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奇侠传》 第一回 三清谷中夜未央 唐末宣宗自僖宗年间,昏主奢淫无度不专朝政,宦官争宠谋图擅权,致使朝纲腐败溃烂。藩镇趁势搜刮民脂,苛捐杂税,欺榨良民。是以在官阀强逼压迫之下,各地农民百姓多有揭竿起义者,以裘甫、王仙芝、黄巢等人为领袖代表,起义抗朝战争长达二十余年之久,期间社会动荡不安,烽火连连,尸殍遍野。饥荒天灾、瘟疫盛行,易子而食、惨绝人寰等景象触目惊心,令人发指!百姓时兴背井入林,山野避难,以逃无止无休的杀戮征伐…… 是夜,雷电交融、闪如白昼,空中淅沥沥地飘着绵柔细雨,犹如在这山谷中蒙上了一层雨布轻纱。 时值四更,谷中几十余户人家早已吹灯拔蜡、劳顿安歇,除却屋檐门户上雨珠挂落“嘀嗒嘀嗒”轻轻声响,四下里静谧安宁,清旷空幽。 忽见谷口东南角处拐进来数只高大身影,待离近一看,共有八匹马骑,每骑马上各驮一人,只见马蹄上裹着棉布,显是为防周围有人物察觉。然而众马匹脚力甚捷,不一会便抢进了谷心,一匹黑似焦炭的骏马当先立住,鞍上之人右手一抬,做止住之势,尾随七匹马骑各自缓步上前,扇状向其围拢。 七人中左首一人低声问道:“朝香主,我们追查本帮逆贼已有月余,前些日子探听得知这逆贼藏匿于此,连夜快马换骑赶至,现下怎生打算?”说话之人莫约五十来岁,浓眉大眼、宽额廓耳,一身武束,他口中的朝香主便是黑炭骏马鞍上之人了。他话音刚落,一名身穿黑白相间的道袍之人随即接过话来:“香主,此谷地处孤僻,若非得人指点极是难寻,所幸此谷也不甚宽大,不如咱弟兄几个分散查察,扼住要口,借雷雨掩护,切勿打草惊蛇,确定了目标所在,再集中攻他个措手不及。” 朝香主闻言,微微点头说道:“赵兄弟言之有理,弟兄们闻讯及此,已过数余日,其一未知这消息是否可靠真实,其二须防阴谋计套,有人暗中忽施冷箭,许香……许剑武功甚是了得,如若照了面,须小心应对不可轻举妄动,众弟兄相机行事。”他接着对武束装扮之人说道:“张大哥,你带周、吴两位弟兄前往西边房屋查察。”对身穿道袍之人说道:“赵兄弟,你带陈、黄两位弟兄到北边房屋查察。”“我探中路,刘天鹰兄弟守住谷口,一方如有发现,施发暗号会合,否则三刻之后集结于此。” 朝香主名叫朝天笑,但见他身穿淡黄长衫,腰悬三尺长剑,英眉直逼双鬓,星目炯炯有神,形貌俊俏,莫约二十七八年纪。众人低声应道“是。”便齐翻身下马,各自散去,刘天鹰将众人马匹系将完好,便原路返守谷口。 此谷名作三清谷,地理位置较为特殊,三面抱山,山巅入窍,仅留东南角一个出入口,百余年来寒流不浸,谷中气候温润宜人、四季常春,瓜果稻米、家禽野味自产自足,谷民世代务农生产,倒也逍遥自在、不染世外尘嚣。民众为感上天恩宠,便建了一庙供奉三清,意承佑子荫福,世代康平。此庙名唤三清庙,座落于谷中的西北方位。 朝天笑独自探查居中房屋,他武功为八人之首,轻功一展,离左近屋子已不过十来丈。此时他心中不禁踌躇,若待会真给他撞见了许剑,是或叙旧寒暄、和平相待,亦或不顾旧情、兵刃相见?一时之间左右犯难,无从抉择。 时局动荡,朝中奸佞弄权,地方官府猖盗勾结、压榨百姓,各地多有义军揭竿而起,截官道、占山头,霸踞一方。江湖帮会接连响应,朝廷出兵强行镇压,冲突恶斗、混乱厮杀,官兵路林趁火掳掠,残害无辜平民无以计数。是以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人鬼同殊同途也已司空见惯。 近些年来,义帮在举义抗争当中鲜尝败绩,渐而群雄呼应、声名鹊起,声势浩壮!成为朝官的心腹大患。义帮分会散布两广、两湖、两河等12省,一省设一坛香旗,共设有12旗,分别以红、橙、黄、绿、青、蓝、紫、褐、白、灰、黑、金一十二种颜色对应旗号。每旗设一香主,朝天笑统领的便是黄旗,属河南分会,旗下帮众皆按天字辈以做化名,如朝天笑、刘天鹰,武束装扮叫张天威,道袍人士名唤赵天仁。义帮自上而下尊奉“二十一礼”帮训,分别是七规、七戒及七禁,统称义帮“二十一礼”。帮训令条禁严、作风整肃,各坛分旗行动极为隐蔽,机密要务都只掌握在香主这一层,各旗之间除了香主往来熟络,其余帮众私交甚少,即便是在街坊窄巷互相照面,亦不知是同帮友邻。义帮行事向来虚实难辨,惹得官府捉摸不透,故往往精兵奇兵一出,便击得官兵节节溃败。据传朝廷曾密以重金携任官职为饵,勾结江湖上各大名门帮会,图谋与所结党羽里应外合围剿义帮及其他反动帮会,岂料江湖各帮首脑心志强硬,坚决不做朝廷鹰爪、官阀走狗,朝中见此举收效甚微,变而转向往义帮中基层人员渗透,为图获取义帮香主以上人员名单及行动脉络,遂而将其一一制裁,对义帮改施离间挑拨、崩析瓦解的计策。 数月之前义帮联合神乐帮、角家堡等几大帮会在邺城举义。据探子回报已掌握官府拨饷动向,经再三确认信息可靠,义帮便遣派橙旗率同其他帮会众人前往官饷途经之地埋伏截击,众人商定隐伏于北坡林间,待押运一过便前后阻断从中扼杀,岂料候到深夜更绝无一人踪影,众人察觉不妙待要撤离,却不知早已陷入敌方圈套,只听得四下里喊杀声平地炸起,火箭齐发,千百官兵已将各帮会众人团团围住,当真如瓮中抓鳖一般大肆围剿截杀,霎时间烈焰烧天,嗷嚎惨叫、血染枫林,最后只逃得一人,那便是义帮统率橙旗的香主许剑。