了霍金斯求救信的不列颠女王,就觉得自己被萧风隔空性骚扰了,气得满脸通红,胸脯起伏。 这不是不列颠女王的青春期脾气大,而是霍金斯的求救信写得太缺德了,如果发到网上,满屏都得是马赛克。 “伟大尊敬的大不列颠女王陛下:你忠诚的骑士霍金斯向你跪拜,并亲吻你的指尖。 我此时非常惭愧,写信的手都在颤抖,折断了很多根鹅毛笔,以至于孟加拉王宫附近的鹅都已经被薅秃了。 帮我擦眼泪的孟加拉王妃安慰我,说女王陛下一定会原谅我的,可我怎么有脸祈求你的原谅呢? 我的心情就像孟加拉的天气一样,这个礼拜下了两场雨了,一场三天,一场四天。 作为傻三儿国度里最坚固最繁华的城堡,孟加拉王宫是理想的防守反击的据点,而且靠海,方便援军靠岸。 是的,女王陛下,我请求你的支援。因为我统帅的傻三儿部队被大明击败了,不过不列颠士兵死伤不多。 大明果然派了萧风来侵略我们,不错,就是你的笔友,罗刹国的伊凡沙皇在信中多次提到的那个恶魔。 女王陛下,我遵从你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做着我们的极乐丹生意,为女王和不列颠积累财富。 我们诚信经营,从不缺斤短两,价格公道,薄利多销,产品深受各国用户欢迎,供不应求。 然而大明眼红我们的生意,眼红我们赚了他们的金银,不讲武德,派了恶魔萧风来侵略我们。 他们先从藏区攻打了不丹。不丹国王向我求救。因为不丹也是我们的忠诚客户,我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我带兵去不丹,但我并没有先动手,而是派出了使者,打算和萧风谈判,希望大明能够讲道理。 萧风当时已经占领了不丹,囚禁了国王,住进了王宫,据说还玷污了王后和王妃们。 请不要怀疑这一点,萧风的名声,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尤其是他的同族兄弟,日本天皇萧芹阁下。 据说萧风最喜欢的是熟女,尤其是别人的妻子,萧芹阁下举了几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比如萧风有个受宠的女奴叫巧娘,就是他爹当年杀了巧娘的丈夫,抢回家里来的。 然后萧风又抢了一个叫燕娘的,此女虽未成婚,但因为是名妓,所以相当于是很多人的妻子。 后来萧风又娶了大明的公主!这公主本来已经许配给了他的同学,状元唐汝辑,也算别人的妻子了。 我当然看不惯萧风的恶魔所为,便以上帝的名义斥责他,要求他释放王后和王妃,退出不丹。 可是天啊,这些亵渎上帝的异教徒,他不但不肯听从,还大胆的侮辱了我的家人,以及女王陛下你! 他法克了我全家的女性,还要法克女王陛下,甚至无耻的说,之所以还没对女王陛下动手,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女王陛下还太小,达不到熟女的标准,二是女王陛下还没嫁人,达不到人妻的标准。 他说,两个标准都符合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那至少也要符合一个才行,让女王抓紧! 天啊,我被这恶毒无礼的言辞气得怒火万丈,奋不顾身地要求与他决斗!要以死维护女王的尊严! 但萧风又同意了先让使臣们谈判,并约定使臣谈判期间不能互相攻击,还发下了全家死光光的毒誓! 我本着骑士的荣誉,也向上帝发了誓。可我没想到,萧风的恶毒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他毫无荣誉可言! 他趁着使臣谈判的时候,偷袭了我的军队,让我损失惨重。我奋力反击,但最后仍旧不敌,只得退兵。 事后我通过萧芹阁下那里了解到,萧风早已全家死光光了!女人们估计他也不在乎,我被他骗了,这个恶毒的混账! 萧风并没有止步,他的军队已经踏进了傻三儿的国度,正在逼近孟加拉。 我听说他抓了不列颠的俘虏,逼着他们描述了女王的样子,让画师画了女王的画像,是裸体的油画! 萧风每天用手抚摸着油画,晚上还抱着油画睡觉,上帝啊,不知道他都对那幅油画干了些什么! 据说萧风把画都摸出了包浆,蹭掉了油墨,以至于画师不得不每隔几天就在重要部位上重画一遍! 伟大尊敬的女王陛下,身为你的骑士,我万分痛心,恨不得冲出堡垒,与萧风进行荣誉的决斗! 可这个卑鄙无耻的胆小鬼,根本就不敢接受我的决斗挑战,他只会躲在大军后面,怯懦地指挥开枪! 女王陛下,为了你的荣誉和尊严,恳请你能派出大不列颠最勇敢强大的军队,以上帝之名,消灭萧风这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跪拜,吻你的指尖,你忠诚的骑士,约翰·霍金斯。” 伊丽莎白女王气得满脸通红,全身发抖,将信撕得粉碎,把趴在脚边上酣睡的波斯猫踢飞了老远。 “废物,都是废物!就像你一样,汤姆,满宫里的老鼠,一只也抓不住!” 波斯猫凌空一个翻身,立刻开始四处乱窜,积极的寻找杰瑞的踪迹,窜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再次趴下睡着了。 女王咬牙切齿的开始写调兵的命令,因为太过生气,果然也写断了好几根羽毛笔,很快,王宫外面传来了大鹅的惨叫声。 “德雷克将军!你的表兄霍金斯被大明的军队击败了。而大明领军的统帅,就是曾经击败过佛朗机人和日本人的萧风! 这个人不容小觑,他还击败过伊凡沙皇的军队!如今霍金斯固守在孟加拉,请求我的援助。 你是大不列颠最伟大的海盗船长,皇家骑士!我决定派你带队去援助霍金斯,击败大明! 然后,你把那个萧风给我抓回来,我要亲自送他上绞刑架,我要亲手绞死他,看看他吐出来的舌头能有多长!” 德雷克吓了一跳,女王虽然年少,但一向十分注重仪态,她经常说只有庄重的仪态才配得上女王的王冠。 可今天女王的脾气实在是太大了,王冠都气歪了。上次她这么生气,还是她的佛朗机姐夫要求她臣服佛朗机的时候。 “尊敬的女王陛下,萧风何德何能,配让女王陛下亲手行刑?请女王陛下放心,我一定把他生擒回来!” 德雷克大步走出王宫,召集了不列颠统治下的各国海军陆军,组成了欧罗巴联军,浩浩荡荡的准备出发。 按照女王的命令,被要求出兵出船最多的,就是佛朗机人。倒不是因为他们最能打,而是因为女王最担心他们。 不列颠就是趁着佛朗机人和大明的决战时刻,成功偷家的,伊丽莎白怎么会犯同样的错误? 然后伊丽莎白坐下来,平静了一下心情,拿起还带着血丝的新鹅毛笔,铺开了一张信纸。 “尊敬的伊凡阁下,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尊敬的各位读者,你们投票催更的机会来了……」 第七百三十一章 大战在即 收到笔友的来信,伊凡沙皇十分开心,但看完信的内容后,伊凡沙皇又十分为难。 伊凡沙皇是真的被大明打怕了,不愿意跨过乌拉尔山脉了。一天没研究出连发火枪来,他就不敢瞎想。 在他心里,原本乌拉尔山脉是阻挡他征服脚步的一道屏障,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保护莫斯科的一道屏障了。 但笔友说的也没错,大不列颠和大明的旷世决战,绝对是个捡便宜的机会啊。 自己如果不插一脚,怎么对得起自己恐怖伊凡的称号呢?是看别人觉得恐怖吗? 唉,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笔友不挨揍? 伊凡皱紧眉头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自己恐怖伊凡的名头,也不过是这几天才叫响的。 而叫响这个名头的原因,是他最近在国内搞的一系列行动。 在败给大明之后,国内出现了一些对沙皇不满的声音。罗刹这个国家,从古至今就是这个特点。 罗刹国从建国起,就一直在南征北战,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而且战争结果高于一切。 凡是在位期间,在打仗方面获得了胜利,开拓了领土的君主,就会被誉为明君,加封大帝。 凡是在位期间,打仗输了的,不管在国内搞得好不好,都会被嗤之以鼻,认为是不合格的统治者。 所以当与大明的西伯利亚之战败北后,伊凡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统治地位好像不太稳固了。 一些大贵族们,开始蠢蠢欲动,似乎要把自己当成替罪羊,于是伊凡马上先下手为强! 伊凡先是以退为进,带着全家跑到了乡下居住,对外声称贵族们不服从自己,自己已经无法有效治理国家了。 这一招十分厉害,把贵族们逼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毕竟贵族们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彼此也有矛盾。 所以贵族们谁也不想承担谋反的罪名,都希望别人捅刀子,自己身上不沾血,因为沾了血的就没法进步了。 这就像司马昭想干掉曹髦,但又不愿承担弑君的罪名,于是就让傻乎乎的成济来下手,估计还做出了重大的封赏承诺。 然后等成济真的干掉了曹髦之后,司马昭立刻宣布成济杀曹髦是私人恩怨,属于犯上作乱,直接诛了成济的三族…… 所以罗刹贵族们一时间乱了手脚,谁也不愿意出头挑事儿,让别人捡便宜。 人心不齐的罗刹贵族们,在一番争吵后,仍是没有结果,最后只好同意了伊凡的要求,让他掌握更多的权利。 伊凡回到莫斯科后,立刻扩建了忠于自己的卫队,并把这支卫队称为“特辖军”,将全国最精良的武器掌握在自己手里。 掌握了绝对优势的武装之后,伊凡就翻了脸,将贵族们按照实力大小进行了排序,从头开始收拾。 实力越强的,就赶到越偏远、越贫瘠的地方去;实力弱的,反而可以留在莫斯科附近,成为自己的亲信。 一些大贵族不肯就范,伊凡就直接让特辖军出手,将这些大贵族统统消灭,收缴的土地和财富,自己留一大半,将一小半分给忠于自己的小贵族们。 这套组合拳下来,有实力和他叫板的大贵族们彻底被削弱了,再也威胁不了他的统治了。而他也因为杀了很多人,喜提恐怖伊凡的称号。 恐怖伊凡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把特辖军的大队长叫进皇宫,询问他一个大贵族的行踪。 “亚历山大的叛军现在在哪里?他手上还有多少人?” 没错,亚历山大,罗刹国最优秀的将军,也是最出名的贵族,也已经和伊凡翻了脸,成了叛军了。 “沙皇陛下,亚历山大领军多年,势力非其他大贵族可比。他手下大概还有两万人的军队,而且也有不少火枪。 当然,跟陛下你的忠诚军队比起来,他无疑是以卵击石。特辖军率领其他军队,即将完成对亚历山大的包围。 上帝保佑沙皇,当教堂礼拜的钟声再次敲响时,我们就能包围亚历山大,彻底击垮这个叛徒了!” 伊凡笑了笑:“不,队长,将包围圈放开一个口子,从后面追赶,一直把亚历山大追到乌拉尔山脉去。 你告诉他,我顾念着和他多年的友情,不愿意斩尽杀绝。我给他一条生路,就看他的胆量了。” 队长一愣:“沙皇陛下,你的意思是,让亚历山大逃到西伯利亚去吗?” 伊凡点点头:“不错,他手上还有两万人马呢,他应该明白,和我的大军对拼,一定是必败的局面。 但他这些兵马,到了西伯利亚,那就是无敌的存在!把这封信带给他看看,让他明白眼下的局势! 大不列颠要和大明决战了,他最害怕的萧风,包括李成梁和戚继光,都在傻三儿国里打仗呢! 他现在进入西伯利亚,就是虎入羊群!他如果打下西伯利亚来,就可以成为西伯利亚的国王! 他将得到我的承诺:俄罗斯永远不会侵犯他的国家,如果他的国家被大明攻击,俄罗斯还会援助他! 他是我的兄弟手足,挚爱亲朋!虽然我们政见不同,但我愿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的友谊长存!” 队长感动地擦了擦眼泪,觉得自己的沙皇陛下真的很善,然后就奔跑出宫,去指挥兵马了。 伊凡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写了一封信,把自己的一个亲信叫进来。 “你立刻将这封信发给我们最靠近大明边境的人,让他火速出发,去大明的京城,求见大明的皇帝。 告诉大明皇帝,我,伊凡沙皇,听说了俄罗斯的叛军要逃窜入大明的境内,但这绝非是俄罗斯的入侵! 为了俄罗斯和大明两国长久的牢固的友谊,我火速派人通知了大明皇帝,并相信强大的大明一定能够击败这支叛军!” 亲信拿着信跑开后,伊凡再次铺开一张信纸,拿起鹅毛笔,开始写信。 “亲爱的伊丽莎白女王,首先送上我诚挚的敬意。我爱慕你的心从未变过,虽然你一再重申我们之间是纯友谊。 但这并不妨碍我将为你而战。我已经派遣了两万骑兵,越过乌拉尔山脉去袭击大明。 那可都是我的精兵强将!领军的是我俄罗斯最出色的将领亚历山大,也是我的挚爱亲朋。 也许我不能一举攻下大明,献给你,作为你王冠上的明珠。但我一定能让大明顾此失彼。 希望在我的有力支援下,大不列颠的大军能更加顺利地击败大明,我期待着在大明的皇宫里与你相会。 亲吻你的指尖和手背以及手臂以及肩膀以及脖子,愿你美丽安康,爱你的伊凡·瓦西里耶维奇。 ps:这个字母是我从大明学来的,听说你新添了一个侄女,对你的家族表示祝贺……” (若干年后,伊凡曾试图向伊丽莎白的侄女求婚,但惨遭拒绝,不说男的老,只说女的丑……) 亚历山大在不断缩小的包围圈中,已经准备要和特辖军决一死战了,但特辖军忽然放开了一个口子。 亚历山大立刻率军突围,一路跑到乌拉尔山脉之下,特辖军队长向亚历山大宣布了伊凡的旨意。 亚历山大这才明白,伊凡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伊凡不敢打破和平条约,侵犯大明,但又不甘心错失机会,所以想驱虎吞狼! 不过虽然明知道伊凡是想利用自己,但亚历山大反复思考后,也承认这确实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留在罗刹是必死之局,而去打西伯利亚却是胜率很大的。他上次失败,主要是因为那三个家伙太猛了! 连发火枪当然恐怖,但那三个统帅把连发火枪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也是自己惨败的原因。 如今大明和罗刹签订了和平条约,他们不可能给西伯利亚留下太多那种连发火枪,毕竟他们也得防着西伯利亚人。 连发火枪不足,有经验的可怕统帅一个都不在,西伯利亚正是最薄弱的时候,自己一雪前耻的机会来了呀! 就算萧风听到消息,马上掉头往回跑,他也绝对来不及援救西伯利亚,他又不是鸟人,又不会飞。 更何况,不列颠的大军就要在傻三儿国和他决一死战了呀!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着呢。 所以亚历山大当机立断,立刻率领部队,向乌拉尔山脉冲去。他不是要证明他了不起,他是要证明他失去的东西,一定拿得回来! 霍金斯的求救,不列颠女王的激烈反应,基本都在萧风的预料之内,只是他猜到了女王的暴怒,却没猜到女王暴怒的原因。 萧风深知不列颠此时在欧罗巴的地位,女王现在就是虫群之心,她一出手,绝不会仅仅只是不列颠的军队。 那必然是整个欧罗巴的联军,如果不是芹哥那边被大明打得实在没啥像样的军队了,也一定会在里面添油加醋的。 所以萧风将沿路征服的小国都纳入了大明联邦,然后再名正言顺的以大明联邦的名义带上当地的军队一起出征。 于此同时,他也四处派出使者,要求大明联邦的各国发动战争总动员,从四面八方来孟加拉汇合。 “大明联邦的各位国王,大明联邦在各位的扶持下,蒸蒸日上,生意做得好,钱也赚得多,也没人敢欺负咱们! 可现在来砸场子的了!不列颠国,征服了欧洲,组成了欧罗巴联盟,要来打破我们的大明联邦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次的战争,不是不列颠和大明两个国家的国运之战,而是欧罗巴联盟和大明联邦的生死之战! 哪个联军获胜,今后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哪个联军失败了,就会成为对方的奴仆! 大明联邦的各位国王,决定我们子孙后代命运的时刻到了,发动你们的军队,开动你们的战船! 到傻三儿国来!到孟加拉来!到战争的前线来!到大明联邦的明日传奇之地来! 让大明联邦的战船,翻江倒海!让大明联邦的军旗,遮天蔽日!让大明联邦的怒吼,响彻天地!” 事实上,这篇斗志昂扬的战斗檄文,确实起到了很大的用处。过了几年好日子的大明联邦成员国,纷纷响应。 就算有些国家内部有些分歧,有些意见的,大明在当地的驻军搞了一次军演后,也都迅速统一了意见,派出了军队来。 如果此时有人能飞到天上,俯视着这个小小的星球,就会发现在一片海洋的两端,两块大陆的海岸线上,都在飞快的聚集着船只和人群。 他们或早或晚,或快或慢,陆续出发,最终的目的地都是同一个,一片辽阔的次大陆靠近海洋的地方。 孟加拉,成为了第一次世界级大战的核心区域,将有无数的船只和白骨,在这里沉入海底,埋入泥土…… 霍金斯这些天都处在一种极度亢奋和紧张的状态下。他已经得到了女王的回信,也知道自己的表弟德雷克将带领整个欧罗巴的大军来支援。 但萧风的兵马进行的很快,一路上如摧枯拉朽一般,攻破了傻三儿们建立的道道防线,就快要兵临城下了。 如果援军不能及时赶到,萧风很可能会在大战爆发之前,就先攻破孟加拉王城,将自己抓住干掉了。 但萧风并没有着急攻打孟加拉的王城,而是有条不紊地将周边都肃清了,只留下一座孤零零的王城。 萧风知道,霍金斯所带的几千不列颠人,基本都集中在王城里了。在大决战的前夕强行攻城,死伤太重,并不划算。 何况在这场大战中,霍金斯的生死轻如鸿毛。萧风的当务之急是聚集力量,越多越好。 被征服的傻三儿们都很识时务,作为优秀的墙头草,他们迅速从不列颠人的统治者解脱出来,投入大明的怀抱。 萧风宣布,所有参与战争的傻三儿们,全都在原本的种姓上提一个等级! 贱民变成首陀罗,首陀罗变成吠舍,吠舍变成刹帝利,刹帝利变成婆罗门! 原来的婆罗门……参军的保持地位,不参军的直接干掉,不腾出地方来,下面的人怎么进步? 这就是对被征服者传统的尊重了,如果萧风直接废除了傻三儿们的种姓制度,傻三儿们一定会很愤怒。 虽然废除种姓制度对于吠舍及以下的种姓都有好处,但他们却不会这么想,他们甚至会激烈的反抗! 就像大清亡了之后,打死不愿意剃辫子的,可不光是满族人,很多汉人也痛哭流涕,希望能保住辫子! 所以让狗变成人,也要有个适应的过程,你要说一下子让它变成人了,它会很惊慌很反感很不信任。 但你要说先让它变成更高贵一点的狗,它就比较开心了。然后再高贵一点,到最后自己就想变成人了,谁拦着都不行! 对于新凑起来的这支傻三儿部队,萧风给他们立了新的军规:谁敢奸淫人类平民,一律枪毙十分钟。 之所以没说是奸淫妇女,完全是考虑到傻三儿们的特殊性——如果是他们出手,趴在桌子上的不一定是谁。 但为了保持队伍的战斗积极性,萧风也做出了妥协,特意把范围局限在了人类平民的身上。 至于附近百姓们圈养以及野外的其他动物,萧风就爱莫能助了,毕竟领军打仗,也不能完全一尘不染…… 孟加拉王宫周围暗流涌动,但在西伯利亚之地,却已经为这次旷世之战率先拉开了序幕。 亚历山大带着自己的骑兵翻越了乌拉尔山脉后,冻得哆里哆嗦的,脸色发青,但眼睛却是放着红光。 眼前是多么辽阔,多么宁静祥和的土地啊,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亚历山大狂笑三声,举起手里的指挥刀,指向山脚下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俄罗斯的勇士们,给我冲!几年之后,这里就将是新的莫斯科!” 「危急时刻,请大家投票御敌……」 第七百三十二章 血战王城 西伯利亚总督库楚姆汗并非对罗刹人完全没有防备,但他确实也没想到,罗刹人竟然敢如此的大举进攻! 两国的《和平条约》墨迹未干,草原上罗刹人的残尸败蜕还没有完全被秃鹰野狼吃光,他们就敢大举来犯? 难道沙皇不怕大明的怒火吗?还是他们的武器有了长足的进步,觉得自己又行了? 库楚姆汗布置在乌拉尔山脉下的巡逻骑兵队人数只有一千人,与迎面冲下来的罗刹骑兵人数悬殊,抵挡不住。 好在这一千人作为一线的防守人员,手中持有的都是大明最先进的连发火枪。 仗着武器的优势,这一千巡逻骑兵左冲右突,总算是没有被围歼,突围了一半人出来。 因为马匹被击中,自知无法逃脱的士兵,拼命将手中的火枪扔给了同伴,让同伴带着突围。 因为他们很清楚,大明对罗刹最大的优势就是连发火枪,而整个西伯利亚也只分配了三千把火枪,十分珍贵。 落在罗刹人手中一把,西伯利亚军队就少一把,一正一反,双方的实力差距就小了两把! 有的枪没能被同伴接到,摔落在地上,落马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抓起火枪,双手抡圆了,狠狠的砸在地上! 一下、两下,把枪管砸弯,然后打开枪膛,抓起地上的泥沙,使劲往枪管里灌,让弹簧和撞针都被卡住。 当亚历山大首战告捷,打扫战场的时候,才发现掉在地上的大明火枪,竟然一把能用的都没有! 他恼怒之极,本来想着以战养战,升级武器,现在看来这个理想有点悬了。于是他下令,将还没死的西伯利亚士兵统统杀光! 然后他率领着大军,毫不停留地直扑库楚姆汗的大本营,一路上看见不少牧民和四散奔逃的羊群,他都没有停下来去抢掠杀戮。 因为他知道,西伯利亚太大了,他如果以抢掠为主,那会给库楚姆汗留下足够的时间,或逃跑,或求援。 而一旦宣大一线得到消息,草原上的骑兵源源不断地赶来援助,局势就会变得比较麻烦了。 虽然萧风、戚继光和李成梁这战场小三样不在,亚历山大自信能对付一切对手,但他毕竟只有两万人,死一个少一个。 他很清楚,除非自己大获全胜,占领整个西伯利亚,而且不列颠那边战事顺利,否则沙皇是不会派一兵一卒来支援的。 所以亚历山大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擒获库楚姆汗,然后挟库楚姆汗以令西伯利亚,向大明要求独立。 只要以库楚姆汗的名义,让西伯利亚独立了,大明就没有借口出兵来打了,否则会让其他藩属国怀疑,当初库楚姆汗是被逼将国土并入大明的。 带着这样的美好愿景,亚历山大的队伍飞快地逼近西伯利亚曾经的王城,如今的总督府。 说是王城,其实固定的建筑物也不过是一座中型城市,因为西伯利亚之前本身就是游牧国家。 库楚姆汗平时也都是带着帐篷四处巡游的,只有当西伯利亚遇到危难之时,他才会在王城中坐镇指挥。 突围的巡逻骑兵比亚历山大更早地冲回了王城,向库楚姆汗报告了罗刹大队人马入侵的消息。 库楚姆汗虽然吃惊,但还是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他一方面让附近的牧人和农人都撤进王城来,一面让人火速去大同城求援。 将人民撤进王城,一来可以减少伤亡,二来在守城时可以增加人力,三来可以将羊群等给养物资留在城内。 西伯利亚太大,王城太小,想要真正做到坚壁清野是不可能的。不过库楚姆汗也能猜到亚历山大的做法。 罗刹兵不会跑到远离王城的地方去劫掠,他们肯定会集中力量攻打王城,争取擒贼先擒王。 王城虽然比不上大明的城池那样坚固,但毕竟是有城墙的,城墙对骑兵的冲锋有遏制作用,配合城内的火枪,可以坚守更久。 时间拖得越长,对西伯利亚就越有利。因为大明的援军不管再远,总是会来的。这一点库楚姆汗深信不疑! 亚历山大紧追着巡逻队杀到了王城之下,如库楚姆汗所料,他连气也不喘一口,迅速展开了猛攻。 双方毫无试探,上来就直接开大,迅速进入白热化。城墙上枪林弹雨,打得城墙上的砖石碎屑横飞。 城内没有火枪的守军很多,他们用的还是弓箭。但箭矢在守城的一方,因为居高临下,杀伤力也不小。 亚历山大充分发挥了火枪骑兵攻城的机动性,绕着王城飞奔,兜着圈子打,寻找王城最薄弱的环节。 因为城内的守军火枪有限,在这样快速移动的攻城部队面前,就会被拉得非常分散,威力大减。 而且西伯利亚的王城与大明的城池是无法相比的。游牧民族本身就不擅长建设防线,他们的城墙厚度和结实程度都比较差。 而且缺德的伊凡沙皇,在怂恿亚历山大来进攻的时候,还送给了亚历山大一门攻城的火炮! 亚历山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带着火炮翻山越岭,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战斗。 整个西伯利亚,像这样的城池也只有王城这一处,只要攻陷了王城,库楚姆汗就算不死,也只能在平原上与罗刹人决战了。 火炮被点燃了,炮弹轰击在城墙上,砖石簌簌掉落。库楚姆汗指挥着守城的士兵不停抢修,同时也命令骑兵准备。 比骑兵质量,西伯利亚绝不输给罗刹人,他们打不过罗刹人是因为人数太少,武器落后。 但王城一旦被攻破,他们就要以骑兵与对手决一死战了!这是游牧民族的骄傲,他们不能死在城墙里面! 一处城墙被炸开了一个豁口,罗刹人勇猛冲锋,想要冲进来。但三千条连发火枪发挥了巨大的威力。 这个缺口成了一台绞肉机,攻方和守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最终还是守方获得了胜利,暂时保住了城池。 鏖战一天一夜后,战火暂时熄灭了。因为不管是守城的一方,还是攻城的一方,都得喘口气,吃点东西。 但此时亚历山大让人用链球的方式把几个圆溜溜的东西装在袋子里甩上了城墙。开始守城士兵以为是炸药,没敢靠近。 等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啥动静,他们才凑上去,解开了袋子,里面竟然是几颗摔得变了形的鲜血淋漓的人头! 库楚姆汗看着士兵们带回来的人头,挑了挑眉毛,随即轻描淡写地说道。 “拿去埋了吧,罗刹人无非是想显示他们的狠毒罢了。从城头找几个罗刹死尸,也砍了头扔下去。” 见城中毫无动静,亚历山大又让人在城下大声喊叫。 “库楚姆汗,你派出去的信使都被我们截杀了,你还不投降吗?” 城中士兵百姓顿时一阵慌乱,库楚姆汗登上城墙,冲城下大声喊道。 “你们杀了几个百姓,就拿来冒充信使,想让我军心不宁,可见你们攻不下城来,自己已经先慌了!” 亚历山大又让人拖过几具无头的尸体来,指着尸体冲城上喊道。 “城里的士兵百姓们睁眼看看,这些尸体难道是百姓的?他们穿着大明的军装呢!” 库楚姆汗嗤之以鼻:“人人皆知,你越过乌拉尔山脉时和我的巡逻队打了一仗,互有死伤。 你找几具巡逻兵的尸体来冒充信使,有什么难的?我们的信使都是一等一的骑手,岂会被你们截杀?” 城内士兵百姓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两人谁说的才是真话,但慌乱的心情也渐渐稳定下来。 亚历山大冷笑道:“你心里绝望,表面镇定,就算能骗得了手下一时,又有何用? 你的信使没能最快到达宣大一线,获得大明总兵的命令,草原各部就不敢擅自出兵。 就算大明能从其他渠道得到消息,可转来转去的,等朝廷派兵来救你,只怕你的骨头都被狼吃光了! 我劝你还是开城投降吧,我向上帝发誓,会饶你一命,并且封你为贵族,与我共同管理西伯利亚!” 库楚姆汗哈哈大笑:“西伯利亚已经不是我的了,不是我想给谁就能给谁的。这里是大明的领土! 我不知道你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还敢妄想从大明手里抢走西伯利亚。难道你忘了上次是怎么屁滚尿流的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不再废话,抄起家伙来继续干,用各种姿势,从各个角度,喊着口号猛干! 高烈度的战争消耗的不仅仅是人,消耗更快的其实是弹药。双方的弹药储备量都在飞快的下降。 此时库楚姆汗和亚历山大就像两个在冬天的高速路上的新能源车主一样,心里都充满了续航焦虑。 但亚历山大的续航焦虑是双份儿的,虽然他自信已经杀死了库楚姆汗所有求救的信使,但他心里总有一种感觉。 大明一定能从其他渠道获得西伯利亚发生了什么的消息,虽然他还不清楚大明的消息渠道究竟是什么…… 所以这种僵持的局面对他是很不利的。他召集几个高级将领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希望能加快进度。 其中一个将领是社交达人,平时在俄罗斯的各种聚会上侃侃而谈,自称博古通今,因此歪主意也比较多。 “将军,当年蒙古人攻打我们的时候,曾经抓捕我们的人民,放在队伍前面当肉盾来攻城。这种打法堪称一箭三雕! 首先是减少了自己队伍的伤亡,保存了战斗力,在最后破城的时候人数不减,势不可挡! 其次是让守城士兵产生犹豫厌战的心理,毕竟射杀的都是自己的百姓啊,就算下得去手,心里也难受啊! 第三是让百姓对城里的士兵和官员产生痛恨,就算城攻不下来,进攻者离开了,这地方也容易发生混乱!” 亚历山大点点头,觉得这个建议很不错,当年蒙古人是怎么对付我们的,如今我们就怎么对付他们! “不过附近的百姓都躲进城里去了,要抓百姓,恐怕得跑出很远去吧,库楚姆汗估计也料到这一招儿了。” 那将领说道:“将军,我们抓住了一个没来得及进城的百姓,他说在王城的东边,有一大片耕地。 有几十万人在那里种土豆!这些人不是西伯利亚本地人,是从大明内部迁徙过来的!据说其中还有很多囚犯,是带着镣铐干活的。 将军你想想,几十万人啊,都是手无寸铁的农夫,咱们抓几万人来,那不是很轻松的事儿吗?” 亚历山大连连点头:“这个消息太好了!如果没有这帮移民,西伯利亚的百姓都是牧民,居住分散,跑得还快! 咱们要想抓那些牧民抓个几千人,那就不用攻城了,累也得累死。感谢上帝,西伯利亚竟然也有农夫了! 你们继续攻城,但不用太勇猛了,分出五千人马来,我亲自带队去抓人!等我回来,就发起总攻!” 亚历山大带着五千骑兵在广袤辽阔的西伯利亚平原上奔驰着,跑了一天两夜,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农田。 到处都是耕种过的土地,虽然连成了片,但中间用田埂做了标记,区分出每家每户的劳动成果。 当罗刹的大队骑兵包围了这里时,在土地上劳作的农夫们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西伯利亚实在是太大了,王城那边打仗,没人给他们送信儿,他们还在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 亚历山大让士兵们将火枪都举了起来,他本以为这些农夫会跪地求饶,但农夫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放下锄头,坐在地上,一起看向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高大魁梧,满脸风霜的中年男人,身上挂着三副铁链,走起路来哗楞楞的响。 他的手里也拿着一把锄头,支在地上,眯起眼睛看着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很吃惊,这些农夫也太淡定了吧,这要是在俄罗斯国内,见到这么多骑兵和火枪,早就跪下求饶了呀。 看来,这帮农夫不寻常啊…… 亚历山大自己就懂汉语,也不用什么翻译,直接冲那个中年男人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西伯利亚来种地?是大明没有地可种了吗?” 中年男人笑了笑:“我们本来都是没地的人,又有很多是犯了罪的,所以被朝廷送到这里来种地了。” 亚历山大心里一动,口气也放得柔和了一些:“这些土地是朝廷给你们的吗?还是库楚姆汗的?” 中年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带着铁链的,得等去掉铁链才有自己的土地,不带着铁链的,土地就是他们的。 不带铁链的种的地在那边,因为他们是自己的土地,干得很开心,所以他们把那片土地叫开心农场。 带着铁链的种的地在这边,因为是给朝廷种地,只能混口饭吃,干得抠抠搜搜的,所以我们把这片土地叫抠抠农场。” 亚历山大看了看那边的开心农场,果然要比这边的抠抠农场看起来更整齐细致一些,于是点点头。 “你们在抠抠农场上干活,不会对开心农场上的人充满羡慕充满嫉妒吗?我可以帮助你们!” 中年男人好奇地看着亚历山大:“你是罗刹人吧?这里是大明的地方,你怎么帮我们?” 亚历山大笑道:“只要我胜了,这里就不再是大明的领土了,大明的规矩自然也就不管用了! 我可以让你们的抠抠农场比开心农场还要兴盛,甚至可以帮你们直接把开心农场抢过来据为己有!” 中年男人哦了一声:“这么说,你是罗刹国派来抢地盘的啊。不过我们对你的能力不是很信任。 你还是打赢了之后再说吧,否则现在不管画多大的饼,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啊!” 亚历山大想了想:“我现在人手不足,需要你们的帮忙。大明既然如此待你们,你们刚好一起反了吧。 我给你们解开枷锁,你们帮我们一起抓住那些开心农场上的农夫,逼着他们去攻城,如何?” 「我坚持更新,你们投票催更,如何?」 第七百三十三章 农夫攻城 中年男人自然就是丐帮帮主史君山了,之所以前面一直以中年男人代称,一是从亚历山大的角度看,他还并不知道此人是谁。 二是从写作的角度看,中年男人比史君山多一个字儿…… 史君山听完亚历山大的计划后,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对亚历山大说道。 “这个计划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得先跟我这边抠抠农场上的兄弟们商量一下。 要干大事,就得心齐才行,心不齐干起来肯定会比较混乱,就算开始干了,也不能长久。” 亚历山大想了想,点头同意了,然后一挥手,五千骑兵远远散开,对两个农场形成了一个很松散的包围圈。 亚历山大已经发现,这些农夫们的马很少,所以不怕他们耍什么诡计,他们没刀没枪没马,真敢反抗,直接开枪打死。 就算他们一拥而上,靠人数硬抗,但骑兵打步兵就是放风筝,何况这些家伙手无寸铁,都是农夫,连步兵都不算。 史君山将抠抠农场上几百个管事的人叫到一起,嘀咕了一阵子,然后这几百个管事的又分别跑下去找自己管理的几百人。 就这样,如臂使掌,如掌使指,很快抠抠农场上的几万人就聚拢了过来,表示愿意跟着亚历山大一起干! 亚历山大看着远处:“听说你们有几十万人呢,这里两个农场加起来也就是十万人吧,剩下的人呢?” 史君山指着远处:“这片耕地只能容纳这么多人了,再往东去,每隔几百里就有一个大型的农垦区。 你如果不在乎时间,尽可以往那边继续去找。我可以帮你带路,还能帮你劝降呢。” 亚历山大心说我最在乎的就是时间了,而且十万人足够用了,就是靠人推,也把城墙推倒了! 王城里能有多少子弹?他们的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能消灭一个敌人吧! 于是亚历山大决定立刻开始抓捕那些开心农场上的自由农夫,史君山拦住他说道。 “将军,你让罗刹士兵追人抢人,他们必然惊慌失措,惊慌之下就免不了会反抗。 就算你的火枪骑兵骁勇善战,死伤不大,可你需要的是帮你攻城的人,而不是死尸。 农夫们死得越多,最后你能用来攻城的人就越少,到时候只怕你的计划,农夫攻城,有点难。” 亚历山大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史君山说到:“他们只是农夫,不是士兵,让他们去攻城,除了强迫,还得利诱才行。 我们抠抠农场上的是罪犯,获得土地和自由就是利;可他们是开心农场上的开心农夫,这些利是不够的。 需要告诉他们,一旦你占领了西伯利亚,会给他们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才行!” 亚历山大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他们四处乱跑,我不把他们抓起来,怎么告诉他们呢?” 史君山笑道:“你就是能抓住他们,也跟他们说不明白。他们来自大明各地,听的说的都是方言土语,你根本就不会说。 这样,既然你给了我这么大的好处,我当然得帮你出力,我去跟他们说吧,保证能说服他们!” 亚历山大看着史君山身上的三重枷锁,心说这人也不知道犯了多大的罪,估计收秋后就会被枪毙在这土豆儿地里。 所以这样的人,这样的处境,他的合作是可以信任的,而且确实刚才这人在和抠抠农场的罪犯们沟通时,说的汉话也是南腔北调的听不太懂。 所以亚历山大点点头,史君山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身后是一群披枷带锁的抠抠农夫,直奔远处的开心农场而去。 开心农场的农夫们早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但他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直在静观其变。 此时见史君山带着抠抠组的人走过来,开心组的人赶紧迎上前去,有几个想行礼的,被史君山挥了挥手阻止了。 史君山把眼下的情况跟大家都说了一遍,用的是丐帮的黑话,就是那种听起来都是汉字,但外行人一个字都听不懂的那种话。 抠抠组的人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因此表现得很淡定,但开心组就不淡定了,大声喧哗起来,眼睛看向周围的罗刹骑兵。 “老子是大明百姓,让老子去帮罗刹鬼攻打自己的城,老子不干!” “上次朝廷组织的‘心连心手牵手’活动,我才娶上了婆姨啊,我走了她怎么办?” “你还好,总算是开荤了,上次活动时,那么多女的举着火把,一看见我出场都直接把火把怼地上熄火儿了呀!” “老哥,不是我说你,你确实条件差了点,只有一条腿,身上还有癞,哪个女的见你不熄火儿呢? 当初我就劝你,你身上又没罪,完全可以在养老院里混一个名额的,还非跟我们来这里受罪!” “我这不是听说进养老院就没机会碰女人了吗?想着会不会西伯利亚这边的女人要求低一点,来碰运气的吗?” “帮主,我更不能走了,癞瘸子看别人的媳妇就流口水,我要是战死了,他肯定第一个偷家啊!” “我才不稀罕你的婆娘呢,这不下一次的活动就要开始了吗,老天爷不饿死瞎家雀,我就不信没有一个给我留火把的!” “帮主,眼看着要丰收了,我走了这土豆儿地怎么办?而且我婆娘好像已经怀上了呀!” 一片乱哄哄的吵嚷中,史君山沉声道:“各位兄弟,蒙你们看得起,还都叫我一声帮主,那我就最后用一次这帮主的身份。 罗刹人心肠狠毒,如果我们不去,他们一定会先屠杀,再抓人的。到时候,要去当肉盾的,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朝廷把咱们发配到西伯利亚,对我们这些有罪的来说,是罪有应得,对你们来说,是重新开始。 朝廷没有忘记咱们,没少了咱们吃喝,没人打骂过咱们,罪行轻微的兄弟,干活干得好的,已经有提前解开枷锁分到土地的了。 所以,今天这件事,咱们不能不去。听我的命令,有罪的站成一堆,无罪的站成一堆!” 人们默然分开,有罪的这边,大概有两三万人,无罪的那边,有六七万人。 “无罪的人中,家里有老婆的出列!” 大概有两千多人走了出来,他们是历次“心连心手牵手”活动的最大受益者。 “无罪的人中,年龄在三十以下的出列!”大概有两万多人走了出来。 “无罪的人中,没有亲兄弟也没有堂兄弟的独生子出列!”大概有五千人走了出来。 “有罪的人中,朝廷判罚刑期五年以内的人出列!”大概有三千人走了出来。 “剩下的人,都跟我走,有罪的顶在前面,无罪的跟在后面。” 没有被排除出去的人们沉默片刻,默默地聚集成群,浩浩荡荡的跟在史君山的身后。 “兄弟,要是我回不来,我的这块儿地,就送你了,你得帮我好好侍弄,别让别人看了笑话!” “兄弟,你家那只羊,是我和白老四偷吃的,你帐篷里挂着的那个狼头,是冤枉的……” “兄弟,老子不叫三条腿,老子想起来了,小时候爹娘给起过名字的,老子叫张棒槌! 给我烧纸的时候记得用真名儿,否则老子可能收不到啊,白便宜了真叫三条腿的……” “张大哥……你别担心,不会有人真名叫三条腿的……我记住了,张棒槌!” 癞瘸子拄着拐杖往前蹦了几步,回头冲那个家里有老婆的幸运儿喊道。 “兄弟,下次朝廷再送女人来时,你照着最漂亮的那个帮我扎个纸人,烧给我……” 亚历山大远远地看着人群从平静到喧闹,大批农夫气势汹汹地往自己这边看,虽然不惧,但也有些担心事情不顺利。 待见到史君山用一通听不懂的方言,摆平了这些骚动的人们,亚历山大又不禁颇为感慨。 看来大明果然是能人辈出啊,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罪犯,竟然这么有煽动性,这要是放在罗刹国,好歹不得当个镇长啥的? 既然库楚姆汗不识抬举,那就不妨重用此人,封他一个贵族当当,当然前提是他能在这场攻城战中活下来…… 史君山带着浩浩荡荡的农夫大军来到亚历山大的面前,指了指远处留下的那些人。 “将军,我说服了他们跟随将军前去攻城,但他们也提出了条件,他们必须留一部分人照顾两个农场和家人才行。” 亚历山大皱了皱眉:“我现在急缺人手,本来只有十来万人,这又留下了那许多,能去的也就只有六七万人了吧?这恐怕不行!” 史君山低声道:“将军,六七万真心帮你攻城的人,和十万个心存怨恨,随时逃跑的人,你更希望要哪个?” 亚历山大愣了一下,明白了史君山的意思。这些留下的人,肯定是这群农夫商议的结果,也是他们活着回来的希望。 如果自己用火枪逼着他们都去,那就相当于告诉他们,你们本来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人类秩序的源泉是什么?是希望。人类混乱的源泉是什么?是绝望。 当有希望的时候,你统帅的是听从指挥的军队;当绝望的时候,你带领的就是一群随时叛乱的暴徒。 所以亚历山大认可了史君山的这一部署,反正他也知道这里了,万一这些人真的都死光了,就再回来抓! 原本亚历山大想要遵守诺言,帮这些人中的囚犯把铁链去掉。但因为没有钥匙,又没有合适的工具,折腾半天也无果。 亚历山大心中担忧,不知道这些囚犯会不会因此而变卦。却不料史君山挥了挥手,铁链哗楞楞地作响。 “就这么着吧,等我们攻破了王城,抢到了钥匙,再打开锁链也不迟!” 众多囚犯都没有表示反对,亚历山大大喜,赞许地看着史君山,心想镇长只怕是局限不了你了,起步市长啊! 回去的路自然是比来时候慢多了。毕竟农夫们都没有马骑,虽然走得不算慢,但也不可能日夜兼程。 好在这些农夫们体魄都还不错,休息时间不算长,吃点自带的干粮后就又活蹦乱跳地上路了。 只是这些农夫吃饭实在是没有个吃相儿,有的躺着吃,有的趴着吃,甚至还有的跪着吃!就是没几个好好坐着吃的! 亚历山大为了表示对史君山的优待,特意让史君山到自己身边,跟着几个罗刹军官一起用餐。 看着农夫们的吃相儿,亚历山大十分惊奇:“大明的农夫们都是这么吃饭的吗?太没教养了吧?” 史君山笑了笑:“都是乡下人,怎么舒服怎么来呗。有人吃高兴了还会唱一段呢,习惯了就好了。” 话音未落,一个农夫果然吃到兴起,跪在地上敲着两块饼子就唱上了。 只是他用的是南方土音,还夹着丐帮的黑话,别说普通罗刹人了,就连亚历山大都听不懂。 “打竹板,没有家,一天到晚乐哈哈! 地当床,天当被,脑袋枕着石头睡! 讨过钱,讨过粮,讨到勾栏当新郎! 勾栏好,勾栏妙,有钱就能当大少! 身上脏,没人嫌,只要兜里不缺钱! 喝美酒,搂美女,舒服一会是一会! 没了钱,滚了蛋,重回街头去讨饭! 叫大爷,就大娘,给点钱来给点粮! 钱没有,粮没有,栖流所里住一宿! 栖流所,真叫好,团头给咱管个饱! 阴天了,下雨了,赶上婚丧嫁娶了! 大锅饭,大锅肉,团头带咱去享受! 有新郎,有新娘,亲戚朋友闹洞房! 爹也大,娘也大,见人就说吉利话! 吉利话,一箩筐,团头赏钱身上装! 不当差,不纳粮,管他天下谁称王! 不怕狼,不怕狗,一根竹竿横着走! 任你打,任你骂,嬉皮笑脸不害怕! 就等咱,讨够钱,大爷迈步进勾栏! 勾栏女,无真情,人间又有几人行! 兴也苦,亡也苦,从来百姓如尘土! 大明朝,要中兴,出个天师叫萧风! 追的咱,到处跑,上天入地好苦恼! 大团头,下了令,有罪没罪得认命! 出了城,发了钱,好大一片大草原! 没罪的,得了地,娶妻生子好福气! 有罪的,不坐牢,带着铁链把地刨! 种土豆,得土豆,大锅土豆炖羊肉! 吃得香,吃得好,人人顿顿都得饱! 讨饭的,讨三年,给个知县都嫌烦! 讨着吃,长到大,衣食父母在华夏! 死就死,生就生,生死有命懒得争! 埋骨地,在大明,孤魂野鬼有人疼! 劝诸位,有来生,投胎之前要看清! 爹不赌,娘不刁,家里有吃又有烧! 今日死,明日生,咱给自己积阴功! 大团头,带着咱,一起马革裹尸还!” 农夫们叫着好,拍着地,哈哈大笑,看得罗刹骑兵们都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帮蠢货为何会如此开心。 那个披着三道枷锁的中年男人到底是怎么骗他们的,难道他们都不知道这次去是要当攻城炮灰的吗? 亚历山大此时更是对史君山满意至极,已经要从市长级别提拔到西伯利亚第二大公了! “你到底是怎么跟他们说的?他们为何如此兴奋?” “他们都是穷苦人出身,来这里之前房屋一间地无一垄,现在听说要当地主了,还能当官儿,当然兴奋。” 亚历山大满意地点点头,心说都当官儿我可能做不到,但在西伯利亚这里当个地主倒不是什么奢望。 反正这一战之后,也剩不下几个人了,地主哪是那么好当的…… “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啊!能得到你的帮助,真是上帝眷顾了我! 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以后你是要当贵族的人,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史君山笑了笑,抬起头来看向南方,看向自己出生、长大、干过好事,也犯过罪孽的地方。 “前首辅严嵩知道吧,我们是亲戚,所以我才愿意帮你的。 我姓严,名黄人。” 「下雨了,天还是那么热啊……」 第七百三十四章 遍地缟素 大军赶路的过程中,史君山和亚历山大聊了很多攻城的计划,让亚历山大越发的器重史君山。 亚历山大本来有些疑心为何史君山身为一个农夫,会懂得这么多事儿,但当听说他和大明前首辅严嵩是亲戚,也就释然了。 并且对史君山因为何罪被扔到西伯利亚来,都觉得没啥可问的了。这还用问吗?肯定是被连累了呀! 作为萧风最具代表性的成就,搬倒严党,与严家势不两立,这是大明百姓人人皆知的事儿。 亚历山大出使大明之时就已经提前了解了这些,对于萧风把严黄人这样有能力有威胁的人治罪毫不奇怪。 说起来亚历山大觉得萧风还是有点过于善良了,如果是他,在仇家的家族中有这样的人物,肯定直接斩草除根了! 不过亚历山大把这一切都归结为上帝的保佑,既然上帝都这么明示了,他对成为西伯利亚的王也有了绝对的信心。 不过史君山好心告诫亚历山大:“将军,这些农夫中什么罪犯都有,不乏一些忠于大明之辈。 若是有人企图单独靠近你,你一定要小心仔细,万不可被人偷袭刺杀了!” 亚历山大很开心,拍了拍史君山的肩头:“放心吧,我的朋友,我的勇武在俄罗斯是数一数二的! 就连你们的大明天师萧风,在朝堂上与我决斗,也没有占到便宜!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提醒!雄狮也有打盹的时候,这证明了你对我的忠诚!” 事实证明史君山的提醒相当的及时,因为在赶路到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一个黑影就偷偷的从农夫睡觉的地方走出来,摸到了亚历山大的营帐前。 两个卫兵举枪拦住了黑影,黑影急切的表示自己有要紧消息要面见亚历山大,事关他的生死存亡! 一个卫兵举枪对准了他,另一个进营帐禀告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立刻警觉起来,偷偷套好锁子甲,才让卫兵把人带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个头不高,略显猥琐的男人,身上带着两副铁链子。亚历山大现在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区别。 像史君山这样挂着三副铁链子的,那是重犯中的重犯,全营地只有他一个,堪称犯王。 绝大多数重罪分子,都是挂着两副铁链子,像这位,就是一个重犯。普通罪犯,挂着一副铁链子。 还有一些轻罪犯,是不需要挂铁链的,只是象征性的在手腕上带着个铁环,看起来和开心农场的农夫没啥区别。 亚历山大盯着眼前的这个重犯:“你是什么人,来求见我是要干什么,嗯?” 来人操着一口难懂的汉话,十个字里倒是有九个亚历山大听不懂的,只能看出此人颇为急切。 亚历山大死死的盯着来人的双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不会说官话吗?” 那人大急:“偶说理够希真宗的胡建官发!偶希桑高虎理啊,辣个男银屋希想帮理啊,他希要哈里啊!” 亚历山大不耐烦的说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话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来人,把严黄人叫来!” 那人大急,拼命往前凑,好像亚历山大听不懂他的话是因为耳朵背一样。 亚历山大瞬间警觉,他不等那人凑到跟前,一拳击出,虎虎生风。 那人本能的双手一架,反手抓住亚历山大的手腕,铁链就缠住了亚历山大的胳膊。 亚历山大再无怀疑,飞起一脚,猛踢那人的裆下。这一脚威猛之极,那人若不松手,只怕当场就要变太监了。 那人无奈之下,只得翻身向后,卫兵此时也举起了火枪,对准了那人,就等亚历山大一声令下,就会开枪。 这时史君山急匆匆的冲进帐篷里,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亚历山大。脸上平静如常。 亚历山大怒道:“严黄人,你提醒的果然没错!真的有人要来行刺我了!” 那人急得哇哇直叫,亚历山大越发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史君山微笑道。 “他倒不是想行刺将军,是听说将军要封我当贵族,便心生不忿,也想来找将军讨官的。他是福建人,说的话你听不懂。 这小子一贯如此,打仗时贪生怕死,要好处是冲锋在前,将军不必放在心上,我会严加管束他的。” 亚历山大看了看那人,那人兀自在呜哩哇啦地叫着,就像有天大的委屈一样,但史君山瞪他一眼,他就没动静了。 亚历山大看着史君山像是拎小鸡一样地把那人拎走了,恼火地尿了个尿,翻身继续睡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倒是颇为平静,经过几天几夜的赶路,浩浩荡荡的农夫大军,终于来到了王城的外面! 当这支农夫大军出现在城外时,城内和城外的反应截然不同。城外的罗刹骑兵齐声欢呼,城内守军则面如土色。 库楚姆汗也面沉似水,他就感觉这几天罗刹人的攻城有些不对劲,不紧不慢的,看着挺热闹,可双方死伤都不多。 原来亚历山大打的是这个主意!作为蒙古人的优秀后裔,库楚姆汗一眼就看出亚历山大要干什么,这也算是替祖宗还债吗? 亚历山大已经开始摆起攻城的阵型了,自然是农夫大军顶在前面,罗刹人远远的跟在后面,举起火枪戒备。 罗刹人戒备的不是城内的守军,而是身前的农夫大军。亚历山大并不是蠢人,他没有完全信任这支临时招募来的农夫大军。 本身招募就带有半强迫的性质,当然这些农夫的贪婪也是重要原因。可不管怎么说,这些农夫不会想到他们是要当炮灰的。 想着打王城、分好处是一回事儿,到了战场上真被顶在前面当炮灰那是另一回事儿,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农夫不会临阵脱逃,甚至反水! 所以罗刹的火枪骑兵都是远远的跟在后面,只要农夫们敢往回跑,他们就会开枪! 反正不管是临阵脱逃,还是临阵反水,都是死罪,开枪打就对了。 如果对方反扑得凶猛,罗刹骑兵还可以放风筝,边跑边打,绝无风险! 史君山并没有反对这个安排,他带领农夫大军在前面缓缓前行,渐渐逼近城墙,罗刹的火枪骑兵在身后跟着缓缓前进。 城内守军都犹豫了,这些农夫中,固然有罪犯,但更多的是普通农夫。他们都是从大明内地迁徙过来的。 包括罪犯在内,这些都是大明的子民,他们应该是被罗刹人抓来被迫攻城的,开枪还是不开枪呢? 兵士们都看向库楚姆汗,库楚姆汗此时才真正感到了老祖宗战术的缺德,当真是进退两难啊! 眼看着农夫大军越走越近,库楚姆汗咬咬牙,举起了手,守城士兵们也垂下头,举起了火枪和弓箭。 就在这时,史君山双手将三副铁链高高举起,运足力气大喝一声。 “库楚姆汗,你还记得我来时,萧风给你测的字吗?” 库楚姆汗一愣,脑子里像被闪电劈了一般,一下站上了城楼,死死的盯着史君山和农夫大军。 史君山被押送到西伯利亚时,萧风曾让他给库楚姆汗带了一封信,是一封关于测字的信。 库楚姆汗离京前给萧风写了两个字,让萧风帮他测测,如果萧风真把丐帮都弄到了西伯利亚,自己该怎么治理。 因为当时朝廷已经决定要解散丐帮,并将丐帮众人无论有罪与否,只要能干活的,一律移民到西伯利亚去,库楚姆汗故有此问。 库楚姆汗写了“丐帮”两个字(‘丐帮’的繁体字),但萧风看了很久,告诉他这两个字眼下还测不出来。 测字因时因事,若此时测这两个字,按库楚姆汗问的问题,是假设丐帮已经必然到了西伯利亚。 可当时丐帮还在激烈反抗,丐帮是否会去西伯利亚,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如果萧风在此时就能测字回答库楚姆汗的问题,那就等于是在未知之事的基础上预测未知之事了。 这种卡bug的行为,天书是不允许的。天书测字,一定是要在一个确定的前提基础下,测未知之事。 比如张天赐让萧风测昨天行房几次,确定的基础是他的昨天已经过去了,就算一次房都没行,零次也是次数。 画姑娘让萧风测当天的生意如何,确定的基础是她当天晚上确实要做生意,如果她当时已经决定下午就从良不干了,那萧风就未必能测出来。 因为她下午就打算从良了,还让萧风测当天的生意如何,如果萧风能测出生意很好,那也就是侧面说明了她从良不成功。 按这卡bug的方法,甚至可以把几十个问题串成一串来测一个字,反正只要是每一个问题都是下一个问题的必要基础就行了。 例如张天赐如果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一百岁,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儿子,还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孙子,能不能有重孙子…… 那他就可以问一个问题:我一百岁生日时,重孙子对我孝不孝顺? 如果萧风能测出来孝不孝顺,不管答案是孝还是不孝,张天赐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因为首先他能活到一百岁,否则就谈不上重孙子是否孝顺了。其次他有重孙子就必然有孙子,有孙子就必然有儿子…… 这种问法,纯粹就是拿天书当二傻子,天书也压根不会搭理,何况文字中蕴含的灵气也支撑不了这么多分支线。 所以如果张天赐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萧风基本只能对着那个字大眼瞪小眼,什么也看不出来。 所以萧风告诉库楚姆汗,这两个字暂且留下,等到自己哪天看着有感觉了,再告诉他不迟。 库楚姆汗走后,萧风隔几天就拿出来看一眼,然后发现就像看正规平台上的美剧一样,索然无味,毫无感觉。 一直等到君山之巅,擂台大战之后,史君山束手就擒,带领丐帮服从了朝廷的安排,萧风再次拿出那张纸。 然后发现那两个字就像解除了马赛克封印一样,变得原汁原味儿起来,迫不及待地对着他宽衣解带,透露秘密。 萧风测完这两个字后,写成了一封信,让史君山带给了库楚姆汗。 史君山曾问萧风:“我能看吗?” 萧风笑了笑:“我是让库楚姆汗有事儿多跟你商量,你想看,尽管看。” 史君山也笑了笑,那封信他揣在身上,直到送到库楚姆汗手里时,还是一封蜡封完好的处女信。 “‘丐’字,上为‘正’字之形,然似‘正’而非,此亦正亦邪之像也。 虽如此,其‘正’为主体,可见千年大帮,虽有邪祟,根骨尚正,未可一笔抹倒。 今观丐帮名册,有罪者十之二三,无罪者十之七八,当可知此字非虚也,移民你处,利大弊小。 然‘正’字之下,左虚右实,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之像。 此像本可应在史君山身上,他苦心孤诣支撑丐帮,终究还是独木难支,落得个戴罪之身。 但你所问之事为:丐帮移民到你处,你将何以治理。因此这独木难支之像也可以落在你身上。 西伯利亚土地广大,远离大明城池,你以西伯利亚二十万原住民,管理丐帮百万之众,确实独木难支。 然第二个‘帮’字正逢其时,丐帮移民中,当有人可以‘帮’你治理,此人自非史君山莫属。 ‘帮’字上‘封’下‘帛’,史君山曾为丐帮大团头,自是受‘封’之人。你身为总督,也是受‘封’之人。 ‘封’字左‘圭’右‘寸’,‘圭’字似‘主’非‘主’,因大明不许丐帮称帮主,故而史君山虽实为帮主,却只能称大团头。 ‘圭’者,‘玉’也,‘玉’同样似‘主’非‘主’,但也似‘王’非‘王’,你本为西伯利亚之王,归顺大明后,只能称总督,也应在此字上。 ‘圭’字上下皆为‘土’字,你治理移民,当以土地为主,不可吝啬,在史君山的协助下,定能让移民归心。 然‘封’字左‘圭’右‘寸’,上下皆‘土’则为‘重土’,‘封’地之‘土’‘重’如九鼎,‘寸’‘土’不可失之! 此象似有外地入侵,劫掠大明土地之事。西伯利亚紧靠罗刹,虽然罗刹上次一战已经丧胆,但也不可不加提防。 既然史君山可‘帮’你治理丐帮移民,则万事可与其商量行事,天书之意如此,我个人之意也是如此。 史君山乃世之豪杰,虽不全‘正’,然邪不压‘正’,似‘主’非主,却有帮主威望。 大明疆域广大,人口尚繁衍未足,四海尚未威服,用兵之处尚多。老兄扼守北境,自也艰难。 然只需勤政爱民,百姓拥戴,虽无砖石,自有干城,虽缺刀枪,自有甲兵,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接下来,纸上有好几处墨迹,似乎是萧风写了一个字,又抹掉了,又写了一个字,又抹掉了。 直到另起一行儿,萧风的字迹才再次出现,然而从笔迹中就看出了萧风的心里有波动和感慨。 “‘帮’字上‘封’下‘帛’,‘帛’字上‘白’下‘巾’,‘帛’字本义即为白色丝绸。 而‘白’‘巾’乃今日丧事常用之物。此字在‘封’之下,其意十分凶险,万望留心在意。 重土之地,寸土不让,似主非主,似王非王,独木难支,荣辱与共,遍地缟素,邪不压正!” 库楚姆汗看完那封信后,当时就递给史君山也看了一遍。他本想给史君山去掉镣铐,但史君山拒绝了。 “人做错了事,就该受罚。连我丐帮之中,都讲赏罚分明。这么大个西伯利亚,你不赏罚分明,这总督就没法当了。” 此时史君山提起那封信来,提起测的字来,库楚姆汗心里十分激动。他定定地看着史君山,对身边的传令兵低声吩咐道。 “城中所有骑兵上马,等城门打开,就冲出去,不惜一切代价,包抄罗刹骑兵的后路!” 「不惜一切代价,投票催更,因为马上就要过期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大胜罗刹 农夫大军向城墙逼近,城上迟迟没有开枪,只有一排箭雨射在空地上,以示警告,城上守军大声呼喊着什么。 因为隔着火枪射程的距离,亚历山大听得不是很清楚,但能听出大概的意思是守军在恐吓农夫大军不要再逼近了,否则就要大开杀戒了。 这就是驱赶当地百姓攻城的最大效果了。守城士兵轻易是不会开杀戒的,除非到最后迫不得已。 而这对守城士兵的士气往往打击会比较大,亚历山大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命令军队在后面缓缓地跟着前进。 他倒是也隐约听见了史君山和库楚姆汗之间的对话,说的好像是什么萧风的事儿,不过这也是正常的。 两个人,一个城上一个城下,一个是总督一个是罪犯,不问可知,城上的总督是萧风的亲信,城下的罪犯是萧风的对头。 肯定是城下的在骂萧风,城上的在夸萧风,这个傻子都能猜得出来!何况此人还是严嵩的亲戚呢! 此时农夫大军已经快要走到城下了,城上也终于开始动真格的了,虽然仍然没有开枪,但箭矢还是射了下来。 这些农夫没有盾牌,但也不是完全的赤手空拳,不少人把自己干活时用的木板儿、草垫子啥的拿来了,用来挡箭。 像史君山等身上带着铁链的罪犯,基本都有些功夫在身上,挥起铁链开始拨打箭矢。 不过这些简陋的装备毕竟不正规,几轮箭雨下来,还是有不少农夫扑倒在地,生死不知。 农夫大军显然没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开始纷纷后撤,但身后传来火枪的响声,几十个农夫应声倒地。 亚历山大大声喊道:“严黄人,告诉他们不许退,有敢退后的,一律死罪!攻上城去,我将兑现我的承诺!” 农夫大军们无奈,既然不能退,那就干脆冲锋,快速冲锋到城墙下面,沿着城墙分散开,反而不容易被箭矢射中了。 王城虽然不算很大,但毕竟也是城池,城墙的周长足够长,几万人在城墙下分散开来,倒也不显得很拥挤。 只是这样一来,虽然城墙上往下射箭不容易射中了,但农夫大军也不敢爬墙上去,就躲在城墙下面苟着。 农夫大军既然不攻城了,城上的士兵也就不射箭了,只是警惕地向下观望动静,只要有人敢爬墙,就立刻砸下去。 亚历山大急了,自己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千辛万苦地弄来农民大军,可不是让他们躲猫猫的! 他大声呼喝,让“严黄人”赶紧指挥众人爬墙攻城!史君山也火了,大吼大叫着指挥。 “妈的都不要怕死啊,你们不攻城一会儿罗刹人冲上来给你们一轮火枪,你们也一样也死!” 众人大声反驳道:“现在爬墙肯定是死,可罗刹人离咱们那么远,火枪打不到的,老子们不想当炮灰!” 亚历山大隐隐约约的听着,不禁大怒,心说这个严黄人看着很有指挥能力,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 不过再想想看,他也觉得不奇怪,毕竟严黄人是用当地主当官员的荣华富贵把这帮炮灰骗过来的。 可这些农夫毕竟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儿,现在一看真要当炮灰,思想上有反复也是正常的。 然后他就听见了史君山拼尽全力的大喊声:“谁他妈的说罗刹人的火枪打不着咱们啊,肯定能打得到啊!” 众人大声反驳,人多力量大,压住了史君山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亚历山大的耳朵里。 “不不不,打不着,肯定打不着啊,他们离得这么远……” 亚历山大怒了,自己不能让严黄人一个人孤军奋战啊,自己得支棱起来啊! “听我命令,阵型向前,给我打死几个农夫,以示惩戒!但要注意,千万不要把严黄人打死了!” 罗刹骑兵缓缓向前,看了看距离,开了几枪,果然还是太远了,真的打不着啊! “将军,那帮农夫都靠在城墙下面了,咱们离得太远了打不着,等咱们能打到他们的时候,城上也能打到咱们了!” 这确实是个难题,如何能让农夫们看清现实,知道不攻城也是个死呢?亚历山大皱眉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他一挥手:“分成两队,一队向城头放枪压制火力,另一队给我打死一批农夫,否则他们不知道俄罗斯人的厉害!” 罗刹人果然分成了两队,向前奔跑起来,一队集中火力向城头开枪,城头上的枪手们也奋力还击。 另一队则冲上来端起火枪,对准了躲在城墙下的农夫们一通齐射,果然打倒了几百个农夫! 农夫们大惊,知道罗刹人不是闹着玩儿的了,立刻开始爬城进攻,几万人爬墙,声势浩大! 而此时城墙上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了枪声,甚至连弓箭都很稀疏了! 此时罗刹人的火枪骑兵已经距离城墙不远了,就在这时,城里忽然传出一阵呼喊声。 随即两侧的城门打开,两队西伯利亚骑兵冲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弃城而逃! 亚历山大一愣,这是他多少次梦寐以求的机会。他一直希望能逼库楚姆汗放弃守城,到草原上决战。 因为凭他的人马和火力,库楚姆汗肯定不是对手。西伯利亚加起来就二十万人口,还分散在辽阔的土地上,王城里能打仗的骑兵绝不会超过两万! 虽然库楚姆汗有一些连发火枪,但他的士兵战斗力和自己麾下的罗刹精兵是没法相提并论的,优势在我! 见库楚姆汗的骑兵倾巢而出,亚历山大大喜,因为在路上“严黄人”跟亚历山大讨论的时候,就曾考虑到过这种情况,并做出了预案。 亚历山大立刻向史君山大声呼喊。“严黄人,库楚姆汗知道守不住城了,已经弃城而出,要带着骑兵突围了! 城里只剩一些步兵了,你们继续猛攻,我去干掉他们!等我的骑兵回来时,你们一定要占领这座城!” 史君山大声答应着,看着罗刹骑兵调转马头,向飞驰出城的西伯利亚骑兵冲去。 西伯利亚骑兵并没有直接反击,而是兜了一个弧形,挡在了罗刹骑兵的外围,这才和罗刹人互射起来! 西伯利亚骑兵中有两千多把连发火枪,威力巨大,独当一面。但剩下的普通火枪,和罗刹人相比并无优势。 而且西伯利亚的骑兵很多人放下弓箭,拿起火枪的时间并不算长,所以他们的射术和罗刹精锐的火枪骑兵无法相提并论。 双方在短时间内就激烈地互射了好几轮,双方都有不少士兵落马。亚历山大心里在流血,不过他知道这是必要的牺牲。 只要这一仗打赢了,他就可以随意地补充兵源了。别的不说,那些农夫大军随便拉出点人来训练训练,就是不错的士兵。 而且听说这样的农夫,在东边的土地上还有好几十万人呢,这要是都变成士兵,没准就能沿着草原一路打到大同去! 到时候大明的草原全归我亚历山大,加上西伯利亚,我就是比伊凡还牛叉的沙皇了,谁还用看他的脸色? 就在亚历山大的美梦刚开头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身后士兵们的惊呼声,混合着杂乱的枪声。 亚历山大回过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些原本在奋勇攻城的农夫们已经悄悄地调转了方向,铺天盖地地向这边冲锋过来。 他们有些人的手上居然还有弓箭了,那是刚才库楚姆汗吩咐的,一旦他的骑兵和亚历山大交火,城上立刻向城下抛扔武器! 但时间仓促,大部分农夫仍然是赤手空拳的,但他们跑得飞快,就像当年要饭时被恶狗追赶一样的快! 亚历山大的脑海里猛然出现了两个字:妈的,上当了! 然后他意识到这不是两个字,然后他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纠结是不是两个字本身就很愚蠢! 他声嘶力竭的大吼:“分成两队,挡住他们,保持队形!” 然而来不及了,他们距离城墙距离本就没多远,这些农夫又偷偷的抢跑了一会儿,此时双方的距离只够罗刹人开两枪的。 然后跑得最快的一批人就已经冲到了眼前,这些人居然大部分都是带着铁链的! 他们矮下身形,一边躲避火枪的射击,一边用铁链猛扫马腿。 原本这种步兵打骑兵的战术纯属送死,何况打的还是火枪骑兵。他们只要远远地跑开,就可以尽情地放风筝了。 可此时不行,罗刹骑兵的面前是同样有火枪的西伯利亚骑兵,他们拼命地射击,不计代价! 尤其是那两千多把连发火枪,子弹像雨点一样的倾泻,就是不让罗刹骑兵往前冲! 库楚姆汗也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战,子弹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如果这一战输了,西伯利亚也就完了! 当六七万农夫冲进两万骑兵队伍中时,火枪已经失去了作用,罗刹骑兵们纷纷拔出了长刀来,举高临下的劈砍。 但那些刚才还很怕死的农夫们,此刻竟然都成了疯子,在史君山的带领下,像怒潮一般一波波的冲垮了骑兵的阵型。 有的农夫被一刀砍中后背,干脆就在地上滚倒,抱住战马的两条腿不放。 战马不怕被抱住一条腿,但两条腿同时被抱住,立刻就会扑倒。人仰马翻,不少农夫被踩得肠子都出来了。 一个精瘦的乞丐,手上带着铁链,将肠子往自己脖子上一盘,冲着一个落马的罗刹骑兵就扑了上去。 那个罗刹骑兵从没见过如此疯狂的人,觉得对方大概魔鬼附身了。他嚎叫一声,左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右手挥刀劈砍。 他却不知道,眼前这个罪犯,曾是某个城里最有名的“强叫花”,出了名的亡命之徒。 别的“强叫花”碰上不给钱的,把自己砸个头破血流,拿到赔偿,当天就可以收工了。 但他头上流着血,能坚持走完三条街,有一家敢不给钱的就不收工。别的强叫花一人养活七八个乞丐,他能养活三十个! 刀被铁链缠住了,两人都失去了武器。那乞丐将自己脖子上的肠子摘下来,套在了罗刹骑兵的脖子上,死命地一勒。 那个罗刹骑兵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被人的肠子下面,他两眼翻白,拼命挣扎,不停地撕扯着对方的肠子。 很坚韧,像最好的绳子一样,热乎乎的,臭烘烘的,罗刹骑兵最后带着这样的念头,停止了挣扎。 那个乞丐坐在地上大笑一声,滚过去抱住了另一匹马的腿,被倒下的马重重的砸在了尘土里,只漏出一截渐渐变得灰白的肠子。 库楚姆汗的骑兵子弹也打光了,此时罗刹骑兵的阵型也彻底乱了,完全被丐帮给淹没了,就像成千上万条青虫在无数蚂蚁的撕咬下疯狂翻滚一般。 库楚姆汗抽出腰刀,带着西伯利亚的骑兵冲入战团,和罗刹骑兵厮杀起来。并大声喊道。 “不要砍地上的人,只砍马上的,只要把人从马上砍下去就好!” 没错,罗刹骑兵骑在马上还有突围的希望,他们一旦失去了马,在地面上和那些农夫们拼命,必死无疑。 亚历山大两眼血红,左手持枪,右手挥刀,疯狂劈砍,疯狂射击,一边寻找史君山,一边寻找突围的空隙。 到了这个时候,以亚历山大的智商,哪能还想不到自己是上了史君山的当?这个家伙的演技也太他妈的好了吧! 可他身上的铁链子也不是假的啊,更不可能是为了骗自己临时加上去的啊!一个重罪犯人,他这么干是图什么呀? 亚历山大想要问清楚他这个问题,当然,如果问不清楚,至少也要干掉他,否则自己这一战输得太窝囊了! 史君山也在找亚历山大,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极度危险,如果不斩草除根,被他逃走,没准儿还会有后患。 西伯利亚骑兵的包围圈并不是很严密,毕竟是临时包抄的,人数也不占优,因此漏网而逃的罗刹骑兵也不少。 但只要失去了亚历山大的指挥,这点漏网之鱼在西伯利亚是没法生存的。 他们要么再爬过乌拉尔山脉回俄罗斯去,要么被不停巡逻的骑兵们一点点找到干掉。 史君山终于看到了亚历山大,他正在几百个卫兵的保护下左冲右突,试图冲出包围圈,而且马上就要成功了! 那几百个卫兵显然是罗刹骑兵精锐中的精锐,各个身高体壮,身披重甲,枪法极准,悍不畏死。 不管是农夫大军还是西伯利亚的骑兵,几次想将他们围住,都被他们连打带冲的突围了出来。 随着最后一道防线被突破,亚历山大回头看了一眼混战中的战场,在看看自己身边仅剩的几十个卫兵,双眼血红。 “冲出去,跑得越远越好!这一战是一败涂地了,但收拢咱们突围出去的残兵,还能组成一支队伍。 哪怕手里只剩下一千人,我也能把整个西伯利亚杀得血流成河,日夜不宁! 攻不了城,我可以杀人!打不过骑兵了,我可以去杀牧民!追不上牧民,我可以去杀农夫!” 史君山抡起铁链,砸倒了一个罗刹兵,跳上马背,带着几个同样带着铁链的高手,直扑亚历山大而去。 库楚姆汗也看见了这边的动向,带上几十个枪里还有子弹的卫兵,也冲了过来。 亚历山大知道此时无法正面对抗,带着卫兵掉头就跑,卫兵们一边跑一边回身放枪,追兵被打落了好几个。 库楚姆汗也边追边开枪,但双方的距离仍旧无法缩短,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要在黑夜中追击,不但不可能,而且也很危险了。 就在此时,一匹快得出奇的马疯狂的从旁边冲出来,拼命的向前跑去,马上的人疯狂的大喊着蹩脚的官话。 “将军,等等偶!等等偶!别扔下偶,他们会哈了偶的,偶能帮你功憨再起!!!” 史君山大怒,怒吼道:“老福,你这个叛贼!我好心留你一命,你竟然死性不改,还要认贼作父!” 史君山本就已经血战一整天了,满身是伤,此时这一声大吼更是惊天动地,随即一口鲜血喷出,栽落马下! 「投票没有了也就算了,咋连催更都不点了呢?」 第七百三十六章 福建团头 亚历山大本来就一直在扭头用望远镜看着史君山,还亲手放了两枪,希望能一枪干掉他。 可惜双方距离太远,亚历山大枪法虽准,双方都骑着马的情况下也没能命中史君山,这让他十分遗憾和恼火。 可史君山竟然被眼前叛逃的人给气得吐血落马了!亚历山大瞬间有一种转角遇到爱的感觉,上帝还是待我不薄啊! 那个家伙喊的汉话虽然蹩脚,但比起上次进自己帐篷时显然已经好多了,看来他一定是痛定思痛,这几天找人苦练了官话吧? 那人喊的那几句话,亚历山大半听半猜的,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此时亚历山大心中猛然涌起一股悔恨来。 当日此人偷偷摸到自己帐篷里,分明是想要告诉自己一些事情,可自己太没耐心了,一心以为这家伙是来刺杀自己的。 所以压根也没仔细去分辨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就对他拳脚相向,还把“严黄人”喊来了,把人交给了他。 现在想想,那人很可能就是要揭露“严黄人”的谋划的,如果自己当时耐心点,听明白了,就不会有今日的惨败了! 随后这悔恨就变成了熊熊的怒火:说到底,还是“严黄人”太他妈的狡猾了,故意告诉自己会有人刺杀自己,才会导致了自己的误判! 现在想想,这个“严黄人”的名字也未必靠得住,他肯定不是严嵩的亲戚,否则绝不会这么干的! 不过……亚历山大看向那个向自己的队伍方向狂奔靠近的家伙,这家伙现在还有用吗? 库楚姆汗见史君山吐血落马,赶紧拨马往史君山的方向跑,史君山在地上翻滚着狂吼。 “别管我,截住那个叛贼!他知道丐帮里哪些人容易被煽动!他还知道附近农场和牧场的位置! 就算追不上亚历山大,也一定要追上这个叛贼,快去!你对他要像萧风对我一样狠,明白吗!” 库楚姆汗一愣,随即带着骑兵拨马就追。但这番话同时也点醒了亚历山大!这人绝不能死! 亚历山大吩咐身边的卫兵留下十人,去拼死截住库楚姆汗,给那个“老福”争取时间! 老福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弄来的好马,也可能是他轻功了得,那马驮着他犹如无物,速度奇快。 库楚姆汗带着卫兵干掉那十个拦截的罗刹骑兵后,亚历山大和老福都已经跑远了。 夜色渐渐降临,库楚姆汗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追赶,而是带着人拨马往回跑了。 当跑到史君山落马的地方时,库楚姆汗跳下马来,背起已经昏迷的史君山,重新跃上马背,往王城奔去。 史君山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你……没开枪吧?” 库楚姆汗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史君山笑了笑,整个人从库楚姆汗的身上渐渐滑落,库楚姆汗死死的抓住他的胳膊,铁链的碰撞声在黑暗中哗楞楞地响着。 在前方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火把点了起来,然后越来越多,变成了一片火海。 那是王城的人和城外打扫战场的人,在欢呼,在痛饮,在庆贺胜利,在哀悼死去的同胞…… 茫茫夜色中,亚历山大带着剩下的几十个卫兵,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确定已经离王城很远很远了,才停下来休息。 火堆的亮光能在夜色中传出去很远,不过也是有限度的。比如此时亚历山大他们就看不见王城的火光。 所以相对的,王城方向一定也看不到他们点起的火堆,不过他们还是谨慎地让马在火堆旁站了一圈,用来遮挡火光。 亚历山大和卫兵们一起啃着牛肉干儿,这还是从俄罗斯带过来的口粮,到了西伯利亚后忙于打仗,他们还没有补充过口粮的。 身上的口粮还能坚持几天,到时如果能找到可劫掠的对象还好,万一找不到,那就只能靠打猎了。 一个卫兵指出:“我们知道那些该死的农夫的家在哪里,我们去干掉他们!抢牛羊和土豆儿!” 亚历山大摇摇头:“就是要抢,也不能先去抢那里。我们知道他们的家在哪里,可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的家在哪里! 库楚姆汗第一个会守株待兔的地方,就是那些农夫的家里。我们要抢,也得找另一块开心农场和抠抠农场才行!” 另一个卫兵提出:“我们之前没有约定万一打败了,往哪个方向汇合。突围的人要想找到我们,也不会太快啊。” 众人都默然无语,其实这本该是不该犯的错误。未思进,先思退,打了败仗该去哪里汇合,是应该提前约定好的。 可这一战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会败啊!而且之前他们都是有默认方向的,那就是乌拉尔山脉的方向。 仗打败了,第一反应肯定是撤退回家啊,该养伤的养伤,该受罚的受罚,然后补充兵源,东山再起! 可现在这条儿默认的规矩失效了啊,他们是被沙皇从家里赶出来的,回去也是必死无疑! 正在众人默默无语两眼泪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马蹄声。卫兵们顿时跳了起来,抄起火枪对准马蹄声的方向。 亚历山大挥挥手,示意众人不要太紧张,因为静谧的夜色中,听得很清楚,马蹄声应该只有一匹马,不是追兵。 这时候在草原上骑着一匹马跑的,要么是分散开寻找败兵的敌人的巡逻兵,要么是自己打败突围的溃兵。 如果是敌人的巡逻兵,看见火光了,死也不会再往前跑的,肯定是掉头就跑,去报告大部队了。 而能看见火光的距离,和能听见马蹄声的距离之间,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巡逻兵又不是傻狍子,还非得凑上来看看再跑。 所以,大概率就是突围的罗刹兵循着火光来找组织了。 然而,马上的人却是个东方面孔,卫兵们吃了一惊,顿时又把枪举了起来。 “将军,别嗨枪,系偶!”蹩脚的官话,显然比之前说得更进步了。 卫兵们松了口气,纷纷放下了枪,这不能怪他们没认出来,在他们眼里,东方人的面孔大同小异,离远了不好分辨。 “是你小子,你不会把敌人引到这儿来吧?” 福建团头点头哈腰地下了马,来到火堆前,哭丧着脸嘀里嘟噜地说了一堆,亚历山大这次耐心多了。 “你慢慢地说,尽可能地用官话说清楚,不要着急。实在说不清楚,写字也行,我能看懂汉字。” 福建团头松了口气,拿起一根木棍,在草地上写了起来。边说边写,能听懂的地方就听,听不懂的字就写一下。 用这种方式,双方总算能进行十分顺畅的交流了,接下来的话里,就不区分哪些是说的,哪些是写的了。 “将军,那天晚上我去找你,就是想告诉你,那家伙不叫什么‘严黄人’,他叫史君山! 我们也不是普通的农夫,我们是大明的丐帮,史君山就是丐帮的帮主,所以大家才都听他的命令!” 短短两句话,就解开了亚历山大不少的疑惑,他恼怒地将腰刀插进土地里,愤然道。 “混账,竟然骗我到这种程度!那你呢,看你挂着两条铁链,罪也不轻。你为何不听他的命令呢?” 福建团头叹了口气:“我本来是丐帮的福建团头,哦,就是相当于丐帮的伯爵,福建伯爵! 可惜丐帮得罪了萧风,而且事情的起因就在福建。萧风恨屋及乌,对付我的手段极其恶劣。 他不但帮我当做独脚铜人槊抡起来当武器,还试图把我劈成两半儿!幸亏我施展了一字马才逃过一劫!” 见亚历山大不懂什么叫独脚铜人槊,也不明白什么是一字马,福建团头征得亚历山大的同意后,拿一个个头小一点的卫兵做了示范。 独脚铜人槊这个环节演示得很顺利,但一字马儿的环节出了点问题,卫兵显然没有福建团头那么好的韧带,直接被扯了蛋。 “然后我就被带上两道铁链,发配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种土豆了! 我多次劝说史君山谋反,但史君山每次都痛骂我一顿!说我痴心妄想! 不过我承认他说的也有道理。就算我们出其不意,攻占了王城,干掉了库楚姆汗,可大明早晚会把我们全干掉的。 可这次将军来了啊,将军要跟我们合作,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啊!我劝史君山抓住机会,可你猜他怎么说?” 亚历山大没捧过哏,不知道此时应该搭个话儿,避免福建团头死在台上。好在被扯了蛋的士兵此时刚好捂着下身愤怒地咒骂了一声。 福建团头一拍大腿:“对,史君山当时就骂了我,说什么大义不可忘,不能忘了祖宗之类的屁话。 他还警告我说,要不是看我当了多年的丐帮福建伯爵,是他的老兄弟了,他当时就会干掉我! 我知道他是铁了心了,也就不跟他商量了,半夜趁他们都睡觉,偷偷去找将军,想揭穿他的阴谋!” 亚历山大再次陷入了悔恨和愤怒中,他深吸了一口气,亲切的看着眼前这个难得的聪明人。 “严黄人,不,史君山追你的时候,说你知道哪些人容易被煽动,还知道农场和牧场的位置,是真的吗?” 福建团头狞笑道:“将军可知为何这次暗算你的人,都对史君山死心塌地吗?因为他们本就是史君山湖南本部的乞丐啊! 其他地方的乞丐,那些开心农场里的我不敢说,但是那些抠抠农场上的罪犯,绝不会如此死心塌地! 将军你想想,一边是带着铁链当罪犯,天天种土豆,另一边是当地主,当大官儿,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别的地方不说,在我福建乞丐扎堆儿的农场里,我敢说那些抠抠农场上的,我绝对一呼百应!” 亚历山大大喜,心说上帝这何止是待我不薄?简直是待我太厚了,都给我缠在腰上了! “如此甚好!那个,老福是吧,你放心,只要你助我东山再起,我一定让你荣华富贵!” 福建团头大喜,连连鞠躬:“谢将军栽培!其实我也是想让弟兄们过上好日子!” 接下来的两天里,亚历山大采取了圆心法来收集自己残余的部队,这是草原上最有效的方法。 以亚历山大驻扎的地方为圆心,卫兵们约定奔跑的距离,例如跑出去数五百个数的时间,开始围着圆心绕圈。 这种做法能最大地保证只要有散兵靠近这个大圆的范围,就能被发现,从而纳入到队伍中。 而如果在奔跑的过程中某个卫兵发现了敌人追杀的军队,则需要立刻脱离圆周,向不同方向的远处逃跑,将敌人引走,保证圆心的安全。 圆心每天一变,因为亚历山大不会在原地等待,他要保持行军,向着福建团头指引的方向。 这样一来,亚历山大和他的卫兵就像一个巨大的水球,在草原上缓缓推进,将周围靠近的小水滴合并进来,让水球越滚越大。 当亚历山大看见前方的农场时,他的部队已经搜集了五百多人,规模相当可观了。 当然,比起他原来统领的两万大军,这点人马显得很寒酸,但此一时彼一时啊! 当初他是要攻下整个西伯利亚的俄罗斯统帅,现在他不过是个要报复库楚姆汗的马匪头目罢了。 就算能在福建团头的帮助下,成功扩充几万人的部队,但马匹、枪支都还没有着落,东山再起还需要很久很久。 他现在就希望能把西伯利亚杀得人心惶惶,让库楚姆汗愤怒,愤怒之下就会犯错,他就会有机会! 何况他还有最后的希望,那就是几千里外的傻三之地上,两大联邦之间的旷世之战! 如果欧罗巴联邦获胜,大明必然没有精力照顾西伯利亚了,到时伊凡沙皇没准就会杀过来了! 自己坚持在西伯利亚之地开展武装游击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就算当不了西伯利亚的王,当个大公总还是可以的吧? 王城血战毕竟过去好几天了,就算农场之间的消息传递得再慢,这处农场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因此当这五百罗刹骑兵来到农场的时候,农夫们都很警惕,一副要动手打架的阵势。 亚历山大担心地看着福建团头,虽然他的五百骑兵有马有枪,可此处的农场里,农民也有好几万人,一拥而上自己只能落荒而逃。 福建团头来到自己的地头儿,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他连说带写地告诉亚历山大,完全不用担心! “将军放心,此处农场都是我福建弟子,只要我出面,一切都能搞定的!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大本营了!” 福建团头并不是胡吹的,他大步走上前去,那些手拿锄头、镰刀的农夫们,看见了福建团头,顿时放松了警惕,欢呼起来。 福建团头如鱼得水,用福建话开始慷慨激昂地演讲起来,边说边指着亚历山大微笑点头。 众人开始是不解,然后就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最后竟然兴奋地欢呼起来,士气十分高涨! 然后他们纷纷回家,拿出了土豆和牛羊肉,支起大锅炖了起来,片刻之后,浓郁的香味飘散在广阔的草原上。 福建团头带着一个看起来就很精明的小伙子跑了回来,小伙子也带着一条铁链,恭恭敬敬地向亚历山大行礼。 “尊敬的将军,我是这片农场里官话说得最好的人了,团头让我来当翻译。” 亚历山大松了口气,他和福建团头虽然能交流,但手嘴并用的方式实在是太费劲了,现在有了翻译就好多了。 “真不明白你们中国人,明明是一个国家的,却有那么多种语言,真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交流的!” 福建团头说道:“将军,我已经说服了他们。他们都同意帮助将军起事!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大本营了! 我们从这里出发,劫掠其他农场,逼迫他们加入我们的队伍!然后我们去抢那些牧民,抢他们的马匹和弓箭!” 亚历山大连连点头,此时牛羊肉炖土豆的香味飘过来,罗刹兵们个个咽着唾沫,看向亚历山大。 “这些人是到了午饭时间吗?他们平时都吃得这么好吗?” 福建团头笑道:“平时也吃的,不过今天是为了款待将军和你的士兵们。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嘛!” 亚历山大也咽了口唾沫,但他仍然没有下命令,而是忽然问福建团头道。 “你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说服了他们,比当初史君山用的时间还短。难道他们对你的尊敬,比史君山的人对他的还大吗?” 「投票催更,时不我待啊!」 第七百三十七章 大明义士 福建团头哈哈大笑道:“将军,要说我的帮众对我的敬重,确实是比不上史君山的本地帮众对他的敬重。 只是这里有个分别,他当初可是让他的人当诱饵送死的!你也看见了,这一战丐帮死了多少人! 就算是再敬重他的帮众,毕竟也是人啊!是人就有怕死之心,所以他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说服! 可我却是劝我的帮众反抗朝廷,共享富贵的!谁不想荣华富贵?有几个愿意在这里种土豆儿的? 所以我说服帮众自然要容易很多。而且将军你不知道,我们福建帮众,对朝廷的怨气是最大的!” 亚历山大觉得福建团头说得很有道理,松了口气,好奇地问道:“为何福建帮众怨气最大呢?” 福建团头叹气道:“因为丐帮被迁移之事是由我福建省里惹出来的,所以其他省份的帮众都排挤我们。 这也罢了,反正我们也不跟他们混住,各省一般都会自己分一片农场来耕种地。 可你不知道啊,我们福建是温暖潮湿之地,到了西伯利亚这等苦寒之地,当真是痛苦至极! 那些北方帮众没啥感觉,还觉得这里蛮不错的。江南之地的帮众虽有不适,也还过得下去。 可我们福建人,在这种地方,简直是生不如死啊!尤其是这土豆炖牛肉,唉,热气啊!” 亚历山大不明白好好的土豆炖牛肉为啥会热气,但他已经相信了福建团头说的这些原因,连连点头。 此时土豆炖牛肉的香气越来越浓烈了,连草原上的土拨鼠都闻到香味,开始探头,更别说那些啃了很多天牛肉干儿的罗刹兵了。 牛肉干儿这个东西,可能很多人都吃过,但你们吃的那种牛肉干儿,和行军打仗带的牛肉干儿,真的不是一种东西。 去旅游时买几袋儿牛肉干儿,商家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这东西更好吃,这样你才会继续上网下单购买。 所以那种牛肉干,其实加了很多调料,而且也并不会把水分弄得特别干,反正你也不是为了当传家宝的,不会放几年再吃。 但当军粮的牛肉干儿,就是为了维持生命的,除了盐没有别的调料,而且为了耐储存,能多干就多干,吃起来比美国佬给丫丫的竹子还柴,难以下咽。 此时他们闻到土豆炖牛羊肉的香味,哪里还能忍得住? 何况他们现在已经不是纪律严明的罗刹骑兵了,而是歪戴帽子反穿鞋,谁敢惹你罗刹爷的流浪马匪了! 亚历山大看士兵们都斜着眼睛看着自己,满脸的不耐烦,心知这帮败兵的耐心早晚会把对自己的敬畏耗光的。 而领导败兵的将军,最怕的就是出现这种局面。军人服从军官,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了,就再也管不住了。 所以亚历山大当机立断,威严地挥挥手:“既然本地的新士兵们如此有礼貌,我们就好好修整一下吧! 但要注意保持风度,不要丢了俄罗斯军人的脸,要给新士兵们带个好头儿!” 罗刹士兵此时哪管那许多了,嘴里喊着“乌拉”,一拥而上,几个人围住一口锅,连碗也不用,打开锅盖就开始吃了起来。 亚历山大当然不能和他们一样粗鲁,他在福建团头的引导下,带着那个翻译一起来到屋子里,摆上酒菜,吃喝起来。 就在吃得最快乐的时候,亚历山大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疑心的看了福建团头一眼,见他也在和自己一样吃喝,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但就在此时,屋外传来的巨大的喧闹声和打斗声,还有零星的枪声,夹杂着罗刹士兵的惨叫声! 亚历山大大吃一惊,深吸一口气,一把掀翻了桌子站了起来,怒视着福建团头。 福建团头遗憾的咂咂嘴:“临时凑合的玩意儿还是不行啊,只能让人迷糊,却麻不倒人。 这儿要是有我们丐帮正宗的拍花药,哪用这么费劲!你们肯定早就变成死猪了,放完血都不知道叫!” 亚历山大大怒:“你这个卑鄙的混蛋!你敢暗算我?你不是和史君山不合的吗?他还要打死你呢!” 福建团头哈哈大笑:“大团头那是预留后手!大团头知道在王城之下,即使你们中了圈套,也未必能全歼。 你们都是火枪骑兵,又是罗刹国的精锐部队,万一被你们跑个千儿八百的,就会变成西伯利亚的隐患! 尤其是你,你不是号称罗刹国第一将军吗?让你带着一帮残兵败将四处乱窜,我们这些种地的还能有好儿吗?” 亚历山大恍然大悟:“原来当日你摸到我帐篷里来,也是史君山安排的!你们俩是在演戏!” 福建团头笑道:“不错,要不是有那一场戏做铺垫,你又怎么会在后面因为史帮主喊两句话就相信我呢?” 亚历山大大怒,他从没想到聪明如自己,也会被人当猴一样耍得团团转,这史君山太狡诈了,难道大明人均都这么狡诈吗? “你这混账!你不是说福建人呆不惯西伯利亚吗?你不是说吃土豆炖牛肉热气吗?你不是……咦,你现在说话我怎么都能听懂?” 福建团头狞笑道:“谁他妈的告诉你老子不会说官话的?老子是福建团头!是丐帮的福建伯爵! 伯爵能不会说官话吗?老子是故意装不会的,史帮主说演戏要注意细节,细节越到位,演戏越逼真! 再说了,我要是不装作不会说官话,在帐篷里我怎么引起误会啊,怎么能做到让你后面后悔莫及呢? 我要是用官话告诉你,史君山是在骗你的,他是要把你引入圈套里,你万一真起了疑心怎么办? 至于西伯利亚这地方吗,妈的老子确实是住不惯!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子的祖宗也不是福建人啊! 老话儿说的好,人生是一粒种,落地就会生根,这边再差也比蹲在大牢里强。至于热气吗,喝点凉茶就好了。” 亚历山大一边听着福建团头废话,一边在运气调息,他身体强壮,当初和萧风朝堂大战过,实力不凡。 此时虽然中了些劣质迷药,但对他影响有限,他狂吼一声,不退反进,挥拳打向福建团头。 福建团头吃了解药,不受迷药影响,但他本身的功夫不如亚历山大,便仗着身材矮小,游走躲避。 “我知道你想抓住老子当人质,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你外面不过五百多人,我外面是几万人呢。 此时只怕你那五百人渣儿都不剩了。你知道老子为啥带个翻译官跟你一起吃饭吗,因为他……” 翻译官猛然扑了上去,从身后用铁链套住了亚历山大的脖子,亚历山大伸手一拉,就将翻译官拉飞了,直撞在亚历山大的后背上。 随后亚历山大手肘向后一捣,咔嚓声响,也不知是捣断了翻译官的几根肋骨,只听得一声闷哼。 但这翻译官悍勇之极,既然勒不着脖子了,就用铁链死死勒住了亚历山大的胸口,如跗骨之蛆一般,甩也甩不下来。 福建团头趁着亚历山大被缠住的瞬间,一脚踹开了房门,大喊一声:“快来人,弄死他!” 外面的罗刹兵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早就等在门外的几十个农夫一拥而入,围住亚历山大,锄头镰刀其上。 亚历山大怒吼连连,拳脚到处,把人打得四处乱飞。福建团头从罗刹兵尸体旁边捡起一把火枪,瞄准们口,准备万一亚历山大冲出来就给他一枪。 冲进屋里的人死伤过半,亚历山大举着两个人当盾牌要往外冲。福建团头急忙挥挥手,又几十人冲进了屋里。 屋子本来就不大,尸体躺了一地,然后渐渐堆起来,亚历山大的气力再大,也渐渐被人压得动弹不得了。 福建团头刚松了口气,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亚历山大回光返照般地站了起来,将身上压着的人,无论死活都震飞了! 然后他虎吼着,没有向门这边跑,反而向后面的墙壁撞去!西伯利亚的牧民住帐篷的多,但农夫们都垒了土房。 因为土房更容易烧炕,还能烧火墙,冬天能过得更加暖和。所以土房的墙壁都是空心夹层的,方便取暖。 亚历山大这一撞之力极大,竟然将空心的土墙整个撞塌了,他也终于从这间死亡缠绕的屋子里脱身了! 亚历山大冲出屋子后,带着一身的灰土,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已经全军覆没了。 他没有丝毫停留,狂奔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只要上了马,就能逃走,只要能逃走,就还有希望! 福建团头大吼一声:“别让他跑了,开枪打他!” 几百个农夫拿起刚缴获的火枪,虽然很不熟练,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至少有一半儿人弄响了枪。 只是命中率低得令人发指,二百多声枪响,只命中了两发,一发命中了亚历山大的大腿,另一发命中了那匹马的屁股。 那马长嘶一声,一下子扯断了缰绳,没命的逃跑了,只留下只差一步就能上马的亚历山大呆愣愣地戳在地上。 我还没上马啊!我还没上马啊! 终于,刚才没弄响的那一半火枪这次响了,有了刚才的经验,这次的命中率大幅提高,至少有十枪打在了亚历山大的身上,他摇晃着摔倒在地。 福建团头拎着火枪走上前去,忽然在半路上停住了脚步,冲众人挥挥手。 “换子弹,这次瞄准他的脑袋再打一轮!” 众人不解,这是有多大的仇恨啊,人都打成这样了,还要鞭尸? 福建团头解释道:“那晚上我去营帐找他,发现这家伙身上穿着重甲,万一没死,我走到跟前儿非给我来个垂死一击不可!” 众人闻言,赶紧上子弹,果然,亚历山大听见这番话,跳起来直扑福建团头。 福建团头手忙脚乱的开了一枪,打中了亚历山大的胸口,鲜血汩汩而出,但却没能打死他。 眼看亚历山大就要冲到面前了,那恐怖的威压,就像一头中了无数枪后,垂死暴怒的巨熊一样,要把福建团头撕得粉碎。 福建团头连滚带爬的躲避着,周围手忙脚乱装好了子弹的农夫们陆续放枪,亚历山大身上的枪伤越来越多,他却浑然不顾,只拼命地追杀福建团头。 福建团头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眼看着亚历山大猛扑过来,心想吾命休矣。这时不知乱枪之中是谁人品爆发了,终于一枪轰掉了亚历山大的半个脑袋。 只剩半个脑袋的亚历山大竟然没有停步,继续冲向福建团头,径直的扑在了他身上,鲜血和脑浆喷了他一身。 众人忙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亚历山大的尸体拉走,把福建团头扶起来,福建团头半天才回过神来。 “来人啊,把这些罗刹人的脑袋都砍下来,把农场的车都套上,拉上人头去王城请功要赏! 妈的这次史帮主总不能说什么规矩不可废了吧,最起码,也得把老子的两条铁链减一条吧!” 头砍下来,用泥土做了一下保鲜,看起来就像拉了一车椰子一样。好几辆大车浩浩荡荡的向王城走去。 至于尸体,都交给了原本在丐帮时代就在义庄工作的专业人士。不过这些专业人士也学会了因地制宜。 他们没有费劲堆什么柴草,在草原上放火不是啥季节都行的事儿,也容易误伤牲口群和野生动物。 勤奋点的就把尸体远远地弄到草原上天葬了,让那些秃鹫和狼群齐声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懒惰点的就在自家土豆儿地挖了深深的坑埋了,一边埋一边嘀咕,这么好的肥料为啥要浪费呢? 福建团头带着车队,经过了几天的跋涉,终于来到了王城。此时的王城内外,一片雪白,晃得人眼睛发花 那不是下雪了,而是白布做成的招魂幡,在寒风中吹动,哗啦啦地响着,城内也有,城外也有。 每一个招魂幡上都写着名字,密密麻麻地插在地上,大概有几万面,这是游牧民族对死者的敬意。 福建团头心中黯然,但也不免挺直了腰杆,对着身边跟来的农夫们指点着。 “看见了吗?我跟你们说了吧,这次要没有咱们丐帮的人,西伯利亚就完了! 等咱们进城见了帮主,对了,帮主不让这么叫了,说丐帮解散了,连大团头都不让叫了。 等咱们见了史老大,一定让他主持公道!有罪带铁链子是规矩,妈的立功有赏,就不是朝廷规矩了?” 大车来到王城下,城下巡逻的骑兵看见了,跑过来询问,福建团头举起一个土椰子,磕破了点皮,骄傲的指着。 “看见了没有,这个是亚历山大的头!是老子亲手砍下来的!车上的都是人头,快让人迎接老子进城!” 那个巡逻骑兵胳膊上还带着伤,狐疑地看着那颗头:“不对吧,混战时我见过亚历山大! 他的头比别人都大一圈儿!你这个看着比别人的头还小一圈呢!你不会是冒功领赏吧?” 福建团头大怒:“放屁,老子才没有!小一圈是因为,嗯,其实只有半颗头了,那半颗打碎了……” 得到通报的库楚姆汗命人打开城门,将福建团头一行人带入城中,福建团头边走边吹嘘自己的英勇机智。 “库总督,幸亏你追我的时候没给我一枪,我当时可是吓得要命!” 库楚姆汗点点头:“史君山说,对你要像萧风对他一样狠,我就知道,他信任你,就像萧风信任他一样了。” 福建团头哈哈大笑:“那你还真是聪明啊!我还以为他提前跟你说过我们的计划呢!” 库楚姆汗摇摇头:“没机会说,这次的配合,全靠彼此的信任。我和他,都信得过萧风,也就信得过彼此。” 福建团头点点头:“来的时候你说给我们摘了铁链子,是史老大不肯,说坏了朝廷的规矩。 这次我们丐帮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朝廷应该要赏赐的吧!我也不要别的赏赐,把我们的铁链子给摘了呗!” 库楚姆汗默然不语,福建团头想了想,自己降了价:“就算不能全摘,减一条行不行?” 库楚姆汗挥挥手,底下人拿来三把钥匙,库楚姆汗用其中的两把,把福建团头身上的两条铁链打开了。 然后他把三把钥匙放在福建团头的手里:“拿回去,给大家把锁链打开吧。我会向朝廷解释的。” 福建团头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他有些心虚地左右看看:“史帮主……史老大答应了吗?” 库楚姆汗点点头:“他答应了,而且他让我告诉你,以后再别提丐帮了,大家都是西伯利亚的农夫。 好好种地,好好生活,兄弟们有事儿,你要多帮忙照顾;我要有事儿,要多跟你商量……” 福建团头一把拉住了库楚姆汗的胳膊,死死的盯着他:“史老大呢?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库楚姆汗指了指总督府的屋顶,那上面最高的地方,插着一面巨大的白色招魂幡。 招魂幡迎风飞舞,一排黑色的大字时隐时现——大明义士——史君山。 「风流人物,总被雨打风吹去,史君山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 第七百三十八章 东西决战 当远在京城的嘉靖,收到伊凡沙皇“十万火急”的友好报信之时,西伯利亚的战事其实已经结束了。 嘉靖看着这封信,冷笑着点点头,看向内阁:“罗刹沙皇的报信,你们怎么看?” 内阁众人都心知肚明,但不知嘉靖是什么意思,都不愿意当出头鸟儿,只是面面相觑。 可大家都不当出头鸟儿,个头最大的那个鸟儿就必须出头,这也是规矩。徐阶只好上前一步。 “万岁,臣以为这分明是罗刹人贼喊捉贼!叛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萧风往藏区调集大军时来,可见有鬼!” 首辅开口了,高拱也跟上表达意见:“首辅言之有理,罗刹人也属于欧罗巴,分明是在帮不列颠人! 只是他们之前被大明击败,又签订了和平条约,不敢公然撕毁条约,耍这等小心机罢了!” 张居正点点头:“臣附议!” 高拱看了张居正一眼,心里颇为感慨,自己现在不怎么附议了,附议的就变成张居正了,这家伙也成熟起来了。 好像大明的阁臣不管多牛叉,一开始都得从附议这条路走一段儿,然后才能慢慢进入自己的时段。 徐璠并没有上朝,这位中书舍人连续两次马上风之后,变得低调了很多。 徐阶让他在家静养,没事儿先不要上朝了。毕竟这段时间各地调兵遣将深入藏区,直奔孟加拉,萧风是不缺消息源的。 万一萧风知道徐璠在朝堂上活蹦乱跳的,再让井御医送“百分之百马上风丹”来怎么办? 如果不吃,萧风没准反手一个奏折,说召平安已经挂了,需要徐璠来当使臣,嘉靖是肯定会同意的。 自从听说萧风杀入了傻三儿之地,要与欧罗巴联邦决战,嘉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萧风要什么就给什么。 当内阁对调兵过多表示质疑时,嘉靖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此事事关大明国运! 如果萧风这一战能打赢,那整个世界都相当于是大明的藩属国了,这国运一下就得翻好多倍! 徐阶悲痛地看着嘉靖,看来吃萝卜吃多了是会上瘾的,时间长了就会自己主动找萝卜吃啊! 在徐阶眼里,这次萧风都没扔胡萝卜,嘉靖就自己主动从地里刨了一根儿出来,还抱着嘿嘿的傻笑。 此时听完内阁的话,嘉靖冷冷地一笑:“你们这么说,其实还是有些小看了这个罗刹沙皇了。 锦衣卫得到的消息,罗刹国内,确实发生了叛乱,叛军应该是真的,他是顺水推舟罢了。 罗刹沙皇既想向不列颠表示忠心,又想向大明表示友好,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叛军逼到西伯利亚去。” 众人恍然大悟,痛骂罗刹国无耻,然后纷纷表示应该立刻派代宣大总督林桐出兵去援助。 嘉靖淡然道:“咱们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西伯利亚那边都已经打完了。罗刹人一定会算着时间送信的。 宣大一线没有报告,说明他们也还未得到消息。派人去宣旨吧,但告诉林桐,不要贸然出兵!” 众人都是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不派人去援助,只有丁汝夔深谙兵法,心里暗叹一声,拱手道。 “万岁圣明。西伯利亚即使陷落,也不过是暂时之事,待萧大人大战之后,自可派兵收复。 但若宣大一线重兵出击,就可能会被敌人偷袭。毕竟西伯利亚陷落后,宣大之外的草原都可能跟着糜烂。 西伯利亚陷落事小,宣大防线万不可有闪失!可先派人到西伯利亚去探听消息。 若西伯利亚尚未陷落,则可派兵援助。若是已经失陷,则守住宣大一线即可。” 嘉靖微微点头:“事有轻重缓急,不可因小失大。何况萧风临走时曾说过,西伯利亚,不是那么好打的。” 正在此时,宣大信使送来紧急军报,西伯利亚大捷!守军和移民联手杀敌,越境罗刹兵全军覆没! 捷报送到大同城,林桐一点都没敢耽搁,立刻转送京城了。 并附上了库楚姆汗的请旨奏折,请求朝廷追封史君山,赦免部分乞丐罪犯。 嘉靖大喜,一一照准,然后又让人讨论怎么给罗刹沙皇回信。 徐阶表示应该装糊涂:“既然我们已然获胜,此时又是大局为重,不妨告诉他信已收到,赞扬他信守承诺就好。” 高拱摇头道:“这却不可,既然我们已然获胜,正该直斥其非,让他明白,他那套小伎俩是瞒不过万岁神目如电的!” 张居正想了想:“二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请万岁圣裁。” 嘉靖点点头:“他既然半真半假,顺水推舟,朕也半真半假,给他推回去就是了。 拟旨:告知罗刹沙皇,他能信守承诺,向大明告警,朕心甚慰。不过区区叛军,不足挂齿,未免小题大做了。 叛军哪一国都少不了。西伯利亚地处边远,苦寒之地,正是叛军逃窜藏身的好地方,大明也有叛军在那里活动。 若是哪天大明的叛军越过了乌拉尔山脉,杀到了莫斯科附近,还望罗刹沙皇也能明白这绝非大明之意,朕一定也会及时告警的。” 众人一愣,然后高呼万岁圣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实在是太缺……太有风度了! 萧风得知西伯利亚战事结果的时间比嘉靖还要晚很多,他隔空敬了史君山三杯酒,摔了酒杯,重新开始看地图。 他确实没太多时间感伤这件事儿,大明及联邦的队伍源源不断地集结,敌人的战船护送着运输船也不断在孟加拉湾靠岸。 此时整个孟加拉就像个火药桶一样,只需一点火星,就会炸上天去。 大明联邦的战船比欧罗巴联盟的少很多,这是由两个联盟不同的地理结构决定的。 大明联邦的沿海国家比内陆国家要少,而且普遍面积比较小,国力比较弱。整个联邦的核心,大明王朝更是多年海禁,水师复苏不久。 而欧罗巴联盟中的强国,几乎都是海战高手。其中岛国众多,联盟的核心大不列颠,和前夫哥佛朗机,都是岛国出身。 但大明联邦的陆军要比欧罗巴的人数更多,更强悍!这也是由不同的地理结构决定的。 内陆国家意味着面积大,耕地多,人口多,而陆军的绝对基础就是人口基数。看看傻三就知道了,多年后以一己之力单挑世界人口! 原本不列颠坐拥傻三之地,兵源还是能保证的。只可惜霍金斯太心急了,还没经营几年,就急于对大明下手了。 他要是耐心经营几年,把傻三国彻底变成一个大兵营,再打起来,还真不一定是啥结果呢…… 霍金斯摇摇头,坚决甩掉了这个念头:傻三儿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人多有个屁用,耗子一帮喂猫的货! 真正靠得住的,还得是我们欧罗巴的白皮儿子弟兵啊!比如眼前正看着地图的表弟德雷克,看起来就那么踏实可靠! 德雷克放下地图,长长地出了口气:“表哥,这一战海陆并重,任何一个战场失利,都会影响另一个战场的结果。 我擅长海战,至于陆战,之前都是打一些海岛土着,这次却是要面对一个强大的帝国军队,经验不足啊。 表哥你陆战打得多,陆地上还是交给你指挥,我去海上灭了他们的船队,再靠岸来帮你!” 霍金斯对这个安排表示满意:“很好,不列颠陆上战争,确实是我打得最多! 当初征服佛朗机,咱俩不就是兵分两路吗,你打败了他们的海军,我率军占领了他们的城市! 这次败给大明的军队,并非表哥我无能,实在是傻三儿们太不给力了! 要是我当时手里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欧罗巴勇士,肯定早就干掉萧风,占领藏区了!” 德雷克笑了笑:“表哥,这次女王下了血本儿,把整个欧罗巴的陆军都给你搬来了,足足二十万人! 我看对面大明联邦的陆军,也不过是这个数儿。何况大明联邦的陆军,只有大明的军队才是火枪兵,其他属国很多还是弓箭呢。 这你要是再打败了,可就没法对女王解释了。所以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真要败了,只怕女王也镇不住欧罗巴了!” 霍金斯信心满满:“放心吧,以相同的兵力,欧罗巴人对战这些东方小个子。 火枪也比他们多,再打不赢,我把脑袋割下来,你带回去给女王谢罪!” 德雷克回到了自己的旗舰上,这是他的习惯。哪怕在不列颠时,他晚上睡觉也要上船睡。 就像他的血管里流淌的就是海水一样,离开海浪的摇动,他连睡觉都不踏实,他就像鲸鱼一样,偶尔离开大海只是为了呼吸。 送走德雷克,霍金斯陷入了沉思。经过和萧风的两次交手,他心里其实并不像说的那么有底气。 萧风不讲武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明军队的那种连发火枪也确实很让人头疼。 幸亏只有大明的军队才装备了,要是对方的联军都装备了,对拼起来,自己肯定完蛋。 不过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儿,就是萧风想这么干,大明的皇帝也不可能同意的。 大明保护联邦属国是一回事儿,把最先进的武器交给联邦属国是另一回事儿。 干儿子毕竟不是亲儿子,万一哪天干儿子忽然觉得自己行了,不肯郁郁久居人下怎么办? 所以自己要面对的大明联邦,大概是这样的武器分布:拿着连发火枪的大明军队五万人左右。 拿着普通火枪的大明军队和联邦军队十万人左右,其他拿着弓箭等冷兵器的联邦军队十万人左右。 人数上大明联邦更多一些,但霍金斯有自己的优势。除了对欧罗巴的士兵充满自信外,他还是防守的一方。 之所以霍金斯可以放心防守,是因为他坚信在海战中表弟必胜!欧罗巴的战船从数量到经验都占据绝对优势! 大明虽然有几艘宝船,但掩盖不住联邦战船全面落后于欧罗巴的现实。而想要只靠这几个宝船战斗群来打赢这场东西方的海上决战,显然是痴心妄想! 而且海战不比陆战,大明的连发火枪也起不到优势,海战主要靠打炮,打枪意义不大,俗话说,打十枪不如打一炮! 所以霍金斯给自己拟定的策略就是,在大明联邦的陆军和孟加拉王宫之间,建立起五道防线,靠着掩体阻挡大明联邦陆军的前进。 霍金斯已经让人侦查过了,大明的陆军中并没有带攻城炮,想想也是,各藩属国压根就没有这种重火器。 而大明虽然有,但大明赶来会合的军队为了追求速度,路途遥远,还要翻越高原,自然也不太可能运火炮过来。 所以面对这五道防线,大明联邦除了靠人硬推之外,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而防守方的伤亡肯定是少于进攻方的! 只要这五道防线能顶住十几天,海战也该分出胜负来了,到时胜利的欧罗巴海军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形成陆军的坚实后盾。 第五道防线已经在欧罗巴战船炮口的保护之下了,进可攻,退可守,这仗还能输吗? 到时海战失利一定会让大明陆军惊慌失措,士气低落,自己乘胜追击,必然能打得对方一泻千里,大获全胜! 五道防线建起来了,大明联邦的大军也终于开拔,逼近了第一道防线。 欧罗巴的战船队伍已经在孟加拉海湾之外布好了阵型,对面的大明联邦也做出了同样的布置。 双方的舰船密密麻麻,把辽阔的海面都变得拥挤了,就像忽然被大妈们发现的广场一样。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打响了第一枪,海上和陆地上,就像有某种感应一样,几乎同时爆发了! 由第一次极乐丹战争引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在印度次大陆的陆地和海洋上同时打响,几十个国家作为大明和不列颠的属国,被卷入其中。 这是一场东方和西方的决战,也是一场不同文化的激烈碰撞,是一场老子、孔子、释迦牟尼围殴上帝和他儿子的一场旷世之战。 孟加拉的宫廷邸报送到孟加拉王的手里,孟加拉王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西宫的方向。 作为傻三国的一个城邦,孟加拉王的待遇要比不丹国王好很多,至少他不会被囚禁,还能住在自己的王宫里。 而且霍金斯还很讲究地把东边象征主权的宫殿让给孟加拉王住,自己住到西宫去了。 但孟加拉王心里清楚,西宫那边住的王妃,比东宫这边住的王后要漂亮…… 孟加拉王擦擦眼睛,假装自己没有流泪,看向宫廷的邸报。 “来自大明的怪物已到达第一道防线!” 每一道防线后面都是七成欧罗巴士兵和三成傻三儿士兵。虽然嫌弃傻三儿们的战斗力低下,但炮灰还是需要的。 而且欧罗巴士兵们是战斗的主力,他们需要傻三儿士兵维修掩体,运送弹药,以及做一些吸引火力的工作。 双方这次都准备充分,人手充足,弹药充足,因此一上来就是激烈的枪战。但仗着掩体的作用,防守方显然更占优势。 欧罗巴士兵的枪法确实不是吹的,他们对大规模的枪战更加适应。 而大明联邦这边,只有大明的士兵枪法够准,其他联邦成员也主要起后勤作用。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一群联邦士兵搬了几个大箱子过来,几个枪法最准的大明士兵打开箱子,拿出一颗颗形状奇特的子弹。 这些子弹的弹头上有个凹槽,将子弹上好后,从枪管处插进去一只箭杆,箭头露在外面,还打了孔,孔里穿着一根坚韧的牛筋。牛筋的另一端系着一颗圆球。 一切准备就绪后,大明神枪手端起枪来,瞄准了欧罗巴人的阵地。 欧罗巴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个这个新奇东西,不知道东方人要搞什么鬼。 用子弹发射箭头?这不是相当于用火柴钻木取火,脱裤子放屁,套子上扎眼…… 枪响了,被子弹推动的箭头打出了弓箭射不到的距离,准确度虽然差了点,但还是落在了掩体的后面。 欧罗巴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甚至一个好奇的傻三儿还凑到前面想看看这颗奇葩的子弹箭头,然后箭头上连着的圆球落在了地上…… 轰的一声,霹雳弹炸开了,里面的铁渣、碎石被炸药炸飞,打在附近七八个士兵的身上,血肉横飞! 「世界大战之后,这本书也快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五道防线 枪榴弹这个想法,是萧风在试图让国坊折腾迫击炮失败后的替代方案。 迫击炮是便携式攻城武器的最优选择,但迫击炮的炮筒好做,迫击炮弹的技术却要求太高了。 就算能做出和子弹一样结构的炮弹来,但以现在的火药控制技术,想在仰射中控制好炮弹发射后的飞行距离和方向,实在太难了。 但国坊的火枪技术此时已经十分成熟了,做枪榴弹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霹雳弹要进行改进,避免发射时的剧烈震动导致爆炸。 毕竟现在的火药虽然经过道门和国坊的反复改进,但暂时还达不到后世的安全级别,以现在的眼光看,这款武器本身是矛盾的。 既需要弹头击中目标时爆炸,又不能在发射时因剧烈的撞击爆炸,这简直像是要求男人既要温柔,又要爷们,既要能挣钱,又要能顾家! 国坊的工匠们绞尽脑汁,最后终于想出了替代的方法,原理也很简单粗暴,撞击会发生爆炸,咱们不撞击不就完了吗? 直接把霹雳弹用牛筋系上,牛筋的弹力可以缓冲发射时霹雳弹受到的压力,但落地时反而会让撞击加强! 而且这个方案的好处是,即使没有火枪,用弓箭也可以发射霹雳弹了!只有需要超远攻击的时候,才需要用火枪来发射! 国坊这个脑洞开得都到脖子了,萧风也是十分感慨,有一种时代混搭的感觉,就像旗袍配牛仔裤一样。 但混搭的效果很好,实际上枪榴弹只打了几十发,就把防线后面的欧罗巴人打蒙了,大明的队伍趁着敌人混乱之际向前压上阵型。 在连发火枪的火力掩护下,大明联邦的弓箭手们推进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内,然后纷纷拿出系好了霹雳弹的弓箭,开始发射。 这轮箭雨霹雳弹,可比火枪打的威力要大多了,毕竟弓箭天生就适合仰射,距离和落点控制都比枪容易得多! 防线后面炸得一片狼藉,血肉横飞,欧罗巴士兵们腹背受敌,即使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也逐渐陷入了混乱。 在经过一天的鏖战之后,第一条防线终于被大明军队攻破了,残余的欧罗巴士兵们仓皇撤退,逃到了第二条防线的后面。 在王宫里吃晚餐的霍金斯闻讯大惊,嘴里的牛排顿时不香了。 他详细询问了防线失守的经过,立刻传下命令,所有防线加固掩体! 欧罗巴指挥官们赶紧指挥傻三儿士兵们,在身后也做了一排土墙屏障出来。这下就算是霹雳弹在身后爆炸也不怕了,可谓固若金汤! 此时在东宫里和皇后一起吃晚餐的孟加拉王,也收到了新的宫廷邸报,他放下飞饼,仔细地念道。 “不可明说的吃人魔鬼正在向第二道防线挺进!” 此时在海上,双方的舰队也打得十分惨烈,大明宝船并没有身先士卒,而是被各种护卫舰围在中间,作为堡垒和仓库。 不停地有运输船穿梭到大明宝船附近,装上炮弹运走,也不停地有小船,把受伤的船员送上宝船包扎治疗。 欧罗巴的舰队确实在经验和实力上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尤其是船的速度,确实比大明联邦的快。 前面提到过,此时的船都是人力驱动的,船的速度完全取决于水手的肌肉发达程度。 在这方面,欧罗巴人占了人种的优势,确实要比大明联邦的多数水手都身高体壮。 船速快在海战中意味着错位优势。能跟上你速度的,没有你的吨位大;跟你同等吨位的,跟不上你的速度! 就像两个拳击手一样,拥有错位优势的那个,总是更容易击倒对手。海战中也同样如此! 而且最可怕的是,拥有速度优势的一方,因为机动性更强,可以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 萧风前世玩星际争霸时,就是个战五渣,经常是同样的兵力,因为没有人家操作的快,被人家局部多打少! 尤其是大舰对航母的时候,总是被人家集中优势兵力,一个个地灭掉。 那种憋屈感简直无以复加,就像被人抢走了女朋友,还当着你的面亲一口一样。 此时的欧罗巴人就在用这种战术,他们会通过机动性,瞬间用两条船对付一条船。 等到大明联邦的其他舰船赶到支援时,那艘被围攻的船已经是残血了…… 因此海战的初期,捷报不断地传到王宫里,让第一条防线被突破的霍金斯大大地松了口气。 只要海战能胜利,陆地上的战局随时可以扭转!第一条防线被突破了算什么?充其量相当于拉了个手而已! 后面还有亲额头、接吻、上二垒等防线呢,距离全面失守还远着呢!怕个屁啊! 而此时萧风就正在霍金斯的第二条防线前徘徊。从望远镜里能看到,霍金斯的反应还是很快的,第二道防线前后掩体都已经建好了。 此时不论是用枪射,还是用弓箭射,想要精准地把霹雳弹射到两道掩体的中间,都是很难的事儿了。 何况第一条防线退下来的欧罗巴士兵,也都补充到了第二道防线上,让第二道防线的火力更加凶猛。 大明联邦的军队尝试两次强攻,都被对方的火枪打了回来,死伤不小。 而且此时海上战况不利的消息也传了回来,戚继光和李成梁都有些坐不住了,找萧风商量,是否要发动猛攻。 萧风对海上的消息却不怎么在意:“海上已经交给唐顺之和汪直他们了,徐海的船队有毛海峰和俞大猷呢。 他们心里有战术,手里有武器,咱们就别替他们操心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完成咱们的任务吧。 猛攻不是好办法,伤亡太大了。虽然召平安积极要求当敢死队长,但那只是他想找死,他会打个屁仗啊,不用管他。” 戚继光苦恼地说:“可现在霍金斯学乖了,把壕沟的两面都堆上了土墙,霹雳弹炸不到他们,怎么办?” 萧风笑了笑:“我刚才看了半天,就是在想这件事儿。从咱们攻破第一道防线,到现在,过去了多久?” 李成梁想了想:“连行军和吃饭都算上,攻破第一道防线距离现在也就是一天半的时间。” 萧风点点头:“一天半的时间,就把后面的土墙堆起来了,这说明什么?” 李成梁愣了一下:“说明傻三儿们虽然打仗不行,干活儿确实还是一把好手儿?” 戚继光忽然喊道:“不对,这说明这里的土质松软,比较好挖!否则傻三儿们又不是驴,哪来那么大的劲?” 萧风哈哈大笑:“不错,孟加拉气候温暖,土地不易结冰。而且孟加拉属于冲积平原,土质松软,容易挖掘。 既然傻三们挖土不费力,咱们挖土能费多大劲儿呢?咱们的霹雳弹离远了打不准,离近了呢? 只要能到三十米之内,普通士兵也能把霹雳弹扔进他们的两道墙之间吧?” 李成梁大喜:“其实不用到三十米处,我看过咱们联邦那些弓箭手的水平,只要到百米之内,他们就能把箭射进去!” 戚继光搓着手道:“只是可惜此次大军中没有携带挖掘器物,若是以兵器挖掘,难免事倍功半。” 萧风笑道:“大军虽然没带挖掘器物,咱们身后平定的那些傻三儿地盘里,可有不少农夫的。 他们家里难道没有挖掘之物?那他们平时是怎么种地的?靠手刨吗? 让人多带些银钱去,能买则买,不能买则抢。嗯,抢的事儿让投诚咱们的傻三儿们去干。 告诉他们可以冒充霍金斯的人,让百姓把这笔账算在霍金斯的头上。” 农夫们本来确实是不愿意出售自己种地的家伙儿的,但战争之下,谁都知道活着就好,不敢违抗。 也有确实头铁的,死活不肯卖,就被自己的傻三儿同胞给抢了,哭天喊地的痛骂霍金斯。 连买带抢地凑够了挖掘工具后,大明联邦的士兵开始掘地前进。因为是趁着夜色开工的,所以开始时欧罗巴士兵们并没有发现。 当上百条坑道像大蚯蚓一样爬行到防线前面三四百米的时候,挖掘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防线里的守军。 欧罗巴士兵们开始疯狂开枪射击,企图阻止坑道的前进。猛烈的火力确实击中了一些挖坑的士兵,整个挖掘工作也被迫停止了。 但随即进攻者们就想到了办法,他们开始把坑道挖得更深,这样敌人的子弹就更不容易打中自己。 当然,为了进攻方便,坑道本身就挖得比较宽,现在还要挖得更深,工程的土方量当然就变得更大了。 所以挖掘速度比起之前来确实是缓慢了许多,但虽慢而不停,坑道仍然在缓慢的,一点一点的向防线靠近。 而且在坑道挖掘者的后面,也跟着大明的火枪兵呢,他们的连发火枪向防线上发射,压制防守者的火力,为挖掘者争取挖累了伸懒腰的宝贵机会。 第二条防线后的欧罗巴士兵们,此时心里是十分崩溃的。 他们就像一个被无敌蜗牛追杀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蜗牛往自己面前爬,虽然缓慢,却无法阻止。 当蜗牛终于爬到一百米左右的时候,一批弓箭手开始挽弓搭箭,往掩体里射霹雳弹! 虽然此时命中率还不是很高,但一部分落进掩体里的霹雳弹,却发挥了比之前更大的威力! 因为前后都有土墙,所以霹雳弹相当于在一个坑里爆炸了,让欧罗巴士兵们躲闪的空间变得更小了! 而且爆炸引发的混乱,让防守者的火力也变得弱了很多,坑道蜗牛爬得更快了,很快就推进到了五十米! 此时臂力超凡的一批士兵已经能把霹雳弹扔进掩体里了。随着坑道靠得越来越近,他们扔得也越来越准。 最后在坑道推进到防线三十米前的时候,欧罗巴士兵们终于顶不住霹雳弹了,他们跳出掩体,开始疯狂射击。 战斗变成了双方近距离的火力互射,坑道里的挖掘士兵确实被打死了一批,但后面跟上来的大明火枪兵的火力更加凶猛。 在一阵双方都杀红了眼睛的猛烈对射后,火力略逊一筹的欧罗巴士兵撤退了,撤到了第三道防线的后面。 在孟加拉王宫里晚餐的霍金斯,顿时觉得自己嘴里的炸鱼也不香了。他恼怒拍着桌子,询问了具体的经过。 然后霍金斯命令,所有士兵连夜赶工,用竹子搭出一个人字形的顶来,罩在掩体的前后土墙之间,形成全方位立体式的掩体。 这样一来就算是大明联邦往上扔霹雳弹,也炸不到下面坑里的士兵了。而且这种顶扎起来很快,炸碎了随时可以补上。 孟加拉有非常丰富的竹林资源,可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竹子搭顶也确实是十分快速,一夜之间,剩下的三道防线全都升级了。 霍金斯松了口气,这不还有三道防线呢吗?舌头都还没伸到嘴里呢,怕个屁啊! 而此时在东宫还没开始吃饭的孟加拉王正在看今天最新出来的宫廷邸报。 “卑鄙无耻的明朝侵略者已经逼近第三道防线!” 此时,海上的战事也已经进入了极其激烈的状态,经过两天的彼此试探,外围舰队的厮杀,双方的主力舰队终于要上场了! 在各自联邦战船的较量中,欧罗巴人占尽了上风,战损比几乎是一比二!大明联邦的外围舰队惨败! 但毕竟那些都是体型中等偏下的战船,载炮量都不高,而双方后续即将投入战场的大型战船,每艘上面都有至少二十门火炮! 而那些更大的战船上,甚至有超过四十门的火炮!这些战船简直就是行走的炮台! 当然火炮数量对于战船来说是双刃剑,火炮数量越多,战船就越沉重,而战船越沉重,速度就会越慢。 同时火炮数量越多,战船就需要开越多的炮孔,而开了炮孔的船舷部分是空心儿的,也是战船比较薄弱的部位。 所以战船互相打炮的时候,优先瞄准的就是对方的船舷炮口,一来是目标大好命中,二来是比较薄弱,容易炸碎。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旦炮口被击中,里面的火炮和炮手就都被打废了,战船也就只能挨打不能还手了! 此时大战船加入战场后,欧罗巴水手的肌肉优势就变得更明显了,欧罗巴船长们看着移动缓慢的大明战船,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天啊,大明的这些蠢货,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水手很瘦弱吗?竟然在船上镶嵌那么多沉重的火炮! 上帝原谅我吧,接下来的战斗不能称之为战斗了,只能叫屠杀!单方面的屠杀!” 德雷克站在旗舰上,挥舞着令旗,指挥着欧罗巴的战船扑上去,仍然以局部多打少的优势进行歼灭战! 两艘欧罗巴战船快速冲向一艘大明的战船,附近的大明战船立刻加速,希望能和队友并肩对敌。 可惜大明战船的速度就是慢了那么一点点,按这个速度,当它能赶到援助的距离时,估计友军已经和对方的两艘战船交火几个回合了! 战船和海上和陆地上的的军队不同,很难保持完整的队形,经常打着打着就被各种因素分散开来,这也是德雷克狼群战术的基础。 当然有大聪明可能会想着铁索连舟的方式来破解,但那是更加愚蠢的做法,海战中的战船丧失机动性,就变成了活靶子了。 就在那两艘战船扑向那艘孤舰之际,那艘船头上涂着“辽东”大字的战船忽然开炮了! 德雷克哈哈大笑,他知道这艘舰船的指挥官一定是被自己的狼群战术吓傻了,才会在这么远的距离开炮。 这个距离压根还没到火炮的有效杀伤距离呢,毫无杀伤力,炮弹只会掉落水中砸死几条鱼罢了。 砰的一声,一艘欧罗巴战船的船舷上出现了一个洞,随即发生了小规模的爆炸,冒出了黑烟。 「战争在进行,投票不要停!」 第七百四十章 海洋霸主 德雷克大惊,这是他从没见过的现象。眼下世界上还没有能爆炸的炮弹,大家用的都是大铁球。 海战时沉重的大铁球炮弹被火药轰出去,能把敌人的船打出大洞。 打洞打得地方准,或是洞打得足够多,就能灌进足够多的水,从而把对方的船打沉。 但也因为大铁球十分沉重,所以射程就比较近。而大明战船上此时装备的炮弹却是空心的!里面灌了火药! 因为担心火药在发射时就爆炸,所以灌得不算多,但毕竟空心的炮弹更轻,飞得就更远! 并且这炮弹也不再是圆球形状了,而是像大号的子弹一样,前面是尖的,风阻更小,也保证了更远的射程! 也因此,虽然重量减小了,但炮弹尖锐的一头还是能扎进船舷,轻松穿透了厚重的木板,砸进船舱里。 剧烈的碰撞让炮弹里面的火药爆炸了,威力虽然不足以炸坏舰船,但周围的炮手和打炮用的火药却很容易被引燃! 人类历史上第一颗能爆炸的炮弹,以其更远的射程和二次打击能力,带给了欧罗巴人极强的震撼! 但德雷克能坐稳大不列颠头号皇家海盗的交椅,绝非等闲之辈。他立刻反应过来,命令战船疯狂加速冲刺。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对手虽然体重大,移动慢,但臂展长,拳头重!你打不着他的时候,他就能打到你了,这仗就没法打了! 破解对手优势的办法,就是迅速拉近距离,然后用速度优势围殴对手,让对手的远程攻击无法发挥作用。 后世的拳王泰森,在重量级拳王这个圈子里,身高比较矮,臂展是比较短的。 几乎所有对手面对他的时候,都会采用拉开距离,用臂展揍他的方式。 而泰森的应对之道,就是凭借灵活的躲闪和步伐,迅速靠近对手,一顿组合重拳ko对手。德雷克就要用这样的策略了。 而且当时的火炮是填充式的火药,打完一炮后,必须清膛、装填火药,装填炮弹,才能再次发射。 德雷克算准了时间,自己那两艘战舰绝对可以在对手再次开炮之前,冲进双方可以互殴的距离! 那两艘战舰的舰长也从德雷克的疯狂摇旗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疯狂怒吼,催促水手加快再加快! 欧罗巴水手们发达的肌肉有力地收缩着,人肉发动机驱动着沉重的战船向前冲锋,展示着西方战船的核心竞争力。 又是一轮火炮射击,比预想中来得要快得多!其中两枚炮弹命中了欧罗巴战船,有一枚还命中了底舱! 底舱啊,那可是人肉发动机的位置!再发达的肌肉也扛不住炮弹的威力啊! 人肉发动机一下就从四十缸变成了三十五缸了,速度大减! 德雷克大惊,他纵横七海,成天打炮,经验何等丰富?他预测大明战船打完一炮后的间隔时间,绝不应该有错! 众所周知,打完一炮是必须有冷静期的,再想快速连续打,那种情节只存在于某些夸张的小说儿和小电影里,现实中绝不存在! 大明战船这是吃了什么药……不不不,这是用了什么火药,能让打两炮的时间间隔如此之短呢? 而此时汪直则喜笑颜开,对国坊给配备的新炮弹极为满意,表示这辈子也没打过这么爽的炮! 大明炮弹的变化,并不仅仅是空心加火药那么简单,而且还带上了一个套! 说白了,炮弹就是一个超大号的子弹,把原本独立分开的弹头和火药放在了一起,为了保证安全,又用一个套子套了起来。 有经验的炮手都很清楚,套子不仅仅是保证安全的,还能让整个打炮的过程变得流畅无比! 因为有了这个套子,就不用每打完一次炮都要清理炮膛了。炮膛里也不存在残余的火药,导致因粗心大意发生意外了。 打完一炮后,炮弹打出去了,炮膛里只留下了炮弹的套子,把套子揪出来,往边上一扔,就可以放进一个全新的炮弹,继续打炮。 这种速度和老式火炮相比,就如同老式火枪与连发火枪的差距一样,对手开一炮的时间,这边至少能开三炮! 再加上射程的差距,让双方真实的火力输出比,可以达到一比五!也就是你揍了对手五拳,对手才能还你一拳! 可问题是,绝大多数的对手,早在前四拳就已经被打成残血了,最后有气无力地挥出的那一拳,除了会被认定为互殴之外,毫无杀伤力…… 事实上,当两艘欧罗巴战舰冲到自己的有效射程内时,其中一艘已经被打歪了。整条船都在灌水下沉,挣扎着开了两炮后,从船长到水手都跳船逃生了。 另一艘欧罗巴战船跟大明战船开始了单挑,企图围着大明战船施展机动性。 但无奈双方互殴的过程中,大明的炮弹会附魔爆炸,而欧罗巴的炮弹只能靠纯物理伤害。 最终这场单挑也以欧罗巴战船起火沉没而告终,大明战船一挑二,身上留下了三个骄傲的窟窿,在后赶来战舰的掩护下回到宝船附近,开始抢修。 这场战斗,变成了整个海面上大海战的缩影。大明的主力舰队都在杭州船坞装备了这种新式火炮。 他们在开始阶段并没有显露出来,因为在战船规模和数量上,欧罗巴人都占据上风,必须用一个突然袭击,沉重打击对手。 所以前两天的战斗,都是大明联邦属国的战船在和敌人缠斗,把敌人的最高航速,战术打法,射程和伤害值摸得比较清楚了。 然后唐顺之等人才认定,一旦主力战船出战,敌人必然会延续之前的狼群打法,快速包围分割,快速歼灭。 而大明水师等地就是这一招,如果双方的舰队不彻底混在一起,那么大明战船打炮快的优势就难以发挥! 欧罗巴战船机动性强,如果双方摆开阵势对轰,对方一看情况不妙,没准会掉头就跑,到时这仗就会打得不上不下的。 说是打赢了,但对方主力还在,随时会回来偷袭,大明联邦的水师也不可能总这样集结着,得随时防备对方袭扰报复。 所以,为了毕其功于一役,大明水师决定诱敌深入,让双方的阵型混在一起,再开炮! 此时双方的战舰在海面上已经搅在了一起,复杂的战术都已经失效了。 就像两个玩命的人都用自己的左手揪着对方的脖领子,右手紧握匕首互捅一样。 这种时候,躲闪能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的刀捅得更快,欧罗巴捅一刀,大明能捅至少三刀…… 眼看着双方的战船不断地起火沉没,但欧罗巴的战船显然沉得更快更多,德雷克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对大海的恐惧。 他压制住自己的恐慌,怒吼着用旗语下令:“谁也不许跳海逃生!尽快靠近敌船,跳帮抢船!” 跳帮抢船,是海盗的看家本领。海盗在海上抢掠的时候,并不愿意轻易地将别人的船击沉,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跳帮抢船。 道理很简单,被抢的船抢完财物后放走,它一定还会再回到海上来,还能抢第二次,第三次,就像下蛋的鸡一样。 但如果把船打沉了,不但抢不到东西,这只鸡也被打死了,以后茫茫大海上可抢的对象就又少了一个。 所以跳帮肉搏战,一直都是出身海盗的英国皇家海军的拿手好戏,只是平时正规海战时仗着船快炮猛,基本用不上而已。 但今天在打炮上处于绝对劣势,德雷克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用自己的长处去攻击敌人的缺陷! 大明联邦的水师士兵,肯定是比欧罗巴人矮小瘦弱些的,一旦跳帮肉搏,肯定还是欧罗巴人占上风啊! 若是平时,可能战船上还会备一些火枪,但这一次德雷克敢打赌大明战船上不会有多少火枪! 道理很简单,欧罗巴的战船上也没有火枪了,都支援给孟加拉陆地上打仗的陆军了,他们比战船更需要火枪! 而且在海战中,颠簸震荡,火枪很难打准。尤其是子弹只对人有效,打在船上相当于挠痒痒,太浪费了。 德雷克不愧为一代海盗之王,他的判断相当准确。为了帮萧风把大明联邦的陆军装备整齐,大明战船上确实是没有留火枪。 因此当欧罗巴人冒着战船被炮弹打碎的风险,强行跳帮后,看着手里连把像样的钢刀都没有的大明水师士兵,都忍不住狂笑起来。 那心情就好像泰森终于突破了对手的双拳,来到了对手的怀里,准备来一记上勾拳一样,一切都结束了! 自己的船被炸碎了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杀光大明战船上的士兵,这艘船就是欧罗巴的了! 而且这船上的几十门速射火炮,实在是让人眼馋得流口水啊!老子要是抢了船,以后就是新一代的海盗王了! 欧罗巴船长的开心是有原因的,他们的士兵个个人高马大,手中的钢刀闪亮,一副加勒比海盗的派头。 反观大明士兵,手里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三四个人一组,一个举着个扫地的家伙,两个拿着长枪,只有一个人拿刀的! 大明的火枪都支援陆地了,这个可以理解,怎么连刀都配不齐了吗?太寒酸了吧! 欧罗巴船长身先士卒,一个箭步冲上去,然后就觉得眼前一花,狼筅已经举到了脸上,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两根长枪刺出,欧罗巴船长身手不凡,挥刀挡住了一根,另一根则正中他的大腿,他惨叫一声,坐倒在地。 身后的大副冲上来救援,却被狼筅劈头盖脸地挡住了。就在大副拼命劈砍狼筅的时候,两把长枪反复捅刺,已经将船长捅成了重伤,钢刀也落地了。 然后阵型中唯一的刀手上前,一刀就砍下了船长的脑袋。此时长枪兵已经调转方向,去扎大副的腿了。 这是俞大猷把戚继光用在陆地上的战术搬到了战船上。相比陆地上,这套战术在战船上威力更大。 因为在陆地上敌人还可以左冲右突,利用空间躲开狼筅,但在颠簸狭窄的船上,狼筅的覆盖威力大幅提升。 不少欧罗巴士兵被狼筅划伤了头脸和眼睛,最后为了躲开长枪的扎刺,不得不跳海求生。 德雷克见跳帮战竟然也吃亏了,心里哇凉哇凉的,知道今天这场仗难以讨得好处。 但此时想突围已经很难了。不知何时,大明的三艘宝船已经移动到了战场的外围。 每个宝船的火力覆盖面极其惊人,一字排开之后,几乎堵住了整片海域的突围之路。 之前在日本海域遭遇的海难,确实让大明联邦的水师元气大伤,以至于舰船数量处于劣势,否则以这种武器代差,绝不会打得如此艰难。 德里克咬咬牙,命令全体舰船,不惜代价,强行突围。 他已经看出来了,败局已定,突围还能活一部分,不突围就全得死。 欧罗巴的战舰纷纷调转方向,脱离战场,人肉发动机疯狂运行,好多缸都拉爆了。水手和士兵疯狂轮换着来,保持最高的速度。 大明的宝船开炮了,密集的炮火将从它们附近逃窜的敌船轰得粉碎,身后的大明水师则紧追不舍。 德里克的旗舰仗着最快的速度,最强的火力,轰开了挡在身前的一艘大明战船,擦着宝船炮火的边缘,逃出生天。 海面上到处都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哀嚎的士兵,大明的快船穿梭来去,打捞自己的战士,俘虏敌军的士兵。 远处的海面上,侥幸逃脱的几十艘欧罗巴战船,带着伤痕和惊恐,用最快的速度疯狂逃窜,一心离开这个恐怖的海葬场。 这一战后,大明联邦彻底成了海洋的主人,而好不容易混上编制的欧罗巴海盗们,也再次从皇家海军沦落为海盗,真正的下海再就业了。 就在海战如火如荼的时候,萧风正在攻打霍金斯的第三道防线。 第三道防线因为加了可更换式顶棚,远程霹雳弹的威力确实被严重限制了。 萧风干脆也不再考虑什么远程攻击了,让挖掘组在火力掩护下一口气挖到了敌人的防线之下,然后点起了柴草,并往里面添加了硫磺。 如果距离足够,干脆让士兵匍匐前进,将点燃的柴草硫磺从敌人的射击孔里扔进去,效果更加猛烈。 因为靠近海边,又有丘陵,此地的风向并不固定,浓烟也并非十分理想的只会攻击防守一方。 时不时的风也会把浓烟吹向进攻者这边,但对于进攻者来说,这并不算什么问题。 因为进攻者是在开阔的旷野中,那些烟虽呛人,飘着飘着也就散了,最多是前面的士兵咳嗽一阵。 但对于防线里面的欧罗巴士兵,效果却截然不同。因为两面的土墙,顶上还有竹子做的顶棚,整条防线的密封性很不错。 浓烟一旦被风吹进防线里,就会绕梁三日,经久不散。而且硫磺发烟效果极佳,既呛嗓子也辣眼睛。 一时间防线里的人咳嗽得撕心裂肺,眼泪流得感天动地,到最后连对外面射击都做不到了,纷纷掀开顶棚,只希望能喘口气。 面对如此失去战斗力的防线,大明联邦摧枯拉朽一般跨过了第三道防线,直逼第四道防线。 此时在孟加拉的西宫里,霍金斯正提心吊胆地吃着晚饭。他开始觉得吃晚饭这事儿好像是被诅咒了。 当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炸土豆条放进嘴里的时候,坏消息果然不期而至,让他气急败坏地掀了桌子。 在听完防线被萧风用烟火攻破之后,霍金斯想了半天,最后命令第四道防线直接放弃,所有人撤退到最后一道防线上。 因为最后一道防线地势很高,而且在风口上,海风劲急,方向都是向外的。萧风就算是用烟火攻击,也绝对没戏。 至于第四道防线,霍金斯实在想不出什么对策能抵挡萧风这缺德的打法,与其徒然消耗士兵,还不如集中力量防守最后一道防线。 而今天在东宫里吃饭的孟加拉王,则早已急得团团转,不知道为啥宫廷邸报还没送来。 结果侍者跑进来时才知道,是因为一连丢了两道防线,邸报刚做好就又紧急修改了。 孟加拉王拿起邸报来,和王后充满希望地一起看去,第一行被划掉的字隐约还能辨认,第二行则十分清晰。 “大明联邦军队已经攻破第三道防线!”(这行字被划了) “萧风将军带着他的军队已经突破了第四道防线!” 「大战接近尾声,投票催更别停!」 第七百四十一章 天竺佛国 霍金斯毕竟是个优秀的统帅,第五道防线确实无懈可击。 重兵把守,地势高峻,海风劲急,掩体完善。这是一块极硬的骨头,如果要硬啃,一定会崩了牙。 大概是萧风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在跨过第四道防线之后,萧风选择了原地驻扎,并没有急于进攻这最后一道防线。 霍金斯微微松了口气,他比平时更加急切地探听海上的消息。两天了,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得到德雷克送来的消息了。 这说明海上的战事一定极其激烈,以至于德雷克根本分不出精力来给他报信了。看来大明的水师也不白给啊! 时间又在僵持中过去了一天,看来萧风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又或者,他和霍金斯一样,在等待着什么…… 凌晨时分,就在天边刚刚露出晨曦之时,三声炮响如同雷震!东宫里的孟加拉王和王后,西宫里的霍金斯和王妃,同时跳了起来。 霍金斯光着脚冲到窗户前,抄起望远镜就往海边看。海面上的太阳比平地上升起的更早,阳光下,海面深处,乌压压的战船正从远处向海边涌来。 霍金斯兴奋至极,挥拳狂吼道;“结束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赞美上帝,赞美女王!” 然后他开始穿上自己的军装,抄起指挥刀挂在腰带上,踩着皮靴走出西宫。 刚好孟加拉王从东宫里探出脑袋,霍金斯心情很好,冲连襟点点头,大声呼喊卫兵。 “来人,备马,我要亲自到防线上去会会萧风!让他知道,我前几天不在防线上,才让他侥幸赢了几场!” 萧风也被炮声惊醒了,此时正站在第五道防线之前,用望远镜仰头看着,然后他看到霍金斯一身戎装的出现在防线的了望台上。 两人用望远镜互相对视着,能看见彼此的嘴都在动,但因为距离比较远,山风比较大,所以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而且两人又不会读唇语,只好用肢体动作表达彼此的意思。 霍金斯竖起了一根小手指,冲萧风摇晃着,萧风竖起了一根中指,不但摇晃,还屈伸。 霍金斯指了指海边,又指了指萧风。萧风也指了指海边,又指了指霍金斯。 一声炮响,打断了两人的哑剧表演,一发炮弹打在了距离防线不远的位置上,炸开了花。 这一炮虽然没能命中防线,但直接把霍金斯给炸蒙了。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如果大明军队攻上来了,你开炮没问题,现在一个人都没攻上来呢,你瞎开什么炮呢? 霍金斯恼怒地调转了望远镜,看向海边,然后他发现不对劲了,海边的战船上挂着的旗子,竟然是大明联邦的! 他不可思议地擦了擦眼睛,再次确认,这次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大明联邦的战旗! 霍金斯腿一软,从了望塔上直接摔了下去。此时海边的战船轮流开炮,炮弹炸在第五道防线的高地上,浓烟四起,土石飞溅。 孟加拉的王城原本就靠海很近,霍金斯设计第五道防线时,又特意紧靠着王城,就是为了将来能获得战舰炮火的保护。 整个计划中最大的漏洞,就是霍金斯从没想过最后胜利的会是大明的水师,这怎么可能呢? 此时大明的战舰炮火射程明显比欧罗巴的战船还要远,只是当时船炮都是以平射为主,现在改成仰射准度不够,否则防线早就被炸碎了。 即使如此,足够强的火力覆盖,还是把坚固的第五道防线炸得到处都是窟窿,高地也整整被削平了一层。 大明的战船越是这么打,霍金斯心里就越凉。因为他知道,这样不顾及弹药消耗的打法,说明欧罗巴舰队已经彻底失去对大明水师的威胁了。 在又一轮轰炸之后,萧风让人打出了烟花,战舰停止了炮轰,然后大明的陆军一拥而上,枪弹如雨,冲垮了已经千疮百孔的防线。 从大明战舰炮击防线的那一刻开始,欧罗巴士兵就已经战意全无,很多人已经不顾霍金斯的喝止,开始逃离战场了。 当大明联邦军队冲上去的那一刻,第五道防线轰然崩塌。 欧罗巴士兵被追得漫山遍野的逃窜,不停地有人倒在枪口之下,也有人跪地求饶。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投降了,请俘虏我!” “不要开枪,看在上帝的份上……啊!” “不要开枪,我其实是信佛祖的……” “不要开枪,我其实是信老子的,我听说过你们的统帅也信这个……” “不要开枪,我其实是个混血儿,我身上有十六分之一的大明血统!咱们是自己人啊!”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证据,证……证……对,我姓郑,我叫郑布利多!你看看这个姓,我很可能是你们大航海家郑和的后代啊!” “放屁,我们郑和大人是个太监!去死吧你!” 霍金斯带着卫兵连滚带爬地冲向王宫,希望能据险而守。这将是他最后留给女王的忠诚。 萧风不管是炮击王宫,还是带兵强攻,王宫里的孟加拉王室都活不下去,这就可以埋下孟加拉人对大明仇恨的种子。 毕竟孟加拉王对百姓们还是不错的,在当地很有影响力,很善。 但当霍金斯跑到王宫的大门时,却发现大门紧闭,原本留在宫里的不列颠卫兵都被俘虏了。 孟加拉王站在城头上,带着一帮傻三儿士兵,对着霍金斯一行人猛射弓箭。霍金斯无暇攻打王宫,只得仓皇而逃。 没逃出多远,就被大明联邦的军队追上了,一通枪战之后,霍金斯被打得全身都是窟窿,倒在了这片他曾经作威作福过的土地上。 当萧风带着大军来到王宫之外时,孟加拉王带着王后和王妃亲自出城迎接,宫廷邸报更是用了喜气洋洋的金色字体。 “傻三儿的解放者萧风大人今日抵达他忠诚的孟加拉王宫!” 所有人都以为,萧风会趁着这个机会,直接登船去灭了日本,就连嘉靖也都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但萧风并没有,他稳扎稳打的带着军队继续推进,将傻三之地彻底占领,改名天竺国。 然后信守承诺地将大活佛和二活佛都接到了天竺国,扶持他们分别当上了天竺国的国王和国师。 至于如何收服那些婆罗门,让他们的佛国统治能变得更加稳固,这些不需要萧风来教他们,大活佛本来就是优秀的政治家。 不管真假,大活佛通过转世投生,在藏区经营了好几辈子了,对于如何分配利益,达成合作,他十分熟练。 首先他将天竺国划分为许多小的城市,要求每个城市都要建一座寺庙,每个寺庙里要供养一位活佛。 但天竺早已多年不信佛教,活佛自然也没有现成儿的,这时候大活佛的官方认证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大活佛把婆罗门们集中在一起开会,挑了一些最机灵最忠诚的婆罗门,然后给他们发了活佛的认证,让他们到庙里去主持。 既然是政教一体,那么这些寺庙自然也是当地的最高权力机构,活佛就是当地的最高长官。 但活佛的名额有限,而婆罗门还有不少。毕竟萧风当初为了打击霍金斯,在占领区招募傻三儿时,曾经火线提拔过一批婆罗门。 但大活佛不会被这点困难所吓倒,寺庙里光有活佛显然是不行的,还要有帮活佛办事儿的高僧。 于是这些新晋婆罗门摇身一变,变成了寺庙里的高僧,不过是换身儿衣服的事儿,十分方便。 然后刹帝利变成了寺庙里的僧兵,级别高的刹帝利当上了铁棒喇嘛,级别低的就是普通僧兵。 吠舍们变成了普通自由民,他们很开心,发现不管政局怎么变,大家信仰什么,自己中产阶层的身份毕竟还是保住了。 大量的首陀罗就变成了农奴里的“差巴”,更穷一点的则沦为“堆穷”,而那些不可接触的贱民,则毫无意外地成为了奴隶。 然后大家才发现,其实一切都没变,除了捐钱的场所从神庙变成了寺庙,雕像从湿婆、梵天、毗湿奴,变成了佛像。 原来的贱民,如今叫奴隶了;原来的首陀罗现在叫农奴了,但这些不要紧,他们仍然会被寺庙里的活佛、高僧和僧兵们打骂。 他们的妻子仍然会被强上,只不过形势上有所变化。原来的高种姓们强上他们的妻子时连理由都懒得说。 但现在那些活佛、高僧和僧兵们,会向他们彬彬有礼的念个口号,然后告诉他,你的妻子很适合当明妃。 强上当然不能叫强上了,那叫双修。修行的事儿,怎么能叫强上呢?再说了,整个过程中我都没动,强字从何谈起呢? 但毕竟高种姓成为高僧的时间比较短,还没有掌握双修的精髓,所以修着修着难免就摆出了原来强上的姿势,引发了底层民众的不满。 这让大活佛十分恼火,特地派国师二活佛到各地寺庙警告那些高僧,你们已经是高僧了,要注意影响! 你们跟人家的妻子双修,要讲究个技术,至少先给人家洗洗脑,让人家心甘情愿,不能像以前那样全靠种姓压制了。 于是各地寺庙在大活佛的领导下,展开了一次提高业务水平的学习,之后情况果然好多了。 新晋高僧们都变得满嘴经典,头头是道,妻子被双修的农奴和奴隶们,比之前被不讲理的强上感觉要舒坦了很多。 一个制度严明,等级分明的天竺佛国,正在渐渐成型。奇妙的是,每个人都比过去的傻三儿觉得更幸福了一些。 但建立佛国的过程也确实并非一帆风顺。虽然信仰印度教的傻三儿们过渡到信佛难度不大,但在霍金斯统治傻三儿期间,也带来了欧罗巴的特产——传教士! 众所周知,上帝的传教士们是十分勤奋的,他们通过免费送飞饼和鸡蛋的做法,已经发展了不少信徒,也建立了不少教堂。 现在天竺要变成佛国,教堂要变成寺庙,传教士们勇敢地站起来,带领信徒们发起了抗争。 当然,由于欧罗巴的联军已经被萧风给打跑了,这些传教士们没有什么后台可依仗,但他们的信仰虔诚,意志坚定。 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发动武装起义,于是就师傻三儿之长技以治傻三儿,对新成立的佛国政权开展了非暴力不合作。 大批的上帝信徒,在传教士的带领下,在教堂及附近躺平,阻止活佛和高僧们的强拆行为,誓与上帝共存亡! 大活佛大怒,但同时也十分为难。他毕竟是佛国国王,如果刚登基下令让僧兵们抓人杀人,好像太急了点,有损名声。 过去寺庙利益受损,这些脏活都有土司帮忙干,现在缺少了土司阶层,让大活佛觉得十分的不方便。 但要重新弄出一个土司阶层来,大活佛又担心出现藏区里那种两权分立的局面,自己的佛国就不纯粹了。 大活佛想来想去,趁着萧风还没走,诚恳地向萧风请教,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 “萧天师,如果这些信仰上帝的家伙敢动手,那反而好办了,僧兵们自然就可以除魔卫道。 可他们搞这个非暴力不合作,确实让人十分头疼。我若让僧兵们先动手,对佛国的脸面有损啊! 我该如何能名正言顺地对他们弘法呢?让他们明白,即使非暴力不合作,也是一种罪恶,需要被制裁呢?” 萧风想了想:“佛国初立,确实要注意形象,这样吧,我临走之前再帮你一次。明日我去会会那些传教士。” 大活佛感激不已:“萧天师绝对是佛子转世没错了,就凭你帮我建立这天竺佛国,没有大愿心之人岂能做到?此乃莫大的功德!” 萧风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他帮大活佛建立这天竺佛国,其实有更深的考虑,只是不能对大活佛明言。 第二天,萧风一身青衣白袍,来到了最大的那一所教堂,教堂里面坐满了非暴力不合作的信徒们。 信徒的中间,是传教士中最具威望的克罗斯,他是不列颠贵族,气质不凡,一脸白胡子,看上去就像上帝本尊一样。 信徒们本来互相鼓励,哪怕是那些僧兵,或是他们驱使的农奴拿着刀枪冲进来,也一定不要动手,让他们打,用鲜血扞卫上帝! 但他们只看到了一个人,既没有带枪也没有带刀,甚至连个护卫都没带,就这样飘飘然然的走进了教堂。 克罗斯睁开了湛蓝色的眼睛,看着萧风,那目光中带着无比的温和与悲悯,就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大明的天师,萧风萧大人,我没猜错吧?在你来这个国度之前,我就听说过你。” 萧风点点头:“大明也有传教士,只是因为前些年大明实行海禁,朝廷也不支持,所以并不成功。” 克罗斯看着萧风:“萧天师今天来这里,是要劝我们离开吗?我知道,这个天竺佛国,其实是萧天师一手推动的。” 萧风点点头:“不错,我是来劝你们离开的。天竺佛国的建立,是必然之事,你们阻挡不了,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克罗斯的目光更加深邃:“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为什么天师要建立这个佛国呢?” 萧风笑了笑:“这却不能说,你只要知道,天竺是个佛国,你若想让上帝在佛国里行走,是很艰难的。” 克罗斯摇头道:“我是上帝忠诚的仆人,为了上帝的光芒照耀世人,我不会害怕艰险,哪怕会像耶稣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 萧风点点头:“我相信你的决心,也敬佩这份决心。所以我给你个机会,我们讨论一下你传教的意义。 如果你能讲出道理,我会帮你争取在天竺的一席之地。如果我的道理比你大,希望你能听我的,不要螳臂当车了。” 「谁说过让萧风和上帝碰一下来着?」 第七百四十二章 上帝之仆 克罗斯沉默片刻:“我为何要和你讲道理呢?上帝的旨意是不允许质疑的,我们只要相信就好。” 萧风笑了笑:“当霍金斯做你后盾的时候,你可以不用讲道理。但现在我还能给你讲道理的机会,却已经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克罗斯想了想:“如果我不跟你讲理,难道大活佛会派人来殴打杀害我们吗?这是佛的行为吗?” 萧风点头道:“我猜到你会这么想,你是想设计一个阳谋。如果大活佛不敢动你,你就是卫道者。 你卫道成功,你的信徒会受到鼓舞,更多人也会成为你的信徒,你传道的使命将更加完美。 如果大活佛恼羞成怒,派人抓捕你甚至杀了你,你就成了殉道者,会激励你的信徒更加虔诚。 而且这样一来,百姓就会对佛法慈悲产生质疑,而佛国治理的核心是要让人虔诚地相信佛法。 你破坏了天竺底层国民对佛法的信仰,自然也就让佛国的根基不稳,同样为今后的传教士创造了机会。” 克罗斯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既然如此,你还觉得我只有和你讲理这一条路吗?” 萧风也点点头:“没错。因为我告诉你,你这个所谓的阳谋,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破解。 我先说最简单的一种吧:佛国也是有罪犯的,之前被霍金斯抓进牢里的罪犯,现在还在甄别释放中呢。 这些囚犯如果忽然越狱,占领了你的教堂,意图谋反,即使是佛国,也要起僧兵除魔卫道吧。 到时候你们死了,也是死在平叛的乱军之中,百姓只会认为你们是被囚犯所杀,不关活佛们的事儿。” 克罗斯沉默片刻:“囚犯既然知道你们会平叛杀了他们,他们又怎会按你们的谋划来占领教堂呢?” 萧风淡然道:“我们可以告诉他们,他们本来就都是死罪,绝无生理。 但他们若占领了教堂,杀光你们,我们平叛时会假打,把他们抓起来再偷偷陆续释放。” 克罗斯摇摇头:“他们只要不是太蠢,自然就会知道你们是在骗他们,到时候一定会杀人灭口的。” 萧风点点头:“他们确实会这么想。不过他们就像你眼前的处境一样,只有这一个机会。 他们本来是必死无疑,如果相信我们,就有九死一生的机会,你猜他们会不会冒险一试呢?” 克罗斯深吸一口气:“也许囚犯一放出来,就各自奔逃了呢。这办法并不算很可靠,你还有更可靠的手段吗?” 萧风笑了笑:“当然有,囚犯也许能逃,逃到某个地方隐姓埋名,倒也并非绝不可能,可我还有俘虏呢。 这一场仗打下来,我手里的欧罗巴俘虏不下数万人。大活佛想把他们都变成农奴,以体现众生平等。 过去贱民们不是经常以肤色来定种姓吗?现在天竺是佛国了,佛国不应该以这种可笑的标准来定地位高低。 白皮肤的怎么了?白皮肤就不能当农奴了?我们就是要让那些曾经的婆罗门明白,地位是大活佛给的,不是皮肤给的。 这些俘虏,听话的已经开始种地干活了,不听话的还关着呢,吃不饱穿不暖的,还经常被当头棒喝。 你说,我要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攻占教堂,干掉你们,我就让他们上船回家,他们会不会同意? 而且以他们的模样,想隐姓埋名也不可能啊,除了牢房,要是敢逃跑不来打教堂,马上就会被当逃犯干掉了。” 克罗斯震惊了,他死死的盯着萧风:“你是魔鬼吗?你敢让上帝的子民来攻打教堂?他们绝不会同意的!” 萧风点点头:“既然你一定这么认为,我们可以赌一把。看看他们是更信仰上帝,还是更想回家。 我觉得吧,如果这教堂是在欧罗巴,教堂里都是白皮儿同胞,他们可能还会心里更挣扎一些。 可在这傻三儿之地,教堂里除了你之外都是傻三儿,他们心里什么时候拿傻三儿当过人了?” 克罗斯这次沉默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和你讲道理,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萧风笑着看着克罗斯:“我一向信守承诺。而且我一向很喜欢讲道理,道理越大,我越喜欢。” 克罗斯点点头,心说其实讲道理我作为上帝的仆人还真不怕你,我们自己内部都经常开展讲道理的友谊赛! “萧天师,我听说,你在藏区之地,曾强调过要给民众选择信仰的自由。为何到了天竺就变了,这岂不是不讲道理吗?” 萧风笑道:“藏区之地是我大明的领土,在我大明的领土里,一切是我大明朝廷说了算。 大明朝廷允许民众自由的选择信仰,那是大明朝廷开明。我当时得朝廷允许,代表朝廷表态自然没问题。 可天竺并非大明领土,只是大明的藩属国,大明对藩属国不会那么蛮横,连人家信仰什么都要横加干涉。 别说天竺是要信佛,就是天竺要信反上帝教,大明也管不着啊。大明开明,所以能容忍藩属国不那么开明。” 克罗斯冷笑道:“如果天竺禁止人们信道教,将信道的人也都赶走,难道大明也是这种开明的态度吗?” 萧风摇头道:“那肯定不行,但那与信仰无关,而是面子问题。大明既然崇道,藩属国就不能迫害道教。 他们可以不提倡,甚至可以暗中诋毁道教,但绝不能做到表面上来,否则就是对宗主国的不敬!” 克罗斯怒道:“这是什么道理?你刚才还说大明不管藩属国信什么呢!” 萧风笑道:“所以我才说这不是信仰问题,而是脸面问题,藩属国决不能打宗主国的脸! 这就像你们国王有个女儿,长得奇丑无比,但国王想把她嫁给你,你会怎么办? 你可以说自己高攀不起,也可以说自己已经娶妻了,甚至还可以说自己某方面不行,怕耽误了公主的幸福。 但你绝不能说公主长得太丑了,我看见就想吐,晚上睡觉会做噩梦,会导致我阳痿不举。 如果那样,国王就算能理解你不娶她女儿,也一定会因为你说这些屁话而砍了你的头吧。” 克罗斯哼了一声:“这哪里是讲道理,这分明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萧风笑了笑:“世间之事,本就是如此的,霍金斯统治这里时,你传教为何如此顺利? 傻三儿们现在不过是信佛了,当初他们信印度教时,也不见得就喜欢你的上帝,只是他们不敢说你丑罢了。” 克罗斯摇头道:“你说的这只是世俗之理,但涉及信仰之时,却又不可以此类比。” 萧风笑道:“信仰也是一回事儿,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只是你平时不仔细琢磨而已。 我且问你,当初你刚来傻三儿这里传教的时候,你的这些信徒,是否已经有信仰了?” 克罗斯想了想:“他们信印度教,他们信湿婆、梵天和毗湿奴。” 萧风笑了笑:“那你是如何让他们改信了上帝的呢?” 克罗斯骄傲地抬起头:“我绝非是靠霍金斯的威势,而是我告诉他们,上帝才是世上唯一的真神。 他的儿子,他的天使们,都是奉他的意愿而行。我们都是有原罪的,只有上帝才能解救我们。” 萧风摇头道:“可人家是信湿婆、梵天和毗湿奴的,现在你让人家去信圣父圣子和圣灵,让人家去信耶稣和天使,人家凭什么就要信呢?” 克罗斯愣了一下:“因为上帝是唯一真神啊,他能接引我们上天堂享受快乐,而不信上帝就要下地狱受苦啊。” 萧风依旧摇头道:“问题是如果信了印度教,和佛教一样,都能上西天极乐世界啊,为啥会比上天堂差呢?” 克罗斯大声道:“他们的神是异端啊,是假的,他们信了湿婆、梵天和毗湿奴,并不会真的让他们上西天极乐。” 萧风笑了:“是谁告诉你,印度教的神都是假的呢?你有什么凭据说他们原来的信仰是被骗了呢?” 克罗斯声音更大了:“上帝留下了圣经,耶稣确有其人,湿婆、梵天和毗湿奴呢,有证据吗?” 萧风诧异道:“按你的说法,佛祖也留下了经典,释迦摩尼也确有其人,那就说明佛教的信仰是真的了吧?” 克罗斯一时语塞,随即道:“就算佛教和基督教一样有根据,但印度教确实没有吧,我们现在说的是印度教!” 萧风笑道:“此言差矣,印度教承认释迦摩尼是毗湿奴的化身,佛教承认梵天是释迦摩尼的护法。 所以你既然承认佛教是和基督教一样有根据的存在,就不得不承认印度教也是有根据的存在。 这就像你不能光承认有亚当,但不承认有夏娃一样,这俩本身就是一起出现在圣经里的!” 克罗斯想了想:“就算印度教信仰的神是存在的,但他们也没能力洗净人类身上的原罪! 只有全知全能的上帝,才能为信徒们洗脱原罪。所以他们说的西天极乐是虚妄的,而天堂却是真实的!” 克罗斯有些心虚的看着萧风,因为他知道,如果萧风再让他拿出天堂真实存在的证据,他也有些难办。 想不到萧风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皱着眉头问了另一个问题。 “所以你的意思其实是说,即使湿婆、梵天、毗湿奴真的存在,他们的能力也不足以帮人们洗清罪孽,西天极乐。 只有上帝才有能力做到为信徒们洗脱原罪,飞升到天堂,享受快乐,远离地狱之苦,是这样吗?” 克罗斯大力点头:“不错,不错,正是这个意思!天师说得不错!” 萧风不厌其烦的重复道:“也就是说,大家的信仰即使都是真的,但因为上帝的能力最大,所以大家就该信上帝!” 克罗斯继续大力点头:“不错,不错,正是这个意思!上帝全知全能,是唯一的真神!其他都是伪神!” 萧风笑了笑:“因为上帝比其他信仰中的神能力更大,所以他就是唯一真神,其他就只能当伪神。 难道这不是谁的力量更强,拳头更大,谁就更有理吗?信仰和世俗,有什么不同吗?” 克罗斯像挨了狠狠的一闷棍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心里十分的崩溃。 魔鬼呀,这是个魔鬼呀!亵渎上帝的魔鬼啊!!!可他说的屁话,该怎么反驳呢? “萧天师,话却不能这么说,上帝虽然是能力最大的,但他却并未恃强凌弱,怎能说是拳头大就有理呢?” 萧风笑了笑:“埃及法老也是有信仰的,他信仰的那群神也很厉害。 奥西里斯、?阿努比斯、?伊西斯和?荷鲁斯,哪个不是神通广大? 可圣经里是怎么写的?为了逼迫法老放走犹太人,上帝给埃及降下了十灾,这些,你给你的信徒讲过吗?” 克罗斯挺起胸膛:“当然讲过,那是埃及法老迫害犹太人,上帝命摩西和亚伦向法老展示神迹,最终让犹太人获得了自由!” 萧风点点头:“第一灾是血水灾:上帝把尼罗河变成血水,杀死了河里的所有鱼虾,让埃及人七天不能喝水。 第二灾是青蛙灾:把埃及遍地都塞满了青蛙,腥臭无比。 第三灾是虱子灾,让埃及人全身生满虱子,抓耳挠腮。 第四灾是苍蝇灾:让全埃及铺天盖地的都是苍蝇,臭气熏天。 第五灾是畜疫灾:人不染瘟疫,而牲畜都染瘟疫而死,损失惨重。 第六灾是泡疮灾:让埃及人和牲畜身上沾上尘土就生泡疮,全身疼痛。 第七灾是冰雹灾:漫山遍野的冰雹和野火毁掉了庄稼,打死了不少牲畜和人。 第八灾是蝗灾:让整个埃及的庄稼和蔬菜果实都吃光了,绿色全无。 第九灾是黑暗之灾:太阳三天没有发光,大地一片黑暗,压抑人心。 第十灾是长子之灾:从法老到百姓,所有人家的长子,所有牲畜的第一胎都被杀死了。 这十灾,我记得不是太清楚,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你可以指出来。” 克罗斯昂首挺胸:“基本就是这样。所以最后法老胆怯了,将犹太人放走了,这才有了《出埃及记》。” 萧风点点头:“犹太人信仰上帝,埃及人不信上帝,所以上帝见不得自己的信徒被欺负。 所以上帝施展神力吓住了法老,让他放人。《出埃及记》的核心就是这个意思,对吗?” 克罗斯谨慎地想了想:“这么说没错,但当时法老确实是欺压了犹太人……” 萧风淡淡的说道:“我有一事不解,上帝既然有如此神力,他还非需要法老同意放走犹太人吗? 他弹个手指头的功夫,就可以把犹太人带离埃及了。就算他懒得弹手指头,他也可以让摩西和亚伦直接来啊! 他又是苍蝇、又是青蛙、又是虱子的折腾了埃及人那么久,杀了那么多鱼虾、牲畜和人,究竟是图什么呢?” “这个……”克罗斯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他在世界各地传道许久,随着欧罗巴的战舰和商船走过很多地方。 他面对过很多刁钻的问题,在基督教自身的分支教派中也曾与人激烈辩论过很多观点,却从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信徒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克罗斯,希望自己的神父能说出让人信服的话来,就像平时轻易折服他们一样,折服眼前这个亵渎者。 克罗斯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飞速地旋转,然后庄严地挺直了身子,捏紧了胸前的十字架。 “上帝这么做,是为了让埃及人们看到上帝的神力,希望他们能改邪归正,信仰上帝,而非那些异端邪神!” 萧风哦了一声:“那埃及人信上帝了吗?法老死了儿子,改信上帝了吗?他的百姓死了儿子,改信上帝了吗?” 克罗斯再次语塞,半天才心虚地说道:“埃及人最后信了上帝啊,在他们被阿拉伯人占领之前,他们一直都信上帝……” 萧风哈哈大笑:“传教士,你是信上帝的人,可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啊。 埃及人是什么时候信的上帝?是耶稣诞生后三百年的事儿了!《出埃及记》发生在什么时候? 虽然没有特别明确的记载,但至少是耶稣诞生前一千五百多年的事吧,我说的有错没有?” 克罗斯无奈地点点头,他这没想到这个在大明读书修道的家伙,对自己的信仰也这么了解。 萧风笑看着克罗斯:“所以你是要对我说,一千八百年前,上帝吓唬了埃及人民一下。 一千八百年之后,埃及人民忽然就害怕了,忽然就醒悟了,决定一起改信上帝! 你说这埃及人民的反应速度,是不是太慢了点?” 「你说你们投票催更的,是不是太少了点?」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三种方式 克罗斯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半天才透过气来,看着信徒们渐渐变得疑虑的眼神,心如刀绞。他深吸了一口气。 “佛教里有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们的圣经中也有类似的故事。 在圣经马太福音的第一章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葡萄园主清晨请工人来干活,来了一群工人,讲好了一天的工钱是一个银币,这些工人很高兴地进葡萄园干活了。 中午的时候葡萄园主又请来了一群工人,还是给他们一个银币的工钱,让他们赶到日落。 傍晚的时候葡萄园主又请来了一群工人,还是给他们一个银币的工钱,也让他们赶到日落即可。 那些清晨被雇来的工人就很不满意,说我们从清晨开始干到现在,他们从傍晚才开始干。 我们却拿同样的工钱,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你猜葡萄园主人是怎么说的? 他说,幼年时信上帝会得到福报,青年时信上帝也会得到福报,临死前信上帝也会得到福报,都是一样的。 所以这个故事来说明,虽然埃及人在上帝降下十灾后一千八百年之后才信上帝,同样是上帝的威能。” 信徒们还没有听过这个故事,都虔诚地看着牧师,露出崇敬的目光,觉得这道理说得太精妙了! 萧风点点头:“这个故事我听过,先不管逻辑上对不对,不过你用这个故事来说埃及人的事儿,只能欺负没读过书的人。 埃及人在一千八百年后信了上帝,并不是反应时间长,而是在公元三百年度时候,罗马帝国占领了埃及。 罗马帝国是信上帝的,埃及人打不过罗马人,只好放弃了自己的神灵,该信上帝了。 你们自称上帝的仆人,埃及人自然就是他们神灵的仆人,说到底,还是上帝的仆人拳头更硬,打赢了罢了。 这就像两个贵族,都想把对方的领地和人民据为己有,他们会怎么样呢?难道靠爱感化对方吗? 不会的,他们会让各自的仆人去打一架,谁的仆人拳头更硬,打赢了,他自然就赢得了对方的土地和人民。” 克罗斯没想到萧风竟然对这段历史也如此清楚,一时间有种被戳穿的羞愧,白色的脸也有些发红发紫,就像奥运会上的欧美游泳队一样。 信徒们更是难掩失望,原本以为神父的一番精妙解释足以击败萧风,想不到竟然是另有隐情。 克罗斯迅速振作起来:“但天师却没有证据能说明,后面埃及人打不过罗马人,不是因为受到一千八百年前上帝威能的影响,导致心里恐慌。” 萧风想了想:“我确实没有证据,按你所说,埃及人和罗马人打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一千八百年前的事儿了,然后就害怕了,记性真好。” 克罗斯脸上更加红紫了,但他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紧牙关,生怕稍一松懈就一泻千里。 “所以你就不能说上帝降下十灾,而没有直接把犹太人带走是不可理解的行为,上帝展现威能是完全必要的!” 萧风笑了笑:“既然上帝有如此威能,那想来罗马人当初能够击败埃及人,以及击败很多敌人,建立强大的罗马,也是因为得到了上帝的保佑了?” 克罗斯点点头:“罗马帝国最初信仰希腊宗教,但后来以基督教为国教,自然是受到上帝保佑的。” 萧风笑道:“既然如此,为何罗马帝国信仰希腊宗教之时,能横扫欧罗巴,甚至能占领埃及以及傻三儿等地,成为一个强大的帝国。 而后来当罗马帝国把基督教定为国教之后,反而很快就分崩离析,盛景不再了呢?上帝就是这样保佑信徒的吗?” 克罗斯暗自恼火,萧风所说的虽然是事实,但宗教是宗教,帝国是帝国,还从没有哪个帝国因为信仰哪个神就能长治久安的呢。 “天师,上帝是创世之神,对上帝来说,所有的人类都是他创造的孩子。 罗马帝国是他的孩子,击败罗马帝国的同样是他的孩子,所以他不会干涉孩子们之间的争斗。” 萧风笑道:“同样是孩子,信仰上帝的人,自然是他听话的孩子;不信仰上帝的,自然是不听他话的孩子。 他听任不听他话的孩子,打死打伤听他话的孩子,这么看起来,上帝这个父亲当得既不公平,也不聪明啊!” 克罗斯大怒,涨红了脸反驳道:“并非如此,上帝是慈爱的,也是威严的。 他只是相信有一天孩子们都会信仰他,所以暂时不干涉孩子们之间的争斗!” 萧风诧异道:“既然如此,那犹太人和埃及人也都是上帝创造的孩子啊,为何他们之间的争斗上帝就干涉了呢? 罗马人信上帝,被人揍了上帝也不管;犹太人信上帝,被人揍了上帝就施展神力,降下十灾,为何如此呢?” 克罗斯再次语塞,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传教士,当此之时,灵机一动,脱口而出。 “父亲为了让迷途的孩子知返,也会采用鞭打的方式教育。上帝为了让堕落的人类警醒,会选择时机施展神力。 上帝的神力在何时降临,以何种方式降临,都是上帝的威能,不是我等罪人可以过问的。” 说完之后,克罗斯大大地松了口气,为自己的机智回答点赞,信徒们也都个个面露喜色,心情愉悦。 任何宗教都有逻辑上不通顺的教义,而弥补这些教义矛盾的方式一般有三种,一种是严父型,一种是慈母型,一种是老师型。 严父型顾名思义,就是像严厉的父亲一样,拎着酒瓶子,怒斥敢于提问挑战自己的孩子。 “闭嘴!老子告诉你什么你就听什么,老子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老子懒得跟你废话! 还敢看,你皮痒痒了是不是?闭嘴,不许哭,把声给我憋回去,我让你憋回去听见没有?” 这类严父型的解释方式常见于信唯一真神的宗教,包括基督教的三大教派,以及伊斯兰教和犹太教。 对,你没听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虽然在历史上打得跟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但其实人家的教义挺像的。 不过伊斯兰教信仰的真主和基督教信仰的上帝不是一回事,这也就为两家常年打架埋下了伏笔。 有个有意思的冷知识:在耶稣的问题上,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犹太教都承认有这个人,但态度各不相同, 耶稣在基督教中的地位最高,是上帝之子,人类的救赎者;在伊斯兰教中地位较高,是先知,但不是神。 而耶稣在犹太教中的地位是最低的,犹太教至今为止都认为耶稣是个骗子,就像严嵩看待萧风差不多。 信奉唯一真神的教派,大部分时候是严父型,你敢质疑真神,真神的仆人懒得跟你废话,直接画个圈圈诅咒你——你什么档次,也敢质疑真神? 值得一提的是,打着上帝的幌子,衍生出来的诸多邪教,一般也都是严父型的,而且严的变态。 你要敢质疑,对方都未必是画个圈圈诅咒你,而是直接代表上帝或是相关邪神物理攻击你。 慈母型顾名思义,就是用唠叨和罗圈话温柔地把你绕晕,让你甚至都忘记自己本来质疑的是啥。 “你说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天啊,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母亲吗?我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你却质疑我?你质疑我啊!天啊,我不活了,我这些年容易吗?我一心一意把最好的都给你,可你呢? 你不相信我,却去相信别人的鬼话,回过头来质疑我?你翅膀硬了,我不管你了,你要走就走吧!” 这类慈母型的解释常见于佛教等相对温和的宗教,但上帝的传教士有时候也会用这一招。 如果你质疑它的教义,他们大概率会悲悯地看着你,让你觉得自己很可怜。 然后他们会告诉你,你是有罪的,我是来救你的,你不感激我,反而还质疑我,你还是个人吗? 虽然你表现的不是个人,但我仍然不会放弃你的,我还会死皮赖脸地拯救你,因为我有使命,就像你娘有义务为你付出一切一样。 老师型的顾名思义,是指用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来对付你,而且还分为好学生和坏学生。 如果你本身就是信仰这个宗教的,你问问题也是为了更好地信这个宗教,那就相当于好学生。 当好学生问老师问题时,老师会和颜悦色地尽量解答,哪怕你理解不了,他也温柔地告诉你。 “现在学不会不要紧,多学,多练,多体会,最后你一定能学会的。” 如果你本身是不信这个宗教的,你问问题的目的也是为了跟人家抬杠,拆人家的台,那自然就是坏学生。 当坏学生问老师问题时,老师大概率会鼻子里哼一声,闭上眼睛,只用眼角的那一点点余光扫你一下。 “这题太难了,给你讲你也听不明白,不可说,不可说,去玩你的泥球去吧!” 这类老师型的解释应用极其广泛,几乎在所有的宗教里都有它的身影,只是各有巧妙不同而已。 而此时克罗斯采用的,其实是严父型、慈母型与老师型的混合体,堪称解决逻辑矛盾的集大成者。 他一方面告诉萧风,上帝做的一切都是为孩子们好,你竟然质疑这一点,还是人吗? 另一方面告诉告诉萧风,上帝要做的事儿高深莫测,跟你讲你也听不明白,不是我不讲,是你水平太差! 最后警告萧风,上帝什么时候干活关你屁事儿,这你也敢问?咱们都是罪人,罪人能问典狱长什么时候上下班吗? 萧风微微一笑:“既然上帝的旨意和想法我们不能揣测,那请问你又如何知道上帝此时希望你坚守教堂呢? 上帝为何不会让你撤回欧罗巴,放弃这个已经堕落到地方,去拯救更值得拯救的孩子呢?” 克罗斯一愣接一愣,他本以为自己祭出要你命三千型的耍无赖大法,足以应对萧风找到的一切教义漏洞了。 可没想到萧风这个混蛋不按套路出牌,反而抛开教义,直接按照他的思路,跟他掰扯上上帝的心思你别猜了。 “这……这岂有此理!我是传教士,是上帝的仆人,我的使命就是拯救更多的罪人,让他们信奉上帝,洗清原罪!” 萧风连连点头:“没错啊,所以你作为传教士,应该拯救的罪人越多,使命就完成得越好,上帝就越高兴,对吧?” 克罗斯仔细想了想这里面是否有坑,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便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的,我拯救的罪人越多,我的功德就越大,将来就会上天堂……” 萧风诚恳的说道:“所以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看看你现在身边才多少个信徒啊? 几百人而已,其他人的信仰没那么虔诚,都在观望呢。你若是死在了这里,你这辈子也就拯救这点人了。 可你这么出色的传教士,若是能活下去,将来还能发拯救几万个,几十万上百万个罪人! 你想想,你就那么能肯定,上帝希望你死在这里?而不是希望你保住自己,去做更大的事业?” 克罗斯一时竟真的恍惚了,觉得萧风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自己这么出色的传教士,真的就只能完成这点使命吗? 克罗斯晃晃脑袋,努力摆脱萧风的观点:“可我若是就此退却,我这些信徒就会丧失对上帝的信仰和敬畏! 我不能因为你的一番话,就放弃抗争,这样我会让上帝蒙羞的!上帝也不会原谅我的! 当年耶稣如果肯逃走,他也是能逃的,可他没有!他留了下来,被钉在了十字架上!这才是荣耀!” 萧风叹了口气:“人家是上帝的儿子,人家死了之后七天还能活过来,你也是上帝的儿子吗?” 克罗斯咽了口口水:“我当然没有耶稣那么伟大,我不是上帝的儿子,但我也是上帝的孩子……” 萧风笑了笑:“上帝那么多孩子,只有他自己的亲儿子死了能复活,你一个远房亲戚跟着凑什么热闹?” 克罗斯挺了挺胸膛:“就算我不能复活,但我为传教而死,一定可以上天堂的!” 萧风想了想:“我记得自杀的人是不能上天堂的,对吧?” 克罗斯愣了一下:“是的,可这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自杀?” 萧风笑道:“圣经里说了具体用什么方法自杀才不能上天堂吗?还是只要自杀就不行?” 克罗斯仍然不明白萧风的意思:“没有规定自杀的方法,只要是自杀就不能上天堂。” 萧风点点头:“如果有食物,但偏偏不吃,宁愿饿死,这属不属于自杀?” 克罗斯愣住了,这个问题他确实也没被人问起过,但这个问题并不难思考和回答。 “如果没有食物而饿死,自然不算自杀;但明明有食物可吃,而且并不是不可食用的食物,自然就是自杀了。” 萧风点点头:“我知道有信徒给你们送食物,不过从今天起他们送不进来了。但食物就在教堂外面。 教堂对面就是一家饭馆,里面有食物可以吃。你们可以选择去吃,也可以选择在这里饿死。 不过刚才你也说了,明明有食物吃,却非要饿死,属于自杀行为,是要下地狱的。” 克罗斯大怒:“你这分明是逼迫我们离开教堂,趁我们吃饭的时候把教堂拆掉!” 萧风点点头:“正是如此,你有什么办法吗?” 克罗斯忽然笑道:“我们可以轮流去吃,吃完了再回来,教堂里始终有人,你们不抓走我们,还是不行!” 萧风笑了笑:“这是个好办法,你可以试试看?” 「投票催更挺好,可以试试看?」 第七百四十四章 全能之神 克罗斯一愣,怀疑地看着萧风,不知道萧风有什么缺德的主意在等着自己。 “你会把我们去吃饭的人抓起来吗?不会的,那样你也是抓人,和在教堂里抓人没什么区别!” 萧风摇摇头:“当然有区别。你们在教堂里,僧兵们无缘无故地抓人,那就是宗教迫害。 但你们去饭馆吃饭,饭馆说你们吃饭不给钱,僧兵们抓你们就是维持佛国的秩序。 佛国里的人毕竟还没成佛呢,也得吃饭,不能靠喝西北风过日子,有吃霸王餐的当然要抓。” 克罗斯怒道:“我们上帝的信徒,吃饭岂会不给钱?我们有钱!” 他回头看了看他的信徒们,没什么把握地问道:“你们都有钱吃饭的,对吧?” 这不是他对上帝的信徒没信心,实在是传教这件事儿,最开始都是从贫穷的底层民众开始的。 想想看,如果没有政治上的硬性要求,哪个婆罗门或刹帝利会来教堂领取免费的飞饼和鸡蛋呢? 当然克罗斯的信徒中本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婆罗门或刹帝利,毕竟当初信上帝,可以在霍金斯主导的朝廷里加分。 但克罗斯心知肚明,今天在这个教堂里的,绝对没有那些高种姓信徒,因为他们信上帝本身就不是真信,而是为了政治利益。 如今政治风向变了,信佛才更符合政治利益,他们不反戈一击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来教堂里搞什么非暴力不合作吗? 好在这些穷信徒们没给克罗斯丢脸,纷纷表示虽然我们穷,但一顿饭还是吃得起的。 克罗斯松了口气,挺起胸膛看向萧风,意思是我们吃饭给钱,你还能随便抓我们吗? 萧风笑了笑:“你们给没给钱,僧兵又不知道。饭馆的老板只要报官说你们没给,僧兵就得先把你们抓起来审。 审完之后,若是饭馆诬陷你们,自然要罚钱罚跪罚抄经文。不过那也得等审完再说。你现在还觉得你们能轮换着去吃饭吗?” 克罗斯怒视萧风:“你这分明是用卑鄙的手段镇压上帝的信徒,你就不怕上帝惩罚你吗?” 萧风摇摇头:“不,按你们现在的做法,你们不但会死,还会下地狱。我是在帮上帝拯救你们。 至于你说我的手段卑鄙,那也不对,因为那不是我的手段,是大活佛要采用的手段。 我为了帮你们,提前把他的手段告诉你们,让你们能做出选择,分明是光明正大之举,何谈卑鄙呢?” 克罗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忽然发现,萧风告诉他的,才是真正的阳谋。 你明明知道了对方的手段,也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才是让人绝望的阳谋。 “萧天师,不管你在大明的地位如何尊崇,不管你在天竺的地位如何超然,但你仍旧是人。 只要是人,就逃不脱原罪,逃不脱上帝的惩罚,我好言相劝,你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萧风叹了口气:“传教士,你知道上帝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克罗斯怒道:“上帝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是完美的,上帝没有问题!” 萧风摇头道:“上帝最大的问题就是选择了你们作为他的仆人。而他的仆人又总是管得太宽了。 欧罗巴是上帝的大本营,可看看你们欧罗巴人的心思,从佛朗机到不列颠再到罗刹。 只要自己稍微强大一点,就恨不得管全天下的事儿,干着岛国的买卖,操着上帝的心。 我尊重任何不算邪教的信仰,我也愿意相信上帝是真实存在的,可即使如此,上帝也得讲理。 神也好,人也好,只有讲理才能让人信服,不讲理只能是比谁的拳头大,那就说比拳头的事儿。 上帝的仆人们最大的问题就是,要讲理还是比拳头,完全看自己的情况,而没有固定的原则。 自己拳头大的时候就跟人比拳头,自己拳头小的时候就跟人家讲道理,两样都不行的时候还想碰瓷儿!” 克罗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上帝的道理很大,而世人很愚昧,所以很多时候上帝不得不直接告诉他们结果! 这不是因为上帝的仆人不讲道理,而是用你们的话说,夏虫不可语冰,世人理解不了!” 萧风点点头:“典型的老师式解释。上帝既然爱世人,就该把道理想办法变得更浅显易懂啊。 弄一堆深奥的大道理,让人们听不明白,又要必须相信,这到底是爱世人,还是折磨世人取乐呢?” 克罗斯大喊道:“上帝当然是爱世人的,可世人愚钝,上帝没办法把道理变得那么浅显,能让所有世人都听懂啊! 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上帝的仆人,我们先听懂了,再想办法慢慢地让更多的世人听懂,有何不妥?” 萧风笑了笑:“果然是老师式的,还选课代表。我问你,上帝不是全知全能的吗? 既然是全能的,那么上帝为什么不能把道理变得浅显易懂呢?不能把道理变得浅显易懂,说明上帝也不全能吧?” 克罗斯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掉进了一个坑里。好在这个坑他还比较熟悉! 克罗斯愣了一下,反击道:“这个问题是个诡辩的问题!在历史上的辩论中,早就有人提出来过! 这个问题原本是‘上帝能否造出一块他不能举起的石头’,诡辩家以此声称,彻底击败了上帝是全能的说法! 因为如果上帝能造出他不能举起的石头,则上帝不能举起石头这件事,就证明了上帝不是全能的。 如果上帝不能造出他不能举起的石头,则上帝不能造出石头这件事,也证明了上帝不是全能的。 你的‘上帝能否把道理变得浅显易懂’,不过是这个诡辩的一个变型而已,并不出奇!” 萧风笑道:“不错,问题是你们讨论了上千年,解决了这个诡辩的问题了吗?” 克罗斯点头道:“当然,我们至少可以从两个方面来驳斥这个诡辩。 各位信徒,今天借这个机会,我也给你们解惑,毕竟你们不是总能听到这种论道的。” 所有信徒都伸长了脖子,他们听克罗斯传教这么久,都是克罗斯的一言堂,之前谁都没有勇气和能力提出质疑。 但萧风提出的每个疑问,都重重的敲打在了他们的心坎上,让他们虔诚的心受到蹂躏和考验。 现在神父要挺身而出,对一个看似完全无解的问题提出自己的解释了,这让信徒们重新鼓起了勇气。 “第一,比较霸道的说法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以人类的思维逻辑,根本无法想象上帝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 所以,以人类的思维提出关于上帝的问题,本身就是十分可笑的。当然,我知道,这个答案你是不会满意的。” 萧风点点头:“这种霸道的说法,可以安慰你这样已经对上帝深信不疑的仆人,却说服不了对上帝心怀疑虑的人。为了传教,你需要有更好的解释。” 克罗斯自信的昂起头:“第二,上帝的全能,是可以创造出一切符合逻辑,可能存在的事物,而不是压根就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你觉得一块上帝不能举起来的石头是可能存在的事物吗?这样的石头是逻辑上存在的吗?显然不是! 这就像你希望上帝创造出一个四方的圆形,或是圆形的三角来一样,在逻辑上就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所以,这个问题的本身就是错误的。逻辑上就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上帝不会创造它,并不能说明上帝不是全能的,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东西!!!” 信徒们全体起立,哗啦哗啦地鼓掌,热泪盈眶,庆贺神父终于战胜了魔鬼的代言人。 克罗斯高昂着骄傲的头颅,扬眉吐气地看着萧风,就像是看着一个搬起了那块上帝都搬不起来的石头,最终却砸了自己脚的蠢货一样。 萧风点点头:“这番理论确实很精彩,我相信一定是你们教会讨论了上千年才得出来的答案,对吗?” 克罗斯傲然道:“这你不用管,总之这个问题结束了,你输了!” 萧风摇摇头:“并没有结束,请允许我提一个类似的问题,你能回答上来,才算结束。” 克罗斯大笑道:“你又何必枉费心机呢?不管你想让上帝创造出什么来,只要是符合逻辑的,可能存在的,上帝就一定能创造出来。 如果你想要让上帝创造的,是不符合逻辑的,压根就不可能存在的,那么上帝创造不出来,也不能说明上帝不是全能的!” 萧风笑了笑:“请问上帝能创造出一个上帝来吗?” 克罗斯眨了眨眼睛,看着萧风,一言不发。他身后的信徒们还没反应过来,依旧在热烈地庆祝着。 但渐渐地,庆祝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克罗斯,克罗斯却依旧一言不发。 萧风淡淡的问道:“上帝是符合逻辑的事物吗?” 克罗斯全身像被冰冻住了一样,只是呆呆的看着萧风,就像看着一个从地狱里刚钻出来,身上还冒着地狱之火的魔鬼。 萧风淡淡的问道:“上帝是可能存在的事物吗?” 克罗斯全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指着萧风,脸色却从紫红色渐渐变得苍白,就像刚拿完金牌就被查了兴奋剂的欧美游泳运动员一样。 甚至,他还出现了哮喘的症状…… 萧风淡淡的问道:“如果上帝是符合逻辑的事物,也是可能存在的事物,那么上帝就应该能创造出一个上帝来才对。” 见克罗斯始终不说话,一个信徒中最虔诚,最勇敢的傻三儿挺身而出,声援神父。 “按你所说的,上帝能创造出一个上帝,就能证明上帝是全能的了啊! 这里面并没有悖论的存在,也不想石头那样能因此证明上帝不存在,你神气什么?” 萧风微笑着看着克罗斯:“传教士,你说呢?” 克罗斯身体晃了晃,颓然坐倒在地,许久才开口道:“你不是人,你是个亵渎上帝的魔鬼…… 你是想说,如果上帝不能创造一个上帝,那么就说明他不是全能的,那他就不能叫上帝。 如果上帝能创造一个上帝,那么就说明可能同时存在两个上帝,上帝就不是唯一真神,那他也不能叫上帝……” 萧风叹了口气:“没错,所以我总是想,人也好,神也好,总该给自己留点余地的,别把话说得太满了。 一个神无所不能,固然可以避免很多能力上的质疑,却会留下一个最致命的漏洞,那就是不合天道。 中国的天道,从不会把话说满,阴极阳生,阳极阴生,刚柔并济,柔刚互用,天地有道,岂有人神大于天道的? 钢刀铁剑,可切金碎玉,却难断流水;狂风巨浪,可没岛沉船,却难伤鱼虾;雷鸣电闪,可焦木劫龙,却难枯春草。 不管何种力量,不管何种神通,总有力有不逮之处,岂能有无所不能之神,行无所不能之事? 神尚且如此,可笑世间之人,却不知自省,但有些许过人之处,就妄想成人间之神。 手握钱财,便言财能通天,岂不知天道好还,万金散尽方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手握神功,便言力可擎天,岂不知霸王举鼎,万人难敌落得四面楚歌,乌江自刎。 手握权柄,便言权势熏天,岂不知花开花落,江山依旧却已改朝换代,物是人非。 像你这样的,手握一本圣经,就觉得自己能为上帝代言,知上帝所知,言上帝所言。 终究你听到过上帝的声音吗?你见到过上帝的威能吗?你得到过上帝的旨意吗? 你听到的不过是你主教的见解!你见到的不过是不知被人改了多少版的经文!你得到的不过是教廷的命令! 似你这般,与那些人云亦云,不求甚解,欺上瞒下,拿着鸡毛当令箭对付百姓的无能官吏有何分别?” 克罗斯面如土色,浑身大汗,萧风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忍不住大声反驳,却始终找不到反驳的言辞。 当萧风停止输出,余音犹自在耳边嗡嗡作响许久之后,克罗斯抓紧胸前的十字架,吐出了一口鲜血,反而平静了下来。 “萧天师,我说不过你,是我的无能。但上帝是不容置疑的,你如此亵渎上帝,我只能为你祈福了。” 萧风看了他许久,忽然淡然一笑:“我没有亵渎上帝,我只是不相信你而已,我不相信你能为上帝代言。 当年犹太人受到埃及人的压迫,上帝降下十灾,逼迫埃及人放走了犹太人。今天,天竺佛国欺压了你们这群上帝的信徒。 你们祷告吧,如果上帝能够降下十灾给天竺佛国,我就以大明宗主国的名义,要求天竺允许上帝的信徒继续传教。 如果上帝不能降下十灾,那就说明上帝已经放弃了你们,而你也不是当摩西的材料,趁早回家吧。” 克罗斯虽然对上帝虔诚至极,但此时却也有自知之明,心想上帝大概不会这么给我面子,所以连连摇头。 “天灾其实随意可降的?天师之言不免太儿戏了,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若如此,我也可以说,若是佛祖存在,不妨显灵,不以宗教信仰为由,合情合理的把我们赶走! 若是他们能做到这样,我今后再也不回这天竺国来传教布道,如何?” 萧风微微一笑:“自然可以,我虽然不是佛教徒,但你们两个宗教的这个赌局,我可以做个证人。 来人啊,将附近的百姓、高僧、活佛们都叫来做个见证,我来给他们主持这场赌局!” 「排除万难,坚持不断更,努力中……」 第七百四十五章 荷兰赌局 克罗斯愣住了,他没想到萧风竟然是来真的,这种赌也是能打的吗? 很快教堂内外,已经涌进来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也不乏附近寺院的高僧和活佛们,但最显眼的,还是戴着王冠的大活佛。 僧兵们并没有进来,显然是萧风曾经有过命令,不允许僧兵进来,避免引发暴力冲突。 但克罗斯清楚,之前的辩论还都是自己的信徒在听着,此时却已经是众目睽睽了,显然都在等着看辩论的结果。 两个宗教之间的战争,和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不同。战争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宗教却并非如此。 宗教真正的生命力在于人们心里是否相信,如果人们相信,那么就算暴力镇压也无法消灭一个宗教。 当初的耶稣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他的信徒们也受到过残酷的镇压,但基督教依旧存活并发展起来,就是因为人们相信。 所以,对一个宗教的致命打击,是让人们从心里不再相信。而论道输赢往往能决定一个宗教在一个地区的成败。 自己今天如果输了,别说自己现有的信徒可能会丢掉,以后也别想能在天竺的百姓中继续传教了。 可问题是,今天这个赌该怎么打呢?这不是自己这个传教士在和对方的活佛打赌,萧风这是硬要拉双方背后的大佬下场肉搏啊! “萧天师,这赌局该如何定?动不动就要上帝降十灾,这未免太儿戏了吧。而且活佛方又如何算赢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我不强人所难,以你目前遇到的这点儿困难,就让上帝降十灾,确实有点拿上帝打岔了。 你们一起诚心祷告,让上帝降下十灾中的最后一灾,长子之灾,就算你赢了,你就可以留在天竺继续传教。 不过只是允许你传教啊,你若是犯了别的罪过,那时人家天竺朝廷治罪,别说我不好管,就是上帝恐怕也帮不了你啊。” 克罗斯大惊:“长子之灾,这是十灾中的最后一大灾啊,其实那么容易降临的?你这分明是偏向天竺啊!” 萧风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这样吧,就以这座都城为范围,这都城之内有百万之众。 只要今天在日落之前,你们能祈祷让上帝显灵,让其中一家死了长子,就算是你们赢了,如何?” 克罗斯苦笑道:“这样难度倒是大大的降低了,不过也很难做到啊,天师你看是否再降降难度……” 萧风冷笑道:“十灾变成一灾,所有人变成一个人,这种难度降得我都脸红了,你还好意思要求再降? 你这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是压根就对上帝一点信心都没有,他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你,你信他何用?” 克罗斯知道萧风不会再给自己降价了,也只要坚定信心,咬牙答应,但同时反问道。 “既然是打赌,之前我说过,佛教也要赌,他们不能以宗教信仰为由,要合情合理地把我们赶走。 若是他们做不到,那就是他们输了,他们同样不能阻止我传教。若是他们赢了,我就再也不来天竺了!” 萧风点点头:“没问题,赌局吗,总要公平一些。他们给你设赌局,你也可以给他们设赌局,我来作证。” 大活佛有些心里没底了,小声问道:“天师,这赌局真的合适吗?我可想不出来这样的办法啊! 不以宗教为名义,我若是有合情合理地把他们赶走的方法,也就不用这么费劲了呀!” 萧风笑了笑:“你怕什么,上帝能显灵,佛祖就不能显灵?人家对上帝有信心,你就对佛祖没信心了?” 大活佛有些无奈:“这不是信心的问题啊,佛祖万一懒得搭理这点小事儿怎么办?你知道佛祖心是很大的……” 萧风小声道:“你还真信他们能用祈祷让上帝显灵啊?我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一天,日落之前上帝不显灵他们就得认输走人了。 他们认输走人,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可不是天竺逼他们走的。这算不算是不以宗教信仰为由,合情合理的办法呢?” 大活佛恍然大悟,忍不住赞美萧风:“萧天师你可真是太智慧了,我就说你是佛子转世嘛。 不过这件事还是有点风险,毕竟都城有百万之众,万一今天真凑巧谁家死了大儿子,可怎么办?” 萧风淡淡的一笑,却答非所问:“我相信神佛都是存在的,只是他们未必像经文中说的那样全知全能……” 大活佛不明白萧风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再问了,这是身为傀儡国王的自觉。 在萧风的主持下,天竺都城百姓的见证下,这场奇怪的赌约双方签字画押,正式成立了。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方展开了激烈的隔空对决。 其他地方观望的神父和信徒听说了这件事,也都纷纷赶过来声援。大神父克罗斯带着信徒们高举圣经,大声祈祷。 “仁慈的天父,全能全知的上帝,你的子民在向你祈祷。请展示你的神力吧,让异端们匍匐于你的脚下!” 另一边大活佛亲自带着一众高僧和活佛们盘膝而坐,喃喃地念经,一片嗡嗡声,听起来没有上帝派的那么清楚,但也极具震撼力。 都城的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都跑到大教堂附近来围观,看这场赌局究竟谁输谁赢。 “五十个钱,只要五十个钱,就可获得绝世好位!居高临下,俯瞰全局,上帝和佛祖斗法,一览无余!” “给你五十个钱,我的位置在哪里?” “这边梯子已经搭好了,你顺着梯子爬上去后右转,第五块瓦处,已经掀开了,你趴在上面看就行了!” “混账啊!这就是你说的绝世好位?让我趴在教堂屋顶上看?” “你的眼睛是干什么使的?这周围还有比教堂高的房屋和树木吗?居高临下肯定是在教堂顶上啊!” “妈的退钱,老子花五十个钱就是为了上去看一帮人的头顶的吗?再说了,万一老子摔下去怎么办?” “再加五十个钱,卖你一根安全绳儿,看见教堂顶上的十字架了吗,你把绳子一头绑在十字架上,一头绑在腰上,万无一失!” “去你妈的,一根绳子要老子五十个钱,老子不买,你休想多骗老子一个钱!” “我是为你好,安全无小事,你的命再怎么着也比五十个钱贵重吧? 唉,四十个吧!三十个,你别跑啊,还是买一根吧,不要舍不得为自己的安全花钱啊……” 与此同时,家里有孩子的,都对自己的大儿子看管很严,生怕上帝的诅咒会落在自己的长子身上。 上帝的信徒们翻来覆去地祈祷着,嗓子都冒烟了,从上午一直祈祷到太阳偏西。 眼看着太阳越来越低,已经搭在了地平线上,克罗斯心里也越来越绝望,他奋力地高举圣经,嘶声怒吼。 “上帝啊,你就这样抛弃了我吗?你就这样抛弃了你忠诚的仆人吗?上帝啊,请你显圣吧!” 太阳终于要落下去了,只剩下最后的一道金边,即将收拢,就在此时,忽然哗啦一声,然后咚的一声! 教堂穹顶的瓦片碎裂,一个人和碎裂的瓦片一起从教堂顶上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还在拼命祈祷的上帝战队,以及闭着眼睛使劲念经的佛祖战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跳了起来。 