事后义帮曾多次派人寻找许剑下落,皆了无音讯,自此江湖上便传出许剑卖帮求荣,勾结官府残害江湖帮会兄弟,此役受戮的其他帮会自然也不会放过许剑,广布眼线、多方查访,誓杀此人以报死去弟兄之仇。自此便多有心怀不轨的江湖杂帮打着“严惩逆贼、替天行道”的旗号,口口声声要助义帮一臂之力,加入寻找许剑的队伍行列中,其实根本目的在于欲抢先一步制住许剑,意图逼供出义帮那份机密名单。 一夜之间,许剑身败名裂。 朝天笑与许剑私交甚笃,他俩同属双河分会,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他所结识的许剑正直持稳、武艺高强,更是嫉恶如仇,两人初识于几年前的一次帮会秘务,期间交谈甚欢、志同道合,只觉相见恨晚。因许剑之事牵扯干系太大,若他离叛投靠朝官,帮中机密尽皆泄露,义帮上下将陷于噩难危机、腹地受制的境地,蹊跷的是此后数月之间义帮各地多次举义均遭官兵伏击,死伤无数、损失惨烈,屡次失利倒似是已被官府提前透析了计划,众人一致认定是许剑出卖帮会当了朝官的走狗,无不对其恨之入骨,愤恨痛斥着要扒其皮、食其肉!义帮出动各省分会寻查许剑下落已有数月,朝天笑心想祸不及家人,暗自打听到许剑家室所在,提前安排其妻儿老小到一处安全之所,几个月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直到此时此刻许剑仍未露面,也不知他是死是活,数日前朝天笑曾得人指点,称许剑藏匿于三清谷中,于是便携七名亲信连夜策马赶至。 朝天笑自沉吟间已查察了三四间屋子,均未发现异样。夜色笼罩之下穿插着丝丝游蛇般的电光,浮沉细雨已浸湿了他额颈周身,电光之中只见他清秀的面庞上隐隐显露着几分忧思,此刻他寒意忽起,也不知是喜是忧。他正自要查看下一间,却听得北角方向连着三声轻哨,两短一长、间隙紧密,正是帮会紧急呼哨的暗号。听得哨声,朝天笑心头一紧,念道莫不是赵陈黄三人已发现许剑并动起了手?他来不及多想,提气奔向山谷北角,心中念想但愿双方止戈止伐、和气相对,待自己赶到后再另作商会。只奔出十来丈,听得北首一屋中传来“哎哟……”“是你!”两声惊惶惨叫,显是已有人遭遇不测,惨叫声在籁静的山谷之中远远传开,又荡着回音缓缓踱来,顿时引来阵阵犬吠之声。 朝天笑心下更惊,脚底容不得怠慢,几下兔起鹘落,辨循传声之处奔去。待奔得近处,只见几间草屋零星散布、间距甚远,其中一屋傍山而立,容貌败破,断壁残垣,外墙塌了一半,里外绿野莽莽,似是久无人居。他连忙赶至,稍作停顿,侧耳一听草亭中续续断断似有低喘之声,当下双足一蹬,左手护住面门,右手握着剑柄,翻墙纵身跃入。落地后见左右并无伏击,借着电闪微光,一瞥之下乍见草地上两前一后躺着三人,衣着装扮却正是陈黄赵三人! 朝天笑心中一颤,忙赶将到陈黄二人跟前,只见两人一动不动,七窍流血,面目可憎,死状甚是可怖,显是中了极强猛烈之毒。他心生悲痛,登时眼眶一红,思绪紊乱之际忽听得有人开口说道:“朝……朝……香主……”听声认得是赵天仁说话,朝天笑身形闪动,已到赵天仁身前,只见他脸色惨白、胸口沉浮,两侧腮帮高高鼓起,眼神中充斥着无尽地愤怒。朝天笑蹲下身来探他伤势,见他胸前掌印殷红,黑夜里清晰可见,正是拜许剑成名掌法“芙蓉掌”所赐!朝天笑见状微感诧异,芙蓉掌乃许剑走南闯北看家护命绝技,掌法变幻莫测、掌力雄浑无匹,十年前曾以此掌法独挑太玄帮护帮十三太保,此役十三太保非死即伤,一十三人从此匿绝江湖,而许剑自此一战成名,威赫天下!可见芙蓉掌之威劲,然赵天仁所受仅伤皮肉,不深及内腑,中气犹在,并无性命之忧,难道是许剑良知未泯,掌下留情?朝天笑心下稍宽,便问赵天仁道:“看清是许剑了吗?”赵天仁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化……化成灰……便是此……此贼!”朝天笑心中登时一黯,叹了口气,对赵天仁说道:“天仁兄弟,你既受伤,咱们暂且回避,日后再做理论。”赵天仁左手微抬,五指颤抖,指向陈黄二人,问道:“陈天志……黄天闻……他……他们……”朝天笑默然不语、微微摇头,赵天仁见状甚悲,合上双眼,面目扭曲拧吧,像是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强自忍耐,牙关紧咬、嘎嘎作响,兀自不停重复着“奸贼许剑……奸贼……”这几个字。 朝天笑仰天长叹,不禁流下泪来。他此番追查意在为许剑平反冤屈,不料许剑未念及同帮情谊狠下毒手,竟累及两名弟兄性命,一人负伤!此前还枉自多忧多虑,渴盼能与其寒暄叙旧。此刻却是心中含恨:“朝天笑啊朝天笑,你当真可笑得紧!” 他生性豁达,为人大方,帮会大小事务帷幄于胸,功过名利往往一笑置罔,故年纪轻轻便已稳坐黄旗香主。在与朝官博弈的数十余战皆出奇取胜,帮会上下欢欣鼓舞、士气高涨,曾何等骄傲自豪!然而此时此刻,悲感失落交集,不禁暗自伤神迷离。 这时往西边查察的张天威三人也已赶到,见得此状气打脚底板直窜脑门,登觉热血翻腾、怒火灼心,破口大骂许剑猪狗不如、神人共诛,立誓定要许剑血债血偿!恶语泄愤了一阵众人兀自哭泣,朝天笑先回过神来,突的想起一事,心下暗自叫糟,许剑既不顾同帮之谊残害陈黄二人,那守在谷口的刘天鹰岂不身陷险境?适才情景枉自哀怨,竟未克静忽略此事,若刘天鹰再有何不测,自己当真对不起这帮舍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他霍然起身对张天威说道:“张大哥,你等且在原地稍歇,需防陈黄两位弟兄身上之毒,我去谷口探视究竟便回。”