围观群众中也传来的惊呼声,只有一个傻三儿本地的黄牛面如土色,嘴里喃喃自语。 “我就说让他买根安全绳,这教堂的屋顶是上一任工部次郎修的,他可是宰相的干儿子,屋顶肯定不结实……” 克罗斯没想到最后时刻来了根救命的稻草,他看着被摔得七窍流血的男人,忽然提出了灵魂拷问。 “这个人,他是长子吗?” 萧风皱着眉头,招招手,让一个管事的高僧前去核实。过了一会儿,高僧跑了回来,脸色十分尴尬。 萧风淡淡的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实话实说。” 那高僧无奈地说道:“禀告天师,此人正是家中长子,其父母都被我带来了,正在人群外等着呢。” 萧风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给自己的孩子收尸。” 两个老人被僧兵带入人群,嚎啕大哭起来,并且揪住了试图溜走的黄牛,连打带骂。 “你要给我儿子偿命啊!这可是我最疼爱的大儿子啊!” “你疼爱个屁啊,我们都知道你这儿子好赌成性,昨天还输给了高僧二两银子,回家抢你们的钱呢!” “那又如何,我们愿意让儿子抢,你管得着吗?你害死了我儿子,就得偿命!” 黄牛也很无奈:“我让他买安全绳儿,他不肯买啊!我已经尽到了告知义务啊。 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应该知道爬那么高不系安全绳的危险性,应该负主要责任……” 这边乱哄哄地闹着,另一边却出奇的安静,克罗斯激动得浑身发抖,骄傲地看着萧风。 “萧天师,现在你怎么说?上帝显灵了呀!我们的赌约是不是赢了?你是公证人,你说!” 萧风看向惊慌焦虑的大活佛、二活佛和高僧们,他们满脸的期待简直都写在额头上了——大人,我们是主场,裁判应该对我们有利啊! 萧风淡淡的说道:“太阳落山之前,克罗斯等上帝信徒祈祷成功,让上帝显灵使长子死亡。 本公证人认为,这说明克罗斯等上帝信徒祈祷有效,让上帝显灵了,他们赢了。” 此言一出,克罗斯等所有上帝战斗组成员无不大喜若狂,泪流满面,欢呼雀跃,就像中举的范进一样。 而大活佛为首的天竺朝廷众人,则垂头丧气地看着萧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天竺佛国啊,说好的是天竺佛国啊!如果以后允许这些信上帝的家伙四处传教,还叫什么佛国了呢? 可萧风是何等身份啊,他一言既出,就是大活佛也不敢反驳啊。 别说他代表着大明的脸面,就是整个天竺佛国,都是他一手创立后,交给这些活佛们的啊! 上帝的信徒们在肆意狂欢,佛祖的信徒们在垂头丧气,死了长子的夫妻俩在殴打黄牛,现场一片混乱。 萧风提高声音道:“这两位老人,你们的儿子死了,不可私自殴打他人,可以告官。 本官虽然不是天竺官员,但本官相信,天竺乃佛国善地,天竺朝廷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两个老人揪着黄牛哭喊道:“请大人和活佛们为我们做主啊!我儿子被他害死了啊!” 萧风淡淡的说道:“你儿子和他是公平买卖,他收了钱,给了你儿子位置。 那个位置虽然有些危险,但房顶上那么多人,怎么就你儿子掉下来了呢?此事却没这么简单吧。” 黄牛如梦方醒!能做这行买卖的,没有一个不是头脑灵活的人精,他忽然就明白了萧风的意思。 然后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大活佛的面前,连连磕头,指着克罗斯等一众正在狂欢的上帝信徒大吼道。 “国王大活佛,房顶上那么多人,只有这人掉下来摔死了,不是因为地方危险,是因为他是长子啊! 这人摔死和小人没有一点关系啊,都是那群信上帝的家伙祈祷的结果!是他们咒死了这个人啊!” 大活佛一愣,他是何等人物,一个黄牛都能想到的事儿,他能想不到吗,只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大活佛无比敬畏地看向萧风,身上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这是个什么人啊,顷刻之间就能设下这样稳赢不输的赌局!!! 大活佛沉声道:“不错,克罗斯传教士,众目睽睽,你们祈祷上帝杀死长子,如今人家的长子死了,你们怎么说?” 狂欢庆祝中的上帝信徒们都蒙了,面面相觑,克罗斯看向萧风,因为他觉得大活佛是要不讲理了,那就得找公证人了。 “萧天师,赌局说的本来就是让我们祈祷上帝显灵,如今上帝显灵了,难道不是我们赢了赌局吗?” 萧风点点头,淡淡的说道:“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上帝显灵,赌局就是你赢了,你就可以继续在天竺传教。 但现在不是赌局的事儿了,也与宗教无关。现在是人家父母向朝廷告状,说你们杀了人家儿子。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朝廷基本的律法,难道上帝的信徒就可以随便杀人吗?” 克罗斯大惊,顿时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他大声反驳道。 “岂有此理,此人明明是自己压碎了瓦片,所以从教堂顶上摔下来的,与我等何干?” 萧风诧异道:“哦?这么说这人是意外摔死的,并非你们祈祷上帝所致,自然也不是上帝显灵了?” 克罗斯连连点头:“不错,所以此人之死,我等并无罪过,岂能以杀人之罪诬陷我们?” 萧风笑道:“若是这人是意外摔死的,与你们的祈祷无关,也与上帝的显灵无关,那你们当然没有杀人之罪。” 上帝的信徒们集体松了口气,要知道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啊。但萧风继续淡然说道。 “但既然太阳落山之前,上帝并没有显灵降下长子之灾,那你们的赌局自然就输了,你们再也不能再天竺传教了!” 克罗斯目瞪口呆,他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什么样的圈套,他愤怒地指着萧风。 “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如此戏耍上帝的仆人!众目睽睽,上帝明明显灵了,你怎敢耍赖!” 萧风越发诧异了:“我耍赖?我耍什么赖?天地良心啊,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从不怀疑啊! 你说这人摔死是你们祈祷上帝显灵的结果,我相信你们。那样你们赢了赌局,但摊上了人命官司。 你说这人摔死是意外,和你们祈祷上帝显灵没关系,我也相信你们,那样你们洗清了杀人罪过,但输了赌局。 你们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们想怎么选,都是按你们选的结果来!我这公证人还有什么可指责的吗? 实话说了吧,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公证人,就没遇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赌角儿!” 「之前有人问过什么叫荷兰赌,这一章就可以看作是荷兰赌……」 第七百四十六章 信而不仰 萧风甩袖子不干了,大活佛自然立刻领会了其中深意,当即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本王既为天竺国主,自当为百姓做主。我佛慈悲,岂容你等上帝信徒杀生害命? 来人啊,将这些杀人罪犯都关押起来,改日到寺庙中升堂审案,再作定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克罗斯大急,这才想起这里是人家的天竺佛国,自己不过是个外地来的传教士,势力相差悬殊。 之前是仗着这是信仰之争,笃定佛国初立,要示天下以善,肯定是不敢以暴力镇压的。 可现在人家明明白白的说了,信仰之争的赌局算你们赢了,现在的命案是俗世法度,朝廷抓你有什么问题? 克罗斯知道,萧风这厮虽然狡猾奸诈,但还可以讲理;真要被大活佛关起来,那没准哪天就悄悄的上了西天了。 没错,一定是上西天,克罗斯认为,死在大活佛的寺庙里,上天堂的路口一定是被封死的,只能往西走。 “萧天师,还请不要意气用事,我并没有说你有何不公之处。此事还请萧天师主持公道,我等实在无罪啊!” 萧风叹了口气:“你就说吧,这人的死,和你们祈祷的上帝显灵,究竟有没有关系? 若是你们自己都认为是你们祈祷上帝显灵弄死了这个人,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自然是杀人之罪。 若是你们坚决否认是你们祈祷上帝显灵弄死了这个人,那你们自然无罪,但赌局就输了。选吧!” 克罗斯咬紧牙关,脑子飞速地旋转着,之前从来不需要转动的欧罗巴小齿轮,此时也开始冒起了火星子。 格叽了一会后,他眼睛一亮:“萧大人,就算是我们祈祷上帝弄死了这个人,但毕竟只死了一个人而已。 我们出一个信徒与他抵命,也就是了。但赌局是我们赢了的,所以我们仍然可以传教的,对吧?” 萧风摇头道:“祈祷是你们大家一起做的,众目睽睽,你们个个手捧圣经,虔诚祈祷,岂能抵赖? 这就好比你等群殴此人致死,虽然死的是一个人,但除了一人抵命外,其他人难道就没有罪过了吗?” 大活佛立刻道:“按天竺律法,众人殴打一人至死,主犯论抵,其余人等关押数月到数十年不等! 影响重大,情节恶劣的,还可以流放到山里,或遣送到宗主国所需之地去种土豆儿! 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害死人命,自然是影响极其重大,情节极其恶劣的!” 克罗斯心想不管是坐牢还是流放去种土豆儿,都比被赶出天竺更加凄惨,但他又想到了新的理由。 “萧大人,还不是这么说。我等虽然祈祷上帝显灵,但此人之死毕竟是上帝的威能,并非我等动的手啊。 大人若要追究杀人之罪,可追索上帝,与我等何干呢?只是不知大人和大活佛是否有能力向上帝兴师问罪呢?” 大活佛大怒,心说信上帝的果然都不太老实,你让我向上帝兴师问罪,那就得靠我的老大才行了,我肯定是不行的。 众多信徒也都松了口气,心想大神父不愧是远来的洋和尚,很会念经,修为精深,机智勇敢…… 萧风笑了笑:“这么说来,你们只是让上帝显灵干掉他,真正干掉他的是上帝,不是你们,所以你们觉得无罪,对吗?” 众人连连点头,萧风长叹一声:“本来你们的罪过无非是群殴杀人而已,如今却变成了此案的策划主使之人。 你们可知,命案的主谋人,要比下手杀人的杀手还要罪加一等的啊。 这下糟了,搞不好你们连去大明种土豆儿的机会都没了,直接就要去见上帝了……” 大活佛也不再废话了,口宣佛号,高僧们心领神会,立刻让僧兵们包围上来,随时准备捉拿上帝的信徒们。 克罗斯长叹一声:“萧天师,我认输了。这人之死纯属意外,与我们祈求之事毫无关系,并非上帝显灵。 我今夜就离开天竺,从孟加拉借船出海,回我的不列颠老家去,余生再也不会踏足天竺了,放过这些信徒吧。” 萧风点点头,大活佛立刻摆摆手,那些僧兵立刻散开了。信众们垂头丧气地看着克罗斯,不知所措。 萧风淡淡的说道:“今日在场的上帝信徒,若想要追随克罗斯离去的,天竺都不留难。 天竺是佛国净土,不能容留上帝信徒;但佛祖慈悲,也不会强迫你们留下,你们自己选吧。” 当天夜里,克罗斯带着几十个最虔诚的上帝信徒动身离去,小小的队伍在夜色中显得无比凄凉。 走到都城外的长亭时,克罗斯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然后他看见了长亭中迎风而立的青衣白袍。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传教士,同为修行之人,我来送你一程。” 克罗斯苦笑道:“天师已经大获全胜,天竺佛国中,已无人信仰上帝了。 只是你如此戏耍上帝,只怕上帝早晚会降罪与你。你我虽信仰不同,我却也不愿天师有难。” 萧风缓缓从长亭中走出来,淡然一笑:“此言差矣,难道你忘记了,上帝是全知全能的吗? 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又怎会中了我的全套呢?若上帝有灵,也不过是知道时机未到,万事不可强求罢了。” 克罗斯借着月光看着萧风,萧风的脸上毫无得意的神色,只有真诚的微笑,就像真的是来送别一个老朋友一样。 “我越来越不明白了,天师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天师是道门天师,自然是信道的,却也未见天师传播道法,礼敬神仙。 天师对佛祖和上帝,似乎也并非是全然不信的。可偏偏却又毫无敬畏之意。 天师难道真的如此自傲,连一切神佛上帝都不放在眼里吗?” 萧风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对一切神佛上帝都不放在眼里,因为我只把他们放在心里。 对我来说,神仙也好,佛祖也好,上帝也好,都可能是存在的,但那又如何呢?” 克罗斯瞪大了眼睛:“那又如何?若是你相信神佛上帝存在,不管你信哪个,都该虔诚才是啊!” 萧风摇摇头:“什么叫虔诚?不分对错,不问因果,一味盲从,不问本心,这就叫虔诚吗? 上帝为了考验亚伯拉罕,叫他把独生子以撒杀了作燔祭,献给上帝。 亚伯拉罕因为虔诚地信仰上帝,所以就要把自己的儿子杀掉,这样的虔诚,我学不来。” 克罗斯争辩道:“可是在亚伯拉罕动手的时候,上帝派了天使来阻止了亚伯拉罕啊! 天使说:现在我知道你是敬畏上帝的了,前面林子里有一只羊,你可用它来‘祭献’上帝。 这只是上帝对亚伯拉罕的考验,上帝是不会真的让亚伯拉罕杀死自己的儿子的!” 萧风淡淡的说道:“这个故事里,有人想过以撒的感受吗?他是否像他父亲一样虔诚,而心甘情愿被杀呢? 如果他并不想死,那么在他的父亲拖着他一路上山的时候,他该是多么绝望,多么痛苦? 经历过这些,以撒还会虔诚的信仰上帝吗?根据圣经显然是会的,可这只会让我更觉得可怕。” 克罗斯低声道:“虔诚,就是对上帝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亚伯拉罕做到了,就是虔诚。” 萧风笑了笑:“如果这就是虔诚,那我肯定是不够虔诚,不管神佛和上帝是否存在,都与此无关。 哪怕现在上帝就站在我面前,告诉我,让我杀一个无辜的人来证明我的虔诚,我都会告诉他,不行。” 克罗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不信仰上帝,所以你会拒绝。如果是佛祖呢?” 萧风点头道:“就算现在上帝、佛祖、老子把我围在中间,都让我做这件事,我也会告诉他们,不行。” 克罗斯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风:“我不明白,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只见过两种人,就是信神的,和不信神的。有人不惧怕上帝的惩罚,是因为他们不相信有上帝。 那些异端邪教就是如此,但他们也有自己崇拜的神灵,他们会惧怕自己崇拜的神灵。 也确实有人不惧怕所有的神灵,因为他们不相信一切神灵的存在,他们是无神论者。 可我从没见过一个人,既相信一切神佛上帝的存在,却又不敬畏他们的威能,不惧怕他们的惩罚的。” 萧风笑了笑:“那你今天见到了。我相信一切神佛的存在,包括上帝。但我不会盲从他们。 他们的威能,若是用于善行时,我敬佩他们;若是用于恶行时,我反对他们。 人们为什么会觉得,神就是纯善无恶的,神就是永对无错的?这些都是人们自己说的,不是神说的。 这些是教廷的主教们说的,这些是寺庙的和尚们说的,这些是道观的道士们说的,不是神说的。” 克罗斯想了想:“可若是神并非这么好,那么为何他们的传道者都会这么说呢?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是否反过来也可以认为,神就是这么好,就是纯善无恶,就是永对无错呢?” 萧风笑了笑:“传教士,我不知道你们不列颠的情况如何,就拿我大明来说吧。 在我进入朝堂之前,满朝的大臣都说万岁是纯善无恶的,是永对无错的,想来我离开这些日子,又是如此了吧。 因为说万岁好的一面,不但安全,还能升官发财;说万岁不好的一面,不但危险,还没有任何好处。 一个凡间的帝王尚且如此,何况神呢?那些真见过神的人,都可能如此,何况你这样压根没见过神,只是人云亦云的人呢?” 克罗斯默然许久,他知道萧风说得对,不列颠自然也是如此,任何一个国家只怕都免不了这种情况。 就说女王的笔友,那个罗刹国的伊凡沙皇,这不是也刚刚完成了恐怖清洗吗? 现在罗刹国内还活着的贵族和大臣们,一定都说沙皇是纯善无恶,永对无错的吧! 可虔诚的信仰还是让克罗斯忍不住辩解道:“可是萧大人,你平心而论,今天上帝是真的显灵了吧!” 萧风点点头:“我相信今天那个看热闹的人摔死,可能是意外,但也很可能是上帝显灵了。 这些信徒也一定这么想,所以他们才会坚定了信仰,才会跟你走的。可这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我跟你说过,我相信有上帝的存在,他显灵一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我不会因为他可能显了一下灵就信仰他,只会因为他的善行而敬佩他。 可实话实说,目前为止,上帝和他的仆人们在世界上所做的事儿,还不值得让我敬佩。” 克罗斯叹了口气:“可是天师,凡事不能太偏心吧。今天不管如何,上帝还显灵了呢,佛祖却没有任何动静! 不管怎样说,在今天这件事儿上,上帝还是强于佛祖的,对吧?请你摸着你的良心说!” 萧风伸手放在了自己的良心上:“摸着良心说,今天上帝和佛祖很可能都显灵了,只是你没发觉而已。” 克罗斯不解:“上帝让傻三儿的一个长子死了!大家都看到了!佛祖做了什么?” 萧风淡淡的说道:“佛祖什么都没做,但他赢了两盘赌局。你自己承认输掉了一盘,其实是输掉了两盘。” 克罗斯大声道:“我只是无奈承认了那人的死与上帝无关,输掉了上帝显灵的赌局!另一盘赌局并没有……” 克罗斯忽然顿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风,萧风点点头,平静的看着他。 “天竺国没有用宗教信仰为由,而且合情合理地把你们赶走了。他们做到了,你再也不能回天竺了。” 克罗斯大声道:“可那不是他们做到的,这是你做的,是你设计的圈套做到的!” 萧风点点头:“既然你相信一切神奇的巧合,都可以看成是上帝显灵的证据。 那么为何不能相信,这样一个神奇的巧合,不是佛祖显灵,借我之手完成了这一切呢?” “这么说,比起上帝来,天师更相信佛祖了?” 萧风想了想:“大概吧,也难说。末法时期,乱象横行,佛祖虽有普度众生之心,只怕也有心无力。” “那天师为何要苦心孤诣,造这么一个天竺佛国出来呢?” 萧风笑了笑:“这件事,我有两个目的。我只能告诉你其中一个,我想帮佛祖一把,建立些功德。 同时我也想看看,在这末法时期,一个纯粹的佛教国度,最后是否会变成极乐世界,还是沦为魔域。” 克罗斯沉思良久,再抬起头来时,眼睛中似乎有了新的光芒,就像忽然领悟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天师,今日一别,恐再难相见。与天师今生有缘一见,虽只匆匆一日,却如百年。 虽然我身为上帝的仆人,不会改变虔诚的信仰,但天师的独特道法,也为我开了新的大门。 若余生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到大明去,就算无法在大明传道成功,我也一定要见识见识。 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神奇国度,才能孕育出天师这样的人来。” 萧风拱手道:“我的信仰虽然是本心,但我也尊重一切信仰其他神佛上帝的人,只要他们所行的是善事。 我信一切神佛上帝,但我不会轻易地仰望他们。信而不仰,这就是我对神佛上帝的态度。 我若要仰望,一定不会是因为他们的威能,不会是因为他们能给我带来名利,而是他们行善除恶。 愿你此后余生,以上帝之名,只行善事,不做恶事,更不要为强盗和歹徒祈祷。 你要明白,人们愿意追随你,更多是因为看到你做的善事,而不仅是你上帝的仆从这个身份。” 克罗斯郑重点头,带着一行人渐渐远去,消失在月色苍茫之中。 在他的身后,萧风摘下一片树叶,含在嘴唇中间,轻轻一吹,一阵悠扬婉转,而又凄凉冷清的曲调飞扬而出。 克罗斯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扬起了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听着身后传来的曲调声,忽然觉得自己想哭。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音乐,这样的歌声,这不是大明的雅乐,也不是欧罗巴的音乐,这是道门的歌吗?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夕阳山外山,山外有山,仙外有仙,唯其善者,可为真仙……」 第七百四十七章 大明商圈 在萧风处理天竺内上帝和佛祖之争时,奉萧风的命令,唐顺之带着大明联邦的水师到欧罗巴的沿岸转了一圈儿。 欧罗巴各国的战船在这场大战中被打得七零八落,除了不列颠还剩了一点,其他的几乎都打没了,在海港边巡逻的船都是用渔船凑合的。 所以见到大明联邦水师打到家门口了,都十分紧张。虽然水师不至于打上岸来,但谁愿意在这时候得罪大明呢? 大明水师去的战舰不算很多,两艘宝船各带二十艘护卫舰。但已经被打残的欧罗巴各国,都识趣的让自家海盗先到大海里躲躲,避免被撞上一勺烩了。 大明联邦的水师每到一个国家的海港,就会气势汹汹的靠岸,然后使臣召平安带着卫兵上岸,直入王宫求见国王。 当各国国王听完召平安的话,都长长的松了口气。原来大明不是来秋后算账的,是来谈生意的! 大明修建的港口,会对世界开放,欢迎各国商船前去做生意,共同发财! 但有一个条件,凡是想与大明通商的国家,一律不许再发展水师。商船的安全护航,都由大明联邦负责。 凡是发展海军的国家,大明不但不会与之通商,还会要求所有加入大明商圈儿的国家都不许与之通商。 这个规则被欧罗巴人解读为:大明统一商圈,按不列颠字母可简写为w(大明)t(统一)o(商圈)。 欧罗巴各国本来也不太爽被不列颠呼来喝去的,现在又被大明威逼利诱,并没有矜持多久,就纷纷投入了大明的怀抱。 宁可让远处人占便宜,也不能让邻居占便宜,因为远处人欺负你有限,邻居发达了天天欺负你,这就是人性,天下都一样。 其中罗刹人的领土不靠海,大明自然也没去搭理他。但伊凡沙皇听说此事后,派使者披星戴月的一口气跑了半个月,终于跑到瑞典,蹭着瑞典人的海港把协议给签了。 瑞典国王十分不爽,本来他就跟伊凡沙皇关系很差,当着大明使臣的面也不好发作,只是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你俄罗斯国连个出海口都没有,也凑热闹签什么不发展海军协议?你们怎么发展,在伏尔加河上发展吗?” 罗刹使者也不示弱:“尊敬的瑞典国王,你没听过大明有个故事叫‘愚公移山’吗? 那个叫愚公的老头,带着子子孙孙挖挖两座大山,最后感动了神仙,帮他获得了成功。 我们俄罗斯人也完全可以挖一条运河,直接把伏尔加河和外面的大海连通啊!” 瑞典国王气笑了:“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你还不如说直接抢我们瑞典的出海口更方便呢!” 罗刹使者狡猾地没有接这句话:“你就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吧。没准我们挖着挖着,也感动上帝了呢,派天使下来帮我们……” 欧罗巴诸国中,对召平安最不客气的是不列颠,伊丽莎白女王坐在椅子上,见召平安进来,咬着牙怒视着他。 “是萧风派你来羞辱我的吗?你们大明打赢了,欧罗巴的联盟也被你们打散了,所以他来耀武扬威了?” 召平安早就料到了不列颠女王的态度不会好。这就像两家大人带着孩子打了一架之后,孩子们很容易和好,但大人就比较记仇。 “女王大人,大明不是那样的国家,萧大人也不是那样的人。大明和贵国摩擦,完全是由霍金斯引起的。 萧大人说,如今仗打过了,大家还是要过日子的。大明只是想帮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而已。” 伊丽莎白怒道:“我大不列颠本来日子就过得很好!如果不是萧风,我已经是欧罗巴之主了! 而且我在海外的殖民地也越来越多,凡是太阳照耀之下,都有我的领土!现在怎么样? 除了爱尔兰人,其他欧罗巴国家都不肯听我的命令了!就连海外的殖民地也都纷纷投靠了大明联邦!” 召平安大声道:“萧大人知道女王或许意难平,所以让我带几句话给女王。 第一句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小马大车,岂能长久? 萧大人请女王想想,你的德行是否配得上欧罗巴之主,是否配得上那些殖民地的女王。 你把欧罗巴纳入自己的联盟,把殖民地划入自己的版图,心里可曾真的想过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还是仅仅为了自己的威权,仅仅为了不列颠人的幸福,其他人都是可有可无的炮灰呢?” 伊丽莎白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胸脯起伏,目露凶光的看着召平安。 “是不是大明打赢了,你就产生了我不敢杀你的错觉?你别忘了,这里是我的王宫! 我就是砍掉你的脑袋,萧风也不见得就敢带兵来打不列颠!他就是来打,我也不怕他!” 召平安大喜,赶紧伸长了脖子:“那就请女王成全!你还有什么不爱听的,我一起说给你听!” 伊丽莎白大怒,以为召平安是有恃无恐,在戏弄自己,大明的男人难道都是这个德行吗? “来人,把他给我绑到绞刑架上去,我要亲手绞死他,看看他的舌头有多长!” 召平安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脚步欢快的跟着两个卫兵来到了绞刑架旁,看着那个绳套皱起了眉头。 伊丽莎白跟在后面,站在绞刑架旁,冷笑道:“怕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召平安点点头:“首先感谢女王给我留了全尸,其次我对这个绞刑架有点不放心,它确定能把我绞死吗? 万一死不了再瘫了,我以后可就没机会当使臣了。当不了使臣,我死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所以能不能还是换断头台啊,虽然那样没有全尸,但至少能保证我肯定会死。” 伊丽莎白气得脸色发白,心说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她亲手把绳套儿套在了召平安的脖子上,然后悄悄给卫兵使了个眼色。 “你真的没别的话要说了吗?绳子一勒,你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召平安想了想:“萧大人的第二句话是:如果这个世界一定要有一个总管事儿的,那么中国人一定是最适合的。 中国人,从古至今,有好有坏,有正有邪,就像一个人时常会迷路,但总有办法回到正路上来。 这就是中国传承几千年的文化,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善良、正直、包容,是心怀日月,胸有阴阳的底蕴。 你们欧罗巴人懂事儿的晚,想管理这个世界,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伊丽莎白翻了翻白眼儿:“放屁,你确定就想说这些吗?那你就到地狱里去跟魔鬼说吧!” 伊丽莎白猛的拉下了绞刑架的把手,召平安瞬间两脚悬空,身子凌空被吊了起来。 感受着极其痛苦的窒息,召平安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发现点不动,他最后的念头就是,成功了! 眼前出现了一道柔和的白光,白光中有一座桥,桥下翻腾着血色的波浪,在桥的那一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守着一个茶摊。 娘子,不是那个被摧残得没有人形的娘子,而是那个美丽调皮,趾高气扬的娘子,站在桥的那一边,正在看着他。 娘子的嘴是嘟起来的,似乎多少有点生气,召平安知道,娘子是嫌他来的早了些,但他很坦然,因为他并非自杀…… 召平安向桥那边跑去,那座桥看起来不算长,但在此处,他跑得也像慢镜头一样,连呼喊的声音都慢了许多 “娘子子子子子子……” 娘子看着他,也渐渐从生气变成了无奈,微笑着张开双臂。 “相公公公公公公……” 然后召平安就从希望的山巅摔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那地面的尘土颜色很复杂,因为很多人被绞死时会大小便失禁。 日复一日,地面变得极其肥沃,带着芬芳的气息,把召平安从幸福中逐渐熏醒了。 女王的卫兵在召平安即将如愿以偿的时候用刀砍断了绞刑架上的绳索,无情将他拉回了人间。 召平安趴在地上愣了会神,然后忽然跳了起来,当着女王的面对着卫兵破口大骂。 “法克油,法克要妈的,法克要发的,法克要伐米累……” 伊丽莎白女王本来是想给召平安一个下马威的,以打击大明的嚣张气焰。 她曾亲眼见过很多硬骨头,走上绞刑架之时还面无惧色,但吊上几个数之后,再放下来,就成了一摊软泥。 有理论认为,一个人如果自杀没死,那么至少有一半儿的人就不会再自杀了,大概也是这种原因。 所以伊丽莎白更喜欢绞刑架,而不是断头台。因为绞刑架既可以杀人,又可以诛心,让人害怕后悔。 而断头台就不行,速度太快了,就算犯人害怕了,后悔了,那玩意也不是一下就能停住的。 但伊丽莎白从未碰到过召平安这样的,一时间不但卫兵被法克蒙了,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正常人就算不屈服,也应该捂着脖子在地上瘫软一会儿的吧,这家伙嗓子还哑着呢,就骂上了? 直到听到“法克奎……”的音节之时,伊丽莎白才意识到不能让对方再继续法克了,否则真的要无法收场了。 她及时的给了召平安一个大逼斗,怒斥道:“住口!通商文件我已经签完了,拿上文件给我滚蛋!” 召平安被打清醒了,悲哀的一意识到自己今天依旧无法如愿,也只好垂头丧气地接过女王签好的通商条约。 “女王,是我失礼了,我不该在女王面前污言秽语的。其实,萧大人还有一句话呢。” 伊丽莎白哼了一声:“既然还有话,刚才为何不一起说了?” 召平安咬咬牙:“我是怕说了,你就不肯杀我了,所以就没说,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伊丽莎白毕竟是年轻女子,好奇心还是有的:“别遮遮掩掩的,他还有什么屁话,说?” 召平安正色道:“萧大人说,执掌一国权柄,本就是极其艰难之事。一个女人,就更难了。 国家也小,国王也小,这就是萧大人所说的小马拉大车。他让你不要心急,很多事长大一些再想。 他希望你不要为了获得权利而不顾一切,人生一世,总还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人和东西。” 伊丽莎白愣住了,看着召平安行礼后转身要走,忽然喊住了他。 “你们萧……萧大人可有画像?我想要一张,最好是……算了,什么样的都行。” 召平安也是一愣:“我手里没有,不过这倒也不难,只要萧大人同意,我会让商船给你带一幅来。” 伊丽莎白看着召平安垂头丧气远去的背影,就好像签了不平等条约的人是他一样,忍不住一阵生气。 “说我小,我才不小呢,他都没见过我本人,凭什么说我小?想来他那油画画得也不对……” 在大明的水师四处炫耀武力,收割契约之时,日本岛显得格外的安静,就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 欧罗巴战败的消息,萧芹早已获知,他这些天,一直在想着的,就是萧风究竟何时会来攻打日本。 海边的特别牢房里,已经关押了几万人了,而他手里有份五万人的名单,是他早早准备出来,可以牺牲的。 安倍风华告诉过他,那个杀生法阵的威力,只取决于两点:施法的阴阳师,和献祭的血祭。 安倍风华自信地告诉萧芹,自从上次以三万人施法以来,自己在这个阴阳秘术上的成就,应该已经超越了安倍晴明,成为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人了。 这不是他看不起自己的老祖宗,而是因为安倍晴明对这个秘术只是浅尝辄止,并未深入探究。 这个杀生法阵的练习,就像杀人一样,理论是绝对代替不了实际的。只有杀过人的人,才知道杀人是怎么回事。 而其他阴阳师虽然想过深入探究,奈何天赋不够,也没有谁能真正成功施展过。 只有自己,既有天赋,又有实践,单以这个法阵而言,自己已经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所以若再次施展这个法阵,即使仍然只有三万人的血祭,自己也一定可以发挥出两倍的威力来! 可萧芹告诉安倍风华,两倍的威力,恐怕是不够的。大明这次已经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所以他们再次来袭,一定是举国之力,规模恐怕非上次可比。而最关键的是,这次萧风一定会来! 上次萧风没来,但按照萧芹的推理,是萧风和罪奴联手演了一场戏,把自己的极乐神功给骗去了。 而且还给了嘉靖台阶下,试探了嘉靖的底线。这一次,已经无所顾忌的萧风,不会再放过日本了。 所以萧芹准备了远超过上次人数的血祭,来帮助安倍风华,务必要将大明水师葬身大海。 一旦大明水师登陆,如今的日本,是根本没有力量对抗的,毕竟“井上”、“田中”们还都没有长大呢…… 安倍风华看着萧芹因为激动而出现的,身上那层无形有质,若有若无的护身白光,忽然问道。 “主上,你的武道已经有如神明,我就算不能将大明战船尽数颠覆,以主上之力,带着武士们也足以清剿残敌吧?” 萧芹伸出右手,凝聚内力,掌心处的白光显得比其他地方更明显一些,然后他放松了自己,若有若无的白光消散不见。 “极乐神功突破九重天后,当成武神之体。我也能感觉与凡人不同,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就是差那么一点。 武神,应该是无所畏惧的神明吧,应该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可我知道,还不行。 我现在抵挡不住千军万马,日本国内可战之兵不足十万人,其中还有很多是新征来。 今非昔比,以大明军队的战力,只要有三万火枪兵登陆,日本就完了。 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萧风其实另有图谋。也许,他会在攻打日本之前,先做些别的事。” 「如果我写第二本书,你们希望是什么书?」 第七百四十八章 再回藏区 此时让萧芹提心吊胆的萧风,此时已经安排完了天竺佛国之事,转头往回走了。 大活佛终于正式登基成为天竺国王,并在登基仪式上公开宣布,萧风是佛子转世,册封萧风为荣誉国师。 身为实际国师的二活佛对此倒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萧风绝不可能留在天竺当什么国师。 任何人担任任何荣誉的称号,都不会引起实权者的反感和忌惮,只有太上皇例外。 萧风离开孟加拉的时候跟国王谈了谈,同意了他将孟加拉直接作为大明属国,而脱离天竺管辖的想法。 孟加拉国王大喜过望,连连致谢,众人皆不解,尤其是戚继光和李成梁,都询问为何他会允许孟加拉从天竺里独立出来呢? 萧风告诉他们,这个国王是个好人,他没有嫌弃他的王妃,依旧对她很好,值得尊重。 而且这个国王很得民心,非要强行并入天竺,可能会引起骚动,大战刚刚结束,不宜多生事端。 当然,最关键的是,天竺太大了也不好。即使其他地方,虽然属于天竺,但也要广建寺庙,扶持当地的活佛。 地方实力越强,就会越容易形成分裂,而一个相对分裂的天竺,就是最安全最和谐的天竺。 也正是因此,萧风在天竺国内划了一块最靠近不丹的地盘,交给了不丹王子治理,高度自治,但仍属于天竺。 如此一来,天竺和不丹之间,就有了一块高度自治的隔离屏障。而若有朝一日天竺对不丹有吞并之心,不丹王子自然也不会同意。 大活佛对萧风的所有建议都欣然接受,反正是白来的国土,白捡的国王,拿出去点领土给萧风当回扣,也不是那么心疼。 而且大活佛顺水推舟的表示,不丹王子看起来也像是佛子转世,当个本地的活佛没问题,自言自语着就直接给册封了。 萧风也心知肚明,这是大活佛对自己开出的条件:我同意把地盘划给不丹王子,让他高度自治,但名义上他还得听我的。 既然天竺是政教合一的佛国,那么只要不丹王子也成了活佛,自然就要受大活佛的管制和指导。 这就是政教合一的特点,即使政权上独立了,但宗教上还可以控制,也算是双管齐下。 萧风知道做生意没有一口价的,也就同意了大活佛的意见。不丹本就信佛,所以王子当了活佛也觉得很开心。 之后很开心的不丹王子向大活佛表示,自己这个新晋活佛希望能娶卓玛为妻,大活佛不禁有点为难了。 虽然活佛也不是绝对不能结婚生子,但刚当上活佛就迫不及待地要成亲,未免显得咱们活佛有点太心急了。 但二活佛给大活佛出了个主意,这卓玛是萧风的人,萧风作为大明天师,如果是他要与天竺的活佛联姻,那就没问题了。 于是萧风顺便认了卓玛当义女,并与大活佛二活佛一起,为不丹王子和卓玛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作为紧挨着的邻居,不丹国王理所当然地来参加了儿子的婚礼,整个人容光焕发,不复当日之怂样。 孟加拉国王也带着王后和王妃来参加了婚礼,王后见到了娘家的亲人,忍不住上前寻求支持。 孟加拉国王偷偷看了萧风一眼,大声严肃的说道。 “你娘家虽然是孟加拉国的皇亲,但你如今是不丹的王后,孟加拉是不会干涉友邦之事的。 我听说你身为王后,不能容王妃母子,还与外戚把持朝政,此乃取祸之道! 如今人家儿子为一邦之主,近在咫尺,你还是收敛些吧。我这也是为你好!” 听完这番话,不丹国王本已挺直的腰杆又向后挺了挺,走出了腰间盘突出的步伐。 二活佛找了个机会,悄悄对新晋活佛的不丹王子传授了几招双休之法,并且一片好心的告诫不丹王子。 “你的夫人是天生的绝世明妃,万万不可浪费,只顾着享受男女之乐,一定要好好修行。 咱们是活佛,虽然可以生儿育女,但终极目的还是要上西天的,不能忘本啊老弟!” 说完之后二活佛又想起了什么,毫无保留,推心置腹地给出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你和夫人双休之时,最好让萧大人在旁指导,关键时刻当头棒喝一下,或有奇效!” 旁边正在和不丹国王碰杯的萧风一口酒差点喷在二活佛的脸上,你说的都是个啥呀! 你见过谁家小两口洞房,老丈人在旁边观摩指导的?还他妈当头棒喝,太邪恶了! 在不丹王子的婚礼上,大活佛当众签署了天竺国作为大明永久藩属国的文件。 并明确宣布,自己今后不管转世多少回,当多少回国王,这个文件永远有效! 如果将来自己的转世不承认这件事儿了,那就一定不是自己转世的,而是个骗子,人人得而诛之! 二活佛大喜,赶紧写下了附属条款,详细阐述了如果大活佛的转世出现了问题,二活佛的转世有优先继承权。 婚礼之后,萧风回藏区,自然是要途经不丹的。萧风本不愿停留,但奈何不丹国王再三邀请,只得住了一天。 国王摆了国宴招待萧风,席间曾经铁骨铮铮的首席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不停地敬酒。 王后对国王也温柔了很多,还特意把世子叫出来给萧风倒酒,热情得不得了。 国王偷偷告诉萧风:“原本王后和朝中重臣,仗着有孟加拉国撑腰,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他们又相信大明顾忌脸面,不会直接插手藩属国的事儿。所以有恃无恐,十分嚣张。 可这次听说大人一句话就让孟加拉国从天竺中独立出来,又一句话就给小儿划了土地,封了活佛,他们都害怕了。 我这次去小儿处之前,就告诉他们,再敢惹我,我一怒之下就上书大明,说有乱臣贼子篡国。 大明也不用派别人来,直接让我儿子带兵来帮我就行了!他们都吓坏了,王后都吓哭了!” 萧风哈哈大笑,离席上马。回到藏区,再到拉萨。措钦活佛和拉萨知府都在当地等候。 再次设宴,物是人非,大土司和二土司不在了,大活佛和二活佛也不在了,席间多了个召平安,一时间颇多感慨。 拉萨知府给萧风行完礼后,按下属之礼给召平安行礼。 “听闻召钦差已高升为青藏总督,可谓平步青云,下官在此给召总督贺喜了!” 召平安苦笑道:“知府大人不必当真,那是萧大人的计策,用来麻痹霍金斯的。 若不是有我这个青藏总督在他营帐里谈判,他也不会掉以轻心,让我们轻易偷袭了他。” 萧风在席上入座,倒了杯酒,淡淡的说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假传圣旨吗?” 召平安一愣:“这怎么会呢?那圣旨确实是真的,不过那不是大人和万岁提前定下的计谋吗?” 萧风斜了他一眼:“君无戏言,你没听过吗?圣旨都下了,万岁难道能说是为了骗不列颠人的? 我大明堂堂正正之师,要赢肯定也是赢得光明磊落,你这么说,把大明的格调拉得太低了吧!” 召平安心说咱们就是偷袭了人家,有个屁的格调,当然他是不敢这么跟萧风说话的,只是苦笑。 “好好好,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如今仗也打完了,赶紧请万岁再下旨意,免了就是了。” 萧风喝了口酒,淡淡的说:“我都说了君无戏言,封总督是多大的事儿!岂能朝令夕改?你要让天下耻笑万岁吗?” 召平安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萧大人,你不要开玩笑!我只当过知县,哪能当得了总督? 何况大人你是了解我的,以我此时心境,当总督只怕会误事儿的,也有损万岁和大人的识人之明啊。” 萧风把玩着酒杯:“你什么心境?不就是想死又不敢自己死吗?不就是想要个堂堂正正的死法儿吗? 我早料到不列颠女王未必会杀你,所以提前替你找好了这条路,这高原之地不错,你就死在这儿吧。” 不知内情的措钦活佛和拉萨知府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萧风一直待召平安不薄啊!从一个知县,成为钦差,一路当上了总督,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啊! 可听萧风的口风,这事怎么还不像个好事儿呢?他难道是要故意陷害召平安才这么做的? 召平安苦笑道:“我能怎么死?还望大人有以教我。” 萧风淡淡的说道:“青藏之地,受土司、活佛两者管制时间很长,很多百姓只知有土司和活佛,不知有朝廷。 朝廷大军虽趁与不列颠决战之机,进入藏区,剿灭了死硬顽抗的几个土司,但大部分土司都还在观望。 他们赌朝廷不会在青藏之地长久驻兵,也赌农奴们被洗脑日久,即使解开了身上的枷锁,也解不开心里的枷锁。 所以藏区短时间内还不会太平静,你留在这里当总督,其实是个极其危险的事儿,也是个极其劳累的事儿。 所以我估计,只要你秉承朝廷旨意,打压土司,解放农奴,移风易俗,要么你很快会被人干掉,要么你很快会累死。” 召平安想了想,不管被人干掉还是累死,都是很好的结局,于是不再反驳,欣然同意。 一旁的拉萨知府听得目瞪口呆,本来见召平安跟着萧风混,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心中见贤思齐。 但如今发现升官未必就是好事儿,自己既不想被人干掉,也不想累死,还是继续当知府好了。 萧风又看向措钦活佛:“活佛,我把大活佛和二活佛都接去了天竺,当国王当国师,唯独漏下了你,你可怨我?” 措钦活佛一愣,没想到萧风的问话如此直白,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要说心里一点想法没有,是不可能的。虽然修行多年,比凡人对名利淡泊许多,但这可不是普通的名利啊! 建立一个佛国,政教合一,遍地信徒,弘扬佛法,这是多少僧人做梦时都不敢做的美梦啊! 措钦活佛叹了口气:“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贫僧确实修行不够,这些时日,对萧天师未尝没有不满之心。 论佛法,我自问不必二位活佛浅薄;论品行,藏区人民皆可为证;论交情,我与天师相知最早。 建立佛国,弘扬佛法,政教合一,建极善之地,这是何等功德,藏区三大活佛,天师却偏偏留下了我。” 萧风给措钦活佛倒了一杯酒:“活佛,你觉得天竺佛国,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措钦活佛愣了一下:“自然是遍地僧侣,全民信佛,以修行分尊卑,以佛法治国事,当为首善之地! 在此国中,自然高僧活佛辈出,西天成佛者众多,佛法自然外溢,普渡周围诸国众生,直至天下太平!” 萧风笑了笑:“这是最好的结果,可还有最坏的结果,以及不好不坏的结果。” 措钦活佛看着萧风:“天师所言,贫僧不解,佛法慈悲,佛国能坏到哪里去?” 萧风看着措钦活佛:“活佛,你在藏区几世修行,之前的藏区,被称为雪域佛国,你觉得此地如何?” 措钦活佛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藏区自然是僧侣修行的好地方,这里的僧侣地位尊崇,生活无忧,可专心修行。但对普通人来说……不太好。” 萧风笑了:“三个大活佛里,我唯独留下了你,就是因为我知道,只有你能说出这句话来。 大活佛是一心成佛的世外之人,二活佛是一心成为大活佛的人。只有你,才会关注普通人的痛苦。 洁净白雪之下,掩埋着多少农奴冻饿而死的尸骨;虔诚供养之下,隐藏着多少惨绝人寰的冤孽。” 措钦活佛低头道:“那都是土司们所为之事,活佛和僧众们,一般不会参与其中。” 萧风看着远处的雪山:“出家人慈悲为怀,舍身救虎,割肉喂鹰,明知寺外血海滔滔,却安坐寺内修佛,能静心得道吗?” 措钦活佛黯然道:“藏区土司势大,佛门无法与之相抗。何况佛门中人,又不能鼓动百姓造反,以暴制暴。 故而佛门独善其身,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天竺佛国政教合一,并无土司之类的力量可以抗衡,怎会落到这种结果?” 萧风淡淡的说道:“藏区之内,土司和佛门并立,看似土司势大,其实两者是合作的关系。 土司是刀,佛门是锁。以刀威胁人的性命,以锁捆绑人的手脚。佛门虽不该鼓动人造反,却也不该教人逆来顺受。” 措钦活佛忍不住辩解道:“佛门并未偏向土司,而是一视同仁,规劝双方都放下屠刀,多行善事,方可立地成佛的。” 萧风点点头:“有时候,最大的不公平,就是所谓的公平。最大的恶意,就是所谓的一视同仁。” 措钦活佛一愣:“天师此言差矣,公平怎会是不公平?一视同仁怎会是恶意?还望明示!” 萧风喝了口酒道:“两个人吵架,然后赤手空拳的互殴,一对一,都没有帮手,都没有武器,是否公平呢?” 措钦活佛点点头:“互殴虽然是不好的,但这种情况应该算是公平的。” 萧风放下酒杯道:“可若是一个壮汉和一个孩童呢?若是一个壮汉和一个老人呢,若是一个壮汉和一个女子呢?” 措钦活佛一愣:“我明白天师的意思了,壮汉比起孩童、老人和女子,武力相差甚多,自然不能认为是公平的。” 萧风摇摇头:“你还是只明白了一部分。壮汉比起那三者自然是占据优势,所以你能明显感觉出不公平。 但若是两个壮汉之间互殴呢?若是两个孩童之间,两个老人之间,两个女子之间互殴呢,就公平吗?” 措钦活佛又愣了一下:“势均力敌,一对一,难道不公平吗?” 萧风苦笑道:“你看,你从头到尾都没问过,这两人因何互殴,谁先动的手,这就是很多人心里所谓的公平啊。” 「你们不投票催更,对我公平吗?」 第七百四十九章 再造佛门 措钦活佛愣了片刻,苦笑道:“谁先挑衅,谁负主要责任,这是自然之理,贫僧以为众人皆知之事,无需多说呢。” 萧风叹息道:“可世间之事,就是如此。人人皆以为是自然之理,不用多说。 可人人不说,自然之理也就渐渐被模糊了。如今官府问案,还记得这些自然之理的,就已经不多了。 可见公平二字,本就难得,虽在人心,也要常常拂拭,不染尘埃方可。” 措钦活佛若有所悟:“天师说的是。土司财雄势大,本如壮汉;农奴身家性命皆在人手,犹如女子老幼。 这两方相争,本就是极不公平的,佛门看似两不相帮,其实确实是袖手旁观,并无慈悲之心。 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佛门自来都是与朝廷合作,至少不能反对朝廷。而土司就是藏区的朝廷啊。 若是佛门反对朝廷所为,就会被认定为白莲教那样的邪教。如今朝廷本就崇道抑佛,佛门不远失去土司的庇护,也是为了自保。” 萧风淡淡的说道:“佛门或许是为了自保,但大活佛心里,却未必只是这么想的。” 措钦活佛一愣:“天师之意,贫僧不懂。难道大活佛还有其他想法不成?” 萧风淡然道:“也许是我多心,但我总感觉,大活佛并非只是置身事外,他还有推波助澜之心。” 措钦活佛一下站了起来:“天师,虽然我知道大活佛对权力有些执念,但我不相信大活佛会如此作恶。 天师分明是在说,大活佛表面看似中立公平,置身事外,其实还帮着土司欺压农奴! 佛门弟子,不愿为佛门惹祸,置身事外尚可理解。专心修行,以图功德圆满,得证果位后再来普度众生,也是正路。 但若助纣为虐,推波助澜,必会堕入轮回,难成正果。大活佛佛法精深,岂会不知其中道理?” 萧风点点头:“大活佛累世修行,并非浅薄凡俗之人。要说他只是为了权力,就放弃修行,谁也不会信的。” 措钦活佛松了口气:“正是如此。所以天师说大活佛推波助澜毫无道理啊,他图什么呢? 就算大活佛有凡俗之心。可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贪图名利吗? 论权力,他地位尊崇,统帅藏区所有僧众;论名声,他累世修行,信徒比任何活佛都多。 论财富,他的信徒虔心供奉,更有众多土司一掷千金,他的财富早已超过了任何一个土司! 就算他像二活佛一样,沉迷双修之道,可以他的身份,明妃们也都会主动献身啊,他图什么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他图功德,他想成佛。所以他才会推波助澜,让百姓受苦。” 措钦活佛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既然想成佛,又怎会作恶呢?他让百姓受苦,怎么会有功德呢?” 萧风静静地看着措钦活佛:“活佛,你说,百姓是活得幸福快乐时,信佛的多,还是活得悲惨困苦时,信佛的多呢?” 一道闪电,劈中了措钦活佛的心,一下把他劈坐下了,脸色发白,两腿发软,嘴里喃喃自语。 “不错,不错,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人越是悲惨,越是绝望,就越容易信佛,原来如此啊。 可是,以这种方式宣扬佛法,难道不是歪门邪道吗?这样能获得功德吗?不可能吧!” 萧风喝了一杯酒,口气越发冷淡:“为何不可能,谁告诉你的不可能?哪部佛教经典里说过僧人不能这么做的?” 措钦活佛脸色惨白:“这还用佛经来说嘛?佛门弟子,慈悲为怀,让人活得更悲惨,怎能叫慈悲心?” 萧风淡淡的问:“你也有弟子,你让弟子天不亮就起来读经书,寒冬让弟子出门去化缘。 而且还动不动的当头棒喝,打得人家满头是包,难道你这不是让他过得更悲惨吗?” 措钦活佛连连摇头:“出家人刻苦修行是应该的啊,这就像读书人寒窗苦读一样,怎么能叫悲惨呢?” 萧风挑挑眉毛:“可他本来是可以香甜的睡个懒觉的,本来也不用大冷天的出门化缘的。 本来也不用挨棒子打的,比起本来的舒服生活来,他难道不是活得更悲惨吗?” 措钦活佛耐心地说道:“刚才我说了,他的刻苦修行,就像读书人寒窗苦读一样,都是为了前程啊。 读书人寒窗苦读看起来很惨,可若能学有所成,一朝中举,那就是前程似锦,飞黄腾达啊。 出家人刻苦修行看起来很惨,可若能勇猛精进,得成正果,那就是西天极乐,永不轮回啊! 所以比起这些远大的前程来,一时的痛苦,如何能叫更加悲惨呢?” 萧风拿起酒杯,忽然问道:“那些农奴们信了佛教之后,他们有什么远大的前程吗?” 措钦活佛点头道:“只要虔诚信佛,自然可得善果。功德小的,来世富贵,功德大的,往生极乐……” 措钦活佛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头看着萧风,全身发抖,无比震惊。 萧风点点头:“现在你明白了吧,也许大活佛就是这样的想法。他推波助澜,让农奴们过得更悲惨。 这样农奴们就会对佛教的信仰越虔诚,就能得到更多的善果。而他也能弘扬佛法,获得更多功德。” 措钦活佛痛苦的低下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呀……” 萧风淡淡的说道:“佛门宣扬忍,不但自己忍,还劝别人也忍。 却不知忍字头上一把刀。你忍了,就是把刀对准自己,把刀柄交给别人。 忍的好人越多,拿刀的坏人就越多。因为每多一个忍耐的好人,就会多一个拿刀的坏人。 土司们拿着刀去砍杀那些农奴,你们再拿着绳索把农奴的手脚捆绑住,让他们伸长了脖子任人砍杀。” 措钦活佛双手掩面:“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萧风叹了口气:“你也不用这么难受,这种做法也不是大活佛的创举,古已有之。 其实佛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谁也不知道,毕竟已是末法时期,大活佛究竟是谁的弟子,还不好说。 其实上帝的传教士,也喜欢这么做。他们传教最理想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军队走过的地方。 那些地方的百姓,一定都过得不怎么样,这样他们的传教就会更容易,功德也就越多。” 措钦活佛许久之后才放下双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定定的看着萧风。 “天师,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听你的,哪怕让我以死护法,我也心甘情愿!” 萧风笑了笑:“我不敢说大活佛一定是错的,但我不能让他继续在大明做这种尝试了。 我把他弄到天竺去,让他拿傻三儿们做实验吧。若他走的路就是佛祖想要的,是他和傻三儿的幸运。 他能成正果,上西天,天竺也能成为真正的佛国净土,傻三儿们也算是认祖归宗,光大佛门了。 若他走的路不是佛祖想要的,那他将堕入魔道,再难成佛。傻三儿们也就跟着他倒霉了。 对此,我深表遗憾,不过是用大明子民冒险,还是用傻三儿冒险,这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用选。” 措钦活佛点点头:“那二活佛呢?他一向比较低调,也不像大活佛那样与土司们交往甚深。 天师将二活佛也送到天竺,难道是觉得二活佛走的和大活佛是同样的歪门邪道吗?” 萧风摇摇头:“你说的没错,二活佛其实是比较中立的。他除了热衷于双修之外,其他都还不错。 但我还是要把他弄到天竺去。一来,他在藏区,你就难以成为藏区的大活佛,藏民也会产生分歧。 二来,他在天竺,可以制衡一下大活佛。绝对的权利会让人疯狂,有点压力,人会清醒很多。 这既可以算是我对大活佛的一点善意,也可以说是我对佛祖的一份心意。 天竺的两个结局中,我还是希望出现更好的那个,成佛不易,且修且珍惜啊。” 措钦活佛点头道:“天师,你希望我成为藏区大活佛,重整佛门,造福于民,对吗?” 萧风点点头:“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是系铃人。朝廷军队以后会常驻藏区,土司们会渐渐变成纯粹的地主。 架在藏民们脖子上的刀就算是被斩断了,可他们心里被捆绑的枷锁,已经有上千年了,不是说解开就能解开的。 措钦活佛,我希望你当大活佛后,能与中原之地的佛寺多多交流,改掉藏区佛教的一些不近人情之处。 让佛教成为藏区百姓心中的光,而不是捆绑他们的枷锁。让寺庙成为人心之净土,而不是权利的衙门。 佛门给人的希望,应该是佛祖的拈花微笑,是菩萨的普度慈航,而不是尸山血海中的救命稻草。” 措钦活佛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庄严的说道:“阿弥陀佛,天师所言,贫僧所愿,立此愿心,百世不改。” 萧风离开寺庙宫殿,措钦活佛和召平安,知府一起陪他走在拉萨的街头。这里已经和他上次离开之时截然不同了。 失去了大土司和二土司的狂暴,得到了朝廷解放农奴的命令,拉萨街头人头攒动,来寺庙朝圣者络绎不绝。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微笑,很木讷,很呆板,就像很久都不笑了,刚刚重头学起的那种微笑。 萧风见过这种微笑,就是那种坐了很久的牢的人,刚刚得到自由,走在街头时会对每个人露出的那种微笑。 就像春风刚刚融化了积雪,露出的草尖;就像池塘刚刚融化了冰层,跃起的小鱼;就像野火烧焦的枯木,露出的嫩芽…… 一个十几岁的藏族女孩儿,背着背篓,手里拿着块新买的花布,正欣喜不已地摩挲着,一不小心和同样东张西望的萧风撞了个满怀。 萧风赶紧后退两步,含笑让到一旁,那女孩看了萧风一眼,脸红扑扑的跑开了,跑出很远,追上自己的伙伴,忽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召平安斜着眼睛看着萧风:“大人,大人?你想什么呢?又想认干女儿了吗?” 萧风笑了笑:“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诗,没有来到这里之前,我从未真正理解过这句诗的意境。” 召平安来了精神:“什么诗,大人果然如人所说,一见到女人就来兴致啊!” 萧风心说你这他妈的叫什么比喻啊,听起来这么猥琐,好好的意境都让你给搅合了。 “坐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上最美的情郎。” 措钦活佛一下呆住了,平静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呆呆的看着繁华的拉萨街头,看着那些向他匍匐跪拜的信众们,不知想起了什么。 萧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变成大活佛那样。也许他比你更坚定,更虔诚。 但我始终相信,佛的慈悲是人性的慈悲。如果要成佛,就要失去人性,那么那样的佛,不成也罢。” 剩下三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到军营前,拉萨知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大人,下官妄言,卑职总觉得大人设立天竺佛国,除了对措钦活佛所说原因之外,还另有隐情。 下官既然做了拉萨知府,此处与天竺之间只隔着不丹,下官斗胆请问,是否需要下官防范些什么。” 萧风笑着看了看召平安:“老召啊,你这个下属是有本事的人,看来以后你不用那么累了,一时半会累不死了。” 召平安没好气地说:“多谢了,既如此,等哪天我死了,一定向朝廷上书,推荐老兄坐我的位子。” 拉萨知府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这位上司了,不禁心中惴惴不安。 萧风笑道:“你猜得没错,我建立这天竺佛国,除了告诉措钦活佛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傻三儿人多势众,地大物博,且极易被人掌控,这样一个国家在大明睡塌之侧,总是个隐患。 要除掉这个隐患,最彻底的是将其纳入大明国土,直接掌控。但傻三儿这个种族很特殊。 他们在某些方面很傻,但在某些方面又很执拗倔强,掌控他们要以信仰为先,否则就得全部消灭。 傻三儿毕竟不是日本,对大明也没有犯下过什么罪行,这次入侵还是第一次,也不算激烈。 这样一个国家,揍一顿没问题,真的要杀光灭净,我还做不出来,所以只能另想办法。 要给傻三儿们选择一个信仰,佛教无疑是最合适的。首先这是他们祖宗的东西,不会有强烈的抗拒。 其次佛教与他们现在信仰的宗教本身就极为相似,传法布道时能省很多功夫,很快就能全面铺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几个大的宗教里,佛教是相对最温和的,最没有侵略性的。 一个以佛教为主要信仰的国家,国力不会很强,对外的战争也不会很主动,这正是大明需要的。 一个很大但很弱也很温和的国家,还不会主动攻打大明,因为就算想打也打不过。 而且他们一旦遭遇外来侵略,第一时间就会向大明求救。这样的天竺既可以作为大明的战略缓冲之地,又可以维持宗藩之间的友好关系。” 拉萨知府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大人设计这件事情,设计了多久,竟然能如此面面俱到,一石数鸟?” 萧风想了想:“就是打算对付大土司的时候吧,当时要想分化土司和活佛的关系,总得有点诱惑。 然后想了想,把傻三儿之地变成天竺佛国,对大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既可以让藏区佛教脱胎换骨,又可以把天竺变成没有威胁的藩属国,还有什么理由不干呢?” 拉萨知府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这么缺……确实太牛的计策,让大人一说,似乎又简单之至。 可见大道至简,大智若愚,大象无形,大人不愧是大明天师,下官佩服!” 正在知府大拍马屁的时候,戚继光从军营里匆匆迎了出来。 “萧兄,锦衣卫来了,万岁问你何时能返京。” 萧风眯起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是圣旨吗?” 戚继光摇摇头:“不是,只是个口信,说裕王大婚,让你赶回去喝喜酒。” 「在外面浪很久了,该回家了……」 第七百五十章 回京封赏 冬去春来,萧风一路行来,已经来到了京城之外,十里之地,然后他停住了马。 尽管这一路上,他已经受到过每座城的夹道欢迎,但他仍然没想到京城的排场搞得这么大。 百姓们人山人海,但都在官道的最外围,被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捕快们组成的人墙拦着。 人墙的内侧,是文武百官,沿着官道站成两排,夹成了一条甬道,甬道的尽头,城门大开。 城门口站着嘉靖,身后跟着他的两个儿子,再身后站着两个儿子的妈,居然没有用珠帘挡住脸。 在后面,是以刘雪儿为首的萧府女眷,也都一个个仰着脸,既没带轻纱,也没带珠帘,但个个都擦了胭脂,带了首饰。 也不知道是张云清还是常安,反正跑不了这两个家伙,把巧巧的脸擦得像唱大戏一样,脑袋上插得像刚借了箭的草船一样。 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巧巧毫不以为耻,还美滋滋地左顾右盼。连她脚下的两条狗都梳了毛,做了发型。 萧风的目光从巧巧的脸上挪开,移到了嘉靖身边的景王脸上。他正偷偷的侧脸看着巧巧,一脸开心的样子,似乎觉得巧巧不管怎样都是最好看的。 萧风微微一笑,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路边的百姓中,也有很多女子,她们穿着大概是家里最漂亮的衣服,像每年的元宵节一样。 原本大明女子,稍有身份的都是不会抛头露面的,甚至普通人家的女孩,只要日子过得去,也不会让女孩儿随意上街。 只有元宵佳节那一天,是所有人默认的,女子可以上街游玩,所以很多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传奇爱情,都容易发生在那一天。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人啊,憋得太狠了,一旦得了机会,反而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了。 隐约能看见城门里还有一群女子,衣着比较统一,带着点中性风格,说是裙子,又有点长衫的感觉,也不知是出自哪位裁缝大师的设计。 那是京城女校的女学生们,穿的是校服,此时都在城门里面探头探脑地往外看,脖子伸得最长的两个就是清风和明月。 萧风笑了,他知道师兄的用意。阵仗搞这么大,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朕不怕什么功高莫赏! 让王妃和家眷公开露面,是告诉萧风,你外出打仗这么久,你推行的政策都执行得很好,大明的女子,很自由。 在萧风推行的政策中,解放女子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嘉靖偏偏从此事上如此张扬,就是要以小见大。 连最不起眼的事儿,朕都和师弟是一条心的,那些大事儿还用说吗? 萧风跳下马,大步向前走。他的青衣白袍虽然换过几身了,但依旧难掩满身的征尘和硝烟。 萧风走到嘉靖面前,拱手弯腰:“师兄,我回来了。” 嘉靖点点头,只说了四个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个皇子一起上前给萧风行礼,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景王比裕王落后了半个身位。 萧风挑了挑眉毛,要知道之前这俩家伙不管干什么都是你争我夺,恨不得用脚尖也要领先一点,今天大不一样了。 萧风笑道:“裕王,听说你要大婚了,恭喜恭喜,长大成人了,再也不是小马拉大车了。” 裕王一副历尽沧桑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一旁的景王喜气洋洋的,比裕王看起来还要开心,好像要大婚的人是他一样。 萧风不禁诧异:“你开心个什么劲,又不是你入洞房。” 景王小声道:“我几次跟父皇提我要正式娶亲的事儿,父皇说听我母妃的,我母妃则总是拖。 她还说:人家小家小户地还知道弟不僭兄呢,你身为皇子,岂能不懂这个道理?等裕王大婚了再说吧!” 萧风微笑摇头,再看看裕王若有所失的样子,知道他心里还是对巧巧难以完全忘怀。 “载坖,人生之事,总是难免留些遗憾的,便是当了万岁,也不可能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必要再念念不忘,徒留烦恼了。” 裕王默默地点点头,景王小声道:“就是,你个当大伯哥的,还能对你兄弟媳妇有啥想法吗?” 裕王大怒,一拳挥出,就想打景王个乌眼青,景王也拉开架势做好了准备,然后两人才想起这是什么场合。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的姿势大开大合,都已经摆出来了,吃瓜群众们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两位皇子王爷是要干什么。 吃瓜群众们见识少,但皇宫近卫和皇妃们却深知这两个家伙的德行,大惊之下,正要呵斥阻拦。 萧风伸手一推一带,两人站立不稳,抱在了一起,倒似是刚才张开胳膊就是为了这个肉麻的拥抱一样。 两人的身体僵硬地抱在一起,但又不太敢马上分开,怕人看出假来,只好多抱一会儿。 然后两人似乎都忽然发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其实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关系还是很好的。 那时太子哥哥还在,大家似乎都没有什么想法,一天到晚的傻玩傻乐,两人的母亲也还是宫中好姐妹。 那时候太子哥哥很忙,就剩他们两个人一起抓蟋蟀,一起掏鸟窝,一起和小太监们摔跤,偶尔也打一架…… 后来,太子哥哥不知为何,生了病,似乎从那时起,朝堂中的氛围一下就变得古怪起来,后宫里也同样古怪。 到太子哥哥去世时,两人的母亲已经变得貌合心离,互相较劲了,连带着他们俩也跟着较劲。 不知道第一次狠架是什么时候打的了,两人都觉得是对方先动的手,或者是对方先骂的人。 然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两人各自有了王府,各自有了师傅,各自的师傅也都告诉他们,要防备对方。 然后,打架变得越来越多,到最后简直变成了见面没打架,等于没见面。 父皇对景王的宠爱虽然隐晦,但那些大臣们,从皇帝放的屁里都能闻出是在哪个宫里吃的饭,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随着严世藩成为景王的师傅,围在景王身边的大臣也越来越多。但裕王虽然看似孤立无援,却有很多人暗地里安慰他。 别怕,挺住!你现在是长子,无嫡立长,千古的规矩!山高高不过太阳,只要你别犯大错,最后的胜利就是属于你的! 然后他们两人的矛盾,就从两个孩子之间的意气之争,渐渐变成了更复杂的权利斗争。 哪怕他们还很怀念,但心里也清楚,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直到萧风出现,成了两人的师傅,然后又被撸了。然后两人拜他当了道门的师父,从亲兄弟又变成了师兄弟。 似乎是从那时开始,两人发现,他们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恨了,更多的,可能是埋怨,是身不由己。 两人似乎天生就是要争的,从父皇的喜爱,到萧风的亲近;从皇权的归属,到巧巧的爱情。 这种争斗让他们即使不恨对方,也依旧总是彼此针对,剑拔弩张的。不是政敌,还是情敌呢。 哪怕是他们已经做出了彼此的选择,一个选择了皇位,一个选择了巧巧,但彼此心里,也都并不是完全释然的。 裕王会想:凭什么巧巧要和他过一生呢?明明是我和巧巧先认识的。她骂过我是骗子,我被师父打进猪头肉里的时候,她笑得可开心了。 至于皇位,就算是这小子不让,我难道就会输给他吗?我是长子,按规矩,这皇位本就应该是我的啊! 景王会想:凭什么皇位就是这小子的呢?父皇明明更喜欢的是我。母妃跟我说过,在她和父皇同床共枕时,父皇哼哼着说过的。 至于巧巧,就算是这小子不让,我难道就会输给他吗?巧巧和我天下第一好,我被师父打耳光时,巧巧还记得留我吃小炒肉呢! 这种别扭的心情,一直保持到刚才,萧风提醒他们,世间好事,不可能让一个人全占了,人生必有遗憾。 此时抱在一起,他们才忽然发现,其实,他们并不恨对方,他们其实只是一直在羡慕对方。 就像站在悬崖两边山顶上的两个人,都羡慕对方的世界一样,因为他们永远也越不过那座深谷,像对方那样生活。 两人不约而同地,紧紧地抱了一下,然后嫌弃地推开对方,引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嘉靖站在后面,看着萧风欣慰的一笑,萧风知道,他一直对那三次测字的结果忧心忡忡。 两个字,测了三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嘉靖此后余生,最大的麻烦事儿就是兄弟相残。 今日见到这番场景,嘉靖放心了。他相信,这个诅咒已经被破解了,因为萧风的存在。 所以回头想想,自己当初让萧风当两个儿子的师父,是多么英明神武的决定啊,果然不愧是朕! 黄锦走上前来,展开了圣旨,开始论功行赏。 唐顺之、汪直、俞大猷、戚继光、李成梁、毛海峰等海陆将领,收服藏区,保护不丹,平定天竺,击败欧罗巴海陆联军,皆有大功。 每人官升两级,封子爵到伯爵不等。其夫人封同品诰命,徐海及夫人王翠翘以同等级追封爵位。 胡宗宪虽未出战,但发展水师有功,为东西决战获得胜利有巨大作用。同样封子爵,夫人封同品诰命。 念到最后,才是萧风。“萧风之功,无需累述,道门天师,社稷干城,百姓之幸,朝廷之福。 特封大明护国天师,加封一等护国公,其妻妾皆封诰命。” 一等公,这是非大明宗室所能加封的最高爵位了。再高就是异姓王了,而异姓王绝不是什么好事儿,其实早就废除了。 大明天师,之前是嘉靖的口谕,人们也都这么称呼过,但从今天起,这个称呼就变成官方认证的了。 但圣旨里最有意思的其实还是最后一句:妻妾皆封诰命。这在大明是极其罕见的事儿。 虽然自萧风推出一系列举措之后,大明女性的自由度和地位都有所提高,但妻妾之分还是很明显的。 男人得到什么荣誉,历来是夫人同荣,能荫及妾室的,实属罕见。 不过大家都觉得可以理解。毕竟皇帝的女儿常安公主,在萧府里是以平妻身份呆着的。 如果皇帝只加封刘雪儿,女儿生气怎么办?但若加封了女儿,其他得不到诰命的女子联合起来孤立女儿怎么办? 干脆咬咬牙雨露均沾吧,皇上可谓是为女儿的幸福操碎了心啊。 尘埃落定后,嘉靖特准萧风先回府中休息,明日再来西苑报到。随即带着儿子妃子们先回宫去了。 萧府晚宴十分丰盛,柳如云带着自己的女徒弟下厨,使出了浑身解数,让萧府附近的住户,闻着香味都能多吃两碗饭。 还没等萧风去请,刘彤全家就都来了,刘鹏甚至连来福都牵过来了,只有管家哀怨地站在大门口,感叹自己还不如一条狗。 门房的老头倒是十分清醒:“管家,你虽然深得老爷信任,但毕竟你在对面府里没有人脉啊。人家来福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对面府里当差呢!” 管家大怒,但想想这话倒也没错,只得哼哼一声:“去把晚上给老爷准备的肉骨头拿到我屋里去。 对面这种架势,老爷能扶着墙走回来就不错了,那肉骨头他是断然啃不动的了,我也享受享受。” 然后第二天,来福大开了眼界,原本它以为骨头已经不可能比之前刘彤啃的更干净了呢…… 张天赐娘子的肚子已经比较很大了,不能再来赴宴了,水姑娘留在家里照顾着,张天赐得以脱身来见萧风。 当老丈人扶着墙离开之后,萧风把张天赐单独留下了,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张天赐看出了萧风的脸色有些凝重,低声道:“大哥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小弟无不听从!” 萧风轻轻叹了口气:“天赐,你如今家资豪富,如果娘子再给你生个儿子,也就一切圆满了。” 张天赐嘿嘿的笑:“这全拜大哥所赐,没有大哥,我张家早已败落,没准在哪里要饭呢!” 萧风轻声道:“如果有一天,因为我的缘故,你要放弃这些财富,去到穷乡僻壤,甚至异国他乡过活,你怨我吗?” 张天赐愣了一下,看着萧风的脸色,萧风面色平静如常,就像只是在聊家常之事一样。 张天赐咬咬牙:“大哥放心,别说放弃财富,流落他乡,就是我这条命,也可以给大哥。 只求大哥能帮我照顾好妻子和女儿,还有水姑娘,我就什么都不怕。” 萧风淡淡一笑,拍了拍张天赐的肩膀:“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你也不用太担心。 不过说起来,我确实有件事让你去办。你把城内那家织坊盘下来,交给巧娘打理。” 张天赐一愣:“大哥,咱们在城外有织坊啊,还有那个伊王府改的入世观里,那可是大明最大的织坊之一啊。 咱们在城里弄织坊,是要干什么呢?是不是巧娘觉得在家里闷得慌,想找点事做?” 萧风笑了笑:“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用处,你只要照办就行。这个织坊里织的布,我有用处。” 张天赐对萧风的命令向来是毫不质疑的,今天是被萧风那句问话弄得有些心神不宁,才破例问了一句。 此时回过神来,也就没有二话了,连连点头,表示回去马上就办。 那个织坊很老,手艺也一般,其实早就没什么活儿干了。只是地段很好,在主街后面的巷子里,离萧府也不远。 老板一直撑着不倒闭,就是等着有人看中这块地皮,要盖宅子的,好卖个高价,实现拆迁暴富。 张天赐也没废话,直接拿银子把老板砸晕了,顺利的拿下了这个织坊,然后又按萧风的吩咐,把里面的织机都更换成最新的了。 办完这件事后,张天赐就交给了巧娘,也没有再过问。因为他有更多的事儿要忙呢。 裕王大婚,宫里负责采买建造的白公公,自然把供应商的机会交给了合作愉快的天赐商行。 还是那句话:皇宫的钱,随便赚,但品质可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呀! 第七百五十一章 关门打狗 裕王这个小司机终于要合法开车了。 裕王妃李氏,是康妃从上千个候选人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说是只看人品相貌,其实也并非如此。 家世不用说,自然是清白的,都是礼部查过祖宗三代的。但却不是什么文官武将家的女儿,而是锦衣卫的女儿。 从这一点上看,康妃未必没有点记仇的小心思。想当年大半的官员都站在了严党一边,支持景王。 如今看我儿子又行了,你们又凑上来了,都给我滚粗。还不如锦衣卫好,只忠于皇帝,没有在皇子之间站过队。 王妃的爹李铭是个锦衣卫百户,是和曾经的千年总旗,新晋的赵百户同一届的锦衣卫,进步也就比赵百户快了那么一丢丢。 赵百户是傻,李百户是老实,所以在锦衣卫里,这两人的人缘都很好。眼看李百户要平步青云了,大家也都为他高兴不已。 本来大婚之前,按规矩裕王是不能见未来媳妇的,但裕王生怕母妃和自己的审美有代沟,且认为自己身为王爷,偷窥无罪,所以悄悄跑到宫里看了一眼。 偷窥回来后,裕王一脸严肃,也没人敢问他,只有展宇在车轿旁边听见了裕王极小声的自言自语。 “尚佳,尚佳,不弱于师娘矣。”也不知道指的是脸蛋儿还是身材还是气质,更不知道指的是哪个师娘。 但裕王的婚礼却并非一帆风顺,首先在采买上就出了问题。一向出手大方的白公公,忽然就变性了。 当然这个变性指的不是下半身,因为他生理上的变性在几十年前就完成了,这次指的是心理。 当张天赐拿到白公公的采购预算时,整个人都亚麻呆住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才迟疑的发问。 “白公公啊,大婚需要准备那么多东西,礼部只给出一万五千两银子?合着裕王大婚还不如宫里盖个厕所呢?” 白公公也是愁眉苦脸的:“你当我不知道钱少吗,可礼部那帮家伙咬死了就是没钱啊。 礼部是徐阶的地盘儿,我也憋着一肚子的气呢,也不知道徐阶到底要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得罪裕王吗? 现在都知道,裕王当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徐阶这么聪明的人,何以会如此呢?” 听完张天赐的诉苦,萧风拿起扇子在手中轻轻开合着,十分潇洒,看得在一旁倒茶的张云清满眼都是小星星。 “徐阶是个老狐狸,不会无缘无故的闹这么一手儿的。何况礼部只是负责拟定预算的,最终出钱的还是户部……” 萧风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淡淡地笑了笑:“他这是关门打狗之计,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徐璠的主意。” 张天赐很诧异:“就采买个东西,能出什么关门打狗?大不了我亏点钱呗,也能把东西准备齐全。 难道我还真能傻到为了点银子,就让裕王在大婚上丢脸吗?这狗在哪儿啊?” 萧风叹了口气:“徐璠就是希望你这么想,你估计还会想,这是个给裕王随礼的机会,裕王自然心里有数,对不对?” 张天赐挠挠头:“是啊,朝廷银子不够,把赔钱的事儿交给官商来办,这不就是暗示官商要出钱的吗?” 萧风点点头:“若是这里面没有人找事儿,你这么想是没错的。但若是有人找事儿,那你就是授人以柄。 你想想,若是事后有人在朝堂上当众提出质疑,说你自掏腰包,筹办裕王大婚,乃是结交皇子,变相贿赂,你怎么办?” 张天赐吓了一跳,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全在一张嘴上,确实沾不得。 “那我就说,我自己并没有掏腰包,这些东西就是一万五千两买的,我多年经商,有采购渠道,便宜!” 萧风笑道:“可你之前帮宫中采买建造,与白公公合作分肥,都是有记录可查的啊。 只要翻腾出来,你之前采买东西的物价,与你这次的物价天差地别,你怎么解释? 你要推给白公公吗?别说那样不讲义气,就是你真想牺牲白公公,白公公是老江湖,难道不会反戈一击吗?” 张天赐的脸色顿时发白了,他原本只以为是笔赔钱的买卖而已,想不到后面还有这许多陷阱! “那……那我就实打实的采买,这一万五千两银子,按之前的物价,能买多少东西,就置办多少东西……” 萧风摇摇头:“若是如此,裕王的大婚典礼上,东西粗制滥造,缺斤短两,太过寒碜,别说裕王不满,就是万岁也会暗怒。 虽然看在我的面子上,裕王和万岁都不会马上说什么,但这个暗亏,咱们却也吃得不小。” 张天赐这次是真的惊呆了:“大哥,还真是三道门都被他给关了啊,那我往哪儿跑啊?” 萧风轻轻展开扇子,目光中带着一些无奈:“其实,这件事最大的问题还不在徐璠的身上。 你不觉得奇怪吗?白公公是多年的老狐狸了,他能看不出这里的问题?为何他一句都没提醒你呢?” 张天赐张大了嘴巴,他此时才想到这个问题。 是啊,按理说,万一自己狗急跳错了墙,白公公也可能被一勺烩啊!难道他也没发现问题所在吗? 萧风合起扇子,淡淡的说到:“看来我不在京里的日子,徐阶也没闲着,这里面,没准还有高拱的事儿。 你先按照正常金额准备裕王大婚需要的东西,这件事儿,我来帮你解决吧。” 张天赐忽然想到个办法:“大哥,他们这么坑咱们,万岁对你如此宠信,你去西苑告他们!” 萧风苦笑道:“我告人家什么?这三个门一条狗都是咱们自己推测出来的,人家完全可以不承认。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等着我去告状呢?别的不说,我为了区区生意上的事儿就去告御状,让万岁怎么想? 这次回来,万岁顶格封赏,就是为了向天下表明他对我的信任。然后我反手就为了生意的事儿去告礼部? 别说我断定徐璠必有后手等着我,就是没有,只怕万岁心里也会别扭,觉得我小题大做。 徐璠是万岁找来敲打我的棒槌,我出征之前已经收拾过他了,现在再针对他,万岁也会觉得过分。” 张天赐摇头叹气,心里觉得幸亏自己只是个皇商,要是在朝里为官,只怕用不了几天就被人玩儿死了。 此时在内阁里,徐阶和高拱以及病愈复出的徐璠正在密谋,而张居正则被徐阶支出去了。因为他们认为这家伙和萧风关系好,并不可靠。 高拱称赞道:“徐舍人的关门打狗之计,堪称精妙绝伦。可惜萧风回来得早了些。 若是他赶在大婚当日才回来,那就更万无一失了,以张天赐的脑子是绝对想不明白的。” 徐璠被连续两次百分之百马上风后,多少落了点后遗症,精神看起来有些萎靡,也瘦了不少。 “就是萧风回来了,他也未必就能看得出来。何况就算他真的看出来了,咱们也还有后手呢。” 徐阶拈着胡须叹道:“按理说,萧风这次确实功高盖世,别说是在大明,就是历朝历代,这样的功勋也绝无仅有。 所以万岁封赏一等功,封赏护国天师,这些也都是应该的。只是萧风功劳虽大,罪过也就更大! 他不经请旨,就调兵扫平了藏区,如今藏区各土司联名上书朝廷,要求治萧风纵兵行凶,屠杀藏民之罪。 又将已经占领的傻三国土立为天竺国,扶持为大明藩属国。自古以来,岂有开疆拓土后再分割出去的? 他私认干女儿,与不丹王子结亲,扶持孟加拉脱离天竺自立,扶持措钦活佛当藏区的大活佛。 这种种之事,皆为先斩后奏,嚣张跋扈至于极点!有这样的权臣在,并非大明之福啊。” 高拱叹了口气:“可是万岁如今对萧风信任已极,自从上次严效忠的申冤诗案后,万岁就不再怀疑萧风有反心了。 只要万岁不怀疑,咱们就是再认为萧风是隐患,也无可奈何啊。” 徐璠冷笑道:“高次辅,你这是打退堂鼓了吗?你可别忘了,你是裕王的老师啊! 萧风如此年轻,他日万岁大行,裕王登基,你扛得住萧风吗?到时只怕你连拼死护主的机会都没有!” 高拱看了徐璠一眼,反唇相讥道:“徐舍人与其替我担心,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真到了那一天,我好歹还是皇帝的老师,可徐舍人有何身份自保?到时只怕萧风兴起,让你吃什么药你就得吃什么药。” 徐璠大怒,高拱这不仅仅是影射他被迫马上风了两次,只怕还有随意开车的嫌疑,毕竟萧风也有双管齐下的名声。 徐阶咳嗽了一声:“都住口!这是内阁之地,你们吵什么?高大人,咱们政见不合,人人皆知。 这次你我合作,也是迫不得已之事。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不能控制住萧风,咱们窝里斗有何用处? 萧风是何等人物,最擅长搬弄是非,鼓吹唇舌,挑拨离间,严党和俺答汗都是吃过大亏的! 所以咱们既然合作,就要精诚团结,万一被萧风找到缝隙,趁虚而入,来回挑拨,则大事去矣!” 徐璠和高拱低头表示惭愧,彼此道了歉,发誓坚决守身如玉,不让萧风有机会找到缝隙,来回挑拨。 徐阶对两人的态度十分满意:“如此,明日朝堂之上,我们要打萧风个措手不及。 也要让万岁从天下霸主,国运圆满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回到过去那个怀疑一切的明君圣主的状态!” 徐璠轻声道:“高次辅,裕王与萧风师徒情深,将来即使登基,只怕执掌大权的也是萧风,不会是你啊。 如今裕王本身对得不到巧巧耿耿于怀,你可要把握时机,在大婚之时闹出点动静来。 即使不能让裕王和萧风翻脸,也得让他二人心存芥蒂,这样之后才好做文章啊。” 高拱昂然道:“徐舍人把高某看低了,我辈读书人,虽然希望建功立业,但更在乎的是忠君爱民。 萧风权倾天下,绝非大明之福。尤其如今天下已定,更是弊大于利。能制衡他的,只有我等阁臣了!” 第二天早朝,各位大臣都比平时精神了许多,因为都知道萧风要上朝了。 萧风出去打仗走了许久,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大明朝堂上徐阶一家独大,自然也是一片和谐之声。 但和谐之下其实暗流涌动,萧党官员都清楚,萧风在外面南征北战的时候,其实徐阶和高拱一直在悄悄偷家。 萧风不在了,嘉靖仍然心系修道,朝堂之事自然是徐阶和高拱一唱一和,搞出了很多的小动作。 国坊的中下层官员频繁调动,兵部、户部、吏部、工部、刑部的侍郎也大多被更换成了徐党或中立派的人。 因此萧风上朝后,看见的熟面孔,有兵部尚书丁汝夔,户部尚书潘璜,礼部尚书夏邦贤,工部尚书耿辉,刑部尚书张居正…… 难怪徐阶和高拱都觉得他权倾天下,除了徐阶兼任的礼部尚书,其他五部尚书几乎都是倾向于萧风的。 除了夏邦贤和张居正算是中立派,还有个极少上朝的大理寺卿许辉,和顺天府尹郭鋆呢! 剩下的侍郎中,户部左侍郎是他老丈人刘彤,礼部右侍郎是杨继盛,刑部右侍郎是沈炼,也占了半壁江山。 嘉靖不瞎,自然也能看见朝堂上的阵容,所以当萧风不在时,徐阶和高拱搞一些小动作,他也听之任之。 师弟虽然可靠,但凡事不可绝对,能有人制衡,总是好事。绝对的权利会让人疯狂,这也是朕的爱护之心嘛! 萧风上朝后,跟各位大臣拱手为礼,然后又向嘉靖行礼。嘉靖点头微笑,习惯性地将眼睛微闭上。 黄锦一看这个动作到位了,立刻高声喝道:“诸位大人,有本启奏,无本请安退朝!” 话音未落,大殿外面走进一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躬身施礼,声音清亮。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父皇!” 嘉靖一愣,睁开眼睛,见是裕王,忍不住微微皱眉:“你怎么上朝来了,有何事启奏?” 裕王大声道:“父皇,儿臣大婚在即,多年来儿臣深知父皇治国辛苦,百姓生活不易。 今儿臣愿以父皇为榜样,为皇族之表率,克勤克俭,不事铺张,办一个简约而不简单的婚礼。” 嘉靖一愣,目光看向萧风,萧风一脸赞叹地看着裕王,不胜感慨。 “裕王真是长大成人了,也不枉师兄良苦用心。所谓近朱者赤,师兄为天下万民辛苦劳碌,忧国忧民。 历来皇族婚丧嫁娶,皆以庄重堂皇为礼。今裕王体天格物,正是师兄心静如水,无为而治熏陶所得啊。” 嘉靖嘴角微翘,微微点头:“难为你年纪尚轻,就不慕浮华,有返璞归真之心。 不过如今你是皇长子,身份非同寻常,倒也不可过于简慢了。有这份心就好,还是听礼部安排吧。” 萧风微笑道:“师兄心怀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受熏陶感动的又岂是裕王一人? 便是礼部群臣,内阁众人,想来也都感同身受。还望师兄体念裕王之心,减少靡费,也是惜福养身之道。” 嘉靖微微点头:“徐爱卿,礼部预备给裕王大婚的花费是多少?既然裕王有此心,可酌情减免一些,也是成全他一片仁心。” 徐阶和高拱都被裕王突然的一手弄得有些慌乱,对视一眼,同时将目光看向徐璠。 此时他俩说话都有所不便,目标也太大了。徐璠这个御用棒槌才是最佳的发言人选。 徐璠心领神会,赶紧站出来拱手道:“万岁,裕王大婚的预算银两,是一万五千两整。” 嘉靖一愣,睁着的眼睛微微合拢,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徐璠脸上微微出汗,大声道:“万岁,这不是礼部不敬裕王,实在是国家用兵不断,国库空虚,难以为继啊!” 「本月没上必读榜,好伤心……」 第七百五十二章 立军令状 嘉靖看向户部尚书潘璜,潘璜微一沉吟,还是决定不要冒险,实话实说。 “万岁,徐舍人所言,倒也并非胡言。朝廷这两年军费确实开支很大,国库确实空虚。 不过沿海港口已经修建完毕,大明统一商圈wto也已经签署完毕,各国商船陆续来港,生意兴隆。 何况如今四海威服,朝廷用兵之处已不多了。想来用不了多久,税金就可充盈国库。” 嘉靖没有说话,国库空虚是可以想见的。虽然这两年萧风帮大明开互市,建国坊,确实挣了很多钱。 但萧风带着大军东征西讨,打的仗一场比一场大。打仗打的是金山银海,大明国库好不容易攒的那点钱,都变成了军费了。 只是国库再空虚,也不至于勒掯自己儿子结婚这点钱吧,嘉靖心里清楚,这是有人在借题发挥。 嘉靖心里不悦,刚要发作,但心里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看向徐阶,徐阶拱手上前道。 “万岁,其实国库里也还有些银两,足以为裕王殿下大婚之用。只是萧大人用兵如神,难以揣摩。 内阁和户部也不知道萧大人是否随时又会出征,不敢将银子花光。何况如今冬去春来,农耕当时。 万一哪些地方出了灾情,朝廷手中无钱,如何能赈济灾民呢?故而十分为难。” 嘉靖嗯了一声:“师弟,徐首辅所言,也有道理,不知师弟怎么看?” 萧风心中恍然,原来徐璠的后手在这里,他们这是想逼自己表态,短时间内不会再兴兵去打日本。 这个主意十分精妙,若是萧风不知此事,张天赐不管怎么办事儿,都可能被人家关门打狗。 萧风若知道了此事,在嘉靖面前提出来,他们就会以国库空虚为由,逼萧风表态不再兴兵。 国库没有钱了,你若还想兴兵打仗,那就是把自己建功立业的重要性,放在了裕王的大婚之上。 这无论如何是不敬的行为,裕王大婚一次,弄得抠抠搜搜的,心里也必然不会痛快,更别说王妃了。 幸亏萧风提前找了裕王,让裕王出头来演这场戏,若是萧风自己提出来,只怕会更加被动。 裕王还在重申自己不需要奢华的婚礼,愿意一切从简,萧风却长叹一声。 “裕王啊,你的一片仁心自然是好的。不过身为皇子,也不能太过简慢。 天下父母之心,没有不心疼儿女的。国库既然空虚,想来师兄也不会眼看着你的婚礼不够体面的。”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心说这么多年,只有给我往库里搂钱的,替我往外花钱的,你还是头一个呢。 不过嘉靖深知萧风的心思,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萧风要出钱。只是要借自己一个名头而已。 可别小看了拐的这个弯儿,如果不拐这一下,萧风就变成贿赂皇子,非礼僭越,其罪不小。 嘉靖痛快的点了点头:“师弟言之有理。小家小户的父母,尚且要为儿女操办婚事,朕当然也可以的。” 徐璠见萧风对兴兵之事闭口不言,就知道他进攻日本一定是近期的事儿了,沉吟一下又道。 “万岁,裕王大婚,乃是大喜之事。是否应赦免一些轻罪囚犯,秋决免勾一年,减少杀戮,以为祥和之气呢?” 嘉靖想了想,这话倒也有理。如果只是普通皇子成婚,也就罢了,但裕王已经是板上钉钉要当太子的了,其实相当于是太子大婚。 太子大婚虽然比不上皇帝登基,要搞大赦天下,但赦免轻罪囚犯,秋决免勾一年,还是合情合理的。 但嘉靖也明白徐璠的意思,连秋决的犯人都要免勾了,那萧风今年想要大兴刀兵,攻打日本自然也免谈了。 实话说,嘉靖对于萧风攻打日本的执念并非十分理解,但他也不像之前那么反对了。 之前不愿意让萧风打日本,一方面是担心他功劳过大,功高莫赏,反而为祸,因此想让非萧风系的唐顺之带队立功。 另一方面是真的担心萧风杀戮过重,有伤天和,导致道心生魔,影响飞升,也间接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不过这次世界大战,让嘉靖也开了眼界,他毕竟还有一个帝王之心,哪有不希望开疆拓土,青史留名的呢? 功高莫赏这个心结,嘉靖从上次萧风听宣回京,就已经解开了。杀戮过重这个心结,通过世界大战,也没啥所谓了。 以这次大战的规模,萧风得杀了多少人啊,打个日本好像也不算啥事儿了吧。 这就像你媳妇都跟隔壁老王上床了,你还会纠结她在床上喊的是不是你的名字吗? 所以嘉靖觉得徐璠可能还没有适应自己的心理变化,才会一直下圈套阻止萧风去打日本,就沉吟着先没说话。 萧风笑道:“徐舍人所言有理,赦免一些轻罪囚犯,就从西伯利亚开始吧。丐帮众人守土有功,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赦免正好。 秋决免勾也是对的,增加大明的祥和之气。裕王大婚后,我去打下日本来,也算给裕王补份贺礼。” 徐璠皱眉道:“萧大人此言差矣,既然秋决斗免勾了,正是为了减少杀戮,你去打日本,杀人无数,有伤天和。 你这哪里是为裕王补贺礼,分明是为裕王的大喜之年增加戾气,兆头相当不好啊!” 萧风笑道:“徐大人,新年刚过,我昨日在街上看到了徐府管家带人出来采买,买了好多猪牛羊肉啊。” 徐璠一愣,不知萧风要挖什么坑:“萧大人,我父身为首辅,我也是朝廷命官,吃点肉还是吃得起的吧? 就算是牛肉,自草原一统之后,也已不再禁止宰杀,普通百姓皆可吃的,有何过错吗?” 萧风摇头道:“你明知道今年是裕王大喜的日子,还肆无忌惮地大吃猪牛羊肉,这怎么可以呢? 怎么能大肆杀戮呢。你要不吃,肉铺就不会卖,屠夫也不会杀。可见这笔账要算在你的头上!” 徐璠大怒,这才知道萧风是要浑水摸鱼:“萧大人此言差矣!我说的杀戮是杀人,你说的杀戮却是畜生。 逢年过节,喜事临门,杀猪宰羊是自古庆贺之道!大人竟然将畜生和人相提并论,岂不荒谬?” 萧风淡淡的说道:“在我心里,倭寇之流,残杀大明子民,心里变态扭曲,根本就不配称之为人。 其虽有人形,却与畜生无异。裕王大喜,既然杀猪宰羊是正当之礼,何以我杀倭寇庆祝就不合适了呢?” 徐璠顿时语塞,他看向徐阶和高拱,希望他们两人能火力支援一下。但高拱此时却一言不发,垂头而立,就像睡着了一样。 徐阶心里暗骂高拱,但也不能不挺身而出:“萧大人,你心如铁石,不灭日本誓不罢休,究竟是何原因。 大明如今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伤亡很大,正该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为先。区区日本,弹丸之国,何以如此急切?” 萧风从容说道:“当初我放走萧芹,是为了让他统一日本,主动来打大明,借主场之利灭其有生力量。 另一方面,借日本四处用兵的威胁,将原本心存摇摆的周边诸国逼到大明联邦阵营之内。 如今这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甚至还超出了预期,将欧罗巴联军也引诱到了大明主场决战,一举击溃! 实话说,若是日本猥琐发育,大明当初就远征日本,就算能战而胜之,也必然损失惨重。 若是欧罗巴人与日本联合,在日本岛内外对大明进行夹击,则大明虽然武器占优,也难言必胜。 如今日本已经被我吃干抹净了,留着没有任何用处,只有隐患,我不赶紧灭了他,还等着他下一代人长大不成? 倒是徐首辅,你父子二人坚决不想让我尽快攻打日本,却又是何居心?难道是萧芹给你们送钱了?” 徐阶大怒:“萧大人,你纵然功高盖世,也不该如此狂妄。老夫乃当朝首辅,你竟敢污蔑老夫通敌? 老夫只是为朝廷着想,为百姓着想!春耕在即,灾荒多发,朝廷岂能库中无银? 再说如今大明将士连番征战,人马疲惫,真要再劳师远征,打赢了还好,像上次一样打输了怎么办?” 萧风摇头道:“日本国内已无一战之力,所依仗的,不过是海上风浪罢了。所以我才必须亲自带兵。 我怀疑那海上风浪如此迅猛湍急,时机又如此凑巧,未必就是天时。三休和尚说过,日本岛内也有高人。” 徐阶气势汹汹,只是盯着萧风道:“萧大人,我是问你,你不顾众人劝阻,一意孤行,劳师远征。 若是打赢了,你自然功高盖世,千古流芳。可若是你打输了呢?你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萧风看着徐阶,终于恍然大悟,他静静的看着徐阶,忽然笑了,只是笑容中带着难以隐藏的苦涩。 “原来如此,你摆下了这么大的一个阵仗,步步为营,就是逼着我立军令状是吧。 好,如你所愿,我可以立军令状,若是这一战打败了,情愿削去一切官职爵位,永不上朝堂。” 嘉靖的嘴唇动了一下,但终究是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对他来说,才是利益最大化的。 他不反对萧风进攻日本,并不代表他赞成萧风马上动手。以皇帝的视角来看,萧风确实急了一些。 同时嘉靖也明白,为何萧风会立军令状。因为只要嘉靖不明确表态,萧风要出兵,就越不过内阁这一关。 就算萧风自己有钱,他可以把钱用在给裕王办婚礼上,却不能用作军费,否则那就是谋反。 徐阶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从设计张天赐采买,引出户部没钱,阻止萧风出征。 每一步都有好几个陷阱,萧风能一一避开,并不奇怪,以他的心机,若是一开始就掉里面,那才叫奇怪呢。 可萧芹和严世藩当年都说过,萧风纵然聪明绝顶,却有个最大的软肋,那就是他对于认定要做的事儿,太过执着了。 这个软肋一路上曾让他无数次陷入险境,几乎变成了人人皆知的攻击点,他却始终不肯改变,不肯权衡利弊。 在很多时候,萧风都是个十分油滑的人,能屈能伸,诡计多端,对自己的面子也不怎么在乎,这一点从他从没搭理过外面津津乐道的特殊癖好就能看出来。 但一旦有事儿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就会从柔软滑溜变得坚硬挺拔,宁折不弯,不管前面是多深的陷阱也无所畏惧地横冲直撞。 他当年为了不让巧巧上公堂,宁可和刘彤打一个吃亏的赌局,十天之内赔偿十两银子。 他当年为了让那些被强征拐骗的女儿回家,宁可对抗整个严党,把嘉靖征选年幼秀女之事翻了个底朝天。 他当年为了一个逃出魔掌却死在他家门前的女孩,不顾嘉靖再三劝说,强查严府,落入严世藩的圈套。 他当年为了让戚继光带兵突围,不惜以身为饵,拖住鞑靼人,最终古北口大捷,他却落入敌手。 他当年为了破坏萧芹和俺答汗的联盟,促成互市,宁可放弃自己的解药,强行测字而死。 他当年为了救下东厂手里的五个女孩,竟然当街斩杀了东厂车夫,丝毫不顾后果。 他当年为了一个矿工的拦路告状,逼死了珍珠郡君的丈夫李天尧,也从此拉开了和宗室为敌的序幕。 他当年为了如玉之死,暴怒之下竟掌掴景王,若不是他能言善辩,嘉靖回护,几乎被严世藩搬倒。 他为了老道之死,不惜触碰嘉靖最大的逆鳞,公然为夏言翻案,让嘉靖相当于被逼下了罪己诏。 他为了徐海和王翠翘之死,怒怼那些逼他回京,让水师在海上覆灭的人,然后承担一切后果,辞官退朝。 他为了召平安妻子的惨祸,一手灭掉了传承上千年的丐帮,单刀赴会,最终把人都弄到了西伯利亚种土豆…… 太多了,太多了,听说这次在藏区,两个最大的土司因为区区一个女奴的死,就都被他弄死了,太残暴了! 可正因如此,徐阶才能抓住他的软肋。徐阶一开始就知道,萧风绝不可能不去打日本。 所以他才会和儿子以及高拱拼命阻拦,就是为了逼萧风立军令状,一旦失败,全面承担罪责。 徐阶从没想过致萧风于死地,他也知道那压根就不可能。嘉靖对萧风的感情,现在堪比刘备对关羽。 就算自己是诸葛亮,就算关云长立了军令状,然后放走了人妻爱好者,刘备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杀了关羽的。 军令状这东西得分是谁立的,马谡立了就得死,关羽立的就罚酒三杯,这就跟领导让你查考勤一样,你能去查领导跟女秘书是几点走的吗? 所以徐阶对军令状的内容有严格的控制,假如萧风要说打了败仗全家死光光之类的,他一定会阻止,并主动要求降价。 能实现的目标才是真实的,实现不了的目标定得越高,越没有诚意。这一点在谈恋爱上最为明显。 如果你爱人说要为你摘下天上的星星,那就是扯淡,远不如说帮你刷碗洗衣服有诚意。 现在萧风立的军令状,力度刚刚好,既让徐党很爽,又不会因为用力过猛搞出流血事件甚至人命。 最重要的是,这个军令状嘉靖也一定不会反对。反正萧风打赢了,国运增长,有利于飞升。 萧风打输了,大不了以后再打日本,但萧风退出朝堂,专心修道,也解决了权力过大,失去制衡的问题。 所以嘉靖始终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徐阶松了口气,大声道:“来人,笔墨伺候!” 「来人,投票催更!!!」 第七百五十三章 朝堂赌局 萧风拿起纸笔,写下了军令状,到最后要签字画押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徐阶以为萧风后悔了,对儿子使了个眼色,徐璠立刻嘲讽道。 “军令状不是那么好立的,若是萧大人忽然后悔了,我们也都能理解,认个怂就行了。” 萧风笑了笑:“我倒不是后悔,只是我忽然想起来,我若是赢了,是否该有些彩头呢?” 徐阶淡然道:“萧大人放心,你若得胜归来,我这首辅之位,自当让给萧大人来坐。” 一众刚入朝堂的小萌新们,都不禁惊叹徐首辅的魄力,只有在朝堂的油锅中翻滚多次的老油条们暗中嗤之以鼻。 这番屁话就好比萧风说若失败归来,愿领死罪一样,属于是说得越狠,越不真诚的典型代表。 萧风在军中影响力如此之大,全靠朝中势力平衡。如果萧风现在再入内阁,别说是首辅,就是次辅嘉靖也不干。 而且大明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旦封了国公,基本就不能再掌实权了,偶尔出去打个仗可以,但朝堂上就不能任职了。 这也是萧风这次回来,嘉靖封赏护国公,所有人都表示赞同的原因,其实也是隐形的夺权避嫌,皆大欢喜。 所以如今徐阶说什么把首辅之位让给萧风的屁话,完全就是虚晃一枪,掩人耳目,比蹭蹭还没有诚意。 萧风笑道:“当首辅倒是不必了。打完日本,我也想歇歇,陪师兄好好修道。 不过徐首辅既然有诚意,我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这样吧,若我得胜归来,你只需把首辅之位让出来就行。” 此言一出,徐阶心中大喜,心想萧风啊萧风,饶你聪明一世,也中了老夫之计! 徐阶提出这个赌注,本身就是设了个圈套:因为萧风肯定不能进内阁了,但前面自己百般刁难他,他又不会轻易放弃出气的机会。 所以徐阶猜萧风大概率会把赌注修改成,让徐阶让出首辅之位,由萧风指定一个人来当首辅。 退一步讲,就是萧风不指定首辅之位,而是以内阁也少了一个人为由,指定一个人入阁,也算是顺理成章的。 可这个圈套的阴险就在这里。不管是萧风指定一个人入阁还是当首辅,嘉靖心里都会警铃大作,极不满意。 朕都对你这样了,你咋还念念不忘掌控朝局呢?你自己被封国公,入不了阁了,就安插自己人进内阁? 所以不管萧风现在提议谁可入阁,这个人基本上都废了。就是徐阶不阻止,嘉靖也会给那人小鞋儿穿的。 徐阶心里莫名的希望萧风提议让刘彤入阁,嘉靖不是平时对刘彤很满意吗,这一下刘彤可就掉坑里了! 徐阶看了嘉靖一眼,果然见嘉靖微闭的眼皮抖了一下,脸色也有些发僵,知道自己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哦?既然是赌局,那萧大人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不知萧大人赢了之后,希望何人来当首辅呢? 老夫不当首辅了,阁臣自然就少了一人,萧大人又打算推荐何人入阁,填补空缺呢?” 此时一帮老油条也后知后觉的弄懂了徐阶的真正用意,萧党官员都忍不住为萧风捏了一把汗,此时却又无法出言提醒。 萧风诧异道:“缺一人?怎会缺一人呢?你们三个人的位置调换一下就行了啊!” 让高大人当首辅,张居正当次辅,徐大人你当阁臣就行。人数不变,也无需进新人。 只是不知徐首辅是否敢赌?若是恋栈首辅权位,不敢应战也就罢了,我也没法逼着大人下注。” 嘉靖一下睁开了眼睛,随后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又重新闭上了。 徐阶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萧风会来这么一手儿,这真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吓人膈应人。 萧风的这个安排,直接撇清了自己掌控朝堂的可能性,清楚明白的告诉所有人,老子不感兴趣! 但这样的安排对于徐阶来说,却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虽然只能弄他一脸口水,但也让他难受至极。 堂堂首辅,又不是电梯,怎能说上就上,说下就下?普通官员升升降降的很正常,但首辅之位,却并非如此。 像夏言等前辈,当然也有丢官再起复的,但那是降就离开朝堂,回来就还是首辅,这并不丢人。 但今天还当着首辅,明天就变成了次辅,甚至变成普通阁臣,这就有点太欺负人了。 同事还是那帮同事,昨天还都是你的下属,今天忽然就变成你的领导了,你想想看,谁受得了? 这感觉就像你本来以为是自己消费,兴致勃勃地在上面工作,结果人家忽然扔给你五百块钱,跑到你上面去了。 虽然生理上的感觉都是一样的,但心理上会马上从飘飘欲仙变得索然无味,甚至会充满屈辱…… 所以尽管当年嘉靖后期更信任严嵩,但也没动夏言的位子。只要夏言还在内阁时,不管受不受信任,头衔仍然是首辅。 这就是尊严,这就是脸面,这就是士可杀不可辱。这就是徐阶面临的局面,是消费,还是被消费? 徐阶一方面圈套被破解了,另一方面反而被人家秀了一脸,气得手都在发抖,忍着怒火道。 “萧大人这是要干什么呢?老夫若输了,辞官不作便是了,何必要如此羞辱老夫?士可杀不可辱!” 萧风诧异道:“徐首辅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徐首辅的意思是,你要么就当首辅,要么就不当官了。 怎么徐首辅狂妄自大到这种地步吗?天底下的官儿,除了首辅之位,其他的都配不上你了吗?” 徐阶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老夫又不是没当过次辅,也是从普通阁臣干上来的。 若是老夫有错,升迁贬职朝廷自有法度。只是老夫并无过错,与萧大人打个赌就要受此羞辱吗?” 萧风笑道:“徐首辅啊,你没有过错,就不能受罚了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话不是读书人常挂在嘴边的吗? 徐首辅难道不是读书人?怎么今天会说出没有过错就不能受罚的话来了,倒是让我颇为意外啊。” 徐阶一听萧风又要扣大帽子,顿时冷静了三分,他立刻一把挡住萧风要扣下来的帽子。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此话自然无错。只是这是咱们二人打赌,与万岁并无干系,万岁若下旨,我自然无话。” 萧风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因为此事既非万岁旨意,徐首辅有无过错,所以在下逼迫徐首辅打这样的赌是不对的,对吗?” 徐阶一听萧风这个反问的语气,顿时又冷静了三分,之前被这么问过的人,无一例外都掉进了坑里。 但徐阶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坑在哪里。此时众目睽睽,嘉靖也看着呢,他总不能不回答,那更丢人。 “自然如此,萧大人对此有疑问吗?” 萧风淡淡的说道:“请问徐首辅,我要去打日本之事,同意与不同意,万岁可有旨意吗?” 徐阶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明白了萧风的用意,可他此时却没法否认,否则就是拉嘉靖背锅了,而这是嘉靖最痛恨的事情。 所以徐阶只能无奈的说道:“万岁……并无旨意。” 萧风淡淡的说道:“我要去打日本,此事可有过错吗?” 徐阶硬着头皮说道:“此事前面已经说过,国库空虚,裕王大婚,不是合适的时机……” 萧风寸步不让:“你只是觉得时机不合适,但我要打日本这件事本身,可有过错吗?日本不该打吗?” 徐阶咽了口唾沫:“并无过错。” 萧风看着徐阶道:“那徐首辅让我立军令状一事儿,难道是有过错的吗?” 徐阶自然没办法说自己让萧风立军令状是错的,也只能点头道:“也无过错。” 萧风冷笑道:“既然打日本这件事并无过错,万岁也没有旨意,徐首辅就能逼着我立军令状。 那为何你让我立军令状同样没有过错,万岁同样没有旨意,我让你下个注就是羞辱你了呢? 比起我的辞去一切官职头衔,从此再不入朝堂,这么大的牺牲,你不过是从首辅降到阁臣,就觉得羞辱了? 怎么你的脸是脸,我的脸就不是脸了?你这不是只许你放火不许我点灯吗?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徐阶被萧风一通狂风暴雨般的输出打得乱了阵脚,徐璠眼见父亲不敌,赶紧上来支援道。 “萧大人何必混淆视听呢?你立军令状的代价本就是虚的!你已封为国公,本就不能再管朝堂之事。 所以你输了也无非是确定一下而已,并没有新的损失。你用虚的代价来换我父亲的首辅之位,你这才是欺负老实人吧。” 萧风诧异的看着徐璠:“徐舍人这话我却不懂了。大明律里哪一条规定了国公不能上朝管事的? 你好歹也算是入阁之臣,如此言之凿凿,倒像是在影射万岁,这次对我的封赏是明升暗降啊!” 徐璠一愣,随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国公不管朝堂之事,这本就是不成文的潜规则。 既然不成文,自然也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自己急于为父亲解围,却把这个给忘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徐璠,潜规则存在的时间越长,潜的程度就会越来越浅,就会变得越来越明目张胆。 到最后,人们几乎都会忘记这其实是潜规则了,会不由自主的觉得这就是正经的规则,避讳的也就越来越少。 比如某个朝代,官员贪腐都是潜规则,也不可能有律法明文规定本朝官员可以贪腐。 但随着贪腐的官员越来越多,越来越没人管,送礼行贿的,和收礼受贿的双方就会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公开。 甚至到后面都忘记了这本来就是不合律法的,即使被抓也只会怨自己运气不好,而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比如傻三之国,在变成佛国之前,男人对女人轮流发生关系虽然很常见,但在律法上肯定是有罪的。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罪犯被宽恕轻判,傻三们自然也就越来越嚣张,渐渐觉得犯点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不算啥丢人的事儿。 再比如某国的某个朝代,官员经常对女下属说:乡长,你也不想丢掉你的前途吧。 教授经常对女学生说:亲爱的,你也希望能顺利毕业吧。 善人经常对女家长说:夫人,你也不想你的孩子没钱治病吧…… 如果这种事儿越来越经常,人们听到见到的时候越来越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就会渐渐忘记这些其实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徐璠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国公不能干政,这其实是皇帝和文官们之间的黑话,不足为外人道。 现在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相当于把一口又厚又重的大锅背在了嘉靖的身上,就像指着嘉靖的鼻子在喊。 “你口口声声说你和萧风兄弟情深,其实狗屁,你还是在防着他,给他个国公的头衔,就是为了明升暗降!” 嘉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青了,徐阶大惊,但他此时不宜为儿子出头,因此恶狠狠的瞪了高拱一眼。 你他妈的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大明,为了朝堂,要制衡萧风的吗? 现在我们爷俩在这里已经和萧风大战了三百回合,能想到的姿势都用完了,你他妈的倒是说句话啊! 但高拱低垂着头,一副严肃思考的架势,死活就是不肯开口,只是不停的点头,同时给交战的双方点赞。 高拱本来确实是打算过和徐阶父子并肩战斗,遏制萧风的。但萧风的赌注对高拱的吸引力确实太大了。 这个军令状如果能成功立下来,那最大的受益者,其实就是高拱啊! 萧风若是战胜了,徐阶就得让出首辅之位,而且赌注里明确规定了,由自己出任首辅之位! 萧风若是战败了,萧风退出朝堂,辞去一切官职,对高拱同样有利无害,对高拱来说,简直就是稳赢不输之局! 所以,高拱有什么理由站出来反驳并阻挠这件事儿的发展呢? 看着高拱的状态,徐阶忽然明白了,萧风这一手,并非仅仅是为了羞辱自己,同时也是在分化自己和高拱的联盟。 徐阶不愧是官场老狐狸,转瞬之间就已经看清了形势;儿子说错了话,自己必须平息嘉靖的怒火。 高拱等着坐收渔利固然可恨,但自己和高拱还是属于读书人之间的内部矛盾,缝隙还比较小。 自己曾告诫过儿子和高拱,任何小小的缝隙,都决不能被萧风趁虚而入,反复挑拨,导致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何况,只要嘉靖心里明白,自己是为了制衡萧风做出的牺牲,那即使没有首辅的名头,也依旧是事实上的首辅。 世间之事大都是如此,头衔并不重要,实权才重要。皇帝信任谁,谁就是首辅,至于表面上叫阁臣还是叫太监,又有什么区别? 徐阶上前一步,肃然拱手道:“萧大人不要误会,万岁与朝廷都是真心封赏大人,绝无架空之心。 既然萧大人想要和老夫赌一把,老夫也不便扫萧大人的兴致。 就依你,你若输了,永不返朝堂;我若输了,让出首辅之位,去当阁臣!” 「下一本给你们写个女帝的?我看好像挺火的啊,哈哈哈哈哈……」 第七百五十四章 首辅之心 下朝后,嘉靖把萧风叫到西苑里,详细解释了一下,自己封他为国公确实没有架空他的意思。 萧风自然是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其实就是看徐璠这个棒槌不太顺眼,扣个大帽子吓唬吓唬他罢了。 嘉靖松了口气,又和萧风聊了很多行军打仗之事,并且对萧风在藏区及天竺所做的一切安排都表示赞同。 等萧风走后,嘉靖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黄伴,徐阶和高拱到了吗?” 黄锦轻声道:“万岁,徐阶和高拱在西苑外候旨呢,奴才这就把他们叫进来?” 嘉靖微微点头,过了一会儿,徐阶和高拱并肩走了进来,看表情,显然两人之间的小缝隙变得有点大了。 嘉靖并没有说话。他让这两人到西苑来,就已经把他的态度表明了,这两人自然知道该说什么。 徐阶看看在一旁装无辜的高拱,心里忽然有些恍惚,想当年自己也是从来不用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呀! 那时不管嘉靖找他们有什么事儿,他也只需要像高拱一样躲在严嵩的背后,等着附议就行了。 偶尔抓住机会,不易察觉地悄悄背刺一下,还会让严嵩心里疑惑,徐阶这厮是没领会自己的意图吗? 可如今自己是站在高处的那个了,防守反击的打法已经不适合自己了,只能打全攻全守了。 徐阶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道:“万岁,并非礼部有意轻慢裕王,实在是连年征战,国库确实空虚。 臣等身为阁臣,不得不从大局着想。万岁若是有疑,自可召潘璜和刘彤来问,刘彤总不会说谎的。” 嘉靖哼了一声:“国库空虚朕自然也知道,你当朕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昏君吗? 只是也到不了这个程度,今日只有你我君臣三人,不必掩饰,究竟是怎么想的,说吧。” 徐阶看了一眼在旁边专心扒灰的黄锦,心说你没拿我们当外人,也压根没拿黄公公当人算啊。 “万岁神目如电,臣等的心思,难逃万岁圣鉴。此次礼部压低裕王大婚预算,实乃内阁所为。 内阁行此事,目的有三。其一,萧风屡次兴兵,四方征战,虽有功绩,但确实劳民伤财。 国坊大量的人手,都在赶制枪支弹药,民生之物生产甚少。眼看海港开启,没有商品,如何与外邦经商? 故而内阁认为,就是要打日本,也绝不该在近期仓促兴兵,人民需要休养生息,朝廷需要充实国库啊! 其二,大军征战,不仅仅是金银的问题,还要有大量的兵源和粮草。虽然这两年风调雨顺,但因为连年征战,各地库房粮食也不多啊。 春耕在即,历来春耕前都是灾荒多发之时。此时出征,既减少了耕种的劳力,又需要消耗存量。万一发生饥荒,只怕朝廷应变不及啊! 其三……万岁,臣斗胆进言,萧风虽然对万岁一向忠心,但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一个人的威望和权力达到顶峰之时。 近些年来,萧风南征北战,几乎已无对手。那些欧罗巴蛮夷,虽有奇技淫巧,却都是有些缺心眼儿的,萧风自也不会放在眼里。 放眼天下,曾与萧风鏖战过且不落下风的,只有严世藩和萧芹二人。此二人虽为恶人,萧风却颇为忌惮。 如今萧风的威望已达巅峰,朝堂内外,各地督抚,都与萧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萧风无意,只怕某些人有心啊。 若是萧风在此时一鼓荡尽日本,萧风自认普天之下再无劲敌,心高气傲之时,未必不会被人怂恿生变。 因此让萧风先冷静一段时间,待之前所立功勋渐渐淡忘,有心之人也野心消退之后,再打日本,方为上策。 万岁,内阁阻止萧风立刻攻打日本,除了要制衡萧风过大的势力之外,实在也是为萧风自身荣辱考虑啊。 萧风有大功于万岁,有大功于朝廷,有大功于大明社稷,他年轻气盛,要警惕韩信、蓝玉之覆辙啊!” 这番话说得高屋建瓴,又掏心掏肺,嘉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徐爱卿之心,朕亦深知。其实日本弹丸之地,打与不打,本就无关紧要,只是师弟一直认为非打不可。 这番心思,正是老成谋国之言。不过单单为了引出国库空虚之论,似乎也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吧? 冠冕堂皇的话说完了,接下来说说你们的小心思吧。徐璠被萧风整了两次,就是好心治病的汤药里,只怕也会吐口口水吧。” 高拱垂着头,心里暗自敬畏。有这样精明的嘉靖活着,萧风造反的可能性确实不大。不过裕王就未必能顶得住了。 裕王啊,身为你的老师,我可是竭尽全力的帮你遏制萧风了,你还傻乎乎地帮萧风说话,感觉真相严世藩当年对景王的感慨。 我对你这样,你却对我那样,萧风对你那样,你还对他这样,你这究竟是要闹哪样? 徐阶满脸通红,惭愧的说道:“万岁圣明,犬子徐璠,确实在此事中挟嫌报复,想与萧风斗一口气的。 他出主意让此事的由头自礼部预算起,其实就是给张天赐设套,想让张天赐栽个不大不小的跟头。 不过犬子用意却也并非只是私怨,他知道萧风素来爱护党羽,且多次以自身功劳为其党羽抵罪。 张天赐与萧风交情深厚,兄弟相称。若张天赐有难,萧风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多半会以功劳抵罪。 萧风此次征服傻三儿,战胜欧罗巴联军,功劳实在太大,若是萧风以功劳抵张天赐之罪,万岁也少些为难。” 这次轮到高拱看向徐阶的眼神儿中充满敬畏了,一瞬间,高拱忽然觉得,自己离当首辅似乎还差了点火候。 不过随即这种情绪就被高拱自己抹掉了。有些事儿,不在其位,只靠旁观模拟,永远也无法真正地学会。 就像开车一样,你看着影音资料里别人开车,看的次数再多,对各种车型再熟悉,也没有什么卵用。 哪怕你对各种车型的发动机响声和油门深浅都了如指掌,不亲自坐上去踩几脚油门,你也永远不会明白开车的快乐。 光是日本车型就分成很多种类,每一款开起来感觉都完全不一样,更何况各国的车型和驾驶方式完全不同呢? 根据萧风前世学车的经验,不妨给大家科普一下,也算是为各位读者答疑解惑了。 日本盛产小排量紧凑型,发动机声音高亢,对油门比较敏感,不用使劲踩就能轻松飙到八十迈以上。 而且日本车虽然小,但是皮实耐操作,一辆车很多驾驶员轮流开,尽管驾驶习惯各不相同,但效果都不错。 但作为一个负责任有经验的老司机,有一点必须要郑重地提醒各位读者,那就是日本车驾驶教程中有很多错误示范! 根据影音教程中的示范,很多日本车经常被粗暴驾驶,发动机都变声了,但仍然开不坏,而且一直能开。 这他妈的纯属欺骗消费者,如果你真的相信了日本车的驾驶教程,并且在国内开车的话,一定很快就会无车可开! 所以郑重劝告读者们,对自己的条件心里一定要有点逼数,有了车一定要好好爱护,好好保养,别学人家耍帅,否则悔之晚矣! 港台产的车和日本的车要花哨一些,属于中排量舒适型,不过港台毕竟是儒家文化熏陶之地,开车教程也比日本的文雅含蓄很多。 重点是介绍买车的过程,到真正开车驾驶时,给你听听发动机声,看看方向盘也就完事儿了,机器盖都不会给你掀开看的。 欧美的车,属于大排量宽敞型,教程比较简单直观,而且对示范试驾的司机没有种族歧视,黑人白人黄种人都可以开,一般是黑人多一些。 欧美人大概是因为近代经济发达,有车开的年头太久了,开车也显得比较乏味,直来直去的,毫无驾驶体验,一般观摩个一两次也就索然无味了。 东南亚的车,则真心不建议,车况也不行,教程也不行。当年在人大门口天桥下卖教程的抱孩子大姐就曾经把东南亚的车贴上日本的车标滥竽充数,欺骗过当时还很纯洁的新手司机,十分可恶。 嘉靖再次被徐阶的车技征服,微微点头表示认可:“高拱,你有什么说的吗?” 高拱拱手道:“此事乃内阁共同商议之结果,臣附议了。” 等两人走后,嘉靖又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开口。 “黄伴,把陆炳叫来,让他抽空去看看萧风,把徐阶的话,捡能说的部分说一下。嗯,就说是他在旁边听到的。” 白公公再次找到张天赐,说万岁自掏腰包,给追加了三万五千两银子,这样裕王的大婚预算就有了五万两了。 虽然依旧不算多,但至少不会是那种一块钱买盒烟还得找零钱回来的局面了,而张天赐也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白公公啊,这些年小人可没敢跟白公公你耍过什么心眼儿啊,你明知道第一次的事儿里有鬼,咋不提醒我一下呢?” 白公公左右看看,无奈地叹了口气:“唉,那徐璠十分狡猾,不知从何处搞到了一份我早些年的收礼单子。 我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帮他们一回,才拿回来那东西。哼哼,以后他们别犯在咱家手里! 再说了,我知道你老弟福大命大,重点是身边还有萧大人呢,还能被他们给黑了不成?” 张天赐心里暗骂老狐狸,但还是很懂规矩地放下了五千两银子,这倒弄的白公公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一共五万两,办这次的事儿捉襟见肘的,我知道老弟你也没啥油水了,这次就算了吧。” 张天赐嘿嘿一笑:“公公这就见外了,油水不油水的那是另一说儿,给裕王办大婚之物,这是何等的体面? 那么多皇商,公公把这份差使帮小人争取过来,其中不易之处,小人岂能不明白,公公就不要推辞了。” 白公公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银票,目送着张天赐走出自己的住处,微微点头,叹了口气。 萧风此时已经送走了上门来“透话”的陆炳,在书房里发了会儿呆,起身缓步走进正堂。 大圆桌前已经坐满了人,虽然没有昨天的接风宴那么丰盛,但也是鸡鸭鱼肉一应俱全,最中间一个夸张的大盆里是鲜香得让人流口水的老母鸡汤。 用大盆做老母鸡汤是萧风的意思。原来自己只要在家,桌上就必然会有这么一道菜,然后每次巧巧都喝得舔嘴咂舌的。 张云清虽然已经长大了,不屑于和巧巧抢吃的了,但看那眼神,也是爱吃的。没办法,柳如云炖的老母鸡汤确实是一绝。 而且每次这帮女人都逼着萧风多喝,搞得气氛十分的古怪和暧昧,就好像指望萧风喝进去的是鸡汤,挤出来是那啥一样。 为了避免这种局面的出现,萧风告诉柳如云,以后鸡汤一律用大盆,大家都可以放开了喝。 这样既可以满足大家的胃口,又可以避免自己喝鸡汤时,众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尴尬气氛。 大家每人先盛了一碗鸡汤,喝完后,开始吃饭。像巧娘这样饭量小的,干脆用鸡汤泡点米饭,就着两口青菜就吃完了。 像巧巧这样饭量大的,负责把鸡汤里面的鸡肉吃光,顺便满足桌子下面抬头等着的旺财父子俩。 萧风不像师兄那样翻牌子,因为萧风说那样太不尊重人了,搞得女人像只能被选择,没有选择权一样。 但萧府女子们自有自己的智慧,她们把鸡汤的盆放得离萧风很远。这样萧风要想喝鸡汤,就只能让别人帮忙盛。 萧风让谁盛,就代表今天晚上要把鸡汤贡献给谁,比如昨天晚上,萧风的鸡汤就是刘雪儿盛的。 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萧风出门回来的第一天,大家都不会去盛汤,必须是刘雪儿来盛。 如果刘雪儿实在没法盛,就会暗示道:“我今天不太舒服,盛不动,柳姐姐你来盛吧……” 如果萧风实在太累了,想要申请休息,他就会让巧娘或巧巧帮他盛,这样大家就都闷头吃饭了,知道今天晚上的鸡汤白喝了。 但萧风刚回家的这几天,是不敢轻易休息的,容易引起众怒,所以萧风看了一圈,最后把碗递给了常安。 常安开心地给他盛了一大碗鸡汤,然后用眼角扫了一下入画,入画赶紧识趣地划拉完碗里的鸡汤泡饭,跑回家去打扫秋风夜雨楼,那是最佳的赏月窝点。 就在气氛一片大好的时候,戚安敲门,递给萧风一张名帖。 “京城万柳书院开学典礼,书院大儒章台柳坐台论道,萧大人旧日有约,不敢忘记,特邀光临——徐阶。” 「出差途中,坚持更新,大家感动吗……」 第七百五十五章 万柳书院 萧风皱了皱眉头,看向众人:“京城的万柳书院,你们听说过吗?” 自从女子随便上街之后,张云清和巧巧是出没于街头巷尾的主力,因此赶紧抢着汇报。 “萧大哥,我知道这家书院,听说是徐首辅亲自请旨设立的,号称大明第一书院,气势十足!” 巧巧一口鸡肉还没完全咽下去,就抢着说到:“老爷,我也知道,我还进去看了一眼呢。 盖的好气派,比别的学院都要大!里面还有很高的藏书楼!还有很多保镖呢,那些保镖不让我和云清姐进!” 张云清点头道:“他们书院只收男子,不收女学生。听说徐首辅还承诺会亲自讲学,遍请天下大儒。 这位章先生,号称是大明儒家第一人,之前一直隐居,是徐首辅亲自拜访了三次,才请出来的。 我娘在万柳书院刚开始盖时,就在附近买了不少地皮,盖了宅子。听我爹说,很多有钱人都愿意高价求购。 他们说住在万柳书院的旁边,听着顶级大儒的教书声和学子们的读书声,必然能激发自家孩子的上进心。 我爹因此对我娘佩服得不得了,我娘说这不算什么,中国人自古就这样,否则哪儿来的孟母三迁。” 萧风哈哈大笑,想不到学区房的概念这个年头就有了。不过听起来,这次徐阶还真是下了血本儿。 当初徐阶号称要在大明全国广建书院时,是为了对抗萧风的女子学院和国坊等举措,而当时萧风也确实说过,书院论道时愿意去听听。 徐阶不但是儒家,也是王阳明的心学传人,他又请来了这么以为隐世大儒出山,看来是决心要重振儒家,压制杂学了。 当晚赏月之后,萧风跳上秋风夜雨楼的楼顶,向远处看去,果然看见了远处的万柳书院的藏书楼。 萧风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建这万柳书院之时,一定找了人看风水,以徐阶的性格,估计不会找道士,那就是找的钦天监了。 万柳书院的藏书楼与秋风夜雨楼遥遥相对,目测要比秋风夜雨楼高一点,这是要压住萧府的气运之意。 萧风对此倒是不太在意,皇城之内,是充满王气之地,风水局本就很难成功。何况靠风水改气运,最终还是要看住在风水里的人。 萧风对自身的气运有绝对的信心,哥是死去活来的人,还能怕你这个?再说了,南征北战这一身的杀气,你压得住吗? 第二天早上,萧风是被常安折腾醒的。因为萧风留宿的时候少,所以常安抓紧一切时间争取利益。 常安搂着萧风的脖子:“吃药,我要吃药!” 萧风闭着眼睛说道:“你的病已经好了,不用吃药了。” 常安怒道:“你是病人我是病人?我的病好没好我自己不知道吗,别偷懒,快点起来喂药!” 萧风打着哈欠说道:“天还没亮呢,你能不能让我再睡儿一会儿?哪有你这样的,这么早就折腾人的。” 常安冷笑道:“好啊你,一到我这里就困成这样,入画听小梅说过,你和雪儿姐姐经常早上回笼叫的! 我看你压根还是没把我当成正妻看待,也是,什么都是妻子不分大小,不过都是骗人的罢了! 你和雪姐姐原就是青梅竹马的原配夫妻,我算个什么呢,不过是个多余的罢了。 看你这般推三阻四的,想来本就是应付我的,强求与你,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茶道祖师一出手,萧风只能甘拜下风,就算现在没有道德,也只能乖乖的被绑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等常安心满意足,笑嘻嘻的起来帮萧风穿衣服时,萧风整个人都是虚的,要是能挤出两滴眼泪来,那绝对就是大型受害现场。 等萧风穿好衣服,带着常安和入画穿过月亮门,萧风众女子已经集结完毕,整装待发了。 萧风微微一笑:“今天万柳书院开学,我陪你们逛街看热闹去,顺便逛逛万柳书院。” 刘雪儿担心道:“听说那书院不让女子进入呢,你带着我们这一大群人,不像逛街,倒像是踢馆。” 萧风哈哈大笑:“人家是书院,又不是武馆,踢什么馆啊。放心吧,我就是想陪你们逛逛而已。” 萧风带着一群娘子军,浩浩荡荡的走在主街上,吸引了大量的目光。一些逛街的女子忍不住跟随着一起溜达,以装声势。 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则已经听说徐阶邀请萧风一事,更是吃瓜之心爆棚,一路围观尾随,一直跟到万柳书院。 万柳书院因为占地面积很大,所以没在主街上,但离主街却也不远,书院四周栽种了很多柳树,闹中取静,环境优雅。 高墙大门,门口站着两个壮汉,和一个书生。两个壮汉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应该是书院请的护院。 那个书生却是个熟人,正是徐璠,此时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青衫,倒是显得颇为潇洒飘逸。 众人心中了然,万柳书院乃是徐阶力主成立的,这书院的成败,不仅关系着儒家地位,也关系到徐阶的颜面。 作为徐阶的儿子和有名的才子,徐璠站在门口迎客,既是极大地拔高了万柳书院的地位,也展示了徐璠谦恭的身段儿,可谓一举两得。 见到萧风走过来,徐璠面带微笑,但看到萧风身后的一大群娘子军时,徐璠又吓了一跳。 他等在门口,本就是为了在萧风进入书院之前就先给萧风个下马威,为书院里正式的论道消耗一点萧风的能量的。 徐阶绝没有低估萧风的实力,也不怀疑在论道过程中,萧风会说出很多精妙的论点和词句,所以他才同意了徐璠的做法。 无论多么精妙的论点和词句,人们都是第一次听到时最震撼,等第二次再听冲击力就差很多了,觉得不过如此。 而且人的斗志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萧风气势汹汹而来,斗志高昂,被消磨一下,再战斗就会差很多。 所以所有的游戏里,你在见到boss之前,都会让你打一群小怪,就是为了磨掉你的血,磨掉你的斗志。 所以徐璠在门口为难萧风一下,可以有效的消磨萧风的斗志,逼萧风露底刨活儿,降低一会徐阶等人作战的难度。 徐璠原本一直在琢磨怎么找萧风的碴呢,毕竟萧风是有徐阶的邀请函的,要主动挑事儿也不容易。 现在一看萧风带了这一大群女子来,徐璠忍不住心中大笑,你这可真是没苦硬吃啊,那就别怪我下手太重了! “萧大人,你带着这些女子,意欲何为啊?” 萧风淡然道:“听说万柳书院今日开学,徐首辅邀请我来观礼论道,顺便带家人一游。” 徐璠摇头道:“萧大人是受邀前来的,我自然不会阻拦。但万柳书院有规矩,女子不可入内,还请各位夫人小姐们回去吧。” 萧风诧异道:“何以女子不可入内呢?难道你万柳书院没有茅房的吗?” 徐璠一愣:“万柳书院有没有茅房,与此事何干?再说万柳书院岂有没有茅房之理?” 萧风松了口气:“我只道是万柳书院没有茅房,学子们都随地宽衣解带,行方便之事呢。 既然书院里有茅房,学子们自然可以从容方便,为何女子不可入内呢?可是有其他见不得女人之事吗? 比如学子们都有魏晋之风,磕了药之后赤身裸体,往来奔走,所以不方便被女子见到吗?” 徐璠忍着恼怒道:“难道没有什么见不得女子之事,就不能拒绝女子入内了吗?这是什么规矩?” 萧风笑道:“既然没有见不得女子之事,就不该拒绝女子入内,你这又是什么规矩呢?” 徐璠想了想,还真是无话可说,只能强硬的说道:“万柳书院的规矩,是万柳书院定的。 万柳书院自己当然有权利定自己书院的规矩,萧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吧?” 萧风摇头道:“万柳书院的规矩,难道能高于朝廷的规矩吗,难道能高于大明的规矩吗? 朝廷已经规定凡大明子民,男女皆可平等上街,平等做工。万柳书院有什么资格定这种规矩呢?” 徐璠一时语塞,想了一下才说道:“萧大人不必用朝廷的大帽子来压人,大规矩之下当然有小规矩。 便如你萧府,如果要自己定个规矩,不许女子进门,难道朝廷还能说你不守朝廷规矩不成?” 萧风摇头道:“谁会定这种混蛋的规矩呢?人人皆知这规矩混蛋,朝廷自然也就不会费劲去定了。 比如朝廷会单独制定规矩,禁止人们吃屎吗?人们根本就不会去吃,自然也就不需要制定规矩了。” 徐璠大怒:“禁止女子入内,和禁止人们吃屎,岂能相提并论?这两者有何共同之处?” 萧风笑道:“共同之处就是即使朝廷不定规矩,也不会有人这么去做。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 你就说,现在京城所有的官府衙门、官员府邸、甚至连寺庙道观、皇宫大内都算上。 除了男人的茅房、浴池这类男人赤身裸体的地方,任何高门大院,堂皇之所。 只要你能说出一处禁止女子入内的地方,我就承认你万柳书院的规矩有理,依着你的规矩!” 徐璠脑子里飞速地旋转着,小齿轮咔咔作响,最后终于眼前一亮。 “太庙!太庙不允许女子进入,难道你敢说不对吗?” 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声,的确,太庙是皇帝才能进的地方。连皇后和嫔妃们都不允许进入,看来徐璠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啊! 萧风摇头道:“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武则天就进过太庙,还堂而皇之的祭祀过,你说,武则天是不是女人?” 徐璠愣了一下,咬牙道:“武则天是当时的皇帝!” 萧风笑着看着徐璠:“武则天是皇帝啊,咱们又没有说身份,说的只是男女。难道武则天当了皇帝,就变成男人了吗?” 徐璠咬牙道:“这……这是个例外,历史上仅此一次而已!你不能拿仅有一次的事儿来当证据,有本事你再说一个!” 萧风笑道:“宋真宗的皇后,宋仁宗的太后,刘娥,是不是进太庙祭过祖?” 徐璠一下子愣住了,他倒是真把这个人给忘了。可萧风一提起,他又岂能说不知此人? 刘娥,从歌女到皇后,一手培养了宋仁宗,垂帘听政十几年,至死都手握大权。 这是个充满传奇的女人,不是皇帝,堪比皇帝,谁也欺负不了她,连一代名臣寇准都被她赶得到处跑。 如果大家对这个女子还没有太多印象,一句话就可以唤醒你的记忆:她就是“狸猫换太子”的主角儿。 但相比武则天,刘娥在历史上的风评居然更好一些,就连被换地太子,在她死后都仍然对她感恩并尊重。 徐璠咬牙道:“刘娥虽然不是皇帝,可也差不多了。有本事,你再举一个!” 萧风摇头道:“不能再举了,举多了不好,搞不好就要马上风了。” 徐璠大怒,脸涨得通红,知道萧风是在讽刺他,但却无可奈何。周围百姓都窃窃私语。 “这徐公子听说也是一代才子,怎么这么无赖呢?人家萧大人举了一个,他让人家再举一个。 现在萧大人又举了一个,他又让人家再举一个。这样下去还有完没完了啊!” 徐璠咬着牙,想不出办法来,萧风笑道:“其实我本来一个例子也不用举的,因为你拿太庙说事儿,本身就不对。” 徐璠赶紧转移话题:“怎么不对了?分明是你让我说出一个地方来,是女子不让进入的。” 萧风笑道:“太庙不能算是一个单独的地方,它是皇宫的一部分,虽然房子大些,但也不是独立的地方。 这就像你徐府一样,里面那么多房子,你若说你自己的屋子不让女子进入,当然也没人能证明真假。 可我们要说的地方,指的肯定是徐府,而不是徐公子你的私密小屋,对吧? 就如万柳书院之内,如果有哪间屋子是不让女子进入的,我们自然也不会强行进入。 但你要说整个万柳书院都不让女子进入,那就相当于说整个徐府都不让女子进入,整个皇宫都不让女子进入。 现在你再想想看,京城之内,有这样的地方吗?” 徐璠目瞪口呆,半天才叹了口气:“没有。” 萧风展开扇子扇了扇:“既然整个京城都没有这样的规矩,可知这规矩的混蛋之处。 万柳书院是读书人聚集之所,最应是讲理的地方。若是万柳书院都不讲理,那今日论道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一个不讲理的书院,在这里学成出来的读书人,对朝廷对大明又有什么用处呢?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吃瓜群众们齐声大呼:“正是如此!”“萧大人说得没错!” 其中也不乏不少慕名而来的读书人,也觉得徐璠若是说不过人家就要强行耍赖,未免拉低了整个万柳书院的风评。 徐璠眼见不敌,只能咬咬牙,让开了书院的大门,心说我让你先神气一会儿,等你进去就要你好看! 萧风回头微笑着对身后的娘子军们说道:“走吧,进去逛逛。” 「来吧,投票催更。」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两把椅子 萧风带着一大群女子走进书院,让在书院中四处溜达的首届男学生们措手不及。 读书人面对一群美女的自然反应,就是迅速伪装得道貌岸然,以睁眼瞎的造型表示自己视美色如粪土。 只见一个书生拿着书本,遮住半边脸,大声浪读文章,同时用没遮住的半边眼睛,偷窥着美女们。 萧风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位兄弟,学识渊博,让人佩服,我不及也。” 那书生被萧风吓了一跳,赶紧谦让:“不敢当,不敢当,后学末进,萧大人高中探花,何以如此谦虚?” 萧风笑道:“实话实说罢了,你这倒拿着书还能念得书声琅琅,我确实是做不到啊。” 那书生这才发现自己的书拿倒了,顿时脸涨得通红,夹着书就跑了。 还有一个书生,估计是徐党官员的家族子弟,对萧风嗤之以鼻,大步从身边走过,以示不屑。 “果然不是读书种子,侥幸中了探花又如何?带着一群女子抛头露面,真是丢我等读书人的脸……” 话音未落,他一眼看见了柳如云高耸的胸脯,大概之前从未见过这等规模的凶器,一时间眼睛竟挪不开了。 也不知道是谁绊了他一下,还是自己左腿踢在了右腿上,一下失去了平衡,掉落到柳树旁边的湖水之中。 几个要好的学子赶紧跑过来,把他从水里湿淋淋的拉了上来,萧风扫了巧巧和张云清一眼,微微一笑。 “这位兄弟,恭喜你了,今日随我来游万柳书院的,可不止我萧府女子,还有很多路上跟来的呢。 这其中定有许多女子尚未婚配,这位兄弟如此风采出众,必然会得许多女子芳心暗许,恭喜恭喜啊!” 那书生湿淋淋的犹如落汤鸡,听了萧风的话,不禁大怒:“萧大人,你这般讽刺读书人吗?” 萧风诧异道:“我说你风采出众,乃是发自肺腑之言啊,你口口声声是读书人,难道读书人都是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吗? 再说了,我是堂堂护国公,你不过是个秀才而已,你讽刺我我不计较,我夸你你反而发怒,难道读书人都是你这样不分尊卑的吗?” 那书生怒极:“好,萧大人,算你说的有理!那你倒是说说,我刚才分明出丑落水,怎么就风采出众了? 你若能说出来,且有理有据,我就向你赔错怪之罪,赔不分尊卑之罪!你若说不出来,也当向我赔罪!” 萧风点点头:“方才你落水之后,在水中游泳,手臂双腿左右分开,头部用力向上,脖子伸长以防溺水。 这幅造型贵不可言,古人所说金龟婿就是这样的,所以我说你必然能得美人芳心,有何不妥?” 那书生指着萧风,本来被冷水一激就有些气虚,这一气之下居然背过气去了,吓得众人一通捶胸砸背。 为了防止误人子弟,必须声明一下,这里的金龟婿是萧风故意曲解开玩笑的,金龟婿的真正含义是指唐朝时出入宫禁用的金龟符,类似于带有防伪功能的通行证。 因为凡是有资格携带金龟符的人,必然是有身份的高贵阶层,若是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子,那就绝对是钻石王老五了,这也就是金龟婿的由来。 一片混乱之中,张居正走了过来。他也同样没穿官服,也是一身书生打扮,苦笑着向萧风打招呼。 “萧兄一来就把书院搅得天翻地覆,倒真是应了老师的话了。那边高台就是万柳书院的论道台。 章大儒和徐首辅都在台上等萧兄许久了,学子们也都聚集在那里了,就请萧兄现在过去吧。” 萧风点点头,带着自己的队伍走向那座湖水边的高台。高台周围,果然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八百文钱,八百文钱!台下最近距离,论道大会极致享受,八声道环绕立体声!” “你这黄牛,往日费用都是五百文起,何以今日开场就是八百文?你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这位客官你有所不知啊,自从大明疆土越来越大,商业往来越来越兴盛频繁,百姓手中越来越有钱了。 既然大家的手里的钱都多了,物价自然也会上涨的,你没看李寡妇家的毛儿蛋都涨价了吗?” “人家毛蛋从五文钱一个涨到六文钱一个,你直接从五百文涨到八百文,这像话吗?你要是涨到六百文,我们也不说什么呀?” “客官此言差矣,萧大人的辩论怎么能和李寡妇的毛儿蛋相提并论呢?你想想这个道理啊。 李寡妇的毛儿蛋是无穷无尽的,只要老母鸡还在生鸡蛋,李寡妇还在孵小鸡,这毛蛋就源源不绝! 但萧大人的辩论你确实看一场少一场了,对不对?你想想,整个大明还有几个人敢和他辩论的呢?” “你这么一说,倒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好吧,给我来一个八百文钱的位置,我今天豁出去了,不过了!” 片刻之后…… “奸商,你他妈的给我过来!” “怎么了客官,这位置可还满意吗?” “我满意个屁啊!这台子这么高,这么大,我站在紧根儿底下,抬头都被台子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啊!” “哦,客官,你是说你还想看见是吗?” “屁话,我是来看辩论赛的,我能不想看见吗?” “客官此言差矣,辩论赛当然是声音更重要,这又不是美女比跳舞,你听的是个道理,看人有什么用呢?” “可你说这是最好的位置啊!” “对呀,这里距离最近,听得最清楚啊!我也没说这里是看的最好的位置啊!” “可看不见人,我都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呀,听得稀里糊涂的怎么办?” “这个请客官尽管放心,我们提供的是全套的服务,到时会有人负责现场转播提示台下的人,此时是谁在发言。 再者说了,就是没人转播,萧大人的声音你还听不出来吗?除了萧大人,对面是谁说话重要吗?” “你……我可不可以往后退一退,退到一个既能听见又能看见的位置呢?” “当然可以,那是最最好的位置,需要补差价五百文!” “你他妈的……奸商!” 这边刚补完差价,那边柳树上又打起来了。 “岂有此理,我花了两千文买下了这棵柳树今天的使用权,你凭什么要往上爬?” “你这人太不讲理!这柳树明明有四根杈,每根杈上都可以坐一个人的。你又没有四个屁股,空着的三个杈为何不让我坐?”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那黄牛卖的是一根杈五百文,我为了不让人打扰我做个安静的美……听众,斥资两千文买断了这棵柳树的四根杈!” “妈的你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宁可让树杈空着也不让别人做吗?你占用公共资源,太也没有道德了!” “你想道德绑架我吗?告诉你,萧大人说过,只要我没有道德,你就绑架不了我! 老子自己买的树杈,空着还是坐着老子说了算!老子虽然没有四个屁股,但老子可以过一会儿换一根杈!” 黄牛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吵什么吵什么,这是能大声嚷嚷的事儿吗?这是万柳书院,到处都是大人物!” 听完两人的争执后,黄牛不客气地拒绝了道德绑架的后来者:“兄弟,这就是你不讲理了,人家是花了钱的!” 后来的大怒:“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占用公共资源吗?有钱就可以……” 黄牛简单粗暴地推开他:“没错,有钱就可以,你愿意出两千文,我现在马上帮你找一棵树。 你非要买单根儿的树杈,那就得早点来排队啊!你又没钱,又不肯早起来排队,还想要树杈儿?” 后来的人忽然冷静了下来:“小子,你知道吗,我老汉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你信不信我上树打他一顿,捕快也不敢抓我?” 黄牛吓了一跳,顿时也冷静了下来:“大爷,看不出来啊,你长得挺年轻的。上面的兄弟,你就让一个杈吧,他七十岁了,咱们惹不起啊!” 一片吵嚷声中,萧风已经来到高台之前,他看了一眼梯子,微微一笑,纵身而起,脚尖在台子侧壁上连踩两下,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台子上。 台下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萧风站在台上,清风拂过柳树枝头,吹起他的青衣白袍,更显得长身玉立,潇洒飘逸。 台上此时已有两人,徐阶一身书生长衫,坐在一把椅子上。另一把椅子上则坐着一个须发洁白的老者,面容方正,气度不凡。 萧风扫了一眼,并没有第三把椅子,忍不住微微一笑,心知这是徐阶故意所为。这个举动,看似幼稚,其实却并不简单。 徐阶邀请萧风来万柳书院,但让萧风来干什么,言语之上却甚是含糊,只说书院开学,当初曾有约定,请萧风光临。 缺德的是,徐阶在名帖里写了大儒章台柳论道,却没说要和萧风论道。此时徐阶完全可以解释为章台柳是和自己论道,只是请萧风来旁观的。 既然是旁观者,那台上没有准备椅子,自然就不算失礼。可对于萧风来说,处境就十分尴尬了。 他在上台之前,不可能看出台子上有没有椅子,等知道没有自己的椅子时,人必然已经是在台上了。 萧风若是一怒之下拂袖而去,那必然被人们认为大失风度,甚至会觉得他害怕了与台上两位论道。 萧风若是不走,坚持论道,他就只能站着面对两个坐着的对手,看上去就像一个学生晚辈,再向两位长辈大儒讨教一样。 萧风若是和徐阶掰扯为啥自己没有椅子,那徐阶或许会给他弄一把来,但那样同样显得萧风斤斤计较,小肚鸡肠,格调不高。 这个缺德的主意也不知是徐阶自己想的,还是徐璠出的,不过看徐阶平静表情下的满意态度,没准是这爷儿俩集体智慧的结晶。 萧风大步走向徐阶,在徐阶和章台柳有些诧异的目光中,来到徐阶面前,弯腰深施一礼。 “万柳书院开学,徐首辅邀请萧风前来论道观礼,萧风不胜荣幸。” 徐阶刚要说话,只觉得萧风长袍之下,两手伸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用力一提。 徐阶虽然不算瘦弱,但他又没练过功夫,一介文人,哪里抵得住萧风这般深厚的内力,顿时被提得站了起来。 然后整个上半身被一股大力按压,不由自主的也弯腰回礼,并且看起来不停的在往椅子上拉萧风。 萧风动作十分隐蔽,举重若轻,台下和树上所有的观众都没看出来长袍之下的动作,只觉得徐阶是很自然地站起来还礼的。 然后萧风推辞道:“这不行,这不行,你是文坛前辈,又是当朝首辅,我虽有国公之名,怎好坐你的座位? 使不得,使不得,徐首辅你不要如此客气,哎呀,说了使不得,你这是……唉,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萧风说着,坐在了徐阶的椅子上,一边冲徐阶拱手表示感谢,一边冲台下的徐璠喝道。 “徐公子,看什么呢?你这儿子怎么当的?看你父亲在台上站着,都不知道拿把椅子上来?” 徐璠被萧风夹枪带棒的喝骂给惊呆了,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萧风在告诉他,老子识破你的意图了,你乖乖给老子送把椅子上来! 徐阶也被萧风的无耻给惊呆了,但他刚才在萧风的手中,毫无抵抗能力,像提线木偶一般,动作丝滑而自然,台下竟无一人生疑! 等他回过神来时,萧风已经坐下了,自己已经站在椅子旁边了,情况看起来完全就像是萧风自说自话的那样。 徐阶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此时局势已经逆转,自己面临着和萧风刚才同样窘迫的局面。 自己如果翻脸,大叫是萧风用蛮力强迫了自己,那当朝首辅的脸面也就丢光了,何况也未必有人会信。 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说:你又不是没长嘴,他强迫你你不会喊吗?你不会挣扎反抗吗?可见你是自愿的。 可这些人并不知道,徐阶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硬颤抖,进入了“强奸麻痹症”的状态。 何况徐阶也压根没想到,萧风会这么快就结束了,都没给自己留下反思和呼喊的时间…… 我猜很多人已经忘记了我曾经科普过的这一知识,所以为了大家着想…… 这个知识点在第四百零三章《神勇牛三》里有详细阐述,大家可以回去看看,顺便也重温一下牛三的神勇表现。 读书人最重养气,说白了就是涵养要到位,自己为了一个椅子指手画脚,大吵大闹,以后还怎么见人? 自己如果不翻脸,那就只能默认是自己主动把座位让给萧风了,可自己堂堂首辅,又这么大岁数,站在台上成何体统? 所以徐阶借着萧风的话赶紧下了个台阶,也指着徐璠怒斥道。 “没听见萧大人的话吗?这种事儿还要我教你?枉你读了这些年的书,还是朝廷命官,还不快去!” 「继续出差,继续坚持不断更。」 第七百五十七章 高台论道 徐璠被骂得欲哭无泪,心说咱爷俩儿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呢?难道我的血缘有疑问? 但徐璠心中虽然不忿,却不能当面询问,只好带人去找了把椅子来,吭哧吭哧地搬上台来,伺候徐阶坐下。 三人都落座了,徐阶也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也顾不上风度了,当即一拱手,率先发难。 “萧大人,今日我万柳学院开学,萧大人如约而至,学院不胜荣幸。 萧大人高中探花,自然也算是读书人。只是不知萧大人今日是以读书人的身份来的,还是以道门天师的身份来的呢?” 萧风眯起眼睛看着徐阶,感觉徐阶的段位又提高了不少。这就像是两个人比武,越是高手,起手式越是让人捉摸不透。 徐阶的这个问题,后面可能跟着无数个连续的问题,但此时却压根看不出来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越是如此,越让人难以琢磨,他接下来准备的问题是什么,也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萧风微微一笑:“徐大人,不知你是希望我以道门天师的身份来此,还是以一介书生的身份来此呢?” 徐阶哼了一声,知道萧风这是心存警惕,不肯直接回答,要先试试自己的路数。 当别人向你提出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时,就可以用这种方式进行试探,而且对方不回答就会显得落入下风。 你自己提的问题,如果自己都没有答案,那你要求对方一定有答案,是不是就有点耍无赖了呢? “徐某当然是希望萧大人能以一介书生的身份来此,只是萧大人自己还是否认可自己的书生身份,徐某却难以推测了。” 萧风从善如流:“既然徐大人希望我以一介书生的身份来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至于否认自己的书生身份,萧风从未做过,只是别人心里觉得我不是书生,我也无可奈何啊。” 徐阶淡然道:“相由心生,人得而知之。从头的形状就能看出蛇有毒无毒,人同此礼。 萧大人自然是平时没有读书人的做派,才会让旁人觉得不是书生,难道萧大人不反躬自省吗?” 萧风哦了一声:“那确实是要反躬自省一下的,只是不知道读书人应该是什么做派?还请徐大人告知,我也好有目标可循。” 徐阶昂然道:“胸有诗书气自芳华,君子好德而不好色。主持公义不畏强暴,心中光明无愧苍生。 这就是读书人的做派,人见而自知。这几条,萧大人自问可能做得到吗?” 萧风想了想:“这是读书人的做派,还是圣人的做派啊?只怕按这个做派,万柳书院中没几个人能做得到吧?” 徐阶笑道:“万柳书院中的学子,自然是以此为目标而学习的,萧大人不必担心别人,只说自己就好!” 萧风认真想了想:“仔细想想,我好像还真的都做到了啊。” 徐阶一愣,他以为萧风至少会为难一会儿,想不到他竟然直接就认了下来,当真是光屁股撵狼——胆大不嫌寒碜。 “萧大人写过几首不错的诗词,文章也中过探花,胸有诗书大家是承认的。 但萧大人从心底里看不起读书人,所以气质上就不像读书人,这一点,萧大人可认吗?” 萧风笑了笑:“徐大人说我看不起读书人,可有什么凭据吗?” 徐阶伸手一指:“今日万柳书院群英荟萃,朝中文臣也大都来观礼了,还有这许多翰林高才,书院学子。 萧大人不妨听听他们的心声,看他们是否认为大人看不起读书人,如何?”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确实是读书人占大多数,听了徐阶的问题,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共鸣。 “不错!萧风就是看不起咱们读书人!” “他设立技科,设立国坊,让一帮搞奇技淫巧的手艺人当官!” “他为女人们撑腰,为武夫们撑腰,贬低读书人治国安天下的作用!” “他虽中过探花,但并非通过科举入仕!他都没穿过官服!他叫万岁师兄,是以道门论的,从未以读书人的本分要求过自己!” 巨大的声浪中,有一些支持萧风的读书人也不敢开口了。像张居正等保持中立的,就更不会开口说话了。 这显然是徐阶提前有安排的,此时众口一词,声势浩大,确实搞得萧风像儒林公敌,斯文败类一样。 萧风淡然道:“以徐大人和台下众位读书人的意思,读书人的做派,就是读书人最大,唯我独尊。 看不起手艺人,看不起女子,看不起武夫,看不起道门等其他宗教信仰,是这样吗?” 这话徐阶却有些不好接,倒不是徐阶答不上来,而是他的身份有些敏感。 他毕竟是当朝首辅,不管他自称以什么身份来的,他都是当朝首辅,要辅佐万岁,协理朝廷。 以读书人的身份,他当然可以说读书人天下第一,唯我独尊,但以首辅的身份说这话,就不合适了。 哪怕他心里这么认为,他也不方便宣之于口,否则就失去了首辅胸怀,被人诟病,这个当徐阶是不会上的。 所以徐阶微微顿了一下,目光看向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白发大儒章台柳,章台柳微微点头,示意收到。 “咳……”大儒开口,要有气势,所以章台柳先干咳一声,表示自己要发言了。 萧风的注意力其实一直分了一半在章台柳的身上,他的处境就像在和一个人单挑,但旁边却站着单挑对手的哥们儿一样。 这样的亏,萧风上学的时候吃过几次,虽然说好了单挑,结果关键时刻人家哥们儿使了个绊子,自己就吃了大亏。 所以一见章台柳咳嗽,萧风立刻挥手:“徐公子,你这差使是怎么当的?难怪你父亲会骂你!” 本来搬完椅子的徐璠一直没下台,也是想在台上形成对萧风的压力,关键时刻下个绊子,现在忽然又被萧风骂了,不禁十分郁闷。 “萧大人,我又怎么了?椅子我已经搬来了呀!” 萧风满脸怒色,指着章台柳道:“你看看,你明知道今天是论道,连茶水都不预备,章大儒没说话都已经嗓子干渴得忍不住咳嗽了! 更不用说你父亲,偌大年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喷出来的唾沫星子估计都够一壶茶的了! 你是非要等你父亲脱水了才舍得上茶吗?你办事如此毛糙,将来如何能在朝堂中承担大事?” 章台柳本来只是干咳一声表示自己要说话了,没想到还没等说话徐璠就被骂了一顿,赶紧表态道。 “萧大人误会了,老夫并非干渴难忍,只是习惯了而已。” 萧风摇头道:“老先生果然是当时大儒,为人谦和,替他人着想,不想让徐公子因此被责备。 昔日宋仁宗为了怕太监被责备而不敢说口渴,今日章老先生颇有宋仁宗之风,佩服佩服。” 徐璠大怒,你这是夸章台柳像宋仁宗,还是骂我像太监啊?章台柳也赶紧摆手。 “并非如此,老夫咳嗽的原因并非因为干渴……” 萧风诚恳的说道:“其实我们都清楚,老先生肯定是干渴难忍才咳嗽的。如若不然,难道老先生会是为了摆谱才咳嗽的吗? 说话之前为了吸引别人注意,先咳嗽两声,这和撂地摊卖大力丸的有什么区别,岂是读书人风度? 老先生一身上下,都是徐大人所说的读书人做派,岂会做那等哗众取宠,浅薄无聊之举?” “这……”章台柳满肚子的学问,却被萧风这一句话就堵住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咳嗽就是想发言吧? 事已至此,宁可让大家相信自己是发炎了,也不能让大家认为自己是要发言,否则就成卖大力丸的了。 徐阶忍不住辩解道:“萧大人何必如此胡搅蛮缠呢?今日天气不热,我等刚上高台,并未口渴,何必故意找茬责难呢?” 萧风一脸的不忍心:“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萧风今日领悟更深矣。 徐大人为了令郎的疏忽不被责难,忍着干渴,昧着良心,说自己并不渴,还要拉上我和章大儒共同证明。 唉,如此舔犊之情,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不渴,不渴,我们都不渴,这高台之上本就不该有茶水的。” 徐阶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说道:“既然大家都不渴,章老先生对萧大人方才的话,可有什么看法吗?” 章大儒感觉上一个话题已经挺遥远了,满脑子都是到底渴不渴的问题,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刚才本来是要讨论什么。 萧风说:读书人的做派,就是读书人最大,唯我独尊。看不起手艺人,看不起女子,看不起武夫,看不起道门等其他宗教信仰, 章大儒这次不敢再咳嗽了,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连带动作,成了本能,就像男人一接吻手就会自动往胸前摸一样。 现在只让他动嘴,不让他动手,憋得他是相当的难受。但为了不节外生枝,他还是只能强行控制住了。 “萧大人说读书人看不起其他行业和宗教,这是诛心之语了。但读书人的地位高,也不是读书人自己说的。 先秦时期,诸子百家,各抒己见,彼此争鸣。但到了宋代,董仲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最终儒家胜出。 虽然看起来是董仲舒干的,但其实是天子干的。因为天子看出了儒家才是真正治国平天下的学问! 虽然看起来是天子干的,但其实是历史的必然,因为儒家确实是最好的学问,才能被天子看重。 所以儒家地位高于其他行业和宗教,不是儒家自己说的,而是经过了历史的证明,并非偶然。 看结果就知道了,既然如今儒家仍然是历朝历代的朝堂倚重之学术,那自然就说明儒家是最好的! 否则就算汉天子对儒家看错了,千秋万世的多少代天子,也都看错了吗?” 章台柳说完之后,台下片刻寂静,然后轰然大响,一片叫好之声淹没了整个万柳书院。 章台柳不愧为当事大儒,所说的话看似并不高深,但却逻辑严谨,于平淡中见其身后的吵架功力。 萧风甚至怀疑,这老家伙会不会是之前吵架赢的太多了,得罪了人,才隐居起来,避免挨揍的。 徐阶也欣慰的看着自己三顾茅庐请出来的大儒,心想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儒家复兴在此一举! 说儒家复兴还真不是夸张,自从萧风这个混蛋出现之后,读书人的尊崇地位在大明就越来越弱,这让徐阶痛心疾首。 有时徐阶甚至觉得,从这方面考虑,萧风还不如严嵩呢。严嵩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是读书人内部的矛盾。 严嵩最霸道的时候,也无非是重用某一部分读书人,打压另一部分读书人,斗来斗去朝局依旧在读书人的手上。 萧风看似平和公正,其实却暗戳戳的不断降低了读书人的地位,把手艺人、女人、诸子百家这些被读书人轻视的东西又都翻腾了起来。 这才是敌我矛盾啊,是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啊!所以徐阶对付萧风,除了私人恩怨,更多的是为读书人而战! 萧风点了点头:“章先生,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对汉天子而言,当时可能确实是需要的。 但对后世的天子而言,却未必是好事儿。只是越往后来,天子越被祖宗礼制所困。稍有改动的想法,就会被骂不尊祖宗之法。 加上天子从小的老师,也都是儒家学者,长大后当皇帝,就自然尊儒了。” 章台柳摇头道:“此言甚是无理,既然汉天子是需要的,为何后面的天子就不需要了呢? 天下再变,也不过是天子为舟,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道理既然未变,方法为何要变呢?” 萧风笑了笑:“天下万事万物,岂有永世不变之理?朝代在更迭,人民在变化。 要想以不动的方法,对待变化的世界,终究会失败的。 就像一个人,今天火气很大,就要用凉药消火降燥;明天脾胃虚寒,就要用温热之药进补。 你不管这人如今是上火还是虚寒,也不管这人是年轻还是年老,就想包治百病,岂有是理?” 章台柳淡然道:“那以萧大人之见,当今大明朝,当今天子,当今百姓,是得了什么病,需要什么药呢?” 徐阶眼睛一亮,这个章大儒好阴啊,打蛇随棍上,顺着萧风的说法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却是个大圈套。 萧风不说当今有何问题,就证明以儒道治天下仍然是正确的;萧风若说如今有问题,那就事打当今万岁的脸! 萧风淡然一笑:“大明自太祖立国以来,一直独尊儒术,导致大明渐渐有虚寒之像。 但到了当今万岁,神目如电,洞察其中弊端,开始调理阴阳,虚实互用,以法家、道家、墨家、农家等各家学说为补。 但万岁也深知儒家一家独大已经太久了,担心自下而上的改变难以奏效。 为此万岁不惜背负儒生们的骂名,以身垂范,宁可为大明牺牲了自己的名声!” 「论战看一场少一场了……」 第七百五十八章 儒家功罪 章台柳和徐阶都被萧风的无耻惊呆了,嘉靖修道不是为了自己飞升成仙吗?还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但此时自然是不能直接反驳这一点的,否则万一传到嘉靖的耳朵里,搞不好两人就得一起隐居去了。 章台柳知道萧风是要拉大旗当虎皮,他立刻改换进攻方向,不给萧风狐假虎威的机会。 “萧大人此言差矣,万岁虽然崇尚道家,但主要是提升自身修为,治国之道仍是以儒家为主。 万岁垂拱西苑,朝堂大事多托付给阁臣,而阁臣们哪个不是儒家弟子,读书人的典范?” 萧风摇头道:“章大儒,你这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万岁行为岂会像你想的那么浅薄? 天子乃天下之主,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天下。万岁以儒家培养仁义道德,以法家震慑奸佞肖小。 以农家充实天下粮仓,以墨家提升国家战力。但这一切皆以道家为纲,提纲挈领,这才是万岁修道的主因!” 章台柳沉着脸道:“万岁以道家为纲,统御其他各家,萧大人这个说法,可有证据?” 萧风昂然道:“你不是说,凡事看结果就知道了吗?如今的结果就是如此啊。 万岁崇道,将道家地位提高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自己以天子之身入道门,让两个儿子也入道门修行。 对亲近的大臣们也赐以道门之号,平时也垂拱西苑,无为而治。这样的结果,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万岁以道家为纲吗?” 章台柳思考了一下:“可这些只是表象,不是结果,是万岁做了什么,而不是做这些事儿的结果,萧大人不要浑水摸鱼。” 萧风微微一笑,心想这老家伙有两下子:“徐大人,你是心学一派的,请问,阳明先生所讲知行合一,会认同章大儒的意见吗? 章大人所言,知是知,行是行,果是果,这符合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吗?知即已行,行即已果,可对?” 徐阶勉强笑了笑,章台柳虽然也研究心学,但本人确实并非是心学一派的,观点上也略有差异。 但此时不是搞内部学术斗争的时候,一起对付萧风才是主要的,所以徐阶坚定支持章台柳。 “萧大人又不是心学传人,此时倒不必拿心学说事儿,还是正面回答章先生的话,莫要混淆行与果。” 萧风笑道:“我说行即果,本就是告诉你,行是为果,既然行了,是否有果反而不重要。 不过既然你不愿意听心学,那我就按传统来说,从这个角度看结果,那就更明显了。 看道家:如今入世观遍布大明,其他道观也都兴旺发达。道门之人遍地奔走,为国效力,为民解忧。 看农家:农业空前发展,红薯仙藤遍地,土豆长满草原,关外的高粱和大豆漫山遍野,这些都是大明过去看不见的。 看法家:大明律法严明,礼法清晰,改土归流,破土司之法,大小分明,整宗族之法。 如今大明之地,皆行大明律法,凡不符大明律法的私法恶法,皆已消失湮灭。 看墨家:大明火枪火炮领袖天下,水师战舰横行七海,先进器物层出不穷,国坊之中能人辈出。 看兵家:大明雄狮横扫天下,凡陆海相连之地,或为大明藩属,或为商业伙伴,无人敢觊觎大明之地。 看释家:江南各地,佛教仍兴,青藏之地,遍地僧侣。天竺佛国,更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政教合一。 这些是不是结果,这些能不能说明万岁以道门为纲,提纲挈领,治理天下呢?” 章台柳的神色有些沉重了,缓缓说道:“这些结果固然是好的,但如今治理朝堂仍是儒家为主,为何这些不能是儒家的功劳,一定是道家的功劳呢?” 萧风哈哈大笑:“章大儒啊,你这话说得比徐公子的肾都要虚吧。这还用问吗? 道家如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只有以道家为基础,才能对其他各家产生滋养,让百家争鸣,为大明所用。 你说儒家的功劳,儒家讲的是废黜百家,唯我独尊。你们拼命地打压其他各家,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将功劳认将起来?” 章台柳被噎得一顿,半天才说道:“可在此期间,朝堂主学依旧是儒家学术,这些功劳中自然该是儒家占主要的吧。” 萧风笑道:“章大儒,我听过一个故事。两个人拉车,一个弯腰拉车,一个坐在车上喊。 最后两人把车拉到了地方。你说,这坐车的人,有没有功劳呢?” 章台柳摇头道:“这个说法不对,儒家也一直在拉车,并非坐车。那许多官员,难道都不做事的吗?” 萧风笑道:“我还听过一个故事。两个人拉车,一个往前拉,一个往后拉。 往前拉的力气大,最后还是把车拉到地方了。你说,往后拉车的人,有没有功劳呢?” 章台柳强压怒火道:“这个说法更不对,儒家怎么会拉倒车呢?那些名臣,难道都是假的吗?” 萧风正色道:“章大儒,你说的都有道理。这两个故事,其实都只还是小故事。接下来,我要给你讲个大故事。” 章台柳哼了一声:“你尽管讲,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故事,能抹掉儒家的功劳!” 萧风叹了口气:“这个故事挺长的,很久以前,有一辆车,车上装满了还不懂事儿的孩子们。 一群大人在拉车,带着这些孩子们寻找食物,寻找能生活的地方。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开始的时候,因为大人很多,所以车拉得很快,有坏的地方大家也很快能修补,孩子们也活得很好。 当这些大人老去的时候,大车上的孩子们就会长大,成为大人,加入到拉车的行列之中。 可其中有一个力气最大的人,有一天忽然想独占这辆车和车上的孩子。于是他就杀了其他拉车的人,自己一个人往前拉。 他一个人当然拉得很慢,甚至动不动还停下不动了,遇上上坡还会往回倒车出溜。车破了他一个人也修不过来。 但这人仍然很开心,因为虽然这辆车又慢又破,但这车是属于他自己的了,他掌握了绝对的权利。 那些车上的孩子们不明白怎么回事,他就告诉孩子们,他最辛苦,他一个人拉着车,功劳最大。 从此,孩子们从小就听他一个人的话了。他告诉孩子们,被他杀掉的那些其他拉车人,都是坏人。 如果他不杀了他们,他们会把车拉到沟里去。自己一个人拉车,虽然慢,虽然破,但路线正确。 孩子们听着他的话长大了,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学生,只会沿着他的方法拉车,一代又一代。 其实这一代一代的孩子中,也会有人想着记着曾经一起拉车的那些人,可他们不敢说,因为说也没用。 因为那个人的学生一代代地把持着这辆车,凡是敢提出其他想法的人,都会被杀掉。 这辆车就这样越来越慢,越来越破,但好在内部高度统一,倒确实也一直没有翻车。” 章台柳听着萧风指桑骂槐,心里怒气越来越盛,但萧风还没有把话挑明,他也就不肯挑明,毕竟他也没想好如何反驳呢。 “既然你也承认没有翻车,那就说明那人做的并不为错。所谓欲速则不达,只要路线对,走得稳,慢点怕什么?总比翻车强吧!” 萧风淡淡的说道:“没错,本来如果这世间只有这一辆车,那这个想法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可惜后来,这辆车遇到了别的车,一有对比,才发现自己的车早已又慢又破,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 之前是被那些马拉着的车追上烧杀抢掠一阵;以后还会被那些架着枪炮的车追上烧杀抢掠一阵。 到后面,还可能会被跨山越海而来的马车,从四面八方围殴。这就是那人的错了。” 章台柳沉默许久后,反驳道:“儒家治国,也并非一味软弱。汉唐之下,尚有大明,皆是强悍无比。 这些朝代,也同样是以儒家为治国之本,萧大人只盯着软弱的朝代看,未免太不公道了吧。” 萧风摇头道:“汉代儒家刚刚独尊,天下尚有各家传人未绝。唐朝民族大一统,不贬蛮夷夷狄,文武并重,绝非儒家之功。 至于大明,历代天子为了防止儒家一家独大,都与文官做过对抗。当今万岁只是更加坚决突出而已。” 章台柳忽然问道:“既然儒家如此不堪,那依萧大人之见,莫非是要废除儒家,让道家成为朝廷的根本吗?” 此时高台之下众目睽睽,京城学子齐聚于此,更有无数官员微服混在其中,这句问话以守为攻,十分凶狠。 萧风前面说了半天儒家的不是,夸了半天道家的好处,章台柳在此时抛出这个问题,就像在九浅一深之时忽然发力,想刹车都难。 只要萧风顺嘴喷出一句:“不错,正是如此。”那就完蛋了,不但徐党会狂欢,萧党中的文官大部分也不会再拥戴他了。 萧风说儒家有问题,文官们尚可接受。萧风说要以道家取代儒家当家做主的地位,那么这些读书人肯定不干了。 这就像美国大选一样,精英和财阀们可能会拥戴这一党派,可能会拥戴那一党派。可能会喜欢疯子,也可能会喜欢傻子。 但不管是哪个党派上台,不管是哪个候选人上台,当家做主的仍然是精英和财阀这样的统治阶层。 如果哪个候选人表示上台后真的要让统治阶层换一换,那不管他多受欢迎,也不会得到这些人的支持。 萧风没有像章台柳期待的那样对着大家狂喷,而是十分冷静的从陷阱中抽身而出。 “章大儒,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当初拉车的人中,儒家会是那个力气最大的呢?” 章台柳对萧风的回答既失望又诧异:“萧大人此话何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自然是当时信奉儒家学术的人最多了!” 萧风点点头:“你可以这么说。那为何诸子百家中,在汉代信奉儒家学术的人会最多呢?” 章台柳摇头道:“你绕来绕去,究竟要说什么?儒家学术自然是比其他学术更好,信奉者才最多。” 萧风摇头道:“并非如此。其实是因为儒家学术,研究的是如何治国,而治国之人,必然为官。 其他学术中,墨家钻研机关术,又讲究行侠仗义,情理大于法制,这种思想自然难以当官。 农家一心种地,虽担天下之重,却被天下所轻。历朝历代,都是把农民放在嘴上,从不会放在心上。 兵家犹如猛犬,危难时希望其看家护院,平安时又担心养虎为患,免不了兔死狗烹之灾。 法家总想为天下设规矩,却不知在统治阶层眼中,法为权用才是正理,无权之法,犹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这样一算下来,只要是聪明点的人,都知道当儒生对自己有利,那还管天下需要什么?” 章台柳无言以对,只好重操旧问:“所以依萧大人之见,是要废黜儒家,让道家执掌天下权柄吗?” 萧风这次没有再兜圈子,直接摇头道:“道家清静无为,本身就不适合朝堂,更不适合执掌权柄。本来儒家就是为权力而生的。 孔圣人也没想过要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他不过是认为儒家比起其他各家,更适合政权管理罢了。 儒家诞生之时,也只是诸子百家之一,它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当时的儒家学者,心里也很清楚。 只是后世儒生,或为了一己私利,或过于**,以为儒家能包治百病,才干出独尊儒术的可笑勾当来。” 章台柳大怒,指着萧风怒斥道:“岂有此理,儒家经典,汗牛充栋,其中包含治理国家的各种学问。 即便儒家经典有所缺漏,后世读书人也可以不断补齐,总有一天可打造完美。 儒家之所以千百年来能一直传承,为人敬仰,正是因为儒学不断发展,不断完善之故!” 萧风笑了笑:“鸡再努力,也变不成凤凰。猫再努力,也变不成猛虎。这就是先天之数,难以更改。 儒家开始时或许曾是兼容并包的学问,但这千百年来,唯我独尊久了,早已僵化,没有了兼容的心。” 章台柳冷笑道:“萧大人,此事却不能空口白牙,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事儿是儒家无法解决的?” 萧风淡淡一笑:“我在南京之时,曾见过一个案子,其儿媳至淫而至孝。当时我是用法家之术解决的。 淫可入地,孝可升天。既然今天说到这儿了,我想问问,以儒家之道,你该如何解决此案呢?” 「萧风淡淡一笑,我的票呢……」 第七百五十九章 君子之诛 章台柳一愣,他倒是听说过这件事儿,当时从南京到京城,萧风踢翻赵文华三座大山之事广为流传。 这个案子当时萧风以法理审案,利用没人能作证,没人敢作证,使范南之妻的淫邪之罪不成立,才圆满解决。 可今天萧风问他,不以法家之术断案,只以儒家礼法断案,这件案子,你该怎么判呢? 章台柳拈着胡须思索片刻,便斩钉截铁的说道:“此女当入罪,为何如此说呢?人之初,性本善。 行善是人之天性所致,行恶为人无教养所致。因人行善是理所当然,行恶则需严惩不怠。 如此方能规人以德,尚德者越来越多,失德者越来越少。以德服人,即为此意。” 萧风哦了一声:“也就是在儒家思想中,做了好事儿是不需要奖赏的,但做了错事是必须要惩罚的,对吗?” 章台柳捻须点头道:“一个人成为有德行的好人,自身就会感到快乐,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奖赏。 若是还需要额外的奖赏,则心思不纯,非君子也。人们总有奖赏好人的心思,正是因为世风日下,想要立个榜样罢了。 若人人重德行,君子多而小人少,哪里需要奖赏德行呢?但没有德行要受罚,这却是丝毫不能含糊的。 孔圣人当年诛杀少正卯,就是因为他能力虽强,却缺少德行。萧大人,你是当世能臣,建功立业有目共睹。 可你仔细想想,你与少正卯是否有太多相似之处,要当心啊,以免日后遭君子之诛!” 台下一阵哗然,徐阶也激动的忍不住连连点头,他忽然发现,这么一个明显的事儿,之前自己竟然一直忽略了。 这个比喻简直太精准了!萧风本是读书人,却与儒家各学派都格格不入,又那么能说,那么狡猾,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少正卯吗? 萧风看着章台柳,眼神中第一次露出郑重之色,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和之前自己对付过的人都不同。 他能隐居多年,说明这人极其沉稳内敛,绝不是三言两语就会沉不住气的人。 他并非心学流派,却能被徐阶如此看重,绝不是死读经典,顽固不化的书呆子,而是真正融会贯通之人。 就冲他这番善恶君子之论,顺势把自己放在少正卯的位置上,就知道他的思维严谨和手段老辣。 萧风笑了笑:“孔圣人诛杀少正卯,暴尸三日,诸弟子不可解。孔圣人说人有五恶,有其一者难逃君子之诛。 ‘心逆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 而少正卯五恶齐聚,简直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反派,要是有可能,孔圣人恨不得杀他五次。 章先生把我比作少正卯,这样一个能让孔圣人恨不得杀五次的人物,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章台柳静静的看着萧风:“萧大人明善恶,知事理,却善于利用人性弱点引人入彀,此为心逆而险。 你斗败严嵩父子,斗败宗室王爷,分得天赐商行一半财富,害得谈新仁倾家荡产,史珍湘死无全尸。 这些都是利用了人性弱点,挖好了坑等人来跳。甚至圈套一环扣一环,不容人逃脱,岂是君子所为?” 萧风点点头:“明善恶,知事理,却善于利用人性弱点引人入彀,确实是心逆而险的标准解释。” 章台柳淡然道:“萧大人贪财好色,广纳美色于一人,甚至不惜自毁名声当赘婿。且为人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无论尚书侍郎,还是青楼商贾,凡是于萧大人交好者,皆飞黄腾达,与萧大人交恶者,皆身败名裂。 醉心于火药火枪望远镜,以各种奇技淫巧者为上宾,倒翻乾坤纲常,让女子抛头露面。 依仗道门身份,与万岁兄弟相称,不行跪拜之礼,不尊人臣礼仪,此皆为行辟而坚者。” 此时台下已经一片沸腾了,有史以来,从未有能在辩论中如此压制萧风之人。奇怪的是萧风并未反驳。 “只顾朋党,不顾善恶,行为不端,不听人劝,这确实可以称之为行辟而坚。” 台下萧党官员和萧风的女子啦啦队此时都紧皱眉头,这章大儒确实言辞犀利,但萧风节节败退却也前所未见。 便服混在人群中的陆炳,眉头也越皱越紧。在人群的外围,锦衣卫的暗探不停地轮流来去,将书院的辩论现场直播给嘉靖。 距离不算远,信号也还行,就是有点断断续续的。 章台柳见萧风仍然没有反抗的意思,也不理会,他本就是要以攻为守,重拳击垮对手,也就不用在乎对手的辩解了。 “至于说到言伪而辩,这一条我想简直不用举什么例子了。天下皆知,和萧大人讲理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不管有理没理,在萧大人嘴里都能变成理。哪怕是天下皆知的错事假事,萧大人一辩之下,也能变成真理!” 这一条确实没人反对,虽然大家并没有感觉萧风是把假的说成真的,但既然已经被说成真的了,之前是不是假的谁知道呢? “萧大人胸藏万卷,对天下之事都能指点一二。尤其对各家学说宗派,都能抓住其缺陷战而胜之。 之前天坛论道,萧大人一战而成道门第一人;之后南京与苦禅论道,成功挫败中原佛门。 之后更是将藏区佛门、日本三休、宗室礼法、上帝仆从,一一斩落马下,学识可谓渊博之极。 可萧大人的学识,都用来攻击别人的缺陷,美化自己的行为,将百姓引上邪路。 让百姓觉得除了道门之外,儒家、佛家、宗族之法,这些传承千年的文化都是错的,这不是记丑而博又是什么?” 台下的读书人们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昂情绪了,纷纷高喊:“章大儒说的对!” “萧风就是当代的少正卯!不,他比少正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就是圣人的一生之敌!” “唉,你们说,这萧风会不会是少正卯转世投胎过来的?就是为了搞垮我们儒家的?” “很有可能啊,当初少正卯被圣人所诛,如今他来报仇来了!天啊,太可怕了呀!” “不要慌,少正卯能转世投胎来寻仇,我们的圣人就不会转世而来对付他吗?我看章大儒长得就很想画像里的圣人嘛!” “可章大儒不姓孔啊?能是圣人吗?圣人愿意改姓张的吗?” “我儒家传承千年,除了最大的孔圣人之外,还有很多圣人呢,随便转世一个过来就行吧……” 章台柳听着台下的溢美之词,心中更是澎湃起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这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就是圣人转世一般。 为了增加这种气势,章台柳站起身来,单手指着萧风,自己感觉背后应该都出现了圣人的法相虚影。 “萧大人!万岁信道,本是个人修行,只要朝局仍在读书人手中,天下就不会有大的动荡! 可你接着斗倒严嵩父子之机,将过错扩大到整个儒家身上,推波助澜,让万岁失去对儒家的信任! 你让万岁信重道法,让万岁信重奇技淫巧、诸子杂家,一步步侵吞儒家权柄,颠覆儒家学说! 你深谋远虑,步步为营,却让万岁,让百姓觉得是理所当然,这不是顺非而泽是什么?” 章台柳白发梳理得很顺溜,扎成了发髻,自然是飘不起来的,但他的白色胡须迎风飘动,更显得气势爆炸,要给萧风最后一击。 “萧风!你身为书生,反而数典忘祖,身为道士,不肯清静无为,身为商人,操纵天下财权,身为朝臣,行为阴险悖逆! 你无恶俱全,比少正卯有过之而无不及!少正卯不过小国之大夫,你却是大明之权臣! 其权也重,其祸也深!我劝你辞官归隐,再不入朝堂之地,再不管天下之事,尚可有个善终。 君不见少正卯的下场吗?你就是侥幸逃过君子之诛,只怕你也逃不过千秋万世的骂名!” 台下响起了狂风暴雨一般的喝彩声,欢呼声,经久不息,这时候徐阶把这次论道选在万柳书院的主场优势展露无遗。 因为台下观众基本都是万柳书院的学子,而微服而来的官员中,也是徐党占绝大多数,即使有支持萧风的声音,也被这股狂欢的气势所淹没了。 萧风一直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微笑面对着章台柳那根指着自己的手指,不动也不言,一直等到狂欢的声浪渐渐平息。 然后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你都说完了吗?如果还没尽兴,可以继续说。等你尽兴了,我再说。” 章台柳摇头道:“要说下去,三天三夜也不会词穷。只是我总该给你辩解的机会。 既然是论道,就是要让大家听明白道理,儒家是讲理的,岂会一味指责,不让别人说话?” 这番话自然又引起了台下的一番赞扬,徐阶也是点头微笑,章大儒果然是高手。 普通人被萧风这么一问,没准心态就失衡了,可章大儒根本不上当啊! 萧风淡淡的一笑:“我做过的事儿,说过的话,天下人自有公论,我就不一一对照着解释了。 既然你说我的行为堪比少正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其实我的善恶是非,与少正卯是捆绑在一起的。 少正卯若是善的,我就是善的,少正卯若是恶的,我就是恶的。少正卯是对的,我就是对的,少正卯是错的,我就是错的。” 章台柳点头称是,道理肯定是这样的没错,但这似乎不是你强行水这么多字的理由。 “既然如此,我就只说说少正卯的五恶,和孔圣人对少正卯实行的君子之诛好了。 各位既然都是读书人,都该知道,孔圣人是在什么情况下杀的少正卯吧。 孔圣人与卯皆未为官之时,两人分别在鲁国开设私学,传授个人的学问和思想。 结果孔圣人的学生都被卯的讲学所吸引,纷纷跑到卯的私学里学习。孔圣人这边如果不是还有个颜回,就成了无徒之师,光杆一根了。 当时孔圣人得有多尴尬,我想象不出来,大概相当于今日论道,全场都为章大儒喝彩,而我这边只有几个女子声援吧。 也正是因为私学论道中,卯大获全胜,因此在鲁国声名大振,被称为‘闻人’,更是因此当上了少正,所以才被称为少正卯。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都想当官实现政治抱负的人,在鲁国公面前私学论道。 少正卯赢了,得到了鲁国公的赏识,孔圣人败了,一无所获,只能暂时离开了。我说的有错吗?” 章台柳微微点头,并不反驳,因为这也是史书所载,他抵赖也没有意义,只是萧风说的有点难听而已。 “几年后,孔圣人四处游学,收徒极多,名声大振,鲁国公吃了回头草,请孔圣人来鲁国当大司寇。 孔圣人当上大司寇七天后,就在东观之下的街上当众诛杀了少正卯,暴尸三日,让人们围观。 众人皆不解,尤其是孔圣人的弟子中,有很多当年还听过少正卯讲课的,都问孔圣人,为何要杀少正卯。 然后孔圣人就给出了少正卯的五恶,表示无恶有其一,就难逃君子之诛。我说的有错吗?” 章台柳继续点头,但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同样的一件事儿,为何萧风说出来的味道,和自己说出来的味道截然不同呢? 萧风笑道:“所以如果我们抛开人物的光环不看,重新捋一下事件的整个过程,就会发现整件事并不复杂。 孔圣人想当官,于是在鲁国开私学展示才华。想不到遇到同样想当官的卯,两人就展开了论道对决。 结果鲁国公择优录取了少正卯,孔圣人知耻而后勇,努力教书治学,几年后成了名满天下的大教育家。 当初爱答不理的鲁国公,又把孔圣人请回来当了更大的官儿,然后孔圣人就把少正卯给杀了。我说的有错吗?” 章台柳终于听不下去了:“虽然你说的过程是对的,但孔圣人绝非心胸狭窄,意图报复! 孔圣人说得很清楚了,他诛杀少正卯是因为少正卯身兼五恶,不杀对天下危害极大,所以孔圣人杀少正卯是堂堂正正的因公杀人!” 萧风微笑看着章台柳:“我有哪句话说过孔圣人是心胸狭窄,意图报复吗?” 章台柳为止语塞,半天才说道:“可你描述的过程,分明就是在暗示孔圣人是因为私怨而报复杀人……” 萧风淡然道:“我只是客观地把整个事情讲了一遍,孔圣人因私怨报复杀人,是你自己从过程中感觉出来的。 既然你这样的大儒都有这样的感觉,不知台下各位读书人,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不断有人因为信仰而辱骂或退出这本书,我也没办法。我还是坚信,一个不容质疑,不容辩论的信仰,不是正道。不容质疑,不容辩论的信仰者,也不会是真正的虔诚。但我还是祝福所有看过这本书的读者,都能拥有能为自己和家人带来幸福的信仰……」 第七百六十章 诛心之罪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万柳书院的学子们,和赶来书院声援的读书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章台柳眼见情况不妙,赶紧转圜道:“这只能证明萧大人确实是言伪而辩之人! 明明孔圣人是君子之诛,可萧大人一番讲述,却让人感觉孔圣人是因私怨而报复杀人,当真了得啊! 萧大人甚至不用评论,只用语气和措辞,就能引导人们的情绪。只怕当年的少正卯,水平也不过如此。” 萧风淡淡的说道:“语气和措辞固然可以引导人们的情绪,但人除了心,还有脑子呢。 这个世上,谁的喊声大,谁哭得更凄惨,谁看似弱势,固然可以一时引导人们的情绪,让人们误判。 但在人们知道事情的整个过程后,自然会去判断,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不是谁先喊冤谁就有理的。 同样道理,也不是谁的名声大,谁的徒弟多,谁就有理的。理藏在事实真相中,人人都有权利判断!” 章台柳大声道:“可少正卯身兼五恶,萧大人难道认为他不该杀吗?既然该杀,孔圣人是因公还是因私,还重要吗?” 萧风冷然道:“孔圣人说少正卯有五恶,是在少正卯已经被杀之后,少正卯的尸体又不能说话,人们当然只能听见孔圣人的一面之词。 若是孔圣人杀少正卯是堂堂正正的,为天下公义,他为何不在杀少正卯之前宣布这五恶呢? 儒家一直强调,对人不能不教而诛,‘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 孔圣人既然认为不教而诛,不能减少坏事的发生,那为何对少正卯要不教而诛,而不是先教化试试呢?” 章台柳立刻道:“孔圣人说过,少正卯言伪而辩,他妖言惑众,流毒匪浅,自然不能再给他蛊惑人心,流毒天下的机会!” 萧风诧异的看着章台柳:“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就在一盏茶的功夫之前,章先生是怎么说的?” 章先生说:儒家是讲理的,岂会一味指责,不让别人说话?(就在上一章气势最盛的地方) 说这话时,章先生白发齐整,白须飘扬,一身正气,有恃无恐,宛如孔圣人在世,众人都历历在目啊! 怎么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章先生就不认账了呢。难道这就是读书人的做派吗?” 章台柳平静的脸上终于开始泛起了一些红晕,不是他定力不行,实在是打脸来得太快了。 “萧大人,此事日久年深,你我均不在场,又焉知孔圣人没有给少正卯说话的机会呢?” 萧风微笑道:“看来章先生是要开始耍无赖了,没关系,就按章先生说的来好了。 假设孔圣人确实给了少正卯辩解说话的机会,那么少正卯对自己的五恶做了什么辩解呢? 历史上对此没有一点记载,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少正卯压根没有过说话的机会。 二是少正卯说了,但孔圣人觉得他说的话,别人听后会觉得有道理,会觉得少正卯不该死。 除了这两种情况外,少正卯作为几百年出一个的五恶之人,实在不该没有一点辩解记录留下来吧。” 章台柳的脸色又红了一点:“或许是少正卯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呢?或许他已经俯首认罪了呢?” 萧风笑道:“既然他已经认罪了,觉得无话可说了,那说明孔圣人肯定已经公布了他的罪行。 既然已经公布了他的罪行,为何不但百姓,连孔圣人的弟子们都不知道少正卯为何被杀呢? 还要在少正卯死后去询问孔圣人,难道是孔圣人的这些弟子,也像章先生一样记性不好,刚说过的话就忘了吗?” 章台柳终于恼羞成怒,大喝道:“我不与你纠结这些细节,少正卯五恶在身,孔圣人行君子之诛。 只要罪行是真的,杀的是对的,不管有没有不教而诛,不管其中有无私怨,都不能说不对吧! 譬如牢中死囚,杀人抵命。秋决上刑场之时,被杀人的儿子要求当刽子手,亲手斩杀仇人。 这虽然也有些私怨在里面,但判死囚斩首的乃是律法,乃是朝廷,萧大人能说这不对吗?” 徐阶长长的松了口气,台下的读书人也都松了口气,因为人多势众,竟然发出了“吁”的长音,就像在给谁喝彩一样。 章台柳这番比喻,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但毕竟是绝地求生,也算是一番神操作了,难怪被萧风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读书人们松了口气。 萧风竟然并没有穷追不放,而是顺着章台柳的话改变了话题,就像他有足够的自信,随便你怎么躲,他都能找到漏洞一样。 “好,那就不纠结这件事儿了,就说说罪行是不是真的,杀的是不是对的好了 如果罪行是真的,那杀的或许是对的。如果罪行不是真的,那杀的肯定是不对的,这话可有错吗?” 章台柳大大的松了口气,他真怕萧风不肯随着他的节奏走,而是死揪着孔圣人先杀人后公布罪状的行为不放。 萧风要是一直盯着这个问题,虽然不能说明孔圣人杀少正卯不对,但至少是程序上有问题,正义性大打折扣啊! 所以章台柳赶紧点头:“不错,正是如此。因罪而杀人,罪行如果不是真的,杀得肯定不对。” 萧风点点头:“那就来看看少正卯的罪行吧,请问章先生,少正卯的五个恶行,分别都有什么证据呢? 心逆而险,他想干什么?行辟而坚,他干了什么?言伪而辩,他说了什么?记丑而博,他宣扬了什么?顺非而泽,他顺了什么?” 章台柳想了半天:“这些在史书中并无记载,想来已经散逸不见了。日久年深,又经历过焚书坑儒,不足为奇。” 萧风摇头道:“若是因为焚书坑儒导致的,那么这件事就该整个散逸不见,岂有只留一半的道理? 就算一个普通的罪人,既然历史记载了其罪名,也应该有相应的罪行记录才对吧。 何况少正卯这几百年出一个的大恶人,五恶俱全,若是有罪行可记录,孔圣人岂能不记下来? 这么好的一个教育所有人的机会,难道作为万圣师表的孔圣人,会不知道这是个最好的教材吗?” 章台柳无话可说,只能反问:“那以萧大人之见,为何没有罪行记录存世呢?” 萧风笑道:“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孔圣人虽然给出了罪名,却没有相应的罪行可以附录。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若是少正卯真有罪行,孔圣人的弟子们肯定早就知道,也不会问孔子罪名了。 就算之前少正卯隐藏的好,大家都不知道,但少正卯都被杀了,所有罪行自然也无法隐瞒了。 既然人都杀了,也找不出什么罪行可以记录,那就只能认为,孔圣人是在诛心了。而诛心是不需要罪行的。” 章台柳默然不语,在孔子杀少正卯这件事上,他已经没有赛道可换了,本来已经换过一次了,仍然被萧风冲上来追了尾。 萧风淡然道:“这样看来,你们既然把我比作少正卯,其实倒也贴切。 因为我和少正卯一样,都让儒家难堪了,你们想要像孔圣人杀了少正卯一样杀了我,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可惜,当时孔圣人位高权重,少正卯无力反抗,只能引颈就戮,但你们想要杀我,却没那么容易了。” 章台柳愤然道:“我们固然没有证据能证明少正卯有罪行,但你难道就能证明少正卯没有罪行吗? 若是你我双方都不能证明自己是对的,那么你我也不过是势均力敌罢了,也不用如此咄咄逼人吧。” 萧风哈哈大笑,笑声中却充满了嘲讽:“不错,你我都没法证明少正卯是否有罪行,可问题是,孔圣人杀了少正卯啊! 你要杀一个人,自己不能证明人家是有罪的,反而让人家证明自己是无罪的,否则就可以杀? 原来这就是你们儒家的道理,这就是读书人的做派啊!真是霸道啊,真是唯我独尊啊!” 众人都默然无语,萧风见他们不说话了,忽然笑道:“其实从常理推断就知道,少正卯应该是没有罪行的。” 章台柳哼了一声:“什么常理?千百年来的读书人,都没发现什么证据能证明少正卯无罪,你却发现了?” 萧风淡然道:“孔圣人到鲁国当大司寇,这不是秘密,鲁国人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少正卯身为鲁国大夫,消息灵通,自然也知道此事。他曾在私学论道中得罪过孔圣人,难道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儿吗? 他只要有一分罪行,也不敢在鲁国继续待下去了。当时像他这样有名的士大夫,到哪个国家不能当官呢? 可他没跑,他天真地觉得,只要他没有犯罪,虽然孔圣人和他有私怨,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惜,根据史料来看,少正卯的思想应该是法家一派,所以他不太了解你们儒家的行事风格。 他以为自己没有犯罪就没人能动他,却不知道孔圣人仅凭几句评语就可以杀了他,甚至这评语还是在杀他之后才给的。 我想,少正卯被押上长街,刀斧加身之时,一定很后悔没有抓紧跑路,那样虽然丢人,但也就不会被君子诛心而死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的长,许久之后,徐阶才缓缓开口道。 “萧大人气质上像不像读书人,这个问题扯得太远了。双方各执一词,都无真凭实据,只能以空对空,说下去也没有结果。 萧大人,不如我们放开这个话题,说说第二件事吧。君子好德而不好色,这一点萧大人总不能抵赖吧。” 台下众人都出奇的安静,甚至连徐党众人都没有声援,他们都觉得徐阶这个转场实在太生硬了,比专用点都生硬。 第一个问题惨败给人家,还不敢承认,只说各执一词,这无赖耍得太过分了。没想到萧风却再次点头。 “论道本就是如此,自己承认失败的,毕竟是少数,重点是听我们论道的人,心中自然有数。 徐大人想继续第二个问题,随你就是。却不知第二个问题,是徐大人上呢,还是章先生上呢?” 章台柳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平复了一下沮丧的心情,恢复了一代大儒的威严和稳重。 “今日能与萧大人论道,机会实属难得。老朽身子骨还硬朗,还想继续向萧大人讨教。咳,咳咳……” 章台柳身子骨虽然硬朗,但大概和很多老年人一样,嗓子确实有点慢性咽炎,加上半天没喝水了,这次咳嗽不是摆谱,是真的很干渴痒痒了。 徐璠看出章台柳咳嗽得脸都有点红了,赶紧吩咐人把茶水拿上来,萧风赶紧摆了摆手。 “徐公子,我看出来了,你确实不太孝顺,想来平日在家中也总是和徐首辅对着干吧。 徐首辅刚说今日不热,大家又都是刚上台的,岂有这么快就嗓子干渴之理? 刚才章先生咳嗽,我就误会了,想来这次章先生也不过是习惯性的咳嗽一下,对吧?” 章台柳心里暗骂萧风太缺德了,却又不能当众否认。自己刚说完不干渴,转眼就渴成这样,这不和某些干部差不多了吗? 所以章台柳只能咽了咽口水,努力止咳:“萧大人,别的还好说,你要说自己好德而不好色,是不是该先回头看看?” 萧风果然回头看了看,只见自己府里的女眷加上随自己进来逛的女子们,都在挥手为自己打气,场面颇为壮观。 站在前面的刘雪儿雍容华贵,身边的常安娇小俏丽,旁边的柳如云胸有成竹。 燕娘风摆杨柳,勾人魂魄;张云清长身玉立,英姿挺拔,巧娘低着头,御姐范十足。 只有巧巧没什么嫌疑,众人皆知她是萧风的义女,又是景王的未来王妃,手里拿着一个包子正在偷偷地吃。 萧风回过头来微笑道:“这么一看,要说我不好色,确实有些难以自圆其说啊。” 章台柳精神一振,忍着咳嗽大声道:“也就是说,萧大人承认自己是好色之徒了?” 萧风点点头,章台柳大喜,沉稳的说道:“好色而不好德,这自然不是读书人所为。 萧大人这是承认了,自己放弃了读书人的做派,看不起读书人了?” 萧风摇摇头:“我虽然好色,但也好德啊,儒家哪部经典中,说过读书人不能好色了?” 章台柳一愣:“这……读书人不能好色,这还用哪部经典来说吗?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嗯,朱子曾说过‘存天理,灭人欲’,俗语又云,万恶淫为首,这些不都是教导我们不能好色吗?” 萧风笑了笑:“且不说朱子说的‘灭人欲’,并非单指人之淫欲,而是指的人一切超出常规的欲望。 就说万恶淫为首吧,这话倒是不假。可是又是谁告诉你的,好色就是淫邪呢?” 「又是谁告诉你们的,我不说话就是不要票和催更呢?」 第七百六十一章 好色淫邪 章台柳一愣:“好色不是淫邪还能是什么?这也是需要争论的吗?” 萧风点头道:“好色是好色,淫邪是淫邪。好色是喜欢美貌娇躯,淫邪是为了淫欲不择手段。 好色是心理层面的事儿,淫邪是行动方面的事儿,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章台柳捻须道:“好色之人,见美貌娇躯则日思夜想,神魂颠倒,最终自然为了得偿所愿会不择手段。 王阳明先生所谓知行合一,就是这个道理。当心有好色之意时,行已然进入好色之中了。” 萧风笑道:“适才我用王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说事儿时,徐大人说我不是心学中人,不必拉扯心学。 章大儒也非心学中人,怎么就可以拿心学说事儿呢?难道阳明先生的心学,也被你们霸占了不成? 把心学当成学术的大棒子,只能握在你们手里,你们想打谁时就抡起来,别人想用就大喝放下,那是我老师的东西?” 徐阶摇头道:“章先生虽非心学传人,但对心学研究颇深,他引用心学经典,并无不妥。 萧大人莫非是理屈词穷了,不敢直面问题,反而来掰扯我让不让你用心学的问题?” 萧风笑了笑:“好,就按心学所说的知行合一。阳明先生曾经论孝,可与此事相比较。 徐爱问阳明先生:知道要孝顺父母,但是却没有行动,所以知与行已经分开。这说明孝顺一事,并非知行合一,而是知易行难。 但阳明先生回答:知道孝顺而未做,其实还是不知道。比如说知道痛,就必然已经痛了才知道痛。 说知道冷,就一定是已经冷了才能说是知道冷。知道饿,就一定是已经饿了才知道饿。 没有过这些体会,就不可能真正知道,只是嘴里说知道了,其实心里不知道,也就不能叫知。 同样道理,如果说一个人知道孝顺父母,那么这个人必然是已经孝顺父母了之后才知道的。 章先生,徐大人,这番话,可是阳明先生的原话?” 章台柳和徐阶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你引用阳明先生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这岂不是更加说明,你既然好色,就一定是已经有了好色的结果才知道自己好色了吗? 好色的结果是什么,自然是淫邪了。所以知行合一正好说明你的好色就是淫邪!” 萧风微笑道:“可你们忘了吧,阳明先生在给徐爱解释关于孝顺的知行合一之时,还曾说过一句话。 阳明先生引用《大学》中的一句话:‘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来解释知行合一。 他说:见到美色属于知,去喜欢就是行,人只要看到美色便自然而然喜欢上了,而不是见到美色后,再起了个念头去喜欢; 闻到恶臭属于知,去讨厌便是行,人一闻到恶臭便自然而然地讨厌上了,而不是闻到恶臭后,再起了个念头去讨厌。 二位,这两句话,是否也是阳明先生的原话呢?” 章台柳还在沉吟之中,徐阶心里却已经咯噔一下,想不到这个萧风这个混蛋居然找到了这么个漏洞! 但王阳明的心学之道流传甚广,这番话台下很多读书人都是知道的,他们俩也没法蛮不讲理地否认,只能点点头。 萧风笑道:“既然阳明先生也认可,人见到美色便会自然而然地喜欢上,这就是知行合一。 那么可见好色本就是人的天性,也是知行合一的自然之理。为何你们就觉得好色是罪恶呢? 究竟是曾子的《大学》写错了,还是阳明先生解读错了,或者是你们二位已经超过了各位往圣,有了自己的新学术了?” 这个帽子太大了,章台柳和徐阶一时都不敢开口了。徐阶自然不敢说超过了王阳明,章台柳也不敢说自己就超过了曾子。 许久之后,章台柳才缓缓道:“《大学》里的这句话,只是表明人的天性好色,并非说好色就是好的,值得鼓励的。” 萧风看向徐阶:“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可是致良知啊,不是好的东西,也能算是知行合一吗?” 徐阶颇为尴尬,不好答话,只能战术性咳嗽了一声。可半天没喝水了,又喷了许多口水出去,确实干渴难耐。 因此战术性咳嗽引发了真正的咳嗽,一时间咳得脸都红了。徐璠赶紧让人准备茶水。 萧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徐公子你怎么回事儿,今天就非得打你爹的脸是不是? 徐大人再三强调我等都不干渴,刚才已经教训你一次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你何其不孝?” 徐阶心说我现在是真的需要一口水啊,他咳嗽着说道:“萧大人,此一时彼一时。 刚才太阳还没升起来,现在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我看还是让他们送一壶茶上来吧……” 萧风笑道:“要送茶上来也行,但总不能徐大人什么事儿都说了算。 你说不要茶就不要茶,你说要茶就要茶。你想回答就回答,你不想回答就不回答,这就是读书人的做派吗? 你喝茶之前,是否也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才算是对这次论道有点起码的尊重啊?” 徐阶咳得面红耳赤,渴望的看着台下的茶杯,却不愿落人口实,只得咳嗽着回答道。 “好色本身不算是坏事,这个我们承认了。但无论如何,看大人你的结果,娇妻美妾众多,总是不好的吧? 你说好色是心理行为,但你确实用了各种手段,将这些美女罗织于你的府中,供你一人之欢。 这难道不是恰好说明,你有了好色之心后,不择手段,最后实现了淫邪的目的吗?” 徐阶和章台柳在自己的主战场被萧风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准备迂回抄萧风的后路了,不再说知行合一,而是用萧风自己的话来攻击他。 萧风淡然道:“淫邪之事,当为非礼而行。若是符合礼法的男女之欢,也可称为淫邪的吗? 京中各位官员,多有纳妾之人,按徐大人所言,他们都是淫邪之人了?可他们明明都是读书人出身啊! 由此可见,若是府中一男子而有多女子者,即为淫邪,那么读书人中淫邪者最多。如此,你们俩还奇怪读书人为何被人看不起吗?” 徐阶没敢回答这句话,他自己虽然没有纳妾,但他儿子可经不起推敲。如果给儿子安个淫邪之名,这辈子也别想进步了。 更何况萧风说的没错,京中纳妾的,属读书出身的官员最多。他身为首辅,怎能将同僚们一网打尽呢? 章台柳咳嗽一声道:“萧大人,君子当三省吾身,不用攀扯别人,你只说自己之事就行了。” 萧风笑道:“好,那就只说我自己的事儿。你们说我罗织女子,以供一人之乐,可你非我,焉知我之乐?” 这句话是两个千古杠头庄子和惠子的着名抬杠大赛,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化用之法了。 这段抬杠大赛实在太过精彩,让我不得不科普一下,也有助于大家理解萧风这一发问。 庄子和惠子在濠水的桥上游玩,看见了桥下自由自在的鱼。众所周知,庄子这辈子最喜欢自由自在了,所以对鱼就很羡慕。 于是庄子说:“鱼真是快乐。”惠子抬杠道:“你从哪里知道鱼是快乐的?” 庄子反抬道:“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是快乐的?” 惠子继续抬杠:“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的想法;所以你不是鱼,自然也不知道鱼快不快乐。搞定,我赢了。” 然后庄子就开始耍赖玩文字游戏了:“回到你的问题本身,你问我从哪里知道鱼是快乐的。 这说明你已经承认我知道鱼快乐了,问题只是我从哪里知道的,我从这桥上知道的啊!” 这次辩论到此结束了,估计是惠子见庄子都开始耍无赖了,就没再继续抬杠,大概是怕挨揍。 所以萧风此时问章台柳的话就是:你又不是我,怎么就知道我有这么多女人就很快乐呢? 章台柳看了一眼台下的燕瘦环肥,心想这个问题太无耻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你很快乐吧,你又不是太监。 “萧大人,此人之常理也。美色当前,左拥右抱,萧大人岂有不快乐之理?这还用问吗?” 萧风摇头道:“心里是否快乐是我自己的事儿,章先生以自己的经验,来判断我心里的事儿,凭什么这么自信呢。” 章台柳捻须道:“天下事逃不过一个理字,老夫以常理揣度之,有何不妥?” 萧风摇头道:“常理揣度是要凭经验的。比如徐大人为官多年,自然可以凭常理揣度官场之事。 比如说商人经商多年,也可以凭常理揣度商场之事。城东李寡妇孵蛋多年,自然可以凭常理揣度哪些蛋是坏蛋。 由此推论,章先生能凭常理揣度男女之事,莫非凭的也是经验比我更多吗?” 章台柳大怒,但萧风所说也确实是正理,一件事儿你都没干过,就指手画脚的评价,似乎确实也没有说服力。 但要让章台柳承认自己在男女之事方面比萧风的经验更丰富,那更是打死他也不能承认的事儿。 “老夫即使没有经验,但以结果言之,若是好色之事不能使你快乐,你为何要将多位女子收入府中呢?” 萧风叹了口气:“章先生,你不知道,其实我……苦啊。你听我给你一一道来。 我的第一位夫人刘雪儿,是我青梅竹马,父母之命定了娃娃亲的。在我第一次死去后,抱着我的灵牌成的亲。 章先生,让你说,这样的夫人,我能不认账吗?让你说,这算是我好色淫邪吗?” “这……”章台柳嘎巴了两下嘴,无奈的点头道:“这是天造地设,夫妻之礼,自然不算好色淫邪。” 萧风又叹了口气:“我的第二位夫人,是醉仙居的老板柳如云。 她被当时的刑部尚书柳台迫害,要求她必须招赘才能保证家业。当时我也死了,她就招赘了我。 请注意,当时我死了,我一个死人,还能有什么淫欲之心吗?何况我是被招赘的啊。 不是我把柳如云纳入府中,而是我被她招赘到柳家。章先生,让你说,这算是我好色淫邪吗?” 章台柳又嘎巴了一下嘴,他实在说不出口,一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被招赘与好色淫邪有什么关系。 “这是事急从权,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你活过来之后,可以解除这个招赘的关系啊!” 萧风摇头道:“章先生,你既然熟知礼法,怎么还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呢? 咱是赘婿啊!只有人家休咱们的份,哪有咱们解除关系的权利呢?正好,章先生你德高望重。 柳如云此时就在台下,你帮我问问她,她肯不肯休了我,也算是你为我主持一把正义。” 章台柳大惊,连连摆手:“心说我是大儒,又不是大媒,招赘休夫的事儿我哪能管得了呢?” 可萧风殷切地看着他:“章先生,是你提议让我解除关系的,也是你认为这事有问题的。 现在让你说句话都不行了?你这只出主意不出力,难道这就是读书人的做派? 难怪诸葛孔明骂群儒说:寻章摘句,咬文嚼字,笔下虽有千言,心中实无一策。 就这样的做派,还想着掌控朝廷,治理天下?靠什么啊,靠管杀不管埋吗?” 章台柳被萧风一番夹枪带棒的话给挤兑的没办法了,总不能承认自己管杀不管埋,只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冲台下喊道。 “柳姑娘,天下男子多矣,你何必招赘一个有妇之夫呢?依老夫之见,你不如休了萧大人,另择良婿……” 柳如云大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章台柳怒斥道:“你堂堂大儒,读书知礼,竟然挑唆我休夫吗? 民间百姓都明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道理,你身为大儒难道不懂积点阴德吗? 我招赘萧公子合理合法,朝廷都没有质疑,你凭什么多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章台柳大怒,脸都哆嗦了,但又没法和一个女子当众争吵,那只会更失了身份,只得呼哧呼哧地喘气。 如此一来,急火上涌,嗓子觉得更加干渴了。眼看徐璠端着茶水上台来,赶紧招手,准备拿一杯大大的喝上一口。 徐璠已经看出父亲和章大儒都已经面红耳赤,一个劲咳嗽了,所以上台就跑向两人。 却不料腿弯处一麻,两腿酸软,整个人向前扑倒,把两杯茶水都泼洒在地。 扎煞着手等着茶水的徐阶和章台柳都愣住了,看着泼在地上的两杯茶,只感觉嗓子更加干渴得冒烟。 萧风恍若未觉,还鼓励章台柳:“接下来这个夫人,只怕章先生要兴高采烈了。 这第三位夫人,就是教坊司的奉銮,李燕娘。她和我既非青梅竹马,又不是在我死时招赘的……” 「君子好色,取之有道,与诸位读者共勉……」 第七百六十二章 忠孝仁义 嗯?章台柳眼前一亮,心想萧风是不是昏了头了,自己正拔剑四顾心茫然呢,他就主动暴露破绽了? 当然章台柳也谨慎地思考了一番,确认没什么陷阱在里面,才决定发起进攻。 “萧大人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这个软肋是众人皆知,躲不过去的,主动说出来还好一点。 那就请萧大人解释一下吧,李燕娘出身青楼,曾是名妓,后又成为教坊司官员,从良入仕。 她作为青楼名妓,萧大人已经有妻子夫人了,本就不该招惹;她成为良家女子,教坊司官员后,就更不该纳她为妾。 不论从她哪一个身份来说,你最后纳她入府,难道不是因好色而生淫欲,为一人之欢吗?” 读书人们连连点头,表示非常对。我等读书人,虽然也去青楼,但绝不会对青楼女子动感情的! 至于朝廷官员,我们当然也想娶,可在燕娘之前,朝廷也没有像样的女性官员让我们娶啊! 就算让娶,人家既然已经从良,又是朝廷官员,自当明媒正娶。萧风到现在都没给燕娘正式身份呢,不清不白的算什么? 所以,这件事萧风肯定是没得洗了,除了是好色淫欲之外,还能掰扯出什么大道理来不成吗? 萧风叹了口气:“章先生你有所不知,我和燕娘原本是朋友,后来又一起做生意,算是商业伙伴。 从开始认识,到燕娘从良成为朝廷官员后,我两人一直是清清白白的,绝无半点苟且。 后来常安公主因救我而死,万岁心中伤痛,我也痛苦至极。万幸后来得一仙方,可救活常安公主。 但要救人,我和燕娘就必须共同参详药方,在医治过程中,也难免会有肌肤之亲。 这件事,万岁是知道的,太医院中知道的也很多,是做不了假的,章先生不信,可尽管去问。 所以,救活常安公主后,燕娘也与我有过肌肤之亲。此事中燕娘是无辜的,她只是秉承你们读书人的忠孝仁义之心而已。” 章台柳皱眉道:‘她救人虽是好事,但为救人和你肌肤相亲,也可说是无奈,却与忠孝仁义有何关联?” 萧风正色道:“常安公主病逝,万岁伤痛之极,燕娘身为朝廷官员,不忍万岁伤心,挺身而出,此为忠。 燕娘是罪官之后,发卖教坊司。她如今营救常安公主有功,万岁命人彻查当年之案,洗清她父亲冤情,重获生命,此为孝。 燕娘为救人命,不顾自身名节,这就是舍己为人。常安公主于她非亲非故,她本可以置之不理,此为仁。 燕娘是我朋友,对我有份情义,严格来说,燕娘是为了帮我这个朋友才做出如此牺牲的,此为义。 章先生,这样一个对君忠,对亲孝,对人仁,对友义的女子,我能弃如敝履,不负责任吗?” 章台柳倒吸一口凉气,台下众人也都鸦雀无声。须知忠孝仁义四字,在儒家的分量,实在太重了。 所以儒家骂人时,最喜欢骂的也是对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个评语一出来,基本上人就废了。 诸葛亮骂死王朗,虽然是小说演义,但骂的核心思想也是这四点,直接骂出了脑溢血加心梗。 反过来说,当一个人具备这四种品质时,就是孔圣人复生,也得称一声君子,绝无例外。 所以,章台柳只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却发现因为半天没喝到一口茶,嘴里连口水都很少了。 “此种情况,萧大人不辜负燕娘,倒也可以理解。只是萧大人为何迟迟未与燕娘举行礼仪?非礼即为野合也,却是不当之事。” 萧风连连点头:“章先生责的是,一来救活常安之后,万岁赐婚,二来我南征北战,在家时少,这事儿就耽搁了。 三来燕娘也担心别人说闲话。今日既然章先生提出来了,那就是为燕娘撑腰了,我这里替燕娘谢谢你了。 今日论道之后,我立刻择个好日子,和燕娘把礼补上,这也算是章先生的成人之美了。” 章台柳啼笑皆非,心说我这儿一心打击你,怎么还帮你促成了你苟且之事合理化了呢? 而台下的燕娘,也是满脸通红,眼中含泪,她没想到萧风会借此论道的机会,如此为她撑腰。 她不是不知道坊间的流言议论,大都是说她傍大腿,为了从良,为了升官,讨好萧风,以色娱人。 她自己倒是不在乎的,在青楼里这些年,比这难听得多的话,她都当面听过。 这些话既不算很难听,又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算得了什么? 可她没想到,他不在乎,萧风却一直把这些流言蜚语记在心上,竟然在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下,为自己发声。 听说萧风要补办和燕娘的婚礼,刘雪儿、柳如云和常安都围着燕娘恭喜,把燕娘弄得更加局促,又哭又笑的。 人群中支持萧风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多了起来。虽然读书人占大多数,但读书人也是分很多种的。 人就是这样,对很多藏着掖着的事儿会天然地轻视,想得很阴暗。 但当这些事被大大方方地拿出来,放在阳光下的时候,人们又往往会看到事情的闪光点。 “萧大人不愧是胸怀坦荡之人,原来此事原委是这样的,难怪萧大人对燕娘不离不弃,真男人也!” “萧大人正妻为侍郎之女,另一正妻为万岁之女,却能对一青楼女子用心如此,难能可贵啊!” “幸亏我晚生了几岁,去春燕楼时燕娘已经当妈妈不接客了,否则何德何能,与萧大人成为连襟呢?” “闭嘴吧你,不要命了?你爹倒是和萧大人是连襟,你问问他敢认吗?只怕以后说梦话都不敢承认。” “此话当真?那我也可算是萧大人半个义子了,你说凭这层关系,能不能有所照应……” 章台柳听着台下乱哄哄的,不复当初一面倒支持自己的局面,只好硬着头皮道。 “萧大人的好色当不止于此才对,还有其他人呢,总不能每个都有这种特殊情况吧?” 萧风笑道:“还剩下的就是常安了,我为百姓求雨而死,常安为了救我而死。 救命之恩,岂能不报?而常安为了救我时,已有肌肤之亲,我救活她时,也难免接触。 我连燕娘都感恩图报,不离不弃,难道能对我的救命恩人反而不管不顾吗?” 眼见好色淫邪这个问题上也占不到便宜了,徐阶咳嗽着奋力改换第三条赛道。 “好色淫邪之事,毕竟只是个人德行之事。但第三点主持公义不畏强暴,萧大人自问做到了吗?” 这一问题,倒是让台下群众都有些不淡定了。徐阶是不是昏头了,怎么会用这个问题来打击萧风呢? 众所周知,萧风最牛的事儿就是不畏强暴,掀翻了严党啊,这个问题不是在替萧风加分吗? 但章台柳立刻开口道:“所谓主持正义,当是天下认可之正义,而非一人所认之正义。 所谓不畏强暴,乃是自身弱势,面临危险,仍不惧强权暴力,敢于为正义而抗争。 萧大人,你所做的很多事,都是以个人所认之正义,代替天下认可之正义,此乃妄人所为。 你所做的很多事,也都是以自身特权,去压制朝廷的合法权利,其实并无不畏强暴可言。 你说儒家唯我独尊,其实存这种以个人心中所想所信,取代天下公认之规矩的,才是真正的唯我独尊!” 台下众人顿时精神起来了,原来徐阶只是个传球的,章台柳才是负责过人的,没准最后还要射门呢! 萧风微一沉吟,已经明白这两人的套路所在了,他淡然道:“愿闻其详。” 章台柳奋力咳嗽两声,这次不是为了摆谱,是真的渴得不行了,不咳嗽要说不出话来了。 “萧大人曾以卖身契之法,救下隔壁王推官妻女。此事虽有急智,但却投机取巧,藐视律法。 刑部捕快们明知你睁眼说瞎话,仍不敢戳穿,按朝廷律法行事,也都是因为你是万岁师弟! 你以万岁师弟,道门真人的特权,干扰刑部捕快办案,伪造证据,藐视律法,你承不承认?” 台下忽然传来一声娇斥:“放屁!当时柳台把持刑部,伙同严世蕃,炮制冤狱,要害景王。 我父亲被裹挟其中,拿萧大哥……义父的话说,被搂草打了兔子,难道义父救人还错了不成?” 众人惊奇的回头看去,之间王迎香站在人群中,指着章台柳怒骂不已,战飞云紧紧搂着她,生怕她一怒之下,冲上台去痛殴章大儒。 虽然王迎香此时大着肚子,但她毕竟和张云清一起在萧府练过几年,又是战飞云和展宇的徒弟,真要以德服人起来,只怕章大儒不是对手。 所以徐璠赶紧安排几个安保人员,把高台四周再守得严实一点。王迎香还不可怕,万一真打起来,战飞云要动了手,可就糟糕了。 章台柳胸有成竹,却也不急不躁,点头淡然道:“你身在其中,自然如此感觉,这是人之常情。 以此案来看,事后发现是冤狱,萧大人事急从权,自然会受到赞誉。可有件事大家却没有想过。 萧大人的判断就不会错吗?他当时凭什么就能断定王推官是冤枉的呢?如果王推官本就有罪呢? 如果人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干扰朝廷办差,伪造证据,以特权压人,那这世道岂不乱套了? 萧大人历来偏向法家,对儒家人治不屑一顾,凡事讲求证据,改进律法,不知对此事有何看法?” 台下读书人再次为章台柳欢呼,这位章大儒当真了得,虽为大儒,却对法家也有研究,更是知道萧风的一贯做法。 他虽然在前半程一直被萧风反杀,但情绪居然依旧能快速平复,不急不躁,再次出招也都是刀刀见血,箭箭穿心。 萧风推动律法改革,主张凡事以证据为重,这是人人皆知的。但萧风在前期人微言轻之时,也确实不得已做过类似钻律法漏洞之事。 这些事在大事件中看起来当然没有问题,但单独拎出来分析,就会让人觉得有言行不一的嫌疑。 其实世间万事都是如此,在你做一件正确的大事的过程中,你不可能保证所有的环节都是完全正义的。 就像你即使是一个好人,也没法保证你每时每刻做的都是好事一样,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总能找到你的问题。 萧风笑了笑:“这却奇怪了,我买王家母女为奴的契约,谁告诉你是假的了?是徐大人吗? 他当时既不在现场,又不在刑部,当时他是礼部尚书,朝廷次辅,如何能知道民间买卖契约的真假呢?” 章台柳想不到萧风会否认这件人尽皆知的事儿:“此事知之者甚多,而且听说王推官还曾当众下跪过。 他说他蒙受不白之冤,幸亏萧大人出手相救,保住了他的妻子女儿没被抓走,难道这也能抵赖吗?” 此言一出,读书人们纷纷点头称是,并表示王推官下跪时自己就在当场,章大儒所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差的! 王迎香满脸通红,却又无法争辩。因为当初父亲确实说过这话,想不到此时却成了有心人用来攻击萧大哥……义父的武器! 萧风淡然点头:“不错,老王是说过这话。但这话能代表什么呢?能代表那契约是假的吗? 契约的真假,一看时间,二看签字画押。那契约我听说王迎香到现在还留着呢,你愿意核验也不是不行。 看是老王的手印是假的,还是我的手印是假的?还是上面的时间有问题?” 章台柳一愣:“如果不是你在契约上做了手脚,老王为何会感激你救下他妻子女儿呢? 他当天出的事儿,结果你前一天就写下了契约,这根本说不通! 可见契约是临时伪造的,画押虽是真的,时间却实假的!” 萧风笑道:“这有什么说不通的?前一天我告诉老王,你要有难了。 要想保住你家人不受牵连,你得把她们卖给我。老王信之不疑,于是就把妻子女儿卖给我了。 他后来下跪说那番话,是感激帮他保全了家人。与契约真假何干?” 章台柳怒道:“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他事发突然,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先知道?” 萧风淡然一笑:“因为我会测字啊。我给老王测了字,所以知道他要有难。怎么,不行吗?” 「给我投票催更,怎么,不行吗?」 第七百六十三章 恩将仇报 “这……”章台柳一下灭火儿了,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憋屈。 这事儿本来放在任何人身上,他都是逻辑严谨的胜利者,偏偏在萧风这个家伙身上就不灵了。 这他妈的真是我跟你讲逻辑,你跟我讲道术啊!偏偏他的道术还是万岁认证过的,百姓也都信之不疑。 所以萧风说自己靠测字可以提前布局,保护老王妻女,那还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萧风微笑看着章台柳:“章先生,请你说说,我提前布局,签下契约保护了老王的妻女,到底犯了什么律法? 我既然没有伪造证据,那刑部捕快自然就没权利抓捕老王的妻女,妻女卖给我家,就是我家的人。 老王犯不犯罪,与她二人无关,这是律法规定的,自然也就不存在我以特权干扰朝廷办案了吧。” 章台柳沉声道:“但你后来又将他妻女无条件放还,还把契约也还给了他,可见此事从一开始你就有心干扰朝廷办案!” 萧风哈哈大笑:“章先生,你的读书人气质又出来了,又要对我诛心了是吧?没关系。 我从头到尾,都不反对有人利用律法,律法既然有漏洞,那就应该抓紧完善补全,而不是一味指责利用律法之人。 因为利用律法的人,至少是以律行事,至少对朝廷律法还有敬畏之心,根本谈不上干扰朝廷执法。 但要想靠道德来弥补这些律法上的漏洞,那却是缘木求鱼,水中捞月,难以如愿。 就像你这般信口开河地诬陷我,我就是再指责你又有何用?就是全天下都指责你又有何用? 刚才我听见台下有个七十岁的老者,声称就是上树打人也无所顾忌,对方要敢还手就会倒霉。 之前我还听说过,有老人摔倒,被人扶起后全家讹诈人家,幸亏有人看见了作证,扶人的才得以清白。 这种事,就是大家天天围着指责又有何用?到最后,要想减少这种事儿,还不是要靠诬告反坐吗?” 章台柳闷声不语许久,决定放弃隔壁老王这个例子,看来自己选例子的时候,选了个不太熟的。但他还有一个保熟的例子! “萧大人,你看看,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章台柳指向台下,只见一人拄着拐杖,瘸着一条腿,正在徐璠的搀扶下,激动地往台上爬。 “我作证,就是萧大人,他仗势欺人,我只是和春燕楼的车夫有些许摩擦,他就逼陈公公打断了我的腿! 天地良心啊,陈公公还是我的远方亲戚呢!要不是在他威逼之下,陈公公岂会对我下此毒手? 这些年我忍辱偷生,不敢声张,就是因为知道萧大人势大,不敢得罪。 可今天我不怕了,这么多人看着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徐大人要为我做主啊!” 萧风看着断了一条腿的陈三儿,满脸的诧异。章台柳心里暗笑,脸上平静,淡然问道。 “萧大人,你不会说这个人,你不记得了吧?还是你不记得对他做过什么事儿了?” 萧风摇头,依旧满脸诧异:“我只是不明白,天底下竟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人! 有仇的人诬陷我也就罢了,我施过恩的人竟然也诬陷我!这和扶起老人来反被讹诈有何区别? 由此可见,读书人相信什么人性本善,想靠人治德育,最后就是这个结果啊!” 章台柳皱眉道:“萧大人此话何意?难道他这条腿不是因你而断的吗?” 萧风摇头道:“当然不是了,他的腿是陈公公打断的,与我何干呢?” 章台柳冷笑道:“京城皆知此事,他与春燕楼的车夫口角,踢了车夫一脚,你就让陈公公打断了他一条腿!” 萧风摇头道:“想来这又是徐公子帮你打听到的消息吧,徐公子的话你也能信吗? 他半天之前就喊着要给你端茶送水,结果呢?到现在了,你喝到一口水了吗? 可见凡事不能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小事见大,管窥可知全豹,可见徐公子的话是不能听的。” 徐璠气得直冒烟,心说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好端端的怎么就会两腿一软呢,八成还是你搞的鬼! 章台柳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这消息也不是徐公子告诉我的,连春燕楼的人都这么说,还能有假?” 萧风笑了笑:“那不过是老车回去跟春燕楼的人吹嘘的罢了,陈公公位高权重,只为一个车夫就打断亲戚的腿,这话你也信? 什么事儿总不能太离谱吧,章先生你自己说一句,你如果非说相信陈公公为了一个青楼车夫这么干,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这话倒是把章台柳给逼到了墙角儿,他当然也知道此事绝无可能,别说是青楼车夫,就是青楼的妈妈也没有这样的面子。 “萧大人不必巧言令色,打狗还要看主人,陈公公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车夫这么做,但为了你,却是会做的!” 萧风笑道:“那就奇怪了,他踢的是车夫,又不是我。而且我也没让人告状说他踢了车夫啊! 既然你说京城皆知,那么全京城都该知道,我又不是闯门进的陈府,如何向陈公公汇报,那是他的事儿啊!” 章台柳转向陈三儿:“你不要怕,我们既然把你找来作证,自然就能保护你。 你且说,当日你是如何通传的!萧风又是如何向陈公公施压,让陈公公打断你的腿的?” 陈三儿忽然扭捏起来,半天才说道:“我告诉陈公公,嗯,我踢了春燕楼的老车一脚。 嗯,萧大人是跟着春燕楼的车来的,所以,所以陈公公就让人打断了我的腿。” 章台柳眉头紧皱,听着台下一片不信任的嘈杂议论声,知道这话实在是有些太扯了。 陈公公当时是什么位份?就算得知萧风是坐着春燕楼的车来的,也至少要见面问问萧风再说。 毕竟两个下人之间的矛盾,上位者往往讲究个对等伤害。 陈公公就是给萧风面子,大不了让老车也踢陈三儿几脚,或是打几巴掌,也就给足面子了。 别说当时萧风身份远不如现在,不过是受万岁宠信的道门真人而已。就算当时萧风已经是护国公了,陈公公也不至于就吓成那样啊! 萧风微笑着看着陈三:“你呀,看了这么久的门,还是不懂官场上的规矩。你不说实话,他们帮不了你的。 就你现在说的这个话,章先生都没脸继续问我。我都懒得反驳你,或是找跟你一起看门的人来作证。” 章台柳暗暗点头,语气也强硬了一些:“陈三儿,你不必害怕,只管实话实说。 我们都知道你的腿,肯定是陈公公打断的,而陈公公打断你的腿,肯定是因为萧风,这毋庸置疑!但你要说出道理来啊!” 陈三儿苦着脸:“这个……除了踢了车夫之外,我当时不认识萧大人,所以言语不敬,陈公公就打断了我的腿。” 章台柳赶紧问道:“这个言语不敬很重要,你到底是怎么个不敬法?你又不认识他,不知者不罪嘛!” 陈三儿扭捏道:“我见他是坐春燕楼的车来的,就以为他是龟公,所以……所以……” 萧风接口道:“他的原话是这样的:什么萧风萧雨的,春燕楼里的男人不是茶壶就是王八,还敢报字号? 陈三儿今天要来我并不知道,这话陈府和春燕楼的人都知道,章先生若有兴趣不妨随便找个人来问问。” 章台柳脸色尴尬,看陈三儿的样子,也知道萧风说的肯定是实话,心里忍不住生气。 徐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还自以为找了个杀手锏呢,怎么就事先没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就说得通了,若是下人之间的摩擦,陈公公断然不会做到那个地步。但下人直接冒犯了上位者,那就必须拿出些态度来了。 但此时不是埋怨队友的时候,章台柳捻着胡子说道:“虽然他骂了萧大人,但他并不知道萧大人是谁。 所以萧大人因此害他断了一条腿,还是难免有心胸狭窄,仗势欺人的嫌疑啊!” 萧风笑道:“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满朝文武都知道,徐公子跟我在朝堂论辩之时,时常挨徐首辅的耳光。 但那是徐首辅对自己儿子下手,我们既没办法干涉,也没有权利阻止。总不能说徐公子挨耳光是我仗势欺人吧? 比如我家的狗咬了客人,我别说是打断了狗的一条腿,就是把狗杀了吃肉,也只是我的事儿。 难道人们还能因此指责那个客人不该上门来吗?还是指责客人没能及时拦住我打狗杀狗呢?” 章台柳迟疑道:“可是正是因为你的权势,才让陈公公不得不下此重手的吧?这点你能否认吗?” 萧风摇头道:“我不这么想。陈公公当时位高权重,我在当时不过是个道门真人罢了,陈公公有什么可怕的? 想来是陈三儿对上门的客人干这种无礼之事太多了,陈公公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加以严惩了。 如果章先生不信我的话,不妨去问问京城所有上过陈公公私宅的人,这陈三儿是不是一贯如此恶劣?” 章台柳看向徐璠,徐璠微微点头,表示这话不错,陈三确实是一贯嚣张,直到被打断了腿。 章台柳咬牙道:“就算他被打断腿与萧大人无关,但萧大人何以说对他有恩呢?恩从何来?” 萧风看着陈三儿,淡淡的说道:“陈三儿,当日我进陈府之时,你已经被打断了一条腿,对不对? 我进陈府后,看见你在挨打,所以喝住了行刑之人,告诉他不要打了,你才保住了另一条腿,对不对?” 陈三儿涨红了脸:“这……不错,可是你说我运气好,因为我用的是右腿踢的车夫,所以只打断右腿就罢了。 可见你分明就是为了车夫出头报仇的,还敢说陈公公打断我的腿不是因为你?” 萧风笑道:“我从来也没说陈公公打断你的腿不是为我,只是从常理分析,陈公公更像是忍无可忍。 所以陈公公打你不见得是因为我的面子,但陈公公饶了你一条腿,却是实实在在的看得我的面子,对不对?” 陈三儿脑子里转了半天,觉得十分憋气,明明陈公公打断自己的腿就是为了萧风,可这一点却没法证明。 但萧风若不喊话,陈公公确实是要打断自己两条腿的,萧风救下自己一条腿来确实是事实,能证明的人很多…… 章台柳毕竟更有头脑,他质问道:“你既然要施恩于他,保住他另一条腿,又为何挖苦他的运气好,踢人用的是右脚呢?” 萧风淡然道:“你这人读书读傻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如果你到了别人家,别人的狗咬了你,主人要打要杀,你想求情,该怎么求呢?” 章台柳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便看着萧风:“萧大人请继续说,大家自有公论。” 萧风叹气道:“那自然是要对主人说:别打了,它虽然咬了我,但其实我伤得不重。 再说了,他虽然咬了我,但你也已经打断它一条腿了,也受到惩罚了,就算了吧。 这样才是求情的态度。我总不能跟陈公公说,你给我个面子,别打了,算了吧,那才真是仗势压人了呢! 再说了,我当时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我有什么自信那样去求情呢? 所以我只能挖苦他两句,表示惩罚已经到位了。陈公公这才会给我面子,放过他的另一条腿。” 这番话入情入理,饱含着生活的智慧,台下众人都深有同感,忍不住纷纷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我今年去岳丈家,岳丈的侄子顽皮,洒了我一身墨水,岳丈要责打他。 还是我说,这衣服本来也有些不合身儿,正打算换了,岳丈才得了台阶下,没再动手了。” “正是如此,我家妻妾吵架,我不得不动手打了妾两巴掌,心里其实是心疼的。 后来妻子说了句,算了吧,也是我说话难听了点,她顶了两句嘴,教训教训也就是了。” “这陈三儿当真不是东西,忘恩负义之徒!当年萧大人保下他一条腿来,他竟然恩将仇报!” “没错,当年萧大人就已经是道门真人了,他竟敢如此辱骂。也就是陈公公位高权重。 换了其他主人,岂不被他连累,跟着他倒霉了?这种恶仆,打死都不多!” “我父亲与陈公公有些来往,之前回家就说过,那守门的陈三儿趾高气扬,十分可恶,萧大人当初就不该救他!” 听着台下的议论,章台柳知道这一招也没用了,只好让徐璠把陈三儿送走。 徐璠对陈三儿的表现很不满意,下了台就不管他了,给了他约定的银子,让他自己雇车回家。 陈三儿本来得了徐璠的承诺,若是能在论道大会上让萧风丢人出丑,就让他到徐府当门房,给他养老。 现在约定没达成,只得了些银两,但又狠狠得罪了萧风,心里十分忐忑。结果魂不守舍地摔了一跤,恰好摔断了瘸子的那条好腿。 他躺在大街上半天,也没人愿意搭理他。最后还是遇到了送姑娘回来的春燕楼的老车,发了善心把陈三儿送回家里,并告诉陈三儿放心。 以萧大人的性格,虽然得罪了他,但既然自己又搞断了一条腿,萧大人估计是不会再找他麻烦了。 陈三儿从此之后彻底改了性子,不管对谁都极为客气,还和老车成了很好的朋友。 靠着当年陈公公给的银子,和后来徐璠给的银子,陈三儿居然生活小康,颐养天年,子孙满堂。 「人不是没有幡然悔悟的,只是不能作孽太深,否则谁会给你悔悟的机会呢?」 第七百六十四章 儒家等级 望着陈三儿拄拐离去的背影,章台柳咬了咬牙,确定提前祭出徐阶准备好的另一道杀手锏。 甚至可以说,这一论题,才是今日论道大会中暗藏的重点。这就是利用了人的思维盲区。 所有人都以为,最重要的事儿,会放在最前面或者最后面,但其实有经验的人,会把重要的事儿放在你注意力最松散的时候。 就像看一本厚厚的合同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对开始的条款和结尾的条款看得格外仔细,但中间的长篇大论却看得不那么认真。 而有经验的大厂法务部门,专门会把一些对自己有利,对对方不利的条款放在这样的位置…… 章台柳甚至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随意,不像前几个问题那样咄咄逼人,反而是一种希望这个问题快点过去的态度。 “萧大人,众人皆是而你独非之,这算不算是以个人意志凌驾于朝廷规则之上,算不算是以势压人呢?” 萧风心里一动,看着章台柳:“那要看是什么事儿了。有些事儿,不是人多势众就是对的,也不是势单力孤就是错的。” 章台柳淡然道:“不妨请萧大人试举一例,什么事儿众人为错,一人为对呢?” 萧风笑了笑:“严党当朝之时,严世藩串联朋党,欺瞒万岁,把持朝政,当其时,人多附和之,反对者寥寥。 对了,徐大人,当初大人身为次辅,对此事最有发言权,不妨说说,是否如此呢?” 徐阶知道萧风是在嘲讽他当年是出了名的徐附议,却也不恼,只是淡然一笑,显得云淡风轻。 章台柳早知有此答案,正中下怀:“严党当初受万岁信重,有权有势,尚需要压迫群臣,操纵内阁,达到表面意见一致了才能行动。 可萧大人你同样受万岁信重,却能以一人之力,力压群臣,架空内阁,以个人意愿凌驾朝堂之上,比起严党来,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萧风一直微笑着的脸终于变冷了,他看着章台柳:“看来今日书院论道,并不仅限于学术之争啊。 怎么?是徐大人对我立的军令状不满意吗?还想再做一次努力,阻止我征讨日本吗?” 章台柳见萧风把话挑明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站起身来,一身正气,仿佛之前的圣人气势又回来了。 “征讨日本,即非紧急之事,又非必须之事。日本孤悬海外,与大明远隔数千里,不过疥癣之疾耳! 几千年内,日本不过攻打大明一次而已,还惨败而归,十年之内并无余力威胁大明。 大明如今国泰民安,疆域广大。然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人口繁育尚显不足,正是休养生息之时! 萧大人不顾群臣反对,不顾内阁反对,不顾裕王大婚,不顾国库空虚,执意远征!以一人之好恶,凌驾整个朝廷之上! 萧大人,章某人虽远离朝堂,不问世事多年,但总知道凡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严党当初嚣张至极,仍不敢抛开规矩,只能在规矩内行事,萧大人却完全无视规矩,自定方圆! 即以万岁之尊,尚需敬天法祖,不能肆意妄为。何以萧大人竟敢以一人压群臣,以孤身控朝堂呢?” 这一番发言,比起之前指责萧风就是少正卯之时,气势更加雄浑,逻辑更加严密,堪称萧风有史以来遇到的对手中,最厉害的发挥。 但台下却鸦雀无声,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狂风暴雨般的喝彩声,而是寂静如旷野。 这不是因为那些读书人忘了自己该给谁加油,而是章台柳的这番话中,对萧风的指控太严重了。 如果说之前的论道,还都是停留在对萧风道德层面的攻击上,那么这一次,就是在指控萧风是大明的权臣了。 权臣本身就不是一个好词,但更要命的是,当权臣和兵权结合在一起的时候,那就是妥妥的火药桶了。 台下很多读书人,对萧风的改革举措是不满意的,认为他降低了读书人的地位,让朝堂上出现了杂学和女人。 但他们也都不是瞎子,他们看得到萧风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因此对萧风敬意和不满,其实是同时存在的。 如果章台柳能够在道德层面把萧风暴揍一顿,他们或许会狂欢,或许会趁机添油加醋,踩上一脚。 但他们并不想让萧风真的面临杀身之祸,让萧风有什么不好的结局。对他们来说,萧风不当官,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按章台柳的指控,萧风确实比严党更加危险。严党还得欺上瞒下,想办法让表面上过得去,让嘉靖看不出问题来。 萧风却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直接就越过了内阁,越过了六部,直接暗示嘉靖,我要打日本,你同意我也打,不同意我也打! 一个臣子,权利大到这种程度,气焰嚣张到这种程度,那不是逆贼,也是奸臣了,就如人妻爱好者后期一样。 萧风看了看台下,又看了看章台柳,嘴角缓缓挑起一丝冷笑。 “你还知道你远离朝堂?你还知道你不问世事多年?那你还敢站在这里大言不惭,指手画脚?” 章台柳一愣,从一开始到现在,萧风一口一个章先生,章大儒,虽不乏调侃之意,却也是礼数周到。 可现在萧风翻脸了,就像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一样,翻得很突然,让章台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但章台柳立刻稳住心神:“萧大人,天下人管天下事,我身为大明子民,见到不平不正之事,自然也有权利直抒胸臆!” 萧风冷笑道:“好个天下人管天下事。也亏你说得出口!你也配?! 倭寇肆虐沿海,烧杀抢掠之时,你这个大明子民在哪里? 蒙古人铁蹄铮铮,兵临城下之时,你这个大明子民在哪里? 白莲教包藏祸心,四处害人之时,你这个大明子民在哪里? 女真人不服管束,关外荒芜之时,你这个大民子民在哪里? 罗刹人快马火枪,进攻宣大之时,你这个大明子民在哪里? 欧罗巴统治傻三,入侵藏区之时,你这个大明子民在哪里?” 章台柳被萧风骂得心头火气,但又知道萧风这话不好反驳,只好忍气吞声的说道。 “我是读书人,又已年纪老迈,自然难以投笔从戎。萧大人如此说法,分明是刻意为难老夫!” 萧风冷笑道:“好,你是读书人,我不难为你,那就说说你读书人该干的事!” 严党操控朝堂,陷害忠良,残害少女之时,你这个大明子民在哪里? 丐帮采生折割,欺行霸市,鱼龙混杂之时,你这个大明子民在哪里? 天下数年一灾,遍地饿殍,易子而食之时,你这个大明子民在哪里? 宗族势力坐大,不尊律法,夺人财产之时,你这个大明子民在哪里? 宗室王爷恶者,压制官员,鱼肉封地之时,你这个大明子民在哪里? 你也活着这大明天地之间,这些事你看不到,听不到?你可有干过一件有为之事吗?” 章台柳满脸涨红,心说你说的这些事儿,我要是真出面反对过一件,现在还能活着跟你说话吗? “萧大人,我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读书明理,为天下谋。善谋之人,谋一世而不谋一时。 逆水横流之时,非人力可挡,乃时也运也。知其雄守其雌,君子当守时待命也!” 萧风哈哈大笑:“好个君子守时待命,按你的说法,文天祥就不是君子了!岳武穆也不是君子了! 他们比你傻吗?他们看不懂天时,还是看不懂气运?是看不懂朝局,还是看不懂逆水横流? 情势不妙,你不愿意挺身而出,没人苛责你,人都是惜命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不能人人都当文天祥,人人都当岳武穆,总要留些种子生根发芽,以待来春,这无可厚非。 可是你在危难之时当缩头乌龟,隐居山林读书保命,时局一旦转好,就跳出来指手画脚,以天下人自居,你不觉得丢人吗?” 章台柳气得胡子乱飞,终于难以淡定了,哆嗦着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粗鄙,你粗鄙! 难怪你没有读书人的做派,你从心底里就是看不起读书人,你看不起读书人!!!” 萧风仰天大笑:“你也配代表读书人?你知道什么是读书人吗? 横渠四句已经被写书的人写烂了大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懒得再听你说一遍了! 那是对读书人最高的要求,你做不到我不苛责你,可你总该知道什么叫读书人! 你只有知道什么叫读书人,才能知道我看得起谁,看不起谁!” 章台柳心说你问我什么是读书人,我本来正要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呢,结果你就告诉我烂了大街了,有你这样的吗? 可除了这横渠四句,我还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说明什么是读书人了,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一段话。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是圣人所认为的读书人理想的一生,老夫虽不敢说能做到,但至少是沿圣人之路而行之的。” 萧风摇头道:“那是孔圣人对读书人内心境界的要求,不是你这种混吃等死之人的借口。孔圣人主张读书人当有为,你反而不提了?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子贡问孔子:什么才算是有志向的读书人。孔子回答:有羞耻心来约束自己,有所为有所不为。 出使外国,能完成外交任务,不使君命受辱,这样才可以称得上是有志向的读书人。 你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有所不为我倒是信的,可你的有所为在哪里?” 章台柳争辩道:“我读书明理,为儒家经典作注解,写文章论述治国安邦的道理,如何不是有所为?” 萧风冷笑道:“春风可化雨,花落果自成。有所为者,当与时人有益处,与后世有传承,与人世间有精神。 一等读书人,可开辟鸿蒙,造福苍生,泽被万世,立言立德立功,此等人物,我岂有看不起之理? 二等读书人,可匡扶社稷,保家卫国。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此等人物,我岂有看不起之理? 三等读书人,若逢盛世,则以天下为己任,以道德着文章。忠于职守,两袖清风,心怀天下,辅政安民。 若遭逢乱世,或以文人风骨,立笔擎天,虽身死而浩气长存。或忍辱负重,不惜自身声名,护天下百姓。 此等人物,如宋朝之文天祥,元朝之张养浩,本朝之海瑞。以海瑞为例,虽有迂腐之嫌,我岂有看不起之理? 此三等之外者,或有着书立说,导人向善的;或有开馆授徒,桃李天下的,或有路见不平,仗义执言的。但有可取之处者,我何曾看不起过谁?” 章台柳赶紧说道:“我也曾着书立说,也曾开馆授徒,就算在萧大人三等之外,也尚有可取吧!” 萧风摇头道:“本来也许是有的,但确实有几种读书人,我是看不起的,章先生不幸恰在此列。” 章台柳怒道:“你……你倒是说说看,老夫是哪种读书人,如何让你看不起了?” 萧风冷冷的说道:“第一种:寻章摘句,皓首穷经,却只为读书而读书,毫无目的。 既不为开悟明理,也不为学以致用,只以为读书本身就高人一等。这种人不配叫读书人,只能叫书呆子。 第二种:读书只为科举,侥幸得中后就再不读书。当官之后,所行之事与所读之书毫无关系。 甚至与书中道理完全相反,书中读得忠孝仁义,所行皆为奸忤残邪。这种人不配叫读书人,只能叫亵渎。 这两种我固然都看不起,但第一种不过无用之人,第二种不过贪官污吏,一眼可知。 我最看不起的,其实是第三种,也是很多人都以为是大儒的那种。” 章台柳被萧风说得心中忐忑,觉得接下来的话对自己恐怕很不利,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萧大人语出惊人,只是不知道这第三种读书人是哪一种,又何以被你看不起呢?” 「第三种读书人就是不给我投票催更的那一种……哈哈哈哈哈哈」 第七百六十五章 野夫之怒 萧风冷冷说道:“有一类读书人,心中明理,却不肯言,审时度势,装聋作哑,莫测高深,故弄玄虚。 一旦开口,皆是顺风扯旗,从不逆水行舟。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擅长左右逢源之术。 风狂雨骤之时,只管让他人顶风冒雨。雨过天晴之后,却急不可待的登到高处晒太阳。 民不聊生,都怪昏君奸臣误国;天下太平,万事皆是儒生功绩。 大事当前,哑口无言,鸡毛蒜皮,争鸣不已。以名压人,妄称大儒,论资排辈,为老不尊。 惊弓之鸟,隐居山林,自诩君子守时待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嫌农家腊酒太浑! 这种读书人,还都不是个人所为。一群人对勾脸谱,互相吹捧,你推我挤,欺世盗名。 依我之见,还不如那种一眼就能看出黑白的贪官污吏。那些人只能为祸一时,这等人却能流毒百世!” 章台柳气得全身发抖,因为干渴而早已冒烟的嗓子里一阵发甜,心里大惊,这时候要是真吐出血来,可就丢人了! 知道的是自己咽炎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像王朗一样被萧风给骂吐血了呢,那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同样如坐针毡的还有徐阶,他知道萧风主力是在骂章台柳,但那一句“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擅长左右逢源之术”却也绝不是随口说出来的。 可对此他却无法反驳,虽然他知道自己当时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待时机,可毕竟他当徐附议当得太出名了,人尽皆知。 本来对他附议这件事儿,整个嘉靖朝都没人有资格能骂他,因为有资格骂他的,一定是跟严党对着干的。 而与严党对着干的人都已经死了,所以有资格骂他的人都已经死了。可眼前这个指着鼻子骂他的人,就是唯一一个有资格骂他的活人。 所以徐阶虽然憋气,但也无法反驳。好在章台柳狂怒之下,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和使命,顽强地把话题搬回正轨。 章台柳冒着萧风狂风暴雨般的唇枪舌剑,强行扭转话题的悲壮程度,堪比黑神话里的天命猴子冒着被射成刺猬的危险,强行殴打大老鼠一样。 “萧大人不必转移话题,读书人如何,儒家如何,天下自有公论,历史自有公论!你只要回答我! 远征日本之事,是不是群臣反对,内阁不通!万岁的圣旨都要经过内阁同意,你却要强行越过内阁行事! 你这不是一人压朝堂是什么?你这不是权臣行为是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萧风冷冷的看着章台柳:“章先生,你可有家人在吗?” 章台柳一愣,不知道萧风为何要问这个话题,他只是大儒,又不是和尚,自然是有家人的。 “父母已见背,尚有兄弟二人在世,家中老妻尚上,有一对儿女,有一个孙子,两个孙女。” 萧风心想这章大儒还挺诚实,我问了他一句,他把户口本都给我报出来了。 “章先生,若是有人今日冲入你家门,杀了你兄弟,奸杀了你的妻子女儿,把你两个孙女掳回老巢,沦为军妓,你待如何?” 章台柳大怒:“萧大人!你就算不认自己是读书人,总也还是朝廷重臣,如此怨毒地咒人家人妻女,是何道理?” 萧风淡然道:“我只是问一句,你就受不了了。可在沿海之地,倭寇横行之时,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怎么没见你如此激动? 是不是刀没落到你的脖子上,你就可以云淡风轻?闭目不见他人之苦,甚至不许问一句,这就是你的文人风骨吗?” 章台柳想了想,觉得萧风以事实为基础,问这一句,确实也算不上诅咒,可还是顺不过这口气来。 “那我是否也可以用同样的问题来问萧大人呢?若是有人冲入你的家门,奸杀了你的妻子女儿,或掳走作为军妓,你又待如何?” 萧风淡淡的说道:“不管这人是谁,不管这人有多少兵马,多大权势,我都会提刀上门,砍了他的脑袋!章先生,你呢?” 章台柳本以为自己的反问,萧风要么会恼怒,要么会迟疑,不料萧风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压力重新回到了自己这一边。 章台柳咬咬牙:“老夫自然也是如此,虽然老夫一介书生,但还有一腔热血在。儒家又不是佛家,当然要报仇雪恨!” 萧风点点头:“你既然自称大明子民,那就是以大明为家。大民的其他子民,就是你的兄弟姐妹,妻子儿女,对不对?” 章台柳一愣,随即知道自己掉进了萧风的大坑里。可大明子民是他自己口口声声说的,总不能现在翻脸不认账吧,当下只得点点头。 “自然如此,只要是大明良善子民,都如同一家人。家国天下,血脉相连,本就该如此。” 萧风冷笑道:“既然如此,你的大明家人被倭寇烧杀屠戮,奸淫掳掠,你自己没本事上门寻仇,还要阻拦帮你去寻仇的家人吗?” 章台柳想了想,忽然道:“古语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范雎被魏齐陷害,伤重几死。 后来逃亡到秦国为相,励精图治,十年之后,以秦国之武力,逼迫诸国不敢收留魏齐,魏齐无奈自杀。 老夫并非反对萧大人攻打日本,只是赞同朝廷意见,不应仓促行事而已,何错之有?” 萧风淡然道:“范雎十年报仇,是无奈之举。他孤身一人,无权无兵,又岂能奈何魏国之相? 你以为他不愿意马上报仇吗?他孤身逃亡,妻子家人留于国内,遭遇可想而知。 他若有办法马上报仇,又怎会任凭家人居于敌人之国,落于敌人之手? 大明如今如十年后之秦国,兵强马壮,何用等待时机方可复仇,徒然多增变数?” 章台柳反驳道:“就算不用等十年,但等一年两年也不妨事,凡事谋定而后动,何以一定如此仓促行事,又有何必要?” 萧风笑道:“既然君子行事谋定而后动,动不动就要一年两年,孔圣人为何当了大司寇刚刚七天,就迫不及待的杀少正卯呢?” 章台柳一愣,心想少正卯的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怎么你这还带回头儿刨坟的呢? 但萧风问得合情合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不能避而不答,章台柳只得谨慎的回答道。 “这个自然是有道理的,估计是孔圣人知道时间拖久了,少正卯就会潜逃他国……” 萧风点头道:“孔圣人深知少正卯之能,担心那样就会养虎为患,这说的通。 正因如此,我也担心拖久了,日本又会和哪一国联合起来搞事情啊!” 章台柳赶紧改口:“也许是孔圣人深知鲁国公善变,担心自己的大司寇未必能当长久,所以抓住时机除恶……” 萧风叹息道:“没错,我也有这个担心啊!如今我还能带兵出征,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了呢? 要么你让徐首辅发个誓,假如一定要拖到一年之后,到时不用我来办这件事儿了,由他亲自请旨带兵去平日本。 到时如果万岁不允,群臣反对,徐首辅自当以命相搏,促成此事。只要徐首辅敢发这个誓言,我就敢信他。” 徐阶苦笑着摇摇头,萧风这一招是以退为进,他如何不知。 可是他真不敢发这个誓啊,除非他得了绝症,活不过一年了,那还可以考虑。 章台柳无话可说,只得重申观点:“孔圣人诛少正卯,举手之劳,萧大人攻打日本,却需劳师远征,不可同日而语。” 萧风想了想:“还是那个例子,有人冲进你家里,杀了你兄弟,奸杀了你妻子女儿,把你两个孙女……” 章台柳大怒道:“行了行了,你就说还是刚才那个例子就好了,我等都明白的,不必每次都重复细节!” 萧风笑了笑:“你自己无力复仇,自然要告上官府,官府要抓此人,并不十分为难。 但官府告诉你,最近要办喜事儿,钱也有点不凑手,你等着吧,什么时候朝廷方便了,什么时候再去抓人。 就算你年事已高,等不到那天了,等抓到那人后,也一定不忘了让人到你坟头儿烧纸告诉你。 请问章先生,你是希望有生之年看见凶徒恶有恶报呢,还是愿意等你死后别人到你坟头烧纸告诉你呢?” 章台柳愣了一会儿,胡须都捻断了好几根,咬咬牙正要开口,萧风慢悠悠的开口道。 “章先生,你既然身为读书人,要知道此时台下的读书人都听着你的话呢。君子一言九鼎,天日可鉴,你想好了再说。” 章台柳心中一震,看向萧风,萧风眯起的眼睛里,闪着让人胆寒的光芒,就像被人挡住了复仇之路的孤狼一般,随时会把拦路之人撕得粉碎。 章台柳拈着胡须的手一抖,又扯断了几根胡子,他终究是叹了口气。 “萧大人,实话实说,我当然更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报仇雪恨。死后是否还能知道,圣人也说不清啊。” 萧风缓缓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和缓一些,既像是在对章台柳说,又像是在对台下众人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刘叉的这首诗,虽然不算多出名的佳作,却说明了一个很深的道理,那就是人间最怕遗忘。 无论多大的仇恨,无论多惨痛的记忆,只要时间久了,都会渐渐被人遗忘,渐渐被人淡化。 十年不晚,那二十年晚不晚?二十年不晚,那三十年晚不晚?殊不知,十年就是一代人啊。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人间万事,细如牛毛,哪样不要殚精竭虑,耗费心力? 到最后不平之怒,难免磨损于胸中,只剩下扶桑之日,依旧日日升起,人人习以为常。 到那时,只怕再有人提出攻打日本,反而会被人反对。莫说百年之后,就是一年之内,都会有变数。 谁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若不在了,还有人会心心念念,非打日本不可吗?” 萧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黯然,台下众人鸦雀无声,不知为何,心头竟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恐慌来。 萧风入朝为官,不过短短数年,可大明所有人,却似已经习惯了大明有萧风一样,竟然已经很久没人想过没有萧风的大明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也不是绝对没人想过,他每次死时,人们就会想,但他很快又活过来,人们立刻就不想了。 就连徐阶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想象中,萧风就像是大明的一把刀,有敌人时自然要拿出来砍杀一番,等砍死敌人后,就必须收到刀鞘里。 他却没有认真地想过,这把刀彻底不再了,是什么样子的。毕竟萧风那么年轻啊,怎么会不在了呢? 章台柳也一时无语,但他并未彻底放弃自己的观点,唏嘘着再次开口道。 “萧大人此言,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萧大人青春年少,武艺高强,无病无灾,何谈身后之事? 倭寇在我大明所犯罪行,朝野皆知。何以群臣都能等,唯独萧大人就等不得呢?此事当真难明。” 萧风想了想:“因为你们只知道倭寇曾经干了什么,却不知道他们将来会干什么。 我身负道术,心有天书,也曾在仙界看过未来之事,倭寇不灭,日后终是华夏之大患。” 萧风说到这里,忽然道:“其实,内阁争的根本就不是半年还是一年,一年还是十年。 内阁只是觉得,不能我萧风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个苗头很不好,所以一定要反对,要遏制,对吗?” 章台柳没说话,而是看向徐阶,徐阶知道这话是问自己的,也只有自己才能回答。 若此时是在朝堂之上,徐阶是肯定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的。但这是民间论道,对徐阶却是个机会。 是一个可以说出自己和嘉靖的心里话,而又不会让嘉靖为难的机会,嘉靖保证会装作没听见。 “萧大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你反观自身,就会发现,你现在简直就是个权臣的标准画像了。 你虽无官职,却有上朝议事之权;你虽无兵符,却能号令天下兵马;你虽非宗室,却与万岁称兄道弟。 萧大人啊,天下权臣之最者,不过如此啊。当此时,你仍要统率大军出征,何以避嫌? 萧大人,你不该怪内阁率领群臣遏制于你。而是该想想,你如何能让群臣放心,让万岁放心啊。 唯有如此,方能君臣相知,兄弟相和,长长久久啊!徐某此言,发自肺腑,还望三思啊!” 「唯有投票催更,方能读者作者相知,长长久久啊!」 第七百六十六章 千秋万世 萧风许久未言,台下暗流不息的锦衣卫暗桩也都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这段话该不该立刻去回报,都看向了陆炳。 陆炳想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停滞的锦衣卫暗桩们才像解冻的溪流一样,再次流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萧风忽然笑了,和平时的笑不同,这次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如释重负一样。 “我明白了。如何让万岁放心,让群臣放心,我自然会做的。徐大人可以放心,这个话题,过吧。” 徐阶也点点头,他也并没有指望萧风能当面给出答案,毕竟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敏感了,也是他这次准备的高台论道的核心之一。 当然,这次高台论道还没有结束,因为另一个核心,儒家地位下降,需要拨乱反正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 无论谁胜谁败,这个话题今天总要有个结果,才能让这次高台论道真正的结束,哪怕并不圆满,但至少完整。 就像开车的时候,不管发动机真响还是装响,总得响几声,才能让司机觉得自己确实是完整的开完了车,驾驶体验也能因此提升一个档次。 所以徐阶发出声响道:“萧大人,读书人最后的做派,心中光明,无愧苍生,萧大人可做到了吗?” 萧风淡然一笑:“徐大人,你说呢?在你心中,萧风有没有做到呢?” 徐阶昂然道:“萧大人赫赫之功,只要不是眼瞎心盲之人,都能看得到,徐某不能视若无睹。 大明上至朝堂,下至乡野,白发垂髫,军户妓女,技科官员,得大人恩惠者数不胜数。所以萧大人无愧当世苍生。 但萧大人是否心中光明,却难以尽知。萧大人欲废千年格局,倒行逆施,将儒家地位压到与诸家并列,只怕会反受其咎。 儒家乃历代皇朝之根本,犹如撑天之柱,架海之梁,萧大人断柱毁梁,而妄想以杂草寸木支撑,必难如愿。 此时大明虽有一时之盛,只怕留下的隐患更大。万一将来大明有天倾之日,皆是萧大人今日所害。 到时天下苍生难免生灵涂炭,祸延数代而不止。大人今日之功,难抵来日之罪,只怕难免万人唾骂,遗臭万年啊。” 萧风笑了笑:“按徐大人之意,既然我压制儒家的独尊地位是倒行逆施,那为何一定要等到以后才会生变呢? 既然我压制了儒家,毁了大明的撑天之柱,架海之梁,则大明应该立刻就有天倾之象,何以还能繁荣昌盛,造福当世苍生呢?” 徐阶看着萧风,语气格外真诚:“萧大人,你当真不知这是什么原因吗?” 萧风想了想,笑着摇头道:“我大概猜出来徐大人的意思了,不过这话我自己没法说,你说对吧?” 徐阶点点头:“萧大人,你倒行逆施,大明反而繁荣昌盛,更胜从前,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 万岁是万世英主,大人是天纵奇才!你施行的这套政策,不能说绝对是悖逆之道,但却是极险之道! 大人也读过《三国志》,也知道魏延的子午谷奇谋吧。诸葛孔明天纵奇才,却始终不敢行之。 何故?因为诸葛亮知道,那是极险之道,或许能成功,但可能性极小,最大的可能是一败涂地! 这就像当日天下大旱,儒家和道门同时求雨一样。最终儒家之心未见灵验,萧大人你替道门求得甘霖。 可是萧大人,若是没有你呢?道门成功了吗?武当山的谷真人舞剑差点累死!白云观的马真人差点睡死! 最有可能的龙虎山张真人,也是一无所获。最后是你上台,以命博天,为大明求下了甘霖。 萧大人,你凭良心说,若是当日没有你,这雨能求得下来吗?若是求不下来,则求雨之道就是昏招啊。 可最后求下来了,昏招就变成了奇招,可见一件事的好坏,有时并不在事儿的本身,而是在办事之人啊。 今日之大明的很多成就,都如求雨一般,建立在这两个条件之上。一是你的天纵奇才,二是万岁对你的信之不疑。 所以萧大人你现在为朝廷规划的这条路,只适合万岁和你都在之时,若是有一天,万岁和你有一个不在了,大明怎么办? 儒家从来没说过自己治理国家的方式,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是最好的,可它却是适应性最强的。 为何自汉以来,历代帝皇都独尊儒术,就是因为他们深知,在漫长的朝代中,不会总是有英明的皇帝和天才的臣子。 但他们更希望一个王朝,在平庸的皇帝和平庸的臣子的治理下,也能安稳过渡,即使不是盛世,至少也不是乱世。” 徐阶的这番话,当真如洪钟大吕,震撼人心,台下所有的读书人,都发出了赞同的高呼声。 章台柳拈着胡须,忍不住喃喃自语:“纸上得来终觉浅啊,这是徐大人多年历练得到的见地,老夫佩服!佩服啊!” 萧风看着徐阶,心里也是颇为感慨的。搬倒严家父子后,他虽然与徐阶有过许多不合,但他坚持斗而不破,就是这个原因。 徐阶,是这个时间段上,就是最适合当首辅的人选。高拱还未成熟,张居正更是稚嫩,都还需要些时间。 正如徐阶所说,萧风其实是在快马加鞭,让大明这架牛车在一条本不属于它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向前。 这种时候,朝堂中需要这种老辣稳定的内阁首辅掌舵,来处理狂奔之路上无法顾及到的各种细节。 萧风带着大军连年征战,国库仍能支撑,除了萧风做出的种种改革之外,徐阶其实功不可没。 而徐阶对儒家的理解,其实也是很深刻的,他所说的不无道理。但萧风却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针对某个王朝而说的。 一代又一代的王朝统治者,都发现了这个秘密——儒家可以让他们的家天下的统治变得更稳固,更长久。 可儒家也会让他们变得更保守,更封闭,更落后,只是这些并不是皇帝们优先考虑的问题,他们优先考虑的就是王朝不改姓氏。 所以现在萧风面临的难题就是,他不能说出大明能统治多久不重要,朱家能统治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华夏的进步。 因为这种话说出来,即使是师兄也无法容忍。他所做的一切,也都将付诸东流。所以他得另外想一个理由…… “徐大人,既然你说儒家最适合稳固统治,而且相比其他学术,地位最高。 若是百家学术犹如百姓百官,则儒家就相当于首辅重臣,可压制百家,可对?” 徐阶对萧风的问话相当警惕,但仔细想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里面有什么陷阱,于是微微点头。 “不错,儒家其实也并没有彻底废黜其他各家学术。如今大明律法中,有法家的身影;各地将军中,有兵家的身影;工部之中,有墨家身影。 只是这些杂学都要各司其职,最终由儒家统御。所以萧大人以儒家为首辅,以百家为百姓百官,十分恰当。” 萧风点点头:“既然百家之中,儒家独尊,百官之中,首辅权大。那请问,首辅若成权臣,则何以制衡? 儒家高高在上,压制其他百家学术,但若儒家做了错事,又有谁来制衡儒家呢?” 徐阶一愣,随即摇头道:“儒家忠君爱国,体天格物,又怎会犯错呢?” 萧风笑道:“儒家若是不会犯错,曾子为什么会说:吾日三省吾身呢?没错需要反省吗?” 徐阶又是一愣,正自沉吟间,半天没敢开口的章台柳发现此时争论又回到了学术之上,进入自己的擅长领域了。 “萧大人,正是因为圣人每日三省,才能避免犯错误,这也是儒家特有的自我完善之道。” 萧风淡然道:“吾日三省吾身,无非两个结果,一是因为没犯错误,所以啥也没省到,白白浪费了时间。 二是反省到了今天犯的一些错误,所以可以改进提升,让自己变得更好。 章先生认为,曾子到底是每天都在像傻子一样浪费时间呢,还是在不断的改进提升,让自己变得更好呢?” 章台柳想了想,惊讶地发现还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如果每天都反省三次,每次都没有发现错误,然后还一个劲的不停反省,这人是不是有点闲? “应该是改进提升,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样才符合我儒家自我完善之道。” 萧风笑了笑:“也就是说,曾子确实是犯过错误的,所以才能被自己反省出来,对吧?” 章台柳哑口无言,徐阶已经反应过来了,马上接力,让章台柳喘口气。 “萧大人,天下岂有不犯错之人?但只要每日反省,翻的错误自然也就会越来越少了。” 萧风点点头:“也就是说,儒家还是会犯错的。那既然儒家唯我独尊,它犯了错误,谁能来制衡它呢?” 徐阶咬牙道:“儒家忠君爱国,若是儒家犯了错,皇帝自然可以制衡!” 萧风摇头道:“按照儒家的设计,皇帝也是读儒家经典长大的,自然也算是儒家中人。 你让儒家的人来制衡儒家,这和让人薅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有什么区别呢? 何况孟子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们儒家压根就不怕皇帝啊,皇帝如何制衡?” 徐阶本想反驳儒家其实还是怕皇帝的,但这是亚圣的话,他若当众反驳,也显得不够尊重,只得咬牙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儒家若失道犯错,就算皇帝不制衡,百姓自然也会制衡儒家的。” 萧风摇头道:“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都说不让老百姓知道儒家在干什么,百姓怎么能知道儒家犯错了呢?” 徐阶思来想去,再次咬牙道:“儒家既然能三省吾身,说明儒家自身就有改正错误的能力。 就如严党虽为儒家,但失道之后,其他儒家人,自然会明争暗斗,拨乱反正,让儒家重新回到正道上来。” 萧风摇摇头:“让儒家自己拨乱反正,挽救自己,并非绝不可能。但这事儿有个前提。 那就是儒家不能高高在上,凌驾于百姓之上,凌驾于百家之上,否则就会断了地气,就会飘。 连一个人飘久了,都会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儒家高高在上,唯我独尊了上千年,又怎会认识到自己有错呢? 徐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个权臣,替大明担忧我这个权臣。可你有没有想过,儒家也是千年历史中的权臣。 权臣有好有坏,好的时候安邦定国,鞠躬尽瘁;坏的时候欺上压下,骄横跋扈,乃至谋朝篡位。 儒家也有好有坏,好的时候忠君爱民,德育天下;坏的时候顽固不化,自缚手脚,乃至自废干城。” 徐阶叹息道:“萧大人说来说去,还是说儒家无法作为立国之本,一定要尊崇道家了?” 萧风摇头道:“不,一个国家要想一直向前,就不能只依靠一家的学术。儒家原本也不是这样的。 儒家是诸子百家之一,而诸子百家,就是一个国家的活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 孔子说:君子不器。可见他也认为儒家是应该兼容并蓄的,避免只能做狭隘有限的事。 孔子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可见他也认为儒家并不完美,需要不断向其他诸家学习改进。 可自汉代之后,儒家就飘了,自以为半部论语治天下,将其他诸子百家都视为杂学,看作奇技淫巧。 我并非要让道家成为大明的立国之本,但也不会让儒家唯我独尊。大明,应该是百花齐放的大明。 诸子百家,良莠不齐,择其善者而用之,其不善者而灭之。大浪淘沙,千锤百炼,终会国泰民安,千秋万世。” 徐阶和章台柳面面相觑,沉默了很久。台下的读书人们也都一片沉默,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好消息是,他们明白了,萧风真的不是针对儒家。坏消息是,萧风说在座的各位,都是…… 都是一律平等的,大明要择优录取,对大明有用的思想,大明就要用,对大明有害的思想,大明就要灭。 萧风看着众人,淡然道:“徐大人说,我的所作所为,是造福当世,遗祸千秋。又说我的方法,只有明君英主和天纵奇才在时才能行得通。 其实回首千年,儒家独尊的历朝历代,如何兴起,如何灭亡,就会发现,徐大人说的话更适合儒家。 儒家为本时,只有明君贤臣同时出现时,才能出现盛世,一旦有一方凑不齐,王朝就会衰落。 当两方都凑不齐的时候,王朝就会覆灭。所以历史早就证明了,儒家独尊是行不通的。诸位都是读书人,自当明理,都好好想一想吧。 是只顾儒家利益,只顾自己荣华,让百姓重复这轮回之苦,还是做大明盛世,万年不毁根基的一根柱子!” 说完后,萧风飘然下台,想了想,从正往台上跑着送水的徐阶手里夺过茶壶。 徐璠目瞪口呆的看着萧风举起茶壶,内力到处,茶水激射而出,在高台正面写下两句话。 “眼前有路风云淡,心底无私天地宽。” 「手里有票别扯淡,投票催更才心宽……」 第七百六十七章 朝野巨震 如萧风所料,万柳书院的高台辩论,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 如果说天底下哪个群体最吃辩论这一套,儒家和法家首当其冲。这里面有个道理在。 兵家对辩论这种事是不太在乎的,你就是再能说,也是一句话就怼南墙上去:纸上谈兵! 所以历代兵仙都是带兵打出来的,军事理论家,如果本身不是一个军事家,那就最多当个参谋。 墨家一开始是比较喜欢辩论的,墨子靠嘴炮和模拟战击败过鲁班,堪称是墨家辩论的高光时刻。 但由于墨家在诸子百家中被迫害得比较厉害,后来就变成侠客流儿了,性情大变,成了最烦辩论的人。 侠以武犯禁,谁管你有理没理,我觉得你没理,你就是没理。要不就拿拳头比比道理。 农家就更不喜欢辩论了,我埋头种地养猪,辩论个啥?我是跟庄稼辩论,还是跟猪辩论? 医家也不太喜欢辩论,因为辩论没毛意义,没听说哪个人靠辩论成为名医的。谁能把人治好,谁就是名医。 道家对辩论态度一般,偶尔内部切磋一下,然后发现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去你的吧。你修你的丹鼎,我修我的清修,井水不犯河水。 法家喜欢辩论,是因为他们主张法行天下,所以法应该是严谨的,只能有一个最终解释的权利。 所以法家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都很喜欢辩论。他们认为法越辩越明,就像石匠雕刻一个雕像一样,千锤万凿,最后成为完美的法典。 而且法家从诞生开始,就面临着情与法之争,权与法之争,要想维护法家的地位,就必须不断辩论,不断战斗。 而儒家喜欢辩论,则与他们的自信有关系。儒家自从汉代飘起来之后,就觉得真理掌握在了儒家手中。 既然真理在手,那儒家就认为凡事要讲道理才合适。这是读书人的基本操守,所以才会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说法。 而且儒家也很擅长讲理,一方面是独尊儒术之后,儒家人多势众,不管跟谁讲理都是文化群殴。 另一方面是儒家掌控了朝廷政权,官字两个口,拿着棒子跟你辩论,自然底气十足,随时准备以德服人。 所以这些因素导致儒家对讲理这件事儿,不但喜欢,而且上瘾,上瘾到了什么程度呢?那就是朝闻道,夕死足矣。 请注意,这个“朝闻道,夕死足矣”可不光是针对儒家自己的,而是针对所有人的。 比如一个人犯了死刑,被拖到刑场上准备问斩了,开刀之前监斩官也会对死囚单方面讲一番道理,希望他能先闻道再死。 而凡事都是有正反两面的,最喜欢讲理的儒家,一旦在讲理上受挫,带来的冲击和震撼也是最大的。 高台论道之后,万柳学院不少学生都陷入了emo状态。因为他们忽然发现,本来要成为他们校长的章大儒,好像讲理失败了。 而作为他们背后的后台,实际校董的当朝首辅徐阶,也没能取得胜利。作为官场和民间儒家两大巨头,他们都没能证明儒家执政的优越性。 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的,众多的读书人,从束发读诗书的第一天,就觉得自己的未来是要做官的,这是唯一目标。 所以他们修德兼修身,仰观与俯察,韬略胸中存。位卑未敢忘忧国,一腔热血在山林…… 为什么他们有这样的自信呢?因为他们知道,朝中当官的大佬们,都是儒家,他们会把一茬又一茬的儒家子弟,选入朝廷当官。 这就像你二舅在某事业单位当主任,你读书的第一天开始,你爹妈是不是就告诉你:好好学,你毕业时你二舅还没到退休年龄呢,你只要考上大学,就可以…… 没错,儒家读书人们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带着对二舅的期待,奋发图强,努力学习那些道德文章的。 可突然有一天,一个人站在高台上举报了你二舅,说你二舅这个主任的位子来之不正,而且排挤打压同僚,人品有问题。 你慌不慌?你肯定慌啊。如果你不慌,那一定是因为你大舅在更高的位置当个局长啥的,反正你大舅你二舅都是你舅,否则你立刻就会觉得天都塌了。 所以万柳书院的学子们私下里开始辩论起了高台论道上的话题,企图通过内部的考撕破类模拟赛,击败萧风,找回自信。 可他们忘了一件事儿,自信这东西,就像窗户纸一样,一旦被捅破了,你越是强行修补,越容易把窟窿搞得更大。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情绪从万柳书院逐渐向外蔓延,天下的百姓也开始产生小小的疑问——咋就是说,这官,就非得都让儒家来当不可吗? 这个疑问此刻也萦绕在嘉靖的心中,让他震惊不已。 他这些年来和文官斗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但却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哪怕他为了证明我爹是我爹的问题,一顿棍子打飞了很多文官的屁股。 哪怕他拒绝上朝面对让他厌恶的官员,只躲在西苑里见几个自己愿意见或不得不见的大臣。 哪怕是尊崇道家,以皇帝至尊身穿道袍,手拿拂尘,头戴香叶冠,蒲团不离身。 但他真的从没有想过,动摇儒家在王朝中的主体地位,因为他也是从小就被灌输,儒家当官,这事儿是天经地义的。 可听完锦衣卫们传过来的辩论实况转播,嘉靖忽然觉得很奇怪:为啥儒家当官,掌控朝堂,这事儿就是天经地义的呢? 因为我堂兄是这么做的?因为我大伯是这么做的?因为我爷爷是这么做的?因为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 那又如何,师弟说得对呀,儒家和诸子百家一样,都是有优点有缺点的,这不是很明显吗? 就从他们不让我认爹这一点上看,明显就是错的呀!所以为啥必须独尊儒家呢? 看师弟建立的国坊,提拔的技科官员,在这几次大战之中表现很突出啊。能造枪炮也能挣钱啊! 诸子百家,各有长短,择其善者而用之,择其不善而灭之,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吧! 当然,作为皇帝,嘉靖还是冷静地思考了一下,儒家在保持王朝稳定方面的作用,这个依旧是他最关心的内容。 所以嘉靖召来了徐阶和萧风,决定深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为自己的下一步决断做准备。 徐阶自从高台论道之后,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以有备打无备,联合了章大儒之力,竟然仍会在论道中吃亏。 本来他是想通过高台论道,创造一次看似非官方,其实有官方背景的论坛,借用舆论来打压萧风的气焰。 一方面延阻他出征日本,达到权臣巅峰的脚步;另一方面稳定儒家不断下降的趋势,重新掌控朝堂。 但没想到,一招棋错,满盘皆输。现在儒家地位不但没能稳固住,反而还开始加速下滑了。 根据礼部在各地的采样调查,目前读书人已经出现了分化,还在安心读四书五经的,至少下降了两成! 而这两成读书人,或转而研究兵法,或转而研究技科,或转而研究种地养猪…… 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大家自然不会再死守着一条独木桥了,何况这条独木桥还是发生踩踏事故最多的路。 所以当嘉靖提出自己的问题时,徐阶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并准备了最有效的答案。 嘉靖的问题是:如何让各种人才更好地为大明所用呢?是否需要调整朝堂官员结构,是否会导致天下动荡。 “万岁,儒学为体,杂学为用,此为天下稳定之根本。为何呢?因为只有儒家强调忠君,其他杂家并无此念啊!” 这就是历朝历代的读书人,总能够让儒家转危为安的原因所在,毕竟在忠君这方面,儒家是最讲究的。 徐阶看嘉靖在沉吟,赶紧加把火:“万岁,臣知道万岁心思,必是受了万柳书院高台论道的影响。 萧大人素有急智,这一点所有人都望尘莫及,所以臣与章台柳论道失利,并不能说明萧大人就是对的。 何况就算萧大人其他方面说得都对,百家平等纵有千般好处,却终有一点致命坏处,那就是百家之中,唯有儒家最忠君。 儒家在主位,则君王在主位,儒家一旦沦为百家之一,则整个朝堂,都将不复以君王为先,朝纲不在,社稷不存啊!”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萧风淡然微笑着,并不说话,因为他知道,徐阶一定还有后手儿呢。 果然,见萧风未反驳,徐阶也只好继续往下演独角戏。他调动自己的情绪,悲愤地看着嘉靖,就好像大明的皇位也有徐家一份似的。 “万岁,诸子百家中,道家尊神尊仙,对人间帝王并无大的尊敬。而且以天道为尊,轻视君臣之道。 故而万岁以道家修行自身,固然可延年益寿,羽化升仙,但道门中人见万岁不行跪拜之礼,百姓见之,作何感想? 若非儒家以忠君之心压制,百姓必然会敬神仙超过敬皇帝,求神仙多过求朝廷,则皇权必然衰落啊。” 嘉靖皱皱眉头,没有说什么,心里也知道徐阶说得有道理。一旦百姓信神仙超过信朝廷,就容易被邪教挑唆,危及皇权。 “万岁,墨家动辄声称侠义,要求兼爱非攻。可他们的侠义是按照他们心中标准所定的,并非按朝廷法度所定。 侠以武犯禁,墨家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忠君的心,他们把自己看成是正义的使者,也是皇权的最大威胁啊。” 嘉靖点点头,墨家从秦朝开始,甚至还没独尊儒术之前就已经被朝廷打压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万岁,兵家乃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这种凶器若没有忠君这一层压着,天下何以能太平?” 嘉靖很同意这一点,历朝历代,朝堂中出十个奸臣也不会大乱,大将中出一个有异心的,就天下大乱。 “万岁,法家以法为天,动辄要求天子犯法与民同罪,毫无忠君之意,若不以儒家压制,何其危险?” 嘉靖再次看向萧风:“师弟,徐爱卿言之有理,在忠君这一点上,确实是没有能比得过儒家的。 若是其他杂学为官者增多,儒家逐渐势弱,国虽强而君权弱,天下也会动荡,确实十分可虑啊。” 萧风微笑道:“师兄,徐首辅说的没错,儒家的核心在于礼和德。忠君既在于君臣之礼,也在于德行之心。 这是儒家的长处,其他各家确实在这一条上与儒家相去甚远,所以儒家的礼和德还是不能丢掉的。” 徐阶刚松了口气,萧风就笑道:“师兄,我有个问题,道门修行之道甚多,师兄为何只选了丹鼎和清修两种呢?” 嘉靖心说修武道太苦了,我也没那个天赋啊。双修我也试过啊,结果最后总是单枪难破双刀,败下阵来。 “师弟,大道渊深,人力有穷,自然要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修行法门,方才能事半功倍。” 萧风连连点头:“师兄此言,大智慧也。儒家的忠君德化,乃是其长处,师兄自当择其善者而从之。 对于儒家理论中对大明无用的,或不利的,师兄当可择其不善而灭之。治国之道与修行之道,本就是相通的呀。” 徐阶大怒:“胡说八道,儒家理论,皆为匡扶社稷,忠君爱国,何来对大明无用或不利的?” 萧风笑道:“儒家心心念念,要凌驾于其他诸家之上,自认为儒家地位下降,就会危及皇权,天下大乱。 这就是狂傲悖逆之心。诸子百家中,就你儒家的学问最大吗?就你儒家的能力最强吗?” 徐阶忍着气,不肯掉入萧风的陷阱:“萧大人,我刚才已经说了,并不是儒家想要掌控朝堂,凌驾诸家之上。 而是儒家最忠君,所以儒家理应掌控朝堂,压制其他各家的不臣之心,才能维护皇权,维护天下太平。 这与学问大小无关,能力强弱无关,宁用无能之君子,不用有为之小人。一切以忠君之心为标准,其他各家谁能相比?” 萧风摇头道:“徐大人,皇权是儒家给的吗?皇权是上天所授,先祖英烈,一刀一枪拼杀所得,与儒家有何关系? 既然皇权不是儒家给的,儒家又有什么资格觉得,只有儒家才能维护皇权,安定天下呢?” 徐阶当然不敢说皇权是儒家给的,但他必须要坚持自己的观点。 “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还是那句话,因为儒家最忠君,所以儒家必须压制其他各家,才能维护皇权,维护天下!” 萧风诧异道:“难道谁对皇帝最忠心,谁就应该掌控朝堂,压制其他各家吗?这样才能维护皇权,维护天下吗?” 徐阶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心说你有本事就说出比儒家理论上更忠君的一家来,这绝不存在! 萧风笑了笑:“徐首辅,你说是你更忠君,还是黄公公更忠君呢?是你儒家更忠君,还是太监更忠君呢?” 「你们是更喜欢投票呢,还是更喜欢催更呢?」 第七百六十八章 国库充实 一句话懵逼了三个人,徐阶目瞪口呆,黄锦面露苦笑,嘉靖若有所思。 过了许久之后,徐阶才张口结舌地说道:“这……这岂能相提并论?我们读书人,岂能和太监相提并论?” 萧风悠然道:“你自己刚才说的啊,谁对皇帝最忠心,谁就该掌控朝廷,压制百家,何以忽然就不认账了呢?” 徐阶气得真的结巴了:“这……这不是针对黄公公啊,但太监之学问能力,如何能与儒家相比?” 萧风严肃的说道:“你刚才斩钉截铁,气吞山河,说能力强弱不重要,学问大小不重要,一切以忠君之心为标准。 那时候你以为儒家是忠君之心最强的,所以你就这么说。现在忽然想起太监们比儒家更忠君,就要反悔了? 难道你平时所定的一切标准,都是先射箭后画鸟吗?符合你儒家利益的就是规矩,不符合你儒家利益的就废掉? 还是说你心里压根就没拿太监当人,觉得他们不但不配和你们儒家相提并论,甚至连和诸子百家都不能相比?” 徐阶脑子里的小齿轮咔咔作响,这个逻辑陷阱是他在萧风的引导下自己一步步挖的,而且还生怕不够深,挖得很努力。 徐阶再不要脸,也不能说出儒家比太监还要忠君的话来。因为他就是无耻地说了,嘉靖也压根不会信。 虽然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实际上就算换了天子,大臣也换不了几个,无非是权利大小重新分配罢了。 可太监就不一样了,天子换了,太监几乎都会跟着换一茬,哪个皇帝还没有从小跟到大的太监呢? 所以从某个皇帝的个人角度来说,太监几乎是最亲近,也最忠诚的人,没有之一。 那么从整个群体的角度来看呢?那就更不用看了。王朝的更替之时,读书人都是可以选择一下的。 想青史留名的,可以以身殉国;有点气节但不多的,可以隐居山林;愿意继续当官的,基本都可以做到。 但太监就不行了,你听说过清朝的皇帝用明朝的读书人当官,可你听说过清朝的皇帝用明朝的太监吗…… 所以不管从单个皇帝,还是整个王朝来说,太监都是最忠君的群体,其忠心程度碾压一切人,包括读书人。 徐阶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把这个他压根没当成人的群体放在他的理论体系之外,导致现在整套的理论都崩塌了。 嘉靖虽然知道萧风是有意挖的坑,但也明白了萧风的意思:自己刚才被徐阶给绕进去了,儒家单靠忠君这一点就要当百家的老大,是说不通的。 徐阶此时就像站在自己挖的深坑里,抬头往上看着站在坑边儿上的萧风,知道自己只要往上爬,萧风就会一脚踹下来。 所以他干脆以退为进,在坑底躺平:“那以萧大人之见,儒家应该在大明处于什么位置,又如何择其善者而用之呢?” 嘉靖也默默地看着萧风,表示同问。萧风在他心里撬开了一条缝儿,但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对于失去儒家主导地位的局面,心里还是很发虚的。 萧风淡然道:“儒家对教化育人,提高整个民间的道德水平,是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的。 只要对其中的不当之处稍作剔除修改,则儒家仍然应该是大明基础教育体系中的主要根基。” 徐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萧风会这么说,嘉靖微微点头,表示心里也稍微有底了一些。 “但大明的科举取士体系,不能再完全以儒家教育为主了。这一点,其实之前已经有了共识。 例如技科科举,武科科举,都已经蓬勃发展起来了,成了大明官员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徐阶心想你无耻,并没有人和你达成共识,完全是你自说自话,然后在你师兄的默许下搞出来的! “可目前为止,朝廷取士的比例中,儒家仍然占据八成,而技科和武科加起来只有两成。 这是不行的,技科的比例要继续上升,要逐渐成为主力。让更多技科进士,从国坊走进朝堂。” 徐阶忍不住反驳道:“萧大人,技科都是手艺人,他们管理工匠,管理国坊尚可,如何能管理天下? 他们从小到大学习的学问中,都是如何把东西做好,可没有如何管理百姓,升堂问案,写文书奏折啊。” 萧风微笑道:“所以我说儒家仍然是基础教育的主要根基啊,国家要加大儒家教育力度。 我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让儒家弟子遍布天下!怎么样,徐首辅,惊喜吧?” 徐阶一愣,狐疑地看着萧风,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因为他深知话分两头儿听的道理。 这就像你听到有人要帮你子孙昌盛一样,你可以乐观地认为对方是要帮你找小三,也可以悲观地认为对方是要绿了你。 徐阶此时就觉得以萧风的为人,和对儒家的一贯态度,大概率不会是要帮儒家纳妾…… “全国广建公学,让孩童皆可入学学习。以儒学为主业,教育孩子们从小有忠君爱国之心。 但同时公学中也要有技科和武学为辅,这一阶段,以国家财政助学,不受学费,称之为义务教育阶段。” 嘉靖皱了皱眉头,徐阶立刻捕捉到了嘉靖的痛点,赶紧抓住机会反驳道。 “萧大人,之前你再苗疆搞助学,在草原上搞助学,在关外搞助学,已经花掉了朝廷大量的银两! 如今你竟然还想在全国搞助学,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国库里能有多少钱,能经得起你这般挥霍?” 萧风笑了笑:“师兄,可召户部询问,如果我没算错时间,这两天应该已经有银子到户部了。” 嘉靖挑了挑眉毛,点点头,黄锦立刻派人去户部摇人了。徐阶从坑里爬起来,阴险地开口道。 “萧大人,我身为首辅,尚不知户部有什么大的进项,你不在中枢,却消息灵通,看来当真是朝中有人啊。” 萧风淡然一笑:“徐首辅不必多心,我只是根据回程的时间算的而已,也未必就准了。 至于说道朝中有人无人,师兄是了解我的,我这人一向朋友多,不过都是守规矩的朋友。” 嘉靖对于暗示萧风是权臣的小报告,此时多少已经有点脱敏了,所以也不参与他俩的互怼。 嘉靖做了一辈子斗蛐蛐的高手,如果他面前没有两个重臣互怼,他睡觉都会有些不踏实。 片刻之后,潘璜带着刘彤进西苑来了。这就是潘璜的高明之处,虽然口谕只宣他觐见,但他还是拉着刘彤一起。 表面上看是让刘彤帮忙抱着一堆账册,其实是因为知道萧风也在西苑,向萧风表态自己对刘彤的重视。 嘉靖一见潘璜和刘彤两脸的喜气洋洋,就知道萧风八成是说对了,淡淡一笑,示意潘璜可以汇报了。 潘璜行礼道:“万岁大喜,户部充入两笔银两,此皆非常规进项,故此户部之前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未能从宽为裕王大婚考虑,臣有罪。” 嘉靖心说裕王大婚的事儿师弟都出了钱了,你们这马后炮也没啥用。不过既然想到师弟出钱帮自己儿子结婚,心里忍不住又是一暖。 潘璜见嘉靖表情,心里就知道自己这个提醒到位了,只希望萧风能领情就好,也不敢过多暗示,继续说道。 “此两宗银两,一宗是当年萧大人在江南改稻为桑时画下的地皮,如今随着丝绸贸易的兴盛,地价翻了几十倍了! 其中一部分交易完成,大笔的税金纳入当地官府,在廉政院的督促之下,已经全部押解到京,纳入国库。” 嘉靖一愣,改稻为桑这事儿,自从严党倾覆之后,几乎没人再提了,随着几场延绵数年的大战,嘉靖自己都淡忘了这件事儿。 现在这个,怎么忽然变成钱来了呢?嘉靖表面波澜不惊,表示自己智珠在握,因为他知道一定有人更着急问。 果然徐阶撑不住了:“潘璜,这是怎么回事儿?改稻为桑的地怎么了?卖了多少钱,为啥进了国库?” 潘璜大声道:“当初萧大人让在江南让人报名画地,作为改稻为桑的资格地。 因为报名时朝廷还要收报名费,当时众人以为荒谬,所以几乎无人报名。 尤其是地主们,都觉得朝廷这般态度,肯定是压根就不想改稻为桑,所以地价稳中有降。 萧大人这几年让入世观和国坊一直在收购特定区域的土地,低价租给贫苦百姓耕种。 当初徐首辅……嗯徐舍人牵涉的投靠为奴之案后,地主官宦们释放出了不少土地,也都被朝廷收了。 如今港口建成开放,各国商船络绎不绝,瓷器、丝绸、人造水晶等物都大受欢迎,丝绸尤其畅销。 所以如今江南之地适合种桑树的土地,几乎是一天一个价,入世观和国坊将一部分土地卖出,净得白银几百万两。” 嘉靖心中震撼,同时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老朋友,说起来,这个主意还是他出的呢。当然当初估计是为了整治萧风,想不到今天歪打正着了。 徐阶咬牙道:“如此虽好,只是也不过是一次性的收益,难以为继罢了。” 潘璜摇头道:“徐大人,由于朝廷卖地,引起了当地地主的眼红,纷纷想要下场卖地竞争。 可惜当年他们没有舍得花那点报名费,现在没有资格将土地改稻为桑,于是纷纷找到朝廷审批。 萧大人当年定的价格,错过了那一轮后,再想审批,买卖,每个环节,朝廷都要收税,甚至交易后的蚕丝产出,也要缴税。” 徐阶眼睛一亮:“萧大人,你不是最反对与民争利的吗?你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 萧风笑了笑:“我反对的是与平民争利,反对的是从穷人嘴里抢饭。改稻为桑,利润巨大,但规模要控制。 所以对这种有重利的商业征税,对地主乡绅征税,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何况他们做善事可以抵税啊!” 嘉靖连连点头:“你说有两宗银子,另一宗银子是什么呢?” 潘璜看了刘彤一眼,示意我今天表现得可以了,该到你了。刘彤吭哧两声,才开了口。 “那个……这个……万岁,沿海港口开放,迎来了几类商船,按不同价格收取保证金。 当年参加过与营救琉球,与倭寇大海战的第一批尊贵会员,享受了免缴保证金,船位费半价的待遇。 他们都欢呼雀跃,说大明说话算数,什么时候再有海战,他们一定再次参与,争取把船位费也省了。 接下来是大明藩属国,因为数次随同大明作战,享受半价保证金,半价船位费的待遇,也都十分满意。 然后是与大明关系中立的海外各国,享受全价保证金,全价船位费的待遇,他们也都没啥说的。 最后是刚和大明打过仗,最新加入大明统一商圈wto的欧罗巴诸国,交双倍保证金,双倍船位费。 他们本来不太高兴,但听说可以对他们进行贸易保护,不让其他商船去他们国家竞争后,也都交了钱。” 徐阶想了想:“这些保证金和船位费,能有多少银两?想来那些人都是生意人,自然是精明的……” 刘彤拿出簿子来翻了翻:“截止目前为止,已经缴纳了上千万两白银……” 嘉靖再也不淡定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嘉靖年间,白银还是很稀缺的,正常情况下,全年岁入也就是几百万两。 最近几年虽然日子好过了些,但生意还没开始做,就收了这么多银子,实在是让人太震撼了。 “我大明国运昌盛,很好,很好!众卿都留下,今晚朕要赐宴,君臣尽欢,一醉方休!” 萧风微微一笑,他在后世做生意也是一样,公司赚了钱,那是一定要请骨干员工们一条龙的。 “徐首辅,现在我去打日本,国库可还空虚吗?” 徐阶静静的看着萧风,忽然道:“萧大人心中有数,知道会有大批银两进入国库。 为何在朝堂论辩时不提此事,反而要冒险立军令状呢?” 萧风笑了笑:“我不立军令状,怎么让你立呢?你若没立军令状,也不会这么着急的组织万柳书院的高台论道吧?” 徐阶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如果是别的场合,他肯定就拂袖而去了。可现在老板要请吃饭,他也不敢破坏这个气氛。 就在此时,外面报中书舍人徐璠求见。嘉靖笑道:“如此人就更齐了,叫进来吧。” 徐璠急匆匆的走进精舍里,对嘉靖行礼后,意味深长的看着萧风。 “启禀万岁,日本国派使臣来递交国书,对大明俯首称臣,愿永为藩属之国,且已将国书抄送大明各属国周知。” 「同志们又有票了吧……」 第七百六十九章 以退为进 带着国书而来的使臣,正是大明人民熟悉的老朋友三休。 而这次,三休显然不是冲着辩论而来的,他来出使的唯一目的,就是代表萧芹,代表日本,认怂。 国书中所写极为谦卑,极尽礼敬,从里到外只表达一个意思:服了,认怂了,求大哥放一条生路。 嘉靖眯着眼睛,看着朝堂百官。这是一次紧急召集的大朝会,专为应对日本使臣求藩属之事。 萧风和三休在朝堂上再次相见,彼此感慨良多。萧风风采依旧,三休却看着老了许多。 如果不是三休不配有满头白发,那他看起来一定会比现在还要老,他的胡子已经全白了。 “当日一别,天师风采依旧,贫僧心中却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萧风笑了笑:“你既希望我好,又希望我不好,对吧?” 三休讶然点头:“天师果然神人也。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希望天师一切平安。 站在日本首相的立场上,我希望天师哪怕不死,至少也要在朝堂中失势,能隐居山林最好。” 萧风心想,你这就是典型的“既怕朋友过得苦,又怕朋友开路虎”,有什么难猜的。 三休看着萧风,无比诚恳的说道:“此次来为日本递交国书,实乃真心归附大明,绝无虚假。 还请天师网开一面,不要从中作梗,给日本一条活路,则满国百姓,感激不尽。” 萧风也看着三休,淡然道:“我相信你是真心归附,至于日本满国百姓的想法,我只信一半。 可对我那芹哥,我是一点都不信。他不过是无力再战,因此用出这一招缓兵之计罢了。” 三休连连摇头:“天师,大明如今何等强盛?相比之下,日本国力凋敝,人口稀疏。 若说数年前萧芹有吞并大明之意,我不敢否认,可如今这般情形,他又不是疯子,哪里还敢妄想呢?” 萧风笑了笑:“你还是不了解萧芹是什么人。他如今的情形并不是他最惨的时候。 他最惨的时候,赖以成事的四驾马车,草原,苗疆,藏区,女真,被我一一掀翻,白莲教也烟消云散。 他身边只剩下一个萧无极,还被我杀了,云姑娘也被我抢了。他孤身一人,远渡重洋,奔赴日本。 除了严世藩给他留的钱财和几个死士外,他一无所有。他脚下的船在抖,他身边的水在流。 就连那种情况,他都没有放弃,一步步登上日本天皇之位,其内心何其坚韧强大,岂是轻言失败之人? 何况如今他虽然境况不佳,但至少一国在手,国中还有矿产可用,只是人口少,兵源少罢了。 假以时日,等到这批孩子长大了,他必然还会寻找机会,反攻大明。萧芹的胃口,不是一个日本能满足的。” 徐阶皱眉道:“万岁,本来萧大人立了军令状,如今国库也有了钱,臣实在不该再阻拦征讨日本之事。 可从汉朝以来,历代政权对俯首称臣者,都不会再斩尽杀绝了,除非对方出尔反尔,才会派兵征讨。 如今日本举国来降,愿纳贡称臣,永为藩属。大明若是不允,反起大军征讨屠戮,只怕诸藩属国心寒啊。” 三休连连点头:“徐首辅所言极是,微臣出使之日,日本全国百姓,夹道相送,挥泪如雨,哭声震天。 皆言此行微臣若能附藩成功,则家家烧香拜佛,祈求大明国运昌隆; 若微臣不能成功,则大家都要出海逃亡,宁可葬身大海,也不愿死于大明刀枪之下。” 群臣听后,无不动容。读书人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容易和别人共情,且容易展开联想。 历史上,汉人也曾无数次地面临敌人入侵,敌军势大时,那种惊恐而无力反抗的感觉,一代代刻在了基因里。 所以每当汉人强大起来后,面对敌人的投降和求饶时,总是比较宽大的,这也是儒家一贯讲求的宽恕。 儒家不是佛家,不讲究以德报怨,但儒家讲究以德服人,讲究武德,不杀降就是其中的一种。 当然如果投降之人过于危险,像唐后主李煜这样的,那还是要偷偷弄死的,但决不能光明正大地干。 如今日本举国而降,且极其高调地通知了大明各属国,甚至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也是为此。 现在的大明和日本,都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了。日本说,我服了,我认怂,求你别杀我。大明该怎么办? 嘉靖也有些犹豫了,天朝上国,恩威并施,名声是很要紧的。如果他真不在乎名声,当初也不会弄严嵩当挡箭牌了。 嘉靖看向群臣,群臣一番议论后,内阁一起站出来,步调一致,口径一致。 “万岁,日本既已投降,甘愿俯首称臣,永为藩属。臣等以为,当派遣天使,斥责其以往恶行。 同时晓谕各国,彰我大明国威。同时要求其纳贡,每年,嗯,不少于一百万两!” 三休赶紧说道:“这是自然,既然称臣,必将纳贡,日本虽穷苦,但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凑齐银两。” 嘉靖沉思着,没有着急表态,但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实话实说,大明最强盛时期,也曾有过不少藩属国。 但这些藩属国,向来都是指望着大明给钱的,从来没有给大明送钱的。他们的纳贡,都是象征性的。 送一些土特产,比如大明没有的野兽飞禽,就说是什么山海经里的祥瑞,大明为了面子还不能不要。 还有的没啥土特产的,就会弄几个本国的美女送来,声称是贵族公主,反正你也验不出来。 然后大明就得大手笔地赏赐对方,至少要翻倍赏,关系好的还得翻好几倍,不能显得太寒酸了。 扯淡的是这些使臣都不要大明的土特产,也不要大明的美女,他们要求,一切赏赐请折现。 所以大明原来和藩属国之间的关系,就像某些子女和父母的关系一样。拎串香蕉带着孩子回家看一眼,然后就说:爸,妈,我家买车还差点钱…… 自从萧风带兵东征西讨后,大明和藩属国之间的纳贡制度才变得正常起来,双方至少是不赔不赚了。 但直接给大明送钱的藩属国,还从来没有过。毕竟好说不好听,搞得好像我堂堂大明缺那俩钱似的。 如今内阁狮子大开口,要日本岁供一百万两白银,而日本也居然全盘接受,当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儿。 嘉靖看向萧风,意思是差不多得了吧,萧风淡然一笑,开口道。 “日本要纳贡称臣,可以,不过毕竟日本之前为祸大明,不能不加以惩处。 第一,萧芹身为天皇,当亲自到大明来递交国书,听凭大明处置。 第二,日本国内允许大明驻军,规模不限。日本国内除了捕快外,不准有军队的存在。 第三,日本所有学校,均由大明派遣学官管理,一切所学之书,只能出自大明。” 三休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天师,你……你这分明是没有丝毫诚意啊,这般条件,日本如何答应?” 萧风正色看着三休:“大师,你错了,这已经是我最有诚意的条件了。如果不是你来,我不会心软到这种程度。 这三个条件,本来就是我踏平日本之后要做的事。如果你们能主动做,我就……放过你们这一次。” 三休面如土色,满脸的失望:“天师,第三条我可以努力推进,第一条,萧芹是不会同意的。 第二条,日本人也是不会同意的。大明驻军不限规模,日本不许有军队,这和引颈就戮有什么区别? 日本从此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大明只要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将日本人屠戮殆尽啊!” 萧风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这是日本能存在的前提。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徐阶忍不住开口道:“萧大人,此事是否可从长计议一下?自古道,佳兵不祥,不得已而用之。 如今有不动刀枪即可大获全胜的办法,何乐而不为呢?就算你有把握稳赢,可也必有伤亡啊! 孙子曾言: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将军也!咱们大明将士的命,你就一点不顾吗?” 萧风沉默许久:“徐大人,你说的都对。所以我才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但凡事都有底线,这三个条件,就是大明对日本的底线。若是做不到,那就最好没有日本了。” 徐阶也火了:“萧大人!这是两国外交之事,不仅仅是两国战争之事了! 若是之前,两国在敌对交战的状态下,内阁拦不住你要去征讨敌国。可如今不同了! 日本既然已经俯首称臣,就已经不再是敌国,是否要接受投降,是否要继续用兵,不是你说了算了! 否则大明这么多藩属国,你看谁不顺眼就打谁,那还成何体统?别说你只是护国公,就是万岁,也不能如此随意兴兵!” 嘉靖默然不语,对徐阶略有僭越的言辞并没有什么反应。的确,自从战神留学瓦剌之后,大明对外作战就变得极其慎重。 老祖宗朱元璋时代,那是皇上一言堂,说打就打。永乐时代,朱棣虽然还有绝对权力,但出征已经开始受到阻拦。 等到战神之后,大明对外作战就变得极其慎重,基本上是防守反击阵型,别惹急眼了才会比画一下。 也就是这几年萧风崛起,东征西讨,让大明显得有些好战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不愿意打仗的朝廷。 原本嘉靖对萧风征讨日本,就是一个中立偏保守的态度,若不是萧风态度过于坚决,他也不会同意。 但现在日本要纳贡称臣,一下就把局面扭转过来了。原本已经觉得拦不住的内阁,一下就又站起来了。 因为他们再次抓住了道德的制高点,而且是同时抓住了两点,而众所周知,抓住两点基本就已经胜券在握了。 第一点是人家已经投降了,咱们就不该再赶尽杀绝了,否则让别人说大明不讲究。 第二点是打仗就要死人,人家都投降了你还要赶尽杀绝,这就是穷兵黩武,拿将士们的命不当命。 沉寂了好多天的徐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挺身而出,语气十分沉痛,充满了悲天悯人的神情。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萧大人,你已经是大明的护国公了,百姓爱戴,万岁恩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已经功成名就了,为何不肯给百姓喘口气的机会,天下千国万邦,你杀得过来,灭得过来吗?” 高拱拱手躬身道:“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萧大人,高拱替万千将士,替爱戴你的百姓求你,暂且放下执念吧。只要想打,仗是永远都打不完的。 可那些葬身海底的大明将士,他们也都有家人,有妻子儿女。求大人你想想徐海和王翠翘吧!” 张居正犹豫再三,还是站了出来,比起徐璠和高拱,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反对萧风。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萧大人,你苦心孤诣,算无遗策,已经帮大明变得昌盛强大了。可凡事皆有度,过犹不及啊。 你当初放走萧芹之计,已经大获全胜,如今萧芹是死是活其实已经无关紧要,大人不必念念不忘。 大明是万岁的大明,是大明子民的大明,昌盛大明也不只是萧大人一人之事,大人何必要反对整个朝堂呢?” 萧风心里大怒,心说你们他妈的是在跟我玩赛诗会呢吗?还一个人先引用一首诗!老子要不要给你们对一首啊! 潘璜和丁汝夔等人默然无语,他们虽然是萧风一党,但此时就连他们也觉得,这个时候再坚持征讨日本,并不合适。 萧风正要说话时,嘉靖终于也开口了,让萧风崩溃的是,嘉靖大概受到了赛诗会的气氛影响…… “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师弟啊,众卿所言,也有道理。你多年征战,到如今连个子嗣还都没有呢,何必急于一时呢? 如今日本纳贡称臣,大明再兴兵征讨,师出无名。师弟何不暂解征袍,享受一下人生之乐。 师弟,好好想想。这几年里,别说是你的家人们,就是朕想见你一面都难,只能与陶师论道,甚是寂寞。” 嘉靖这绝对是实话实说,随着大明开疆拓土,国运昌盛,他已经事实上成为了大明的千古一帝。 名垂青史是已经预订的了,那他自然就有更高层次的需求了,那就是,朕还得飞升呢啊! 平时想找萧风论道找不着,憋的那是相当难受,只好拿陶仲文凑合凑合,也算是饥不择食了。 萧风看着满朝文武,看着情真意切的嘉靖,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失望,瞬间连脚下都有些发飘。 他看着三休,淡然一笑:“萧芹果然还是萧芹,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漂亮。 也罢,既然是两国外交之事,你们谈吧,我先告退了。” 「给票,催更,快点快点……」 第七百七十章 日思夜想 数日后,远在日本的萧芹,此时正和安培风华站在海边上,看着远处的几十个黑点缓缓靠近。 安倍风华看着海面:“主上料事如神,大明传来的消息,纳贡称臣之计,让大明朝臣与萧风争论激烈,萧风落了下风。” 萧芹的脸上、手上等一切没有衣服遮掩的地方,都像玉石一样,发着若有若无的白光,更显得丰神如玉。 “国师,这一招虽好,但要看准时机才有效果。这一招若是用早了,萧风手握重兵在外,只怕朝中命令未必能阻止他。 他有了上次的经验,只要不让传令人追上他就行了,那就不算抗旨,事后嘉靖也未必会把他如何。 只有等萧风回到京城,再用这一招,才是万无一失的。嘉靖不答应,萧风就没法带兵出征。 徐阶为首的内阁,虽然与萧风意见不一,但光靠他们还顶不住萧风,最后还得靠嘉靖才行。” 安倍风华想了想:“为何日本称臣纳贡,嘉靖就不会让萧风出兵来打我们呢?我们毕竟是打过大明的。” 萧芹淡淡一笑:“这是嘉靖的性格决定的,他一生中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肯替人背锅。 起兵攻打一个已经称臣纳贡的国家,会被人们耻笑和非议,尤其大明一向很在乎脸面。 但最关键的在于,被耻笑的人不会是带兵的将军,也不会是做出决定的内阁,而是皇帝。 哪怕这一仗打赢了,嘉靖也会觉得颜面受损,觉得自己是替萧风和内阁背了锅。 嘉靖虽然对萧风不比旁人,但让他背锅这件事儿,他是绝不会干的,所以他必然会反对出兵。” 安倍风华点点头:“主上深谋远虑,对嘉靖性情了如指掌,才有三休此行之功。” 萧芹忽然笑了笑:“其实嘉靖会阻止萧风出兵,还有一个原因,我之前听到过消息。 嘉靖肯定担心萧风已经陷入了杀人成魔的状态,因为他执着于打日本这件事儿,很不正常。 实话实说,我也觉得很不正常。按理说,经过上次大明海军遭遇海难之后,萧风也该清醒一些。 日本已经无力进攻大明,而攻打日本又要面临海难的危险。可以说,日本现在就是一块没有肉的骨头。 啃下来了也不香,万一崩了牙更是不值得。萧风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对日本赶尽杀绝呢?” 安倍风华想了想:“萧风一定要打日本,会不会是因为主上你呢?毕竟你俩私人恩怨也不少。” 萧芹苦笑着摇摇头:“不会。我倒不是说萧风不想杀了我,但他不会仅为了和我的私仇就发动战争。 萧风并不喜欢打仗,这一点徐阶他们都没看明白。比其他们任何人,萧风更在乎百姓的安稳和将士的死活。 所以如果只是为了私仇,萧风更可能会苦练极乐神功,然后找机会来杀了我,而不会劳师远征。” 说话间,几十个黑点已经变大,距离海岸不是很远了。安倍风华回头看向海边的监狱,一群武士已经准备好了刀枪,站在监狱门口。 萧芹的神色也有些紧张,他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国师,你的法术真能探测到是不是大明的战船伪装的吗?” 安倍风华淡淡地说道:“今天早上杀了十个人,在这片海面布下的阵法,是用来探测船上之人是否有敌意的。 这是个古老的阵法,当年安倍晴明曾以此术为自己的家作守护阵法。无论是人是兽还是鬼,对他或有善意或有恶意或只是路过。 若来的东西有善意或路过,就可以毫无阻碍地通过。若来的东西心存恶意,则会引发联动的阵法。 只是我杀的十个人,只够探测之用。若真要引起海啸,达到掀翻这些船的级别,还需要至少再杀几百人才够。” 说话间,那些船只已经通过了那片海域,靠近了岸边,安倍风华松了口气,冲那些武士们比画了一个撤销的手势。 这是几十艘商船,船上有佛朗机人,有不列颠人,显然是个联合商队。 这些商船里有一部分其实是用战船改装而成的,船上原本的炮口处,没有大炮了,而是变成了网格一样的透气孔。 因为自从和大明签订了条约后,欧罗巴各国已经不允许再有战船出海了,只允许留下一些在自家巡逻用。 一个不列颠船长和一个佛朗机船长放下跳板,走上岸边,显然他俩是这趟船队的头领。 萧芹迎上去,微笑道:“二位辛苦了,银子已经准备好了,货怎么样?” 就在此时,船身上那些透气用的网格中,忽然伸出了无数只黝黑枯瘦的手臂,向外抓挠着,夹杂着嚎哭声。 佛朗机船长大声道:“每艘船上带了两千人,路上死了一半,剩一千人吧。四十艘船,一共四万人。” 萧芹好奇地看着那些船:“这样的大小的船,能带下两千人吗?这倒是让人吃惊。” 不列颠船长笑了笑:“奴隶又不像船员,需要那么大的地方。而且大炮都拆了,能挤下。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会死,有时还会碰上大明的战舰盘查,搞不好就要全扔海里去。如果不多带点,这一趟又能赚多少钱呢?” 萧芹点点头:“再去运。我日本有的是银子,缺的是人。你们只要能把人给我运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只是注意一点,不要让大明发现我们的交易,否则,你们的财路就算是彻底断了。” 一排排的奴隶,半死不活地被从船舱中拎出来,绳子绑着手脚,排成队摇晃着小步向船下走着。 萧芹微笑着看着安倍芳华:“凡事忠于我们的武士,每个人家里分十个奴隶,从事生产。 等下一批人到了,官员士绅家中,每家也先分十个。之后再给百姓们每家分一轮。 这些人中,挑选年轻力壮的男人,训练为军人,充实部队。用不了多久,日本就不缺人了。” 安倍风华淡然道:“主上英明,如此一来,我连设法阵也不需要用本国人民了,甚好。” 萧芹叹了口气:“我身为天皇,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又怎会愿意无故屠戮百姓呢? 之前那次施法后,国内百姓惊恐不安,难免动荡。所以这次分发奴隶,百姓也要有份儿。 一方面告诉他们,朝廷不会再征召抓捕百姓了,另一方面,也让他们领会朝廷爱民之意。” ……生硬专场专用点。 时间回到现在,萧风离开朝堂后,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入世观。 老拐照例带着账簿和萧风来到老道的屋子里,看着萧风审批账册,脸上带着一丝愤怒和不满。 萧风看了他一眼:“想来,你已经知道朝堂上的事儿了?” 老拐点点头:“我早就对你说过,只要你起事,我就能帮你很多。打探点消息自然不在话下。” 萧风笑了笑,继续看着账簿,许久之后才放下手里的本子。 “所以你很不满,因为我当初让你一等再等,结果等来了这么个结局,对吧?” 老拐哼了一声:“原本咱们计划得好好的,你带兵出征,从海路到天津绕回来,我在京城起事,里应外合。 现在萧芹用了一招缓兵之计,你已经没有理由带兵出征了。咱们原来的计划行不通了,怎么办?” 萧风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也许咱们很快就得动手了,你给我交个底,到底有多大的把握。” 老拐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暗淡:“可现在你手中无兵,我们如何起事呢? 我虽有人马,但只能暗杀嘉靖。可如今大明朝局稳定,你手中若无兵马,即便嘉靖死了,登基的也只会是他两个儿子。 就算我能把他们两个也一起除掉,还有那么多朱家人呢,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啊。” 萧风摇头道:“没错,这才是真正的死结。除非有绝对的实力,可以镇压天下,否则大明还是只能姓朱。 这也是我为何一直犹豫不决,不愿动手的原因。如果我姓朱,那就好办了。” 老拐静静的看着萧风:“假如你姓朱,你打算如何起事呢?” 萧风苦笑道:“这事儿就别想了,不值得浪费我的精力。缘木求鱼的事儿,越努力越可笑。 我还不如好好想想其他的办法,实在不行,就放弃呗。有时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能强求啊。” 老拐固执地追问:“身份都是可以造假的,萧芹不是也假冒了日本天皇的血脉吗,咱们也未必不能。 你只说说,如果你姓朱,你打算如何起事。造假的事儿,只管交给我就行。 你能斗败严世藩,又把萧芹赶到日本去,以你的心机智谋,如果你姓朱,一定能想出好办法的,对不对?” 萧风皱眉道:“造假?你以为这是普通民间百姓呢,说造假就造假,皇室血脉记录何其严密? 再说了天下姓朱的人都对皇位虎视眈眈,就是真的他们都恨不得说成是假的,假的哪里经得起验查?” 老拐摇头道:“事在人为嘛。这是条思路,不要放弃,好好想想,究竟如何起事?” 萧风想了想:“既然如此,那我好好想想。你这段时间,继续按兵不动,等我想出好主意来。 对了,徐璠府里那个婷姑娘,你和她保持着联系。既然咱们没有兵马可用了,搞不好就得和萧芹合作一把了。” 老拐的眼睛一亮:“观主,这当真就是个好办法啊。据我所知,白莲教虽然散了,但在天下仍有力量! 光是这京城里,就绝不止有婷姑娘一个人。若是能和白莲教合作,我们自然如虎添翼,把握更大!” 老拐忽然狐疑地看着萧风:“不过观主,你不是一直对白莲教很反感的吗,怎么忽然……” 萧风的眼中射出了冰冷的寒光,看得老拐心里一寒,没说完的话都顿住了。 萧风一字一句的说道:“老拐,咱们是自己人,我不瞒你。我用白莲教,是不得已而为之。 等我登上皇位之后,我会以酬谢功臣的名义把他们聚拢起来,一网打尽。 不管是嘉靖的大明,还是我萧风的大明,我都决不允许白莲教继续存在下去!” 老拐的眼睛更亮了,他甚至冲动的想告诉萧风点秘密,但他终于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萧风微微一笑,眼中的寒光瞬间消散,又变成了满面春风的翩翩公子。 “老拐,你不用担心,我不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我会杀白莲教,但不会杀你,这是两回事儿。 等我当了皇帝,我还会封赏你。你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最后便宜了我,我自然会重赏你的!” 老拐点点头:“老……我不担心,不担心,我等着,等着你封赏我的那一天。”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哽咽,也有些颤抖,眼角有晶莹的亮光一闪,随即隐没。 萧风扔下账册,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去。老拐站在山门口,痴痴地看着萧风的背影。 “像,真像啊。老奴……不用封赏,老奴只想看着嘉靖滚下宝座,只想看着你坐在上面,就知足了……” 萧风回到家里,刚好是晚饭时间。一屋子女人似乎都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说话,都静静地坐着等着他落座。 就连趴在桌子底下的旺财父子,都被气氛所感染,五体投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发现的样子。 萧风坐下后,看着垂头不语的众人,诧异道:“你们都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常安小声道:“裕王来看过我,他听高拱说了朝堂上的经过,说一群人围攻你,还背诗。 他还说,就连父皇他,这次也不帮着你,居然也跟着别人背诗,说你拂袖而去。他推测说,你一定气坏了。” 萧风哭笑不得:“裕王的话你也能信?他天生长了张说书的嘴!还拂袖而去,我什么时候这么大脾气了? 再说了,我在朝堂上被围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这点小场面,犯得着生气吗?” 常安很没底气地看着萧风,自己老爹不争气,不肯支持郎君,只怕今天晚上盛鸡汤的活儿是轮不到自己了。 “可是,可是这次父皇也说了话。以前他都不会直接反对你打日本的,我知道你有多想打日本。” 萧风笑了笑:“我又没跟你单独说过什么,你怎么就知道我多想打日本了呢?倒是奇怪。” 常安抹了抹眼角:“萧风哥哥,你就别故作坚强了,我知道的。 前天……前天晚上你……抱着我睡着后,说梦话还喊了一句‘樱美丽奈,别跑’! 这一听就是日本人的名字啊,可见你在睡梦里还追杀倭寇呢,是真正的日思夜想啊……” 「我睡梦里都想着你们的投票催更!」 第七百七十一章 去日无多 一石激起千层浪,常安的话引起了共鸣,大家红着脸,心里感动着,也都纷纷表示没错。 柳如云擦着眼泪:“萧大哥,是真的。你在我那里睡觉时,也喊过的。不过喊的是苍井大别跑。 你还咬牙切齿地抓了我两把,一看就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样子,我都没敢叫醒你。” 燕娘也有些哽咽:“我是最有体会的,萧公子睡在我那里时,喊的是波多野挤挤。” 萧风手忙脚乱的希望制止她们的讲述,但她们此时已经感动得稀里哗啦,也为萧风委屈得稀里哗啦了。 刘雪儿拉着萧风的手,温柔的说道:“相公,他们说的都没错,你在我房里睡得最多,我听过好几个名字。 不但有这些一听起来就是倭寇的名字,还有一些听起来像是佛朗机和不列颠名字的,大概是你恼恨他们帮过日本,恨屋及乌吧。” 萧风只能将错就错,板着脸点头道:“不错,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管他是倭寇还是帮着倭寇的人!” 张云清心里难过:“萧大哥,我……我好难过……还从来没听你说过梦话呢……” 已经饿得不行,在巧娘眼神的震慑下不敢动筷子的巧巧连连点头,随口附合张云清的话。 “老爷,我也很难过,我也没听你说过梦话呢……” 巧娘狠狠地掐了巧巧一下,巧巧功夫在身,倒没觉得多疼,只是不明所以,随即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萧风笑了笑:“吃饭,吃饭,再不吃饭我和巧巧都受不了了。旺财,起来吃饭了!” 见萧风情绪正常,大家这才渐渐平复下来,餐桌上下恢复了往日欢乐的空气。 萧风拿起汤碗来,看着今天的那碗鸡汤,似乎比平时格外的满,盲猜是那只最胖的母鸡献身了。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萧风的脸上,看他如何选择。不知为何,大家今天似乎都有种异样伟大的情怀。 只觉得不管萧风选了谁,都一定要格外表现,积极主动,好让萧风受伤的心灵得到抚慰。 萧风想了想,把汤碗递给了常安。常安又惊又喜,嘻嘻笑着接过碗,狠狠地盛了一大碗汤。 众人也都有些意外,不仅是因为今天嘉靖在朝会上招惹了萧风,还因为萧风前天刚在秋风夜雨楼赏过月。 按萧风平时雨露均沾的性格,不该这样偏爱常安才是。刘雪儿却微微一笑,似乎已经掌握了事实真相。 越是和嘉靖闹别扭的时候,相公肯定越要偏爱常安一点儿,否则常安心里一定会很难过的呢…… 萧风几口就喝完了一碗汤,然后把碗又递给了柳如云:“一碗不太够,再来一碗。” 众人都愣住了,这还是头一次呢,然后常安率先反应过来,抢过碗塞给柳如云。 “让你盛你就盛呗,鸡汤还多着呢,我就不信他还能喝第三碗!” 萧风在众人或撇嘴或暗笑的围观中,面不改色地喝完了第二碗,把碗又递给了燕娘:“再来一碗。” 燕娘红着脸,接过去盛满一碗鸡汤,递给萧风,萧风这次开始慢慢喝了起来,肚子确实也有些涨了。 大家都憋着笑吃饭,谁也不说话,只有巧巧瞪大了眼睛,十分感慨。 “我以为只有我能喝下三碗鸡汤呢,想不到老爷也可以!” 张云清拧下老母鸡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两口,扔在地上给旺财。 “慢点吃,别噎着,你女儿还在身边呢,吃得狼吞虎咽的,也不怕把孩子都教坏了!” 巧巧一边喝汤一边瞪大了眼睛:“云清姐,你说错了,旺福是公的,是儿子,不是女儿。” 刘雪儿微笑着看了张云清一眼,小声对萧风嘀咕了两句什么,萧风笑了笑。 “既然暂时不打日本去了,我这个护国公也不用上朝了。这几天先把燕娘的婚事儿补办了吧。” 燕娘红着脸,擦着眼角的泪水,站起来向萧风福了一福:“萧公子,你有这份心,燕娘就知足了。 那天你在台上说完,我就已经当过新娘了。这事儿……毕竟不太好,我看就别办了吧,咱们自家人吃顿饭就是了。” 萧风摇摇头:“不行,之前一直没办,是因为怕耽误你的差使,也担心你被别人说闲话。 既然这层窗户纸都捅开了,那就必须办。现在女子当官已经正常了,你也不用担心因此丢了差使。” 常安赶紧声援:“就是就是,燕娘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凭什么不能办呢!” 刘雪儿也微笑着劝道:“咱们自家姐妹,不说两家话,女人一辈子一次的大事,不能在心里委屈着。 再说了,这事儿又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不办,云清怎么办?云清不办……” 刘雪儿不说话了,只是捂着嘴笑,众人也都笑了起来,旺财在桌子底下不明所以,只觉得今天扔到地上的骨头,上面的肉格外的多。 旺财汪汪着告诉儿子:“吃,多吃点,这两块咱们不吃了,一会儿叼到大门外给你娘吃,听你娘说,最近的骨头比原来还光溜,感觉不像是一个人啃的……” 巧娘这顿饭吃得很潦草,匆匆吃了两口就跑回屋里去了。巧巧不明所以,只顾看着红着脸的张云清傻乐。 “云清姐,当年咱们三个在被窝里睡,你和迎香姐一边一个求神拜佛的祈祷,蛐蛐得我都睡不着觉,想不到最后还是你赢了。” 张云清红着脸,狠狠地掐了巧巧一把,也说吃饱了,拉着巧巧就跑了,从门外传来一串银铃般笑声。 桌上就剩几个人了,萧风放下汤碗,揉了揉肚子,刘雪儿拿起汤碗来,大大方方的给萧风盛了一碗。 “相公,你饭量大,也不差这一碗的,来吧,喝了它……” “万岁,你饭量小,可也不能只吃这么一点儿。来吧,喝了它……” 黄锦捧着一个汤碗,小心翼翼地劝说嘉靖喝汤,嘉靖沉默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陆炳还没来吗?怎么这么慢?” 黄锦刚要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陆炳一步跨入精舍,躬身行礼道。 “万岁,锦衣卫奉命观察萧风,只是萧风如今功力深厚,难以靠近,等到萧府熄灯锦衣卫才来回报。” 嘉靖点点头,表示知道你迟到的原因了:“萧风,他可还冷静?从朝中出去,都干了些什么?嗯,可有怨恨朕吗?” 黄锦在一旁听着嘉靖的语气,和陆炳对视一眼,低头苦笑,都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淡淡的心酸。 “可有怨恨朕吗?”嘉靖平时问这句话时,口气平淡,但足以让听到的人魂飞魄散。 因为如果锦衣卫回报的是肯定的答案,哪怕是含糊不清的“似有不满之意”,都是心存怨望的大罪。 运气好的,丢官免职,运气差的,搞不好就要掉脑袋了。这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可嘉靖今天问这句话的口气,是真的很在乎萧风的情绪,实话说,他对自己亲儿子,之前也没这样过。 陆炳平静的说道:“萧风离开朝会后,去了趟入世观。因为难以靠近,所以暗桩只在远处用望远镜偷看。 他还是去例行处理账簿的,很快就离开了。回到府里后,正常吃了晚饭,他家里人都在,饭菜不详。 不过从萧府的采购记录和旺财叼出大门外的肉骨头看,萧府晚餐照常有鸡汤喝,应该还有条鱼。” 嘉靖微微点头,对锦衣卫的办事能力表示满意,然后看陆炳欲言又止,便哼了一声。 “干什么吞吞吐吐的,这里又没有外人,所有细节都可以说,朕都想听听。” 陆炳犹豫一下,对“所有细节”这四个字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宁滥勿缺,反正都是万岁让说的。 “萧府门外的锦衣卫暗桩,为了调查萧府晚饭的内容,冒险在旺财一家三口聚餐的时候,假扮乞丐凑上去抢骨头。 想不到那一家三口都是护食的,尤其是那只小的,格外凶猛。暗桩怕惊动了人,不敢动手伤狗,被咬得挺惨,已经请过医生了。” 嘉靖点点头,心里对锦衣卫的满意度更高了:“不错,还有吗?萧风还做了何事?” 陆炳放低了声音:“今晚上,萧风去了常安公主的府上就寝。” 嘉靖松了口气,面露微笑:“甚好。黄伴,把汤递给朕,朕再喝几口。” 陆炳犹豫一下,补充道:“刘雪儿,燕娘,柳如云,也都跟着过去了。” 嘉靖一愣,咽下嘴里的一口汤:“去干什么?打麻将吗?” 麻将普遍认为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发明的,此时已经颇为流行,嘉靖也玩过的。 陆炳咬咬牙:“打得可能不是麻将,暗桩是等到公主府那边也熄灯了才来回报的,并无人离开。” 屋里一片寂静,嘉靖放下汤碗,想了想,忽然摇头笑了起来。 “陆炳啊,你回去休息吧。黄伴,嗯,把陶师前两天送来的丹药给朕拿一丸来,把牌子也拿过来……” 陆炳回到府里,见儿子陆绎还在书房里等着自己,迈步走进去,陆绎起身相迎。 “父亲,万岁的情绪怎么样?萧大哥那边我倒觉得不必担心,只怕万岁会误解萧大哥心中不满。” 陆炳看了看自己显得冷冷清清的家,忽然叹了口气,拍了拍陆绎的肩膀。 “儿子,咱们家里也需要有点烟火气了。你和小冬怎么样了?要不等裕王大婚之后,我去找萧风说说。” 陆绎低头一笑,随即正色道:“父亲,有件事很奇怪,我等父亲回来,就是要提醒一下父亲。 咱们在日本的暗桩,前段时间被萧芹大排查找出来了,萧芹没有杀他们,而是派船把他们送到了琉球。” 陆炳愣了一下,想了想道:“萧芹要向大明俯首称臣,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是不愿杀锦衣卫的。 只是我们的暗桩埋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那么容易被查出来,他一定是用了的很多心机和手段。 可他既然决定要俯首称臣,为何又要费心力搞这种事儿呢?莫非其国内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陆绎想了想:“要不要向万岁马上汇报此事,让万岁也好有所考虑。” 陆炳想了想,摇摇头:“要说也不是现在说。万岁今天刚刚表态,要接受日本的纳贡称臣。 此时这件事只是我们的猜测,且毫无实据,若此时说,万岁定会以为我们是在替萧风说话,必然不满。” 陆绎叹气道:“我以前以为锦衣卫对万岁没有秘密,但上次严绍庭的事儿让我明白,事关自身安危之事,还是要保密的。 这次这件事,并不牵涉我们自身安危,竟然也不能说,看来锦衣卫这把刀,也不仅仅是刀那么简单啊。” 陆炳苦笑道:“你现在明白这个还不晚。锦衣卫对万岁忠心,说到底是要万事为万岁着想,而不是没脑子。 万岁刚说完一句话,咱们就上去唱反调。若是有真凭实据也就罢了,光凭一张嘴,万岁会怎么想? 何况你我与萧风本身就有关系,这个时候太敏感了,你没看萧风一党的人都闭口不言吗?” 陆绎皱着眉头:“父亲,我实在不明白,之前万岁明明已经同意萧风去打日本了。 现在什么都没变,国库也有钱了,只是萧芹来纳贡称臣,万岁就忽然转变了态度,不至于啊!” 陆炳沉默许久,最后缓缓说道:“这只能说万岁心里一直在犹豫,他支持萧风,宠信萧风,但他毕竟是皇帝。 萧风的步子,有些太急了。大明这几年时间的变化,比过去几百年上千年都要多,这次的儒家之论,更是让内阁和朝臣们红了眼睛。 所以当他们有了日本纳贡称臣这个台阶后,都无比激烈地反对,万岁心里脆弱的平衡就被破坏了。 儿子,你想不通的是万岁,我想不通的是萧风。萧风这么年轻,他想做什么事,有的是时间,为何如此冒进呢?” 陆绎轻声说:“会不会是这几年做什么成什么,太顺利了,所以萧大哥有点……飘了?” 陆炳摇摇头:“别人或许会,萧风绝不会。他如果是这种性子的人,也压根就走不到今天。 我暗示他两次,让他凡事放缓,他只是装作听不懂。我想,或许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而此时,萧风正在秋风夜雨楼上。因为昨晚上提前把所有作业都交了,今天的他,肾很虚,但心事很满。 他抬头看着夜空,就像那夜空中有什么只有他才能看见的东西一样,一声轻叹,几不可闻,如轻烟散入夜空。 “你就不能确定地告诉我,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吗?” 「昨天有事忘了设置,今天发的晚了点……」 第七百七十二章 明媒正娶 萧风已经很久都没测字了,最后一次测字,还是在最后一次…… 别骂了,刚才查了一下,应该是丐帮被解散后,萧风托史君山给库楚姆汗带去的那封信。 那封信帮助库楚姆汗和史君山摒弃疑心,精诚合作,最后击败了入侵的罗刹叛军,也让史君山名垂青史。 从那之后,萧风就再也没有测过字了。别人也没有察觉,因为确实后面打仗这些事儿,萧风不用测字也都打赢了。 但却没人知道,自从丐帮消亡,萧风踏上藏地之后,就发生了一件事。准确地说,可能是一个梦。 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萧风也分不太清楚,毕竟天书在他脑子里,众所周知,脑子里有东西的人,偶尔都会产生幻觉。 不过既然出现幻觉的时候是躺在床上,而且眼睛是闭着的,那么这个幻觉就应该称之为梦。 有人可能会反驳,如果我是清醒的,那怎么能叫梦呢?那就该叫幻觉吧。 这里有个知识,需要给大家科普一下,大家请注意,这不是水字数,而是真真正正的为大家谋福利! 清醒梦,英文名叫(lucid dreaming)——我真是太专业了……占人的做梦比例并不低。 人在做清醒梦时,不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甚至还有机会控制梦境的发展,让自己随时插入和撤出,请注意我说的是剧情! 这样一来,清醒梦简直就成了无价之宝,尤其是喜欢看爽文和同类型影视作品的读者。 一场高质量的清醒梦,其享受程度不但非爽文可比,而且超过所有的fbi警告电影,秒杀一切十八禁的游戏! 历史上有记载的,最牛逼的清醒梦,估计就是等着吃小米粥的那个家伙,花不完的钱,过不完的年…… 大家先别急着扔下手机就地卧倒,耐心往下看。 悲催的是,清醒梦就像青楼红牌一样,并不是那么召之即来的。 绝大多数情况下,睡醒一觉之后,你预备在枕头边上的纸巾,只能用来擦擦遗憾的泪水…… 是不是很失望?但是!清醒梦是可以通过系统的训练,达到增加触发几率的可能的! 而且众所周知,经过训练之后,控制力也会更强,能坚持更久,我说的同样是做梦的情节。 这个系统的训练,如果我都写下来的话,只怕大家又会骂我水字数了,所以我只挑精华部分说一下。 最重要的手段是设定意图。你不能带着一颗懵懂的心进入梦乡,还指望能做一个你期待的清醒梦。 你必须要意志坚定,态度坚决,在睡觉之前心里反复构建想要梦见的场景和内容,最好具体到某些人物和情节! 第二个手段牵涉到一个巨大的误区,那就是人们普遍以为清醒梦是浅层次睡眠,大错而特错! 清醒梦其实是在深层次睡眠中最容易发生的,也就是说,你睡得越好,产生清醒梦的机会就越大! 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休息,睡觉不要凑合,要选一张好床,好被褥,好温度,才能做一个好梦。 更多的就不多说了,但为了免责,一定要在这里声明一句,大家顺势而为,不要为此耽误了学习和工作。 长话短说,萧风就做了这么一个清醒梦。他走进了那片松林,看见了那个棋盘,棋盘边上空荡荡的,没有人。 天书在棋盘上,是翻开的状态,被穿林而过的清风吹得书页哗啦啦地响着。上面的文字也在不停地变换。 萧风走过去,看见天书上的文字有一部分变亮了,他按顺序读下去,才发现那是一句话。 “你的日子不多了。” 萧风默然,他竟然没有感觉到意外。就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有这种感觉一样。 “我会怎么样,会死吗?还是真的会像我吹的牛逼一样,飞升到这里来? 虽然我都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但如果死后能来这么一个地方呆着,也挺不错的。” 天书上的文字变暗了,然后另一些文字变亮了,就这样,像是一个只有文字编辑器的平板电脑一样和萧风对话。 “你两次重伤身死,肉身消耗巨大,加上为救人而强练半册极乐魔功,如雪上加霜,体内阳气入不敷出久矣。 你不是奇怪为何众女子皆无身孕吗?人乃阴阳相合而生,你体内阳气不足,肉身看似壮健,也难有子嗣。 至于你死后魂归何处,谁也不知道。你这条命,本就不在寻常运数之内,是异数,也许冥冥中自由安排。” 萧风想到柳如云和陈忠厚,默然许久:“可还有办法挽救吗?还是我只能等死?” 天书文字变换:“无法挽救,只能延缓。且记,任何道术,包括测字在内,都会消耗阳气,减少你的时间,所以能不为之,尽量莫再为之。” 萧风想了想:“和女子欢好,损阳气吗?是不是也要尽量莫再为之?” 天书顿了一下:“影响极微,无需在意。人生苦短,也无需过于自苦。何况不写这个,你还会写什么呢?” 萧风点点头,深以为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梦境摇晃了一下,就像有什么力量察觉到了这个梦一样,萧风感觉自己正在慢慢醒过来。 “我还有多长时间,这个能告诉我吗?” “不可说,不可说,阿弥陀佛。” 萧风一愣:“你是天书,不是佛经,阿弥陀佛是怎么回事?” 然后萧风就醒了,他躺在床上,从帐篷的门口,看向远处的布达拉宫,心里一阵茫然,不知人间是真是幻。 是不是师父用天书给自己发了个微信,结果信号太强,惊扰了此地的运营商,然后把信号给自己掐断了? 此后的日子里,萧风都没再测过字了。他无数次用上面所写的训练方法,想让自己再做一次那个梦,看看是否有啥离线消息。 结果他一次都没再梦到过,这似乎也在告诉他,那可能原本就是个梦,是他自己一直对这个世界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导致的。 可是在他心里,对这个梦总是难以忘记。家里的女子都不怀孕这个事实,也一直在提醒他,这个梦可能不完全是虚幻的。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紧迫感,原本打算以后慢慢做的事儿,他担心会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至少要开个头儿。 只要开了头,就不怕没人会继续走下去。哪怕中间会有波折,会有反复,但不会消失。 至于日本,如果说原来他还可以等,那么现在他真的不敢等了。他担心自己一旦不在了,大明总有一日,会在萧芹和日本身上吃大亏。 萧芹和日本现在就像一只毛茸茸的狼崽子一样,会让人误解,以为它有可能会长成一条温顺的狗。 但萧风却清楚,狼就是狼,是喂不熟也训不化的,哪怕它一直冲人摇尾巴,它也只是在等待人疏忽或是老迈的那一天。 除了日本之外,他还有一个很难处理的事情,这个事儿难在分寸,难在他自己的良心。 一个人,如果他对其他所有人都很坏,但他却对你特别好,特别忠心,你能不能对这样一个人下手? 这还只是一个人,如果,是这样的一群人呢?他们不择手段,他们危险执拗,他们会害死很多人。 就像你家里养的一条狗,对所有人都凶狠无比,却对你无比忠诚,你会不会利用这份忠诚,把绳子套在它的脖子上,勒死它? 还是干脆牵着这条狗,去咬死拦在自己路上的人,哪怕这个人,对自己也很信任,可他毕竟是挡住了自己的路啊。 萧风也不知自己在楼顶上坐了多久,直到夜色渐渐变淡,天边渐渐放亮,两边的院子里都有仆从开始打扫院子了。 旺财领着儿子走出狗窝,开始清晨的第一轮巡视,眼尖地发现了坐在楼顶上的萧风。 他的咆哮声在喉咙里酝酿了一下,然后咽了下去,认出了萧风,和儿子一起抬头摇起了尾巴。 萧风苦笑着,从楼顶翻身飘落,落在两条狗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它们的脑袋,两条尾巴顿时摇得更快了。 在裕王大婚的消息面前,萧风娶妻本来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但却还是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第一个原因,是萧风娶妻,而非纳妾。众所周知,萧风已经有了三位正式夫人,刘雪儿和常安是娶的,柳如云是入赘的。 所以柳如云不占娶妻的名额,根据大明修订后的礼部法规,人死而复生一次即可娶一个正妻。 所以萧风死了三次,但目前只娶了两个妻子,还剩一个正妻的名额,萧风把它用在了燕娘身上。 广大百姓只记得萧风死而复生了两次,但回春堂的朱大夫和妙手斋的齐大夫一致证明,萧风还是个穷秀才时确实就死过一次了。 礼部照正常流程,询问了目前的两位正妻,刘雪儿和常安的意见,两人均表示同意萧风娶妻,以上证词并未受到任何胁迫。 第二个原因,则是萧风要娶的是燕娘,这个组合堪比本身八卦性就极强。虽然大家早就知道两人的关系,但都觉得萧风应该是玩玩罢了。 即使萧风在万柳书院当中宣布要娶燕娘时,大家也觉得说的应该是纳妾。毕竟以燕娘的身份,入萧府当妾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当听说萧风要大摆宴席,明媒正娶为正妻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所以婚礼当天,来贺喜的人很多,但到了坐下来吃酒的环节,好些个官员都找个借口溜走了。 主要原因是京中大官们也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年少多金之时,难免会去春燕楼潇洒,所以都觉得身为连襟,应该适当回避这种场合。 饶是如此,萧府里也快坐满了。裕王和景王自然是来了的,老拐带着入世观的孩子们也来了。 隔壁老王和战飞云、张无心和安青月自然来了,陆炳父子来了,张天赐带着水姑娘来了。 陶仲文带着清风明月来了。和燕娘萧风关系都很好的小春子也来了。作为燕娘前上司的陈洪也来了。 沈炼、海瑞、杨继盛等人自然都留下来了,这些人或者穷,或者就没年轻过,自然没有连襟的嫌疑。 吃饭时陆绎和小冬偷偷摸摸地坐在了一起,大家都装作没注意,只有张无心咧着嘴一直笑,欣慰之情溢于言表,还特意多敬了陆炳几杯。 因为燕娘没有娘家人,作为前同事的小春子就客串了一下,和水姑娘一左一右地护送披着红盖头的燕娘入府。 小春子小声在燕娘耳边说道:“燕姐,你看当初我说对了吧,终究你还是当了萧大人的夫人啊!” 红盖头下嗯了一声,像在笑,又像是在哭。 看着满院子的人,脸上都是由衷的开心和欢乐,已经被众人灌得熏熏然的萧风心里轻叹一声。 如果时间就停在现在,那该多好啊…… 热热闹闹的婚礼一直持续到晚上,众人陆续道喜离去,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的把萧风推进了燕娘的屋子里。 萧府很大,所以燕娘平时也常住在这里,自然也有自己的专属房间,今天被布置得喜气洋洋,作为洞房。 萧风站在燕娘的面前,心里十分感慨,就像玩了好久的破解游戏,今天终于掏钱买了正版一样,虽然什么都没变,但再玩时的心情就变得更心安理得了。 掀开盖头,红烛摇曳,燕娘一张妩媚娇柔的脸上,全是泪痕,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都红肿了。 “萧公……相公,我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堂堂正正地出嫁,我……我就是现在马上死了都没有遗憾了……” 萧风就像早已预料到了一样,他知道此刻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燕娘更激动,哭得更厉害。 所以他笑了笑,直接就把正版游戏的包装拆开了,然后熟练的开始操作,左手控制方向键,右手控制功能键。 洞房春暖,被翻红浪。燕娘只感觉自己毕生所学的专业技巧都用不上了,整个人就像在云端飘着一样。 这就是心情,同样的事情,不同的心情,感觉上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黑影悄悄地在黑暗中走出了房门,看了燕娘的房间一眼,静悄悄地走向了大门。 屋里的萧风略微停顿了一下动作,然后就继续了,就像他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 巡夜的旺财及时制止了儿子的咆哮冲动,因为它认出来了,这个不但是家里的主人,而且还是它的第一个主人。 在它还不认识所有人时,就已经认识她了。可是这位主人中的主人,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离开萧府呢? 「请大家支持正版,反对盗版!正版用起来心情更好!」 第七百七十三章 迷雾渐散 张天赐是在深更半夜被女儿惊醒的,他看着门口失魂落魄的女儿,心里猛然一紧,声儿都变了。 “是不是大哥他……出什么事了……” 张云清摇摇头,只是淡淡地说:“爹,是不是萧大哥,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我,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张天赐昏头涨脑的从床上爬起来,此时肚子已经非常大的张家娘子也醒了,心疼地把女儿叫过来搂在怀里。 “云清,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张云清哇的一声哭了,委屈地伏在母亲的怀里,全身颤抖,她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这么伤心过。 “娘,明明是我先认识的萧大哥啊,明明是我先喜欢的萧大哥啊,为什么萧大哥要娶燕娘啊!” 张天赐还在懵懂中:“她年纪比你大啊,等不得了,你还小着呢,不着急啊!” 张家娘子狠狠地瞪了张天赐一眼:“啥也不是,你懂个啥!云清难过的不是谁先谁后,而是名分。” 张天赐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大哥死而复生了三次,按礼法只能有三个正妻,现在名额满了。 云清如果再嫁也只能是当妾了对吧。可云清之前说过,她不在乎当妾的啊!” 张云清哭得更伤心了:“本来我是不在乎的,可现在萧大哥身边的女人,一个个都变成了正妻。 就连燕娘,她现在都是妻了,凭什么这么多人就我一个人当妾啊!迎香要在还能有个伴……” 张天赐想了想,也替女儿觉得有些伤心。女儿对大哥的一片痴心,天日可鉴,大哥咋会忽然就办了这种糊涂事儿呢? 刘雪儿是原配的,我们不敢争。常安是公主,我们也不敢争。柳如云是招赘的,不占用名额,也说得过去。 可难道在大哥心里,连燕娘都比云清更值一个正妻的位子吗?大哥啊,你这就太让云清伤心了呀…… 难怪今天婚宴之时,就没见到女儿的身影,想来她当时一定是偷偷躲在哪个角落里落泪呢吧。 张云清哭够了,哽咽着说道:“爹,娘,我想过了,不在萧府住了,我搬回家来住。” 张天赐连连点头:“好好好,搬回来也好,你冷静冷静,我抽空也去问问大哥,到底咋回事儿。” 张家娘子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事儿,表情越来越激动。张云清反倒抹着眼泪,宽慰母亲。 “娘,你也不用太生气了,萧大哥最近在朝堂受挫,心情不佳,也许是忘了这一点……” 张家娘子咬着牙,全身发抖,张天赐也吓坏了,只道娘子这次是动了真怒,却听见娘子喘息道。 “快,快去请稳婆来,我好像要生了……” 张天赐喜得贵子,全家忙里忙外,连张云清也暂时忘却了烦恼。众人免不了又是一番祝贺。 萧府众人也都以为张云清是因为母亲生产,所以才回家去照顾的,也都并没有想到其他的地方。 只有心细的巧娘悄悄告诉萧风,婚礼当天,张云清一直躲在厨房里帮忙,还被她撞见了抹眼泪。 萧风淡淡的说道:“随她去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儿,心思还没定呢。” 巧娘心想别人我不知道,张云清从几年前就已经定的不能再定了,她为啥走,难道你猜不出来吗? 只是巧娘一向温顺,见萧风避而不答,她也不敢多问,低头离开了,神情里带着一丝黯然。 裕王大婚在即,京城上下一片忙碌,尤其是被嘉靖点名总负责此事的徐阶,更是忙得不得了。 本来王爷大婚是宗人府的主职,徐阶虽兼着礼部尚书,应该也只是帮衬。 可嘉靖却点名由他带领礼部负主责,这一命令,让很多官场老油子都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让礼部作为王爷大婚的主角,意味着这场大婚并不仅仅是王爷的婚礼那么简单,很可能还要有其他事情掺杂其中。 因为太子的大婚,按例就是要有礼部主导,宗人府帮衬的,这里面有个名分道理在。 因为礼部是朝廷的六部之一,而王爷严格来说,不属于朝廷,当不上太子的王爷,只能算是皇帝的亲戚, 对于皇帝的诸多亲戚,礼部只是按礼法尊敬一下,但并不会为他们操多少心,他们的事儿归宗人府管。 可太子是皇帝的继承人,也就是下一任皇帝,他是朝廷之主,自然要由朝廷来操心。 嘉靖的这一命令,其实等于宣布了裕王就是太子,只是可能要等到大婚之后才正式册封罢了。 虽然百官之前早有猜测,但这次的半官宣,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尤其是心里支持景王的那些官员,都彻底死心了。 而作为裕王的老师,高拱本来拱得很高的头,如今就更高了,就连在徐阶面前,也比原来站得更直了,与垂头丧气的唐汝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消息自然也瞒不过老拐,他借着给萧风送东西的机会,主动进了萧府,在书房里与萧风密谈。 “观主,嘉靖如果正式立了裕王为太子,咱们再动手,阻碍就会更大了。 太子乃是国本,国有本则不易乱啊。咱们要不要赶在裕王大婚之时动手呢?” 萧风眉头轻轻一挑,淡淡的说道:“在大婚之时动手,有什么好处吗?” 老拐眯起昏黄的眼睛:“嘉靖虽有暗示,但肯定会在大婚之后再宣布册立太子。 大婚之时动手,朝廷尚未有太子,嘉靖一死,朝局必乱。景王一方一定会死灰复燃,起来闹事的。 当两方争执不下时,观主以朱家子孙身份登场,到时我会胁迫陆炳站在我们这一边。 加上我们现有的力量,以及观主提出的与白莲教合作,我们足以控制京城。” 萧风摇摇头:“城中不说其他力量,光是常驻禁军就有两万人,咱们那点力量刺杀尚可,控制京城够呛吧?” 老拐冷笑道:“群龙无首,尚且一盘散沙。禁军虽厉害,可他们需要有人指挥调配方可。 禁军的指挥权,一直是嘉靖自己握着,连个大统领都没设。平时能调动的,除了嘉靖,只有黄锦! 嘉靖刚死,下一个皇帝是谁还不知道,他们听谁的指挥?黄锦吗?难道刺杀嘉靖时,黄锦还能活着? 丁汝夔吗?要是他倒好了,我敢赌他至少会保持中立,不会对观主动手的。” 萧风淡然道:“到时候很可能徐阶会接手,奉裕王为帝,掌控禁军,清除叛逆,当个有钱版的于谦。” 老拐点头道:“徐阶有这个心,也有这个能力,所以我们才要趁裕王名分未定,提前动手。” 萧风想了想:“我若起事,文武百官中,以徐阶为首的大部分人,定会反对,我们该怎么办?” 老拐森然道:“这是生死攸关之时,容不得妇人之仁。凡是反对观主的官员,尽数剿灭,诛其十族! 凡是顺从观主,支持观主的官员,一律官升三级,封侯拜相。恩威并施,何愁大事不成?” 萧风苦笑道:“你说的这一幕,简直和永乐帝进京城时一模一样啊。徐阶名垂青史的机会来了。 没准我还得把徐阶的耳朵鼻子割下来,塞进他嘴里,问问他好不好吃,也不知道他骨头有没有铁铉那么硬。” 老拐冷笑道:“永乐帝虽然狠辣,但他也指明了一个道理,朱家的家事,外人最好少掺和!” 萧风苦笑道:“我实在不明白,你这就这么有把握,自己造的假能让人家能把我当成朱家子孙? 如果没有这条杀手锏,就算控制了京城,咱们早晚也会被各地勤王的兵马击败啊。” 老拐顿了一下:“观主,你不用逼我,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我不提前告诉你,自然是有原因的。” 萧风冷笑道:“你说的轻巧,咱们是要干什么?是他妈的要谋逆!那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你睁开眼睛看一圈儿,给我看!你看见什么了?嗯?这是京城最豪华最舒适的府邸! 我身边美女如云,每天晚上都要宰一只老母鸡!我虽不在朝为官,可我与一字并肩王何异? 你让我抛弃这一切造反,就好像让一个富豪跳下悬崖捡黄金一样!黄金虽好,对富豪来说,值得吗? 可我还是答应了。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是为什么答应的!我只是想让大明变得更好,想让百姓活得更好! 所以我才肯去跳悬崖,结果你告诉我,我身上系着的这根绳子,不用绑在大树上,牵在你手里就行? 凭什么?就凭你跟我保证你不会松手?就凭你出卖过朋友,害死过老道?你他妈的凭什么让我信你!!!” 萧风的声音并不大,但他语气中的凶狠和暴躁让老拐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差点习惯性的跪下。 老拐想了想,承认萧风说的十分有道理,他叹了口气,觉得是时候透露一些事儿,好让萧风对夺皇位有信心了。 “观主,我手里有一张纸,是关于武宗后人的。李凤姐当时生了一对龙凤胎,印下了脚印。 当初一共印了三张纸,给男孩儿留一份,给女孩儿留一份,剩下的那一份,送回了宫中,交给了武宗。” 萧风点点头:“我听老道说过这件事,后来两个国舅带兵去抢人,陆炳带着锦衣卫去杀人,夏言让老道带人去救人。白莲教也掺和了一脚,萧无极差点杀了陆炳。” 老拐点点头:“后来女孩儿带着的那张纸,被萧无极搜走了。男孩带着的那一张,却落到了我的手里。 我拿着这张纸,就可以证明你是朱家子孙。我可以说,他们在龙凤店里杀死的其实是萧万年,你爹才是真正的武宗嫡子!” 萧风一下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像劈过了一道闪电一般,一切蒙在迷雾里的秘密,现在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但他并没有表现得太震惊,只是苦笑道:“你这脑洞确实够大的,只是我爹和龙凤店的武宗嫡子无亲无故的,怎么就能扯到一起呢?” 老拐死死的盯着萧风的眼神,在判断着这个消息对萧风的冲击力,他慢吞吞的说道。 “其实我说的这话,压根就是真相。萧万年和武宗嫡子并非无亲无故,萧万年是武宗嫡子的妹夫,武宗嫡子也是萧万年的妹夫。” 萧风沉默许久:“也就是说,萧万年娶了龙凤店的女孩儿为妻,武宗嫡子娶了萧万年的妹子为妻,对吗?” 老拐点点头:“对,所以,死在龙凤店里的,是萧万年,带着妻子来京城的,是武宗嫡子。” 萧风想了想,摇头道:“不对吧,龙凤店是李家的产业,为何会是萧万年在店里呢?” 老拐笑了笑:“也许是开店的都喜欢招女婿吧……观主别发火,开个玩笑而已。 其实是因为萧万年的功夫更好,他有萧家祖传的功夫,他听李家兄妹说完龙凤店的旧事,就知道这是是非之地。 他曾劝过李家兄妹放弃龙凤店,或到大同城里生活,或大家一起远走高飞。只是龙凤店的妹妹不肯。 无奈之下,萧万年就住进了龙凤店,那兄妹两人的功夫,有一些是萧万年教的,但小时候其实是我教的。” 萧风皱眉道:“既然料到了龙凤店是是非之地,却又优柔寡断,当行不行,以至有后来之祸。” 老拐叹了口气:“你现在这优柔寡断的性格,就有些萧万年的性子。他毕竟是你舅舅,人都说外甥像舅舅。” 萧风忽然道:“他两家换亲之事,你口说无凭,只靠一张纸,就能让人相信我是武宗之后,是不是太乐观了?” 老拐摇头道:“我能告诉你的底牌只有这些,剩下的,你到时自然就会知道。 你要相信,你就是武宗子孙,这个皇位,这个大明天下,本来就该是你的!嘉靖不过是个贼罢了!” 萧风摇头道:“你不全说明白,我心里没底,又怎会全然信任你呢?你都不信任我,却要求我全信你,这岂不荒谬?” 老拐想了想,点头道:“这也说的有理。我不相信你,是因为我怕你临时变卦,会害了所有人。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吧,你自然就会明白,不管我相不相信你,你都是可以相信我的。”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要中秋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装猪吃虎 老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那是一张上好的宣纸,可是时间很久了,又或许是因为老拐贴身携带,微微泛黄。 打开宣纸,上面是一幅画像,画的居然是个女人。 这女人二十多岁的样子,衣着华贵,脸上的微笑中,娇憨中带着高傲,一看就是被宠上天的那种人。 萧风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往老拐的下三路扫了一下,心想这八成是老拐的初恋情人,但老拐被丐帮残害后,肯定是有心无力了,估计最后也没啥结果。 “这是我的恩人,也是我这辈子最害怕的人。我怕她难过,怕她失望,怕她被人欺负。 可偏偏在她最难过最失望最无助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 当我得知她死讯的时候,那种痛苦……就像当年在梅龙镇上的善堂,在我眼前又被重新烧了一遍一样。 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都是嘉靖夺走的。你说,我有什么理由要骗你?” 老拐满是皱纹的脸上,痛苦溢满了每一道沟壑,血红的眼睛看得让人心里发紧,这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萧风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我不怀疑你对嘉靖的仇恨,我也相信你是真心想要干掉嘉靖。 我担心的是被你当成棋子。你为了复仇可以不要自己的命,自然也可能连我的命也不在乎。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嘉靖杀了我的舅舅和姑姑。可若是没有把握,我也没必要非冒险造反不可。” 老拐摇摇头:“我自然是不会害你的。我想向嘉靖报仇,但我更想照顾好你,只有你登上王位,我死后才有脸去见她。” 萧风愣了片刻:“她……是我什么人?” 老拐痴痴的看着画像:“她是你的曾祖母,你爹的祖母,武宗的母亲,张皇后。” 萧风半天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老拐喜欢的竟然是武宗的母亲张皇后!幸亏这事儿没成,否则自己跟老拐的辈分该怎么论啊! 萧府的辈分虽然混乱,上差下差也就是一辈儿,老拐这儿直接给自己拉出了四代人! 这也得怪古代人结婚早,生孩子也早,十五年差不多就一代人了,老拐年纪确实也不小了,不过即使如此…… “老拐,你比张皇后肯定要小不少吧?” 老拐点点头:“我认识她时,她已经是太子妃了。她出嫁那天,因为喜神方位,她的车驾刚好路过一处庄院。 当时我正在缸里泡着,丐帮那些恶花子出去看热闹,以为我还在昏厥中,并没有提防我。 我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缸,冲出屋门,边哭喊边向外跑。那几个花子赶紧冲进来抓我。 她从车驾中听到了,喝令车驾停下,让人去看怎么回事儿。奉命保护车驾的锦衣卫,冲进院子,杀了那几个恶花子,把我救了出来。 当时我已经奄奄一息,她听人说完后,让人把我送回家里,车驾才继续前行。 后来成化帝驾崩,当年太子就登基了,她也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而我也拜师学艺,学了一身功夫。 可十几岁时我就发现,我已经做不了男人了。可我忘不了她,于是我来到京城,凭着一身的功夫,当上了锦衣卫。 因为我的功夫高,也因为我的身子特殊,当时的指挥使把我带进宫里保护宫禁,并对皇帝解释了原因。 我是天阉这事儿让皇帝也觉得有趣,就没有让再我净身,直接当了内宫侍卫,以往这都是太监的活儿。 那时候,我就已经能经常见到她了,她过的很幸福,比任何皇后都幸福。皇帝只有她一个女人。 那可是皇帝啊,他连个妃子都没有,只爱她一个人,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能做到的? 所以我很高兴,很安心,我以为她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快乐下去,我也会一直安心下去。 那时她已经有了儿子,就是后来的明武宗朱厚照。他比我小七八岁,是个爱玩爱闹的。 皇帝和她,都对这孩子宠溺得不得了。他们对孩子的感觉,不像是皇帝和王后,就像是普通人家的父母一样。 我想,大概是他们自己把日子过得就像普通人家一样,所以慢慢的自己也变成那种感觉了吧。 他们后来让我跟在武宗身边,保护他的安全,从他还是个孩子开始,一直到他登基称帝。 直到他在龙凤店遇到李凤姐,才把我留在了大同,让我帮他保护他最在乎的人。” 萧风轻声道:“现在的风评里,张皇后的名声并不算是很好,说她纵容外戚,恃宠而骄,无视国法。” 老拐的脸色猛然冷厉起来,带着无比的愤怒:“这有什么奇怪的?她又不是嘉靖的亲娘! 嘉靖把自己的亲娘蒋氏尊为圣皇太后,蒋太后在后宫说一不二,刻意打压她。 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个?自然是不肯服软的。嘉靖自诩孝顺无比,自然会帮着亲娘打压她。 可嘉靖的皇位是谁给他的?他就算自己不想,天下人难道也不想吗?他这般作为,天下如何能服? 嘉靖怕别人说自己是薄情寡义之人,自然就会拼命的散播她的坏事,破坏她的风评,让天下人以为她是恶有恶报。” 萧风默然许久:“她两个弟弟的为非作歹,也是假的吗?宫中密辛,本不为人知,但你总该知道一些的。” 老拐神色略微黯然:“我不敢说没有。虽然我没有实据,但那两个小子确实很混蛋。 而她终究是对两个弟弟太爱护了。孝宗对她家之人又过于宽仁,确实让那两个小子变得嚣张跋扈。 可这与她有何干系?她爱护弟弟是发自本心,她并不相信也并不知道弟弟们干了什么事。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后宫女子,她能懂得什么?她又能决定什么?难道要她求着皇帝杀了自己的弟弟,才算是贤德吗?” 萧风叹了口气:“所以嘉靖最后杀了她的两个弟弟,也算是罪有应得。毕竟他们的梅龙镇之行,已有谋反之意。” 老拐冷笑道:“谋反吗?也对,和我一样。他们其他的恶行可能确实是真的,但这件事上,我不觉得有错。 嘉靖当上皇帝之后,尊崇自己的生父生母,发动大礼仪杖责群臣,甚至对杨廷和和她都过河拆桥,以怨报德。 若是我是弟弟,看着姐姐一手扶上皇位的皇帝如此对待她,我也会忍不下去的。 何况他们两人虽然混蛋,但对武宗这个外甥却是感情极深的。一听说武宗有后,想去找来有什么错?” 萧风苦笑,老拐这就有点恋爱脑了。虽然这么说也算是人之常情,但那两位舅爷去找武宗后人,绝不可能仅仅是寻亲而已。 就像老拐现在,认定自己是武宗后人,也没有抱头痛哭一场。在他们心里,武宗后人,其实更重要的作用是干掉嘉靖的通行证。 老拐咬牙道:“后来,那两个小子的事儿败了,梅龙镇也被烧成了白地。嘉靖将他俩关进了诏狱。 她去求嘉靖,她给嘉靖跪下了。她活了这一辈子,除了拜天地,谁都没跪过,却给嘉靖跪下了。 可嘉靖是怎么做的?他就这么押着两人,既不杀,也不放,就像攥着一条风筝的绳子。 嘉靖就是要告诉她,你要低头服软。你要服从我的生母,你要让那些替你鸣不平大臣们偃旗息鼓。 从那以后,朝中原本此起彼伏,压制不住的群臣怒火,就被压制了,杨廷和也辞官回乡了。 然后嘉靖又开始了第二次大礼议,这一次,他终于大获全胜。因为他已经没有对手了。” 两人都沉默了,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时间在静静的流逝,永不停息。 许久后,萧风才开口:“所以,你要把嘉靖推下皇位,这才是真正的原因。不是因为忠于武宗,不是为善堂复仇,而是为了她。” 老拐昂然道:“大丈夫在世,当快意恩仇。她把武宗托付给我,我自当尽心竭力,护他周全。 若是有我在他身边,他也未必就会英年早逝。武宗把李凤姐的孩子托付给我,我也自当尽心竭力。 我没能护住,就是有罪。哪怕之后再也没人找过我,但这份罪孽,在我的生命中,永远不会消失。 只有有一天,我替她报了仇,让嘉靖罪有应得,或是我为此尽力而死,才能洗刷这份罪孽!” 萧风点点头:“所以,你自认为能拿捏陆炳,让他站在我们这一边,也是因为这个秘密。 他带回京城来的,不是萧万年,而是嘉靖一心要铲除的武宗后人,这份罪,足以让他丧命了。 可据我所知,陆炳并非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他对嘉靖的忠心,是可以让他牺牲自己的性命的。” 老拐冷冷一笑,充满了得意:“是啊,陆炳为了嘉靖,是可以死的。可他不能不为自己的九族考虑。” 萧风摇头道:“嘉靖最看重的是人心,陆炳无心之失,他就算杀了陆炳,这罪名也不至于株连九族。” 老拐淡淡的说道:“但若是陆炳已经知道他带回来的人,就是武宗后人呢?这个罪名够不够株连九族呢?” 萧风的脑子嗡的一声,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陆炳总是心事重重。他其实原本猜到了一半,他猜到了萧万年和武宗后人有些关系。 但他只是以为萧万年娶了龙凤店的妹妹,也就是自己的母亲,这层关系,虽然也敏感,但毕竟自己姓萧不姓朱。 严世藩应该也就知道这么多,所以严世藩只能用这个秘密来威胁陆炳,却不敢真的拿出来和陆炳翻脸。 因为萧万年的老婆是武宗的女儿这件事,或许能害死陆炳,或许不能,全看嘉靖心情。 但若是严世藩能猜到,萧万年其实已死,陆炳带回来的其实就是武宗的儿子,那他就有把握,嘉靖一定会杀了陆炳,那筹码的分量就不一样了。 而若是严世藩能证明,陆炳其实知道他带回来的就是武宗后人,那陆家的九族就必然全完蛋,他就能彻底拿捏陆炳。 当然,也有可能是陆炳狗急跳墙,直接把严世藩干掉。无论如何,双方都会鱼死网破。就算严世藩想求和都不可能。 以陆炳的为人,他绝不可能允许自己有这样的把柄被人攥在手里,这已经不是个可以谈判的把柄了,而是个单方面碾压的命门。 萧风看着老拐:“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陆炳知道他带回来的是武宗后人?陆炳完全可以不承认,再杀了你灭口!” 老拐冷笑道:“我有证人。只是这个证人,此时我绝不能告诉你。这是我对付陆炳的杀手锏,一旦暴露,满盘皆输。” 萧风知道自己今天已经把老拐的底牌逼得够狠了,再逼下去也不会再有结果了,只能点点头。 “好吧,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了。你去联系白莲教的人吧,让他们告诉萧芹,全力配合我们。 记住,告诉萧芹,若是他们配合我成功了,我就不再攻打日本,让他安安稳稳的当个日本王。 他们这次若是不配合,或是背后捣乱,那不管有多少人阻挠,我都有办法去灭了日本,不信就试试!” 老拐激动的拱手弯腰:“观主放心,萧芹绝不敢不从。裕王大婚剩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紧行动!” 生硬专场专用点…… 萧芹接到了按飞行速度及距离精算未必合理的鸽子的信,整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然后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安倍风华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也不解风情,丝毫没有捧哏的意识,并没有问一句“主公何事发笑?” 所以萧芹只好等自己笑够了,才缓缓开口道:“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想不到我这一世心血,竟然要为萧风做嫁衣了!” 安倍风华终于开口了:“主公何事发笑?” 萧芹差点被自己的舌头噎着,这时才明白,安倍风华不是不懂捧哏,只是捧的节奏不对,反射弧太慢了。 但三休远在大明尚未回来,萧芹还是十分珍惜这个能和自己平等对话的人的,耐心的解释道。 “看来上次我猜测的那些没有错,萧风果然是装猪吃老虎,他隐藏得够深的。现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安倍风华一愣:“装朱?他要装成朱家人吗?吃老虎是一个比喻吗?比喻他要获得王位?” 萧芹摇头苦笑道:“你不懂,这是我们中国的俗语。装猪并不是装朱家人,它的意思是……” 萧芹忽然不说话了,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冲回屋里翻腾起来,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张陈旧的纸来,上面有两个红色的小脚印。 “国师啊,你可能是歪打正着了。大同,梅龙镇,萧万年,搞不好,我那风弟,还真是要装朱呢……” 「单相思的爱,最是刻骨铭心;肉体无关的爱,最是生死难解。」 第七百七十五章 黄雀之谋 萧芹对自己很不满意,他觉得以自己的智商,早就应该能想到这一点。 萧万年来自大同,而梅龙镇就在大同城外,这两者之间,按道理很容易编出点故事来。 可自己这么多年,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两件事儿的关联,当初和萧风斗得最激烈的时候,都没想起来以此为素材写个小作文。 如果在当时,趁嘉靖对萧风还没信任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就搞出一个萧风可能是武宗之后的故事来,没准萧风就没机会成长到今天了。 可惜现在时机已逝,以嘉靖现在对萧风的信任,这种毫无证据的故事,肯定是无法起作用了。 萧芹叹息一声,开始给婷姑娘写回信。安倍风华看了看信的内容,挑起了眉毛。 “主上,你真的要帮萧风造反吗?他当上大明皇帝之后,你的梦想可就更难实现了。 嘉靖虽然不好对付,但萧风更不好对付。他当了皇帝,大明只会变得更强大,日本肯定没有机会了。” 萧芹苦笑道:“这就叫饮鸩止渴,明知道这碗水有毒,喝了会被毒死,不喝马上会渴死,还是得喝。 至少保证先活着,然后还有机会寻找解药。萧风就算能造反成功,他也至少需要几年时间才能稳住朝局。 王权更迭,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连父子之间的传递,都会需要几年才能让朝局稳固,何况他是要谋逆抢夺呢? 有了这几年时间,我们大量地买入黑人奴隶,恢复人口,扩充军队,与更多国家寻求结盟。 到时萧风再想打日本,以国师的法术,加上日本的国力,未必就一定会败了。” 萧芹停下笔,看着自己手上若有若无的白光,淡然一笑,继续书写。 “更何况,我感觉身上的极乐神功,最后一次突破在即。如果我真成了武神,也许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安倍风华诧异地看着萧芹刚写下的内容:“你让婷姑娘把罪奴要求白莲教配合造反的纸条多多抄写是要干什么? 你不是要助萧风造反的吗?这些纸条不是该阅后即焚的吗?何以还要留着这么危险的东西?” 萧芹冷笑道:“不但这次的纸条要留着,之前罪奴和白莲教联系的纸条我也都留着呢。 虽然现在罪奴是谁我还不知道,但既然已经确定他是要辅佐萧风当皇帝的,那就一定是与萧风相熟之人。 能干这种事儿的人,又自称罪奴。萧风年纪轻轻,他的奴仆罪从何来?想来应该是上一辈留下的奴仆。 那这个人的年纪,一定不会小。萧风身边的人,年龄又大,又符合奴仆身份的,我想来想去,只有几个人。 第一,是萧风府上的看门人,戚安。他虽然是戚继光的家奴,但谁也不敢保证他是否还有其他来历。 第二,是前司礼监掌印陈洪,此人是武宗时期的太监,也算是奴仆,而且与萧风兄弟相称。 第三,本来应该是老道嫌疑最大,不过老道现在死了,那么就可能是老道身边的那个老拐。 我觉得,罪奴很可能是这三人中的一个,接下来,让婷姑娘一边调动白莲教中,积极准备配合。 同时也抓紧调查这三个人,看谁最可疑。不过不管能不能查出来,到萧风起事之前,这些来往材料都要准备得越多越好。” 安倍风华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你并不想真的让萧风顺利造反当皇帝,对吗?你是想借刀杀人?” 萧芹微笑道:“饮鸩止渴,饮的毕竟是毒药,如果可以不用饮,当然最好。 萧风造反成功,当上皇帝,只能给我留出几年的时间来。可若是萧风失手了,他就得死。 萧风一死,大明留给我的就不止是几年的时间了。到时大明再次衰落,日本崛起,反攻指日可待!” 安倍风华点点头:“主上,既然你打算让萧风失手,又为何要聚集白莲教众,到京城帮他行事呢?” 萧芹淡淡一笑:“萧风是算准了白莲教为了不让他打日本,一定会同意联手,这部分力量,他也是算在棋局之内的。 我这个风弟诡计多端,极其谨慎。若是我不做出动作来,他就会察觉这里有问题。搞不好他就会取消这个行动。 而一旦他取消了,我手里的一切证据就都没用了。以嘉靖现在对萧风的信任,只要萧风什么都不做,嘉靖就不会相信他谋反。 我手里和罪奴来往的书信,只能证明罪奴想要谋反。罪奴书信中说萧风要起事,也只是一面之词。 所以,只有当萧风做足了准备,甚至已经有部分的行动后,这些证据才会成为真正的证据。 嘉靖只有察觉到萧风的不轨行为,再看到这些书信,才会相信萧风要谋反,这就是我要等的时机。 你不是不明白什么叫装猪吃老虎吗?但你一定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黄雀是在什么时候吃掉螳螂的?” 安倍风华恍然大悟:“我见过,螳螂的警惕性很强,黄雀平时很难吃到螳螂。但在螳螂动手抓住蝉的一瞬间,往往就会被黄雀吃掉。” 萧芹微笑点头:“我就是要等到萧风去捕嘉靖这只蝉,只要他敢动手,不管成败,我都会把这些证据撒出去。” 安倍风华忽然道:“主上,若是萧风手中的实力已经足够,不需要白莲教的帮助也能成功呢? 你既然说他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那么他找白莲教联手,也许只是为了增加把握而已,其实实力已经足够强悍。 萧风的人动手时,白莲教散播他谋逆的证据,若是他失败了,嘉靖固然会杀了他。可若是他成功了呢? 他会不会看出是白莲教的人背刺了他,一旦登基成功,就会迫不及待的报复,大举来攻日本呢?” 萧芹叹了口气:“国师,萧风若是成功了,无论如何他都会来打日本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且他何时来打日本,并不取决于他对我的仇恨程度,而是取决于他何时才能稳固朝局。 你还真的相信他说的话?就算白莲教实心实意,帮他登上皇位,他也绝不会遵守承诺,放过日本的。 所以,我才必须要背刺他。这样以来,他失败了可以让他祸灭九族;他成功了也会引发朝野反对。 罪奴选择的方法,既然是刺杀嘉靖,而不是直接起兵造反,那他们就一定有一个合理的借口,能让萧风坐上宝座。 萧风未必会自己直接动手,刺杀嘉靖的人很可能是罪奴及其手下,萧风的真面目肯定是暴露得越少越好。 如果我猜得不错,萧风很有可能会冒充朱家子孙,甚至直接冒充武宗子孙,那样就更名正言顺。 如果嘉靖和两个皇子同时被杀,萧风作为武宗子孙,登基也算名正言顺。 如果两个皇子没死,萧风甚至都可以先不冒充,而是直接以现在的身份,先当上摄政王。 萧风本就是两个皇子的道门师父,两个皇子对他十分尊敬。加上朝野上下,有很多文臣武将支持他,他当摄政王是很容易的。 从摄政王变成皇帝,这其中的难度,就变得很小了。以萧风的智谋手段,一年之内除掉所有反对者,易如反掌。 等他彻底掌控朝堂上下,文武百官之时,他在亮出自己武宗子孙的身份,逼迫小皇帝退位禅让,谁敢不从?” 安倍风华连连点头:“主上不就是这么当上天皇的吗?这一手确实有效,主上说得不错!” 萧芹知道安倍风华口无遮拦,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可若是萧风动手之时,大量的关于他谋逆的证据出现,还断定他会冒充武宗子孙,局面会怎么样?” 安倍风华眼睛一亮:“若是那样,就算他们成功杀死了嘉靖和两个皇子,人们也不会相信萧风的假身份了。 因为既然谋逆的书信中就说了萧风打算冒充武宗后人,那么他再冒充的时候,自然就没人信了。 只是主上,这些书信中罪奴并没有提到萧风要冒充武宗后人啊?” 萧芹冷冷一笑:“现在书信在我手上,我加上这么一句,有何为难?这种事本就没有真假之分。 你说得不错,若是嘉靖和两个皇子都死了,这些书信会让人们明白萧风的武宗之后身份是冒充的。 那样一来,他登基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整个大明的宗室都会起来反对,各地的将军也会各自扶持宗室,趁机作乱。 而若是只有嘉靖死了,这些书信也会让萧风难以当上摄政王。他为了避嫌,甚至都需要可以远离朝堂才行。 所以,只要这些书信一出,萧风实际上就只剩下了强行登基这一条路,而这条路是最难最险的。 就算萧风有办法控制住整个京城,但他谋逆篡位,文臣武将都会反对。 他就算打仗再厉害,平定整个大明,也需要几年时间。何况到时大明一定打得千疮百孔,一蹶不振!” 安倍风华想了想:“主上不是说萧风的威望很高吗?万一那些文臣武将不会反对他,反而拥戴他呢?” 萧芹笑着摇摇头:“你太不了解大明了。萧风的威望高,是因为他做的事儿让人佩服,极能收买人心。 可他行谋逆之事,杀了嘉靖和两个皇子,此事若被揭露,他的威望也就完了。这就是大明人的心理。 从大处说,嘉靖是君,他是臣,嘉靖对他宠信,他就该报以忠诚。他却以臣弑君,是为不忠。 从小处说,嘉靖是兄,他是弟。两人兄弟相称,情同手足。两个皇子,以萧风为师,以王爷之尊执弟子礼。他却翻脸无情,是为不义。 从天下说,他为了当皇帝,必然要杀掉那些反对他,质疑他的人,还需要挑起内战,让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是为不仁。 从家族说,他为了当皇帝,要冒充朱家子孙,自然就要抛弃萧家祖宗,人连祖宗都不认了,是为不孝。 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还哪有威望可言?大明的文武百官,天下百姓,还能有多少人拥戴他?” 安倍风华看着萧芹,充满了敬畏,由衷地说道:“主上,以你之能,当年竟然算计不过萧风,实在让人不可思议啊!” 萧芹再次被噎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忽然笑了起来,就像想到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 这次安倍风华盖特到了萧芹的点,赏脸问了一句:“主上何故再次发笑?” 萧芹笑道:“你还记得早些时日,当萧风收复不丹,第一次击败霍金斯的傻三部队时,咱俩的对话吗?” 安倍风华点点头:“记得,那天你把萧风做过的事儿整个复盘了一遍,发现了萧风的秘密。 你说,现在看起来,萧风和你一样都是冲着大明的皇位去的,不过他走的是逼宫之路,比你聪明。 你还说,萧风的行事如下棋,一步一步,从街头算命到进入朝堂,再到掌控军队,算无遗策。 你最后说,萧风看似帮了很多人,可回头看看,所有他帮助过的人,最后都为他付出了代价。 你还说过,嘉靖是被萧风帮了最多的人,所以嘉靖最后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也是最大的。” 以上内容,见第七百二十八章《神机妙算》和第七百二十九章《太可怕了》…… 萧芹微笑点头道:“国师,你想想看,如果我那些精彩的推测,随着这些谋逆来往的书信一同出现。 而且萧风当时已经针对嘉靖开始了刺杀行动,算不算是铁证如山,我担保若是嘉靖不死,一定会马上杀了萧风。 若是嘉靖死了,大明的文臣武将,市井百姓,也一定大多会对萧风唾弃愤恨,大明,一定会血雨腥风!” 萧芹写完书信,放走了鸽子。极度的兴奋,让他全身的内力如洪水一般奔流不息,连衣服覆盖着的地方,都出现了若有若无的白光。 萧芹大踏步地走入宫城的后宫,此时后宫中的女子比之前更多了,其中还有几个新补充的黑人女子。 这些女子个个面带青气,无精打采,但一见萧芹走进来,却一个个扒着门窗,看向萧芹,眼神迷离,带着极度的渴望。 如果萧风此时在这里,一定会长叹一声:“芹哥,当年你虽然也是坏人,但不失为浊世公子,风度无双。 如今为了当皇帝,为了当武神,你把自己变成了严世藩那样的变态,真的值得吗?” 萧芹搂着两个女子走进自己的寝殿,随即响起嘶吼声,就像在隔空回答萧风一样。 “值得,我这一生的志向,就是万人之上,无人之下,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 萧芹的嘶吼和女子的尖叫声同时迸发,与此同时,黑暗之中,白光大盛! 「你们的投票和催更应该同时爆发……」 第七百七十六章 以茶测字 裕王的大婚还有三天,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 大明的百姓最近对庆祝活动已经上瘾了,因为自从萧风出现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些值得庆祝的事儿发生。 而裕王大婚意味着大明后继有人,后继有人意味着朝局稳定,朝局稳定意味着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老百姓盼的是什么?老百姓盼的就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啊。他们希望有一个好皇帝,至于这个好皇帝是谁,其实不重要。 裕王大婚,嘉靖在其中自然也是有戏份的,所以萧风和嘉靖各忙各的,两人有些日子没见面了。 当萧风跨入西苑精舍之时,嘉靖十分高兴,赶紧喊黄锦把刚进贡的新茶泡上一壶。 茶香四溢,如雨后初晴,萧风赞叹一声:“这样的茶叶,在大明的海港,就和金叶子差不多贵了。” 嘉靖微笑点头道:“不错,这是雨前龙井,而且是苏杭之地的千年老树,仅有三棵,老树新芽,极其珍贵。 所以这批贡茶押送到京城殊为不易。如今这般天下太平,盗匪虽少,可一路上还有贼人想要偷呢。” 萧风叹息道:“所以老子说,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当真是千古真言啊。” 一提到老子和道门,嘉靖顿时就精神了起来,连连点头,品着口中的新茶,感慨道。 “人人皆知此理,可又有几人能做到呢?难得之货,其实想不贵就可以不贵的? 就比如这贡茶,这般清新美味,朕不贵它,自然有别人贵它,可见清静无为何其难也。” 萧风拿着茶杯,出神的看着那芽色的清茶:“所以想让这贡茶变得不贵,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是取消进贡,天下美味本就是人定义的。仅仅在宋朝,人们喝的还是茶叶沫子呢。 这芽茶不过是从元朝之后才盛行开来的,到今天反而变成了最昂贵的茶叶,可见皆是风气所致。 第二是让此物易得,所谓千年茶树,老树新芽,不过噱头而已,究竟比起新茶树能好到哪里去? 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本百姓日常生活之物,却无端生出许多说法,这好茶喝了,就比普通茶延年益寿吗?” 嘉靖一愣,觉得萧风今天的话,应该未必只是针对茶叶而来的,他放下茶杯,看着萧风。 “师弟感慨颇多,似有心事?此处并无外人,但说无妨。” 萧风却抛开了茶叶的问题,喝了一口茶后,静静的看着嘉靖道。 “师兄,之前我给你测过两次字,你的余生最大的麻烦,都是兄弟相残,如今,你还想测吗?” 嘉靖一愣,这段时间大明国力达到鼎盛,疆域达到最大,其实际控制面积不但比太祖和成祖时期都大,甚至比盛唐之时还要大。 虽然没有跨过乌拉尔山脉,但算上琉球等地,大明如今的实际控制疆域,已经不弱于蒙古人当年的规模。 裕王和景王自从各取所需之后,关系也缓和了很多。这次裕王大婚,景王帮忙跑前跑后,比自己结婚都热心。 在这种情况下,嘉靖已经渐渐放下了兄弟相残的心结,但今天萧风一提,他立刻也想起来了。 嘉靖当然是想更安心一些的,他当即让黄锦笔墨伺候,想了想,写下一个“茶”字。(茶字并未简化过,明朝也是这么写。) “师弟,既然你我兄弟方才论茶,就测这个茶字吧。还是测我的余生中,最大的烦恼是什么。 师弟,你怎么忽然想起此事来了,莫不是因为裕王要大婚,心里放心不下,忽有所感吗? 若是如此,你就直接告诉我,你的直觉一向很灵的,我就多派些人对裕王府加强保护。” 萧风看着那个字,淡淡一笑:“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些事,我担心一开始就想错了。 所以我重新测一下,确定一下。也许,我们之前担心两个皇子之间的兄弟相残,其实并不存在。” 嘉靖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松了口气:“竟然如此吗?那自然是最好了。我就说嘛,第一次测应该是真的。 可后来第二次测时,刚对倭寇和佛朗机联军大获全胜,国运昌盛,这两个小子也都下了决心,做了选择。 景王选择了巧巧,裕王选择了皇位,群臣也都认可了裕王将来为太子,完全没有再兄弟不合之理啊。 所以想来第二次测得可能有些出入。当时师弟你刚打完与倭寇的国运之战,身心俱疲。 再加上严效忠和老道搞的什么申冤诗案,被我召回京城,老道死了,你心里也不痛快。 这种情况下我非要测字,你测得不那么准也是正常之事。就是神仙也不可能永远不出错嘛!” 萧风淡然一笑,谢过了嘉靖的理解万岁,然后盯着那个“茶”字看了许久。 “‘茶’字有人饮水之意,古语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师兄的烦恼,其实自己一直知道啊。” 嘉靖又一愣,他的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我的烦恼?我的烦恼除了那两个小子之外,还有什么吗? “‘茶’字本是古代‘荼’字演化而来,‘荼’为苦菜之意,后减笔而生新字,是为‘茶’。 ‘荼’者,有美女之意。《诗经》有云: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故师兄之烦恼,其根源来自女人。而‘荼’字中间有‘二’‘人’,表示这本是两个女人的事儿。 可‘荼’字后来减笔而生‘茶’字,‘茶’字中间变成了‘一’‘人’,说明后来一个女人被放弃了。” 嘉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之前是兄弟相残之象,如今又说根源在于两个女人身上,一个被放弃了。 朕身边女子虽多……这个虽然不算很多,但最看重的无非是两个皇子的母妃。难道是朕有所偏私,以致不合吗? 朕虽然对卢靖妃略有偏爱,但后来师弟带人后宫传艺,朕对她俩基本上一视同仁啊,就连双飞…… 不应该,不应该,朕自问后来对她俩和两个皇子,都能做到一视同仁了,不应该是这个原因啊。” 萧风的语速很慢,因为不光是嘉靖在分析,他自己也在和最新得到的消息一一印证。 之前嘉靖两次测字,测自己余生最大的烦恼是什么。结果一次不如一次。 第一次是在第五百二十九章《兄弟反目》中,测的是个“鹏”字,测出兄弟不和之象。 第二次是在六百四十九章《兄弟相残》中,测的是个“亲”字,升级成了兄弟相残之像。 因为是嘉靖的烦恼,而嘉靖并无兄弟,所以是个人听见这番话,自然都会想到兄弟指的是裕王和景王这两个儿子。 考虑到裕王和景王一直不和,而且第二次测字还指明兄弟不和来自于皇位之争,所以萧风和嘉靖根本就没往别处想。 可现在,萧风心里有七成把握,这个兄弟相残,很有可能说的是自己和嘉靖了。嘉靖虽然没有兄弟,但师弟也算兄弟啊。 他今天冒着伤损寿命的风险,主动来找嘉靖测字,就是想要看看,自己和嘉靖究竟能不能避开这一结局。 而这个结局究竟如何,其实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嘉靖,取决于嘉靖让他失望的程度…… “‘荼’又有毒害之意,‘荼毒’一词便是来源于此。而能用上‘荼毒’这个词的,绝非是普通的伤害。 一来必然害人极深,二来必然害人极多,此事之根源,当是一场荼毒多人的罪恶所致。” 嘉靖的眉头越皱越深,他的心里,被深深掩埋,刻意遗忘的一些事儿,正在疯狂向上钻。 就像一个被活埋了的人,忽然苏醒过来,拼命的要从坟墓中拱出来一样,让嘉靖的脸色巨变。 萧风的额头也有汗水不断地滴下来,他知道,那天晚上的梦应该是真的,他现在测字真的是越来越吃力了。 “‘荼’字上“艹”下‘余’,乃是草木余生之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烦恼之源,像是一场斩草除根的大火?只是那大火,终究没能烧尽草木啊。” 嘉靖一下站了起来,茶桌距离他的身子太近,被他的身体带飞了起来,茶壶茶碗都从桌子上飞了起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黄锦从萧风测字开始,就已经停止了扒灰,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却一直没有凑近来听。 以萧风此时的功夫,本来伸手就该能接住那些茶壶茶碗。 但他此时全身心都在测字的漩涡之中,别说是茶壶茶碗,就是嘉靖摔倒了,他也没空去扶。 滚烫的茶水在地上缓缓流动着,就像蜿蜒不止的泪水。热气蒸腾,茶香四溢,和金子等价的茶叶,如今躺在地上,和普通茶叶并无区别。 巨大的响声迅速吸引来了太监和侍卫们,但他们还没靠近精舍的门口,就被嘉靖暴怒的吼声吓退了。 “滚远点!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滚!都给我滚!!!” 嘉靖带着狂怒和惊恐的眼神,死死地瞪在萧风的脸上,就像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小男孩,被当众揭露昨晚尿了炕一样。 不但被揭露了尿炕,而且还被人把画了地图的被褥当众晾晒了出来,围观嘲笑的人群中还有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儿。 可萧风浑然不觉,他的脸色惨白,汗珠滚滚而下,他忽然发现,测这个字之所以这么困难,还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阳气不足。 很可能是天书认为,嘉靖测的这个字,和萧风关系很大,所以萧风多少有点作弊的嫌疑,在欺骗天道。 萧风艰难的辨认着脑子里出现的念头:“‘荼’字下面是‘二人之小’,到‘茶’字就变成了‘一人之小’。 明明应该是两个人的孩子,到最后却变成了一个人的孩子,也不知是大人不认孩子了,还是孩子不认大人了。” 嘉靖一把抓住了萧风的胳膊:“你……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儿的?你……你住口,不许再说了!朕不许你再说了!” 萧风被剧烈的摇晃从测字的漩涡中惊醒,他全身一软,险些摔倒,嘉靖也吓了一跳,赶紧抓紧萧风的胳膊,撑住了他的身体。 萧风连运两口气,才勉强站稳身体,黄锦赶紧过来帮忙,两人扶着萧风缓缓坐在了蒲团上,萧风汗出如浆,犹如大病一场。 嘉靖看着萧风汗透衣袍,知道刚才那些确实都是从字中测出来的,他的怒气渐渐消散,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恐惧。 “师弟,朕……我……我失态了。四十多年了,我从没有这样过。从我五六岁时开始,我就没有这样过了。” 萧风口干舌燥得想喝口茶,这才想起茶壶茶碗都已经摔碎了,只得舔舔嘴唇,苦笑着问道。 “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你……能不能给我说说。或许有解决之道呢。” 嘉靖沉默了许久,在此过程中,黄锦收拾了破碎的茶壶茶碗,又翻腾出一套备用的来,给两人都斟上了茶。 随着一声长叹,嘉靖终于开口了,声音艰涩,犹豫迟疑,就像有人在他嘴里把他要说的话拼命往回拉扯一样。 “师弟,这件事儿,现在还活着的人里,应该只有黄伴才知道了。就连陆炳,所知也根本不全。 不是我信不过他,而是我觉得,他知道的越少,对他就越好,对所有人都好。 严嵩和严世藩应该略知皮毛,他们知道的,应该还没有陆炳的多,此时也已经都去世了。 老道是夏言的弟弟,他多少也应该知道一点。不过夏言所知本就有限,想来他知道的就更少了 师弟啊,你真的想要听吗?这件事,你知道了对你没有半点好处,还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啊。” 萧风静静的看着嘉靖:“师兄,可是你还是很想说给我听的,对吗?” 嘉靖一愣,随即摇头苦笑:“你说得没错,既然你测字测到了这里,我确实也想说出来了。 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很久了,就像一块大石头。除了黄伴偶尔能帮我喘口气,我只能一个人承受着。” 说到这里,嘉靖招了招手:“黄伴,过来坐吧。这会儿不论君臣主仆了,能知道这个秘密的,就是朕的亲人。” 