话音未落,人已跃出草亭奔出数丈,径直往谷口方向去了。 张天威等人这才反应过来,素知朝香主有勇有谋,且武艺高超,料想许剑虽早已走远,但仍盼着香主能追上将其擒住,千刀万剐剁成肉泥,以报死去弟兄之仇。 朝天笑运劲急奔,半盏茶工夫到得谷口处,却已寻不见刘天鹰。他心中焦虑,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又将左右细细查看一番,他最担心之事莫过于刘天鹰如陈黄二人一般遭遇,眼下未见现场有打斗痕迹,心想或是刘天鹰发现许剑逃走上前追赶,可即是如此,两人功力过于悬殊,刘天鹰若正面硬抗难免终遭不测。他转回去查看马匹,系将之处相距谷口并不甚远,发现唯独不见了那匹黑炭骏马,此马脚程极佳,可日行千里,他料想自是刘天鹰发现许剑逃离行踪,情势紧迫之下来不及施发暗号招呼,纵马追敌去了。 朝天笑跨上一骑,牵过其余马匹,策马来到北首草屋与张天威等人会合。他简要说了谷口寻刘天鹰未果等情况,不做片刻逗留领着众人出了山谷,这时方才取下马蹄裹布,扬鞭策马往西方山间林道驰骋而去,找了一片空地将陈黄二人的尸身从简下葬,众人当即又伏地哭了一阵,见天色渐明,在路边留下记号后寻出大路,赶至响午,于路上并未见得许剑或刘天鹰的身影踪迹。顺着大道歇歇停停又行了三日,已到了附近集镇,朝天笑吩咐张天威先带领余下弟兄回安阳分会,途中不得声张滋事,他则自行追查刘天鹰和许剑下落,日后回坛再做议会。 交代安顿已毕便与张天威等拱手作别,双腿使劲一夹,马儿吃痛“嘶咴咴”叫着纵跃疾行,一马当先,顷刻之间便已跑得无影无踪。 第二回 三清庙里秘暗藏 翌日熹微,暖风拂煦,麦尖盈盈,三清谷中生产劳作承星履草、男耕女织、一派盎然。 始初只有两三户庄农闲谈夜里闻听有人喊叫之事,均以为是雷雨呼叱、兽叫回音混淆视听。然广而传之,大家纷纷议论此事,没成想互描互述之间竟致相同,北首好几户人家听得更是确切,认准了便是凄厉惨叫之声,众人七嘴八舌、加油添醋又夸大其词地说了一通,这时有人问起怎的不去确认喊叫情况?最后得出因为心中过于惊怕未敢前去辨认的推辞。三清谷从未出过此类状况,以致越传越是神邪乎,一者说是天公降怒,二者说是阴官寻人,三者却说三清显灵,是祥瑞先兆…… 后来众人决定弄明真相,溯其声源当属以北傍山的那间孤破草屋,此屋已荒置了许多年,只因挨得山近,常年遭山石侵害,主人家不得以另迁他处。当下谷中所有男丁抗锄携斧、木棒傍身,老吆幼喝壮大胆势,朝着北首草屋相拥而去。 虽是青天白日,从草屋坍塌的墙沿外几可看清里屋大概,但众人未曾有此遭际,加之传言极是玄乎,不免心中有怯,到了草屋跟前,愣是没人敢进去一探究竟,连先前壮胆的吆喝之声也便自歇了。几个年青力壮的汉子站在排头,面露畏色,几人踟躇半晌,方齐举锄斧连喝数声,壮壮声威提提胆,先后涌入草屋之中。 尾随众人见状,便也一溜烟紧跟上去。进得草屋,惟见窟顶壁洞、四下狼藉,屋中弥漫一股浓烈的兽禽排泄污秽之气,甚是刺鼻难当。众人急忙退避草亭,但见亭里亭外野花野草茂茂,一经夜雨亲泽更显稚嫩娇柔,随风摇曳,却哪寻得见人鬼神踪迹?众人心中释怀,悬吊至嗓子眼的惊惧之感逐渐消散,开始侃侃而谈、夸夸而论,各述自个明智观念,心情无比舒畅,便是边说边走往各自家中去了。 来时浩浩,去时泠泠,晨炊星饭,已近黄昏。 众人虽查无恙,然事出蹊跷,心中难免惴惴不安,于是挨家挨户到三清庙中拜神祈福,祭牲献果,赓续香火,祷求神明庇佑子嗣安乐、驱邪避祸、风调雨顺。待得天色渐晚,朗月星空,祭拜之人渐少,三清庙方始清静下来。 这时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呼喘之声,似是有人忙将赶来,进得庙里,只见是个十八九岁的农作少年。他迎面对着三清神像跪倒便拜,口中虔诚念道:“小子拜过天尊,无上神明,大罗神仙,因小子午后耕作劳累,竟自在乡间野地里睡着了,若不是王大娘家那旺财追咬野鸡,上窜下伏、鸡飞狗跳,弄得小子我满脸鸡毛,打了好几个大喷嚏才醒将过来……见叔伯婶早已敬奉回屋,小子却来得迟了,还请神尊勿怪,勿怪。”说罢连磕了三个响头,每磕一次额头触地“咚”的一声,三个响头磕完额头已泛起红肿,足见其意诚恳,唯恐神明怪责。 少年正准备要站起身来,却听得一声闷哼,哼声虽低,但在这仅十余丈大小的庙里却听得格外清楚。他不禁一怔,四面张望打量,但见除了眼前五尺泥台上供奉的三尊神像,以及台前供奉的鲜肉瓜果、红烛高香,哪里还见得个人影? 少年心中疑虑,难道是听错了?忽的却又想起夜里诡事,传言之谲,心下害怕,不禁一哆嗦打了个寒噤。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三尊神像之上,烛光映照之下,只见三清像庄严肃穆、面露慈光。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巍巍拜倒,口中反复说道:“小子不是有意来迟,平日未曾作恶,神明勿恼,神明勿怪。”如此过得片刻,四下里仍是一片寂寥,他心想自己诚挚倍至、无愧于心,神明自然不会胡乱怪责,于是收定心神站起身来,对着神像一躬到底,转身便欲离开。这时突听得背后“啊”的一声传入耳中,真真切切却又如鬼如魅,少年脑门嗡的一响,登觉魂魄出窍、脑袋发懵,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这次他听得肯定,额头背心冷汗涔涔,手脚酸软浑身冷颤,竟无力再向前迈出半步,呆似木鸡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打了个激灵,方才如梦初醒。他双膝一软,立时向前跪倒,慌乱中忙伸出双掌往地上一撑,止住冲劲,险些栽了个“狗吃屎”。他惊魂未定,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但觉脸颊发烫,眼神迷朦,兀自大口喘着粗气,只盼这时能有人进得庙来,若来的是一猫一狗、一鸡一彘,也强胜于无。然而过了半晌,只觉飒飒凉风轻拂,此外再无半点声息,少年虽受惊不小,但一来已过多时,心神得以缓冲,惊惧之感逐渐消减,二来正值健壮,气血方刚,且素来多行善义,自问无愧天地,不至神明降责。他念想至此,长吁了一口气,朝着右侧后方缓缓扭动脖子,用右眼余光细细打量着身后事物,见无异样,随后转而向左,均是正常。 他心头稍舒,把憋在胸腔的一股气缓缓吐出,打定主意迈足便要朝庙外奔去。只见他右脚微抬,脚掌还未及地,又听得背后传来一声“这位小兄弟且慢……”听得话音气虚漂浮、软绵无力,虽感苍白但显是人声绝非鬼怪所为,这次他不惊反怒,转过身来提声喝问:“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目光及处,但见中间神像背后徐徐伸出一手,掌心朝里,向他微微一摆。少年当即会意,藏在尊像身后之人意思是让他过去,他略显踟躇,正自思量去还是不去,也不知是哪个李四张三在故弄玄虚。他正自犹豫,只听得那人继续说道:“小兄弟,你过来罢,我……我……不会……”“不会”后面的“害你”两字尚未出口,便听到一阵咳喘呕物之声,似是身体有恙。 少年踏步上前,从右侧方攀上泥台,转过身来探头朝着三尊神像背后瞧去,见得一人屈膝蜷缩背靠正中神像,红烛影映之下只见那人蓬头垢发、衣衫褴褛,因是侧视,没能看清他的容貌模样。庙里的三尊神像各高九尺,宽足五尺,一字排开,左右间密。他身子正好被神像遮得严严实实,如不是从泥台两侧边角往里查看,谁能料想得到神像背后居然会有人。 但听他咳喘之声甚是痛苦难当,先前所发出的“哼”“啊”两声料是暗自忍耐不住。少年鼻中已闻到些许血腥气味,见他胸口起伏,不时便往地下呕物,定眼瞧去,却见一滩脓血!少年怜悯之心侧起,心想这人虽然行为古怪,但瞧这模样似是病得不轻。转瞬便忘却了先前的魂飞惊惧之感,关切地出口问道:“你还好罢?” 那人闻言微微点头,兀自强忍待咳意稍减,才缓缓开口说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应答道:“我叫钟城良。”见其痛楚难当,随即说道:“你生病了罢,这里的马老伯通俗医理,我去请来给你瞧瞧。” 那人摇头摆手,话语中略带苦涩:“钟小兄弟,我口渴得紧……你可有酒,取些于我饮将便了。” 钟城良听他这么一说,甚感奇怪,口渴不应该喝水才是吗,这人莫不是个酒鬼醉汉?只是山谷地处偏远,寻常人等自难见得,一个酒汉又怎能觅得此处,却又藏身庙中?钟城良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当下便不再多做理会。见其神态不似假意做作,便应允说道:“你等我片刻,我回去给你取酒来。” “多谢……钟小……小兄弟,还请勿惊动他人。”那人说完,接着又咳喘几下,不再言语。 钟城良翻身下台,眼角扫过祭供之物,肉菜应全,唯独少酒,心中暗自一笑,心想若此间有酒,似其贪醉之状,只怕大小盅酒早已一扫而光。他轻掩庙门,奔足便往屋中取酒。 其时皓月当空,星光璀璨,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烛光闪烁。烟火气息、乡间野味揉杂着扑面而来,钟城良“嘶”的用力深吸几口,顿感神清气爽,先前的种种惊吓不安也在此刻随风飘散、荡然无存。 他自小被钟姓老伯收养,父母双亲均不明了。幼时问起身世,听得钟老伯述说那日正自上山采药,走到深处听得有婴儿哭啼之声,循将过去,在山涧发现了他,当即便将他抱在怀里,立时便止住了哭泣。当时抱着他在山林间左右寻访,未见得有人踪迹,转念寻思此婴或为苍天馈赠,自己膝下无子无孙孑然一身,便将他抱回当亲生子孙一般养育。然而早几年前,钟老伯在林间采药时不幸遭遇猛兽袭害,倏然离世,邻里乡亲见钟城良幼小无亲,在生活资助上对他倍加爱至。他天性淳厚勤勉,甚得大家喜爱,几年之间成长迅速,也习得了一手搏击兽猎的本领。 莫约一盏茶时间他已回到屋中,因平素少饮,只留得钟老伯生前自酿一坛瓦罐老酒,足有5斤份量。钟城良将酒坛环抱入怀,刹时之间回忆起钟老伯生前慈爱端详的神情模样,不禁潸然泪下,他怔怔出神半晌,才伸袖口拭去满脸泪水,抱着酒坛朝三清庙走去。 到得庙前,见庙门尚自虚掩,知是自己离开之后更无人进庙行拜,于是轻轻地推开庙门走进去,再将庙门轻掩合上。他快步上前,攀上泥台,见那人保持蜷缩姿势不动,于是低声问道:“酒我取来了,你睡着了吗?” 岂知那人闻言哈哈大笑,仿佛心情甚好,对钟城良说道:“钟小兄弟,请你……咳……请你把酒拿过来!” 