黄锦答应一声,走过来,也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嘉靖背后,帮他缓缓地捏着肩膀。 嘉靖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如同梦幻一般。 “师弟,你知道吗,师兄我,真的是很孝顺,很孝顺的一个人啊……” 「你们知道吗,我啊,真的是一个很努力的人啊……」 第七百七十七章 母子之情 嘉靖的故事,并不是开始于嘉靖七年,而是开始于正德十四年。那时距离他的堂兄,明武宗朱厚照驾崩还有两年的时间。 那一年,没有人会相信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明武宗会在两年后落水着凉而死。 而且在两年前,明武宗亲自领兵在应州鏖战鞑靼,击败了小王子后,文武百官坚决不会再让他御驾亲征了。 所以,在任何人的想象中,明武宗最少还能当个十几年的皇帝,才能达到大明皇帝的平均寿命。 到那时,他自然也该有儿子了,他驾崩之后,自然是儿子登基,大明江山,依旧稳定延续,基操勿六。 所以那时不但嘉靖,就是所有王爷们,也没有一个人会做梦,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机会成为皇帝。 之前有过这种想法的安化王朱寘鐇、宁王朱宸濠,都已经被王阳明等人轻松灭掉了,这种傻帽毕竟是少数。 那时的嘉靖,还是兴王世子朱厚熜。在这一年,他刚刚失去了自己慈爱的父亲兴王朱佑杬。 刚刚十二岁的他,穿着孝服,哭得昏天黑地,然后就以兴王世子的身份扛起兴王府的管理责任。 在此期间,他的母亲兴王妃蒋氏,像以往一样,一直在照顾他,帮助他,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王爷。 他身边的两个小伙伴,黄锦和陆炳,虽然不能帮他什么大忙,但也为他少年之心提供了难得的友情。 他无疑是这一代宗室中最为出色的人之一,但也并非就一定是最出色的,可是两年之后,那个天大的馅饼却砸在了他的头上。 正德十六年,明武宗朱厚照驾崩,带着一世的荒唐骂名,和一身的桀骜不驯,离开了人世,扔下了最爱他的母亲,去寻找最爱他的父亲去了。 明武宗的父亲明孝宗,是宫女的儿子,根据某些说法,他整个孩童时期都活在随时可能被万贵妃干掉的阴影之中。 明孝宗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父母疼爱,母亲去世得很早,父亲的心都在万贵妃的身上。 所以当他和妻子有了孩子后,他们一心希望给孩子普通人家父母应有的疼爱,他们确实也做到了。 可想而知,当明武宗去世时,他的母亲张皇后该有多么伤心,而在这份伤心之下,她还需要完成她作为太后的使命——选择一个新的皇帝。 明武宗去世时,留给朝臣和太后的,是大明一百多年都没有面临过的局面——皇帝无子。 在之前的一百多年里,不管子嗣多少,当上一个皇帝死的时候,至少会有一个儿子,这也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可这是第一次,皇帝没有留下子嗣。内阁首辅杨廷和,与群臣商议后,决定援引《皇明祖训》中“兄终弟及”的原则,确定新皇帝。 但其实明武宗留下的局面不光是无子,他是独生子,连个亲兄弟都没有,所以杨廷和只能从他的堂兄弟中寻找候选人。 杨廷和请见张太后,在宗人府提供的名单中,选定了几个候选人,并将朱厚熜列在了第一个。 张太后直接提笔,圈上了朱厚熜的名字。关于这个选择的来历,其实很复杂,至少有三方面的解释。 第一方面,是官方的解释:在所有武宗的堂弟中,朱厚熜和他父亲的名声加起来最好。 请注意这是一个组合,也就是说,假设朱厚熜他爹的名声不好,朱厚熜再怎么有好名声也不够。 而在明朝的宗室王爷中,有好名声的并不多,有坏名声的不少,看看伊王、徽王这两个货色就知道了。 所以,朱厚熜的父亲在这一方面,第一次帮了朱厚熜。请注意,后面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第二方面,是野史的解释:杨廷和等文官集团,把朱厚熜列为第一候选人,除了因为他爹的名声好,还因为他爹死了。 这一点很关键!如果朱厚熜的父亲晚死两年,这时候还健在的话,估计这个馅饼也砸不到他的头上了。 因为如果朱厚熜的爹还活着的话,那朱厚熜当了皇帝,他爹怎么办?将来俩人见面谁跪谁? 按父子,朱厚熜应该给父亲下跪;按君臣,他爹就得给他下跪;那他俩到底谁是谁的爹? 这还只是礼法上的问题,现实中的问题是,朱厚熜是个少年,他当了皇帝,会不会事事听他爹的? 那样一来,他爹就成了实际掌权的太上皇了,这就不是堂兄弟当皇帝,而是叔叔当皇帝了。 所以朱厚熜的爹,因为早死了两年,又结结实实地帮了朱厚熜第二次。 而他爹帮他的第三次,就是他爹在生儿子这方面不太努力,一共生了两个,夭折了一个,朱厚熜是个独生子。 按野史解释,杨廷和正是看中了朱厚熜独生子的身份,才把他放在第一位的。 独生子意味着没有可依靠的亲人了,也不会因为他当了皇帝,而提拔一大群亲人来对抗朝臣。 朱厚熜此时才不过十四岁而已,他孤身一人,就是再沉稳睿智,又哪里是这群官场老手们的对手? 所以杨廷和代表的文官集团,其实是严选了一位名声不错,麻烦不多,容易掌控的皇帝人选。 第三方面,是嘉靖的解释:他告诉萧风,杨廷和选择自己当皇帝,绝对就是野史上的那份心思。 但张太后选自己当皇帝,这份心思,知道的人极少,只有自己刚入京时,张太后抱着自己痛哭时说过一次。 朱厚熜的幸运有很多巧合,其中之一就是他当时是十四岁。不多不少,这个年龄,正是明武宗登基时的年龄。 张太后不觉得这是个巧合。她认为这是冥冥中的注定,这是自己狠心的儿子,留给自己慰藉。 而当他见到朱厚熜的时候,她更加坚信了这一点,因为她觉得,朱厚熜确实和儿子长得很像。 其实这并不奇怪,作为血缘关系很近的堂兄弟,两个男人之间的长相很像,是大概率事件。 而张太后悲痛和渴望慰藉的心理,无疑放大了这种相似性。 她抱着朱厚熜痛哭时,是否有表演的成分,谁都不得而知。但嘉靖告诉萧风,他相信,那一刻,她把自己当成了儿子。 而朱厚熜也确实很感动,他知道,杨廷和或许有许多理由选择自己,但张太后选择自己的原因,就是太想念儿子了。 以至于她会把一个巧合,当成虚无缥缈的慰藉,让她毫不犹豫地把九五至尊之位交给了他。 嘉靖说,当时他曾暗暗发誓,一定会像对待亲生母亲一样,对待这位帮自己登上皇位的张太后。 到此为止,一切都还很圆满,但其实,致命的悲剧却早已经悄悄地埋下了种子。 其实在朱厚熜还没进京见到张太后之时,在京城郊外就已经和杨廷和等人爆发了一张战斗。 在朱厚熜及使团到达北京城外的良乡时,礼臣建议朱厚熜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择日登基。 这个安排看似没问题,但熟知礼法的朱厚熜立刻就拒绝了。 因为如果是皇帝进京,那是应该从大明门进入的,而且入宫后也应该是入住奉天殿登基即位。 东安门是皇子走的门,文华殿是太子住的宫殿。这意味着群臣认为朱厚熜是要先当太子,再当皇帝的。 既然先当太子,那太子自然应该是皇帝的儿子。他的父亲是兴献王,并没有当过皇帝。 上一个皇帝明武宗是他堂哥,也不可能因为死了就成了他爹,所以他只能是明孝宗朱佑樘的儿子。 也就是说,这个太子一当,他就相当于认了自己的大伯为爹,跟明武宗从堂兄弟变成亲兄弟了。 应该说群臣的这个安排,从理论上来说并不算错,但朱厚熜就是觉得,这是群臣故意在给自己下套儿! 自己认了大伯当爹,那自己的爹自然就成叔叔了。而自己的母亲肯定也成婶子了,因为肯定没道理把母亲改嫁成大伯的媳妇。 所以朱厚熜说了一句作为一个十四岁孩子,情商智商都极高的话,让杨廷和等人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未来皇帝的厉害。 “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 朱厚熜抓住了杨廷和替武宗拟的遗诏的文字漏洞,指出遗诏上说让我继承皇帝的位子,没说让我继承太子的位子。 既然遗诏上没有这么写,我不需要先成为太子,再当皇帝,我现在就是还未登基的皇帝,要按皇帝的礼法来! 杨廷和知道遗诏的行文有些不太严谨了,但他坚决不让步,一定要朱厚熜以太子之礼进宫即位。 双方僵持住了,人就在京城外,但就是进不了京。这是嘉靖和群臣的第一次交锋,双方都不想让步。 嘉靖说到这里,忽然苦笑道:“实话实说,当时我身边一个亲信的人都没有,如果僵持的时间在长一些,最后输的人,很可能是我。 可就在这个时候,尚未谋面的张太后帮了我,让我在这次对抗中占了上风,获得了胜利。 她一定想不到,就是她第一次帮我过关,让我今后在和群臣的对抗中,再也没有退让过,最终也伤害了她。” 因为迟迟等不到朱厚熜入京,张太后派人询问,得知情况后,张太后下了懿旨,命令群臣一起上奏章请朱厚熜登基。 在太后懿旨的压力下,杨廷和不得不妥协,同意了朱厚熜的方案。最终,朱厚熜从大明门入,随即在奉天殿即位。 登基后的嘉靖先进后宫,朝见张太后,才发生了张太后抱着嘉靖失声痛哭的事儿,也让初次见面的两人对有了母子之情。 有了这次胜利,当群臣要求登基后的嘉靖尊孝宗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时,嘉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而当杨廷和找到张太后,希望一起对嘉靖施压时,张太后觉得没有必要。 她是个女子,对礼法的严重性没有杨廷和理解得那么深刻。 关键是,她从小都没想过掌控亲生儿子,此时对嘉靖这个后认的儿子,自然也没有掌控的想法。 她希望他能好好当皇帝,她可能还觉得杨廷和有些霸道,毕竟这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有必要逼得这么紧吗? 杨廷和没有得到张太后的支持,只能带领群臣和嘉靖在我爹是我爹的问题上打起了持久战,哪一方也不后退。 原本这场持久战可能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就变得十分激烈,但随之发生的一件事儿,却让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嘉靖登基三日后,就派人到湖广之地的兴王府去接自己的亲生母亲,兴献王妃蒋氏,要入京奉养了。 其实对这件事儿,杨廷和是做了一定让步的。按原本的设想,嘉靖当了皇帝后,就要和兴王府一刀两断了。 所以兴献王妃,就应该在兴王府里养老,而不是进京奉养。 但毕竟母子连心,不管名分上怎么变,那都是亲妈,杨廷和也觉得从此不让人家母子见面,有些过分了。 所以杨廷和提出了交换条件:群臣同意嘉靖接亲妈到皇宫奉养,以全孝道。 但条件是蒋氏进京只能以兴献王妃之名,入宫后也要按兴献王妃之类在宫中供养,否则免谈。 嘉靖知道,自己如果不同意这个条件,双方一定会再次陷入僵局中,而母亲肯定接不进宫里。 于是嘉靖也先做了让步,先同意了群臣的说法,打算把母亲接近宫里后再慢慢想办法。 可杨廷和忽略了一点,嘉靖的政治智慧,其实并非来自他的父亲,而是更多地来自他的母亲…… 兴献王妃蒋氏抵达北京通州时,得知自己不能作为皇太后的身份入宫,儿子也得称她为叔母时,勃然大怒。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安得以吾子为他人子!”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不能当别人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她让人立刻送她返回兴王府,这皇宫我不入了,看我儿子会怎么办! 蒋氏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多年来的教育培养,让她相信,儿子在此时一定会做出最合理的选择。 果然,嘉靖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张太后的宫里,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太后,这个皇帝,儿臣不当了。儿臣要当皇帝,就不能认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世间岂有为了皇位不认亲生父母的人?若是真有这样的人,那与畜生何异? 若是儿臣成了那样的畜生,大明又何必要儿臣为皇帝,太后又何必挽留这样的畜生嗯? 儿臣决定放弃皇帝之位,护送母亲车驾回兴王府。请太后不要伤怀,请群臣另立贤能吧。” 「绝奇世事传闻里,最好交情见面初……」 第七百七十八章 反目成仇 张太后被打动了,她的儿子就很孝顺,她的丈夫更加孝顺,否则也不会被称为明孝宗了。 明孝宗的孝是全方位的,他对自己早逝的亲娘纪氏念念不忘,多次寻找母亲的亲族予以照顾。 他对自己儿时照顾过自己的几个太后太妃很孝顺,甚至对想废掉他太子之位的万贵妃家人也并没有秋后算账。 张太后和明孝宗是一对生死夫妻,之间从没有过第三个女人,就像民间的夫妻一样,相互间的影响很大。 所以张太后也很孝顺,更加看重孝顺这个品质。她有些过分地照顾自己的几个弟弟,其实也是对父母孝顺的一种另类表现。 所以此时,张太后对嘉靖的痛苦感同身受,她同情嘉靖的处境,也喜欢嘉靖的孝心。 所以,张太后再次下了一道懿旨,而这一道懿旨,不但为嘉靖最终战胜群臣埋下了因果,也为她自己的痛苦深渊亲手挖开了第一锹土。 张太后召见了杨廷和,劝说杨廷和同意尊蒋氏为太后。杨廷和顿时急了,拼命给张太后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 “太后,此事万万不可。你才是当朝太后,兴王妃蒋氏入宫后,必须向你执嫔妃见皇后之礼。 蒋氏只是王妃,她的丈夫只是王爷。如今让她以王妃身份入宫奉养已是破例为之,万不可宽纵啊!” 张太后有些不解:“我又不在乎这个,就是给她一个太后的名分又能如何,我还缺人行礼了吗?” 杨廷和连连摇头:“太后,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后宫之中也是一样的。 以往各朝中,虽然也不是没有过两个太后的事儿,但于今日之事却又不同。 关键是蒋氏若封后,则兴献王必然要封帝号,否则这后从何来,总不能说是孝宗的皇后啊!” 张太后也有些犹豫了,但看着嘉靖哭得要死要活,马上就要换衣服出宫的架势,张太后还是心软了。 最后,张太后不顾杨廷和和群臣的劝阻,降下懿旨,尊兴献王和兴王妃为兴献帝、兴国后。 名分一正,礼部也就无法再阻拦任何事儿了。嘉靖按照迎接太后的礼仪,从大明门将母亲蒋氏迎入京城,奉养于后宫,加尊号为兴国太后。 蒋太后刚入宫时,与张太后还是有过一段和睦共处的时光的。那段时间,是两个女人心中最满足的日子。 蒋太后因为儿子接住了天上掉下的馅饼,并且并没有为了接这个馅饼弄丢了爹娘,心中自然是万分满意的。 而张太后的丧子之痛,也因为嘉靖的晨昏定省,关怀备至而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让她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可这段时间并没有坚持多久,而蒋太后和张太后的矛盾,也是从小到大,逐渐累积,逐渐恶化。 最开始其实只是个晨昏定省的顺序问题。因为有了两个母亲,嘉靖的晨昏定省就不得不有个顺序。 开始时嘉靖自然是先去拜见张太后的,因为他心里清楚,若没有张太后的支持,他坐不上皇位,也接不来母亲。 蒋太后开始也并没有说什么,当时她还处于巨大的幸福之中,并没有过于计较这个象征性的礼节问题。 但蒋太后身体不太好,加上舟车劳顿,入宫后不久就病倒了。嘉靖十分着急,每天都去探望。 蒋太后一病,嘉靖探望的顺序就不免开始随机了。如果蒋太后病得厉害些,他就先去看蒋太后。 如果蒋太后病情轻一些,他就先去看张太后。张太后也知道蒋太后病了,故而也没有挑这个礼。 但渐渐地,嘉靖发现,如果自己先去探望了蒋太后,蒋太后的心情好,病就会轻一点,于是他就固定地先去探望蒋太后了。 这个规矩,就在不经意间慢慢变了过来,而蒋太后的身子,也确实一直没有大好过,断断续续的总会有些小病。 蒋太后的病好之后,开始对后宫的管理看不过眼了。这件事儿上,非要说谁对谁错,只怕也难。 张太后生性散漫随意,她是被家里从小宠到大,又被丈夫从大宠到更大的女子,对后宫的管理也主打一个随意。 加上她儿子明武宗本身也是个随意荒唐的性子,母子俩互相影响,后宫的管理水平的确让人不敢恭维。 而蒋太后却是从小严格培养,长大相夫教子,后宫力压群雌的典型贵族女子,在管理学方面,可以甩张太后十几条街。 如果张太后的管理水平是村办企业级的,那蒋太后的管理水平至少是上市公司级别的。 据说,蒋太后在兴王府时,就写过一本书,《女训》共十二篇,说明应该怎么做个好女子。 所以当蒋太后看见大明后宫的管理,比起自己家的兴王府还要混乱随意时,自然就忍不了了。 她倒未必是看不起张太后,这有点像一个有洁癖的人,到了一个比较脏乱差的人家,会不顾主人的面子,亲自动手开始收拾屋子。 张太后对此本来也没太多想法,反正蒋太后再怎么管理,也不可能管理到她头上来,两人仍然相安无事。 可那些被蒋太后收拾的太监宫女们受不了了,她们纷纷跑到张太后面前告状。 像所有告状的人一样,她们并没有过多强调自己为什么被收拾,而是重点强调蒋太后收拾她们的目的和手段。 这一招别说是在后宫混过的人,就连猪八戒都会用。想当年猪八戒去花果山智激美猴王的时候,就展示过这门手艺。 面对孙悟空的质问,猪八戒绝口不提奎木狼已经将他们放走,是他到了宝象国非要吹牛逼回去捉妖,才激怒了奎木狼的事儿。 而是大谈特谈奎木狼多么嚣张,师父多么可怜。然后孙悟空恼怒地问他:“你没提我是唐僧的大徒弟吗?” 此时经典出现,猪八戒立刻回答:“我当然提了,可是那妖怪说,什么齐天大圣,不就是弼马温吗? 你不提他还好,提了他我反而非要吃了唐僧。他若敢来,我就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打断他的骨头,挖了他的心!” 然后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 张太后耳根子软,那些宫女太监又都在她手下干了很久了,她比较信任。 那些人都说蒋太后是打狗骂主人,冲着她来的,于是她就开始觉得蒋太后有些过分了。 张太后性子直,一辈子没受过屈,直接找来蒋太后,要求她停止整顿后宫的行为。 可蒋太后有管理洁癖啊,如果她不常住皇宫,比如去别人家走亲戚,她可能还会强忍几天。 可以后她是要在宫里长住的,她知道自己早晚也是忍不住,于是也就回怼了张太后几句。 大概意思是你既然没有管理水平,就好好享受,我替你管。总没有个你自己不收拾屋子,还不让别人收拾的道理! 蒋太后这一怼,反而怼没了张太后最后的怀疑,她开始相信蒋太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再联想到这段时间蒋太后明明都已经活蹦乱跳地到处管闲事儿了,可嘉靖还是每天先看望亲妈,再来看望自己,顿时就火冒三丈。 于是两个太后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冲突,此时天下仍然是以张太后为尊,后宫中自然也不例外,蒋太后自知矮一头,只得忍气吞声,败退回宫。 然后蒋太后就又病倒了。赶来探望的嘉靖听完母亲并不算客观的讲述后,心里也很难受。 关键时刻,血缘的力量和多年教诲的力量同时发作,嘉靖的屁股开始坐偏了,他还是更心疼自己的亲生母亲。 嘉靖不想让母亲在后宫受气,但他此时内心仍然感激张太后,也不愿和张太后撕破脸,于是他开始了曲线救国,掀起了新一轮的大礼议。 嘉靖的思路是,只要大礼议赢了,让天下承认我爹是我爹,那么我妈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了,和张太后平起平坐,甚至还要高一点点。 这个想法在礼法上绝对是正确的。张太后此时之所以地位比蒋太后高,并非因为她是明武宗的母亲。 明武宗已经驾崩成先帝了,先帝的母亲,在平辈的情况下,地位不可能比现在皇帝的母亲地位更高。 而是因为现在从礼法上,蒋太后并不是嘉靖的母亲,兴国太后是个尊号,只是代表群臣认可她生了嘉靖有功。 但在礼法上,嘉靖的母亲是张太后,所以张太后才是现在皇帝的母亲,蒋太后不是。这个关系,类似于妾生的儿子,在礼法上是正妻的儿子一个道理。 所以嘉靖积极推进,要证明我爹是我爹,只要我爹是我爹了,我妈自然也就是我妈了。 在蒋太后来京之前,刚中进士的张璁曾为嘉靖写过一篇文章,以宋仁宗传位的例子,说明了嘉靖当皇帝,并不影响他认亲爹的问题。 当时嘉靖如获至宝,只可惜杨廷和等群臣不认账,还搞打击报复,把刚中了进士的张璁给赶到南京去养老了。 这次嘉靖旧事重提,把自己这个帮手又召回京城,与杨廷和等人开战。 这场战斗,就像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淅淅沥沥、沥沥拉拉的持续了将近三年的时间,人人都很痛苦。 但此时的嘉靖已经不是孤立无援了,他蒋太后在身后出谋划策,母子同心,其利断金。 而随着嘉靖年龄的增长,一些朝臣开始看出了趋势,不管这场大礼议谁输谁赢,嘉靖的皇帝是当定了。 既然皇帝已经定了,那么将来的荣华富贵,还是取决于皇帝的赏识。杨廷和再厉害,总是要告老的。 所以支持嘉靖的人也越来越多。终于,在嘉靖三年的时候,嘉靖取得了大礼议的重大胜利。 嘉靖为父亲上尊号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母亲为“本生母章圣皇太后”。 虽然前面带着本生两个字,但毕竟从礼部的角度,已经承认了他的父亲是有尊号的皇帝,则母亲自然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可以和张太后平起平坐了。 按正规的历史,嘉靖三年杨廷和就辞官了,可在这本书的历史里,杨廷和坚强地留了下来,继续和嘉靖斗争。 特别说明一下,避免误导了各位读者。同时再次强调,本书中的时间和事件,均不可作为正史来看啊! 在杨廷和的顽强狙击下,嘉靖大礼议的最终胜利,被生生地延后了七年,从正史中的嘉靖三年,变成了嘉靖十年。 因为在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事儿,让嘉靖彻底占据了上风,而杨廷和和百官失去了最强大的后盾,一败涂地。 嘉靖十年时,朝中暗流涌动,因为大家都知道,后宫中蒋太后和张太后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双方已经互不见面了。 而嘉靖虽然仍然在两边保持着礼数,但实际上在张太后面前只是早晚露一面,剩下的时间大多与蒋太后在一起。 杨廷和几次请见张太后,希望张太后能下懿旨,褫夺蒋太后封号,赶回兴王府去供养。 因为杨廷和已经看出来了,自从蒋太后入宫之后,嘉靖战斗力大增!身后有个奶妈,肉盾的威力立刻就发挥出来了! 此时的张太后,还有这个权利。虽然在礼法上,蒋太后已经无需向她行妃子礼,但下懿旨的权利,从始至终都掌控在她的手里。 但就在张太后犹豫不决之际,嘉靖抢先出招了。他暗中让陆炳搜集了张太后两个弟弟大量的犯罪证据。 从明孝宗时期,到明武宗时期,再到自己当皇帝的时期,两个弟弟的大小罪过就没断过,堪称犯罪届的三朝元老。 陆炳虽然年轻,但办事儿十分厉害,把这些罪行弄得十分详细,证据也搜集得挺全,堪称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当然,这些罪行基本都是在民间所犯的,真正要命的罪,例如非礼宫女,戴皇帝帽子这样的绝对死罪,是不可能找到证据的。 嘉靖把这份犯罪记录放在了张太后的面前,恭敬地告诉张太后,按这份记录,两个国舅爷即使没有死罪,也要坐牢或者流放。 宠爱弟弟的张太后瞬间乱了手脚,忙不迭地跟嘉靖达成了交易,自己不下懿旨,嘉靖也不要动两个国舅。 但天真的张太后却不知道,嘉靖虽然表面上没动,暗地里却让人偷偷放出风去。 故意让两个国舅得知,锦衣卫已经搜集了自己的罪证,而嘉靖就要动手除掉他们两人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亲娘不负恩……」 第七百七十九章 宫锁心寒 嘉靖和杨廷和为首的群臣较量的过程,就像两个超级boss之间的战斗,势均力敌。 而此时决定胜败的,往往是身后队友的表现。很不幸,杨廷和就摊上了猪队友。 猪队友指的不是张太后,张太后虽然天真散漫,但她一直是杨廷和手中最后的底牌,也是嘉靖最大的忌惮和顾虑。 猪队友是张太后的两个弟弟。他们不但浑身都是窟窿,而且脑子也配不上这一盘高端局。 在被嘉靖放出的风声吓坏后,他们开始积极自救。而他们自救的方式就是想换个皇帝。 而启发他们生出这个天才念头的根源,是他们在得到的各种风声中,除了坏消息外,还有个好消息。 据说大外甥明武宗,曾经在外面有过很多女人,好像其中一个还有孩子,只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于是他们俩跑进宫里,找到姐姐张太后。这两个猪队友坚信,大外甥的一切事儿都不会瞒着母亲。 张太后开始坚决不肯承认,但耐不住两个弟弟拼命磕头痛哭,表示如果不告诉我们,我们立刻就死。 张太后无奈之下,只好拿出了那张带着生辰八字和两个小脚印儿的纸,告诉两个弟弟,武宗确实有后。 但武宗始终不肯说出孩子在哪里,临死前还恳求张太后,别去找这两个孩子。 当皇帝没意思,而且很危险,他只想让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快乐日子。 “娘啊,我求你最后一件事,千万不要去找他们。我安排了人,也留了钱,他们会过得很快乐的……” 这是最爱的儿子最后的要求,张太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且之后,哪怕是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要反悔。 两个弟弟却如获至宝,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告诉姐姐,既然大外甥说过这话了,两个当舅舅的肯定也不会不听。 何况压根就没人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居住在哪里,要找生下的孩子更是大海捞针,他们不会异想天开的。 张太后松了口气,告诉两个弟弟,要认识自己的错误,好好改正,自己已经和嘉靖谈好了条件。 现在不是自己丈夫当权的时候了,也不是自己儿子当权的时候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庇护他们胡闹了。 两个国舅连连称是,退出了后宫,然后回府摆上酒席,龇牙咧嘴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喝血酒发誓。 一定要找到武宗子嗣,重立皇帝,然后作为新皇帝的舅姥爷,可以再威风享受三十年! 按这两个猪队友的理解,这事儿百分之九十能成,那百分之十的变数就在于武宗子嗣是不是还活着。 至于去哪里找的问题,他们俩却并不为难。不像久居深宫的张太后,他俩人脉很广,认识很多武宗身边的旧人。 武宗在外面虽然有不少女人,但他能留下人照顾,那肯定是心腹之人,就凭这一条,就一定能查出来! 而他们之所以笃定,只要找到孩子,就能废立成功,也是费了一番脑细胞,仔细分析后的结论。 第一,姐姐肯定会支持他们的。这个不用质疑。姐姐对他们的爱仅次于丈夫和儿子,嘉靖这个干儿子不在话下。 第二,杨廷和肯定会支持他们的,这个也不用质疑。杨廷和和嘉靖斗得晕头转向,有武宗子嗣岂会不支持? 第三,宗室肯定会支持的,这是人性决定的。宗室对嘉靖捡了这个馅饼都不开心。 他们宁可让武宗的儿子即位,也不愿意让本来和自己一样的王爷捡便宜。 这就像你家邻居宁可让别人当村长也不想让你当村长是一个道理,都属于正常人性。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军方肯定会支持的。明武宗,是大明与军队关系最好的皇帝之一,他如果有儿子,军队必然支持。 所以这么看起来,这两个国舅的智商,其实也在平均水准之上,只是可惜他们卷入的却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两伙人之间的棋局,注定要当炮灰。 长话短说,这两位国舅用了一段时间,查到了那个女子应该就是李凤姐,两个孩子应该就居住在大同城外,梅龙镇,龙凤店。 然后两个国舅开始了行动,他们先去找了杨廷和,把这件事和盘托出,要求杨廷和做好准备,等他们找到武宗子嗣,立刻宣布废立之事。 杨廷和被这两个猪队友吓得魂飞天外。平心而论,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废了嘉靖。因为作为这个年代最聪明的人,他非常清楚,废立皇帝意味着什么。 哪怕只是老朱家自己人之间的皇位争夺,也意味着全国大乱,烽烟四起,血流成河,死人无数。 因为只要有皇位的废立,就会有人站队,当一方胜利之后,就会对失败一方进行毫不留情的屠杀和清洗。 朱棣抢了侄子的皇位,杀得半个大明江山一片焦土,之后更是留下了诛方孝孺十族,和逼铁铉吃自己鼻子耳朵的传说。 战神朱祁镇夺门复位,虽然没马上波及到皇宫之外,但皇宫之内也杀得人头滚滚,朝臣也多有波及,首当其冲的就是青史留名的于谦。 所以杨廷和坚决反对这个建议,但他也绝不会出卖两个猪队友。因为他知道,企图废立等同于谋反,这个罪名不但两个猪队友担不起,他和张太后也担不起。 所以杨廷和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两个猪队友,然后让他们把这件野史彻底忘记,好好改正,别再被嘉靖抓住把柄。 两个国舅挨了当头一棒,却并没有退缩,展现了极强的主观能动性。他们错误地认为,杨廷和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他是个读书人。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优柔寡断,需要咱们推一把!只要咱们把孩子找到,把事儿先干起来了,杨廷和一定会改变态度,支持咱们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两个国舅点起府兵,又把多年来供养的江湖门客们动员起来,倒也阵容不小,以打猎为名,还煞有介事地带着鹰犬,直奔大同城外而去。 杨廷和被两个猪队友搅得心神不宁,忽然听到自己的亲信说两个国舅趁夜出城,心知大事不妙。 惊慌之下,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阻止此事,但又决不能连累了张太后,所以,他决定双管齐下! 杨廷和绞尽脑汁,以内阁首辅的名义写了一封信,让人火速送给宣大总督。 告诉他自己听到消息,说有贼匪要在大同城外过境,要求大同府派兵出城巡逻,保境安民,不许贼匪滋扰抢掠。 这封信可谓穷尽了杨廷和的政治智慧,他在极其紧急,极其惊慌的情况下,仍然做到了最完美的安排。 按照大明律法,内阁首辅没有皇帝旨意是不能调兵遣将的。所以杨廷和如果直接让大同总督派兵出城,那就是重罪。 但杨廷和这封信是私信,并非公函,他只是说自己听到了消息,好心告诉大同总督一声,让他保境安民,这就没有任何过错了。 这不是公函,也不是调兵令,宣大总督完全可以不听。但任何一个有点脑子的总督,都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内阁首辅的。 就算他知道内阁首辅的消息纯属扯淡,没准这封信就是喝醉了之后写的,他也一定会派点兵出城去意思意思。 反正兵马是朝廷的,人情是自己的。就是没有贼匪过境,派兵绕城巡逻一下,也是常规操作啊! 当然,这样一封信,说得不轻不重的,宣大总督肯定不会派出太多兵去,撑死了派个两三百的骑兵意思一下。 但这就足够了,因为杨廷和知道,两个猪队友手里也没有多少兵。而且他们很可能压根就不敢跟大同骑兵动手! 他们是去做贼的,被人发现第一反应应该是逃跑,而不是鱼死网破的战斗。所以有两三百骑兵足够了。 杨廷和要下的第二管,就是动用民间力量,想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儿。 他想,如果能先找到那两个孩子,把他们转移走,远离梅龙镇,远离大同府,天下之大,就再也没人能找到了。 但杨廷和手里没人,于是他找到了自己最信任的夏言,让他来办这件事。然后他说了一句很致命的话。 “你要安排人同时注意各地的王爷们,看他们是否和军方有联系,若有异动,马上告诉我!” 夏言雷厉风行,立刻安排了江湖势力去营救转移龙凤店里的两个孩子,当然嘉靖当时并不知道,其中的主要人物就是夏言的弟弟。 然后夏言又安排自己最信任的严嵩去盯着宗人府里的信息,看各地宗人府官员对王爷的监视报告。 严嵩回家告诉了严世藩,父子俩神奇地从极其碎片化的信息中,推测出了此事应该与两个国舅的行动有关。 接下来,严嵩求见了嘉靖,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嘉靖。才有了之后嘉靖的封锁后宫,见张太后,然后派陆炳带着锦衣卫去梅龙镇的事儿。 之后,就是梅龙镇的一场大火,烧成了白地。在这场大火中,无数人的命运随之改变。 陆炳险些被烧死在梅龙镇,当他被萧万年救活,回到京城后,从嘉靖的小伙伴,成长为了嘉靖最信任的人。 老道被一群善堂的孩子救了,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被大火烧死,从此走上了积德行善的路,终于在最后肉身成圣。 这两个是嘉靖知道的,在他的回忆中出现的。嘉靖不知道的,萧风却知道,还有很多很多人。 比如老拐,他赶回梅龙镇时,自己的善堂被烧没了,自己奉命保护的人被杀死了,他从此成为了心怀仇恨的罪奴…… 往事讲到这里,萧风忽然站起身来,打断了嘉靖的回忆。嘉靖闭上嘴,抬头看着萧风在地上踱步。 许久之后,萧风忽然笑了,笑容极其苦涩:“师兄,原来严嵩一直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其实,他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黄锦猛然抬起头来,看了萧风一眼,随即深深的低下头去。 嘉靖全身一震,也苦涩地一笑:“我就知道,以你的聪敏,肯定能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来,说吧。” 萧风悲伤地看着嘉靖:“张太后手里的那张纸,你早就知道了,比两个国舅知道的更早,对吧? 两个国舅从外面的风声中,除了知道自己要被清算罪行,还得知了武宗有后,这时间太巧了。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风声都没有过,却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来,只有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这个风声,和要清算他们罪行的风声,都是师兄你放出来的,只是未必是通过同一伙儿人。” 嘉靖苦笑道:“清算国舅罪行的风声,是我让陆炳放出去的。武宗有后的风声,是母后……蒋太后让东厂放出去的。” 萧风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以张太后天真散漫的心性,即使她的身边围满了别人的心腹,只怕她也感觉不出来。她身上的秘密,在蒋太后的眼里,根本就算不得秘密。” 嘉靖闭上眼睛,掩饰住自己红了的眼圈,却掩饰不住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水。他梦呓般地呻吟道。 “不错,她根本就毫无心机。她身边的人,有的被替换了,有的被收买了,她却毫无察觉。 到后来,她连夜里醒过几次,看过什么书,喝了几碗汤,蒋太后都一清二楚。” 萧风点点头:“这几年时间里,两位太后关系紧张,想来师兄也一定对张太后有所冷落了。 张太后年纪越来越大,在此境遇下,必然会更加思念已经逝去的亲生儿子。 由此及彼,她也一定会更想念从未见过面的武宗子嗣,所以定会不时地把那张纸拿出来偷偷地看看。” 萧风的语气虽然缓和,但黄锦站在嘉靖的身后,仍然轻轻的向萧风摇头,示意他适可而止。 嘉靖没有发怒,他只是闭着眼睛,就像在脑海中想象那幅画面一样。 一个已经白发掺杂的女子,脸上的天真和快乐已经越来越少,枯坐在宫里,看着外面的世界。 已经过了时辰,今天嘉靖还没有来看自己,想来是蒋太后又病了吧,那就不知道什么时间来了。 她忽然站起来,让宫女太监们都出去,自己关上了房门,假装要睡一会儿。 然后,她打开床下的机关,拿出一个小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张微微发黄的纸。 她打开来,痴痴地看着,用手抚摸着那对小脚印,嘴里不知轻声念叨着什么…… 却不知道,她的一切,早已落在了别人的眼里,别人的心里…… 「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只有你不死,你最爱的人才不会无依无靠……」 第七百八十章 心硬泪干 萧风看着闭目不语的嘉靖,轻声道:“所以蒋太后早已知晓武宗有后一事,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蒋太后应该是在等一个机会吧,这是一颗炸弹,如果时机不合适,一旦爆炸,双方都会受伤。 但如果时机合适,这颗炸弹就可以将对手一次击溃,最理想的是,连这颗炸弹本身也彻底消失了。” 嘉靖哆嗦着手,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也不知是不是被呛得厉害,流出来的泪水也更多了。 萧风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以蒋太后的立场,既然知道武宗有后,不管是否先动手,总要先找到才是。 可听师兄刚才所说,和老道说的基本一致,当日赶到梅龙镇的各路人马,顺序是这样的。 两个侯爷最先赶到,然后遭遇了大同府出来巡逻的骑兵,发生争斗。 之后是陆炳带领的锦衣卫赶到,加入混战。最后是禁军赶到,不分敌我的攻击,将梅龙镇烧成了白地。 所以从这个顺序可知,师兄和蒋太后都是最后才知道的目的地。所以之前蒋太后是不知道武宗后人在哪里的。 两个国舅用很短的时间,就从打听到的消息猜出武宗后人应该是在梅龙镇,蒋太后却始终猜不到。 这看起来很古怪,但其实想想也不难解。知道龙凤店之事的,必然都是武宗身边的老人。 而武宗身边的老人,对武宗很可能都是忠诚的。就算蒋太后派人去打听,也未必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 两个国舅则不同,他们本就和武宗关系亲密,武宗身边的老人对他们也自然不会提防,这种野史就容易得知。” 嘉靖停止了咳嗽,声音发闷:“不错,蒋太后将此事告诉我,我也派人查探过。只是武宗桃花遍地,处处留情,实在难以确定。 而且和他厮混过的女子,他都严格保密,即使他身边之人,知道的也不详细。 或者如你所说,可能很多人知道一些消息,但却都推说不知,不肯告诉我派去的人。” 萧风叹了口气:“蒋太后知道,她无法逼问张太后,而张太后也一定不会说。 可这件事不解决,无论何时都是一颗随时会爆的炸弹。所以她就想出了一石二鸟的办法。 她一方面放出风声逼迫两个国舅,让他们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来找张太后,询问武宗后人之事。 如果张太后肯告诉两个国舅地址,那是最好的。就算张太后不说,两个国舅也一定有办法打听到。 然后你们只要跟在两个国舅的身后,就可以找到武宗后人,斩草除根,顺便让两个国舅也犯下谋逆大罪。 之前你搜集到的两个国舅的罪行证据,最多能让他们坐牢,却不足以处死他们,所以对张太后的威慑力不足。 而一旦两个国舅犯下了谋逆的大罪,那就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这个罪名,足以让张太后再也不能反抗了。” 嘉靖两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我只想让她不能再威胁我,只想让她不能再和杨廷和联手,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她……” 萧风轻声道:“师兄,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既然你已经派了陆炳带着锦衣卫去办此事,何必再派禁军去烧光梅龙镇呢?” 嘉靖慢慢把手拿下来,抹了把泪水,眼神渐渐变得平静,语气也变得平静了一些。 “我怕陆炳办事不利索,所以又派了禁军去。” 萧风摇摇头:“既然你怕陆炳办事不利索,何不一开始就派禁军去,又何必一定让陆炳去多此一举呢?” 嘉靖不耐烦地说道:“我后悔了不行吗?我派了陆炳出去,然后又担心他办事不利索,不行吗?” 萧风静静的看着他:“所以你就不顾陆炳的死活,告诉禁军无差别杀戮,把整个梅龙镇烧成白的?” 黄锦抬起头来,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嘉靖昂起头,瞪大眼睛:“不错,都是我干的。在天下大事面前,一条人命算得了什么? 何况陆炳是锦衣卫,锦衣卫本就是随时要为皇帝而死的,有什么不对吗?” 萧风看着嘉靖赌气的样子,苦笑道:“师兄,你嘴里明明没有毒牙,何必一定要在额头刻上毒蛇两个字呢? 你十四岁登基,此时十年都过去了,你早已不是少年。以你的心思缜密,又怎么犯这样的错误? 若是别人,也还罢了。陆炳是你的奶弟弟,从小在你身边长大,你会毫无必要地全然不顾他的死活? 若是我没猜错,锦衣卫是你派去的,你希望陆炳能只杀武宗之后,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而禁军并不是你派去的,而且禁军的目的是除了抓回两个国舅外,要把整个梅龙镇从世界上抹掉。 这来两路人马的目的截然不同,彼此也不知道对方,所以你来不及通知陆炳,也来不及阻止,对吗?” 嘉靖颓然地抱住了头:“我不知道蒋太后会调集禁军。她当初跟我要兵符的时候,是说为了防止两个国舅狗急跳墙造反的。 我也不知道蒋太后会直接命令禁军去抹掉整个梅龙镇,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萧风点点头:“所以之后你又派人去找过陆炳,只是陆炳那时已经被我爹救走了,这一切就都对上了。” 嘉靖两手抱头,喃喃地说道:“其实真的没有必要灭掉整个梅龙镇的,武宗有后人,杀了就是了。 梅龙镇上有几千百姓,一夜之间就全没了。朕不是不敢杀人,可是这样杀人,何以心安啊。” 萧风淡淡的说道:“也许蒋太后是担心有人鱼目混珠,漏放了真正的武宗后人。 又或者是蒋太后担心走漏了消息后,人们会编出很多故事来,说死的其实不是武宗后人,武宗后人还活着。 古往今来,皇家子嗣有多少就是这样不死不活地存在于人世间,时不时的被人拿出来利用一下。” 嘉靖点点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当年成祖靖难之后,建文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成祖一辈子都寝食难安,最担心的就是有人忽然站出来,说建文帝还活着,要拥护建文帝登基。 他一面上天入地的寻找建文帝,一面逼着所有人承认,证明建文帝已经死了,再出来的都是假的。 所以我不怪蒋太后,我只怪我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此事。好在陆炳没死……” 萧风叹了口气:“蒋太后监视张太后,得知武宗有后。然后搜集两个国舅罪状,让他们惊慌失措。 国舅惊慌之下,替蒋太后打听出她无法找到的地址。然后派出禁军尾随两个国舅,将梅龙镇一举灭光。 两个国舅被抓回来成了阶下囚,武宗后人被禁军杀死,整个秘密也随着一把大火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师兄啊,蒋太后的心机和智谋,在我所知的人中堪称第一。难怪张太后和杨廷和都不是对手啊。” 嘉靖也听不出萧风的话是真心敬佩,还是有所挖苦,他的心思也压根不在这里。 他只想把这些年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他忍了太久,今天忽然被萧风测字勾起隐痛,情绪接近崩溃,一发不可收拾。 而且他相信萧风的话,这件事如果不能解决,他的道心不稳,余生忧患不止,恐怕飞升到一半时会从天上掉下来啊! “两个国舅被抓回来后,我把他们投入了诏狱。自然,蒋太后安插在张太后身边的侍女们,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张太后的。 那天,我刚刚退朝,张太后就冲进了我的书房里。她语无伦次地问我,是不是两个弟弟出事儿了。 师弟啊,我从未见过如此卑微,如此绝望的张太后。可是我不得不硬起心肠,告诉她两个国舅意图谋反。” 嘉靖的手从头上缓缓滑落到脸上,再次捂住了脸,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然后,她就给我跪下了。师弟啊,她跪下了,跪在了我面前,跪在了皇帝的面前啊!” 嘉靖的声音忽然变高,像是怒吼,又像是咆哮,两只手死死地捂着脸,把脸都抓出了血痕。 “就在十年前,我刚进宫的时候,她抱着我嚎啕大哭,说我和她儿子很像,说不出的像。 就在十年前,我跪在她面前在心里发誓,我会把她当亲生母亲一样对待! 可现在,她跪在我面前,就像看着一个可怕的怪物!看着一个随时会吞噬她全家的怪物!!! 我想把她扶起来,我想告诉她,我绝不会伤害她,我不会!我不是怪物,我只是不想任人摆布! 可我不能,蒋太后哭着告诉我,我不能心软。这是决定生死的一战,我若心软,就将万劫不复!!!” 嘉靖的咆哮声响彻整个谨身精舍,西苑里伺候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们,本来刚才被怒骂后已经离精舍很远了,此时不由自主地又往外挪了几步。 黄锦上前想抓住嘉靖的双肩,让他冷静一点,结果被嘉靖用力一甩,挣脱开来。 黄锦也被吓坏了,他从没见过嘉靖这般模样。萧风却知道,这就是一个人压抑到极点之后的爆发。 嘉靖这一生,太冷静了,冷静到了冷酷的程度。如果他天生如此,也就罢了,可他很可能不是这样的。 若是那样,一个人压制自己的本性,冷静了几十年,一旦爆发,反而会比平时就喜欢激动的人猛烈万倍。 嘉靖松开捂着脸手,带着脸上红红的指印。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此时就像一个委屈而凶狠的孩子一样。 “朕做到了!朕就这样站着,看着张太后,朕没有哭,朕一滴眼泪都没掉!朕的脸上甚至还有笑容! 朕告诉她,太后,两个国舅意图谋反,此罪名足以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但朕可以不杀他们。 只要太后今后不再和朕作对,不再见杨廷和,赞同朕尊亲生父亲入太庙,赞同朕继统不继嗣!” 嘉靖喊到这里,终于绷不住了,泪水哗哗地往下流,而他没有再用手去捂脸,只是昂着头,仰着脸,任凭泪水肆意横流。 “她都答应了,她给朕磕了头,告诉朕她一切都答应。她……她是被宫女架着回宫的。 当她的背影看不见的时候,我一下就崩溃了。我疯狂地砸屋里的一切东西,边哭边砸,直到蒋太后赶到制止了我。 蒋太后抱着我失声痛哭,就像十年前张太后抱着我哭时一样。她边哭边抚摸我的头发和脸,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嘉靖直直地站着,停顿了片刻,就像期待着还有人能抚摸他的头发和脸一样,但这个愿望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已经哭得有些缺氧的他,恍惚中真的感觉有人在抚摸着自己。他就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少年,甚至都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面前还有萧风和黄锦。 蒋太后哭着说:“孩子,娘知道你孝顺,也知道你为难。可娘也没办法,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你若是不能摆脱那些文臣的掌控,不能摆脱张太后的掌控,你这一辈子就都是武宗的替身! 你不能认爹娘,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就算当了一辈子皇帝,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你都找不到爹和娘了!” 嘉靖哽咽着抬头:“娘,张太后,她对我很好啊,她真的对我很好啊,她把我当儿子,我怎能如此对她啊?” 蒋太后大哭道:“可你是娘的儿子啊。她的儿子死了,她就要抢我的儿子吗?那我怎么办? 儿啊,她对你越好,就越容不下我。她对你越好,心里就越是把你当武宗的替身。 她心心念念的人不止你,始终都是武宗。娘心心念念的人才是你,是朱厚熜,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啊!” 那天他哭了多久,他忘记了。但似乎那一天,他把这辈子的泪水都哭完了,从此之后,他就不会哭了。 就连后面蒋太后薨逝之时,他心胆俱裂,失魂落魄,眼睛里却都没能流出泪水来,还是黄锦担心被人看出来,偷偷帮他在眼角擦了些姜水。 他会微笑,会大笑,会冷笑,会沉默,会闭眼,会大吼,会咆哮,会暴怒,可他不会哭了,再也没人见他哭过。 直到今天。 「伤害过一个爱你的人,是你一生都无法解开的枷锁……」 第七百八十一章 我来送你 嘉靖十年,朝堂上再次发动大礼议。此次张璁等人全力发动进攻,而杨廷和这边则苦苦支撑。 严嵩背叛了夏言,背叛了杨廷和,坚决站在了嘉靖这一边,为嘉靖的亲爹派大大增强了力量。 而杨廷和为首的干爹派则未能继续得到张太后的支持,杨廷和三次请见张太后,都被张太后拒之门外。 这个结果杨廷和早有心理准备,自从两个国舅被下了诏狱后,他就知道张太后一定不会再出面了。 但杨廷和没有放弃,他决定带领干爹派的官员做最后的抗争,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 双方在朝廷上激烈争执,嘉靖作为满级英雄时不时亲自下场压制对手,胜利的天平终于一点点倒向了嘉靖。 然后,就在干爹派崩溃的前夕,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夏言反水了。 如果说严嵩的背叛让干爹派们咬牙切齿,那夏言的背叛则让干爹派们心灰意冷,本就败局已定,此时再无悬念。 夏言一直是杨廷和最亲密和得力的战友,连他都背叛了杨廷和,当时人们都觉得夏言太不地道了。 可如果在几十年后反过来再看,人们就会明白,这件事,一定是老谋深算的杨廷和一手策划的。 因为杨廷和知道,接下来最后的绝望一战中,自己这一派的官员即将全军覆没,张璁和严嵩会得到重用,相继登上自己的首辅之位。 这些人靠大礼议之功上位,不管当首辅本身当得好不好,是不是好官,但肯定都不会跟嘉靖作对,不会想着制约嘉靖。 要想制约嘉靖,必须在自己这一派中,留下一个最能干的人,加入到对方的阵营中,获得重用才行。 夏言就是这个计划的不二人选,他高傲坚定,心坚如铁,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会坚持以相权制衡君权的理念。 事实证明,夏言做到了。整个大明朝三百年的江山里,像夏言那样制衡皇帝的内阁首辅,只有张居正能超越。 但夏言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从当时背负背叛杨廷和的骂名,到后面成为大明第一个被砍头的内阁首辅。 准备好了这条后路之后,杨廷和就告病辞官了。嘉靖没有挽留,直接将张璁从次辅之位提拔到首辅之位。 而阵前起义的夏言和严嵩,也都获得了重用,以告知天下:朕很大度,弃暗投明,前途无量! 杨廷和离去后,嘉靖立刻发动了最后一战:诏谕礼部,十四日为父母上册文、祭告天地、宗庙、社稷。 这就意味着,嘉靖正式决定了,不认孝宗当爹。不但如此,嘉靖还要让自己的爹进入太庙! 太庙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地方,有人进去就得有人出来!但太庙里的人都是皇帝,嘉靖的亲爹没当过皇帝啊! 已经做出退让的干爹派们彻底被激怒了。失去了杨廷和的他们,迅速选择了一个新的带头大哥——杨廷和的儿子杨慎。 按理说杨慎当时还只是翰林院修撰,官职不算高,但他爹是杨廷和,他自己是前朝状元,身份还是极高的。 杨慎召集干爹派官员,大声说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弟兄们,国家养着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正义而死的,今儿个就是今儿个了! 两百多名干爹派官员,声势浩大的冲到左顺门,跪地不起,哭声震天,要求嘉靖收回圣旨。 嘉靖躲在后宫里,仍然被这些人的哭声搞得心烦意乱,连回笼觉都睡不成,接连下旨命令群臣退散。 但官员们横下一条心,豁出去了膝盖,就是不走,一直跪到午饭都吃完了,还是不走,照旧大哭。 嘉靖眼看连午觉都没法睡了,真急眼了,当即摇人儿叫来了锦衣卫,逮捕为首者八个官员,下诏狱。 其实到此时,嘉靖仍然没想真的动手,他希望能用诏狱的恶名吓跑这群书呆子,也就完了。 没想到此举反而彻底激怒了读书人。读书人聚在一起,胆量是成指数级别上升的,他们干脆不跪了。 官员们冲至左顺门前擂门大哭:“你有本事抓我们,你有本事出门啊。别躲在后宫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在双方你瞅啥,瞅你咋地,你再说一遍的反复激化下,嘉靖终于失去了冷静。 他再下令将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下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停职待罪。 次日嘉靖下令,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五品以下官员当廷杖责。因廷杖而死的共十六人,屁股打飞的不计其数。 作为表现突出的带头大哥,杨慎被嘉靖重点照顾,别人打一遍,他打了两遍。 第一遍打得昏死过去,救活后在诏狱里养了十天伤,之后拖出来又打了一遍。最后带着没了肉的屁股,直接被发配到云南永昌卫充军。 大礼议终于结束了,朝堂中在表面上也只剩下了绝对服从嘉靖的臣子,老朱家子孙之间的权利更迭,就在这一片血与火之中正式完成了。 此后的日子里,张太后再也没有见过嘉靖,嘉靖也没有去请安过。 也许是张太后不想见嘉靖,也许是嘉靖不想见张太后,也许双方都不想见彼此。 七年后,章圣皇太后蒋氏经过三年的疮毒折磨,不治而崩,享年六十二岁。临死前下懿旨,说了三件事。 第一,我不入大明历代皇帝的皇陵,我要和我丈夫合葬,那才是我的家。 第二,请各位臣子尽心尽力地辅佐我儿子,我儿子是个好人,他也一定能当个好皇帝。 第三,一切丧事从简,不可铺张奢华,哭三天,带二十七天孝就行了。民间婚丧嫁娶都不要受影响。 蒋太后死后尊谥全称为“慈孝贞顺仁敬诚一安天诞圣献皇后”,从她的一生来看,这个谥号是配得上的。 她对儿子慈爱,对家族孝顺,对丈夫贞洁顺从,对天下颇有仁心。她活着的时候,嘉靖朝国运也不错。 可在阴暗的权利斗争中,在你死我活的皇权之战中,她永远都有一个抹不去的污点——张太后和梅龙镇。 萧风忽然打断了嘉靖的回忆:“师兄,我在大同城外,调查丐帮之事时,曾去过梅岭义庄。 我发现梅岭义庄的布局,是道家的一个冷门阵法——沉香劈山。 若父母冤孽过深,以此阵法,可为父母解冤化仇,免受地狱之苦。 当初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一个阵法设在那里,想来,是师兄派人去设的吧。” 嘉靖默然点头:“是我设的。蒋太后所做的事儿,是为我做的。这份罪孽,不能算到她的身上去。” 萧风长叹一声:“那阵法的代价……劈山救亲,当知损子女之气运,非大福泽之人不可冒险用之啊。” 萧风的心里猛然一动,睁大眼睛看着嘉靖:“师兄,你……是从嘉靖十年之后,信道之心更加虔诚的吧。 我听很多人说过,在嘉靖十年之前,师兄虽然也信道,但从未缺席过上朝,对国事也比后面更关心。” 嘉靖苦笑着点头道:“师弟,梅龙镇的事儿发生之后,我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其实我知道,蒋太后也一样。她从嘉靖十年后,身体就每况愈下。宫女说,她经常在睡梦中惊醒惨叫。 可是我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肯说。我让人设完梅岭义庄的阵法后,蒋太后就睡得好了一些,但我的噩梦却更厉害了。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寻找道法精深之人。陶师就是那时候来的,他炼制的丹药,能让我安然入睡,不被妖梦入怀。 可我知道,这份罪孽,终究是不会消散的,不是蒋太后承受,就是我承受。所以我愈发虔诚地修仙炼道。 如果我能成仙,我就可以仙力化解这份冤孽。万一蒋太后堕入地狱受苦,我也能以仙力超拔她脱离苦海。” 萧风默然无语,谁能想到,嘉靖如此疯狂迷恋修道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深埋的秘密? 作为皇帝,见惯了饥荒和战乱中的死亡数字,一个梅龙镇上千条人命,实在算不了什么。 可天灾和战乱,与亲自下令屠掉一个镇,这是截然不同的,尤其其中还有自己的子侄…… 嘉靖的回忆仍在继续,但也已经接近尾声了。在蒋太后驾崩后,嘉靖和张太后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变化。 因为蒋太后在去世之前,再三嘱咐过嘉靖:你可以优待张太后,但你决不能把两个国舅放出诏狱。 除非张太后死了,否则她永远都是你最大的威胁。群臣看似已经俯首帖耳,但其中有很多,对你的大礼议仍是反对的,只是他们不敢说罢了。 只要张太后还活着,他们就随时可以发起攻击。虽然你已经坐稳了皇帝之位,张太后已经不能再废掉你。 但只要张太后一道懿旨,昭告天下,你对她不孝,你就会变成一个得位不正之君。 若是她的懿旨中再宣布武宗其实还有后人,那天下就会陷入动荡。 就算你有能力稳住局面,但将来你儿子即位时,也难保不出什么乱子。 蒋太后其实曾经暗示过嘉靖,张太后的年岁也很大了,如果和自己一起驾崩,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儿。 但嘉靖沉默许久,始终不答话,蒋太后苦笑一声:“我的儿啊,你始终还是不够狠啊。” 嘉靖轻轻地回答:“娘,不是我不够狠,是我从小到大,你都教给我为人当孝,儿臣是个孝子。” 蒋太后驾崩后,张太后的处境其实比原来好一些,但她自己很可能没有感觉。 因为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如果不是怕疼,她可能会希望自己如蒋太后所愿,早点驾崩,去找自己的丈夫和亲生儿子。 在这个凉薄的人世间,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唯一挂念的两个弟弟,也变成了别人威胁她的筹码。 张太后在沉默和期待中过了三年,终于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离开了人世。 弥留之际,张太后歪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自己的白发在变黑,自己的皱纹在消失。 宫女和御医在身边渐渐变得透明,变得像透明的影子,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然后她看见丈夫走了进来,一身在后宫时穿的常服,宠溺地看着她。 “小丫头啊,这早晚了,怎么还没起来呢?外面的月亮很好,我陪你去赏月好不好?” 她点点头,却觉得身子发沉,有些起不来。这时儿子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跑进来,一点皇子的端庄样儿都没有。 “母后,刘瑾给我做了一架特别好玩的车,用脚踩着就能走。我拉着你到御花园里看月亮去!” 在儿子身后,殿门外,有个人躲躲藏藏的,漏出半边脸来,看一眼又缩了回去。 张皇后冲他招了招手,想让他也进来。她想告诉他,她要走了,她其实也很想再见他一面的。 可见了面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已经不恨他了吗?这不可能。虽然没人告诉她,但她能猜到,自己的孙子孙女,应该已经没有了。 说他恨他吗?可这么久的时间,她一个人也已经慢慢想明白了,她明白他的苦衷了。 她是个母亲,母亲就是再生儿子的气,一旦明白儿子是有苦衷的,也很难从心里恨得起来了。 他没有进来,就藏在殿门外,偷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自己的儿子走上前来,用手一拉。 张太后的身子忽然就变轻了,她飘然走到丈夫身边,左手挽着丈夫的胳膊,右手拉着儿子的小手。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宫殿,走进了月光中,随风而去。 当天夜里,嘉靖已经入睡,临睡前他看了御医送来的医案,知道张太后时日无多,一直在犹豫明天要不要去请个安。 当黄锦叫醒他,告诉他张太后驾崩时,嘉靖坐起身来,竟然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 然后他跳下床榻,连鞋都没穿,就往外跑。蒋太后去世的时候,他是守在身边的,虽然伤心,并不惶急。 可此刻他拼命地跑,希望是传信的人说错了,希望张太后能等他一等,让他见上最后一面,说上最后一句话。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最后和张太后的结局,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发现,自己想要跟她说说话,哪怕只有一句。 但皇宫里办事儿是极其严谨的,驾崩就是驾崩,当他赶到张太后寝宫时,御医和宫女们都已经跪在了地上。 嘉靖呆呆地站在床前,看着张太后平静安宁的脸,嘴角似乎还有一丝微笑,她临死前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过我? 嘉靖不知呆立了多久,才用谁都听不清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母后,我来送你了。” 次日,嘉靖旨意,诏狱中两个国舅,一个已死,不再加罪,另一人斩首。其家族人一概不再追究。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情……」 第七百八十二章 可还信我 嘉靖的回忆结束了。整个精舍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门口呼啸的风声。 许久之后,萧风轻叹一声:“皇权至尊,一旦牵涉,至亲也难免相残,这是古往今来不曾变过的。 师兄,你身在其中,窠臼难逃。为求自保也好,手段过激也罢,也可说是无可奈何。 这种事在大明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只要皇权还在,百官还在。 裕王和景王被众人裹挟着斗了许多年,他们的子孙,也仍有可能会这下争斗下去,不死不休。” 嘉靖忽然想到今天测字的目的,是要彻底解决自己将来的疑虑。 “师弟,我余生的痛苦根源现在已经知道,是来源于过去所做之事,可将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萧风想了想:“今日测字,兄弟相残之像已经不明。可既然测字能找到你痛苦的根源,那说明未来的痛苦,也来源于此事。 师兄,若是时光倒流,重新回到过去,你对武宗子嗣之事,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嘉靖看着萧风,不解其意:“师弟,若果然如此,我确实有更好的办法,至少不用死那么多人。 如果非杀不可,只杀武宗儿子一人即可。其实若是能毁灭所有证据,便是一人不杀也可以的。” 萧风双手一拍:“师兄所言极是。其实一个人是否是武宗子嗣,完全无人能分辨,全靠所谓的证据。 即便是真有武宗子嗣,若无证据,则也变成信口雌黄,无人肯信。 即便是个假的武宗子嗣,若有证据,也会变得言之凿凿,有人相信。 所以那个人死不死根本不重要,就是杀了那个人,只要证据在,别人一样可以找人冒充。” 嘉靖点点头:“所以当初梅龙镇本不必屠的,只要抓住那两人,将其身上的证物销毁即可。 至于那两人,或杀或放,已经不重要了。不过……不瞒你说,只怕十个皇帝,有九个会选择杀掉。” 萧风淡淡一笑:“哪怕心里不相信他们是真的,也会杀?” 嘉靖点点头:“会杀的。皇帝心里信不信其实不重要,主要是为了震慑那些心存不轨之人。 这种事,向来都是宁可杀错,不可放错的。江山社稷总比几条人命要重要。” 萧风苦笑道:“如果有人说陆炳是武宗后人,你会杀了他吗?” 嘉靖笑了笑:“当然不会,倒不是我把陆炳看得比皇位还重要,而是我有一千种方法证明他根本不是。” 萧风轻描淡写的说道:“那如果有人说我是武宗后人,你也会杀了我吗?” 这一声,石破天惊,嘉靖身子向后一样,就像躲避什么攻击一样,瞪大眼睛看着萧风,满脸惊愕。 啪的一声,黄锦一向稳如磐石的手中,茶壶落地,贵如黄金的新茶再次洒了一地,却都没人去看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嘉靖的身子缓缓前倾,看着萧风的双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风淡淡的说道:“我说,如果有人说我是武宗后人,师兄也会杀了我吗?” 嘉靖的脑子飞速地旋转着,脑子里不停地翻腾着各种念头,脸上的表情也变换不定。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吗?难道说……你父亲萧万年是来自大同府的。 陆炳说过,你爹认识龙凤店的人,他是给龙凤店送酒的。莫非,你爹和龙凤店的关系不止于此吗?” 嘉靖忽然被自己的猜测震撼到了,他看着萧风的脸,努力的在上面寻找朱家血脉的影子,身子也开始发抖。 黄锦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假装收拾地上的茶壶,将嘉靖的半个身子挡在身后。 萧风叹了口气:“你看,我就知道,我只要问出这个问题来,你必然会想到我爹是来自大同的。 你能这么快的想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陆炳应该跟你说过,他在龙凤店是被谁打伤的吧?” 嘉靖一愣:“是白莲教的人,当时他还不认识。但白莲教覆灭后,他告诉过我,就是那个被你斩首的萧无极。” 萧风苦笑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萧无极从龙凤店的人身上,搜走了一张纸呢?” 嘉靖点点头:“当初他就告诉我了,想来和张太后手里的那张,是一模一样的吧。” 萧风点点头:“不错,那张图最后落在了萧芹的手里。萧芹最近派人找到我,和我谈判了。” 嗯?嘉靖顿时来了精神,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的脑子转得极快,瞬间就明白萧风大概的意思了。 黄锦的脑子比嘉靖就算慢一丢丢,也绝对是毫厘之差,萧风话音刚落,他的茶壶也收拾完了,又往后退了一步。 “师弟,萧芹找你谈判,可是为了你要进攻日本之事吗?” 萧风笑了笑:“自然如此,否则我俩还有什么好聊的呢?他请我放过日本,并告诉我。 既然师兄已经同意了内阁的方案,让日本作为藩属国纳贡称臣,我又何必逆天而行,一定要苦苦相逼呢?” 嘉靖轻轻哼了一声:“朕只是看他弹丸之地,不愿妄动刀兵,劳民伤财罢了。” 萧风淡淡的说道:“可他明显是不放心我的。他知道我一直是不灭日本誓不罢休的,所以他想做个交易。” 嘉靖已经恢复了冷静,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什么交易?” 萧风也喝了口茶:“他说他手里有一样宝贝,用这个宝贝,可以编一个故事,帮我当皇帝。 而交易的报酬就是我要写下契约,对天发誓,今生今世绝不主动发兵攻打日本。” 嘉靖的脸沉了下来,但恼怒中带着欣慰,显然是很高兴萧风能把这件事主动告诉自己。 “师弟,你详细说说,明天我倒要问问陆炳,看他羞愧不羞愧!白莲教的人都上门了,他竟然不知道!” 萧风摇头道:“这不怪陆大人,白莲教的人是把纸条送到了入世观,是我不让老拐声张的。 入世观香客众多,鱼龙混杂,锦衣卫只能保证无人闹事,别人送个纸条儿,他们确实也看不住的。” 替陆炳辩解一句后,萧风继续说道:“萧芹告诉我,他的宝贝就是当年萧无极弄到手的那张武宗子嗣的脚印纸。 这纸之所以能当宝贝,是因为上面有武宗的私人小印。 所以理论上,他们只要找到一个长得和武宗很像,年龄合适的人,就可以冒充武宗子嗣。 萧芹不知怎么灵机一动,想起我爹萧万年就是大同人,顿时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巧合。 于是萧芹提出,他可以提供宝贝,还可以让白莲教的残余在天下散布谣言,说我就是武宗后人。 然后让我想办法刺杀你,到时拿那张纸证明自己是武宗后人,名正言顺地当大明皇帝。” 黄锦心想真是活久见,当着皇帝的面说,有人劝我干掉你,然后自己当皇帝,只怕古往今来的太监我是头一个听见的! 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感动的:“万岁,萧大人能如此直率,除了他君子之心,坦坦荡荡,也是因为万岁视萧大人如手足兄弟,情深义重啊。” 嘉靖深以为然,想当初朕心里还提防着师弟的时候,师弟对自己也是说话留三分的。 如今自己选择相信师弟,师弟对自己也就毫无保留了。所以一切功劳还是归朕所有的。 “萧芹贼子野心,挑拨师弟,着实可恨!所以师弟你是怎么答复萧芹的呢?” 萧风点点头:“我说好,就这么说定了。只要我当了皇帝,我就不打你。” 黄锦手里已经没有茶壶了,所以这次掉在地上的是拂尘,他赶紧捡了起来,随即明白自己反应过度了。 嘉靖也是先吓了一跳,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摇头笑道:“也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此时嘉靖的心里是十分开心的,因为他知道,萧风一心想打日本,所以他这是在变相的让自己放心。 我答应萧芹如果当上皇帝就不打日本,但我又一定要打日本,所以我就不会当皇帝。 萧风笑了笑:“萧芹这一计其实凶狠异常,实话实说,如果不是他估计错了一件事儿,只怕还真要酿成大祸。” 嘉靖身子前倾,一副“我在听”的态度。萧风喝了杯茶,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师兄,萧芹如果不来和我谈判,直接让白莲教的余孽在大明各地散布谣言,说我是武宗后人,会有什么结果?” 嘉靖认真地想了想:“就算锦衣卫和东厂不信,但他们的职责也要求他们必须如实向朕汇报民间的谣言。 所以这谣言最后必然会传到朕的耳朵里。而判断此谣言是真是假的,其实只能是朕,别人都不敢说话的。 但师弟你是了解我的,以我对你的信任,这些许谣言,我必然是不信的,只会派人抓捕造谣之人。” 萧风点点头:“我自然相信师兄会如此办理。但随即谣言变得具体,说我爹萧万年当年就在大同生活。 然后说其实萧万年其实是娶了武宗子女中的女儿为妻,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武宗的儿子为妻。 而我爹当年又确实经常去给龙凤店送酒,与龙凤店兄妹关系很好。如此言之凿凿,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嘉靖皱起了眉头,边看着黄锦又换了一把茶壶,给两人斟茶,边慢吞吞的说道。 “这样的说法,倒是让人会觉得有几分可信度了。只是整个梅龙镇已经灰飞烟灭了,自然也就没有人能证明此事的真假了。 如此无凭无据,我自然还是不信的。陆炳又不是吃干饭的,他在带你爹回京之时,自然已经调查过了的。 若真是你爹娶了龙凤店中的女子,陆炳就算顾念救命之恩,偷偷放过你爹,又怎敢往京城中带人呢?” 萧风点点头,再次加码:“可这时我府里忽然出现了一张纸,这张纸上有武宗的私人印章,有小孩的脚印儿。 而最要命的是,师兄你手里也有一张,就算别人不知道真假,可你却知道这张纸是真的! 大家都说,这就是我爹留给我的,我一直都深藏不露。我对别人说我从没见过这张纸,是别人陷害的! 可师兄你此时会怎么想?再结合之前的谣言,师兄你真的还能做到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别放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想,想象一下那时的情况。 如果萧芹没找我,我对那张纸就一无所知。如果没有师兄你今天的推心置腹,告诉我过去的隐秘,我对整件事儿也完全不知根底。 那时我就算浑身是嘴,也无法为自己辩驳,一切都只能靠师兄自己判断,你还能完全相信我不是武宗后人吗?” 嘉靖也愣住了。他真的微闭上眼睛,开始进入那个假设的背景中。 在那个背景里,萧风只是从老道那里知道一点当年梅龙镇发生的事儿,只知道牵涉到武宗后人。 可他应该不知道脚印纸的事儿,也不知道他爹和龙凤店关系亲密到什么程度,更不知道这件事儿里牵涉到两个太后之争和大礼议之争。 萧风再能言善辩,他又怎能对一件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事儿做出有力的辩解呢? 何况这件事儿根儿就不在萧风身上,而是在他爹身上。萧风如何能为他爹证明,他是萧万年,不是武宗的儿子呢? 嘉靖咬牙切齿地思索了半天,显然并不是想随口敷衍萧风,最后他睁开眼睛,坚定的说道。 “师弟,即使如此,朕依然信你。一张纸而已,又不是刺在你身上的,如何能证明与你有关?” 做出一番天人交战的嘉靖对自己的坚定十分满意,微笑着看着萧风。黄锦也面露微笑,赶紧给两人续茶。 萧风却没有丝毫笑容,步步紧逼:“可如果此时忽然跳出一个人来,说自己当年就是武宗身边的人。 他能证明萧万年就是武宗的后人,所以我自然也是武宗的后人。他可以拿性命担保,而且对当年之事也很清楚。 师兄,如果白莲教做到了这一步,你还能一点都不怀疑吗?” 嘉靖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半天都没有说话,黄锦也眉头紧皱,想着萧风说的这种情况。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已经不是嘉靖信不信的问题了啊,而是天下人信不信啊! 萧风功高盖世,在民间声望无人可比,与江南总督、西伯利亚总督、草原骑兵、蓟辽总督交情匪浅,朝中尚书侍郎也有一半自认萧党。 可以说,唯一一个能让人相信萧风谋反不会成功的理由,就是萧风姓萧而不姓朱。 可如果忽然有一天,众人都说萧风本就姓朱,而且是血统最纯正最高贵的那个,又当如何? 「父子兄弟犹按剑,无情最是帝王家……」 第七百八十三章 亦真亦假 嘉靖吃惊的看着萧风:“这些……都是萧芹的计划吗?狼子野心,何其歹毒!!!” 萧风郑重的点点头:“这些,就是萧芹告诉我,如果我不肯和他合作,他要使用的手段。 我思来想去,暂时也没有破局的好办法,只得先答应他合作,稳住他,好与师兄商量对策。” 嘉靖气得站起身来,绕着精舍满屋的转悠,萧风则气定神闲的坐在桌子前,假装沉思,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比黄金还贵的新茶。 终于,嘉靖站住了:“萧芹此计极为毒辣。他根本不是在赌朕信不信这些谣言,因为他知道朕肯定是不信的! 可他赌的是天下人信不信!如果天下人都信了,那师弟又何以自处?到时文武百官,各地督抚,又何以自处? 就算文武百官都不信,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大明天下如今太大了,难保没有心存不轨之人! 只要天下人信了三分,他们就会煽风点火,把这件事大肆宣扬,让人们信到十分,然后好打着拥立武宗子嗣的名号起兵谋反! 就算朕既不怕,也不信,可师弟怎么办?他人在京城,外面却都是以他的名义起兵的人,他何以自处啊! 那些与师弟有交情的各地督抚们,他们为了避嫌,必然不得不辞官交权,白莲教兵不血刃就将大明最能打的武将全干掉了! 作为皇帝,面对这种事,十个有九个会牺牲一个人,保全大明江山的安稳,所以朕该做的自然是杀了师弟,以绝后患。 这也是蒋太后当初做的,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可作为师兄,朕又如何能下此毒手? 到时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师弟假死,隐姓埋名,从此世间再无萧风此人……” 嘉靖猛然停住了,他的脸上逐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愤怒地一捶桌子,震得茶壶差点掉在地下。 “原来萧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啊。他此计一发动,最好的结果是让我和师弟兄弟相残,杀了师弟,永绝后患。 最差的结果也是逼得师弟假死离朝,隐姓埋名,自然就再也不能带兵去打日本了,他这简直是无解的阳谋!” 见嘉靖凭借自己的智慧就推测出了这样的结果,萧风心里十分满意,他也捶了一下桌子,愤怒之极。 “我竟然只想到了一半儿!若不是师兄提醒,我只想到师兄信不信我,竟然没想过天下信不信我。 唉,这也是我思虑不周,心里只在乎师兄信不信我,却压根没在乎过天下人如何看待我。” 嘉靖顿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萧风的肩膀,最后一下是拍在了萧风的头上,很轻很轻。 黄锦旁观者清,微微一笑,心想万岁多点人间之情也好,当了一辈子皇帝,他不缺冷静,缺的本就是情感。 嘉靖苦恼的坐下来:“虽然我已经看破了萧芹的毒计,只是这毒计无解,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另外你说萧芹是因为估计错了一件事儿,所以才来找你合作,而不是直接散播谣言,又是指何事呢?” 萧风淡淡一笑:“萧芹自己心心念念想当皇帝,就以己度人,以为天下人人都想当皇帝。 所以他权衡利弊,可能还是觉得挑动我造反,要比单纯地散布谣言对他更有利。为何这么说呢? 因为他散布谣言,其实只能伤害到我。我对谣言一无所知,措手不及,既无能力,也无心思造反。 师兄刚才也说了,那样的结果,要么是我被杀死,要么是我隐姓埋名,从此再不露面。 可他若是能和我达成合作,那他就会给我时间做好谋反的准备,这样一来,我成功的机会就会增加。 其实他也知道,即使我准备得再充分,也是必败无疑,但这结果,与之前可就完全不同了!” 嘉靖瞪大眼睛,紧张的看着萧风:“既然必败无疑,又如何不同,说说看?” 萧风淡然道:“之前散布谣言,我至少还能有两个结局,但若是我与他合谋造反,那就只剩一个结局了。 我若真的谋反,哪还有隐姓埋名的机会?就算师兄再舍不得我,为了国家法度,也留我不得。” 嘉靖连连点头,表示师弟你自己能明白这一点就最好了,我要说出来还伤感情。 “而且我若真的谋反,伤害的就不仅仅是我了。师兄对我毫无戒心,以我的功夫,雷霆一击,虽然师兄洪福齐天,也难保不重伤。” 嘉靖继续点头,同时对萧风认为自己肯定死不了表示欣慰,朕受命于天,是那么容易死的吗?想当初一群人勒脖子朕都挺过来了! “到时朝堂混乱,裕王可能被迫提前登基。主少国疑,天下必乱。就算朝廷能扑灭所有叛乱,大明也会元气大伤。 如此一来,大明不但失去了攻打日本的机会,日本反而会坐收渔利,过些年就能反攻大明了。” 嘉靖深吸了一口气:“师弟所言,极有道理。萧芹这贼子,一心想要坐收渔利,让这个毒计的效果最大化。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世间还有师弟这样的人。师弟来自仙界,眼界心胸岂是凡人可比? 可笑萧芹一生蝇营狗苟,以当皇帝为最高目标,却不知在你我兄弟眼中,皇位与飞升相比,本就不值一提。” 萧芹要听见这番话,一定会气得跳起来,你他妈的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你能不能飞升还很难说呢,可皇位却实实在在地在你屁股底下坐着呢。你有本事退位证明一下你对皇位不在乎啊! 这就像你搂着个漂亮媳妇,嘴里却说着自己不好女色,也不理解别人为啥好女色一样! 萧风点头表示肯定:“师兄,我既然答应萧芹动手,若迟迟不动,则反而让他生疑。 到时他若选择了直接散播谣言,我们反而难办。所以我计划,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将白莲余孽一网打尽!” 嘉靖连连点头:“你尽管放手去做,需要什么人配合,我都可以给你。” 萧风想了想:“既然是演一场大戏,自然少不了演员。另外,这场戏要在裕王的婚宴上唱,有些对不起裕王啊。” 嘉靖想了想,摆摆手:“不妨事,这大明江山将来是他的,他做出点贡献也是应该的。 等戏唱完,我让礼部下旨,直接册封他做太子,如此一来,婚礼上发生什么都不重要了。” ……生硬专场专用点。 萧风从西苑出来,直奔入世观,老拐正在看入世观的孩子们练武,见到萧风,微微点头。 萧风轻声问道:“人都挑好了吗?” 老拐点点头:“以小冬为首,十个男孩儿,十个女孩儿。他们都愿意为老道报仇,不怕死。 裕王大婚,按例会有五对童男童女撒花的。万岁崇道,说服他用入世观里的孩子,应该并不难吧?” 萧风点点头:“不难,我只提了一句,他就答应了,还说自己差点忘了入世观里有现成的人选。” 老拐难掩激动的心情:“如今万事俱备,只剩下陆炳了。我不能提前去找他,务必要在最后一天再去。 此人心机深沉,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只怕会有万一变故。但若时间紧迫,他必然会做出有利我们的选择。” 萧风淡淡的问道:“马上就要起事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底牌究竟是什么吗?” 老拐摇摇头:“观主,别怪我瞒着你,只要到时你动手了,一切你都会清楚。事成之后你愿意如何责罚,我都心甘情愿。” 萧风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如果你真是嘉靖派来试探我的,到时我一动手,可就死定了。” 老拐苦笑道:“若是经过这么多事儿,我还能为嘉靖所用,那也真是天下奇闻了。 不过为了打消你最后的疑虑,我身上带了两张纸。一张是证明你身份的脚印纸,一张是这个。” 萧风接过来看了看,也不禁为之动容。纸上不但详细地说明了嘉靖屠杀梅龙镇之事,还有很多嘉靖的恶行。 其中固然有一些是真实的,例如选召年幼秀女,炼红铅丹,吃含真饼,烧死皇后,被人勒脖子等事儿。 还有一些就属于发挥了丰富的想象力了。比如嘉靖喜欢太监多过喜欢嫔妃,与黄锦在精舍里不清不楚。 还说嘉靖喜欢双管齐下,和陆炳的关系十分暧昧。还说嘉靖被勒脖子后其实已经死了,现在占据嘉靖肉身的是个恶鬼…… 萧风看得只冒冷汗,如果说之前他还有那么一丢丢的疑虑,担心老拐会不会是嘉靖的计中计中计,那这次是彻底不怀疑了。 就这张纸,别说让嘉靖看见,就是让嘉靖听见只言片语,老拐也得被千刀万剐。 如果嘉靖也有曹丞相一样的偏头痛,估计这张纸能气得他直接断了病根儿,不像曹操那样只是临时好转。 药效最强的是纸的最后一行,老拐亲切问候了嘉靖的亲娘蒋太后,说嘉靖是蒋太后跟侍卫生的野种,所以把他爹气死了。 而且后面嘉靖干的所有坏事儿,都有蒋太后一份儿。包括但不限于欺负张太后,火烧梅龙镇…… 萧风看了老拐一眼,心说你还真是歪打正着,别的事儿你确实是太过分了,但这件事儿,你还真是蒙对了。 萧风把纸叠好,塞回老拐的衣服里:“这纸你不带也罢,万一掉落了,被人看见,咱们就什么都不用干了,你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老拐傲然一笑,将纸揣回口袋里,继续看着那些孩子们练武。萧风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萧风仍然没有回家,而是在街上买了两坛天赐小坛,飘飘然地沿着主街,拐进里面的巷子,敲响了陈宅的大门。 陈洪家看门的仍然是陈大,见到萧风后赶紧行礼,伸手将萧风手里的酒接了过来,送萧风往后院走。 陈洪听到喊声迎了出来,十分开心:“难为你还惦记着我,快进来,你嫂子正在做饭呢,我让她多炒两个菜。” 萧风笑了笑:“大哥,这顿酒,我想跟你单喝,帮我跟嫂子告个罪吧。” 陈洪一愣,随即点点头:“我跟小琴说一声,让她把酒菜送到偏房里,咱哥俩好好喝点。” 小琴把酒菜送到偏房,冲萧风笑了笑,转身离开。屋里只剩下萧风和陈洪,和桌上冒着热气的酒菜。 萧风二话不说,先满上酒杯,举杯,一饮而尽。陈洪不甘示弱,也赔了一杯。 萧风再次满上,再干,陈洪再陪。三杯酒后,陈洪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放下酒杯长叹一声。 “唉,老了。你要是再这么喝下去,大哥可就陪不动你了。要是年轻二十年,大哥可不怕你。” 萧风也放下酒杯:“要是年轻二十年,大哥能喝过老拐吗?” 陈洪手里的筷子夹着一块炒鸡蛋,在空中停了片刻,然后迟缓地放进自己的嘴里。 “老拐,跟你摊牌了?他要让你干什么?” 萧风暗叹一声,自顾自地将酒斟满:“你果然知道老拐的身份,我还以为你会抵赖一下呢。” 陈洪咽下鸡蛋,淡然道:“没必要。我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你不问,我不会说,你问了,我不会瞒。” 萧风挑挑眉毛:“为何?为何你不能主动告诉我,那样我不是会主动很多吗? 还是说你也和老拐一样,不到最后关头,就不会让我知道你们的底牌,防止我中途变卦?” 陈洪默然许久,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的墩在了桌子上。 “你不问,就说明老拐依旧隐藏着身份,没有让你去做什么。如果那样,我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你问了,就说明老拐已经和你摊牌了。他虽然让我对你保密,可你都猜出来了,我又何必瞒着你? 只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到我和老拐有关联的。他是绝不会主动提起我来的。” 萧风静静的看着陈洪:“其实也不难猜。你本来就是武宗身边的人,你跟我说过,他对你很好,也很信任你。 既然老拐也是武宗的心腹,那么你们俩不认识的可能性就很小。可奇怪的是,你却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 就算老拐原来一直在郊外善堂,你没见过情有可原。可后来到入世观后,老拐常来城里买菜啊,你总不该一次都没见过吧?” 陈洪淡淡一笑:“这也不能算很奇怪吧,我常年在宫里当差,出宫除了蜗居在此,就是偶尔去趟教坊司。 我有不用亲自上街买菜,主街这么长,我没碰到过他,虽说奇怪些,但也不是绝不可能吧?” 萧风摇摇头:“这只是其一,其二才是最奇怪的。你不知道老拐很正常,可老拐却必然知道你啊! 他既然预谋对付嘉靖,你的身份地位,就是最好的帮手,他又怎会不来找你呢?”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第七百八十四章 武宗旧人 陈洪想了想:“也许老拐是害怕我已经变心了呢?嘉靖待我不薄,像泥菩萨一样地供养着我。 我有权有势有面子,比起其他武宗朝的老人来,已经算是很好了,变心不也是正常的吗?” 萧风点点头:“这个确实不能排除。不过若是老拐那样想,那就和他的行为矛盾了。 他明明不用进城买菜,在城外就可以买的,可他经常进城来,这就说明他不怕遇见你。 既然他不怕遇见你,就说明他知道你没变心。既然他知道你没变心,他就一定会来找你。” 陈洪歪头想了想,脸上的皱纹里都带着思考,然后苦笑着点点头。 “不错,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事儿还真是挺简单的。我还以为是你测字测出来的呢。” 萧风喝了口酒:“也不能说和测字毫无关系。当日我让张无心测字,测申冤诗案中是谁骗他上街的。 结果测出来是老拐,但又说是个特殊的太监。这和我心中所想的符合。 因为老道暗示过我,让他出面牺牲自己,保护我和所有人的那个人,是个没种的家伙。 所以我逼着老拐脱裤子,老拐知道瞒不过去了,终于承认了是他骗了张无心和老道。 而我也明白了老拐为何是个特殊的太监。本来此事就到此为止了,直到前两天,我忽然觉得不对。” 陈洪听着萧风一口一个太监,脸色黯然:“这不是挺完美的吗?老拐就是个特殊的太监啊,哪里不对了?” 萧风单手转着酒杯,眼神凝视着杯中的酒:“老拐被丐帮所害,虽未被阉割,却与太监无异。 可问题是,老道未必知道此事啊。两人虽在一起生活多年,但未必就好到一起洗澡的程度。 老道甚至都不知道老拐会武功,可见老拐这些年,一直深藏不露,装得很好。” 陈洪淡淡的说道:“两人在一个善堂里呆了许久,老道没准见到过,也不奇怪。” 萧风笑了笑:“就算老道见过老拐的下身异样,可也不能就肯定老拐彻底不是男人了吧? 毕竟老拐的家伙事都是齐全的,只是小巧玲珑了一些罢了。可无论如何,不能说是没种吧。 老道说那人是个没种的家伙,而我又怀疑老拐不是一个人做的此事,再想想武宗旧人还有谁,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陈洪放下筷子,开始一杯一杯的喝酒,萧风也不甘示弱,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喝光了一小坛。 打开第二坛的时候,陈洪才开口:“不错,老道投案自首之前,是我去见的他。 因为当时老拐还不宜暴露身份,所以只能是我去。 何况要说服老道主动认罪,是要有合适的理由的,以我的身份去,是最合适的。” 萧风苦笑道:“是因为如果老道一见是老拐搞的鬼,他就必然会想到更多事儿吧。 你们一定不会告诉老道关于萧万年其实是武宗之后的事儿,而会找个其他理由逼他认罪。” 陈洪点点头:“我告诉他,萧芹武功盖世,你去打日本,无论输赢,都有可能会死在日本。 而且我多年在宫里为官,深知嘉靖的为人,就算你能活着回来,功高震主,他也一定会除掉你的。” 萧风看着陈洪,有些不可思议:“然后老道就信了?他相信嘉靖会因为我灭了日本而杀了我?” 陈洪惨然一笑:“这一招其实挺拙劣的对吧?听起来就像闹着玩似的。可他偏偏就信了。 实话说,当初我也有过疑虑,可老拐说,这个理由就是专门为老道设计的,谁不信,老道也会信。” 萧风捏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他明白陈洪的意思了。原来,老拐算的是人心。 别人,例如徐阶等人,也会想到萧风打完日本会功高震主,但他们绝不会认为嘉靖一定会杀了萧风。 他们会倾向于相信,萧风灭了日本后,可能会有两个结局,一个是嘉靖继续信任,成为盖世权臣, 另一个是嘉靖担心萧风功高震主,直接让萧风远离朝堂,只做道门真人,最差的结果是隐姓埋名。 可为什么老道会相信嘉靖一定会杀了萧风呢?因为他的身世,因为夏言的结局,因为他亲眼目睹的梅龙镇。 老道不可能知道,甚至连老拐都不知道,梅龙镇的惨案主谋其实并不是嘉靖,而是蒋太后。 所以在老道的心里,嘉靖就是个十足的恶魔,只要对自己有一点威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 别人也许会考虑嘉靖对萧风的感情,可老道却不会考虑。因为嘉靖当初对夏言也感情很深。 可这丝毫不妨碍,他在得知夏言曾参与梅龙镇的事儿后,一道圣旨将夏言斩首,乃至灭门。 所以老道相信了陈洪的话,相信他们用申冤诗案把萧风逼回来是为萧风好,因为按这个理论,萧风若不回来,就是必死之局。 要么战争中死在萧芹的手里,要么得胜归来后死在嘉靖的手上,所以他认可了陈洪“迫不得已”将萧风逼回来的说法。 所以,他才会听信了陈洪的建议,用自己的一条命,换萧风和所有人的平安,包括那些孩子的平安。 萧风一口干了杯中酒:“我想知道,这么精彩的计划,是你的主意,还是老拐的主意?” 陈洪平静地说道:“一人一半。老拐在梅龙镇的大火之后,就已经变得有些疯狂了,他的计划都是进攻型的。 成功了固然是好,可若是失败了,后果会极其严重。所以需要我帮他擦屁股,想善后的计划。” 萧风想了想:“也就是说,用申冤诗逼迫嘉靖抓捕我的亲人朋友,用圣旨召我回京,逼我起兵造反,是老拐的计划。” 陈洪点点头:“他相信,申冤诗的冲击力很强,嘉靖一定会狂怒,搞不好在抓捕你亲人朋友的过程中,会死几个人。 而以他对你的了解,只要你家里人被嘉靖弄死了,你和他就会翻脸,你就不会应召回京,而会起兵造反。” 萧风冷冷的说道:“是不是若抓捕的人比较客气,你们还会亲自动手。比如说,在混乱中杀几个人,嫁祸给嘉靖?” 陈洪黯然道:“老拐确实有过这个打算,不过我不同意。 当然,后来嘉靖快速地冷静下来,并未大肆抓捕,反而派人监视住所,老拐也没有机会下手。” 萧风看着陈洪:“可老拐的计划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如果我不肯造反,而是应召回京,面临的局面就会很危险。 就算我能言善辩,面对那首申冤诗,也很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那样我还是有可能会被杀掉,至少可能坐牢。 所以,你帮他想了一个善后的计划。那就是万一我不肯谋反,而是应召回京,就要让老道当替罪羊。 因为你们知道老道的身份,也算准了人心,所以你们知道老道一定会答应顶罪,而嘉靖也一定会相信他的说辞。” 陈洪点点头:“你不能不承认,我帮老道编的故事九真一假,说服力极强。嘉靖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 既然老道是夏言的弟弟,而夏言又曾参与过梅龙镇之事,所以老道替夏言在梅龙镇办事就不会有错。 既然老道那天在梅龙镇,那么他差点被杀死烧死也就不用质疑。而他对善堂的执念更佐证了他的经历。 既然老道是夏言的弟弟,那么他与严家和万岁都有大仇,所以他杀了严效忠,写了申冤诗,逼你谋反,也就合情合理。 何况老道也告诉了嘉靖,他觉得你若当了皇帝,肯定比嘉靖当好得多,这就解释了他为何会冒险逼你谋反,最后一点漏洞也补上了。” 萧风平静的说:“可惜嘉靖不是真的了解老道,如果他真的了解,就不会相信老道会为了报自己的仇,而连累我的亲人朋友和那些孩子没命。” 陈洪点点头:“嘉靖当然了解不了,在他的心里,任何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只要回报足够。” 萧风忽然问道:“你还是我大哥吗?” 陈洪苦笑道:“从辈分上说,我得算是你爷爷辈了。从身份上说,我得算是你的奴才。 所以我这个大哥,当得也确实十分勉强,你愿意认就认,不愿意认就不认。 何况我害死了老道,你对我一定心怀不满,既然叫得勉强,干脆就不叫了吧。” 萧风平静的问道:“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或者说,什么时候知道萧万年身份的。” 陈洪叹了口气:“说出来你也不信,其实直到你斗倒严党,杀死严世藩之后,老拐才告诉我这些事儿。 当时我大吃一惊,也终于明白了老拐为何死活不肯离开京城。原本我还以为他是要伺机刺杀嘉靖呢。 我还曾劝过他,虽然他武功很高,但嘉靖极少出门,而且身边高手如云,不会给他机会的。 想不到,他一直留在京城,是因为萧万年的真实身份。只可惜,萧万年到死也没有获得你这么好的机会。” 萧风点点头:“也就是说,在我带着燕娘来你这里时,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世。所以你把我当兄弟时,还是真心的。” 陈洪缓缓点头,表情复杂:“其实当老拐告诉我这一切后,我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武宗有后,他那我当半个朋友,作为半个朋友,我肯定希望他的血脉不绝。 难过的是老拐既然盯上了你,你的将来就只有两条路可走——当皇帝或是死。 而不管这两条路,你走了哪一条,我最喜欢的这个兄弟都不存在了。 你造反成功了,就是皇帝,我就是你的奴才。你造反失败了,就会死,死人自然也当不了兄弟了。” 萧风笑了笑:“大哥,你知道我今天为何要来找你,挑明这件事儿吗?” 陈洪摇摇头:“实话实说,你既然来找我,说明你和老拐马上就要动手了,我已经没用了。 你们一旦动手,就是非死即活的局面,我就是累死,也想不出能帮你们善后的计策了。 我这条命就在这里,你若有用就只管拿去。不管做为奴才,还是作为大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萧风淡淡的说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相信,你和老拐的想法并不一样。他一心想让我当皇帝,但你其实并没有这个想法。” 陈洪一愣,苦笑道:“为何这么想?难道你觉得我对武宗没有老拐忠心吗?” 萧风摇摇头:“不,你和老拐对武宗都很中心,但你们所站的位置不同,忠心的方式自然也不同。” 陈洪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看着萧风的神情中,又多了几分敬畏和难过,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喝酒。 “老拐想让我当皇帝,其实有两个原因,一是出于对武宗的忠心,二是出于对嘉靖的怨恨。 他对嘉靖的怨恨情绪很复杂,可以分成三个部分:第一是嘉靖杀死了武宗后人。 第二是嘉靖烧了梅龙镇的善堂,烧死了他的孩子们。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嘉靖辜负了张太后。 而你对嘉靖若有怨恨,则只有第一个理由,毕竟你既没有善堂,对张太后也没有感恩戴德的理由。” 陈洪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武宗不喜欢政务,我在司礼监很忙,张太后和我的交集不多,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萧风点头道:“其实即使是第一个理由,老拐和你的感觉也是完全不同的。 老拐被武宗托付重任,保护武宗后人,隐姓埋名安稳度日。这是他余生的唯一目标。 可武宗后人被嘉靖杀了,老拐的任务失败了。所以他自认是罪奴,他对嘉靖的怨恨自然就会更重。 可你被武宗托付的任务却是好好管理司礼监,等待下一任皇帝上位交接,避免因为他的荒唐耽误了国家大事。 所以武宗后人被杀,你虽然也难过,却不会像老拐那样恨嘉靖。因为那是他的任务,不是你的任务。” 陈洪点点头:“可既然武宗对我如此信任,又对我像半个朋友,我不恨嘉靖,难道不是忘恩负义吗?” 萧风摇头道:“这就是老拐和你的不同之处了。老拐从心里就认为嘉靖杀武宗后人是丧心病狂,毫无必要。 可你在司礼监手握大权多年,你最清楚皇权争斗的残酷性。嘉靖杀武宗后人,在你眼里,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陈洪此时酒已经喝得很多了,他睁开略显迷离的眼睛,看着萧风,平静的目光下,泪光闪动。 “所以,说到底,我还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对不对?”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第七百八十五章 侍卫之首 萧风摇摇头,叹了口气:“算不算忘恩负义,你自己心里有数儿。至少我没这么觉得。 皇权更替,历来都是血雨腥风,就算亲生父子之间,也未必能平安顺利。在你的位子上,这些事早就看惯了。 何况武宗交给你的任务,本就是帮杨廷和稳住局面,不被白莲教趁机作乱,将朝局平稳传给下一个皇帝。 杨廷和后来能顺利抓捕江彬,迎来嘉靖即位,这一切都说明你把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后来嘉靖一直没有把你的司礼监掌印之位拿走,想来对你的功劳也很是看重的,有意酬功之举。” 陈洪点点头:“不错,作为一个皇帝,嘉靖算是恩怨分明的,对于帮助过他的人,只要不威胁到他,他都会有所回报。 张太后也好,杨廷和也好,夏言也好,都是让他感受到了直接的威胁,在此之前他对他们也都很好。 正因为嘉靖对我不薄,老拐当初回到京城,见我的第一面,就是先要确认,我是不是已经完全倒向嘉靖了。” 嘉靖十年,陈洪从宫里出来,回到他在主街上买的这间小院儿。那是他还不算老,也还没有媳妇呢。 他在宫外买这个小院儿,就是为了能有时间换上一身普通人的衣服,假装过过普通人的日子。 见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过惯了宫里除了主子就是奴才的日子,他需要一个能让自己喘口气的地方。 那时看门的是陈大,一到晚上就睡得很熟。还有一个跟着陈洪住在院子里的心腹太监,武功不错,算是护院。 顺便提一句,当时陈三儿还是个孩子,离他到陈宅看门还有十多年呢,可打断他一条腿的人却早就预备好了,可见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天黑下来时,陈洪一个人吃晚饭,然后陈大说门口来了个瘸子,让他带着一样东西给陈洪看。 陈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武宗贴身侍卫独有的秘密腰牌,他立刻让陈大将人悄悄带进来。 见到老拐的那一刻,陈洪惊呆了。距两人上次见面,有十几年了,可记忆中那个瘦削阴冷的汉子,此时已经头发灰白,满脸皱纹,就像老了三四十岁一样。 “青龙,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当年听说先帝给了你秘密任务,然后你就消失了,这些年,你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老拐听到“青龙”两个字,竟然愣了一下,想了想,然后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一下子竟然都忘了。我在大同时就不叫这个名字了,现在就更不叫了。 我这样的老头子,如果叫青龙,那不就像春燕楼赶车的龟公,叫龙傲天一样可笑吗? 现在人们都叫我老拐,这才是我这样的糟老头子应该有的名字,听着顺耳多了,对吧?” 看着老拐的腿,陈洪默然,他其实本来也不知道老拐叫什么名字,那只是他的代号。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先帝的四大侍卫。而青龙,就是四大侍卫之首,如今却成了老拐。 “那……老拐,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老拐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前些天,大同城外失了一场大火,你听说了吗?” 陈洪点点头:“听宣大总督报上来的折子说,是鞑靼人突袭了大同城,大同无恙,但城外被烧了几个镇子?” 老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我还在想他们会用什么理由呢,原来是扣在了鞑靼人的身上,厉害,厉害啊!” 陈洪也一愣:“难道不是吗?难道竟然是有人私下劫掠城镇,然后嫁祸给鞑靼人吗?若是果真如此,宣大总督的折子可是欺君之罪!” 老拐冷笑道:“欺君之罪?若这折子就是万岁让这么写的,那还能叫欺君之罪吗?” 陈洪再次愣住:“老拐,看来你是清楚内情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吧。” 老拐一直在死死的盯着陈洪的脸,此时才缓缓的说道:“看来你不是装的,你是真不知道此事。 陈洪,你也是先帝身边的老人了,你知不知道,先帝在外面是有子嗣后人的?” 当时陈洪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加速了。然后他猛然间明白了,老拐之前那些话的意思。 “先帝有后?莫非是生活在大同城外?难道宣大总督谎报的鞑靼寇边,其实与此事有关?你给我说清楚!” 老拐也不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梅龙镇上发生的一切,都说给了陈洪听,只是当时老拐也还不知道老道的身份,自然也就没提这件事。 陈洪听完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整个人都虚脱了,坐在椅子上愣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既然武宗的后人已经死了,这件事也就结束了。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老拐依旧盯着陈洪的脸:“先帝给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他的后人,可我失败了,我罪无可赦。 可在我下去见先帝之前,我总要干点什么。两个国舅被抓,张太后被囚禁,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来找你,就是赌一把。如果你已经不念旧情,那么我走后你就可以报告嘉靖,让锦衣卫来善堂抓我。 如果你还念旧情,我想让你帮我寻找机会,刺杀嘉靖和蒋太后。以你的身份,应该不难吧。” 陈洪沉思许久:“老拐,我帮不了你。你久已不在京城,自然不知道朝局变化,我现在只是个泥菩萨。 司礼监的大权,都在黄锦手里。我虽然是司礼监掌印,可只做一些表面功夫,也根本见不到嘉靖。 但我也绝不会去举报你。相反,我劝你到此为止吧。你若缺钱,我可以给你,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吧。” 老拐冷笑道:“我就料到你不会帮我。至于你会不会害我,等我回去后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若有钱,给我一些也好,但我不会用它来远走高飞。我会用你给的钱去办事,做刺杀嘉靖的准备。” 陈洪苦笑道:“我听说青龙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只希望你若落网,不要供出我给过你钱就好。” 老拐没说话,冲陈洪一拱手,拐着一条腿转身离去。陈洪则呆呆地坐在桌子前,想了很久。 回忆到这里,陈洪冲萧风点点头:“我后来并没有告发老拐,他也没再来过我家。 只是偶尔给我留下纸条暗号,让我把钱送到他指定的地方,经常都是城墙内外的某处地方。 直到你砍了严世藩的脑袋后,他才又约见我。他告诉我,他已经有了对付嘉靖的计划了。 我本以为二十年过去了,他早已放弃了这个念头,想不到他都老成这样了,还不肯放弃。” 陈洪还记得,那天老拐送信,约他到城外的一处房子去。那里距离废弃的善堂不远,是老拐买下的一间民房。 那时他已经从司礼监告老了,自然也就没人再监视他了,但老拐还是没有轻易进城去找他,可见谨慎。 老拐很高兴,说萧风有出息,既然能斗败严党,自然也能斗败嘉靖,他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到了。 陈洪很不解,不明白萧风有出息和他对付嘉靖有什么关系。老拐沉吟片刻,才郑重开口道。 “梅龙镇龙凤店里,死的其实是萧万年和武宗的女儿,而跟着陆炳来京城的,才是武宗的儿子和萧万年的妹妹。” 陈洪感觉如同晴天霹雳,他一把揪住老拐的衣领:“你胡说?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老拐冷笑道:“因为我信不过你。你虽然没有出卖我,但我不过是个小虾米,就算举报也没多大功劳。 可萧万年不同。当年我若是告诉你萧万年的真实身份,谁敢保证你不会举报他,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陈洪呸了一声:“那你现在为何又要告诉我?你就不怕我现在去举报萧风,一样是天大的功劳。” 老拐摇摇头:“你不会的。这不是我信不信任你的问题,而是萧风和萧万年压根是两回事。 你和萧风兄弟相称,你帮过他,他帮过你,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些,嘉靖心里都是清楚的。 你若举报萧风,自己也难脱罪。这就是投鼠忌器了。但你当年和萧万年可没有这层关系。” 陈洪冷冷地说道:“就因为这个?你也未免太自信了吧,万一我觉得大功可抵过呢?” 老拐笑道:“这就是第二个原因了,你已经没有立功的需要了。人啊,不同年龄,想要的总是不同的。 当年正当盛年,刚刚被嘉靖架空权利,那是你若能立大功,没准就能得到嘉靖的信重,重掌实权。 可现在你也垂暮之年,满脑子想的都是跟你夫人平安终老。现在的立功,对你已经毫无意义。 就算你立了大功,嘉靖重新重用你,你最后的结局也未必就能比现在更好,不是吗?” 陈洪冷笑道:“说得倒是头头是道,还有第三个原因吗?” 老道点点头:“当然有。萧万年笨嘴拙舌,你若举报他,只怕他百口莫辩。可萧风是何等样人? 他能言善辩,道法在身,你若毫无证据凭空举报他,他几句话下来,只怕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何况萧万年之时,梅龙镇大难过去不久,没准还有些人证物证在,到现在萧风之时,一切都难查证了。 你举报萧风,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失败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你不会那么蠢的。 我若不是有这些考虑在内,今天也不会把你交出来,对你开诚布公了。” 陈洪缓缓松开老拐的衣领,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你本来不是善于谋划之人,看来这二十年,你每天都在琢磨这些事儿吧。” 老拐冷笑道:“那是自然。心心念念,从未敢忘怀。这些年里,我吊着这一口气不肯死,就是等待一个机会。 我也知道,刺杀嘉靖实在是难以实现了。当初我想利用白莲教,在宫墙上做手脚,借白莲教之手杀死嘉靖。 可惜白莲教那群废物,反而被瓮中捉鳖了。乌合之众,不堪大用!自那之后,我也放弃了刺杀计划。 何况我就算能刺杀了嘉靖,当皇帝的也是他儿子,我只是出口气罢了。没准还让萧芹趁乱占了便宜。 可如今不同了,萧风崛起,若是嘉靖一死,萧风就能当皇帝。这才算是真正的忠于武宗!” 陈洪沉默半晌:“萧风对权利似乎没什么兴趣,你就能肯定他会听你的安排?你已经告诉他关于他的身世了吗?” 老拐摇摇头:“没有。因为我同意你的观点,我观察许久,萧风对当皇帝和报仇,都未必在乎。 我若提前告诉了萧风,他没准直接就找个借口离开京城,从此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所以让他造反,要靠逼,而不能靠蛊惑。我已经有了个计划,要和你商量一下。” 老拐把自己策划的申冤诗案给陈洪讲了一遍,陈洪不置可否:“你打算何时实施呢?” 老拐冷冷说道:“如今严党已倒,萧风在朝野的势力势必一天比一天更强,总有一天会强到让嘉靖忌惮。 萧风四处带兵打仗,总有一天会有手握重兵在外的时候。到那时,此事便可发动了。 你想想看,萧风声望太高,权势太大,又手握重兵在外,此时嘉靖看到申冤诗,会有什么反应?” 陈洪大惊:“你这样做,岂不是要置萧风于死地吗?到时他怎么办?他的家人朋友怎么办?” 老拐冷声道:“你放心,我发动这个计划时,萧风手里的兵力一定是有优势的。 嘉靖是一定会抓捕他的家人朋友的,萧风若不是蠢货,就会直接起兵。到时我会想办法刺杀嘉靖。 其实以萧风的带兵之能,不管我这边的刺杀能不能成功,他赢面都是更大的。” 陈洪怒道:“你就那么肯定萧风会谋反?万一他选择直接回京,你有什么善后的计划吗?” 老拐摇摇头:“我没有,所以我才找你商量。虽然在我看来,他若不敢起兵,本就死不足惜。 可我还是希望能给他留下一次机会。只是我想不出申冤诗一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转圜的。” 陈洪咬着牙道:“你就不怕我去告诉萧风你的计划,那样他就是不杀你,你的计划也就完蛋了!” 老拐笑了笑,充满了轻蔑:“我不怕。我告诉你,这二十年来,我是怎么过的。 我每天晚上只睡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我都是睁着眼睛策划复仇,我又岂会只有这一个计划? 你若告诉萧风,哪怕他杀了我,我留下的人也有办法将萧风的身世散播出去,到时萧风只怕更是死定了。 不但他要死,他的亲戚朋友,包括你和你的夫人,也都要死!你不妨好好想想吧。” 陈洪等着老拐许久,终于还是在老拐充满煞气和疯狂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你知不知道,还有谁跟嘉靖有深仇大恨的,最好,他也能在乎萧风的生死才好……” 「好久没催票催更了,今天催一下……」 第七百八十六章 各守其道 萧风凝视着手中的酒杯:“然后老拐就告诉了你老道的身世,你们就把老道当成了计划失败后的牺牲品了。” 陈洪点点头:“我和老道没什么交情,拿他的命换你全家和我娘子的命,我压根就不用犹豫。” 萧风淡淡一笑:“若是没有老道这么个人选呢,你可还有什么备用的计划吗?” 陈洪苦笑道:“其实这个人选并不难找,你只是有个误解,以为必须是知道梅龙镇之事的人才行。 其实并非如此。整件事和老道知不知道梅龙镇的事儿毫无关系,只要他足够恨嘉靖就行了。 这世间要找出一个恨嘉靖,而有对你很好的人来,并不算多难,重点在于他要了解申冤诗里的事儿。” 萧风摇摇头:“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这人还得武艺超群,才能在主街上骗过张无心和锦衣卫。 老道的轻功卓绝,所以嘉靖不会怀疑他能做到这些。可如果没有老道,这计划就不能这么执行吧?” 陈洪笑得更苦涩了:“你何必一定要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萧风不说话,只是盯着陈洪,陈洪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老道,那背锅的就得是小冬了。 小冬是夏言的孙女,这一点并不难证明,甚至嘉靖心里也早有怀疑。她对嘉靖仇恨也顺理成章。 她对你的感情不亚于老道。若是为了救你全家,她也会挺身而出的。 她年纪虽小,功夫却不低,杀严效忠也不难。而且她进过诏狱,是个心坚如铁的人,有陆绎在,她也能少受苦楚。 当然,如果后手是小冬的话,老拐就不会冒险把张无心拉下水了。因为以小冬的功夫,是来不及躲开张无心的。 那样嘉靖可能不会马上迁怒抓捕安青月一家,逼你和嘉靖翻脸的效果自然会差一点,但也无可奈何。” 萧风笑了笑:“你们为我考虑得还挺周全的。可我还是不明白,老拐为啥那么肯定,提前告诉我身世,比不告诉我更好呢? 他就那么肯定我不想报仇吗?他就那么肯定我不想夺回皇位吗?没准他提前告诉我,我就真的在江南起兵了呢。” 陈洪点点头:“这个问题后来我也问他了,他的理由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你也许能明白。” 当陈洪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老拐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恨恨地说道。 “你以为这二十年里,我都在闲着吗?我早就去找过萧万年。我劝他和白莲教合作,起兵谋反。 当然,这个萧万年其实是武宗之子,他还叫我一声师傅呢。可他却一口回绝了。 他说,萧万年替他死了,他要替萧万年好好活着。他不想当皇帝,也不会和白莲教合作。 他之所以跟着陆炳回京城,其实原本也是想当上锦衣卫后,找机会刺杀嘉靖的。 可就连这份报仇的想法,随着萧风出生后,他也彻底放弃了。他说为了萧风,他放弃报仇了。 他要把萧风好好养大,要让萧风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上一代的仇恨搭上一辈子。这个懦夫!” 陈洪摇摇头:“他不是懦夫,他为了孩子,能放下这份仇恨,他是个合格的父亲。 以他当时的能力,即使和白莲教合作,也最多是找机会杀了嘉靖,却绝没有机会当皇帝。 为了一个报仇的信念,让儿子跟着自己去死,血脉断绝,那才是真正的自私之人。” 老拐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从心里也不赞成我逼萧风的做法,无所谓,只要你能帮我就行。 我没有你们那么宽广的心胸,我是个恩仇必报之人。有恩不报,枉自为人,有仇不报,难道就是人了?” 陈洪的回忆结束了,萧风点点头:“人各有志,这句话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了。 他用申冤诗案逼我造反不成,你劝老道当了替罪羊。之后呢,他又找你帮过他什么忙吗?” 陈洪摇摇头:“那之后他没再出面找过我,在他的计划中,我不过是枚棋子,他需要时就用一下。 这些年来,他每次联系我,都是跟我要钱的。我既不知道他把那些钱用到了什么地方,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除了我之外,他一定还有别的帮手,否则他办所有事儿都得抛头露面,早就被人发现了。” 此时两坛酒已经快见底了,萧风晃了晃坛子,给两人都满上了,端起酒来说道。 “大哥,这两天就要有大事发生了。结果如何,犹未可知。你若有去处,就带着嫂子离开京城吧。 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天下之大,找一个容身之所不难,以后也别再回来了。” 陈洪呆呆的看着萧风:“老弟,我不够忠于武宗,我还害死了老道,你为何会放过我? 老拐都没告诉我他这几天要动手,你若不说,我也根本不会知道。你为何要救我?” 萧风淡淡的说道:“因为我明白,你不愿出卖老拐,是顾念昔日情义。你害了老道,是为了救我。 你不敢阻止老拐,不敢告诉我这些事儿,是担心老拐如他所说,有更厉害的后手。 你不肯跟老拐一起行事,是因为比起老拐来,你其实更明白武宗的心思。 武宗明知自己有后,却宁可隐瞒此事,将皇位传给宗室,就是因为他太清楚皇位的可怕了。 坐上皇位的人,要么被人害死,要么害死别人,终其一生,都在这个循环里挣扎。 他既不想自己的孩子被人害死,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变成害人的人,所以他才这么选择。 你距离皇位要比老拐近得多,也亲眼目睹了武宗的一生。老拐从一开始就不理解武宗的决定,但你却很清楚。” 陈洪用颤抖的手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泪水滚滚而下,两手捂着脸,全身发抖。 “老弟啊,你为何总是把人往好处想呢?我就不能是因为胆小怕死吗?我就不能是因为忘恩负义吗?” 萧风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我相信武宗的眼光,他托付的人,不管是老拐,还是杨廷和,没有一个是胆小怕死的忘恩负义之人。” 夜色降临大地,萧风已经走了很久了。小琴迟迟见不到偏房里亮灯,端着蜡烛走进来,才看见只有陈洪一个人,在黑暗中像石雕一样坐着。 桌上的菜没吃几口,两坛酒却空了。小琴放下蜡烛,看着陈洪满脸的泪水,柔声问道。 “大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伤心为难之事吗?” 陈洪看着小琴,轻声道:“小琴,明天我让人送你回老家吧。我就不走了,也许最后,我还能帮上忙。” 小琴没问是什么事儿,只是淡淡一笑:“你不走,我也不走。从跟你的那天起,我就预备着陪你死了。 咱俩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咱俩就都有伴儿。其实人死并不可怕,孤零零的死去才最可怕。” 时间流逝,离裕王的大婚只有两天了。 这段时间民间传出了很多奇怪的风声,起源不可考证,但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说大明天师萧风,其实是朱家子孙。 这个故事牵涉到大同城外的一个叫梅龙镇的地方,像所有传言一样,这个地方如今根本就不存在。 但这不妨碍人们的阴谋论,例如这个地方原来确实有,就是因为牵涉了天大的秘密,被从人间抹去了。 故事里说,萧风他爹萧万年,其实也姓朱,而且是武宗的后人!是武宗在大同城外的私生子! 既然萧万年是武宗的私生子,那萧风自然就是武宗的孙子了,天啊,这是个多大的瓜啊! 当然百姓们也都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话题,公开场合下谁也不敢说。可流言就像野火,扑也扑不灭,就这么越来越旺。 锦衣卫和东厂这两大特务机构,自然对这样的传言不能充耳不闻,他们在各地的暗桩都把消息写成了纸卷,鸽子们往来穿梭,宛若信鸽大赛。 陆炳病倒了,是已经升为镇抚使的陆绎到西苑去汇报的这件事儿。他被召进精舍的时候,东厂厂公小春子也正在汇报。 两个年轻新贵对视一眼,都对嘉靖的反应十分意外。嘉靖表现得未免过于淡定了,嘴角甚至还有些微笑。 两人生怕是自己没说清楚,把听到的消息详细地又说了一遍,嘉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朕还没老,耳朵还好使。这些谣言你们查清是哪里散布的了吗?是不是从沿海地区扩散而来的?” 两人都是一愣:“万岁圣明,虽然查不到流言的源头,但确实如万岁所说,沿海之地流传得更早更多。” 嘉靖满意地点点头:“那就没错了。此事朕知道了,你们继续盯着吧。记住,凡是发现卖力传播此事之人,立刻抓捕!” 等了片刻,见嘉靖没有后命,两人迟疑着行礼要离开,黄锦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嘉靖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什么:“当然,既然有此留言,你们也在萧府附近加些人手,不要让萧风发现就好。” 两人松了口气,心想这才是正常的。这么劲爆的消息,就算九成九是假的,如果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也不像是万岁的性格吧。 两人领命而去后,嘉靖笑了笑:“黄伴,幸亏你提醒,否则就显得太假了,传出去倒会让白莲教疑心。 萧风所料不错,萧芹果然是双管齐下了。他一面和萧风谈合作,一面还是散布了这些消息出来。 不过他把时间算得很准,裕王这两天就要大婚了,消息传到朕这里,朕自然不会轻信。 可等到白莲教真动手了,这些流言立刻就会变成双刃剑。既让萧风百口莫辩,也会让朝局发生混乱。” 黄锦点点头:“不错,没有这个流言,白莲教动手谋反,不过是正常之事,他们又不是没刺杀过万岁。 可有了这流言在前,哪怕万岁之前来不及听到,只要白莲教一动手,事后这账就都要算在萧风身上了。” 嘉靖微笑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刚才倒是忘了问问陆绎,陆炳的病是否严重。朕有没法去看他。” 皇帝探病的规矩,前面说过一次。嘉靖若想看望陆炳,就得微服悄悄地去,否则让人知道了,陆炳的压力就会很大,按规矩就得病死。 虽然这几年在萧风的折腾下,各种规矩都比以前要宽松很多了,但至少原来有过这个规矩,皇帝亲临探望至少也不算啥好意头,能不去还是尽量不去。 黄锦对陆炳也是关心的,他安慰嘉靖道:“万岁宽心,御医看过,说陆炳是忧思过重病倒的。 锦衣卫的事儿千头万绪的,陆炳管了这许多年,最是费心费力。如今他也不年轻了,偶尔得病也正常。” 嘉靖感慨道:“是啊,都不年轻了。说起来陆炳比你我都还小呢。 当年在兴王府时,我都能带着你射箭打猎了,他还只能跟在屁股后面捡猎物。 朕有一次射了两只大胖兔子,他都背不动,你也不去帮他,把他急得嚎啕大哭,可还记得?” 黄锦微笑道:“那是万岁不让老奴去帮忙的,可回头却告诉陆炳是老奴不肯帮,害得他三天都没跟老奴说话。” 嘉靖点点头:“再派御医去看看吧,后天裕王大婚,陆炳若能支撑,还是得去。没他在场,朕心里不踏实啊。” 陆炳是吓病的。当嘉靖深夜把他召到西苑,告诉他萧风的计划后,陆炳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敏锐地意识到,萧芹散播的谣言如此具体,绝不应该是白莲教能猜测出来的信息。 虽然当日白莲教确实在梅龙镇掺和了一脚,可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做过文章。 以严世藩之能,多年调查猜测,也只是怀疑萧万年妻子的身份,可能是龙凤店中的女儿而已。 萧芹凭什么就能想出这种谣言,说死的其实是萧万年,而活下来的却是龙凤店里的儿子呢? 一定还有什么人,和白莲教有所勾结,有意无意地将一些关键信息,透露给了白莲教。 可问题是,这人是谁?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更可怕的是,他究竟是猜测,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后面嘉靖所说的婚宴之上的安排,陆炳是强撑着听完的,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子不发抖。 当他一回到府里,就一头摔倒在院子里,直到被人扶到床上,灌汤灌水,才悠悠醒转。 他看着焦急的儿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吩咐了一句。 “照看好锦衣卫里的事儿,不用管我。裕王大婚之日,决不能出错!” 「对你好的人未必是真好,对你不好的人肯定是真不好……」 第七百八十七章 童谣再现 在裕王大婚的前一天晚上,京城中涌入了很多人。 有各地的戏班子,有杂耍艺人,有赶着货车进城送货的,大家都铆足了劲,要大赚一笔。 原来大明比较穷的时候,皇子结婚京城尚且要大庆,连宵禁都会取消,这可是全国最大最有钱的市场啊。 何况现在大明已经富起来了,听人说港口的货像山一样搬运出去,银子像水一样滚滚流进来。 不止是银子,还有各国的食物。大明不但自己种了很多粮食,还花钱从那些产粮较多的国家买粮充实仓库。 所以大明现在算得上是丰衣足食,百姓对精神娱乐和好吃好喝的,有了比过去更高的要求,正是这些商人、艺人们最好的发财机会。 就连春燕楼都打出了八折大酬宾的招牌,除了四个挂灯笼的不参与打折之外,其他姑娘都要接受春燕楼平台统一的活动安排。 春燕楼还特意针对一些平时没人照顾生意,或是已经退圈了的,但又有较强交流想法的十八线艺人,标出了九两九的诱人价格。 甚至如果客户住在京城五里以内的,春燕楼还负责九两九包送到家,交流完后再接回来。 所以老车这几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穿着春燕楼定制的马甲,赶着马车四处送人接人,一天上百单,连三顿饭都是在车上吃的。 而且老车不但要送人接人,还要负责对有意见的客户进行解释和安抚工作,维护春燕楼的利益和风评。 “老车,你送的这个女子太过分了吧,这女子是不是退休返聘的?何以如此苍老?” “客官,九两九给你送到家,你就不要挑三拣四的了。这位大姐在三十年前也是很红的!” “老车,你能不能给换一个,我不是标注了体重轻一些的吗?你看看她下车时,你的马都松了口气啊!” “客官,九两九给你送到家了,你还嫌分量太足吗?这是唐朝美人风,你就当自己是唐明皇不就行了?” “老车,这个年龄大些,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怎么她看我的眼神儿,比我看她的还饥渴呢?我有种是自己要被嫖的感觉啊!” “客官,九两九给你送到家了,你还在乎谁主动谁被动吗?当年你有钱时还挨过火姑娘的鞭子呢,现在不过是在下面,有什么可委屈的!” “老车,你们春燕楼是骗子!这根本和你们传单上描述的不一样!把钱退给我!否则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客官,九两九都给你送到家了,你怎么还能要求退款呢? 再说了,你要退也应该是睡之前退啊,你这都睡完了,才说要退钱,不是太过分了吗?” “怎么的?九两九就不是钱了?我不睡怎么知道货不对板呢?少废话,赶紧退钱!” “老车,我这个也要求退钱,也是货不对板。我还没睡呢,你把钱退给我吧!” “……没睡这个可以退,九两九给你,但你倒是撒手啊,钱都退给你了,怎么还拉着姑娘不放呢?” “……我要求仅退款不行吗……” ………… 春燕楼的火爆,只是京城繁华火爆的一个缩影,整个京城火树银花,彻夜狂欢。 而京城的繁华火爆,也只是大明繁华火爆的一个缩影,在各州府县,也都在进行着不同规模的庆贺。 而在这些庆贺活动之中,一首童谣也在悄悄地流传,内容大胆,风格前卫,因此只在暗中悄悄传唱。 “大同府,灵关县,梅龙有个龙凤店。 龙凤店,有龙凤,无父无母相依命。 哥哥好,妹妹俏,十里八乡人称道。 先帝爷,到山西,一见倾心成夫妻。 凤在天,不入宫,生下儿女不进京。 先帝崩,新皇立,不传子女传兄弟。 斗米仇,升米恩,新皇斩草要除根。 先锦衣,后禁军,百姓无处可藏身。 一把火,万条命,只道世间无龙凤。 三尺天,明好歹,李代桃僵龙入海。 龙生子,先帝孙,真龙血脉自在身。 得道法,拜仙师,测字如神天下知。 战鞑靼,保京城,身中奇毒死还生。 出关东,收女真,千里沃土万民心。 当总督,到江南,血战倭寇灭白莲。 南京城,三座山,灰飞烟灭谈笑间。 召徐海,收汪直,水师纵横自此时。 约宗室,减钱粮,大明国运万年长。 斗严党,杀东楼,青衣白袍鬼神愁。 天大旱,求甘霖,舍生忘死撼鬼神。 收苗疆,灭蛊神,黎民百姓一家人。 责首辅,论文武,文武并重朝廷福。 杀俺答,收草原,大明再成天可汗。 日本国,派使臣,衣书佛武天下闻。 战日本,保南京,一战大明四海清。 战罗刹,冰雪夜,西伯利亚成国界。 打君山,灭丐帮,女子幼童得安康。 入藏区,救不丹,一战打服不列颠。 开港口,建联邦,大明国运日月昌。 大明兴,真龙现,大明天师救国难。 两次死,三次生,真龙天子是萧风。” ………… 遥远的日本,安倍风华念完这段童谣,疑惑地看着萧芹。 “主上,你会不会把萧风说的太完美了?这样造势,搞不好他真会造反成功,当了皇帝啊。” 萧芹笑了笑:“当初萧风用一首童谣,瓦解了我白莲教百万之众。今天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至于你说的太完美了,其实我还是收着写的。我写的这些事儿,是大明百姓都知道的事儿。 还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儿,我就没写,否则还不知要写多长呢。我这风弟,还是太全面了。” 安倍风华叹了口气:“如此奇人,我倒是真想见一见。尤其是他的道法,我很想切磋研究一下。” 萧芹苦笑道:“你最好还是求神拜佛永远也见不到他的好。否则见面之日,也许就是决战之时。” 安倍风华不以为意地笑笑:“主上,你这首诗流传开来的时间,能赶上裕王大婚吗?” 萧芹微笑道:“是在大婚的前几天赶上,还是大婚之后才传到嘉靖耳朵里,其实没多大分别。 若是萧风能成功,那嘉靖提前听见了也未必会信,之后他也没机会再听见了。 若是萧风不能成功,那不管他当场有没有暴露,有没有亲自动手,这都要他命的催命符。” 安倍风华想了想:“那么,主上觉得萧风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萧芹摇摇头:“看似很大,其实很小。大明和日本是不同的。日本人崇拜强者,大明重视正统。 所以我在日本可以以武力收复武士们的心,掌控了武力后,就一切都不在话下了。 可谋夺皇位,在大明要复杂得多,不仅仅是武力,声望这么简单。 若是凭武力就能当皇帝,那当年的皇帝就该是项羽,而不是刘邦了。 若是仅凭名声就可以当皇帝,那么当年的皇帝就该是扶苏而不是胡亥了。 当然,最重要的障碍,其实还是我那个风弟,他自己对自己的束缚。 现在不是乱世。想要改朝换代,就要大开杀戒,斩草除根。不仅要杀掉嘉靖,还有杀光他的儿子。 对于还忠于嘉靖的臣子、将军,甚至是某些地区和城池,也要毫不留情地屠杀,权利的交接只有在尸山血海里才能完成。 我相信他有能力除掉嘉靖,可后面这些事儿,他做不来,就一定会失败。我早就说过,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安倍风华想了想:“反正无论萧风成功还是失败,大明都会陷入混乱,对主上和日本有百利无一害。” 萧芹点头微笑道:“所以,我要尽全力帮他这一把。嘉靖那边的优势太大了,如果我不全力帮他,是很难得到两败俱伤的最佳局面的。” 海面上的雾气中,又一批运送黑奴的船只靠岸了,数不清的黑奴正在被分类。 健壮的进入军队,其次的进入农田,最瘦弱的进入监狱,等待杀生法阵的屠杀…… 俞大猷进京了,带着胭脂豹和兰道行。锦衣卫和东厂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不过嘉靖听完仍然没有什么表示。 胭脂豹和兰道行一起上了山,一个拜祭父亲和姐姐,一个拜祭姐姐。在远处的另一个山头上,还有一个老头,也来看望自己的徒弟。 山风呼啸,野草离离,在这空旷的山里,世界显得如此安静,如此无争,却只是因为这里是亡者的世界。 人死了,就再也没有了争权夺利。可人只要还活着,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就永远也无法有安静无争的世界。 裕王大婚前夜,已近子时,陆炳的病越来越重,以至于卧床不起。 夜色之下,有人一瘸一拐地来到陆府求见。 当陆炳见到老拐的那一刻时,他的双眼猛然放出精光,似乎困扰他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一般。 他强撑着坐起身来,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老拐,目光向周围扫了一圈儿,喝令众人都退下。 陆绎有些迟疑,他显然不知道老拐夜里来拜访父亲所为何事,毕竟这俩人之前没什么交集啊! “绎儿,裕王大婚,要用到入世观里的人。老拐是来和我商量此事的,你退下吧。”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不过陆绎还是担心的叮嘱一句。 “拐叔,家父病重,不可过于劳神。你若有详细安排,可以回头跟我细说。” 看着陆绎走远后,陆炳冷冷的说道:“看来关于萧风的那些传言,是你编排的了?” 老拐微微一笑:“别人或许认为是编排的,难道陆大人也认为是编排的吗?” 陆炳冷然道:“当然是编排的。萧万年就是萧万年,和武宗后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说他自己,就是他夫人,也不过是当年从外地逃难到大同的女子,家人路上死光了,与武宗更无干系!” 老拐微笑道:“大人就是这么自己骗自己这些年的吗?大人若知道我的身份,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陆炳上下打量着老拐:“有些事,老道也不知道。所以你知道的应该比老道更多。 我猜,你当日也在梅龙镇里,而且,可能比我和老拐到那里更早,在那里更久。 你,是武宗留在梅龙镇的人?我早该想到,就算武宗不想让孩子卷入朝堂,也不会毫无照应的。” 老拐点点头:“说起来,咱俩还算是同行呢。我也在锦衣卫干过,不过时间很短,就成了武宗的贴身侍卫了。 所以对锦衣卫的那一套路数,我比谁都清楚。否则这些年,想要让锦衣卫一直不注意到我,也不容易。” 陆炳点点头,表示服气:“我确实没注意过你。我曾经注意过老道,不过查到他是千手如来后,也就放过了。 一个江湖大贼,能弃恶从善,又没做什么对国家有损之事,我犯不上管他。 何况后来他和萧风走到了一起,我就更懒得管他了。想不到他是夏言的弟弟,而你是武宗的侍卫。 一个小小的善堂里,我竟然漏过了两个大人物,我这锦衣卫指挥使,也可算得上是无能。” 老拐摇头道:“你也不必如此自责,人都是有心理误区的。对于不希望发生的事儿,都会从心里逃避。 你最不希望的就是当日梅龙镇里还有知道内情的人活下来,自然平时就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有些事儿,你太不希望发生时,甚至真相都给你摆在面前了,你也会希望这是假的,就是这个道理。” 陆炳默然,他知道老拐说的是对的。这就像一些人,被骗子骗了之后,一心给对方找理由,希望自己并没有被骗是一个道理。 这种时候,由于心理上的抗拒,被骗的人会对一些明显异常,旁观者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的事儿视而不见。 甚至当别人把她被骗的事实摆在眼前时,她仍然可能会拒不承认:“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陆炳当然不会做出这种姿态来,他坦然地看着老拐,表示认同对方的说法。 “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与外面的流言有关吧。你可知,单凭你制造这种流言,我就可以抓你进诏狱!” 老拐摇摇头:“你不会的。严世藩猜到萧万年娶了武宗的女儿,你不但没抓他,还跟他合作了一辈子。” 陆炳冷笑道:“你能跟严世藩相比吗?严世藩是毒蛇,我要动他,他就有咬死我的能力。 你呢?你最多是个臭虫,虽然也能咬人,但我碾死你的时候,你也最多让我疼一下罢了。” 老拐笑了笑:“我虽然是臭虫,可这只臭虫却趴在了皇帝的头上。 你拍死我不要紧,拍到了皇帝的脑袋,只怕你整个陆家也完蛋了。” 「我写的童谣还都挺好听的……」 第七百八十八章 陆炳心病 陆炳摇头道:“其实我想不通,你为何会散播这种流言。你要知道,这个秘密在保密的时候威胁最大。 一旦它已经变成流言,出现在了市面上,威胁反而就变小了。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老拐叹了口气:“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不过却非我能控制之事。” 陆炳一愣:“你的意思是,散播谣言的人不是你吗?还有别人知道这些事儿?” 老拐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这是白莲教的人干的。萧风要和白莲教合作,想不到被萧芹背刺了一下。” 陆炳的脸阴沉下来:“你不要胡说八道,萧风与白莲教仇深似海,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什么合作呢?” 老拐呵呵一笑:“陆大人,这话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太天真了吧。 他们两个都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之人,哪有什么恩怨,只有利益。 再说了,要说有怨,那也应该是白莲教单方面怨萧风吧。 萧风灭了整个白莲教,杀了白莲教那么多人。白莲教可是连萧风的皮毛都没伤到过,萧风能怨什么? 所以只要萧芹肯放下仇恨,萧风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而在萧芹心里,压根就没有仇恨二字可言。 你就是今天杀了他的至亲好友,明天只要能给他足够的利益,他也会一笑泯恩仇的。” 陆炳嘲讽道:“所以萧芹就背刺了萧风?这就是你说的一笑泯恩仇?” 老拐叹息道:“这就是三方合作的缺点了,总会有人以为自己比别人更聪明,出些个幺蛾子。 如果萧风选择只跟我合作,那就不会有这些屁事儿了。不过萧风的选择也没错,帮手总是越多越好。 白莲教是百足之虫,虽然已经被萧风清剿了多次,但残余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视。 有他们联手帮忙,成功的可能性自然会更大。至于萧芹的那点小心思,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不过这也不能全算是坏事,流言一起,萧风的心就会更加坚定一些,否则就算他什么也不干,以后的日子也难过。” 陆炳冷笑道:“说来说去,你和萧风要做的大事究竟是什么?干脆点说出来吧。” 老拐盯着陆炳,微微一笑:“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推翻嘉靖,取而代之,让萧风当皇帝了。” 陆炳早已猜到,但此时仍然深吸一口气,全身内力凝聚,死死地盯着老拐。 “你可知道,就凭这一句话,我就可以当场杀了你。过后一切,我自然可以从容解释!” 老拐毫不惊慌,目光迎着陆炳杀意十足的双眼:“你解释什么?解释你明明知道你带回来的人是武宗后裔,却不肯告发,也不肯杀死吗?” 没人再说话,房间里的空气和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两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床上,像两个石雕一样,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终于,陆炳从牙缝里崩出一句话来:“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将功赎罪’吗?” 老拐眉毛挑了挑:“你不知道有个词叫‘伴君如虎’吗?” 陆炳全身一颤:“万岁待我如何,你难道不知?我现在入宫告发,抓住你和萧风,万岁会原谅我的。” 老拐嘲笑道:“你要不要再想想你刚才说的话?你背叛了嘉靖二十多年,你还指望他会放过你? 嘉靖原来对你越好,在知道你背叛他之后,就会对你越狠。他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陆炳冷笑道:“可若我就是想赌一把呢?我就赌万岁不会杀我全家,只会杀我一个人,如何? 总好过我被你威胁,干一些诛灭九族之事吧。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敢赌?” 老拐微笑道:“若是我让你干诛灭九族的事儿,你肯定是会赌的。可我还没说让你干什么呢呀。 若是我让你干的事儿,无论成败,都不会让你满门抄斩,最多是个渎职之罪,你也非要去赌吗?” 陆炳一愣,全身的杀气一弱,整个人再次显得虚弱不堪,他盯着老拐,眉心全是虚汗。 “你可以先说说,我听完再决定杀不杀你。” 老拐似乎对此早已胸有成竹,淡然道:“我不会要求你杀嘉靖的,我知道这个打死你也不会干。 我也不会让你帮萧风登上皇位,我知道这个你也很为难。我只希望你约束锦衣卫,什么都别干。” 陆炳看着老拐,似乎是激烈地思考着,老拐微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是朱家子孙之间的一场争斗,究竟谁是真龙天子,让上天来评判就好,我们没必要强行干预因果。 明天,进入京城的白莲教余孽,将会一起发难。你就带着锦衣卫剿灭白莲教好了。 如此一来,谁也不能说你的行动有错。至于裕王大婚的现场,你放几个老弱残兵意思一下就行了。” 陆炳冷然道:“若是万岁遇刺身亡,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其罪也未必就能小了。” 老拐摇头道:“若是嘉靖活下来,他最多怪你个办事不力之罪,毕竟白莲教闹事也是真的。 他就算再恼怒,但最多杀你一个人,甚至可能都不会杀,这对你来说自然是可以接受的结局。 若是嘉靖活不下来,那么就是两个局面,要么百官直接拥戴萧风登基,要么百官拥戴裕王登基。 这两个局面,我们都可以接受。裕王若登基,萧风可以先当摄政王,等流言再发酵一段时间,自然就可禅让。 而只要嘉靖死了,局面就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你不但无罪,而且有功。你与萧万年的交情深厚,萧风自然会维护你的。” 陆炳惨笑道:“当年严党崛起,我和严世藩时有对抗,结果严世藩威胁我,暗示他知道一些事儿,与萧万年有关,可以置我于死地。 我去质问了萧万年。我拿他当兄弟,他也拿我当兄弟。我问了,他就坦白了,我其实不该问的。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疏远他了。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我不想杀了他,可我不知道严世藩对这个秘密究竟知道多少。 其实我也动过杀死萧万年,一了百了的念头。可我要杀就得连萧风一起杀。萧万年救了我的命,我下不去手。 我提心吊胆地和严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对他们的所有事都睁一眼闭一眼,避免双方鱼死网破。 直到严世藩死后,我从他儿子身上诈出消息,知道严世藩只是猜出了萧万年与武宗女儿成亲。 当时我松了口气,就算这个消息流出去,对我仍然是个罪过,但活下来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却极为不同。 此时萧风的父母都去世了,武宗一脉其实也就断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萧风不过是武宗的外孙而已,并不姓朱,这个身份想要威胁皇位,也是不可能之事。 以萧风此时的身份,万岁也不太可能因为这个就杀了萧风,最多是夺去权利,让他退出朝堂,专心修道。 可这次的流言一出,我就知道情况不妙。本来还期盼这只是萧芹胡乱猜疑的,直到你坐在我面前,我才明白,是真有人知道真相啊。” 老拐笑了笑:“不错,当初严世藩通过和白莲教交换消息,猜出了萧万年和武宗女儿的关系。 你追问萧万年,他却对你实言相告,他就是武宗后人,死在龙凤店的其实是萧万年。 当我知道此事后,极力劝说他带着家人离开京城,可他不肯。他说你若要杀他,他跑不了。 天下虽大,哪有锦衣卫找不到的地方。他当初跟着你进京城,本来是想刺杀嘉靖报仇的。 可后来萧风出生了,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说,生死在你一念之间,他相信你不会杀他。 那段日子,我过得提心吊胆的,每隔几天就要进城看看,后来我才相信他的判断,你真的没有杀他。 不但如此,在后来他得罪了严党,你还尽心尽力地保护他,我才明白,他看人真的很准。 既然你帮他这么多,不妨就帮人帮到底吧,再帮他儿子一把。反正自从大同回来,你和他的命运就已经绑在一起了。” 陆炳深吸一口气:“我若现在杀了你,再去劝阻萧风,难道不行吗?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说服我不这么做,否则今天你离不开陆府了。你既然是武宗侍卫,想来功夫不低。 可这是我陆炳的家,别说是你,就算是俞大猷来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老拐笑道:“我知道,你觉得你了解萧风,有把握说服萧风放弃这个计划。 可你忘了,我能说服萧风起事,自然有我的筹码。萧风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流言会逐渐发酵,萧芹手里有证据能证明萧万年的身份,这会要了萧风全家的命,萧风不会坐以待毙的。 而且你杀了我也没用,我有个证人,能证明你早就知道萧万年是武宗后人。就算我死在这里,也会有人告诉嘉靖。 其实你知不知道也不重要,只要萧万年的身份确定了,嘉靖就不会放过你,他不会相信你不知道的。” 陆炳冷冷地说道:“你这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萧万年已经死了六七年了,你拿什么证明他的身份?” 老拐轻声笑道:“武宗的子女出生时,有一张脚印的纸。这纸,嘉靖手里也有一张的。 可却没人注意过,这脚印其实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那个男孩的脚趾,有与众不同之处。 我猜,你没注意过萧万年的脚趾吧?六七年时间而已,保管得好的话,骨头是不会腐坏的。” 陆炳猛然撑起身子,脑子里疯狂地回忆着萧万年的脚。然后他忽然发现,他确实没注意过萧万年的脚。 一起出门办事的时候,萧万年也很少洗脚,他还笑话过萧万年,可谁会想过这里有什么问题呢? 陆炳阴冷地说道:“我知道萧万年埋在哪里,今天晚上,我就可以让他的尸骨彻底消失。” 老拐摇摇头:“你只是知道萧万年原来埋在哪里,却不知道他的棺木早就被我挪走了。这漫山遍野的坟地,你能去哪里找呢?” 陆炳咬牙道:“纸上的脚印模糊,也许看不出来呢?若是特别明显的特征,只怕万岁早就留心注意了吧?” 老拐笑了笑:“不经人提醒,确实很容易忽略,但若被提醒了,就能看出来,脚印上的脚趾,中间那个特别长些。 这个秘密,极少有人知道,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个脚印的纸我看了多少遍,我可以指给你看。” 老拐从怀里掏出那张脚印纸来:“你看这里,不仔细看,也许会不觉得奇怪,可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极少有人的脚趾中趾是这样的。” 见陆炳伸出手来,老拐笑着放回怀里:“你抢走也没用,万岁手里还有一张,你敢抢他的吗?” 陆炳终于放弃了,他瘫在床上许久,艰难地说道:“我明天会把锦衣卫都调去镇压白莲教,仅此而已。 记住,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敢把我拖进此事中一点,我会把你碎尸万段,再把你的善堂一把火烧光!” 老拐躬身行礼:“多谢大人。放心吧,此事无论成败,都与你无关。锦衣卫是正常公干。” 老拐一瘸一拐的离开了陆府,陆炳躺在床上沉吟片刻后,将陆绎叫了过来。 “明天你不要在裕王的婚宴上出现了,你带着人在城中巡逻。有线报说白莲教会在城中闹事!” 陆绎一愣:“父亲,可是裕王的婚宴很重要,你病重不能去,我若是也不去,会不会显得太不重视了?” 陆炳沉着脸道:“我自由安排!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想自作主张,等你当了指挥使再说吧。 记住,明天一定要布下天罗地网,城中的白莲教余孽,一个都不能跑,这次一定要彻底让白莲教消失!” 陆绎不敢再说什么,心事重重地退了下去。陆炳从床上坐起身来,把自己的绣春刀抓了过来,开始擦刀。 一遍又一遍,绣春刀的刀锋在烛光下闪着摄人魂魄的寒光,和若有若无的血色。 “萧万年啊,当初你就告诉我,你就是萧万年该多好,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远处传来一声鸡叫,天色依旧黑暗,但人们都知道,天就快亮了,太阳就要出来了。 这其实是一件仔细想想,就很奇怪的事儿。虽然没人见过明天的太阳,但却人人都不会怀疑明天仍有太阳升起。 因为人们每天都能见到日出,所以人们就会坚定地相信,明天的太阳,一定会照常升起。 可见什么事儿一旦延续了很久,就会被人们当成理所当然之事。 例如从古至今,人们坚定地相信,任何朝廷,一定要有个皇帝,不管姓朱,还是姓萧。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一切都不会变……」 第七百八十九章 水到渠成 太阳一出喜洋洋,裕王今天当新郎。心里松了一口气,不再和我争新娘。 以上是景王站在皇宫门口,充当迎亲礼宾时心里所作的诗词。他身后则是礼部的人和宗人府的人。 明朝的皇子与其他朝代不太一样,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往往一成年就要封王赐府,远离京城了。 所以明朝几乎没有皇子大婚这一说儿,基本上都是王爷大婚,或是太子大婚。 王爷大婚自然是在王府里。若是该王爷先封王赐府,后结婚,那王府自然都是在外地,皇帝也不可能跑去祝贺,一般降旨赐礼也就是了。 当然,如果是亲儿子,皇帝一般会在大婚之后下旨召儿子儿媳进京觐见,总不能连儿媳妇都没见过。 若是该王爷先在京城大婚,再到封地就藩,那就要隆重一些了,所谓帝后太子群臣皆至,以示重视。 其整个流程也和民间流程大同小异,只是要奢华隆重很多。也是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啥的。 有人可能会说,肯定还是不一样的,比如二拜高堂的时候,女方的父母就肯定没资格在场吧。 其实这么想的朋友可能是被某些戏曲给骗了。很多戏曲在最后大团圆结局的时候,二拜高堂夫妻双方的父母都在。 这个现象至少在明朝应该是不存在的。拜堂时是在男方家里,高堂也只是男方的父母。至于女方的父母,是在接亲拜别的时候就行过礼了的。 以上资料皆是我辛辛苦苦从网上搜集所得,保证没骗你们,但网络是不是骗了我,这个我就不保熟了。 而由于自从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就没有哪个王爷在北京赐过王府的,所以在北京成婚的王爷们,只能在十王府那个王爷们的集体宿舍里洞房。 还记得十王府吗?我估计你们早就忘了吧,所以我帮你们回忆一下…… 十王府是个神奇的地方,它不是十个王府,也不是一个叫十的王府,而是一个叫十王的府…… 想起来了吧,对对对,就是那个未就藩王爷们的集体宿舍,王爷回京时的招待所,京城顶级的联排别墅。 可到了嘉靖朝,因为太子意外去世,嘉靖又在新太子的人选上摇摆不定,导致裕王和景王都是在京城封王赐府,极其罕见。 这也让裕王晚上洞房可以回自己的裕王府,而不用去混集体宿舍。虽然那个集体宿舍里目前也没有别人住,但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裕王的迎亲队伍已经从远处走过来了,他们是先去新娘的娘家接来了人,再来入宫行礼的。 入世观的十对儿童男童女走在迎亲队伍的前面,两人一对儿牵着彩带,缓步而行。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小冬和豆腐。他们撒着花瓣,十分喜庆。孩子们的脸上能看出明显的紧张和不安,但人们却忽略了。 因为第一次参加这么大阵仗的活动,这些孩子们里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紧张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老拐并没有出现,以他入世观二观主的身份,还没资格参加裕王的大婚之礼。 其实就是有资格参加,老拐也没打算去现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萧风作为裕王的道门师傅,嘉靖的师弟,以及裕王的姐夫等诸多身份,自然是不能缺席的,他早早就带着常安入宫观礼了。 因此此时在萧府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张云清赌气回家后,到现在还没回萧府。 景王带着巧巧去看热闹了,因为婚宴上肯定有平时吃不着的美事。 萧风半夜里和刘雪儿说,明天家里没人,你回娘家呆一天吧。刘雪儿虽然不知道就在斜对门的娘家有什么好回的,但还是听话地回刘府去了。 因此,此时萧府中,除了仆从之外,就剩巧娘一个人了。她心神不宁地在堂屋里纺线织布,一个劲地断线头儿。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巧娘,好久不见了。” 巧娘全身一哆嗦,织布机上的线头啪的一下断了好几根。她抬头看向门口,老拐正微笑看着她。 巧娘站起身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青龙叔,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上次你和先老爷吵完架,就再也没来过了。” 老拐点点头:“巧娘,如果当年他肯定听我的,跟白莲教合作,可能都不用等到今天了。 若是白莲教知道武宗后人还没死,一定会把他奉为教主,联络天下各地宗室和将军,趁机起事。 可他不肯,我就不能告诉白莲教这个秘密。否则,他人在京城,万一走漏了风声,必死无疑。” 巧娘摇头道:“青龙叔,先老爷说过,不管他曾经是谁,如今他就是萧万年。 他既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更不会跟白莲教合作。嘉靖确实不是好人,可白莲教也不是好人。 就算如你所说,白莲教真的肯奉他为教主,也不过是把他当个幌子,当个傀儡罢了。” 老拐冷笑道:“天下间事,本就是相互利用,只看谁技高一筹罢了。 咱们想利用白莲教,白莲教自然就想利用咱们,有什么不妥?他占着身份名号,终归是主动的。 等到兵强马壮了,自然可以反手灭掉白莲教!太祖当年起兵也曾倚重过白莲教的,也不算丢人。” 巧娘依旧摇头:“我什么也不懂的,但我相信先老爷,他不肯那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老拐怒道:“当初你也曾和我一起劝说过他的。他有仇,难道你就没仇了? 你的丈夫是怎么死的?你的女儿是怎么死的?你当初也曾泣血椎心,想要报仇,难道都忘了?” 巧娘红了眼圈:“我没忘。当我听你告诉我先老爷的身份后,我确实也想过请他帮我报仇。 可后来我明白了,先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那么大的仇恨都能放下,我又凭什么放不下呢?” 老拐嘿嘿一笑:“你别忘了,当初你和巧巧被打成罪奴,官方发卖,陆炳可是对萧万年封锁了消息的。 是我打听到这件事,不但让人混进押解队伍里,一路上保住你的清白。 还及时告诉了萧万年,他才能赶去救下你们来。这些事,你该不会忘记吧。” 巧娘的脸红了红:“你对我有恩,我不会忘。可你的恩情,远远不及先老爷对我的大。 你当年帮先老爷赎我,不过是想利用我来改变先老爷的想法。你说……你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萧风很小时,夫人就去世了。先老爷一直没有再娶。你说,只有我能让先老爷改变主意。 你还说,先老爷一直大隐于公门,从不肯出风头。竟然会为了我对抗严家,可见是对我有意。 可你猜错了!从先老爷把我买回来那天起,他就一直待之以礼,从未对我有过任何男女之情。” 老拐怅然点点头:“这倒确实是我没想到的。我本以为他冒险救你,应该是对你动情了。 想不到他在这方面一点儿也不像武宗啊。不过我看萧风倒是比他更像武宗,不论是魄力还是男女方面。” 老拐其实说者无心,巧娘的脸却一下红透了,她心虚地看了老拐一眼,赶紧开口继续道。 “你的恩情,我已经报答过了。当初我帮你劝说过先老爷,听你的话,为亲人报仇,当皇帝。 先老爷和你吵架后,这些年你没再来过萧家,我也听了先老爷和你的话,没告诉任何人关于你的事儿。 先老爷帮我杀了严党的那个县令。老爷又斗倒了严党,砍了严世藩的脑袋,我的仇已经报了。 恩我也报过了,仇我也报过了。我现在就想看着老爷高高兴兴地活着,每天都像现在这样平安幸福。” 老拐点点头:“你的仇报了吗?县令仗的是严党的势,严党仗的是谁的势?嘉靖不死,你的仇就没报。 就算你的仇报了,还有他的仇呢,还有我的仇呢,还有夏言的仇,还有张太后的仇呢!” 巧娘脸上的红晕逐渐消退,她坚定地说:“先老爷在时,我先听老爷的。先老爷去世后,老爷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老拐看了巧娘片刻,露出微笑:“那就好。我告诉你,萧风此时就在皇宫里,他会杀了嘉靖的。 不过你不用担心,萧风不会暴露,他会做得很隐蔽。表面上看起来,会是入世观的孩子动的手。” 巧娘大吃一惊:“老爷就是入世观的观主,入世观的孩子们动手,老爷岂能脱罪?你是要害死老爷吗?” 老拐摇摇头:“入世观的孩子们,因为老道的死,对嘉靖下手报复,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他们动手之时,会同时对萧风下手,那当然是假的,但会演得很逼真。 他们会责骂萧风助纣为虐,不肯为老道报仇,也不肯为死去的家人报仇。然后拿出那张纸来证明萧风是武宗之后。 萧风会假装愤怒,立刻掌控局势,将他们抓起来。此时朝中群龙无首,就要看百官的态度了。 如今民间早已对萧风的身世议论纷纷,群臣就算不会让萧风当皇帝,也会让萧风辅佐裕王,当摄政王。” 巧娘不解地问道:“我虽不懂什么,可若大臣们听到了关于老爷身世的留言,不是会更警惕吗?又怎会推举老爷当权呢?” 老拐冷笑道:“这就是你不懂的朝堂了。萧风早已自成一党,萧党和徐党一直针锋相对。 若萧风当了皇帝,萧党官员自然鸡犬升天!若萧风成了谋逆的叛贼,萧党官员搞不好都得满门抄斩! 这种情况下,别说萧党官员心里信萧风是武宗之子,就是心里不信,也一定会想办法让萧风当皇帝。 当然,徐党是不可能同意的,他们必然会激烈地反对。这种时候,就看京城里的实力对比了。 若是萧风的实力强,那么徐党就全得死!若是徐党的实力强,萧党就全得死。” 看着巧娘吓得脸色惨白,老拐微笑道:“可实际上,往往走不到这一步。 每个人都不愿意鱼死网破,包括裕王在内,最后很可能是达成妥协。 那就是裕王登基,萧风摄政,这样双方都还有机会重整旗鼓,尤其是两党之间,有机会谈判达成合作。 说到底,除了一些死心眼的臣子,大部分官员,对谁当皇帝并不在意,只要能继续重用自己就行了。” 巧娘不可思议地看着老拐:“白莲教闹了这么多年想当皇帝,连一点机会都没有,最后还被老爷灭了。 先老爷也说,要答应你报仇夺皇位,是九死一生,痴心妄想,平白送掉许多人的性命。 可按你今天这么说,夺权当皇帝也太容易了吧,我怎么感觉你说的就像儿戏一样呢?” 老拐叹了口气,眼神中却满是激动和欣慰:“你说的没错,夺皇位,本来就是世间极难之事。 虽然我苦心孤诣,多年谋划,可若今天不是萧风,而是他爹办这件事,也就是三分把握罢了。 萧风啊,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文治武功,人气威望,是大明朝开国以来最高的,多少人盼着他姓朱啊! 我看着他一路乘风破浪,披荆斩棘,走到了今天,其实离皇位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了,我只是帮他捅破那层纸而已!” 巧娘缓缓摇头:“我觉得这不对。老爷功劳是很大,我也希望老爷能当皇帝,因为那样,他就能帮更多的人。 可我觉得老爷不想当皇帝,就像先老爷一样。他们也许太清楚当皇帝是怎么回事儿了,所以一直避而远之。” 老拐冷笑道:“胡说八道,这世界上真会有人不想当皇帝的吗?绝对没有! 他们不过是怕死人,妇人之仁罢了!我的使命,就是帮他们摆脱这种妇人之仁,绽放王者之气! 所以我要告诉他们,他们当皇帝,人死的反而会少一点,他们不当皇帝,死的人会更多! 包括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如果他不当皇帝,就都得死!他们自然就愿意当皇帝了!” 巧娘站直了身子,直视着老拐:“如果真的人人都想当皇帝,武宗爷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儿子接回宫里即位?” 这一句话,让老拐的慷慨激昂顿时熄火了,就像一条即将化龙的大蛇,忽然被天雷击中了七寸一样。 这些年里,每当人对他提出这件事儿时,都会把他打得哑口无言,浑身冒火。 当萧万年拒绝他时,萧万年就是这么说的。当陈洪质疑他时,陈洪也是这么说的。 想不到现在,连巧娘也会用这个来质问他,可他偏偏回答不上来!因为他也不明白,武宗为何要这么做! 老拐恼羞成怒,低吼道:“闭嘴!闭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武宗错了! 他如果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他的儿女就不会是这种下场!张太后就不会受那样的屈辱!他错了!!!” 「世间若无人,万事无对错,人心为尺量天地,方知善恶皆由人……」 第七百九十章 刺王杀驾 巧娘也被老拐的忽然崩溃给吓到了,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到老拐情绪平复了才小声问道。 “青龙叔,现在说谁对谁错,我也不懂。既然你让老爷去做大事,为何你不守在老爷身边,找我做什么?” 老拐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我很快就要去找他了。不过,我得带着你一起去。 因为现在还活着的人里,只有你对萧万年的底细最清楚,也只有你的证词最有分量。 人人都知道,你在萧府里名为奴仆,其实是半个女主人。萧万年什么事儿都不会瞒着你的。 你要证明,萧万年就是武宗之子!然后你要把我和陆炳都供出来,说我们都在暗中保护萧万年。 我是武宗的贴身侍卫,这一点我自然能证明!陆炳早就知道萧万年的身份,这一点,只要你开口,他就抵赖不了!” 巧娘一愣:“为何要拉上陆大人?先老爷并没有对我说过,陆大人知道他的身份。” 老拐摇摇头:“萧万年有没有跟你说过,都不要紧,你只要说出来,陆炳就百口莫辩。 至于为何要拉上他,那是因为他眼下是被迫被我绑在萧风船上的,我不能让他有机会下船! 只要天下都知道陆炳保护过武宗之子,那么陆炳就只有一条路走到底了。 他若是选择忠于嘉靖的儿子,将来他也难逃叛逆之罪。只有选择忠于萧风,他陆家才能活下去。” 巧娘小声说道:“万一陆大人狗……急了跳墙,要带兵抓老爷向裕王表忠心怎么办?” 老拐冷笑道:“没用的。除了萧风,不管谁当了皇帝,都不会容忍锦衣卫首领欺骗自己。 哪怕皇帝不能肯定陆炳是否真的早就知道萧万年的身份,也肯定是宁可错杀,不会错放的! 你还不明白吗,以陆炳的谨慎小心,为何在知道萧万年真实身份后,却没有痛下杀手?” 巧娘一愣:“先老爷说过,他和陆大人乃生死之交,情同兄弟,陆大人自然不会……” 老拐冷笑道:“生死之交是有的,不过涉及整个家族安危,陆炳未必就不会选择杀了他。 陆炳是已经察觉外面有人知道萧万年的身份,才不敢动手的。因为他害怕弄巧成拙!” 巧娘不解地看着老拐:“我不明白。先老爷若死了,不是死无对证了吗?” 老拐叹了口气:“你见过马蜂窝吗?马蜂窝是很危险的,但只要你不去捅它,也许就一直都没事。 可若是你觉得马蜂窝早晚会伤害你,于是主动去捅,那可能直接就被马蜂蛰死了。 陆炳是聪明人,他若杀了萧万年真能一了百了,也许就会动手。可若是萧万年背后有人,那他还不如静观其变。 何况萧万年也不是那么好杀的,万一没杀死,萧万年直接反水,陆炳就只能同归于尽了。” 巧娘犹豫道:“可就凭老爷手里的这些人,万一陆炳翻脸了,让锦衣卫杀人灭口,我们证明又有什么用?” 老拐微微一笑:“萧风这边,可不止你看到的那点人。白莲教这次倾巢而出,何况我还给他准备了一队人马。 大变陡生,禁军没有号令,不敢妄动,只能中立。锦衣卫能抵住白莲教就不错了。宫中内卫,肯定抵不过我给他准备的人马!” 巧娘还在犹豫不语,老拐淡然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对他父子二人都忠心耿耿,这就够了。 你不用考虑我的恩情与否,只需要知道,萧风这步已经迈出去了,你若是不帮他,他就会死!” 巧娘终于被说服了,但她依旧迟疑地看着老拐,老拐沉下脸来。 “怎么,到了这时候你还不明白?你再犹豫不决,是真会害死他的!也会害死他全家!” 巧娘咬着嘴唇,迟疑道:“青龙叔,可是,你不知道,其实老爷,并不是先老爷的儿子啊……” 生硬专场专用点…… 此时在皇宫门前,两个禁军守卫已经简单检查过随行之人的身上,开宫门放行了。 裕王和王妃的身上自然是不能检查的,所以检查的也就是十对童男童女的身上,确认没有任何武器。 景王带着百官,依次站在皇宫的空地上,看着裕王的队伍穿过百官组成的欢迎之路,走向行礼的大殿。 十对童男童女拉着彩带,撒着花瓣,跟着裕王和王妃走入宫中,嘉靖和康妃都在大殿内端坐,等着儿子儿媳来行礼。 按规矩,不管是哪个王爷结婚,受礼的都必须是皇后才行。但由于嘉靖在方皇后被烧死后,就没再立皇后,因此这次破例让康妃受礼。 康妃受宠若惊,前一天晚上特意穿着受礼服饰去卢靖妃宫里聊了半天,聊到最后都没啥可聊的了,还硬是多喝了两杯茶才走,气得卢靖妃摔了两个茶碗儿。 所以此刻康妃精神抖擞,倒是嘉靖,似乎怀有心事,始终低着头,闭着眼,一把拂尘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在殿门口,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一脸病容的陆炳,他显然是带病坚持上岗的,脚下还有些虚浮。 另一个则是小春子。锦衣卫的头领和东厂的厂公同时在门外站岗,足以说明嘉靖对此次婚礼安保的重视。 裕王和王妃进殿,童男童女们也跟着进殿。殿中此时除了嘉靖和康妃外,还有萧风和常安,黄锦带着几个太监,以及几个礼部官员。 随着礼部官员的一声“见礼”,裕王和王妃被童男童女们簇拥着走上大堂的中间,距离嘉靖只有数步之遥。 小冬和豆腐对视了一眼,两人手中的彩带缓缓绷紧,就像一条又粗又坚韧的绳子一样。 他们练习过很多次了,绝不会犯当初那些小宫女们的错误。只要彩带不系成死结,只要用力一勒,就足以让嘉靖毙命。 何况老拐告诉他们,他们的攻击是否能奏效并不重要,十条彩带在空中飞舞起来,足以遮住所有人的视线。 到时嘉靖究竟是被掐死的,还是被勒死的,谁都看不出来。就算有人看出是萧风下的手,木已成舟,也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就在此时,皇宫外面,京城之中,忽然爆炸声四起,烟火弥漫,随即喊杀声、哭叫声响成一片! 裕王和王妃面面相觑,愣在当场。就在这一瞬间,十个童男童女的彩带忽然起舞,伴随着飞扬的花瓣,大殿中绚丽之极。 就在此时,萧风的身子先动了,一瞬间快得犹如出了残影。嘉靖的瞳孔猛然收缩,身子本能地向后一仰。 黄锦一直站在嘉靖和萧风中间,一动不动。宫殿后面的彩帐无风自动,就像有很多高手猛然运气,带起的真气流动一般。 小冬和豆腐对视一眼,脚下刚要移动,萧风已经迎了上来,速度极快,在他两人还没来记得动的片刻,就已经按住了他们的肩膀。 两人愕然看着萧风,萧风脸上的微笑和煦而温暖:“演得不错,辛苦了,接下来还得委屈你们一下。” 萧风两手一推,小冬和豆腐踉跄跌倒,大喝一声:“来人,把这些孩子绑起来!押到台下候审!” 殿外的陆炳和小春子一起带人闯进来,同时惊呆了。只见嘉靖身边围着好几个太监和侍卫,根本就看不见人。 康妃强忍着惊恐要上前查看,却被随行的宫女拦住了:“娘娘,此时不可上前啊,得候旨啊。” 陆炳和小春子一起往前冲,却被萧风拦住了:“两位大人,万岁遇刺,这些孩子们都有嫌疑。 把他们绑下去待审,但一个也不要伤了!把他们的嘴都堵上。立刻召百官到殿外听宣!” 陆炳和小春子其实都是得到过嘉靖的密旨的。嘉靖告诉他们,白莲教叛逆,谋划多时,欲行一石二鸟之计。 既要刺杀嘉靖,又要嫁祸萧风,所以才有童谣先流传,还会有什么脚印纸出现,让两人兄弟相残,好渔翁得利。 所以萧风决定将计就计,让嘉靖假装被自己行刺,趁机引出叛逆之人,一网打尽。 嘉靖还特意强调,到时现场如果自己不方便开口,则一切听萧风安排。 可眼下的情景,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四个字掠过心头——假戏真做? 萧风的心机实在是太深沉了,这些年他所有的对手,或许能占一时上风,但最后终究都败在了他的手下。 这个引蛇出洞之计,会不会是萧风的计中之计?他到底是要引蛇出洞,还是自己就是那条蛇,趁机咬死嘉靖? 要知道,外面传唱的童谣,嘉靖提到的那张脚印纸,萧风的老爹萧万年来自大同,这些已经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了。 若是嘉靖真的死了,这个故事的威力只怕难以估量,以萧风的名望地位,真要篡权夺位也不是绝无可能啊! 嘉靖如此深沉多疑之人,不应该想不到这个计划中的变数吧。这个计划就像是一面阴阳镜,正面反面谁也说不清啊。 两条路,萧风都可以走,他是会走将计就计,刺杀嘉靖的路呢,还是会忠于嘉靖,按计划行事这条路呢? 嘉靖真的对萧风信任到了如此程度,愿意将自己的安危和皇权的选择权,都交给萧风了吗? 可嘉靖当日的口谕说得很清楚,既然此时嘉靖没开口,那他们就得听萧风的。 所以两人满腹狐疑地执行了命令,将不知所措的十对童男童女捆绑好,还认真的把他们的嘴都堵住了。 小冬呜呜几声,豆腐瞪了她一眼,她顿时不出声了。这二十个孩子,都是心机不弱的,其中以豆腐为首。 豆腐明显已经感觉出不对劲了,加上萧风那一句把他们的嘴堵上,显然是怕他们说错什么话。 孩子们对萧风都像对老道一样无条件信任,既然领会了萧风的意思,立刻就不再反抗,被捆成一排蹲在阶下。 朝臣们先是被宫外的爆炸声和厮杀声惊得目瞪口呆,纷纷涌到宫门口向外看,然后又被陆炳和小春子招呼到殿前候旨。 只见此时几个小太监飞奔出宫,喊着找御医。群臣人心惶惶之时,萧风已经站在了殿门口,神色平淡的看着百官。 “万岁遇刺,伤情尚不明。大家不要惊慌,万事自有我在。不过有件事,要和大家商议。 万岁固然洪福齐天,但江山社稷事关重大,不能不先做打算。万一万岁宾天,何人该继承皇位呢?” 这一问不但狂妄,而且威势十足,此时不知何时,俞大猷和张无心从百官之中走了出来,站在了萧风的身边。 俞大猷堂堂二品将军,自然有资格列于百官之中。张无心官位不高,但很得嘉靖喜爱,是随着景王一起来的,倒也没人注意。 此时这三人往一起一站,其气势直接碾压了陆炳和小春子带的那几个锦衣卫和东厂番子。 皇宫里此时人本就不多,就算所有人加上,只怕也未必能挡住这三个人,尤其是张无心,那一身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群臣默然不语,他们知道,此时若是当出头鸟,只怕就会当场没命。陆炳又惊又怒,看向小春子,小春子一脸挣扎,垂头不语。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有人开口:“萧大人,万岁对你信任无比,你此言却颇有不妥之处! 还请萧大人好好想想,这句话不是你的身份该说的,若万岁伤重,你该请裕王出来说话的!” 众人看向这第一个做仗马之鸣的人,只见他干干巴巴,犹如木棍,别别愣愣,犹如杠精,正是千古杠头海瑞海刚峰。 萧风一愣,显然没想到第一个质问他的人竟然是海瑞,正在沉吟间,又一声怒喝响起。 “万岁生死尚且不明,萧大人虽贵为国公,但在朝堂中并无实职。 萧大人既不是宗人府官员,也不是礼部官员,以何身份问此国家大事,难道你是要谋逆吗?” 众人一惊,一起看向那人,只见此人须发花白,此时身子却挺得笔直,双目喷火,须发抖动,仰面直视着萧风,毫不退让,正是当朝首辅,徐阶徐子升。 徐璠偷偷在身后伸手拉了徐阶一下:“父亲,萧大人未必是此意,不妨听听其他大人的意思……” 徐阶回头狠狠一巴掌,把徐璠脸上打出指纹清晰的五根指头印来,原地转了一圈。 “闭嘴!我等既在内阁,眼看有人祸乱朝堂,自当直斥其非,岂能闭口不言?” 萧风冷笑道:“我乃万岁师弟,当朝国公,文玄真人,以此身份,如何就不能询问此事了?” 徐阶昂然道:“萧大人身份尊贵,无论哪一个,我等遇见,都当以下官之礼相待。 但萧大人的身份,没有一个是能问皇位归属的!便是当年武宗无后,也是当朝首辅和太后拟武宗遗诏!” 萧风眯起眼睛,语气中透着阴冷:“万岁并无母后在世了。如此说来,谁当皇帝,是你这当朝首辅说了算了?” 徐阶一愣,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但昂头挺胸,仍不退让。 “万岁与武宗不同,武宗无后,百官与太后合议。万岁有皇子在朝,自然是从皇子中选!何须萧大人有此一问?” 萧风笑了笑:“可是很多人都说,我就是武宗后人呢,你没听说过吗?” 「计中计中计,人上人上人……」 第七百九十一章 百官之怒 众人大惊。其实他们都是听说过那个童谣的,只是都讳莫如深,当作没听过罢了。 因为他们知道,以嘉靖对萧风的信任,拿一个童谣去大惊小怪的告状,只怕没啥意思。 何况还有锦衣卫和东厂在呢,这消息只怕嘉靖早就听到了。可嘉靖一点反应都没有,百官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萧风会嚣张到这个程度,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宣称自己是武宗后人? 高拱忽然道:“萧风,你大言不惭,自称武宗后人,可有什么凭据吗?” 萧风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大家看看,这就是凭据。这上面盖着武宗的私人小印。 这两个脚印,一个是武宗儿子的,一个是武宗女儿的。听说这两人曾在大同府生活过。 我爹萧万年就来自大同府,很多人都说我爹长得就挺像武宗的,如果我爹是武宗后人,那我自然就是武宗的孙子了吧!” 高拱怒道:“这是何等重大之事!你拿一张破纸就想当证据? 纸难道不能造假吗?谁能证明这脚印是真的呢?谁又能证明这私印是真的呢?” 眼见局势越来越紧张,陆炳咬咬牙,一招手,带着锦衣卫站在了群臣身旁,一同对抗萧风三人的威压。 小春子也带着东厂的人站在群臣另一侧。而此时宫中巡逻的几十个侍卫,也跑过来,和锦衣卫、东厂的人站在一起,全神戒备。 萧风大怒:“难道我还会说谎不成?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怎么,你们信不过我吗?” 徐阶站出来声援高拱道:“自然信不过,如此大事,空口无凭,简直是儿戏!” 就在此时,宫门口一声高喊传来:“谁说没人能证明?我就能证明!” 这一声大喝,顿时让所有人都蒙了。不但是因为内容,还因为声音。 宫门到殿前的距离,少说也有几百米,这一声大喝,每个人都如同响在耳边,就连殿内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拐一马当先,站在宫门之前,他身后跟着全身发抖的巧娘。 守门的四个禁军立刻上前阻拦,老拐两手一推,四个禁军顿时飞了出去。 侍卫们刚要冲上去,萧风大喝一声:“让他进来,听听他有什么话说!” 侍卫们此时不知如何是好,一起看向陆炳,陆炳犹豫一下,点了点头。侍卫们只好停手。 老拐带着巧娘大步走进宫门,当他看向巍峨庄严的大殿时,忍不住脚下一顿,泪水涌出眼眶。 就是这里,他曾在这片空地上巡视,曾在大殿里陪着孝宗批改奏折,陪着武宗练习拳脚。 那时她经常会走过来,看望丈夫,看望儿子。在这两朝中,没人敢说她不该这么做。 老拐眼前的人们短暂地消失了,他就像又看到了当年的人一样,正微笑着冲着他走过来…… 然后他醒过神来,带着巧娘大步走到萧风身边。众人中大多都认识他,但此时却又觉得不认识他了。 他总是佝偻着的身躯此刻挺得笔直,灰白的头发也梳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似乎还抹了点油。 他欣慰地看着萧风手中的纸,又看了看台阶下已经被捆绑的二十个孩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随即就不看了。 “各位大人,很多人都是认识我的,我是入世观的老拐。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还是武宗的贴身侍卫! 我能证明,萧万年乃是武宗后人,萧风就是武宗的孙子,千真万确!” 此时,礼部左侍郎杨继盛忽然大声道:“你说你是武宗侍卫,有何凭据?” 老拐拿出身上的腰牌来:“此乃武宗御赐腰牌,只有贴身侍卫才有,你们不信,可问陆炳!” 群臣一起看向陆炳,陆炳惊愕地看着老拐,老拐目光阴冷的看着陆炳,并且冲着巧娘歪了歪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犹如刀剑相交,火花四射,千言万语,瞬间交流,信息传输速度堪比光纤宽带。 老拐的目光:“你不是病了吗?老实在家躺着不就好了。既然你非要来,也没关系,反正都得把你拉下水的!” 陆炳的目光:“你他妈的言而无信!你不是说只让我调走锦衣卫就行吗?现在又让我出面作证?老子不干!” 老拐的目光:“你看清楚了我身后站的人,巧娘是萧万年的身边儿人。你若不肯作证,她咬你一口,你也一样是死!” 陆炳深吸一口气:“万岁登基之后,侍卫的牌子就都换了。这牌子与之前的牌子确有几分相像,可这许多年了,谁能记得住?” 杨继盛大声道:“纸能造假,牌子自然就能造假。陆大人记不清,你的身份就没法确定!” 萧风大怒:“杨继盛,我对你如何?竟然连你也这么说?他说他是当年武宗的贴身侍卫! 他还知道武宗时期很多的秘事呢,他是负责保护武宗后人的,他说的话,难道还不能取信吗?” 杨继盛毫不退缩:“萧大人,此言差矣!此事已过去多年,此人又是你入世观的人,自己人的证词何以取信于天下? 我等皆知,那民间的童谣一定是白莲教叛逆散布出来,陷害大人的。大人万万不可一念之差,万劫不复啊!” 萧风诧异道:“你们就真的不信我是武宗后人吗?这么多证据摆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是不认吗?” 高拱大声道:“自然不认。万岁此前早已命礼部拟旨,大婚之后就册封裕王为太子! 别说此刻万岁尚在,就是万岁真的宾天了,裕王也自然该继承大位!你此时说自己是武宗之后,是何用意?” 萧风大声道:“这皇位本来就是武宗传给万岁的,如果我是武宗后人的话,你们难道不肯拥护我吗?” 户部尚书潘璜摇头道:“萧大人,万万不可一错再错啊。他是武宗侍卫,本就难以证明。 就算他能证明是武宗侍卫,当年武宗侍卫千百上千,白莲教找一个出来又有何为难之处? 萧大人你一向对万岁兄弟情深,对朝廷忠心不二,何以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还望大人三思啊!” 萧风怒视潘璜:“你……你竟然也……你这户部尚书是不想当了吗?” 潘璜摇头叹息不语,这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声音响起来,结结巴巴的,十分惊恐。 “贤婿,你……你这是干什么呀?天下百姓才刚吃了几天饱饭?大明才刚过了几天好日子? 萧万年我还不熟悉吗?他若真是武宗后人,这些年我能一点都看不出来?还跟他订什么娃娃亲? 贤婿啊,是不是白莲教的流言让你觉得万岁会疑心,所以才不得不这样?这可是谋逆大罪啊! 贤婿啊,你听我的,赶紧死了这条心吧。你这样不但必死无疑,还会连累所有人啊!” 萧风指着刘彤,正要说话,兵部尚书丁汝夔已经涕泪横流,拱手上前哀求道。 “萧大人,你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大恩不敢言报。只求大人悬崖勒马,戴罪立功啊! 若万岁降罪大人,我丁汝夔愿跪求万岁开恩,求不下情来,跪死也罢,也算还了大人的情分。” 此言一出,萧党官员纷纷开口,请求萧风不要一错再错,几个受过萧风大恩的甚至摘下帽子,表示一定会以死保萧风。 萧风见此情景,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各位,我说自己是武宗之后,并没有说一定要你们如何。 万岁有皇子,皇子继承皇位也无不可。我提议景王来继承这个位子,谁赞成,谁反对?” 高拱大声道:“我反对!自古立长不立幼,你倒行逆施,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带着巧巧站在百官之中的景王忽然喊道:“我也反对!师父,你今天是怎么了? 你不是说过当皇帝没意思的吗?你不是说了巧巧和皇位只能选一个的吗? 你让我当皇帝,就是要把巧巧让给裕王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偏心他,明明我都选了,你还要反悔!” 景王的惊人言论让众人瞠目结舌,大哥啊,你的关注点能不能再偏一点啊,都快赶上中国男足的射门了! 大殿里的裕王也是啼笑皆非,忍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蠢货啊!” 康妃提心吊胆地点点头:“载圳从小就这样,鲁莽暴躁,倒确实是没多少心机的。怕只怕他身不由己啊……” 裕王妃巧巧看了裕王一眼,总觉得刚才景王说道他当了皇帝巧巧就得让给裕王时,裕王的表情好像亮了一下…… 萧风只能再次退而求其次:“那让裕王即位当皇帝好了。可他年龄太小,我辅佐他一段时间,总说得过去吧?” 海瑞打完头炮后就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忽然道:“萧大人,你是国公。大明朝的规矩,国公不可干政! 你想当摄政王,除非万岁有遗诏。否则就得新皇登基后,由新皇下旨才行,岂有自己加封之理?” 萧风愤怒如狂,指着海瑞:“海瑞!你好……你好……连你也……” 徐璠见众人皆如此,也受到了一些感染,此时捂着脸,壮起胆子,声量仍然略有不足。 “萧风,我父亲一直说你位高权重,会威胁大明朝廷,今日你果然有此野心! 你睁眼看看吧,满朝文武,不管是平时支持你的,还是反对你的,并无一人愿意助逆于你! 你若悬崖勒马,百官求情,这天下之人或许还能宽宥于你,若是你一意孤行,只怕万劫不复!” 萧风看着众人,恼怒的说道:“徐大人那边的官员就不用说了,他们本就与我不和。 可是平时跟我关系不错的这些,你们宁可舍命为我求情,也不愿相信我是武宗之后,对吗?” 张居正大步走出人群,满脸泪水,目视萧风:“萧兄,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之时吗? 当时你一歌一注,何等洒脱出尘。你这些年呕心沥血,为大明建下不世奇功,又是何等英雄。 万岁待你犹如兄弟,百姓敬你如神仙。区区一首童谣,一些流言,何必往心里去呢? 萧兄,莫说这流言肯定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又能如何?天时有道,天道不穷啊! 别的不说,我只想问一句:若是武宗真有后人,武宗何以要将皇位传给万岁,而不传给自己的子孙呢?”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此言有理。老拐大怒,想不到谁都拿这个问题来阻挡自己的复仇之路。 他全身猛然迸发出骇人的真气,连身边的俞大猷都大吃一惊,萧风一把拉住老拐。 “先别动手,咱们就这几个人,功夫虽高,可东厂、锦衣卫和侍卫们也不是吃素的。 就算禁军观望,一旦动手,不能速胜的话,锦衣卫回撤,局面就会很难说。你的底牌究竟是什么,赶紧拿出来控制住局面!” 老拐冷笑着伸手到怀中,拿出一支烟花,手一抖,直飞上天,爆了开来,即使是白天,也无比耀眼。 老拐低声道:“想不到我错算了群臣的反应,本来以为至少一半的人会支持你,那剩下的一半就只能保持沉默。 不过既然已经如此,也不要紧。他们的态度,杀几个之后就自然变软了。重要的还是武力! 禁军短时间内得不到命令,是不敢动的。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一定在赶过来,不过那点人,还不放在我的眼里!” 萧风的眼中精光一闪,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老拐。 其实此时锦衣卫和东厂的人,还真的赶不回来。他们都被派到京城中协助顺天府维持治安了。 本来裕王大婚之日,锦衣卫和东厂协助顺天府维持治安,也算是常规操作,只是这次却不寻常。 平时的协助真的是协助,派个几十人在街面上晃一晃,意思一下也就罢了,反正治安的主力也不是他们。 但这次两个锦衣卫和东厂的两个老大却同时将主力人马都派上街,就好像听到什么风声,笃定街面儿上会有大事发生一样。 在裕王接亲,一直到走进宫门之前,街面儿上还一切平静。穿着便衣的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擦肩而过时,还彼此点头儿打个招呼。 自从张远死掉,小春子当了东厂厂公,又设计除掉了反对力量后,东厂和锦衣卫的关系比之前好了不少。 虽然仍然保持着各自对皇帝的忠心,但至少见面不会再乌眼鸡似的了,偶尔还能说笑几句。 就在大家以为无事发生之时,在人烟稠密的主街菜市场上,一颗霹雳弹炸响了! 一时间人仰菜翻,白菜、土豆、地瓜漫天飞舞,买菜的卖菜的都被炸蒙了,哭天喊地,狼奔豕突。 「十月有爆更活动,编辑给我报名了。整个十月份每天至少6千字,但能不能上榜,全靠必读票和催更这两个指标,所以从十月一日开始,请大家帮我把这两项指标搞上去!估计这也是本书的最后一波了,希望能有个好的收尾,多谢大家。」 第七百九十二章 最后防备 顺天府的捕快和东厂番子、锦衣卫立刻做出了反应,飞奔向爆炸地点,然后在另外几个地方,也陆续发生了爆炸。 这都是人口稠密之地,炸完之后一片混乱。趁着混乱,混在人群中的白莲教徒不管百姓,直扑官差。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再也不像几年前攻击京城时那般勇猛精干,训练有素,而是显得有些杂乱,鲁莽。 因为这已经是白莲教最后的家底儿了。他们几乎将所有能命令得动的教众都拉来了,孤注一掷地赌一把。 隐藏在京城里的白莲教暗线也都成了各区行动的领头儿人,他们武艺高强,沉着冷静,是白莲教最后的骨干。 因为进城时盘查严密,白莲教徒们大部分都没有能把武器带进来,所以此时都是就地取材,抢到什么就用什么,手里拿什么家伙儿都有。 挑夫的扁担,卖菜的秤杆,瞎子的拐棍儿,书生的扇子,屠夫的杀猪刀,赶车的鞭子。如果能再配上一把越女剑,就可以凑齐江南七怪了。 面对人数众多,四面开花的白莲教徒,顺天府的捕快、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四面扑火,到处抓人。 赵副千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破口大骂:“妈的,这事儿的正主儿不应该是五城兵马司吗? 他们在干什么?这么久了也没派人来!都是一帮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派人去找他们!” 一个总旗匆匆跑回来:“副千户大人,卑职见到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了。他们都守在各条街道上布防!” 赵副千户大怒:“都打得这么乱了,他们不来抓人,还布个屁的防啊!谁出的狗屁主意?” 总旗苦笑道:“我见到了东城指挥使,他说这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下的命令。 说是今天裕王大婚,别的地方打成什么样都不要管,五城兵马司只管封锁所有通往皇宫的道路,确保皇宫安全即可!” 赵副千户破口大骂,不过他倒也能理解五城兵马司总指挥的想法,知道这也算是常规操作。 老百姓死多少罪过都不会太大,白莲教跑几个人也没啥大关系。但要让白莲教混入皇宫,惊到裕王和万岁,可就是大罪了。 所以他一边骂,一边喝令锦衣卫们下手狠点,对白莲教徒不需要活捉,能杀就直接杀了。 可赵副千户其实想错了,五成兵马司的各城指挥使也都想错了。白莲教闹事儿,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白莲教战火一起,不但把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全都拖住了,五城兵马司的全部兵马也都被合情合理地钉死在了各条路的路口上。 在禁军没有接到明确命令的情况下,皇宫的保卫力量,只剩下了宫里的侍卫们。而正常情况下,宫里当值的侍卫不会超过一百人…… 宫门外的喊杀声忽然响起,上千人手持刀枪,冲击宫门。宫门虽然被侍卫们抢先关闭,但被重木冲撞,岌岌可危。 为首一人,站在云梯之上,跃上宫墙,哈哈大笑。众人定睛看时,竟然是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 一直没有姓名的五城兵马司总指挥,带着上千人的心腹士兵,强行冲击宫门,大喊着保护万岁的口号,目的却人人皆知。 丁汝夔大吼道:“竟然是你,五城兵马司总指挥,难道你是白莲教的人?”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冷笑道:“白莲教算什么东西?老子当年命大,跟拐叔一起送人到大同府看病,侥幸没被烧死。 老子这二十多年,拼命作战立功,拼命花钱贿赂上官,一步步爬上这个位置,为的就是今天! 这些都是老子交下的生死兄弟,今日之后,每人官升三级,赏银千两!你们若识时务,就赶紧认了新主子!” 老拐此时志得意满,已经无暇顾及萧风的目光,只是伸手指向巧娘,大声喝道。 “你们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那好,你们都知道她吧?她在萧府多年,萧府中的事没有能瞒过她的! 巧娘,你告诉他们,萧万年究竟是谁,萧风又究竟是谁!还有谁知道这些事?” 此言一出,别人还好,陆炳顿时面如土色,他没想到老拐这么言而无信,竟然要硬拉着他一起上贼船! 巧娘被老拐强大的气场压制得全身发颤,欲言又止,萧风轻轻挡在她和老拐之间,柔声道。 “巧娘,你不用怕,实话实说就好了。” 巧娘一个人和老拐周旋这么久,已经接近崩溃了。此时萧风宽厚的身躯和温柔的声音,让巧娘得到了勇气。 “先老爷萧万年,娶妻大同府李氏,两人均与武宗毫无关系。先老爷是萧家人,老爷自然也是萧家人!” 群臣都是一愣,本来以为巧娘必然会信口开河,作证说萧风是武宗后人,没想到她竟然矢口否认了! 陆炳本来手都已经按在了刀柄上,此时却猛然顿住了,吃惊的看着萧风。直到此时,他的一颗心才终于彻底放下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全身发飘,多年来像大山一样压在心上的东西,忽然消失,整个人茫然若失。 本就虚弱的身体,大惊大喜之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引得他身边的官员们一片惊呼声。 老拐大惊,看向巧娘,却已经被萧风挡得严严实实。老拐看着萧风的脸,猛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你……你这个小畜生,你竟然出卖了我!好,好,既然如此,今天咱们都别活了!” 他回头大呼道:“虎子,赶紧破门,杀光文武百官。这帮都是忘恩负义之徒,今天都得死!” 终于有了名字的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也知道情况生变,大吼一声,跳下宫墙,砍杀顶着宫门的侍卫们。 就在此时,数百名禁军忽然从宫殿后方涌出来,先护住了文武百官,然后冲到宫门前。 此时冲击宫门的人也大喊起来:“大哥,禁军来了,你不是说禁军不会来的吗?兄弟们顶不住了!” 萧风大吼一声:“都放下兵器,不要打了!我保你们不死!” 老拐惨笑道:“你?你凭什么能保我们不死?你傻了吗,不知道我们犯的是什么罪过?” 禁军统领跟在最后,点头表示同意,心想要是别的罪过,你萧大人的面子兴许管用,可这是谋逆大罪啊! “萧大人,跟这帮逆贼有什么可说的?直接杀光了就是。咱们宫里的禁军加上侍卫,有上千人,高手如云! 宫外埋伏的禁军有五千人,只要见到有人攻打宫门,立刻就会围上来,他们这点人毫无机会!” 萧风沉下脸来:“正是因为你已经稳操胜券,根本就可以活捉他们,我才让你抓活的! 我知道万岁最信任三个人,锦衣卫指挥使,东厂厂公,禁军统领。不过你要不要赌一把。 如果你今天不听我的命令,滥开杀戒,明天我就让你脱下禁军统领的官服,到西伯利亚种土豆儿去!” 禁军统领吓了一跳,这事儿要是跟别人赌,哪怕是陆炳和小春子,他也敢赌一赌,可面对萧风,他确实不敢。 “弟兄们,别乱开枪!凡是有扔下武器的,全都活捉捆起来。不肯放下武器,负隅顽抗的,就地格杀!” 老拐此时忽然变得十分冷静,他趁着萧风和禁军统领说话之际,身形一晃,迅捷无比的扑向大殿! 众人眼前一花,俞大猷已经挡在了殿前,老拐双手平推,俞大猷不敢怠慢,双掌相迎。 俞大猷刚才在老拐身边时,就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内力极深。此时丝毫不敢托大,运足了内力。 不了老拐这一招竟然是虚招,他骗到俞大猷全力出掌后,侧身滴溜溜一转,闪开了俞大猷的掌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殿门口。 一阵汹涌的杀气逼来,张无心随后而至,一掌直拍老拐的后心。老拐头也不回,单掌后挥,和张无心的掌心相撞。 轰然一声,张无心连退三步,老拐却借着张无心的掌力,顺势冲向被众人围住的嘉靖。 站在角落里,安抚康妃的裕王和裕王妃吓得目瞪口呆,老拐根本不看他们,径直冲向嘉靖的方向。 其实以俞大猷和张无心的功夫,任何一人单独对拼老拐,都不会落败,但今日情况却有些特殊。 一来是俞大猷以大剑为主要武器,张无心以长短剑为主要武器,两人的空手功夫均不如有兵器在手时的高。 