钟城良见状不免暗自好笑,果然是个酒鬼,酒到病除!提起酒坛走到他跟前递了过去。此时离得近了,方才看清此人生得一张国字脸,蚕眉微蹙,山根挺拔,双目紧闭,颇具威严。再仔细一看,乍见他眼角、鼻子、唇边兀自残留血渍,面色犹如乌云笼罩,阴森可怖、犹似鬼魅!钟城良这一吓非同小可,“啊”的一声惊呼,手提酒坛竟自脱手掉落。 那人似乎早有预料,听得钟城良惊呼出声,辨准方向双手一伸一抱,已稳稳地接住酒坛。“啵”的一声揭开缸盖,托起坛底便往口中灌酒,酒势不停,几欲一喝见底! 钟城良看得呆了,还未回过神来,只听得那人略一停顿,伸舌舔了舔嘴唇,赞道:“好酒,好酒啊!”继而对他说道:“钟小兄弟,你也喝点。”说完把酒坛递向钟城良。 钟城良见他来得爽快,自己性子也实属直爽,当下豪气顿生,不再害怕,接过酒坛“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酒,但觉柔液绵绵、醒脑润喉、清香沁肺,竟有种说不出的舒畅释怀,便忍不住再多喝了两口。 “哈哈哈……痛快,痛快!”那人接过钟城良递回的酒坛,大口大口饮酒,竟似将咳嗽呕血的苦楚疾痛抛却九霄云外。他酒量甚好,坛里的酒此时已喝去了十之八九,终是不忍一饮而尽,停将下来,仰头说道:“老天待我不薄,临死前让我过足了酒瘾,哈哈……哈哈哈……” 钟城良听他笑声中既带悲壮,又含酸楚,既有哀鸣,又恨不休。见他五官淌血,双目似已失明,鬓发银丝、容颜落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霎时间庙里悄无声息。 那人轻咳几声,当先开口说道:“钟小兄弟,你我有缘,给阎王爷报到之前能喝到你的一坛美酒,我许剑好生感激!在死之前能结交到你这等朋友,我也无憾了。” 一开始钟城良只道他酒瘾犯病,后来瞧他容貌异样显是另有隐情,见他开怀畅饮时豪迈之气直抒胸臆,现在却又听得他说时日无几大限将至,当真不解其间道理,小心翼翼地对其说道:“前辈,我们去找马老伯看看罢,说不定……说不定能医治好你的病。” 许剑哈哈一笑,勉力罢了罢手,嘴里说道:“没用的,七仙噬魂散之毒已入脏腑,没……没得治了,能在死前饮此佳酿,也算了结我一桩心愿。”说完突然强扭过身来面对着钟城良,带有恳请之意说道:“钟小兄弟,我一生光明磊落,却不慎遭奸人设计算害,蒙受了不清不白之冤……我许剑一死尚不足惜,但敝帮万千兄弟将遭受不覆劫难!我想请……请你代我完成一事,不知钟小兄弟你……咳,咳……”话未说完,却被咳喘之声强行打断。 钟城良自小生活在三清谷中,从未与外界人事物有过接触,偶有外出归来的叔伯向其余等一众少年讲述外面的花花世界、江湖轶事,这才对外界或多或少一知半解,他虽心生向往,但也未曾动过离谷念头。听得许剑恳求自己帮忙,心念一动,想要答允,却又害怕自己有负所托,立时眉头紧锁心中犯难。 许剑虽双目不能视物,却也已猜想到了钟城良此刻忧虑,只见他腰腹躬曲,脚掌运劲及膝,继而向前一顶,迎着钟城良伏将拜倒。 第三回 西海渡口续新章 钟城良怎能料到许剑突然伏地而拜,他登时手忙脚乱,也跪将下来对许剑说道:“前辈,请你……请你快快起来。”同时伸手便欲扶起许剑,岂知许剑身子犹如磁盘一般吸附在地上,钟城良一扶之下竟是不动。他常于山林之间提锄挥斧、耕种伐木,搭弓刺矛、猎杀猛禽,自忖膂力过人,此刻好胜心起,托着许剑的双臂卯足力气向上一提,却仍半点动弹不得,心下暗暗惊奇:“没想到许前辈他身负重伤,身子却恁的如此沉重硬朗。”见许剑不肯起身,心中一下子没了主意,着急说道:“前辈,请你先起来,小子……小子我何德何能,只怕坏了你所依托之事。” 许剑仍是伏拜在地,钟城良与他相对而跪,望其项背,肩宽膀圆、壮如虎熊。心想像他如此铮铮汉子,却给我这村野山农行礼跪拜,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拜天拜地拜父母,看来他要我相办之事甚是紧要……听得叔伯们说起外面多是狡黠阴鸷之徒,我没有半分江湖行走阅历,论文动武我又怎能及得上千万之一?言念于此,钟城良轻轻叹了口气,继而又想到许剑伤势严重或将命不久矣,其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尚能为情义二字抛却尊严委身下贱,我却婆婆妈妈作态忸怩!他如此侠肝义胆,我又焉能拒授于人?我本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又能有什么后顾之忧?若能替他了却心愿,救人于水火之中,自也胜过此生碌碌无为! 钟城良胸口登时一热,开口对许剑说道:“前辈,你请起身罢,我答应你,不论艰难险阻,我必将尽我所能,不负你相托之事!” 许剑听得钟城良应允,仰起脸面,浑身上下禁不住微微颤栗,但见他容光焕发,喜上眉梢,脸上笼罩着的乌黑之感似乎在这一刻也尽消无虞,虽目不能视,口中无声,但仍掩映不住他内心欢愉喜悦之激。钟城良见他如释重负,便搀扶他起身坐定,搀扶间只觉他身子疲软虚脱,喘气连连,与此前的扶将不动相去迥异。 