而今日是裕王大婚,无论如何做准备演戏,众人身上都不能带有兵刃,蒙在鼓里的侍卫们也不会让他们带着兵刃入宫的。 老拐却不同,他常年担任孝宗和武宗的贴身侍卫,从不带兵刃,一身功夫全在拳脚之上,类似萧芹一般。 所以都空手时,老拐的功夫就要显得更娴熟,更灵活,经验更丰富。 第二是他两人都是以阻挡老拐为主,老拐并不是要和他们较量,而是要冲进去杀嘉靖,在行动上老拐是主动的一方,他俩是被动防守的一方。 第三是同样作为战力天花板级别的存在,俞大猷和张无心从来没有联手打过一个人,彼此之间根本就没有配合可言。 而最后一点,是谁也没料到的一点。那就是金针封穴的作用。金针封穴除了能让人隐藏内力之外,还能让内力常年引而不发。 当金针封印解除后,猛然爆发出来的内力,就像单身几十年的老光棍一样,不但爆发力极强,而且坚持的时间也更长。 所以此时老拐是在用自己积攒了几十年的内力,在短时间内爆发来战斗。在这种狂暴状态下,俞大猷和张无心确实有些措手不及。 黄锦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瞬间从大殿后面的帐子后窜出四个身穿黑衣,蒙着脸的人。 四人落在嘉靖和老拐中间,拳脚齐出,内力激荡,犹如惊涛骇浪一般,转眼就淹没了老拐。 这四人单独的战力应该不如张无心和俞大猷,但四人的配合却要比他俩默契多了。 老拐以一敌四,瞬间就落了下风。但他内力深厚,招式狠辣,那四人一时间竟然也拿不下他。 萧风走进大殿里,看着犹如被群狼撕咬的猛虎一般的老拐,黯然苦笑,飘然而至。 此时老拐再也支撑不住了,连中两拳一脚,身体摇摇欲坠,四人拳脚不停,便要将老拐立毙当场。 萧风趁机一手抓住他的后心,一手单掌挥出,震开那四人的拳脚,将老拐向后一扔。 俞大猷和张无心每人抓住老拐的一条胳膊,将他捆绑起来。 那四人见萧风出手,也不追击,收住拳脚,翻身回到帐子后面。 老拐嘴角流血,看着那四个人,目光中掠过一丝黯然,惨笑道。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嘉靖朝的四大侍卫了吧。不见人,不出宫。嘿嘿,跟我们那时候也没什么不同。” 围着嘉靖的太监们此时才敢散开,里面的嘉靖已经吓得体如筛糠,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 黄锦挥挥手,那个“嘉靖”立刻站起来,从脸上拽下一张人皮面具来,结果发出了哗的一声。 脸皮下面的汗不知道憋了多久,这一下全下来了,把上半身的衣服都打湿了,相当夸张。 萧风心里叹了口气,看了黄锦一眼。黄锦也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欣慰和歉意。 “萧大人,别往心里去,事关万岁安危,这事儿事前跟谁也不敢说,只有老奴一个人知道。 你也说过老拐可能会狗急跳墙,他又是个高手,万一一个阻拦不住,让万岁受了伤,咱们岂不是百死莫赎吗?” 萧风微微一笑:“这个自然。凡事小心点没错儿,我是没想起来,也没想到宫里能做出这么逼真的人皮面具来,否则早就建议师兄这么干了。 陆炳曾经说过,人皮面具这东西,只能在陌生人面前使用,天天见面熟悉的人,看两眼就能看出假来。 可我今天离得不算很远,竟然也没注意到,这面具做得当真是巧妙,想来定是巧匠堂的手笔吧。” 黄锦笑了笑:“他一直低着头,又用拂尘挡住眼神,这大殿里的光线不强,自然就容易蒙混过去了。” 刚刚平息完外面战斗,跑进大殿的陆炳和小春子对望一眼,都是心知肚明。 嘉靖这一手,固然是为了防备老拐的,但有这四个高手侍卫在,老拐能伤到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怕防得更多的,是最开始和萧风演戏的那个环节。连他们俩都曾怀疑过萧风会不会假戏真做,嘉靖自然也能想到。 只是这事儿不但萧风不会说明,就是嘉靖也绝不会有丝毫表露。而且经过这一次,只怕嘉靖对萧风的最后一点防备,也不会再有了。 所有人里,只有裕王目瞪口呆:合着刚才本王都行了一半儿的礼了,拜的竟然是个路人甲吗? 「预热一下,十月份爆更长文一整月,请大家十月份每天投票+催更,帮我上一次榜。书将结束,留个好念想……」 第七百九十三章 兄友弟恭 只见嘉靖从帐子后面走出来,满脸的欣慰和笑容。四大侍卫并没有跟着他出来,显然对萧风已经彻底不再防范了。 嘉靖坐到椅子上,轻轻拍了拍站在身旁的萧风的后背:“师弟,这次的事儿,辛苦你了。 师兄和你之间,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替两个孩子,也谢谢你。从此之后,大明再无兄弟相残之事了。” 萧风微微一笑,他知道,嘉靖在殿后,把殿外的事儿听得清清楚楚,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必担心萧风了。 甚至于萧万年究竟是不是武宗的儿子,萧风究竟是不是武宗的孙子,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萧风刚才把所有隐患,所有可能对嘉靖造成威胁的底牌,一张一张的都翻出来了,让嘉靖看百官的反应。 萧万年是武宗的儿子?所以萧风是武宗的孙子?我们不信! 萧万年有贴身侍卫在世,能证明萧万年就是武宗的儿子?我们不信! 萧万年的贴身女仆,萧风如今的暧昧女主,巧娘要站出来证明吗?不用废话了,我们不信! 萧风自己站出来说自己是武宗后人,要求大家给他个面子?给你个屁的面子,我们不信! 换句话说,就算你真是武宗的后人,此时要求回来夺取皇位,也是倒行逆施!天行有道,我们不认!!! 萧风超高的个人威望,这些年攒下的恩情,隐然于朝堂的萧党,在关键时刻,都站在了嘉靖这一边,站在了朝廷这一边! 这个结果,嘉靖虽然有七分自信,但没想到能赢到十分!这说明什么?说明朕的虽然无为而治,但公道自在人心啊! 说明朕的皇位之稳固,无人可撼动。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百官爱萧风,但更爱朕! 实话实说,在听到流言之后,嘉靖确实反复盘算过。如果说这天下,还有人有可能篡权夺位成功,那就只有一个姓朱的萧风了。 反过来说,如果连姓朱的萧风都无法把皇位夺走,那其他人就更是连想都不用想了。 如萧芹之辈,眼高手低,跟老朱家半文钱关系都没有,机关算尽,终究是蚍蜉撼树,徒增笑尔。 嘉靖站起身来,大步走向殿外,众人都跟随而出。嘉靖站在台阶上,只觉得自己高大无比。 天边刮起狂风,大殿前也是风云变色,嘉靖的道袍和拂尘迎风飞舞,当真是仙风道骨,手握乾坤。 群臣见嘉靖无恙,一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嘉靖眼中有光,心里暖暖的,大声道。 “众爱卿平身!适才师弟所为,皆是与朕相商之计,目的是引诱反贼现身,好一网打尽! 只是此事过于机密,不得不瞒着众位爱卿。但也正是如此,才让朕能一睹诸位爱卿的铮铮铁骨,浩然正气! 大明有诸位爱卿,岂有不昌盛兴旺之理?师弟不避嫌疑,以身作饵,一次荡尽朝堂内外潜藏的逆贼,其心胸坦荡,更是亘古未有!”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都后怕地看向萧风。嘉靖当然明白他们的想法,若是刚才有人信以为真,要奉萧风为主,那此时可就要倒大霉了! 陆炳上前一步道:“萧大人此计虽妙,其实行事过程却是极险。若非万岁对萧大人兄弟情深,信之不疑,此计也绝难成功!” 群臣尽皆点头称是,对此倒是毫无反对。毕竟在演戏中有刺客刺杀嘉靖这一段儿,是要嘉靖自己献身艺术的。 以萧风此时的功夫,万一萧风假戏真做,给嘉靖来上一下,此时还真难说是什么结局。 群臣却不知道大殿里嘉靖用了替身的细节,陆炳说此话自然也是为了替嘉靖彻底遮掩过去。 嘉靖难得的老脸一红,随即爽朗大笑:“那是自然,大明天师,护佑大明,朕对师弟,信之不疑。 师弟虽不姓朱,却与朕犹如骨肉兄弟,一直兄友弟恭! 礼部拟旨,封萧风为恭王,赐萧府为恭王府!一应规格,以亲王论!” 亲王,恭亲王,大明朝第一个异姓王。 群臣听到那句兄友弟恭之后,再听见恭王的名号,竟然无人觉得意外。 徐阶和高拱对视了一眼,也都识趣地选择了闭嘴。他们心里也知道,此次萧风的功劳,除此之外实在是没办法赏了。 在场群臣都是老狐狸了,他们此时回头想想,心里如何不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 白莲教和武宗旧人,这两派明明都是支持萧风夺位的。而以今天的局势看,若是萧风不提前和嘉靖商量,局面将截然不同。 白莲教仍然会将顺天府、锦衣卫、东厂众人都拖住,就算他们有所醒悟,要赶回皇宫,也会被不明内情,谨遵命令的五城兵马司布防人马挡住。 禁军不会提前有埋伏,嘉靖不会提前准备替身。萧风若一击将嘉靖毙命,随即与五城兵马司总指挥里应外合,攻破宫门,易如反掌。 就算嘉靖身边有高手暗中跟随,可萧风这边是什么阵容?萧风、俞大猷、张无心还有那个隐藏极深的老拐。 这四个人联手,只怕嘉靖身边那几个高手也保不住他,就是加上陆炳和小春子,也无济于事。 到时百官皆在刀下,萧风以童谣、脚印纸、加上老拐和巧娘的证明,强行自认武宗后人,凡是不认同的全都杀掉。 若是局势好,萧风就直接登记。若是局势差点,百官反对,萧风不动声色的干掉裕王,扶持景王上位,只怕也没人敢反对。 只要景王一登基,圣旨一下,萧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到禁军的指挥权。接下来无非是萧风愿意等到什么时候逼景王禅让罢了。 这次谋反的天时地利人和,都是最佳的,萧风应该有七成胜算。就算嘉靖有所戒备,双方机会也最多是五五开的局面。 可萧风放弃了,他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谋划都告诉了嘉靖,并且亲自设下这一张天罗地网。 将白莲教、老拐,以及不到最后关头谁都不知道的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及其心腹全部一网打尽。 他放弃了这样的机会,从今以后,再有人说萧风要谋反夺皇权,只怕嘉靖二话不说,就会砍了那人的脑袋。 所以,当个异姓亲王,过分吗?这时候站出来掰扯什么大明礼法,不是自讨苦吃吗? 只是他们其实不知道,若是萧风不和嘉靖商量,其中变数还颇多。至少陆炳就会不顾一切,把所有锦衣卫都留在嘉靖身边。 陆炳之所以肯听从老拐的威胁,是因为嘉靖提前告诉他萧风自有计划。老拐对陆炳的了解,并不像他自以为的那么深。 嘉靖此时无比开心,他看着眼前的群臣,只觉得一个比一个可爱,就连海瑞的榆木脑袋,他都想抚摸一把。 再看看站在人群中,两手拉着巧巧,好像生怕萧风不讲信用的景王,嘉靖更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放心。 自己和师弟不会有兄弟相残之事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会有兄弟相残之事了,朕的余生,再也没有遗憾了! 一声怒骂打破了嘉靖的开心:“嘉靖!你个狗贼,此计不成,非我之罪,乃天命也! 我生不能杀你报主,死也要食你之肉,寝你之皮,斩你孤魂,碎你残魄!” 嘉靖闻言看向老拐,众人尽皆变色,陆炳一个箭步窜上去,就要动手物理消音。 俞大猷动作更快,直接将一个嘴球塞进了老拐的嘴里,顿时让老拐显得性感了几分。 就在众人猜测,敢如此谋逆,又敢当众咒骂嘉靖之人,是会被当街斩首,还是千刀万剐的时候,嘉靖却显得很冷静。 “师弟,我答应过你,把此次谋逆的叛贼都交给你处置。可此贼如此怙恶不悛,我劝你还是斩草除根,免得连累你。” 萧风淡然一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师兄,我不想杀他,其实是为了你。” 嘉靖一愣,不解的看向萧风,萧风叹了口气:“师兄,先让裕王成婚见礼,然后咱们回西苑细说吧。” 嘉靖这才想起来,自己儿子儿媳的礼才行到一半,此时裕王正在大殿的角落里,哀怨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所以你俩兄友弟恭,开心无比,互相吹嘘对方的人品,就没人想过我大婚之日过得如此惊魂刺激,是否合适吗? 嘉靖挥挥手,示意将所有人都押下去,先把婚礼举行完再说。康妃战战兢兢的重新坐回座位上,一个劲地看着身边嘉靖的脸。 嘉靖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说了句:“耳朵好痒。” 康妃顿时满脸通红,这才相信是嘉靖本人,同时也觉得自己的香舌有点寂寞难耐了。 萧风先把那二十个孩子的捆绑解开了,解绳子的过程中,在他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其实这些孩子都不傻,他们目睹了整个过程,都已经明白此事的原委。 原本他们是听老拐说,萧风要为老道报仇,需要他们帮忙,他们才甘愿赴死的。 想不到是老拐骗了他们,甚至事后还要让他们当替罪羊,自然就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在童男童女们的簇拥下,裕王和王妃重整旗鼓,这次走完了婚礼的整个流程,然后礼部官员拿出了准备好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先帝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 绪应鸿续,**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 皇长子朱载垕,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 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总有人说我写的圣旨太随意了,这搞不好是全书最后一道出镜的圣旨了,就费点心,给你们抄一道正式的吧…… 裕王虽然有些激动,但毕竟心里早就有准备,倒也没有失态,只是刚才婚礼上闹的那点小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真正激动的是康妃和裕王妃,两人都紧咬着嘴唇,端着身份,不敢放声大笑,只能让身体调成震动模式。 随即礼部官员护送裕王回王府入洞房。因为京城中还在搜寻剩余的白莲教逆贼,嘉靖特意加派了禁军去守护裕王府。 结果裕王晚上洞房的时候,感觉还不如在十王府里自由,整个府内外充满了听墙根儿的人。 路过百官的时候,百官都向新太子弯腰行礼,如此一来,唯二两个没有弯腰的人,虽然个子不算高,也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景王和巧巧两手相握,面带微笑,看着太子和太子妃经过众人。裕王的视线一直在巧巧的脸上。 依稀之间,裕王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扎着两根小辫的丫头,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毫不畏惧。 “老爷不是骗子!你才是骗子!” 依稀之间,自己让展宇掏出五两银子交给萧风。巧巧两眼放光,仿佛看到了一座肉包子山一样…… 依稀之间,自己被烈酒呛得连连咳嗽,远处端菜过来的巧巧被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菜都要掉地下了…… 依稀之间,自己从猪头肉的盘子里抬起头,透过两片油腻的肉片,看见了巧巧关心的眼神儿和惊讶的嘴型,自己的眼泪却丢人地止不住地流淌…… 依稀之间,萧风第一次死后,自己上萧府看望巧巧,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着包子,自己抢都抢不下来…… 依稀之间,自己和景王带着各种好吃的去勾引巧巧,结果被萧风骂得抱头鼠窜。巧巧在萧风身后笑嘻嘻地看着他俩逃跑,嘴里还在偷偷吃着…… 依稀之间,景王被萧风狠狠打了一记耳光,自己和巧巧拉着他,不让他离开,不让他投向严世藩的怀抱…… 依稀之间,白莲教攻入萧府,自己和景王都在萧风后院里,一左一右的站在巧巧身边。巧巧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不用怕,有她在呢…… 依稀之间,萧风淡淡的说:谁想娶巧巧,就得公开宣布放弃当太子。你们回去和母亲好好考虑,好好商量吧…… 依稀之间,景王忽然抬起头,对着父皇说道:父皇,我想选巧巧…… 依稀之间,自己像发疯一样指着景王喊:父皇是让作诗,你这不是诗,你作弊,你给我重作! 太子的泪水流过脸颊,无声地滴落在汉白玉的道路上,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 也许,从那盘猪头肉开始,他的眼泪就一直没停过了。只是别人即使看见了,也只当他是当了太子,喜极而泣吧。 太子妃盖着盖头,坐在轿辇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依然在震动模式中,她是个幸福的女人。 其实即使她看见了,知道了,她也不会以此为意。她嫁的人可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将来要有三宫六院的男人,她难道还会为了一个前女友吃醋吗? 这世间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皇帝,毕竟是千古异类。她绝不奢望像张太后一样,能过上普通夫妻的日子。 裕王流着泪,向巧巧和景王点头示意,然后再也不看他们了,梗着脖子直直地离开了宫门。 巧巧,我是太子了。以后,我就是皇帝了。我拥有整个大明,拥有四海之地,可是,我却再也没有你了。 「预热一下,十月份爆更长文一整月,请大家十月份每天投票+催更,帮我上一次榜。书将结束,留个好念想……」 第七百九十四章 一吐为快 大婚结束,百官各回各家了,被活捉的白莲教徒和五城兵马司总指挥等人,也都被看押起来了。 萧风押着老拐,带着兰道行,跟嘉靖回了西苑。常安非要跟着去,萧风不同意,她急得一个劲的流泪。 自从萧风从怀里掏出那张脚印纸时,常安的脸色就变得煞白。后面的整个过程,她几乎都没有注意过。 甚至在那一瞬间之后,究竟萧风是在演戏,还是真的要篡夺皇位,她都已经不在意了。 谁当皇帝,她也不在意了。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萧风究竟姓什么,他究竟是不是武宗后人…… 当巧娘否认萧万年是武宗儿子后,她才像溺水的人透出一口气来一样。可看着老拐那愤恨而疯狂的眼神,她又不敢肯定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 萧风看了她一眼,柔声道:“早上我就让你在后宫等着,你偏不肯。现在还偏要跟着干什么。 你看巧娘已经和景王他们回萧府了,你也回去吧。别胡思乱想,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常安急得眼泪直流,平时的茶劲荡然无存,只是死死的拉着萧风的手,恐惧得浑身发抖。 “萧风哥哥,你让我去,我想听你们说什么。我打死也不会往外说的,我求求你了,否则这一辈子我也过不好了。”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大步走在前面,只有紧跟着他的黄锦听到了他嘴唇里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冤孽啊……” 萧风想了想:“本来想回家再好好跟你说的,既然你执意要听,就一起去吧。 但你要答应我,过程中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吃惊,也不要说话,好不好?” 常安抓着萧风的手,冰凉得就像她之前死去时一样:“萧风哥哥,不管怎么样,你不要丢下我。 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姓什么,都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萧风苦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有件事儿,我有九成把握,最后的一成,还得看老天成不成全。 但你不用担心,我说过,这件事与你无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常安仅仅攥着萧风的手,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因为陆炳刚才吐血病重,已经赶回来的陆绎和小春子押着老拐,跟着一起到了西苑。 陆绎和小春子将老拐押进精舍里,就留在外面把守。不但太监和宫女不准靠近,就连侍卫们也只能在外围巡逻。 因为他们知道,今天在这精舍里不管要说些什么话,都必然是惊天动地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 嘉靖今天的神经也快要崩断了,此时放松下来,也觉得无比疲累,坐到蒲团上先喘了会儿气。 黄锦扒灰点香后,给嘉靖和萧风沏上茶,看了看跟在萧风身边的常安公主,又给常安也奉了一碗茶。 再看看跟在萧风身后的兰道行,觉得宁可落一屯也别落一人,也不差这一碗茶,干脆给兰道行也上了一碗。 这就是黄锦的为人之道,位高权重,却从不会看不起身份不如他的人。对属下有霹雳手段,心中不乏菩萨心肠。 嘉靖此时也注意到了兰道行,自从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后,嘉靖问了萧风几次,这孩子的境况如何了。 因为萧风最开始认识嘉靖之时,给嘉靖测“道”字,就曾说过若有人名字中有“兰”有“行”者,当是昌盛大明的助力。 而兰道行这个名字,完全是严丝合缝,不但有“兰”有“行”,中间还刚好是当时嘉靖测的“道”字,简直是天造地设。 当兰道行在砍死了严世藩,说出真名之后,嘉靖那时对萧风还不像现在这般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也担心是萧风先埋的钩子,后让兰小子改的名字。 所以锦衣卫第一时间赶到兰女的家乡,不但询问了当地的邻居,还找到了当地县城里的户籍记录。 最后事实证明,兰小子确实就叫兰道行,一出生就叫兰道行。而他出生的时候,萧风还是个不会测字的书呆子呢。 从那之后,嘉靖对兰道行就多了一份关注。不过兰道行毕竟太小了,和刘鹏一样大,现在也才不过十岁左右。 但兰道行看起来可比刘鹏成熟稳重多了,身材也高出一截儿,穿着一身道袍,小小年纪看起来就一把年纪了。 嘉靖笑道:“你把兰道行带来是要做什么,难道这件事还跟他有关不成吗?” 萧风摇头道:“兰道行年纪虽小,离开俞大猷后游历道门各家,颇有所成。我是有事儿要请他帮忙。” 嘉靖哦了一声,今天之事千头万绪,他也不知道萧风接下来要干什么了,索性闭嘴等着听。 萧风拱手道:“师兄,行动之前你答应过我,一切抓住的叛逆,由我做主,可还算数?” 嘉靖微笑道:“莫说君无戏言,就是抛开我的身份,我也不会对你言而无信吧。” 萧风点头道:“那我想要带着老拐和五城兵马司的那些人,和我一起去打日本。 若他们战死沙场,也算将功赎罪。若他们侥幸活下来,我可以把他们留在日本,永不回大明。” 嘉靖沉吟片刻:“师弟,我既然说了由你做主,便不会反悔,但我还是要把利害关系说给你听。 此次之事,本就复杂至极,你为了将叛逆一网打尽,中间演戏颇多周折,难免会惹众人疑心。 民间的民谣依旧在流传,一时半会儿还消除不尽。这些叛逆你若一个不杀,别人会说闲话的。 最重要的是,你看看老拐的眼神,他像是悔过自新的样子吗?你留他在身边,等于骑虎游林啊。” 萧风笑了笑:“师兄,我说过,我不杀他,其实是为了你。 老拐,你要答应我不骂人,我就把你嘴里的球儿拿出来,让你一吐为快,如何?” 老拐想了想,点了点头,萧风伸手将他嘴里的球儿掏出来,老拐羞耻的呸了一声,忽然冷笑道。 “嘉靖,我怀里还有一张纸,你不想看看吗?” 嘉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兰道行从老拐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黄锦,黄锦看到纸上的图,手微微一抖,双手捧着举给了嘉靖。 嘉靖目光一扫,猛的站了起来,神态恭谨的双手接过来,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眼圈微微发红。 “原来,母后年轻时是这样的啊,朕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苍老了很多了……” 老拐怒骂道:“闭嘴,你也配叫她母后?她才不是你的母后,你这个……” 话音未落,萧风扬了扬手里的小球,老拐虽不怕死,却怕话说不完,只得强行刹车,把问候嘉靖的话咽了回去。 “嘉靖,我怀里右边还有一张纸呢,也让这小道士掏给你看看如何?” 萧风轻轻叹息一声,心知老拐是想痛快一下再死。那张纸要是被嘉靖看见,只怕直接掀了桌子,也不会管是不是言而无信了。 兰道行见萧风没制止,便伸手向老拐怀里继续摸,果然又摸出一张纸来,老拐恶毒地看着嘉靖,想看看他看见那些文字后会是什么反应。 但嘉靖拿起来看了看,奇怪地扔到地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拐睁大眼睛,愕然看着纸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一篇道德经,写得还挺工整的。 老拐忽然明白了,怒视萧风:“你跟老道也没学什么好,你这个小……” 萧风再次扬了扬嘴球儿,让老拐闭了麦,淡淡的说道。 “老拐,我给你这一次一吐为快的机会,不是让你骂人的。你就不想让万岁明白一下,你为何如此恨他吗?” 老拐终于冷静下来,他挺直身子,冷冷的说道:“不错,我就是为了给她报仇雪恨的! 欺负过她的人,活着的我要杀,死了的我也要杀!我要追到阴曹地府去接着杀!” 常安虽然心乱如麻,当毕竟少女心性,好奇的问道:“人都死了你还怎么杀?” 老拐冷笑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等到微时,便随风而散,再无残魂。 嘉靖啊嘉靖,我杀不了你,就先到地下去杀蒋太后,非要她一死再死,随风而散不可!” 嘉靖大怒,但想到萧风的话,仍旧压住性子,冷冷道:“你以为朕修道是白修的吗? 你死了,也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朕虔心修道多年,嗯,还有师弟相助,还怕了你不成? 你还是老实说说,究竟为何如此恨我,你也落个痛快,我也落个明白。然后你是生是死,只看天意罢了!” 老拐一愣,竟然觉得嘉靖说得也有道理。嘉靖以九五之尊,虔心修道多年,没准就是下了地府,也比自己有势力。 想到此,他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也不再废话,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自己如何被丐帮残害成了天阉,张太后如何出嫁时救了自己,自己如何学成一身武艺进入宫门。 孝宗如何优待自己,张太后如何照顾自己,武宗如何信任自己,托付自己到大同府照看子嗣。 那一天,善堂中一个孩子病了,他带着孩子去大同府找医生看病,等回来时却发现整个梅龙镇已经烧成白地。 他先跑到龙凤店去看,发现龙凤店已经成了废墟,里面的尸体也已经被人运走了。 他再跑到善堂,想救出几个孩子来,却发现孩子们都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只有老道躲在水缸里逃过一劫。 他和老道跑到大同,老道去找车的时候,他偷偷去看了萧万年的店,却吃惊地发现萧万年夫妇也已经不见了。 他四处打听,才听说萧万年跟着京城来的锦衣卫大官走了。于是他极力怂恿老道到京城去。两人就这样来到京城郊外,重开善堂。 他追到京城,才惊喜地发现逃出来的竟然是武宗的儿子,可他坚持称自己就是萧万年,让老拐又气又急。 “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不是萧万年,我能不知道吗?你骗鬼呢?” “青龙叔,不管你怎么说,我以后就是萧万年。萧万年替我死了,我要替萧万年活着。” 老拐说到这里,忽然看向萧风:“我猜,巧娘是你故意安排留在家里等着我的,对吗?” 萧风点点头:“你开始找萧万年的时候,我可能刚出生,不懂事,巧娘还没来。 但你后面应该还来过,只是我不知道。那是我还是个书呆子,平时家里来人我也不注意。 但我想你都是趁我不在家或是睡着之后来的吧。巧娘来我家这么久了,我猜她很可能认识你。 所以当我知道,你也曾劝过萧万年时,我就回家问了她,她开始不想说,但后来还是都告诉我了。” 老拐惨笑道:“那她一定也告诉了你,假的萧万年,带回来的却是货真价实的萧万年的妻子和儿子吧。 没错,死在龙凤店里的,其实是萧万年和他妹妹,也就是你的父亲和姑姑。 而跟着武宗儿子回来的,其实是武宗的女儿,真正萧万年的妻子。”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除了萧风淡定如常,他确实早已从巧娘口中得知了这一点。 同时还松了半口气的,是常安。她攥着萧风的手也微微松了一点,差点喜极而泣。 如果萧风的母亲是武宗的女儿,性质就变了很多。虽然仍然是有些不妥,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了。 嘉靖也松了口气。他心里也一直吊着一口气。 虽然萧风已经表明了态度,不管他是不是武宗之孙,都对皇位没兴趣,但嘉靖心里总是有些难受的。 此时听说萧风其实是武宗的外孙,这种感觉就好多了,他忍不住点头微笑,但黄锦轻轻咳嗽了一声。 嘉靖悚然而惊,这才意识到,如果是这样,萧风的亲爹和亲姑姑都死在了梅龙镇的大火中,而且萧万年还是直接死在陆炳手里的。 萧风是在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不但放弃了争夺皇位,也放弃了向自己复仇。 虽然这笔账大部分应该算在蒋太后的身上,可是…… 嘉靖看着萧风平淡的脸,心里一阵酸热,热泪滚滚而下,声音也颤抖难言。 “师弟,我……我很……我……我对你不起……我娘也……” 萧风淡淡的说道:“巧娘说,武宗儿子跟她说过。那天晚上,我娘腹中疼痛,以为要生了。 所以他离开龙凤店,赶到大同城里去看望妹妹。然后稳婆看了后,说日子还早呢,并非要生了。 他就和萧万年一起喝酒,他的酒量不行,喝了几杯后就醉了,就留在了大同。 想不到夜里听见大同府往外派骑兵,说是要去梅龙镇一带巡逻,可能有流匪过境。 得知这一消息时,他已经醉倒睡下了。萧万年不放心自己的妹子,于是对妻子说,要去龙凤店看看……” 「兄弟姐妹们,我有个计划!我要在十月份每天更两章,上午一章,下午一章,这样你们每天就能帮我点两次催更,你们说好不好?」 第七百九十五章 爹和父亲 谨身精舍里犹如空山一般,萧风平淡的声音,犹如空谷回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和心上回荡着。 “萧万年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他和他的妹妹,死在了锦衣卫的围攻之下。 那天晚上白莲教派了萧无极去抢人,结果没抢过锦衣卫,只是把陆炳打了个半死。 随后禁军赶到,把混战中的大同骑兵、国舅的私兵和陆炳带去的锦衣卫,不分敌我,全部杀光。 然后禁军围住整个镇子开始放火,把整个梅龙镇烧成白地,从大明的历史和地图上一起抹掉了。 第二天早上,武宗之子酒醒过来,知道自己的马被骑走了,就赶着萧万年平时送酒的车飞奔回梅龙镇。 然后,他就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他救下了陆炳,把陆炳带回大同。之后又带着妹妹跟陆炳一起来京城。” 老拐忽然冷笑道:“你可能忘了说了,他是认识陆炳身上的飞鱼服的,自然也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可他仍然救下陆炳,因为什么?因为他善吗?屁,因为他在那一刻已经决定了,要利用陆炳! 他要来京城,他要当锦衣卫,他要利用陆炳升官,逐步靠近嘉靖,好一刀宰了他,为家人报仇雪恨!” 嘉靖身子微微一抖,似乎觉得脖子上有点凉,就好像一把无形的绣春刀已经抹过了自己的脖子一样。 他虽然自信自己是受命于天,脖子禁拉又禁拽,禁磨又禁踹,但还没自信到能抗住绣春刀的地步。 陆炳啊陆炳,你就算无心的也好,这错犯的未免也太大了!你的警惕性呢? 萧风点点头:“虽然你口说无凭,他也没有对包括巧娘在内的任何人说过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我认可你的说法。 因为这才符合常识。武宗之子虽然隐居大同,可他毕竟有你这么个师父,不可能不认识锦衣卫的衣服。 而且他也不可能看见梅龙镇成了这样,还猜不出锦衣卫是来干什么的。也许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为了立功升职,到处执行任务,而搭档最多的,就是陆炳。 在很多案子中,他俩都互相救过对方的命。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感受,但我知道,他最后原谅了陆炳。 而且随着我的出生长大,他妹妹的去世,他放弃了复仇的念头,一心一意地想着把我养大,延续萧家血脉。” 老拐恶毒地冷笑一声:“你怕是忘了说了,严世藩察觉了他可能与武宗有关系,陆炳问过他,他也告诉了陆炳他的身份吧。” 此言一出,嘉靖顿时瞪大了眼睛,习惯性地向右侧看了一眼。然而陆炳不在,自然看了个空。 萧风知道老拐还是不想放过陆炳。不过自己今天本来就打算将一切都解决掉的,也就不避讳这个了。 “不错,在陆炳得到风声,赶来质问他的时候,他告诉了陆炳他的身份。他原谅了陆炳,也信任了陆炳。” 萧风忽然笑了笑:“人心真是复杂。我相信他最开始看见趴在水沟里半死不活的陆炳时,第一反应肯定是杀了他。 然后他为了利用陆炳,把陆炳救了起来。但在随后一段日子里,他在看着陆炳背影的时候,一定也是充满杀气的。 可几年后,在陆炳询问他是否与武宗之子有关系时,他居然连武宗的女婿都没有冒充,直接告诉陆炳,他就是武宗之子了。 大概他也明白,陆炳只是一把握在皇帝手里的刀,做不了主的。而且当时他要杀的是皇帝指定的钦犯,他根本就不认识。” 老拐冷笑道:“陆炳知情不报,就是欺君之罪!他又放任武宗之子活着,无非是怕捅了马蜂窝,引出更多隐藏的敌人罢了!” 萧风摇摇头:“你说的这份心思,我相信陆炳也会有,但我不相信那是全部。 以陆炳之能,杀了武宗之子,毁灭他能找到的证据,并不是绝对做不到的事儿。 甚至他可以连巧娘和我也一起设计杀了,这样一来,至少没人能再证明他知道武宗之子的身份。 这么做虽然也有难以预测的隐患,但总比让武宗之子活着风险要小,到时各执一词,在万岁面前他也是占上风的。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且在严世藩知道一些风声的情况下,他还继续保护了他好几年的时间。” 老拐冷笑道:“你是不是把陆炳想得太善良了点儿,能当上锦衣卫之首的人,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吗?” 萧风平淡的说道:“所以我说人性实在是太复杂了,大多数人都很难用单纯的好坏、善恶来定义。 陆炳可以不顾夏言的饶命之恩,与严党合作除掉夏言;也能对武宗之子保有一份兄弟情义,甘冒奇险不肯杀人灭口。 就拿你来说吧,你不顾武宗之子的死活,逼迫他谋反报仇;你不顾和老道多年的情义,逼迫他替我顶罪。 你不顾和入世观孩子朝夕相处,一茶一饭的感情,引诱他们参与谋反。若不是他们忠于万岁,岂不都被你害死了?” 老拐大怒,心说他们忠于个屁的万岁,不过是比起我来,他们更相信你,更听你的话罢了。 他张了张嘴,萧风静静的看着他,并没有用小球威胁他,但老拐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没有说什么。 他可以为了成大事而牺牲那些孩子,可如今既然已经一败涂地,他干嘛还要让那些孩子们陪葬呢…… 见老拐没有说话,萧风轻轻的松了口气,继续沿着刚才的话往下说。 “你为了复仇,把当年跟你一起去大同看病而侥幸逃生的孩子当成工具。 你让他拼命立功,帮他打通关节,一步步当上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就为了今日之用。 你有没有想过,他好不容易逃出一条命来,却又被你当成一把刀。和后来这些入世观的孩子一样,都是你的刀。 同样怀着深仇大恨,老道能为了善堂的孩子们舍生忘死,而你却把他们都当成工具,当成刀枪。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孩子都是你从小带到大的,他们仰着小脸喊你拐叔的时候,你又替他们想过他们的一生吗?” 老拐狂吼起来:“你闭嘴,你闭嘴!我也不想的,我也把他们当成我的孩子!我也对他们很好的……” 老拐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带出了哽咽。萧风静静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所以我说人心太复杂。一个人完全可以对所有人都无情,却对一个人有极深的感情。 你不顾所有人的死活,埋葬了所有亲情和友情,可你却唯独对张太后从未变心。 万岁为了不被群臣所欺,自然轻易不敢对人敞开心扉,但却唯独对我兄弟情深,推心置腹。 我为了生存,为了大明利益,对别人尔虞我诈,用尽心机,却唯独对万岁以诚相待。 这正是以心换心,将心比心,你也不能免俗!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怀疑陆炳和武宗之子之间的感情?” 嗯?嘉靖正听得入神,冷不丁的被萧风塞了一把狗粮,赶紧连连点头,表示师弟对朕确实很不错。 与此同时,嘉靖原本心中对陆炳辜负自己的怒火,也稍稍平息了一些,情不自禁的共情了武宗之子和陆炳的友情。 师弟这个对比,其实也是在提醒朕吧,陆炳虽然可恨,虽然有欺君之罪,但武宗之子放弃了抹朕的脖子,大概也与此有关吧。 他一定也想到了,如果他行刺朕,不管成与不成,第一个害死的,一定就是陆炳全族,他心软了。 老拐把陆炳拉下水后,已经没有更多奢望了。他没想过把陈洪拉进来,而且陈洪确实也没干过什么事儿。 除了帮他说服老道顶罪之外,就是时不时的给他送些钱,却从不问那些钱他干什么花了。 那些钱他大部分都用来帮虎子疏通关节,当上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了,陈洪其实算是资敌助逆。 但老拐还是决定放过陈洪。这是做人的基本操守,人家给你钱还给出错儿来了?白拿了人家的钱还心存怨恨,那不是畜生吗? 嘉靖看了一眼常安,开始总结这件事儿:“此间之事,朕已尽知了。期间略有波折误会,但大体不错。 老拐,事已至此,朕不再隐瞒。是蒋太后设计骗出了张太后手中的脚印纸,知道了武宗有子嗣存世。 蒋太后……建议我除去后患,是朕派陆炳带着锦衣卫去刺杀武宗儿子的。朕的命令,是只杀一人。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朕原话就是告诉陆炳,刺杀龙凤店中的男人,其他人可不论。 可朕也知道,一旦动手,龙凤店里无论男女,只怕都活不下来了。朕……知道的。 两个国舅的那点人马,朕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武宗子嗣一死,只凭他们豢养私兵,意图谋反就可以随意处置了。 但朕没想到杨廷和会找了宣大总督,骗他派出大同府骑兵来阻挡国舅,也直接导致陆炳的刺杀任务出现波折。 朕更没想到,蒋太后会拿朕的兵符调集禁军,将整个梅龙镇给烧了。朕更没想到,阴差阳错,李代桃僵。 这整件事,都是蒋太后为朕筹划的,受益者都是朕,朕向上天祈祷,此间罪孽都由朕来承受。 可上天似乎并没有这么想。蒋太后在此事之后,每日烧香拜佛,潜心赎罪。 但佛并没有保佑她,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后来干脆生了背痈,痛苦万状,生不如死。 朕一怒之下,将京城所有的和尚、喇嘛全都赶走了。倒是邵元节和陶仲文的丹药能缓解她的痛苦。 人们都说朕崇道抑佛,也不是胡说。其实朕原本就信道,但从此之后确实更厉害了,也让人诟病许多。” 众人默然,没想到嘉靖崇道抑佛的背后,不仅仅是个人爱好问题,还有这么一出事儿。 嘉靖的手紧紧地攥着拂尘,尽力平静语气:“朕这些年,经常会梦见此事,梦见……两位太后。 最近梦的越来越频繁了,也不知是因为这件事儿被师弟重新翻腾出来,日有所思,还是朕真的老了。” 嘉靖又看了常安一眼:“师弟若是武宗的外孙,此事,朕心中的愧疚也会少一些。 虽然是萧家血脉,但毕竟也是朕的亲人。难怪朕当初一见到师弟,就觉得十分亲近。 师弟能原谅朕的所作所为,还处处为朕着想,朕……惭愧无地。朕知道,此事何其不易。 如果朕没猜错,师弟知道真相后,一定也曾怨恨过朕,最终能原谅朕,除了兄弟之情,常安的原因,也举足轻重。” 常安眼泪汪汪地看着父亲,委屈地一个劲地落泪,死死的抓着萧风的手不敢放开。 自己的父亲,杀了萧风哥哥的父亲。萧风哥哥治好了自己的绝症,自己又救了萧风哥哥,萧风哥哥又救了自己…… 这许多恩怨情仇掺杂在一起,确实太难说清楚了。常安忽然明白,这段时间萧风的心里该有多矛盾,多痛苦。 可自己还那么不懂事儿,动不动就任性泡茶,折腾萧风。萧风却从来没对自己掉过脸子,总是温柔的微笑着。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是杀父仇人的女儿,知道自己是屠杀梅龙镇凶手的孙女,还知道自己是他的长辈…… 常安又羞又气,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从容面对比自己小一辈的萧风了,委屈加上害怕,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嘉靖的独白,本来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寂静,都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常安的这一声大哭,打破了这份寂静,也让老拐重新复活了,他冷冷一笑道。 “原来如此,我之前却忽略了这个变数。我只顾着解决萧风不想当皇帝的问题,只顾着解决萧风对你的兄弟之情,却忘了常安这一点。 不错,常安舍命救过萧风,她又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和你感情极深。萧风难免会顾虑此事对常安的影响。 萧风啊萧风,难怪萧芹说你是妇人之仁,难成大事!你不像你爹萧万年,倒真像你那个假爹武宗之子!” 萧风苦笑着,搂着常安抽搐的肩膀,安抚着她,心思却回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个小院子里。 我,或者说那个萧风更像武宗之子吗?你是对的,萧风是像他,但你也错了,萧风也像他亲爹萧万年。 因为武宗之子的余生,都在努力的把自己当成萧万年活着。 他留起了胡子,他说他有个朋友就是这样的,比他威猛许多。 他每天都练刀,练得很苦很疯狂。他说他的功夫,没有他的那个朋友好。 他每天都喝酒,每次都喝到醉醺醺的,他说他那个朋友很喜欢喝酒,也很能喝酒。 他不管喝到什么程度,嘴都特别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再多喝一点,就直接睡觉。 唯独有一次,他说了一句萧风当时听不懂的话:如果我那时就有现在的酒量,那天晚上回去的就该是我。 说完这句话后,他抱着萧风,哭得像个孩子。小小的萧风,当时一脸迷茫,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现在萧风知道了,师兄有两个母亲,而我有两个父亲。爹,你一直想活得更像我的父亲。 不是为了掩盖,不是为了复仇,而是希望能替我父亲照顾我,让我不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我可以辜负所有人,唯独不会辜负你……」 第七百九十六章 扶乩之术 也许别人的穿越,能把自己和原主割裂得一干二净,可以站在第三者的视角看待世事,超然物外。 可萧风不能,随着在这个身体上呆得越来越久,两人的记忆和情感早已水乳交融,感同身受。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再也无法用旁观者的心态,去对待发生在这个早逝的少年身上的一切。 有时候萧风会觉得,那个少年并没有逝去,他就隐藏在萧风的心里,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经历的一切。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明白了那个自己并没有真正见过面的爹的心——他替我死了,我要替他活下去…… 萧风也有这种感觉,他不仅是这个萧风,他还是那个萧风,他办的每一件事,要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他。 萧风看着老拐,淡然道:“老拐,你是今天才从巧娘嘴里得知,我娘其实是萧万年的娘子,武宗的女儿吗? 你既然来找过武宗之子,他们在一个院子里,你不该没见过我娘啊?你应该能认出她来才对啊。” 老拐深深地叹了口气:“此事我确实疏忽了。你娘到京城不久就生下了你。 我前两次去时,你尚在襁褓之中,我又来去匆匆,极为隐秘,自然不会想着去看她。 后来她就卧病在床,不见外人,我去的次数本就少,也不曾见过。再后来,她就去世了。” 萧风淡淡的说道:“因为你心里在乎的只是武宗之子而已,并不在乎他的妻子。 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并非武宗的孙子,自然就该想到,我也许也知道这件事儿了。 你还要带着巧娘,来宫里强行说谎,证明我是武宗子嗣,是想干脆将错就错到底吗?” 老拐冷笑道:“那么多年的准备,那么多年的心血,岂能因为一点意外就放弃了? 自然是要将错就错的!何况你就算不是武宗孙子,至少也有些血脉在身,也不算错的离谱!” 萧风微微一笑:“老拐,你摸着良心说,假如你知道我压根跟武宗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也会将错就错?” 这一次,老拐沉默了许久,最后他昂起头来:“不错,哪怕你实际和武宗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会将错就错! 天下姓朱的多了,可只有你才有机会当皇帝。向嘉靖报仇是我的第一目的,让武宗子嗣当皇帝,是第二目的。 当第二目的没法完成的时候,我也要完成第一目的。否则,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张太后!” 萧风苦笑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真的和武宗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众人都是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了吗? 萧风不姓朱,姓萧,他不是武宗的孙子,是武宗的外孙子。大家都觉得这事儿已经不可能更复杂了。 就连常安都已经默默接受了自己十三姨的身份,怎么你忽然又要反转呢,想当九转大肠吗? 嘉靖最为诧异,也反应最大,他站起来充满希望的看着萧风:“师弟,莫非你爹不是萧万年吗? 那样一来,你我之间就没有什么仇恨可言了,师兄我也就可以不用那么愧对于你了……” 萧风摇摇头,遗憾地告诉嘉靖:“师兄,我爹还是萧万年,他还是死在陆炳之手,是你指使的。” 嘉靖失望地坐了回去,再次把自己羞愧的表情重新加载到界面儿上,垂首不语。 老拐眯起眼睛看着萧风:“你是说,你娘其实不是武宗的女儿?难道当年武宗之子带回来的不是他妹妹? 难道武宗之女不在大同了,萧万年又娶了一个女人?武宗带回来的是萧万年的妾室吗?” 老拐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巧娘才是武宗的女儿吗,难怪武宗之子要去救她……” 话没说完,他就呸了一声:“我都让你绕糊涂了。我又不是没见过武宗的女儿,根本就不是巧娘。” 萧风苦笑着看着老拐:“你的脑洞还真是够大的。这是个不错的构思,我要是写书的话没准可以这么写。” 见众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萧风深吸了一口气道:“有件事,我搜集了很久的资料了。 现在我有九成把握,但这最后的一成,我却要靠老天帮忙,才能知道真正的真相如何。” 萧风拍了拍兰道行的肩膀:“这就是我把他叫回京城的原因,因为我要借助他的扶乩请仙术。” 众人都愣住了,一起看向兰道行。兰道行缓步上前,对着嘉靖深施一礼。 “万岁,师祖召我回京,说万岁有件心心念念之事,他也有件疑而未解之事,需要我来办。 我这几年离开师父,游历各家道门。看在师祖的面子上,各家道门都对我慨然相授,并无藏私。 其中我最喜欢的,也是学得最多的,就是扶乩请仙之术。师祖道法精深,却不擅长此道。所以召我回来。” 众人一阵恍惚,开始竟然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师祖就是萧风,然后才想起来,俞大猷确实拜萧风为师。 而兰道行也确实是俞大猷的徒弟,这一声师祖叫的一点毛病都没有,只是萧风未免太年轻了些罢了。 嘉靖一听兰道行能扶乩请仙,顿时兴奋起来:“如何扶乩请仙,是以笔墨还是童男童女写字?” 萧风摇了摇头:“那种方式,只能简单的写一两个字。若心中有疑,一字可决之尚可。 若是想知道一件事的详细内情,这种方式肯定是不行的。只有请仙上身方可。” 众人都是一惊,道门之术中,扶乩请仙分为几种,其中最容易骗人的,就是请仙上身,但最难最凶险的,也是请仙上身。 说最容易骗人,是因为如果一个人的表演天赋足够,则完全可以假装请仙上身的。 很多江湖术士都会这一招,个中高手甚至能掌握几种不同的音调和方言,配合不同的神情形态,让人以为真的是有他人魂魄附体。 萧风前世时,就曾在乡村里见过这种扶乩请仙之术,民间有人不懂分别,俗称之为跳大神儿。 在这里需要科普一下扶乩请仙和跳大神的区别所在,但先要完成此类科普的必要声明。 以下内容纯属虚构,大家千万不要信,只能当民俗文化来看待,坚决抵制封建迷信,万一你们真信了,萧风不负任何责任。 先说扶乩请仙和跳大神儿的相似之处: 两者的原理都是找一个体质特殊,又经过长期训练的人,将自身的魂魄能量压制到极低,以便让路过的仙魂附体。 而且扶乩请仙也好,跳大神儿也罢,并非只为了请神仙,而是能请一切离体魂魄,有神仙,也有孤魂野鬼,不过都尊称一声仙罢了。 这个和现在做生意的,不管是真正的大公司董事长,还是小公司的销售员,人们都尊称一声老板是一个道理。 接下来再说扶乩请仙和跳大神儿的不同之处: 第一个不同:扶乩请仙有半上身和全上身两种方法,而跳大神只有全上身这一种方法。 半上身就是用写字的方法来扶乩请仙,需要用童男童女。因为童男童女本身的魂魄就比较单纯,能量容易控制。 当童男童女平心静气之后,仙魂就可以部分地进入他们身体并简单控制他们的手,借他们的手写出字来。 这种进入和控制,都是比较浅层次的,对请仙者的伤害不大,也比较容易实现,所以是最常见的扶乩请仙方法。 真正的完整版的扶乩请仙,是让魂魄完全上身,完全掌控,完全压制了自身的魂魄能量,这种方法对请仙者十分危险。 因为无论仙魂也罢,孤魂野鬼也罢,对活人的身体都是很抗拒的,阳气会让他们十分痛苦,他们进入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让人体的阳气尽量削弱,才能呆下去。 所以请仙之后,至少是相当于挨了一次狠冻,得个感冒啥的都是轻的,有的会直接大病一场。 所以完整版的扶乩请仙,是很少被采用的。那种号称请仙上身,一天能上好几次,这个上完那个上,还能生龙活虎不拉胯的,基本都可以认定是骗子。 但跳大神儿却只有全上身这一种方式,并没有简化版。所以跳大神儿一定不能太频繁,而且跳大神儿的人身体一般都不会太好。 第二个不同: 扶乩请仙是很少绑定扶乩者和神仙之间的关系的,只要有请仙的身体和技术条件,一般都是赶上谁算谁,主打一个随意。 比如今天张三请了某神仙,明天就可以换李四来请同一个神仙,神仙只要有空,是不太在意昨天上的人和今天上的人不一样的。 这么看起来扶乩请仙有点像娱乐场所,有点渣男的特性,只要身体条件够好就行,上谁无所谓。 而跳大神儿则是有绑定性的,更像是一起过日子的夫妻。比如张三替某神仙出马了,则某神仙就只认张三的身体,绝不上别人。 除非某一天,某神仙告诉张三他要换人了,这段绑定的关系才算结束,极具职业道德。 也因此跳大神儿的人虽然总是全上身,但伤害性要比扶乩请仙的全上身小一些,毕竟是长期合作,神仙也会爱护和保养的。 而兰道行不管从身份上还是门派上,显然都不可能是跳大神儿的,所以大家才对他要用全上身的方式扶乩请仙十分吃惊。 嘉靖缓缓开口道:“那么,你是要请哪位神仙呢?” 兰道行双手捧起一张符纸:“请万岁允许贫道升坛扶乩。” 嘉靖接过符纸,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他的目光有些恼怒,也有些怀疑,还有些期待。 “兰道行,你要想清楚,此事不可玩笑。你若是敢欺瞒于朕,朕断不会轻饶!” 兰道行虽然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却气质沉静,在嘉靖的威势之下,并不惊慌。 “师祖有过吩咐,尽人事而听天命。若扶乩不成,贫道定会直言相告,不敢装神弄鬼,欺瞒陛下。” 嘉靖想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黄伴,叫人来,帮他准备升坛扶乩之物。” 老拐被捆得很紧,半蹲在地上,看不见那张符纸,只是狐疑地看着萧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之后,几个太监送来了升坛所需之物。其实嘉靖的精舍里就有香炉、木剑之类的东西,准备起来并不费劲。 只是在精舍里设坛,不可能太大,算是袖珍型的。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兰道行向萧风先打了个稽首,然后向嘉靖行礼,登步上坛。 兰道行先点上香,然后闭目祷告片刻,以桃木剑挑起符纸,蘸上符水,凌空一挥,符纸瞬间燃烧起来。 随着符纸燃烧,兰道行大喝一声:“贫道兰道行,恭请大明孝康靖肃庄慈哲懿翊天赞圣敬皇后!” 老拐怪叫一声,从地上整个弹了起来,又被绳子捆缚着摔倒在地。 他愤怒已极:“大胆!你胆敢装神弄鬼,亵渎于她!马上停下,我要杀了你这小贼!” 萧风从他扬了扬手里的嘴球,老拐怒视着萧风,却不敢再开口了。 那嘴球塞在嘴里倒没有多疼,但就是莫名感觉很羞耻啊!听说那是春燕楼里常用之物…… 萧风淡淡的说道:“是不是装神弄鬼,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谁也不知道能否成功,可是万一呢,难道你不想再见见她吗?” 老拐一愣,他原本笃定这是萧风的什么计谋,要和兰道行一起蒙骗嘉靖。但他绝不愿意看到张太后被如此利用。 可听萧风话中之意,他却也没什么把握。难道,他是当真的,真的想把张太后扶乩请下来吗? 老拐虽然跟老道在一起多年,但老道本身就是个假道士,因此他并不信这些扶乩请仙之事。 可他知道萧风是有道术在身的,测字和求雨,都是实打实的道术,难道,扶乩请仙也是真实之事吗? 兰道行在焚完符纸后,已经盘膝而坐,紧闭双眼,完全不理会老拐和萧风在说些什么了。 他原本就白皙的小脸儿,变得越来越苍白,细密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渗出来,很快就变得如黄豆般大小,滚滚落下。 他的呼吸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就像沉睡过去一样。坛上的香越来越短,兰道行身上的道袍已经渐渐透出了水痕。 萧风担心的看着他,在香即将燃尽的一刻,兰道行睁开眼睛,看向萧风,茫然无助。 萧风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轻声说道:“不行就算了,本来这样的扶乩之术也是百次难成一次的,不要勉强了。” 兰道行迷茫地看着萧风,忽然开口,一个虽有些老态,但仍然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 “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啊?倒与我儿有几分相像……” 「十月马上就到了,我却还没存下稿,好焦虑,大家记得一定要催更啊…… 明天请假一天喘口气,我还从没请过假呢。后天开始,每天两章!」 第七百九十七章 依稀旧梦 萧风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愣,接着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 但嘉靖直接推翻了面前的几案,茶杯落地打得粉碎,他丝毫不顾,几步冲到坛前,抬头看着坛上的兰道行。 老拐的反应更加激烈,他几次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绳子捆得太紧,最后只能靠在柱子上保持平衡,死死地盯着兰道行。 嘉靖看着兰道行的脸,那脸上迷茫的神情,莫名的熟悉。但更让嘉靖震撼的是兰道行的眼神。 那绝不是一个十岁孩子能有的眼神,那是饱尝了人生的喜乐悲欢,走过了漫长的人生之路才会有的眼神。 那是虽然历尽过沧桑,却依然透着天真的眼神,那是虽然经历过背叛,却依然相信他人的眼神…… 嘉靖颤抖着伸出两只手,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动作,声音中充满着挣扎和怀疑,却又有难以自制的哭音。 “母……母后……,是……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那似乎不属于兰道行的目光落在嘉靖的脸上,大吃一惊,身子猛然一缩,似乎想从法坛上站起来。 然而没有成功,她似乎还不能完全控制兰道行的身体,只是歪了歪身子,茫然地看着嘉靖。 “厚……厚熜?是你?你……你看起来老了好多啊……” 这绝不是兰道行的声音,这真真切切的就是张太后的声音啊!就是化成了灰,嘉靖也记得!!! 嘉靖心中的怀疑瞬间消散大半,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在两位太后先后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 “母后,因为你已经……离开已经十多年了。你……你升天了吗?你这些年,还好吗?” 兰道行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一瞬间绽放,就像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子一般。 “说不清楚啊,我现在就像刚从梦里醒来一样,过去这些年的经历,就像梦一样,想不起来了。 只是有一种感觉,我应该过得挺快乐的。因为醒过来后,就算记不住梦了,却能记住残留的感觉。 这种感觉,我说不清楚,但你能明白的吧?厚熜,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明白,对吧?” 这话说得很绕,嘉靖却知道,这正是张太后说话的风格。她说什么话都怕别人听不明白,总要解释一遍。 哪怕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如果你听完之后不说话,她也会以为你听不明白,会再给你解释一遍。 嘉靖的泪水涌出了眼眶:“母后,我明白的。我有时醒来,也记不住梦到什么,但知道是美梦还是噩梦。 因为如果心情很好,那一定是美梦。如果心里憋闷,那一定是噩梦。母后说得很明白,我能明白的。” 老拐忽然大吼起来:“你明白个屁!这小子是在骗你的,这你都看不出来吗?他在演戏呢!” 兰道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哆嗦,本能地向后缩了缩,然后才抬头看向远处柱子上的老拐。 “这是谁呀?怎么被人绑着?对了,厚熜,你是皇帝啊,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是宫里啊!” 嘉靖恼怒地瞪了老拐一眼,回过头来看着兰道行,脸上竟然露出了红晕,就像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被母亲抓住了一样。 “母后,我……这里是西苑,那个……母后你是嘉靖二十年离开的。嗯,嘉靖二十一年,宫里出了点事儿……” 兰道行又茫然了一下,似乎是在算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离开的,然后大概想起来了,带着几分好奇。 “宫里能发生什么事儿啊?让你都跑到西苑来了。你不会是学武宗吧,他就不喜欢住在宫里! 在外面盖个豹房,养些个猛兽玩。我责怪他,他还说跟野兽呆在一起,比跟人呆在一起有意思。 你可不能学他啊,他临走的时候嘱咐我,说你一定能当个好皇帝的!我知道你能的。 你虽然……虽然为人冷淡一些,但作为皇帝,你比他努力,百姓也过得好些,我都看在眼里的。” 嘉靖的脸更红了。他知道,自己在嘉靖十年之前,可称英主。在嘉靖二十年之前,干得还算凑合。 可从张太后死后,他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了,一直到嘉靖二十八年,师弟横空出世,他才忽然崛起。 人心真是奇怪啊!在别人面前时,别人都夸他是万世英主,他自己也信之不疑。谁敢说他不是的,他还会很恼怒。 可在张太后面前,嘉靖忽然觉得自己看到了真实的自己,自己远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好,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 他就像那个刚登上皇帝之位的十四岁少年一样,面对着张太后的询问,好像掌柜的在向东家述职…… 我把大明这么大的买卖交给你了,你这些年干得怎么样啊,有没有把生意做大啊,还是败家了…… 嘉靖轻声道:“我……我在宫中遇刺,从那之后,就搬到西苑来住了。啊,不过,不过这几年有常回宫里过夜了。” 兰道行大吃一惊:“遇刺?怎么会遇刺呢?宫里的侍卫是干什么吃的啊,太监宫女们也该舍身护主啊。” 嘉靖的脸更红了:“刺杀我的,就是……就是一帮宫女。这个,母后不要再费心了,此事已然过去了。” 张太后竟然没有特别惊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 “是你征召的那些小女孩儿吧。我就知道早晚得出事儿。蒋太后死后那三年里,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虽不问宫中之事了,偶尔也会看见那些小宫女。太小了呀,哪有这么小就进宫的呢……” 张太后说得挺委婉,但嘉靖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挨了几记耳光一般。 “母后说的是,我……当时修道入迷,试了很多方法。事后才知未必是修行正道。 好在师弟入世后,与我共同参详修行之道,受益匪浅。如今早已不再征召幼女入宫了。” 兰道行的目光再次转向萧风,带着些好奇和亲近:“师弟?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宗室子弟呢。 你长得和武宗有点像,和厚熜也有点像啊。你能帮厚熜改掉毛病,当个好皇帝,真是不错。”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咬咬牙:“母后,其实萧风确与我们血脉相连,他的母亲,就是武宗之女……” 兰道行猛然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武宗之女?他的两个孩子不是都让蒋太后给……” 嘉靖全身发抖,垂着头道:“此间之事,极为复杂,当日死在龙凤店的,其实是另一家兄妹。 男子萧万年,娶了武宗女儿为妻;女子是萧万年的妹妹,嫁给了武宗之子,也就是换亲。” 嘉靖将当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兰道行的目光看向远处,嘴角微微颤抖,脸上表情似悲似喜。 “他兄妹都逃出来了?上天保佑啊。那后来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这话却是看着萧风说的,萧风躬身施礼:“家母在生下我不久后,就病重去世了。武宗之子抚养我长大,在我十四岁那年也去世了。” 兰道行一愣,随即目光黯然:“也是,好多年过去了。只是,他们好不容易逃生,却也走得这么早。 也是十四岁?好巧啊。怎么似乎你们几个,都是在十四岁那年,命运会发生重大的变化呢?” 嘉靖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张太后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头,不符合常理。 他狐疑地看了兰道行一眼,觉得可能是张太后控制这小子的身体,表达不出太强烈的情感来。 否则,得知自己的孙子孙女逃出生天时,为何表情如此复杂,而不是大喜若狂? 得知自己的孙子孙女相继过世时,为何只是神情黯然,而不是悲痛万分? 难道是因为人死之后,对于生死恩怨都如此看淡了吗?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依旧如故啊…… 他此时对兰道行扶乩请仙的成功,已无怀疑。因为三点,一个是声音,一个是目光,一个是说话的方式。 声音当然是可以模仿的,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模仿者一定要听过被模仿者的声音,否则是不可能成功的。 这个年代是没有录音设备的,说话的声音,是一个人唯一一样无法被保存下来的东西。 容貌可以通过绘画保存,记忆可以通过文字保存,某些声音,例如音乐,可以通过严格的乐谱或乐器保存。 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却无法被保存。无论用任何方式,一个人也无法获得一个死去之人的声音信息。 哪怕有一个亲耳听过的人,也无法准确地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描述给另一个人,从而模仿得惟妙惟肖。 假如有人听过张太后说话,然后告诉兰道行,只能描述出沙哑还是清脆,语速快还是慢,发音有何地方言的味道。 除此之外,再难准确了。兰道行若是靠这些资料来模仿,嘉靖绝对有把握一下就听出假来。 何况张太后久居后宫,能听过她说话的人本就不多。眼前倒是有一个老拐,可老拐也没法给兰道行描述张太后说话的声音如何啊。 更何况萧风让兰道行扶乩请仙之事,老拐显然是不知道的,他吃惊的程度一点也不必嘉靖小。 如果说话声音的模仿难度是地狱级的,那目光的模仿程度完全就是十八层地狱级的。 兰道行看着嘉靖的目光,嘉靖看到第一眼就如遭雷击,那就是张太后的目光,绝对错不了啊! 至于说话的方式,那反而是最好模仿的,只要有对张太后熟悉的人告知,就可以做到,只是细枝末节而已。 所以虽然觉得张太后此时的反应有些不对,嘉靖也并不怀疑兰道行是在装神弄鬼,只是诧异地看着兰道行。 嘉靖发现萧风在说话的过程中,也在一直观察着兰道行的目光和神情,似乎在心里印证着什么猜测。 就在此时,老拐的一声痛呼,撕心裂肺:“你……你真的是皇后?你……你不认识我了吗?” 「今天开始两更啦,大家试试看能不能催更两次?如果能,咱们试试分成三份……」 第七百九十八章 皆有苦衷 兰道行一愣,目光越过萧风和嘉靖,看向老拐。他的目光中带着迷惑,努力地上下打量着老拐。 “你……叫我什么?皇后?你是武宗时宫里的旧人吗?” 张太后的这个问话是很有道理的,因为过去对宫中贵人的称呼,是有严格的规矩的。 又到了广受读者喜爱的科普时间了…… 张太后,先当了皇后,后当了太后,在官方称呼中,她既有皇后的尊号,又有太后的尊号。 这在封建王朝里是最常见的现象,毕竟皇后的儿子当上皇帝的概率比其他嫔妃的儿子更大。 那么,这个人当了太后之后,人们会怎么称呼她呢,一句话,生死有别。活着叫太后,死了叫皇后。 死后定谥号的时候,一定是按皇后来定,不会按太后来定。因为谥号是标着皇帝定的,是要跟皇帝的谥号并排放在一起的。 如果皇帝的谥号旁边放个太后的谥号,别人就会奇怪,这是夫妻还是母子了。 哪怕这个人没当过皇后,比如妃子的儿子当了皇帝,一定会帮自己老爹追封亲妈一个皇后,也是如此。 例如慈禧太后,她虽然其实都没当过皇后,是从贵妃直接当的太后。而且她当太后的日子非常的长。 以至于后人提起她来,都会称呼一句慈禧太后。可她的谥号也仍然是“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 但在日常生活的称呼中,人们一定是称太后的,不会称皇后。这个道理也很简单,既然有了新皇帝,自然就有新皇后。 历史上有专情的皇帝,有荒淫的皇帝,但绝没有打光棍的皇帝,除非死得太早了,还没来得及大婚。 所以皇帝的老婆自然得叫皇后,而皇帝的老娘再叫皇后就乱套了,就必须叫太后。哪怕皇帝还没大婚,皇后的称号也得提前让出来。 但凡事无绝对,历史上极少数出现的皇帝的母亲谥号为太后而不是皇后的,其中一次就是张太后的丈夫,明孝宗朱佑樘干的。 明孝宗的母亲纪氏,没当过皇后,至死只是个嫔妃。当然对于皇帝来说,这不叫啥事,给母亲尊一个皇后之位就行了。 但他没这么做,他的理由是,王皇后是父亲正牌的皇后,对自己也还不错,自己不能只为了生母的尊荣,就抢了王皇后的位份。 最终,明孝宗给自己的生母纪氏尊谥号为太后,而把皇后的谥号留给了王皇后,体现了他对孝道的理解。 正是因此,嘉靖登基后,张皇后就变成了张太后,人人都这么叫。 老拐这一声皇后,就充分表明,他离开皇宫的时候,张皇后还是张皇后,没变成太后呢。 老拐老泪纵横,他本来是深刻怀疑兰道行和萧风联手搞鬼的,所以一开始就不太信。 再加上比起嘉靖来,他至少多出三十多年没听过张太后的声音了,一开始确实没反应过来。 可随着兰道行和嘉靖的对话越来越多,老拐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了。 他靠在柱子上,离得更远,被嘉靖和萧风阻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兰道行的脸。 而这反而让他更能集中注意力,听对话的声音。不止是声音,那说话的语气、习惯、节奏,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终于崩溃了,嚎啕大哭:“皇后,皇后,你看看我,我是青龙,我是青龙啊! 我是你出嫁路上,在丐帮手中救下的那个孩子啊!” 兰道行的目光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事儿,然后终于想起来了。 “青龙啊,你刚进宫当侍卫时,叫王狗儿的,对吗?后来到了武宗时,封了青龙护卫的。” 老拐激动地连连点头:“没错,是我,是我,皇后还记得老奴,老奴就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兰道行皱着眉头:“差点就想不起来了。你离开宫里时,也就是三十来岁吧,老了好多啊。 我想起来了,武宗告诉过我,他把你派去梅龙镇办差了。唉,想来你当年也是死里逃生吧。 今日却如何在这里?还被绑得像粽子一样?可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老拐泪如雨下:“皇后,我隐忍多年,一心为你报仇,辅佐武宗之子登基,奈何他不肯。 后来我以为这小子是武宗之孙,又想扶持他登基,结果他还不如武宗之子,直接把我给卖了!” 老拐委屈万分,就像一个舔了多年的舔狗,终于得到了女神的回答一样,虽然只是一句“去洗澡了,呵呵”。 兰道行叹了口气:“武宗已经把皇位传给了厚熜,你又何必如此呢,难道是武宗给过你什么命令吗?” 老拐一愣,充满不解地看向兰道行,他努力挣扎着蹦了几下,跳到离法坛稍微近点的位置,仔细看着兰道行的目光。 “皇后,你在说什么呀?武宗子孙才是正统啊!嘉靖算什么?他鸠占鹊巢,不过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嘉靖大怒,猛然指着老拐,正要下令让人拖出去,但转头看见兰道行看着老拐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亲切,只得强忍下这口恶气,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兰道行像个女人一样咬着嘴唇,似乎有些犹豫和挣扎,最后轻声开口,语气就像在劝慰一个赌气的孩子一般。 “青龙啊,你未免也太痴了些。武宗既然选择了厚熜当皇帝,那就是天命所归了,何来鸠占鹊巢啊。” 老拐愤怒地说道:“鸠占鹊巢也就罢了,可占了鹊巢之后,既不善待你,又派人追杀武宗后人,难道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吗?” 兰道行看了嘉靖一眼,似乎觉得这事儿上很难替嘉靖说得上话了,嘉靖站起身来,转向老拐,语气沉重。 “人生于世,谁无私心。朕承认朕派人追杀过武宗后人,但朕并非只为一己之私。 是两个国舅想要借武宗后人谋反,朕才不得已为之。若真让他们得逞,则必然朝局不稳,天下大乱。 朕当其时,登基十年,正是励精图治,昌盛大明之时,岂能允许此事发生?” 老拐怒喝道:“你放屁,若只是为了防止两个国舅谋反,你完全可以将两个国舅直接抓起来,何苦要杀武宗后人?” 嘉靖冷然道:“你不过是个侍卫,懂得什么国家大事?谋反的根源并非两个国舅,而是武宗后人本身。 只要武宗后人的消息传出去,动这个心思的,就会像割韭菜一样,一茬茬地出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就像一个兔子跑到闹市上,人人都会围上来想要抓住兔子。什么时候这只兔子死了,人群自然也就散了。” 老拐怒吼道:“就为了这个狗屁理由,你就要杀把皇位传给你的武宗的子嗣?你完全可以封锁消息!” 嘉靖苦笑道:“封锁消息?怎么封锁?当一件秘密有两个人知道,就已经没法真正保密了。 当时已经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秘密了,你数过吗?母后知道,蒋太后知道,两个国舅知道,杨廷和知道! 夏言知道,老道知道,连严嵩和严世藩都猜出了一大半儿了!还有你,你也知道啊! 这么多人知道的秘密,你让朕封锁消息,你当朕是神仙吗?” 老拐呸了一声:“那能怪谁,还不是你亲娘蒋太后设下圈套逼着皇后把秘密说出去的?” 嘉靖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我否认过这个吗?我是说已经来不及了! 从蒋太后的计划发动的那一刻开始,封锁消息就已经来不及了!” 老拐想了想:“那你也不是非杀了他们不可啊?你甚至可以将他们抓起来圈禁,你为何偏偏要杀了他们?” 嘉靖被气笑了:“圈禁?这就是你的主意?我圈禁在哪里?消息传出去了,我把武宗子嗣圈禁起来,等着别人来抢吗? 英宗就是被代宗圈禁了,结果怎么样?夺门之变!你是想让朕当代宗,等着哪一天缠绵病榻时被人夺了门吗?” 萧风心里叹息一声,这就是皇帝的心声。而且与是谁当了皇帝无关,只要当上皇帝,都会这么想。 嘉靖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他说的例子也确实极为贴切。武宗之子在很多人心中本就是正统,就像明英宗朱祁镇一样。 而因为武宗无子,意外捡到皇位这个大馅儿饼的嘉靖,在当年的正统性甚至还不如明代宗朱祁钰,至少当时朱祁钰是朱祁镇的亲弟弟,而嘉靖只是武宗的堂弟。 如果这时候人们知道武宗有子,而且被嘉靖圈禁起来了。其震撼效果就和朱祁镇从瓦剌留学归来,被朱祁钰圈禁起来是一样的。 如果当初朱祁钰更狠一点,直接悄悄弄死朱祁镇和他儿子,那些后来夺门家伙,就是再有想法,也绝不敢实施。 因为他们师出无名,在谋反这件事儿上,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就是最锋利的刀。而朱祁钰没有毁掉的那把刀,最终抹了他的脖子…… 嘉靖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能被人勒脖子是个意外中的意外,他绝不会给人留下一把可以抹自己脖子的刀!!! 老拐转向兰道行:“皇后,你听见他的说法了吧,何其厚颜无耻!” 兰道行默然不语,萧风叹了口气:“老拐,其实你真正恨他的,不是这件事吧。 扶乩请仙的时间不能太长,有什么真心话,抓紧时间说吧……” 「最后一个月,投票催更,善始善终……」 第七百九十九章 一生如泥 嘉靖和老拐都是一愣,同时看向兰道行。 兰道行的道袍已经湿透了,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显然是极为辛苦的,不知何时就会支撑不住。 老拐心里一慌,赶紧说道:“嘉靖,就算你追杀武宗后人是你作为皇帝的不得已,可你为何虐待皇后! 武宗虽有遗训,却并未留下文字。皇后完全是可以不认的!是皇后和杨廷和把你扶上了皇帝的宝座! 可你呢,你逼退了杨廷和,两次杖责他儿子杨慎。要不是杨慎命大,连流放云南都等不到就被打死了! 这也算了,他们反对你大礼议。可皇后呢?皇后从始至终都站在你这一边!她一直在帮你呀! 你是不是长了一副狼心狗肺,才能忍心对皇后如此凉薄!我说你忘恩负义,你有什么可辩解的!” 嘉靖一愣,看向兰道行,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辩解自己是为了和文官夺权吗?辩解张太后其实是文官的靠山吗?辩解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冷淡张太后吗? 没意义。有些话只能在当时说才有意义,时过境迁后,一切就都没意义了。 连普通百姓人家,都明白“宁要床前一碗水,不要坟前万堆灰”。等人死了说孝顺,有什么用? 就在嘉靖哑口无言之时,兰道行却幽幽地叹了口气:“青龙啊,你别怪他了。两个娘的孩子,不好当。”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嘉靖目瞪口呆,如遭雷击。他给自己想过无数的理由,却偏偏没想到过这一句。 没人知道,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他多少次地想过当年那些事儿,那些让他睡不着觉的事儿。 他告诉自己,自己是为了大明江山,是为了朝局稳定,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皇帝该做的事儿。 他告诉自己,自己是为了对抗文官,获得皇帝应有的权力,而张太后是文官的靠山,自己无可奈何。 他告诉自己,自己在那么多宗室中被选中,是受命于天,自己不需要对任何人感恩或愧疚。 可是没有用,这些理由都无法让他真正地心安理得,他仍然会梦见很多他不想要梦见的东西。 他会梦见那一场他并没有见过的大火,大火中被烧死的百姓、官兵和锦衣卫,还有武宗的子嗣…… 他会梦见蒋太后恶疾缠身,痛苦呻吟,身边的和尚喇嘛们束手无策,御医们磕头如捣蒜…… 他会梦见蒋太后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孩子,所有的罪孽娘来抗,你要好好做你的皇帝……” 他会梦见张太后躺在床上,平静的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就像终于脱离了这个冷漠的人间…… 可他从没想过,自己一切痛苦的根源,竟然就是这么简单,被张太后一语道破。 自己是两个娘的孩子,这两个娘,都很爱自己,可也正是如此,她们之间,才会变得水火不容。 所以蒋太后才会拼命地推动自己去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大礼议,就是为了不被人夺走自己的儿子。 所以张太后才会做文臣的后盾,支持他们反对每一次的大礼议,就是为了保住自己刚得到的儿子。 在这场两个母亲争夺儿子的战斗中,最终是心更软的一方失败了,张太后的步步后退,注定了她的结局。 人啊,要争就要争到底,要么从一开始就不要争,最怕的就是先争后让,注定没有好结果。 这个道理,争了一辈子的蒋太后十分清楚,但从来不需要争的张太后则一点都不清楚…… 嘉靖忽然间跪了下来,嚎啕大哭。哭得就像个孩子一样委屈,而这份委屈,只有在母亲面前才敢显露。 这么多年,他就像一个摔得遍体鳞伤,却还要假装坚强的小孩儿。在进入家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破防了。 他多年修养成的如冰山一般坚硬稳固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破碎融化,全都变成了泪水倾泻而出。 “母后,你不用替我说话,我就是忘恩负义之徒,我就是!你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不打我!你让我好受一点吧!” 兰道行的眼中也缓缓流下两行泪水,轻声道:“你不是坏孩子,你也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你就是不派人去杀那两个孩子,他们也终究会死在蒋太后调集的禁军手上。 你其实是想抢在事态扩大,不得不杀光所有人之前,把事情解决,对吧? 我的两个弟弟,唉,我确实是太溺爱他们了。他们犯的,也确实是死罪,也怨不了你。 若说对不起谁,其实反倒是我,对不起杨廷和啊。他一心帮我,最后我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了……” 老拐看着痛哭的嘉靖,和落泪的兰道行,他也哭喊了起来。 “皇后,你……你真的不恨嘉靖吗?他逼你跪下给两个弟弟求情,他派人杀你的孙子孙女啊!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被孝宗爱护了一辈子,你被武宗尊崇了一辈子,可却被嘉靖欺凌至此! 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给你报仇,我甚至都不在乎谁当皇帝,我就是想给你报仇,给你出气啊!” 兰道行看着老拐,泪水流淌,却露出了苦笑:“青龙,那我对不起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我不止对不起杨廷和,还拖累了你。可到了现在,我不能骗你,我是真的不恨厚熜。 武宗是我的亲儿子,他也很任性,也做过很多错事,可我从来不怪他,哪怕他最后狠心丢下我先走了。 我把厚熜也当成我的儿子,他身不由己地做了错事,我恨过他的,可后来,我原谅他了,他也不容易。” 老拐崩溃了。他自从被抓之后,无论受的伤有多重,无论绑缚得有多紧,无论嘴里塞着球有多羞耻,他都始终高昂着头,挺直着腰。 可此时,他就像被抽光了骨头一样,像一条泥一样,瘫在地上,通红的眼睛中泪水狂流,却一言不发。 没错,一条泥,不是一摊泥。因为烂醉如泥也好,瘫软如泥也好,说的泥都是一种小虫,而不是水土活成的泥。 水土活成的泥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叫泥的小虫是有生命的东西,此时的老拐,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像一条小虫。 它在路上爬行的时候,被一群残忍的人发现,要残害他取乐获利。 然后它被一个女孩救了下来,从此,它就认为那个女孩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儿。 后来它长出了硬甲,长出了毒刺,可以保护自己了。它就一直爬,爬到了京城,爬进了皇宫,保护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它爬在地上,仰起头看着那些高处的喜乐悲欢,可它却很难明白高处的人们,心里想着的都是什么。 它只能以自己的眼睛去看着那个女孩儿,以自己的心去理解那个女孩儿,以自己的力量去保护那个女孩儿。 凡是那个女孩儿喜欢的人,它都会尽力去保护。包括女孩儿喜欢的人让它保护的人,它也会尽力去保护。 后来,它听说女孩儿被人害了,而它受命保护的任务也失败了。它决定穷尽一生,即使死去,也要用毒刺帮女孩儿报仇。 可在它历经漫长的岁月,经历无数磨难,面目全非,功败垂成之时,才忽然发现,自己做的一切竟然都没有意义。 女孩儿并不恨害她的人,她仍然把他看成自己的儿子。而自己,纵然再努力,再拼命,也不过是一条小虫。 她一眼就认出了害她的儿子,却需要再三提醒才能想起自己,然后告诉自己,对不起,我不恨他。 老拐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可笑至极。他心心念念要帮别人报的仇,竟然是一件从来不存在的东西! 可又有谁知道,他为了替别人报这并不存在的仇,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是相伴多年的好友老道?是朝夕相处把他当爷叔的孩子们?是跟他一起死里逃生的虎子?是他虚度一生的光阴? 看着老拐失魂落魄的样子,兰道行轻声道:“青龙,不,王狗儿,不管怎样,苦了你了。 厚熜,如果可能,你饶他一命吧。他也已经这么老了,就当是还给我的吧……” 嘉靖哭着默默点头,泪如泉涌。当年,张太后也曾这样求过他,不过是为了她的两个弟弟。 而当时自己咬着牙,面无表情的说:“两个国舅下在诏狱中,太后一日不见百官,他二人一日无恙。” 此时他拼命点头,似乎不是在答应释放老拐,而是在扶起当年跪在自己面前的张太后。 母后,我好后悔,我早该知道,你不会害我,我为何一定要听蒋太后的话,用两个国舅来威胁你呢? 老拐忽然大吼道:“不用,我不用你可怜我!我不用!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 我宁愿今天死在这里,也不会给嘉靖有赎罪的机会!他杀你孙子孙女,杀你两个弟弟,你凭什么原谅他? 嘉靖,你杀了我,今天你若不杀了我,将来我一定还会找机会杀了你的。来呀,杀了我呀!!!” 嘉靖咬着牙,低着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怒火,命人当场杀了老拐。他知道老拐打的是什么主意。 兰道行眼看坚持不了多久了,张太后也很快就要离开了。老拐就是要让自己没有机会解开这个心结,杀人还要诛心,他妈的! 萧风轻叹了一声:“老拐,你何必豁出性命,做此无用之举。张太后不恨万岁,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两个弟弟罪有应得。” 老拐怒道:“那还有她的孙子孙女呢?虽然阴差阳错,嘉靖没杀成,可他毕竟是想杀的! 如此深仇大恨,岂是一句身不由己就能过去的?血浓于水啊,她凭什么不恨嘉靖啊!凭什么啊!” 萧风淡淡的说道:“很多看似不可理解之事,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如果,血不浓于水,仇恨也就很容易放下了吧。” 「咱们血浓于水,大家帮我投票催更!!!」 第八百章 杨氏父子 寂静,精舍里忽然变得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萧风,不解其意。 只有兰道行的身子缩了一下,用惊慌,不解,钦佩,羞愧,解脱,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的复杂目光,看向萧风。 那一瞬间,就像一个根本守不住秘密的小女孩儿,煎熬的守着一个秘密很多年后,终于被人发现了。 第一反应肯定是惊慌失措,第二反应就是对发现秘密之人的钦佩,第三反应就是解脱——我再也不用守着这个秘密了。 “你……你是厚熜的师弟?你也是修道之人吗?我知道他很信这个的。 武宗就不是,武宗更信佛教,弄一群和尚喇嘛在身边。你是用道法算出了什么吗?” 萧风冲兰道行拱手道:“我虽有测字道术,但此事事关机密,且与我自身有关,难以测字以求。 我是派人去找了流放在云南的杨慎,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杨廷和去世前告诉他的信息。 我也通过陈洪,查找了一些当年存在司礼监的关于武宗的医案,从而得出了一些猜测。 这是这猜测是否正确,我却难以证明。故而今日冒昧扶乩请仙,请太后仙魂驾临,答疑解惑。” 兰道行眨了眨眼睛,竟然露出一丝调皮的神色来:“我若是有可能什么都不说呢?你不是白请了吗?” 萧风恭谨的说道:“此事不但事关在下,也事关师兄,对于老拐来说,也十分重要。 从师兄的描述中可知,太后当是真心疼爱师兄的。想来太后也不愿意让师兄永远活在一团迷雾之中吧。 对老拐来说,太后刚才也看见了,他不能理解你原谅师兄,宁死不肯解开心结,也是无奈。 对在下来说,在下虽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份来历,可师兄或许在乎,而常安就更是在乎。 师兄和常安,都是我在乎的人,他们在乎的事儿,我就得在乎才行。” 兰道行依次看向嘉靖,老拐和常安,看到常安时,他忽然愣了一下,露出了充满憧憬的微笑。 “常安啊,我记得你,最后的几年,你常到御花园去看花。那时你还只有几岁,我遇见过你几次,还抱过你一次呢。 当时我还说,这孩子身子骨不好,怕养不大。想不到你长大成人了,真好,真好。” 兰道行转过头来看着萧风:“你说说吧,你都知道什么了。我答应过人会保密的。 你若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什么都不能说。但你若知道了,我却可以告诉你对错。” 众人都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所以。嘉靖抹着眼泪,不知道师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感觉忽然之间,他好像比自己还了解张太后一样。 萧风淡淡的说道:“我派去的人找到了杨慎,问他杨廷和辞官归隐之后,可曾对他说过什么关于武宗后人之事。 杨慎虽身在云南,却也听到了遍地开花的童谣。他开始时什么也不肯说,直到我的人说了一句话。” 嘉靖忍不住问道:“是什么话,能让他对这么敏感的话题开口?” 萧风淡然道:“我让人问他:你难道想让大礼议的冲宫廷杖之事重演吗?你想让大明朝局陷入动荡吗?” 嘉靖一愣,随即想起了杨廷和黯然辞官之后,杨慎带着百官在东顺门冲击宫门,被自己一顿廷杖打死数人,发配边关之事。 朕,打了他两次啊,他心里惦记着的,还是大明朝局的稳定吗?杨廷和啊,你们父子都是这样,倔强得让人恼恨,却又让人难以面对。 兰道行轻声道:“杨廷和……对杨慎到底说过些什么?” 萧风点点头:“杨廷和临死之前,杨慎获准回家探望,杨廷和告诉杨慎,武宗临终时,把他召入宫中。 外人都知道的是,武宗确定了让堂弟朱厚熜继任自己的皇帝之位,但外人不知道的是,武宗还有其他交代。 第一件事就是江彬之事。当其时,江彬提督东厂,兼管锦衣卫,权倾天下,俨然是第二个刘瑾。” 嘉靖点头道:“刘瑾死后,江彬的确当得起权倾天下四个字。他讨好武宗,被武宗认为义子,赐了朱姓。 武宗后期,他提督东厂,兼管锦衣卫,虽然不管禁军,但京城之外的军队他也指挥得动。 大明朝开国至今,能一人兼管这三处兵马地,他是唯一的一个。这确实是武宗的疏忽。” 萧风点点头:“但武宗已经发现,江彬为自己进献的壮阳药,其实就是极乐丹。 只是他还不知道江彬是从白莲教手中购得,还是和刘瑾一样,压根就是白莲教的人。 但无论如何,给武宗治病的喇嘛被白莲教杀了,江彬表面积极抓捕,却迟迟没有结果,这就引起了武宗的疑心。 不过武宗深知自己当时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而江彬树大根深,万一处置不当,反而打草惊蛇,京城必会打乱。 所以武宗让杨廷和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在新皇登基之前,一定要想办法抓住江彬,留给新皇处置。” 嘉靖感慨地连连点头:“此事本就极难。但杨廷和思维缜密,手段非凡,完成得非常出色。 他趁武宗死讯尚未传开之时,以武宗遗命,将江彬手里控制的威武团练营调往边防之地,同时将边军调往京城换防。 给出的理由却又合情合理,提前让边军首领写了奏折请调,说是边军驻防过久,怨言颇大。 在江彬生出疑心之时,又假意为江彬加官进爵,稳住江彬。还以义子干殿下的名义,请江彬入宫与太后一起商议葬礼之事。 江彬自恃武艺超群,又被杨廷和麻痹,竟然真敢只身入宫。等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逃也没逃了。” 萧风点点头:“事后查明,江彬确为白莲教中人,和刘瑾一样,受白莲教指使,攫取权利,为萧芹父子谋逆铺路。 只可惜萧芹父子算来算去,却忘算了人心。以江彬当时的势力,若是肯听从萧芹父亲的命令,与白莲教里应外合,未必不能拿下京城。 可是随着权利的飞速增长,权倾天下的江彬,野心也逐渐**,不再满足于萧芹父亲许诺的当王爷。 江彬不同于刘瑾,刘瑾是个太监,太监的野心再大,也没有当皇帝的可能。可江彬却是个将军! 作为一个健全的男人,江彬已经权倾天下,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他自然会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当皇帝呢?为什么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要拱手将皇位让给姓萧的呢? 这份野心,让他在后期实际上已经背叛了白莲教,对于白莲教的命令和指挥,一味敷衍了事。 而是紧锣密鼓的筹备,打算用自己的力量登基当皇帝。并且他认为自己比萧芹父子更有可能成功。 首先,萧家人和朱家没有任何关系,而自己则是武宗义子,赐姓朱,总比他们要靠谱。 其次,武宗无子,则必然会从宗室中选一人出来即位。自己权倾天下,在候选人问题上,应该是有发言权的。 所以最好的结果,是自己武力威逼,直接以义子的身份登基;差一点的接过,是自己做主,选个傀儡,之后再徐徐图之。”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这个计划,和你我之前子在百官面前演戏,说的台词儿一模一样啊。” 萧风苦笑道:“权臣谋逆,无非也就这么两手儿,再多的花样也没有了,能不能成,其实全看实力和运气。 江彬虽有实力,但胆略计谋却不够,运气也不好,碰上了杨廷和这样老谋深算的对手,最终失败了。 这些事儿,都是江彬在诏狱中时,杨廷和亲自主审所得,只是他并没有都告诉师兄罢了。” 嘉靖想了想,已经了然:“杨廷和不告诉朕江彬与白莲教有关,而只是告诉朕他倚仗权势,意图谋反。 这其实是为了武宗的颜面,当臣子者,爱惜君主的名声,为尊者讳,朕能理解。 一个皇帝用错了权臣不算丢人,但用了个邪教之徒,还认为义子,这说出去就有些丢人了。” 一直默默听着的兰道行叹了口气:“你们说的都没错,正是如此。当日抓江彬,是我下的懿旨。 抓住之后,不让案情外泄,不告诉新皇帝内情,也是杨廷和与我商量的结果。 时过境迁,这件事杨廷和告诉了杨慎,也没什么了。他还告诉杨慎什么事了?” 萧风看着兰道行,淡然道:“第二件事,就是关于武宗后人之事,只是武宗没有明说。 他只是告诉杨廷和,太后手中有个秘密,可以制衡新皇帝。若是新皇无道,杨廷和可作为最后拨乱反正的杀手锏。” 此言一出,嘉靖猛然抬起头,看向兰道行。兰道行则静静的看着萧风,许久才叹了口气。 “不错,其实杨廷和一共问过我三次。第一次就是厚熜不肯从东安门进皇宫,一定要从大明门进。 僵持之下,杨廷和来找我商量时,第一次提到此事。他问我,武宗所说秘密是什么,可否使用? 我说,厚熜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总是你拟旨时不够严谨,被他抓住了漏洞。 十四岁,正是男人最执拗的时候,让他一次也无妨。杨廷和说没那么简单,我说没那么复杂。 之后杨廷和还是领了我的懿旨,与百官到郊外劝进,自大明门迎他入宫,在奉先殿登基了。” 嘉靖的声音微微颤抖:“母后,那后面的两次,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你们的投票催更,又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第八百零一章 养子不教 兰道行的目光中带着回忆,轻声说道:“第二次,是你迎蒋太后来京奉养时,再次和百官争执。 当时你来找我,说要辞去皇帝之位,跟着蒋太后回兴王府去,可还记得吗?” 嘉靖垂着头:“我记得,后来也是母后下了懿旨,封我父母为兴献帝和兴国后,以皇后身份入宫奉养。 蒋太后才得以从大明门以皇太后之礼入宫,若非母后成全,那一次,我可能真的就要辞去帝位了。” 老拐冷笑一声:“你这话也只能骗骗皇后罢了,她心地善良,才会相信。你会辞去皇帝之位? 你为了坐稳皇帝的位子,连她的孙子孙女都要杀掉,那时你怎么不想着辞去皇帝之位呢?” 嘉靖被老拐怼得无话可说,又不愿当着张太后的面干掉老拐,只得冷哼一声,以示反击。 兰道行淡淡的说道:“其实在你来找我之后,杨廷和也来找我了,他再次问起我手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我告诉他,这并非他应该知道的时候。武宗是说,若新皇无道,方可以此秘密拨乱反正。 可厚熜只是想供养亲娘,不想把自己的亲爹亲娘叫成叔叔婶婶,这是人之常情,怎么能算无道呢? 这是孝道啊,虽然有不合礼数之处,可难道真的因为他要尽孝,我们就要换一个新皇帝吗? 杨廷和默然许久,最后长叹一声,说那就再看看吧。他走后,我就下了懿旨,让你接母亲进宫。” 嘉靖垂着头,泪流满面,他记得,这是他和张太后最后的温馨时光了,当蒋太后入宫之后,这样的时光就再也没有了…… 兰道行也停了一会儿,显然内心中也是颇为感慨,许久后,才重新开口。 “第三次,就是嘉靖三年时,你再一次发起大礼议,要为亲生父母加尊号,尊为皇帝和皇太后。 那一次也是你和杨廷和最激烈的一次争斗,最后杨廷和上书请辞,你同意了,还记得吗?” 嘉靖记得,他当时是真的想直接把杨廷和赶走。历史上,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但在这里,张太后挽留了杨廷和。而杨廷和也第三次向张太后提出了关于秘密的问题。 杨廷和认为,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再是嘉靖执拗的小事儿了。嘉靖已经明显要借题发挥,破旧立新了。 借题发挥,就是借着辩论我爹是我爹的问题,看看谁是忠于自己的,谁是敢反对自己的,在心里记下小本本。 然后对忠于自己的,大力提拔,形成自己的领导班底。对敢反对自己的,罢官免职,打压流放,以巩固皇权。 杨廷和认为,这已经可以算是“无道”了,而且道理十分充分。 一个皇帝,不以江山社稷考量思虑,一味在我爹是我爹的问题上纠缠不休,首先是不识大体。 一个皇帝,不以贤愚忠奸区分群臣,一味以大礼议考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与历代昏君何异? 所以,杨廷和坚定地要求张太后拿出武宗留下的秘密来,对嘉靖进行拨乱反正! 嘉靖从不知道杨廷和还有过这番言论,顿时火儿了:“母后,这完全是胡说八道! 杨廷和他仗着自己是四朝老臣,嚣张跋扈,一心以相权压君权,欺我年幼,事事作对! 我若不提拔新人,准备自己的班底,难道我要当个傀儡皇帝不成?他这分明是恋栈权位,却反过来说我!” 兰道行叹了口气:“厚熜,若说恋栈权位,每个人当官当大了,当久了,都会有这个问题的。 可杨廷和反对你借着大礼议提拔新人,打击老臣,却并非是这个心思。 你平心静气地想想看,从武宗离世,到他嘉靖十年彻底离开,这十年间,大明干得怎么样?” 嘉靖一愣,他倒确实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平心静气地想想,不难发现,杨廷和在的时候,大明一直干得不错。 武宗离世时,留给杨廷和的烂摊子并不仅是江彬,还有他多年胡闹留下的一大堆屁股要擦。 武宗是个很矛盾的皇帝,他充满了尚武精神,梦想着能像朱元璋和朱棣一样纵横沙场,饮马长河。 为此他不惜自封为大将军,枕戈待旦,时刻准备和人干架。其他皇帝一听见哪里打仗就皱眉,他是一听见哪里打仗就开心得跳起来。 但比起祖宗来,武宗的偏科比较严重。朱元璋和朱棣不光能打仗,治理朝政也是很勤奋用心的,武宗在这方面就没有耐心了。 而在用人方面,武宗也体现了他的特点:既重用听话好玩的奸臣,也重用耿直能干的忠臣。 忠臣要干掉奸臣,他舍不得;奸臣要干掉忠臣,他不允许。这个风格和后来的嘉靖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武宗临死的时候,就像一个玩够了的孩子,要上床睡觉了,开始找妈妈收拾被自己霍霍够呛的屋子。 他给杨廷和留下了很多遗命,全部总结起来就是:朕玩够了,你把屋子收拾干净,等着下一个人来吧…… 在武宗死后,嘉靖还没登基之前,这段时间皇权空缺了三十八天。在这三十八天里,杨廷和就是说一不二的大佬,他颁布了很多条令。 这些条令包括:减轻漕粮和赋税,取消团练,重整边兵,遣返宫女、乐人,释放无辜囚徒,裁减冗兵、冗员,诛杀乱臣。 当嘉靖登基后,对杨廷和发布的这些政策,一来挑不出毛病,二来当时杨廷和位高权重,他必须要给面子,因此一直沿用了十年。 一直到杨廷和辞官离任后,小心眼的嘉靖在严嵩等人的怂恿之下,逐步废弃了杨廷和的政策,而大明也从中兴之路上逐渐开始变成凑合了…… 嘉靖垂头丧气地发现,自己前半截的英明表现,原来和杨廷和的辅佐有分不开的关系。这个发现让他十分沮丧。 其实以嘉靖的聪明才智,绝不会到今天,在张太后的提醒下才能想到这一点。可问题是,他平时也不会去想这些事儿啊! 至于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大臣们,谁也不敢提醒他去这么想。因为干得好是皇上英明,干得不好是奸臣当道,这是千古不易之理啊! 嘉靖闷声问道:“那么,母后觉得杨廷和不是为了恋栈权位,又是为何呢?母后又是如何答复他的?” 兰道行轻轻叹了口气:“杨廷和确实对你压制得狠了些。可我知道,他其实是被武宗给吓怕了。 武宗很尊敬杨廷和,可杨廷和也管不住他。他不会当面顶撞杨廷和,却经常会干出让杨廷和无可奈何的事儿来。 武宗偷偷跑去宣府打猎,杨廷和派人催武宗回朝。武宗不回,却派使者带回羊肉、美酒赐给杨廷和。 杨廷和又与大学士蒋冕骑马跑到居庸关,想把武宗给硬拉回来。武宗吓得不敢见他,命宦官谷大用把守关门死活不开门。 等武宗好不容易玩够了回京时,下旨命令群臣要全体出动,打着旗帐到郊外接驾。 杨廷和告诉群臣不许动,因为皇帝是偷偷跑出去的,不是因公出差,不配被百官迎接。 武宗觉得很没面子,在路上又派使臣偷偷找到杨廷和,请他给个面子,别让自己丢人。 杨廷和坚决不听,到最后百官确实也没有去迎接,武宗最后只好在没人欢迎的情况下偷偷溜回了宫里。 他们俩,就是这样,磕磕绊绊地走过来的。在杨廷和眼里,武宗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成天提心吊胆的看着。 武宗去世前告诉杨廷和,他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当得不太好。虽然他很快乐,可他不希望下一个皇帝,也和他一样。 他嘱托杨廷和,要把下一个皇帝培养成一个好皇帝,至少比他要好。杨廷和答应了。” 嘉靖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明白,为何杨廷和对他发动的大礼议充满了警惕,为何会那么激烈的反对。 可能在杨廷和的眼里,他和武宗一样。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肯把礼法放在眼里,只顾自己痛快吧。 这其实是个因误会而产生的悲剧,是一个二胎家庭中常见的教育问题,只是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而已。 在一个二胎家庭中,父母对第一个孩子,既十分疼爱,又没有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如果这个孩子恰好很顽皮,很开朗,很大气,父母就会在潜意识中认为,孩子都是顽皮的,而且不怕管,得严管。 可万一第二个孩子是个很内向,很敏感,很小气的人,父母的严管就会带来强烈的逆反心理。 到最后,父母与孩子都受伤很深,却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都只会怨恨对方不够好。 兰道行继续说道:“那一次,是我犹豫最久的一次,可最后,我还是说服杨廷和,还不至于。 既然前面已经封了兴献帝和兴国后,如今不过是在名称上加个‘皇’字,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何况不是前面还要加上本生两个字的吗,这就意味着厚熜也承认,那只是他的亲生父母,礼法上还是认孝宗和我为父母的。 杨廷和当时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叹了口气,就离开了。那也是他最后一次问我这件事了。 一直到嘉靖十年,梅龙镇的事情发生,他不需要再问我,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想,杨廷和对我一定有很多埋怨吧。也许,我早些把这件事告诉他,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可是,厚熜啊,我不敢告诉他呀,我怕他会真的把你给废了,你以后怎么办……” 「无法沟通的爱,比不爱更容易造成伤害……投票催更吧,否则我更难过了。」 第八百零二章 扑朔迷离 兰道行的描述,让人们终于弄清了多年前那复杂之极的恩怨纠葛的一部分。 嘉靖忽然想起了嘉靖十年,蒋太后的计划大获全胜之后,杨廷和辞官归乡之时。 当时在金殿上,一夜间变得苍老无比的杨廷和,递交了辞章,自己则以胜利者的姿态,允准了他辞官回乡。 在杨廷和的一生中,曾无数次的呈交过辞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获准。 宪宗时他官职还小,轮不到他辞官。孝宗一直是只批准他休假,而不准他辞官;武宗干脆连假都不让他休,更别提辞官了。 但这次,杨廷和终于是老了,他再也无法继续辅佐皇帝了,在回家后不久,他就溘然长逝了。 嘉靖还记得杨廷和谢恩下殿时的背影,那么苍老,那么孤独,他走到大殿外时,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离得太远了,嘉靖当时虽然有两眼裸视一点五的视力,却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现在想来,那眼神中一定饱含着对武宗的愧疚,对自己的失望,和对大明未来的担忧…… 兰道行缓缓转向萧风:“杨廷和临终前,就只说了这件事儿吗?这件事儿虽然秘密,但梅龙镇大火之后,也自有别人知道的。 我想,你派人找杨慎,该不会只听到这些事儿吧,他是不是还有些别的话?” 萧风点点头:“杨廷和临死时说了他的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和我的疑问完全相符,也推动我继续查找更多线索。” 嘉靖忍不住问道:“什么猜测?什么疑问?什么线索?师弟,你能不能快点说,不要故意拖……” 萧风心说我不拖文,只怕熬不了那么久啊!但他也明白拖也要适可而止,不要引发众怒的道理。 “杨廷和对杨慎说,之前不知武宗所留秘密为何,如今梅龙镇一场大火,我已然全明白了。 只是此中有一件事,十分古怪。武宗既然有后,为何不把儿子带回宫中继承大统,而要求之于外呢?” 老拐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的声音都激动得变音了。 “没错!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老子这辈子被人质问了多少次了!到底是为什么呀?” 萧风淡然道:“杨慎知道父亲心中肯定是想过的,也就提出了自己的答案,由父亲来判断。” 当时杨慎提出:“也许是因为龙凤店的女子不肯回京,而当时武宗还年轻,也觉得自己以后还会有孩子,所以并没有强人所难?” 杨廷和摇头道:“当年相逢时,或许有可能,可在武宗已然病重之时,那女子或生或死,愿与不愿,都已不是障碍。 武宗虽然为人狂放不羁,但并非是对大明江山社稷毫无担当之人。他又岂会因一女子是否情愿,而不顾皇位传承之大事?” 杨慎再次提出:“也许是武宗深受皇位之束缚,情愿让子女散落民间,自由自在,免得像自己一样不得开心颜?” 说到这里,萧风点评道:“这个想法应该是可能性最大的,张太后之前也是这么说的,最为可信。 不过杨廷和并不这么认为,他还是那个理由,他认识的明武宗,并不会为了子女的自由,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众人一起看向兰道行,兰道行并没有反驳,而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还有吗?” 杨慎又再次提出:“也许是武宗感觉儿子生于草野,即使接进宫里,也会被人们质疑血统有疑。到时候宗室发难,反而会惹得朝堂动荡,天下不安。” 众人听到这里都觉得杨慎确实是很有思想的,能想出这么多合情合理的可能性来,也更期待杨廷和的答案。 杨廷和当时摇摇头:“武宗早就准备好了脚印纸,自然也会准备其他能证明孩子身份的东西。 否则他不会仅凭一张纸就把孩子视为可以对新皇帝拨乱反正的秘密。这个担心,也不必有。” 众人的目光一起转向了兰道行,兰道行苦笑道:“武宗并没有告诉我,其余的证据在哪里。 他只是说过,若无需要,就一辈子不要打扰那个孩子了。若有需要,去接那孩子时,住处自有其他凭证。 只是后来,蒋太后一把大火,烧光了整个梅龙镇,那其他凭证,自然也就灰飞烟灭了。” 既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么武宗究竟为什么不肯让自己的儿子承继皇位,而要让给嘉靖呢,因为他善吗? 众人都紧皱着眉头,看着萧风,萧风却只是看着兰道行,缓缓说道。 “杨廷和最后的猜测就是,那张脚印纸虽然是真的,那上面的印虽然也是真的,但那两个孩子,却不是真的。”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被惊呆了。什么意思?孩子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难道是充气的吗?还是橡胶的?现在好像还没有这么好的技术吧? 嘉靖第一个反应过来,悚然道:“师弟,你是说,那两个孩子,并不是武宗之后?” 老拐第二个反应过来,狂吼道:“放屁!你放屁,我是看着那两个孩子长大的,他们怎么可能不是武宗之后呢?” 萧风看向老拐:“这有什么奇怪的?善堂里那么多孩子,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吗?” 老拐被噎了一下,随即怒道:“这岂能相提并论?那些孩子无根无源,怎能与武宗后人相比?” 萧风苦笑道:“那些孩子无根无源,怎么武宗后人就千真万确了吗? 我问你,龙凤店的凤姐儿,是何时有身孕的?你亲眼见到她大了肚子吗?” 老拐愣了一下:“这……从两个孩子的出生之日看,应该是武宗在大同的那段时日啊。 我当年就贴身保护武宗,他在龙凤店里过夜之时,还是我给他看的大门儿呢……” 萧风笑了笑:“那你随武宗回京后,又是何时被派遣回到龙凤店的呢?我猜一定不是生孩子之前吧。” 老拐想了想:“三年之后,我被派回去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已经三岁了,我去取了脚印纸给武宗。 然后武宗又让我回到梅龙镇常住,暗中护卫龙凤店。我为了隐藏身份,也想做些善事,就开了那家善堂。” 萧风点点头:“凤姐儿告诉你孩子三岁了。三岁的孩子,和两岁半的孩子,你能分得出来吗?” 老拐一愣:“你此言何意?难道你说那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也是假的吗?” 萧风叹了口气:“我托人在太医院里,找过武宗的医案。不过很奇怪,武宗的医案都被销毁了,太医院说这是武宗的命令。 后来,我扩大了范围,通过措钦活佛的关系,在藏区查到了一份医案。 当时武宗信佛,也时常让喇嘛为他诊治调理身体。这份医案是那个喇嘛被师兄赶出京城时带走的。 医案中说,武宗年少之时与女子过早交合,伤了阳气。长大后不知调理,胡乱吃药。 其外表虽壮健,其内里却亏空,经几位喇嘛及当时的太医院医正共同确认,武宗已无生育的可能。” 萧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医案来,轻轻放在法坛之上。兰道行并没有伸手去拿,只是叹了口气。 嘉靖一把抓过来,看着医案上的文字,两手都在颤抖,许久才开口道。 “不错,不错,此事本来就十分古怪。武宗驾崩时三十一岁,并不算小了。后宫佳丽三千,竟无一男半女。 看武宗的起居注,他临幸嫔妃的人数和次数都不算少。若说是哪个嫔妃有问题,总不会都有问题吧。 历代皇帝中,也有子嗣稀少的,可大多都是生下来后养不住,夭折的多。武宗的嫔妃却是压根儿没有一个生过的。 所以这个医案才是最合理的解释,武宗早已没有了生育能力。那龙凤店的两个孩子又从何而来呢?” 老拐大吼一声:“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啊!呜呜,我守护了一辈子啊,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武宗,武宗一定不知道!一定是凤姐儿骗了武宗对不对?武宗不会让我守着两个假后人一辈子的啊!” 在老拐的哭喊声中,兰道行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也充满了内疚。 “青龙,这孩子说的,都是真的。武宗并没有生育能力,龙凤店里的两个孩子,也不是他的孩子。” 老拐不喊了,只是张着嘴,发出荷荷的声音,像是在笑,可脸颊上的泪水却滚滚而下,让人看着心酸不已。 “当日,武宗拿出这张脚印纸给我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告诉我了,那两个孩子,并不是他的孩子。 但他早早地留下盖了印章的三张纸,让凤姐儿将来有了孩子后,将孩子的脚印儿印在上面。 后来他又派青龙去守护龙凤店,暗中照顾那两个孩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需要时,让人们以为那是他的孩子。” 萧风叹了口气:“所以他才会下令毁掉太医院里所有关于他的医案,那个当初曾给他诊治过的医正也被他赐金还乡了。 他抹去自己不能生育的一切痕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需要用到这两个孩子时,人们不会怀疑不是他的。” 嘉靖紧皱眉头:“那既然不是他的孩子,他不传位给孩子,而是给我,就理所当然了。 可那既然不是他的孩子,他又为何想着有朝一日会用到呢?用来干什么?取代我当皇帝吗?” 「所有谜案,都将水落石出……请投票催更啊家人们!」 第八百零三章 藩王之谜 萧风点点头:“那是最后的手段了。肯定是你要成了让人失望透顶的昏君,才会这么做。 武宗既然选择了你,自然也就不会轻易放弃你。张太后迟迟不肯拿出来,也是一直对你没有绝望。” 嘉靖的泪水滚滚而下,看着兰道行:“母后,我还不够让你失望吗?我已经那样对你了……” 兰道行轻声道:“没有,至少在我去世前,你一直还是个不错的皇帝。至于你对我如何…… 将心比心,如果把蒋太后换成我,把你换成武宗,我也舍不得让我的儿子为了当皇帝,就不认父母了吧。” 老拐忽然大声道:“不对!不对,萧风,你说的虽然看似合情合理,但有一点却无法解释!” 众人都看向老拐,不知道这么合理的解释,大家都没有异议,他为何会忽然智商在线,发现了不妥之处。 萧风却并不意外,他苦笑着看着老拐:“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的是,既然那两个孩子并不是武宗之后,为何会与武宗容貌有相似之处,对吗?” 众人都是一愣,看向萧风的脸。老拐连连点头:“不错,不但他与武宗神似,便是你,脸上也有武宗的影子。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一直认为你就是武宗的孙子,直到今天才从巧娘那里得知,你父亲其实是萧万年了!” 萧风长叹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迷惘:“要解释这件事,只怕要先想清楚另一件事。 既然武宗知道那两个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又为何会将其作为对付师兄的最后手段呢? 万一师兄真的是无道昏君,张太后和杨廷和联手揭开秘密,废掉了师兄,那最后谁当皇帝? 毋庸置疑,肯定是那个被接回来的孩子。可他不是武宗骨肉,武宗为了废掉一个昏君,宁可断送大明江山的朱家血统吗?” 嘉靖断然否决:“万万不会,若当真如此,武宗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他忽然停住了,看着萧风:“师弟,你是说,那两个孩子……” 萧风点点头:“我猜,那两个孩子,虽然不是武宗的亲骨肉,但应该也姓朱,只是究竟是哪个藩王之后,却未可知。” 众人都看向兰道行,兰道行摇头道:“萧风猜得没错,武宗告诉过我,让我当断之时,不必犹豫。 虽然那两个孩子不是他的,可也是朱家子孙,以他后人的名义继承皇位,并不算背叛祖宗。 在武宗走后,我时常会想,如果这两个孩子真是他的该多好。 就算我不把他们接回宫里,至少我也知道在这世上,我还有真正的亲人在……” 嘉靖垂头不语,他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其实若那两个孩子真是武宗的,皇位也就轮不到他了。 武宗也绝不会真的因为凤姐儿不喜欢入宫,就把自己的子嗣扔在大同,最多给她留下女儿也就是了。 而且,若这两个孩子真是武宗的,张太后可能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心软至此了。 当初蒋太后发现张太后心情低落时,偷偷看那张脚印纸,蒋太后和嘉靖都以为张太后是在思念自己的孙子和孙女。 现在想想,也许张太后心里想的是:你们懂个屁,若是我有亲孙子,早就跟张廷和联手把你们废了…… 嘉靖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看向兰道行,恰好兰道行的目光也正在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兰道行苦笑着轻声说道:“你想的没错,厚熜,所以你也不必对我太过内疚。 我一直不肯让张廷和动手,最大的原因还是他并不是武宗的亲儿子,也不是我的亲孙子。” 嘉靖摇摇头,泪水依旧难以抑制。知道真相后,他的心里并没有好受一些,反而更难受了。 如果说,原来他想不通,觉得张太后的行为高尚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那么此时这个真相反而更让他感动。 张太后并不是圣人,她也会考虑亲疏远近。可她明明也很看重血缘,却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儿子一样看待。 嘉靖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个位,排了个序:武宗>真武宗之子>自己>假武宗之子。 这个排序看起来自己有点靠后,可如果考虑到假武宗之子并不知道自己是假的,而自己又那样对待张太后,一切就都截然不同了。 假武宗之子并不知道他自己是假的,如果被迎回宫里当皇帝,他一定会把张太后当成亲奶奶,不但亲近,而且感恩戴德。 假武宗之子同样也姓朱,当然亲缘关系也许比自己要远,但张太后又不姓朱,对她来说,其实并无远近之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太后依旧咬牙守着秘密,不肯和张廷和一起合作废掉自己,除了张太后对自己的疼爱之外,真的没有其他可解释的。 嘉靖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如果真的是张太后就在自己面前,他一定会扑到张太后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告诉张太后自己有多后悔。 可是眼前的肉身毕竟是兰道行,虽然跟自己说话的是张太后,但嘉靖也确实没法扑到兰道行的怀里去放纵撒娇…… 兰道行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了,汗出如浆,全身颤抖,是不是的摇晃一下。 大概张太后也感觉到了,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嘉靖,把目光转向萧风,眼神中充满了欣赏和好奇。 “孩子,你既然懂得道法,不知道能不能测一下,那两个孩子究竟是哪一个藩王的后人呢? 这件事武宗并没有告诉过我,我也很是好奇,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两个孩子呢?”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了萧风的脸上,表示同问。尤其是老拐,他更想知道,自己折腾了一辈子,究竟是为了谁。 萧风轻轻摇了摇头:“我母亲身在其中,要算她的父辈是谁,其实就是要算我的外祖父是谁。 此事与我牵涉太深,测字也测不出来的。不过,我倒是有几个猜测,就看你们愿意信哪个了。” 众人顿时都来了精神,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萧风猜测一件事儿,准确率虽然不如测字那么神奇,但也是相当高的。 何况现在大家都是毫无头绪,既然没有确定的答案,能听萧风推测一下,也聊胜于无。 萧风的目光没有什么焦点,就像穿过所有人,看向历史,看向无边的迷雾一般,声音也恍惚如梦。 “第一个猜测,这两个孩子,应该是宁王的。” 这第一个猜测一出来,直接就引起了众人极其剧烈的反应。尤其是老拐,连连摇头。 “这不可能的,宁王谋反,武宗亲率大军征讨。最后宁王被抓捕回京,街头凌迟,这是最不可能之事! 你就是说这两个孩子是徽王的,我都或许会相信,可你说他们是宁王的孩子,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宁王,历史上能叫宁王的就没有一个善茬儿,大明朝的这位宁王,自然也不是一般人物。 宁,是一个意愿美好的词,最早在周朝时就被用于称呼开国受命之王,史书中对周文王、周武王都用宁王来称呼。 周以后的历朝历代,宁王这个封号,仍然是封给皇帝喜欢的孩子的常见封号。 既表达对孩子一生安宁的祝福,又表达希望孩子给王朝带来安宁的愿望。 大明朝的宁王,是从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朱权开始的。他也的确是朱元璋比较喜欢的孩子之一。 按照如今人们对朱元璋的印象,他除了自己的好大儿朱标之外,对其他孩子都没啥偏爱,其实这个印象也有点偏颇。 朱元璋毕竟也是个父亲,不可能除了朱标之外,把剩下的儿子都当隔壁老王看待。他比较喜欢的儿子里,就包括老四朱棣和老十七朱权。 一些影视剧可能让人们以为,朱元璋对朱棣不好,其实并非如此。朱元璋毕竟是马上皇帝,他对能征善战的儿子都比较偏爱。 如果朱元璋真的不喜欢朱棣,朱棣是绝没有机会发展出那么大的势力,最后达到可以和整个朝廷对抗,靖难成功的程度的。 就看朱元璋给朱棣娶的媳妇,就知道朱元璋对朱棣是很喜爱和信任的,而所有儿子里,朱棣也确实是最接近朱元璋的人。 而宁王朱权,就是个小号的朱棣。同样能征善战,所以朱元璋把他和朱棣一样,封到了对抗蒙古人的第一线。 朱棣被封之国为燕京,也就是今天的北京,所以称为燕王;朱权被封之国为宁国,也就是今天的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所以称为宁王。 从北京到赤峰,正好是蒙古人最常袭扰的一条防线,所以朱棣和朱权这哥俩各守一块地儿,还共同享有这条防线上边防军的临时调度权。 请注意,这个共享临时调度权十分关键,这也为朱棣和朱权哥俩及其后代的恩怨纠缠,拉开了一个宏大的序幕。 公元1392年,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去世。朱元璋悲痛欲绝,为了防止儿子们蠢蠢欲动,下旨立孙子朱允炆为皇太子。 这就表示,不会再立太子了,老朱死后,皇太孙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全面继承朱元璋留下的大明产业。 可问题是这份产业太大了,朱允炆总觉得叔叔们不会太老实,搞不好哪一天会来分自己的家产,搞分裂。 于是朱允炆在几个大聪明的支持下,决定开始削藩。不到一年时间,周王、岷王、湘王、齐王、代王先后被废。 这些被废的王爷,自身确实也都有毛病,违反乱纪,小辫子随处可揪。但问题是之前老朱家向来自己人不揪自己人。 因此,朱允炆忽然开始秉公执法,揪叔叔们的小辫子,就是傻子都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建文元年,朱棣起兵靖难,一场老朱家内部争夺皇位的惨烈战争,由此拉开了序幕。 「咱们这个月对抗其他书的投票催更,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八百零四章 靖难之始 严格来说,削藩并不能算是个馊主意,因为朱棣同志造反成功,上台之后,削藩削得比大侄子还狠呢。 永乐大帝胡萝卜加大棒,一套组合拳,把各位藩王削得抱着脑袋挨锤,直接从藩王守大明,削成了大明养猪场。 所以事实证明,没有良好的执行能力,好主意也会变成馊主意,例如朱允炆的削藩。 而有了良好的执行能力,馊主意都可能变成好主意,例如霍去病,听了向导的馊主意迷路了,都能将错就错摸到匈奴的老窝,把悲催的事变成大功劳。 靖难之役,在历史上实在太有名了,大家想必也看过很多次了,这里就不多水了,只说与眼下萧风话题相关的部分。 关于靖难之役的合理性,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那就是很多人以为朱棣起兵造反肯定是不占理的,但其实他还真的是师出有名。 朱元璋打下大明江山之后,最担心的一件事儿就是有人惦记着他老朱家的大明,搞不好会被不姓朱的人抢走。 这也不怪老朱担心,毕竟历史上出过曹丕,也出过司马懿,出过许许多多这样的风流人物和下流事迹。 所以老朱想了个办法,就是让自己的子孙们到各地封王,并且给他们配备兵马,让他们拥有一定的战斗力。 这叫什么,这叫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老朱家的蛋放在全国各地,哪个权臣有本事能一下全打碎? 想想看,如果当初曹操的子孙们在大魏朝的全国各地有好几十个,每个手里都有兵马,司马家的人敢动手吗? 而且这些王爷们,可不光是防范权臣谋逆的,他们的兵马本身也是守卫边关的重要力量,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也有官员劝过朱元璋,说藩王们的封地太大,兵马太多,搞不好会出乱子,建议他削藩。 这位有识之士是山西平遥的一个训导官,叫叶伯巨。老叶忘了官场上的一个常识,就是当多大官儿,操多大心。 老叶的官不大,操的心不小,而且还是直接指责了老朱最引以为傲的天才主意,老朱勃然大怒,直接把他关进大牢,一直关死了。 多年以后的靖难之役,可能让人们觉得老朱不听老叶言,吃亏在眼前,可人们其实没想到一个问题。 朱元璋是什么人?他从一个要饭的乞丐,一直当到皇帝,他的心眼儿,会比任何人少吗? 别人都能看到的问题,他会看不到吗?凡是这么想的人,一定是根本就不了解朱元璋。 就像现在震惊的老拐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这不可能的,宁王谋反,被抓捕回京,街头凌迟。你说他们是宁王的孩子,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而同样震惊的嘉靖就没有开口质问,因为他也姓朱,他很了解姓老朱家人的想法。 朱元璋宁可给当皇帝的子孙留下藩王作乱的隐患,也不愿削藩,就是因为他关注的重点不在于哪个姓朱的当皇帝。 朱棣杀了朱允炆,或是朱允炆杀了朱棣,都不是绝对不可接受的事儿。重点在于,皇位上坐着的人,姓朱。 宁王谋反,被武宗凌迟。但宁王起兵谋反,就和当年的朱棣一样,未必就师出无名,只是朱棣赢了,他败了而已。 当然,为了不让朱允炆被叔叔们欺负,朱元璋还是做了一些防范措施的,给藩王政策打了几个补丁。 例如亲王的兵马不得超出限定数量,亲王之间不许互相来往,非召不得出封地,否则以谋反论,天下共击之。 看看,这补丁打的,简直是补丁摞补丁,八零后出生的,估计都没见过有这么多补丁的衣服! 按理说有了朱元璋打的这么多补丁,朱棣要想起兵谋反,兵马肯定不够,而且肯定没人支持,还会被天下共击之。 可事实上,朱棣最后不但凑出了十万大军,也并没有被天下人共击之,从头到尾,很多人都在观望。 这个奇葩的结果,其实来自于朱元璋打的另一个补丁——王爷们拥有靖难的权利。 朱元璋既然对藩王的设计初衷,就是为了防司马家族的粉丝,那么他自然不会让分散在各地的这些鸡蛋毫无作为。 所以,他在给藩王政策打的那么多补丁上面,又加了一个补丁,并宣布这个补丁的优先级高于之前的补丁。 若是朝中出现司马家一类的奸佞权臣,威胁到了老朱家的皇帝,那么各地的王爷有权起兵靖难。 这样虽然有可能逼得奸佞权臣狗急跳墙,打碎老朱家的皇帝这个大鸡蛋,但无所谓,外面还有那么多鸡蛋等着上位呢,最后皇位上的鸡蛋仍然姓朱! 然而朱元璋又担心这一条规定被子孙们利用来作乱(事实证明他想得没错),赶紧又打了个补丁。 靖难不能随便靖,必须皇帝召唤才行。而且靖难成功,铲除奸臣后藩王要在五日之内离京,不能赖着不走! 事实证明,老朱同志最后打的这个补丁,实在是不太结实,以至于最后终于没能盖住其他的补丁。 朱棣利用了靖难这个补丁,宣称建文帝身边的齐泰、黄子澄是奸臣,建文帝已经被蛊惑控制,十分危险。 所以自己作为老朱家的子孙,要挺身而出,清君侧,靖国难,为了老朱家的利益而奋斗! 至于最后的那个补丁,朱棣十分清楚老爹最后的针线活已经不行了,随便扯扯就扯掉了。 皇帝当然召唤我了,他给我发的是密诏!什么?你们想看?来吧,来我军营里,我给你看,你要不敢来就别废话了。 什么,公开出来给大家看吗?这年头又没有投影仪,我手里这一小块布,我就是拿根旗杆挂起来,你能看得见上面写的是啥字吗? 靖难成功后五天离京吗?没问题啊,你先让我进京靖难,然后我保证五天之后就走,谁不走谁是孙子! 朱元璋大概也没想到,他自己最后打的那个补丁形同虚设。估计是他想的实在太复杂了,补丁打得太多,自己叠buff都叠晕了。 请注意,上面说的这些,看似很水,其实跟下面的水……下面的事儿关系很大,属于不得不水。 朱棣起兵靖难之后,发现了两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每一个都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第一个是他的兵马不够。虽然他悄咪咪地准备了好多年了,但朱元璋活着的时候,就像监考老师还在,他的动作是不敢太明显的。 第二个是他的屁股后面还有敌人。他和朱允炆开战,是从北京往南京打,脸朝西南,屁股冲着东北。 而宁王的赤峰地区,就在他的东北方屁股后面,如果宁王认为他是在谋逆作乱,响应老朱打的其中一个补丁,天下共击之,则自己的后方会极其危险。 其实换一个人在他屁股后面,朱棣都不会这么惊慌,因为并不是每个藩王都能对他的屁股造成威胁,那得足够硬才行。 可宁王朱权偏偏就是个够硬的藩王,他也曾冲锋沙场,指挥大军。而且最重要的是,在所有藩王里,他的实力仅次于朱棣。 由于地处与蒙古作战的第一线,朱棣和朱权不但有自己的王府亲兵,还能指挥边军。 这些边军按防线地段划分开,朱棣能管其中的十万人,朱权能管其中的八万人。 虽说这些边军还有统兵将军管辖,不可能都跟着朱棣起兵造反,但这些毕竟都是不可忽视的战略资源。 朱棣深刻地明白,他要想成功,必须得到朱权手中的兵马,这样一来,他不但解除了屁股后面的威胁,还能获得足够的军队。 但朱棣是肯定不会去攻打宁王的,道理很简单,就算他能打败宁王,也是得不偿失。 因为一旦和宁王开战,其他藩王就会对他心生警惕,搞不好就会站到朝廷的一边,那就糟糕透顶了。 而且宁王也很能打,两败俱伤之后,自己剩下的兵力可能都挡不住朝廷大军的一次征讨了。 于是,朱棣在和朝廷打了几仗之后,假装兵败,带着军队来到了宁王的地盘儿,将军队埋伏在城外。 然后朱棣单骑入城,估计还给自己化了化妆,搞得十分凄惨,一见宁王就放声大哭。 “兄弟啊,四哥我走投无路了!大侄子削藩削到我头上来了! 我刚犹豫一下,都没敢说不行,他就派兵打我来了。你说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现在我被打败了,燕京也马上要沦陷了,我只好逃到你这里避难来了。 兄弟你兵强马壮,在大侄子的眼里还能有几分面子。四哥我求求你,帮我写个谢罪的折子吧。 我也不求还能当王爷,只要大侄子能放过我全家性命,我也就知足了。到时候我全家就靠兄弟你了。 我相信有兄弟你在,总不会让我们全家露宿街头,冻饿而死的。毕竟当年在应天府上学时,我可没少帮你打架呀!” 朱棣一番情真意切的哭诉,让宁王朱权心里也很不好受,想起了两人从小到大撒尿和泥的情分。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就在朱棣来之前不久,大侄子朱允炆还为朱棣送出了神助攻,让朱棣最终成功射门得分了。 「兄弟们加把劲,精神点,别丢份!投票催更!」 第八百零五章 祖宗之债 和朱棣一样,朱允炆也早就注意到了站在朱棣屁股后面的宁王,可他之前并没有想过让宁王帮忙平叛,反而担心宁王会和朱棣联合。 所以在对朱棣宣战之前,朝廷就下旨让宁王交出兵权,进京面圣。但宁王始终犹豫不决,不肯表态。 因为之前已经被废掉五个亲王了,宁王也担心自己一到京师就会被抓,会步其后尘。 朱允炆一看宁王不听话,就直接下旨,单方面宣布宁王没有兵权了,亲兵护卫也没有了! 在这里,朱允炆犯了很典型的形式主义错误。他以为自己下一道旨意,宁王就真的没有兵了。 却忘记了宁王的兵就在那里,是客观存在的实体,不是他下一道旨意就会忽然间灰飞烟灭了的。 所以宁王此时正看着自己名义上已经不存在的八万大军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四哥正好哭上门来了。 宁王对四哥的痛苦感同身受,并且看着朱棣的狼狈样,对他被朝廷击败,跑路来此深信不疑。 宁王热情招待了朱棣,让他在城中先住下,然后认真地和朱棣研究该怎么写奏折,最好再拉上几个藩王一起求情。 可怜的宁王蒙在鼓里,还在琢磨着怎么帮朱棣。朱棣却让随从偷偷进城,带着大笔财宝,收买了宁王手下的大臣。 等朱棣表示自己住够了,要回燕京去救老婆孩子的时候,难舍难分地拉着宁王的手。宁王也不好意思挣脱,只得送他到城外。 朱棣忽然大喝一声,伏兵尽出,将宁王围住。宁王这才知道上当了。但此时他仍有拼死一搏的能力。 朱棣拉着他的手,表示今日此举,实在是被大侄子逼的。咱俩人兵强马壮,合在一起才能对抗大侄子。 若是咱俩翻脸,大侄子一定会把咱俩都干掉的。你若是肯跟四哥合作,将来靖难成功,四哥和你平分大明,一人一半! 宁王犹豫了,此时朱棣提前收买的宁王众臣发挥了作用,都怂恿宁王和朱棣合作,表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原始股东,上市发大财的机会到了! 宁王最终被说服了,他将自己的人马合并到朱棣的队伍中,将指挥权也交给了朱棣,自己也跟着朱棣一起靖难去了。 长话短说,经过四年苦战,朱棣最终打进了南京城,不但杀了两个“奸臣”,清了“君侧”,顺便把君也给清了。 建文帝朱允炆不知所踪,自然也就没人敦促靖难成功的朱棣,在五个工作日内退出南京城了。 于是朱棣就登基当了皇帝,年号永乐,开始了自己恢弘壮丽的篇章,成为了大明朝成就仅次于朱元璋的皇帝。 但永乐大帝的记性不太好,他登基之后,拒不承认自己当年做出过要和宁王平分天下的承诺,一点也不尊重原始股东。 不分红也就算了,为了防止宁王跟自己要债,朱棣还把宁王从北方给弄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江西,把他所有的兵权都解除了。 宁王知道大局已定,自己也没必要做什么无谓的争执,就彻底放弃了对权力的欲望,转而修道。 他天份极高,最终成了一代道家大师,号涵虚子,又号南极遐龄老人,着有道家经典《天皇至道太清玉册》。 第一代宁王朱权,就这样走完了他的一生。他的子孙,此后的二代、三代宁王,也都老实本分。 到了第四代宁王朱宸濠时,忽然就想起了大明的江山应该有他家的一半儿了。 他的祖宗朱权,和武宗的祖宗朱棣,同样是靖难之役的原始股东,凭什么朱老四家说毁约就毁约呢? 而且他盘点了一下局势,当年朱棣是叔叔打侄子,成功创业。 今天自己打武宗也是叔叔打侄子,按照天道好还的规律,胜利者应该是自己才对! 朱权是道家大师,他的子孙多少也应该会些道术。没准朱宸濠给自己算了一卦,觉得优势在我。 于是经过几年准备后,也攒了不少兵马,趁着正德十四年,武宗在民间名声最烂的时候,忽然起兵讨伐。 这中间还夹杂着风流才子唐伯虎,模仿当年朱棣装疯的事迹,在此就不细说了。 然后宁王就碰上了王阳明,干脆利索地被抓了。武宗带着兵马跑过来,一看敌人被抓了,十分不满意。 于是王阳明把宁王放了,让武宗带兵又抓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带回京城,给凌迟了…… 这就是宁王一脉与朱棣一脉几代人的恩怨纠缠,所以老拐才觉得萧风所说之事,极不靠谱。 可萧风看向嘉靖:“师兄,你觉得呢,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嘉靖皱眉想了片刻,叹息道:“师弟,你若不说,此事当真匪夷所思。可你一说,我却觉得很有可能。 首先是在时间上,宁王谋反是在正德十四年,但在宁王谋反之前,曾经上过折子,认为武宗无子,愿以自己的子孙入宫后备。 武宗虽未同意,却也下旨勉励过宁王的心意,此事宗室中知道的人很多,都知道宁王想效仿赵允让。” 赵允让是北宋的懿王,宋仁宗的堂兄。宋仁宗早年无子,收养了赵允让的儿子赵曙为皇子。 后来宋仁宗自己生了儿子,又把赵曙给退货了。但后来亲儿子死了,于是又把赵曙要回来了…… 虽然历经波折,但反正最后赵曙还是还是成功当了皇帝,就是宋英宗,也算没白折腾。 萧风点头道:“那两个孩子应该是宁王被战败后,从宁王府中带出来的。 带出来时就已经两三岁大了。武宗将两个孩子交给了凤姐儿,对外只说是凤姐所生。 然后武宗才派老拐去了梅龙镇,所以老拐见到的孩子就已经有两三岁了。” 老拐怒道:“你这么说,同样也是无凭无据!就算这两个孩子不是武宗的,为何就不能是凤姐和别人所生?” 萧风摇头道:“你想想看,如果孩子真是凤姐所生,武宗自然从一开始就会知道。 他若打算将这个孩子认作自己后人,当作秘密武器,他又怎会等孩子长到两三岁了,才派你去护卫呢? 只有这两个孩子到凤姐儿手里时就已经两三岁了,他派你去的时间,才是合情合理的。 更何况,各藩王生育子嗣,宗人府都是有记录的,哪一家藩王的龙凤胎能莫名其妙地失踪不问呢? 只有因为获罪导致家破国除的藩王宗室,动荡之时,人死无数,也没人会发现两个孩子是死是丢罢了。 就像徽王大逆不道,设阵法谋逆,身死除国,举家投奔周王,在一路之上,谁能知道死了丢了多少人? 而整个武宗一朝,获罪除国的藩王,只有宁王一个而已。所以我去查过宗人府的记录,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儿。 谋逆之前五年之内,宁王府中一应人口出生记录都已遗失。 也就是说,那五年内宁王府中有没有孩子出生,生了几个,再也无人可知了。” 老拐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反驳,兰道行却忽然叹了口气,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曾问武宗那孩子究竟是哪一支宗室的后人,他却不肯说。 他只是说,若是他选的新皇无道,大概是咱们这一支气数将尽。最后把皇位交给那孩子,也算是还债了。 我当时不明所以,萧风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武宗自然听说过当年成祖和宁王之间平分天下的约定。 武宗啊,这孩子一辈子仗义豪爽,虽然有些顽劣,但很重情义,经常说大丈夫一言九鼎什么的。 想来他也觉得成祖当年骗了宁王吧。他选了厚熜继位,是祖宗之法;选了宁王之后做后手,是替祖宗还债啊。” 众人默然,都觉得这还真的挺符合武宗性格的。宁王谋反,武宗亲征,这是我身为皇帝该干的事儿。 可如果我们这一支出了无道昏君(当然不包括我自己),我就干脆把皇位换给你们,这是我作为男人该干的事儿…… 老拐深谙武宗为人,听张太后这么一说,也觉得一切都对上号儿了,也不再说话,只是全身颤抖,愤懑不已。 兰道行叹息一番,忽然想起一件事:“萧风,你刚才说,你有几个猜测。难道除了宁王之外,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 萧风犹豫片刻,轻轻点头:“确实还有一个可能,原本可能性要比宁王这个小一些。 只是刚才听了太后所言,武宗想替祖宗还债,那么这个可能性反而变得大一些了。” 众人都不解,嘉靖熟知朱家之事,忍不住道:“师弟,这却奇了。你刚才自己也说过的。 整个武宗一朝,身死国除的藩王只有宁王一家。其他藩王若有子女丢失,地方官府和宗人府都不会毫无动静。 而且武宗要替祖宗还债,祖宗也只欠宁王平分天下的承诺。这板上钉钉就是宁王了,还能有其他人吗?” 萧风点点头:“师兄,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个人,他也姓朱。但他却不是藩王,他的子孙宗人府都不会记录。 而且,武宗要替祖宗还债,也要看看债务的大小。成祖不过欠宁王半个天下而已,却欠这个人整个天下。” 众人都被萧风的话震住了,却始终猜不出这人是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黄锦忽然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大家都没听清。 嘉靖追问道:“黄伴,你说什么,大点声!” 黄锦无奈地看着嘉靖,声音依旧不敢太大,就像这个人的名字,是压根就不能被大声说出来的一样。 “万岁,你忘了一个人,建文帝……朱允炆。” 「兄弟姐妹们坚持住,就这一个月了,加油!投票催更!」 第八百零六章 转世之僧 所有人都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却又都觉得难以置信,一起看向萧风。 萧风淡然道:“不错,就是朱允炆。若说还债,朱允炆的债权可比宁王的优先级高多了。 到今天为止,大明史书上记载的,仍然是成祖靖难之后,发现建文帝被奸人放火烧死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官再三劝进,成祖多次推脱之后,被百官强行拥上龙辇,登基为帝。 可今日在场的都是师兄的家人,大家自然知道,当日并未找到建文帝的尸骨,还在宫中发现了通往外面的密道。” 嘉靖默默点头,这个事儿,其实外面的人知道的也不少,只是没人敢说出来罢了。 不管当年的靖难之役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儿,但在官方说法上,确实是正正经经的杀奸臣,清君侧。 只是清君侧之后发现砸老鼠碰破了大鸡蛋,皇帝死了,朱棣才不得不百般推辞之后登基**的。 而引发靖难之役的削藩行动,也不能作为朱允炆的罪状。因为朱棣登基后削藩削得更狠,他就不能说朱允炆削藩是错误的。 所以在官方礼法上,建文帝并不是被讨伐的无道昏君,他作为朱元璋亲自选择的皇帝依旧具有优先合法性,朱棣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武宗若真的知道了朱允炆后代的下落,把朱允炆的后代作为后手,替祖宗还债,确实比把皇位还给宁王后人更合理。 只是这个推测里有个最大的问题,武宗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找到的朱允炆的后人,又是如何确认的呢? 要知道,当初朱棣为了大侄子的不辞而别,都成了心病了,一夜一夜地睡不好觉,总担心他哪天会跑回来,告诉自己五个工作日已到,你可以走了。 为了找到大侄子,朱棣明察暗访,又是派人登山,又是派船队出海,真说得上是上穷碧落下黄泉。 只可惜依旧杳无音信。武宗又没有什么dna技术,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还能找到并确认朱允炆的后人身份? 所以,嘉靖对这个推论保持合理怀疑:“师弟,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只是就算有人找到武宗,自称是朱允炆的后人,武宗又如何肯信呢? 想来那人或许还能拿出一两件当年宫中的宝贝作为信物,可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当年靖难宫中逃出去的人也不少啊!就像你说的一样,脚印纸也好,印章也罢,都是死物而已。 人要先信,这些证物才有用。人若压根儿就不信,这些信物又能有何用处呢?” 萧风点点头:“靖难之役过去这么久了,已经六七代人了,想要验证一个人是不是朱允炆的子孙,确实太难了。 不过,如果来找武宗的人,并不是朱允炆的子孙,而是朱允炆本人呢?是不是更好验证一些?” 问号,所有人脑袋的上方都闪着问号,像见鬼了一样的看着萧风,只有嘉靖在懵逼之后,瞬间狂喜! “师弟!你是说,朱允炆还活在世上?从靖难到如今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了啊,这,这怎么可能呢? 朱允炆如果活着,得一百六七十岁了!师弟,你是说,朱允炆长生不老了吗?天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嘉靖修道一是为了飞升,如果暂时飞升不了,能先长生不老也是很好的。所以一听真有人长生不老了,自然瞬间狂喜。 至于朱允炆如果真的活到了现在,会不会回来要求自己归还皇位……开什么玩笑,你谁呀?妖言惑众,该杀! 萧风摇摇头:“朱允炆并没有能长生不老,世上或许有长生不老之人,但肯定不会让人知道的。” 嘉靖一愣:“那你又说武宗可能见到了朱允炆本人?难道他见到的是尸体?也像老道一样肉身成圣了?” 萧风淡然道:“武宗崇信佛教,尤其是藏区佛教。在他被江彬以极乐丹控制之时,曾有藏区喇嘛为他治过病。 于是我请措钦活佛帮我寻找武宗的医案,并从中得知武宗不育,这一点刚才我已经说过了。 但还有一件事,给武宗治病的那个喇嘛,也就是后来在京城被人暗杀的那个喇嘛,身份并不一般。 他在藏区,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喇嘛,只是常年云游在外,并不在地方宫殿中享受供养,没有封为活佛。 措钦活佛说,布达拉宫中对这位喇嘛的记载,与其他活佛规格相同,但内容却格外不同。 他出生于牧民家庭,三岁之前口不能言,三岁之时忽然开口,自称是转世灵童。 父母不敢怠慢,赶紧报告到当地活佛处。活佛领着弟子亲来问询,问他是哪位活佛转世。 他却说自己并非藏地活佛,而是中土高僧转世到此。活佛心有疑虑,因为从未听说有中土高僧转世到藏区的。 于是他询问这灵童前世的来历,灵童却不肯说,只是给他做了一首诗,是使用汉字写的。 活佛见藏区的三岁孩童,能写汉字,还能作诗,这才信服,将其带回寺庙供养。 那首诗,一直放在布达拉宫中,我也正是看完这首诗后,才怀疑这个喇嘛,很可能会对武宗说,他就是朱允炆转世。 而凤姐儿收养的两个孩子,很可能就是这位自称中土高僧转世的喇嘛,在大明所生的后人。 也许他早就与武宗有过协议,想将自己的孩子暗中送给武宗,让其以武宗儿子的身份登基继位。 武宗当时很可能也同意了,还派了老拐前去护卫这两个孩子。只是不知为何,在喇嘛死后,武宗反悔了。 武宗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堂弟来继位,而只是把那喇嘛的孩子作为最后的秘密手段。 我想武宗可能是心存疑虑,就想把一切交给上天来做主。师兄若干的好,一切都好。 师兄若是无道昏君,就是天意要将皇位归还给朱允炆那一支,那人也就该是真的,他也认了。” 萧风所说之事,平平淡淡,看似寻常,可所有人都知道,此事细思极恐,惊心动魄。 他若是想水,单是这个从头到尾都没名字的喇嘛的一生之事,都能单开一本书了。 一个落跑的皇帝,出家当了和尚,修成高僧,然后转世到了藏区,成了喇嘛。 又以喇嘛的身份跑回来,找到现在的皇帝,告诉他,我是你曾曾曾曾曾叔叔,你的曾曾曾曾曾爷爷欠我的债,你应该还给我的后人。 这是多么坚韧不拔的精神啊,如果天底下讨债的人都有这份精神,世界上还能有老赖生存的空间吗? 但嘉靖此时的关注点不在这里。朱允炆出家为僧,他倒是并不怀疑,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最好的隐姓埋名的办法,就是出家。 当然朱棣也并不是想不到这一点,他在位的时候抓过很多和尚,一一甄别,就怕有漏网之鱼。 甚至为了防止朱允炆男扮女装,还搂草打兔子地抓了不少尼姑。由此可见,朱允炆长得应该比较秀气。 虽然朱棣最后也没能从和尚堆里找到朱允炆,但仍然有很多人相信,朱允炆一定是当了和尚的。 这好像是一个心理定式:只要是皇帝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或是官方说是死了,但吃瓜群众们不信,就一律认为是去当了和尚。 例如顺治,史书上明明白白地写是病死了,但老百姓一致摇头:我们不信,他就是去当了和尚! 例如李自成,史书上也记载其在战场上被地方武装杀害,但老百姓一致摇头:我们不信,他就是去当了和尚,还是个花和尚,据说跟陈圆圆有一腿! 当然了,除了这种心理定式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传闻,也为朱允炆当了和尚一事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这个传闻就是,朱棣杀入宫中,灭了火,发现朱允炆不见了。但是地上却有朱允炆的龙袍,还有一大堆头发…… 龙袍可以理解,朱允炆要逃跑总要换身便服,要是穿着龙袍逃跑,连三环都出不去就得被抓住。 但头发何解呢?总不会是朱允炆担心宫外的托尼老师手艺不行,所以临跑之前先做个发型吧! 据说朱棣之所以认定朱允炆逃跑后会当和尚,也就是因为这一大堆头发,这个传闻有鼻子有眼的! 而且官方并没有出面辟谣,这也让此传闻愈发显得掌握了事实真相,成为千百年来的主流传闻! 但却从没有人追问一下:朱允炆放火烧皇宫,就算真的没把自己烧死,至少也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吧。 一场为了让自己装死掩盖行踪的大火,不但没把龙袍点着,就连沾火就着的一大堆头发都没点着…… 不管怎么说吧,嘉靖是相信朱允炆当了和尚的,但他怀疑的是,朱允炆为啥会转世到藏区去。 “师弟,那首诗是怎么写的,何以让你怀疑此人会自认是建文帝转世呢?” 萧风像哆啦a梦一样,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来,显然是从某个册子上撕下来的,还带着锯齿,上面写着一首八句汉字诗。 “西来雪山千层迥,东望天门万里遥。 安步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衮龙袍。 德深不饮孟婆酒,道高能过奈何桥。 百官已登永乐殿,群鸟仍上建文朝。”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投票催更啊,等啥呢?」 第八百零七章 白莲三手 看完这首诗后,众人再次沉默。大家不得不承认,如果藏区的记载是真的,那此事确实难以质疑。 一个三岁的藏区孩童,能提笔写下这样的汉字,做出这样的诗词来,若说不是建文帝转世,又能如何解释? 前两句,显然是说自己并非雪山之人,而是来自中土,所以身在雪山,东望天门。人间能称为天门的,自然是皇城之门。 三四句,就更明显了。自己安步当车久了,已经忘了坐龙辇是什么感觉了,身上的龙袍也换成袈裟了。 五六句,则是说自己转世而来,记忆并没有丢失,因为自己是得道高僧,不喝孟婆酒,不过奈何桥。 如果说前面六句诗,表达的还比较隐晦,那么最后两句,完全就是指着鼻子告诉别人,老子就是建文帝转世! 而且还顺便骂了一下当时投降的那些官员:有骨气的官员都死了,那些朝拜朱棣的百官,还不如这山中的鸟雀忠心呢! 嘉靖苦笑道:“想不到一百多年过去了,他的气还没消?不过就算他是建文帝转世又如何? 别说是建文帝转世,就算是建文帝本人真没死,想让武宗将皇位还给他,是不是也太异想天开了?” 萧风叹了口气:“人和人是不同的。师兄你信道,所以不懂信佛之人的心思。可武宗却是笃信佛家的。 佛家讲解怨,不但可解一世之怨,也可解轮回百世之怨。而且仇怨不解,代代相传,难成正果。 武宗性格本就豪爽洒脱,加之笃信佛教,想来也希望脱离轮回苦海,往生西天极乐。 他身边若有一群喇嘛活佛,劝他死后归还皇位,以解累世冤孽,好往生极乐,你猜,武宗会不会动心呢?” 嘉靖愣了一会儿:“可是,这可是江山社稷啊,这可是皇权啊,武宗会这么容易就归还吗?” 萧风苦笑道:“师兄,你还是没能感同身受,这样吧,我拿你举个例子,你可不能骂我。” 嘉靖点点头:“你我犹如手足兄弟,不必拘泥,你尽管举例就是,我绝不生气。” 萧风正色道:“师兄,假如你现在一个孩子也没有,你的皇位在你离世之时只能找个亲戚传给他。 你修道一生,但对自己是否能飞升却没有把握。这时候我出现了,我帮你修道,和你情同手足。 然后有一天,我拿出证据,告诉你其实我是建文帝,我修道有成,长生不老,你也相信了。 这时你身边所有信任的道士,都告诉你,只要你死后把皇位还给我,你就能得道飞升,你会怎么想?” 嘉靖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明白了萧风的意思。这件事儿的关键,其实就在于,没有儿子。 既然没有儿子,其实皇位不管传给谁,对自己关系都不大,只是必须传给一个姓朱的罢了。 建文帝也姓朱,而且皇帝本来就是祖宗从人家手里抢来的。现在人家又不是来抢,而是拿得道成仙来换,为啥不行呢? 兰道行忽然开口道:“既然如此,武宗为何最终没有选择将皇位还给建文帝的后人呢。 是因为建文帝转世的喇嘛死了吗?我很了解他,他不是这种不认账的人啊。” 萧风笑了笑:“太后,我猜,武宗最后反悔,确实是因为那个喇嘛死了,但却不是因为人死了他就不认账了。” 这话不但张太后听了迷糊,嘉靖和老拐也都没转过弯儿来。 既然答应了把皇位还给人家的后人,人家一死就变卦了,不是人死不认账,那又是什么呢? 萧风淡然道:“我猜,应该是那喇嘛死后,武宗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他之前毕竟相信过,所以又只能怀疑一半。 在这种半信半疑的情况下,武宗既担心被骗,把皇位传给了朱家之外的人,又担心如果是真的,耽误自己解冤成佛的事儿。 最终武宗选择了一个中庸的办法,就是把这个锅甩给老天,让老天决定。所以他先传位给师兄,让喇嘛的后人当了替补。” 众人也明白了一半儿,但剩下的一半儿不太明白,嘉靖还在思考,兰道行先开口问道。 “听你刚才说的,这喇嘛应该就是建文帝转世,那何以在他死后,武宗又会产生怀疑呢?” 萧风苦笑道:“师兄,如果我第一次吃了萧芹的极乐神丹,就再也没醒过来,你会不会对我是仓颉弟子之事产生些怀疑呢?” 嘉靖一愣,随即了然。仓颉的弟子如果这么容易就死了,自己就算之前信过,只怕过了些日子,也难免会产生怀疑的。 萧风在嘉靖心目中真正确立了在上界有人儿的地位,那可不光是测两个字的事儿,那是死了两次又活过来的神迹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那个建文帝转世的喇嘛被人轻易暗杀,武宗产生怀疑也是正常的。 拜托,你可是高僧转世啊!你上辈子就是高僧,都能不喝孟婆酒,不过奈何桥。 这辈子又在藏区修行了这些年了,怎么如此不堪,这么容易就被人干掉了? 武宗又不是笨蛋,他能对建文帝转世信之不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信佛,对藏区喇嘛有天然的信任度。 就像嘉靖信道,所以萧风第一次上殿,还没测字之前,就已经把嘉靖忽悠瘸了,直接喊了师弟一样。 但当事情牵涉到皇位传承这么大的事儿时,再虔诚的信仰也会被压制一半儿的,武宗那一半儿的疑心就此产生了。 张太后毕竟是精舍内几个人中最不够聪明的,所以兰道行也是几人中最先发问的。 “可是,如果这个建文帝不是真的,转世灵童写诗又如何解释呢?那些喇嘛为何又都说这是真的呢?” 萧风淡然道:“这就牵涉到另一个推测了,那就是,这个喇嘛究竟是被谁杀死的。” 众人一愣,老拐抢答道:“自然是白莲教啊,这事儿我记得当时京城还是挺轰动的,武宗震怒,让锦衣卫和东厂严查。” 兰道行也点点头:“不错,我也还记得当时之事。当时锦衣卫和东厂都是江彬管着的。 也正是因为江彬抓捕不积极,敷衍了事,一个白莲教徒都没抓到,才让武宗加深了对他的怀疑。” 萧风摇摇头:“可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儿,当时的江彬,已经和白莲教不是一条心了。 若真是白莲教杀的那个喇嘛,江彬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大肆抓捕,把京城中白莲教的人都铲除掉。 因为他要成就大事,想继承武宗的皇位,并不需要用到白莲教的力量了,反而可以借此让武宗更信任他! 可从头到尾,江彬并没能抓到白莲教的人,所以武宗才疑心他和白莲教是一伙的,对吧?” 嘉靖沉吟道:“可就算不是白莲教杀的喇嘛,江彬若想趁机除掉白莲教在京城的势力,也可以抓人啊? 他为什么没抓呢?是觉得还不到时候,不愿意过早和白莲教翻脸吗?” 萧风叹了口气:“如果我猜得没错,江彬并不是不卖力抓捕白莲教,而是白莲教已经察觉他叛变了。 白莲教的反应速度是很快的,一旦察觉江彬叛变,马上就会让人变换地址和暗号,江彬自然就抓不住了。 而白莲教之所以认定江彬叛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那个喇嘛被杀了,那个喇嘛,其实是江彬杀的。” 众人都大吃一惊,只有嘉靖若有所思,他毕竟是皇帝,也是屋里智力和萧风最接近的人,当然,要忽略一直不表态的黄锦。 老拐连连摇头:“江彬为何要杀喇嘛?他杀了喇嘛又与白莲教有什么关系,你这越说越玄乎了。” 萧风苦笑道:“就像武宗选了师兄当皇帝,拿建文帝后人当后手一样。白莲教做事也是有后手的。 在这件争夺皇位的大戏中,刘瑾是白莲教的首选,江彬是白莲教的补丁,而喇嘛才是白莲教的后手!” 兰道行呻吟一声:“你是说,那自称建文帝转世的喇嘛,其实是白莲教安排的人?天啊,怎么会这样?” 萧风点点头:“白莲教与藏区活佛之间的关系,并非自萧芹开始的,在萧芹父辈时,就已经有了。 萧芹的父亲当圣使时,就和蒙古人、藏区、苗疆、女真联系紧密,他要在藏区安排此事,并非不可能。” 老拐大声道:“不管你怎么说,那首诗总是真的吧,这个你怎么解释?” 萧风淡然一笑:“这有什么可解释的?萧芹的父亲也是文武全才,写这么一首诗出来也不难。 说到底,看着三岁孩童亲自提笔写诗的,也无非就是当地的活佛和他的两个弟子,这个谎言很难编吗? 那个孩童被接到当地寺庙供养,只要那个当地的活佛与白莲教合作,此事就自然天衣无缝了。 更何况,那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而已,只要活佛每日给他灌输,他就是建文帝的思想,只怕长到十几岁时,他自己也坚信,自己真的就是建文帝了!” 嘉靖连连点头,他对此再明白不过了,这就是洗脑啊!每一个皇帝都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包! 一个王朝要想稳定,就要不停地给读书人洗脑,告诉他们君权神授,告诉他们忠君光荣,不忠君可耻! 然后再由这些读书人去给老百姓洗脑,告诉他们君权神授,官权君授,顺从光荣,造反可耻! 别说一个三岁的孩子扛不住十几年的洗脑,就是成年人,就是读书人,就是当官的,包括皇帝在内,又有谁能面对天天的洗脑,还能保持清醒,知道自己是谁呢? 「简单之事往往复杂,复杂之事往往简单,投票催更就很简单也很复杂啊!」 第八百零八章 两种可能 嘉靖毕竟是聪明人,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计划中的一个漏洞。 “师弟,若是白莲教如此安排,那么这个建文帝转世的喇嘛,只有在武宗无子的情况下才能起作用。 可那喇嘛进京时不比武宗大多少,白莲教总不会在武宗还是孩子时,就能确定他这辈子无子吧? 如果武宗有子嗣,白莲教这漫长的准备,岂不是白费劲了吗?此等计划,未免有些无稽了。” 老拐刚才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自己没想起来,此时一听,顿时连连点头,表示附议。 萧风笑了笑:“师兄啊,你陷入了一个思维的误区。就是以为这孩子一定是从小发现,培养到大的。 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武宗都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白莲教发现武宗无子,才想到这个计划的。” 嘉靖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他们只需要在与他们合作的活佛那里找一个二三十岁的喇嘛。 然后写一首诗,编一个中土高僧转世,三岁写诗的故事,由那个活佛报给布达拉宫即可。 甚至,他们和布达拉宫里的人也没准达成合作了,那样一来,这个故事就更加天衣无缝了。” 萧风点点头:“不错,他们知道武宗笃信藏区佛教,在京城供养很多喇嘛,就顺势让此人进京。 对此人来说,这也是一步险棋,如果武宗对此人产生疑心,怀疑他假冒建文帝,居心叵测,也许会杀了他。 可若此人已被洗脑,对自己是建文帝之事深信不疑,加上那么多喇嘛从旁证明,武宗也很难不信。 此人既然被选中,肯定对中土文化和藏传佛教都很精深。两人年龄相近,共同研究佛法,信任也会与日俱增。 待时机成熟,他提出以自己子嗣,认作武宗后人,即可让皇帝之姓不旁落,又可暗中解数代怨仇,可谓一举两得。 武宗对这个说法想必是认可的,反正自己也没儿子,还位于建文帝子嗣,了却怨仇,成佛有望,何乐不为呢?” 兰道行皱眉道:“可既然那喇嘛想要让自己的子嗣当皇帝,他就该盼着武宗早日驾崩,又为何会为武宗治极乐丹之毒呢?” 萧风点点头:“问得好,其实我对整件事的怀疑,就是从这里而来的。 极乐丹在之前是没有解药的。一直到陶仲文道长潜心研究,加上青州的黄知府挺身而出,诏狱试药,多次反复才炼成了止水丹。 到此时极乐丹才有了解药。在此之前,就连白莲教内部,吃了极乐丹成瘾中毒的,也只能靠练极乐神功缓解。 可那喇嘛竟然能治疗极乐丹之毒,按当时大家的描述来看,还很有效果,我就怀疑,这喇嘛与白莲教有关系。 而且很可能,他本身就会极乐神功,他是以极乐神功为武宗缓解极乐丹的毒性的。”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且有些猥琐的表情,只有兰道行和常安神情羞涩,脸上泛红。 萧风赶紧解释道:“你们别想歪了。虽然我知道武宗也不是完全不喜欢男人,但并非如此。 极乐神功的练法不同,个人体质特点也不同,有人就能练到以掌心在人后背上运功拔毒的。 比如云姑娘就能做到,密使当年被我困在京城,找不到任何女人练功,就曾冒险到春燕楼,由云姑娘运功压制毒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点头表示理解,不过萧风心想,实话说也不知道武宗到底使用哪种方法治病拔毒的。 “想到这一点,我就想到了那喇嘛很可能与白莲教有关系。而他给武宗治病,应该有两个目的。 第一是让武宗对他更加信任,感情更深,对还位解怨之事就会更为顺畅。 第二是当时白莲教已经察觉江彬有点不对劲了,很可能是江彬和白莲教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江彬应该是想用极乐丹控制武宗后,让武宗在药瘾发作的情况下,将皇位让给自己。 自己虽然血缘上有问题,但毕竟已经赐姓朱了,只要武宗有正式的诏书,他手握大权,未必不能成功。 白莲教知道江彬要窃取多年谋划的胜利果实,肯定不干。于是就让后手变成先手,执行了建文帝转世喇嘛的方案。 江彬自然不想功败垂成,于是就以自己控制的锦衣卫和东厂,暗中刺杀了这个坏自己事儿的喇嘛。 他本打算借着武宗震怒的机会,把白莲教在京城的力量一网打尽,却不料白莲教早有准备,他什么人也没抓住。 不但如此,他还让武宗对他起了疑心,为他后面的覆灭埋下了伏笔,也可说是机关算计,反误了卿卿性命啊。” 嘉靖冷笑一声:“机关算尽的也不只是江彬,若你推测不错,那个冒充建文帝的喇嘛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也是机关算尽,想让自己的子孙当皇帝,结果不但自己身死京城,子孙日后也遭了横祸。可见非分之福不可妄想啊。” 兰道行轻声叹道:“此事推演到现在,确实如你所说,这两个孩子是宁王子孙的可能性也有,是那个冒牌建文帝子孙的可能性也有。 真相究竟如何,只怕只有武宗自己才清楚了。既然武宗知道,想来我死后也该问过他的。 只是非此间之事,我此时全不记得,也无法为你们解惑了。这大概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吧。” 老拐忽然喝道:“若说宁王子孙也就罢了,虽然远些,到底也是朱家人,与武宗长得有几分相像也正常。 可若是那假冒建文帝的喇嘛子孙,又如何能与武宗有相似之处呢?可见后一个推论必然是错的。” 萧风摇头道:“这却未必,既然是要冒充建文帝转世,白莲教在选人之时,自然就会在外貌上选择与建文帝相似的。 建文帝也是朱家人,长相与武宗自然有几分相似,那人若相貌相似,他的子孙自然也会与武宗有几分相似,有何奇怪处? 更何况,我只说那人是白莲教找来的,可我从始至终也没说过,他就一定是冒牌的建文帝转世吧。” 众人一愣,嘉靖和兰道行同时问道:“此话何意?难道你相信那人有可能是真的建文帝转世吗?” 萧风苦笑道:“若是几年前,我肯定不会这么想。可我拜师仓颉,学会了测字天书,测字神验。 我在法坛之上,以血写符箓求雨,雨也下来了。我在苗疆蛊神山上,和渐渐化身的蛊神拼过命。 师兄的仙字石两次保护我,一次保护常安,让我们肉身不腐,等到起死回生的机会。 今日兰道行又扶乩请仙成功,请来了太后仙魂附体。我不得不相信,这世间之事,人未必能尽知。 有这许多事发生过,建文帝修行多年,当个转世灵童,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了。” 嘉靖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喇嘛的事儿,很可能都是真的。只是白莲教听说之后,才找到他共谋此事的?” 萧风点点头:“这种可能性,其实并不低。白莲教仓促之间要找个合适的人,还要买通那许多人做假,也有风险。 若是接受建文帝当真转世,一切反而都变得更简单了。白莲教在藏区耳目众多,自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喇嘛。 只是原来他们一直想不好怎么利用,也许他们还想过直接公开这喇嘛的身份,反靖难起兵造反呢。 不过后来随着武宗始终没有儿子,他们的主意也就随之改变了。偷梁换柱总比起兵硬打成功率高很多。 这位转世的建文帝既然被白莲教控制了,他的子孙登基后,白莲教控制朝堂,最后禅让给萧家,也不是难事。” 说道此处,萧风忽然笑了笑:“其实要想知道真相也不难,此事虽然过去多年,但萧芹没准会知道呢。 毕竟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萧芹也已经好几岁了,他这种人肯定懂事儿早,他爹没准会把这计划告诉他呢。 等我打到日本时,问问萧芹,也许这一切就都清楚了。到时张太后若是请不来,我就画符烧纸告诉你。” 嘉靖和老拐都是一愣,同时看向兰道行,这才发现兰道行已经全身发抖,眼神也有些涣散了,显然这具身体已经扛不住了。 兰道行再次依次看过去,先看看萧风,眼神中充满了欣赏和遗憾,又看看常安,眼神中充满了憧憬和留恋。 然后他看向老拐,眼神就像一个姐姐在看一个不懂事的远房表弟,虽然没有多少亲情,却也有关怀和温暖。 “狗儿,放下吧。我真的不恨厚熜。若是蒋太后在世,你帮我出出气,也还有点意思。 可是厚熜……他也不容易,我不恨他。如今你也知道了,那两个孩子,也不是我的孙子孙女。 放下吧,我让他饶了你,再给你些钱,你找个好地方,好好的活着吧。 人啊,活一回不容易。以后你就知道了,生时不知死之事,死后不知生之事。 之前我都不知道,你这一辈子都在为我活着,我当初救了你,却也毁了你的一生。 听我的,此后余生,为自己而活吧。哪怕你仍然想杀皇帝,想造反,也该是为了你自己,不要为别人了。” 嘉靖咧咧嘴,心想母后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他为了自己就可以杀我,可以造反的吗?有这想法,你居然还让我饶了他…… 此时兰道行的目光已经最后落在了嘉靖的脸上,嘉靖赶紧端端正正的跪好,呆呆地看着兰道行的眼睛,似乎想穿透那双眼睛,看见躲在那眼神后面的人。 兰道行什么话也没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嘉靖,似乎想把他的脸记得再仔细一些。 最后,终于,一声轻微到似有似无的轻叹,伴着似乎渐渐远去的声音,回荡在谨身精舍中。 “孩子,好好保重,我走了……” 「太后走了,谜团解了,该投票催更了。」 第八百零九章 人不如狗 嘉靖浑身一震,情不自禁的扑上去,抓住了兰道行的一只手。 “母后,你等等,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我……我收复了草原,我控制了辽东! 我还收服了苗疆,收服了藏区。我打败了罗刹人,西伯利亚现在也是大明的领土了! 西伯利亚你知道吗?就是在蒙古草原还往北去,可冷可冷的一个地方…… 倭寇也被我打败了,佛朗机人也被我打败了,不列颠人也被我打败了,我还有了大明联邦…… 母后,你听见了吗?我干得不错,我没有辜负你和武宗,母后,你听见了吗……” 嘉靖带着哭腔,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不顾兰道行已经像泥一样瘫倒在法坛上,眼中慈爱的光芒也渐渐消失。 直到兰道行虚弱的开口道:“万岁,太后她……已经走了。” 嘉靖却不肯撒开兰道行的手,像着了魔一样,依旧说个不停,就像只要他不停下,张太后就还在一样。 最后还是萧风看不下去了,他伸手扶起嘉靖,轻声劝道:“师兄,太后,真的走了。” 嘉靖如梦方醒,撒开了兰道行,却依旧没有站起来,只是痴痴的看着兰道行的脸,许久,才擦了把脸上的泪水。 “兰道行,你可能扶乩,把蒋太后也请下来吗?朕,很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啊。朕也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啊!” 兰道行有气无力的摇摇头:“万岁,贫道此时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这种扶乩请仙之事,实在是太伤真元了。贫道需要修养半年,才能恢复。 若到时万岁有命,贫道愿意再试试。只是也未必能成功。 扶乩请仙之事,越是对方心有遗憾,越容易成功。张太后仙魂降临,也是心有遗憾吧。 至于蒋太后,贫道想来并无遗憾。万岁皇权稳固,大明昌盛,蒋太后离开时最大的心愿已了,未必能来啊。” 嘉靖刚才拉着兰道行的手时,也确实感觉到了他的脉搏微弱,虚弱至极,也知道他所言非虚。 一时间,所有人都还没有缓过劲来,沉浸在多年悬案解开真相的情绪中。 老拐却忽然冷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到最后几乎笑得喘不上气来。 众人都惊讶的看向他,他最后终于忍住笑,喘着粗气开口道。 “疯子,你们都他妈的是疯子!老道就是个疯子,杀了自己大哥的人,他都能原谅,不去报仇。 萧风你也是个疯子,杀了你亲爹的人,陆炳也好,嘉靖也好,你也能原谅,不去报仇! 皇后,她也疯了,也跟你们一起发疯,杀了她两个弟弟的人,她也能原谅! 有仇如果不报,人还活着干什么?你们都是疯子!只有我不是! 我喜欢的人,被人害了,我一定会让他也尝尝,失去心爱之人,心爱之物的滋味!!!” 嘉靖怒道:“师弟要保你一命,母后也要保你一命,你竟然还不知好歹?你这般模样,还敢口出狂言! 朕的心爱之物是皇位,你有本事拿走吗?朕的心爱之人是师弟,你有本事杀得了吗?” 老拐一声怪笑,双臂一振,捆缚着全身,拇指粗的绳索竟然崩得断裂开来! 众人大惊之下,老拐飞身而起,他扑向的不是围在法坛前的嘉靖和萧风,却是远处角落里站着的常安。 这一下变起仓促,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以常安为目标。更重要的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崩断绳索! 那绳索有拇指粗细,就算是俞大猷也崩不断,老拐若内力如此恐怖,刚才也不该会轻易被抓才是啊! 但此时不是惊讶的时候,萧风大吼一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想要阻止老拐行凶。 嘉靖也跳了起来,可惜他功夫不行,心有余而力不足。兰道行倒是功夫不低,可此时只剩半条命,动都动不了。 老拐选择常安,也是盘算过的。如果有可能,他当然更希望能一击杀了嘉靖。 可惜他知道那不可能,他离法坛很远,萧风又在嘉靖的身边,他是绝没有机会的。 所以常安作为第二人选,也还算理想。毕竟她即是嘉靖最爱的女儿,也是萧风喜欢的女人之一。 老拐此时已经没有别的念头了,他只觉得自己多年辛苦,到如今都成了笑话,他的痛苦,却无人明白。 既然如此,他就要让这些人明白明白,自己最喜欢的人被人害了,是什么样的痛苦! 萧风速度虽快,毕竟是后动的,等他飞在半空时,老拐已经扑到常安面前了。 常安不会武功,此时也吓傻了,眼睁睁的看着老拐的双掌在自己眼前越变越大,似乎要遮住世间的一切。 一只茶杯后发先至,迅疾无伦的射向老拐的面门,破空之声犹如强弓硬弩射出的利箭! 老拐在半空中无法闪避,只能挥手格挡,啪的一声茶杯碎成了粉末,身子也微微一顿。 人影一闪,原本站在茶几边上,距离法坛和常安一样远近的黄锦像幽灵般地滑到常安身边。 一手抓住常安向后一拉,一手挥掌迎上,和老拐在空中对了一掌。 老拐整个人在空中被打了一个后空翻,黄锦上身微微一晃,腾出拉着常安的手,双掌推出。 老拐人一落地,黄锦的双掌已经在眼前了,他大吼一声,全身内力迸发,双掌强推,以硬碰硬! 两人这一掌对上,黄锦后退了半步,老拐则连退五六步。他本就受了重伤,此时对掌,自知不敌。 眼见萧风此时也已经扑了过来,知道再难有机会了,他大吼一声撞破了精舍的窗户,飞扑出去。 门外一声惊呼,显然已经听到屋里打斗的动静了,很多人冲了过来,刀剑惨呼之声齐鸣。 当精舍的门被黄锦打开,众人看向院中时,打斗已经结束了。三个侍卫横尸当场,其余人围成一圈。 在圈子中间,是陆炳和小春子,陆绎砍向老拐的刀,在身前险之又险地被老拐单手抓住。 但小春子的刀要比陆绎的更狠更快,重伤的老拐没能抓住,被直插进胸膛,透背而出。 陆绎的绣春刀被老拐抓在手里,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鲜血从老拐的手心顺着刀身一直流到了陆绎的手上,他的手也在颤抖,甚至还不如垂死的老拐的手稳定。 因为小冬的缘故,陆绎去入世观的次数极多,和老拐也十分相熟,心里把老拐当成长辈一般。 今天的事儿,从父亲陆炳吐血被送回府里,到老拐被抓,联想到父亲曾说过的往事,陆绎也猜出了大半。 此时老拐看着陆绎,忽然嘿嘿一笑:“我喜欢你小子,为了个女人肯不顾一切,和我差不多。 你老子,嗯,也还行,可惜咱们注定是对手,否则我还真想跟你们父子两个交个朋友,哈哈哈哈。” 老拐的目光又转向小春子:“你小子够狠,果然是个当厂公的料。只是没想到你干爹比你还厉害。 整个大明朝堂内外,只怕没人知道黄锦竟然是绝顶高手,老子今天死得也不冤。” 小春子不像陆绎,平时不去入世观,对老拐自然也没什么故旧之情,冷哼一声,一把拔出了刀。 老拐胸前鲜血狂喷,嘴里也吐出血来,他松开陆绎的刀,捂住胸口缓缓盘膝而坐。 “皇后啊……你让我好好活着……可我怎么活呀?我就是活着,也不会是好好的了。 我有过朋友,可惜被我害死了;我有过故人,可惜被我利用了;我有过任务,可惜只是个笑话。 我有过孩子,很多孩子,可惜之前的都被烧死了,之后的,我把他们当棋子,也不敢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否则,我怕到需要下棋的时候,舍不得弃子啊。原本我还有信念,那就是帮你报仇啊。 可今天你告诉我,连我这点信念都是多余的。活着?我为什么要活着呀…… 皇后啊,既然人死了还有地方呆着,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你等等我,我去找你…… 皇后啊,下辈子,我不想当人了,当人太累了。我想当个真正的狗儿,就守着你。 狗儿不需要知道对错,不需要知道真假,狗儿只知道,谁敢凶你,狗儿就咬他,多好啊……” 老拐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垂下了头,不动了。满头灰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如同狂风中的野草。 嘉靖哼了一声:“疯子,真是疯子。死不足惜!这是他自己找死,不是朕不饶他!师弟,你说对吧?” 嘉靖很没有底气地看着萧风,希望他能为自己证明一下,不是自己不给张太后求情的面子。 萧风搂着瑟瑟发抖的常安,黯然看着老拐:“师兄,能不能,把他埋在泰陵附近的山上。” 嘉靖一愣,泰陵在昌平天寿山上,是明孝宗和张皇后的陵寝。按理说,皇陵附近的山上是不允许平民埋葬的。 嘉靖看着老拐的背影,和他头上的白发,又回头看了看依旧瘫软在法坛上的兰道行,缓缓点头。 “他既然愿意当母后的狗,自然就不算人了。人不能埋在皇陵附近,狗是可以的。” 「不幸的人,不如幸运的狗。投票催更吧,让我当个幸福的人。」 第八百一十章 官媒私媒 陆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迹都忘了清洗,引得看门人一阵惊慌,以为他受伤了。 陆绎这才想起来,赶紧简单清洗了一下,回到正房去看望父亲。 妹妹和严绍庭正在照看陆炳。虽然妹妹和严绍庭早有婚约,不过按礼法两人婚前也是不该见面的。 但陆家是锦衣卫,本就不像那些文官家中那么讲究繁文缛节,在一个大院儿里,完全不碰面也不现实。 最主要是萧风这两年提倡女性自由,女子都能出门逛街了,男女婚前不能见面的礼法已经没啥约束力了。 当初萧风提出女性婚嫁之前就可以上街露面时,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反对最激烈的,不是那些腐儒,而是媒婆儿。 没错,读书人从礼法的角度反对,毕竟只是学问之争,争得过就争,争不过也犯不上为此拼命。 就像嘉靖的大礼议,一群人争来争去的,又挨板子又流放的,其实不是为了学问,而是为了权力。 等权力的归属尘埃落定之后,也就没有谁再去翻腾这事儿了。读书人是很实际的,没用的事儿不干。 可媒婆儿们确实从自己饭碗的角度反对的,这就不是学问之争了,而是生存之争。 因为如果未婚女子可以见男人了,就意味着男女之间可以相亲了,就可以不让中间商赚差价了。 这还了得?砸人饭碗,如同杀人父母,那些媒婆儿坚决反对未婚女子抛头露面,要保住自己的饭碗。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京城的媒婆儿联盟,向天下媒婆儿征集“万婆书”,向朝廷抗议施压。 并且还摆下了擂台,请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媒婆“王铁嘴”,要和萧风就未婚女子该不该出门进行辩论。 所有人都以为以萧风的身份,肯定是不会搭理这群媒婆儿的。她们都是平民,有啥资格挑战萧风呢?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萧风竟然应战了。见众人不解,萧风对大家解释道。 “任何律法和礼法,虽然要靠朝廷之力推行,但也要让民间百姓都能理解并支持才行。 连老百姓都不能理解的法令,全靠朝廷之力硬推强推,终究是长久不了的。” 辩论之日,不但京城媒婆们齐聚,外地赶来声援的媒婆也很不少,可谓媒山婆海,气势惊人。 百姓围观的自然也不少,只见萧风青衣白袍,翩翩而来,坐在椅子上,手拿折扇,面带微笑,当真是青春年少,帅得掉渣。 王铁嘴一时恍惚,职业性地甩了一下手绢:“不知萧公子是否婚配,我手上有几个名门闺秀……” 一句话没说完,才想起眼前之人的身份和名声,心知就是天下人都需要自己做媒,萧风也是用不上的。 赶紧收敛心神,拿出平时说媒的泼辣劲头开口道:“萧大人位高权重,本来我等草民是不敢与大人聒噪的。 只是听说大人讲究以理服人,从不肯以强权压制百姓。所以奴家们才斗胆请萧大人来此,一论短长。” 萧风点点头:“万岁已经下旨,凡是大明百姓,对大明律法有所不解的,都可以向官府询问,官府有为民解惑的责任。 这一条本就是我上书建议的,我自然要身体力行。各位有何不解之处,都提出来,我自然会为大家解释的。” 王铁嘴是个高级媒婆,虽然经常出入官宦人家,对于官场的一套十分明白。 所以上来先用大帽子扣住萧风,免得他恼羞成怒,权势压人,自己就会吃大亏。 此时见萧风已经立下了平等对话的g,王铁嘴松了口气,心说平等对话就好办了,论耍嘴皮子,我们媒婆输过谁? “萧大人,千年礼法之下,女子除了三姑六婆之外,都不该抛头露面,大人何以要废千年礼法,倒反乾坤呢?” 王铁嘴所说的三姑六婆,是从事特殊职业的女子,也是在封建礼法下允许抛头露面的九类女子。 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也。 三姑中只有一个卦姑需要解释,卦姑非佛非道,就是算命打卦的占卜女性,后来也越来越少了,竞争不过男瞎子。 六婆中的牙婆是女人贩子;师婆是女巫师,例如跳大神的;虔婆一般指风月场所的妈妈;药婆就是女医生,稳婆是接生的。 萧风淡然一笑:“请问礼法既然规定女子不许抛头露面,为何又要允许三姑六婆作为特例呢?” 王铁嘴说道:“皆因女子深居家中,有许多需要办的事,若无三姑六婆走街串巷,别人不方便帮她办啊。” 萧风笑道:“既然三姑六婆是帮深居家中的女子办事,才被允许抛头露面的。 那若是那些女子不需要三姑六婆办事了,三姑六婆是不是也就不能抛头露面了呢?” 王铁嘴笑道:“大人这话有趣,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女子既然深居家中,岂能不需要人帮忙办事儿? 而女子的很多事,是男人没法办的,所以才需要三姑六婆。此乃先有因,后有果也。” 萧风喔了一声:“听起来,你们媒婆儿对千年礼法十分推崇啊。若非别人需要,想来你们也是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吧。” 王铁嘴点头道:“这是自然,我等也是女子,若非姐妹们需要我们办事儿,谁又喜欢抛头露面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既然你们是为了那些闺中女子办事,又何以见利忘义,报喜不报忧,坑害人家呢?” 王铁嘴一愣:“这话是从何说起啊?萧大人是听谁说的这样的事儿啊!” 萧风淡然道:“我在顺天府里当过代府尹,在顺天府的案宗里,至少看到过三起案子,是跟媒婆作恶有关的。 其中一起,是一个平民之女,模样俊秀,媒婆找上门来,要给姑娘说媒。 说好的是张家二郎,结果换庚帖时媒婆却偷换成张家大郎。 那二郎是一表人才的读书人,大郎却是满脸横肉的混混,那女子嫁过去才知道上了当。 洞房第二天,女子就上了吊,结果被人救下来了。半年后女子与二郎私通,被沉了猪笼,可有此事?” 王铁嘴赔笑道:“这事儿是有的,不过那女子也是水性杨花,只喜欢小白脸,不守妇道,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萧风忽然道:“说道喜欢,你吃饺子,是喜欢蘸酱油,还是蘸醋啊?” 王铁嘴一愣,顿时警惕起来,因为她听说过,京城里当年曾有个家伙,因为吃饺子不蘸酱油而被锦衣卫抓走的。 “那个,大人,我吃饺子一向是蘸酱油的,酱油好吃啊,我蘸酱油!” 萧风看着她,冷然道:“吃饺子难道不该是蘸醋的吗?我怎么觉得蘸醋比蘸酱油好呢?你是看不起醋吗?” 王铁嘴吓了一跳,心说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大人这是要翻脸无情,以势压人了吗? “大人,吃饺子蘸酱油还是蘸醋,这样的事儿朝廷也要管吗?若是朝廷管得这么严,百姓还怎么活呀?” 萧风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吃饺子蘸酱油还是蘸醋,不是违法之事,对别人也不会造成伤害? 所以这样的事儿朝廷就不该管得太宽,应该让百姓自由选择,想蘸酱油就蘸酱油,想蘸醋就蘸醋,对吗?” 王铁嘴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朝廷管大事儿就好了,这等细枝末节,又不会伤害别人的事儿,该让我们百姓自己做主的。” 萧风点点头:“如今大明国运昌盛,各地建了学堂,让百姓们免费读书识字,以开民智。 就是要让百姓们读书而知法。大明之法,律法当先,礼法在后。律法礼法有冲突处,当以律法为准。 法无强制之处,个人均可按自己的自由来选择。关于女子是否能抛头露面之事,朝廷从未立过法。 不但律法中没有,礼法中也没有。所谓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是儒学的延伸而已。 这次朝廷并未修改什么法令,只是倡议大家可以不用被世俗所拘泥,给女子自由选择是否出门的权利而已。 你吃饺子蘸酱油还是蘸醋,就觉得朝廷不该管这么宽;那么女子是否出门上街,朝廷为何要管这么宽呢?” 王铁嘴一时语塞,半天才说道:“这……这却不可同日而语,女子上街,会引来好色男人的窥伺,容易出事儿……” 萧风笑了笑:“怎么三姑六婆中就没有年轻貌美的吗?就算没有,有些男人也是不挑食的,你们就不会出事儿吗?” 王铁嘴再次语塞,她当然不能说自己的队伍中都是些年老色衰的丑八怪,只能重复自己之前的观点。 “我们是没办法,是闺中女子们需要我们的帮忙,否则我们也不愿意抛头露面……” 萧风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们以后也可以是不用抛头露面了,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着吧。 有女子不愿出门的,需要找你们,你们再去就是了。愿意出门,愿意相亲的女子,也用不着你们了。” 王铁嘴一愣:“大人,此言差矣。礼法规定,无媒不成婚啊! 就算她们有父兄帮忙,能相亲了,也要有媒人两边跑动洽谈彩礼等事啊!” 萧风笑了笑:“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朝廷本就有官媒,不过之前都是为高官显贵们服务的。 朝廷决定将服务面儿扩大,今后百姓之家成亲,也可以来朝廷的官媒处请求官媒的服务。 官媒作为朝廷的常设机构,每个县城都要有,由朝廷发放俸禄,免费为百姓家奔走服务,你觉得如何?” 王铁嘴大惊,这是要砸了天下媒婆儿的饭碗啊!台下的媒婆儿们也一片哗然,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朝廷无缘无故地要让官媒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还要给官媒发俸禄,这是图什么呀?” 「自古无媒不成婚,多少媒人弄乾坤,吃了东家吃西家,骗完男人骗女人……」 第八百一十一章 提前布置 萧风淡然道:“大明昌盛,需要人口滋长,滋长的人口可以移民到大明各地,包括大明联邦。 但大明需要的人口,是高质量的人口。大明兴官学,解放女子,都是为此而来的。 男女两情相悦,家庭也会更加稳定,孩子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人性也会更良善。 多年以来,由于女子深居闺中,婚事都操于你等媒婆儿之手。偏偏你们又多有唯利是图之人。 昧着良心,错配姻缘,胡拉红线,乱点鸳鸯。组成的家庭要么毫无情义,要么怨气冲天。 这样的家庭多了,大明的国运能好吗?这样的家庭多了,大明的下一代能好吗?” 王铁嘴眼见不妙,立刻下跪:“大人,我们这些媒婆,多年来就是吃这碗饭的呀。大人这样大兴官媒,我们可怎么活呀?” 萧风站起身来:“那你们就和官媒打打擂台嘛。官媒是免费的,免费的服务就不可能太好,只能是凑合。 你们只要服务得好,口碑好,还愁没人请你们做媒吗?至于那些昧着良心之辈,趁早改行吧,否则饿死也是活该。” 经此一事后,大明各地的媒婆的服务质量大大提升,而且再也没有欺上瞒下,误人终身的事儿了。 而婚配之事,不管是媒婆儿给拉的线,还是亲戚朋友给介绍之人,男女在婚前都能见面相亲,也消灭了新婚之夜掀盖头开盲盒的可怕瞬间了。 比如此时的严绍庭和陆炳女儿,就彼此看着很对眼,虽然在照顾父亲,也免不了互相眉来眼去的。 陆绎进屋后,干脆让他俩去后花园对眼,自己则关上房门,来到父亲床前,坐了下来。 陆炳确实病得不轻,今天提着一口气完成了任务,但心中仍旧十分沉重。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萧万年都是自己带回来的。 哪怕嘉靖不信老拐的话,相信自己不知道萧万年其实是武宗之子,光是疏于查访,引狼入室这一条,罪也不轻。 听陆绎说完西苑发生的事儿,陆炳茫然片刻,叹了口气。 “你说万岁在精舍里起了法坛,兰道行要扶乩请仙?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请的又是谁。 老拐死是好事儿,我就担心萧风心软,万一向万岁求情,放走了他,将来必然还会生乱的。” 陆绎轻声道:“父亲,黄锦是武功高手,这事儿,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莫非父亲也不知道?” 陆炳喘了一口气:“我知道黄锦练过武,只是我不知道黄锦的功夫到底有多高,也从来没有对外说过。 黄锦是万岁安全的最后底牌,当万岁身边谁都没有的时候,至少黄锦一定是在的,所以这件事越隐秘越好。 今天一定是迫不得已,黄锦才会动手的。不过,我怎么觉得,老拐是故意逼黄锦动手的呢?” 陆绎一愣:“父亲,这是何意?难道你是说老拐猜到了黄锦是高手,才故意逼他动手的吗?他图什么呀?” 陆炳深吸了一口气:“老拐是个心坚如铁,至死不休的人。可临死前杀常安并不符合他一贯的目标。 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嘉靖,杀了常安,就算能让嘉靖伤心,能让萧风伤心,却与他的目标无关。 他是个为了目标可以放弃一切,也不顾一切的人,所以,他冲着常安去,也许就是为了逼黄锦动手。 至于图什么,图的仍然是他的目标。他也许认为萧风总有一天会和万岁翻脸的,哪怕那时他已经死了。 萧风如果要对万岁动手,就必须知道黄锦这个隐藏的高手,否则动手时就可能会功败垂成。” 陆绎悚然一惊:“不会吧,萧风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有动手,难道今后还会对万岁动手不成?” 陆炳摇摇头:“我想也不会了,这应该只是老拐的执念罢了。萧风是真的不想当皇帝。” 陆绎点点头:“何况看这次百官的反应,萧风就是相当皇帝,百官也无人支持,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陆炳看着陆绎,把声音压得很低:“绎儿,你真以为,萧风如果想当皇帝,百官会是这个反应吗?” 陆绎一愣,不解地看着父亲。陆炳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相信儿子已经到了该脱离自己保护的时候了。 “儿子,我告诉你,徐党官员的反应,确实是真实的。但徐阶也不是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的,还记得吗?” 陆绎一愣,他当时虽然不在现场,但作为锦衣卫的镇抚使,他后来自然对现场情况了如指掌了。 “是海瑞,海瑞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莫非……父亲是说,海瑞是萧风指使的? 不对呀,就算海瑞平时和萧风过从甚密,刘彤是萧风岳父,见面方便,可其他官员呢? 像杨继盛、丁汝夔、潘璜、郭鋆、许辉还有许许多多人,萧风如何一一通知的呢? 这段时间东厂和锦衣卫在城中都盯得很紧,若是萧风有这样大规模的行动,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两处的耳目啊。” 陆炳冷笑道:“所以你还嫩着呢。你也不想想,春燕楼的生意好成那样,真的需要送外卖吗? 我亲自观察过,春燕楼如今有三辆车,可那个最早的车夫老车,专门跑官宦人家送人。 像郭鋆、许辉,都是送了人上门的,像杨继盛这样众所周知不进青楼的,只要车路过,说句话总不是难事儿。” 陆绎目瞪口呆:“这,这会不会被人发现呢?毕竟召青楼女子上门还是很扎眼的事儿吧……” 陆炳摇头道:“如今春燕楼早已不是纯粹的青楼妓院了,京城有名的歌舞伎都在它门下。 如今有钱人家婚丧嫁娶,摆酒祝寿,多有从春燕楼中请人歌舞助兴的,迎来送往习以为常。 何况这次赶上裕王大婚,京城热闹得一塌糊涂,春燕楼的马车四处穿梭,就是徐党官员家也没少去。 如此时候,谁又能注意到哪些家是真的生意,哪些家不过是虚晃一枪呢?” 陆绎沉默许久:“父亲,你觉得,万岁知道此事吗?父亲既然有所察觉,东厂会不会也发现了呢?” 陆炳淡然道:“东厂不会发现的。我能发现,是因为万岁提前跟我说了,萧风会和他演一场戏。 我心中既然知道萧风要演戏,自然就会留心他怎么演戏,所以才会关注春燕楼的异动。 万岁这话不是对锦衣卫说的,而是对我说的。东厂虽然也受万岁信任,但小春子和我毕竟没法比。 万岁是不会告诉东厂内幕的,东厂自然就不会察觉春燕楼的动作。何况我猜春燕楼的人也不知道内情。 萧风应该只将通风报信的任务交给了老车,那老车也算是萧风的心腹,办事稳妥,忠心得很。” 陆绎恍然大悟:“萧风猜到,只要萧党官员站出来反对他,徐党官员必然会顺势声援。 所以他只要搞定几个萧党的骨干成员即可,这些人一带头,百官的情绪也就跟着起来了。 只是不知道万岁会不会觉得这些人都如此忠心,不顾萧风的恩情,会有些难以置信呢?” 陆炳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深切的无奈:“万岁一向多疑,但在这件事儿上,却另当别论。 万岁毕竟是万岁,当皇帝当久了,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谁忠于他是理所当然的,不忠于他反而是难以置信的。 他不会对百官忠于他感到意外,若是众人都支持萧风,他反而会觉得不可思议。 这就是为什么每当有人欺骗他,反对他时,他都会暴怒的原因,因为他觉得难以接受。” 陆绎小声道:“父亲,万一要是东厂发现了,告诉了万岁,而我们没发现,万岁会不会对我们……” 陆炳冷笑道:“那有什么不好?我巴不得东厂能发现这件事儿,然后告诉万岁呢。 如果东厂真有那样的本事发现,又蠢到敢把这件事告诉万岁,我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万岁的怒火也是有限的,他发泄在别的地方,我就能少承受一点,陆家也就能好过一点。” 