许剑背靠神像坐稳后调匀气息,他本已毒入脏腑、力竭气衰,方才用劲更是耗去了仅余气力,平复良久,缓缓开口说道:“钟小兄弟,以下我所要说的话,还请你牢牢记在心里,日后在江湖上走动,于你多有利益……”他虽与钟城良相识不久,但以他义帮橙旗香主的身份,那自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他知钟城良质地淳朴,但未曾涉世,不谙人情世故、不历腥风血雨,江湖之中龙鱼混杂,人心叵测,再加上他所嘱托之事甚为关键要害,倘若钟城良不慎上当受欺,或为人威逼利用,其后果之噩难,影响之深远堪将万劫不复。 钟城良见他语气肃然,知是要叮嘱交代要紧之事,一颗心突的砰砰直跳,“嗯”的一声点了点头,随即屏息凝神、侧耳恭听。 当下许剑将自己如何遭奸人算计陷害,如何尝试联系帮会而处处受阻被人追杀避祸于此,又如何遭人暗施毒手的情形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钟城良越听越是心惊胆颤,手心攥着一把冷汗,为许剑数月来所历经的种种苦难感到不平和痛惜,他倏的站起身来,紧握双拳,愤愤说道:“前辈,小子我自知本领低微,无甚过人之处,但你若信得过我,请你尽管吩咐差遣,即便是送了性命,那也在所不辞!如承蒙神尊庇佑,侥幸得以脱险,必当设法为你洗脱冤屈!”说完对着许剑躬身一拜。 钟城良此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尽心竭诚,许剑听闻甚为欢喜,然则此刻他浑身毒性随酒流转迸发,七窍淌血、神形恍惚,只不住说道:“好兄弟……好兄弟……”他始终低垂着头,钟城良自然也未察觉到他脸面的异样变化,只道他身疲力虚,以致话音越来越低。听得许剑唉叹一声,轻声说道:“钟小兄弟……我只求你为我办一件事……你将此信……亲自……亲自送到敝帮马立法马帮主手中,不得假手旁人,否则……祸患无穷……曲直原委,详尽……详尽信中。”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钟城良小心翼翼地递接过来揣进怀里,口中说道:“小子记得,下火海上刀山,必交到马帮主手中,请前辈放心。” 接着许剑简单说了各帮会与抗朝义举之间的关连,还特别嘱咐了江湖上的行事忌讳,钟城良只听得连连点头,用心记忆许剑所述之事。 此时许剑渐感体力不支,精神不继,只得大口喘着粗气。钟城良见状于是便对他说:“前辈,你先歇息会罢。” 许剑勉力点了下头,忽的又想起一事,抬头张口欲告于钟城良知晓,奈何气力匮乏,话声极是低微。钟城良突见他满脸是血,心中发毛,几近哽咽说道:“前辈……你……你的脸上……流……流血……”而许剑对他所言似是听而不见,兀自张口说话,钟城良忙将凑耳到他嘴边,但只闻得“新北……飞云……”这四个字便再也听不清楚,见许剑用手指碰了碰身旁的酒坛,钟城良不解其意,只道他还要喝酒,微微一怔,提起酒坛凑近他嘴边,托起坛底,酒坛中剩余浆液尽数流入许剑口中,闻得他酒后轻咳了几声,脸上带有笑意,自已沉沉睡去。 此时钟城良亦觉酒意熏熏,眼神迷朦,他见许剑脸上血迹斑斑,但似已止血,用力扯下袖边一布,轻轻的替许剑擦拭他脸上的血渍,见他睡得沉稳,自己也挨着里墙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正午。除了风俗礼俗等节日祭祀,三清庙平日里罕有人至,钟城良睁开惺忪睡眼,见许剑未醒,心想他中毒既深,昨夜里又大量饮酒,一时半会无法醒将过来,不如先去将马老伯请来,为他诊脉抓药,或许能减轻他身上病毒带来的痛楚,缓得一刻便是一刻。 钟城良站起身来,低声向许剑说道:“前辈,我先去请马老伯,很快便回来。”他转身迈腿,不料却将酒坛子踢翻,骨碌碌地直滚下台“哐啷”一响,摔得破碎。 钟城良乍的一惊,心想这般大的动静难免惊动了许剑,扭过头来却见他兀自低头沉睡,似乎浑然未觉。钟城良心下奇怪,伏在他跟前招呼数声:“前辈,前辈?”见许剑不答,伸手轻拍他的肩头,仍是毫无反应。钟城良心中惧骇之感油然而起,他握住许剑双腕,只觉入手冰凉,脉象已停,伸指去探其鼻息,这一探犹如晴天里打了个霹雳,却已气绝! 他望着许剑的遗体怔怔出神,心中一阵茫然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落霞漫山、银月初上,方才似梦初觉,霎时悲痛相交,放声哭泣。 钟城良哭了一会,终想起许剑生前交付之事,于是强忍哀伤,冷静片刻,抱起许剑尸身走出庙外。 其时四下漆黑,惟见青烟袅袅。钟城良抱着许剑尸身来到西南方的墓葬岗,谷中丧躯尽葬于此,他拾得铁锹在手,寻到钟老伯墓葬之处,挨着墓旁空地挖坑掘土,莫约深及五尺,便将许剑安然下葬。随后他埋土垒石,于岗中寻一扁木,再以尖锐利物在木上刻划:许剑前辈之墓,竖插在所垒石缝之中。一阵忙碌过后,他心力交瘁,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一个站立不定往后摔倒,竟晕了过去。 他昏迷一会便醒了过来,着眼之处尽是漫野星空,袭袭阴风拂掠在他耳畔,巡巡磷火忽近忽暗、忽远忽明,左近坟头上听得有孤狐野狼的嚎叫之声,此刻他却心如止水,对周围诡异全无丝毫畏惧知觉。他从容站起身来对着许剑之墓便是一拜,挪过脚步,来到钟老伯墓前匍匐三拜,跪地不起,竟自黎明。连夜之间变生不测,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此时他思绪翻涌,脑海里回忆起在三清庙里许剑对他说过的林林总总,登时义愤填膺、满腔怒气,为许剑所遭遇的不幸而愤懑。