陆绎一愣:“父亲是说,这件事暴露了,万岁会把怒火发在萧风身上吗?” 陆炳摇摇头:“当然不是,这件事儿,谁告诉万岁,谁就会倒霉,因为万岁压根不想知道。 说句难听点的话,万岁就是有一天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更不会对萧风有怒气。 你想想看,萧风为何这么做?因为他怕万一现场失控,真有人拥护自己做皇帝,所以才提前布置。 这样的做法,让万岁知道了会如何?万岁可能会觉得萧风有些狂妄,不自量力,但更多的还是放心。 万岁会想,师弟也真是太谨慎了,完全没必要嘛,群臣怎么会那么做呢?不过师弟的忠心是天日可鉴的! 可对于把这件事捅破的人,万岁会怎么想?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如果没有萧风的预防措施,群臣就会造反是吗? 在你心目中,朕就如此不堪是吗?你有真凭实据吗?如果拿不出来,你是想要挑拨朕和师弟翻脸吗?” 陆绎听得一身冷汗:“父亲心思缜密,算无遗策,孩儿受教了。今后还要多向父亲学习。” 陆炳苦笑着看着儿子:“心思缜密,算无遗策,嘿嘿,百密之中难免疏漏啊。以后,你可能就得靠自己了。” 陆绎一愣,还没等说话,门外传来看门人惊慌的声音:“老爷,万岁驾到!” 「发现个事儿,在七猫的“为爱而战,投票催更拉力赛”页面上,可以单独催更一次,除了作品里催更之外。据说这个也算分儿的。大家帮忙点一下:)」 第八百一十二章 拼死一搏 嘉靖身边只带了黄锦,上门来看陆炳了。当然,锦衣卫早已把附近几条街都提前控制了。 陆绎听到万岁来了,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陆炳却好像早有准备,看着儿子微微一笑。 “儿子,这是好事儿。万岁既然亲自来看我,就说明他最多只会杀我一人,陆家必然无事。 你听说过历史上有皇帝亲自探病后,杀人家全家的吗?这已经是我想过的最好结果了。 把我扶起来,替我到门前迎接万岁。记住,哭得伤心点,就当我已经死了。” 陆绎看着父亲,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知道父亲这次恐难逃一劫,硬撑着到现在,只怕就是为了等嘉靖的。 陆绎来到门外,跪在地上,迎接身着道袍的嘉靖。黄锦一如往昔,像影子一样贴在嘉靖的身边。 看着陆绎泪流满面地跪在门口,嘉靖淡淡地说道:“你且去吧,朕和陆炳聊聊。” 走进门里,陆炳在床上坐着,身后靠着枕头保持姿势,见嘉靖走进来,拱手为礼。 “万岁,臣实在是爬不起来了,请万岁看在臣过往的些许微劳上,宽宥臣失礼之罪。” 嘉靖哼了一声,转身坐在陆炳床头放着的太师椅上。 黄锦在嘉靖腿打弯儿的一瞬间,已经将蒲团准确地塞进了椅子和嘉靖的屁股之间。 嘉靖看着陆炳的脸,眼睛微闭,没有一点表情,就像在酝酿着什么一样。 陆炳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嘉靖,紧一阵慢一阵地喘气。黄锦在此处无灰可扒,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终于是嘉靖先开口了:“你只是想让朕宽宥你失礼之罪吗?还是宽宥你的失职之罪?” 陆炳苦笑道:“失礼之罪可恕,失职之罪难逃。臣不敢起非分之想,但凭万岁处置。” 嘉靖冷笑道:“你的本事,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你就算当初不知道萧万年是谁,此后这些年,难道也不知道吗?” 陆炳吐血之后,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件事,对嘉靖此时的问话,他早已在心里反复斟酌几百遍了。 “回万岁,臣确曾查过,只是梅龙镇已经没有活口了。大同城内的人,只知道萧万年的娘子是梅龙镇的人,却无人知道就是龙凤店的。 我后来当面询问萧万年,他才告诉我,他娘子其实就是龙凤店的人,他是龙凤店李家的女婿。 臣罪该万死,念及与萧万年的情义,又觉得女婿而已,并无血缘,故而未曾将此事禀告万岁。 而且那时萧万年已经获罪离职,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而已,既无机会也无心思危及万岁。” 嘉靖冷然道:“可你明知道萧风的身份,却也同样没有告诉朕!萧万年与龙凤店无血缘,萧风却是有的。 他这些年在朕身边,若真有为亲人复仇之心,你只怕万死难赎吧?” 陆炳黯然道:“万岁责的是。臣只以为萧万年的身份无人能知。他娘子死的早,萧风尚不谙事。 萧万年从来也没对萧风说过身世,他只是希望萧风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臣念及亡友之情,不愿对萧风斩尽杀绝,确是有的。但萧风学会《仓颉天书》,臣却始料未及。 等到萧风一鸣惊人,与万岁再续仙缘,成了万岁师弟,文玄真人之时,臣又觉得他对万岁修道有助力。 况且萧风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臣若告知万岁,万岁反生嫌隙,后面也就没有兄弟情深的佳话了。” 嘉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萧风的上位确实十分突然,估计陆炳也是措手不及。 当萧风一下就变成了自己的师弟后,陆炳肯定是打死也不能说什么了。 早不说晚不说,嘉靖刚承认自己有仙缘你就跳出来破坏,这不是找死吗? 嘉靖忽然发怒:“朕有什么反应,事情会变成什么样,是你该考虑的吗?你是锦衣卫! 你只管如实地把事情告诉朕,朕自然会判断!你是觉得朕不够聪明,需要你替朕做主了吗?” 陆炳的脸色黄中泛白,惨笑道:“万岁责的是,所以臣作为锦衣卫,渎职欺君,罪在不赦。 可是万岁,臣……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臣可能还会这么做的。” 嘉靖冷冷地看着陆炳:“为什么?你是嫌自己一个人死还不够是吗?你是想全家……” 陆炳咳嗽一声,嘴角带出血丝来,嘉靖顿了一下,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臣作为锦衣卫,欺瞒万岁,罪无可恕。可臣并未把万岁仅仅当成万岁,臣……斗胆将万岁当成兄长,当成朋友。” 嘉靖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语气依旧冰冷:“这倒奇了,你作为锦衣卫不该欺君。 怎么作为朋友,就该欺骗我吗?作为兄弟,就该欺骗我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陆炳豁出去了,把已经撑不住的身子再次直了直,定定地看着嘉靖,声音也大了一些。 “因为从嘉靖十年一直到嘉靖二十年,我只要进宫巡视,都能看见你在后宫踱步徘徊。 黄锦告诉我,你每次走到张太后的寝宫前,就会折返回来,然后转而去看蒋太后,拼命批折子。 你派人建梅岭义庄,将整个庄子建成阵法,替亡魂超度,替蒋太后赎罪,折的是你自身气运! 你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觉,找来那些道士炼丹炼药,黄锦光是试吃丹药,就中了好几次毒! 万岁,我是从小在你身边长大的呀,你想的什么,我能不知道吗?我告诉你那些事,对你有何好处啊!” 陆炳一通输出之后,屋里陷入一片死寂。黄锦看看嘉靖,看看陆炳,看看陆炳,又看看嘉靖。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年在兴王府时,每次自己欺负完陆炳,陆炳都会哭咧咧地找嘉靖去告状。 那告状的语气,就和现在陆炳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很激动,很委屈,很伤心,很难过,很无奈。 可是谁也不清楚陆炳知不知道,其实每次欺负陆炳都是嘉靖给黄锦出的主意,可他还是执着地找嘉靖告状。 嘉靖少年老成,从很小时就是那一代宗室世子中的楷模,可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肚子里怎么会没点坏水儿呢。 他在外人面前都得端着,黄锦又像棉花团一样,怎么磋磨都不生气,没有成就感,所以他那点坏水就都用在陆炳身上了。 见嘉靖依旧沉着脸不作声,黄锦小声说道:“试吃丹药也不是全无好处,我的功夫后来越来越高,也是因为丹药吃得多。” 嘉靖哼了一声,声音却已不那么冰冷:“这么说起来,倒还是朕的不是了?你反倒还委屈上了!你委屈个屁! 朕一向拿你和黄伴一视同仁,你倒是问问黄伴,他有没有事儿会瞒着朕,欺骗朕的?嗯?” 黄锦轻声道:“万岁……倒也不是绝对没有……”陆炳差点笑出声来,好在及时变成了咳嗽。 嘉靖差点咬了舌头:“什么?你也欺瞒过朕吗?什么时候的事儿?” 黄锦轻声道:“万岁还记得那一次吗?你感染风寒,病中梦见了张太后 你醒来跟老奴说,张太后离得很远,看着你不说话,似有怨恨。 老奴说,老奴刚才也打了个盹,也梦见张太后了,她告诉老奴,万岁身有龙气,魂魄难近。 她就是不放心你,回来看看你,告诉老奴要伺候好万岁,让万岁保重龙体。” 嘉靖怅然若失:“朕记得那一次。其实朕知道你是哄朕的,可朕从心里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黄锦低头道:“那天万岁很高兴,病也好得很快,一连好几天都问老奴,是否又梦见过张太后……” 嘉靖看了黄锦一眼:“所以你是在替陆炳求情,对吗?你也认同他的话,只要心里为朕好,就可以欺瞒朕?” 黄锦笑了笑:“老奴不敢。其实最好的做法,当然是把真相告诉万岁,万岁英明,所做决定自然比我们高明。 只是有时难免关心则乱,忘记了自己其实远不如万岁,就难免做出一些愚蠢可笑之事来。 我有一次去萧风家送东西,带了几个锦衣卫随行。恰好萧风家里人出门儿了,只有他家的旺财看着门户。 当时旺财很小,跳起来还够不到老奴的膝盖,牙还咬不透老奴的靴子,却拼命拦在老奴身前,撕咬咆哮。 从老奴的眼里看来,我们人多势众,身高马大,旺财根本拦不住我们,此举可谓不自量力。 我是去给萧风送赏赐的,它阻拦我进门,此举又可谓不知好歹。想来在萧风眼中,也当是如此吧。 可不管是街坊邻居,还是老奴,都会觉得旺财是条好狗。因为他忠心护主,这比其他的都重要。 万岁,人是万物之灵,人能想到的事儿,狗往往是想不到的。狗一门心思,想的都是为人好罢了。” 嘉靖看着陆炳,往事一幕一幕闪过眼前,从兴王府到京城,从小到大,从大到老。 陆炳趴在龙凤店外的泥水中,看着铺天盖地的大火,和见人就杀的禁军,他当时对朕有没有过怨恨和绝望? 不知道,嘉靖只知道,陆炳那次回京之后,就对火变得格外恐惧,年节时京城燃放烟花爆竹,陆炳都是能不看就不看。 陆炳统领锦衣卫,凡事身先士卒,唯独京城每次走水,陆炳从不参与救火,只是远远地在外面指挥。 只有嘉靖十八年那次行宫大火,嘉靖被困在火场中,清楚地听见陆炳带着哭腔的喊声,听着他从这个房间,冲到那个房间,直到看见嘉靖。 他背着嘉靖往外冲的时候,嘉靖都能感到他的恐惧,他的全身都是发抖的,腿都是软的…… 嘉靖站起身来,扔下一个锦盒:“朕要回去了。过几日大朝会,事儿还多着呢!把这个吃了吧。” 「过几日就结束了,把票投了吧……」 第八百一十三章 经年累月 嘉靖走后,陆绎两腿发软地走进房间,看见父亲床上的锦盒,脸色大变。 他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泪水狂流。陆炳打开锦盒,拿起里面的药丸,淡然一笑。 “别哭了,这不是毒药,这是九转护心丹。对于我这种长期郁结,惊吓而病的人,很对症。” 陆绎一愣:“可……咱们家里还有万岁赐过的,这种丹药应该还有一颗吧。” 陆炳笑了笑:“那是以前的药,太老旧了,治不了我的病,新赐的药,才能治好我的病。” 陆绎一愣,随即明白了。过去的药代表的是皇帝过去的信任,新赐的药,才代表皇帝仍然信任你。 陆炳此时的心病,可重可轻,全看嘉靖的态度。嘉靖只要对陆炳不再信任,什么也不用赐,陆炳就得自尽了。 陆绎松了口气,擦擦眼泪:“父亲,想不到万岁如此通情达理,想来还是因为一起长大,对父亲感情非他人可比。 早知如此,父亲不如当初就将事情实言相告万岁,也就不会郁结成疾,如此凶险了。” 陆炳摇摇头:“你太天真了,当初我若告诉万岁,不但我活不了,萧万年和萧风,也都得死。” 陆绎一愣:“可是听父亲所说,万岁对当初梅龙镇一事,颇有悔意,如今看来也是如此啊。” 陆炳苦笑道:“你太不了解万岁了。以他当年的性子,后悔归后悔,杀人归杀人,根本就是两码事。 他当年心里也很孝顺张太后,可并不妨碍他和蒋太后一起对付张太后,哪怕每天都自我忏悔,手下可从没软过。” 陆绎垂头道:“可是看今天万岁所为,不但接受了萧风的身份,也没有苛责父亲。 就连老拐,听万岁的口气,如果不是他自己找死,万岁应该也不会杀……” 陆炳点点头:“这就是我今天拼死赌这一把的原因。今天的万岁,已经不是过去的万岁了。 从萧风出现后,万岁就在一点点的被萧风改变。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我旁观者清。 不只是我旁观者清,黄锦也是。否则就算我和黄锦关系好,他今天也不敢这样帮我。” 陆绎想了想:“万岁被萧风改变?我倒是听父亲说过,萧风入宫传艺的事儿,是这个吗?” 陆炳笑了笑:“不止如此。但萧风入宫传艺,确实是改变了万岁最关键的一点,人性。 从那时起,万岁有了更多的人性和感情。而这也是萧风改造万岁一切行为的基础。” 陆绎点点头:“萧风入宫传艺后,陶仲文也停了红铅丹,转而以神仙丹代替了。 从那之后,万岁就没有再征召过秀女了。这也正是严党失势的开始,我当初以为萧风就是为了党争呢。” 陆炳摇头道:“萧风说过一句话,不管是什么事儿,一旦人长期去做,就会在心里认为是正常的,合理的。 万岁当初为了修道而吃红铅丹,为了吃红铅丹就必须征召幼女入宫,从而也渐渐喜欢上了幼女侍寝。 幼女受不了这双重摧残,死伤惨重,万岁习以为常,就会漠视人命,进而失去共情之心。 失去共情之心后,万岁就会渐渐失去人性,变得更加冷酷无情。亲情、友情、男女之情,都会变淡。 其实在萧风出现之前,万岁修道修得已经没有多少普通人身上的人性了。 他的亲情几乎没有了,友情只剩黄锦、我和严嵩,而男女之情,也完全是皮肤滥淫,与心无关了。” 陆绎听得心惊肉跳:“父亲,这……是否过虑了呢?我记得当时万岁也还算正常吧……” 陆炳苦笑道:“不只是你,很多人都觉得万岁正常。那是因为他们离万岁太远,根本就看不到。 我就在万岁身边,却是非常清楚的。万岁那时做的很多事,完全不掺杂感情,冷酷得像刀一样。 为了修道,他跟两个儿子都不见面,所谓偏爱照顾,也只是为了将来皇位传承,没有多少亲情在里面。 那些被他当做药引子的幼女,连男女之事都还根本不懂,在床上难道还能生出什么感情来不成?” 陆绎仔细想想,确实如此:“这样想起来,万岁如今却是多了很多人情味,甚至有时还会和我们开玩笑。 只是萧风究竟做了什么事儿,让万岁改变如此之多,除了入宫传艺之事,孩儿却是想不起来别的了。” 陆炳淡然道:“你想不起来是正常的。所谓润物细无声,要改变一个人,靠说是没用的,要靠行为。 萧风以入世观的种种神奇产品为万岁敛财,让万岁体会到了有钱花的同时,还能不被人骂的快乐。 以往万岁修道所用的钱,都是严嵩派人巧取豪夺来的,上面都沾着鲜血和怨恨,万岁能不知道吗? 可入世观的望远镜可以御敌,火枪可以强军,美酒、味精可以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既挣了钱,又提升了国运。 这就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别小看了这一点,这就是人性中最重要的一点,否则人就会生出强盗之心。 时间久了,万岁认可了这一点,对钱财从贪婪不择手段,变得喜欢取之有道,人性自然也增加了。” 陆绎连连点头,他之前却没想过连赚钱这样的事儿,也能让嘉靖的人性发生改变。 陆炳接着道:“萧风亲自领兵与鞑靼人作战,拼死保护京城,让万岁一怒之下,御驾亲征。 这是什么?这是男儿血性,同样也是人性的重要部分。一个不知耻辱的人,能有多少人性呢? 万岁在之前的几年里,因为严党畏战,被鞑靼人予取予求,面对敌人的血性和尊严几乎都磨没了。 是萧风用自己的行动和血性,激发了万岁的血性,也让他的人性变得更加完整了。” 陆绎仔细想想,确实在萧风之前,嘉靖对大明军事的信心已经越来越弱了,所以才会让仇鸾那样的家伙受宠,曾铣那样的猛将蒙冤被杀。 可自从御驾亲征之后,嘉靖明显就对打仗有了信心,屁股开始挪向了主战派的一方。 后来大明能打下那么大的疆土,成了如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除了萧风确实给力之外,和嘉靖的支持也是分不开的。 陆炳又说道:“萧风断过多少案子,又和严世藩、萧芹之间发生过多少缠斗,身陷过多少险境。 可他从来都是拿证据和律法说话。他再苦再难也没有用过暗杀、强权这些更简单容易的方法。 所以最后他为夏言翻案时,万岁才不得不同意。因为万岁也受他影响,认可凡事要有所凭据。 若是放在十年前,谁敢提夏言的事儿,万岁才不会跟你论什么理,直接就把你下诏狱了!” 陆绎点头称是,不过心里暗想,讲理也得分谁讲,如果不是萧风去讲,只怕也难是这个结果。 陆炳又说道:“萧风以入世道为引子,强调入世修行当知人间烟火,重视亲情、友情、男女之情。 每次见到万岁,他都会滔滔不绝地说他家的仆从琐事,说他家的女子趣事,说他朋友们的交往之事。 这些事儿看似繁琐,却让万岁对自己的冷清孤单越来越觉得难受,渴望和人交流。 而日积月累之下,万岁不但对儿子和嫔妃感情越来越深,对我和黄锦甚至严嵩也越来越友情深厚。 这就是人性,万岁越来越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而不仅仅是九五至尊位子上的那块玉玺。 也正因如此,我今天才敢放手一搏,用朋友之义,兄弟之情来为自己辩解。 只有现在的万岁,才能理解我不出卖萧万年的苦衷,也只有今天的万岁,才能饶过我这一次。” 陆绎给父亲倒了杯水:“父亲,把药吃了吧。既然万岁已经放过此事,父亲也就不必担心了。” 陆炳苦笑道:“孩子,我这次就算病好了,也得准备告老了,你做好准备,要顶上去。 严绍庭,他身上本就有世袭的锦衣卫身份,过些日子,把他也送进去吧,你好好带着他。” 陆绎一惊:“父亲,既然万岁依旧信任你,父亲又不老迈,何以就萌生退意呢?” 陆炳看着窗外的杨柳在夏日的风中飘荡,听着树上的蝉声鸣叫,轻轻叹了口气。 “萧风在时,一切都好,我也还有心气儿。可萧风要去打日本了。 可有萧芹在,萧风这次远征,未必能回来啊。我也累了,以后陆家要靠你了。” 陆绎诧异地看着父亲,不知道父亲这个推测从何而来,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而此时,萧风一行三人也回到了萧府。下车时,兰道行是被萧风背进房间的。 看着兰娘担心的样子,萧风安慰了她两句,让她到厨房去拿老母鸡汤来给兰道行喝。 等兰娘和常安都离开后,萧风坐下来,抚摸着兰道行冰凉的额头,轻声说道。 “今天你说的话,和我教给你的不完全一样。看来,咱们是弄假成真了吗?” 兰道行吃力地点点头:“师爷,你让陈洪反复纠正,帮我模仿张太后的声音和表情,我自问练得不错。 你让我说的话,我也都背得烂熟于心了。自问消除万岁和老拐的疑心,化解他们的仇恨,应该可行。 你也知道,我之前在各地扶乩请仙,只用过纸笔之法,这种请仙上身从未成功过。 可从我坐到法坛上开始,那道符一烧,我就觉得心慌之极,然后我就觉得控制不住身体了。 当我开口说话时,就已经不是我在说了。我能听见,也能看见,可那些话,就不是我想说的了。” 萧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是天意吧。我的很多疑惑,也在这次得到了印证。 兰道行,经过这次扶乩请仙,万岁已经彻底信任你了。今后我若不在了,你要帮我看着万岁。 我好不容易把万岁变成一个正常人,一个还算不错的人,决不能让别人再拉了回去。” 「大家别忘了,投票,正常催更,和在“为爱追更,追更拉力赛”页面里催更哦:)」 第八百一十四章 民智风暴 大明京城发生暴乱的消息和结果,很快就通过鸽子传到了日本。 萧芹看完书信,无奈的扔到桌子上,站起身缓缓踱步,身上的白光时隐时现,可见心情极不平静。 刚回到日本不久的三休,今日本是来报喜的,告诉萧芹大明已经签署了允许日本称臣纳贡的国书。 此时拿起那封信来看了一遍,顿时勃然大怒,狠狠地撕碎扔在地上,整个人也跳了起来。 “主上,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我一次次地当乘风破浪的男人,披荆斩棘的和尚,九死一生的使臣! 我图什么?不就是为了说服大明不要对日本开战吗?不就是为了给日本人留一条活路吗? 我这边低声下气、卑躬屈膝求来的和平,你那边一把火给我烧得干干净净,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安倍风华知道三休虽然看不上萧芹,但平时也还是守规矩讲礼貌的,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儿。 见萧芹不说话,安倍风华赶紧把地上的信拿起来自己看。奈何三休撕得太碎了,他拼图似的拼了半天才拼好。 看完之后,安倍风华明白了。主上配合罪奴的造反行动失败了,而且主上掉了不少头发编写的民谣战术,也没好使。 不但如此,白莲教这次赌上了全部血本儿,经此一役后,大明的白莲教彻底没有了,送这封信的估计是极少数预留的信使了。 萧芹被三休指着鼻子臭骂,却并没有发火,身上的白光微微一闪后就消失了,微笑开口道。 “丞相息怒,朕亦知道丞相劳苦功高。只是丞相确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三休怒道:“我只知道,这次谋逆事件中白莲教是主力,而主上你是白莲教的幕后主使,人人皆知! 萧风必然会以此为由,证明日本根本就不是真心臣服大明的。那些反对打日本的大臣,也难以反驳! 本来我们用道德绑架的方法,已经逼迫大明不得不接受日本的纳贡称臣,这一下全完蛋了!” 萧芹苦笑道:“所以我说丞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明打不打日本,根本就不在于有没有道德。 而是在萧风在朝堂的权柄究竟有多大。只要萧风说了算,他想打日本,可以找一万个理由出来。 但萧风这次主动要求白莲教协助他谋逆,综合罪奴提供的情况,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真的要动手了。 这次谋逆,我是做了两手准备的,一是萧风造反成功,一是萧风造反失败,我都有预案,双管齐下。 以萧风的多年准备和心机,若是出其不意,成功的可能还是有的,不论白莲教帮不帮他,都是如此。 若是白莲教不帮他,他心有执念,当上皇帝后,一旦平定朝堂,必然会第一时间来打日本。 但若白莲教帮他了,他已经发誓,当上皇帝后,有生之年不会再攻打日本。” 三休哼了一声:“怎么主上也信发誓的吗?萧风发个誓,你就信他会遵守承诺了?” 萧芹点点头:“萧风虽然为人油滑,但历来说话算数。何况人一当上皇帝,就会比平时更信这些。 再说了,萧风对打日本的执念,始终是个谜。他当上大明皇帝后,几年之内只能顾着坐稳位子,还顾得上日本吗?” 三休想了想:“那萧风若是造反失败了呢,白莲教这些人岂不是也跟着白死了吗?” 萧芹笑了笑:“萧风若是造反失败了,他自然也是万劫不复,肯定活不了了。 拿白莲教残余的教众,换萧风一条命,我也是大赚了。萧风死了,日本自然也就安全了。 我那么痛快的答应罪奴,同意派白莲教的所有力量帮萧风起事,就是担心萧风不敢动手! 可我千算万算,两种可能性都算到了,就是没想过,萧风这混蛋压根就没想当皇帝! 你说这能怪我吗?这种奇葩的事儿我怎么能够想到呢,一个准备了这么久要造反的人,居然不想当皇帝?” 三休也愣了一会儿:“主上,你这么一说,也是一番道理。可你凭什么就觉得萧风为造反准备了很久呢?” 安倍风华赶紧说道:“这个我知道,当初主上用了很长的篇幅给我解释,萧风也是要当皇帝的,只是走的路跟主上不同而已。 主上从头到尾地回顾了萧风的发迹之路,发现他走的就是一条深谋远虑,掌控朝堂,架空皇帝后的逼宫之路。 并且详细分析了萧风从头到尾帮助过的人,都是对他有用的人,而且后面都成了萧风的棋子,付出了代价。 以此推论,萧风想当皇帝,这是确定无疑之事。否则他处心积虑安排的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当个权臣吗?” 关于萧芹这一段精彩的推论,请回顾第七百二十八章《神机妙算》到第七百三十章《求救的信》,就能明白萧芹为何不信萧风不想当皇帝了。 三休听完安倍风华的解释后,哭笑不得的看着萧芹:“主上,我觉得,你有点想多了,也把萧风想得太神了……” 萧芹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振作起来:“丞相也不必担心,虽然我棋错一着,但并非没有后手儿。 在萧风起事之前,我就已经让白莲教在大明各地酝酿很久了。如今虽然萧风设下圈套,灭了白莲教。 但他们留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大明国内马上就会掀起一场针对萧风的风暴了。” 三休不太信任的看着萧芹:“主上,现在萧风已经彻底获得了嘉靖的信任,白莲教也已经彻底玩完了。你还能掀起什么风暴来?” 萧芹得意的一笑:“这场风暴,与嘉靖对萧风的信任无关,而是一场足以动摇大明朝廷根基的风暴。 最美妙一点就是,这场风暴的基础,还是萧风送给我的。大明乱起之时,就是萧风完蛋的时候!” 看三休还是不太相信,萧芹淡淡的说道:“你该知道,我那风弟在大明设了很多免费官学,开启民智吧。” 三休点点头:“这一路回来,只见大明无论城市还是乡野,处处设有免费官学,百姓闲暇之余,都在读书认字。 凡有井水处,皆是书声琅琅。无论商贾农户,还是贩夫走卒,人人都随身带书,随时学习。 尤其是大明律法、礼法,几乎人人都能熟知。若是何时日本也能变得如此,那该多好啊。” 萧芹冷笑一声:“好吗?丞相啊,你毕竟是佛门出身,不懂真正的帝王心术。 只见其是,不见其非。呵呵,民智,民智岂可轻开?萧风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三休一愣:“主上,此话何意?民智开启,人才辈出,此乃强国昌盛之路,有何不妥?” 萧芹冷笑道:“你可知朝廷如舟,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吗?” 三休点头道:“这是中土圣人之言,我自然是知道的。这又有何关联?” 萧芹笑道:“既然百姓如水,朝廷如舟,那为何每次百姓都要到活不下去时才会覆舟呢? 按道理说,水的力量如此之大,朝廷若有害民之事,百姓就该造反,为何非要等到最后呢? 你看历朝历代,哪一次百姓揭竿而起,不是已经被饿死虐死很多人之后,才不得不反的?” 三休一愣,迟疑地回答道:“是……是因为无人敢揭竿而起吗?或是心存侥幸,等着别人?” 萧芹摇头道:“都不是,是因为民智未开。民智未开,则如蒙昧之兽,空有怒气,不知所发。 你看山中野兽,被人围猎。决眦咆哮,磨牙亮爪。但只要猎人不露面,它们就不知道该攻击谁。 于是只能拿草木出气,拿更小的动物出气,甚至同类之间自相残杀,发泄怒气。 它们不明白,杀戮它们,贪图它们血肉皮毛的,并不是同类,更不是草木,而是它们看不见的猎人。 百姓也是一样,民智未开之时,它们的眼界只有一个村子,一个宗族那么大,对更大的区域,知而不觉。 他们吃不饱饭,会怨恨老天没能风调雨顺,会怨恨地主收租太重,会怨恨财主放贷太高,催债太狠。 甚至到最后,他们会和自己的邻居争吵,为了一条河,一陇地,动刀动枪,你死我活。 可他们不会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他们遇到冤情,会把希望寄托在讼师身上,寄托在清官身上。 若是讼师能力不行,或是遇到个昏官糊涂官,也只能自认倒霉,盼着三年任满,县里能换个清官来。 这就是历朝历代的百姓,也是朝廷希望的百姓模样。只有这样,朝廷才能稳固,水才能载舟而不覆舟。” 三休目瞪口呆,但想想日本的现状,又不能不承认萧芹所说的很有道理。他努力争辩道。 “可若是朝廷不想开民智,又何以鼓励读书科举,与读书人共治天下呢?这岂不矛盾吗? 便是如今日本,也没有禁止百姓读书啊,而且也开始效仿大明,举办技科,以求人才啊!” 萧芹淡然一笑:“丞相,那你说,猎人为何要驯养猎狗,来猎杀同为兽类的猎物呢?” 「请大家投票催更,催更还有“为爱催更”的拉力赛页面哦!」 第八百一十五章 表彰大会 三休一愣,心中一震,顿时明白了萧芹的意思,这道理如此简单,他却从没认真想过。 萧芹叹了口气:“猎狗本来也是野兽,因天资聪颖,智力不凡,故而被猎人豢养。 天长日久,就自以为高兽一等,不屑与野兽为伍了。不但如此,见到了野兽,猎狗要比猎人还要凶狠积极。 猎狗对猎人忠诚无比,却忘了自己也是兽类。读书科举,就是猎人在从野兽中驯养猎狗,帮助自己捕猎。 可是猎狗的数量,却也是不能太多的。猎狗太多了,猎人就养不起,就得杀掉几个。 甚至猎物太少了,猎狗也就只好成了猎物,被猎人吃了。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就是如此。 历史上一轮又一轮的,杀了多少猎狗了。可等到猎物重新养多了,猎人又需要猎狗了,无数野狗还是会争相而上,希望成为猎狗。” 三休是和尚,但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和尚,对萧芹如此污蔑贬低读书人,自然十分愤怒。 “主上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未免太偏颇刻薄了,小看了天下的读书人! 就算读书科举犹如猎人训狗,可还有许多读书而不科举之人呢!这又怎么说?” 萧芹笑道:“这有什么难解的?天下的狗多了,择其优者而用之,哪可能每条狗都成为猎狗呢? 可狗不成猎狗,就会成野狗。野狗也是狗,是狗就比别的野兽聪明,所以对猎人就更危险。 猎人设下的陷阱圈套,猎人摆下的埋伏,都会被野狗识破,众多野兽跟着野狗就可能逃掉。 所以历来猎人打猎,如果这地方有野狗,就会比别的野兽更优先地杀死,免得破坏了后面的打猎。 你看历朝历代的皇帝,坐稳了江山之后,第一轮要对付的,就是散落在民间不肯科举当官的读书人。 因为所有皇帝都明白,比起那些民智未开的百姓,这些读过书又不肯当猎狗的野狗,才是最危险的。” 三休愤懑地说道:“既然如此,只限定当官的孩子可以读书不就行了,为何还要鼓励百姓读书科举呢?” 萧芹叹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猎狗养久了,就会越生越多。生出来的猎狗,养尊处优,自然不如刚选出来的好用。 猎狗越生越多,彼此之间都有血缘,猎人若养不起时再要打杀,只怕下手也难了,猎狗也不会束手待毙了。 甚至有一天,这些猎狗合起伙来,咬死猎人,再找个主子也不奇怪。世家大族,累世公卿,这种故事多了。 更何况民间野狗多了,若是一味地打杀,只会逼得它们拼死抵抗。但若给它们一条当猎狗的路,它们就有希望了,自然也就老实了。 所以说啊,不让百姓读书,是肯定不行的,那会让百姓失去希望。而失去希望的百姓,是最难管束的。 就连藏区土司,视农奴性命如同草芥,还知道要和活佛合作,给农奴们一条转世富贵,往生极乐的希望之路呢。 但让百姓都读书,大规模地开启民智,也是不行的。民智开启了,百姓都聪明了,要求也就多了。 朝廷达不到百姓要求的高度,做不到百姓希望的事情,就会出乱子,最后倒霉的就是萧风。” 三休闷声道:“说了半天,百姓开启民智,到底会有什么乱子,又如何会怪罪到萧风头上呢?” 萧芹笑道:“百姓未开民智之时,大灾来临,饿死一半留下一半,百姓自己吃自己就能熬得过去。 朝廷救灾及不及时的,百姓也能忍。若是朝廷拨的粮食比以前的大灾之时多一些,或是不禁止百姓逃荒求活路,百姓就感恩戴德了。 可若是百姓都开化民智,知礼知法了,那就不同了。饿死人,人吃人就都变成不得了的事儿了。 这时候百姓就会对朝廷要求高了,不能人吃人,不能饿死人,否则就要闹事,这怎么得了? 就如国师为了抵御明军,需要摆下杀生法阵,所以要抓很多囚犯和流民,日本国民也并未如何。 可若是他们都读书了,都觉得朝廷应该如何如何,朕应该如何如何,哪里还有这么方便行事呢?” 安倍风华连连点头:“主上所言极是,自古尊卑有别,君叫臣死,尚且不得不死,何况百姓? 臣摆下杀生法阵,也是为了日本国的未来。让他们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他们若还叽叽歪歪,那怎么得了?” 三休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弄得无语,愤懑地说道:“可大明此时并无大灾,也不需要摆什么杀生法阵,怎么就会生乱子呢?” 萧芹微微一笑道:“丞相啊,你在战后治理国家,休养生息是把好手,但对平时的政治却不精通。 大明那么大,百姓万万人,官吏数十万人,树大难免有枯枝,岂是一个刚成立几年的廉政院能查完的? 如今大明虽然国力强盛,但贪官污吏也少不了。若是以前,百姓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民智既开,必遭反噬。百姓对贪官污吏的容忍度会变得很低,可朝廷又查不过来。 如此一来,百姓就会对朝廷不满,而朝廷也会认为百**蛮,心存不轨。 白莲教各地人马奔赴京城之前,各地已经有很多百姓,因为与官府冲突,被官府打成白莲教了。 如今白莲教在京中起事,全军覆没,各地官府必然会以此为由,把更多闹事的人打成白莲教。 可大明百姓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民智既开,他们就不会再任人宰割了,你觉得能不生乱子吗? 而设立免费官学,广开民智这件事,就是萧风搞出来的,事情闹大了,他能辞其咎吗?” 萧芹想得没错,当大家从京城谋逆的惊魂之中安定下来后,嘉靖召开了大朝会。 大朝会的核心内容是审判及表彰大会。对此次事件中被干掉的逆党予以唾弃,重点强调是白莲教的阴谋。 至于老拐的行事动机,大会含糊地表达为此人本就是白莲教的卧底,一直潜伏在善堂及入世观,阴谋造反。 百官都很惊叹,这老拐一把年纪,为了白莲教的造反事业一口气潜伏了这么多年,堪称细作界的楷模啊! 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定了个受人蒙骗,助逆围宫之罪,不用说,这个罪至少是满门抄斩,罪及三族。 可一查之下,五城兵马司总指挥孤儿出身,光棍儿一根,满门就一口,三族仅一人。 而且这家伙被抓进诏狱后,莫名其妙地就宣布死亡了,百官既没能看见尸首,也没人有兴趣去追问此事。 五城兵马司参与围宫之人,念其不明真相,是奉总指挥之命行事,免其死罪,流放军前戴罪立功。 至于被活捉的白莲教徒,一律斩首。这次连萧风都没有求情。 他已经给过白莲教三次机会,这些还能进京来谋逆的,都是死硬分子中的死硬分子。 接下来是表彰部分:萧风作为此次引蛇出洞计划的总导演兼男主角,从头带到尾,表演水平有目共睹,所以最佳男主角给了萧风的岳父刘彤。 据颁奖嘉宾嘉靖点评,刘彤在百官怒怼萧风的那场大戏中,一声贤婿,催人泪下,全身发抖,形象逼真,结结巴巴,本色出演,满脸冷汗,情真意切。 所以最后刘彤作为最佳男主角,官升一级,从户部左侍郎升为户部尚书,而户部尚书潘璜则平调到礼部,担任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原来是内阁首辅徐阶兼任的,此次事后,徐阶主动表示不再兼任,刚好给嘉靖的赏赐腾出了一个位置。 至于为何最佳男主角不是萧风,嘉靖认为萧风在表演时有些用力过度,表情做作,略显浮夸。 但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实在是萧风贵为亲王,没法再赏了,只能把他的功劳硬转给刘彤,反正肉烂在锅里。 其余站出来怼过萧风的人,潘璜到礼部虽说是平调,但礼部比户部要尊贵一些,所以实际也算是升了。 海瑞、杨继盛、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暂时都没有升官的空间,于是都赏赐了金银。 徐阶还赏了个伯爵之位,因为别人都只是怼萧风而已,他不但破口大骂,还给了自己儿子一耳光。 徐璠也因为这一耳光,加上最后毕竟鼓起勇气总结了一下,逃过了不够忠心的惩罚,不赏不罚。 入世观的十对男女,忠于万岁,配合萧风演戏有功,赐予金银法器,拂尘蒲团等物。 当所有赏罚尘埃落定之后,嘉靖表示各位臣子,有何奏章,可以呈上来了。 萧风第一个站出来:“师兄,之前因日本国称臣纳贡,大明顾及联邦诸国的想法,暂缓进攻日本。 不了萧芹身在日本,仍然贼心不死,操纵白莲教,散播关于我的谣言,想让师兄产生疑心,从而失和。 我将计就计,让师兄故意冷淡我,萧芹果然又派细作联络我,要助我谋逆登基。 虽然我们将计就计,将白莲教一网打尽,但此事足以说明,日本国称臣纳贡毫无诚意。 为此,我请求师兄,允许我重新带兵,远征日本,扩大大明版图,消除大明心腹之患!” 嘉靖看向群臣,他此时对攻打日本已经持支持的态度了,毕竟萧芹给脸不要脸,甚是可恶。 而且他也彻底不担心萧风会带兵反攻倒算了。那么好的机会师弟都没要,还会舍近求远吗? 徐阶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站了出来,向萧风拱手为礼。 “王爷,你说萧芹该打,日本该打,此事内阁已无异议。可王爷说日本是心腹之患,老臣不敢苟同。 王爷只怕是没看最近大明各地传来的消息吧,大明的心腹大患,不在日本,而在大明啊。” 「各位兄弟姐妹!请在七猫的“为爱而战,追更拉力赛活动页面”点一下催更,这个和章节上的催更是不重复的,都有用,多谢!!!」 第八百一十六章 刁民难管 众人都是一愣,本以为萧风封王之后,又彻底证明了自己对嘉靖的皇位没兴趣,已经是吃了星星的闪光无敌状态了。 众所周知,对一个无敌状态的对手发动任何攻击,都是浪费弹药而且容易引火烧身的行为。 徐阶作为一个朝堂资深老玩家,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何况现在大明有啥心腹大患啊? 萧风似乎也愣了一下,他这段时间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引诱白莲教和解开身世之谜上了。 何况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心只想赶紧完成主线任务,干掉日本,剩下的事儿能做多少只能随缘。 所以包括胡宗宪等人和他通鸽,给他的消息也主要是筹备水师的事儿,对各地发生的消息确实没太在意。 萧风微笑道:“徐首辅所言,大明的心腹大患不在日本,而在大明,不知所指何事?” 徐阶正色道:“不知王爷可知,京城杀了一千个白莲教,各地已经抓了一万个白莲教?” 萧风一愣:“此话何意,这一千多人,应该已经是白莲教最后的骨干了,白莲教在大明当已覆灭了才是。” 徐阶摇头道:“大明各地官府,小到乡里,大至府县,各地都有刁民闹事,且并非单打独斗,都是成帮结伙的。 各级官府抓了不少带头儿闹事之人,卷宗上都写了疑似白莲教余孽,不知王爷怎么看此事?” 萧风眼睛一亮,微一沉吟,心中已经有数儿,实话说,他早就知道这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白莲教早已烟消云散,这次最后的余孽也在京城伏诛,各地哪有许多白莲教徒,分明是陷人以罪!” 徐阶点头道:“王爷高见,老臣与内阁诸人商议之后,也认为各地官府是危言耸听,陷人以罪。 可一处如此,是官员不善,两处如此,是情有可原,这十几处一起来,难道这些官员,都是贪官污吏吗? 若果然如此,各地报告还在陆续增加,难道我大明朝没有好官了吗?海瑞就在此处,让他说说!” 萧风已经想到原因,也就不再着急,他看向海瑞,微微一笑,示意但说无妨。 海瑞木着脸,拱手道:“今日上朝之前,徐首辅也给下官看了卷宗,其中有几个官员,是廉政院查过的。 虽然办事能力一般,但之前应无贪腐之事。在百姓中官声也还尚可。此次与百姓冲突,确实意外。” 萧风看向徐阶:“海瑞只管贪腐之事,官员与百姓之间其他冲突,他并不清楚。 徐首辅既然胸有成竹,就不要绕弯子了,直接说吧,内阁的结论是什么?” 徐阶郑重道:“之前王爷力排众议,在大明全国推行免费官学,让百姓可免费就读基础学科儿。 本官当时就曾反对,读书岂是如此随意之举?古人所说读书种子,若书人人可读,与唱戏评弹何异? 如今百姓都读了几本书,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了。不但开始不尊重秀才,甚至连举人、官吏都不怕了! 满口大明律法,动辄引经据典,贩夫走卒之流,商贾工匠之辈,也都敢侮辱斯文了,简直倒反天罡,成何体统!” 萧风淡然道:“所以各地官府的老爷们,看不得百姓懂法讲理,听不得百姓引经据典,就把他们都当白莲教抓起来了? 所以圣人着书立说,朝廷颁布律法,都是给官吏们看的,都是给举人秀才们看的,老百姓就不配看是吗?” 徐阶昂然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此乃千古不变之理。 治理地方之事,礼法经典之事,自有真正的读书人参与,岂容劳力者置喙? 牝鸡司晨,兔子驾辕,衣冠落地,贵贱不分,这天下焉能不乱?” 萧风冷笑道:“当初鞑靼寇边,满座衣冠皆不言,沈炼以区区七品经历,力主出兵援助。 我记得当初各位都说沈炼官小职微,所为逾矩,可沈炼是怎么说的来着,还有人记得吗?” 沈炼此时已经是刑部右侍郎,听到此话,也是感慨良多,见无人说话,便上前一步。 “回王爷,下官当时说:诸位大人不说,小人才不得不说,总不能都不说话吧?” (史书原话为:炼曰:“锦衣卫经历沈炼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 萧风点头道:“就是这句话。沈炼也贵贱不分,兔子驾辕,这大明天下乱了吗?” 徐阶眼见萧风举出沈炼为例,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不好驳斥,便只好曲径通幽。 “沈侍郎当时虽只是锦衣卫七品经历,但其为读书人出身,中过进士,当过知县,自然非旁人可比。 便是这朝堂之上,诸位官员共商国事,也都是读书中举来的,官位高低却也不必过于纠结。” 萧风诧异道:“首辅大人的意思是,官位高低不是尊卑贵贱吗?小官论大事不是兔子驾辕吗?” 徐阶知道这番话与自己之前的尊卑贵贱之论有所偏差,但此时也只能咬牙死硬到底。 “凡为官员者,已经都是读书明理之人。官位高低,可能是机缘不同,可能是资历不同。 不能说今日之小官,便无大官之姿。便如沈侍郎,从七品经历到如今三品侍郎,不过数年而已。 更别提王爷的泰山刘彤大人,从一个五品员外郎,如今已成正二品尚书,不也是如此吗?” 徐阶这番话连消带打,顺便还嘲讽了一下刘彤升官快。刘彤恍若未觉,脸都没红,旁边官员不禁都很佩服他的涵养。 其实刘彤压根就没听见,他早已神游物外,畅想着今天升了尚书,回家必然其乐融融,该吃点好的,也不知道管家的药酒还剩多少了…… 见徐阶的嘲讽技能对岳父无效,萧风也忍不住笑了笑:“徐首辅,你这话的意思就是,莫欺少年穷,对吗?” 徐阶点点头:“正是此理。李白曾言,‘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孔子曾言:‘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官位高低乃一时之事,焉可以官位论才华高低?” 萧风摇头道:“可是刘彤大人,当五品员外郎时也已经不算年少了,怎能说后生可畏呢?” 徐阶心想你的岳丈靠什么升官这么快,你心里没点逼数吗?但他肯定是不能直说的。 因为刘彤的官都是嘉靖亲自下旨,一步一步提拔起来的。你现在说这里有裙带关系,不是打嘉靖的脸吗? 所以就是说破大天,也必须是刘彤有才华,嘉靖慧眼识珠!哪怕刘彤只会说一句“民以食为天”! “王爷此言差矣,‘后生可畏’并未说一定指的是年龄,也可以是指进步的先后早晚。 如读书中‘末学后进’一词,也不是指年龄而言。而是指谁先进学,谁的学问好,并非指年龄老少。” 萧风哦了一声:“所以说,不但‘莫欺少年穷’,也要‘莫欺中年穷’,还要‘莫欺老年穷’。 因为谁也不知道别人的官运,更不知道别人的学问进步程度,姜子牙八十岁才当了宰相呢,对吧?” 徐阶心想这么推论下来也没错,当下点点头:“不错,正是此理。只要学而不辍,谁也不敢断言前程如何。” 萧风忽然收起笑容,冷冷的说道:“那么那些贩夫走卒,商贾工匠,都比姜子牙还老吗? 他们都是马上要死的人吗?何以徐首辅就认定他们,不会有读书进学之日,前程高远之时呢?” 徐阶一愣,万万想不到萧风在这里等着他呢。他情知萧风说的情况是扯淡,自然不会认可。 “王爷此言差矣,贩夫走卒,商贾工匠,若要读书进学,早就学了,岂会现在不学,以后才学?” 萧风冷笑道:“姜子牙当宰相之前,也是卖过米面的;吕不韦当丞相之前,还是有名的大商贾。 诸葛卧龙当丞相之前躬耕南阳是个种地的,我当王爷之前还在大街上摆摊测过字呢。 怎么了,贩夫走卒就不能读书进学了?商贾工匠就不能当官为吏了? 朝廷已经解除了商户、乐户参加科举的限制,技科也增加了工匠晋升的渠道,你凭什么说他们就没有前程了?” 徐阶大声道:“他们以后或许有前程,可眼下他们毕竟身份低微,岂可逾越规矩,刁蛮闹事?” 萧风笑道:“刚才你说过,不能以官位论才华,大人不言,小人自然得言,何错之有呢?” 徐阶想了想,觉得在这事儿上绕肯定是绕不过萧风的,当下立刻变换赛道。 “就算他们以后会有前途,可他们现在没有功名,岂可妄谈国事,与有功名之人平起平坐?” 萧风淡然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想要与有功名的人共谈国事,才被抓起来诬陷为白莲教的吗? 大明百姓,关心大明,自然会有些建议。就如一个家里,总不能因为孩子小就不让他说话了吧。 说得对你就听,说得不对你就不听。他若是没有辱骂尊长,没有叛逆之言,何以就被诬为白莲教呢?” 徐阶赶紧道:“他们无理闹事,例如河南水灾,朝廷已经拨粮救灾。只晚了几天,他们就闹到县衙,要求县衙强征粮商米面。 如今大明又不缺粮,只是因为路途艰难,所以晚到了几天。当地官员认为并没有到需要强征粮商米面之时。 可他们却不依不饶,还把几个死人抬到县衙之上,哭喊喧嚣,引起民乱,还企图哄抢粮商店铺。 官员把他们抓起来,暂定为白莲教,也是吓唬他们一下,维持当地的治安而已,有何错处?” 萧风的眉毛轻轻一挑:“首辅大人,你是说,已经饿死人了吗?” 「各位兄弟姐妹!请在七猫的“为爱而战,追更拉力赛活动页面”点一下催更,这个和章节上的催更是不重复的,都有用,重要的事情说两遍!!!」 第八百一十七章 官吏何为 徐阶一愣,随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当下点点头。 “四个县受灾,一共不过死了几百个人而已。而且这其中并非都是饿死的,有本身就有基础疾病的。那些刁民……” 萧风向前迈了一步:“三个县,饿死了几百个人,而已?徐首辅,在你眼里,人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徐阶又是一愣,看着萧风冰冷的眼神,努力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才合适。 在朝廷的眼里,天灾饿死几百个人当然是没啥关系的,但他身为首辅,直接这么说也不太好。 毕竟爱民如子的口号一直还是在喊着的,和官员上青楼一样,藐视草民性命同样是可以做但不能说的事儿。 徐璠眼见父亲难以启齿,便挺身而出,为父亲解围。反正他的官位低,说话可以更随意。 “王爷,天灾人祸,在所难免。过去那些年,便是小灾,地方上也难免死上几千人。 今年河南的旱灾颇为严重,只死了几百个人,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王爷何必如此苛责? 像王爷动辄兴兵打仗,哪次不是成千上万人的死,何以天灾之下死几百个人,就如此……” 徐璠话没说完,已经被萧风目光中的寒意吓得闭上了嘴,只是不服气地嘀嘀咕咕。 萧风冷冷说道:“徐首辅,你徐家是沿海望族,你和徐舍人自然是从没有挨过饿的。 江浙之地,物阜民丰,想来民间饥荒也很少,就是普通百姓,也比其他地方过的好些。 你是探花出身,从当官起就一直在朝廷高位,就是中间贬官之时,至少也是在府城。 所以你听到的饥荒,都是地方送上来卷宗里的文字,你听说的死亡,都是卷宗里的数字。 你可知,一句饿殍遍地,是死了多少人吗?你可知,一句人相食,是死了多少人吗?” 徐阶皱眉道:“王爷不必危言耸听,本官负责实务多年,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正因为知道之前灾情之苦,所以我才对此次只饿死了几百人觉得尚可,这有什么问题吗?” 萧风淡淡的说道:“那徐首辅可知,这饿死的几百人背后,有多少人马上就要饿死的吗?” 徐阶继续皱眉:“粮食就快要到了,后面应该不会有人再饿死了才对,王爷不必过虑。” 萧风摇头道:“我不是过虑,而是知道人是怎么饿死的。徐大人可知,人都是有家的。 一个家里,若是还有一口吃的,也不会让人饿死的。到了饿死人的程度,那就是举家断粮了。 一个乡里,若是还有人家有粮食,哪怕是卖房子典地,也要先弄口吃的,不会让人饿死。到了饿死人的程度,那就是百里无炊烟了。 灾民为什么会去冲击官府,为什么会要求官府强征粮商的米面?为什么会去抢夺粮商的粮仓? 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活不下去了,他们再不动起来,再不去求救抗争,就会饿死更多人!” 徐璠不服气地说道:“可这次的灾还不算大灾,之前更大的灾,粮食到得更晚,甚至朝廷都无粮可拨! 他们那时也并没有这般闹事,最多是抢抢乡村里的地主,从没人敢到县里到府城闹事的! 难道以前他们就不是活不下去了吗?可见饿死人并非主因,而是他们读了书,才变得这般刁蛮!” 萧风深吸一口气:“不错,他们读了书,所以明白自己的命也是命,自己亲人孩子的命也是命! 他们读了书,所以明白自己努力种地,丰年时为士绅交租,为国家纳粮,所以灾年时他们不该饿死! 他们读了书,所以明白他们饿死不是自己的错,而是那些粮商的错,是救灾不力的官吏的错! 他们凭什么不能闹上县衙,他们凭什么不能到府城哭诉,他们凭什么不能要求朝廷强征米面救命! 朝廷费了这么大的劲,从海外找来地瓜、土豆、玉米;用真金白银从外面买粮食,不就是为了不饿死人吗? 结果朝廷明明有粮,一个不算大灾的灾情,就饿死了几百人,这不是地方官吏失职是什么? 他们在灾情之前,有没有预案,在灾情之中,有没有行动,在灾情之后,有没有十万火急的把不饿死人作为最大的事儿! 我想他们没有。他们一定和徐舍人一样,觉得灾情不重,之前饿死过那么多人都没什么,这次也照方抓药就好。 百姓不敢闹事,粮商还会联络士绅,一起夸地方官员是好官,到年底没准还会因为饿死的人比以前少,得个上佳的评语呢! 可他们没想到,百姓不再甘心等死了,他们不像过去那样,把饿死的家人煮来吃了。 他们明白自己是人,是人就该有饭吃。而他们没饭吃不是因为他们的错,是那些官吏的错!” 大殿之上,萧风声音嗡嗡作响,百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却无人敢大声说话。 高拱站出来拱手道:“王爷所言,并无错处。但高拱有一事请问王爷,这对大明有何好处?” 徐阶眨眨眼睛,看着高拱,他和高拱并不对付,但高拱此时挺身而出,显然是为了扞卫读书人共同的利益。 高拱的这个问题可谓刁钻,徐阶不禁感叹,自己真的是有点老了。随即回头看了儿子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竖子无能,照这样下去,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挑起大梁来呢。老子我要是不当官了,你只怕也没啥进步了! 萧风静静的看着高拱,平静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高拱咬咬牙:“王爷,高拱请问,百姓忍耐程度低了,比过去明白事理了,对大明究竟有何好处?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轻启民智,犹如放悬河之水,对大明有何益处?” 百官中有不少人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嘉靖微闭着双眼,也在认真倾听。他对这件事,确实也有疑虑。 嘉靖同意萧风开办免费官学,其实是出于对师弟的信任,但这样做究竟是利是弊,萧风也并没有详细对他解释过。 因为萧风做过的事儿太多了,而且开始时几乎都会有很多争议,但到后来都证明是对的,所以嘉靖后来在思想上也比较躺平了。 可今天这事儿不同。如徐阶所说,今天的结果,可以证明萧风做的事儿是弊大于利的,不利于大明的统治。 那师弟是否有合理的解释,可以让朕放放心,确定这件事儿是有好处的呢?哪怕没好处,就是没坏处也行啊! 萧风大声道:“开启民智,对大明朝廷的统治,确实是增加了难度的,不但对官员,就是对万岁,难度也增加了。” 嗯?什么情况?嘉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师弟这是…………认错了吗?不可能吧…… 高拱和百官也都是一愣,真是活久见啊,萧风这么容易就认错,后面不会是有坑吧…… “但是,这增加的难度,对大明不但有利,而且其利远远大于眼前带来的小小麻烦。” 嘉靖闭上了眼睛,百官垂下了脑袋,这才对嘛,这才是萧风,否则刚才我们还以为耳朵出问题了。 “大明领土在迅速扩张,大明联邦移民也在不断增加。大明所需人才不但数量猛增,而且不拘一格, 原来的人才选拔,读书科举,三年才几百个人,不但人数是远远不够用的,而且人才类型也太单调了。 要想增加人才基数,就必须开启民智,让更多人有读书学本事的机会,才能人尽其才,此其一也。” 徐阶和高拱对视一眼,均觉得这第一条反驳起来有点费劲,既然有其一,必然有其二,还是等着反驳下一条吧。 “大明的官员选拔任用,从来都是自上而下的。官员的升迁与否,与治下百姓毫无关系。朝廷考评,也只看实绩。 例如某官员治理某地,三年无大冤狱。某官员治理某地,三年上缴税银增加多少。某官员治理某地,抓捕逆党多少。 可这些数字是怎么来的,当地百姓到底过得好不好,朝廷既不关心,也没有办法一一核实。” 徐阶忍不住了,这是内阁的主要责任,他不能不说话了,于是咳嗽一声反驳道。 “王爷此言差矣。吏部考评,除了看册子上的汇报实绩之外,也会到当地核实的,怎能说不关心呢? 何况廉政院是王爷一手成立起来的,海大人清查了不少贪官污吏,怎能说没有办法呢?” 萧风点点头:“朝廷若是真的一点都不管,那早就天下大乱了。可问题是,朝廷管,也是自上而下的管! 吏部考评司的人,到了地方上,有几个去微服私访的,大都是设宴款待,吃吃喝喝,最后拿钱走人。 海瑞确实查了不少贪官污吏,可又有几个是从卷宗里看出来的? 还不是在各地设立了衙门,让百姓可以揭发检举贪官污吏,他们才能有的放矢吗? 徐首辅,朝廷任用官吏,是不是希望官吏代朝廷管理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有冤可诉,有理可直?” 徐阶不得不点头称是,这话任谁也说不出不对来,可他还是提醒道。 “王爷,官吏让百姓安居乐业,也是为了让大明天下安定。若是像这次这样,都闹出事儿来,可就不对了!” 萧风点点头:“不错,可既然朝廷任用官吏的目的,是让百姓安居乐业,伸冤评理。 那么这个官好不好,究竟是朝廷说得准呢,还是百姓说得准呢?” 「大家有没有记得也到“为爱追更”页面帮我催更啊……」 第八百一十八章 长久国运 徐阶一愣:“这……若说谁说得准,自然应该是当地百姓。否则朝廷也不会派考评司下去访查了。” 萧风道:“那当地百姓中,是地主士绅说得准呢,还是普通百姓说得准呢?” 徐阶默然,高拱想了想:“地主士绅和普通百姓同为当地百姓,这也要分开看待的吗?” 萧风点头道:“当然。地主士绅的安居乐业,和普通百姓的安居乐业也并不相同。 若为官一处,只能保证地主士绅的安居乐业,而普通百姓则叫苦连天,自然也难称好官。 当然,像海瑞原来那样,普通百姓高喊青天,士绅地主叫苦连天的,也是过犹不及。 真正的好官,对地主士绅和平民百姓,都应该一视同仁。以理服人,以法治人,才当得起好官二字。” 徐璠插嘴道:“以王爷之意,倒似是官员好坏,不由朝廷评价,而要由百姓评价一般。 那些百姓只懂种地经商,手艺做工,他们懂什么为官之道,大处着眼……” 徐璠的话说了一半儿,忽然闭上了嘴,因为他猛然间明白了萧风的意思,自己这不是给萧风捧哏呢吗? 萧风满意的点点头:“徐舍人所说不差。这事儿本来难就难在这里。对官员的评价,本就是百姓最准。 可过去百姓民智未开,根本没有能力起到监督和评价地方官员的作用。只有少数地主士绅才有此学识。 可因为人数很少,地方官员很容易就能对百姓笼络分化,让他们给自己制造官声,谋求升迁。 久而久之,官员发现自己是不是好官,完全是上级说了算,与百姓无关,自然也就只顾着让上级满意了。 所以欺下瞒上,虚造政绩,有大灾而小报,行小善而大宣。百姓咬牙切齿,泣血椎心,却无可奈何。 但如今百姓民智已开,自然可替朝廷监管地方官员。让地方官员无法再弄虚作假,欺瞒朝廷!” 高拱皱眉道:“可是王爷,我们在说的是开民智对大明有何好处。百姓监督官员,对大明有好处吗?” 萧风斩钉截铁地答道:“有!天下乱,朝廷先乱。朝廷乱,百官先乱。百官为何会乱?因为良莠不齐! 历代王朝为何会由盛而衰,因为百官之中,好官越来越少,坏官越来越多。为何会如此? 因为管官的都是官,若好官在上,也难保下面不会出现坏官,若坏官在上,下面最后能有好官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财富动人心魂,权力让人迷失,堕落永远比努力要容易,所以当坏官永远比当好官要容易! 朝廷自己管自己,就是权力繁衍,到最后不是生出一堆世家大族互相包庇,就是生出一群贪官污吏沆瀣一气。 让百姓监督百官,朝廷虽然管起来困难一些,可却能保证脚踏实地,上下通透,不会滋生腐肉疽疮。 中医都知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你现在觉得难管,觉得痛苦,就是因为现在朝廷经脉不通,气血瘀滞。 等到上下通透,瘀滞尽去,自然也就不觉得痛苦,不觉得难管了。朝廷也会沉疴尽去,焕然一新。 只有如此,大明才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阴阳调和万古常新,这就是开民智对大明的好处,此其二也!” 这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都在心中默默衡量。嘉靖睁开双眼,微微点头。 别的不说,历朝历代是怎么盛极而衰,最后走向末路的,嘉靖熟读经史,深谙其道,知道师弟说的没错。 只是嘉靖也知道百官心中的顾虑。民智开启就难再关闭了,万一百姓想要更多的权力怎么办呢? 嘉靖能想到的问题,高拱自然也能想到,不过比起一开始的咄咄逼人,他的态度软化了很多,显然对前两个说法是认可的。 “王爷,你说的好处,下官没有异议,但下官有一个担心,不知王爷如何考虑。 民智开启后,自然可以人才辈出,也可以监管官员,可若他们懂得越来越多,想要的也会越来越多。 人心苦不足,欲壑总难填。有朝一日,朝廷若满足不了他们,则仍难免天下大乱,王爷以为如何?” 萧风笑了笑:“高大人,你说的道理没错,不过你忽略了一件事儿,那就是以史为鉴。 历朝历代,都是百姓民不聊生才天下大乱的,有哪个朝代是百姓安居乐业而最终覆灭的吗?有吗?” 萧风质问的语气十分强烈,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勾引出他希望的答案来…… 其他人还在思索时,徐璠已经脱口而出:“当然有!宋朝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可最后也覆灭了呀!” 萧风对今天徐璠这个捧哏简直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其捧哏的节奏和准确度堪比于大爷。 “不错,徐舍人说的宋朝,确实是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而终究覆灭的。 可宋朝是怎么覆灭的呢?是因为百姓要求越来越高吗?是因为百姓欲壑难填吗?都不是! 宋朝是覆灭于外族入侵!从北宋到南宋,宋朝被辽国、金国、西夏、蒙古围着群殴! 而在这个过程中,若是宋朝的好官再多一些,百姓中的人才再多一些,武器发展再好一些呢? 那宋朝就不会覆灭!所以说,开启民智固然痛苦,但能比国家被异族入侵,发生靖康之耻更痛苦吗?” 嘉靖的眼皮跳了一下,心中已经有了些定论。自己虽然清静无为,但在精舍里修道,肯定比在枯井里修道要好很多。 徐阶摇头道:“王爷此言,未免危言耸听。难道不开民智,大明就会有靖康之耻不成?” 这是个很阴险的陷阱,但是因为是顺着萧风的话下来的,让人一不留神就会听不出来…… 萧风笑了笑:“师兄在位时,肯定是没有这种危险的。但谁能保证后面的皇帝,都能像师兄一样英明? 大明国运在师兄这里已经算是达到了鼎盛,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保持住这份国运,甚至更进步。” 嘉靖连连点头,并且谦虚地表示:“师弟,此言过了。比起太祖开国之功,朕还有所不及。 不过从百姓安居乐业,大明版图之广来看,也还差强人意。只盼后世之君能守住这份基业啊。” 萧风淡然笑道:“师兄如此谦逊,我自然也不敢自满。但大明国运昌盛,我多少也出了点力。 等到我与师兄飞升之后,大明后面的君臣是否还能有我和师兄这番际遇,只怕也要靠天意了。 英主贤臣,本来就不是代代皆有的。但外敌环伺,却永远不会消失。 罗刹国丢了西伯利亚,世世代代都会惦记;佛朗机丢了海上霸权,无时无刻都会咬牙。不列颠丢了傻三儿,做梦都想重新回来。 别说这些地方,就是大明身边的联邦,甚至大明如今的领土,也不是永久安稳之地。 草原如今的安稳祥和,辽东如今的沃野千里,苗疆十万大山的歌声,藏区欢天喜地的农奴。 这些靠的不是别的,是大明的国力强盛,武器先进。靠的是大明既能征服他们,也能保护他们。 大明周围的联邦,肯向大明称臣纳贡,不是因为他们从这片土地学走了文化传承,而是他们畏惧大明的强大。 大明强盛一天,大明联邦就忠于大明一天。大明一旦衰落,大明联邦不但会分崩离析,还会反噬大明。 它们会把大明的保护说成是侵略,它们会把大明的救助说成是收买,他们会把大明的文化说成是剽窃! 所以,大明要考虑的,绝不仅仅是大明好不好治理,百姓好不好控制,因为天底下不是只有大明! 大明仅仅自己内部稳定是没用的,就像宋朝一样,你再富有,再稳定,打不过外敌也不行! 大明现在就像一头猛虎领着一群绵羊。因为万岁这头猛虎在,所以即使百姓都是绵羊,也无人敢犯。 可万一大明后面的皇帝,哪一代达不到猛虎的级别,甚至像只羊,那大明外面的那些狼,能不来吃羊吗? 可如果大明的百姓都变得像狗一样,哪怕这一代的皇帝不行,狼敢来吃狗吗? 所以大明要持续强盛,就不能只依靠明君圣主,名将贤臣,大明要依靠百姓,才能保证这一点。此其三也!” 眼看嘉靖已经要被萧风说服了,兀自不甘心的徐璠再度上阵,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如果如王爷所说,哪一代的万岁仁厚如羊,百姓如狗,难道不怕羊被狗给吃了吗?” 嘉靖看着萧风,这也是他最后的担心了。虽然他很相信萧风,但作为皇帝,这种担心总是难免的。 萧风淡然一笑:“你就是把百姓都圈养成羊,其中也总会养出几条狼来的。到时狼带着羊,羊反而盲从成祸。 就如今日之白莲教,百姓都是老实的羊,可被萧芹这样的狼带着,一样会威胁朝廷,威胁万岁。 但若百姓都像狗,狗里面反而是很难养出狼来的。就算出来几条狼,狼能控制得住群狗吗? 如果百姓人人都读书知礼,不用说达到我的水平,就算只到徐舍人的水平,萧芹能蛊惑得动吗?” 徐璠大怒,什么叫就算只达到我的水平?百姓随便读读书,就能达到我的水平了吗? “王爷,你这么说,分明是有意侮辱我。下官虽不才,也是寒窗苦读多年,方才有此成就的。 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上几天免费的官学,认识了几个字,就能与下官相比吗? 下官再不成器,也曾中过进士,也是万岁亲自简拔的中书舍人,参与朝政,协理内阁! 你如此轻描淡写,以那些没读过几天书的百姓相提并论,分明是羞辱下官,也羞辱万岁识人之明!” 「投票催更哦,“为爱追更”页面也别忘了哦,重要的事情再说一遍哦……」 第八百一十九章 人挡杀人 嗯?百官一时间都愣住了,心说这真是厌恶萧风,理解萧风,成为萧风啊! 怎么从严世藩到徐璠,最后一个个的都和萧风同频共振了,大帽子扣起来一个比一个溜啊! 不过百官也觉得徐璠这帽子扣得还是有一定水平的,至少萧风说百姓读书能达到徐璠的水平,确实有羞辱的成分。 徐阶也觉得儿子说得在理,看了一眼嘉靖,心说你再信任你师弟,也不能让他侮辱天下读书人吧。 嘉靖却知道萧风不会随便给自己挖坑,想来还有后话,便先不开口,只是眯缝着眼睛看着萧风。 萧风淡然道:“徐舍人,我说百姓读书知礼,能达到你的水平,这话确实是说错了。” 大家又是一愣,萧风这次的错认得比刚才讨论开启民智时更快,但大家都已经不信了,他后面肯定还有但是…… 徐璠也知道萧风后面有坑,但又不能不巩固自己的胜利成果,当下咬牙道:“王爷错在何处?” 萧风淡淡的说道:“百姓读几天书,也许诗词文章的学问还赶不上你,但知礼守法可要比你强多了。” 徐璠大怒:“你……你这分明是变本加厉,你羞辱我,你羞辱万岁,你……” 萧风看着他,淡然道:“你的贴身侍妾,那位婷姑娘,去哪儿了?” 嗯?百官的目光一起看向萧风,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徐璠有个叫婷姑娘的侍妾的,而且口气还挺亲热? 虽然同朝为官,但大家很少知道别人的侍妾叫什么吧?莫非萧王爷与徐舍人还是同道中人吗? 既然现在是徐舍人的侍妾,那会不会这个姑娘是徐舍人用不正当手段从萧王爷手里横刀夺爱的呢? 还是萧王爷用不正当手段勾引了徐舍人的侍妾,强行插入两人之间,当了西门庆呢? 难怪徐舍人一直盯着萧风,只要萧风一上朝,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萧风不上朝时就无精打采的。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回子事儿啊!听说当年萧风和严世藩就因为女人有过不少恩怨呢…… 徐璠此时顾不上群臣玩味的眼神儿,因为他也很关心这个问题,好几天过去了,他都没找到人呢。 “王爷此言何意?莫非王爷知道婷儿的下落?那日裕王大婚,下官随父亲一同上朝。 上朝前婷儿说京城里来了很多戏班子,她要去街上看看杂耍戏曲,我允了,结果那日京城大乱! 白莲教四处放火杀人,宫里王爷你也闹了一出儿,等我回府后,知道街上死伤了很多人。 我担心婷儿在混乱中被误杀,跑到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都问了,结果他们告诉我,所有死尸都运到左家庄去了。 我带着人跑到左家庄,朝廷派了仵作在那里接待死者家属,有家人的帮忙收敛,没家人的帮忙烧化。 我给了仵作钱,一具具的翻捡,却始终没看见她。王爷,若你知道她的下落,还请告知下官,下官感激不尽。” 萧风看着徐璠,声音中的嘲讽也略微淡了一些:“看来,你对这位婷姑娘还是很上心的。 有这一条,比起薄情寡义的男人来,还要好一些。不过也掩盖不了你不明事理的愚蠢本色。 据我所知,这几天你不但去过左家庄,应该还去过顺天府和刑部大牢里看过吧,也没能找到,对吧?” 徐璠一愣:“正是,我怕他们混乱中抓错人,确实去看过。你当过顺天府的代府尹,到处都是熟人。 刑部里有战飞云,有沈炼,我去找人想来也瞒不过你。我确实是没找到。” 萧风点点头:“你找不到她,是因为她被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了。那里不是你能去的,自然找不到。” 徐璠大惊,他毕竟不是笨蛋,一听诏狱二字,顿时全身一激灵,瞬间就明白了。 萧风点点头:“不错,婷姑娘是白莲教的人。不但是白莲教徒,而且还是白莲教的骨干人员。 她的级别,和原来春燕楼里的云姑娘一样,只不过云姑娘弃暗投明了,她却是一错到底。 她不是去街上看戏,这次行动,她本就是总指挥,她也是留在大明的白莲教残余中地位最高的人。 整个谋逆计划的过程中,老拐一直和她有联系,我骗萧芹和白莲教合作,引蛇出洞的蛇头也是她。 是她把白莲教的残余从大明各地召唤到京城的,想来之前各地官民冲突,也有她指挥谋划的份儿。 正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其他白莲余孽关在刑部天牢,她却被关在诏狱里。” 徐璠面如土色,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脸,只是嘴里喃喃自语。 “这……这怎么可能呢?婷儿她……她跟了我好多年了,这怎么可能呢……” 萧风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她跟了你多少年,但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在徐首辅升任礼部尚书时的事儿吧。” 徐阶一愣,心里默算一番,然后也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萧风淡淡的说:“这是白莲教的惯用伎俩,在朝廷高官身边安插内线,多以美貌女子为主。 严世藩身边有,云姑娘也曾差点被派去勾引仇鸾,京城中其他高官,也未必没有过。 不过朝廷严查白莲教后,那些人或者在行动中失手身亡,或者被人察觉,偷偷溜走了。 只有你身边这位婷姑娘,因为并非是徐首辅的人,而你之前又不当官,反而隐藏得很稳当。 想来是徐首辅不好女色,从不纳妾,白莲教见徐首辅这个蛋没有缝,就转而去盯你了。” 徐阶皱着眉头,心里五味杂陈。儿子的贴身侍妾是白莲逆党,这件事绝非小事儿。 尤其是白莲教刚刚企图行刺万岁,整个行动的策划指挥部竟然就是自己的家里,这份干系如何能撇清? 好在萧风还算替自己说了句公道话,夸赞了自己不好女色,白莲教无能为力,或可挽回一二。 只是这个混蛋说话实在太损了,好话也不肯好好说。我虽然没有缝,但说来说去还是个蛋啊! 徐璠忽然道:“萧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婷儿是白莲教的了,一直没揭发,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对付我?” 萧风哑然失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要真想对付你,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 我确实早就知道了,但既然想要引蛇出洞,就不能打草惊蛇。这个道理是个人都懂。 我总不能为了让你不受牵连,就不顾万岁的安危吧。你和万岁,你说我该先考虑谁呢?” 徐璠咬着牙,知道这话没法回答,但他就是觉得,萧风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时候才说出来,一定是有问题的。 京城大乱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自己满世界的寻找婷儿,萧风一定都知道。可他既没有告发自己,也没有通知自己。 包括今天,掰扯了这么半天,他都没说什么,那为何此时忽然就翻脸了呢?自己也没干什么呀…… 徐璠看向萧风,刚好徐阶也看向萧风,萧风看着这父子二人,眼神中带着冰冷和警告。 徐璠忽然明白了,再环视周围的百官,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把嘴缝上,生怕一不留神就说错话。 萧风这是杀一儆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是铁了心地要开启民智,要让百姓督查官员。 他对这事儿的执念,感觉和他要打日本的执念差不多啊,莫名奇妙,又莫名坚决,这他妈的是因为什么呀? 谁敢反对,他就要灭掉谁。高拱到后面都已经不敢说话了,没准也是看出了这个苗头。 只有父亲作为内阁首辅,不得不为百官撑腰。自己作为万岁的大棒槌,不得不力挺父亲。 可看现在万岁的表情,明显是已经被萧风说服了。万岁都不担心开启民智之事了,自己这不是没事闲的吗? 见再也没人说话了,萧风再次开口道:“我刚才说的这三条理由,都与大明国运紧密相关。 王朝国运从来不是一时之事。要想国运昌盛,就要长久为计。 只能兴一时国运的计谋,就如同春药一般,看似阳气旺盛,其实实在透支后世的国运。 而能兴长久国运的策略,则如同阴阳调和,虚实互补一般,可源远流长,造福子孙万代。 师兄要以国运修道,自然需要兴长久国运。否则透支后世国运以补眼前,天道岂能被骗?” 此言一出,胡萝卜味道浓烈,百官都知道大局已定,看嘉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嘉靖微微点头:“师弟言之有理,百姓监督官员之事,就由师弟设计策略,内阁配合实施吧。 徐府内藏白莲叛逆骨干,虽非有意,罪责难逃。徐阶身为首辅,治家不严,取消爵位,以示惩戒。 徐璠不知洁身自好,想那妖女在身边多年,岂有毫无蛛丝马迹之理?必是色迷心窍,故而不察。 按律本应严惩,看在徐首辅面上,免去徐璠中书舍人之职,终身不得入仕,好自为之吧。” 徐璠抬起头,还想说点什么,徐阶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这一巴掌比每次都重,脸直接就肿了。 “畜生,还不叩谢万岁天恩!你这本该是死罪!你这等废物,对朝堂还有何用处?” 「大家应该都知道在哪里找“为爱追更”的页面了吧……」 第八百二十章 鸟尽弓藏 徐璠心里一激灵,知道父亲是在提醒他,嘉靖这已经是法外施恩了。但最关键却是最后一句话。 “似你这等废物,对朝堂还有和用处?” 他本就是被嘉靖简拔起来当中书舍人的,嘉靖提拔他,就是为了平衡朝堂,打压萧风,当棒槌使。 如今萧风已经封王,而且从今天开启民智这次争论来看,嘉靖已经彻底相信了萧风。 既然彻底相信了,自然也就不需要搞什么平衡了。嘉靖玩了一辈子的帝王平衡术,现在真的放下了。 如此一来,自己这根棒槌也就完成了历史的使命,“这等废物,对朝堂有何用处?” 徐璠跪在地上,心里一片悲凉,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是彻底结束了,以后只能过富二代的无聊生活了。 今后的日子一眼看到头,索然无味,无非是良田千顷,广厦万间,珍馐美酒,宝马香车,美人如云,榜一大哥…… 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萧芹心心念念盼望着的官民冲突,刚刚起来个小火苗儿,就被大明朝廷给扑灭了。 不但扑灭了,相关政策的告示很快就贴到了各地的城墙上,看到告示的百姓和官员们都如同做梦一般。 从此之后,大明的官员考评,朝廷只占一半,地方百姓的评价也占一半。两者权重相当。 廉政院被扩大了职能,不再单查贪官污吏,也负责接受百姓对官员其他方面的举报。 例如滥用刑罚,屈打成招;例如昏庸无能,屡办错案;例如救灾不力,玩忽职守,等等…… 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的朝廷,都表示尊重百姓,对官员要看民望,什么清官靴,万民伞之类的,不一而足。 但那都是面子工程啊,都是哄老百姓玩儿的,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会成为真实的东西。 读书人能不能当官儿,再也不是上级说了算了?那些平时只配跪下磕头的百姓,也能左右我的仕途了? 一些官员不太相信,觉得这没准是朝廷又一次糊弄糊弄百姓的,然后他们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下底线。 结果试试就逝世,短短数日之内,许多官员因为在百姓投票中声誉不佳,而被重点调查。 查实情况有情可原的,警告一下;情节轻微的,降级留任,以观后效;确实行为恶劣的,直接丢了官儿。 相反,一些百姓高度赞扬的官员,被查实后,获得了升迁,临走时按老规矩,也收到了万民伞。 负责送伞的当地老绅士感慨万分:“大人啊,小老儿今年八十五岁,送出去过二十把万民伞了。 算上你这把,只有三把是百姓亲手做的,剩下都是官儿们自己出钱做的,然后让我走个过场。” 萧芹在拿到那张布告后,也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嘉靖这是抽的什么风,怎么就被萧风忽悠瘸了,这还是那个嘉靖吗? 最后还是对萧风最熟悉的三休一语道破了真相:“主上,我倒觉得,萧风早就想干这件事儿了。 以他的为人,从他开启民智那天没准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只是兹事体大,没有由头他也没法贸然推进。 但主上让白莲教在各地挑动闹事儿,好像正好给了萧风这个机会,让他把这事儿给干了呀。 主上,你说萧风会不会是故意露出的破绽,引诱各地白莲教闹事儿的呢?” 安倍风华想了想:“按主上对萧风的推论,这事儿还真是很有可能的。 如此一来,大明最后的这一千多个白莲教徒,既帮萧风推动了百姓监督官员之事,又到京城帮萧风谋逆。 结果还落入圈套,让萧风找到了进攻日本的借口。这个萧风,简直是太阴险了。” 萧芹看着这两个眼下都不能动的家伙,手里的布告已经被捏碎了,但还能面带微笑。 “喝茶吧,口干了就少说点话,上火了容易烧死。丞相去动员训练军队吧,萧风要来,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萧风确实要来了。当日解决完地方官民冲突,确立百姓监督官员的政策后,萧风就再次提出。 “既然徐首辅认为的大明心腹之患已经解决了,我再次请求,带兵攻打日本,那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这一次,百官都默不作声,刚刚丢了官的棒槌徐璠就是榜样,谁知道萧风手里还有什么引而不发的东西? 徐党都不反对,萧党众人更没有反对的道理,于是远征日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当然作为天朝上邦,官面文章还是要做好的。于是高拱执笔,亲自给大明联邦写了一篇通报文书。 大意如下:各位小弟们都听好了,不是大哥我不讲究,日本都斟茶认错了,我还不依不饶的。 实在是日本天皇这个王八蛋犯了江湖大忌,表面服软,背地里勾引二嫂,企图弄死龙头老大。 幸亏我们二嫂比较忠贞不二,表面跟他鬼混,其实和老大暗中商量,引蛇出洞,关门打狗。 日本这种二五仔的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如果老子不砍了他,以后还怎么当老大,还怎么收小弟? 老子去打日本的时候,小弟们不用出太多人,每个国家出三条船就够了。 日本那一片风浪太大,大哥我很关心你们的安危啊。剩下的老实在家待着吧,别往跟前凑,免得崩你们一身血! 好好看着,大哥我是怎么单刀赴会,劈了这个王八蛋的! 文书写完后,高拱狐疑地跟萧风确认:“真的不需要大明联邦这些国家多出点兵吗? 每个国家三条船太少了吧。他们既然身为大明联邦,受大明保护,就该为大明出力。 日本虽然已经衰落,但这毕竟是灭国之战啊。他们多去点人,咱们不是能少死点人吗?何以王爷只要求他们各出三条船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这一战,灭日本,就是要给他们看的。让他们知道,大明战力之强。 以大明一国,无需他们帮助,灭随便哪个国家,都是易如反掌。百年之内,他们难以望其颈背,少生异心。 所以要举重若轻,实际上这场战争会非常惨烈,杀戮也会很重,大明要立威,就不能不让他们派人去看看。 最关键的是,我对大明联邦中的一些国家并不完全放心,萧芹一辈子就是玩弄人心,纵横勾结的。 这一战至关重要,只有大明的士兵,是我完全放心的。带着别人多了,万一被人背刺了,反而丢人。” 徐阶虽然身为首辅,但刚跟儿子吃了瓜落儿,现在一言不发,安静得很,眼神中也带着些许厌倦。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嘉靖是拿儿子当棒槌用,而且现在用完了,退货时也还算是客气,还给擦了擦。 但徐阶确实也有些灰心了。因为他忽然发现,大明已经不是当年的大明了。 在萧风的改造之下,大明变得越来越陌生了。自己毕生所学的权术智谋,在这样的大明里,好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反倒是看高拱还能跟得上,而更年轻一些的张居正则显得如鱼得水。 就拿今天开启民智,以百姓督查官员一事来说吧,自己是真的想不通,但高拱则是认真地探讨利弊得失。 而张居正则像吃了极乐丹一样,头点得像鸡啄米,似乎觉得早就该这么做似的。 也许……自己真的老了?虽然从年龄上来说,自己还没有严嵩退休的时候老呢,也许是时代变化太快了吧。 也许,是时候该体面地离开了。自己和严嵩斗了半辈子,又和萧风斗了这些年,也该是歇歇的时候了…… 萧风下朝的时候,徐璠拦住了萧风,脸上带着巴掌印,两眼通红,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萧风吓了一跳:“徐舍人,啊对,你已经不是了,徐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地,你难道想互殴吗?” 徐璠摇摇头:“王爷,父亲让我明天就离开京城,回松江老家去。可我……我想再见见婷儿。 我知道,我是进不去诏狱的,但你能进,我想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带我去见见她。” 萧风叹了口气:“她是白莲叛逆,注定要斩首的。你去见她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受牵连。何必呢?” 徐璠摇头道:“她是白莲教的人,当初跟了我也别有用心,这我都知道了。 可她随我多年,温柔体贴,为我日夜操劳,我不信这期间毫无感情。我要见见她,问问她。” 萧风默然片刻,还是领着徐璠去了诏狱。诏狱看守也没有阻拦,反正圣旨里说了此次叛逆由萧风处置。 萧风站在诏狱门口和看守扯淡,徐璠一个人借着油灯的光亮找到了婷姑娘的牢房,看见了躺在里面的婷姑娘。 婷姑娘武艺很高,最后被锦衣卫围捕的时候拼命突围,结果还是没跑了,受了很重的伤,在诏狱几天,也快不行了。 徐璠轻声呼唤:“婷儿,婷儿,我来看你了。” 婷姑娘一下睁开眼睛,等看清是徐璠后,爬过来,苦笑着看着他。 “爷,你怎么到这地方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是不是我连累爷了?” 徐璠被父亲打肿的脸,在黑暗中看不清,他挺了挺胸膛,硬气地说道。 “没有,我说我不知道这事儿,他们也没人敢说什么。你……你为什么要进白莲教啊,我对你不好吗?” 婷姑娘摇摇头:“爷,你对我很好。有时候我都想,若是我先认识爷,打死也不进白莲教了。 可人没得选啊,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若是没有白莲教,我早就饿死了……” 徐璠擦擦眼泪:“你挺住,我去求求萧风,这次叛逆的处置权都在他手上,他能放了云姑娘,为啥不能放了你呢? 想来他就是想顺便对付我和我爹。我给他服软,给他磕头,让他出够了气,他也就可肯放你了。” 婷姑娘一把抓住徐璠的手:“爷,不用。我肯定是活不了的。我和云姑娘不同,云姑娘没杀过什么人。 我这些年,杀的人多了。就光是这次京城之事,我就炸死了不少百姓,杀了不少官兵。 爷,你如果心疼我,就求他给我留个全尸吧。听说,囫囵个走的人,才能记住事儿,下辈子我好再去找你, 看大明这样子,以后是不会再有白莲教了,也不会饿死人了。我下辈子一定干干净净地去找你。” 徐璠走出诏狱大门,跪倒在地,给萧风扎扎实实的磕了三个头。从此离开了京城,余生再也没离开松江。 当天晚上,白莲逆犯婷姑娘在牢中中毒暴毙,免于斩刑,收敛后葬于左家庄乱坟岗。 「投票催更,别忘了两处都催哦。」 第八百二十一章 君权天授 临出征前,萧风最后去西苑看了一次嘉靖,提出了一个让嘉靖目瞪口呆的问题。 “师兄,这次出征,如果我回不来了,有几件事,还请师兄帮忙安排。” 嘉靖一愣,直接站了起来:“此话何意?回不来了?为什么会回不来了呢?” 萧风这些日子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对嘉靖实话实说,至少是部分实话。 “师兄,我从在出征藏区时,就一直在梦中有人告诉我,我在这世间的时候不多了。 我自己也能感觉到,自从到藏区后,身体状态一天不如一天……” 嘉靖立刻喊起来:“黄伴,快传太医,让他们都来,让井御医也来!” 萧风苦笑道:“师兄,你有过旨意,我家人可随时请御医上门,我早就请他们看过了。 不光是他们,措钦活佛,武当山的谷虚子道长也都帮我看过,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的身体很健康,内力也很强,从凡人的视角看,我完全是杞人忧天,可我知道不是。 那种感觉,就像这具身体其实已经死了很久,只是靠我的魂魄在支撑着一样。 可是今天,那魂魄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虽然身体一点问题没有,可很快就会只剩下一副躯壳了。” 嘉靖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向冷静的眼睛此时也瞪得像牛一样,上下打量着萧风,就像能看见萧风还剩余多少电量一样。 “怎么会……怎么会呢?师弟你道法在身,身负昌盛大明国运之责,你还要帮朕飞升啊,你事儿没办完,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萧风苦笑道:“天道有穷,也许我早在嘉靖二十八年那一次,就是该死在家里的。 后面这两死两生,就是因为与师兄缘分未尽,上天借给我的。可有借有还,也该是时候了。” 嘉靖搓着手,绕着精舍踱步:“那就再借啊!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就还?再借,我替你还! 咱们有大明江山,咱们有亿兆黎民,咱们还得起!你能不能让仓颉仙师跟上天商量商量? 或者你想办法让我见见我师父,我跟他商量商量!你……你至少也不能走在我前面啊!” 萧风看着嘉靖像走马灯一样转来转去,就像巧巧在开饭之前一样,真想给他个包子让他坐下来。 “师兄,天道好还,那是能随意拖欠的债吗?诸葛武侯想借几年寿命尚且被拒,我又有何不同?” 萧风一句话,嘉靖就颓然坐倒了,比包子还管用。 是啊,当年诸葛亮打司马懿,自算寿元将近,又不甘心就此结束使命,在中军帐中摆七星灯向天借命。 结果估计是抵押物不够,上天评估之后,表示不符合规定,吹灭了七星灯,告诉诸葛亮,不借。 诸葛武侯那是后世封神立庙,香火不断的人物,老天都不肯借,萧风都借了三次了,还想怎么的? 就算你是仓颉仙师的徒弟,我也给足你师父面子了吧,你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不还啊? 嘉靖惶然难言,只是看着萧风:“师弟,要不,日本咱们先不打了吧,咱们来一起设坛祷告,或许有用?” 萧风摇摇头:“既知命不久矣,就更要尽快完成所为之事。师兄,我想以国运祝你飞升,一直也沿着这条路在努力。 收服周边领土,建立大明联邦,破除宗族私法,庄严大明律例。 宣扬汉族文化,团结少数民族。不论文高武低,文武协调发展。 灭除邪教毒瘤,铲除白莲丐帮。开设免费官学,普及基础教育。 解除户籍限制,增加技科科举。改进火枪火药,增强大明战力。 增加高产作物,消除灾荒饥馑。建设海港码头,发展对外贸易。 师兄啊,这些才是我一直想帮你干的事儿,至于和严党争斗,和徐阶争斗,和萧芹争斗。 对我来说,不过是帮你铺路的时候遇到的绊脚石,随脚踢开罢了,并无太大关系。” 嘉靖的眼圈红了,他的心里像被沸水煮了一样,十分难受。 师弟一心为我,我之前还一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还搞什么平衡,玩什么棒槌…… “师弟,我都知道,你做得很多了,大明如今国运昌隆,大半都是你的功劳,师兄我其实是坐享其成。” 萧风笑了笑:“师兄过谦了。贤臣常有,明主难得。在我看来,大明国运,还差两块就可以补齐了。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嘉靖点点头:“还差哪两块,师弟你尽管说,咱们把它补齐就是。” 萧风说道:“第一就是打下日本。日本虽小,野心却大。狂犬吠日,时有吞天之意。 灭了日本,一来去除隐患,二来杀一儆百,让周边那些心存不轨,首鼠两端的国家看看榜样。 第二就是大明的皇权过重,此乃历代皇朝的兴衰之根本,若不能妥善处置,国运终难长久。” 饶是嘉靖已经对萧风信任到了骨头里,听完这句话还是惊讶的瞪大的眼睛,本能的怀疑了一下。 旁边依旧在扒灰的黄锦手一哆嗦,飞灰四起,他也顾不上咳嗽,只是罕见失态的看着萧风。 嘉靖眯起眼睛,沉思了很久才开口,语气中虽没有之前常见的阴冷,但有着深深的不解。 “师弟,你刚才说什么?皇权太重?此话何意?” 萧风叹了口气,心说要不是我快不行了,这件事儿本来是打算到你儿子时我再劝的。 可眼看我要走到你前面去了,我再不说,只怕这事儿就得等到几百年之后才有人敢说了。 “师兄,大明建国以来,明成祖靖难,同室操戈;明英宗夺门,兄弟相残;宁王谋反,历历在目。 后宫争宠,子嗣艰难,万贵妃打压后宫,师兄的两位太后生死相斗,让师兄遗恨难消。 天下叛逆,或起兵谋逆,或阴谋夺宫。区区一白莲教,百折不回,宁死不肯放弃皇帝梦。 这些是因为什么?因为皇权太重,得之如得天下。群臣百官,一言可杀,天下苍生,一念可灭。” 嘉靖死死的盯着萧风:“师弟,君权天授,自古如此,非止大明。无君无父,何以有天下?” 萧风点点头:“师兄说的没错,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非止大明。可历朝历代的结局如何?都覆灭了。 师兄可知为何那些朝代,明明都有自己的鼎盛时刻,最终却还是难逃覆灭的命运吗?” 嘉靖想了想:“昨日朝堂上你说过,是因为百姓愚昧不明,国君如猛虎带群羊。 还说朝廷监管官员,时间一长,好官下面有坏官,坏官下面无好官,世家大族诞生,互相包庇。 一朝出了个暗弱之君,民间饿狼会揭竿而起,也会引来外敌窥伺,最终内忧外患,终将覆灭。 可我不是已经同意你兴办免费官学,开启民智了吗?也同意你让百姓监管官员了啊?” 萧风再次点头:“师兄对我的信任,亘古未有。所以我才要把该说的话都说给师兄。 至于师兄是不是想照办,只怕我也看不见了。” 这话说得格外凄凉,嘉靖心中一酸,原本心里那点若有若无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声音闷闷的说道。 “师弟不必如此伤情,你只管说就是。对不对,好不好的,师兄都不怪你。” 萧风淡然道:“我做的那些事,就是为了大明国力强盛,百姓自强,人才辈出,文武同心。 如此万一大明后世之君中,出现一个暗弱之君,大明也可保安然无恙。 可是师兄啊,这些手段,可保大明,却未必能保朱家啊。 大明虽无恙,可这皇位上的人,却未必姓朱啊!” 嘉靖大惊,一下站了起来,然后缓缓坐下,看着萧风:“你是说,会有司马昭之辈吗?” 萧风苦笑道:“司马昭自然是一种可能,但还有无数种可能呢。就比如武宗遇到的事儿。 师兄啊,若不是上天授命于你,武宗一念之差,张太后一念之差,坐在皇位上的可能就是别人了。 若真是宁王后人还好,若是朱允炆的后人也罢,万一都不是呢?万一那只是白莲教的阴谋呢? 就算那喇嘛真是朱允炆转世,又能如何?他还能算是朱家人吗?何况那两个孩子真的就是他的吗? 仔细想想,没准可能是萧芹他老爹的私生子呢!而且这一手,白莲教能玩,别人就不能玩儿吗? 喇嘛能玩,换个道士就不能玩吗?在宫外能玩,到宫里就不能玩吗?狸猫换太子,未必就是戏啊!” 嘉靖听得脊背发凉,鬓角冷汗也冒出来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执念,一个是修道成仙,一个就是保护老朱家的江山。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仙界留学的师弟,这两大目标得以齐头并进,他也自认坐稳了千古一帝的名号,向神仙成就冲刺了。 可谁知师弟这么一分析,自己只能保证自己的儿子登基,后面的事儿,自己没法管了,随时还是可能会被人偷家的。 仔细想想,一个王朝如果要是传承的年代多了,这种事儿几乎就无法避免。所谓上得山多终遇虎,小便难免会湿鞋啊! 可听师弟的意思,他似乎认为这种必然发生的事儿是可以被避免的?他是有什么办法吗? “师弟,有什么办法,能让大明的皇位,永远姓朱吗?” 「兄弟姐妹们,我发现一个秘密:同一个手机,可以投三个号的票!手机号登录有票;微信号登录有票,不登录,以游客身份看书,也有票,大家可以搞出三倍的票来。这个秘密大家要守住哦,不告诉别人!」 第八百二十二章 长治久安 萧风点点头:“师兄,这就是我说的,皇权太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九五至尊,人人欲得知而后快。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不畏生死,只求一逞。 为何那么多人,明知道谋逆要满门抄斩,祸灭九族,却依旧前赴后继,从无断绝呢? 因为皇权实在是太诱人了,那些叛逆之徒认为值得付出任何代价去夺取,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嘉靖忽然笑道:“皇权如此诱人,为何师弟却毫不动心呢?你要动手,肯定比任何人机会都大啊!” 黄锦此时正在扫洒在地上的灰,闻言裂了咧嘴,心说也就你们哥俩儿能这么聊天,我也算是活久见了。 萧风淡然道:“皇位虽重,不如仙道。我既然必然要重返仙界,皇位对我的诱惑力自然比别人的要小。 何况人都是将心换心的。师兄待我之心,天地可鉴,我若还觊觎皇位,不但不是人,而且大道有亏,将来也难成正果。” 嘉靖连连点头,表示师弟所言极是,你在仙界都有户口,自然不在乎我这大明京城的二线城市户口了。 反正你也不打算让你孩子从仙界移民到大明京城来读书科举,你这明漂当得自然比别人潇洒。 “那以师弟之意,如何才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甚至不让他们再生妄念呢?” 萧风苦笑道:“这却做不到。就像我说的,大明国力一弱,周边国家就会生出歹意来。 同样道理,大明代代传承,出个暗弱之君,自然就有人会生出妄念来,这是断绝不了的。 以师兄英明神武,尚有萧芹这等妄念之人,后世诸君,难再出师兄这般的,能有一半也就罢了。 就怕连一半都没有,到时必然是众矢之的。匹夫怀璧,尚且难保,幼儿怀璧,能得全乎?” 嘉靖深以为然,不说千秋万世之后,就是自己儿子,能有自己一半儿聪明吗?等到孙子时就更可想而知了! 自己直接传下去的优秀血缘都只能达到这个程度,怎么能指望再传一代后还能剩下多少呢?兑水太多了呀! “师弟,那以你之见,该如何才能保住大明千秋万世,皇位永远是朱家人的呢?” 萧风深吸一口气:“把玉璧切开,分给群臣,分给百姓,皇帝只享受荣华富贵,不再操天下权柄。” 嘉靖的眼睛眯了眯:“师弟,这样一来,皇帝手中无刀,岂不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吗?” 萧风笑道:“师兄修道半生,学究天人,当知手中无刀,心中有刀,才是天下无敌之术吧。” 嘉靖想了想:“道理虽如此,只是如今内阁本就权利很大了,再分权给他们,皇帝岂不反受其治?” 萧风淡然道:“百姓皆强如狗,则难出嗜血之狼。百官皆依法礼,则难出权倾之臣。 内阁权利大,是因为隔绝百官,独揽与万岁议事之权。皇权至高,则内阁实际上是借皇权压百官。 若皇权减弱,内阁的权利也会受到百官制约。而百官又受百姓监督制约,则无司马昭之忧也。 何况百姓千百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生活和权力,而这样的生活和权力是姓朱的皇帝给的。 若有人敢起心动念,把皇位换成一个不姓朱的,别说百官愿不愿意,百姓就会揭竿而起,勤王杀贼。 如此,皇帝手中虽无剑,剑却握在了百姓手中。这大明的亿兆百姓,就都是朱家的御林军! 何况,分权之后,皇帝只剩下了荣华富贵,和礼法尊荣,并不操生杀大权,吸引力还能有多少? 然谋逆之罪却不会变轻,谁敢危害皇帝,妄图夺取皇位,照样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师兄啊,以千金搏万金,很多人都会赌的,可若是以千金搏百金,还有几个人肯赌呢?” 嘉靖皱眉思索许久:“若是群臣百姓,忘恩负义,不肯供养皇帝了,又当如何呢?” 萧风笑道:“若是群臣百姓都不肯供养皇帝了,就是皇帝有权在手,又有何用呢? 天下皆反,靠皇权就能压制得住吗?就算勉强能压制住了,连年内患,国力必弱。 周围有野心之辈,岂能不趁虚而入?到那时,非但皇位不保,只怕这大明江山也就没了。 何况供养一个皇帝,对于大明百姓来说,有什么难处,百姓知恩,胜过百官,为何会不肯呢? 皇帝虽分了权,但礼法还在,那些官员谁尊奉皇帝,谁就名正言顺,他们又有何不肯呢? 师兄如今垂拱天下,无为而治,其实已经很接近这个做法了,无非是更进一步而已。 师兄啊,我也知道这些话,是绝不该对一个皇帝说的。所以我只能向师兄说说,至于听不听,就看师兄的了。” 嘉靖至此已经彻底明白了师弟的思路,那就是将皇位变成一个轻松享福的岗位,保证大明江山永远属于朱家。 但这个思路实在是太大胆了,如果不是嘉靖知道萧风对皇位没兴趣,对自己也绝对忠心,他都不可能听下去。 嘉靖沉吟许久:“师弟,此计虽可行,但风险极高。可深思熟虑后再议。可还有其他事儿吗?” 萧风苦笑一下,心想尽人事听天命吧,有些时候,想得好没有用啊,要尊重历史规律啊。 平心而论,如果自己不是穿越而来的,就是大明朝的一个王爷,别人这么跟自己献策,只怕自己也会骂一声“疯子”! “师兄,老道肉身成圣,老拐也死了,京城入世观无人主持。豆腐为人持重,也是孩子中年岁最大的。 我意就让豆腐接任入世观的观主吧。另外兰道行年龄虽小,却是修道的天才。我让他也进入世观修行。 我不在时,师兄修道之事也可与他谈论一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也许他能对师兄有些助益呢。” 嘉靖连连点头,表示这些都不是问题。萧风停了片刻,终于说道。 “师兄,这次离开,我想要把家人都带着。” 嘉靖大吃一惊:“这……这是为何?你是担心家人在京城会有危险吗?绝无可能! 我会让五城兵马司日夜守卫的……实在不行,反正你家里也没有男人,进后宫暂住也无妨啊!” 萧风摇摇头:“师兄,虽然不知道我在这世间还能停留多久,但打完日本之后,我想替师兄去找找仙山。 这仙字石如此神奇,想来仙山也不是空穴来风。若能找到仙山,就算没了我,师兄也定能得道。 我这几年,一直在外奔波,和家人聚少离多,这最后的一段旅程,我想和她们在一起。” 嘉靖动了心,当年秦始皇派徐福找仙山,最后找到了这块仙字石。以萧风的道法能力,没准真能找到仙山啊! 师弟说得不错,如果真能找到仙山,那自己就等于是找到了神仙在人间的办事处啊,以后办个户口啥的都很方便! 可是……嘉靖犹豫了一下:“师弟,你是去打仗的,带着家人,何其危险?你就是要出海,也不妨回京后再出发吧。” 萧风摇摇头:“打下日本后,还要有很多善后事宜。这一来一往的,会耗费很多时间的。 我也不会带着家人去打仗,海上有很多岛屿,其中光是汪直当年苦心经营过的就有十几处。 房屋物资皆全,我会先把家人放在海岛上,打完日本后,再派船去接,十分方便的。 师兄,你该不会是不放心我带着大军,所以要按将军出征的惯例,一定要把我家人留在京城吧。” 最后这句话,虽然萧风是带着微笑说的,嘉靖却勃然大怒,抓起茶杯就砸在了地上。 “胡说!你……你怎么还能这么想呢?你带走,都带走,我才懒得管你!” 说完还一副气哼哼的样子,委屈到了极点,就差捶胸顿足的说“我本将心向明月”了。 萧风也不生气,笑呵呵的喝了手中的茶,冲嘉靖深施一礼。 “师兄,那我就走了,你多保重。但愿上天垂怜,我还能回来见你一面。” 嘉靖忽地站了起来:“等等,你……你要把常安带走,也就罢了。载圳呢?他和巧巧的婚事怎么办?” 萧风想了想:“这就要看载圳和巧巧二人了。若是巧巧愿意留下,也无不可。若是载圳想跟我走,也无不可。” 景王朱载圳和巧巧都被叫到西苑,听完之后,朱载圳小声对巧巧展开游说。 “巧巧,我的景王府可大了。我不是带你去玩过吗,你要是喜欢,咱们就赖在京城不走了。 你要是不喜欢,你喜欢哪里,以后就让父皇把我封到哪里,对了,你不是喜欢吃包子吗,去开封怎么样?” 巧巧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要跟娘和老爷走,不管他们去哪儿,我都要跟他们一起走。” 朱载圳愣了一下,犹豫地看看嘉靖,咬牙道:“那……我也一样!” 嘉靖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会是这样。载圳,你与皇位无缘,但能跟着师父去寻访仙山,修仙学道,也是你的福缘。 只是你是我儿子,我总不能连你大婚都没看见,就这么让你走了。师弟,给他们俩把大婚办了吧。” 萧风点点头:“水师准备得差不多了,不能耽搁太久。后天就是良辰吉日,就给他们办了吧。” 当天晚上,京城发出布告,景王大婚,一切按裕王大婚的规格操办,接着奏乐,接着舞! 「兄弟姐妹们,我发现一个秘密:同一个手机,可以投三个号的票!手机号登录有票;微信号登录有票,不登录,以游客身份看书,也有票,大家可以搞出三倍的票来。这个秘密大家要守住哦,不告诉别人!」 第八百二十三章 扬帆远征 百官并不知道景王大婚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只是暗自偷笑。 这小哥俩从小打到大,只怕是景王不忿裕王先行大婚,所以想跟上表示“我也一样”。 比起裕王大婚来,规格虽然一样,但是气氛却完全不同了。人人都表现得很轻松,很嗨皮。 因为裕王大婚的时候,不管萧风再怎么隐瞒,但因为有个巨大的阴谋笼罩在京城里,连空气中都带着紧张的气味。 此时人们都知道一切外忧内患皆已消除,这次的欢乐就变得更加放松和纯粹了。 众人里只有卢靖妃知道儿子要离开了,哭得很伤心。 但儿子一再向她保证,只是陪巧巧出去玩一圈,等巧巧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嘉靖也劝慰卢靖妃:“你何必这么想不开呢?就是载圳这次不走,他总是要就藩的。 你又不能跟着去,不还是一样要分开吗?现在他不过是跟着师父出去历练,又不是不回来了,何必伤心?” 这是明朝的制度,皇子封王就藩后,作为藩王的母亲是不能跟着去的。因为嘉靖还活着呢。 等到嘉靖升天了,景王才能向新皇帝请旨,要求把母亲接到封地来奉养尽孝。 嘉靖现在还不算很老,自己觉得还能再活几十年,卢靖妃未必能活得过自己,故有此劝。 童男童女还是入世观出的,不过这次豆腐和小冬都没来,选了十个年龄最小的来。 巧巧被宫里派去的女官收拾了半夜,又被燕娘和巧娘收拾了半夜,此时虽然穿得花团锦簇,富贵逼人,却困得一个劲的打哈欠,把盖头都吹得一飞一飞的。 景王兴高采烈,随着礼官带着巧巧走进皇宫,开始行礼。已经晋升太子的朱载坖必然是要在嘉靖身边观礼的。 “今日我要娶巧巧,永远都对巧巧好,虽然不能当皇帝,保证包子吃得饱!” 看着景王一脸幸福的傻笑,看着巧巧红盖头被她打哈欠吹得一飞一飞的,太子忽然释然了。 景王笑成这样,说明他很幸福;他很幸福,说明他很喜欢巧巧;他很喜欢巧巧,说明巧巧会很幸福。 我虽然自认很喜欢巧巧,可我未必比得过景王啊。所以巧巧如果跟着我,未必会有跟着景王那么幸福吧。 一切顺利,礼成,回王府,入洞房。看着新人离去,太子的目光也随着他们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 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轻轻挽住太子的手,太子回过头来,见到太子妃正对着他笑。 太子深吸一口气,握紧太子妃的手,微笑道:“走,回府,晚上我们吃火锅儿,好不好。” 三天后的半夜,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几千兵马,带着一支庞大的车队,离开了京城。 夜深人静,马蹄声轻,而且京城的兵马调动也不稀奇,睡梦中的京城人们,都不知道这一夜之间,京城里少了一些人。 刘彤和刘夫人坐在府里,看着烛泪一点一滴地滑落,两人也哭得眼睛红通通的。 刘鹏吃了姐姐送来的糕点,撑得很困,早早就睡着了,也并不知道明天就见不到姐姐了。 醉仙楼里依旧灯光辉煌,柳如云的两个得意弟子一边眉来眼去,一边使劲地颠着炒勺。 在二楼的小屋里,陈忠厚正在给娘子上香:“娘子啊,你别担心。云儿说了,她跟着姑爷出去玩一圈,很快就会回来的。” 第二天天亮,一切如故。萧府仍然是戚安守门,兰娘和仆从们依旧都在,公主府里的丫鬟们也都在,只是女主人们都已经不在了。 张天赐谨遵萧风的要求,直到第三天才把萧风出征的消息告诉了张云清。 张云清愣了半天,轻声叹了口气:“萧大哥,终究是把我撇下了。 爹爹,我是不是特别让人讨厌?否则为何萧大哥把所有人都带走了,只把我留下了?” 张天赐连连摇头,看着女儿惨白的脸色,支吾了半天,他自己先哭了出来。 “大哥说,他这一去未必能回得来了。那些没法离开的,他都带走了。你还有机会,可以像王迎香一样,好好过日子。” 张云清看着父亲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苍白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最后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张天赐吓坏了,抱着孩子喂奶的张家娘子也吓坏了,赶紧把孩子交给了水姑娘,过来看女儿。 “云清,女儿啊,你别吓唬我们啊!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要难受就哭出来啊,你别笑啊!” 张云清越发笑得收不住了,就像是捡到了天大的宝贝一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看父母吓得都要去请郎中了,张云清才费劲地止住笑声,用袖子擦着眼泪笑着说道。 “爹,娘,你们别担心,我没事儿,我只是开心罢了。这些天我都没这么开心过。” 张天赐不信:“孩子啊,你就别强颜欢笑了。大哥此去生死未卜,你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呢?” 张云清长出一口气,笑道:“萧大哥是生是死,是老天注定的事儿,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原本一直以为萧大哥打完傻三回来,就对我冷冷淡淡的,后来又先迎娶了燕娘,是厌烦我了。 今天才知道,萧大哥还是喜欢我的,他是一心为我好的。比起这个来,死活有什么要紧。 他只要活着,总会回来接我的。他如果死了,我就学雪儿姐姐,跑到萧府去跟他的牌位成亲!” 张天赐和娘子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女儿虽然没疯,这思路也谈不上有多正常。 只能是烧香祷告,求老天保佑大哥千千万万要平安归来吧。张天赐冲着窗外喊了一声。 “张二,备车,带上最粗的香,我带着小姐到入世观烧香去!” 大明最大的一艘宝船甲板上,站着俞大猷,戚继光,唐顺之,汪直,毛海峰。这也是下面五艘宝船的五个统领。 萧风迎着海风,看着海浪,冲五人抱拳为礼:“各位,今日是萧风了却心愿之战,能得各位并肩,此生足矣。 此次出动六艘宝船,几十艘重舰,上百艘运兵船。此战必要打出我大明威风,让日本从此变成一个岛名,而非国名!” 五人轰然响应,各自拱手,纵身跳下船舷,登上各自统领的宝船。 只有唐顺之武艺平平,力不从心,最后还是蹬着梯子下去的。 萧风放下望远镜,将手指向波澜壮阔的大海,所有战船上的传令兵一起打起旗帜,十几万官兵齐声呐喊。 “大明水师宝船战斗群,致远号启航!” “大明水师宝船战斗群,经远号启航!” “大明水师宝船战斗群,定远号启航!” “大明水师宝船战斗群,来远号启航!” “大明水师宝船战斗群,扬威号启航!” “大明水师宝船战斗群,超勇号启航!” …… 日本岛上,到处都是黑烟滚滚,热火朝天。遍地都是堆起来的工事,挖出来的壕沟。 火枪的响声起此彼伏,武士们的喊杀声不绝于耳。黑奴们经过训练,也已经成了合格的战士。 但在海面上,一片船帆都没有,萧芹彻底放弃了在海上的船队,他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在了陆地上。 因为萧芹清楚地知道,以如今大明海军的规模和战力,就算把日本所有的木头和钢铁都做成战船也不够用。 武器的代差是最要命的,这一点卖给萧芹黑奴的佛朗机人和不列颠人都深有体会。 他们告诉萧芹,在研究出对等的武器之前,在海面上没人能击败大明的舰队。 萧芹微微一笑,目光看着海豚湾的监狱里关着的几万个正在啃生鱼的囚犯,这就是他的舰队。 他们的鲜血和生命,将变成大海上最可怕的武器,像上次一样,彻底摧毁大明的舰队和士兵。 就算侥幸有几条船能逃出风暴,靠上日本的海岸,也已经是残兵败将,强弩之末。 到时自己准备的这支快速养成军队,就可以痛打落水狗,将他们全部杀死,昭告天下。 西方诸国苦大明久矣,只是大明的不败神话,让它们都不敢造次。他们都在观察。 只要日本击败了大明,日本就能登高一呼,迅速组成一支反大明联盟,带领西方诸国抗衡大明。 到时即使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敢动手,时间对日本也依旧是有利的。 日本的松下、井上、田中……们正在一天天地长大,而且萧芹也有了新的拓展计划。 萧芹承认自己之前的眼界还是有些狭窄了,目光只盯着东方诸国,对西方也只看到欧罗巴之地。 可那些运黑奴的人来说,黑奴们的地方,那才是千里沃野,人烟稀少之地,而日本最缺少的就是土地啊! 想想看,日本国民到了那遍地草原的地方,肆意征服,肆意繁衍生息,既是兵源之地,也是资源之地啊! 到时候日本国民再也不用叫什么松下、井上了,那都是地方小闹的,到时候大家的名字也会变得更大气! 草上太郎,草上次郎,草上三郎,草上四郎,草上黑五郎,草上黑六郎…… 就在萧芹在脑子里规划着日本的未来时,架着小船从海面上侦查的忍者飞快地跑进宫城来,单膝跪地。 “主上,大明的舰队已经经过琉球,很快就要到达日本海域了!” 萧芹站了起来,看向安倍风华:“国师,走吧,到你出手的时候了。” 「兄弟姐妹们,到你们出手的时候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以土克水 海豚湾监狱的设计很特殊,其实是一个个半露天的海岛。海水浅的地方,周围都围了铁栏杆。 在深处,海水能过去,鱼能游过去,但人却过不去,因为人不是鱼,潜不到那么深的地方。 这个设计的最大好处是省粮食。一个小岛上关着几万囚犯,正常情况下需要大量的粮食,对日本是巨大的负担。 但海豚湾却不需要,这就是萧芹的天才之处。小岛周围本来鱼就多,加上死去囚犯的尸体会被扔进海里,也会吸引大量的鱼群来吃。 然后这些囚犯为了不饿死,就会捕鱼来吃。萧芹还贴心地给每个岛上的监狱里发放足够多的渔网。 捕上来的鱼勉强能保证囚犯们不饿死,当然饿死一些也不是大问题,有时囚犯们为了吸引更多鱼群,还会故意杀几个扔进海里呢。 为了防止越狱和暴露,火种是不会给的。好在囚犯们也不太在乎,他们平时吃的也都是生鱼。 因为没有火,生鱼不是太好消化,加上也吃不饱,所以囚犯们个个瘦骨嶙峋,身材很好,十分骨感。 据说当安倍风华施展杀生法阵,让日本军队对这些囚犯展开屠杀时,萧芹都忍不住感慨:“瘦死了!” 萧芹所说的是汉语,这个汉语在残留下来的日本人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以至于他们到今天还把吃生鱼的行为称为“寿司”。 安倍风华先杀了几个人热热身,用那几个人的血,在海豚湾的各个位置的岩石上画下了复杂的阵法符号。 他知道,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有机会施展的最大的一次杀生法阵了,千古第一阴阳师的名号,让一向冷淡的他都变得十分激情。 正在努力捕鱼的囚犯们忽然看见荷枪实弹,武士刀雪亮的军人们向海岛包围过来,顿时混乱起来,开始疯狂地逃窜哀嚎。 然而,小小的海岛上,他们根本无处可逃。军人们撤去栏杆,开始疯狂屠杀。很多人跳进海里,但也只能是换个死法而已。 对于死法,安倍风华并不在乎,因为怎么死都是死,对杀生法阵来说,效果并不受影响。 他关注的是杀死的人数。老弱病残也好,身强力壮也罢,流血而死,溺水而死,都不要紧。 海面上开始刮起风来,越来越大。海底传来微微的震颤,就像有什么洪荒怪兽被惊醒,在缓缓的睁开双眼。 萧芹此时的眼力极好,不用望远镜时都能看到很远处,他此时望远镜在手,站在高处一直向琉球方向看着。 “国师,按忍者斥候的信息,大明的船队很快就要到了。你可以开始了,动手就要狠,别保留!” 安倍风华一向淡定的脸上也在流汗,此时的杀戮已经超过了三万人,已经超过了他上次法阵的规模。 风更加凶猛,海浪从海底向上翻腾起来,就像海底的怪兽在翻身,在滚动一般。 此时,在茫茫大海之中,琉球和日本海域之间,风暴骤起!狂风大作,浊浪滔天! 而且海天之间,乌云密布,豆粒大的雨点砸在甲板上,砰砰作响,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倾盘大雨! 雨水和海浪激起的水雾,让海天之间变得一片模糊,大雨让人睁不开眼,船下的浪让人站不稳脚,甲板上的水让人不停滑倒。 唐顺之脸色惨白,拿着大喇叭朝着萧风乘坐的致远号疯狂呐喊。 “王爷,就是这风暴,上次就是这样的风暴,让咱们船队几乎全军覆没,徐海就是死在这里的!” 萧风抬头看着天上浓重的如同黑夜一般的乌云,就像一张巨大的脸,俯视着这片海面。 而那倾盆大雨砸在他的脸上,就像那张巨大的脸上狂流的泪水,在为这惨绝人寰的苍生杀戮而痛哭。 天书在心中疯狂地翻动着,每翻一页都像是在抽走萧风身体里的阳气。 他这段时间只给嘉靖测过一个字,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阳气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当初听完海难归来的众人的描述,就猜测这并非是正常的海上风暴,因为他妈的太巧了! 当年元世祖忽必烈,派遣十四万大军征讨日本,前期一切顺利,但在要登陆日本本岛之时,忽然遭遇大风暴。 史书记载:雹雨风交作,舟不得泊,随惊涛上下触击,皆碎。洪涛万丈如山涌起,海中浮尸随潮汐入浦。 也就是说,当时狂风海浪伴随着大雨,波涛如山,船身都被打碎,淹死的元军尸体铺满海面,甚至可以踏着尸体行走。 最诡异的是,根据史书记载,元军本打算在七月底就登陆进攻地,但因为种种原因,迟疑不得进。 最后推迟到八月二日出发,结果在八月一日半夜就起了这场大风暴,时间精确得让人不能不怀疑这是不是自然现象。 而此时萧风看着这天地间的异象,已经确定这绝不是正常的天象,他在天书中疯狂翻找着应对之策。 天书并非记载阵法的书,所以也不能判断出这是个什么样的阵法,但天书中自有道家之法。 道家既然有祈雨之术,就有止雨之术,而且不单是止雨,对一切水系之物,都有遏制作用。 阴阳相生,五行相克,金木水火土,这是道家之根本。其后的一切阵法术法,不过都是阴阳五行之术的衍生而已。 这就像你掌握了数学定理之后,所有根据这个定理所出的题型,你就都应该会做,只是解决得快慢而已。 所以萧风此时不需要,也没办法知道萧芹用的这是个什么阵法,他只知道,凡是可以制服水狂之相的术法,就应该可以克制! 萧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这布包里是他特意让人从轩辕坟取回来的坟土,一路随身携带。 天书里只说要用帝王坟土,并没有指定哪个帝王。其实上次徽王被骗,从凤阳取回来的坟土还有剩的,但萧风担心老朱的帝王之气不够足。 倒不是萧风看不起老朱,老朱也算是历代帝王里比较牛叉的人物了,不过萧风觉得比起黄帝来,老朱还差点意思。 萧风一边洒土设坛,一边心里默念:“老祖宗啊,今天不只是我和萧芹的决战,也是咱们中国人和小日本的决战。 您老人家得精神点,别一不留神让小日本供奉的东西占了便宜!您帮我抗住天上的事,这地上的事儿我自己来!” 轩辕土洒完,萧风拿出桃木剑和符纸,咬破手指,写下血符。这一招他之前祈雨时用过,现在是第二次用。 究竟需不需要,他已经不考虑了,就和轩辕土一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所有buff叠满! 符纸写完,萧风身上已经大汗淋漓,狂风暴雨之中,反正衣服早就湿透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感觉好累。 萧风站在轩辕土撒成的法阵之间,用桃木剑挑起符纸,高高举起,倾盆大雨浇在符纸上,上面的鲜血也随之向下流淌。 “五行阵法,以土克水,风停!雨停!浪停!” 符纸并没有燃烧,而是在暴雨中忽然飞起来,就像被狂风吹起的蝴蝶一样,在海天之间飘然远去,消失无踪。 天上打了一个巨大的霹雳,就像有个巨人发出了一声怒吼一样,吓得哭泣的人停住了眼泪。 风雨忽然变小了,海浪也从山峰变成了土丘,虽然仍能把船只顶得颠来颠去的,但已经没有翻船的能力了。 明军舰队一片欢呼之声,抓紧时间调整刚才被吹偏的航向,还想抢救被吹翻的船只和人员,萧风大声喝道。 “留下五艘船搜救,其余的船不要停,全速向前,快!” 一直看着远方的萧芹脸色凝重:“国师,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次萧风亲自前来,一定是有备而来的。 这次大明水师倾巢而出,萧风道法在身,绝不会像上次那样容易对付的!你也不要有任何保留啊! 这次是日本的国运之战,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挺过去,海阔天空,挺不过去,亡国灭种。” 安倍风华的全身都是汗水,脸上也不见了往日的淡然,疯狂地冲萧芹喊道。 “我知道,别废话了,赶紧让军队接着杀!把所有囚犯都杀光!现在杀了多少了,快杀!” 萧芹看了一眼远处的小岛:“已经杀了两个岛的人了,有十万人了。还有二十万呢,正在杀!” 安倍风华兴奋得浑身发抖:“三十万,三十万人的杀生法阵,我不信谁能抵挡得住!就是真神仙来了也不行!” 他疯狂地举起双手,礁石之上鲜血做成的符咒上飘起血雾,散发出阴寒无比的气息,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迅速扩大! 刚刚平息的风暴忽然再起,风更狂,雨更大,浪更高! 海底的怪兽就像中了箭一样的疯狂咆哮,掀起滔天的巨浪! 猝不及防的明军舰队再次被打翻了好几艘船,水手们拼命地操控着船只,在巨浪中颠簸挣扎。 萧风看向远处,在他的眼里,风暴不再是黑色,而是血红色的。这是生魂祭天的迹象。 生魂祭天在很多邪毒阵法中都有,可绝没有这么大的威力。这究竟是什么阵法?究竟献祭了多少人,才能有这样的威力? 而且生魂之祭,就不光是五行相克的问题了。就算土能克水,可能克制魂魄的,只有更多更强的魂魄。 否则只克水,不克魂,水欲静而魂不止,那些死在水里的冤魂,会把水搅得不能安宁,依旧风浪难息。 可对方究竟杀了多少人来献祭?自己需要多强的魂魄,才能压制住对方呢? 「兄弟姐妹们多投票催更,帮帮萧风!」 第八百二十五章 镇魂压魄 对方有多少魂魄不重要,重要的是,萧风手里一个也没有。 就算萧风也能和对方一样邪恶,也杀死同等数量的生魂来祭法坛,他身边也没有可祭祀的土地。 何况天书里对这种邪恶阵法只是一笔带过,压根就没有教程,萧风也更不想用这种方法。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看看自己的魂魄,究竟有多强,能不能压得住对方。 或者说,能不能暂时压制住对方,只要一个时辰,就可以了。一个时辰,大明的船队一定可以冲到日本岛上! 萧风站直身体,再次用血画了一道符,用桃木剑高高举起。霹雳一声,符纸飞远,风暴变得小了一些,但没有完全停止。 唐顺之、俞大猷、戚继光、汪直、毛海峰从各自的宝船上看向萧风,隔着暴雨,看不清他的脸色,但都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他们不约而同地大吼起来:“冲,赶紧往前冲,越快越好!别管翻的船了,五条船断后收拾,其余的都往前冲!” 大明的船队快速前行,在萧芹的望远镜里也轮廓也越来越清晰,萧芹疯狂地大喊,让杀人的军队加快速度。 枪炮加弓箭,囚犯像割高粱一样地一片一片地倒下去。大海上的风暴就像被夹在两个巨人之间的受气包一样,不知如何是好,抽风似的再次猛起。 这次不仅是狂风巨浪,海底也传来了沉闷的巨响,随后,一股浓烟从海面上猛地喷了出来。 浓烟后面跟着的是血红色的液体,就像大海正在看着片,忽然就喷了鼻血一样。 众人都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飞上半空的红色液体迅速凝固,像石头一样落在海中,海面像开锅了一样冒起热气,被红光照得通明。 萧风心里一沉:岩浆,是海底的火山喷发了?妈的,这是什么法阵啊,这是杀了多少人啊!才有这样的效果? 喷上天空的岩浆变成火红的石头落下来,好几艘船只的甲板被砸穿起火了,人们纷纷跳到其他船上求生。 萧风颤抖着再写一张符咒,用桃木剑跳起来,结果符咒被暴雨压住,从桃木剑上滑落下来。 萧风大怒,狂吼一声,直接用手指在桃木剑上写下符咒,然后将桃木剑高高举起,冲着大海猛地一劈! 萧风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顺着木剑飞了出去,然后整个人眼前一黑,失魂落魄地站在船上,无知无觉。 那沿着木剑劈出去的阳气,像一把无形之刃一般,将狂暴的海面上劈开了一条通道。 一瞬间,天地似乎停顿了,周围巨浪滔天,暴雨如柱,唯独这一片海面,天高云淡,风平浪静。 大明水师都被惊呆了,他们的知识储备不够,如果他们学好数理化,就会知道,这个现象叫做台风眼。 海上最狂暴的风浪中,往往会出现台风眼,在台风眼中间,你会看到世界上最神奇的景象。 如果是在陆地上,你可能只能看见狂风卷起的泥土和树木,以及各种垃圾在你身边飞舞。 但在海上,你会看见透明的海水组成的高墙,在你四周,那透明的水墙里,还有无数的小鱼、大鱼、章鱼,甚至还有沉船…… 台风眼一般范围是四十公里,在这片台风眼之中,你会看到最蓝的天,最和煦的阳光,最美的海面…… 而此时,大明水师就在这台风眼中,就像是萧风在狂风巨浪中捅出来的一个窟窿。 大明水师疯狂地向前挺进,而台风眼形成后,周围的狂风开始不受控制的向四周蔓延。 原本风平浪静的海豚湾终于也刮起了狂风,在小岛上屠杀的军队和囚犯都被狂风吹飞了,或撞击在石头上,或卷落到海里。 萧芹大惊:“国师!怎么回事?杀生法阵怎么会影响到这里来?不是应该只在那片海域的吗?” 安倍风华已经在疯狂舞蹈了,他狂笑道:“你说的那个萧风,正在用法术压制杀生法阵! 可他压不住的,献祭的人太多了,他压不住的!法阵已经失控了,以前从没人用过这么多人施法! 三十万人,三十万人啊!哈哈哈哈,天啊,我太幸福了,我才是古往今来第一阴阳师,我才是!” 萧芹怒道:“还有上万人的军队在岛上呢,赶紧控制住,至少让他们下来啊!” 安倍风华哈哈大笑:“下不来了,主上何必担心,死的人越多,法阵就越强大,加上他们更好! 我能感觉到,萧风快死了,他快死了!他是拿自己的魂魄在压制法阵,这个蠢货! 这是三十万人的献祭的法阵!三十万人啊!他凭什么压制?凭什么?凭他一个人?哈哈哈哈哈!” 萧芹又惊又喜,惊的是法阵失控,自己损失了一万军队。 如今日本能打仗的人手奇缺,他东拼西凑也就弄了不到十万人的部队,死这一万,心都在流血。 喜的是安倍风华说话一向靠谱,他说萧风要死了,那萧风一定是要死了。萧风一死,一切便不足惧。 何况法阵失控,风暴如此之大,连岸边都难以抵挡,海上舰队如何能抗得住?想来一定也是死伤殆尽。 这么算起来,这一仗也算得上是以很小的代价,大获全胜了! 狂风暴雨之中,萧芹站在山巅之上,一身白衣白袍猎猎飞舞,狂风把石头都吹得漫天乱飞,他却岿然不动。 一身淡淡的白光散出,暴雨竟然都被挡在了白光之外,有石头飞过来,撞在白光之上,也改变方向飞了出去。 萧芹仰天长笑:“天佑日本,天佑我萧芹,今日之后,日本会崛起成为反大明联盟的盟主! 终有一日,我会打回大明,成为大明的皇帝!不,不只是大明,我要成为天下之主!” 大明的船队正在疯狂地奔向岸边,俞大猷好几次想跳上萧风的旗舰,看看萧风到底怎么样了。 但萧风曾给他们下过严令,顾好自己的船,自己这边只要没倒下,就没事儿,谁也不许过来多事。 萧风现在虽然还是站着的,但他手里的剑却垂落着,没有像之前那样高高举起了。 他的人也在明媚的阳光下垂着头,就像睡着了一样,虽然没有倒下,但看起来绝不是没事儿的样子。 距离岸边越来越近,台风眼在迅速地缩小,水墙从四面八方挤过来,逼近着大明的舰队。 台风眼不是一直存在的,有时会自然消散,但在它消散之前,会先变小。变小的程度则很随机。 但大明舰队太大了,占了很大一片海面,如果台风眼在消散之前变得太小,整个舰队就会像洗衣机里的玩具一样,被漩涡挤压碰撞得支离破碎。 眼看着水墙越来越近,海面也开始渐渐形成漩涡,在台风眼之外的安倍风华也彻底进入了最后的癫狂状态。 他疯狂地舞蹈着,动作时而像进村儿偷地雷的,时而像吃了极乐丹的,时而像通了电的,时而像踩了屎的…… “这是最后一击!主上,最后的一击啊,杀生法阵失控到最后,就会毁灭一切!这海边之地也难以幸免! 主上你躲躲吧!你虽然神功盖世,但也难抗天地之威!下来趴在地上,或能幸免!” 萧芹看着疯狂舞蹈的安倍风华:“朕既然要成武神,就自然要能对抗天地。 我倒要看看,天地之威能不能助我破关成功!反倒是你,国师,你还是躲躲的好。” 安倍风华狂吼道:“我不躲,我也躲不开!这法阵献祭太多,已经失控了,我就是这法阵的阵眼! 法阵最后摧毁一切,我也会因此成神的!主上,你当上天下之主,记得给我建起神社,我才是日本的神!” 狂风席卷海豚湾,坚固的礁石被巨浪拍碎,人头大的石头四处乱飞,当然其中也混杂着不少真正的人头。 萧芹负手而立,身上的白光愈发明显,只是不够稳定,依旧一闪一闪的,像个萤火虫的屁股一样。 而安倍风华被石头和人头磕碰得已经满身是血,他却毫不畏惧,只是狂笑狂舞不止。 台风眼在继续缩小,巨大的水墙已经贴上了最外围的一艘朝鲜国的战船,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朝鲜国的三艘战船铁甲在身,形似龟壳,抵抗力很强,被靠近的水墙旋转撞击,犹如三个小齿轮,在漩涡中飞快地旋转着,船上的人不时被甩飞出去。 就在这时,萧风终于抬起头来,他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筋骨一样,剧烈地颤抖着,缓缓举起桃木剑来。 台风眼的收缩停止了,然后,桃木剑上的血符闪了一下,整根桃木剑啪的一声断成了两节。 萧风苦笑着看了前方的水墙一眼,盘膝坐在阵法中间,心里的天书也想被狂风吹动一般,书页都翻出了残影。 萧风在心里点亮天书上的字,就像他每次测字时,别人写下一个字来,天书上对应的那个字就会被点亮。 然后纸上的字就会活起来,变形、组合、幻化,告诉他测字人想要知道的秘密。 每次的测字都会耗费他的阳气,需要他慢慢地再养回来。一日一测,是天书告诉他的保命之道。 只有那次,吃了芹哥的极乐神丹,自知必死,他一次性测了六个字,把自己的阳气耗尽,活活累死了。 可是这一次,他连续画符压制这个恶毒的法阵,已经几乎耗尽了他的阳气,甚至连魂魄都已伤损。 可是比起接下来,他要做的事,这种伤害不过是九牛一毛…… 「重要的事再说一遍:手机号登录,微信号登录,不登录,三个号都可以投票和到“为爱追更”里点一下催更,嘿嘿嘿。」 第八百二十六章 焚我残躯 天书在心中翻动着,萧风在努力的寻找上面的字,他需要点亮的字。 每点亮一个字,对他的伤害都像测一个字一样。但奇怪的是,以往疯狂示警的天书,今天却毫无动静。 天书再也没有指着鼻子斥责他“强撸灰飞烟灭”,就好像知道他今天要做的事儿不可避免一样,劝也白劝。 天书停在了一页上,在纵横交错的文字中,一个字被缓缓的点亮——“道”。 然后再翻,到了另一页上,第二个字被缓缓点亮——“可”。 书页又翻了回来,同一个字第二次被点亮,闪闪发光——“道”。 随后书页缓缓加速,越翻越快,上面的文字也此起彼伏的被点亮,每点亮一个字,萧风的身上就有白色的光芒亮起。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萧芹手中的望远镜已经被飞沙走石打碎了,他扔下那块废铜烂铁,昂然抬头,看向远处的风暴中心。 在那风暴之中,有白光闪烁,就像他自己身上的白光一样,然而看起来更柔和,更宏大。 台风眼停止了缩小,那狂风暴雨中宁静的圆形港湾上空,阳光直直的照射下来,就像一根巨大的光柱笼罩了整个大明舰队。 然而如此强烈的阳光,依然无法完全遮掩那如心跳般律动的白色光芒,就像天地不仁,也遮挡不住人性的光芒一样。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狂风渐止,暴雨将歇,高大的水墙在缓缓下落。 随着水墙旋转速度的减缓,水墙里的大鱼和沉船落在海面上,发出密如冰雹,响如战鼓般的声音。 已经被飞沙走石打得满身是血的安倍风华早已倒在地上,此时不知所以地又爬起来,茫然地看着越来越小的风暴。 “不会的,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杀生法阵已经失控了啊!风暴会把这一片全部摧毁,怎么会变小呢?怎么会呢?” 他一口鲜血吐出来,喷在了地上,挣扎着再次跳起舞来,动作比之前更加疯狂,似乎希望用自己的性命重新开启杀生法阵。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夫唯不争,故无尤。” 风停雨住,高大的水墙失去了狂风的支撑,就像通天塔一样坍塌下来。 因为极高极厚,那水墙落下来的速度显得极慢,就像天幕一般缓缓落下,露出了里面的大明水师。 海水涌上岸边,变成了海啸的滔天巨浪,冲击着海边的一切,像巨人的抡起来的大棒一样,横扫而过。 萧芹被巨浪从山顶直接冲飞了出去,在海浪中连续翻了三个跟头,才在远离岸边的礁石顶上再次站住,白光暗淡,但身上依旧没有湿。 安倍风华则直接被巨浪卷了起来,拍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就像一个凶狠的孩子,抓起一只虫子,狠狠的摔在了石头上一样。 水从岩石上反激之后,缓缓流下来,安倍风华面积扩大了三倍,厚度缩小了不止三倍,变成了薄薄的一张,紧紧的贴在了石壁上。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 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 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在水墙彻底坍塌消失的一瞬间,萧芹似乎听见了天地之间有一个巨大的余音,随着巨浪的声音一起消失。 “常与善人……”这余音,萧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萧风身上闪烁的白光告诉他的。 萧芹看着贴在石壁上的安倍风华,看着近在咫尺,已经能看清旗帜的大明水师,忽然狂笑起来。 “善人?风弟,你也配称善人?你杀过的人,比我杀过的可多多了! 白莲教千年历史,杀的人加起来都未必有你多!你这个穷兵黩武的家伙,装什么善人? 我杀人是为了当皇帝,你杀人是为了什么?什么也不为!你连皇帝都不敢当! 你不配做萧家人!你更不配做男人!你就是个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混蛋,装他妈的什么善人!” 萧风静静的坐着,身上的白光缓缓熄灭,他缓缓睁开眼睛,挣扎了半天,才艰难的站起身来,并没有回答萧芹。 回答萧芹的,是大明水师十几万将士死里逃生后的欢呼,然后那欢呼就变成了怒吼,怒吼变成了战歌。 “立身堂堂男子汉,壮怀凛凛大丈夫。 日月沉浮风云吐,好个大明山河藏龙卧虎! 举目江山山无数,放眼流光光飞渡, 日月沉浮风云吐,好一个大明山河藏龙卧虎!” 伴随着战歌声,第一批船队靠岸。岸边除了萧芹之外,一个活人都没有,率先上岸的士兵却没有理会他。 随着一声声的命令,上岸的官兵们迅速组成陆战阵型,依然是熟悉之极的火枪版鸳鸯阵。 不同的是,原本的老式火枪,已经变成了带着弹匣的新式火枪,就是打得罗刹人满地找牙的那种。 萧风终于说话了,他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声音虚弱之极。 “芹哥,别来无恙?开枪!” 萧风身边的亲兵大声重复萧风的命令,然后传递到各条船,像音波一样向外扩散,最后变成了山呼海啸般的齐声呐喊。 “芹哥,别来无恙……” 萧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么多人齐声喊芹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枪声响起,他才转身离去。 “萧风,有本事,你就踏平日本,我要让你看看,并不是只有你会用兵! 当初日本大规模攻打大明时,我的皇位还没坐稳,否则我亲自带兵,你也未必能赢!” 萧风并没有下船,他很清楚,以他目前的状态,即使到了前线,也是大家的累赘。 在陆地上打日本人,有俞大猷和戚继光就足够了,何况还有汪直和毛海峰跟着一起呢,这两人可是在日本生活居住很久的,堪称知己知彼。 唐顺之也没有下船,而是承担了看守大明舰队的责任。大明联军十之八九都上岸了,船上剩下的都是后勤人员,要避免被人家偷家。 所以在登陆的将士上岸后,大明水师全部后退到望远镜的目力所及的极限。 这个距离,陆上的人想要放船下海偷袭,是肯定来不及的,一定会被大明的炮舰轰成渣渣。 但如果登陆的大明军队战事不力,需要船队支援,那么只要跑到岸边挥舞旗帜,在宝船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确保安全之后,唐顺之派出几十艘炮火最先进的战舰,沿着海岸线远远地跟随着陆地上的部队。 如果陆地上的部队发现了离岸边不算远的敌方城池和工事,就可以用旗语呼叫战舰上的炮火支援。 事实证明,萧芹的用兵之道确实非泛泛之辈,他深知大明水师的船炮之威,因此直接放弃了沿海地区。 在船炮够不到的距离开始,日本人构筑了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把整个日本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军营和堡垒。 这绝非一日之功,显然是从倭寇大规模入侵大明,被团灭之后,就已经开始建设了。这份深谋远虑和坚忍也确实让人动容。 这么庞大的军事防御体系,日本在战败之后又劳动力紧缺,女人还得忙着生孩子,建起来的可想而知。 便是此时,无数的日本男女和黑奴,依旧在岛上穿梭来去,就像忙碌的工蚁一样,在建造一个庞大无比的蚁巢。 而萧芹就像那个白白胖胖的蚁后一样,坐镇中心,指挥着所有的蚂蚁,随时准备在自己构建的蚁巢之内,和敌人决一死战! 带领非战斗人员负责后勤工作的三休,看见萧芹只有一个人回来了,联想到海边那场惊天动地的海啸,心里已经明白了。 “国师呢?他的杀生法阵拦住大明水师了吗?” 萧芹淡然道:“国师为了日本玉碎了,他虽然没能拦住大明水师,但至少拦住萧风了。 萧风虽然破了杀生法阵,但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看他的样子,估计活不了几天了,他都没能上岸。” 三休愣了一下,随即长叹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招呼人们继续挑土挖石头,构筑工事,运送弹药。 萧芹淡然道:“丞相,后勤队的人都学会开枪了吗?打到最后,他们也是要上战场的!” 三休咬着牙道:“主上,后勤队都是女人和孩子,如果打到那个程度上,我们就不能投降吗? 一定要让日本人亡族灭种才行吗?你是日本的天皇,日本没人了,你还给谁当天皇?” 萧芹看着三休,微微一笑:“我也希望不用到那种程度。这是在日本,不是在大明。 当初日本战败是因为大明有主场之利,如今主场优势在我,十几万明军而已,咱们都扛不住吗? 真到打不赢时,咱们再商量,若是大明肯接受投降当然好,就怕他们不肯啊。” 三休松了口气:“若是主上肯投降,我负责去找萧风,他不是嗜杀之人,一定能商量的!” 「各位读者都是好人,投票催更嘛,一定能商量的!」 第八百二十七章 火药仙人 大明的第一波进攻开始了,因为船队是从琉球方向过来的,所以上来直接打的就是九州地区。 九州与日本的主岛之间并不完全相连,因此大明水师快速包抄,试图占领海峡,截断九州与日本主岛之间的联系。 然而当大明官兵向前进发后才发现,九州地区其实已经被萧芹战略放弃了。他只在岛上留了不到三千人。 这三千人分散在偌大的九州海岛上,从各个山洞、工事、房屋里打冷枪,发动突袭,倒也打得有声有色。 而且这帮日本人,很多都在藏身之处埋了炸药,等明军冲上来时点燃后与明军同归于尽,嘴里还高喊着“天皇万岁!” 但任凭这三千人如何勇敢,如何狡猾,毕竟是困兽之斗。十几万大明军队就像用篦子刮虱子一样,把这三千人仔仔细细地刮了出来,然后全部消灭了。 但这三千人的悍不畏死,也让大明将士们提高了警惕,从他们登上日本主岛的下关地区开始,他们就迎来了真正的血战。 被顶在最前面的,是奴隶部队,以黑奴为主,也有一些皮肤褐色和黄色的岛民,都是贩奴船从各海岛上掳掠而来的原住民。 他们的表情麻木,但对死亡的畏惧感似乎也一并麻木了,只是机械地接受着来自上司的命令,开枪,砍杀,死掉。 这些奴隶部队的训练时间不长,和训练有素的大明精兵相比,本来应该是一触即溃的。但坚固的工事和麻木的神经却弥补了训练的不足。 明军仗着火器之利和战术穿插占据着优势,但这毕竟是长途奔袭的远征,不像在大明本土的战争,缺少攻坚的武器。 霹雳弹对奴隶部队的人员造成了不少杀伤,但要想炸开工事,还是比较难。何况后面还有更艰难的战斗,对弹药不能无限制地使用。 俞大猷果断让人到海边挥动小旗,得到信号的战舰迅速靠拢,然后将船上的船炮卸了下来。 紧接着从宝船的仓库中取出散装的轱辘和架子,快速拼接成陆炮所需的炮车。 上百门陆炮组装完毕,明军推动炮车来到敌军的阵地前方,开始炮轰。 他们并不是搞完全的火力覆盖,毕竟船队运送了这么多人,船上携带的炮弹也是有限的,所以他们实行的是精准打击,斩首行动。 因为奴隶部队的特点就是战斗的自主性很差,全靠日本的指挥官和分队长指挥。 而这些日本军官们,基本都在各条防线的核心位置,方便随时抵达防线的各个位置。 密集的炮弹把防线的核心位置炸得浓烟四起,碎石漫天飞扬。一下就将敌人几条防线的指挥官打死了一半儿。 失去了指挥的两条防线顿时陷入了混乱,奴隶士兵们得不到上级的命令,有的放弃了抵抗,有的瞎打一气,很快就被明军突破了防线。 防线一被突破,当近身搏斗时,这些奴隶兵的战斗素质不足就完全暴露了。当一部分士兵开始溃逃,整条防线就兵败如山倒。 大明的军队,从下关地区一路推进到广岛地区,在这里,他们遭遇了敌军的大规模的炸药埋伏。 萧芹虽然没能生产出萧风那么牛的子弹和霹雳弹,但他也对火药进行了改良,增强了爆炸性。 由于钢铁技术的匮乏,这样的炸药虽然不足以改良枪炮,但埋在地下和石头中作为爆炸物,却也是十分有效的。 当明军再一次冲击日军的防线时,日军这次没有死命抵抗,而是主动撤退,保存有生力量。 当明军冲过一片乱石嶙峋,遍地坑道的防线时,留在阵地上的几个装死的日本兵,点燃了导火索。 炸药闷在石头堆的下面,因为空间变得狭小,而威力成倍增长,石头被炸碎,拳头大的乱石横飞。 明军猝不及防,不但伤了很多将士,连毛海峰也因为躲闪不及被砸断了一条腿,吃了明军登陆以来最大的一次亏。 俞大猷和戚继光紧急收拢队伍,分出一支军队将受伤将士,包括毛海峰在内,都送到沿着海边接应的战舰上,再运回到宝船里。 在宝船里有随军的军医留守,也有各种药品。基本上只要挺住,别死在回宝船的路上,到宝船上伤兵大部分都能活下来。 毛海峰临走的时候,躺在担架上提醒汪直:“义父,咱们当年在长崎经营基地之时,和广岛这边的大名曾做过生意。 当时我们都是走海路过去的。既然当年我们可以走海路,如今为何一定要走陆上呢,海上才是咱们的天下呀!” 一语惊醒梦中人,俞大猷不禁拍了拍额头。原本只想着既然登陆了,凭借大明军队的战斗力,直接平推就是了。 这也是轻敌所致,因为大家都知道日本的军队之前已经被打残了,全国能凑出来的军队,人数也不会比大明远征军多。 对方都是临时拼凑的杂牌兵,何况大明还有武器上的优势,当实力高过对方太多的时候,就会觉得不需要特别复杂的战术了。 然而这里毕竟是日本本土,萧芹是占着地利的,大明军队确实头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处处陌生,就很容易中这种埋伏。 汪直被毛海峰提醒后,也有了新的想法。他和俞大猷、戚继光商量之后,决定来一招关门打狗。 汪直随着毛海峰一起上了战舰,俞大猷和戚继光则按兵不动。撤退中的日本军队见大明军队不追了,也就先不退了。 这是丰臣秀吉的战术,他认为如果大明军队不追,而日本军队仍然主动撤退,会让明军怀疑后面仍然有这样的陷阱。 在织田信长带领倭寇大军入侵大明,最终死在大明领土上之后,萧芹在织田信长的部将中,提拔了丰臣秀吉,作为军队的主要将领。 比起织田信长来,丰臣秀吉的战术战略,勇猛略逊,但狡猾有余。像这个炸药埋伏战术,就是丰臣秀吉提出来的。 日本原本各大名之间争霸时,就经常采用火药埋伏之法,丰臣秀吉对此也很熟悉。 因为日本国土长而狭窄,主要的道路也同样不宽,经常会有峡谷出现,火攻战术有天然优势。 而早期的黑火药,因为爆炸能力弱,往往是用于火攻战术的附属品,负责助燃、生烟,最后才是爆炸惊扰马匹。 但萧芹改良之后的炸药,威力要比原来的黑火药大。虽然萧芹一直没能搞到最正宗的大明火药配方,但白莲教的情报工作也不是毫无成效。 炸药埋伏之术,萧芹本就颇为擅长,当年在统一日本的战争中很是用过几次,在各大名之间被称为“火药仙人”。 所以当年萧芹才能用一根导火索,就吓得各位大名乱了手脚,最终被他在小黑屋里全都杀了,也是得益于他在火药方面的名气。 如今丰臣秀吉根据炸药的特性提出建议,不但在防线上放置了火药,更是在后面的峡谷也放置了大量的火药。 他们就是要且战且退,且退且炸,当明军进入峡谷后,他们就炸一把大的,不但能埋葬一半的明军,还能让坍塌的峡谷阻碍剩余明军前进的道路。 所以看见大明军队停止追击,丰臣秀吉立刻让日本军队也停止撤退,始终和大明军队保持着双方用望远镜差不多能看见的距离。 日本军队不但不跑了,丰臣秀吉还亲自带领小队的军队展开了反击,看架势是要趁着明军被炸后的混乱,反守为攻一样。 但其实丰臣秀吉只是佯攻,等到明军冲过来时就会后退,把明军引入峡谷中,然后好引爆炸药。 但明军反而开始转攻为守,不管丰臣秀吉如何勾引,就是硬不起来,只是远远地用火枪互射而已。 丰臣秀吉虽然有些纳闷,但也并不着急。因为这里毕竟是日本,日本的军队随时可以获得给养,但大明军队的给养总是有限的。 双方僵持了一天一夜之后,一直硬不起来的明军忽然就变硬了,凶猛地向日本军队扑过来。 丰臣秀吉立刻率军撤退,然后故技重施,再次在明军冲过防线的时候,用留守的死士点燃炸药,再次飞沙走石。 但这次明军学聪明了,他们早就预料到前方可能还有炸药的埋伏,所以一直保持着进军时的队形。 鸳鸯阵中原本负责防守的盾牌手,四人一组,将另外八个没有盾牌的战友围在中间,用盾牌抵抗爆炸产生的碎石,以此将损失降到最低。 因为战术得当,第二次火药爆炸带来的伤害,甚至不如第一次的十分之一。大明军队士气大振,以免派人向海边运送伤兵,以免继续斗志昂扬地向前追击。 丰臣秀吉阴冷地笑了。他早就知道,明军的统帅绝不会笨到没有解决办法就向前进攻,而这盾牌防碎石的战术,他也早已想到了。 但这正是他给明军挖下的陷阱。明军将领自以为找到了对付炸药埋伏的办法,自然就会放心追击。 但他们不会想到,当他们追进峡谷的时候,他们面对的就不再是飞沙走石了,而是崩塌的岩石。 到时候,再多的盾牌,也挡不住滚落的岩石,和倒塌的岩壁,大明军队将会被砸成肉酱,埋葬在谷底! 「咱们现在第十名了,但地位还不稳固啊,大家继续投票、催更啊,别忘了催更是每天两更,一天能催两次。“为爱追更”页面上不登录、手机登录、微信登录各能催一遍。坚持到十月底就是胜利,拜托大家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峡谷毒计 明军在谨慎追击,日军在有序撤退。一个追,一个退,态度都显得很暧昧。 追的一方追得不是很紧,退的一方退的也不是很快,感觉就像某些小电影里的男人追女人的感觉。 尤其是后世日本国内的小电影,里面这种场景更是数不胜数,从门外追到门内,从客厅追到卧室。 而且在每个场景下面还都要象征性地抵抗一下,被卸下一两件甲,才得以逃脱退到下一个场景…… 此时的丰臣秀吉就像小电影的导演兼女主角一样,一边假装逃跑一边冲明军勾着手指。 你过来呀,我身后就是床……墙,已经退无可退了,你只要再追得勇猛一点,就要得手了呀! 明军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前景,因此猛然提速,准备追上对方大干一场,呐喊声也响成一片! “倭寇休走,待我等追上你们,为大明争光!” 丰臣秀吉大喜,心说不枉我这一路上卖力的勾引,敌军终于上钩了! 等我将明军主力埋葬于身后的峡谷中后,我就将成为日本第一战神,拜天皇当干爹的愿望没准也能实现了! 国师已死,三休不过是个花和尚而已,将来天皇打回大明,当了大明的皇帝,那日本天皇之位非我莫属! 眼看着明军越冲越猛,丰臣秀吉知道不能再玩暧昧了,否则搞不好就真被追上,真被干了,这绝非他的目的。 于是撤退也变成了真跑,追击也变成了真追,两边都猛然提速,一前一后地进入了峡谷之中。 丰臣秀吉一边带着日军狂奔,一边在心里计算着,已知峡谷长度为十千米,日军的行军速度为五千米每半个时辰。 目测明军的行军速度为六千米每半个时辰,两军之间的初始距离为两千米。 问,日军还需要至少提高多少速度,才能避免在全部跑出峡谷之前被明军追上干到。 按丰臣秀吉的计算,此时如果双方速度不变,则刚好在日军撤出峡谷时,明军追上日军。 但这个结局不够理想,丰臣秀吉已经做好了准备,预备断后的两千日军,已经接到了玉碎的命令。 在日军跑到八千米左右时,断后的两千日军将调转方向,不惜一切代价阻挡住身后的明军,为大部队争取时间。 而且最关键的目的是,要让明军的大部队尽可能地被堵在峡谷的中段,那里也是除了峡谷两端外,炸药埋放最密集的区域。 当炸药被点燃后,峡谷两端都将被炸塌,然后中间的炸药爆炸,并且地下同时埋藏着大量的助燃物,可以燃烧,也可以冒出浓烟,致人于死命。 然后,丰臣秀吉会带领脱离了峡谷的日军,沿着峡谷两侧攀援而上,从峡谷上方放箭开枪扔石头,给被困在峡谷中的明军以毁灭性打击。 这么牛叉的战术,织田信长也曾经使用过,不过规模要小很多,今天丰臣秀吉这个就是峡谷战法的plus版! 目前看来,一切进展都很顺利,明军已经开始进入峡谷了,并且追得依旧很猛,把整个峡谷跑得都冒烟了。 丰臣秀吉很满意这个冒烟的效果,因为他埋伏了几个忍者在峡谷的两头儿,到时等待号令好点火的。 虽然忍者的隐身技术一流儿,但是万一被哪个眼尖的明军给发现了,他们没准就会想到峡谷中有埋伏,导致畏惧不前。 因此丰臣秀吉带着日军撤退的时候,就有意地用脚踢地,争取尽量地弄一点尘烟飞起,以掩护埋伏的忍者。 想不到这群大明的傻帽们,不但不明白日军的意图,竟然也跟着跑得尘土飞扬的,这真是天助我也! 这样的视线之下,别说看不见忍者了,就连彼此的军队都看不太清楚了,都是一通瞎跑。 反正峡谷虽有曲折,却无岔路,只管往前怼就是了,不用担心迷路,道路就在前方。 丰臣秀吉默默地在心里计算着距离,已经跑到一半的位置了。峡谷中段足够宽大,三万日军在里面仍能列队,丝毫不乱。 明军的速度显然是降低了,落得越来越远了,因为烟尘,看不见追兵的影子,但能听见喊杀声,比刚才远了一些。 丰臣秀吉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万一明军的速度提起来,等不到八千米处就追上自己,打乱了部署。 再跑上三千米,就可以兵分两路了。两千人留下断后当炮灰,剩下的大部队冲出峡谷,等引爆后上山,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明军的喊杀声始终跟在身后,虽然越来越远,但始终能听得见。在这样的激励声中,日军终于跑到了峡谷的八千米处。 然后开始分兵,两千名炮灰就地举枪,对准身后,准备给追上来的明军以迎头痛击。 丰臣秀吉对自己部下的令行禁止十分满意:“你们放心作战,你们的妻子儿女,我养之!” 然后带着大部队正要前行时,就听见前方传来了一声巨响,随即是连续的闷雷声响,连大地都为之颤抖。 丰臣秀吉一愣,随即大惊:“妈的,不会是这边负责点火的忍者忍不住抽烟了吧!快冲!” 大队日军疯狂地向前冲锋,等跑到快到峡谷的尽头处时,果然看见了一片乱石,爆炸提前了,峡谷被堵住了! 丰臣秀吉叫苦不迭,好在追兵尚远,此时只要能沿着碎石爬出去,大形势还算是没什么变化。 他一挥长刀:“爬出去,要快!等明军追上来就来不及了!” 日军一拥而上,从碎石和山崖两侧攀援而上。毕竟是峡谷的尽头处,比起中段来,两侧的山壁还是缓和了不少。 就在第一批日军即将爬上山崖和碎石堆的时候,埋伏在此的大明军队忽然从三面站起来,火枪弓箭齐发,瞬间就将爬上去的日军扫落下去,惨叫连天中,大部分都摔死了。 丰臣秀吉大惊,不知道这支明军是从何而来的。没人比他对这里的地理环境更熟悉了,这里只有峡谷一条路! 峡谷两侧的山崖边上,极其狭窄,还有断路的地方,根本不能支撑大部队的行军! 可这两边伏击的明军,至少也有两三万人,难道他们是飞过来的吗? 汪直出现在迎面的碎石堆上,哈哈大笑:“倭寇小儿,还敢跟我们玩火药! 别说萧天师,就是之前老夫我玩火药的时候,你只怕还在玩泥巴呢!” 丰臣秀吉大怒:“汪直,你在日本多年,位比大明,独占五峰,号称海上徽王,何等威风,何等逍遥! 如今你却归顺大明,甘愿给人家当鹰犬,只当个什么将军。 可见大明对你也不过如此!天皇陛下与你也是旧相识,对你颇为欣赏。 天皇让我给你带个话儿,只要你能够归顺天皇,保证你一辈子荣华富贵,金银大大滴……” 汪直纵声大笑:“要是当年我想当天皇,也未必就没机会,还用得着他封我?沐猴而冠,有何荣耀可言? 倒是我看你还算个人才,我手下也不是没有过日本人,你若肯绑了自己,归顺大明,也许我还能帮你求求情!” 事到如今,丰臣秀吉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听听身后大明追兵的喊杀声,不远不近的,知道一时还到不了。 “汪直,看见你我就明白了。在陆地上,这条峡谷是唯一的通道。但在海上,却还有一条航道可以绕过来。 只是这条航道极其隐秘,礁石遍布,除了日本本地海盗之外,几乎没有人敢走,就连佛朗机人也不敢! 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条航道,还能带着这么大的运兵船通过。过去人称你是海上徽王,看来还真是不假!” 汪直叹了口气:“这条航道确实极其难走,二十艘运兵船,沉了五艘,若不是毛海峰断着腿帮我指挥,只怕还得沉更多。 可若是不走这条航道,绕个大弯过来,不但需要七八天时间,靠岸的位置离峡谷这边也太远了。 兵贵神速,我们若是再拖着不追,只怕你也会生疑了。我们虽然损失不小,但你这三万人却要全军覆没了!” 丰臣秀吉咬牙狞笑道:“虽然我跑不了,但你的大明军队也占不到便宜!我现在就带人冲回去! 在这峡谷之内,决一死战,大明军队一定死得比日本要多!所有人听令,后队变前队,往回冲!” 日军调转队形,迎着大明军队追来的方向,冲了回去。丰臣秀吉大喊加速,担心汪直会派人沿着峡谷边上的小路跑过去报信。 不过丰臣秀吉坚信,即使有人能跑回去报信,明军也根本就来不及撤退了。这毕竟是峡谷,不像平地上那么方便。 假设汪直这边是两万人,那么后面追杀的明军至少有八九万人,这么多的人沿着峡谷往前冲,是说停就能停的吗? 就算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是说掉头就能掉头的吗?现在自己可是在迎着对方相向而行啊! 假设明军的速度已经下降到五千米每半个时辰,自己这边的日军因为跑来跑去的体力不支,速度下降到四千米每半个时辰。 假设明军与日军之间的距离还剩一千米,这个假设是相当靠谱的,毕竟丰臣秀吉一直能听见身后有追兵的喊杀声。 所以两军相向而行,问,丰臣秀吉迎头撞上明军追兵还需要多长的时间?明军能来得及调头吗? 「咱们现在第十名了,但地位还不稳固啊,大家继续投票、催更啊,别忘了催更是每天两更,一天能催两次。“为爱追更”页面上不登录、手机登录、微信登录各能催一遍。坚持到十月底就是胜利,拜托大家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临行测字 丰臣秀吉的数学应用题能力很优秀,但出题人给的假设太多了,明显不是个一元一次方程式。 因此当丰臣秀吉带着后队变前队的日军气势汹汹地猛冲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发现事情的不对劲了。 他们并没有撞上任何相向而行的敌人,只看见几百个拿着喇叭,声音出奇嘹亮的明军,远远地在前面叫骂。 而且这些人看见日军调头冲回来之后,也开始回头跑,边跑还边坚持叫骂,最让人崩溃的是,这几百人就喊出了几万人的气势来。 几百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大明好声音,在军队中广泛担任替长官传达命令的人肉音箱,都是技术型人才。 几百个人呼呼哈哈的,喊出了几万人的一种气势,一种氛围,让日军相信了敌军可能有十五万零两个。 丰臣秀吉从望远镜里,透过烟尘,看见了这几百个人且退且骂的身影,目瞪口呆,心里一片悲凉。 这是哪个混蛋的战术啊?原来明军追进峡谷不远就已经停住了脚步,只让几百个人叫骂的声音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然后他们故意弄得峡谷里烟尘四起的,自己还以为是掩护了隐身的忍者,结果却是掩护了不存在的追兵。 这种缺德的战术,怎么看都像是天皇说的那个萧风所为。可萧风不是听说因为病重没有下船吗? 自己这些天和俞大猷、戚继光等人缠斗,也确实没有看见萧风的踪迹啊。 难道说,现在大明打仗,人均都像萧风那么狡猾和缺德了吗? 确如丰臣秀吉所言,此时憔悴疲惫的萧风,正强撑着半条命,欣慰地看着前方传来的战报。 看到俞大猷、戚继光和汪直将计就计,设下的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之计,缺德的样子颇有自己当年的风采,萧风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俞大猷之前打仗多少有点放不开,太堂堂正正了。 戚继光就比他好一些,我估计这主意,应该是戚继光出的,尤其是拿喇叭当追兵的那部分……” 萧风此时的造型,就像在打上方谷之前的诸葛亮一样,在蜡烛的烛光下,身上披着自己的白袍子,不时咳嗽着,身边放着一碗已经冰凉的白米饭。 一个身影从船舱外走进来,一瘸一拐的,竟然是张无心。 他看着萧风桌子上那碗凉了的饭,正常的半边儿脸上,露出了深重的担忧。 “萧兄,食少事繁,岂能久乎?我给你换碗热饭来,那边坛子里还有柳如云给你预制的鸡汤呢,热一下泡碗饭吃吧。” 萧风摇摇头:“吃不下去,鸡汤早上也喝了两口,吐了,还带了两口血出来。” 张无心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预制菜不合胃口吗?” 萧风咳嗽两声:“倒也不是,柳如云的鸡汤里,全靠油大盐大,并不含什么防腐剂,只是我的内伤太重了。” 张无心轻声叹了口气:“萧兄,我知道你是死了两次的人了,对生死可能看得没别人那么重了。 可你也要想想被你藏起来的家人,你若是死了,她们可怎么办?你还答应过她们一起出海找仙山呢。” 萧风笑了笑,轻声哼唱起一首歌儿来。他的声音很轻,脸上却满是憧憬和向往。 “仙山隔云海,霞岭玉带连,都说世外有天仙。 天仙休羡慕,世人刻苦干,何难亦有欢乐园。 有志能自勉,艰辛不用怨,奋斗留汗血,得失笑傲然…… 玉楼仙宫,金堆玉砌,俗世比仙境,也不差一线。” 张无心从未听过这样的歌,一时间只觉得仙气飘飘,道韵深长。 “萧兄,这歌……是广东一带的语言,我能听懂。好词好句啊,曲子也好,是萧兄新作吗?” 萧风摇摇头:“不是,是别人作的,我一直都很喜欢这首歌。其实,这次出京前,我本想给师兄听听的。 这世上就算真有仙山,仙山上真有神仙,神仙真能护佑,那也只是极少数人才能有的指望。 天下百姓,还是要指望俗世啊。俗世搞好了,让天下人都能有志自勉,艰辛不怨,那该是多好的世界啊? 真到了那一天,大明未必就比不上玉楼仙宫,金堆玉砌吧。有此国运,师兄才能尽赎前罪,白日飞升吧。” 换了一般人,听见萧风打算这么说嘉靖,非得吓得跳起来惊叫不可。张无心并没有惊叫,也没有跳起来。 “萧兄,你临行时说的那些话,已经很重了。实话说,我都没想到万岁肯同意你把家人都带出来。 异姓王带兵出征,还带着家人,这不但在大明朝是第一次,可能放眼整个历史中,也是绝无仅有的。 大明如今虽不能说是人间仙境,但也绝对是千百年来的盛世了,比起过去,百姓现在的日子很好了。 万岁能从当年那样,变成如今这样,也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也是人,不要对自己过于刻薄。” 萧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看着蜡烛摇曳的火焰,轻声说道。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师兄这一代,是问题不大了,可后面的子孙,就难说得很。 对了,你知道我为何把家人都带出来吗?没错,我是担心我回不去了,可这并非是主要原因。” 张无心一愣:“那是为何?还有,路上时你曾告诉我,万一将来京城出了什么事儿,就去找张天赐和兰道行商量。 京城会出什么事儿?张天赐也就罢了,兰道行还是个孩子,他又能做什么呢?有什么事儿不能明着告诉我啊!” 萧风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这件事儿,我也知道得不清楚。其实,我去见师兄之前,曾测了个字。” 张无心一愣:“萧兄,你不是不再为人测字了吗?为万岁测字,是为了破解你与万岁之间的身世纠缠。 破除身世之谜,是为了扫除万岁对你征讨日本的疑虑。还有何事如此重要,需要你测字的?” 萧风淡然道:“是为小雪测的。我自知天命将至,征讨日本,未必能再全身而退。 我需要知道该怎么安排家人才最合适,可我自己不能测自己的事儿,就只能让小雪来测。 因为我若出事儿,影响最直接,处境最难的就是小雪了,事关她的未来,她写字,要比别人更加准确。” 张无心想了想:“我倒觉得她们对你之心,并无高下之分,你又是如何分辨影响最直接的是谁呢?” 萧风苦笑道:“这与她们对我之心没关系。而是她们的身份和处境,各不相同。 家中女子里,柳如云是柳家家主,有醉仙楼产业,其实并不是依靠我活着的。 甚至从法理上说,我死了她还可以再找一个,比所有人都自由呢。 常安虽然与我生死相依,但她毕竟是公主。虽无名分了,可实质上的父亲和兄弟都在呢,自能照顾好她。 燕娘就更不必说了,她一直独立,何等坚强。有我没我,除了伤心一点之外,其实对她的生活影响不大。 唯有小雪,她是萧府夫人,又当过两次寡妇,要是再来一次,她一定是最痛苦的那个。” 张无心点头表示认可:“那,刘雪儿测的是什么字,问的是什么事儿?” 萧风淡然道:“我让她问问,她将来的日子,如何才能趋吉避凶,平安喜乐。 小雪想了一下,说她只需要问趋吉避凶就好了,至于是否平安喜乐她不问。 因为她只要能跟我生死相随,就感觉很喜乐了,于是就写了个‘随’字。” (“随”的繁体字,下文中的“堕”字,也是“堕”的繁体字。) 萧风当时看着那个“随”字,心中隐隐作痛。他在和刘雪儿真正洞房之前,就曾想帮刘雪儿测字的。 当时他换了好几个问题,包括刘雪儿余生是否平安幸福,刘雪儿今后是否会当寡妇,等等。 结果都因为和他自身关系太大,测不出来结果,最后也只能不顾后果,先追求眼前的幸福了。 但这次,大概一来是刘雪儿问的趋吉避凶,和萧风的关系少一点,二来天书也知道萧风大限将至,可能偷偷的放了点水。 所以在萧风头疼心疼浑身疼了一会儿后,经过几番撕扯,天书还是扭扭捏捏的解开了衣扣,露出了一点道理。 “‘随’字有‘隋’之形,‘隋’字,一字两音,一音同‘随’,如隋朝便是此字。 另一音同‘堕’,既有‘堕落’之意,又有‘碎肉’之意,意为祭祀时剁碎的骨肉残食。 单此一字,其意已经大凶。隋朝乃极盛而短命的王朝,如今大明和萧家都已到达极盛,难道要有变故? ‘堕落’之意,乃一人或一地沦陷,由高变低,由好变坏,由高尚的教育意义变得很三俗…… 若是指人,当是指有人由善而恶,由明而暗,由忠而奸,难道是指师兄还会再变坏?还是身边出了奸臣? 若是指地,当是指某地陷入敌手,或是从良善之区变成邪恶之地。那这会是什么地方呢?萧府吗? ‘随’字左侧为‘阝’,‘阝’在左,则通‘阜’,本指山崖险峻之地,可见此地本有山川之险,易守难攻。 萧府平平常常,说不上易守难攻,难道是指入世观?但入世观并不在京城之内,对你又会有什么危险呢?” 「请大家加油,三个号催更投票搞起来,不能输给他们!」 第八百三十章 堕落之谜 看着萧风额头上滚滚而落的汗水,刘雪儿心疼得不得了,一边帮萧风擦汗,一边伸手去抢那个字。 “萧风哥哥,咱们不测了啊。如今天下太平,能出什么事儿,你想得太多了。 你就要出征去打日本了,别为这些事儿劳心费力了。我会在家好好守着萧府,等你回来的。 萧风哥哥,你一定能打赢,一定能平安归来的。我有感觉,我的感觉比你测字都准,你相信我,咱们不测了啊!” 萧风摇摇头,抓住刘雪儿的肉乎乎的小手,眼睛仍然死死的盯在那个“随”字上,希望能多看见一点道理。 于是天书无奈地抖了抖肩,露得多了一点,萧风眼前一亮,就跟每次看见柳如云做这个动作时一样。 “既然‘堕’有祭祀‘碎肉’之意,则意味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身在萧府,若落到如此境地,必然是萧府陷落! 既有‘堕落’之人,又有萧府陷落之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宫中生变,有人下令查抄萧府。 师兄啊,你该不会干这种事儿的吧。徐阶毕竟不是严嵩,徐璠也走了,他也干不出这事儿来。 就算他想干,你也不会傻到被人家如此左右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就不能让我看清楚一点吗?” 天书死死的守住了底线,任凭萧风再怎么努力,也看不见更多的道理了,他只好叹了口气,看别的地方。 “既然看不见更多,也就无法有更多防范之策了。小雪,你收拾东西吧,准备跟我一起走吧。” 刘雪儿吃了一惊:“相公,你是要去打仗的呀,打仗不是不能带着家人的吗,这是规矩吧。” 萧风点点头:“是规矩,本来我也没想过要这么做,因为这样一来,朝堂上师兄肯定又会被群臣闹腾一通。 不过这个字虽然测不出更多东西来,从已经看到的信息,就不是什么好事儿,我不能把你扔下。” 刘雪儿想着字里的含义,也忍不住全身发抖,忍不住抱住了萧风的腰,像小猫儿一样缩在萧风的怀里。 片刻之后,她又坚强地站直身子,抬头看着萧风,努力的表现得很勇敢。 “相公,我不怕。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能照顾好萧府的。我是萧府的夫人,我要帮你,而不是给你添麻烦!” 萧风笑了笑,搂住了刘雪儿,用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不是添麻烦,是天书告诉我的。你测的这个字,本身就有含义。 ‘随’者,跟从之意,要破解这个困境,你就得跟着我走。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必是不会错的。” 刘雪儿担心萧风是在安慰自己。她出身官宦之家,知道领兵出征不带家眷已经是铁一般的规则了。 “相公,你这样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万岁好不容易愿意支持你去打日本了,我知道你多盼望这一天。 你做梦都在叫着那些日本人的名字,听燕娘说最近又多了个新名字叫新啥结衣的……” 萧风猛的咳嗽两声,心虚地打断刘雪儿的话头:“对对对,我太想为大明争光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你不必担心这个问题,‘随’除了跟从之意外,还有顺从之意,你是我夫人,该听我的,对吧? 何况‘随’还有随便之意,既然想到了,就要去做,不用刻意去考虑这么做有什么麻烦,对吧?” 在测字的专业领域上,刘雪儿自然是没法和萧风争辩的,何况萧风一句“你是我夫人,该听我的”就已经绝杀了。 “那……常安他们呢?巧娘和巧巧呢,她们怎么办?如果萧府真有危险,大家都有危险啊。” 萧风皱着眉头点点头:“小雪,你把全府的人都召集起来,开会。凡是愿意跟我走的,都带走。” 萧府闭门大会的召开,是以内部团建聚餐的名义搞的,包括兰娘、戚安和仆从们,都有份儿参加。 萧风并没有告诉他们全部内容,但也隐晦地告诉他们,自己离开后,短时间内未必能回来了,另有任务。 寻找仙山的任务,就是萧风在此时灵机一动想起来的,后面用来忽悠师兄了,但也并非全是忽悠。 萧风也想过,打完日本,如果真的状态很差,与其死在回京的路上,还不如泛舟海上,从日本出发,往传说中的仙岛方向看看去。 既然这个大明里,有天书,有道法,有蛊神,没准还真有仙山呢。那块仙字石,不就是仙山上掉下来的一块碴吗? 如果真能找到仙山,自己也许还能活下来,而且自己忽悠了师兄这么久,真能给他找个飞升的门路,也算是对师兄有个交代。 当年胡宗宪忽悠仇鸾出兵打仗,最后毕竟还给仇鸾啃到了胡萝卜呢。 自己都在师兄的嘴前面吊了这么久的胡萝卜了,如果最后发现是画的,想想也有点过分。 而且萧风还隐晦地告诉大家,自己离开后,萧府可能会有些危险。毕竟一个没有了主人的府邸,又得罪过那么多人…… 所以萧风给了大家选择的机会。若愿意离开,萧风给钱,足以让他们到别处去安家落户,生活无忧。 或是随自己出征,在路上看见什么地方好,就留下来。反正这些人都是家奴,不是军籍,也不算逃兵。 想不到兰娘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自己不走:“我儿子在入世观修行呢,平时总来看我。我不走。 王爷,府里这么大,没人管着不行。既然巧娘要随老爷走了,府里得有人拾掇打扫,我留下。” 戚安第二个站起来:“王爷,我戚安当初在戚家时,最穷的时候家里就剩一个馒头。 少爷和老夫人那时候也劝过我,趁着还不是太老,出去自立门户。我出去扛活挣钱都没走! 少爷让我给王爷府里看门,我就是咱们萧府的人了。王爷你放心去,不管你啥时候回来,家里一点样都不会变!” 那些退役的仆从们,也都纷纷表示自己不走,并且理由也很充分。 当初一起从军中退下来的七十多人,如今分布在刘府、王推官家、张天赐家、醉仙楼里、入世观里。 这七十多人就像彼此的家人一样,虽然如今很多人也在京城成家立业了,但仍旧时常相聚。 “王爷,萧府就是我们的家,王爷的朋友圈儿就是我们的大家。王爷要是需要我们去冲锋陷阵,那没二话。 如果王爷是担心府里出事儿,那王爷尽管放心。除非把我们全杀干净了,否则府里的一根草他们都别想动!” 萧风知道这些人心意已决,而且自己也并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只是凭着一点儿信息,以防万一罢了。 于是他敬了大家一杯酒,尊重了大家的想法。至于家中其他女子,则纷纷表示都听萧风的安排。 唯一有些犹豫的是柳如云,她毕竟是柳家家主,她若离开,醉仙楼就只能靠陈忠厚这个老赘婿撑场面了。 但随即燕娘一语点醒梦中人:“你怕什么?你爹虽然只是赘婿,可醉仙楼还有四成股份是张天赐的呢! 张天赐是好惹的吗?那也是个商场老滑头了。相公一定对张天赐有过交代的,放心吧。” 萧风点点头,他不但对张天赐有过生意上的交代,还交代过张天赐如果京城生乱,就带上大家赶紧溜。 反正现在天赐集团的生意遍布整个大明联邦,走到哪儿都有家,甚至比入世观的分布范围还广呢。 一切安排妥当后,萧风才去的西苑,见的嘉靖,最后劝他分权以保长久,当然也提了要带家人离开。 不能说嘉靖对萧风的带家人离去毫无波澜,但这波澜却绝不是怀疑萧风会造反,而是担心萧风真的不回来了。 嘉靖对萧风的感觉,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哥哥对弟弟的那种感觉,但有时候也像舔狗对女神。 尤其是越到后面,随着萧风做的事儿越来越多,嘉靖的内疚感越来越强,舔狗属性也越来越重。 虽然嘉靖这只舔狗看起来还比较高冷,但也无非是一只高冷的舔狗,类似霸道总裁的那种。 众所周知,霸道总裁虽然霸道,但面对懵懂女前台,傲娇女秘书,甚至高冷女清洁工的那股劲,本质上仍然是舔狗。 舔狗就是舔狗,并不是舔的比较硬气就不是舔了,想想你的学生时期,谁还没在暗恋面前装过高冷呢? 嘉靖越到后面,就越怕师弟会有一天不声不响地甩了自己,独自摆个剖四就飞升上天了,只留下自己在红尘中,仰望星空,流下舔狗的眼泪。 想着师弟在仙界和仙女弟媳妇活得卿卿我我的,那感觉,一定就像好兄弟结了婚,就再也不和自己一起开黑了一样。 所以嘉靖本来有点犹豫,希望能留下萧风的家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要真敢甩了我,哼哼…… 其实嘉靖心里更多的是担心萧风,他希望萧风是自己的引路人,死是自己的引路魂,就算死在了日本,尸体也应该回来。 毕竟萧风死过两次了,自己手里还有仙字石呢,万一呢?万一还能再见证一次奇迹呢? 不过萧风用寻找仙山这个巨大无比的胡萝卜,还是成功地镇住了嘉靖,砸得他点了头。 “所以,这就是我带家人出来的原因。我也告诉陆绎和丁汝夔了,包括入世观里,都做了防范。 尽人事而听天命吧,等你从日本回去,也多留点儿心眼儿,若有变故发生,和安青月早做打算。” 「手机号登录投票催更,微信号登录投票催更,不登录当游客投票催更,只要麻烦一点,一个人相当于有三个号哦。」 第八百三十一章 峡谷烽烟 此时还在峡谷里疯狂冲锋的丰臣秀吉还有一线希望。 虽然明军没有追进来,但他们很可能也并没有发现在峡谷中段和入口处埋伏的忍者。 虽然汪直那边肯定是发现了出口的忍者,而且一定是抓住了他们严刑拷打,才能找到炸药的导火索位置。 但汪直可能还来不及把这个消息告诉峡谷这一边的明军,所以这边的明军应该只是担心有埋伏,没有追进山谷来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明军一定是等在峡谷的入口处,准备痛打掉头跑回来的日军。 因为在明军的计划中,一定是汪直带兵坐船绕到峡谷后面,提前准备,在峡谷出口处截杀日军。 日军从峡谷里往外冲,被明军截杀后,一定会掉头往回跑,打算和进入峡谷的明军决战。 但当日军发现没有明军进入峡谷后,知道上当了,这时候就有两种可能性。 一是再次掉头,从出口处硬冲出去,这个可能性更大,因为毕竟出口处的明军数量少,入口处的明军数量多。 而是一鼓作气从入口处冲出去和明军死拼。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明军大部队就在这个方向。 但正因为这种可能性很小,所以丰臣秀吉决定兵行险着,就这么干一把,出其不意地冲乱明军的阵型。 若是明军乱了,日军趁势突围,没准还能反冲锋到明军身后,重新占据那些工事,负隅顽抗,等待萧芹派兵来援。 就算是没能突围,趁乱多杀一些明军,把明军杀红了眼后,重新引入峡谷,点燃炸药,和明军主力同归于尽,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丰臣秀吉带着日军极限冲刺,前面几百个拿着大喇叭的军队好声音也顾不上叫骂了,两条腿抡出了残影,拼命的往前跑。 当军队好声音们堪堪跑出峡谷入口,屁股后面的日军也已经离入口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了。 丰臣秀吉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峡谷两侧的峭壁,他自然是知道忍者们隐藏的位置的。 然后他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比峡谷还要深。峡谷入口处,两侧的峭壁上确实趴着人呢,但却不是埋伏的忍者。 几个体型偏瘦,看着就很灵活的明军,趴在峭壁上,正在拼命地晃着火折子,就像烟瘾犯了的老烟枪一样,生怕晚一秒点火就要完蛋了。 丰臣秀吉全身冰冷,如坠冰窟,他知道明军的毒计了。 他们对这条峡谷一定早有防范,不但不肯进来,还一开始就在搜索伏兵! 潜伏之术,是为了埋伏暗算没有准备的敌人。如果别人一开始就断定某个区域有人藏着,那不管忍者隐藏得再巧妙,也一定会被发现的。 尤其明军有很多望远镜,用那玩意在峭壁上仔细搜寻,总能发现蛛丝马迹的,想来汪直也是这么干的。 可恨的是明军一开始就把峡谷里搞得烟雾弥漫,所以丰臣秀吉就算拿着望远镜,也看不见明军在身后干了些什么。 估计从他进入峡谷之后,明军就已经在搜寻忍者了。自己在峡谷里这一来一回,时间足够明军撬开忍者的嘴了。 忍者虽然是执行暗杀的高手,但真要论起骨头硬来,还是远不如武士的。至少武士被俘,要么直接自杀,要么宁死不屈。 可忍者中就比较容易出叛徒,别的不说,听说忍者之王雾隐的手下,就曾出过一个无耻的叛徒:雾隐五十六! 据传言,这个叛徒的下场比较惨烈,全身上下能动的部位全都被割掉了,也不知道大明为啥如此变态…… 这种种想法只是在丰臣秀吉的心头一闪而过,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儿。随即他就没命地高喊起来。 “开枪,给我瞄准山崖上那几个明军,开枪打死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点火!” 日军的火枪打响了,但与此同时,等在峡谷入口处接应军中好声音的明军们也开枪了,火力更加凶猛,压制得日军抬不起头来。 山崖上的几个明军,有两个中枪摔落山崖了,但另外几人奋力点燃了导火索,然后像猿猴一样地攀援而下,转身就跑。 丰臣秀吉眼见明军在边开枪边撤退,也顾不上其他的了,狂吼着向前冲锋,希望能在炸药爆炸之前带着更多日军冲出峡谷。 导火索比较长,燃烧也比较慢,丰臣秀吉带着日军先锋冲出了峡谷入口,与在外面阻截的明军激烈交火。 明军用盾牌组成盾墙,在盾墙的缝隙中不间断地开火,让丰臣秀吉带领着冲出峡谷的日军无法前进,后面的日军自然也就出不来了。 丰臣秀吉心急如焚,知道炸药随时会爆炸,他不顾一切地带着军队往前冲,就在这时,一声闷雷炸响了! 入口处两侧山崖的石头被炸得四处飞溅,倒塌的岩壁整片整片地砸下来,将堵在出口处的日军砸成了肉泥。 冲出峡谷的只有两三千日军,剩下的两万多日军,就像被堵在了老鼠洞里的老鼠一样,进退无路了。 明军见爆炸成功,立刻变换了阵型,不再死死地堵着对拼了,而是迅速散开,形成了一个扇形的包围圈,将冲出峡谷的日军包围起来。 丰臣秀吉身后就是炸塌了的峡谷,面前是扇形的包围圈,从四面八方射出无数条火舌,绞杀日军。 日军也不是没有盾牌,但他们的盾牌都是对抗大刀长矛的,都是轻盾。 在明军的改良版子弹面前,这些轻盾就犹如日本女子的和服一样,完全是象征性的保护。 子弹穿透了轻盾,射在人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引发了日军的一片惨叫声:“压脉带!” 丰臣秀吉知道在这样的包围之中,早晚都是个死,他疯狂地命令日军反击,希望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但明军的盾牌却是包着钢板的,虽然笨重,但在枪战中可以很好地抵挡子弹,尤其是日本的子弹还比较落后。 在一通疯狂的互射后,日军一个个地扑倒在地,硝烟和鲜血的味道,弥漫在整片土地上。 到最后,日军只剩下了丰臣秀吉还站着,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步,盘膝坐在地上,拔出了自己的短刀来。 明军也停止了开火,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后续动作。和日军打仗次数多了,明军都知道丰臣秀吉这是要干什么。 丰臣秀吉抬头看向山崖入口的两侧,绝望地看见两侧上面也趴着枪手,不停地对着峡谷中企图攀援而上的日军开火。 而且穿过包围圈,能看见后面的明军正在运送干草、树枝、火油等可燃物,显然是要往峡谷中投掷点燃,逼迫困在峡谷中的日军往中间退。 丰臣秀吉不甘心的对准自己的肚子,大吼一声,将短刀插入腹部,然后干脆利索地划开了肚皮。 他在临死之前,看见了峡谷里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逼迫着日军步步后退,向峡谷的另一方逃去。 但在峡谷的另一端,汪直早已点燃了引火之物,日军又被迫后退,一直退到了峡谷的中段。 埋伏在峡谷中段的忍者并没有被明军拿下,但明军也不需要知道导火索的具体位置了,只顾着将越来越多的引火之物投入山谷中。 峡谷中本就有草木,虽不算茂盛,但也能让火势逐渐蔓延开来,整个峡谷中的温度越来越高,空中带着火星的飞灰也四处飘散。 最后也不知道是地面被烤得太热了,还是飞灰落在了导火索上,随着一声巨响,峡谷的中段终于炸了。 已知丰臣秀吉手中的炸药为十x,他在峡谷两侧大概各埋藏了二x的量,剩余的六x炸药,全部都埋在了峡谷的中段。 因此这一次的爆炸比之前两次都要猛烈得多,而且不但峡谷两侧的石壁炸开了花,地下也同样炸翻了。 被大火逼到峡谷中间的日军像被尼奥炸开的史密斯们一样,漫天飞舞,随即重重地砸在了山崖上和峡谷底下。 那几个忍者仗着自己常年训练的逃命技术,从石壁上攀援而上,趁着明军还无法到达峡谷中段时,逃之夭夭了。 明军并没有选择从峡谷上方行军,因为正如当初丰臣秀吉所料,峡谷上方那极其狭窄的小路,根本就无法进行大规模的行军。 明军等了半天,等到峡谷中的浓烟渐渐散去,开始从入口处搬运清理石头,把被堵上的入口重新恢复通畅。 这是个很艰苦的工作,好在明军人多,轮流上阵,折腾了一天,总算清理完毕,然后向峡谷中进军。 等行军到中段时,响起了零星的枪声。几百个残余的日本兵,侥幸躲过了炸药的直接冲击,乱石的飞砸,和浓烟的熏蒸,还有残血。 但这几百个半死不活的日军,根本对大部队的行军造不成什么阻碍,很快就被打死了。 真正耗时费力的,是峡谷中段被爆炸炸毁的道路,明军清理时遭遇了比入口处更大的麻烦。 因为不但要搬运石头,还没有什么开阔的地带可以运送,那就只剩下两种选择了。 一是像蜣螂推粪球一样,把石头往前运,不断在峡谷两边堆放,以长度换宽度,让大军勉强通过, 二是像人肉传送带一样,把石头往军队的身后传送,一直传送到大军的身后,每块石头都得盘包浆了。 戚继光走到队伍前面,看了看堆积如山的石头和日军的尸体,皱眉道。 “日军里有装死的吗?你们一一检查过了吗?” 明军小队长们面面相觑:“这么多尸体,一个个地检查死活,这工程比清通通道还难啊。” 戚继光笑了笑:“不用那么费劲,把尸体铺在地上,石头压在上面,一边铺一边往前走。 当年我们在海边打倭寇时,倭寇仗着海边淤泥很深,料定我们无法进攻,放心大胆地睡觉,我就是让人在淤泥上铺干草进攻的。 尸体能起到淤泥一样的缓冲和填缝的作用,让高低不平的石头变得平整。 这样用不了多远,尸体和石头就都铺完了。整个峡谷无非是地面变高了一层,不耽误行军。 那些压在石头下面的尸体,等大军走过去之后,也就成了泥了,不用检查死活了!” 「排名在下降啊兄弟姐妹们,记住一天催更两次,一次催更三个号啊!」 第八百三十二章 生死时刻 戚继光的这一招十分简洁高效,让峡谷中行军的速度大大加快。 而且在铺路的过程中,不断地有装死的日军跳起来反击,但都被早有准备的明军开枪击毙了。 当大军来到峡谷的出口时,听到了激烈的枪声和船炮声。显然是汪直那边在迎战赶来增援的日军。 出口的石头只清理了一半儿,显然是汪直这边干活干到一半儿时,增援的日军赶到了,干起来了。 俞大猷和戚继光立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迅速打开出口。 因为他们清楚,汪直手里的人手少,万一日军倾巢出动前来增援,有可能会顶不住。 一旦汪直顶不住被灭了,这个峡谷的出口还堵着一半呢,敌人就可以在出口这里疯狂狙击明军主力。 虽然和丰臣秀吉相比,明军后面还有退路,但要从峡谷退回去,再上船绕过去打日本的其他地方,不但耗时费力,而且身后也会留下隐患。 所以此时胜负就在一瞬间,早一刻就可以大胜,晚一刻不但会被挡住去路,被迫迂回,汪直他们也完了! ………… 萧芹是亲自带队,从本州的名古屋方向直冲过来,并且将日军所有能派出来的舰船都用在了这里。 他同样清楚,这一战至关重要。所以才派出了得力战将丰臣秀吉,带着三万大军在此驻守。 原本他以为丰臣秀吉的峡谷之计,即使不能重创明军,至少也可以堵住一头,实行狙击,把战斗拖成持久战。 可想不到明军兵行险着,竟然在极其隐秘的航道上迂回了一部分兵力到后方,反而把丰臣秀吉给包了饺子! 萧芹派到前线探听消息的探子,在汪直炸碎出口时,就发现情况不妙了,立刻赶回去通知萧芹。 萧芹大惊,带着能带的所有人马,大概六七万人,以及之前一直藏着不敢出海的所有舰船,直扑峡谷的出口处。 这个位置,如果不算北海道地区,那就是日本本土主岛的最中间的位置。 此处的航道极其狭窄,甚至十几条船连起来,都可以直接从甲板上跑到对岸去。 汪直一直对日本对岸保持着警惕,他之所以不敢一开始就清理峡谷的出口通道,就是担心腹背受敌。 虽然峡谷中段的爆炸,应该可以消灭日军,但凡事都有意外,万一日军人品大爆发,只死了一半儿呢? 如果入口那边明军还没清理干净,进入峡谷,自己这边先开闸了,残余的日军就会涌出来,和自己死拼。 而这时如果对面有日军来援,自己就会腹背受敌,这两万人马顷刻间就会被人家包了饺子,剁成饺子馅。 所以,汪直一直在峡谷上方观察情况,直到他看见前方明军的大部队来到中段,开始用日军尸体铺路时,才下令让部队清理峡谷出口。 但刚干了一半儿,萧芹的大批援军就蜂拥而来,海陆两队,疯狂进攻,就像在打最后的决战一样。 汪直心里一沉,他也想到了萧芹打的主意。萧芹一定也猜到了峡谷出口还没有清理完。 如果他击溃汪直,占领了这一边的地盘,就等于把明军堵在了峡谷里。到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要留下一支万人队,就能守住这个峡谷,明军主力就只能上船绕过来攻击日本的其他地方。 但这支日军部队就留在明军的后方了,如果战机合适,随时可以渡过航道,从后面夹击明军! 明军之所以步步为营地向前打,就是担心出现这种局面。当然,这也和日本的地理环境有关系。 像中国那种地形,开阔无比,历来两军交战,都要攻城拔寨,避免在自己的后方留下敌人。 更别说日本的地形,长得就像横版通关的游戏地图一样,天然就适合采用这种平推的方式。 而且这种地形,一旦在身后留下敌人,那可就是正正经经的身后,对方的从后面打屁股的时候,不用瞄准都不会打偏的! 汪直这边的两万人,仗着火枪先进的优势,疯狂地阻挡着日军援军的登陆。而卡在狭窄航道里的双方船队,也疯狂用船炮对轰。 海上对战,明军的战舰本来是优势很大的,但这条航道太窄了,暗礁又多,汪直这次带来的大多是运兵船,护航的战舰只有几艘。 运兵船上虽然也有船炮,但其威力和数量都和正经的战舰没法相比。而此时日军的舰船倾巢出动,数量上也占据优势。 因此明军的舰船此时落入了下风,日军舰船仗着人数优势,疯狂跳帮。 因为在这航道中,舰船之间不但离得近,想躲开都难,最适合跳帮。 明军运来的士兵大多已经登陆,此时也不可能回到船上去。 因为汪直清楚地知道,船被抢了,大明的水师依旧有巨大的优势,但若是陆地失守,峡谷出口落入敌手,那就麻烦大了。 双方的激战一上来就进入白热化了,完全没有前戏,就是猛干。 随着船上传来一声怒吼,两声枪响,两个跳帮的日军应声倒地。 汪直这才猛然想起来,毛海峰因为腿断了一条,帮着自己导航船队靠岸后,并没有下船登陆! 汪直大惊,立刻派了一个百人队,要冲上船去营救毛海峰。但此时跳帮的日军越来越多,像蚂蚁一样逐渐淹没了大明的舰船。 汪直心急如焚,有心分出更多的人去救援毛海峰,但萧芹的登陆部队此时也已经上来了不少人,本身就已经快顶不住了,哪里还有多余的人手能分出去? 毛海峰断了一条腿,被日军堵在了船舱中,自知今日难以幸免,一边开枪一边冲着外面大吼。 “义父,等你凯旋,帮我告诉云儿,不用为我守寡,她能当了我几年的妻子,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汪直气得头晕眼花:“放屁!你还是不是我儿子?这么没出息吗?你不是说她已经怀上了吗? 你死了,她肯定不会给你守着,到时别人睡你的老婆不算,还得打你的孩子,你愿意吗? 你他妈的给我顶住!俞大猷和戚继光他们正在搬石头呢,很快就能冲出来支援了!” 毛海峰似乎被睡老婆打孩子的悲惨前景吓住了,半天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开枪,最后忽然喊道。 “要不让她跟萧王爷去吧,我知道她喜欢萧王爷,而且萧王爷肯定不是打孩子的人……” 汪直差点一头从峡谷上面掉下去,这是什么奇葩思路啊,那是人家的干爹,干爹懂吗? 萧芹站在队伍的大后方,指挥着日军疯狂进攻,嘴角带着微笑,插话道。 “云姑娘是吗?放心吧,等我攻入大明,我会找到她的,到时候,你妻子儿女我养之……” 就在此时,号角声响起,一队大明水师的战舰,簇拥着一条大明宝船,从远方的海面上迅速地靠近过来。 攻防两边都是一愣,汪直随即狂喜:“海峰,顶住!咱们的战舰来增援了!” 萧芹先是一惊,随即微笑道:“没用的,这航道如此狭窄,已经挤满了咱们两边的船队,哪里还有空隙让增援的船队开进来?” 大明的舰队靠近了航道,但他们却并没有试图进入航道,而是停在航道口附近,直接开炮了! 从最远的距离,不分敌我,全部炮击!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萧芹嘴角的微笑一下凝固了,他真没想到,大明水师会如此决绝,连自己人都一起炸。又是如此豪横,这么好的舰船,说炸就炸了。 但他心里也明白,从输赢账上来说,这几乎是不用考虑的事儿。 此时的航道中挤满了舰船,但日军的舰船占七成,明军的舰船只占三成。 而且大明的这些舰船中大部分都是运兵船,真正的战舰只有三四艘,就是真的全炸沉了,大明水师也损失得起。 可这航道中,已经是日军的全部舰船了,这一战之后,日军几乎就再也没有能下海的船了。 到时候就是想往北海道撤退,都得游泳过去,因为北海道和日本主岛并不相连……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大明的船上几乎都是空的,而日本的船上却载满了士兵,正在疯狂跳帮呢。 如果这些士兵也随着舰船被一起炸飞了,那么日本就真的没有可战之兵了! 眼看着陆上进攻也不是很顺利,而堵在峡谷口上的石头堆也在越来越矮,看来今天想要全胜已经极难了。 就在萧芹犹豫之时,俞大猷纵身一跃,从还有一人多高的碎石堆上跳了出来。 在他身后,是明军中身手最好的几百官兵,随之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这些人虽然少,但却代表着明军已经基本突破了峡谷的封锁,冲出来了!象征意义巨大! 正在浴血苦战的明军守军士气大振,齐声呐喊,而疯狂进攻的日军援军则士气大跌,火力一瞬间都弱了下来。 转瞬之间,萧芹心念电转,狠狠地一挥手:“全体撤退,把船都开走,能开走多少就开走多少!” 「文末一日两次催更,“为爱追更”页面里三个号可以催更三次,大家一起加油!」 第八百三十三章 京都巷战 陆地上的日军开始且战且退,撤离战场。航道里的日本舰船也疯狂冲出航道,逃之夭夭,尽量保留最后逃命的工具。 大明的一艘宝船和十艘战舰并没有穷追不舍,毕竟此时敌众我寡,万一被包围了也不是好玩的。 他们撤出了一段距离,退到刚好可以打到航道口的位置,对着蜂拥而出的日军舰船开始轰炸。 日军的舰船平均每逃掉一艘,就会有一艘挂彩,每逃掉三艘,就会有一艘被击沉,损失惨重。 当萧芹不甘心的在撤退中将目光看向那艘宝船的时候,被张无心搀扶着走出船舱的萧风咳嗽两声,微笑看着他。 “芹哥,咱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萧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冷冷的看着萧风,眼神里充满了懊悔。 “原来是你?听说你不是都爬不起来了吗?还能指挥舰队打仗呢?早知道是你……” 萧风边咳嗽边笑道:“早知道是我,你刚才就不撤退了,至少会多打一会儿,是吗?” 两人都是内力极深,听力极强,萧风此时虽然已经只剩空血,耳朵反而变得更尖了,就像回光返照一样。 萧芹点点头:“不错,以你的妇人之仁,大明的舰船上还有不少明军呢,你肯定不会玉石俱焚的。 你刚才开那几炮不过是吓唬我的,对不对?可惜我以为船上是别人,倒是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萧风笑了笑,没有反驳,其实自己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如果刚才萧芹坚持不退,他到底会不会下令真的把这些大明舰船一起全部轰沉。不过他相信萧芹不敢赌, 因为像萧芹这种人,思考别人的行动时,一定会掺杂自己的情绪,也就是: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 萧芹目测了一下自己和萧风宝船的距离,在脑海中计算了一下自己跳一跳的行动路线。 按照现在日军舰船的队形,自己可以连续跳三下,但紧接着日军舰船和大明战舰之间的距离就太远了。 就算自己蓄力到底,也肯定跳不上去。看来萧风对自己的神功还是足够忌惮的,斩首行动暂时是很难实行了。 若是自己亲自架一艘快船,迅速靠近呢?萧芹想了想,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自己的神功虽然大成,但毕竟还达不到武神的境界,内力虽深不可测,却依然是血肉之躯。 自己能躲过子弹,甚至能抓住子弹,但对船炮肯定还是不行的。自己一旦上了船,就成了活靶子了。 萧风一定会边咳嗽一边仰天大笑三声,然后命令所有战舰疯狂向自己开炮,把自己轰得粉身碎骨。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萧芹绝不会上船的。他冲萧风摆了摆手,带着撤退的日军离去。 “萧风,你虽然攻下了一半日本,但剩下的一半,我看你能不能啃得动!” 看着萧芹离去的背影,萧风的目光中充满了失望。他故意亮相,就是希望让萧芹后悔仓促退兵。 萧芹越是后悔退兵,就会越是愤怒,越是愤怒,就会越想杀了自己,而且这看起来确实也是个好机会。 萧风非常希望萧芹能勇敢一点,跳上一艘舰船,冲自己冲过来。只要舰船能躲过两轮炮击,他就有机会跳一跳,一路跳到宝船上。 那样一来,萧芹固然有机会来杀死自己,但是更大的概率是,萧芹的舰船被大明的战舰轰碎,连他一起灰飞烟灭。 萧风从各方面的情报中得知,日本人对萧芹已经敬若神明,因为据说萧芹不但刀枪不入,还能抓住火枪的子弹! 刀枪不入,萧风倒是相信的,毕竟当年萧无用都能做到用极乐神功的卸力之法,让普通人的刀锋难以划破他的肌肉。 萧芹的功夫高出萧无用太多了,若是寻常刀剑砍在他身上,只要砍他的人不是俞大猷或者张无心这种级别的,表演个刀枪不入应该不是问题。 但用手能抓住子弹,这个就太可怕了。这不仅仅是眼疾手快的问题,而是他的反应速度和动作速度都已经超过了子弹的速度,才能做得到。 按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没准这家伙真的能成武神,到那时就算他没有能力对抗千军万马,但想要抓住他杀了他,也会难如登天。 也不知道武神这玩意和蛊神是不是一个段位的,如果是的话,是否也意味着武神可以长生久视,千年不死。 要是那样就完蛋了,萧芹就会像一个举手投足就能杀人的幽灵一般,一直飘在人间,一旦有机可乘,就会重新站出来,掀起腥风血雨。 经历过这么多事儿,虽然萧风现在仍然相信科学,但对于科学之外的东西也不能不信了。 所以萧风希望在消灭日本的同时,也一定要干掉萧芹。他这次带着张无心在身边,也是为了这个。 自从只剩了半条命之后,张无心也一直在变强。就像他变得半枯半荣之后,成了太极功夫的天然代言人。 他的两仪剑阵,现在连俞大猷都不敢轻撄其锋。倒不是说俞大猷一定会输,而是对双方都太过危险。 俞大猷说过,张无心现在的两仪剑阵中,融入了当初柳生残月交流给他的心得,带着一种不死不休的杀意。 一旦张无心人剑合一,他和对手之间,大概率会死一个才能结束战斗。所以张无心现在已经没法和任何人比武了。 萧风把张无心当做最后的保险,如果真的两轮齐射都没能打碎萧芹的船,让萧芹跳一跳成功了,张无心就得拼命了。 萧芹功夫再高,又要跳一跳,又要躲炮弹,还得躲过船上士兵们的火枪齐射,等跳到宝船上时,也该是强弩之末了。 如此以来,张无心就有机会杀了他。就算杀不了,也能拼掉他大部分的血条,然后再来一通乱枪,俞大猷再赶过来补补刀,萧芹必死无疑。 当然,自己肯定也会死在萧芹的手里。不过这不重要,自己反正也没有几天活头了,还能换一个半步武神的命,不吃亏。 没想到萧芹竟然忍住了,并没有被这次机会勾引,带着日军撤退了,萧风的计划也就功败垂成,只能继续硬啃剩下的半个日本了。 萧芹的自信来自于京都核心圈的防御工事。越是靠近京都地区,防御工事越是密集且坚固。 如果说当年俺答汗打京城周围时,就像吃一个鸡蛋,冲破了宣大一线后,就像冲破了鸡蛋的硬壳,一直到京城之前都是柔软的蛋清。 那么如今大明打日本,就像是在啃一个桃子,开始时很柔软,越往里吃越硬,最后的桃核更是硬得崩牙。 京都之外,一层层的防御工事坚固无比,环环相扣,互为支援。最后的几万日军,都缩在了京都之地,负隅顽抗。 明军每突进一层,都会爆发激烈的战斗。在一道道防线之间,就是世界上最惨烈的大型巷战,鲜血横流,吼声震天。 在这样的战争中,火枪、火炮的差距显得没那么大了,因为距离太近,其实都是直接贴身肉搏,白刃为王。 这就是萧芹建造这种工事的意义所在,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日军中保留了武士习惯的精锐战力,白刃战是很占便宜的。 按照正常的军队习惯,一旦有了高级的热武器后,冷兵器的训练就会变得懈怠,因此冷兵器的战斗水平也会急剧下降。 大明现在堪称是世界上热武器水平最高端,装备最精良的国家,军队的冷兵器水平当然应该下降,白刃战肯定不如日本武士的厉害。 所以萧芹之前的设计中,就是把大峡谷当成扭转战局的第一个陷阱,而把巷战作为彻底消灭明军的第二个陷阱。 想不到峡谷战术意外失败,明军死伤并不多,因此压力全部来到了京都周围的防线巷战中。 为了鼓舞士气,萧芹亲自带着一支由一千名精锐武士组成的队伍,号称大蛇神队,参加了巷战。 这种将全部精锐集中于一点的做法,就是意图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明军的军心,然后剩下的日军就可以趁机掩杀过去。 雪亮的武士刀,逼格极高的居合斩、双刀流、龙翔闪,龙槌闪,龙卷闪,回风剑舞,朝天刀式…… 看起来确实是上蹿下跳,动感十足,寒光闪闪,摄人魂魄。钢刀利刃在短距离内带给人的直观威慑力,确实非枪炮可比。 日军方面士气大振,欢呼声震天动地:“天皇万岁!大蛇神降世!杀光明狗!” 普通明军的白刃战水平确实是不如这些常年玩刀的武士,但萧芹期盼中的摧枯拉朽一般的局面,并没有出现。 因为明军的鸳鸯阵在巷战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而且顶在明军前方的先锋部队,基本都是跟随俞大猷和戚继光打过多年倭寇的老兵。 他们早在多年前就一直和倭寇交手,对这些玩武士刀的家伙并不陌生,也没有普通明军第一次见到时的恐慌感。 在他们看来,倭寇男人拔刀时摆那么多姿势,和倭寇女人上床时摆那么多姿势是一个道理,无非是给自己增加点快感,对结果没啥影响。 打仗就打仗,真刀真枪,直来直去,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什么?看我们的狼筅,就一点不花哨,好使就行呗! 当闪亮的武士刀遇上坚固的盾牌,和劈头盖脸的狼筅时,顿时有一种老虎吃天,无处下嘴的感觉。 狼筅上的枝条和铁尖扫得武士们睁不开眼睛,只能眯着眼睛一通劈砍,奈何武士刀远不如狼筅长,只能砍下一些枝条,却伤不到人。 萧芹大吼道:“别乱!把他们的狼筅都砍断就好了!他们只能暂时躲在狼筅和盾牌后面。 但防线里这么混乱拥挤,他们的火枪也用不上,只能守,不能攻,何惧之有!” 话音未落,一根火枪从狼筅后面突刺而出,长长的枪管上,不知何时安上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造型奇特的钢刃! 像扎枪的枪头,但又长很多,三棱型的,一尖三刃,尖如箭簇,刃闪寒光! 「排名下滑中,持续伤心中……」 第八百三十四章 半步武神 日本武士们从来没见过这种兵器,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招架,只能用平时对付扎枪的方法,挥刀去砍。 因为在明军原本的冷兵器中,扎枪是十分常见的手持型长兵器,就是在日本也很常见。 所以武士们的刀法中本就有克制扎枪的招式,那就是在侧身闪避后的挥刀斩,只要刀法好的,一刀就能将扎枪枪杆砍断。 但武士们这次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忘了火枪的枪管都是精钢打造的,和平时扎枪的木头枪杆完全不同。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武士刀都砍卷刃了,枪管并没有被斩断,甚至都没有变形,一缩一吐,刺刀再次扎出去了。 在狼筅的干扰下,武士们本就视线受阻,加上一刀没能砍断枪杆,顿时慌了手脚,被再次扎出的刺刀扎在了身上。 好在武士们本就武艺高强,百忙之中都避开了要害,只在胳膊上、腿上、肚皮上留下伤口。 按他们的经验,这点伤完全不要紧,有条件的包扎一下,不包扎也没事,流点血也就止住了。 所以战斗在继续,但打着打着,这些武士们觉得不太对劲了。他们感觉自己越来越没劲了。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的伤口不但没有自行止血,反而有越流越快的趋势,感觉就像大话西游的二当家一样。 “我不过是大腿上挨了一刀,为什么会飙这么多血呢?搞什么呀?” 萧芹发现情况不对,拉过一个倒在地上的武士,撕开他的衣服。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指头粗的伤口,从中间开始,三条伤口形成了一个奔驰的车标。 这样的伤口别说不包扎,就是包扎上,也未必能愈合得了。就算是缝针线,都得去找会锁扣眼的老裁缝! 萧芹又惊又怒,第一反应就是,这么缺德的兵器一定是萧风鼓捣出来的!简直太他妈的残忍了! 而且这些枪刺的尖头上,个个脏兮兮的,显然平时没人擦拭,搞不好没事儿时还会故意扎点脏东西…… 其实这还真是冤枉萧风了,这种三棱刺刀,虽然在后世曾被誉为人间凶器,但是他的发明者还真的不是萧风,这东西的历史极其古老。 这玩意据说早在商周时期就有了,只是当时更多的是作为一种砍刀用,而不是枪尖用。 在诗经中有记载周公讨伐叛军的诗歌:“既破我斧,又缺我锜。周公东征,四国是吪。” 其中的这个“锜”就是没有尖的三棱刀,三面开刃,抡起来砍人,想想该有多么凶残啊。 但可能创造了这东西的周公并不算是个凶残之人,甚至他还是儒家的老祖宗,孔子的克己复礼,就是要尊崇周公之礼。 可惜今天人们听见周公之礼这个词,只会想到某些事儿上去,实在是太让人扼腕叹息了。 周公不但打了一辈子的仗,还得操心你们床上那点事儿,甚至等你们完事了做个梦,还得替你们解释一下。 不用担心,虽然你长得矮,卖炊饼也不是啥好职业,但你娘子是不会背叛你的,你的梦都是反的…… 白刃战仍在继续,武艺高强的武士部队,不但没能占到便宜,反而对战装备了狼筅和三棱枪刺的普通明军还落了下风! 萧芹终于红了眼睛,他长啸一声,飞身而起,落入战团之中,右脚一踩,已经将一把狼筅踩在地上。 拿着狼筅的明军拼命拉扯,奈何那狼筅就像长在了地里一样,纹丝不动,萧芹抢上前去,一把抓住那明军的脖子,狠狠一甩,血雨飞溅。 旁边拿着火枪的明军奋力一刺,萧芹不躲不闪,一把抓住了三棱枪刺,身上白光一闪,将枪刺从枪管上硬生生的折了下来。 然后反手一送,枪刺射穿了明军的胸膛,余力未消,又没入后面明军的腹中,顿时毙命。 萧芹再次向前冲去,另几组明军眼见萧芹的速度如同鬼魅,若正常交手出招必然会死。 当下几组人一对眼神,拿着盾牌的都将重盾举起来,排成一排狂吼着向前猛冲猛撞! 地势狭窄,盾牌宽大,几个盾牌连起来几乎堵住了所有路线。萧芹要么后退,要么飞过去。 身后拿着火枪的几个明军举起手中火枪,准备趁萧芹飞身起来的时候开枪,萧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在空中躲子弹也不可能吧! 萧芹猛冲之势不减,也没有凌空飞起,他双掌猛拍,一下拍在了迎面冲来的重盾之上! 砰的一声,包裹着钢板的重盾发出碎裂之声,木头渣子从钢板后面喷发而出,这双掌巨大的冲击力竟然将钢板里包裹的木头盾牌整个震碎了! 在小组中拿着重盾的士兵,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但盾牌被震碎的同时,那个明军整个人向弹丸一样向后飞出,撞倒了两个拿枪的明军,嘴里鲜血狂喷。 几面盾牌是并排前冲的,此时一个被强行刹车了,另外几个自然收步不及,冲到了萧芹的身后。 萧芹反手两爪,将从身边冲过去的两人一把扯回来,高高举起,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顿时骨断筋折! 于此同时,没被撞倒的几个火枪手开枪了,枪声之中,萧芹脚尖将地上的一面重盾挑起来。 挡了两枪之后,趁明军拉枪栓的瞬间,矮下身子,用盾牌向身后一扫,将另外两个拿着盾牌的明军腿骨扫断。 然后他身子一转,将手中的重盾像某国队长一样抡了出去,刚拉完枪栓准备再开枪的几个明军,顿时被盾牌撞飞,立时毙命。 萧芹片刻之间,杀死七八人,当真是犹如武神降世,恶魔重生,纵然明军都是悍不畏死的精兵,一时间也被吓得目瞪口呆。 这和勇敢还是怕死没有关系,哪怕是个抱着必死决心之人,在看到碾压自己的杀戮力量时,也会自然而然地绝望。 这种绝望是人类的本能,是老天为了保证人类不绝种而设定的,程序命令是:面对完全无法抵抗的危险时,要赶紧跑…… 相反的日本军队则士气大振,狂呼乱叫,跟在萧芹后面汹涌而上,趁乱冲入明军的鸳鸯阵中,大肆砍杀。 这就是萧芹要的效果,他知道自己就算真是成了武神,也不可能一个人杀掉十万大军,但他可以改变敌我双方的士气。 在战争中,尤其是武器代差不是特别大的战斗中,士气的重要性,在一切因素中,可能要排在第一位。 所以我们才能见证那么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以小米加步枪胜过飞机大炮的战例。 但当武器代差过大之后,士气也就无能为力了,例如当年某鹰打**木,直接降维打击,毫无办法。 现在明军对日军,虽然火枪更犀利,换弹更快速,但最多也就算是一代武器代差。 而且现在陷入了巷战,白刃战,火枪瞄准的时间有限,而且乱枪很容易误伤自己人。 在这种情况下,士气的作用就太大了。眼看萧芹如鬼魅般地纵横来去,无人可挡。 身后的武士部队也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对被打散了阵型的明军展开杀戮,战场局势顿时为之一变。 就在此时,一声怒吼,一柄大剑从天而降,如天降神兵一般劈向萧芹,大剑带起的劲风将萧芹身边的两个武士逼得睁不开眼睛,连连倒退。 萧芹长笑一声:“我就知道你得冲上来!当初我唯一一个交过手却杀不死的就是你了,今天我再看看,你还能不能活!” 长笑声中,萧芹不闪不避,闪电般的猛冲上前,要在大剑劈下来之前冲到俞大猷的身前,近身格杀。 上次交手中,萧芹就曾用过这一招,利用俞大猷的大剑又长又宽,回转之间不够迅速的弱点,直接贴脸开大。 但俞大猷当时急中生智,将大剑塞进了萧芹的手里,让不习惯用兵器的萧芹也很难受,两人极限拉扯之后,双双放弃了这种打法。 但今天萧芹的速度和上次相比,快了不知多少,残影一晃,就已经冲到了俞大猷的面前,伸手就抓向俞大猷的脖子。 俞大猷在队伍后面已经观察过萧芹的出手了,知道他的功夫与当初相比,已经强了太多,早有防备。 但此时在这样犹如神鬼般的速度面前,这些防备仍然不够,他的大剑只劈中了萧芹的残影,萧芹的手却已经到了他的脖子处。 俞大猷丝毫没有变招的意思,大喝一声,竟然也不闪避,只是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臂上,大剑抡下的力气变得更大更猛! 萧芹的手指已经距离俞大猷的脖子只有咫尺之遥,但俞大猷大剑的破空之声,犹如虎啸一般,响彻天地! 「请大家继续支持,虽然希望似乎越来越小了……」 第八百三十五章 阵前对战 萧芹微微一愣,已经明白俞大猷的心思,同时也暗赞俞大猷果然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天才。 任何人在脖子被袭击的情况下,第一反应都是仰头向后闪避,若做出这个动作来,手上的攻势自然也就弱了。 而萧芹早已算准了俞大猷向后闪避的动作,他的手抓出去的落点本就不是俞大猷现在的脖子,而是俞大猷现在的脖子后面。 也就是说,俞大猷即使向后闪避,身子总没有手快,萧芹仍有余力抓到他的脖子,一击致命。 但俞大猷竟然瞬间识破了这一点,他现在的做法是,反正老子也闪不开了,那就将大剑一劈到底! 说到底,萧芹此时的身子仍然在大剑劈下来的轨迹之内,只是后发先至,避过了锋芒而已。 但若俞大猷不顾死活,将这一剑劈到底,虽然劈不到萧芹的脑袋,却仍然可以劈到萧芹的后背! 如果是别人的剑,萧芹没准会用神功硬抗一下,他现在的内力极深,白光护体之下,几乎可以硬抗飞刀箭矢。 寻常武士的刀剑,萧芹也试过,最多劈开衣服,让他受伤都难。可这是俞大猷的大剑,那就另当别论了。 自己这一抓必然能抓死俞大猷,可俞大猷这一剑就算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儿,也必然是重伤。 俞大猷死了,明军当然会遭遇重创,可明军还有戚继光呢,戚继光身后还有半死不活的萧风呢。 就算这些人都死了,汪直和唐顺之,也可以接手指挥权,继续完成任务,海军将领也是将领。 可自己这边就不行了,唯一能作为自己替补的丰臣秀吉已经死了,自己若是伤重,日军的指挥体系就完蛋了。 何况自己是谁啊?自己是天皇!是即将成为武神的男人!自己凭什么和俞大猷以命换命,两败俱伤? 萧芹想了这么多,其实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儿,他当机立断,放弃了一爪抓死俞大猷,闪到旁边。 但贼不走空,他的手还是在俞大猷胳膊上抓了一爪,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俞大猷身穿铠甲,虽然是轻甲,但被萧芹一爪抓破,皮肉受伤,鲜血直流。 双方交手一个回合,俞大猷就已经知道自己打不过萧芹了。 上次交手时,萧芹略占上风,但要想真正打败俞大猷,也不容易,更不用说杀死俞大猷了。 但这次交手,俞大猷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是一定会败的,而且如果一对一,搞不好都逃不了! 但俞大猷毕竟不是普通的江湖武人,他是统兵大将,脑回路自然比江湖武人要多了好几个勾回。 他又不是来和萧芹争武林盟主的,要什么屁的单打独斗,趁着萧芹躲闪的空隙,他大剑一横,脚尖一点。 身形向后退出的同时大吼一声:“盾牌手退后,狼筅手上前,火枪手从狼筅手的空隙中向外放枪!” 鸳鸯阵放弃了盾牌的保护,瞬间变成只有狼筅在前,火枪在后的阵型。狼筅手将狼筅举起来,疯狂地挥舞捅刺。 这样的阵型,让武士们再次受制,他们疯狂挥砍着狼筅,不时地被狼筅后面射出的冷枪击中。 萧芹大怒,他好不容易打乱的明军阵型,岂能容忍对方这么容易就变阵?他脚尖一挑,再次抄起一面重盾,抡圆了猛砸出去。 狼筅能挡住武士刀,却挡不住萧芹灌注了真气的重盾,若是击中,就算狼筅不碎,拿着狼筅的明军也必然会被撞得脱手倒地,阵型必乱。 俞大猷一个滑步,抡圆了大剑,就像本垒打一样,一剑砍在了重盾的边缘上。重盾被硬生生砍成了两半! 木头被震得粉碎,表面包着的钢板也被整个砍开了,分成两半儿的重盾失去了前冲之力,被狼筅挡住了。 俞大猷双手发麻,虎口流血,几乎握不住大剑了,心下不禁骇然。 要知道萧芹是徒手甩出的重盾,自己是借用大剑砍开的重盾,还是占了些兵器的便宜的。 若是要用双掌硬抗住这一盾,只怕已经受了内伤了。萧芹内力之强,恐怖如斯! 萧芹知道俞大猷虽然打不过自己,但挡住盾牌还是没问题的。不杀了俞大猷,明军的阵型始终难破。 当下再次飞身向前,直取俞大猷。俞大猷却学聪明了,他身子往后一缩,缩进了左右两个狼筅后面,大剑举起,剑锋直刺萧芹的胸膛。 萧芹冲到面前,才发现俞大猷这一招的缺德之处。俞大猷身子两侧都有狼筅守护,正面是大剑的剑尖,堪称密不透风。 萧芹冷笑一声,身子微侧,躲过俞大猷的剑尖,一把抓住了左侧狼筅,发力就要夺下来。 只要他破坏了狼筅的干扰,武士们就能冲上去,躲在狼筅身后的火枪手也就完蛋了! 萧芹还未发力,俞大猷的大剑已经变刺为斩,斩向他抓住了狼筅的胳膊。俞大猷动作虽然没有萧芹快,但剑毕竟比手长! 萧芹知道自己的胳膊扛不住俞大猷的大剑,只能缩回手来,随即两把狼筅和一把大剑再次迎面扑来。 此时就像战场上的两个英雄对战,萧芹是个最强王者,俞大猷是个至尊星耀,原本打起来是没有悬念的。 但俞大猷身边带了来个倔强青铜当辅助,而且武器的道具加成很高,萧芹一时之间也无法速胜。 但僵持的时间越长,萧芹身后武士们的士气就越低落。 明军的火枪手们已经越来越适应在巷战中打冷枪了,好几个二刀流武士都倒在了一枪流之下。 萧芹深吸一口气,全身上下白光流转,猛然前冲躲开俞大猷的大剑,直接撞进了右侧的狼筅里面! 狼筅坚韧的粗竹子被撞得弯成了弓形,劈头盖脸的竹枝子和上面的铁尖头,在萧芹身上的白光上划过,发出让人心惊的闷响,就像钝刀割破皮肉的声音一样。 萧芹的手从狼筅中传过去,一下扫过明军狼筅手的喉咙,顿时断了半个脖子,扑倒在地,血染尘埃。 俞大猷也没想到萧芹的功夫竟然高到可以无视普通军士手中狼筅伤害的程度,他怒吼一声,抡圆了大剑,一招“横扫千军”! 萧芹微微一笑,并不和俞大猷硬拼,因为他知道,他就算能杀俞大猷,在旁边狼筅手的干扰下,也需要很长时间。 但他若是把这力量都用来攻击普通的狼筅手上,那明军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阵型,很快就会被自己打乱,后面的武士们就能趁虚而入,大杀四方。 萧芹和俞大猷一样,同样不是普通的江湖武人,功夫高低,决斗胜负在他们看来,都是细枝末节,如何打赢这场仗,才是最关键的! 所以萧芹身子一转,如同一朵白云般的闪过了俞大猷的大剑,继续向着远离俞大猷的方向飘去,攻向另一个狼筅手。 那个狼筅手和身旁的两个同伴一起举起狼筅,挥向萧芹,作为倔强青铜,他们足够倔强,而且擅长人海战术叠加伤害! 三把狼筅组成的密度,成功地挡住了萧芹的冲撞,虽然三把狼筅的竹竿都弯成了弓形,但好在并没有断掉。 而且三把狼筅的枝条密度,也阻挡了萧芹的视线,看不清后面的人,更看不见脖子。 萧芹索性也不看了,凭着对位置的判断,右手一冲,从竹枝铁尖之间硬冲出一个洞,直接抓向后面的人。 俞大猷在身后追过来,却始终差着一步。他的轻功本就不如萧芹,此时提着大剑,就更追不上他。 眼看着萧芹又要得手,萧芹却像被蝎子蛰了一样,一下把手缩了回来,同时脚尖一点,身子向后飘去。 就在他刚刚离开的狼筅枝条中间,忽然透出了一把长剑的剑尖,几乎就在萧芹刚才脑袋所在的位置! 三个狼筅手惊魂未定地散开了,露出了身后的人,一身黑袍,半枯半荣,左手断剑,右手长剑,正是张无心。 俞大猷大喜,随即又是一惊:“你怎么来这儿了,师父那里没人了吗?” 张无心的眼睛片刻都没有离开过萧芹:“水师舰队会合了,萧兄的宝船在水师正中间,万无一失。” 俞大猷松了口气,冲张无心歪歪头:“咱俩一起上,看能不能干掉萧芹,这家伙现在简直不是人了!” 张无心点点头,往前踏出一步,一身浓重的杀气瞬间弥散开来,让萧芹身后狂热的武士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芹皱皱眉:“张无心,你不是最喜欢和人比武的吗。我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怎么样?” 张无心定定地看着萧芹,然后摇摇头:“你不用勾引我,我答应过萧兄,不和你比武,只杀你。 比武是一对一的,杀你,就不用。而且我觉得我可能打不过你,所以只能我们俩一起上了。” 萧芹冷笑道:“怎么现在大明武林人士都如此无耻了吗?果然是萧风把风气都带坏了。” 张无心还是摇头:“萧兄说,既然上了战场,就不能想着自己是个武林人士了。 我也是朝廷命官,也有朝廷功名在身。我上了战场,也是为大明杀敌,不是以武当弟子的身份上阵的。” 俞大猷连连点头:“不错,所以说萧芹,你是想跟我俩单挑呢,还是咱们两边继续混战?” 「第19天了,还有十天就结束了,大家再坚持坚持!投票催更!」 第八百三十六章 单挑群殴 此时由于张无心的出现,两边的队伍已经各自退后了一些,在工事之间留出了一块缓冲的空地。 三人站在这片空地之间,互相打量着,互相盘算着,哪种方式对自己更加有利。 对于俞大猷来说,如果张无心没来,那他是绝不会同意和萧芹单挑的,明知必输,还挑个屁! 他刚才已经决定了,若是拦不住萧芹杀人,自己就重拾上次的方法,也冲进敌军里去杀人。 以命换命,双方比赛看谁杀人的速度更快!双方的阵型都被打烂后,无非就是白刃战! 到时双方混战起来,哪一方的士兵够狠够猛,哪一方就能获胜,在这方面,俞大猷还是有信心的。 不过他迟迟没敢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忌惮萧芹的功夫实在太高了,而且对方身后的武士,也不是普通士兵。 自己一旦陷入重围之中,能不能像萧芹那样在敌军阵中来去自如,就不是很有把握,何况还得防着萧芹的回马枪! 万一自己身陷重围,萧芹忽然撤回来对付自己,那自己一边打敌军,一边应付萧芹,大概率是死定了。 此时张无心到了,俞大猷觉得自己又行了,我们两个打你一个,要是还打不过你,那你就真成了武神了! 俞大猷想得没错,刚才萧芹放弃了和俞大猷交手,转而杀明军,也是想诱导俞大猷想起上一次的杀人比赛战术。 若在平时,他杀俞大猷可能不容易,但若是俞大猷冲进武士群中,他再杀俞大猷,那就把握很大了! 如果俞大猷没有上当,萧芹就会继续杀明军,一直杀到明军士气低落,阵型散乱为止。 他混在人群中贴身杀戮,倏忽来去,明军的火枪手也无法开枪,否则他身边的明军都是他的肉蒲团。 在张无心出现之前,这个计划本来是很完美的,不管俞大猷作何选择,局势都是有利于萧芹的。 但此时张无心出现,一切前置条件都变了。萧芹必须仔细考虑一下,是和这两个人单挑好,还是继续和阵型完整的明军对攻好。 若是混战起来,自己各个击破,杀掉俞大猷和张无心的可能性更大,但代价就是,到那时自己的武士可能也死光了。 这支武士部队人虽不多,但士气最高涨,若是打没了,对后面那些守城的普通日本军人,士气打击会很大。 反过来说,俞大猷一直号称大明第一高手,张无心则被称为大明的杀神,若自己击败这两人,明军的信心和士气都将极其低落。 萧芹笑了笑:“好,我就单挑你们两个,让你们的士兵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武神!” 俞大猷撤回两步,和张无心、萧芹成为一个等边三角形的站位。 这个站位是很有讲究的,说明俞大猷打群架的经验丰富。虽然萧风不在现场,但不妨碍萧风在此处做出点评。 萧风在后世出身于东北,此地民风彪悍,从小学到大学,打架简直是家常便饭。 家常便饭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萧风一直到大学毕业之前,都没听说过校园霸凌这个词儿。 在东北孩子淳朴而凶狠的心里,不管是打人的还是挨打的,似乎都对霸凌这个词儿不太敏感。 当然不是说东北不存在霸凌,肯定是存在的,只是那时候大家文化程度不够,简单地把被欺负归结为太软弱了。 萧风小时候也经常打架,有胜有负,也没啥感觉。后来有一天被一个手下败将,带着几个人堵住给揍了。 那是萧风第一次在心里有了被霸凌的感觉,因为对方五个打一个,四个人抱住胳膊腿,还富裕出一个动手的来。 霸凌,太他妈的霸凌了!于是萧风灰头土脸的回家告诉爹地,自己被人欺负了。 爹地正在家里的杂物间干活,顺手从棚子里找了一段胳膊长的七号螺纹钢扔给他…… 而且爹地还很贴心地告诉他:其实这儿还有一根九号的,不过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估计也抡不动。 东北的爹地是否都这样,萧风不知道,反正萧风从那一次开始,就知道在反霸凌之路上,爹地靠不太住,得靠自己。 之后萧风也打过几次群架,掌握了一些打群架的技巧,包括一对二,一对三,二对三,二对四,n-1对n等等的阵型打法。 没错,不知道是不是天将降大任于萧风,萧风在群架中,永远都处于人数略少的那一伙儿里,堪称悲催。 甚至有一次萧风一伙终于多了一个人,以至于萧风觉得自己要逆天改命一次了,结果到真正开打时,还是少了一个人。 事后复盘,是两个战友骑自行车赶来的路上,因为坐在后座上的那个过于激动,把棒子不慎塞进了不该塞的地方…… 我说的是自行车的后轮儿,结果断了好几根车条,两人都摔沟里去了。因为速度很快,所以伤得不轻,比真正参加了战斗的人伤得都重。 尤其是骑自行车的那个,伤得更重,因为自行车是他家的,所以当他推着破自行车回家后,又被他爹地揍了一顿。 扯远了,最后郑重声明一句,萧风反对一切霸凌行为,并鼓励被霸凌的同学反抗,以及被霸凌同学的爹地能积极参与进来。 俞大猷此时的站位,绝对是群架里二打一的经典站位。二打一千万不能两个一起迎面而上,那样战力是最弱的。 最好是能一前一后地夹击,那样威力是最强的。但此时两军对垒,俞大猷也没法绕到萧芹后面去,到时候武士们往前一冲,自己反而腹背受敌。 退而求其次的站位,就是这样的三角形站位,同样可以把以多打少的威力发挥出来。 萧芹倒也不在意,他打群架的次数未必比俞大猷少,只是此时他对自己的功夫有绝对的信心! 三人凝神静气,强大的气场让两边暂时休战的士兵们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然后,咣咣两声枪响,打破了寂静,萧芹和俞大猷同时动了起来,却都不是进攻,而是防守。 俞大猷的大剑横起,萧芹的右手快如闪电在空中一抓。一颗子弹打在俞大猷的大剑上,被弹飞了出去。 萧芹冷冷一笑,将手中子弹一弹,子弹带着破风之声飞向张无心,威力虽不如火枪,却也快如流矢! 张无心长剑短刃同时封在胸前,长剑慢了半步,断剑却刚好赶上,当的一声将子弹隔开了。 萧芹冷笑道:“这就是你们大明军队的德行?偷偷打冷枪?” 俞大猷指了指大剑上的弹痕:“彼此彼此罢了,你们这边就好到哪里去了?不是吹什么武士道精神吗? 我们这边都是普通士兵,没什么操守很正常。怎么你那边骄傲的武士也玩这套偷袭吗?” 两人在这里掰扯谁更无耻的问题,两边的士兵却都已经吓傻了,这三个还是人吗?子弹都能挡开? 其实只有俞大猷和张无心心里清楚,若论速度这一项,萧芹只怕已经不能叫人了,和他俩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看似是三个人都挡开了子弹,但其间难易程度不可同日而语。三人中,张无心是最容易的。 萧芹距离张无心虽然近,但他毕竟是用手弹出的子弹,速度不及火枪,又先有了动作,张无心有所防备。 俞大猷比较难,但俞大猷仗着的是大剑又宽又长,防守面积大,加上日军的火枪还比较落后,子弹速度稍慢。若是明军的子弹,俞大猷这一下就未必能挡得下来。 而萧芹面对的是明军的子弹,其速度快,又没有什么格挡物,全靠极快的反应速度和手上的内力,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俞大猷心思一转:“萧芹,你身为天皇,不会连这点约束力都没有吧。咱们三人既然要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就不能有这种放冷枪的事了!” 说完,俞大猷抢先向明军中喝道:“各位兄弟,我三人未分胜负之前,不可放冷枪。” 明军齐声响应,萧芹微微一笑,转头向身后的武士们喝道:“咱们也一样!” 俞大猷心里一松,萧风曾告诉他,消灭日本的同时,一定要消灭萧芹,这家伙活着后患无穷。 但在乱军之中,萧芹的功夫又高的变态,想要杀他谈何容易。还不如这般以二对一,或许得手的机会更大一些。 萧芹心里却是想着,如今明显是明军势大,鸳鸯阵又十分克制武士刀,巷战中占不到便宜,全靠自己一个人打水晶,肯定是不行的。 既然有机会单挑,那么若能将俞大猷杀死,必能重创明军,战局也会瞬间扭转。 至于自己需要单挑两个人,这事儿也没什么,谁让自己这么厉害呢? 自古以来厉害的人都有这种待遇,君不见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人们也没说刘关张怎么着,自己身为半步武神,这点气度还是要有的。 萧芹负手而立,神色淡然,全身白光大盛:“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俞大猷和张无心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联手攻来!大剑直插萧芹前胸,而长短剑则犹如两条毒龙一般盘旋左右。 萧芹身子一晃,闪开了俞大猷的大剑,快速闪到张无心的左侧,反手一抓,抓向张无心的脖子。 之所以挑左侧,是因为张无心的左半边身子是残废,虽然能动,但总是没有右半边灵活!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即分生死,半边身子的迟缓,遇上能抓住子弹的萧芹,如何能逃? 「巅峰对决,武神是否真的存在,请听下文分解……」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一触即发 萧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张无心脖子的时候,张无心左手的断剑刚好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弯过来,斩向萧芹的手腕。 云片花虽然断了,但仍是举世无双的断剑,锋刃依旧削铁如泥,加上张无心的内力之强,萧芹的手腕肯定是扛不住的。 所以萧芹马上变招,顺势向下抓向张无心的肋下,他的手是从上而下,顺势变化,张无心的断剑要挥下来格挡,却要变线,自然不如他快。 张无心也深知这一点,他左臂外展,手中断剑扫向萧芹的脖子,竟然也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 张无心的动作虽然没有萧芹快,但招式圆转如意,深谙太极两仪之妙,如行云流水,毫无阻滞,毫无变招之感。 但在这圆融之中,又有一股无形的杀气,无时无刻地散发出来,被这杀气笼罩之人,会产生一种随时会被宰割的感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两仪剑阵,连通阴阳,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无情! 断剑虽短,但也比萧芹的手指长,萧芹的手指抓上了张无心的肋下,还来不及发力,断剑上的杀气已经冲到了他的眉间。 萧芹只好放弃一抓致命的想法,草草地抓了一把,翻身再攻时,俞大猷的大剑已经横斩而来,只得飘然闪开。 这几招快如闪电,张无心的长衫被撕破了,但并未流血,萧芹在两人夹击之下全身而退,功夫显然高于两人,无需质疑。 萧芹接下来仍然是主攻张无心,因为他和张无心之前没交过手,但和俞大猷却是交过手的。 俞大猷内力浑厚,功夫极其扎实,又有大剑辅助,若是他只守不攻,萧芹自问十招之内难以击败他。 而从张无心身上的杀气就能判断出来,张无心若是出手,必然是极强的杀招儿,就像刚才那种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两人的实力相当,但明显张无心是攻强守弱的偏科生,而俞大猷则是攻守平衡的优等生。 在这种情况下,萧芹若是选择主攻俞大猷,那才是傻子。他一定是猛踹瘸子那条好腿,让两人无法发挥最强威力,才是上策。 所以萧芹所有的攻击招呼在了张无心身上,而且专门攻击他的左半边,对俞大猷的攻击则是尽量闪避,不予理睬。 张无心也发现了萧芹的心思,他剑法一变,左半边身子就像定住了一样,不躲不闪,以左腿为轴心,右腿为动点,自己和自己绕起圈来了。 这个动作其实是十分诡异的,就像张无心把自己的左半边身子变成了门轴,右半边身子变成了门扇,三百六十度的旋转。 如果对这个动作没有直观了解的,可以想象一下,你打篮球运球时被对手逼停了,此时你传不出去,轴心脚又不能移动时的动作…… 但张无心的动作极其圆融,右腿点地一下,整个身子就能转上三圈儿,长剑随之化成道道白光,就像电风扇漏电了一样。 萧芹心里一惊,这才明白比起俞大猷来,张无心在武学上的悟性可能更高。这一招,显然是他临场发挥的,但却极其有效。 行动不便的左半边身子变成了转轴,而转轴需要的运动幅度极小,所以掩盖了行动不便的弱点。 而灵活的右半身在转动中的剑法,狠辣凌厉,萧芹几次进攻都难以突破,偶尔突破一次,也被张无心左手的断剑险之又险地格挡住了要害。 其实若是一对一单挑,萧芹倒也不在乎,毕竟张无心转得再快,在自己眼里也还不够快,众所周知,猫看一切都是慢动作! 但关键是旁边还有个俞大猷,一直抡着大剑穷追不舍。萧芹只要一击不中,就得赶紧退开,否则就会陷入两人的夹击之中。 就这样打了三十个回合后,张无心一身黑袍被萧芹撕得破破烂烂的,犹如济公,但所受之伤却极其轻微,犹如刮痧。 萧芹眼见不是办法,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再次猛攻张无心,突破了张无心的长剑后,作势攻击张无心的左腿。 张无心避无可避,再次无赖的以断剑格挡,同时长剑刺出,反正你想弄死我,也得挨我一剑! 俞大猷跟上脚步,大剑平举,扫向萧芹双腿,逼迫萧芹躲闪,分担张无心的压力。 不料萧芹这一招是佯攻,他双脚脚尖一点,整个人倒飞而出,在张无心的长剑和俞大猷的大剑之间,惊险地窜了过去。 同时萧芹双手张开,就像躺在空中睡觉的人伸了个懒腰一样,双手一起抓向俞大猷的脖子。 俞大猷没料到萧芹会如此行险,大剑还在刺出状态下,萧芹已经贴着大剑的上方倒飞而至,右手已经抓到了脖子前。 俞大猷虽惊不乱,一个铁板桥,整个人向后凌空平躺,萧芹的两手抓空,整个人也从俞大猷上方飞了过去。 但萧芹在空中右脚向下一蹬,正中俞大猷的胸膛,这一蹬之力好大,就听砰然声响,俞大猷内甲中的护心甲已然碎裂,整个人也被蹬躺在了地上。 俞大猷一个翻身站起,胸口气血翻涌,险些吐血。萧芹也十分遗憾,看着俞大猷摇了摇头。 “仓促之间,还能躲开这两爪,真有你的。只怕你们两个今天死后,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对手了。” 俞大猷哼了一声,没说话,因为怕吐血。张无心停止了自己的风车旋转,看着萧芹平静的说道。 “今日我俩若死,你也必死,所以你也不需要什么新对手了。” 萧芹仰天大笑:“简直是笑话!你们哪里来的这种自信,莫不是跟萧风呆久了,被他给感染了?” 张无心冲俞大猷点了点头:“俞兄,咱俩不是生死之敌,没法比武,这辈子是没法真刀真枪的较量了。 不过咱俩还是有办法分出胜负的,今天就看看谁能杀死萧芹吧,就算是谁赢了!” 俞大猷此时的气息也调匀了,大笑着点头:“好,就拿他分个胜负!” 萧芹不解的看着这两个家伙,这两人虽然是顶尖儿的高手,可他们刚才和自己已经交过手了,难道不知道他们俩就是加起来,对自己也没有胜算吗? 可看他俩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居然还不像是假装的,难道说,他俩还有什么秘密武器不成吗? 刚想到这里,张无心已经扑了上来,他长剑大开大合,堂堂正正,断剑阴柔婉转,狠辣异常,一人分阴阳,太极生两仪! 萧芹心中暗叹,若不是自己今日距离武神只有半步之遥,以当年功夫碰上张无心,只怕还真有可能同归于尽! 不过如今在自己眼里,张无心的招式虽妙,杀气虽重,却也有多处破绽,这就是速度和力量上的双重差距。 一力破十会,一快打十慢,萧芹又快又有力,天下再精妙的招数,在他面前也如同漫画图解一般。 萧芹猛扑上去,准备先结果了张无心,但俞大猷随后扑到,竟然也是只攻不守的打法,大剑抡起,空中一片剑光。 萧芹一愣,这两人都放弃了防守,全力进攻,威力顿时成倍增长,即使是强如自己,也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但这种打法明显是拼命,一旦一击不中,就会被自己取了性命,这两个绝世高手,战斗经验又极其丰富,为何会如此冲动呢? 萧芹来不及细想,对准张无心最大的一处破绽闪身而上,于毫厘之间闪开张无心的长剑,左手轻推,荡开张无心的断剑。 此时张无心的脖子近在咫尺,虽然身后俞大猷的大剑已经猛刺过来,但萧芹有把握在击毙张无心之后,躲开他的进攻。 当然,也可能会受伤,但肯定不是重伤,自己用一点伤,换张无心一条命,绝对是划算的! 要知道在正常情况下,自己要杀张无心也绝非易事,可张无心现在只攻不防,自己才有这样的机会。 张无心的断剑后面显然有个变招,这瞒不过萧芹,但萧芹并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抓断张无心的脖子,张无心的变招自然也就没了。 之前俞大猷可以拼着断了脖子来砍萧芹,是因为大剑本身沉重无比,灌注内力劈下来已经成势,即使俞大猷脖子断了,大剑威力并不会减少。 但张无心手中的断剑却没有这种惯性,要发挥断剑的威力,必然需要张无心主动变招儿,而一个脖子被抓断的人,是没有余力再变招的…… 萧芹右手伸出,如同电闪,张无心的左手断剑果然同时变招,试图封住萧芹躲闪俞大猷大剑的线路。 萧芹心中冷笑,高手过招,就像下棋一样,生死就在一瞬间,看似是天罗地网,其实一个漏洞就足以满盘皆输。 他毫不犹豫,一把抓在张无心的脖子上,用力抓下的同时,身子已经朝着断剑迎上去了。 张无心的脖子被抓,断剑的变招就会中断,看似没有破绽的配合,就出现了漏洞,自己就可以从这个漏洞里躲开俞大猷的大剑。 所以结局就是,自己可能会受一点轻伤,但张无心却没命了,剩下一个俞大猷,已不足为虑。 就在这一瞬之间,萧芹忽然感觉不对,不对来自于两点,一个是张无心的断剑并没有停止动作,完美的封住了自己的躲闪路线。 另一个就是——张无心的脖子好像变得很坚韧,自己一爪抓下,竟然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别忘了最后一章后面的催更,和“为爱追更”活动页面的催更哦,都要点哦,三个号哦,还有票哦……」 第八百三十八章 两败俱伤 萧芹大惊,脑子里立刻想到了当初抓在萧风脖子上的往事,那个该死的脖套儿!那个一用力就会变硬的套儿! 萧芹反应极快,知道这一抓不能抓死张无心,直接变爪为掌,一掌推在张无心的咽喉上。 然后趁着张无心踉跄后退,断剑招式不严的瞬间,身子从空隙中一闪而过,强行钻了出去。 张无心长剑落地,右手捂着脖子,单膝跪地,涨红着脸拼命的呼吸,显然这一掌虽然未能完全发力,也打得他丢了半条命。 萧芹的右臂和背后白光暗淡,长衫破裂,鲜血顺着白袍流了下来。他的护体神功终是没能挡住张无心和俞大猷的夹击,受伤不轻。 俞大猷眼见张无心无力再战,知道机不可失,狂吼一声,大剑横抡,合身扑上,完全不顾防守地扫向萧芹,就是要跟萧芹同归于尽。 萧芹目光扫向身后的武士队伍,见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知道他们心里的某些信仰正在悄悄破碎。 天皇流血了,武神流血了,一个流血的神,还能是神吗?也许,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吧…… 萧芹一咬牙,冲着俞大猷迎上去,他估计俞大猷脖子上也带着脖套呢,只不过和张无心一样藏在衣服里。 所以他这次压根就没奔着脖子去,他在大剑的劈砍中左躲右闪,看准机会双拳击出,直奔俞大猷的胸膛打去。 俞大猷的大剑已经抡到了极致,见萧芹来攻,直接脱手将大剑飞了出去,大剑在空中转得如同一个银色的圆盘,斜着冲着萧芹飞去。 这大剑飞斩之威,连萧芹也为之胆寒,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大剑转瞬到了眼前,萧芹躲闪不及,只能一边拼命侧身,一边双拳变向,打在了大剑的侧面。 旋转的大剑被萧芹双拳打偏了方向,径直地飞入了他身后武士的队伍中。三个武士同时拔刀,阻挡大剑。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三把武士刀同时折断,大剑拦腰砍断了一个武士,又砍断了后面武士的三条腿,才停了下来。 萧芹对身后传来的惨叫声根本不在意,他知道俞大猷刚才拼死一搏,没能砍中自己,此时已经是赤手空拳。 萧芹身形电闪,到了俞大猷面前,两人以快打快,拳脚相交,转眼间过了十几招,俞大猷已经双臂已经被抓了两下,血肉横飞。 俞大猷知道自己跟不上萧芹的速度,干脆拼着肩膀挨萧芹一拳,合身扑上,一把抱住了萧芹的腰,将他往后推。 萧芹一拳打在俞大猷的左肩上,肩甲碎裂,骨头也发出明显的碎裂声音。俞大猷闷哼一声,两手抱着不放,咬着牙继续往前冲。 萧芹想用拳头打碎俞大猷的脑袋,但俞大猷深谙格斗之道,抱住萧芹的时候就把脑袋从萧芹的腋下钻过去了。 两大绝世高手,这架打得像街头流氓互殴一样,让两边的兵士都看得目瞪口呆。 萧芹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眼见跪在地上的张无心,右手捂着脖子,左手将断剑举起来,对着萧芹的后心,就等着俞大猷将他推过来呢。 萧芹顾不上再对俞大猷的肩膀和脑袋下手,两脚在地上猛然一顿,止住被俞大猷推得冒烟的速度。 然后他两手抓住俞大猷的两个胳膊,借着猛停的惯性,内力到处,直接将俞大猷整个人给抡飞了起来! 俞大猷知道自己内力不敌萧芹,被抡飞起来后,干脆在空中借势两腿一绞,整个人在空中像风车般的旋转一周,反手抓住萧芹的双臂,带着他也转了起来。 萧芹被俞大猷带着转了半圈就已经快到了张无心的断剑之前了。这也就是张无心还站不起来,否则一个突刺,萧芹可能就被扎死了。 萧芹大吼一声,双臂用力,将还在半空中倒立着的俞大猷狠狠抡下来,对着跪在地上的张无心砸了下去。 这一刻,萧芹仿佛萧风附体,抡着俞大猷,就像萧风在君山上抡起福建团头一样,把人当成了独脚铜人槊。 俞大猷从空中被萧芹猛然抡下来,也知道若是落下去,就算砸不死张无心,肯定两人也都得骨断筋折。 他身在空中,无从借力,只能拼命地卷起腰腹,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希望尽量减少打击面积,让张无心能勉强避开。 独脚铜人槊变成了大锤,虽然更实诚了,但从长兵器变成了短兵器,按原来的距离,萧芹就砸不到张无心了。 萧芹感受到了俞大猷的意图,他本想将俞大猷像流星锤一样甩出去的,但却做不到。 因为萧风当时是抓着福建团头的脚,完全掌控主动权,想连接想脱离,想松想紧全看萧风自己的心情。 而萧芹和俞大猷却是互相抓着对方的手臂,就是你想松想脱离,但对方要紧要连接,也不是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所以萧芹为了让缩成球的俞大猷能砸到张无心,不得不再跨前一步,将俞大猷这个人肉大锤对着张无心的头猛砸下去。 张无心此时有三个方向可以躲,左右,以及后退。但他刚才脖子被打了一掌,虽然有脖套的保护,此时仍然口鼻流血,头晕眼花,呼吸困难。 向后退的动作太难了,萧芹判定张无心会向左或右闪,不管是哪一边,对萧芹来说都没关系。 如果张无心闪得慢,那么自己一锤下去,张无心和俞大猷都得丢掉半条命。 如果张无心闪得快,侥幸没被砸到,那么就是俞大猷一个人抗下所有伤害,就算不死,也得骨断筋折,至少砸个腰间盘突出是肯定没问题的。 张无心没有闪,他原本单腿下跪,左手平举断剑,现在干脆身子向前一扑,向蹲踞式起跑一样,整个身子向前射了出去。 若是平时,张无心这一下的速度肯定会快很多,但此时他也是残血状态,因此速度并不快,但问题是他和萧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原本俞大猷就推着萧芹往前跑了一段了,后来因为俞大猷从槊变成了锤,萧芹自己又主动往前凑了两步。 张无心的这一扑,实际上是将整个后心都放在了俞大锤的打击之下,而后心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这一锤下去,张无心整条命估计都要没了。但他的断剑,也已经戳到了萧芹的肚子上。 萧芹怪叫一声身子拼命向后缩,就像一只大虾忽然遇到了开水一样,整个身子弯成了弓形,带着俞大猷拼命向后弹射。 砰然一声,张无心被俞大猷变成的锤子砸在了肩背处,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左手还举着断剑,一副十分不甘心的姿势。 俞大猷团成的大锤也被砸散了,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萧芹,七晕八素的躺在张无心的身上,半天都缓不过劲来,腰间盘处隐隐作痛。 萧芹刚才的弹射足足后退了十步远,他狂怒的看着一正一反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身上的白光已经消散得看不见了。 日军的武士们见对方两个高手都躺下了,自己的天皇虽然流了血,但还是站着的,忍不住高声欢呼起来。 但这欢呼声只喊了一半儿就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看见萧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那上面一个红点正在迅速地扩大。 断剑终究还是捅到了萧芹,捅穿了护体的白光,捅进了他的肚子里,虽然不知道捅进了多深,但肯定是伤得不轻。 萧芹摇摇欲坠,俞大猷挣扎着想爬起来去补刀,却挣扎不起来,张无心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就像被拍进了坚硬的土地里一样。 两边的兵士忽然发一声喊,一起冲上前去,各自抢回自己的老大,然后趁机混战在一起,金铁交鸣声中,不时的夹杂着放冷枪的声音。 一直苟在后面的戚继光此时赶了上来,指挥着明军向前冲杀。日本军队虽然也有军官,但此时缺少了天皇的指挥,士气大为跌落。 明军乘机向前推进,一口气打到了京都城墙之下。这一场生死对决,从结局上虽然萧芹占了上风,但从战略上,日本终究是吃了亏。 这就是人才厚度的比拼,后世的日本人打中国也是一样,开局猛如虎,结局输成狗。说到底还是厚度不够。 无论是土地,人口,资源,这些厚度上的比拼,日本都无法和中国相比。所以教员才会提出持久战,说白了就是耗死你…… 俞大猷和张无心都成了重伤号,最终带队歼灭日本的重任就落在了戚继光的身上,犹如宿命一般。 京都的城墙虽然高厚,但和大明京城的终究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日本多地震,城墙再高再厚,也经常被震出裂痕来,修修补补,犹如破袜子。 京都外围的工事已经被摧毁,残余的日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组织了几次反冲锋,都被戚继光扼杀了。 明军战舰齐聚沿海,船上的大炮不断地变成陆炮推到前线,狂轰猛炸,终于将京都的城墙轰开了缺口。 然后,明军从缺口疯狂涌入。火枪加上三棱刺刀,打得守城日军节节败退,最后都退到了宫城之下。 宫城,就是日本天皇的皇宫,京都里的宫城,就如同大明京城里的皇城,这也是日本存亡的象征所在。 京都大街上到处都是死尸,路边的房子被大炮轰塌起火,都已经成了废墟。 地面上的鲜血由于周围战火的高温,已经凝结成了血豆腐一样的硬块,士兵们的脚踩在上面吧唧吧唧的响。 残存的日军在宫城外集结,组成了一道人墙,举着刀和枪,面对着缓缓前进的大明官兵。 日本的末日,终于到了。 「来吧,e on,投票催更,兄弟姐妹们!」 第八百三十九章 妇孺毒计 戚继光站在可能曾经是某个高官的府邸,如今已经成了一堆废墟的高处,看着宫城外的日军残兵。 曾几何时,日本人自称神护之国,只有他们打别人的,没有别人打他们的,这种想法,在忽必烈远征失败后,达到了巅峰。 所以他们才敢以弹丸之国,悍然进犯大明,烧杀抢掠,甚至还梦想打下南京,划江而治。 他们认为日本不可能陷落,这个想法让他们不管遭遇多大的失败,都依旧傲气十足。 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家还在,自己国还在,自己虽死,千千万万个井上、松下、田中们正在成长起来。 但今天,这些残兵们的脸上没有了傲气,有的只是死灰一般的绝望,他们知道,日本完了。 就在这时,宫门大开,宫中传出一声命令:“后备队,出战!为了天皇,为了日本!” 然后,明军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成千上万的十来岁的孩子,拿着比他们都高的火枪,从宫城里冲了出来。 还有很多女人,她们脱掉了和服,只穿着布料很少的衣服,就像后世里小电影演到了三分之一时还剩的着装一样。 但和那些娃娃兵们不同,她们并没有拿着枪,她们的怀里抱着一两岁的孩子,手上还领着三五岁的孩子。 这些穿得很少的女人,带着很小的孩子,站在了前排。那些能拿枪的娃娃兵们,和原本在宫城外的残兵们,躲在了她们的身后。 明军士兵们都愣住了,看着眼前的孩子和女人们,他们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对手。 虽然蒙古人进攻明军边城时,也常使用大明百姓作为人墙的战术,但一般也都是用老弱病残,连壮劳力都舍不得用。 更别说孩子和女人了,对任何民族来说,孩子和女人都是宝贵的战略资源,也是在战争中需要优先保护的。 可日本人的脑回路如此清奇,竟然把女人和孩子当做最后的防线,这让大明士兵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倒不是说他们不敢开枪,多日血战,眼看着敌人和战友不断地倒在眼前,这些士兵们的眼睛都是血红的。 只要戚继光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把对面这些孩子和女人全都杀光。 真正犹豫的人是戚继光。他忽然明白了萧芹的意图,也想起了萧风在扬帆远征之时对他们几人的交代。 “俞大猷,张无心,戚继光,这三身高领衫,你们仨穿上。这是巧娘织坊里织出来的布料做的。” 张无心和俞大猷倒是都没有犹豫,他俩听萧风的话早就习惯了,戚继光却不喜欢这个造型。 “萧兄,你穿这个好看,是因为你脖子长,张无心也还凑合,我和俞兄脖子不长,穿着不好看!” 萧风看了看戚继光:“你的脖子是不太长,难怪怕老婆。这衣服不是为了好看的,是为了防弹的。 至于做成高领,是为了防止萧芹狗急跳墙,趁乱干掉你们,这高领曾救过我一命。” 俞大猷问道:“师父,以萧芹如今的功夫,就是不抓脖子,杀人也轻而易举,防范脖子有用吗?” 萧风笑了笑:“有用,当初陈洪教训燕娘如何对付男人时,曾经说过一番话,很有意思。 他说女人对付男人,就像狼捕猎一样。狼一辈子抓猎物,致命的杀招都是咬脖子,屡试不爽。 可有经验的猎人,在自己脖子上和猎狗的脖子上,都套上铁制的项圈,还带着长钉。 那狼咬上一口,不但没能杀了对手,反而自己受伤了,就立刻慌了,自然就被猎人和猎犬杀了。 如果这狼不是那么精于咬对手的脖子,在发现咬脖子无效后,自然就去咬胳膊咬腿了,也不会那么慌张失措。 所以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不能因为大多数男人只要一脱衣服就可以征服,而只沉迷于这一招儿。 否则万一碰上一个不喜欢脱衣服的男人,女人就手足无措,毫无办法了。 我那芹哥就像个喜欢脱衣服的女人一样,对抓脖子这一招情有独钟,没吃大亏之前是不会放弃的。 你们穿上这衣服,危急时刻没准能救命,还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呢。” 戚继光忽然问道:“萧兄,脖子短和怕老婆有什么关系吗?” 萧风正色道:“没关系啊,我只是说你脖子短,又怕老婆,这是两件事,你为啥会觉得有关系呢?” 戚继光气得无语凝噎,萧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转而变得有些担忧。 “如果我所料不错,那风暴未必是自然之事。若是我需要与之对抗,之后未必还能有余力指挥打仗了。 所以陆地上的战斗就全靠你们了。我相信,以你二人之能,击败萧芹,灭掉日本,定能成功。 但我担心的还有别的事儿,萧芹一生善于玩弄人心,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人设下陷阱。 他的阴险之处在于,哪怕此事对他已经于事无补,他也会给对手设下陷阱,以图报复。 就像一条蛇一样,哪怕已经被人砍下脑袋,死定了,只要有机会,还是会咬人一口的,千万留意。” 正因为有此提醒,此时戚继光面对着宫城里冲出来的上万孩童和女人,一下就明白了萧芹的用意。 萧芹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些孩子和女人,阻挡不了大明的精兵,也阻挡不了日本的灭亡。 连他亲自指挥的武士都无能为力,连他亲自训练的军队都无能为力,这些孩子和女人又能起什么作用? 而且萧芹也绝不是在赌明军会怜香惜玉,看见近乎裸体的女子就不会开枪了,生死关头谁还会在乎那个? 萧芹真正要做的,是把这还剩下的几万明军,全都从战士变成魔鬼,让他们在屠杀中放弃一切的人性底线。 战场上的战士杀死敌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杀死手无寸铁的平民,尤其是手无寸铁的女子和孩子,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儿。 这种不正常的杀戮,会让杀戮者本身变得疯狂,冷血,失去人性。如果意志不够坚强,那么这种变化很可能会是永久性的。 嘉靖不愿意让萧风过多的带兵打仗,就是有这种担心。现代战争中的士兵从战场要经受心理治疗,也是这种原因。 但在当时,并没有这种心理治疗,所以古代最常见的做法,就是让经历过这类事情的将士们,老死在军队里,或者选拔到适当的岗位上去。 例如诏狱里的老常,就曾经经历过一场地狱般的战争,从那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变态…… 萧芹是要让几万大明士兵,变成大明将来的定时炸弹,这就是他用行将灭亡的日本,要留给大明最后的礼物。 戚继光迟迟不下命令,但躲在女人和孩子身后的残兵和娃娃兵们却开始开枪了。 他们狂热地驱赶着那些女人和孩子往前走,以便他们能更精准地射击,他们本就是疯子,被萧芹洗脑了太多次的疯子。 受到攻击的明军没有得到反击的命令,只能向后退。终于,一个明军士兵被流弹击中,倒在了地上。 他身边的战友红了眼睛,抄起枪来对准人群就是一枪,一个女人领着的三四岁的孩子应声倒地。 这一声枪响,犹如打破了地狱之门,顿时枪声大作,两边都开始疯狂射击,挡在中间的女人和孩子不断地倒下。 戚继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全身冰凉,他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一切。 兵法教他的都是怎样才能赢得战争,却没教他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他从没见过的局面。 “住手!别开枪,住手啊!” 一群和尚从宫城旁边的寺庙里跑了出来,他们冲到了那些领着孩子的女人之前,高举双手,狂呼住手。 戚继光大吼一声:“停火!”明军的枪声又响了几声,暂时停下了。 娃娃兵们也停止了射击,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那群和尚,他们停火是因为这些和尚中间站着三休。 自从萧芹当上天皇之后,日本的女人和孩子组成的预备队,就一直是三休在管理。 这些娃娃兵中,从三四岁开始就认识三休,他们生活在寺庙改成的军营里,和和尚们一起劳动、训练、生活。 那些和尚们很照顾女人和孩子,虽然大部分和尚都被迫脱下了僧衣,穿上了军服。甚至还有的被三休动员和女人生孩子…… 但他们此时都重新披上了僧衣,站在中间阻隔着双方的枪火。三休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们败了,日本败了!日本的士兵们,把枪放下吧!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让整个日本都从此变成无人的荒岛吗?” 一个残兵将领大吼道:“八嘎,这是天皇的命令!你只是丞相,有什么权利替天皇投降?” 三休吼道:“天皇?他也配当天皇?哪个天皇会让自己国家的女人和孩子挡在军队的前面? 你们别傻了,放下枪吧。女人们,你们愣着干什么,抱着孩子跑啊! 不要给他们当人墙了!我以丞相的名义命令你们,跑!跑啊!” 三休的身份和求生的本能,让一些本已经麻木的女人们清醒过来,抱着拖着孩子向两边跑去。 当的一声,残兵将领开枪了,一个领着孩子飞奔的女人被打倒在地,孩子爬起来,坐在她的尸体边上大哭。 “谁敢跑,这就是下场!给我开枪,打死这些和尚!天皇万岁!” 「十月还剩十一天,大家别松劲,投票催更,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八百四十章 火烧宫城 三休大怒,从僧袍下掏出一把火枪来,那些和尚们也纷纷效仿,宽大的僧袍下,居然人人带着枪。 那个残兵将领显然没想到这一手,他以为三休带着这些和尚跑出来,是效仿佛祖要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呢,想不到他们居然也要讲物理! “既然你们执迷不悟,贫僧身为丞相,讲道理你们不听,贫僧也略通枪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杀戮! 戚将军,我对萧大人知之甚深,他绝不会让你们斩尽杀绝的。请帮贫僧剿灭乱兵,保护妇孺!” 眼看日本残兵和日本和尚开始了对射,那些娃娃兵们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一些听着和尚们的呼喊声,已经开始扔下枪支了。 但也有一些娃娃兵,犹豫片刻后,端起枪来,帮着残兵们对准了和尚,嘴里也高喊着“天皇万岁”! 戚继光一挥手:“妇孺不杀,放下枪的不杀,一律到路边跪下!凡是手里还有枪的,都给我杀光!” 既然已经有开跑的了,那即使是枪弹也控制不住了。那些女人们哭喊着,抱着孩子,拖着孩子,拼命地往路边跑,找个安全点的地方跪下。 娃娃兵们有的扔下枪,也往远处跑去,但很多人都在半路上被同伴打死了。 如今在明军和日军之间,再也没有阻挡了,除了几个阵线靠前的和尚之外,明军呼喊着向前冲锋,枪弹如雨,杀声震天。 就在此时,随着一声巨响,地皮震颤,宫墙倒塌,宫城里冒起一股浓烟,随即燃起熊熊大火。 负隅顽抗的残兵们哭喊着“天皇万岁,宁死不屈”,一个个倒在了明军的枪弹之下,世界终于安静了。 戚继光看着宫城里的大火,摇了摇头:“这火是火药加火油点起来的,救都没法救。看来,萧芹还真是怕自己死不了啊。” 三休已经放下了枪,看着身边死伤遍地的和尚们,心情惨痛,惨笑着吐出一口血来。 “这京都宫城,几百年的历史了,多少代天皇,不管有权无权,都在此处生活。想不到今日付之一炬。 戚将军,我们败了,只求将军约束大军,不要烧杀。要什么直接拿走就是了,给日本留下一线之明吧。” 戚继光打量了一下满目疮痍的京都,摇头道:“大明不是弑杀之军,征讨日本也是因为日本先打的大明。 王爷有令,日本岛从今日起,纳入大明治下。琉球国王已经上书恳请纳入大明,大明册封为琉球亲王。 今后日本、琉球、大湾三岛,作为大明领土,设官府驻军,通海通商。 当年徐福带着大明子孙来到日本,开启日本民智。如今大明会再次移民,再造日本。 日本剩余人口,有大明官府查实,有罪者迁往西伯利亚,无罪者可纳入大明户籍,留在日本。 三休大师,王爷说过,若攻破日本后,你还没死,就由你担任日本府的第一任知府,想来你也不会推辞。” 三休思索片刻,点点头:“萧大人如今已经是王爷了啊。不知贫僧可否与他见上一面?” 戚继光犹豫片刻:“好吧,等宫城大火熄灭,找到萧芹尸身后,我带你去见他。” 宫城的大火在火药和火油的加持下,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才熄灭,整个宫城烧成了一片残桓败瓦。 明军在其中仔细翻捡着,找出了几百具尸骨,几乎都是女人的,烧得已经只剩了骨头。 只有一具男人的尸体,从烧焦了的骨头上看,身高与萧芹相当,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烧光了,但衣服里的金丝化成了小金珠散落于地。 在宫城中,只有天皇才能穿这样的衣服。而且那顶变了形的皇冠,也还套在头骨上,拔下来都费劲。 戚继光怕把烧得酥脆的头骨弄碎了,干脆连皇冠和里面的头骨一起装进盒子里,带给萧风看。 三休见到萧风时,忍不住一愣,他听说了萧风受伤很重,但也绝没有想到萧风竟然憔悴。 萧风的眼窝深陷,满头的黑发如今也变得花白,脸颊也消瘦得吓人,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早就该死了,却为了什么事儿在硬撑着一样。 三休脑子里的第一个词就是:油尽灯枯,如果要再来一个的话:行将就木。 面对着萧风,三休五味杂陈。这是个灭了自己国家的敌人,但也是世上难得的知己。 自己应该啐他一口,表达日本人民的宁死不屈,自己也应该给他磕一个,表达对他没有斩草除根的感激。 萧风却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似乎知道他此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出神的看着那个烧得变形的皇冠,和皇冠里的焦黑的头骨。 头骨上的两个黑窟窿毫不示弱的和萧风对视着,目空一切,目中无人。 “三休大师,你最后一次见到萧芹,是什么时候?宫城中埋藏炸药和火油,你知道吗?” 三休不知何意,想了想道:“那一日阵前决战,萧芹和张无心、俞大猷斗得两败俱伤,回宫之后,我见过他。 他命令军队收缩防线,固守京都,然后又让我把预备队都带进宫城里,他要亲自安排任务。 从那之后,就没人见过他了。他关闭宫城,蛊惑那些预备队的那些娃娃兵和女子们为天皇献身。 至于他宫城中的炸药和火油究竟是什么时候埋下的,连我都不知道,否则我定会阻止他的。” 萧风叹了口气:“萧芹这是在玩朱允炆的那一招儿,放火烧宫,掩盖行迹。我了解他,他不会甘愿就这么死了的。” 三休一愣:“这……王爷会不会是想多了?萧芹伤得不轻,如今大势已去,他心灰意冷,也不无可能。” 萧风笑了笑:“我不是平白无故这么想的,你想想,若是放火烧宫,只要足够多的火油就可以了,他干嘛还要用炸药呢?” 三休想了想:“也许他是想把宫殿炸塌,用来埋葬自己,避免被敌军羞辱尸体?他毕竟是天皇,这么做也有情可原。” 萧风笑了笑:“萧芹不会那么想的。他知道,哪怕他炸塌了宫殿,我也会让人一块石头一片瓦地清理干净,一直到把他的尸体找出来为止。 而且他也知道我不是喜欢侮辱尸体的人,这种事儿只有傻三和日本人才喜欢,他也不用担心这个。 他用炸药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为了炸塌密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即使原本宫城中没有密道,他当了这些年天皇,也肯定有了。” 三休正在犹豫间,一个传令兵跑进来:“王爷,清理宫城的士兵,找到密道入口了。不过密道里面已经完全炸塌了,不知道通往何处。” 三休愣了半天:“想不到,我还是高看了萧芹了。我以为他纵然有千般恶行,毕竟也是天皇。 日本陷落了,他点火烧了宫城,也算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算是个帝王最后的尊严。 想不到,他竟然让妇孺顶在前面当盾牌,自己却偷偷从密道溜走了!他算什么天皇!” 萧风笑了笑:“萧芹本来也没把日本当成他的国家,他只是把日本当工具而已,对工具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感情的。 这就像他宫城里那些女子一样,他对她们也不会有丝毫感情,因为她们也只是他练功的工具罢了。 他放火炸宫之前,一定是把那些女子都先杀光了。否则万一哪个没烧死,就有可能会泄露了他的行踪的。” 三休毛骨悚然:“畜生,畜生啊!我还纳闷,爆炸虽猛,火势虽大,可偌大的宫城,也不至于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啊! 那他逃走多久了?是预备队出来之后逃走的吗?还是早就逃走了?他若是炸早了,岂不是连预备队都一起烧死了?” 萧风想了想:“预备队的事儿,萧芹只要有一个忠心的人指挥就行了,他没必要亲自指挥。 宫城很大,预备队本就在宫城的最外面,他和女人们都在宫城最里面,他杀人别人也不知道。 至于控制爆炸起火的时间,以萧芹对导火索的研究,他完全可以控制在两天左右的时间。” 三休一愣:“那导火索得拉多长啊,导火索就是烧得再慢,也不能烧两天时间吧。” 萧风笑了笑:“别的不说,宫城里有的是蜡烛,萧芹只要做一个大蜡烛就行了。 大蜡烛能燃烧两天才烧到最下,萧芹只要把导火索缠在蜡烛的最下面就行。 至于你说的,万一时间算不准,烧死了里面的预备队怎么办,这个萧芹未必会考虑。 他留下这支预备队,也不过是为了恶心一下大明,让大明的士兵多出一些变态和疯子。 预备队还有个作用,是帮他拖延时间,也是为了让人相信,他连这一招都用出来了,必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就算时间出了偏差,明军不像想象的那么快打到宫城外,宫城提前起火,烧死一些人他也并不在乎。 何况预备队都是活人,他们自己就能打开宫门,还会傻乎乎地在里面等着被火烧死吗? 所以萧芹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不好说。我现在只希望他能尽快上船出海。 他若是藏在荒郊野岭的地方,日本虽然不大,以他的功夫,也没人能找到他。” 三休忽然想到:“可他若是两天前就出了宫城,若当时就上了船,早该出去很远了,茫茫大海,何处去找?” 「加油,加油兄弟姐妹们!加油!给我加油!」 第八百四十一章 金蝉脱壳 萧风说了许多话,气力不济,开始咳嗽起来,一时间无法回答三休的问题。 这条宝船上躺着三个伤号,俞大猷和张无心伤得比较重,一直在后面休养,反而是断了一条腿的毛海峰在船上四处溜达。 见萧风咳嗽不止,毛海峰跳过来对三休解释道:“从攻打京都开始,大明的舰船就已经拉开防线,把日本京都周围的海岸都布防了。 日本的舰船,海港之外的打了一阵,全军覆没了,凡是海港里的也都被炸沉了。 萧芹若要下海,不管坐大船还是小船,我们这么多船,这么多望远镜,肯定能发现他的。” 戚继光也补充道:“宫城起火后,明军一直在陆地上搜寻萧芹的踪迹。 致远舰上带了几条猎狗,就是为这个做准备的。如果萧芹不抓紧下海,早晚会被明军找到。 他功夫虽高,但有伤在身,面对大队明军的火枪射击,只怕他也活不了。” 萧芹的确是在明军把京都城墙炸开豁口后,就从暗道逃走了。在逃走之前,他杀死了宫中所有女子。 他下手的时候很温柔,他告诉这些女子,明军若是冲进来,必然会对她们先啥后杀,再救活了之后再啥再杀。 这些体质阴寒的女子们,本就因为被萧芹练功练得只剩半条命了,听说这种恐怖的前景,都心甘情愿地死在萧芹的手下。 萧芹温柔地抱着她们每一个人,让她们在自己的怀里失去生命,顺便把还能用的最后用一下,恢复自己的伤势。 然后萧芹设定了爆炸的时间,从密道离开了。他估计,明军从炸开城墙到打到宫城,至少也要两天时间。 这两天时间,足够自己逃走了。从密道钻出来时,已经是京都的工事范围之外了,离海边只有十里路。 这点距离对于萧芹来说,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他掏出怀里的纸条,看了又看,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萧风啊萧风,你还不知道吧,日本这艘船虽然沉了,但还有一艘更大更好的船,等着我去乘风破浪呢。 原本那条船,我早就该去坐的,压根不用等到日本这条破船彻底沉下去的今天,可我没有提前走,就是因为你。 你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敢执行这个计划。我本来是希望找机会杀掉你,或者至少看着你死了,才打算动手的。 不过现在没办法了,日本已经完蛋了,我再不走,就会被你的军队围攻,乱枪射死。 好在上次见到你,能看出来你也已经命不久矣。就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了,谁熬到最后谁就是老艺术家。 萧芹来到海边,找到了自己提前埋伏在一个隐秘海湾里的舰船。这艘舰船不算大,但异常坚固,其中的食物饮水存储十分充足。 而且这艘舰船的涂色,包括风帆的颜色,都与海水颜色极其接近,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会和大海融为一体,十分巧妙。 萧芹上船后,本想趁着明军攻打京都内部的时间,趁乱扬帆起航。可他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一番后,心里凉了半截儿。 大明的水师散布在京都附近的海岸线上,不停地来回移动巡逻,加上望远镜的加持,他几乎不可能在白天出发。 所以他只能耐心地等到夜里,尝试了两次趁着夜色出海,却都没能成功。 他运气不太好,这两天晚上都是皓月当空,照得海面明亮如镜,船只在海面上反而更加显眼。 两天过去后,宫城里的爆炸声传到了海边,萧芹的心里知道,最混乱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趁乱出逃比较难了。 他只能希望自己留下的那具替死鬼的尸体能迷惑明军,让明军以为他已经死了,就会将海面上的巡逻撤掉。 但他也清醒的知道,只要萧风还活着,他这套金蝉脱壳的把戏,大概率是瞒不过萧风的。 所以,他只能等一个阴天的机会了。晚上没有月亮的时候,他就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出海了。 当然,他如果等到月末时,自然也就没有月亮了,可那还需要多等十来天,他觉得自己等不了那么久了。 一方面是自己伤势还没完全痊愈,他急需逃离日本,找到一个安全之所练功疗伤。 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平时他的自愈能力极强,以极乐神功疗伤,将伤势转移给那些女子便可。 但这次他受伤后,不得不仓促安排出逃,没有太多时间练功疗伤,导致他现在余伤未了。 另一方面是他已经听到猎狗的叫声越来越近了,明军一定是在用猎狗寻找他的踪迹。万一被明军找到,就一切都完了。 他当然可以杀死所有找到他的明军士兵,但以明军的严谨,失踪的搜寻小队很快就会被察觉,然后就会有大部队来包围。 他试过,自己连接带躲,同时有四五把枪肯定是伤不了自己的。但若是几十把火枪同时齐射,自己就完蛋了。 所以他决定,不能再拖了,就是这两天,哪天阴天,哪天跑!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狗比阴天来得更早。在黄昏时分,一条猎狗冲着海湾的礁石之间大声狂吠,引起了搜寻明军的注意。 他们爬上礁石后,在一个隐秘的海面上看见了那艘停泊着的舰船,当即放起了烟花,呼叫支援。 萧芹正在盘膝运功,被狗叫声惊醒后,立刻知道完蛋了。他当机立断,升起风帆,用最快的速度向海面上窜去。 得到讯息的大明舰船立刻开始层层追堵。萧芹的这条船设计巧妙,航速极快,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疯狂走位。 除了风力驱动之外,萧芹这条船也是混动型的,有人力推动的轮桨,可以对船进行方向调整和速度加成。 只是萧芹既然是一个人逃出来的,就不可能带着很多船工来当动力,萧芹只能自己身兼数职,既当船长又当驴。 好在萧芹的内力之深厚,让他一人之力足以比拟上百个壮汉,靠他一个人就能把轮桨摇出残影,把船推动得飞快。 大明水师追不上萧芹的船,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萧风下了严令:所有追击的舰船,对萧芹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要保持足够的距离。 这个距离就是船炮能打到,但萧芹跳一跳没法达到的距离。否则萧芹无论上了哪条舰船,这条舰船上的人都必死无疑。 大明水师及藩属国的舰船一百多条,疯狂追击萧芹的舰船,船炮如雨点般倾泻,在大海上轰起一条条水柱。 六艘宝船在舰队的最中间,但它们的船炮是打得最远的,爆炸威力也最强,尤其是萧风的旗舰致远号。 负责打炮的乃是“老板”,“老板”从爷爷“老炮”那里继承了打炮的基因,炮打得又远又准,频率还快。 很多人以为“老板”打炮靠的是手速和力量,其实不然,这其中还有很多的秘不外宣的技术。 要想把炮打得好,装填炮弹的力量,调整角度的手速固然不可或缺,但其实更重要的是节奏…… 比如第一下打得重了,炮弹落在了敌舰的前方,那么第二下就要轻一点,结果炮弹又落在了敌舰的后方。 然后第三下再重一点,第四下再轻一点,终究会找到最佳的节奏和落点,一发命中敌舰。 最关键的要点是,在调整轻重和节奏的同时,眼睛不能看着自己的炮,而要看着窗口里的目标,这样才能有感觉…… 总之,在“老板”轻重缓急的节奏变化下,萧芹为了不被射中,只能拼命地来回调整方向,一会走一个大s,一会走一个小s…… 但最终,还是被不知道哪条船射出来的炮弹击中了船舷。虽然这船坚固无比,但仍然被打出了一个缺口。 受了伤的船平衡性受到了影响,速度比之前略有下降,操控感也不好了。 过了一会儿,又一发炮弹击中了桅杆,风帆也少了一组,萧芹顿时觉得手中的轮桨沉重了许多。 萧芹的船就像动画片里汤姆的船一样,被炮弹东啃一口,西炸一块,最后船简直都没了船样,萧芹也从堂堂船长变成了鲁滨逊漂流记。 这倒不是大明水师有意炫技,实在是萧芹的船太灵活了,每次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致命一炮,所以虽然伤痕累累,却始终打不沉。 萧风被毛海峰扶着,站在致远号的船头,用望远镜看着前方越来越凄凉的萧芹,刚好萧芹也用望远镜向后看向致远号。 两人的目光在望远镜里对视了,萧风看见了萧芹身上的血迹和脸上的愤恨,萧芹也看见了萧风的面色青灰和嘴角欣慰的微笑。 萧芹看着自己已经快变成了竹筏的舰船,知道今日是逃不了了,大概率要葬身海底。他忽然调转了船头,朝着大明水师冲过来。 萧芹疯狂地摇动着轮桨,轮桨的轴上都冒起了青烟,敞篷竹筏以惊人的速度掉头迎着水师冲过来。 此时双方一下变成了相向而行,速度迅速地缩短。大明水师的船上兵士一片哗然声。 萧风点点头,他早就料到萧芹最后时刻会有这么一手,他虚弱地对毛海峰说道。 “传令,船炮不停,所有人举火枪齐射后,随意射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上船。” 想了一下后,萧风又补充道:“如果他上了哪艘舰船,其他舰船立刻散开,炮轰,不可犹豫!” 毛海峰举起令旗,一通比画,船炮的轰鸣声猛然大作,所有打炮人都把打炮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大明水师各艘船上剩下的压舱底的炮弹,毫不吝惜地轰鸣而出,密集地打向迎面冲来的那个男人! 「让各位的投票和催更如炮弹般打过来吧!」 第八百四十二章 宿命之敌 此时的萧芹,就像一个单挑整个大明水师的孤勇者一样,站在只剩船底的船上,面对着巨龙一般的大明水师。 铺天盖地的炮弹,像天空中下了黑色的冰雹一样,遮蔽了天空,向萧芹迎面砸下来。 因为炮弹太过密集,许多炮弹在空中发生了碰撞,改变了方向,甚至发生了爆炸。 黑色的冰雹中,也因此炸出了一片片红黑色的云彩,裹挟着爆炸后产生的弹片,朝自己密集地飞来。 萧芹大吼一声,在他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失态的吼叫过。即便是以往最激动的时候,他也只是仰天长啸而已。 因为他是优雅的男人,他是天生的贵族,他是天皇,他是要当大明皇帝,要当天下之主的男人! 优雅的男人怎么能大吼呢?那都是俞大猷那种武夫做的事儿!那都是萧风那种妇人之仁的懦夫做的事儿! 优雅的男人只会长啸,虽然我打赌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不知道长啸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听起来就很优雅! 我会告诉你们长啸其实就是吹口哨吗?不会!那会让你们从此一看见仰天长啸这个词,就失去了对优雅的敬畏之心! 但萧芹此时终于大吼了,他忽然发现,长啸虽然优雅,但真的没有大吼更能抒发心里的郁闷和压抑!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不求珍馐美味,不爱华屋广厦。就连男人都爱做的事儿,我都是带着事业心在做的! 我没有过快乐的童年,从记事儿开始,我就在拼命地练功,不到十岁,我就开始帮父亲出谋划策,争权夺利。 我是个失去了故国的遗民之后,我的大辽只在梦里,但我这一生却都是在为夺回皇位,重现萧家荣光而活的。 为了这个目标,我东奔西走半生,我掌控过严党,掌控过白莲教,掌控过鞑靼人,掌控过苗疆,掌控过藏区,联合过女真和罗刹,联合过佛朗机人和不列颠人,最后我还掌控了日本。 可如今,这些都烟消云散了,他们要么变成了大明的一部分,要么被大明灭了,要么被大明打成了舔狗! 这些是从何时开始的?是从萧风的出现开始的。萧风啊,你就是像上天专门安排来和我作对的人。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和你并肩作战,我这一生,从未这么欣赏过一个人,我们还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呀。 我答应过你让你做一字并肩王,我答应过和你平分天下,这些谁还能给你呢?嘉靖能吗? 哪怕你自己当了皇帝,我都没有这么愤怒。你明明有机会当皇帝的,你为什么不当,为什么? 你就是为了给我看的吗?告诉我当皇帝不应该是一个人唯一的追求?你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萧风,你都要死了!你都要死了你还追我干什么?你他妈的就是为了害我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吗? 萧芹的狂吼中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他猛然蹲下身去,就像一头受了重伤的猛虎,要做出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捕猎一样。 哪怕这次捕猎后就会死,哪怕他来不及吃下这次捕猎的猎物,他也要扑出去,也要杀死那个猎物! 在漫天的炮弹爆炸声中,萧芹将身子蹲到底,然后猛然弹射出去,这一跳,将船底的一端整个踩得没入了水中,甚至木板上都出现了裂痕。 然后铺天盖地的炮弹淹没了船底,将船底炸成了渣渣,萧芹整个人却在弹雨之间的缝隙中飞了起来。 这一跳一定是人类历史上的极限,萧芹高高地跳在空中,迎面就是大明的一艘舰船,双方的距离在急速地缩短。 密集的炮弹迎面飞来,萧芹伸出双手,左右一拨,将炮弹推开,手法柔和,不但没有被击落,反而借着向外甩炮弹的力量在空中又加了一次速! 水师舰船上的士兵们都吓傻了,很多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个飞在空中的男人,忘记了开枪。 萧风用尽全身之力,大吼一声:“开枪!” 人们如梦初醒,纷纷举起枪来,对着空中的萧芹一起开枪。火枪的硝烟弥漫,无数的子弹射向空中的萧芹。 萧芹能拨开炮弹,却无法拨开细密如雨的子弹。他的脚尖踩在一颗炮弹上变了个向,躲开了大部分子弹,身上白光大盛。 几颗子弹击中了他,白光一闪再闪,迅速衰弱,但他借着这一跃之力,也已经离大明的舰船很近了。 本来萧芹就算这惊天一跃如此惊人,距离大明的舰船也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大明舰船按照萧风的吩咐,留足了给萧芹跳一跳的距离。 可谁也没想到,萧芹竟然能用飞在空中的炮弹作为落脚点,接力跳一跳,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萧芹如同天神下凡一般,从空中扑向距离他最近的一艘舰船,那艘船上的兵士,和附近几条船上一起疯狂开枪。 更多的子弹击中了萧芹,他的白光闪烁了一下就消失了,剩下的子弹,有的被他用衣袖震飞,有的击穿了他的衣袖打在了他的身上。 衣服上出现了一个个红点,鲜血顺着红点冒出来,汩汩地向外流淌。萧芹恍若未觉,两脚登上舰船后,马上向前窜去,速度快过奔马,犹如猎豹。 挡在萧芹身前的士兵都被萧芹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人在空中就已经骨断筋折,落在海上和甲板上时早已是死人了。 但这些官兵严守军令,没有一个躲避的,都端着枪打到了最后一刻,萧芹也不顾别人,只沿着船舷边缘直线前冲。 周围船上的枪弹也如雨点般倾泻过来,几艘舰船一边向外驶离,一边将炮口对准了这艘舰船。 萧芹一口气从船头冲到船尾,在船尾再次蹲身后纵身而起,这次他的目标是另一艘舰船,而这艘舰船,距离萧风的致远号宝船,就已经没有多远了! 其他舰船也看出了萧芹的疯狂意图,他们开始纷纷将船只开动,尽量远离开致远号宝船。 就像草原上失火,要先造出一条隔离带一样,只要宝船周围一跳的距离之内没有舰船了,萧芹就跳不上萧风的宝船了。 但船动得慢,萧芹动得快,舰船还没等开出安全距离,萧芹就已经跳到了第二条舰船上,然后高速向船尾冲刺。 枪声如同暴雨打窗,萧芹身上的红点越来越多,血流不止。但他也终于在最后的一刻,从战舰上高高跃起,直奔着致远号宝船凌空扑来。 萧芹身在空中,他的白袍早已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变成了一身血红的袍子,犹如一只火鸟。 这最后一跃,萧芹用尽了全力,他在空中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萧风,嘴角露出了快慰的笑容。 只要他能落在船上,今天萧风就必须死,谁也留不住他,我说的! 致远号宝船上所有的士兵的火枪不要命地疯狂连射,拉枪栓上子弹的声音响若闷雷,子弹射出去的声音犹如霹雳。 萧芹的身子在空中不知被多少子弹击中,他撑着一口气,将那些子弹顶在内脏之外,但前冲的速度却被密集的子弹打得慢了下来。 萧芹距离萧风的宝船船头只有十步远,但这十步远却成了他再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萧风站在船头,和萧芹四目相对,眼看着萧芹从空中缓缓坠落,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终于结束了的表情。 萧风啊,我要死了,你驱虎吞狼,我将计就计。你利用我帮大明成立了联邦,成为了世界霸主。 我利用你苟延残喘,统一日本,挑动西方诸国与带给你为敌,差点就反击成功。可今天,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萧芹啊,我也要死了,临死之前能看见你先死,我死得也瞑目了。我驱赶的虎,吞了那么多狼,也该死了。如果不杀了你,我走得不安心啊。 萧风的视线随着萧芹的坠落,划过了船头,在萧芹落下船头的那一瞬间,他伸手,射出了一把子弹。 准确的说,是一把弹头,他在冲过来的一路之上,除了震飞的,和打进他身体里的,还有被他抓住的。 十几颗子弹头,如同暴雨梨花一般射向萧风,两人此时的距离只有十步远,萧芹拼死一击,力量之大,不弱于火枪之威。 萧风身边本就聚集了很多兵士,他们一直在持续向萧芹射击,但却没想过萧芹会有这一手,连想替萧风遮挡都来不及。 扶着萧风的毛海峰狂吼一声,想把萧风扑倒,萧风趔趄了一下,像要遮挡住刺眼的阳光一样,抬起了右手,挡住了眼睛。 噗噗声响,至少五六颗弹头射在了萧风的身上,白袍和青衣,全都被射穿,萧风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也终于像一棵被连根伐倒的大树一样,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听着船上的惊呼声,身在半空的萧芹长出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也舒缓开来,仰面朝天,看着即将落入海面的落日,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水花飞溅,萧芹落在冰冷幽深的海水中,身上流出的鲜血晕开在海水里,像红色的翅膀一样,随着波浪渐渐飘远,缓缓沉没, 没人再去管他了,大明水师所有船只都在收拢,围着宝船,其他船上的士兵看不见致远号上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船上哭声震天。 「十月快过去了,为爱追更的活动快要结束了,大明测字天师,也快要结束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独少一人 秋已深,冬未至,天地之间却已经一片萧条肃杀之气,连树上的落叶都落得比每年要早。 没有一丝风的夜晚,京城的杨柳一夜之间就秃了头,那些黄叶就像中年男人的头发一样,根本没用风的摧残,就自动脱落了。 落叶甚至都没有在空中飞舞一段,径直的一头栽在地上。每棵树下都有一堆黄叶,就像是阳光给树描了个黄边儿。 嘉靖坐在西苑精舍里,正在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计算着大明水师回来的时间。 之前他曾得到胡宗宪发给京城的奏折,说大明水师已经冲破风暴,成功登陆了日本。 当时朝野一片欢腾,因为大家都认为,日本所依仗者,不过是海路艰险,风暴无常罢了。 如今风暴这一关既然过了,大明水师必然能荡平日本,犁庭扫穴,大明的版图,又要再度扩大了。 太子在高拱的暗示下,写了一篇文采飞扬的赞颂文章,主要提到嘉靖天命所归,仁道之君,上天护佑。 当然其次也提到了萧风道法精深,用兵如神,不愧是嘉靖的师弟,大明的亲王,皇子的师父。 这篇文章,既体现了太子对嘉靖和萧风的孝心,又表现了太子心怀天下,充分证明了嘉靖这个太子立得没毛病。 听着太子花团锦簇的文章,嘉靖就忍不住想起来那个永远和太子一样的景王,以及他那些惨不忍睹的七言绝句。 “萧风啊,你到底把他们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也该回来了吧,朕……很寂寞啊。 黄伴,陆炳怎么好几天没看见了,他最近好像来得越来越少了啊。” 黄锦小声问道:“万岁,陆炳前几天又告病了。他的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太医说要多休息。” 嘉靖默然许久:“陶师跟朕说,他年已老迈,想要归隐山林,潜心丹鼎,想要向朕辞行。 朕还没有准他呢。他要也走了,朕能说话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修道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黄锦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道:“万岁,要不先翻牌子吧,你有几天没翻过牌子了。” 嘉靖愣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卢靖妃吧。载圳跟着萧风走了,她也很寂寞,朕陪陪她。” 正说着话,陆绎和小春子先后走了进来,向嘉靖拱手,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没开口。 东厂和锦衣卫各有情报来源,一般不会同时汇报,今天是赶巧了,却都不愿意坏了规矩。 嘉靖摆摆手:“有什么话就说吧,朕难不成还得赶出去一个吗?只要不是对方的坏话,就说吧。” 小春子陪笑道:“万岁说笑了,东厂素来和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哪有什么对方的坏话。 奴才是听说大明水师已经在沿海登岸了,知道万岁心里惦记着,就先赶来报个信儿。” 嘉靖一下子站了起来:“哦?真的?已经登岸了吗?好,好,很好,你这个信儿报的好!” 见小春子不再说什么,陆绎拱手道:“万岁,东厂的消息属实,但锦衣卫得知,萧风并未随船归来。” 嘉靖本来刚要坐下,现在直接弹射起来了:“什么?你说什么?萧风没回来?他干什么去了?” 陆绎低声道:“俞大猷等人说,萧风临行前向万岁要过密旨,他们也都见过。 所以萧风带走了致远号宝船,以及四艘护卫舰,为万岁寻找仙山去了。不过……” 嘉靖急了,催促道:“不过什么,你说呀!” 陆绎的声音更低了:“不过混在军中的锦衣卫,说……说萧风的船队临行之前,宝船上哭声震天,不知何故。” 嘉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许久后他才挥了挥手。 “你们先下去吧。黄伴通知内阁,让俞大猷、戚继光等有功之臣,都进京封赏。朕要亲自问问他们。” 俞大猷受的伤比张无心轻一些,所以当张无心仍然坐在车里享福时,他已经能够骑着马,和戚继光等人一起接受各地官府民众的夹道欢迎了。 一路走到京城时,张无心也终于从车里钻出来了,安青月领着儿子在人群中期盼已久,冲上去就把他抱住了。 俞大猷看着这一家三口不管不顾地离去,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就被人群中冲出来的张云清拉住了马缰绳。 “俞大哥,戚大哥,萧大哥在哪儿,他怎么没骑马?是不是受伤了,在后面的马车里?” 俞大猷看了看戚继光,两人都低下了头,张云清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 “萧大哥,他怎么了?他出什么事儿了?” 俞大猷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张姑娘,王爷奉旨打完日本后,去海外为万岁寻找仙山,暂时回不来。” 说完不等张云清说话,赶紧骑马跑了。张云清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了许久,直到人群散尽,才被丫鬟拉回家里。 朝廷里召开了大朝会,戚继光言辞利落,情商也高,由他作为远征功臣的代表人物向朝廷汇报。 当人们听说萧芹被萧风追击,身中数枪,落海而亡后,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从最早的白莲教,到后来的鞑靼人,再到苗疆、藏区、佛朗机、不列颠,每一次反叛的背后,几乎都有这个人的身影。 如今他终于死了,大明朝就像切掉了一块恶性肿瘤一样,那种无时无刻的不安,终于烟消云散了。 戚继光也提到了萧芹的垂死一击,当听说萧芹飞出的子弹射中了萧风的时候,嘉靖手里的拂尘一下掉在了桌子上。 但戚继光随后补充道:“萧风身上穿着巧娘编织的特殊内衣,刀枪难伤,那些子弹虽造成一些小伤,但并无大碍。”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只有嘉靖看着戚继光,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安,却没有说什么。 戚继光接着说道:“王爷早有密旨,灭了日本之后,带着致远号宝船和四艘护卫舰脱离了水师,按当年徐福出海的方向去寻找仙山了。 王爷让我等告诉禀告万岁,仙山隔云海,虚无缥缈间。此一去,不知一年半载,还是寒暑几番。 但请万岁耐心等待,只要大明国运昌盛,万岁清明在心,必能保佑王爷找到仙山,再返京城。” 朝中众人齐声赞颂嘉靖洪福齐天,心中却大多不以为然。这些人对海外仙山本就不怎么相信,他们自有主见。 徐阶叹了口气,看了看高拱和张居正,那两人也神色颇为黯然,遗憾中又带着一些轻松。 下朝后,戚继光被单独叫进了西苑精舍,嘉靖闭着眼睛,半天也不说话,就把戚继光晾在旁边。 青烟袅袅,屋里静的可怕,只有黄锦偶尔的扒灰声。这是一种心理战术,嘉靖最擅长用的。 如果一进屋就问戚继光,他肯定是早就想好了答案的,若想说谎也并不为难。 但让戚继光在那里站着没人搭理,时间一长,就难免会心里发虚,胡思乱想起来,再问起来就容易露馅。 这个技术在刑讯侦查时也是常用的,有经验的审讯人,对于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犯罪分子,从不会一抓住就马上审,肯定要先晾一阵子。 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嘉靖在闭着眼睛,缓缓开口:“萧风究竟是死是活,在朕这里,你要说真话。” 戚继光也没想到嘉靖上来就这么直接,连点前戏铺垫都没有,他还以为嘉靖会先问问仙山的事儿呢。 “万岁,萧风……王爷他还活着。” 嘉靖睁开眼睛,盯着戚继光的眼神看,戚继光挺直胸膛,给了嘉靖一个问心无愧的眼神儿。 管他什么君前失礼,戚继光心里很清楚,这时候嘉靖需要的就是这个。 “锦衣卫说,宝船之上有哭声,又是怎么回事儿?” 戚继光毫不犹豫:“万岁,因为王爷宣布只带走他早已选定的亲兵,宝船上的其他兵士既想去仙山,也不忍与王爷分别,故而伤感哭泣。” 嘉靖想了想,倒也没太大破绽:“萧风可说过,他要去何处寻找仙山,若寻不到又如何? 实话实说,朕知道朝堂上那番话,是他说给臣子们听的,他可有话带给朕吗?” 戚继光点点头:“王爷说,他猜测徐福当年看见的仙山,应该在日本岛的东南方向,只是虚无缥缈,凡人就算遇到,也是视而难见。 王爷说回京若见万岁,当告知万岁,他若能找到仙山,必会回来接万岁。但毕竟归期难定,希望渺茫。 万岁要修道,还是不能忘记初心。他当初答应万岁,以大明国运助万岁修道,任务已经完成了。 万岁是否能飞升,其因已不在他,而在于万岁。大明当下之国运已经到达巅峰鼎盛,但对万岁修道似乎仍有不足。 万岁若要飞升,还需要更强的国运相助,那就是千年大计,长久国运。他说方法已经告诉万岁了,万岁自可择机而断。” 嘉靖定定地看了戚继光许久,点点头,让戚继光离开了。之后他看着黄锦叹了口气。 “师弟所说之事,乃千古未有之事,真要实行起来,何其难也。 皇权断不可舍,不过多分些权利出去,少管些事儿,倒也未尝不可。先试试吧。” 「尽人事而听天命,万事皆是如此。」 第八百四十四章 一人之下 下朝后,内阁三人组,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结伴而行。 徐阶叹息道:“想不到萧风就这么走了,他倒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老夫之前确实是小看他了。” 高拱轻声道:“此时走其实是最好的,他身为亲王,位高权重,古来亲王也未有如此权势的。 萧风何等聪明,在与万岁情深义厚时急流勇退,好过弥子瑕分桃之悲。” 一般人听见弥子瑕分桃,只会以为是在说两个男人的龙阳之好,却不知高拱此话中的深意。 又到了广受读者喜爱的科普时间了…… 断袖分桃,其实是两个故事,因为讲的都是双管齐下的故事,所以往往被人们相提并论。 断袖之癖指的是西汉的汉哀帝与董贤:哀帝要起身上朝,但是睡在旁边的董贤却压住了他的一个衣袖。 哀帝不忍叫醒董贤,于是割断了被董贤压住的袖子上朝去了。重点:俩人睡在了一起…… 而分桃则是讲春秋的卫灵公与弥子瑕。弥子瑕在果园中摘了个桃子,自己先尝甜不甜,然后将最甜的分给卫灵公吃。 卫灵公当时十分感动,对别人说:“弥子瑕是多么爱我啊,要挑出最好的桃子来给我吃。” 可很少有人知道分桃故事的最后结局。多年之后,弥子瑕年老色衰,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少年。 有一天卫灵公忽然就翻起了旧账:“妈的,弥子瑕太过无礼狂妄,当年竟然敢让我吃他吃剩下的桃子!给我干了他!” 科普中的科普:卫灵公和弥子瑕分桃吃,乃至双管齐下的事儿,在正史中并无记载,而是出自《韩非子》。 而众所周知,韩非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为了讲道理经常说一些真假难分的事儿。 比如是否真有人因为守株待兔连地都不种了,这事儿就让人很难置信。 正史中记载的弥子瑕,是卫灵公信任重用的大臣,号称“智足治千乘,信足以守之”,所以卫灵公“爱而任之”。 由此可见,不止女明星容易被怀疑靠睡觉上位,就是男的长得太好看了,也会被人怀疑事业里有水分…… 所以高拱此时说这话的意思,是说萧风此时和嘉靖的感情好到了极点,但未必将来就能一直维持,这样急流勇退,是智者所为。 张居正则有些郁闷:“我总感觉王爷还有很多让大明更兴盛的办法,他又那么年轻,就这么离开,或是他个人之福,却绝非大明之福啊。” 徐阶摇头道:“太岳啊,你还是有些年轻啊。萧风带着家人离去,其实更多是在趋吉避祸啊。” 张居正一愣:“老师,你这就有些危言耸听了吧。王爷与万岁感情深笃,对大明有功无过。 而且王爷洁身自好,深得民心,与那些宗室王爷截然不同,自身绝没有取祸之道。 高大人说王爷激流勇退,免得将来与万岁感情变弱时彼此不美,还可以理解。 但老师说王爷是为了趋吉避祸,学生却实在难以苟同。王爷他何祸之有呢?” 徐阶叹了口气:“太岳啊,萧风这些年来确实为大明做了很多事儿,大明如今国运昌隆,萧风功不可没。 可古人有句话,叫宁在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萧风为了大明,不得不曲中求道,一开始就埋下了祸根。 你想想看,他从最早进入朝堂,到后面斗倒严党,推行技科科举,改革宗室制度,林林种种,靠的都是什么?” 张居正一愣,他恍然大悟:“靠的是万岁的支持。而万岁的支持,一开始就是来自于以国运助修道。” 徐阶点头道:“修道成仙之事,终归虚妄。可这希望支撑着万岁对萧风的信任,也支撑着万岁和萧风的感情。 若是有一天,万岁发现自己修道成仙无望,他定会震怒。因为他会觉得自己一直在被欺骗。 但他不会倒行逆施,毁掉那些让国运昌盛的政策。因为大明昌盛了,对万岁也是好事,那可是千古一帝啊! 他的怒火只会留给萧风,虽然他知道萧风是为大明好,但那种被戏耍的感觉,是万岁最不能容忍的。” 张居正黯然不语,他和徐阶一样,一直对万岁能修道成仙,白日飞升这事儿从来不信。 哪怕是后来萧风测字神验,求雨成功,他们也不信。退一万步说,他们就算萧风将来有一天能飞升,也不信万岁能飞升。 萧风那毕竟是测字求雨,死而复生的家伙,在他身上发生啥事儿似乎都有可能了。可万岁…… 万岁前些年干的事儿实在不是太光彩,严党的罪孽至少有一小半得算在他头上,他凭什么成仙? 佛家可能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一说儿,道家有吗?万岁就是真能飞升,估计也是仙界搞了个带病提拔…… 子不语怪力乱神,读书人不信佛祖神仙,内阁众人一直相信,天上可能有神仙,萧风也可能确实在仙界留过学。 但神仙不会管人间的事儿,人常说人妖殊途,其实人仙也是殊途吧。人真成了仙,那看人还是人吗?还有心情管人间之事吗? 所以,萧风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他带着嘉靖飞这根胡萝卜应该是实现不了的,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嘉靖吃这根胡萝卜。 嘉靖像舔狗一样跟在萧风身后,看着胡萝卜流了半辈子的口水,到最后发现萧风把胡萝卜给扔了,心情是可以想象的。 就算嘉靖岁数大,会死在萧风前面,他临死之前也会醒悟过来,在临死的绝望之下,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还真不好说。 所以萧风趁着攻打日本,带走了全家人,还找了个替嘉靖寻找仙山的借口,急流勇退,可谓知机也。 高拱虽然没有说话,心里也赞同徐阶的说法,三人一时间又是怅然,又是失落,但又有些莫名的轻松。 回到内阁时,三人说话的音量都大了不少,发布各种命令都中气十足,好像忽然成了大明的主人公。 然后三人才不由自主的意识到,之前萧风在时,他们不管发布什么命令,都有点心虚,好像这命令没经过萧风的认可,就随时可能失效一样。 现在不同了,萧风跑路了,内阁再次成为了大明的核心之地,他们三人,终于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唯三的人物…… 然后有人走了进来,东张西望,似乎想给自己找个座位。三人一看,还是位老熟人,前科状元,翰林学士,景王师傅唐汝辑。 高拱忍不住笑道:“唐翰林,你不在翰林院写文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是内阁,非阁臣不可进入的。” 唐汝辑吭哧一阵,忽然说道:“我也一样。” 高拱一愣,以为他思念景王,有点魔怔了,作为太子之师,此时自当有风度,便微笑问道。 “你一样什么?这里是内阁,难道你也是阁臣吗?” 唐汝辑拿出一张司礼监盖章的纸来:“万岁亲自任命,调我为中书舍人之职,所以,我也一样。” 三人都是一愣,唐汝辑为翰林学士,虽无实职,却也是五品官员,中书舍人却是七品官。 所以从品级来看,唐汝辑是以五品级别下任七品官职,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过自从萧风当过中书舍人之后,这个职位已经成了一个特别的存在,那就是皇帝要重用一个人的跳板了。 中书舍人自然是有资格进入内阁的,所以唐汝辑说“我也一样”也言之有理。 高拱点头微笑,当年同为皇子之师,自己是阁臣,他只是个中书舍人,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所以,咱们这四个人,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唯四的四个人了…… 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满脸微笑,一副老谋深算的架势,倒也是老熟人,原户部尚书,如今的礼部尚书潘璜。 徐阶拱手道:“潘大人,来内阁可是有事儿要办吗?” 潘璜微笑道:“不是不是,万岁的旨意还没到吗?万岁命我入阁,协助各位大人理事。” 嗯?众人都是一愣,不过想了想,以潘璜这位老尚书的身份,入阁倒也不算突兀,反正大厅里还有多余的位子。 如此一来,我们五个人,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唯五的五个人了…… 丁汝夔气势十足地走进内阁,一拱手:“各位大人,万岁命我入阁,以为各位臂助,还请多多指教。” 如此一来,我们六个人,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唯六的六个人了…… 肥肥胖胖的刘彤,擦着汗走进了内阁,众人都懒得再问了,只是拱了拱手,给他腾了个位置。 如此以来,我们七个人,就是一人之下…… 当最后郭鋆精神抖擞地走进内阁时,徐阶终于有点忍无可忍了,目光不善地看着郭鋆。 “郭大人今天好精神,没犯病吗?” 郭鋆长叹一声:“惭愧惭愧,万岁圣旨里说,此次入阁,再敢装病,直接除去官身,连致仕的机会都不给了。” 徐阶看着屋里的八个人,等了一会,看没人再进来了,才徐徐地吐了口气。 “八个人,万岁也没说,若咱们八个人意见相左,何以决断?仍以首辅意见为主吗?” 话音未落,圣旨到:“恭亲王萧风临行前上奏,望朕分皇权于朝廷,以轻君王之劳苦,任百官以腹心。 今朕思之,入阁诸臣皆为朕之股肱之臣,必能勠力同心,昌盛大明。 自今日起,与皇家无关之事,与军队无关之事,与锦衣、东厂无关之事,卿等可自决之。 汝八人意见相左时,可以人多者为主。若人数相当,难以决断,可入宫与朕共商之。 另,百姓监察百官之制,由海瑞继续推行,内阁不可干涉。 外事诸位皆平日萧风在朕面前称赞之人,望诸位以大明为念,不负皇恩。” 「皇权千古事,得失几人知。」 第八百四十五章 武神现世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积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有一具躯体,在随波逐流,缓缓沉没。 人的身体中水分占比百分之七十到八十,整体比水略重,这个比例取决于你喝不喝啤酒,以及是否尿频尿急。 所以人只要失去意识,不能有意控制身体,是一定会沉底的。 等淹死之后,厌氧菌在体内发酵,产生大量气体,人才会再浮上来,变成浮尸。 所谓人海浮沉,也是如此,你在人海中沉下去的时候肯定是失败了,感觉快死了。 但你浮上来的时候也未必就是成功人士了,很可能只是死得够久了而已。 萧芹在海水中越沉越深,周围的水也越来越冰冷,如冰之寒。但因为海水很咸,这个温度并不会结冰。 但人身体里那百分之七十到八十却是淡水,所以他此时就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僵硬如冰。 身上的弹孔处,依旧有鲜血缓缓流出,飘散在海水里,引来了几公里之外就能闻到血腥味道的鲨鱼。 两条鲨鱼凶猛地冲了过来,它们经常在海里捡到这类它们称之为四脚鱼的零食,味道比平时吃的正餐要好很多。 这种四脚鱼在被发现的时候,往往都还是活的,看见自己出现后,往往都会发出尖叫或者冒出泡泡,拼命地游动。 这个行为是比较受鲨鱼欢迎的,一方面有猎杀的乐趣,另一方面也算是零食自己给自己加热了,吃起来比较可口。 但今天这个显然是不太新鲜了,看见自己过来并没有生猛的游动,而是继续在寒冷的水里漂浮着。 一个鲨鱼试探着咬了一口,发现比平时吃的四脚鱼要坚硬很多,差点崩了牙齿,忍不住大怒。 它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冲着四脚鱼的身体咬了下去。另一条鲨鱼赶紧也冲上来,想要分享一杯羹。 两条鲨鱼在疯狂撕扯着萧芹的身体,却像咬一个又硬又有弹性的东西,除了弄得一身口水,就只能划破他的皮肉。 那具身体里面,多年积累的内力和药性,正在这冰冷的海水中缓缓释放。 大海蕴含的千年万年的冰寒之气,就像一个巨大的子宫,将他包裹在其中,比他以往找到的任何女人都更加包容,更加寒冷。 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睛忽然睁开,紧接着,白光大盛,犹如闪电劈进了漆黑的深海里一般。 鲜血喷涌,海水中变得一片血腥浑浊,一道白光从深海中快速上浮,越来越快。 然后,一团白光包裹的人从海面上高高跃起,脚下踩着两条头上满是鲜血的鲨鱼,在圆月之下犹如。 他赤身裸体,略显消瘦,但容貌俊朗犹如神只,身上的伤口在白光中缓缓愈合,重生的血肉将子弹推出体外,落在海里。 长衫被拧成了绳子,穿过了两条鲨鱼的眼睛,就像缰绳一样握在他的手里。 两条瞎了眼的鲨鱼几次想要潜入海中,都被他用力上提,吃痛之下不得不在海面上游动。 萧芹看着月亮的方向,用缰绳调整着鲨鱼的方向,向一个方向一直冲过去。 鲨鱼的鲜血引来了更多的鲨鱼,成群结队地尾随在后面,不时地冲上来试图咬一口,但发现是同类后,又有所犹豫。 鲨鱼轻易是不会吃同类的,除非饿极了。但它们对于同类背上运输着的四脚鱼更感兴趣。 它们心里想,这两条鲨鱼太不讲究了,鲨鱼的规矩明明是见面分一口,它们竟然还把食物打包带走! 萧芹抬起头来,看向天上的月亮,月亮已经变成了月牙,而自己落水的时候,明明还是圆的。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了这么久。 他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这种轻盈而充满力量的感觉从未有过,即使他之前神功大成时,也相去甚远。 然后,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他看着自己消瘦的身体,忽然俯下身去,单手提缰绳,空出的右手向水中一抓。 一条一人来长的鲨鱼被他抓穿了脊背,血淋淋地提到半空中,张着血盆大口拼命扭动。 萧芹就像吃烤鱼一样,一口一口地撕咬着手里的鲨鱼,喝着鲨鱼流出的血液,血腥味刺激得两条瞎了眼的鲨鱼更加疯狂地向前猛冲。 其他眼睛没瞎的鲨鱼吓得调头就跑,这一幕对它们的震撼,就像人类看见一条糖醋鲤鱼一口口的吃掉了点菜的顾客一样! 吃饱之后,萧芹将还在挣扎着的鲨鱼远远地扔开,仰天长啸。是真的长啸,很优雅。 他身上的白光更盛,消瘦的身体也变得更加健壮,一条条该有的不该有的肌肉,从身上各部位鼓绽而起。 “原来这就是武神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武神!哈哈哈哈哈哈哈!萧风!你死了,可我还活着!这个世界是我的了!” 沿海之地,出现了一些传说。有人说看见了一个裸奔的猛男,意思就是一个男人,裸奔得很猛,一下就冲过去了。 但这个传说并没有传多远,因为很快萧芹就有衣服穿了。他潜入一家裁缝铺,拿走了几件最合身的衣物,顺便拿走了一些钱财。 即使是武神,也还是花钱雇车赶路更舒服,何况在大街上狂奔,也未免太扎眼了。 他并不想把武神之力浪费在那么可笑的事儿上,他是武神芹哥,不是送外卖的小哥。 大明的京城已经入冬,富裕起来的京城百姓几乎家家都在预备年货,醉仙楼的火锅也早已上市,一座儿难求。 小春子也在自己家里点起了一个火锅,烧了火炕,烫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自己涮自己吃。 虽然贵为东厂厂公,但他家里却极其冷清,连一个奴仆都没有,这在历代东厂厂公中绝无仅有。 历代东厂厂公,有的会找对食,有的会买奴仆。就是最喜欢安静的人,也会从东厂选几个心腹伺候着。 小春子住的是两进的院子,他住在后院,前院就那么空着。但根本无需担心有贼会来。 只有一心求死的贼,而且求的还是那种不得好死的,才会发疯来东厂厂公的宅子里偷东西。 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小春子把烫得滚热的酒倒上一杯,举起来,洒在了地上。 然后再次倒满一杯酒,才自己喝起来。火锅的热气让屋里有些模糊,小春子的视线也有些模糊。 “这一杯,是敬你师父的吗?” 小春子的手一顿,杯子里的酒却并没有洒,他从容地喝完这杯酒,抬头看着不知何时进来的人。 “你迟到了,至少迟到了两个月。” 萧芹苦笑道:“我能到就不错了,如果不是天命所归,我只怕已经一命归天了。” 萧芹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只有一个杯子吗?再拿一个吧。” 小春子淡淡地说道:“这里只住我一个人,不但杯子只有一个,连筷子都只有一双。” 萧芹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因陋就简了,我现在饭量很大,无肉不欢,失礼了。” 他拿起酒壶,手上发出白光,酒壶中的酒从壶嘴里射出来,像一条线一样,射入他的嘴里。 萧芹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一路上,虽然不缺钱,可还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说完,他用两根手指夹起盘子里的肉片,在小春子皱起的眉头里,放进了滚开的火锅中,却并没有松开手。 “听说,京城吃火锅有讲究,像这样的牛羊肉片,七上八下就可以了,时间长了肉就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日本不吃火锅儿,我在白莲教时也很少吃这东西,太麻烦了。古月儿……倒是爱吃的。 你们都说这是蒙古传过来的,可我也没见俺答汗吃过,他们要么是炖,要么是烤。” 小春子看着萧芹放在沸水中的两根手指,上面有淡淡的白光在沸水中翻滚着,眼神微微收缩。 “这就是极乐神功吗?果然厉害。” 萧芹微笑看着小春子:“不,这已经不是极乐神功了,这是武神之力。” 小春子淡然一笑:“难道这世上还真有神仙吗?我又不是道士,还能请来神仙下凡吗?” 萧芹将肉片从锅里夹出来,扔进嘴里,滚烫的肉片对他似乎毫无影响,他微笑着说道。 “你若不信,不妨试试。我能看出你功夫不错,没准都超过你师父了。 虽然没和他交过手,但听你说他被抓的情形,至少是比战飞云要高的。” 小春子的眼神中露出杀气,伸手抓住绣春刀:“那就得罪了。我干的是掉脑袋的事儿,总不能连成色都不试试。” 萧芹又抓起几块肉片,用手指夹着放进锅里:“我的功夫本就远高于你,就是打败你也说明不了什么。 你出招吧,我只用左手,若你能在我涮完这盘肉之前,把我逼得离开火锅,就算你赢了。” 小春子点点头,刷的一声,绣春刀寒光乍起,直接砍向萧芹在涮肉的那条右臂。 萧芹笑了笑,右手保持着涮肉的姿势不动,左手手指一弹,当的一声弹在了绣春刀的刀身侧面。 小春子手中的刀险些被弹飞,他一下从火炕上站了起来,挥刀劈向萧芹的脑袋。 萧芹一边把手中的肉片拿回来放进嘴里,左手向上一迎,两根手指夹住了小春子的刀锋。 小春子用力一拔,萧芹锁得太紧,绣春刀竟然纹丝不动,萧芹慢悠悠地又抓了几片肉,继续放进火锅里涮。 小春子气沉丹田,大喝一声,用力再拔,绣春刀发出呲的一声,从萧芹两指中脱了出来,刀锋竟然被磨得如同蝉翼一般薄! 萧芹左手抖掉手上的钢屑,微笑看着小春子:“绣春刀也不过如此,如果再结实点,你也拔不出去了。” 小春子点点头,忽然身子后退,掀开炕上的席子,从下面拿出了一把火枪,对准了萧芹。 「投票催更吧,没几天了,还不会催更的,看看前几张后面说的……」 第八百四十六章 西苑惊变 萧芹看着小春子,脸上的微笑微微一顿;“这么近的距离,你究竟是想试我,还是想杀我?” 小春子端着枪,淡淡的说道;“如果你不想让我试,我就不试了,不过你也可以走了。 我答应过帮你当皇帝,可我也说过,我干的是掉脑袋的事儿,我得知道万一行动不顺利,你究竟有多大本事。” 萧芹紧紧的盯着那把火枪,这么近的距离,如果在之前,他是肯定接不住这颗子弹的。 之前他接子弹至少也要在二十步之外,否则身体的反应速度就不够,而且二十步之内的子弹万一接不住,他的身体也很难扛住。 现在小春子距离他不过三步远,虽然他已经是武神了,但他真的能接得住这颗子弹吗?万一接不住,他能扛得住吗? 火锅里的水还在翻花大滚,萧芹手里夹着的肉片已经煮老了,还没有拿起来吃掉,两人就像定住了一样,谁也没动。 许久之后,萧芹淡淡的说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不怕吗?” 小春子淡然一笑:“我敢给你写信,请你来当皇帝,你觉得,这世上还有我怕的事儿吗?” 萧芹想了想:“你若是想给你师父报仇,干脆刺杀了嘉靖就是了,你又不是没有这个机会。干嘛非要大费周章地把我找来呢?” 小春子冷然道:“我师父心心念念的,是要让嘉靖失去皇位,那才是对他最残忍的事。 我要为师父报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看着自己失去皇位。刺杀了他,他就痛苦那么一瞬间,哪里有这般痛苦? 当然,如果你已经死了,我最终也会选择刺杀他。不过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儿,他身边的黄锦功夫极高。 我师父对此早就有猜测,只是一直不能确定。我在黄锦身边那么久,都没见过他显露武功。 所以师父才临死一搏,帮我试出这件事来,再死在我的手里,让我获得嘉靖的绝对信任。 你若自己有把握,不需我相助,直接闯宫就是,咱俩也不用在这里废话了。” 萧芹思索片刻:“好,既然要成大事,总该取信于人。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武神,开枪吧。” 小春子端着枪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火花一闪,硝烟喷发而出,和屋里的水气混合在一起。 小春子眼前一花,只看见萧芹的左手紧紧贴在自己的额头之前,全身白光在一瞬间猛闪,然后恢复如常。 他轻轻的将左手一弹,一颗有些变了形的弹头落在了桌子上,滴溜溜的转了一圈。 小春子闪过一丝复杂的眼神,缓缓收起枪来:“宫中也有火枪护卫,你能同时对付多少把枪?” 萧芹将手里的肉片吃下,将盘子里最后剩下的肉片也放进锅里,看着冒起的水汽。 “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我现在相信,如今这种火枪,只要不是在我极其虚弱时,对我威胁已经不大了。 你刚才若不是瞄着我的头打,我本来是打算硬抗一下,让你看看的。你要不要再试试看?” 小春子摇摇头:“不必了。今天晚上,我会把你带进西苑去,帮你挟持嘉靖。 但你能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是你的本事了。我的东厂可以为你所用,其他军队,我无能为力。” 萧芹满意的点点头:“不是听说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只忠于皇帝的吗?你有把握控制东厂?” 小春子冷笑道:“事在人为,如果皇帝下令了,东厂当然是听皇帝的。可若是皇帝不能下令,东厂就只能听我的。 这几年来,我掌控东厂,恩威并施,培养心腹,你以为我只是听皇帝的命令,在当个牧羊犬吗?” 萧芹笑了笑:“好,等我当了皇帝,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封你当亲王! 这个位置,原本是萧风的,可惜他不识抬举。你放心,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小春子点点头:“这个我信。何况你就算真当上了皇帝,也需要帮手,武神也不是三头六臂,没办法事必躬亲。” 夜色降临,京城万家灯火,嘉靖今日格外的心绪不宁,连晚饭都没有吃好,也拒绝了翻牌子。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情况下,只有修道才能缓解这种莫名的心慌,黄锦点起龙涎香,帮嘉靖尽快进入状态。 嘉靖刚打坐了一会儿,有小太监跑进来,站在门口向黄锦鞠躬示意,黄锦走过去。 “什么事儿,这个时间来打扰万岁,皮痒了吗?” 小太监小声道:“是东厂厂公春公公,说是打听到了萧风的消息,不敢迟延,来告诉万岁的。” 黄锦还没说话,嘉靖一下睁开了眼睛:“宣,快宣进来!” 片刻之后,小春子带着一个东厂番子走进西苑,守门侍卫检查了牌子无误,放行。 小春子走进精舍,那个番子被留在了精舍门外。小春子拱手还未完,嘉靖就急切的问道。 “小春子,萧风有消息了?他在哪里,怎么样,是要回来了吗?” 小春子低着头道:“万岁,萧王爷的消息,是从海上传回来的,外面这个人,亲眼得见。” 嘉靖一愣,看向站在门口的番子:“你从海上回来吗?萧风怎么样了?” 那人垂着头,缓缓道:“萧风死了。” 嘉靖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你胡说!你怎么知道他死了的?” 那人缓步走入精舍中,嘉靖沉浸在震怒和惊慌中,竟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 黄锦放下香炉,走到嘉靖面前,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嘉靖:“我当然知道,因为他是我亲手杀死的!” 嘉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你是……” 萧芹笑道:“看来,当年给我画海捕文书的人,一定不是给萧无用画像的那位画师。 否则也不至于连你都不认识我了。当年在京城城墙之下,我们见过一面的,我就是萧芹。” 话音未落,萧芹的身体已经发出淡淡的白光,身形一晃,直奔前方的嘉靖而去。 精舍很大,萧芹和嘉靖之间至少还有二十步的距离,但只转瞬之间,萧芹就已经到了嘉靖的面前。 只是在萧芹和嘉靖之间,还有个黄锦,黄锦飞起一脚,直接将嘉靖面前的茶几踢飞起来。 茶几上的茶杯、茶壶,连同沉重的茶几一起,冲着萧芹迎面砸过来。 随即黄锦脚尖一点,拉着嘉靖飞退到精舍最后面,靠着墙的位置,反手一拳打在墙上,墙上顿时出现一道暗门。 小春子瞪大了眼睛,他当东厂厂公之前,就曾跟着黄锦来过无数次精舍,当了东厂厂公后来得更勤,可就连他也不知道精舍竟然还有暗门! 如果今天来的是其他刺客,黄锦绝不会暴露暗门,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保护嘉靖。 可今天来的人是萧芹,此人的功夫本就号称当世第一,尤其是锦衣卫后来带回的消息,日本国中传说他连子弹都能抓住! 茶桌带起的劲风让萧芹眯了一下眼睛,放弃了直接撞过去的念头。他抬起右手一挥,茶桌顿时四分五裂。 然后他看见黄锦将嘉靖推进暗门里,眉头一皱,整个人像是在水面滑过一样,转眼就到了黄锦面前。 黄锦双拳平胸击出,招式平平无奇,但蕴含的力量极大,萧芹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欣赏。 “难怪小春子说你功夫深不可测,果然不错,这份内功就连俞大猷也未必……” 话音未落,黄锦双手张开,变拳为掌,萧芹正要挥掌对上,从黄锦手里一下飞出两把香灰来,蓬的一下,喷在了萧芹的脸上。 萧芹虽有白光护体,但那两把香灰也是黄锦用内力催逼出去的,力量极大,竟然没有被白光震散。 而且龙涎香的香灰与普通香灰不同,烧成了灰也有很强的粘性,被两股内力夹在中间,竟然蒙在了萧芹头脸的白光外面。 萧芹此时就像一个开着豪车的老司机,本想弯道超车,结果被人在车窗玻璃上扔了两个臭鸡蛋,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萧芹大怒,用手一挥,将香灰扫落,黄锦已经趁着片刻的时间,将嘉靖推进了暗道,关上了暗门。 萧芹知道暗道必有出口,此时不可耽搁,他一掌挥出,黄锦双掌相迎,砰然一声巨响,两人掌心间的内力激荡,震得还未落地的香灰四散飞扬。 黄锦被这一掌打得横飞了出去,撞在了精舍里的仙字石上。坚硬的仙字石发出咔嚓声响,铿然一声,碎裂开来。 萧芹也被震退了一步,他看了黄锦一眼,飞起一脚,踹在了暗道的暗门之上。 那门显然是有机关的,萧芹不知机关在哪里,但这一脚也将暗门踹得摇摇欲坠了。 他刚要踹第二脚,忽然一个圆溜溜的东西破空而来,迅疾无比地砸向他的头。 萧芹反手一掌,将那暗器拍开,但那暗器被两股巨力相撞,整个爆裂开来,顿时整个精舍里被香灰喷满,什么也看不见了。 萧芹大怒,他本以为自己成了武神,世间一切本该都望风披靡,想不到今天却被黄锦用香炉和香灰接连阻挡了两次。 他不管不顾地再次飞起一脚,这一脚蕴含着他的怒气和焦急,力量极大,一脚就将摇摇欲坠的暗门踹飞了。 「现在你们知道为啥黄锦总喜欢扒灰了吧……」 第八百四十七章 绝代双骄 萧芹一脚踹开暗门,正要冲下去的时候,迎面忽然一股寒气逼人,他伸手一抓,抓住了一把飞针,反手甩了回去。 暗门里的人显然没想到自己以机扩之力射出的飞针竟然能被人用手接住,对反射回来的飞针完全没有准备,闷哼一声,已经中针。 此时西苑里的侍卫们都听见了精舍里传出的打斗声,他们一边大喊着有刺客,一边冲进精舍里,却被满屋的香灰迷住了眼睛,看不清楚状况。 香灰弥漫中,萧芹忽然听到一声枪响!他下意识的迎着声音挥掌,砰然一声,手掌一阵刺痛,但应该还未流血。 然后他听见了拉枪栓的声音,不等他判断清楚位置,又是枪声响起,萧芹就像个在黑暗中拍苍蝇的人一样,再次一掌拍出。 这次没拍准,枪打中了胸膛,距离太近了,萧芹身上白光一闪,又是一阵刺痛,险些失守。 萧芹伸手到胸前一扯,东厂番子的上衣被他一把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白袍,他用袍袖一甩,一股狂风卷起,将香灰吹散了大半儿。 模糊的视线中,黄锦嘴角流血,手里端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火枪,已经又拉上了枪栓。 萧芹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不先解决黄锦,是很难去追嘉靖了。他冲着黄锦扑上去,黄锦迎面就是一枪。 萧芹袖子一甩,子弹被袖子卷飞,然后一掌击向黄锦。黄锦来不及再拉枪栓,干脆将手里的枪抡起来当棍子,猛砸萧芹的脑袋。 萧芹另一只手一格,火枪被挡飞上天,弯曲成了麻花一般。同时两人另一只手再次对掌,黄锦又被击飞了,重重地撞在墙上。 萧芹如影随形,对着已经靠在墙上的黄锦再发一掌,黄锦来不及躲闪,只能再次硬接一掌。 这次的声音犹如大鼓被敲破了一般,闷响如雷,黄锦双臂一软,身后的精舍墙壁轰然倒塌一大块。 黄锦一口鲜血喷出,委顿在地。随着香灰的吹散,冲进精舍的侍卫们也看见了萧芹在和黄锦动手。 他们虽然对黄公公竟然会功夫十分惊诧,但更惊诧于黄公公开了两枪竟然都没打死萧芹! 难道是黄公公的枪法不佳吗?侍卫们来不及多想,冲上来对着萧芹展开了围殴。 没人管站在门口的小春子,他们以为小春子只是被吓傻了,却想不到小春子也是刺客之一。 萧芹急于摆脱纠缠,犹如虎入羊群一般,大开大合,完全不理会那些侍卫的刀枪进攻。 他身上白光连闪,只杀人,不躲闪招架,全凭硬抗,片刻之间已经将冲进来的十几个侍卫屠杀殆尽,白袍也被砍得破破烂烂。 还没死的几个侍卫见势不妙,转身就往门外跑,想要呼喊救兵,小春子抽出绣春刀来挡在门口,拦了回去,转眼之间他们也都被萧芹杀光了。 萧芹转身看着黄锦,再次举手,小春子忽然开口道。 “他妨碍不了你了,你还是去追嘉靖要紧,他是司礼监掌印,留着对你有用。” 萧芹想了一下,转身冲进暗道里,小春子缓步走到黄锦面前,掏出手帕来,帮黄锦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黄锦看着小春子,全身骨头像碎了一样,一动不能动,却并没有多愤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小春子。 “猴儿崽子,你行啊,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连我都没看出你来。你想要我这个位置吗?说就是了。 万岁问过我,我本来就打算留给你的。萧芹能给你什么,让你当王爷吗?你能当得了吗?” 小春子看着黄锦,眼睛里带着不知什么情感:“义父,我是老拐的徒弟,也是他收养的孤儿。 你还记得他说过,梅龙镇的那个晚上,他和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就是虎子,因为送一个生病的孩子去大同城里求医,侥幸逃过一死吗? 我就是那个生病的孩子。那一晚上之后,整个善堂,就剩下我们两个孩子了。 师父后来到大同城找到我们,让我们自己选是跟他来京城,还是给我们一些钱,让我们自谋生路去。 为了替那些兄弟姐妹们报仇,为了帮师父完成心愿,虎子哥去当了兵,而我年纪小,就咬牙净身当了太监。” 黄锦被擦干净的嘴角,又流出了鲜血来:“难怪呀,那么多小太监里,我一眼就看中了你了。 别的孩子当了太监,心里都有一股子颓废劲,真正懂得往上爬,那都得长大以后了。 可你不一样,你心里憋着一股劲,什么脏活累活都不怕,聪明懂事,那批小太监里,你是最早出头的。 我是真把你当儿子看啊,否则就算有萧风帮你,你以为东厂厂公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吗? 想不到最后还是我害了你,也害了万岁。你要还是个倒马桶的太监,也干不了这么大的事儿啊!” 小春子看向那条密道:“密道是通往皇宫的吧?皇宫里的侍卫众多,还有禁军的火枪队在内外巡逻。 嘉靖若是能逃进皇宫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我见识过萧芹的功夫,就算四大侍卫都在密道里,他们也拦不住萧芹的。 西苑距离皇宫还有段距离呢,不管是万岁自己跑,还是他们背着跑,都逃不过萧芹之手的。” 黄锦挣扎着想坐起来,挣了两下都没成功。小春子把他扶起来,靠在了那堆仙字石的碎渣上面。 “好小子,伺候人的手艺还没丢,不枉我尽心尽力地教了你那么多年啊。 我想起来了,老拐的功夫虽然不错,可也不可能崩断那么粗的绳子,当时是你把绳子提前割出裂口来了吧。” 小春子点点头,轻声道:“没错,是我干的。我本来以为师父是想趁机刺杀嘉靖呢,想不到是为了试探你。 义父,我摸你的脉搏,你内力深厚,心脉未断,死不了的,只是经脉伤得厉害,以后只怕用不了功夫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萧芹杀你的。你也和陈洪一样,离开皇宫,自在活着多好,何必为了嘉靖送命呢?” 黄锦笑了笑:“小子,你还能有这份心思,倒也不是坏到头了。人嘛,各为其主,我不恨你。 不过你是为了报答你师父,我是为了报答万岁,你有你的恩人,我有我的朋友,我得留在万岁身边。” 萧芹冲入密道后,先是遇见了那具中了飞针的尸体,尸体上有一股腥臭味,显然那针上是带着剧毒的。 尸体他手里握着一丸解药,还没来得及吃进嘴里。因为萧芹飞回去的飞针实在太猛了,直接穿透皮肉,射进了他的内脏里,毒发太快,吃解药都来不及。 然后萧芹遭到了另两人的围攻,这两人一个拳法精通,内力浑厚,另一个身坚如铁,刀枪不入。 拳法精通那个没能坚持太久,就被萧芹一爪突破了防守,抓住了脖子掐死了。 但另一个连金钟罩铁布衫的,却在狭窄的密道里给萧芹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这是个技能点几乎全点在了防御上的家伙,加上身上穿着玄色的牛皮甲,也增加了许多防御力。 萧芹几次重击,把他打得口吐鲜血,连连后退,但就是堵着密道不倒。 甚至连脖子的骨头被抓断了,外面的皮还是好的,歪着脖子扑向萧芹,想要抱住他的腰。 萧芹怒极,全力一拳击出,一瞬间身上的白光把密道里都照得通明。 这一拳把那人直接打飞了,全身筋骨成渣,再也起不来了,但全身的皮肉仍旧完好,一点都没破。 萧芹如飞一般在密道中飞奔,他已经猜出来了,四大护卫死在这里三个,剩下的那个一定是背着嘉靖跑了。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那个人背,估计那人一定是腿功最好,所以跑起来也更快。 但萧芹此时的速度,已经突破了人类的极限,他终于还是在密道尽头之前追上了嘉靖。 最后的护卫,听见身后传来的破空之声,无奈的将背上的嘉靖放下来,转身面对飞来的那一团白光。 “万岁,你快跑吧,我挡他一阵。再有百步就从御花园出去了,快跑吧!” 嘉靖撩起袍子,拼命飞奔,身后传来萧芹的笑声:“怪不得让你背着跑,原来不光跑得快,还是个矮子。” 嘉靖拼命地向前跑着,他多年修道,虽然缺乏运动量,但身体确实比普通人轻捷不少,呼哧呼哧的居然还跑得挺快。 就在他已经看见希望之门时,身后忽然飞过来一样东西,将他砸倒在地。力度刚刚好,无伤被打倒。 当嘉靖从地上爬起来时,才看见砸在自己身上的,就是帮他拦住萧芹的护卫,此时已经没了脑袋,鲜血喷了他一身。 萧芹闪着白光信步走了过来:“朱厚熜,当年朱允炆就是被朱棣打得从密道里逃走的。 今天你也从密道里逃走,这算不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呢?看来你们老朱家的气运已经到头了。 天命所归,下一个皇帝应该姓萧。既然萧风不识抬举,那就由我来好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萧风能当皇帝而不当,如今已经被上天收走了。绝代双骄,剩下一个就够了。” 「天理循环,总在不经意间……」 第八百四十八章 鱼目混珠 西苑进了刺客,侍卫们死伤殆尽,这个惊人的消息得到了禁军首领的证实。 但局势已经被控制,万岁也已经由东厂厂公护送着回了皇宫。黄公公身受重伤,被安置在宫中修养。 群臣内心惶惶不安,不知道这么严重的一次行刺事件,会掀起什么样的余波。 更多的人是内心奇怪:明明白莲教余孽已经被萧风设计一网打尽了,为何还会有如此大胆的叛逆? 何况西苑侍卫死伤殆尽,这得是多少叛逆一起动的手?京城中肯定又要来一波严查严打了! 但接下来宫里传出来的命令却让人摸不着头脑。先是太子进宫探望万岁,被留在宫中不出。 紧接着禁军首领因护卫不力被关进了东厂的大牢,由东厂厂公小春子兼任禁军首领一职。 陆炳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抓住了陆绎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万岁……出事儿了。这不是普通的刺杀,一定是有人想要夺宫。也许万岁受了重伤,要准备传位了,要么……” 内阁也对这番人事调整莫名惊诧。众所周知,万岁最信任的人,按同心圆的顺序排列如下。 靶心,萧风、黄锦,这两个都是心尖尖上的人,基本上是穿一条腿的裤子都嫌肥。 十环,陆炳及后宫嫔妃。本来陆炳也是在靶心上的,但因为萧万年的事,与以上二人拉开了距离,被萧风替换了同位素。 后宫嫔妃天然依赖于皇帝,而且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很多后宫嫔妃一日的机会并不多,但不妨碍她们受万岁的信任。 当然嘉靖由于被勒过脖子的原因,对嫔妃们的信任度有所降低,达不到靶心的程度,只能在十环上晃悠。 严嵩原来也在十环上的,但因为种种行为,尤其是养子不教,导致直接被从十环踢到了一环。 对,一环就是万岁信任的最底线了,到一环以外就是脱靶,脱靶就是万岁不但不信任,而且怀疑,万岁怀疑的人,就该死了。 九环,裕王,景王。是不是很奇怪,亲儿子竟然不在靶心上,也不在十环上! 如果你真的觉得很奇怪,那就图样图森破了,对于皇帝来说,儿子能在九环上的就算是父慈子孝了。 绝大多数的皇帝和儿子,都在五环甚至更低上,一不小心搞不好还会脱靶,比如武则天,枪法就极差。 有人说那是因为武则天儿子多,就像汉武帝刘彻一样,儿子多了就不心疼了。 但汉成帝就俩儿子,一样放任儿子被喜欢的两个女人杀死,导致自己绝了后,把皇位传给了侄子,也间接导致王莽篡汉的发生。 所以嘉靖能把两个儿子放在九环上,已经是相当有人性的皇帝了,其中不乏萧风的功劳。 八环,东厂厂公,禁军统领,如果不是陆炳身份特殊,锦衣卫总指挥使也应该在这个名单里。 对这三个职位的信任,绝不会比儿子差,因为这三人如果有了异心,都可能会对皇帝的生命造成威胁。 三股势力互相制衡,互相配合。禁军统领保证皇帝的人身安全,东厂和锦衣卫保证皇帝的信息来源,和对百官的震慑。 也因此,当这三个职位中,有任何两个职位被一个人给兼任了,就说明形势十分不对劲,万岁要有大动作了。 七环,内阁阁臣。内阁阁臣相当于是皇帝治理国家的左膀右臂,可能不喜欢,但绝不会不信任。 所以内阁阁臣的身份其实是把双刃剑,皇帝信任,位高权重,尽享尊荣,但站得高,摔得也狠。 普通官员皇帝不信任了,还能滚远点,当个小官混一辈子。但内阁阁臣一旦皇帝不信任了,下场往往都很惨。 如李善长,如刘伯温,如胡惟庸,如于谦,如夏言,如张居正…… 六环,礼部尚书,个别侍郎,都察院,大理寺卿等同级别官员。皇帝对人品是信任的,但对自己是否绝对忠心,就未必了。 五环,各省督抚,领兵大将,皇帝虽然信任,但也保持着警惕,随时监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当然督抚之中也有特殊的,比如仇鸾,虽然是总督,但嘉靖对其的信任程度,稳居六环以内。 四环,侍郎及同级官员,皇帝对能力是信任的,但对人品就未必信任,毕竟里面会出些谈同,柳台之流…… 三环到一环,皇帝有信任但不多,不管是对能力上的,还是人品上的,这些官员也是吏部考评司的重点考察对象。 以上就是嘉靖信任的靶心概念图,当然每个皇帝可能会有些微调,但至少在嘉靖这里,这个图儿问题不大。 所以当处于七环上的内阁诸臣,得知处于八环上的禁军统领被捕,如同十环上的陆炳一样,顿时知道情况不妙。 他们开始向宫里递送奏折,希望能得到嘉靖的接见,亲眼看看万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会做出这么不合常理的安排来。 而且内阁一致认为,就算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接替禁军统领,至少也应该是陆炳兼任,而不该是小春子兼任。 小春子就算再受重视,毕竟年纪轻轻的,如何能两项重任一肩挑之? 陆炳就不同了,老谋深算,而且锦衣卫本身就经常参与宫廷的护卫,实在是不二人选。 就在京城的上层官员们都惶恐不安,胡乱猜测之时,宫里传来了命令,明日开小朝会,四品以上官员进宫议事。 第二天一早,大明朝的高级官员们早早地等在了太和殿的门口,彼此小声议论着,眼睛向四周观望。 宫里的侍卫是从禁军中选拔出来的,出现了很多生面孔,而且禁军的队长们,似乎也都被更换了,换成了东厂的人。 东厂的人表情十分复杂,亢奋中带着恐惧,嚣张中带着心虚,就像在不正规的赌场里,刚赌赢了一把大注的赌徒一样。 既畅享着自己如何会所嫩模,没准都已经产生生理反应了,但又隐隐的担心赌场老板会不会忽然翻脸,赖账把钱全抢回去,没准还会冤枉自己出千,剁了一只手。 嘉靖终于露面了,在他身边,平时站着黄锦的地方,如今站着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 可这人长得真是太好看了,身材挺拔如杨,气质柔和如柳,丰神如玉,明眸如星。 一身白袍飘飘洒洒,无风自动,手拿拂尘站在嘉靖身旁,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优雅至极。 百官都以为萧风已经算是帅得掉渣了,想不到还有人帅得连渣都不掉,百官尽皆倾倒,只是不知此人是何身份。 这不会是个太监吧,若是个太监,可真是太可惜了,明明靠脸就可以当驸马的人物,干嘛要割了呀…… 这不能怪百官的记性不好,实在是当初萧芹在京城外露脸的时候,距离城墙实在是太远了。 当时只有少数几人手里有望远镜,但镜头基本都盯在萧风的身上,剩下的一点注意力也是看俺答汗,萧芹当时并不那么引人注意。 何况萧芹此刻神功大成,已经进入武神之境,容貌英俊柔和更胜往昔,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认出来的。 嘉靖咳嗽一声,声音中带着无比的愤懑和无奈:“朕……在西苑遭遇刺客,想来各位爱卿都已经知道了。 刺客极其凶悍,乃白莲教之余孽,武艺高强。人数虽不多,但侍卫们和东厂都死伤惨重。 此事禁军统领有不可推卸之责,故而革职查问。东厂此次救驾有功,着厂公兼统领禁军。” 百官面面相觑,这些消息他们或多或少的都听过了,此时再听一遍,倒也不觉得如何震惊。 但嘉靖接下来的话,让百官都震惊了,而且震的不是一般的惊。 嘉靖深吸了一口气,犹豫片刻,萧芹轻轻咳嗽一声,聚敛内力,用只有嘉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朱厚熜,你后宫诸人性命都捏在我的手里,就算你不顾那些嫔妃的死活,太子你也不要了吗?” 嘉靖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平时上朝就一向喜欢闭着眼睛,因此百官竟然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来,这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朕身旁之人,乃是藏区的活佛,其三岁能写汉字,且能作诗,布达拉宫里存有其生平记载。 据此人诗文所载,乃是……乃是大明建文皇帝朱允炆转世。今日回宫寻亲来了。”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番话惊呆了,顾不得君前失礼,都猛然抬起头来,看向嘉靖。 嘉靖闭着眼睛,不敢看群臣。他真的恨不得一把掀了龙书案,大吼一声。 “他是白莲逆贼萧芹!他抓了我全家当人质!他随时可以杀了我全家啊!” 可他不敢。他不是怕死,而是他心里还有希望。他在等一个希望,等一个可以翻盘的希望,尽管那希望如此渺茫…… 萧芹在百官震惊到白痴一样的目光中,一甩拂尘,朗声吟诵道。 “西来雪山千层迥,东望天门万里遥。 安步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衮龙袍。 德深不饮孟婆酒,道高能过奈何桥。 百官已登永乐殿,群鸟仍上建文朝。” 他微笑着看着堂下的大臣们,就像看着自己的臣子一样,气质从容温和。 “诸位爱卿,一百多年了,可有人还会想起朕来吗?” 「诸位兄弟姐妹,还有几天了,可有人还没投票催更的吗?」 第八百四十九章 朝会风云 群臣愕然看向嘉靖,一个皇帝会容忍其他人在自己面前称朕的吗? 嘉靖的身子抖了一下,开口道:“朕遇刺后,身体有伤,精力不旺,担心荒废政务。 活佛既然是建文帝转世,朕封为建王,助朕协理朝政。诸位爱卿有疑难之事,可询问建王。” 依旧是一片沉默,萧芹微微躬身:“如此,就多谢万岁信任,我必不会辜负万岁,不会辜负大明。” 礼部侍郎杨继盛忽然拱手道:“万岁,转世轮回之说,虚无缥缈。活佛说他是建文帝转世,何以为信?” 萧芹似乎早已料到,微笑道:“此事在藏区知者甚众,布达拉宫里的活佛记录金册,也已经奉旨发往京城了,诸位爱卿很快就能看到。” 杨继盛冷笑道:“藏区真正回归大明治下,不过一两年之事,此事乃多年前之事,焉知不是叛逆之辈设下的圈套?” 萧芹看着杨继盛,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群臣都无异议,你哪来那么多疑问?” 杨继盛大声道:“本官乃礼部左侍郎杨继盛,礼部乃朝廷礼法所在,你鱼目混珠,扰乱礼法,本官第一个说话,有何不妥?” 萧芹淡然一笑:“你是不信我是活佛,还是不信我是建文帝转世?难道你比当今万岁还聪明吗?” 杨继盛大声道:“末法时期,佛只在心中,人间只有僧人,岂有佛在? 便是藏区活佛,也是别人叫的,岂有自称活佛的? 敢自称为佛的僧人,和你这敢自称皇帝转世的狂徒一样,不过都是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萧芹目光一冷,随即全身白光大盛,一眼看去,当真如神佛降世一般,连嘉靖也是心里一震。 嘉靖在密道里时见过萧芹发光的,不过当时萧芹并没有刻意施展,所以白光也不像现在这般强烈。 这一瞬间,嘉靖竟然有些疑惑了:难道萧芹真的已经成了神仙吗?师弟可也没发过光啊…… 这种震撼对百官同样存在,一些平时信佛信道比较虔诚的,已经低下了头。 不管这人是不是建文帝转世,但是有此异象,绝非凡人,难道真的是神仙降世,要掌乾坤吗? 杨继盛大声道:“你这般把戏,若是街头卖艺,或许还能吃顿饱饭,在朝堂之上,难道是要耍猴儿吗?” 萧芹想不到杨继盛软硬不吃,他真想一掌打死杨继盛。但考虑到后面自己还要登基**,这个举动太不优雅了。 皇权的威慑,和江湖高手的威慑最大的不同,就是皇帝从不需要自己动手杀人,越是如此,才越是让人害怕。 人不害怕具体的敌人,哪怕这个敌人是克苏鲁怪兽,是哥斯拉,是蛊神,人们总会想出办法去反抗,去消灭它。 人害怕的是一种权威,一种势力,一种只要一个念头,一句随口的话,就能毁掉你,但你又不知道该找谁报仇。 这就是皇权的可怕,萧芹如果此时亲自动手杀了杨继盛,那他就从一个神变成了一头怪兽,一个屠夫。 靠个人武力可以威胁皇帝,但却永远当不了皇帝,即使坐上了这个位子,也做不安稳,所以萧芹得忍住。 他招了招手:“杨继盛对本王不敬,就是对万岁不敬,来人啊,将杨继盛拿下,廷杖一百!” 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看向嘉靖,锦衣卫向来只听皇帝的命令,皇帝若不说话,至少也得指挥使说话。 王爷虽然尊贵,但还没有命令锦衣卫的道理。萧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目光灼灼地看着嘉靖,等他说话。 嘉靖就像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不开口。 萧芹用内力传音道;“怎么,不想让你儿子和嫔妃们活了?” 嘉靖微微睁开眼睛,看向萧芹,许久之后,才开口:“来人,将杨继盛拿下,送入诏狱。” 锦衣卫们松了一口气,皇帝开口,那就好办了,当下几个锦衣卫从台阶上走下来,奔着杨继盛而去。 萧芹眯起眼睛看着嘉靖,嘉靖睁大眼睛看着萧芹,两人一时间两两相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嘉靖接受了萧芹的威胁,但没有完全接受。萧芹明显是要把杨继盛杖毙当场的,廷杖一百啊! 这个数字几乎就意味着必死无疑了。一般大臣触怒皇帝,也就是廷杖三十,到五十的就已经是大怒了。 被廷杖记录保持着杨慎,虽然挨了两次廷杖,虽然没有明确记录,但加起来应该也到不了一百。 杨继盛虽然号称大明铁汉,但皮肉却不是铁的,一百廷杖下去,绝对是有死无生。 可嘉靖下的命令是直接抓进诏狱。诏狱虽然可怕,却还在陆炳手里,比起东厂来,还是好很多的。 这是嘉靖和萧芹的博弈,嘉靖不会直接反抗萧芹的威胁,但也不会顺从到全盘接受,你怎么办? 杀了我媳妇和儿子?为了这点小小的反抗,你就撕票,那你就干脆连我一起杀了吧,举起大旗,公开造反好了。 萧芹深吸一口气,接受了嘉靖的谈判。虽然不能当场立威,但是抓入诏狱,毕竟也是震慑力很大的,想来可以杀一儆百了…… 潘璜站了出来,按以往他的风格,在这时候他肯定是保持沉默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入阁了,这是嘉靖对他的信任,从六环提高到了七环,士为知己者死,何况自己还是礼部尚书! “万岁,杨继盛身为礼部侍郎,所说之事关于礼法,并无悖逆之处。就算他对建王无礼,也罪不至诏狱! 下官身为礼部尚书,所见与杨继盛并无二致。建王就算真是建文帝转世,礼法上也无重归朝堂之礼! 转世为人,便是从头再来。若只是因为没喝那碗孟婆汤,记得前生之事,便可延续前世身份,人间岂不乱了套? 按佛家所言,人人皆入轮回,谁知道今日在场各位,谁是谁的爹?谁又是谁的祖宗? 所以圣人对鬼神之事,存而不论。为何?因为没法论!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岂能混为一谈? 若不论前世,则此人不过藏区一僧人尔,于大明有何贡献?便能骤然高位,封为建王?” 潘璜这辈子,只怕从未如此硬气过,倒是弄得众人都是一愣,萧芹却是心里一沉。 他的白莲教最擅长的就是搞情报,尤其是过去,京城曾遍布白莲细作,对这些高官的脾气秉性,他是很了解的。 杨继盛当过青州知府,其人心坚如铁,不畏强暴,他是知道的。 所以杨继盛挺身而出,他并不意外,也早就准备好杀一儆百了。 可潘璜……这个老油条忽然变硬了,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这些年里,萧风这厮真的如严世藩所说,带坏了风气吗? 萧芹再次看向嘉靖,嘉靖面无表情,照方抓药:“来人,将潘璜拿下,送入诏狱。” 萧芹刚松了口气,高拱一拱手:“万岁,建王来路不明,骤然高位,群臣有所怀疑本就正常。 万岁本可明训,但不该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拿人下狱,朝野震动,有伤万岁英明。还望万岁三思!” 高拱这话不算激烈,没有像杨继盛和潘璜那样,直接指责萧芹是假货,只说他来路不明,群臣有疑很正常。 这样对萧芹算是个软钉子,核心是为了替两人说情,这就是说话的艺术,高拱揣摩了徐阶很久才学会的。 徐阶看了高拱一眼,微微点头,表示你无耻的样子,颇有老夫当年的风采。 萧芹再次看向嘉靖,嘉靖这次没说话,咋的,骂你的人我都抓了,难道连求情的人也要一起抓吗? 丁汝夔也上前一步:“万岁,大明朝至今,从未有过王爷可以干政的例子。 便是万岁身体不适,太子监国,理所应当。万岁何以让一个不能服众的王爷行监国之职呢?” 萧芹冷冷的看向丁汝夔,丁汝夔则看着萧芹,若有所思,他好像见过这个人,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两人正僵持之际,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万……万岁,你是不是有何难言之隐? 这个,臣在家中也常有此等处境,这个,你如果有什么苦衷,你就眨眨眼睛……” 众人都是一愣,看向刘彤,刘彤面红耳赤,一脸认真,群臣这才猛然有所察觉,万岁,好像真的很不对劲啊! 开始群臣只是觉得万岁被人刺杀,心绪不宁;轻信建文帝转世,颇为突兀,可还真么想到万岁可能被人胁迫了! 天啊,难道说这个看起来像神仙一样的男人,竟然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吗?万岁不是轻信,万岁是在怕他? 嘉靖猛然睁大了眼睛,想不到最终还是刘彤,一句顶一万句,一眼看穿了真相。 可是刘爱卿,你这次的智慧之光,闪得有些不是时候啊…… 嘉靖不等旁人有所反应,一指刘彤,连名字也不叫,大喝一声。 “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马上送进诏狱去!” 群臣一愣,不知道嘉靖为何如此对刘彤,刘彤也愕然看着嘉靖,胖胖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锦衣卫推搡着刘彤就要下殿,刘彤嘟嘟囔囔地往下走时,忽然响起了萧芹的声音。 “且慢,你,叫什么名字?” 「且慢划走,大家投票催更了吗?」 第八百五十章 逼宫之路 刘彤被问得一愣,本能地回答道:“我叫刘彤,乃是户部尚书。” 萧芹忽然笑了:“原来你就是刘彤啊,好,很好。你不用进诏狱了,我原谅你了。” 众人都是一愣,心想这建王人还怪好嘞。 万岁都生气了,他还能原谅,这强大的原谅能力,他身上的白光应该换个颜色才对…… 萧芹慢悠悠地说道:“你进东厂的大牢吧,那里比诏狱好些,春公公,你说是吧?” 小春子面无表情,一挥手,禁军里的东厂番子抢出去,推开锦衣卫,抓住了刘彤的胳膊。 “慢着。建王,东厂和锦衣卫一样,一向是万岁亲自提调,如今建王都能直接下令了吗? 春公公,什么时候,在万岁面前,东厂可以直接听别人的命令了,你是不是该给百官一个解释啊?” 徐阶终于站出来了,他当首辅多年,一出场自带着百官之首的气势。那几个东厂的人都有些惊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小春子淡淡地说道:“万岁之前有过旨意给我,建王辅政,可以直接命令东厂,首辅大人多虑了。” 徐阶冷笑道:“便是建王辅政,可抓捕朝臣历来是锦衣卫之责。东厂什么时候可以在朝堂上抓人了?” 徐阶这话十分老辣,问在了点子上。锦衣卫和东厂虽然同为皇帝的特务机构,但职能到底是不同的。 锦衣卫虽然是特务,但却是光明正大的正规军,乃是堂堂正正的上十二卫之一,并不是一个凭空出现的机构。 所谓“上十二卫”是指由皇帝直接指挥的武装,包括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 这十二卫名义上都是属于禁军的范畴,只是锦衣卫被皇帝单独拿出来重用了而已。但编制上仍然是正规的禁军侍卫。 所以在朝堂上抓捕朝臣,施以廷杖,都要有锦衣卫来执行。就算是太监势力最大时,也只能以监刑的名义干涉。 而东厂,最多算是皇帝的私人打手,礼法编制上都有点含糊暧昧。所以东厂要抓人也是在下朝时间,从没有过在金殿之上动手的先例。 所以,虽然锦衣卫和东厂在历史上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锦衣卫好歹也是敢要雪饼吃的土拨鼠,而东厂则是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 萧芹淡淡一笑道:“这有何难,规矩都是万岁定的。万岁可以下旨,让春公公兼任锦衣卫指挥使,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徐阶冷笑道:“厂卫和禁军,虽然都是万岁亲自提调,可历来分权而治。岂有一人统领三个衙门之理? 若一旦如此,春公公若是想造反,岂不是易如反掌吗?春公公,就算万岁任命,你敢接吗?” 此时朝中众人已经都感觉出气氛不对劲了。如果说之前刘彤一句话,让他们产生了警觉,那么此刻徐阶几乎把话挑明了。 再看看嘉靖那一反常态的模样,就像被人抓了现行的隔壁老王一样,群臣心中都已经有了戒备,不由自主地往中间靠拢,好像挤挤更安全一样。 萧芹叹了口气:“诸位爱卿本都是大明栋梁,本王身为朱家后裔,一心辅佐万岁,光耀大明。 诸位爱卿愿意为大明继续效忠的,本王自然会重用,若是不愿为官的,本王也不勉强。 只是你们这般胡言乱语,冒犯本王,也是藐视万岁,本王能容,万岁只怕也容不得你们。 现在,本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赞同本王辅政监国的,站到右边来,不赞同的,站到左边去!” 群臣挤得更紧了,这种朝堂站队的事儿,他们经历过很多次,每次站错了队的,都会比较倒霉。 但他们能感觉到,这一次如果站错了队,只怕就不是倒霉那么简单了,可能就要没命了。 群臣就这么挤在中间,既没人往左走,也没人往右走,似乎都在等待别人先迈出第一步。 萧芹也有些意外,他以为偌大的大明朝堂,总会有几个怕死的先站出来呢。 可他忘了,萧风这些年对大明朝堂的改造已经进行了好几轮了。 今天有资格上朝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胆小的官儿还有,但真正没有底线的官儿早就被淘汰出局了。 萧芹知道自己得见好就收了,既然局面僵在这里了,他可以给群臣一个台阶儿下。 他当过天皇,当然知道,他是没法把满朝四品以上官员一次全干掉的,那样大明整个崩溃不说,自己也坐实了反贼的名头。 当年嘉靖作为无可争议的皇帝,发动大礼议时,还得先拉拢几个大官儿作为自己的后手儿,就是防备万一被打屁股的人太多,至少还有几个能干活儿的。 “站着不动的,全都算是右边,本王就当你们全都对本王辅政监国并无异议了,如何?” 萧芹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台阶儿,反正群臣也没有明确表态,但能保持默许,今天就算是成功了。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如果萧芹今天直接让嘉靖禅让皇位给自己,这群读书人一定会以死相搏。 所以先当王爷,站住转世朱允炆的身份,过些日子再让嘉靖禅位,就顺理成章了,这一套是他在日本当上天皇的成熟经验。 而群臣也需要一个心理缓冲期,读书人吗,热血是有的,但总保持那么热也不容易。 往往是一时上头,就要死要活的,就像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一样,过劲了也就好了。 其实搞定忠于皇帝的读书人,和勾引有老公的女人是一个道理。 请注意反过来女人勾引有妻子的男性也一样,此处举例只是为了方便,不包含性别歧视! 人家本来有老公,过得还算凑合,你上来就说我要和你睡觉,扒人家衣服,人家肯定誓死不从。 你至少要想办法先加个微信,注意加微信不是让你撩骚的,而是晒自己朋友圈的。 然后你在朋友圈里先立一个高富帅的人设,再高一点登山冲浪一类逼格比较高的图片。 然后在五星级酒店里蓬乱着头发,放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和一支点燃的香烟,再配点文案。 自从她离开以后,一年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天是在酒店里度过,已经快忘记了家的味道…… 当对方对你产生好奇后,才能微信上偶尔说说话,但千万不要说多了,要注意分寸…… ………… 你们在期待什么?我只是给你们举个例子而已,你们还指望能看见个完整的教程吗? 所以,萧芹的计划就是,先让群臣缓冲一下,只要不那么激烈地反抗就可以。 随着时间的过去,热血会凉,忠诚会弱,衣服会脱,自己上位当皇帝会水到渠成。 所以萧芹觉得这个台阶很不错,读书人要的是脸面,我就给你们脸面,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群臣一片沉默中,都看向徐阶。徐阶面沉似水,看着嘉靖。嘉靖也在看着徐阶。 徐阶从未看过嘉靖如此的眼神,既有期待,又有黯然,既有希望,又有恐惧。 万岁啊,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建王,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希望我们怎么做啊? 是挺身而出,血染朝堂,还是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别说唇语啊,我不是张聋子啊! 就在群臣进退维谷之际,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 “我当是谁在这里妖言惑众,原来是白莲圣使啊。萧芹,你什么时候变成活佛了? 还朱允炆转世,你为了造反当皇帝,如今连萧都不想姓了,连祖宗都不要了吗?” 萧芹的注意力都在盯着群臣的选择,虽然听见大殿外有人走进来,也没在意,想不到忽然被人揭了老底。 这种感觉就像,你微信也加了,朋友圈也精装修了,也开始进入撩骚的阶段了,结果忽然被一个知道你老底的人,在朋友圈下留了言。 “各位女士,不要相信这个骗子,酒店是他和另外二十三个渣男一起凑钱入住的,每人只能用一个小时来拍照录视频。 红酒是十五块钱一瓶从网上买的,加一块钱就可以配上波尔图酒庄的各种牌子,桌子上的烟盒虽然是九五至尊,但他实际上抽的是散烟。 车连租的都不是,是蹭的。是在酒店门口看车主离去后,假装靠在上面拍个照儿,我这儿有后续被酒店保安赶走的动图……” 这种情况下,能忍住不杀人的,就算是涵养很好了。萧芹的涵养就很好,他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微笑竟然有三分无奈。 “海瑞,你不是不在京城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海瑞在群臣的哗然中走进大殿,他是廉政院正卿,堂堂正正的三品官儿。 萧芹也没有单独下过命令,迟到的不许进,所以禁军自然不会阻拦他入宫。 海瑞向嘉靖一拱手:“万岁,此人就是白莲圣使萧芹,绝非什么藏区活佛,更不会是建文帝转世。 此人与萧风绝不相同,是大明的罪人,岂有封王之理?还请万岁收回封王之命,下旨擒拿此贼!” 嘉靖苦笑着看着海瑞,心说你还真是一根筋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并非甘愿受辱,乃是被迫夫前吗? 萧芹叹了口气:“海瑞啊,好好的呆在外面就是了。何必回来送死呢?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一句话,要害死多少人吗?” 「最后的几天,最后的几章,最后的几票,最后的几次催更……」 第八百五十一章 一笔交易 海瑞朗声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萧王爷说过的话,海瑞长存于心。 不光是海瑞,这满朝的官员,自由束发读书,以圣贤之道为道,早已以身许国,难道还有怕死的不成?” 满朝的官员无端地被海瑞代表了,无不在心里暗自埋怨:你不怕死我们都知道,可你也不用代表我们这么快的表态吧…… 萧芹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杀了你也没什么用。不错,我就是萧芹,怎么样? 我是萧芹,就不能是活佛吗?就不能是朱允炆转世吗?你们只知道我一直在造反,谋夺帝位。 可你们不知道,我本就是朱允炆转世,我只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这有什么错吗?” 海瑞哈哈大笑:“别说你是信口开河,就算你真是建文帝转世,你又为何要以白莲教谋逆呢? 当年建文帝手握百万兵马,都被成祖从燕京一路打到南京,怎么如今靠白莲那几个人,就能成事了吗? 再说了,建文帝再怎么说也是太祖的皇太孙,就算打仗败了,骨气还是有的。 就凭你先认日本大名当义父,又冒充天皇私生子,这就不是建文帝能干出来的事儿!” 萧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全身白光大盛,百官中胆小的吓得后退了一步,海瑞反而迎上前一步。 “你是想杀我,还是想让锦衣卫廷杖我?当年在苗疆我不怕你,今天我照样不怕你。 你若想杀,便把我们全杀光,到时整个大明都知道京城陷落,萧芹谋逆,还怕没有勤王兵马进京吗?” 萧芹身上的白光越来越盛,今日本来就是阴天,大殿里就更加阴暗,更加映衬得萧芹犹如降世。 “春公公,马上让人动手,把海瑞,杨继盛,潘璜三人,当庭杖毙。 刘彤、高拱、徐阶等人,抓进东厂待审。谁的骨头硬,我就打断它。 我倒要看看,大明朝堂上下,究竟有多少根硬骨头,够我打的!” 小春子皱了皱眉头:“建王,空出来的官职怎么办?无人管事,朝堂只怕会乱,朝堂乱天下必乱。” 萧芹冷笑道:“自古当官的,哪有不盼着上司出事儿的?传令下去,四品以下官员,皆可上书揭发上官罪证。 谁揭发的多,谁就有机会替补上位。大明的读书人如过江之鲫,郁郁不得志的官员也数不胜数,还怕无人可用?” 小春子也不说话,只是挥挥手,那几个东厂的人都是他的心腹,早已豁出一切去了,当下冲上去就要动手。 陆炳不在,锦衣卫们群龙无首,都眼巴巴地看着嘉靖,不知该不该阻拦。 嘉靖终于开口了:“住手。有敢妄动者,朕诛他九族!” 东厂的人停住了手,不知所措地看着小春子。 啥情况啊,不是说嘉靖已经是牵线木偶了吗?牵线木偶怎么还有自己的意识了呢? 小春子也是一愣,看向嘉靖的目光颇为复杂。 群臣见嘉靖终于支棱起来了,顿时激动的一片哗然,捶胸顿足,热泪盈眶。 萧芹皱眉看着嘉靖,嘉靖淡淡的说道。“建王,朕跟你做笔交易如何?” 萧芹笑了笑:“万岁,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吗?” 嘉靖哼了一声:“你不愿意听,就按你的方式做好了。我也拭目以待,看你究竟一个人能不能抵挡百万大军。” 萧芹注视着嘉靖,嘉靖将睁大的眼睛再次闭上了,只给萧芹两个眼皮,萧芹看了半天,才点点头。 “好,你说,我听听。” 嘉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朕可以下旨,名正言顺地封你为摄政王。 但条件是,朝中群臣,你能用就用,不能用的就不用,却不可打杀。” 萧芹想了想:“你本来就让我辅政监国的,和摄政王有何区别?这条件你岂不是用了两次吗?” 嘉靖摇摇头:“你功夫虽高,治国之道还差得远呢。辅政监国,只是代表皇帝身体不好,或是远行在外。 所以选个人来处理朝中一般事务,监国之人,哪怕是太子,能下的命令级别也是有限制的。 例如监国说要处理一两个官员,没问题。但监国说要给全国增税减税,或是对外发动战争,都不行。 但摄政王却不同,摄政王是名正言顺可以发出和皇帝一样的命令的,除非帝位更替,否则摄政王就一直有效。” 萧芹想了想,知道嘉靖所言非虚,但他仍然摇头。 “那我让你直接下旨就行了,为什么要答应你的条件嗯?” 嘉靖看着堂下的群臣,冷然道:“因为你不答应,你就当不上摄政王。 你可以杀了我的嫔妃和太子,也可以杀了我,杀了所有不服从你的大臣。 但我以大明天子,朱家子孙的名义发誓,你不但当不上摄政王,这个建王也马上会被废掉。 你可以靠你的武力,靠这些叛徒坐上龙椅,但你的命令出不去京城,你只能在这京城里做你的皇帝梦。 你只能坐在这京城里,迎战一波又一波打着为我报仇,实际可能是跟你争夺帝位的军队。 如果这还不够,我敢保证,很快这里就不是京城了。很快就会有外省督抚扶持一个姓朱的在南京登基。 然后这座燕京城,就变成一个大一点的山寨了,你总有武神之力,也不过是个大一点的山大王而已!” 萧芹的瞳孔猛然收缩,手中阴沉木的拂尘杆咔嚓一声被捏断了,嘉靖心疼地皱了皱眉头。 萧芹的愤怒在于,他知道嘉靖说的都是真的。嘉靖活着,外省督抚也好,其他王爷也好,起兵都算是谋逆。 但只要嘉靖一死,这些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起兵,打着为嘉靖报仇的旗号,来进攻京城。 自己虽有武神之力,自信不惧围攻,但如果登基之后必须每天亲自上阵去打仗,这皇帝当得还不如拉磨的驴舒服! 但这还只是热暴力,更难受的其实是冷暴力。凡是和媳妇或老公冷战过的都清楚这一点。 两口子吵一架,个别动手能力强的可能还会摔点东西啥的,激情过后,睡一觉就好了。 但若是两口子谁也不搭理谁,这种冷暴力带来的精神创伤,是让人最痛苦的,尤其是社交圈子小的那个。 因为社交圈子大的人,在家里承受了冷暴力,到外面可以缓解心情;而社交圈子小的那个,就很容易抑郁。 所以在此提示各位,冷暴力的伤害与性别无关,社交圈子大的那个,应该更主动地结束冷暴力,否则就是犯罪。 萧芹就很可能会面临这种冷暴力。你是武神,你牛逼,我们打不过你,我们不搭理你了还不行吗? 你玩你的,我们玩我们的。你当你的皇帝,我们再立一个;你占你的京城,我们再建一个。 我们打不过你,但我们可以孤立你,我们大家一起玩,互相承认对方是大明,就不承认你,你能怎么着? 你能带着人一统天下吗?如果能打就能统一天下,当年你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你带着白莲教也没能打下天下来呀? 萧芹想了很久,他忽然笑了:“好,就这么说。我也非弑杀之人。只要他们不当面骂我,我就放过他们好了。” 嘉靖看了他一眼:“你既然想当皇帝,就得明白,皇帝要杀谁,绝不是因为这个人是否当面骂你。 你该杀的,他就是天天说你的好话,你也得杀;你不该杀的,他就是指着鼻子骂你,你也不能杀。 连这点儿事都想不明白,你确实需要当一段摄政王,好好磨炼一下,对你也是好事。” 萧芹暗自叹了口气,对职场前辈的指点,深以为然。他现在也明白了汪直所说的山魈之王,沐猴而冠的意思。 自己在日本也是当过天皇的,不过在日本当天皇,可真没这么多万万绕绕的。 自己干掉了所有大名,再击败所有挑战的武士,再认个天皇的私生子,以正其名,这事儿就成了。 国家越大,越不好管啊,这皇帝也就越难当。也罢,自己就先当上摄政王,收服一批心腹,然后再让嘉靖禅让吧。 见萧芹表示同意了,嘉靖罕见地站了起来,目光扫视着这些大明的高官重臣们。 刚才的僵持有一刻钟的时间,这些人里,虽然挺身而出的就那几个人,那臣服于萧芹的同样一个也没有。 这是师弟给自己反复清洗锤炼后留下的班底啊,嘉靖忽然想到,如果现在严世藩、赵文华和谈同还在殿上的话,局面肯定是截然不同的! “诸位……爱卿,你们的忠君爱国之心,朕已深知。然而朕却不希望你们轻弃有为之身。 你们,都是大明的栋梁之臣,大明需要你们,朕,也需要你们。何况,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陆秀夫带着百官跳海殉国,那是大宋已经完了,可大明还没完! 大宋的岳武穆死了,可大明的岳武穆还活着呢!大宋的文天祥死了,可大明的文天祥还活着呢! 有人说他死了,朕不信!朕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就算我看不见那一天,你们也能看见! 大明这棵大树,历经风雨,如今正是他最粗壮最茂盛的时候,不是这点风雨就能刮倒的! 朕,只是皇帝,不是大明。朕总有死的一天,可朕死的时候,不是大明结束的时候。 只要天下人心中还有大明,大明就死不了!朕是大明,你们也是大明,百姓也是大明! 朕,命令你们,都跟着朕一起活下去。朕封萧芹为建王,为摄政王。你们不用对抗,继续为大明做事! 不管萧芹是不是建文帝转世,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比上辈子更强,够不够资格做大明的皇帝!” 「最后几天了,大家努努力吧!理想还是要有的。」 第八百五十二章 与虎同眠 嘉靖这番话,几乎已经是明说了,大家别赌气,别跟萧芹对着干,咱们等萧风回来。 萧风的官方消息,是帮嘉靖去海外找仙山了。而民间推测,也不过是带着家人跑路了而已。 所以大家对嘉靖的想法都觉得靠谱儿,情绪自然而然的也就松弛了一点。 只有萧芹暗自冷笑,没人比他更清楚,萧风已经死了,毫无悬念。 那一把子弹打出去,不管萧风身上有没有那种围脖材质的东西,他都得死。 甚至没有那把子弹,萧风也得死。他当时距离萧风只有十步之遥,看得太清楚了。 萧风就像已经烧干了蜡油的惨蓝色火苗一样,已经在跳动最后的一点生命了,就算没有风,也已经到了熄灭的时候。 何况他吹了那一口气,在子弹打在萧风身上的时候,萧风就已经没了气息,他能感觉得到。 宝船上的哭声,也不会是假的,他听过太多人哭了,真哭还是假哭,他分得很清楚。 就让他们保留着这虚假的希望吧,这样他们才会听话,才会忍耐。 人只要还有希望,就有软肋,就好驾驭。最难驾驭的人是失去所有希望的人,这也是萧芹不敢轻易杀死太子的原因。 见群臣都不说话了,连一向最硬骨头的海瑞,都闭口不言了,萧芹优雅地笑了笑。 “万岁说得对,我们都是为了大明。接下来的日子里,就请各位大人与我同心同德,莫让大明乱了才好。” 话虽这样说,但下朝后,群臣就发现,京城的城门守卫都已经被小春子的东厂心腹控制了。 百姓进出京城都要经历格外严苛的盘查,至于官员,压根就不允许出京,理由是万岁遇刺,人心不稳。 百官照常上朝,只是朝堂上已经没有了嘉靖,空着的龙椅旁,加了一把椅子,摄政王萧芹开始理政。 百官对萧芹摄政的反应就是冷暴力,不管萧芹吩咐什么,他们都只是沉默应对,默默地干活儿。 萧芹就像好不容易脱了对方的衣服,但对方却什么反应都不给,这让他最初爽了两天后,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萧芹坐在龙椅旁边,目光总是不时地看向龙椅,他很想早日坐在上面,但他知道,还得等几天。 本来他是想带着嘉靖一起上朝的。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把嘉靖拴在裤腰带上,防止发生变故。 不过嘉靖上朝,对自己弊端太大了。自己需要尽快让百官适应自己发号施令的局面。 反正整个皇宫,乃至京城的局面,都已经在小春子的控制之下,嘉靖和太子都被看押在宫里,也不会有什么变故。 即使如此,萧芹一下朝后,都要第一时间跟嘉靖呆在一起,他从来没有轻视过嘉靖的帝王心术。 这样一个人,不好好看着他,没准就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小春子虽强,毕竟是太监,气势上压不住嘉靖的。 何况,萧芹还需要让嘉靖相信,一旦禅让黄伟之后,自己不会卸磨杀驴,还是会让他活下去的。 所以萧芹和嘉靖,就像汉哀帝和董贤一样,连睡觉都在一个屋儿里,就差睡在一个床上了。 此情此景,嘉靖自然也没法翻牌子。萧芹倒是表示,你随便翻,我不在乎,男女之事,我见得多了。 现在我已经是武神了,脱离了你们人间的低级趣味,你就是当着我的面儿双飞,我也能保证睡得着。 嘉靖沉着脸不说话。他现在既没有心情,也不肯表演给别人看。萧芹没有搞什么夫前他就很满意了,还敢刺激萧芹吗? 不过在这方面,嘉靖确实很佩服萧芹。三宫六院,那么多绝色女子,萧芹竟然一个也没碰。 不是说练极乐神功的人,都对这种事儿极其亢奋的吗?萧芹为何不但不亢奋,甚至连最基本的男人需求都没了? 这到底是武神还是太监啊?难道欲成武神,必先自宫吗? 萧芹看出了嘉靖的疑惑,他微笑道:“武神不是太监,我对女人也依然还有兴趣的。 不过你这些庸脂俗粉,我已经看不上了。等我当了皇帝,我会迎娶古月儿当皇后,让渐渐和云儿当贵妃。 而且现在普通女子,也禁不起我折腾,我要当天下之主,总不能后宫隔三岔五的死人,也不吉利,对吧?” 嘉靖哼了一声,心想原来当武神不是会变太监,而是会变王八,你看你选的这两个宝贝。 两个是人妻,一个是妖姬,你居然还满脸憧憬的神色,看来你不像是朱允炆转世,说你是我堂兄转世倒很像。 萧芹两只胳膊枕在脑后,幽幽的说道:“我也想过尝尝你那些嫔妃的,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你毕竟是皇帝,皇帝该有皇帝的尊严,我和小春子不同,他是要报复你,我只是想要你的皇位。 所以我犯不上羞辱你,你也该投桃报李。等我差不多收服群臣后,你就把皇位禅让给我吧。” 半天没有回音,萧芹扭头看向嘉靖,嘉靖像挺尸似的躺在床上,忽然打起了鼾声来。 黄锦拿着拂尘,一瘸一拐地走到嘉靖身边,用拂尘缓缓地在他身边挥动着。 “万岁至少有二十多年没打过鼾了,他甚至连躺下睡觉的时候都少,就连临幸过妃子后,都会打坐到天亮。 想不到他睡得最沉的时候,竟然是被你挟持,自己生死难料,大明风雨如晦的时候。” 萧芹静静的看着黄锦,忽然道:“这大冷天的,有没有苍蝇蚊子,你拿个拂尘在那甩什么呢?” 黄锦淡淡的说道:“你以为道家的拂尘,只是用来赶苍蝇蚊子的吗?如果那样,和马尾巴有什么分别?” 萧芹笑了笑:“那你倒是说说,道家的拂尘,比起马尾巴来,高明在哪里?” 黄锦平静地说道:“道无常贵,所适惟理。勿谓质卑,御于君子。拂秽清暑,虚心以俟。 拂尘者,拂身之尘,拂心之尘,邪魔外道,怨鬼冤魂,前世宿怨,后世恩仇,一拂了之。” 萧芹点点头:“以前你就这么守着嘉靖,一定就很少睡觉吧。那时你内力深厚,调息就可以当睡眠。 可如今你被我打得经脉损毁,内力全失,再这么熬几天下去,只怕就没命了。 我要杀他你拦不住,我在他身边,别人也杀不了他,你就老老实实的睡觉去吧。 小春子对你有一份香火之情,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难为你,好好活着吧。” 黄锦不再搭理萧芹,只是一下一下地甩着拂尘,甩着甩着,终究是支撑不住,靠在嘉靖的床边睡着了。 第二天进早膳,御膳房把早膳送进屋里,一共三份,嘉靖一份,萧芹一份,黄锦一份,黄锦的是病号饭。 萧芹看着自己面前的早膳,再看看嘉靖的:“你先吃,两份都吃一口。” 嘉靖斜眼看着萧芹:“你是让朕帮你试毒吗?” 萧芹点点头:“我还没吃过毒药,不知道武神之力是不是百毒不侵,这个险我不想冒。” 嘉靖叹了口气,心想真是活久见,朕也有替别人试吃的一天。他拿起勺子来,却被黄锦接过去了。 “老奴来吧,这本来就是老奴伺候的差使。” 黄锦把两份饭菜都尝了一遍,萧芹摇摇头:“你们如果真要毒死我,你的命完全是可以牺牲的。 实话说,就是嘉靖,我相信能一换一,他也没准愿意。所以我还是得警告你。 如果你们敢耍花样,我就算中了毒,杀死你整个皇宫的人也没问题,现在,尝尝吧。” 嘉靖拿起黄锦手里的勺子,也不换一把,直接把饭菜又吃了一遍,点点头。 “御膳房的手艺有长进,不过这几样菜得趁热吃才好吃,等别人吃完再吃,就凉了。” 萧芹笑了笑,不搭理嘉靖的挖苦,把剩下的饭菜吃完,站起身来。 “我要上朝去了。今天我要发布政令,让各地督抚进京述职,重发兵符印信。” 嘉靖哼了一声:“文臣不好对付,你觉得武将就好对付了?大明各地督抚,可不是纯粹的武人。” 萧芹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不过我相信,比起文臣来,武将总是更好沟通的,对换个皇帝也更容易接受。 自古以来,想要自己当皇帝的武人,可比文臣多得多。造反的督抚,也比文臣多得多。 而且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人是慕强的,更容易臣服于强者。而且,就是当世最强的武人。” 内阁中,七加一拿着摄政王的旨意,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徐阶开口了。 “万岁有明旨,不要与萧芹正面对抗。这是司礼监用印的圣旨,而且要求各地督抚进京,并非乱命。 依据礼法,内阁没有驳回的道理。所以这旨意,内阁只能发出去,否则就是内阁违法了。” 丁汝夔身为兵部尚书,对于兵权之事十分敏感,他忧心忡忡地说道。 “可若是萧芹想借此机会,将各地督抚集中到京城。万一被他笼络几个,他有了外地兵权,大明可就真的危险了!” 徐阶想了想:“圣旨我们是不能改的,可内阁自有附言之权。摄政王摄政之事,各地督抚是应该了解的。” 「千古艰难唯一死,哪有长生不老人。」 第八百五十三章 大明督抚 萧芹看着圣旨后面附加的内阁政令:万岁封萧芹为建王,行摄政王之权,望各督抚周知。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嘉靖:“圣旨本就是以摄政王的名义下的,内阁加这么一句,有何用意吗?” 嘉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本来朝廷封建王摄政,就该单独下旨通知各地督抚地。 现在无非是两道圣旨并成一道了而已。你要知道,没有这句话,无缘无故的一道摄政王下的圣旨,各地督抚是绝不会领旨的。” 萧芹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他毕竟没当过皇帝,但设身处地地想想,一个手握重兵的督抚,接到一个听都没听过的摄政王的圣旨,肯定也会生疑的。 圣旨发出去,各地的流星快马日夜兼程,送到各地督抚的手中。 京城中所有人家豢养的鸽子都被捕杀了,包括锦衣卫官方的鸽子,只留下了东厂的鸽子。 锦衣卫的鸽子死得最多,萧芹派东厂驻扎在锦衣卫养鸽子的地方,凡是飞回来的鸽子,一律打死。 这就保证了所有的信息传播途径,都可以控制在萧芹的手上,只有他同意的消息,才能放出去。 过了些日子,各地督抚的上奏陆续返回了京城中,进入内阁。内阁众人看完后,都松了口气。 奏折转到萧芹手中,萧芹一封一封地打开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臣大明江南总督胡宗宪:臣不敢领旨,惊闻万岁龙体不适,臣心惶然,遥祝万岁安康。 然万岁有恙,当以太子监国。萧芹,白莲逆贼出身,曾当日本天皇,何德何能,而为摄政王? 臣既以摄政王之任蹊跷,则对摄政王所下旨意不敢领旨。还望万岁与内阁详加说明,以安臣心。” 我不认你这个摄政王,你以摄政王的名义下的圣旨,我自然就不认。我只认万岁下的旨意! “臣大明辽东总督李成梁:臣只知万岁,不识摄政王。万岁以辽东安危托付与臣,无万岁亲旨,臣不敢稍离片刻。” “臣宣大总督林桐:宣大一线,事关京城,无万岁亲旨,臣不敢奉诏。且当年萧芹曾与俺答汗沆瀣一气,进攻宣大。 萧芹带兵屠戮密云山村,血泪如新,历历在目。如今萧芹无故封王,调臣远离,臣宁死不敢入京。” “臣云贵总督陈天宇,及苗疆大土司联合上奏:萧芹当年祸乱苗疆,云贵之地同受其害。 今日苗疆之地提起此人,仍然切齿怒骂。大土司之子,小土司柯子凡骂得尤其难听。 臣由苗疆总兵,被朝廷委以重任,升为云贵总督,曾领命安抚苗疆为重,不敢激化矛盾,故难以奉召入京。” “臣西伯利亚汗库楚姆汗:大明异姓王爷中,我只知道有个姓萧的萧风,没听过什么萧芹。 臣不能入京,请朝廷见谅。若不见谅,西伯利亚独立也可,但以后大明买土豆儿就要涨价了!” “臣青藏总督召平安:萧芹,我x你八辈祖宗!你还敢冒充藏区活佛!那本金册让我撕了,你别做梦了! 你有种就到青藏来杀了我!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你不要不敢来,就是乞丐养的! 爱法克要妈的!爱法克要发的!爱法克要格润德妈的!爱法克要格润德发的!爱法克要……” 这封奏折太长了,萧芹见后面长长的几页都是以爱法克开头的,直接就扔到一边儿去了。 嘉靖看着萧芹在屋里走来走去,全身白光不停闪烁,心里大概知道那些督抚都是怎么回复的了。 这对萧芹肯定是个重大的刺激,所以嘉靖就不能再继续刺激他了,免得刺激狠了失去理智。 萧芹踱了一会儿步,又坐了下来,拿起一杯茶看着嘉靖,若有所思地笑了。 “嘉靖,看来这些督抚里,认萧风的,好像比认你的还多啊,你就没害怕过?” 嘉靖淡淡的说道:“早些年自然是防备过的。后来这几年,防备也没用了。 萧风若想当皇帝,机会实在是太多了。除非朕先下手杀了他。既然朕舍不得杀他,就只能信他。” 萧芹眯了眯眼睛:“这还有点意思。舍不得杀,就只能信。可我现在舍不得杀你,也未必信你啊。” 嘉靖淡然道:“舍不得杀,又不信的,除非在你能绝对掌控对方的情况下,才可以。 你现在绝对掌控着我全家的生死,自然可以不信也不杀。我却掌控不了萧风的生死,自然不杀就得信。” 萧芹拱了拱手:“你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像如今这种局面,我该怎么办呢,还望你教教我。” 嘉靖看了他一眼:“你要夺我的皇位,却还让我教你怎么当皇帝,你不怕我坑你吗?” 萧芹笑道:“就是你刚才说的,既然我舍不得杀你,又能完全掌控但你的生死,那就没关系。 何况我又不是不会判断的蠢人。你说的话,我自然能分辨是妙计还是陷阱的。” 嘉靖叹了口气:“你着急收服各省督抚,收服朝廷百官,自然是对的,只是你出身叛逆,又当过日本天皇,本身就不具备这个条件。 同样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同样是掌控皇位的废立,为何董卓就被人天天征讨,死于非命? 为何曹操就可以四处征讨别人,还能善终,给子孙后代留下当皇帝的机会? 可见,挟天子只是一个条件而已,能不能令诸侯,那是要靠兵强马壮,人心向背的。 你如今能控制的,不过京城守军而已,自保尚可,进攻无能。各地督抚天高皇帝远,谁会怕你? 所以你要想掌控朝堂,最终真正的坐上皇帝之位,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人心向背。” 萧芹皱起眉头,嘉靖的话虽然不算好听,但确实是个人才,所说的道理他不能不承认。 “只是你也说了,我的出身众人皆知。本来是想瞒过去的,却被海瑞这个混账给捅破了。 如今天下皆知我是谁,我又如何能得人心呢?这岂不是矛盾吗?” 嘉靖摇摇头:“不然,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背弃旧主柴世宗,天下岂无微词? 然其后宋太祖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开创盛世,安定民心,最终也同样坐稳了天下。 如今大明百姓读书知礼,得民心胜过得百官督抚之心。这个道理,不是很明显吗?” 萧芹想了半天,觉得嘉靖这番话依旧没什么破绽,只是要办到却也不容易。 “你也说了,大明如今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我还有什么能给他们的? 如果现在国内大乱,民不聊生倒好办了,我开几个粮仓赈济一下,就得了民心。 这都怪萧风,自古治民之术,本就该一张一弛,过得好了就该打压,过得不好了再帮一把。 他倒好,一味地把百姓往上捧,却不知人之本性,欲壑难填。如今已是百尺竿头,我又如何能得民心?” 嘉靖勉励道:“事在人为嘛!你又不是无能之辈。只要你好好摄政,多做一些对百姓有益的事儿。 公道自在人心,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谁对他们好,自然就有人心所向了!” 萧芹狐疑地看着嘉靖:“我是来抢你的皇位的,不是来替你干活儿的!我怎么感觉你是想给我扔根儿萝卜,让我替你拉磨呢?” 嘉靖心里暗叹一声,看来师弟的绝技,自己还是学得很不到位。这么快就被人家识破了。 嘉靖装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转头不搭理萧芹了:“我本将心向明月……” 萧芹忽然笑道:“我倒是想起一个办法来。百官如今不肯臣服于我,就是无人带头儿。 只要我能找一个位高权重的做出表率,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嘉靖顿时警惕起来:“咱们是有交易的,你不可妄杀官员。否则,朕就跟你拼了!” 萧芹笑了笑:“放心,我还不到跟你鱼死网破的时候呢。有的人,不用杀,吓一吓就行了。 另外,陆炳的病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已经招陆炳入宫了,他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你最好能说服他好好听话。” 话音未落,侍卫进来报告,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求见。嘉靖深吸一口气:“让他进来吧。” 陆炳虽然比前段时间看起来好一些了,但仍然是一脸病容,他虽未上朝,但也早已得知萧芹夺宫之事。 此时老三样在宫中相见,三个人六目相对,都恍如隔世,泪眼朦胧。 咱们老三样,从来都是横着走的,啥时候受过这个呀?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萧芹轻咳一声:“陆大人,你我虽未真正的面对面交谈过,但也是见过面的。” 陆炳点点头:“不错,当初你带着白莲教在宫墙上打洞,想要行刺万岁,我在宫里设伏,咱们远远见过一面。” 萧芹叹息道:“谁能想到,多年之后,兜兜转转,我们俩还是在这宫中相见,却是另一番情景了。” 陆炳懒得和他废话:“建王,你挟持万岁,号令群臣,这些天也过足了皇帝瘾了。我劝你还是激流勇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萧芹歪头看了看陆炳:“陆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到这个时候,你觉得我还会走?” 陆炳点点头:“如果你足够聪明,就该走了。如今各地督抚不肯奉旨来京,下一步,只怕他们就要发动靖难,清君侧了!” 「催更投票……」 第八百五十四章 仇鸾上殿 萧芹皱了皱眉:“这是你的推测而已,我的建王是万岁封的,摄政王也是万岁封的,他们有何理由起兵? 我不杀万岁,就是因为要占住这个理字。如今不过是僵持局面,各地督抚若敢起兵,就是谋反。” 陆炳冷然道:“可他们明知道你当上摄政王是有问题的,哪怕你以武神之力挟持万岁之事,他们不知。 但他们肯定也知道,一个叛逆变成了摄政王,绝对是乱命。他们既然不尊乱命,为何不会起兵?” 萧芹淡然一笑:“陆大人这就有点欺负我了。我虽然没当过大明的皇帝,毕竟也当过日本的天皇。 礼法二字,从不是为哪个人设的。万岁的圣旨,就是合法性的证明,岂能容人质疑? 命令就是命令,乱不乱不是听命者说了算的,而是下命令的人说了算的。 若是群臣觉得是乱命,就可以不尊圣旨,那这个王朝也就要完了。 当初严家父子在时,万岁下过的乱命还少吗?百官有谁敢说什么了?不还是得照办吗?” 嘉靖老脸一红,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无法反驳。陆炳默然,正如萧芹所说,萧芹如今是占着礼法的。 各地督抚能做到抗旨不来京,只怕已经是极限了,除非有嘉靖的衣带诏传出去,否则谁起兵都是谋逆。 而如今京城被封锁,别说嘉靖的衣带诏传不出去,就是能传出去,嘉靖也未必敢传。 毕竟一家老小,生死都捏在萧芹的手里。甚至大明朝的所有重臣,除了外地督抚之外,性命也都捏在萧芹的手里。 “该劝的,我已经劝过了。你不听,我也没办法。你叫我进宫,我来了,要杀要剐,随你吧。” 萧芹笑了笑:“我和万岁有约定,我不杀群臣,他不给我捣乱。所以只要你别惹我,我不会杀你的。 他们都说,小春子没法兼任锦衣卫指挥使,那我就希望,你能看在万岁的性命上,听我的话。” 陆炳看了看嘉靖:“建王,你可知道为何小春子没法兼任锦衣卫指挥使吗?” 萧芹点点头:“小春子跟我说过,群臣所言非虚。这是默认的规矩,决不可一人兼此三职。 因为一旦禁军、东厂和锦衣卫最高指挥权三职由一人承担,这人就将万岁的性命捏在手心里了。 我囚禁万岁之事,只有京城高官知道,京城之外,既未得知,即使知道了,也没有证据。 所以即使有人想起兵靖难,这旗也竖不起来。名不正则言不顺嘛。 可若是三权归一人,那等于是万岁的衣带诏,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朕被人挟持了。” 陆炳点点头:“虽然如此,但你也可以找个傀儡啊。比如从东厂中选一个出来,执掌锦衣卫。” 萧芹看着陆炳:“我想过,但小春子告诉我,你执掌锦衣卫太久了,威望太高了,还是用你最好。 若是换了个东厂的人当傀儡,在京里的锦衣卫都很难控制,更别说外地的锦衣卫了,难免出事儿。 我既然要占住礼法这一条,很多事儿就只能用锦衣卫去做。你既然忠于万岁,我就可以用。” 陆炳看着嘉靖的脸,嘉靖点点头:“除非他不守约定,否则听他吩咐就是了。” 陆炳点点头:“好,锦衣卫听你的命令。你可以下令了。” 萧芹笑了笑:“让锦衣卫去通知,明日早朝,京城所有六品以上官员上殿。同时,仇鸾必须上朝!” 第二天萧芹召开了大朝会,将京城六品以上官员尽数招上殿来,因为人数太多,大殿里站不下,小官们只能站到殿外去了。 仇鸾站在群臣的前面,与徐阶并列,面如死灰,全身颤抖。 陆炳亲自去府上接的仇鸾,他自然要问陆炳是何事。陆炳只是叹了口气,告诉他萧芹点名要你上殿的。 仇鸾其实早就料到了这一天。自从那日百官下朝后,他就得知了宫中出事儿的消息。 这些天,他乔装打扮了好几次,动用了无数人脉,希望能逃出京城,却都被东厂的人给识破,堵回来了。 其实有一次已经很接近成功了,半条腿都已经迈出城门了,却被小春子从后面叫住了。 “仇大人,别人我可能会看走眼,可火姑娘吗,横看成岭侧成峰,我从哪个角度都能认出她来。 你还真是个情种,要跑路还带着她?这倒是让我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 仇鸾当时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银票塞给小春子,希望小春子看在自己一向大方的份儿上,以及毕竟当过火姑娘上司的份儿上,放自己一马。 小春子把他的银票推了回去:“仇大人,这点钱不用急。若是你不够聪明,被灭门抄家的时候,这些都是我的。” 有了小春子的这句话垫底,仇鸾大概率知道今天把自己叫来,肯定是为了让自己听话的。 问题是,要听什么话呀?这听话跟听话差别可太大了! 自己和火姑娘运动时,也会告诉火姑娘听话,但火姑娘听话的结果也无非是下手轻一点。 如果萧芹让自己听的也是这样的话,那倒也不是不能考虑的,就是不知道萧芹和严世藩是不是一个德行…… 萧芹走上了大殿,看了一眼旁边的龙椅,还是坐在了摄政王的椅子上,对着群臣点头微笑。 群臣继续冷暴力,继续不给他反应,不让他爽到。但萧芹今天显然另有兴趣点。 “仇总督,你贵为北方总督,之前因为身体有恙,一直没有上朝,今天能来,可见已经痊愈了吧。” 仇鸾苦笑道:“建王殿下,其实我还没太好呢。今天是强撑着来上朝的。 此时已经感觉颇有些支持不住了。还望建王恩典,允许下官回家休养,下官感激不尽。” 萧芹笑了笑:“仇总督武将出身,是驰骋沙场之人,岂会如此不济?本王有事让你做,不可推诿。” 仇鸾知道自己就是推诿也没用,萧芹肯定会霸王硬上弓的,干脆也就躺平了。 “还请建王示下。” 萧芹看着仇鸾道:“你以北方总督的身份,给本王写一道劝进奏折,可好?” 大殿里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惊愕地看着萧芹,仇鸾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劝……劝进……奏折?” 萧芹笑眯眯地看着他:“不错,万岁有意禅位于我,但被我推辞了。自古以来,帝位至重。 虽然万岁错爱,愿意禅位,但也要有群臣劝进才是。这是礼法所在,不能马虎的。 本王想来想去,群臣之中,你我认识得最早。虽然一个城里,一个城外,但终究是老相识了。 这从龙首功,自然是要给你的。你写了劝进奏折之后,本王再封你个国公之位,如何?” 仇鸾惊恐地看向群臣,群臣也都看着他,都是一副你要感谢就弄死你的表情。 仇鸾再回头看看萧芹,萧芹的笑容里也明显带着你要敢拒绝我就弄死你的表情。 仇鸾心急如焚,他看着萧芹的笑容越来越复杂,身上的白光越来越亮,知道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可让他写劝进奏折,他又绝不敢写。从龙首功,说得好听,问题是你真的就能当稳皇帝吗? 万一你失败了,你是武神之体,拍拍屁股跳墙跑了,我往哪儿跑啊? 到时倒霉的还不是我吗?就算嘉靖死了,他儿子也死了,任何一个姓朱的登上皇位,第一件事都得是凌迟了我! 可我若当面拒绝,萧芹肯定也会杀了我的。虽然听说万岁和他做了个什么交易,可首先那个交易未必可靠,其次自己这也算是当面顶撞他,未必在保护范围内吧! 百官的目光如刀似剑,萧芹的微笑杀机重重,仇鸾心内如汤煮,如火焚,一股急火从心头直冲后背。 剧痛之下,仇鸾大叫一声,扑倒在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众人万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招,都是一愣。 萧芹以为他装死,正要怒斥他,不料群臣惊呼起来,仇鸾的后背上,血迹迅速扩大,片刻之间厚厚的朝服都被染红了。 萧芹一下子站了起来,挥手让人去看怎么回事。此时徐阶也带着内阁众人围了上来。 东厂的人用刀子割开了仇鸾的衣服,露出了后背。只见后背之上,一个大大的背疮触目惊心。 仇鸾之前就是患了背疮才回京休养的,之前经过治疗,本已经痊愈了,想不到隐疾犹在! 这几天仇鸾多次跑路未果,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心火无比旺盛,背疮其实早已有复发的征兆,只是外表不显而已。 今日金殿之上,仇鸾被两伙人挤兑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急如焚,火气上攻,竟然一下子背疮复发,凶险更胜之前! 徐阶冷冷地看着萧芹:“建王,仇总督危在旦夕,你若还苦苦相逼,当场逼死了他,只怕此事会传扬出去,对你不利呀!” 萧芹想不到自己进行挑选的投降领头羊,竟然病得如此不是时候。可眼看仇鸾也不是装的,确实是旧疾复发,他也无法发作。 “来人,将仇总督送回府上,派太医去诊治。劝进之事,暂且不提,所有官员,有敢张扬此事者,杀无赦!”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第八百五十五章 图穷匕见 整个京城都戒严了,四门紧闭,只留一个小门,让进城卖菜的人进出。 萧芹已经图穷匕见,明确说出了要让嘉靖禅让的话,其实已经是如同谋反了。 虽然仇鸾关键时刻欧皇附体,背疮崩发,躲过一劫。但群臣都知道,萧芹绝不会罢手的。 果然,随后一个又一个大臣,被从家里召进宫去,内容只有一个,写劝进奏折! 徐阶当然是首当其冲,他是文臣领袖,百官之首,这活儿他来干是最合适不过的。 原本就猜到他不会干,才找的仇鸾,但仇鸾运气实在爆棚,那就只能重找徐阶了。 徐阶昂然入宫,见了萧芹,只说了四个字:“白日做梦。” 萧芹叹了口气,让小春子监刑,锦衣卫执行廷杖,不多不少,三十下。 嘉靖据理力争,表示打大臣屁股的行为,违反了双方的交易,萧芹又叹了口气,推心置腹地说道。 “嘉靖啊,难道我忍得还不够吗?他现在是当面硬顶我啊,而且出言不逊。 这就不在交易的保护范围之内了。更何况我手下留情,只有三十下,他死不了的,你也别矫情了。” 徐阶不年轻了,屁股也没有年轻人那么有弹性了,尽管锦衣卫打得不算很重,但三十下之后,也快爬不起来了。 萧芹没让人送,只是打开宫门,让徐阶自己回家。徐阶咬紧牙关,挣扎着站起来,走两步后,一跤跌倒。 然后爬起来,再走,鲜血顺着他的屁股流到腿上,顺着腿流到鞋上,每走一步路,地上就多出一只血脚印。 京城戒严,百姓除了买菜之外,都不敢出门。徐阶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一步一步地挨到徐府,跨进大门后,就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第二个被廷杖的是高拱,他比徐阶年轻些,所以爬起来之后,走得还算比较快,只是血流的比徐阶一点也不少。 第三个是潘璜,第四个是丁汝夔,第五个是张居正,第六个是郭鋆,街上的血脚印也越来越多。 平时说病就病的郭鋆这次并没有称病,而是诚实的走进宫里,诚实的拒绝之后诚实的挨了廷杖。 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郭鋆竟然是所有挨完廷杖后,回家速度最快的,考虑到大家的府邸都在主街上,郭鋆创造了廷杖后竞走的速度纪录。 第七个挨打的是刘彤,他进入内阁后,还没来得及办理一件与内阁有关的事儿,就先以阁臣的身份挨了廷杖。 之前打那几个人,因为有小春子看着,锦衣卫虽然不肯下狠手,但也不敢放水。 到刘彤这里,锦衣卫看着小春子,小春子微微把头偏到了一边,看着天边的浮云。 于是锦衣卫就开始表演了真正的技术,那真是棍子举到最高,抡起来呼呼带风,但棍子在接触到皮肉的一瞬间,速度就会猛然停顿。 这样打出来的棍子,在皮肉之上会形成一个类似鼓掌的效应,啪出来的声音又响又脆,十分吓人。 两个锦衣卫的棍子抡出了残影,刘彤大声惨叫,与其说是疼的,还不如说是吓的。 他从没被人打过,对此一点经验都没有。只听见自己的屁股上啪啪作响,虽然不怎么疼,但很怀疑应该是自己疼麻了。 萧芹在屋子里都听见了刘彤的惨叫声,满意的点点头,看着脸色铁青的嘉靖,微微一笑。 “看见了吧,不是每个人都对萧风感恩戴德的。你信不信,没了你的保护,他的亲朋好友不用我动手,很快就都会倒霉的。” 那天晚上刘彤屁股,一路惨叫着回到家,好像他受了多重的伤一样,但其实晚上一检查,只是看着吓人,筋骨丝毫无损。 第八个被打的是唐汝辑,他被打得比刘彤还冤。刘彤好赖入阁前还是尚书,他只是个翰林学士,还是以中书舍人的身份入阁的。 但萧芹听说他是状元,觉得他也有资格给自己写劝进奏折,而且他是中书舍人,这更让萧芹觉得有点宿命的味道。 可惜唐汝辑痛哭流涕,既不敢拒绝,也不敢答应,拿着根笔在纸前站了半天,纸上只多了个墨点。 然后他就被打得格外的重,幸亏仗着自己年轻,才连滚带爬地回到家里。 内阁打了一遍之后,萧芹意识到,有资格写这份劝进奏折的,看来都不怎么怕死,那就得下更猛的药了。 第二天,萧芹下令,将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全部抓起来,关进东厂大牢和锦衣卫诏狱,以待后命。 之后,一场几乎惨烈的抢人大战就开始了,其激烈程度堪比每年高考后两大名校争抢各省的高考状元。 锦衣卫在陆炳的带领下,抢先把刘彤的家眷、张居正的家眷、潘璜的家眷、丁汝夔的家眷全都抢进了诏狱中。 东厂那边则把徐阶的家眷、高拱的家眷、郭鋆的家眷、唐汝辑的家眷收入囊中。 瓜分完八大阁臣之后,就开始往下抢其他的尚书、侍郎、各部正卿少卿。 礼部侍郎杨继盛、工部尚书耿辉、大理寺正卿郭辉等人的家眷被抢进了诏狱。 吏部尚书夏邦贤和其余各部侍郎的家眷则被东厂拿下,入住了东厂的vip单间。 海瑞的家眷不在京城,他四处奔波,家一直还留在南京,此时反而因祸得福。 一夜之间变成了单身汉的重臣们爆发了,他们在捂着屁股的阁臣们的带领下,冲进了宫里。 就像当年大礼议时一样,他们擂门大哭,希望嘉靖能振作起来,带着他们和萧芹拼了。 嘉靖却心知肚明,如今的萧芹犹如,手中又掌握了禁军和东厂,唯一还有点反抗意识的锦衣卫根本就不是对手。 所以他只能坐在宫里,一声不吭。萧芹在他身边,看着被群臣擂得微微颤动的宫门,叹了口气。 “我本来想用怀柔的方法,暖化这些人的心,可到头来却被你牵着鼻子绕了一大圈儿的弯路。 看来在你们心里,我终究是个不入流的反贼。我的出身就已经决定了一切,这就是你们的成见。 人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哪怕我靠半生努力成了武神,哪怕我拿出证据证明我是朱允炆转世。 你们都不信,你们只会认为我是白莲教的反贼,永远也当不了皇帝。当年黄巢的心情,也是如此吧。 看来,跟你们这些人讲理是没用的,只有杀人。杀得你们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你们就什么都信了!” 嘉靖睁开眼睛:“这么说,我们的交易作废了?那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否则只要我有机会说话,就会宣布你是叛逆。” 萧芹笑了笑:“我哪句话说交易作废了?当初我们的交易是不杀群臣,可没说过不杀群臣的家眷吧。 你看,我在最愤怒的时候,还能遵守交易的约定。怎么,你是打算废弃交易了吗?” 嘉靖冷冷地看着萧芹:“你杀了朕许多侍卫,挟持朕,但只要你不杀群臣和他们的家眷,这些罪过朕都可以宽恕你。 可你要想好,你一旦走出这一步去,别说朕就没法宽恕你了,就是萧风回来,也绝不会放过你。” 萧芹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淡定,你到现在还做梦萧风能回来呢?你这乐观的精神倒是和萧风如出一辙啊。 你就是不信我告诉你的,萧风这次死定了。你也该想想,如果萧风还活着,他早就该回来了。 他到今天还没回来,你还在做梦?你还是好好准备准备,在禅让仪式上别出错,我心情一好,或许就不杀人了。” 嘉靖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弟啊,我明白了,明白了。” 萧芹眯起眼睛:“你明白什么了,萧风告诉过你什么?” 嘉靖摇摇头:“我现在知道这个已经晚了,不过,总好过你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萧芹笑了笑:“你也不用故弄玄虚,萧风那一套,我都知道,只是不信而已。 我再拖上半天,就不信这些臣子里没有一个心疼自己老婆孩子的。如果他们里面真没有,我就再扩大范围。 萧风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整个京城的官员,都变成海瑞和杨继盛!” 萧芹说得没错,到了黄昏时分,有两个右侍郎和一个少卿先撑不住了。 他们家里女眷多,落在东厂里,过一夜的后果可想而知。 而且那些东厂番子还故意在他们面前谈论,晚上要如何变着花样地享受那些高贵的高官女眷。 当听见东厂贩子们讨论到具体姿势时,他们崩溃地高喊起来。 “我们愿意写劝进折子,请摄政王放了我们的家眷吧!” 呼啦一声,本来在擂门大哭的文臣们瞬间包围了这三个人,拳打脚踢,惨叫与怒骂齐飞,鲜血共口水一色。 小春子带着东厂的人推开了群臣,救出了三个投诚之人,带进宫里,那三人满脸是血,不敢抬头看嘉靖。 萧芹满意地笑了笑:“这三人,从今天起,就是尚书和正卿了,告诉他们的上司,丢了官还能做回来,家人没了可就真完了。” 「有时候,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没人给投票催更才是。」 第八百五十六章 罪及家人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凡事有了开头,后面跟随的人心理压力就会小很多。 在有人屈服之后,又有几个不愿意透漏姓名的官员屈服了。他们同样获得了升职和赏金,满面羞惭地从东厂里把家眷领走了。 但人数还不够多,历来禅位之举,群臣百官至少要有一半的人积极倡导,另一半人可以保持沉默。 