他心中暗暗立誓必当完成许剑遗嘱,不至让他蒙受不清不白的冤屈。此时抬头望见东方既白、朝阳初升,当即对着钟老伯和许剑之墓各自一拜,便转身离去。 钟城良离开墓葬岗后径自回屋,从简用过早膳,洗净更衣,仍做农家打扮。他备足干粮,收拾好包袱,从屋外上了门栓,便朝谷口走去。他边走边想,眼下离开了三清谷,日后必将折难重重,何时才能回得来?心中既是感触又是不舍,但一想到许剑所受陷害冤枉,死得如此凄怆,直是目眦欲裂、胸腔冒火,他离谷之事不便为人所知,于是挑了荒丛小路掩饰行走,片刻之间便出了山谷。 他依照许剑所指出谷自向北行,行约数里遇得一茂密林丛,横穿出林再折而向西直行,几个时辰之后便到了一处海湾渡口。只是能否得遇过往渡船,则全凭机缘巧合,运气好的一时三刻便可搭乘,运气不济连着十天半月也没着落,此处若非有谷中老乡船渡而归,又或有出海捕捞作业的渔船经过,无船相助欲渡此海,当真比登天还难。 原来进出三清谷只有两条路,一条为水路,也正是眼下钟城良所行走之路,走水路则需有船为之相渡,这还得看老天是否赏脸关照,虽行程最短耗时最少却也最为隐蔽,谷外之人基本不知不晓,故选择此路进出的人是少之又少。另一条则为陆路,出谷之后沿西直行,过得三十里山林小路,再绕过两个山坳,便可上得坦平大道,沿道折而向北直行,五日五夜之间便可赶上附近市镇,行此路可骑马代步,较为方便,但即便是纵马星夜赶程,至少也得花上三日三夜方可到得三清谷,且沿途还需提防马贼突施抢掠。许剑、朝天笑等人走的便是此路,许剑在此途中曾遇得一众马贼,自是知道此路风险,后来他探听得知还有另外一处水路,也实践到得海湾渡口,只是能否横渡过海全凭机运,但可免遭马贼侵犯,故吩咐钟城良觅着水路而走,以待良机。 此刻烈日当空、骄阳似火,钟城良眺望海面,但见一望无际,唯有白浪翻滚,却无扁舟船只。他寻了一株大树底下遮阴,海风徐徐,略带有些温热之感,吹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适。他夙夜不寐,又连着赶了几个时辰的脚程,虽常年劳动耕作,正当健壮、体力雄劲,这时也已是大汗淋漓,经受不住一股困倦之意直窜将上来,脑袋耷拉,双眼一合,竟已入睡。 恍惚之间他眼前浮现出钟老伯端详仁爱的模样,他失声问道:“爹爹,是您么?”说着一个箭步上前,扑将在钟老伯怀中,忍不住哭出声来,“爹爹,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他抬起头来,只见钟老伯面带微笑,却不讲话,眼神中流露出温柔怜悯之情,似乎在对他说要照理好自己,一路上多加小心。他待要再说,忽然间钟老伯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却另有一人站在他身前,却是七孔流血、已过人世的许剑! 钟城良大吃一惊,颤声说道:“前……前辈,你……你……”只见许剑微微张口,断断续续吐出五字:“新北……飞云……酒……”说罢便向着钟城良走将过来。 钟城良只觉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想动却又动不得,眼见许剑庞大的身影压将笼罩过来,伸手往自己肩头一按,随即推动摇晃,口中说道:“城良,城良,快醒醒。” 他陡然睁大了双眼,满脸尽是惊惧之色,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胸口此起彼伏,犹自惊魂不定。忽觉左肩之上按压一掌,回过神来,见眼前一人弯躬着身子、瘦骨嶙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却已不是许剑,而是谷中孙姓老伯。 第四回 烈火神乐竞不凡 钟城良大为诧异,他未曾想到能在此处得遇乡民,忙站起身来对孙老伯说道:“孙老伯,原来……原来是您呀。”话语中颇有惊喜之意。 孙老伯笑吟吟的问他:“城良,你擒遍了山林猛兽,现在还要入将西海龙王庙去闯一闯吗?” 钟城良听出他玩笑之意,伸手挠了挠耳廓说道:“孙老伯,您可取笑小子我啦,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孙老伯见钟城良轻装简袱,竟在树底下睡着了,睡梦中还哭喊着钟老伯的名字,想是他日夜思念,梦见了他爹爹,这份孝心却也实属难得。但为何他一人孤身在此,却是大为不解,难道是在等船横渡过海?孙老伯仍是笑吟吟的问起钟城良:“城良,你怎知道此处,又为何而来呀?” 钟城良心下思量,许剑之事决不能泄露半点口风,于是编了个谎对孙老伯说道:“孙老伯,此事说来甚是奇怪蹊跷,昨夜里我到三清庙拜祭,竟不自知地在庙里睡了过去。睡梦中见得三清神尊开口对我说话,指引我出谷到得此处,乘舟横渡过海前往邺城,找一间名为……名为“天宁寺”的寺庙,去讨得一物回来,三清神尊自此永葆三清谷丰收余年,人畜平安,世……世代昌盛。”他表面绘声绘色,心中却犯着嘀咕,寻思昨夜在三清庙睡着不假,但却也不是神尊明指要自己前往邺城,至于“天宁寺”也是随口一诌,祈盼神尊庇佑谷中人物倒是实情,只不过此番言语多为胡编乱造,前后不搭也难以自其圆说,虽大有漏洞但见孙老伯似乎并未过多在意,他自觉话中对神明存有不敬之意,于是心下暗自歉悔,恳求神明体谅宽恕。 