现在积极倡导的人屈指可数,保持沉默的人太多,会让这次禅让显得极不正式,会被人视为无效,后患无穷。 因为禅让不同于武力抢夺,改朝换代。禅让的本意就是因为某人的名望实在太高了,所以皇帝效仿尧舜,将自己的皇位禅让给这位圣人。 所以禅让是一定要有广泛的群众美誉度的,而这个美誉度的证据,就是百官劝进,而且是再三劝进。 只有如此,在礼法上才能站得住脚,别人想要靖难或者勤王才名不正言不顺,不敢轻易动手。 所以萧芹下令扩大了抓捕范围,将京城六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全都抓起来,逼他们表态。 凡是答应劝进的,一律官升两级,若是六品的,甚至可能官升三级,直接到四品! 这倒不是萧芹滥用赏格,而是萧芹需要他们的身份够高。否则将来别人反对他时,就会以此为由。 他那个禅让大典是假的!你看劝进他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五品六品的小官儿!真正的大官儿就没几个说话的! 所以萧芹要让同意劝进的官员统统升到四品及以上,给自己创造声势,让将来起兵反叛的人没有理由。 这番扩大化的抓捕,确实带来了不错的效果。很多六品京官,其实都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的。 他们本来可能也不想当反派,他们毕竟也是读书人,也是要脸的。所以萧芹之前登高一呼的时候,没人响应他。 可当自己的家眷,甚至父母都被抓起来,随时可能受辱没命时,他们相对薄弱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了。 于是一些人找到了可以原谅自己的理由儿,终于倒向了萧芹的一边,人数虽然不多,但勉强够用了。 萧芹把这些投诚者火速提拔起来,给予了够高的官位,然后让他们联手写劝进奏折,为大典做准备。 禅让大典定在了本月十五日,取明月圆满之意。萧芹召见了主客司里的各国使臣,请他们参加禅让大典。 第二天早上,陆炳进宫见嘉靖,多日操劳,让陆炳的身体越发虚弱消瘦,但眼中的光芒却愈发坚毅。 “万岁,主客司里罗刹国、不列颠国和佛朗机国等诸国使臣,昨天都离开了京城。 想来他们是不愿意参加禅让大典。看来,他们也知道这大典之中有古怪,不愿卷入其中。” 陆炳汇报时并没有背着萧芹,嘉靖看了萧芹一眼,点了点头,心说这脸打得够快的。 萧芹无所谓的笑了笑:“走的使臣,毕竟没有留下的使臣多,足够用了。 陆大人,有件事我想问问,为何投诚于我的官员,都是家眷被抓到东厂大牢的。 而家眷被锦衣卫抓进诏狱的官员,竟然没有一个投诚的。难道人们现在已经不怕诏狱了吗?” 陆炳沉默片刻:“诏狱本就是公正之地,心里有鬼的进去就怕,心里没鬼的怕什么。” 萧芹哈哈大笑:“陆大人啊,你可真会说笑话。诏狱凶名素着,什么时候成了公正之地了?” 陆炳抬起头看着萧芹:“自从萧风入世之后。” 一句话,萧芹就被噎住了,嘉靖和黄锦对视一眼,都有点想笑,却又不知道该不该笑。 萧芹冷笑道:“可我还是喜欢诏狱原来人人闻风丧胆的样子,你恢复一下,如何? 若是你做不到,就让你儿子去做,你儿子也做不到,我就派个人去做。 对了,陆大人,你管了一辈子诏狱了,自己还没尝过坐诏狱的滋味吧。 听说你未来的女婿是严世藩的儿子,我和严世藩也算是朋友,倒也应该帮他重振家门啊。 今天下午,我希望你让老常出手,凌迟……嗯,就是萧风的岳母吧,你带刘彤去参观一下。 我会让小春子去监刑的,如果刘彤能看着自己夫人被凌迟了,还不投诚我,我也算佩服他。” 嘉靖一下子站了起来:“萧芹,你敢!” 萧芹眯起眼睛笑了笑:“怎么,你想拿你的哪个妃子换下她来吗?还是用你儿子? 我说过,我不是嗜杀之人。可若是妨碍我成大事的,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心软的。 萧风的名望太高了,如果他岳父能带头写劝进奏折,那禅让大典会减少很多流言蜚语的。” 陆炳忽然道:“好,我会把刘彤带去诏狱,至于他服不服软,就不是我的事儿了。” 萧芹点点头:“小春子已经去抓张天赐一家了,既然萧风很重视民意,张天赐又是商会会长。 我打算让张天赐代表京城商户,也写一份劝进书。这还是万岁提醒我的,要顺应民心,对吧?” 嘉靖气得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萧芹,如果不是实在打不过,可能早就扑上去了。 正在此时,小春子进宫了,他既没看嘉靖,也不看陆炳,只是冲萧芹一拱手。 “王爷,咱们动手晚了。张天赐那厮十分狡猾,早在京城戒严之前,就已经全家都逃走了。 不但他们逃了,听说后来偷偷摸摸的,连安青月的儿子,王迎香的儿子,和刘鹏,也一起带走了。” 萧芹大怒,拍案而起,坚固的桌子一下被拍得粉碎,满屋乱飞。 “怎么会?他们怎么走的?还有,这么多天,都没人发现吗?” 小春子面无表情:“京城所需的米粮蔬菜,日常杂物,大多是张天赐的生意,他的人和车进出京城一天十多趟。 后来京城戒严了,但这些必须之物也不能不让进。如今张天赐家里都是些伙计仆从。 想来他们是用鱼目混珠之法,把家人打扮成了伙计仆从,跟随车队货物混出去的。 关键是,咱们之间只是盯着官员,张天赐不过一个商人而已,没人去注意过他。” 萧芹的目光缓缓转向陆炳:“刘鹏,是刘彤的儿子,锦衣卫抓捕家眷时,他儿子不在了,为何不报?” 陆炳淡然道:“任何官员家,谁在京城之外没有三亲六故,谁家没有走亲戚的时候? 王爷让我去抓捕官员家眷,能抓的我都抓了,不在家的,难道我还能追到外地去抓吗? 我以为王爷原本只是想吓唬他们,少一两个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麻烦王爷吗?” 萧芹深吸一口气,忍住了一拳打死陆炳的冲动。他深知陆炳在锦衣卫中的威信,不亚于嘉靖。 小春子说过,他暂时还掌控不了锦衣卫,大典在即,萧芹不愿意节外生枝,只要陆炳不死扛就行。 “也罢,小春子,今天晚上你到诏狱去监刑,多带点人手。若是陆炳敢徇私,就把诏狱里的人都带到东厂去!” 天色阴沉,刘彤被锦衣卫的人带着,失魂落魄地走进了诏狱里,等着他的,是陆炳和小春子,还有老常。 老常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脸上,此时像块木板一样,手轻轻地在自己的宝贝箱子上抚摸着,手指灵巧而有力。 刘夫人被绑在了柱子上,容颜惨淡,神情却十分镇定。刘彤两腿一软,连滚带爬地冲到夫人脚下。 “夫人,夫人,你……你们要干什么!陆炳,你这个混蛋,你要干什么呀!” 陆炳没出声,小春子淡淡地说道:“刘大人,建王希望你能与百官一起写劝进奏折。 否则,夫人只怕会受凌迟之苦。依我之见,几个字的事儿,劝进就劝进吧,又不是你一个人。” 刘彤摸着眼泪鼻涕,抬头看着夫人,忽然哭道:“我当初就说不该让雪儿嫁给萧风的。 你们都不听,都骂我,如果我当初再坚决一点,再勇敢一点,也许夫人你就不用这样了。 或者我像萧风那么厉害也就行了,萧风在时,哪轮到萧芹嚣张过! 说到底,都怨我没本事,你平时骂得对,是我没本事,连累了夫人……” 刘夫人看着丈夫,忽然笑了:“老爷,别这样。平时我骂你,都是跟你开玩笑的。 其实你很厉害的。当初你还是个秀才的时候,我就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嫁给你不可。 因为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好男人,有本事,有福气。跟着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我跟着你这些年,从没收过委屈,从没吃过苦,受过罪,哪个女人有我享福? 我今天能受这个罪,说明我老爷是男子汉大丈夫。那些被领回家去的女人,他们的男人是啥呢? 老爷,你站起来。当初咱们没怕严世藩,现在就会怕萧芹了?小雪和鹏儿都走了,咱俩有啥可怕的?” 刘彤嚎啕大哭,抱着夫人的腿,死死地不放开。一个东厂的番子小心提醒小春子。 “春公公,时间差不多了,建王那边,还等着你的回信儿呢。” 小春子叹了口气:“既然刘大人冥顽不灵,咱们也爱莫能助。陆大人,你是不是该动手了?” 陆炳看了小春子一眼,又看了看围满了诏狱的禁军,冲老常挥了挥手。 老常打开自己的宝贝箱子,从箱子里把自己的宝贝一样样地摆出来,摆在箱子上面。 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闪着寒光,一瞬间,诏狱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如同寒冰地狱一样。 刘彤尖叫起来,站起来挡在夫人身前,声音都变调了。 “你们这帮畜生,等我女婿回来,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老常抓起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一下站了起来,陆炳爆喝一声:“动手!” 寒光闪动,陆炳的绣春刀出鞘,对着小春子迎面砍下,左手抬起,一支袖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图穷匕见,又不是谁的专利,谁还不会呢…………」 第八百五十七章 锦衣之殇 这一下变起仓促,陆炳和小春子离得极近,小春子猝不及防之下,拔刀格挡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拼命后退。 他闪过了刀锋,袖箭却来不及闪,闷哼一声,左臂中箭,他迅速后退,大吼一声。 “禁军听命,陆炳叛乱,速速拿下!” 小春子此时的功夫,已经比陆炳高了,但陆炳上来就是全力出击,小春子受伤之后,两人的形势就逆转了。 诏狱中站着十几个禁军,陆炳压根都没管,直接追着小春子冲了出去。 小春子拼命逃,陆炳玩命追,他跑,他追,转眼就都没了踪影。 那十几个禁军立刻拿起武器,对准了刘彤夫妇,老常又恢复了“笑面无常”平时的微笑。 “各位兄弟,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宫里的事儿你们也该知道内情。 萧大人未必就回不来了。你们抬抬手的事儿,何必一定要都死在这里呢?” 一个东厂的番子大喝一声:“少听他妖言惑众,建王的武神之力你们都见过了,那就是未来的万岁! 兄弟们听我的,干掉他,把囚犯都带到东厂去,就是大功一件!” 说完他身先士卒,挥刀就上,禁军们犹豫之间,老常手里薄如蝉翼的小刀一闪,那番子的脖子上忽然喷出一道血箭。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常,捂着自己的脖子,荷荷作响,最后瘫倒在地上,滚了几下就不动了。 老常舔了舔嘴唇儿:“这么杀人真没劲,这就是快工出不了细活啊。” 那本来就犹豫该不该动手的十几个禁军没想到老常举手之间就能杀人,吓得发一声喊,转身就跑。 而诏狱外面围着的几百个禁军看见小春子和陆炳从诏狱里窜出来,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呢。 陆绎带着锦衣卫已经从诏狱隔壁的北镇抚司里冲出来,刀箭齐发,下手极狠,迅速冲杀过来。 禁军虽然也做了准备,但准备的只是如果锦衣卫下不去手,他们会负责把囚犯押送到东厂而已。谁也没想到锦衣卫竟然敢犯上作乱! 诏狱本就是锦衣卫的大本营,虽然外地锦衣回不来,但此时差不多全城的锦衣卫都在此集结,也有两千多人。 论战场交锋,野战厮杀,锦衣卫可能不是禁军的对手,但在这街头巷尾的杀人手段,锦衣卫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被小春子带去的几百人的禁军迅速被击溃,天赐商行里冲出来几十辆大车,赶车的人都大声呼喊。 “官爷,这是东家的车啊,我们不能随便动,你们不能强征强抢啊!” 话虽这样喊着,车飙得却一个比一个快,诏狱牢门大开,里面的囚犯被装上一辆又一辆的大车,冲着东边的城门疾冲而去。 小春子负伤逃走,街上巡逻的禁军人数虽多却群龙无首。加上锦衣卫平时就比禁军要高一级,那些禁军一时间竟无人敢阻拦。 东厂的番子们反应也算迅速,立刻带着各自统领的禁军冲过来拦截,与锦衣卫对战起来。 东城门下,守着小门儿的东厂番子和禁军眼看着远处厮杀,都惊呆了,不知道是该死守城门还是该过去帮忙。 几十人并排走了过来,张无心,安青月,战飞云,王迎香,田中实,还有几个顺天府的捕快,几个刑部的捕快,和几个大理寺的捕快。 这些人手拿刀剑,目露凶光,显然是来者不善。东厂的番子见势不妙,立刻一边大喊关门,一边带着手下们冲上去迎战。 张无心他们武功虽高,但对方人多势众,堵在城门口,一时间也冲不开。而且大批的禁军得到消息,也往东城门处冲来。 眼看锦衣卫已经要被禁军拦住,张无心这边也陷入苦斗之际,堪堪要被关上的小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本来排队进出小门的人群中,忽然出现几十个加塞的,不由分说闯进小门,扯下头上的帽子。 是武当山的道士,除了大师兄没来之外,掌门谷虚子亲自带队。他们和张无心内外夹攻,一下就把守门的禁军杀散了。 战飞云和张无心扛住巨大的门栓,用力向上一推,然后众人拉住城门,将主城门缓缓打开。 又一群道士冲进城门,他们手中刀剑不多,但都拿着火枪和霹雳弹,和后面带着火枪赶来的禁军开始互射。 龙虎山的道士对火器的研究还是很精深的,枪法也很准。但随即而来的更多人,则是各地入世观的道士。 相比武当山和龙虎山的道士,入世观里的道士们最没有道士的样子,有的穿着道袍,有的随便穿件长衫,和萧风一个德行。 他们的武器也以火器为主,京城入世观的道士们带头,已经长得很高大的豆腐,和小冬站在最前面,手拿火枪,打得最猛。 兰道行站在三伙道士的中间,指挥若定,极有他师父俞大猷的大将风度,将众人的阵型安排得明明白白。 东厂带着禁军,锦衣卫伙同三家不同来路的道士,打得难解难分,硝烟漫天。 几十辆大车趁乱冲出了城门,直奔东边飞奔而去。其中有几辆大车的车夫和马都被打倒在地,车里也没有人下来。 弹孔累累,插满羽箭的车厢里,缓缓流出了鲜血,流淌在长街之上,也不知是谁人的妻子,谁人的子女…… 禁军从四面八方涌来,锦衣卫不但没有趁乱从大门逃走,反而开始向皇宫的方向前进。 陆炳到底没追上小春子,此时已经返回了锦衣卫的大队之中,他看了率领锦衣卫厮杀的陆绎一眼。 “你趁乱从东门冲出去,跟着接应的道士们一起离开。” 陆绎咬牙道:“我不走,锦衣卫职责在身,请恕儿子先忠后孝……” 陆炳大怒:“你忠个屁!张天赐逃走这么多天了,才搬来这么点救兵,你不明白原因吗? 萧芹挟持万岁,在外界毕竟是个猜测,没有明旨,各地督抚谁敢起兵勤王? 搞不好会被人认为是效仿成祖,以靖难之名夺位!督抚们又不姓朱,他们哪敢贸然行事? 我从宫里出来时,带走了万岁的贴身玉印,就是严嵩送给万岁的那方无字玉印,萧风测字测出来的那个。 上面有后来曾造办亲自镌刻的‘仙’字,后来万岁常在中旨上盖的,天下督抚都认识这方印的。 你带着这方印,带着这些道士们去找各地督抚,让他们尽快起兵勤王,否则就来不及了! 你是锦衣卫的镇抚使,你的话比他们可信。若是只有他们去,拿着玉印也没用!” 陆绎想了想;“父亲,既然这样,我留下,你去!你是锦衣卫指挥使,你的话才更可信!” 陆炳气得头都要炸了,可偏偏自己的私心又说不出口。 眼前的锦衣卫,都是要死在京城里的生死兄弟,他怎么长得开口,说想让儿子活下去? 赵副千户走到陆绎面前,抡起巴掌狠狠地给了陆绎一记耳光,把陆绎直接打蒙圈了,呆呆的看着赵副千户。 “赵叔,你打我干什么?” 赵副千户恶狠狠地说道:“你他妈的还是不是锦衣卫?锦衣卫令行禁止,指挥室有令,容得你讨价还价吗?” 另一个和赵副千户一样老资格的千户上前,一脚将陆绎踹出了锦衣卫的队伍。 “老赵说得没错,如果锦衣卫都学会抗命了,那和东厂那群番子有什么区别?” 陆绎擦了把眼泪,看着眼前这些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伯伯们,咬着牙,接过玉印,转身就跑。 陆炳心里一松,看着剩下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中有明卫,有暗卫,大部分平时都是不穿制服的。 他们分散在京城内外的各个角落里,算命打卦,说书卖菜,还有一个在萧风老宅胡同口开“巧巧包子铺的”。 但今天,他们都回到了北镇抚司,领回了自己的飞鱼服和绣春刀,他们穿上了衣服,挂上了腰牌。 簇新的飞鱼服,代表着他们的身份和骄傲,哪怕很快就会被鲜血染红,他们也要穿上它再走。 “兄弟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 “天子亲卫,百卫之首!监察百官,铲除奸邪! 巡查缉捕,以为社稷!赤胆忠心,矢志不渝!只尊圣命,皇权特许!” “说得好!今日京城陷落,万岁蒙难,百官受制,奸邪横行。自太祖创建锦衣卫以来,从未遇此大难。 陆炳既为指挥使,今日当统领锦衣卫,营救万岁,铲除奸邪。敌人势大,此去必死无疑。 各位兄弟,若有家小的,脱下飞鱼服,放下绣春刀,速速离去,陆炳不怪大家。 剩下的人,跟我一起去。让那些平时张口闭口骂我们是鹰犬的官员看看,锦衣卫是什么人。 让那些被人吓倒,骨头变软的官员看看,也许他们还能把脊梁骨挺直一点!” 远远站着的禁军们,被曾属于自己一员的锦衣卫气势震慑了,他们远远地看着,举着刀枪戒备着,却不敢上前。 一片沉默后,没有一个人脱衣服离开的,陆炳满意笑了笑,高高举起绣春刀。 “锦衣卫第二十一任指挥使陆炳,上告大明历代先皇。大明锦衣,自太祖始,自今日绝!” 「十月即将过去,锦衣将成历史。」 第八百五十八章 宫门血战 小春子带着箭伤冲进了宫里,把一直云淡风轻的萧芹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小春子咬着牙道:“锦衣卫叛变了,他们将抓到的官员家眷都放走了。城外来了很多道士……” 话音未落,宫门处已经响起了惨叫声和激烈的厮杀声。 不知是一直对锦衣卫心存畏惧,还是很多禁军心里本就对东厂挟制,萧芹掌权不满,有意放水。 又或者是锦衣卫确实是武器精良,战斗力强悍,大批禁军竟然被两千锦衣卫杀得势如破竹,一直杀到了皇宫。 萧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锦衣卫叛变对他倒不会有什么实际威胁,别说他掌控的禁军势力庞大,就是他自己,也有自信能将锦衣卫全杀了。 可锦衣卫叛变的象征意义太大了。他一直苦心维持的礼法合理性,以及后面即将到来的禅让大典,都会被这件事蒙上阴影。 萧芹看了嘉靖一眼,嘉靖闭着眼睛,看似毫无波动,也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一样。 萧芹身上的白光大盛:“看来,我还是小看了陆炳了。小春子,你受伤了,看着他们吧,我去对付他们。” 萧芹漫步走出宫去,小春子咬牙拔出了那只袖箭,一股黑血随即流出来。小春子骂道。 “陆炳是真想整死我啊,平时他的袖箭上都没有毒的。幸亏我知道锦衣卫用的毒药,否则就完了。” 他拿出两丸药来,吃了一丸,捏碎一丸敷在伤口上。一边运功疗伤,一边看着嘉靖和黄锦。 “万岁,锦衣叛变,建王的禅让大典搞不好还会提前呢。他得赶在勤王兵马到之前合理合法的接过皇位才行。” 嘉靖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倒是黄锦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嘲讽地一笑。 “小崽子,萧芹当了皇帝,封你个什么官啊?他是万岁了,是不是得给你个九千岁当当啊?” 小春子看着萧芹已经远远地走到了宫门处,和禁军们在说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萧芹肯定能当上皇帝,可他是不是能合理合法的当上皇帝,那还是得看万岁的。 禅让大典是势在必行了,不过皇位禅让给谁,那还得从万岁嘴里说出来,才算数儿。” 嘉靖一愣,猛然睁开眼睛,看向小春子,小春子说完这句话,却不再看他,捂着胳膊到外间,盘膝坐定,运功疗伤。 嘉靖看向黄锦,黄锦咳嗽两声,嘴角又流出一丝鲜血,苦笑道。 “万岁,小春子是老拐的徒弟,他想干的事儿,估计还是老拐想干的事儿啊……” 萧芹站在宫门口,禁军已经被锦衣卫打得退入宫中,关上了宫门,萧芹淡淡的说道。 “打开宫门,一帮锦衣卫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真要是有叛贼带兵来打皇城,你们又当如何?” 宫门打开,陆炳带着锦衣卫们站在门口。两千锦衣卫,经过一下午的激战,此时只剩下了几百人,个个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飞鱼服上的图样了。 陆炳的绣春刀上也砍得都是豁口了,看见萧芹,微微一笑。 “萧芹,就靠这样的东厂和禁军,将来你能守得住京城吗?” 萧芹也微微一笑:“陆炳,来打京城的兵马,个个都能有锦衣卫的战力吗?” 陆炳吐了口嘴里的血:“众志成城,攻无不克。大明的军队,你在日本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吗?” 萧芹默然片刻:“我今天就让你明白,什么是神。打日本时,你们遇见的是萧芹,如今,你们面前的是武神。” 萧芹转头对东厂的番子和禁军们喝道:“今日你们畏战不前,我不怪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心有疑虑。 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神。也让你们明白,你们能站在神的这一边,是多么幸运。 下次再敢不听号令,畏战不前,我就把你们都杀了。滚到一边儿去!” 禁军们呼啦一下散开了,远远地看着萧芹,被他身上的白光刺得不敢抬头。 萧芹冲过陆炳笑了笑;“你们一起上吧。” 锦衣卫攻打皇宫,带走了大部分禁军。张无心带着武当山的道士们,在城门口阻截剩下的禁军。 此时大车已经冲出了京城,跑到通州的运河码头上了。天赐商行的大船早就准备好了,等人们上船之后,立刻扬帆远航。 负责指挥道士们支援的兰道行,看看太阳,预计时间差不多了,道士们也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他大吼一声:“撤!” 道士们一起后退,禁军追到城门外,也就不再追了,只是急匆匆地关闭城门。 这时陆绎也已经混进了道士之中,正在四处寻找小冬,问了好几个人,却都没看见。 豆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黯然说道:“打仗时安姐姐腿受伤了,小冬去救她,一起被抓了。 我带人往前冲了两次,都没能成功。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的。” 陆绎急了,转身就往回冲,却被张无心一把拽住了。张无心想了想,冲各道观的道士们挥挥手。 “各位道友,师傅师弟,今日突袭任务已成,大家走吧。萧芹复生后,功夫太过高强,我们非他敌手。 何况禁军今天被锦衣卫扰乱了,没有发挥真正的实力,否则以他们的人数,我们也顶不住这么长时间。 陆绎,你不能回去,你还得带着大家去往各地,说服各地督抚起兵勤王呢。我去吧,我正想再会会萧芹呢。” 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谷虚子拍了拍张无心的肩膀,叹了口气,拉着陆绎就走。 其他道士们也在一轮齐射后,掉头就跑,陆绎挣扎着不肯走,谷虚子忽然抬头。 “咦,小冬,你怎么回来的?” 陆绎大喜回头,被谷虚子一掌打在脖子上,顿时昏倒,被几个道士抬上马背,一溜烟跑了。 武当山的几个师兄弟,表示愿意留下来和张无心并肩作战,谷虚子摇了摇头。 “算了吧。这就是无心的命。他以武证道这么多年,最后却遇到了一个武神,这是宿命。 安青月是他妻子,也是他师妹,小冬是他最爱的徒弟,他不会走的。再说了,我也打不晕他呀!” 此时,宫门之内,几百个锦衣卫,已经被萧芹一人屠戮殆尽,地上血流成河,肠穿肚烂,他一身白袍上却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如果说,他刚进宫时,只是像个神,那么此时,他已经完全是神一样的存在了。 旁观的东厂番子,和将宫门处围得水泄不通的禁军们,看着萧芹的眼神也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他们毕竟都是武人,平时练武,干的也都是杀人的工作。当看到以一人之力,杀数百锦衣卫的武神时,震撼是难以言喻的。 如果说他们之前是被小春子以各种手段笼络和掌控才参与谋反的,那么此刻,他们心中真的觉得这样一个神,如果当皇帝,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锦衣卫只剩下功夫最好的三个人还站着,陆炳,赵副千户,还有背着箱子的老常。 陆炳的嘴里不停的有血流出来,左胳膊也已经断了,血流如注,他却全然不顾,右手仍然紧紧握着已经被打断了半截的绣春刀。 赵副千户看起来比陆炳好很多,但其实伤得比陆炳还要重。他的胸前塌下去了一个大坑,赫然是一个手印的形状。 连萧芹都有点好奇,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掌居然没死的家伙,在锦衣卫里怎么会只混了一个副千户呢?这内力应该比陆炳还高吧。 但最让萧芹惋惜的还是老常,他的功夫简直太诡异了,就算萧芹现在以及是武神了,老常也让他大开眼界。 那满箱子的刑具,在老常的手上,每一样都是致命的武器。刚才的激战之中,只有老常的武器,好几次差点突破白光,划伤自己。 但此时老常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的木箱子已经被萧芹一掌击碎了,只剩下半个底儿了。 老常在这半个底儿里翻腾了一下,拿出了最后一件道具,就是那把他最钟爱的弹琵琶用的钢梳子。 老哥仨对视了一眼,陆炳点点头,三个人一起冲了上去。 萧芹叹了口气,他心里忽然有些惆怅。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培养出这么忠心的手下来呢? 目前自己只有小春子一个死忠,实在是太少了些。嘉靖明明就是个烂人,和自己没法比,为啥有这么忠心的下属呢? 看来为君之道,帝王心术,自己确实还得仔细琢磨啊。武神也需要帮手,才能一统天下啊! 这三人的垂死一击,在萧芹看来微不足道,他不躲不闪,抬起手来,迎面对着赵副千户胸前拍去。 另一只手则抓向陆炳的脖子,同时飞起一脚,打算把老常踢飞,他不想让这个阴险的家伙靠近自己。 咔嚓一声,赵副千户似乎是故意凑上来的一样,让萧芹一掌打在了和之前同样的位置上,不同的是,他将内力全运在了四肢上,胸前毫不设防。 萧芹也没想到自己重重的一掌打在了毫无防护的脆皮上,本就碎裂的骨头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萧芹一掌就打穿了赵副千户的胸膛。 赵副千户身子向前扑去,整个身子挂在萧芹来不及收回去的胳膊上,两手两脚死死箍住了萧芹的身体,隔着白光几乎要和萧芹接吻了。 陆炳大吼一声,同样不躲不闪,自己喉咙处传来碎裂之声的同时,右手将绣春刀伸直,插在了萧芹的身上。 陆炳的内力不弱,萧芹原本并没有打算硬抗这一刀,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在抓碎陆炳喉咙的同时,再闪开这一刀的。 但他没想到赵副千户会想出这么诡异的招数来,竟然用胸膛锁住了自己的胳膊,用四肢锁住了自己的身体和腿。 所以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有些愣神,被陆炳狠狠的插了进来。 「以凡人之力,对抗神明……就像咱们现在投票催更对抗前面的那些书一样……」 第八百五十九章 若只如初见 绣春刀锋插入白光,竟然犹如插入岩石一般,发出刺耳的声响,刀刃上原本卷刃豁口的地方,簌簌地落下铁屑来! 萧芹猛然发力,全身白光大盛,尤其是被插的部分。一股巨力将陆炳连人带刀一起炸飞出去,直接撞到了宫门上。 于此同时,箍住了萧芹全身的赵副千户,也被萧芹的神力炸得四分五裂,胳膊和腿都飞了出去,只剩下一个躯干犹自挂在萧芹的胳膊上。 然而白光爆发之后,迅速收敛,比平时要淡薄许多,就像再强的男人,爆发之后也会进入贤者时间一样。 在这一瞬间,老常的钢梳子狠狠地插在了萧芹的脸上,顺着白光一滑,就像他每次给人弹琵琶时一样柔顺。 萧芹大叫一声,还挂着赵副千户躯体的胳膊抡起来,直接将老常砸飞了。 老常落在地上时,身子已经变成了一堆肉泥,和老副千户的一截躯干躺在一起。 老常从肉泥中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萧芹,因为脖子以下都成泥了,说话的声音嘶嘶作响。 “这把梳子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到我这里好几代人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疼死在这上面。 这上面附着多少冤魂,我也不知道。我有我的报应,你也该有……你的。” 白光一闪,萧芹已经到了眼前,老常明智地闭上眼睛先死了,这样萧芹飞起一脚,把他的脑袋踢碎时,他就已经毫无感觉了。 萧芹摸着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这是他成神之后第一次受伤。他运起神力,想要快速地修复脸上的伤痕。 血止住了,但却留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竟然无法消失。萧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负,想不到却被老常给破了相。 就算自己成了皇帝,也他妈的是个破了相的皇帝了! 萧芹怒发如狂,看向陆炳。却见陆炳撑着绣春刀,靠在宫门上,脖子上被自己抓了一个大洞,依旧双目圆睁,看着自己。 眼前的一团白光向自己走过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陆炳忽然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 眼前从漆黑变得光亮,有人在轻轻摇晃自己的肩膀,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全身湿冷,剧痛。 眼前是一张干干净净,没有胡子的脸,眼神很复杂,但自己却无暇琢磨这些。 “兄弟,你……你是过路的吗?救我起来,我给你钱。” 那人看了看躺在水沟里的自己,又看了看水沟对面已成废墟的龙凤店,点了点头。 “我……是来送酒的。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 京城,小院儿。陆炳看着大着肚子,马上就要生养的女人。 “我给你找个大点的院子吧,这地方太小了,将来有了孩子,连下人都住不得。” “不必了,足够了。我们也没想找什么下人。院子大了租金也高。” “扯什么租金,我帮你付。” “……不用,这里就挺好,像个家。等我攒够了钱,就把这里买下来。” “你不想换,也随你。这院子多少钱,我帮你买下来。” “不用,我不愿意欠别人债。” “你……我是别人吗?你是我兄弟,就算朋友吧,也还有通财之义吧?” “你要是拿我当兄弟,就让我自己攒钱买吧。就算是兄弟,我也不愿意欠别人的债。” “你……好吧,随你。明天有个户部员外郎要抄家,是贪腐。你带队去吧,这一次就够你买房子了!” ………… “我听老赵说,你抄家时没拿银子?就拿了几本破书?你是不是傻呀! ……当然,我不是教你贪腐,不过锦衣卫抄家时拿点散碎银两当辛苦钱,是默认的潜规则。 只要别动大宗的金银古董就行,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又只是个总旗而已,没人盯着你。” “多谢陆兄,锦衣卫出外差有津贴拿,听说你最近要出外差抓人,带我去吧。” “……行吧,这次倒是个立功的好机会。你既然不愿拿抄家的钱,升了职也能多拿俸禄。” ………… “老萧,咱们被人暗算了,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咱们要抓的人雇的这群山贼,否则哪有山贼敢动锦衣卫的!” “陆兄,你先走,我引开他们。天马上就黑了,只要天黑前你不被他们找到,就能偷偷溜走。” “……不行,要走一起走,前面有条河,咱们冲过去,跳进河里,咱们都会游泳,那些山贼就未必了!” ………… “老萧,上次抄家的那个户部员外郎,已经补了缺了。今天补缺的家伙按规矩,请同僚和上司吃饭。 我刚好路过酒楼,被赵文华拉住喝了两杯。我也按咱们锦衣卫的规矩,让人查了查候补的人。” “一个户部员外郎,又不是大官儿,咱们也要查吗?” “……老萧,是我把你惯坏了,光让你做爱做的事了,锦衣卫平时干些什么你都不关心。 你这马上要升百户的人了,我得给你讲讲规矩了。别说是五品员外郎,就是六品官,锦衣卫也要查! 尤其是刚上来的,必须查清楚,走的是谁的门路,花了多少银子,之前当官时屁股干不干净! 你以为百官惧怕锦衣卫,是因为咱们不讲理吗?错了,锦衣卫最讲理了,抓谁都有一大堆的证据!” “既然有证据,就该抓啊,可咱们每年也抓不了太多,难道是大明的贪官污吏少吗?” “老萧啊,你都当了这么久的锦衣卫了,怎么还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呢? 锦衣卫只管搜集证据交给万岁,要抓谁,什么时候抓,抓到什么程度,那是万岁说了算的。 当然,如果敢得罪锦衣卫的,锦衣卫自然有办法让万岁‘想起’这个人该抓来。” “……要是让我当了锦衣卫指挥使,我只要能拿到证据,肯定把那些贪官污吏都抓了。” “所以就你这臭脾气,这辈子也当不上指挥使,我还有希望。小道消息啊,过几天你升百户,我升镇抚使。” “……恭喜啊,陆兄,希望你有朝一日真能当上指挥使。到了那时候,你肯定比现在的指挥使强。 你肯定能抓更多贪官污吏,也能保护更多无辜被陷害的人,我知道你能做到。” “少给我戴高帽子,老萧,人得先保住自己,才能做好事。自己都保不住,还能做什么?” “……也得分什么事,有些事肯定要先保住自己,有些事,就必须要做,不管什么情况。” “行行行,我不跟你犟。对了,说正事儿,我查了那个员外郎,他竟然还是正常升职的。 既没走谁的门路,也没送银子,大概严嵩也觉得这段时间推荐的人太多了,万岁有点不高兴。 所以这么个小小的员外郎,严世藩就没伸手吧。总之这人挺干净的,没啥后患。 他家有个女儿,比你儿子小两岁,白白胖胖的,很可爱。这年头找个干净官儿不容易,我想着,帮你做个媒。” “风儿才多大,那女娃就更小了。这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小什么,现在定下来,你也就安心了。你娘子去世那么早,咱们这一行儿又这么危险。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咱俩出点什么事儿,他有门亲事,就有个靠山啊。” “……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就请媒人去问问吧。可文官不愿意和咱们这些锦衣卫结亲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京城里谁不知道咱俩的关系,他想不答应也得掂量掂量。 再说了,你马上就是百户了,升千户也是指日可待。他一个五品员外郎有什么可牛的? 我告诉你,他只要答应了,只要你出门办差,就把萧风扔到他们家。因为你又没有下人带他。 萧风虽小,一看就文质彬彬的,他们家肯定也喜欢。而且两个孩子从小一块儿玩,将来长大了感情也深厚。” “陆兄,你这些心眼儿都是从哪里来的啊?你不像是锦衣卫,倒像是个保媒拉纤的媒婆儿……” “少废话,对了,你之前说,想跟我进宫当差,但是锦衣卫有规定,只有镇抚使级别的才能带人入宫。 所以虽然我可以随便入宫,却带不了你。我马上就是镇抚使了,你想进宫看看,我带你去!” “……陆兄,不必了。那时候刚来京城,没见过世面,总想着进宫看看,现在……不想了……” ………… “萧万年,萧风睡着了吗?” “多少年没听你这么叫过我了,我是不是该称你一声指挥同知大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那天出现在梅龙镇,根本就不是巧合,你到底跟龙凤店是什么关系?” “是你查出来的,还是别人查出来的?好像还有人往梅岭义庄跑吧。” “这你不用管,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跟龙凤店的人有关系?你娘子是……龙凤店的人吗?” “陆兄,我就是龙凤店的人。死在店里的,才是萧万年。但从那天之后,我就是萧万年了。” “你救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锦衣卫了,对不对?你是想利用我吗?” “对,我想利用你,我想进宫,想当面问问嘉靖,也想过刺杀他。不过萧风出生后,我不想了。 我想把萧风好好抚养长大,他是萧万年和我妹妹留下的血脉,我不能让这血脉断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塌天大事,既然还有别人在查,没准哪天就会出事儿。 我可以死,死了就没有对证了。但我想请你收养萧风,保护他长大,好好活着。” “你不敢刺杀万岁,怕连累萧风,可你有很多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谁也不会怀疑。 我杀了萧万年,我杀了你娘子,你为什么不杀我?有好几次,你都不用自己动手。 你只要不管我我就死了!为什么?嗯?说话,你他妈的给我说话!为什么!” 「为什么我进不了前十,为什么?」 第八百六十章 陆炳之死 陆炳的疑问,似乎直到昨天,也没能完全释然。但现在,他忽然明白了当年萧万年的话。 “……我也不知道。如果非要问的话,我想,也许是我觉得等你当了锦衣卫的指挥使,锦衣卫会比现在好很多。 到那时,锦衣卫不仅仅是皇帝手里的刀,这把刀,也能有自己的判断,也能有自己的感情。 锦衣卫的口号是什么?监察百官,铲除奸邪!巡查缉捕,以为社稷!咱们做到了吗? 杀了你,只能报我自己的私仇,不杀你,可能将来会有更多的梅龙镇能活下来……” “……放屁,你就是舍不得杀我,对不对?因为你也把我当兄弟,对不对?”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是想亲自动手,还是让我自行了断?” “你给老子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萧万年,你就是说梦话,也得说自己是萧万年! 如果你敢对任何人,说你不是萧万年,我会马上杀了你。你记住,我说到做到!” ………… 人市上,萧万年呆呆地站着,看着别人上天去拉巧娘。巧娘紧紧地抱着吓哭的巧巧,全身发抖。 陆炳犹豫再三,还是分开人群走到他的背后,将手拍在萧万年的肩膀上。 “他出二百一十两!” ………… 小院里,满脸胡须的萧万年,正在大口喝着劣酒,喝多了,就拿起绣春刀来练刀。 旁边的小屋里,萧风丝毫不为所动,以书呆子的自我修养,捧着手里的书在读。 不丁点的巧巧,张着嘴,看着萧万年舞刀,手里拿着根小树棍,跟着比比划划的。 陆炳站在巷子外的一棵树冠里,看了很久。直到看到巧娘从厨房里出来,端着几碗很稀薄的粥,和几个高粱面的窝头,他才黯然离去…… ………… 一座荒山,一片土坟,等送葬的人都走远后,陆炳才来到萧万年的坟前,拿出一壶最好的酒来。 “老萧,我来陪你喝酒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让萧风平安长大的。 你……不该管夏言的事儿啊,杀那个知县,只是得罪了严世藩,可管夏言的事儿,得罪的却是万岁啊。 我知道,你一定对我很失望。你希望我当了指挥使之后,能成为你希望的锦衣卫,可我没有。 老萧啊,夏言……我……你不明白的。老萧,你是个好人,可你走得太远了,我追不上你。” ………… 荒山依旧,土坟上已经长满了草。陆炳的皱纹也更深了些,他拿出来的,仍然是一壶最好的酒。 “老萧,我来陪你喝酒了。你儿子,出息了。他现在是万岁的师弟,当了中书舍人,想不到吧? 他比你聪明得多,可是,他真像你的儿子,也是一上来就跟严世藩死掐,头疼啊。 老萧,你在天有灵,保佑你儿子吧。他已经不可能像你希望的那样平平常常过一生了,但愿能平平安安吧。” ………… 眼前的白光渐渐变暗了,白光里的自己和萧万年都在变小,变得越来越远。 陆炳追了上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轻松,这么目标坚定,他迈开大步,既想追上萧万年,又想追上曾经的自己…… 萧芹走到陆炳面前,见陆炳双目圆睁,已经没了气息。他满腔的怒火居然渐渐熄灭了,只是叹了口气。 然后,一股强大的杀气从远处传来。 萧芹抬起头,看见张无心从主街上一步步地走过来。 他身边围着的一群禁军,随着他的行进分开又合上,就像一条鱼游在水里一样。 张无心就这样在禁军组成的水里游到萧芹面前,萧芹看着他的目光也确实像是在看一条大鱼。 “你有机会逃跑,为什么还要回来?” 张无心淡淡的说道:“我想用我跟你换安青月和小冬。” 萧芹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我为什么要换呢?你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的。” 张无心肃然道:“武当山是以武证道的武修宗门,我一生追寻的,就是武道。 在日本跟你交手之后,我领悟了很多东西,功夫也更高了,但武道尽头为何,我依旧不知。 萧风在天坛论道时曾说过,武道,是为了追求天人合一之理,阴阳协调之道,可我练来练去,却只是杀人之术。 你既然自称武神,想来应该已经明白其中道理。既然如此,我可以当众向你讨教武道,死在你手里。” 萧芹想了想:“你是说,你留下来,是要和我比武论道,给我一个公开击败你,杀死你的机会?” 张无心点点头:“不错。我是武当山武道第一人,也是天下人心目中的武道第一人。 你在日本虽然赢过,但那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关键是,大明习武之人并没有听说过,也不信。 如果你能堂堂正正地在擂台上击败我,大明的习武之人,或许都会奉你为神,你不想吗? 我也许打不过你,但这大概是我最接近证道的机会了。对我来说,也是朝闻道,夕死足矣。” 萧芹点点头:“我当年在日本就是击败了所有武士家族的高手,从而得到了所有武士的拥戴。 你既然有这份心思,我也有这个需要。我当然可以安排一场比武论道。 既让你死得瞑目,也让天下人知道,武神是不可战胜,不可违抗的! 不过,我不放她们两个,也一样可以逼你和我决斗啊,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条件呢?” 张无心淡然道:“因为你若不放她们两人,我是不会跟你当众比武的。 你尽可以杀了我,但我不会动手。而且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只是因为你抓了我的娘子和徒弟,逼我不敢反击而已,你胜之不武,不能为荣,反而丢人。” 萧芹笑了笑,看向周围的禁军:“你们会相信他的鬼话吗?” 萧芹本以为禁军们会很一致地说不信,甚至还应该爆发出嘲讽的笑声,但结果并没有。 禁军们看着张无心的目光里充满了胆怯,甚至和看萧芹的目光相差不多,萧芹一下子明白了。 张无心的实力确实和自己相去甚远,但他那一身的杀气,是任何人都没有的。 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甚至连成了武神的自己,都能感受得到,更别说普通人了。 萧芹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如果现在张无心和俞大猷生死相搏,俞大猷肯定打不过张无心了。 这杀气就像老虎身上斑斓的虎皮一样,就像毒蛇摇动的响尾一样,就像黑暗中的影子一样。 哪怕它们不会造成直接伤害,但会让人觉得虚弱,觉得对方不可战胜,那是人类刻在骨髓里的恐惧。 所以,如果自己不当众击败全力出手的张无心,他们真的可能会相信自己其实打不过张无心。 萧芹沉默片刻:“好,反正安青月和小冬对我并无用处,我可以放她们出城去。 你留下,不用坐牢,我相信你不会跑,养精蓄锐,争取在擂台上拿出最好的表现来。 我帮你悟道,你帮我收天下武人之心,咱们各得其所。” 回到宫里,萧芹看了小春子一下,见他虽然胳膊肿胀,但毒性已经解了,也松了口气。 然后萧芹轻描淡写地告诉嘉靖:“锦衣卫都被我杀了,陆炳也死了,这可不是我不遵守交易。 他自己非要找死,我有什么办法。他这一闹,只怕各地督抚更不会服我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劝进奏折已经够用了,禅让大典上,你只要禅位给我,我依旧是正统。 然后我当众击杀大明的杀神张无心,招募天下武人为我所用。礼法当盾,武力为刀,皇位自然就稳了!” 嘉靖默然不语,脸上肌肉抽搐,道袍微微颤动,显然愤怒至极,却又极力压制。 许久之后,他睁开眼睛,眼角悄悄扫了屋外的小春子一眼,嘴角微微翘起,充满了嘲讽的一笑。 仇鸾的总督府里,火姑娘正在帮仇鸾换药。 仇鸾这次病得确实不轻,半个后背上都敷满了药,疼得龇牙咧嘴的。 火姑娘尽量把动作放轻,蹑手蹑脚的样子跟平时比起来,显得格外温柔贤惠。 仇鸾苦中作乐地把手伸进火姑娘的怀里,火姑娘瞪了他一眼,却没反对,只是哼了一声。 仇鸾感觉手感有异,忍不住细心揣摩一番:“火儿,这些日子光想着逃跑,都没碰你,你怎么长大了?” 火姑娘将嘴唇凑近仇鸾的耳边,小声道:“老爷,我有了,所以……” 仇鸾大喜,赶紧最后捏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抽出手来,放在火姑娘的肚子上,满脸笑意。 “给我生个儿子吧,我还没有儿子呢。算命的说我应该有儿子的……” 这时有人敲门,仇鸾赶紧趴下了。随即东厂的大档头走了进来。 他曾郁郁不得志,但跟着小春子造反后,就一路狂升,此时在禁军中当了副统领,春风得意。 他看着仇鸾身上刚换好的药微微一笑:“仇总督,精神不错啊,建王让我通知你,明天的禅位大典,你一定得上朝,不得推诿。” 仇鸾赶紧有气无力地说道:“兄弟,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这样,爬都爬不起来,实在是有心无力……” 大档头微笑道:“建王说了,让兄弟们伺候着,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是抬也得抬到殿上去。 禅让大典非同寻常,仇总督是北方总督,整个北方的督抚名义上都归你管,你当众效忠了,天下人就当他们也效忠了!” 「明天就恢复一更了,大家今天最后催更两次吧,有始有终。再有几章也就结束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解仇归鸾 大档头走后,仇鸾呆呆地看着火姑娘,火姑娘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头擦了擦泪水。 明天,明显是个必死之局,无非是死早点儿还是死晚点儿。 仇鸾打仗可能不太行,但他识人待物,观风察势的本领,却不是一般的高,否则他也混不到这么好。 在他看来,萧芹就算能坐上皇位,最后也一定坐不稳。就算萧风回不来,各地督抚也会起兵。 萧芹就算是武神,他也不能撒豆成兵,靠他一个人,能杀尽天下兵马吗? 到最后,很可能是萧芹过了一把皇帝瘾,拍拍屁股从容逃离,另选一个小国玩去了。 可自己怎么办?自己如果当众效忠萧芹,将来不管谁坐上皇位,都会活剐了自己的,而且肯定满门抄斩。 但明天就是不去行不行呢?肯定也不行。 萧芹没把火姑娘抓走,就是给了自己面子,认可了自己是真病了,而不是对抗他。 但他这几天天天派人来探病,今天更是明确下旨,明天抬也要抬上殿去,其实就是最后通牒。 自己如果敢不去,就是直接对抗萧芹,那萧芹就不会客气了,火儿就得和其他官员的家眷一样被抓进东厂去。 这还是好的,大档头说萧芹已经杀了陆炳,杀了所有锦衣卫,他现在没准已经杀红了眼,自己敢不去,他直接杀了自己和火儿都是有可能的。 仇鸾叹了口气,看着火姑娘:“火儿,你怀孕了,得好好补补,让厨房做一只烧鹅来吧。” 火姑娘一愣:“老爷,我不想吃烧鹅啊,我想吃点酸的……” 仇鸾点点头:“那就蘸醋吃,去吧,让厨房做一只最大的来。” 烧鹅上来了,仇鸾苦笑一下,一把抓过去,伸手拧下一条腿儿来,大口吃了起来。 火姑娘一愣,不是说给我吃吗,我还没动筷子呢啊! 又想了想,仇鸾病了,确实也该补,就悄悄跑到厨房,让厨娘再给做点吃的。 厨娘一边忙活一边道:“夫人有身孕,嘴馋饭量大是正常的,可也不能吃太多。那么大一只烧鹅呢,当心积食啊。” 火姑娘撇撇嘴:“还烧鹅呢,老爷一把抢过去了,毛都没给我留,我还饿着呢。” 厨娘大吃一惊:“夫人,我虽然不懂医道,但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背疮这么严重,哪还能吃烧鹅啊?要死人的呀!” 火姑娘一愣,提着裙子就往回跑,等跑到屋里时,仇鸾已经把一整只烧鹅消灭干净了,正捧着肚子喘气。 火姑娘哇的一声大哭,扑在仇鸾的怀里:“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呀!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不能吃烧鹅呀!” 仇鸾苦笑着抚摸着火姑娘的肚子:“傻呀你,我能不知道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要是真敢抹脖子上吊,甚至服毒而死,外人仍然会说我是在对抗萧芹,萧芹下不来台,就会杀了你的。 告诉厨娘,今天晚上的事儿不许往外说。谁来看,我也是背疮发作死的,萧芹只能怪我短命。” 火姑娘哭得昏天黑地的,仇鸾肚子里塞满了烧鹅,只觉得后背上越发火辣辣的肿胀,渐渐麻木。 他抱着火姑娘,叹了口气:“别哭了。其实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就是背疮发作死的,这也是天意。 我总觉得,如果没有萧风,我可能早就死了,而且死得更惨。也不会认识你,更不会有儿子了。 我不是有多忠心,可就算是算账,也是这么死最划算,死我一个,总比咱俩都死了强啊。 再说了,夏言的死,曾铣的死,乃至于由此案引发的那么多人命,罪魁祸首就是四个人。 万岁是点火的,严世藩是扇风的,陆炳是添柴的,我是趁火打劫的。 严世藩被人活吃了,陆炳被萧芹打漏了,万岁被萧芹挟持,也是危在旦夕。这就是天道好还啊! 我能吃着烧鹅死在床上,已经是很幸福了。只可惜,我本来还想跟老胡再见一面来着呢。” 仇鸾喘了几口气,感觉后背麻木得越发厉害,身上也开始发烧,他拍了拍火姑娘的屁股。 “火儿,把你的家伙事拿出来,再给我来上两鞭子,让我临死前也痛快痛快……” ………… 天色微亮,百官上朝,但其中少了好些人。例如刘彤、丁汝夔、潘璜、海瑞等人,都没上朝来。 刘彤是被大车带跑了,丁汝夔等人则是家眷被大车带跑了,顿时来了劲,摩拳擦掌的准备在禅让大会上发声。 结果萧芹直接把他们拘押在了家里,不让他们上朝。因为禅让大典上,是不能有反对的声音的。 所以萧芹只让自己的支持者,和那些家属没跑了,还在东厂押着的官员上朝。 好在萧芹早已把这些人的官职都让支持者顶替了,满朝朱紫,人不同而衣服同,倒也不显得过于冷清。 唯一让萧芹比较郁闷的是,小春子建议发出的圣旨,要求各地督抚前来参加禅让大典,目前没有任何回应。 萧芹已经放低身段了,圣旨里说,若各地督抚实在军务繁忙,脱不开身,可派亲信代表来参加亦可。 而且萧芹这道圣旨可不是以摄政王的名义发出去的,而是真真正正以嘉靖的名义发的,还逼着嘉靖签了名儿! 可萧芹都这么谦虚了,还拉了嘉靖作虎皮,各地督抚仍然是一点面子也不讲。这让萧芹极其郁闷,却又无可奈何。 嘉靖穿上了龙袍,他已经很多年不穿龙袍了,这让台下的群臣一阵恍惚,都忘了嘉靖穿龙袍时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这也是禅让大典的必要程序,嘉靖宣布禅位之后,需要将身上的龙袍脱下来,冠冕摘下来,由萧芹穿上戴上,代表着皇权的正式交接。 至于脑袋的大小,身材的胖瘦,这些都没问题,毕竟龙袍和冠冕都是xxxxxl号的,别说萧芹了,就是安禄山来了也一样合身儿。 陪在嘉靖身边的是黄锦,黄锦身体衰弱,但他是司礼监掌印,嘉靖禅位时,他要负责把玉玺交给萧芹,因此只能带伤上朝。 一切准备就绪,百官已经就位,万事俱备,只差仇鸾,萧芹的目光看向小春子,小春子微微点头。 “已经派人去了,就是抬也会把他抬来的。” 大档头气喘吁吁地跑上殿,脸色发白,提心吊胆地告诉小春子。 “厂公,仇鸾背疮发作,抢救不及,已经……死了!” 萧芹耳力极强,听到后不禁一愣,面色阴沉地看着大档头。 “你确定是背疮发作病死的吗?太医去看了吗?可是畏罪自戕?” 大档头摇摇头:“太医院里几个有名的太医都去看了,真是背疮发作,并无服毒等自尽的迹象。” 萧芹面色稍和,心里却是不快,虽然仇鸾没有对抗自己,但怎么偏偏这时候发病暴毙呢,难道老天也不向着自己吗? 算了,反正老天一直也没向着自己过,老子靠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去你妈的老天爷! 台下群臣也有听见仇鸾暴毙的,彼此眼神交汇,显然也觉得这个兆头不太好。 为了不让这种负面情绪继续扩散,萧芹点点头,小春子心领神会,大声道。 “大典开始,请各国使臣入殿观礼!” 各国使臣,除了提前跑掉的罗刹国、不列颠国、佛朗机国等几国使臣外,其余的都上殿来了。 他们的表情就很复杂,有的幸灾乐祸,似乎对强大的大明发生内乱十分开心。 有的表情淡然,似乎认定了不管谁当皇帝,都是大明自己的事儿,我等只管旁观吃瓜,搞好关系就行。 有的泣血椎心,比如琉球使臣,他坚持留在京城,只派副使回国传信,做好最悲观的准备。 有的面色阴沉,比如朝鲜使臣,他和琉球使臣一样,都觉得萧芹一旦当上大明的皇帝,只怕就会报复。 毕竟大明联邦各国,当初在萧风的带领下不止一次的打过日本,那时候谁也没想到日本的天皇,有一天会变成大明的皇帝啊。 这就好像你帮着哥们在街上一起撩骚一个漂亮姑娘,还撩得很骚,结果过些日子人家成两口子了,你的心情一样…… 萧芹大概看出了大明联邦各使臣的不同表情,他不禁微微一笑,大声道。 “各位使臣请坐。请各位使臣放心观礼,不必担心我登基后会因为过往之事报复各位的国家。 我是个最讲理的人,此一时彼一时,各为其主。当初你们是帮大明打日本,不是帮萧风打萧芹。 所以你们是大明的朋友,我当了大明的皇帝,自然就是你们的朋友。那点子前尘旧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嘉靖瞟了一眼萧芹,暗赞这厮倒也不亏是当过天皇的人,这番世道人心玩儿得还是很溜的。 这番话既能缓解各国使臣的敌意,又能体现他的人品宽宏,颇有曹操重用陈琳的架势。 见各国使臣的脸色明显有所好转,萧芹满意地点点头,再次看向小春子。小春子大声道。 “群臣献劝进奏折!” 「还有几章就结束了,在构思新书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禅让大典 正在此时,东厂的二档头跑进来,小声对小春子说了几句,小春子面露喜色,转向萧芹。 “恭喜建王,各地督抚的代表,都奉诏进京,来参加禅让大典了!” 萧芹大喜,立刻宣进。各地督抚的代表鱼贯而入,虽然脸色都不算好看,但也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按礼制,先给嘉靖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然后按外地官员见王爷的规制,给萧芹行了礼,这才站到百官之侧。 萧芹大喜过望,各地督抚肯派代表来,就代表他们应该是认可了这个禅让大典的合法性。 看来还是小春子出的主意好啊,摄政王的圣旨各地督抚可以不听,但嘉靖的圣旨,他们如果敢不遵守,那可就真是谋反了。 当然,如果非让督抚们亲自来,估计大家豁出去担上谋反的嫌疑,也是不会来的。 但既然是萧芹给了可以派代表来这样的台阶,各地督抚就犯不上硬顶着了,这就是谈判的艺术。 萧芹心里满意至极,连身上的白光都变得柔和了许多,看上去十分神圣,他微笑着冲百官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新任礼部尚书哆哆嗦嗦地站出来,不敢抬头看嘉靖的脸,只是打开了一封奏折,准备开念。 念之前在心里先祷告了一番:万岁啊,你别怪我,我三代单传,不能绝后。 再说了,奏折是大家写的,我只是负责读而已,是替大家背锅。关于背锅这个事儿,你是很了解的对吧? “臣礼部尚书秦某某,受群臣所托,向万岁谏言,向建王劝进。顿首死罪,上书。 臣秦某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圣人之间,禅让皇权,本非臣等置喙之事,但群臣之心,不可不表。 大明建王萧芹,生于藏区,三岁不教而文,不学而诗,乃大明建文帝转世,金册注名,人尽皆知。 建王一入中土,既与大明周边各部关系紧密。先后为大明收服草原,攻略关外,抚育苗疆,铲除白莲邪教。 建王为人谦逊,不居其功,然万岁神目如电,不掩其华。亲封大明建王,乃君圣臣贤,千古佳话! 万岁一心修道,不恋红尘。早有归隐之心,却无可托之人。太子裕王,人品低下,贪财好色,难为明君。 故万岁多次欲禅让其位于建王,奈何建王百般推辞。无奈之下,万岁命群臣表白心迹,以安建王之心。 臣秦某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尧舜佳话,万古流传,往圣今圣,因果相循。请万岁禅让,请建王受禅!” 萧芹全身白光爆闪,激动地看着嘉靖——终于,我熬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嘉靖十分平静,沉默了片刻,睁大了眼睛,视线扫向台下的群臣,以及各国的使臣。 “各位臣工,各国使臣,大明能有今日之盛,离不开各位臣工的努力,离不开各国的友好互助。 刚才这位……朕叫不上名字来的新任礼部尚书,说朕一心修道,不恋红尘,也对,也不对。 朕之前确实很纠结,又想修道,又想做圣君。可又总觉得修道和做圣君是互相矛盾之事。 所以朕隐居西苑,将朝中大事托付给内阁。可朕又信不过内阁,所以时时召见首辅,以为制衡。 结果,大明的江山,却远不如朕心中所想。百官口中的繁华锦绣,也不过是他们对朕的奉承罢了。” 百官面面相觑,嘉靖之前是从不许人说不好的,今天这番话,却显然是罪己诏一样了。 但也有明白事儿的,比如萧芹。他知道嘉靖说的这番话,是禅让之前必须要有的,否则就不合礼法了。 历来皇位禅让,也就两个原因,一个是朕老了,或重病要死了,儿子不成器,所以把皇位禅让给别人。 第二个就是先说自己干得不好,现在有比我更优秀的人才,我打算把皇位禅让给他。 嘉靖还不算很老,看着也很活蹦乱跳的,所以他禅让,只能是用第二个理由,自然就是自己干得不好。 萧芹满意地点点头,以目光鼓励嘉靖继续往下说。嘉靖苦笑一下,继续说道。 “后来朕才明白,朕从没有真心信任过任何一个人。历任首辅也罢,列位臣工也罢,从没有过。 就连救过朕性命的陆炳,在朕心里,也没有过完完全全的信任。恐怕也只有黄伴,才能接近如此。 可黄伴在朕面前说话,也总是说三分,留七分。从这点看,朕也不是完全信任黄伴啊。” 黄锦咳嗽着躬身道:“老奴惶恐。万岁对老奴信任无间,是老奴自己忠心不够,非万岁之过。” 嘉靖摇头道:“有人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人身边的每个人,都像镜子一样。他们对你的态度,其实反映出你对他们的态度。 我自己愿意跟人打哑谜,就怪不得别人如此对我。这话,我也是后来才明白的。” 百官私底下琢磨,敢跟嘉靖这么说话的,其实也不难猜,估计就那么一位…… 对于嘉靖展开的自我批评,萧芹依然很满意,但他希望嘉靖能快点进入正题,于是轻轻咳嗽一声。 嘉靖收到了萧芹的暗示,果然加快了自我批评的节奏,直接省略了一万字。 “后来,大明真的昌盛起来了,朕也终于学会了信任别人,学会了帝王心术之外的道理。 朕身为皇帝,之前管得越多,大明反而越差,如今管得少了,大明反而越来越好,这才是真正的无为而治。 朕心里清楚,这些不是朕的功劳。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上天设天子之职,不是为天压制万民,而是为天守护万民。” 萧芹微微皱了皱眉,这番话倒是没什么不对,但对于禅让大典来说,有点跑题啊。他咳嗽的更大声了一些。 嘉靖这次没有看他,而是直接快进,跳到了最后的主题。 “大明天子,嘉靖皇帝朱厚熜,自认德行不厚,能力欠缺,不足以为上天守护万民。 自此上告苍天及列祖列宗,将大明皇帝之位,禅让给恭亲王萧风!” 百官早已被东厂威胁做好了准备,要求他们只要皇帝禅让的话一出口,就立刻热烈欢呼,山呼万岁。 其中当然有一些不愿意的,例如徐阶、高拱、郭鋆、唐汝辑为首的,但他们又不敢不虚应故事。 毕竟东厂的番子们一脸猥琐地看着他们说:“大人,你们也不希望你们的家眷在东厂里出事儿吧……” 因此嘉靖话音一落,群臣心都不在肝上,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的跪倒,高呼万岁。 喊了几声之后,大家才反应过来,嘉靖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们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萧芹。 萧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平时瞪得大大的眼睛,此时眯缝着看着嘉靖;而嘉靖平时眯缝着的眼睛,则瞪得大大的,看着萧芹。 萧芹一步步走向嘉靖,脚下坚硬如铁的青砖块块碎裂,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咔嚓声。 “你想干什么?不想活了?你想全家都死光吗?” 嘉靖淡然道:“你让我禅位,我禅了。只是你也该明白,无论从哪方面,萧风都比你有资格接受禅让吧。 我就算是把皇位禅让给你,天下有人服你吗?你想要皇位,也得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吧。” 萧芹冷然道:“那是我的事儿,不需要你来操心。你传给萧风,就是逼我杀了你全家!” 嘉靖摇头道:“恰恰相反,我是为你考虑,才会这么做的,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啊……” 萧芹看着台下目瞪口呆的百官和各国使臣们,尤其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各地督抚代表,终究知道当场杀了嘉靖是极其不妥的,便冷笑道。 “哦?这倒奇了,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为我考虑法儿?” 嘉靖叹了口气:“我若是将皇位禅让给你,你的威望不够,天下督抚不服,必然会另立新君的,对不对?” 萧芹冷笑道:“难怪你会在圣旨上签字,原来你早就打算当众搞这一手儿了。 你禅让给我,他们敢不服就是背叛朝廷,造反叛乱,我自然会一个一个地收拾了他们。” 嘉靖嘲讽道:“你如果真有这个把握,之前就不会想着把各地督抚调到京城来对付了。 可我现在把皇位禅让给萧风,你猜天下督抚服不服?天下督抚有一半敬萧风如神,剩下一半也不敢造次。 普天之下,能接受皇位禅让,而又不会造成全国大乱的,就只有萧风一个人而已。” 萧芹想了想:“皇位禅让给了萧风,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嘉靖笑道:“如何没有好处?你不是认定萧风已死吗?萧风死了,他就永远也不能真的即位。 他不即位,你就永远是摄政王,事实上的皇帝。之前你虽然摄政,可皇帝是我,我还在位呢。 天下督抚自然会认为你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如今皇帝是萧风了,萧风又回不来了,岂不正好吗?” 萧芹微一转念,便冷笑道:“说得这么好听,无非是你觉得萧风还没死,还能回来罢了,对吗?” 「有人弃若敝履,有人求之不得……」 第八百六十三章 四爪为蟒 嘉靖也不装了,昂首道:“不错,我就是赌一把。如果萧风真死了,我禅让给他,也就等于禅让给了你。 但如果萧风还活着,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拿走皇位的,到时候,天下督抚都会支持他,你拦不住他! 我就是这么想的,你若敢赌,便赌上一把。你不敢赌,也没用,反正我已经把筹码交给萧风了!” 萧芹冷然道:“我为什么要赌?我要你现在就重新禅让!把皇位直接禅让给我!” 嘉靖哈哈大笑:“亏你还想要什么礼法。你问问台下的百官,问问这些外国使臣,我还能禅让吗? 我已经把皇位禅让给萧风了,我也就不是大明的皇帝了。你再想行禅让之礼,就只能让萧风禅让给你了。” 萧芹冷然道:“今天这里发生了什么,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你禅让给我了,别人哪会知道不是?” 嘉靖看着萧芹,淡然开口道:“大明的朝臣百官,被捏在你手里,你当然说什么是什么。 可各国使臣呢?各地督抚的代表呢?你也要捏在手里吗?可你怎么捏呢? 他们当面顺从你,可等他们回去后,总会把真相说出去的。除非你不让他们走。 可他们若是回不去,那正好也说明了这个禅让大典出了事儿,压根就不合礼法。 这些使臣和代表,都没有家眷在你手里,不管你是拘押他们,还是杀了他们,结局都是一样的。 大明联邦各国,不会承认你是大明的皇帝;大明各地的督抚,也不会承认你是大明的皇帝。 当然,你现在可以杀了我全家,自说自话地当皇帝。不过那样你就只能困在京城里,当你的山大王。 所以为你着想,我劝你还是接受这个结果,反正你认定萧风死了,你这个摄政王,其实就已经是皇帝了。” 萧芹和嘉靖四目相对,萧芹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小看了这个道君皇帝。 他明明全家性命都被自己捏在了手里,明明整个京城都被自己掌控了,却还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反击! 而且这个反击,不软不硬,力度适中,让自己既十分难受,但又没有达到忍不住爆发的程度。 现在难题给到自己,自己究竟是要冲冠一怒,不管不顾,杀了嘉靖,自立为帝,单挑天下兵马。 还是忍下这口气,认可死了的萧风为消失的皇帝,自己当实际上的皇帝,占据礼法的制高点呢? 想来想去,萧芹选择了后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萧风已死,占个名号没什么大不了的。 嘉靖这一招儿,利用的无非是大明子民对萧风的怀念。这种怀念在短时间内能量是很可怕的。 如果自己悍然反对这种怀念,则会让大明所有官员百姓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树敌太多。 要知道哪怕很多对嘉靖没有好感的人,对萧风却是十分认可的,例如西伯利亚,大明联邦等。 本来自己夺嘉靖的皇位,那些人都是冷眼旁观的,但自己若是否定萧风,性质可就不同了。 嘉靖这个混蛋,拉大旗作虎皮,把死鬼萧风的名号当挡箭牌,就是想引诱自己一怒之下犯下大错吧。 想到这里,萧芹冷静下来,身上的白光也跟着稳定了,不再一跳一跳的了,进入了贤者时间。 他甚至还挤出了一丝微笑:“本王功劳虽大,但萧风确实也有过人之处,朱厚熜之言,却也有理。 本王就尊萧风为皇帝,本王任摄政王。但国不可一日无主,皇位空悬,本王自然要代天行事。 本王封朱厚熜为献王,即日起,将其家人搬出皇宫,安置在萧风的府邸中,派禁军保护。 本王今日代萧风登基,代着龙袍,代掌玉玺,代管万民。若萧风回京,再行退让!” 这是个双方极限拉扯后的结果,谁也不能再进一步,也不能再退一步了,于是交易达成。 嘉靖摘下冠冕,脱去龙袍,离开了宝座,依旧是一身道袍,反而显得比之前顺眼了许多。 黄锦将玉玺交给了萧芹,萧芹穿上龙袍,戴上冠冕,手持玉玺,正要坐在宝座上。 黄锦眼疾手快地把宝座上的蒲团抽走了,然后也离开了宝座,站到嘉靖身边。 萧芹笑了笑,冲小春子点点头:“小春子,从今天开始,司礼监掌印之位,是你的了!” 小春子斜了嘉靖一眼,似乎颇有意外,但还是站到萧芹身边,捧起了玉玺。 嘉靖忽然道:“建王,禅让大典结束了,你的班底也有了,那些大臣的家眷,你是否也该放出来了? 否则身为执政王,靠着扣押臣子的家眷来执政,你也不怕天下人笑掉大牙吗?” 萧芹看了嘉靖一眼:“献王,本王既然为执政王,一切政务,本王自会考虑。你就不必操心了。” 当天下午,嘉靖拖家带口地离开了皇宫,在禁军的“保护”下,住进了萧府里。 萧府本就很大,何况和公主府又已经连成了一体,住下嘉靖全家倒也没啥问题。 因为嘉靖现在全家其实也没多少人。历史上嘉靖的妃子很多,死的也很多。 但此时嘉靖因为被萧风打断了施法前摇,取消了征召秀女,后期的妃子自然也就没有了。 连康妃和卢靖妃都算上,嘉靖现在一共还有十几个老婆,加上裕王夫妻俩,也就二十人左右。 虽然被封为献王,多少还算是个王爷,但萧芹只让他们一家搬出宫去,自然也就没法带走宫女太监。 只有黄锦跟着嘉靖一起走了,这二十个人住进萧府后,本已经毫无生气的萧府,倒也再次热闹了起来。 只是萧府中原本留下的仆从,都在锦衣卫起义时,跟着其他几个府里留下的仆从,一起参与营救大臣家眷去了。 有的在街上战死了,有的随着道士们一起冲出去跑了。现在萧府里只剩下一个看门的戚安,和一个守着房子的兰娘了。 常安临走时,公主府那边本来还留下几个看房子的宫女的,结果萧芹作乱后,这几个宫女也都偷偷溜走了。 嘉靖倒也理解,如今这京城里,也是老百姓越安全,越是跟官府皇宫沾亲带故的,越不安全。 只是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伺候嘉靖一行人了。这些人平时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时间陷入了困境。 兰娘一个人看着这一大群人,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本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想法,手把手的叫她们如何自理。 白天搞搞卫生,铺床叠被,就已经把妃子们累得快不行了,到了晚上做饭的时候,真正的考验才来了。 兰娘虽然能干,但一个人搞二十多人的饭菜,也是力有未逮,只能给嘉靖他们做大锅饭吃。 嘉靖看着大锅饭菜的卖相,皱起了眉头,妃子们也都跟着皱起了眉头,她们平日何曾吃过如此不精致的饭食? 裕王看嘉靖的表情,孝顺的表示:“父……亲,要不,咱们点外卖吧,醉仙楼可以送外卖的。” 嘉靖立刻点头表示同意:“黄伴,问问大家都想吃什么,跟醉仙楼点个外卖来。” 黄锦默然片刻:“万……王爷啊,咱们离宫时,萧芹没给咱们收拾东西的时间,老奴的细软也没带出来……” 嘉靖一愣:“什么意思?” 黄锦苦笑道:“就是说,老奴身上没钱。不知道哪位妃子身上可有几张银票什么的,应应急。” 嘉靖看向妃子们,妃子们整齐划一的摇头,表示财物平时都是贴身宫女掌管的,都留在宫里了。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裕王,裕王无辜的摊摊手:“你们看我干什么,我也没有啊! 我是进宫探望父亲时,被萧芹扣在了宫里的,我出门儿身上也不带着钱啊。 展宇身上倒是有,可从我被扣在宫里,他就混出京城找救兵去了,应该是跟那群道士混在一起呢。” 正在众人踌躇之际,兰娘进来添菜,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倒没什么的,老爷临走之前,给我和戚安是留了不少钱的,万岁和各位娘娘想吃,我去买来就是了。” 嘉靖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不合适,我从来是赏人钱财的,岂有吃你们的之理?以后也不要喊万岁了。 你家老爷如今才是万岁。唉,当初他劝我的话,我如果早听了,也不会有此一劫。” 兰娘想了想:“既然老爷如今是万岁了,那醉仙楼里有老爷的股份,记老爷的账就行了。” 嘉靖摇摇头:“道法自然,随心而动,上善若水,可处下位。凡事要处之泰然,方可得自在。 如今虽然粗茶淡饭,比起在萧芹手中受辱,已是天地之分。爱妃们,把碗拿起来,一起用膳!” 众人一起端起碗来,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然后一起动筷子吃了起来。 “嘿,真香嘿!从未吃过如此香甜的饭菜!” “黄伴,坐下一起吃,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规矩?坐下吃!” “载坖,帮母……帮娘再添一碗来!” “太……相公坐下,让妾身去就好了!” 而此时,萧芹终于堂堂正正的坐在了嘉靖的书房里,看着眼前精致但已经没有了锅气的饭菜,神情不知是喜是悲。 他身上的龙袍还没舍得脱下来,头上的冠冕也依旧戴着,面前立着一面巨大的铜镜,映出他英俊无比的容貌。 “当皇帝,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吗?” 第八百六十四章 皇帝何用 接下来的几天里,局势倒是平静了一些。 萧芹没有找嘉靖的麻烦,只是让禁军把萧府整个包围保护起来,不许人随意外出。 嘉靖虽然已经禅位了,但万一有人勤王靖难,仍然是绝佳的人质,萧芹不会随意放弃或损毁。 东厂里的官员家眷也释放了一部分,例如徐阶和高拱等人的家眷,条件是他们要好好干活儿。 那些为了写劝进奏折而火线提拔的官员,毕竟还是难堪大任。官员的能力培养,也是有客观规律的。 一个再能干的村长,一下提拔到市长的位置上,也肯定会懵圈,除非只是让他挂名,只干某一方面的工作,当个搅局者。 就像海瑞从南平教谕,直接提拔到湖广巡按兼苗疆学政,再到廉政院的正卿,当初其实就是把他当破局的刀来使用的。 像召平安从南平县令直接提拔为钦差,再当青藏总督,也是要用他一心寻死的霸气,来压制青藏地区残余的土司势力。 像这样火箭提拔的官员身边,必须要安排老成持重的人作为辅助,就像拉萨知府这样的下属,才能干好。 所以萧芹提拔的那些侍郎、尚书,接手朝廷事务后都手忙脚乱,有的不作为,有的乱作为,情况十分严重。 萧芹害怕自己刚一登基,就让老百姓骂狗屁不是。比不过萧风也就算了,要是连嘉靖都比不过,那可丢死人了。 所以萧芹为了自己的民声,不得不找到徐阶等老臣商量,让他们的内阁还是要像以前一样运作起来。 见内阁众臣沉默不语,却个个用手摸着屁股,萧芹就知道他们还是记着打屁股之仇,当下微笑道。 “大丈夫当审时度势,当初嘉靖在位,你们忠于嘉靖,也算是正道,我不苛责你们。 如今嘉靖已经禅位,萧风是如今大明的皇帝,我是替萧风当执政王,你们也要反对萧风吗?” 徐阶叹息一声:“你扣押我们的家眷,还想让我们替你做事,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萧芹点头道:“你们只要答应辅佐我,家眷自然会放出来了。 而且你们不都口口声声为了大明吗?朝堂混乱,受苦的可不是我,而是大明的百姓。” 于是双方达成了共识,官员家眷放出来,官员们各司其职,好好干活。 当然已经提拔的人是不能撤掉的,否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以后谁还敢效忠与你? 可那些已经被撤掉了官职官员,既没有官位,又需要权利干活,怎么办呢? 小春子给萧芹出了个主意:“我师父说,萧风曾经有过一个想法,倒是能解决这个问题。 萧风认为,天下官员,不能只由上司任命,该让百姓也可以推举。目前知县一级,已经如此了。 他还说,朝堂重臣,虽然百姓不能直接推举,但可以效仿此道,由下级官员推举。 例如首辅之位,万岁可以制定一批官员作为候选人,然后让百官推举,德高望重者任之。 如此一来,万岁的锅就可以甩得干干净净了,反正这个首辅好坏,是百官选出来的。 而百官,是百姓选出来的。首辅不好,大家再弹劾他,换一个就是了,与万岁无关。 只是当时嘉靖心有疑虑,迟迟未推行。王爷倒是可以试试,如此一来,那些被提拔的官员也没话说。” 萧芹皱了皱眉:“可如此一来,皇帝的权威就会变弱,时间长了,百官不就把皇帝架空了吗?” 小春子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觉得可以解决王爷目前的困境而已,还要靠王爷圣断。 不过属下以为,王爷是当世武神,想要收回权利,那还不是随时的事儿吗?” 萧芹看着小春子,看了很久,最后忽然笑了:“好,我知道了。我让你打探萧风家人的消息,可有结果吗?” 小春子摇头道:“大明水师都掌控在胡宗宪的手里,我能调动的,只是天津卫海边的一些船只而已。 茫茫大海,岛屿无数,靠那点船,是找不到萧风家人藏身之处的。 王爷要么能得到大明水师,要么能让大明联邦帮忙,否则只怕这个疑问永远也解不开。 想当年建文帝还没出海呢,成祖一辈子都没找到他,何况是茫茫大海之中?” 萧芹忽然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拿不到大明水师?以为我拿不下胡宗宪吗?” 小春子倒是一愣:“各地督抚,虽然没有起兵勤王,但也显然没有听调听宣之意啊。” 萧芹笑了笑,身上白光闪动:“整顿完朝堂之后,我就该对付他们了。 他们以为我没有兵马,奈何不了他们。呵呵,看来萧风一死,大明的人才,也不多了。” 小春子离开萧芹书房之时,疑虑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萧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臣们的家眷都被放回家了,让他们吃惊的是,女眷们一口咬定,在东厂里,虽然被人言语调戏,却并未被玷污。 大臣们开始还以为是女眷们不敢说实话,便一再表示,时代不同了,萧风说过,无力反抗被玷污不是女人的错,我依然爱你。 但后来大家发现,女眷们说的都是真的,她们的情绪十分稳定,身体也十分干净,这让很多人陷入了沉思。 有女眷表示自己听见过小春子训话:“这些家眷只是用来吓唬那帮官员的,之后这些官员还有用呢。 咱们若是把事儿做绝了,只怕建王登基后,为了和官员们谈判,也会找几个动过手的出去当替死鬼。 将来天下都是咱们的,到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些银子你们拿去分了,去青楼玩儿吧。” 徐阶听到这番话后,默然片刻,哼了一声:“倒也算是识时务之人。” 萧芹最终想出了一个办法,来调整他火线提拔的官员,和原来那些官员之间的职务问题,但没采取小春子的主意。 他始终觉得,一旦开启选举制,皇帝的权威就会大大削弱。他好不容易当上皇帝,还没捂热乎呢,哪能轻易放权? 所以他扩大了内阁,让他提拔的那些官员,和原来的内阁成员,一起组成了更大的内阁。 像徐阶、丁汝夔等人的原本职务已经没了,干脆就不要了,就是专心地在内阁里办事儿,不兼任职务了。 而新提拔的官员,进入内阁后,就可以向这些前辈们请教如何处理好手中的事务,不至于出大错。 原本萧芹对自己的办法十分满意,可过了几天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不管他愿不愿意,扩大后的内阁处理问题,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很多事儿直接就办了。 像一些地方救灾,土地分配,官员升降的问题,内阁直接就出来了,压根不征求他的意见。 萧芹叫来徐阶责问,徐阶和内阁众人众口一词:“此等小事儿,多如牛毛,摄政王难道都要管吗? 若有大事,臣等自然会上奏王爷,请王爷旨意办理的。王爷若事无巨细,岂不太累了?” 萧芹皱着眉头,觉得此事不太对劲。这就像家里媳妇告诉你,家里大事儿你做主,小事我做主一样。 然后仔细一讨论,什么算大事儿,那就是一百万以上的事儿算大事儿…… 萧芹板起脸来,要求他们这些事儿必须由自己同意,结果第二天,萧芹的龙书案就被奏折和文书堆满了。 一摞又一摞,萧芹坐在书案后面都看不见窗外的天了。他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干,一直干到鸡叫。 虽然他是武神,身体扛得住996,但他感觉这皇帝当得确实太没意思了,完全就是驴啊! 嘉靖当皇帝的时候,虽然也像驴一样,但此驴非彼驴,嘉靖当的是一头快乐的驴,自己却是吃苦的驴! 然后他要求只有大事儿交给自己,小事儿不用给自己了,结果马上又无事可管了。 最让他恼怒的是,内阁下发的所有命令,根本不需要盖玉玺了,只要盖上内阁的印章,各地就认。 而他下的几道正儿八经的圣旨,盖了玉玺的,各地反而反应平淡,就像压根没看见一样。 这也让新任司礼监掌印小春子一天到晚闲得蛋疼,因为根本就没人找他盖玉玺! 萧芹终于感觉到了,虽然他在礼法上已经是合法的代皇帝了,但各地督抚,包括朝中百官,心里拿他只是当个笑话。 因为这是个能杀人的笑话,所以大家不敢公开笑而已,但私底下,一定笑得很难听。 最悲哀的是,不但那些老家伙们这么做,就连那些被他威逼利诱,火线提拔起来的,劝进书上有签名的官员,也一样是这么想的。 他们被迫跟自己绑在了一根绳儿上,可他们心里想的却是为了救出家人不得已而为之。 而且在萧芹释放了其他官员的家眷后,他们反而生出了怨愤之心——既然没写劝进书,家人也没事,当初就不该写…… 这个萧芹,做事儿颠三倒四的,难成大事。唉,算了吧,反正都是当官做事,不姓朱的皇帝果然是不行啊。 换句话说,姓朱的皇帝好像也未必就行,这么看起来,皇帝这种东西有没有,似乎也没啥关系啊…… 大明,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名义上的皇帝是个死人,不存在。实际的皇帝没人尊重,阳奉阴违。 前任皇帝还好好的活着,在现任皇帝的府里过着自给自足,靠仆人的伙食费生活的日子…… 萧芹感到很委屈,就像一个努力了很久终于考了满分的小镇学霸,忽然发现人们看自己的眼神,仍然充满了轻视。 他由委屈变得烦躁,由烦躁变得愤怒,由愤怒变得凶狠。 他知道,自己预留的后手,必须启动了。他要让人们知道,他才是掌控形势的那个人!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第八百六十五章 以武为刀 萧芹连续下了两道圣旨,看得内阁众人都眉头紧皱。 第一道是旧事重提,要求各省督抚进京述职,但这次措辞极为严厉。 “凡不遵旨意者,皆认定为叛逆。朝廷将派兵征讨,天兵一到,片瓦无存,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第二件事是招募天下“英雄”,无论过去有何罪过,只要肯入京城当兵,免除一切罪过! 若是武艺高强,能领兵打仗者,还可获封为将领,立功之后,封妻荫子,逆袭人生! 而且到京城来当兵的,统统编入禁军,饷银是普通军队的三倍,且绝不拖欠! 第一道圣旨下去后,不出所料的,依然遭到了各地督抚们的冷暴力。 督抚们既没有起兵攻打京师,也没有奉旨前来。甚至连回信都只有召平安回了。 萧芹只看了个开头,就把那封充满了“法克”开头词语的奏折扔掉了,并第一个宣布了召平安为叛逆。 第二道圣旨,却有了很大的回响。大明这几年虽然越来越好,但毕竟仍然是红尘俗世。 只要是红尘俗世,就少不了坏人,少不了罪恶。各地犯下罪行的恶徒,乃至被官府围剿的贼匪,都涌进了京城。 小春子带着禁军对这些人逐一甄别,身手一般的,就编入禁军,吃粮当差。 身手好的,经过小春子的质检之后,给了个头目当。想要当将领,则要经过考试。 萧芹临时开了个恩科,这倒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历来新皇登记,都是会开一次恩科的,也不奇怪。 只是人人皆知此时京城混乱,各地正经举子均不肯来应考,所以文科和技科都很冷清,只有武科十分热闹。 那些“英雄”们进了武科考场,闹哄哄的不成章法,让亲自到恩科视察的萧芹紧皱眉头,很不满意。 可萧芹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知道,武科科举,到了京城这一关,本来也应该是各地武举人才能来应考的。 而武举人本身也是读书的,否则如何写策论,写兵法?可这些他招揽来的“英雄”哪有这样的素质? 要说身手,倒确实不错,能在江湖上行走作恶之人,身手不好的早就被官府抓住,自然淘汰了。 但说到兵法策论,这些人里百中无一,最后只好矬子里拔大个儿。 凡事能写出两句“兵者诡道”、“暗度陈仓”之类词语的,就可以当将军了。 不管素质如何,这一番招募下来,禁军的规模确实是大大的增加了。 原本保护京城的禁军只有十万多人,这一番扩充之后,直接来到了二十万人,顿时显得兵强马壮。 其中还有一些白莲教的旧部,在萧芹逃到日本后,退出了白莲教,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上次老拐在京城谋反,这些人也没有响应婷姑娘的召唤,所以没有被一网打尽。 这些人和那些白莲教死忠余孽不同,他们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婷姑娘上次召唤的行动,看起来就不太靠谱,死亡率也太高了,就算最后行动成功,萧风做了皇帝,也未必会给自己太大好处。 但这次不同了呀,圣使回来了,而且已经当了摄政王!这时候去认亲戚,那不是最佳时机吗? 当然,圣使如果问起来,上次行动为啥没参加,可能有点尴尬,但这些人都是聪明人,所以他们知道萧芹不会这么问。 圣使现在当上了摄政王,但各地督抚都不服,身边没有太多心腹,正是用人之际。 这时候他捡到篮子里就是菜呀,还会嫌弃这菜叶绿的正宗不正宗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了解圣使,那是个绝对务实的人,只有利益,并无恩怨。 事实上也正如他们所料,萧芹不但亲切接见了他们,还对他们都委以重任。 相比起那些临时招募的江湖“英雄”们,萧芹对这些白莲教的旧人更加知根知底,知道他们的本事和弱点。 萧芹从白莲旧部和招募来的“英雄”中,选了一百个武力值较高,但没有带兵能力的,成立了新的锦衣卫。 萧芹给了他们两个任务,第一是到民间去搜寻之前散落各地的锦衣卫,以摄政王的身份,让他们归队效力。 第二是执行暗杀任务,凡是不遵圣旨的各地督抚,一律先来一轮斩首行动,能刺杀最好,可以杀一儆百! 然后萧芹宣布,由于各地督抚不遵圣旨,他即将开始逐一征讨。征讨的第一站,就是距离最近的直隶巡抚! 直隶本来就京城直属之地,但连直隶巡抚都没有进京述职,这就太不把萧芹放在眼里了,萧芹肯定要拿他杀一儆百! 萧芹派了新征召来的十万禁军,由自己的白莲旧部率领,旌旗招展,准备踏平直隶巡抚所在的保定府! 但在出征之前,萧芹还要完成一件事,他要祭旗。而祭旗的血,自然就是张无心的。 萧芹之所以把张无心一直留到今天,就是为了用来震慑自己新组建的军队,让他们明白跟着自己才有前途。 尤其是江湖上那些“英雄”,他们都知道张无心的威名,甚至在张无心没有变成杀神之前,他们就败在张无心的手下过。 对这些江湖人来说,张无心就是武道上的神,而今天,萧芹就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才是真神! 比武的场地,仍然设在了当初萧风与各位真人论道,后来为大明祈雨的天坛上。 因为萧芹知道,只有天坛的逼格,才能够得上今天这场大战的资格,才能够得上为大军祭旗的高度。 只是,今天的天坛周围,没有了百姓的围观,也没有了卖票的黄牛儿,只有黑压压的禁军。 张无心被带上了台,他身上并没有镣铐,也并没有坐牢,一直在家中关押着,处于软禁状态。 据禀报,张无心这些日子里,不吃不喝,已经进入了辟谷的状态,只是没日没夜地打坐。 对此萧芹倒是没有太惊讶,道门武修,到达一定境界后,本就是可以短期甚至长期辟谷的。 谷虚子应该就可以做到,以张无心如今的境界,辟谷也不稀奇,而且他明显看着比之前更精神了。 萧芹很欣慰,他希望张无心能从里到外的散发出健康的气息,让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大明的巅峰战力,在最巅峰的状态下,被自己击败、杀死。 最好自己能举重若轻,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碾死张无心,让大家明白神和人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 张无心迈走上天坛时,禁军本来嘈杂的声音,忽然一下变得鸦雀无声,就像寒霜忽然降临,鸣蝉和鸟雀都没了踪影一样。 一股无影无形的杀气,从张无心的脚下弥漫开来,渐渐蔓延到高台之外,离得近的禁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身子。 张无心一身黑色的道袍,站在高台上。在他年轻之时,他本来喜欢穿白色道袍,但在变成这副模样后,他就喜欢上了黑色。 黑色就像暗夜,可以掩盖一切丑恶,也可以让人安眠,可以震慑一切邪恶,也能凋零一切生机。 善恶阴阳,一念之间。暗夜独行之人,往往最渴望光明。 萧芹的上台就显得明媚很多。他虽然不能真正的飞起来,但脚下踩着的白光,犹如流水一般让他可以向前滑步儿,更有武神的风度。 他身着白袍,故意敞开着,迎风飞舞,翩然若天神下凡。白光下的脸颊如玉石般精致, 只是面颊上三道血红的疤痕格外醒目,破坏了绝对的完美,让人觉得这也是个会受伤的人。 萧芹向台下招了招手,原本被张无心的杀气压制住的禁军觉得压力一轻,顿时欢呼起来。 “摄政王万……九千岁!摄政王九千岁!” 萧芹愣了一下,随即觉得这个口号还算不错,虽然不够万岁,但也只差了一点,总比只喊千岁强多了。 他微笑看向张无心:“我遵守了我的承诺,现在到你了。你要全力出手,才能明白人和神的差距!” 张无心微微点头:“我这一生,以武悟道。今日之战,求仁得仁。我自会全力出手的。” 此言一出,张无心身上的杀气变得更加浓厚,连空气中都带着阴冷,萧芹的白光微微一闪,竟也有所感应。 萧芹叹了口气:“当然,我很爱才。如果你愿意追随我,哪怕保证今后不与我为敌,那只要随时跳下高台,就算你认输了,我不追杀你。” 张无心笑了笑:“若是你觉得抵挡不住,也可以跳下高台,就算你认输了,我也不追杀你。” 萧芹深吸一口气,淡然道:“看来你是一心求死,好吧,我成全你,让你明白武道的尽头在何处。” 张无心缓缓拔出长短双剑,摆出姿势。一攻一守,一锐一钝,一长一短,一黑一……暗。 云片花的剑身原本是银色的,跟着张无心历经磨难后,被混合了血和火药的土,浸染得发暗。 而那把长剑,本就是黑色的,今天不知为何,显得更黑了。 萧芹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张无心缓缓向前走来,两把剑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空中盘旋游动,就像两条鱼一样。 在那招式之中,竟然毫无破绽,犹如高山仰止,犹如惊涛拍岸,浑然天成,鬼斧神工。 萧芹的白光更盛了,他知道,张无心确实比在日本时更厉害了。这两仪剑阵,只怕已经到了巅峰。 台下禁军中,尽有江湖人物刚加入的,看着张无心的剑法,忍不住全身发抖,用手捂住嘴,生怕惊叫出声来。 这是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这是真正人剑合一的境界,这是人间从未见过的武道境界。 张无心的脚步越来越快,双剑也随着由慢而快,两把剑在空中游出残影,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两把剑在空中游出了一副黑色的太极图案,一半黑,另一半更黑。 那图案越来越大,张无心的身影完全被剑影形成的图案所吞噬了,就像暗夜中的影子一样。 高台周围响起了风声,似乎是那剑法牵动了天地之间的什么奥秘一样,让天地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萧芹面色凝重,他在上台之前压根没想过会这样。他本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次表演赛,想不到却很可能是他成为武神之后的第一次生死之战。 张无心的两仪剑阵,此时不但达到了人剑合一的程度,而且隐然已经有了天人合一的感觉。 他蓄力至此,显然已经是将整个身体和生命都融入了剑招之中,只怕此刻他想停下,也未必能停了。 他若出手,必然是雷霆一击,武神之力,能抗得住吗? 「人若有所求,便有所弱,更有所强。」 第八百六十六章 杀神证道 眼看着张无心剑影带起的太极图残影越来越大,高台周围的风声也越来越强,萧芹站不住了。 他已经发现了每过一刻,张无心剑风就越凌厉,似乎看不见尽头。 张无心的脚步虽慢,但每向前走一步,石头砌成的地面上,就出现浅浅密密的划痕,那是剑风所致。 那股剑风虽然此时还对自己形不成真正的威胁,但再发展下去,只怕就难说了。 萧芹本打算遵守约定,给张无心足够的悟道时间,但现在也顾不得了。 好在他相信台下众人中,没有人能看出其中奥秘,他们肯定相信张无心已经全力施展了。 所以萧芹冷哼一声,一道白光掠过,绕着张无心飞速旋转,寻找他的破绽,就像给张无心舞出的黑色太极图镶了一道白边儿。 萧芹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人们根本看不清他在某一瞬间,位于白圈儿的哪一个点上。 似乎他同时具有无数分身,这无数分身将张无心团团围住。但萧芹虽然包围了张无心,却迟迟没有出手。 因为他的攻击虽然无孔不入,但张无心的双剑却风雨不透,他找不到攻击的漏洞。 张无心双剑舞成的太极图在不断扩大,萧芹的飞舞形成的白圈儿也被迫跟着扩大。 一时间,人们竟然恍惚觉得,他们两人就已经占满了整个高台。 本来能容纳上百人的高台上,竟然被两个人打得有些拥挤了。 这种场面谁也没见到过,台下众人都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萧芹情知不妙,张无心的身影在两把剑的剑影中已经看不清了,就像真的和两把剑融为了一体一般。 这几天的时间里,一直辟谷打坐的张无心,究竟领悟了什么? 这种舞剑的强度,真的是血肉之躯能坚持这么久的吗? 眼看若是剑影再大,自己就包不住张无心了,萧芹决定用暴力手段打断张无心的施法前摇。 他有绝对的自信,不管张无心领悟了什么,在硬实力上,他还是比不上自己,人和神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萧芹深吸一口气,在白光之中猛然挥拳,对着双剑形成的太极图,一拳砸了下去! 砰然一声巨响,太极图被砸散了,只留下淡薄的残影。萧芹身上白光也变得暗淡了许多! 张无心的身形终于从剑影中显露出来,但台下众人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笼罩在张无心的身上,发着黑色的光芒,虽然很淡很淡,但真的有! 你见过黑色的光吗?那其实是一种人间不存在的光,从没有人见过黑色的光。 人们说光的色彩时,都说是五颜六色,却无人深究,何谓五颜六色,为何是五颜六色。 虽然此时是如此紧张,但仍然不能耽误广受读者喜爱的科普时间,就像数学课不能占用体育课一样…… 五颜六色的解释版本不少,此处只说认同最多的一版,也是与光相对应的解释。 五颜的说法是:金银铜铁锡。这五种金属,大概是人类最早发现的,自然界中带有光泽的“石头”。 六色的说法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其中青和蓝是一种颜色,青出于蓝,就是蓝色的一种。 这里的五颜六色,都是指光而言的,而其他的版本解释中,单纯是说色彩,与光无关。 五颜六色中,没有黑色,因为世界上没有黑色的光,人们所谓的黑光,例如用黑布蒙住手电筒,那只是暗光而已。 光天生就与黑色无关,但今天,人们却看见了黑色的光,那是一种不该存在于世间,也无法描述的光。 张无心身上的黑光与萧芹身上的白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就如同阴与阳彼此相冲一般。 萧芹也心头一凛,他感觉随着剑法越来越凌厉,张无心身上的杀气也在迅速猛涨。 眼看张无心的双剑停顿片刻后,罡风再起,太极图又已经成形,比起刚才来,更大,更猛! 萧芹大喝一声,双拳砸出,轰然一声巨响,张无心手中的两把剑段段碎裂,太极图被彻底砸碎。 张无心口中吐出一口血来,胸前淋淋漓漓,黑光却比刚才更加明显,从若有若无,变得清晰可见。 一股让人心胆俱裂的杀气汹涌而出,台下有胆小的禁军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萧芹猛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嘴角流血,身披黑光的张无心,现在简直不像是一个人,他更像是……和自己一样的神? 不可能!他凭什么?以武悟道?难道除了极乐神功之外,还有别的武道可以成神吗? 他悟的是什么道?成的是什么神?这世上有一个神就够了,决不能再出现第二个! 萧芹失态的狂吼一声,高高跃起,用尽全身之力,打出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将整个高台都笼罩在掌风之中。 张无心抬起头来,盘膝而坐,双掌上翻,正是武当山最入门的一招“三花聚顶”。 双掌心加头顶心,黑光凝聚如球,与萧芹从天而降的白光撞在了一起。 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巨响,如天倾地裂,尘土飞扬,碎石四溅,很多禁军都被气浪掀翻在地。 当尘埃落定后,禁军才哆哆嗦嗦地看向天坛正中的高台,却发现高台已经变矮了半截儿,平滑的表面也已经被轰得碎石遍地,坑洼不平。 张无心坐在碎裂的石台上,保持着双手上举的姿势,神色平和,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他身上的杀气完全不见了,黑光也不见了,黑气也不见了。他又变回了那个进入山洞之前的张无心。 那个年轻,直率,乐观,武痴,阳光,纯粹,心如赤子,一心悟道的张无心。 那个夜晚,那个山洞,改变了他的一生,让他的半个身体变得枯槁,半颗心变成了杀神。 那天之后,他变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剑,一个最可怕的人,多亏了朋友和亲人,他才没有彻底黑化入魔。 日本鏖战,九死一生,京城陷落,城门厮杀,数日辟谷,打坐悟道。他领悟了阴阳之中最黑暗的那一面。 但这不是他追求的道,也许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东西,也许是神,也许是别的什么。 所以,他一上台,就将自己的生命彻底燃烧,用自己的生命之火,将身体内的黑暗全部点燃释放出来。 如果能杀了萧芹当然最好,如果不能也无所谓。萧芹看得没错,他的打法,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 一阵清风吹过,张无心的身体飘动起来,被风拖出了影子,然后,他被风吹走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一个人,就这么被风吹走了,就像一堆燃烧之后的纸灰一样。 这些人没见过人体的自燃,也没见过被球状闪电击中后的生物,所以他们不知道,一个人其实是有可能彻底变成灰烬的。 但他们有自己的解释,尤其是那些见多识广的江湖人士,在这个道家大红大紫的年代,都听说过一些传说。 “尸……尸解了,白日尸解,可为上仙,张无心他……成了!” 道家尸解成仙,本就是正途之一,何况张无心作为武道第一人由来已久,今日众人见此异象,自然会想到此处。 一些禁军已经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拜祭起来。那些撑得住的人,也都呆呆地看着随风远去的飞灰。 一时间,竟然没人注意到,艰难取胜的萧芹,其实此时并未站在台上。 萧芹虽然全力一击,让张无心灰飞烟灭,但张无心“三花聚顶”的力量实在太大,白光和黑光的对撞之下,萧芹被撞飞了。 他没能落在台上,差之毫厘地落在了高台之下。他呆呆地看着已经空无一物,一片狼藉的高台,心中颇感茫然。 张无心死了,但死在了台上。他还活着,却活在台下。按他之前说过的话,下台就算认输,两人究竟算是谁赢了呢? 萧芹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臂上多了几道伤痕,正在缓缓地愈合。 这是他砸断张无心双剑时被划伤的,也是他成为武神后第二次受伤,他相信,这是最后一次了。 张无心已死,像他这样的怪物,再也不会出现了。而凡间火器,也不在话下,再也没人能威胁到他了。 萧芹长啸一声,惊醒了惶然无错的禁军们,面露微笑,轻飘飘的落在台上。 “大家看到了,这就是大明武道的巅峰,已经达到尸解成仙地步的张无心,依旧死在了我的手上。 我就是神,本就该当皇帝,如今屈尊替萧风当个摄政王,各地督抚居然还敢不服。 今日大军出征,踏平保定府,拿下直隶地区,杀一儆百,让各地督抚明白该站在哪一边!” 禁军们觉得有理士气大振,喧哗着离开天坛,整装待发。 萧芹站在一片狼藉的高台上,看着张无心曾经坐着的地方,心里有一团阴影挥之不去。 张无心,是真的尸解成仙了吗?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回来找我再战? 难道真如蛊神所说,这世间本就不允许有神仙的存在吗?那我……又算是什么? 天数玄妙运数清,杀神证道武神惊。 三花聚散仙人顶,尘缘尽处大道行。 第八百六十七章 民心难欺 直隶巡抚手中的兵马,确实不足以抵挡十万禁军的攻打。 嘉靖朝没有设直隶总督,只有巡抚,与当地卫所将领共同负责直隶地区的防御工作。 这十万禁军,虽然有五万是临时拼凑征集来的,但他们手里拿的火枪却是货真价实的好货。 京城,是天下防务核心,京城中的火器和金银,也是全国最多最好的地方。 火器意味着军队的武装,金银意味着军队的饷银,因此禁军的战力,一直都是明军中巅峰的存在。 而且由于大明历来的防御体系,都是以外部防御为主,因此直隶地区的防线,主要都是朝着外面的。 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包括宣大防线也一样,肯定都是防止敌人从外面进攻京城,怎么会防御敌军从京城里杀出来呢? 这种感觉,就像你打群架时,武器和脸肯定都是对着外面的,但若是有人从背后背刺你,那就会立马破防。 这就是所谓的心腹大患。京城都被敌人占领了,大概率或是改朝换代,或是偏安一隅了。 而且直隶巡抚还很难发动百姓帮忙。这不是外敌入侵,大家同仇敌忾,共御外辱。 不管地方督抚们是否认可萧芹这个摄政王,他毕竟都是礼法上名正言顺的代皇帝。 百姓心中存有疑虑,这会不会又是一次高层的政治斗争,像当年朱棣打朱允炆一样。 咱们跟着站队,浴血奋战,最后死了那么多人,只是让人家老朱家的家族企业内部换了个领导而已。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谁当了皇帝没啥区别,有没有皇帝现在看起来都没啥区别,随便吧。 直隶巡抚坚持了几天后,还是败退了,禁军占领了直隶地区,声势大振。 萧芹大喜,论功行赏之后,又将矛头指向了宣大一线。他再次下旨,要求宣大总督林桐入京述职。 在众多地方督抚中,林桐的资历不高不低。他从军很早,当过密云总兵,大同总兵。仇鸾病休后,他才代任宣大总督。 本来林桐还对圣旨有所犹豫,但听到仇鸾病死的消息,林桐黯然许久,将圣旨扔到了一边。 听到直隶被攻陷的消息后,林桐积极备战,同时联络各地督抚。各地督抚也都忍不住了,联名上书到内阁。 “先皇嘉靖,禅让皇位给萧风,我等谨遵圣命。但建王萧芹,乃白莲余孽。胁迫万岁,窃取权柄。 把持朝政,倒行逆施。此实乃国之大贼。且悍然兴兵,攻打直隶,同室操戈,生灵涂炭。 各地督抚联名上奏,请求内阁罢免萧芹摄政王之位。否则各地督抚将起兵勤王,迎先皇摄政!” 徐阶板着脸,代表内阁将督抚们的联名奏折递给萧芹,萧芹看完后,忍不住气笑了。 “嘉靖禅让皇位给萧风,然后再替萧风做摄政王。这算什么?走马灯吗? 嘉靖这一手可以啊,全家性命,京城百官,都被我捏在手里时,还敢这么玩儿! 如果这样也行的话,萧风要是真没死,回来的那天,再把皇位禅让给嘉靖,自己当摄政王是吗? 他们师兄弟,这是在耍我玩儿吗?起兵勤王?就是谋逆!既然如此,本王也不装了! 朕不当什么摄政王了,朕要当皇帝!明天我就让嘉靖再禅让一次,我要当皇帝!” 徐阶看着眼睛发红的萧芹,揉揉眼睛仔细又看了一遍,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萧芹的眼睛确实是红的。 虽然他身上罩着一层神圣的白光,但他的眼睛通红,看起来就像是凶猛的野兽一般,而且一天比一天红得厉害。 徐阶淡然道:“王爷,你恐怕是忘了,先皇已经是献王了,他已经没有资格把皇位禅让给你了。” 萧芹冷笑道:“我当然记得,不过既然明英宗能夺门复辟,嘉靖当然也可以。 我帮他把皇位从死鬼萧风手里夺回来,然后他再禅让给我就行了。老朱家人不就喜欢这么玩儿吗?” 徐阶无语良久:“王爷,你真觉得这样就能让天下督抚认可你了吗?他们的勤王步伐只会更快!” 萧芹哈哈大笑:“徐首辅,我装痴作傻,你们还真把我当傻子了吗?别忘了我是什么人! 本想用合理合法的方法和你们相处,结果换来的却是你们的嘲笑,那我还装什么?不装了! 我不要当什么摄政王了,我就要当皇帝!我是武神,谁敢反抗我,就得死。” 徐阶冷冷的看着萧芹:“若是整个大明都反抗你呢?” 萧芹微笑着看着徐阶:“那就都去死吧,百姓这东西,就像野草,是死不光的。” 徐阶深吸一口气:“就因为大明的百姓,不可能让你当他们的皇帝?他们就应该死吗?” 萧芹点点头:“皇帝不都是这样当的吗?朱元璋踏上皇位之路前后,也杀光了反对他的人吧?” 徐阶想了想,忽然道:“我知道你自诩为武神,可是,你真觉得你靠这些禁军,就能守住京城吗? 还是你真的觉得,以你的所谓武神之力,可以对抗天下督抚的兵马?你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萧芹笑了笑:“大明的天下督抚,很快就要自顾不暇了,我会一个个的收拾掉他们。 至于百姓,他们都是墙头草而已,谁坐稳了皇帝之位,他们就会逆来顺受,接受现实的。 看看直隶地区的百姓,你还不明白吗?谁的兵马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就是谁的百姓。” 话音未落,小春子匆匆而入:“王爷,直隶地区的百姓反了。他们夜里杀了几百个禁军,烧了粮草。 前方禁军剿灭了一部分,剩下的逃出了直隶,奔河南和山东去了,禁军没敢追太远。” 萧芹的脸上顿时感觉火辣辣的,尤其是被老常划破的地方,更是火辣非常。他怒道。 “怎么回事儿?那些百姓不是已经接过圣旨了吗,为何会反?” 小春子淡然道:“禁军进入城中后,那些临时招募来的江湖人烧杀抢掠之事,你知道吗?” 萧芹顿了一下:“他们本就是凶恶之徒,此事也难免。何况攻占敌城后有些抢掠之事,也是常事。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两军交战,百姓受些苦楚,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如何今天就反了呢?” 徐阶忽然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就像想起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儿一样。 萧芹皱眉道:“徐首辅,你笑什么?这不过是小事儿而已,也值得你如此幸灾乐祸吗?” 徐阶好不容易停住笑:“我笑的是人们总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可偏偏很多人都像你一样,从来没当过真。 你们都是嘴上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心里想的却都是得兵权者得天下,之前就连嘉靖也不例外啊。” 萧芹冷笑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不过是说给百姓听的罢了。谁会真的这么想? 百姓,他们凭什么造反?古往今来,多少人统治过这片土地,他们都接受了,凭什么就不能接受我?” 徐阶擦擦笑出来的泪水:“萧芹,你说得对,古往今来,很多人统治过这片土地,他们也都接受了。 因为以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相信这是天命,相信自己的苦难是上天注定的。可现在,人们不相信了。 现在的大明百姓,不再相信他们生来就应该接受奴役,不再相信他们生来就是牛马,可以被随意残害。 如果他们被残害,他们会反抗自己的族长,反抗自己的知县,反抗自己的知府,甚至反抗自己的皇帝。 你知道吗,在我刚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很惊慌,很不解,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试图挽回过这一切,我试图告诉嘉靖,这样不行,这样会让大明的天下不稳。 可我说不过萧风,嘉靖对萧风的信任也让他迟疑着观望,让萧风一步步推行着他的政策。 可今天,我才明白,萧风没错,错的是我。萧芹,我告诉你,大明,已经不是从前的大明了。 大明百姓,也不是从前的大明百姓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再也不是一句糊弄老百姓的话了! 你当过白莲圣使,勾结外敌祸乱大明;你当过日本天皇,驱使倭寇入侵过大明。 你的所作所为,世人皆知,你视人命如草芥,视百姓如蝼蚁,还梦想当皇帝?做梦!” 萧芹冷冷地看着徐阶,忽然一巴掌扇过去,尽管他未用内力,但徐阶仍然被扇飞了很远,掉了好几颗牙齿。 “好,那就让咱们看看,究竟是民心重要,还是武力重要! 小春子,明日早朝,将所有官员带到大殿上来。我要让嘉靖禅让皇位给我。 他敢不答应,我就杀了他全家!然后,我再亲率大军,一个个地收拾各地的督抚,一统天下!” 小春子犹豫了一下:“你现在就杀了嘉靖,不等你去打各地督抚,他们的大军马上就会包围京城的。 今日禁军之中,也发生了内讧。那些原本的禁军,和烧杀抢掠的杂牌禁军,发生了冲突,大档头杀了几个人才控制住。 你虽然击杀了张无心,可军中都传说,张无心并没有败,而是借你之手,尸解飞升了。 王爷,若到时军心不稳,你真的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各地督抚的百万大军吗?” 萧芹看着小春子,神秘地冷笑道:“各地督抚敢起兵来攻京城之日,就是他们丧命之时。你真以为我没有兵马吗?” 「看一章少一章了……」 第八百六十八章 八国联军 深夜,嘉靖在萧风的卧室里搂着三个妃子正在睡觉。 是的,嘉靖如今已经不满足于双飞了,他听说了萧芹派兵攻打直隶巡抚后,就感觉自己随时会完蛋。 虽然他坚信萧风没死,早晚会回来收拾萧芹,继承皇位,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啥时候能回来,谁也说不好。 其实从萧芹意图凌迟萧风的岳母之时,嘉靖就已经明白,萧风这次即使没死,也不会像前两次那么容易回来了。 如果萧风能决定回来的时机,他绝不会让岳父岳母落入萧芹手中,差点被当成吓唬群猴的鸡。 等到张无心天坛尸解后,嘉靖就更确信了这一点。他若是能及时赶回来,就绝不会让张无心死。 所以,自己多啥了。嘉靖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身上并没有男主角的光环。 也不会在萧芹要杀自己的时候,师弟刚好驾着七彩祥云赶到,大喊一声。 “放开那个师兄……” 所以嘉靖进入了狂欢模式,每天晚上至少和三个妃子共勉。这也是他对萧芹的一种反抗。 你不是想当皇帝吗?老子就让你看看,你当皇帝累得像头驴,老子不当皇帝也一样快乐! 至于嘉靖为啥会选择住在萧风的卧室里,有三个原因。 第一,以嘉靖的身份,肯定得睡在主卧里,虽然不是皇帝了,毕竟也是目前萧府的核心人物。 第二,萧风的卧室肯定是整个萧府最舒服,最核心,隔音最好的房间。最后一点尤其重要! 第三,嘉靖除了睡在萧风的卧室里,还能去哪儿?他总不能去公主府的主卧,睡在常安床上吧! 虽然在师弟的床上和在女儿的床上,都有点尴尬,但两尬相权取其轻…… 三倍的运动量,让嘉靖睡得很香。而那些妃子,也都睡得很香。 她们忽然发现,她们在萧府里比皇宫里睡得好。 皇宫里虽然安全,她们却总是夜不能寐,有很多心事。担心自己的未来,担心别人的算计。 如今她们反而不用担心那么多了,和嘉靖一样,乐呵一天是一天,谁知道明天咋回事呢? 一个黑影静悄悄地潜入了屋子里,睡在隔壁小梅房间里的黄锦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功力虽然被打残了,到底还是比普通人强,他一跃而起,脚下一个趔趄,低声喝问。 “什么人?” 之所以低声,是因为敌友未分,不想惊动在萧府外巡逻的禁军。然后黄锦看见了站在地上的人。 “小春子?你深更半夜的跑到这里来,是萧芹让你来暗杀万岁的吗?” 嘉靖也被惊醒了,揉着眼睛,给三个妃子掖了掖被子,盖住容易着凉的部位。 嘉靖倒是不怕小春子偷看,小春子从很小就入宫了,经常陪着黄锦当值,这些妃子身上哪儿有颗痣他都一清二楚。 嘉靖打了个哈欠,看着小春子:“黄伴说的对吗?你是来取朕性命的?我能不能求你件事儿? 你杀我就好了,这些妃子威胁不到萧芹的,他不是说,只要不影响他大事儿的人他都不愿杀吗? 我写了十几份和离书,给了她们每个人一份儿,她们不肯走。等我死了,她们就离开京城了。” 小春子摇了摇头:“我不是来杀你的,我要带裕王走,送他出城。” 嘉靖的身子抖了一下:“你是想送他去死吧。我都不是皇帝了,他也不是太子了。杀我就好了,杀他何用?” 小春子摇头道:“我要送裕王出城,是让他去拦住那些带兵来勤王的各地督抚。 我查出了一件事儿,你还记得萧芹当上摄政王之后,在禅让大典之前,曾召见过各国使臣吗?” 嘉靖点点头:“他让各国使臣出席禅让大典,结果有几个直接跑了,并没有来参加。” 小春子沉声道:“他们不是跑了,他们是和萧芹达成了协议,回国搬兵去了。 萧芹早就料到群臣和督抚们不会认他,所以他要求这些国家出兵助他平乱,帮他当皇帝。” 嘉靖大惊:“萧芹……果然阴险。他向各国借兵也不是白借的,给的钱还不是百姓的民脂民膏!” 小春子摇摇头,脸色铁青:“他不止给钱。他答应把西伯利亚给罗刹人。 他答应把大明之外的所有岛屿给佛朗机人,包括日本、琉球、鸡笼,所有岛屿。 他答应把天竺佛国送给不列颠人,包括孟加拉和尼泊尔,以及藏区的一部分。 剩下那些不列颠人和佛朗机人找来的各国,如德意志、法兰西等国,还要沿海港口的所有权。 萧芹收到了回信,一共八个国家同意出兵助他了,大明此次……要生灵涂炭了。” 嘉靖大怒:“贼子敢尔!这些都是朕……和师弟,和群臣百姓辛辛苦苦耕耘所得,岂容他如此糟蹋!” 嘉靖忽然看向小春子:“这些与你又有何相干?你是个叛逆,萧芹不是还答应当了皇帝封你为王吗?” 小春子淡然一笑:“你不用试探我了,我当日暗示你将皇位传给萧风,就等着看你是否会向萧芹揭发了。 既然你当日没有揭发我,就说明你心里明白,我只是恨你。我既不恨萧风,更不恨大明。 萧风说过,大明,是大明所有人的大明。我也是大明人之一,岂会看着大明山河破碎,落入蛮夷之手?” 嘉靖看着黄锦,苦笑道:“你这儿子收得好,确实是个人才。这样的人才沦为叛逆,是朕之过。 你害了朕,也害了大明,但朕不恨你。因为若没有这次劫难,朕只怕这辈子都参不透师弟的话。” 小春子淡然道:“我找萧芹来时,也想不到萧芹会真成了武神,更想不到萧风迟迟不归。 我本来是想用萧芹把你赶下皇位,逼你禅让。然后我再稍加引导,你肯定宁可把皇位让给萧风。 之后萧风回来,带人把萧芹干掉,夺回皇位。如此一来,我师父的心愿也了了,仇也报了。” 嘉靖摇头道:“萧风不想当皇帝,你怎么就知道他回来干掉萧芹,就肯当皇帝了呢?” 小春子冷笑道:“萧风未必不想当皇帝,他只是不愿意从你的手里抢走皇帝之位罢了。 所有人都说他妇人之仁,半点没错!可如果是从萧芹手里抢皇位,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何况他和萧芹争夺皇位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先杀了你和你儿子的,到时他不当皇帝,还能让谁当?” 嘉靖觉得自己现在大度得出奇,听着小春子说要干掉自己和儿子,竟然一点都没有龙颜大怒。 “你别忘了,我还有个儿子,跟萧风走了。就算我和裕王都死了,他也不是非当皇帝不可。” 小春子淡然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景王什么样,你不清楚吗?就算他当了皇帝,萧风也得摄政。 那和萧风当皇帝也没什么区别。萧风又不是萧芹,非要心心念念的要一个名号。” 嘉靖默然片刻:“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放裕王走呢?” 小春子叹了口气:“萧风迟迟未归,打乱了我的计划。甚至我在想,也许……萧风这次真的回不来了。” 嘉靖立刻打断了小春子:“住口!胡说!师弟他……他不会死的,他一定会再回来的!” 小春子不愿意跟嘉靖争执:“总之,现在我只能先顾眼前了。先守住大明疆土再说其他的。 希望如我们所想,萧风只是暂时回不来吧。否则到最后,我只能冒险刺杀萧芹了。 可萧芹现在真的犹如武神之体,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强,也不知道能有几分希望。” 黄锦忽然道:“裕王想出城,只怕很难啊。你自己出城更容易,为何非要带走裕王?” 小春子淡淡地说道:“张天赐搬不动督抚的兵,陆绎去了就搬动了,这就是身份不同。 如今天下皆知我伙同萧芹谋逆,助萧芹残害百官,囚禁嘉靖,他们怎么可能相信我呢? 裕王出城虽难,但现在把守各门的人里,还多是我的心腹,就算萧芹收买了一些人,我也有办法。 当然,萧芹是一定会发现的,不过那时裕王已经出城逃之夭夭了,他就是发现了,也来不及了。” 嘉靖连连点头,他知道,萧芹既然已经图穷匕见,很快就会逼自己再次禅让皇位。 自己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而且也没法用上次的手段再耍萧芹一次了,到时估计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自己的儿子如果能借这个机会逃出生天,当然是再好不过,总比到时候被红了眼睛的萧芹一勺烩了强。 所以嘉靖爬起来,穿上裤子,让三个装睡的妃子继续装睡,冲黄锦点点头。 “载坖倔强得很,未必肯跟小春子走,还得我亲自给他下旨下行。走吧,他住在巧巧那屋。” “你们都不用去了。你们父子有什么话,等你明天禅让皇位给我后,可以尽情的说,否则,就留着到地府里去说吧。” 第八百六十九章 何必回头 众人愕然看着门口的萧芹,他此时身上一点光芒都没有,犹如隐藏在暗夜中的阴影。 小春子全身一颤,随即镇定下来:“建王,你不是让我来劝嘉靖,明天出席禅让大典吗?怎么你亲自来了?” 萧芹淡淡一笑,身上的白光亮起,在黑夜中显得无比刺眼。 “你不用装了,我听了很久了。从你进屋的时候,我就在屋外站着了。你的功夫虽不错,可惜我压根就没有脚步声。” 小春子苦笑道:“原来你是故意让我知道你跟海外借兵的事儿,想试探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萧芹怅然地叹了口气:“我多希望我的怀疑是错的,我本以为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忠心的属下,想不到竟然一个都没有。 你把自己的目的隐藏得很好,只是你还是不够狠。那些官员的家眷,在东厂里毫发无损,就很可疑。” 小春子淡然道:“我恨的是嘉靖,又不是百官,我不让人伤害他们的家眷,不也是为你好吗? 如果我让人伤害了那些官员的家眷,他们只怕早就和你拼命了,还会帮你打理朝政?” 萧芹笑着摇头道:“对我来说自然是好事儿,但对你来说却不是。他们都知道,是你把我引来的。 而且,在群臣心中,恨你一定比恨我还厉害。人们总是这样,相比起猛虎来,他们更恨伥鬼。 所以哪怕他们最后会臣服于我,也仍然是不会原谅你的。人性,就是这么奇怪。 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将你除之而后快。你即使不伤害他们的家眷,他们也不会因此放过你。 所以,对你最有利的做法,就是想办法鼓动我将杀死所有重臣,重新组织一个新的朝廷。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通过你选拔上来的臣子,自然就不会害你了。 这才是最符合你利益的做法。而实现这一目的的最简单做法,就是在东厂里糟蹋那些女眷。” 小春子自知今日难以幸免,整个人反而变得无比轻松,微笑着反驳萧芹道。 “哦?既然这么做只对我有利,而对你不利,我难道不怕你对我不满吗?” 萧芹摇头道:“事情妙就妙在这里,你甚至都不用担心我会因此对你有怀疑和不满。 因为你压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放任不管,这些事儿就自然会发生。天底下谁不知道东厂是什么地方。 东厂里的番子也好,囚犯也罢,看见这些身骄肉贵的高官女眷,只怕从八岁到八十岁都不会放过。 到最后你只要对我认个御下不严,看管不力就是了,当然也可以杀几个人来演演戏。 如此一来,百官必然会把账算到咱俩的头上,自然不会臣服于我,我也就不得不大开杀戒了。 这么顺水推舟,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你不去做,反而拼命花钱,还杀人弹压阻止,难道不可疑吗?” 小春子想了想:“也许我没想到这一点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深的心机吧。” 萧芹摇摇头:“如果是别人,我或许会相信他没想到。可是你,呵呵,你就不用谦虚了。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虽然恨嘉靖,但你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自己。 否则你不会冒险为大明守住朝堂班底的,因为你又当不了皇帝,根本没必要操这份儿心。” 小春子微笑道:“只有这一点吗?凭这个你就能断定我对你不够忠诚?” 萧芹叹了口气:“不止如此。你的武功高出陆炳甚多,即使事发突然,我也怀疑陆炳能不能伤到你。 陆炳明显是站在嘉靖这一边的,以你的谨慎和心机,当真会对锦衣卫一点防备都没有吗? 可你不但受了伤,还被陆炳追得连指挥禁军都顾不上了。若非如此,诏狱里那些人,又怎么能轻易逃走?” 小春子淡然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有什么奇怪的。陆炳功夫不差,我又不是你,怎么就不会受伤呢? 哦,对了,我忘了,即使是你,不也在陆炳他们几个夹攻之下,被破了相吗?” 萧芹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但看着小春子平淡的脸,知道他已经无所畏惧,也就一笑而过。 “你受伤虽然奇怪,但也不是绝不可能。只是你也知道,只是胳膊上中了一箭,不足以让你落荒而逃,不能反击。 所以为了让我相信,你无法反击,无法指挥禁军,你在自己的伤口上下了点毒,然后又当着我的面儿解了。” 嘉靖和黄锦都是一愣,看向小春子。当日小春子拔出袖箭时,确实血是黑色的,他确实吃了药解毒。 小春子笑道:“你为何认定那毒是我自己下的呢,陆炳难道不想杀死我吗?” 萧芹摇摇头:“陆炳自然想杀死你,但他也同样想杀死我。我杀锦衣卫时,陆炳也用袖箭射过我。 他死后,我检查过他所有的袖箭,都是无毒的。没道理他只准备一根有毒的箭,专门射你用吧。” 小春子苦笑道:“想不到你心细至此,我输得不冤。我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我真的很纳闷,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当初怎么会被萧风打得落花流水呢?” 萧芹脸上再次闪过怒气,但语气仍然平静:“小春子,你不用费心思故意激怒我,没用的。 这一招对普通敌人可能有用,你的功夫和我差得太远了,我就是再不冷静,也能杀了你。” 小春子默然片刻,忽然道:“除了这两件事儿之外,还有别的吗?” 萧芹点点头:“其实,嘉靖在禅让大典上耍的那一手儿,才真正让我想到了答案。 他把皇位禅让给了萧风!这么做对他固然有好处,但也让我想起了老拐当初要做的事儿。 你是老拐的徒弟啊,除了要把嘉靖踢下皇位,就没有别的事儿想做了吗?” 小春子沉默许久,忽然院子里一阵响动,几十条黑影出现在院子里。 小春子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萧芹,你一个人杀了几百个锦衣卫,我知道整个东厂也杀不了你。 不过今天晚上,我们会缠住你,让裕王有机会逃离这里。东厂和禁军,毕竟还是我的人多!” 小春子拔出绣春刀,指着萧芹大喝一声:“兄弟们,缠住萧芹,救裕王出城!” 那几十条人影一动不动,萧芹挥了挥手,那些人后退几步,退到了阴影里。小春子的脸色也顿时变了。 萧芹微笑道:“你不用惊讶,今天晚上该配合你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效忠于我了。 有一些对你确实忠心不二的,都已经被杀死了。现在不管是东厂还是禁军,都在我手里了。” 小春子瞪着萧芹,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我还是低估你了。正常人若是成了武神,只怕就懒得思考了。 反正一力破万法。想不到你即使成了武神,却也没有因此就荒废了心机和权谋手段。” 萧芹微笑道:“其实也不难,他们能背叛嘉靖,成为你的人,自然也能背叛你,成为我的人。 这就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差别了,当然,也可能是你和陆炳的差别。 他功夫虽不如你,御下之道却是让人惊叹。那么多锦衣卫,竟然没有一个能为我所用的。” 小春子忽然道:“直隶地区,禁军入城后烧杀掳掠,并不是意外,对不对?” 萧芹哈哈大笑:“好,好,好,难得你能想到这一点,也不枉我对你的评价。 不错,我是故意让我收买的人带头儿干的,既是为了看出谁可以操纵,也是让禁军明白,跟着我就可以为所欲为。 当然,最重要的是,屠杀了百姓的禁军,就只能站在我这一边,与天下督抚为敌了。 实话说,你有如此心机,又有如此功夫,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不好吗?何必要为他人做嫁衣呢? 你虽然保护了很多人,但毕竟也害死了很多人。你其实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 你已经背叛了嘉靖,他若重登皇位自然不会饶恕你。光是陆炳之死,他就不会放过你! 而就算你期待的最好的结果,萧风活着回来,对你又能如何? 就光是死了一个张无心,萧风就不会原谅你的,哪怕你把皇位拱手送给他也不行,老拐就是榜样! 我太了解我这个风弟了,他心存迂腐,不分轻重,妇人之仁,自我束缚,难成大事! 只要你从此死心塌地的效忠于我,我对你的承诺依然有效,萧风恭亲王的名号,给你,如何?” 小春子淡然一笑:“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从给你写信之时,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可能,我压根就没想过回头,也压根就没想过往下走多远呢?” 在萧芹的叹息声中,绣春刀猛然划出一道闪电般璀璨的光芒,划过长空! 第八百七十章 厂公之怒 绣春刀自发明以来,可能从没有发挥出过如此的威力。 小春子的功夫虽然来自老拐,但他的天份显然比老拐更高,内力也更精纯。 似乎只要是太监,练武都比一般人更容易成为高手,大概是因为心无旁鹜,无鸡可乘。 这两个成语中各有一个错字。为了防止误导在学习期的朋友,所以还是要声明一下两个成语的原词是“心无旁骛”和“无机可乘”。 但只有真正能理解成语的,才知道这两个修改过的成语放在一起,门道儿有多深…… 老拐只是半个太监,他的功夫已经极高了,小春子是整个太监,功夫已经超过老拐很多了。 绣春刀凌空劈下的一刀之威,就连萧芹都眼前一亮,全身白光大盛,反手上抓,迎着刀锋而上。 铿然一声,就像金属砍在了硬木上的声音一般,白光闪烁之下,刀锋划过,萧芹竟然抓了个空。 萧芹笑道:“果然,当日在你家里,你出手时并未尽全力,这才是你的真实实力吧。 嗯,不及后来的张无心,但比起俞大猷来,已经在伯仲之间了。可惜,可惜。” 小春子一言不发,面似寒霜,一刀又一刀,刀光如雷霆电闪一般,向萧芹的身上狂劈不止。 萧芹堵在门口,一步不退,只用双手去抓绣春刀,身上的白光被劈得忽明忽暗,却总是差之毫厘抓不住刀锋。 萧芹叹了口气,不再执着于硬控了,他一手格挡,另一只手直接抓向小春子的脖子。 既然生擒不易,那就没办法了,毁灭吧。 小春子知道自己招架不住,翻身后退,一把将嘉靖抓住,举在身前当作盾牌,另一只手继续挥刀猛攻。 黄锦大惊,待要上前阻拦,奈何他功力尽失,这两人拼斗产生的罡风让他根本就靠不近一点,只能在外围抓狂。 萧芹一愣,攻势果然受阻:“你抓着他干什么?你以为他能当你的肉蒲团吗?” 小春子冷笑道:“为什么不能?他已经把皇位当众禅让给了萧风,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 但对你还是有用的,所以你如果现在杀了他,你就彻底失去了礼法上继承皇帝的希望了。” 萧芹也冷笑道:“你知道我已经不在乎什么礼法了,皇位有能者居之,他不给,我就硬抢!” 小春子笑得更冷:“没有办法的时候你当然会那么做,可现在你还抱有希望呢,你肯定还是想试试的吧。” 说完小春子一刀劈出,同时将嘉靖举在身前,向前推进。 萧芹面对着闭着眼睛,无奈成为肉盾的嘉靖,终究是犹豫了一下,退了半步。 小春子微微一笑:“果然,你还是不死心啊。看来也是得位不正者,对礼法越是看重。” 萧芹深吸一口气:“你根本就跑不了,即使挟持嘉靖,也不过是拖延时间,何必困兽犹斗呢?” 小春子点点头:“反正今天我是死定了,我就是想试试,看有没有机会杀了你。” 四周的黑影蠢蠢欲动,小春子淡然道:“你最好让他们都别动,他们可不像你这么收放自如。 万一他们刀剑无眼,杀了嘉靖,你明天的禅让大典也就不用开了。” 萧芹淡然一笑:“我要杀你,根本不用他们动手。就算你有嘉靖在手,我也不过是多费点功夫而已。” 小春子此时有恃无恐,绣春刀犹如闪电一般,一刀接一刀,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萧芹挥洒自如,时而轻松闪过,时而挥手硬刚,企图夺刀,但他心里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 因为他从没打过这么窝囊的架!以往不管是何等高手,或是多少人围攻,都不想今天这个局面。 小春子压根就是只攻不守,凡是打过架的,都知道不用担心对方还手时,战斗力能增强多少倍! 他的功夫本来就极高了,如今这种无赖的打法,即使是萧芹,应对起来,也是难受得很。 萧芹如果愿意,随时可以一拳将他打死,当然,嘉靖肯定是首当其冲,死在小春子前面。 现在最扯淡的就是,小春子不但不在乎嘉靖的死活,甚至还希望嘉靖和跟自己一起死。 因为这样一来,嘉靖禅让给萧风皇位的事儿,就变成遗嘱了,萧芹再也没机会更改这件事儿了。 而且萧芹接着院子里的星光,能看见小春子的刀锋上闪着蓝莹莹的光,这让他更加谨慎。 “你的刀锋上淬毒了?我记得上次在你家时,你的刀锋可不是这个颜色的。” 小春子笑了笑:“你眼睛还真尖,没错,而且这不是东厂常用的毒,是锦衣卫用的毒。 如今京城的锦衣卫都死光了,你要想找一个会解毒的来,还真不容易。 我也想看看,武神是不是百毒不侵了,你难道不想试试吗?” 萧芹冷哼一声,夺刀时更加谨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百毒不侵啊,而且他也不太想随便做人体实验。 小春子的刀有几次都划中了萧芹,但被白光阻挡,无法破防。 以萧芹此时的状态,只怕小春子需要双手持刀,全力猛劈,才有可能突破萧芹的白光防御。 可萧芹的动作如此之快,小春子若摆出这个姿势来,那根本就是找死。 因此,双方的僵持还在继续,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春子这种狂风暴雨般的猛攻,终究是难以为继了。 他的动作渐渐变慢,脸上汗水流淌,手中举着的嘉靖也变得越来越沉,好几次脚都拖在地上了。 萧芹脸上的微笑更加明显了,他知道,再过一会儿,小春子就会不得不放下嘉靖了。 果然,小春子大吼一声,将手臂缩回来,差点将嘉靖拉进自己的怀里。 嘉靖诧异地睁开眼睛,歪头看向小春子,还没等两人四目相对,嘉靖整个人就像铅球一样被推了出去! 嘉靖一下被推出了第一宇宙速度,这是他喜静不喜动的一生中,最接近御风飞行的感觉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快速扩大的白光,感觉整个人就要融入白光之中。这,就是飞升的感觉吗? 萧芹也没想到小春子会来这么一手儿,他身上的白光虽然不是杀人之物,但也绝不是棉花一般柔软的。 小春子这一推用尽全力,嘉靖像弹丸一样飞过来,如果撞在自己身上,必然骨断筋折,一命呜呼。 自己当然可以从容闪开,嘉靖飞过来的再快,也比不上子弹,但这个速度,自己躲开后,嘉靖落地也一样非死即残。 所以萧芹别无选择,只能伸出一只左手接住嘉靖,用内力化解嘉靖飞过来的力量,嘉靖现在还不能死呢。 小春子推出嘉靖之后,大吼一声,绣春刀合在双手之中,高高跃起,身子弯成弓形,将绣春刀扬得几乎刀背贴在了后背上。 如果对这一姿势印象不够深刻的,可以到网上搜一下萧风心中的游戏神作,《英雄无敌3》的封面,大天使劈砍大恶魔的那张图…… 然后,他拼尽全力的一刀,对着萧芹的脑门,狠狠地劈了下去。 萧芹此时一只手打横抱着嘉靖,行动速度变慢,他当然可以闪开刀锋,但他手里的嘉靖肯定就要被一刀两断了。 看小春子的那股狠劲,是绝不会收手的,没准他就是希望一刀四段,搂草打兔子呢! 千钧一发之际,萧芹不躲不闪,高举右手,迎着刀锋,全身白光爆闪,几乎全都集中在了右手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手爪之形。 咔咔声响,绣春刀就像砍进了一棵千年古松之中,由快而慢,在白光中前进着。 在距离萧芹的虎口最终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刀锋终于耗尽了这一劈之力,停了下来。 阴影中那些东厂的番子们发一声喊,齐声为萧芹喝彩,声音中充满了敬畏和谄媚。 小春子不等绣春刀下劈之力用尽,已经松开了左手,只用右手握刀下压,左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火枪! 这是一把锯断了枪把和枪管的火枪,因为枪身变短,自然也就无法放下弹匣了,因此枪里最多只有一颗子弹。 但这把枪也只需要开一次,根本没有机会开第二次,所以只有一颗子弹已经足够了。 刀锋还未在萧芹的手中完全停止,小春子的短把火枪已经对准了萧芹的脸。 此时萧芹的身上脸上只有一层淡淡的白光,若有若无,因为他所有的白光都集中在手上去接那把淬了毒的绣春刀了。 正因为刀锋淬毒,萧芹半点都不想用皮肤去接触,所以他的防护格外尽力,也确实没想到小春子这拼尽全力的一刀,竟然还有后手。 萧芹左手抱着嘉靖,右手抓着绣春刀锋,看着小春子在空中拔枪,拼命地将手上的白光往脸上流动。 砰的一声,枪响了。萧芹大叫一声,手中抓着的绣春刀甩了出去,将身在半空的小春子贯胸而入。 绣春刀带着小春子的身体横飞出去,“夺”的一声,钉在了萧风主卧的门框上。 第八百七十一章 春归何处 没多久,我们就要毕业了,过了这些日子的我忽然明白,这醒不来的梦似乎就是现实,而我之前的经历,只不过是一场很长很奇幻很惊悚的梦。 她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心头梗着什么东西,让她很是难受,晚风沐浴着她纤细瘦弱的背影,她缓缓地走着,踏足在那冰冷的地面上,眼见着前方不远处的灵堂,却是一怔。 木天拿出一把丹‘药’吞进肚中,随着丹‘药’融化,一股股热流涌遍全身,让发麻的四肢逐渐恢复了一丝体力。 此时戒备森严的青龙组总部大楼里是一派灯火辉煌,会议室里更是烟雾缭绕,人声鼎沸,到处都充满了肃杀之气。 “不止是五百万,这个数量还在以每天几万人增长着,在这样下去我们的弟子恐怕就就要超过千万人了。”这长老不断的擦着冷汗道。 而与此同时,北洲那边。北洲刺史涂玉龙也带领着四十万大军,似乎是为了呼应东北洲以及西北洲一样。 叶正雄的问话声落下,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所有百姓都是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开口说话。 汉子点头,让我把嘴巴张开,用一根长绳捆住牛心,吊在我口边。 接着雷羽他们便从天空上来到了地下,随后打开内天地,所有的亡灵统帅以上的亡灵生物都从内天地中走了出来,井然有序的排列在一起,看上去数目也不在少数,雷羽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 恼羞愤怒之间,秦昊天纵身一跳,如同乘风破浪的海兽,举起拳头激发出六鼎苍茫巨力,如同陨石穿射朝着柳拓的脸上轰然而至。 “一个可以让谢家愿意冒这么大风险的东西……公子,你身上究竟有什么?”江家主看路双阳的眼神也是多了一丝严肃和猜疑。 眼见他们就要前进到了高亮躲避的位置了,陆羽眉头一紧,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灌注真元,朝着前方四人的其中一个扔了过去。 这是所有人心头的想法,乃是灵魂深处那不停颤栗下诞生的想法。 “华哥可竟可放心,这件事好办,地方我肯定给你领到!不过有一件事我可要和华哥你说清楚!”田天天说道,掐灭了手中的雪茄,放入自己的口袋中。 听到这样的两声声音,梁萧感觉到自己的意思,他一点一点的恢复着,这两个声音,他感觉是如此的熟悉,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大脑已经陷入了完全的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而石君悦,也是天赋异禀武林中少有的奇才,斗战即学,与人打斗三五招之后就能沿用对方的套路,并且加以演变融合在自己剑法之中,就算是有移花接木的效果吧是一种回天再造剑法,起名幻影随行剑。 正当几人吃着晚饭的时候,齐瑜感觉屋顶上传来一人的动静,大衣一抖,裂空刺破屋梁,接着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 四翼神兽看到这一幕,顿时暴怒了,一股恐怖的气息,自它的身上涌动了起来。 要知道,天下虽有妖怪传说,见到黑牛说话,还是第一次,谁人能不害怕? 解决掉麻烦,秦晴的心情都豁然开朗了,蹦蹦跳跳回到李明霖身边两人在寺庙外围转悠了几圈。 然而,此刻张天却是一脸激动地看着冲天的白色光柱,满脸的不敢置信。 秋璇和石榴坐在距离埃莉诺间隔比较远的位置,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谢知遇没理会,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到了他下个行程出发的点了。 言墨认为最浪漫的事情是白头偕老,那是因为他命太长,千万年的岁月最终无人陪他走到最后。 上官家和雷家不对付,若是自家少爷进入他们的地盘,突然发生什么事,少爷出事了,他们也不好回去交代。 他们需要一路向北,寻找一座残破的庙宇,找到被人遗弃在那里的物品,用时最短的一组获胜。 不过眼下,相比较猜测江余的真实身份,还是他与尸魔的交锋更加吸引人一些。 至于艾蔷薇,不管我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只要我嘴里说的是跟她表白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幸福的一击。她向后一仰,直接倒在了大床上,身体在上面蠕动着,高兴的难以言表。 “那个……欧先生,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她本来打算让对面这人讨厌自己,然后这是也就不了了之了,也不会让江暖为难。但是眼下,怕是不能够和平解决了。 路过花店的时候,我顺便给苏然买了一束玫瑰花。于是我左手提着披萨,右手捧着鲜花,然后直奔苏然家。 换句话说,塔泽斯压根就不够资格,对汉廷提出的某些要求,他压根就做不了主。 陈立有些震撼,见方晓一身的劲装,所有的打扮都是要去长途跋涉的,知道也不能阻止方晓了。 “为了协助你们排除嫌疑,我必须了解死亡时间,然后提供我的不在场证明。”他冷静理智的分析道。 第八百七十二章 烽烟四起 南方的兵马已经打入了直隶境内,离京城最近的北方兵马反而没能赶过来。 因为宣大总督林桐和辽东总督李成梁,收到了来自西伯利亚等边境地区的报告,罗刹人有异动! 西伯利亚总督库楚姆汗,发现罗刹人在乌拉尔山脉之下聚集了大批的火枪骑兵,但却迟迟没有爬山。 库楚姆汗将西伯利亚的兵力全部带到了乌拉尔山脉之下,也没有上山,只是与罗刹人隔着山遥遥相对。 因为西伯利亚这个季节太冷,乌拉尔山脉顶上就更如冰封地狱一般,库楚姆汗不会傻到守在山顶上受罪。 而罗刹人没有爬山的原因,是当初第一次入侵被萧风打败后,双方立下的契约,就是乌拉尔山脉全归大明所有。 这也意味着,只要罗刹人开始爬山,就已经对大明领土发起了进攻,大明就可以开始无限反击了。 伊凡沙皇心里是很矛盾的。他一方面希望使者带回来的消息是真的,一方面又担心是假的。 如果萧风真死了,萧芹希望用领土换皇位,这简直是天上掉伏特加的大好事儿! 只要萧风死了,大明朝廷又发生内乱,那么俄罗斯不但有望夺取西伯利亚,还有希望趁机侵吞大片草原,将俄罗斯领土一直开拓到大同城外! 这还只是这一线的战斗,在河套地区以西,回鹘地区俄罗斯人同样也可以杀过去。 虽然回鹘地区在这几年里,已经选择了并入大明,但毕竟时间很短,只要大明一乱,趁机将其收入囊中也不是不行。 反正这些地方,离京城很远,听萧芹的口气,分明都是可以谈的。只要帮他坐稳大明皇位就可以! 但另一方面,万一萧风没死,忽然王者归来,那对俄罗斯就非常不妙,简直是天上掉成吉思汗! 当初被萧风击败,达成协议后,伊凡沙皇也不是心如止水,曾经趁着萧风和大不列颠交战时试探过。 他用亚历山大打了个擦边球,等着看大明的反应。结果亚历山大连西伯利亚都没打下来,就被灭了。 所以他赶紧宣布亚历山大是叛军逃兵,并且利用提前报信来证明了自己对大明的善意,才没有招致大明的反攻。 但同样的招数不能用两次。这次只要俄罗斯人杀入大明的境内,再用叛军逃兵为借口肯定是糊弄不过去了。 所以其实关键问题就在萧风身上!萧风死了,萧芹的交易就能成立,俄罗斯就能趁机占大便宜! 萧风没死,萧芹这皇位也坐不稳。那不管俄罗斯眼下能占多少便宜,最后都会被大明连本带利地要回去! 所以伊凡沙皇想来想去,想了这么个陈兵乌拉尔山下的折中之策,就像算命的举起一根手指头一样。 这个典故估计很多人都听过,所以我再简单解释一下…… 三个书生进京赶考,遇到一位?算命先生。他们请算命先生算一下自己能否考中。 算命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三人伸出了一根手指。后来,三位考生中果真有一位考中。 众人都称赞算命先生算得好准,算命先生的徒弟问万一没算准怎么办。 算命先生说这根手指有三个解释:一起考中、一起考不中、只有一个考中、只有一个考不中…… 伊凡沙皇希望自己就是那个算命先生,不管萧风死了还是活着,自己都有多种灵活的解释。 我参加了交易,但没完全参加,解释权在我手里…… 但和萧芹交易的八个国家,并非都有伊凡沙皇这样的狡猾和谨慎,他们是实打实的出兵了。 佛朗机人和荷兰等国直扑大明海港,他们集结了整个欧罗巴的海上力量,来势汹汹。 而且比起上次和大明的海战,他们还有了更多生力军,来自美洲殖民地的运奴船! 在大明控制了亚欧之地的大片海洋后,欧罗巴人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思路,转头向远离大明的方向突破。 他们找到了刚好和大明隔着整个地球的美洲,并且屠杀了当地的土著,进行移民。 但移民人口太少了,根本不足以发展壮大,于是他们想到了和萧芹一样的办法,买人! 无数的运奴船冲进了非洲,他们是生意人,不过他们的商品是人,是黑人! 他们采购的途径有两条:一是挑起当地部落战争,然后向战胜的部落低价收购大量俘虏。 老乡,你手里这些战俘卖不卖?我给你个合理的价钱。他们是战俘,你们留着还得管饭,浪费粮食! 而且他们都是敌人啊,你敢留下他们当奴隶干活儿吗?万一别的部落来打你们,他们会反水的呀! 靠着这番说辞,运奴船总能用低廉的价格采购,但即使如此低的成本,他们也觉得不划算。 于是运奴船干脆发明了零元购,只要手里有枪炮,专找比较弱小的部落,开几枪后就可以零元采购了。 靠着努力买卖,这些殖民地迅速壮大,而运奴船靠着精良的装备,也成了欧罗巴海军中的顶级外援。 此消彼长的是,大明水师这一次几乎是孤军奋战,大明联邦中,只有琉球掏空家底,派了几艘战船来相助。 其余各国,均未出战。并不是这些联邦国家背信弃义,而是他们接到了大明摄政王发出的圣旨,命令他们不可以参战。 大明联邦是都是大明的藩属国,自然得遵守大明的圣旨,哪怕这圣旨是摄政王下的,也是正宗的官方文件。 何况此时乾坤未定,这些藩属国本就有些手足无措,能置身之外当然更好,谁会去干这种卖命不讨好儿的事儿呢? 正如萧风当初所说,大明联邦,本就是建立在大明最强的前提下,大明乱了,弱了,这些国家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很讲究了。 琉球那几艘孤零零的战船夹杂在大明海军中,明显比周围的船小一号,但其中一艘却是由琉球王子亲自指挥的。 当欧罗巴的联合舰队杀入大明海域后,和唐顺之与汪直领导的大明水师硬碰硬地展开了激战。 唐顺之和汪直都一反常态,并没有采用什么高超的海战战术,而是一字排开,拦在海港之前,寸步不退。 因为他们知道,沿海的军队主力都被俞大猷和戚继光带走,进京勤王去了!一旦让这些战船靠岸,百姓就得遭殃。 不幸的是,这个情况欧罗巴的联合舰队同样清楚。因为萧芹对他们承诺过,当他们杀入海港的时候,那里只有平民,没有军队了。 大明水师虽然战力强悍,但对手船多势众,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到最后,终于还是被一些运奴船突破了防线! 运奴船本就是为运输而生的,他们迅速开启船舱,里面运载的士兵冲下船来,准备开始对百姓进行杀戮。 于此同时,欧罗巴的另一支舰队在孟加拉湾登陆了,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夺回傻三国,进军乌斯藏! 虽然现在傻三儿国已经被大明赐名为天竺佛国,但欧罗巴人嗤之以鼻,傻三儿就是傻三儿,信了佛就不是傻三儿了吗? 而另外一只舰队,则以大不列颠为主,法兰西和爱尔兰为辅,由伊丽莎白女王亲自带队,直接在天津卫登陆,直奔京城而来。 不列颠人这次掏空了家底儿,倾巢而出。伊丽莎白倒也不担心自己被偷家,因为她知道,欧罗巴大陆上的军队都已经扑向大明了。 萧芹这次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而欧罗巴各国这些年被拥有萧风的大明压得喘不过气来,屈辱无比。 这次好不容易可以交换体位,欧罗巴各国怎能不全力以赴,尝试一下压在上面的滋味呢? 七个国家的军队,趁着大明的内乱,兵马调走后的空虚,在不同的位置同时向大明开始了攻击。 老谋深算的罗刹人,则在漫长的边境线上陈列全国兵马,让大明北境之兵不敢擅离。 已经进入直隶地区,逼近京城的勤王兵马,即将面对京城二十万禁军,和不列颠联军的夹攻。 大明联邦,甚至大明部分地区的兵马,被萧芹的圣旨按在当地,不敢调动。毕竟不是所有官员,都敢抗旨的。 萧芹登上京城的城墙,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烟尘,仰天大笑,身上白光闪烁。 这一次,大明敢于反对他的督抚,都得死。他才是大明的皇帝。 至于送出去的土地,只要他坐稳了皇帝之位,都不是问题。 攘外必先安内,他失去的东西,他一定拿得回来!萧风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 第八百七十三章 京城决战 勤王,主要在于一个勤字。你既要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又要勤劳一点,跑快一点。 虽然勤这个字用在这里,本意并非如此,但其实大差不差,讲究的首先是一个态度。 一样的勤王,跑得快的就显得忠心,跑得慢的就显得别有用心。 这就像孙悟空救唐僧一样,要讲究个速度和效率。否则唐僧要么被蒸熟了,要么被成熟了,救下来也没啥用了。 所以南方各路督抚的兵马在路上都没墨迹,直扑京城,等到了京城之外,才发现从天津卫方向斜插过来的不列颠联军。 萧芹站在城门之上,狂风骤起,吹得他的龙袍猎猎飞舞,一身白光耀眼夺目,当真是天神下凡,帝王之像。 勤王兵马中有不少将士,乍一看见这幅景象,不免气为之夺。而京城禁军则士气大振,高呼千岁。 胡宗宪却不为所动,高声喝道:“萧芹,你兵败日本,侥幸逃生。潜入京城,谋逆篡权。 挟天子以令诸侯,辱群臣而得摄政。倒行逆施,沐猴而冠。今日各地督抚进京勤王,还不束手就擒!” 萧芹哈哈大笑,声闻十里:“就这点罪状吗,你还少说了一些,你没发现除了你们这点人马,其他督抚都没来吗? 胡宗宪,就在你们进入直隶之时,欧罗巴八个国家的联军,已经从各个方向攻入大明了。 各地督抚或自顾不暇,或心存疑虑按兵不动,只有你们这几个最死硬的萧风党羽才跑来送死。 今日一战,你们都得死。你们死后,大明就再也没有敢反抗我的人马了,朕,就是大明的皇帝!” 胡宗宪心里一沉,知道他所言非虚。宣大方向和山海关方向的兵马都没有过来,一定是出现了变故。 江南之地是否遭受攻击,此时他也无法查验。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知道只要一犹豫,士气必然大挫。 因此他大喝一声:“萧芹,休要妖言惑众!俞大猷、戚继光,命你二人各领一路兵马,攻城!” 大军既然敢来勤王,自然是有准备的,军中推出大炮,军队举起火枪,空气中都充满了火药味,只要有一个火星,就会点燃爆炸。 萧芹皱着眉头,拿着望远镜看向远处。他此时目力本就极强,加上望远镜,足可以看到几十里之外,但却一直没看到他等待的不列颠联军。 他虽然认为有他镇守,京城绝不会被攻破,但他此前毕竟没有直接对抗过千军万马,几百个锦衣卫和这几十万大军绝不可相提并论。 所以他希望不列颠联军能在战斗打响之前赶到,那样他就能如计划一样,对这勤王大军内外夹攻,一举歼灭! 可惜对峙的队伍中冲出了几个人,打破了萧芹拖延时间的计划,点燃了这场战斗的导火索。 那是几个穿着雪白孝服的人,陆绎一马当先,高举火枪,高喊:“萧芹狗贼,受死吧!” 安青月没有陆绎喊得快,但扣动扳机的手却更快,一声枪响,直接射向萧芹。 这一声枪响直接打破了对峙,双方的火枪火炮猛烈地开火,空气中硝烟弥漫,城墙上碎石横飞。 在双方火力的对拼压制之下,大批的勤王兵马开始架云梯爬墙,并且用大炮轰击城门,双管齐下! 城内禁军的武器更加精良,而且从心态上一直压着地方军队一头。萧芹亲自站在城上督战,也极大地鼓舞了他们的士气。 这些日子里,萧芹掏空了国库,也掏空了嘉靖的小金库,大把地撒银子给新旧禁军。 而且萧芹授意白莲教和东厂,鼓动纵容部分禁军在直隶地区烧杀抢掠,确实极大地提高了这部分禁军对他的忠心度。 那些对萧芹不满的禁军将领,都被萧芹干掉了,剩下的禁军士兵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服从军令。 但如此一来,禁军就谈不上万众一心,而外面那些勤王兵马,却是以江南、苗疆、山东为主的。 正如萧芹所说,这些地方都是萧芹的死忠分子,而且还是对日本和萧芹都最痛恨的地区。 所以他们的士气很足,攻势凶猛,很快就有将士冲上了城头,双方在城墙上展开了混战。 一旦短兵相接,火枪就用不上了,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而白刃战一起,禁军立刻落入了下风。 这本来是很不应该的,因为禁军从选拔上都是身强力壮的,平时的伙食也好,个个人高马大,威猛得很。 所以禁军历来是看不起地方军队的战斗力的,同等数量下,禁军必胜。可今天却被对手杀得节节败退。 这不光是士气的问题,而是勤王兵马中,有将近十万人,就是远征日本的那支队伍。 这支队伍的核心是戚继光的戚家军和俞大猷的余家军,他们在远征日本之前,就已经经历过和倭寇在南京的大战。 这些老兵,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之余,他们身上的杀气,他们对死亡的蔑视,是任何训练都不可能训的出来的。 禁军虽然威猛,却因为拱卫京师,真正经历过的战斗并不多,上一次战斗还是俺答汗那一次。 这种百战之师和百训之师的区别,在这种生死一刻,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终于显现出来了。 眼看禁军阵脚不稳,萧芹长啸一声,在城墙上化成一道白光,倏忽来去,左冲右突。 哪里禁军的防线告急,他就冲到哪里,举手投足之间,就有勤王兵马尸横当场,锐不可当! 俞大猷和戚继光眼睁睁地看着萧芹在城墙上四处补位,忍不住面面相觑。 猛,太猛了,难怪他敢自称武神,确实犹如天神下凡一般,戚继光不禁小声问道。 “俞兄,现在你能抵挡他多久?” 俞大猷沉默许久,缓缓地说道:“若是在擂台上,只怕十个回合都抵挡不住。 他已经不是武功多高的问题,除了不会飞之外,他现在的速度和力量已经如同鬼魅神灵,凡人难挡。” 戚继光点点头,随即一挥手:“神枪手,给我瞄准萧芹,开枪,能打死他的,赏万金,封侯!” 这赏格前所未有,而且江南总督胡宗宪就在后面,按理说也轮不到戚继光来悬赏。 但胡宗宪不但没有反对,反而大声道:“封王!谁能打死萧芹,我必向当今万岁萧风请旨封王!” 胡宗宪很清楚,只要能打死萧芹,京城不攻自破,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而且看萧芹现在这样,有恃无恐地在城墙上既当皇帝又当驴的,只怕也不是一两枪能解决的事儿! 原本军中就有神箭手编队,专门负责战场上的斩首行动。自从萧风改进了火枪后,神箭手就变成了神枪手。 大军中上百个神枪手端起火枪,在队友的掩护下前行一段距离,靠近城墙后,举枪瞄准萧芹,开始疯狂射击。 萧芹早就发现了城下的异动,他凭借灵活迅捷的走位,闪开了大部分射击,还有一些子弹被他用白光硬抗住了。 凶猛的火力打得他身上的白光一闪一闪的,就像个接触不良的灯泡,随时会灭掉一样。 就在此时,在勤王兵马的身后,一片烟尘腾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列颠联军,终于赶到了! 萧芹精神大振,大笑三声,伸手抓起一门已经点燃引线的火炮,抗在肩头,对准城下的神枪手队伍。 神枪手们大惊,赶紧撒腿就跑。一声轰鸣,刚才他们所战之地已经被炸出一片弹坑。 这天神般的装逼打法,把城上城下众人都惊呆了,连胡宗宪也心里一沉,这他妈的还是人吗? 连在外围用望远镜看着京城方向的伊丽莎白女王也连连点头,对萧芹的气势表示赞赏。 “当年你们都对萧风畏之如鬼神,我却从未见过,不知真假。 但今日一见萧芹,当真犹如天上的神明一般,定比萧风更加出色!” 不列颠联军们纷纷点头,表示女王英明,慧眼识英雄,看着发着白光的萧芹,眼睛也在冒着金星。 但德雷克表示不同意:“女王陛下,当日我与霍金斯将军,再孟加拉湾血战大明水陆大军。 霍金斯将军不幸殉国,我仗着上帝的庇佑和女王的幸运,才九死一生的逃出生天。 我曾见过萧风,他身上虽然没有白光,但那种气质,我纵横七海,从未见过。” 女王默然,忽然骂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他都死了,再出色也没用了! 不管那么多了,这次机会难得,伊凡那个懦夫又迟迟不敢出兵,大不列颠自然是萧芹的主要伙伴。 只要帮他击败反抗军,让他坐稳皇帝之位,他将割让天竺、孟加拉、不丹、藏区之地给大不列颠。 加上我们在美洲开拓的殖民地,到时大不列颠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我就是世界的女王! 到时我可以考虑将大明纳入我大不列颠联邦,至于萧芹嘛,我的公爵中还没有会发光的呢……” 第八百七十四章 遍地英雄 俞大猷看见出现在队伍后方的不列颠联军,顿时心里一沉。目测至少有五万人,不容小视。 这就是伊丽莎白罕见的御驾亲征的原因,因为国内的兵力几乎掏空了,除了这里,还有孟加拉湾的军队呢! 国内军队倾巢而出,女王留在家里反而危险。一切权力,只有留在自己的武装力量之内才是安全的。 片刻之间,俞大猷和戚继光就达成了共识,戚继光带领一队人马调转方向,主动朝着不列颠军队迎了上去。 见大明军队主动上迎,女王有些意外,也马上让军队停住脚步,列阵以待。 但戚继光到达一定距离后,并没有进攻,而是保持着准备冲锋的姿态,停下来与不列颠军队对峙。 主动迎上,是为了将不列颠的军队挡在一定距离之外,避免形成真正的夹击形态。 保持对峙,是因为一旦开战,局势会瞬间混乱,而萧芹就有可能趁乱带兵杀出来。 现在俞大猷最担心的,其实是局势一乱,萧芹有可能混入乱军中,刺杀领军的将领。 军无将令则不行,以萧芹的心机,这种斩首行动他绝对能干得出来,之所以迟迟未动,就是对自己还没有绝对的信心。 他能在城墙上躲闪硬抗几百名神枪手的射击,但他能硬抗住千军万马的齐射吗?他的神力也不像是无穷无尽的。 所以他一定也在等待机会,等待双方混战,无法全力对付他的机会,才能浑水摸鱼。 俞大猷在看见萧芹在城墙上的表现后,就已经将胡宗宪和重要将领都放在了第二梯队,避免萧芹带兵出城时的直接冲击。 萧芹站在城墙上,扔下肩头扛着的火炮,皱起眉头。他确实是希望不列颠能和勤王兵马混战起来。 伊丽莎白并不这么想,她从天津登陆的联军只有五万多人,而大明的勤王兵马有三十多万。 在这场战争中,她只是个打辅助的刺客,绝不会当主攻,谁当主攻谁的死伤就多啊! 虽然萧芹给的很多,但她也没打算帮萧芹拼命,她只是来捞好处的,可不是来卖命的! 稳住不列颠的军队后,勤王兵马更加猛烈地攻城。在过去坚不可摧的城门,终于扛不住火炮的轮番轰击,轰然倒塌了! 萧芹大吼一声,他知道一旦兵马入城,自己的皇帝梦也就完了。就算自己能杀死几百几千人,最终还是得逃之夭夭。 因此他命令准备在城中,没有上墙的禁军,全部上马,冲出去迎战! 他则死死地盯着胡宗宪等督抚将军,只等两军陷入混战时,他就要亲自出手,百万军中取人首级! 眼看两军主力终于要交锋了,伊丽莎白微微一笑,对身边的德雷克笑道。 “可以了,他们主力交锋,就分不出更多兵力来对付我们了。你给霍金斯将军报仇的时候到了!” 德雷克点点头,拔出指挥刀,将刀尖向前。对面的戚继光也寒着脸,举起手中的戚家刀,与德雷克遥遥互指。 如果此时天上有人能俯瞰这片土地,就会看见,这场即将爆发的大决战,可能是大明土地上规模最大的,但却并非是最震撼人心的。 沿海港口,一部分突破了大明水师拦截的佛朗机联军,带着殖民地的兵上岸了。 看着港口堆积如山的货物,和远处青砖白瓦的建筑,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个个兴奋得眼睛发红。 佛朗机联军的统帅正是当初和倭寇被一起打败的海军统帅安德里,他看着手下的兵士们,大气地一挥手。 “先别急着抢东西,这里都是货物,没有好携带的金银!杀到前面的民宅去,中国人喜欢在家里存金子! 所有抢夺的东西,只需要上交三成,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这是国王和上帝给你们的权利!” 士兵们嗷嗷嚎叫着冲向了远处的田庄,在他们的脚下,有一块被踩到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字“松江界”。 当士兵们冲到民宅里,才发现民宅早就像搬了家一样,屋里比他们的脸都要干净许多,连一粒米都没留。 而更远处,是一座高墙围起来的大庄园,从望远镜里,还能看到有些拖家带口的百姓往庄园的大门里跑。 佛朗机联军知道一切财富都应该进入了那座庄园,他们奋力奔跑,嗷嗷叫着,朝天鸣枪,冲向庄园。 迎接他们的,是更激烈的枪声。庄园的墙上,冒出无数拿着枪的庄丁,甚至还有火炮,这哪里是庄园,简直就是堡垒! 庄园的正中间,有一座一比一比例仿造的秋风夜雨楼,徐璠站在楼顶上,手持折扇,青衣白袍,俨然就是个山寨版的萧风。 自从被萧风彻底击败,退回松江府之后,徐璠就有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啥那么讨厌萧风。 因为自己才应该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人,自己才应该是谈笑间让严党灰飞烟灭的人,自己才应该是手持折扇,让无数女子尖叫倒贴的人! 然而这一切都让萧风抢走了,萧风成为了自己本该成为的人!所以自己讨厌他,萧风的一切,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的! 所以徐璠也盖了秋风夜雨楼,也做了身儿青衣白袍,也弄了把折扇,力争一比一复刻萧风。 他不在乎有人偷偷议论他抄袭萧风,这种事儿,谁抄谁很难说清的,没准过几十年后,别人就会说是萧风抄袭他了呢。 古往今来不都是如此吗?到时没准还会有自己的粉丝理直气壮地说:要不是我家哥哥抄萧风,萧风能出名吗? 佛朗机联军被这通猛烈的火力给打蒙了,安德里从望远镜里看见徐璠,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萧风?萧风还活着吗?妈的赶紧撤啊……等一下,那好像不是萧风吧,萧风有这么胖吗?” 徐璠摇了摇扇子,淡然一笑:“松江之地,乃我徐氏家族祖业,今日各位乡邻都要出力! 打走佛朗机人后,凡是种我徐家田地的,免租一年!不是我徐家佃户的,赏银十两!” 重赏之下,人人奋勇。但也有心里没底的,看着徐璠那副萧风附体的死出儿,终究是弱弱地提出质疑。 “徐公子,这些洋毛子人不少啊,咱们打得过吗?” 徐璠指了指远处的府城:“虽然大部队被胡宗宪带走了,但江南之地还有民团,府里还有武器。 再说了,他们不过是趁着大明水师阻拦不及,才能上岸的漏网之鱼,等大明水师打败他们的船队,马上就会上岸围剿他们!” 沿着另一条路在福建登陆的佛朗机联军,则一路向福州打去。福州知府正和几个师爷紧急商讨应对之策。 知府沉吟道:“本地大族及民团,都已经做好了和洋人大战的准备,只是手中武器不足,恐怕会吃大亏的。 本地武库中尚余有上千条火枪,几千把大刀和铠甲盾牌。只是军队人数不足。 本府之意,将这些都发放给民众。等到此战过后,命他们再收回来便是。” 师爷大惊:“大人,这不行吧,私开武库已是大罪,将武器铠甲发放给民众,更是罪上加罪啊! 只怕大人此举纵能退敌,将来也是过大于功,就如当年的张经一样,功不赏,罪要罚呀!” 知府思忖良久,站起身来,看着大堂上悬挂的一副对联,慨然一笑。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若果然如此,我一人领罪便是! 我相信,大明,已经不是当年的大明了。百姓不是了,朝堂也不是了!开仓,发枪!” 当福州城外枪声响起之时,几百个和尚骑着马,提着刀枪棍棒,正如旋风般地从莆田方向冲过来…… 另一路八国联军从山东沿海登陆,一路杀向腹地。然后,他们遇到了一支十分正规的队伍。 这支队伍比起其他地区的民兵团勇来,个个盔明甲亮,训练有素,一看就是精兵。 这支八国联军是由奥地利和瑞典为主力的,他们吃了一惊,情报不是说山东兵马和江南的一起进京勤王去了吗? 我们只预备和一些农民军作战的,这支精兵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而且他们的旗帜并不相同,看起来像是临时凑到一起的啊! 在德王的大旗之下,年轻的德王礼貌的看着身边比较老的周王,拱了拱手。 “周王,事发仓促,徽王除国了,离这里最近的亲王只有你我二人,其余都是郡王。 你比我年长,这支队伍,理当有你指挥。我的三千府兵可为前锋破敌。” 周王咳嗽两声,显然身体不太好,连连摆手:“我带领府兵出了封地,按祖宗家法是重罪。 我如今也算是戴罪之身,不宜指挥军队。我的三千府兵和下辖的郡王就都交给你了。 老弟,好好干,让这些洋夷们明白明白,虽然咱们被祖宗家法圈禁在封地高墙里这么多年,但咱们不是废物!” 德王不再推辞,而是看向身边的堂妹。多年过去,堂妹依旧是一身缟素,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女子了。 珍珠郡君拔出腰间的宝剑,心里默念:“李郎,今天,大明变了,你的血没有白流。” 随着她宝剑一挥,由大明亲王、郡王、奉国将军等宗室带领的府兵们,如铁甲狂潮一般,扑向了目瞪口呆的八国联军! 第八百七十五章 大明之威 而此时带领不列颠联军的主力,赶到孟加拉湾登陆的,乃是霍金斯的儿子小霍金斯。 将军虽不是说相声的,但也容易世袭。可小霍金斯之所以能当这支联军的将军,不光是因为他爸爸是当将军的,还因为他自身的能力。 尤其是当霍金斯死在了孟加拉湾后,小霍金斯就发誓要为父报仇,完成父亲的遗愿。 父亲死得干脆,所以他的遗愿只能靠猜。小霍金斯个人认为,父亲的遗愿包括但不限于: 干掉孟加拉王,睡孟加拉王的王妃;干掉天竺活佛,睡天竺活佛的明妃;干掉不丹国王,睡不丹国王的王妃。 然后打进拉萨,占领藏区,建功立业,封为公爵。贵族圈里传闻,只要封为公爵,就有机会赐女王寝宫行走。 所以小霍金斯面色凝重,在他看来,父亲的遗愿中,前一半儿都好实现,后一半才是真正的考验! 事实证明,在强大的不列颠联军面前,孟加拉国确实顶不住,只能苦苦坚守,四处求援。 天竺佛国本着唇亡齿寒,和当年萧风定下的规矩,确实出兵来帮忙了。 奈何数年经营,天竺佛国人人逆来顺受,慈悲为怀,僧兵们也缺乏训练,打起来完全不是对手。 幸亏不丹王子所率领的城邦部队还有点战斗力,进入孟加拉王城后,咬紧牙关拖延被破城的时间。 不丹一边通知拉萨,一边也派出了援兵。但同样不是对手,三家的兵马被小霍金斯打得落花流水。 小霍金斯站在战场上,手拿望远镜,踌躇满志,既然三家都打不过自己,那自己晚上就可以吃点药,准备完成父亲的另一半儿遗愿了! 就在孟加拉即将破城之际,召平安带着藏区大军赶来了。而这支藏区大军,与以往的军队都不相同。 他们是由驻守明军,和本地被解放的农奴征募组成的。明军的战斗力虽强,却没有新征募的农奴军队强。 一路上,他们已经听到了无数次,只要不列颠人进入藏区,他们就会重新回到过去那暗无天日的生活中。 在这样的动员之下,每个曾经的农奴都变成了世界上最勇猛的战士,奋不顾身地捍卫自己的新生活。 在激烈的战厮杀后,小霍金斯几乎全军覆没,带着残兵退回船上,狼狈而逃。 在逃跑过程中,还被流弹击中了不该击中的部位,让他这辈子永远也无法成为赐女王寝宫行走的男爵了…… 库楚姆汗在乌拉尔山脉脚下,几乎将所有能拿动刀枪的人都陈列于此了,但他知道,比起山对面的罗刹军队,还是不够看。 作为副指挥的福建团头,再次提出自己的战术:“总督,仗不能这么打呀,咱们人少枪少啊。 万一罗刹人真的翻山来攻,咱们非得全军覆灭不可。咱们应该往草原上退,拉开距离。 如此一来,罗刹人打过来,咱们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往关外或宣大一线跑,兵合一处跟他们打!” 库楚姆汗摇摇头:“老福,我知道你说的,在战术上是对的,可在此时,却不能退。 罗刹人已经老实好几年了,这次忽然把全国兵马都放在了边境上,他们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我们一退,身后的宣大和京城就都会震动。萧芹当了摄政王,听说胡宗宪要去讨伐他。 我们必须把罗刹人顶在最远的地方,让他们无法影响到京城的局势。否则他们看到大明混乱,就会更嚣张地杀戮。 何况,西伯利亚是我的封地,是我的家,我不会放弃我的家。如果他们敢过来,我就拼死一战! 只要大明不亡,终有一日,大明会来夺回西伯利亚,替我们报仇的!” 远处,烟尘腾起,铺天盖地的骑兵涌来,库楚姆汗一愣,跳起来去抓望远镜。 那些骑兵长途奔袭,马匹都跑得满身是汗,嘴角冒着白沫,马身上的骑兵却依旧个个杀气腾腾。 李成梁一直冲到库楚姆汗的面前,冷峻地一拱手:“辽东总督李成梁,带兵来援。” 库楚姆汗大喜:“京城怎么样了?胡宗宪打赢了吗?” 李成梁摇头道:“不知道,是宣大总督林桐和我商量的,与其困守防线,不如主动出击。 被罗刹人一下子拴住三条防线,他们配吗?我带兵来援助你,林桐比我离京城更近,他带兵去援助胡宗宪!” 库楚姆汗看着面前黑压压的骑兵,心里顿时有了底气,他冲着李成梁拱手道。 “李总督,依你之见,咱们该当如何?” 李成梁看着眼前的乌拉尔山脉,冷笑道:“咱们上山,罗刹若敢不退,咱们就冲下去!” 库楚姆汗一愣:“这……李总督,他们并未上山,从道理上说,他们并未侵犯大明领土。” 李成梁冷然道:“他们的心里已经这么干了!若是这次不做回应,他们下次再陈兵,我们也继续陪他们吗?” 李成梁不再废话,大喝一声:“上山!” 骑兵骑着马,蜂拥而上。库楚姆汗咬咬牙,招呼福建团头也一起带兵跟了上去。 在山脚下扎营待机的罗刹军队,忽然听到侦察兵大喊起来,他们纷纷抬头看去。 乌拉尔山顶上,出现了大明的军队,罗刹将军们赶紧去报告了在大帐中喝酒的伊凡沙皇。 伊凡赶到山脚下,用望远镜看着山顶的明军,微微一笑。 “他们心里没底,熬不住了。这些蠢货!这个季节,咱们在山脚下还这么冷,他们在山顶上,不出两晚就得冻死! 不要着急,沉住气,咱们在水里,他们在火里,该着急的是他们……” 话音未落,李成梁已经策马从山上冲了下来。 从山上往下冲,对战马和骑术都是极大的考验。好在乌拉尔山脉之前曾被罗刹人爬过无数次。 乌拉尔山脉本没有路,罗刹人爬的多了,也就有了路,李成梁就是从那小路上冲下来的。 在半山腰处,李成梁开口了,不出所料,身边自然站着一个军队好声音,人肉喇叭。 “大明西伯利亚总督、大明辽东总督警告罗刹人,你方已经入侵大明领土,立刻退后三十里,否则发生一切摩擦,责任均在你方!” 伊凡一愣,微笑对自己身边的人肉喇叭说道:“上帝作证,我们并没有上山,我们脚下的,是俄罗斯领土。” 李成梁冷笑道:“当今万岁萧风曾说过,当初分割之时,说好了乌拉尔山脉归大明所有。 山脉自然不光包括露出地面儿的,也包括埋在土下面的。从这里到平地上,至少有三十里!” 伊凡大怒,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但他随即心里又是一惊,大明前几天还不敢上山,今日为何忽然如此强硬? “你们如此蛮不讲理,莫非是萧风又活过来了?” 话一出口,伊凡又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李成梁不置可否:“萧风在与不在,大明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大明了,你最好清楚这一点。 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退后三十里,否则我立刻带兵马冲下来,收复大明领土! 沙皇陛下,你和万岁萧风一向是挺友好的,你也不希望罗刹从此永无宁日吧!” 伊凡思考再三,看着李成梁有恃无恐的脸,终究还是忌惮。他知道此时俄罗斯并非大明敌手。 若不是听说此次八国联军一起攻打大明,有机会蹭拳,他也不会产生收复西伯利亚的想法。 他知道,此时就是赌国运之时。若是赌赢了,就可以得到西伯利亚,甚至更多的地方。 但若是赌输了,萧风真要活着回来,还当了皇帝,以他那阴险毒辣,睚眦必报的性格,俄罗斯只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看着大明骑兵手中带着弹匣的火枪,似乎比前两年更先进了。伊凡最终抬手道。 “既然乌拉尔山脉脚下有领土争议,我建议我们各自退开。我可以退后三十里,但你们也不要上山了。 这样才是解决之道,让我们搁置这个争议,以后慢慢再商讨如何?” 这是伊凡在要台阶了,不可能你说要三十里的领土,我就给你三十里。我退后,你下山。 如此以来,这三十里连同乌拉尔山脉,一起变成了缓冲区,这样显得双方谁也没占多少便宜。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由于乌拉尔山上根本就待不住人,所以实际上俄罗斯还是让步更大。 李成梁想了想:“这样吧,大明可以上山,但不能下山。你们退后三十里,如何?” 这是还价半个山脉,伊凡对这个还价不是很满意,自己想要个台阶,但李成梁只给了半个台阶。 可看着山顶上蠢蠢欲动,跃马扬枪的大明骑兵,伊凡又想起了之前的几次惨败,他只好下了这半个台阶。 “好,等今后我们各派使者,好好讨论一下山脚下的缓坡儿,究竟算不算山脉本身的一部分!” 在大明各地发生的这些战斗,萧芹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只要两军主力绞杀在一起,他就要扑下城去,干掉胡宗宪、俞大猷和戚继光。 这三人一死,不但勤王军队就成了乌合之众,再无威胁。整个大明敢公开反抗他的人,也就消失了。 至于宣大和关外的兵马,只要他以土地做筹码,联合这些蛮夷军队,与罗刹人里应外合,不愁剿灭不了! 眼看禁军,勤王兵马、不列颠人就要短兵相接,从密云方向忽然冲过来一支骑兵部队,带着烟尘直扑城下! 第八百七十六章 别来无恙 这支军队出现之时,禁军、不列颠人和勤王兵马前锋已经接敌,混战在了一起,战场上烟尘四起,杀声震天。 但这支军队的出现,让三路人马后面持续冲锋的大部队都来了个紧急刹车,差点闪了腰。 在混战的战场上,最怕出现的就是这种生力军,无论加入哪一边,都会对战局的平衡产生巨大的影响。 当看清旗帜的时候,胡宗宪大喜:“林桐,是宣大的兵,他到底还是来了!” 萧芹却也大喜:“宣大的兵来了,就说明林桐终于想通了。朕给他的条件,他接受了!” 林桐带着兵马一路冲到城下,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场,却没有着急下令,只是观察着局势。 萧芹大喝一声:“林总督,钦差说你已经领旨谢恩了,既然来助战,何不赶快出手,立下大功?” 胡宗宪一愣,看向林桐,林桐面色平静,依旧在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并不说话。 萧芹眉头微皱:“林总督,仇鸾病死,朕已将北方总督之位赏赐给你了,你既然领旨谢恩了,何故犹豫?” 胡宗宪大惊,俞大猷也举起令旗,将大军阵型做出调整,避免林桐忽然发难,直接冲击勤王大军的侧翼。 林桐终于开口了:“建王殿下,领旨谢恩的人,好像不止我一个吧。 一个北方总督,你同时赏赐给我和李成梁,还有山海关总兵杨照,大明究竟有几个北方?” 萧芹面不改色,微微一笑:“这么说,你们三人果然是通过气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犹犹豫豫,既不反,也不顺,我当然要看看,谁是忠心的那个。 今日既然只有你来了,他们俩都不来,那北方总督自然就是你的了! 你也不用担心压不住他们。杀了胡宗宪,荡平勤王军,我自然会帮你击败他们两个。 到时不止是北方总督,就是南方总督,我也一并给你,你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林桐冷然道:“那就是一字并肩王了吧。我听说上一个你要封的一字并肩王,已经被你钉在门框上了。” 萧芹想不到林桐的消息还挺灵通,而且林桐的口气,听起来越来越不像是来护驾的。 “林总督,小春子意图刺杀朕,朕自然不能容他。今日你也是一样。 是一字并肩王,还是钉在门框上,不在于朕,而在于你!但我劝你要好好想想。 朱家有什么好处给你?你出身将门,浴血苦战,却一直被压制,只当个小小的密云总兵。 若不是仇鸾无能,需要人帮他打仗,你连大同总兵都当不上,这就是朱家给你的赏赐! 便是萧风又如何?也不过是把你从大同总兵,提拔到一个代宣大总督的位份。 可朕呢?朕能给你的,要比朱家,比萧风能给你的多百倍千倍万倍!你为何不忠于我? 而且你是聪明人,该会审时度势!你看看眼下的局面,天下反我之人都在这里了,今天将被我一网打尽!” 林桐深吸一口气,就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说的不错,我这一生坎坷,对朝廷不无抱怨。 我也会审时度势,也会趋吉避凶。可是我告诉你,天下反你的人,远不止城下这些人! 李成梁带兵去了西伯利亚,杨照一人兼顾山海关和宣大两条防线,我是代表他们来勤王的!” 此言一出,胡宗宪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萧芹的脸色却变得铁青,身上白光大盛,气势逼人。 “林桐,你选择把自己钉在门框上,为什么?就因为我不姓朱?” 林桐冷笑道:“姓什么没关系,萧风不管姓不姓朱,我都认!可你不行!我记得你是个什么东西! 别说你当了建王,当了摄政王,你就是真的当了神仙,我也记得你是个什么东西!” 萧芹仰天大笑:“好,好,好!既然如此,你们今天就都死在这里吧!” 随着这一声大笑,萧芹伸手抓起一门已经打红了炮筒的铁炮,做了个优美的掷铁饼者的动作,抡起来冲着林桐砸了过去! 随即一道白光,从城墙上飞下来,砸在地上,尘土飞扬,转瞬就弹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扑向林桐。 林桐的队伍离城墙至少还有三百多步,就是大炮也未必能命中的,但萧芹这手搓的一炮竟然砸进了林桐的阵中! 被火炮砸中的兵马混乱之时,萧芹已经两三个跳一跳,直接扑向了林桐。 林桐之前为了和萧芹对话,带着军队好声音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差点被大炮砸中,此时萧芹扑过来的速度太快,他竟然闪避不及。 林桐身边的亲兵拼命冲上,瞬间将林桐挡在身后,几百个亲兵将林桐团团围住,就像一个巨大的洋葱。 萧芹变成一道白光,绕着林彤手抓脚踢,举手之间血肉横飞,将这个大洋葱的洋葱皮一层层地剥下来。 众多骑兵围着萧芹刀砍枪扎,不时地响起火枪之声,但要么因为速度太快打不到,要么被萧芹硬抗过去。 本已交锋的三方军士也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就像在做梦。 林桐的军队就像蚂蚁一样,黑压压地包围了萧芹,只希望能在萧芹剥开洋葱,杀死林桐之前干掉他。 胡宗宪的部队想要相助林桐,但中间隔着杀出城外的禁军,短时间内也冲不过去。 伊丽莎白想要相助萧芹,但中间隔着勤王的兵马,也同样冲不过去。 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里,就是萧芹一个人,单挑林桐的整个大军,白光在军队中忽隐忽现,渐渐变成了红光。 那是无数人的鲜血,覆盖了萧芹身上的白光,随时滑落,随时覆盖,也不知杀死了多少人。 萧芹屠杀锦衣卫之时,只有禁军见到过。这还是世人第一次见到武神的恐怖威力。 武神……真的是能被击败的吗?难道真的能一人敌一国,难道千军万马对他都没有用吗? 俞大猷咬咬牙,拔出大剑,从马上跃了下来。胡宗宪大惊,一把拉住他。 “老俞,哪里去?” 俞大猷惨笑道:“张无心已经死了,只有我能挡他一下。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林桐死在眼前而不救。 看眼下的战况,不管萧芹最后会不会被累死,但在他被杀死之前,他一定能杀掉林彤的。 林桐一死,他带来的兵马群龙无首,而且会心境崩塌,搞不好就会被萧芹收服。 萧芹冒险冲进千军万马,并不只是为了杀林桐,也是为了展示神力,震慑勤王兵马的军心。 军心一乱,士气消散,此消彼长,这一战,咱们搞不好真的会输掉。” 胡宗宪拉着他说道:“林桐来援,此时咱们兵力占优。兵法中从未有兵力占优而上将亲身犯险的打法!” 俞大猷苦笑道:“兵法千年,只论人间兵道,何曾想到过需要弑神?胡兄,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冲过去后,你立刻带兵冲杀,无论如何,今天也要让萧芹死在这千军万马之中,否则……” “芹哥,别来无恙?” 一声平淡的问候,声调不高,声音却犹如春雷,瞬间铺满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僵住了,就连正在拼死厮杀的林桐亲兵、宣大铁骑和大开杀戒的萧芹都同时停住了手。 他们就像慢镜头一样,缓缓回头,看向京城的城墙。洋葱芯儿林桐,也踩在马背上伸长了脖子。 在城门之上,萧风迎风而立,青衣白袍,面带微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一声长啸,一团红光从人群中窜了出来,身边的人群被炸得东倒西歪,一片血雨从空中洒下,红光又变成了白光。 白光连续几次砸在地上,再跃起时,已经落在了城墙之上,距离萧风只有十步之遥。 勤王兵马顿时惊呼起来。没错,他们都盼望着萧风活着回来,对付萧芹。 大家也都觉得,只有萧风,才能击败萧芹,可绝不是以现在这样的场面。 他应该带着千军万马,应该带着火枪火炮,或是各种阴谋诡计,兵法陷阱,唯独不该是这种场面。 在全身白光大盛,有如神明的萧芹前面,萧风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就像是一只随时会被碾死的蝼蚁。 俞大猷全身冰凉,别说他不是萧芹的对手,就是他也瞬间成了武神,也根本来不及阻止萧芹杀死萧风。 他们之间只有十步远,而离他们两个最近的禁军,都有百步之遥,更别说勤王的兵马了。 师父啊,你一向不是这么高调的呀,就为了亮个相儿,断送自己的性命,和大明的希望,你图什么呀…… 萧芹显然也同样迷惑,他震惊的表情缓缓放松,嘴角挑起一丝微笑,缓缓开口道。 “风弟,别来无恙。” 然后他哈哈大笑:“以前,你说出这句话来,我只有听着的份儿,今天,我终于能回敬你一句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八百七十七章 神仙之道 萧风面带微笑,看着萧芹,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生命完全攥在别人手里。 “芹哥,似乎每次我一死,你都会搞出点大动静来。不过,这次你搞得太大了。” 萧芹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萧风:“是吗?让我想想…… 你第一次死,让我和俺答汗闹掰了,俺答汗跟大明互市,后面再也没帮我出过兵。 后来你活过来,我把希望寄托在了倭寇和常安公主身上,我通过严世藩,联络毛海峰,让你带公主南下。 结果你收服了汪直,还用公主当诱饵,围歼了许多倭寇,捣毁了我白莲教的总坛。 你第二次死,求来了大雨,毁了我制造饥荒,遍地干柴,星火燎原的计划。 等你活过来,又跑到苗疆,杀了我千辛万苦召来的蛊神,还把我从苗疆赶去了日本。 风弟啊,你这话说得不对啊。不是你一死我就搞大动静,是我每次搞大动静时,你就会死一次。 你一死一活,我的计划也就全都泡汤了。这次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你又活过来了,你想干什么呀?” 萧风笑容里的那抹苦涩,始终挥之不去,就像春风吹绿河边杨柳,却也吹着孤独的旅人一样。 “芹哥,这件事儿,你还真的猜对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为何会到大明走这一趟。” 萧芹挑挑眉毛:“哦?难道说,你就是为我而来的?” 萧风怅然道:“从我来到大明的第一天,我就在寻找答案,我究竟为何而来,如何能回去。 当初,我知道萧家和严党的恩怨,我以为,我是为了帮大明铲除严党,为父亲报仇雪恨而来。 后来,我看到鞑靼人肆虐,苗疆不稳,藏区孤悬,我以为,我是为了帮大明收复山河而来。 再后来,我看到你要往日本跑,我以为,我是为了灭掉日本,消除隐患,强盛国运而来。 我做了一次又一次,死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渐渐把大明变成了我希望的样子。 我本以为,这次死去,老天就该让我回去了,不会让我再醒过来了。可是,我还是活过来了。” 萧芹显然觉得萧风是在凡尔赛,他的声音嘲讽里带着怒火,身上的白光也格外刺眼。 “听起来,你对自己总能死而复生,还挺遗憾的。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个皇帝,你也不想当?” 萧风点点头:“是,我不想当。” 萧芹没想到萧风会如此干脆,一下竟不知道怎么接茬儿了,半天才试探着问道。 “既然你不想当,那就让我当吧。我不会比嘉靖更差的,你知道我的能力,如何?” 萧风笑了笑,摇头道:“不行。” 萧芹的白光大盛,往前走了一步,下面大军中发出了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为什么,难道我就不能浪子回头,改邪归正吗?从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皇帝!” 萧风静静的看着他:“浪子回头,也需要被他浪过的人原谅才行。 改邪归正,也要被他邪过的人同意才行。放下屠刀,也要被他杀过的人愿意才行。 你看看这城下的兵马,想想你出了京城就没用的圣旨,你觉得大明子民,原谅了吗,愿意了吗? 别的不说,现在大明各地烽烟四起,到处都在打八国联军,你觉得你回头了吗?” 萧芹沉默片刻,忽然仰天狂笑:“我为什么要他们原谅,我为什么要他们愿意? 我为什么要问你?你能阻挡我吗?你刚才没看见,千军万马都阻挡不了我,你凭什么?” 萧风淡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问我?应该是你心里有些发虚吧。” 萧芹冷然道:“如果你躲在大明各地,带领兵马反对我,我倒确实对你有些发虚。 可如今,你就站在我面前,你看我还有几分像从前?我现在是武神,我弹指就可以让你灰飞烟灭! 你不是能复生吗?我把你挫骨扬灰,你没了身体,倒是再死而复生一次给我看看!” 萧风淡淡一笑:“芹哥,你不想知道我这次是怎么复生的吗?复生后又干了什么吗? 不想知道我刚才没说完的,我究竟为何而来这大明吗?你一弹指,可能就永远也不知道了啊。” 萧芹犹豫了一下:“我本来很想知道的,但你这么一说,我就不想知道了。 你太狡猾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来送死,但根据我的经验,跟你说话是一件最危险的事儿。 小到谈新仁,史珍湘,谈同,柳台,赵文华;大到伊王、徽王、严世藩,俺答汗。 他们都是因为跟你废话太多,才会一个比一个惨。我宁可好奇一辈子,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萧芹说着,又向前跨了一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明明十步的距离,自己脚尖轻点,瞬间可至,为何还要一步步地往前走呢,自己在慎重些什么啊? 萧风看着他一步步的往前走,白光越来越刺眼,语气依旧平淡如常。 “芹哥,其实这一次,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 萧芹大吼一声:“老子不要听!老子要杀了你,你再多诡计也没用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每迈出一步,心里的疑惑就越大,心就越发虚! 一道白光,然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转瞬之间就将萧风的身影淹没在其中。 城下的惊呼声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甚至连禁军和不列颠人也跟着呼喊起来。 伊丽莎白紧紧地攥着望远镜,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可惜了之类的。 俞大猷猛地一挣,差点把胡宗宪从马上给拽下来,他跑出去几步,然后愣在了原地。 萧芹站在萧风刚才站着的位置,回头看向萧风,满脸的不可思议。 萧风却站在了萧芹刚才站着的位置,他身上也有淡淡的金光一闪,随即消失不见,一如常人。 城下如今连零星的打斗都停止了,都呆呆的看着这两个人,一时间,千军万马,竟然鸦雀无声。 萧芹身上的白光剧烈地闪烁着,死死的盯着萧风:“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萧风淡然一笑:“极乐神功啊,你不认得了?” 萧芹咬着牙道:“极乐神功不是这样的,极乐神功的霸气和杀意,不是这样的。” 萧风笑了笑:“你知道什么是极乐神功吗?你知道为何极乐神功练到头,会成为武神吗?” 萧芹本来想说知道,但仔细想了想,却又好像并不肯定了,他看着萧风,全身蓄力。 “怎么,难道你知道?” 萧风点点头:“本来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你还记得蛊神的话吗?” 萧芹想了想,当初蛊神山大战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在山洞里当u盘,也不知道蛊神的话自己听全了没有。 “你是指,蛊神所说的,神为灵聚那番话吗?蛊神就是天下虫族之灵气凝聚而成?这和极乐神功有什么关系?” 萧风笑了笑:“记性不错,就是这段话,它并未说谎。神仙之道,都是灵气所聚,只是来源不同。 虫族之灵气,会汇聚蛊神;水族之灵气,会汇聚成龙神;兽族之灵气,则会汇聚成武神。” 萧芹大怒:“你放屁!武神乃是我修炼而成的,与兽族有何关系? 按你所说的,嘉靖信奉的三清又是什么汇聚而成的,你老师仓颉又是什么汇聚而成的?” 萧风淡然道:“人族灵气虽盛,但人心太复杂,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念头。 不像虫鱼鸟兽一般,蜂巢蚁穴,万虫如一,鱼群鸟群,共游同飞,以群体为先,故而难以汇聚成神。 但人族灵气本就旺盛,又学会了借天地灵气,故而个人即可修行为仙,仙之大者,自然为神。” 萧芹缓缓的蓄积神力,白光更加磅礴耀眼,整个人在白光的光线折射之下,出现了一圈虚影,显得更加高大而震撼。 如果说,他之前像是个伪神,那此时他真的像是个真神了,一个高大威猛,霸气十足的神。 “我也是人,我修行而成的武神,为何就是兽族灵气汇聚而成了?你分明是胡说八道!” 萧风想了想:“芹哥,蛊神是怎么现世的,你还记得吧。它是一堆虫子组成的吗?” 萧芹一愣:“蛊神现世,是由三姑汇聚而成。白姑、青姑以及豢养三姑之人,均被血姑吸纳,之后血姑就变成了蛊神。” 萧风点点头:“不错,蛊神虽是虫族灵气汇聚而成,但自从人族兴起后,它再想现世,也要靠人修炼才能附身托体。 武神也是一样的,天下万物,论及凶猛神力,以兽族为首。狼的耳朵,豹的速度,熊的力量,都非人族可比。 其实武功的起源,也是人族模仿兽族而来。既然如此,在武力之上,人是永远比不上兽族的。 所以兽族之灵汇聚成的神就是武神,但武神若要现世,也和蛊神一样,必须靠人的修炼才行。” 萧芹忽然哈哈大笑:“你说了半天,是说我修行极乐神功,就像当初渐渐修行血姑一样,都是为了让神明附身夺舍的吗?” 第八百七十八章 两个快男 被两人惦记的颜萧萧脸上则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靳光衍转身不是因为知道她背后腹诽他呀。她稍稍觉得放松,但是转瞬就觉得失落,原来真的与她无关。 非常抱歉,但是我还是要说,我觉得川崎君您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以至于现在任何时候会出现的这些意外下,的确也是不难看出在这个时候怎么样去做,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因为在现在能够去面临的这些事情,的确是有必要考虑到在这种特别的情况下,会以哪种方式去真正应对任何可能性会去做的这些改变? 衣衫破败的举动在林萧看来,却是拉斐尔看穿了自己陡然出现术法能力的缘由。 对于楚傲天所求之事,席择天很愿意帮忙,因为最近他看南宫冥挺不顺眼的。 “光衍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姜笑笑不想继续讨论与己无关的话题,她迫切希望拉近的是他们之间的距离。 刚才塔塔卢帕斯也对柯雷恩做了这个动作,但是明显此时的柯雷恩更加信服。 塔塔卢帕斯不想死,准确的说,他不想失去这个自由的机会。塔塔卢帕斯是真的不想,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想到这一点,白采薇的目光朝萨都看了看,联系到此刻眼前幽蓝骑军所展现的强大实力,她心中闪过一丝敬畏,能够让一百人的幽蓝骑军押解,可见当时已经被废除萨满术的萨都依旧让萨拉丁忌惮。 若是楚王殿下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势必会引起太后与皇上的不满,说不定会被皇上抓住把柄。 “相反,我和台里是同一战线的。我们一起对抗外来的压力,暂时不出镜,是我们商量后的结果。 他索性退出了守卫的视线,从灵戒里取出飞行器,打算直接飞渡进去。 岑宇桐已经领教过“追鱼仔”编狗血台言剧情的本事,两个标题出来,其他不必再看她都能猜到他们会写些什么了。 蓝若溪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老公的英雄事迹,那边贺景轩已经放下袖子转身向她走来。 怒火烧红了他的脑海,却因着多年以来的熟识,他深深知道,她并不是在刻意挑衅,而是真心实意如此认为。 那时,父王的一句笑语,却让她羞红了脸:眼前此人,便是与自己定下婚约的那人吗? 他们见过那些尸体堆的照片,知道黑凤就是那个杀人食尸魔之后,心情自然没办法像对付普通的犯人那样平静。 夜色蔼蔼,树木葱郁中隐见苍瞑之空。院落门前冷清静默,唯有门前两座貔貅森严狰狞,近前一看,却只觉得根色古拙,触手温热,望之宛如古玉之清辉,根系虬势自然,雕工却因势巧琢,不染一分一毫的匠气。 对方完全没想到,我会这么出其不意,更想不到我身手不普通。出其不意先下手,这不是冲动鲁莽,因为我根本没有他们要的东西,我必须在他们发现前先下手。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数十亿年的时间里,地球上发生过很多次板块漂移,也出现过很多次形状各不相同的整体陆地。 玉虚玄天宫内依然灯火通明,一老一少对望着,神色皆是异常凝重。 黄帝随后又在一个名曰“大泽”之地,寻得了力牧,传说他是牧人首领,他的功德是帮助黄帝发明了车子和验植出了五谷,五谷通常是指:黍、稷、麦、菽、稻。 接着她看到了一个男人,这是一个一脸冷酷目光里面闪烁着铁骨柔情的男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真诚的眼神,这么有锋芒的眼神,充满对抗争的自信以及对生死的淡然。 李天启想到了此处洞穴里的绸缎,现在胡乱寻找也没什么线索,既然北上都是顺路,那么不如就先去苏杭一带补给,然后顺道去拜访一下姨母,也好继续赶路,指不定还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呃,在下韩飞,这熊现在不是我的,不过再过片刻它就是我的了,哈哈。”韩飞得瑟的笑道,眼睛并没有从大地熊的身上移开半分。 李天启弯腰摸到了一条野藤条,将野藤条扯断后,捆扎好自己的手臂,一边吮吸毒液,一边拣起那只锦鸡。 “还想要赏金?我让你要!让你要!!”金顺财拿着枪托一下接着一下地打着郑顺,血肉横飞,血沫飞溅。 且说,轩辕黄帝一怒之下斩了秦广,封了阎罗,并让其赶赴阴曹统管诸事。 众人没有注意的是,就在场中一片混乱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不远处也加入了武者的大队中,而他的目标却是场中的公孙欣儿。 云万花满肚子不愿意,但也不好折了吕玄的面子,也不知道吕玄在干什么,可她知道吕玄绝对不会无的放矢的。 “哥!有你这样的吗?我在外面受人欺也就罢了,连你也对我这样。如果咱爸妈活着,我绝对不是目前这个样子“陈锋冷笑一声,便打起了感情牌。这正是陈江的软肋,他一直纵容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其原因就在这里。 表情虽然如此,但吕玄的心里却乐开了花,要想在修炼出灵气时,再进一步,那是何等的艰难,吕玄别说不知道。 只因为,华国有着武学界的存在,拥有着堪比地下世界联盟的武者,那怕实力不足,但在如此浩大的人数里,也会出现几名强大的武者高手。 走在十天学院任何一处地方,可以这么说,但凡有学员们的人影,所谈论话题都离不开昨天的新生赛,离不开新生赛赛比第一,新生第一人镇元。其他人虽然也偶有提及,但也只是寥寥一谈就过去了。 奶娘还是走了,母亲打发的二百两银子,完好地放在舒岑的梳妆台。 “霍叔,你看他的手指!”刘星皓这时也来到了高光荣的家,他静立在旁反而看的真切。 阳云汉拎着蓝烟雨在石坑内摸索而行,发觉这处石坑阴冷潮湿,竟似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