孙老伯一听他此行居然是应神明指意,当即收起笑容,指着身后对钟城良说道:“那你快……快快追去,否则便……便赶不及啦!”话音之中竟显得有些急躁不安。 钟城良顺着他所指方向侧头一看,竟是一艘小船!他一声惊呼,三步并作一步朝小船方向疾驰而去,奔跑之余扭过头来对孙老伯道了声感谢。眼见小船已划出十丈开外,他提起嗓门高声呼喊:“船家且慢!船家且慢!”他中气充沛,几声大呼远远传出海面,引起船头艄公注意,艄公见状调转船头,又再次将小船划靠岸边。 钟城良正待上船,只见孙老伯匆匆赶来,笑吟吟的对他说道:“城良,你且慢行。”说完递过一布囊按将在钟城良手中,继而侧身在他耳旁轻声嘱咐:“这是路上的盘缠,你得记住孙老伯的好哇,功成归来时可要在神尊面前多替孙老伯美言几句。”说罢转身给艄公交了船费,便和钟城良挥手告别。 钟城良朝他抱拳还礼,他素知孙老伯在外有些生意,每当他回谷时都会被一干少年拉扯着要听他述说外面的奇闻异事,钟城良自也听得心驰神往、浮想联翩。他却不知似孙老伯等从商之人,最是迷信风水玄学,是以当他说出三清庙之奇遇,窥得神明之指示,孙老伯已然深信不疑,并寄望钟城良能够顺利妥当取回所求之物,好在三清神尊面前夸赞他此番功劳,得以佑他世代子嗣财源不断、财运亨通。 此时海面上波澜不惊,小船借着风势顺流而下驶得甚是快捷,将至傍晚时分已抵市集港口,待艄公将船沿边停靠,钟城良便出口相问:“劳驾,请问去邺城该往哪走?”艄公闻言一怔,邺城离此地少说还有六七天的路程,指了行走的方向后反问钟城良去邺城做甚。钟城良找了个走访亲戚的理由,不料艄公却接连唉叹,对他说邺城现下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江湖上的帮会起义遭到官府镇压,厮杀连夜、死伤遍野,多半老百姓都已逃离避难,提醒钟城良还是先别去的为好。钟城良听艄公这么一说,心头稍有顾虑,但一想到自己肩负着许剑的遗嘱重托,岂可轻易却步,他谢过了艄公的提醒好意,顺着他艄公所指东北方向沿道而行。 钟城良初次离谷外出,对外界的事物倍感新鲜。他难掩内心激动,好奇之心大做,沿途左瞧瞧右看看,路边摊贩、茶馆客栈,乃至花灯悬烛他都要上前去观赏打量一番。众人见他一副农家小子打扮,只道他少见多怪,他自也不去在意别人的异样目光,自行自乐边玩边走。他逢人打听,顺道走了三日,来到一荒野郊外,左右已绝人烟踪迹,天色已黑,四下里乌漆一片,远近树桠还不时传来“哇哇”鸦叫之声,更增了几分诡谲之感。钟城良不免心中犯怵,急欲找个清净地方落脚,岂知骤雨顷刻洒到,噼里啪啦的拍在他身上隐隐作痛。 钟城良心中叫苦,他未及备伞只得拔腿寻路奔走,哪知他奔得越快,雨水齐刷刷的往他身上招呼就越密,他双眼几乎睁将不开,只眯成了一道小缝勉强视物探路,彷徨无措之间脚底一个打滑,向前跌出数尺,脸颊险些触地,却也被溅了一脸的泥水污秽。 他待要起身,左眼余光无意间瞥见一丝明亮,他起身朝左望去,却只见磅礴大雨中尽是黑溜溜的一片,他心想莫不是看花了眼?心念一动,急忙趴在地上瞧左望去,果见几丈开外的水面上映有灯火之光。原来他已从大路转而走向曲径小路,两侧皆是冲参天古树,将左右景象遮的严严实实、密密麻麻,而当他趴伏在地,便可透过地沟积水的倒映瞧见明光。 钟城良大喜,心情顿时一振,立即改道向左,寻着光源之处奔去。 他奔出里许,遥见前方隐隐约约似有高塔建筑。此时雨势骤然不减,他不敢稍有滞慢,顾不上枝叶夹杂雨水甩在身上的鞭挞之疼,提足狂奔,片刻之间已到了高层筑物跟前。 钟城良见是座寺塔,底层火光影动透窗而出,他来不及端详寺塔样貌,上前便去轻叩寺门,“请问有人吗,有人吗?外头雨大,特来避雨。”钟城良提声说道。 但听得塔内一人回他说道:“门未栓,进来罢。” “多谢。”钟城良急忙推门而入,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抬眼环视只见东南西北四角各起油灯,正中生了些柴火,灯火照明之处瞥见里外物饰砸乱、景象邋遢狼狈,壁柱积屑挂网、兵刃激斗留痕,像是早年间遭受过一番洗劫,久绝人迹。他见东北、东南角各盘坐了数人,心想这些人应该也是赶上了暴雨到此躲避,但显然是来得及时,不似他这般浑身被雨浸湿,他反手掩上了门,便走到柴火堆旁坐下来烤火驱寒。钟城良面对着众人搓手烤火,柴烧噼啪作响、火星溅跃射,他全身被一股暖流包裹住,只觉大为轻松畅快,此时他腹中饥饿,便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吃了起来。 众人见来的是个农作少年,只瞧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再看他若无旁人的吃起东西来,举手投足间无半点江湖风气,浑然一个市井小民,对他便少了几分戒备之心。 这时听得东北角上一人说道:“师兄,上个月义帮在江湖上撒下帖子,邀请名帮大教于三日之后共聚邺城沐府,想必也是为了商议抗御朝官之事,但是嘛,就不知某些臭鱼烂虾是从何得知,不请自来,意欲何为、蹭这热闹。”他嗓门尖锐说话本就难听,再加上带有嘲讽讥笑之意,令人听闻甚是大感不快。 钟城良眉头微皱,侧过头来往说话方向瞧去,只见那人二十四五岁年纪,细眉斜眼,塌鼻厚唇,脸上痦子如绚烂花开,端的是容貌丑陋、瞧之作呕,不由得心生反感。却又听得他身旁一人说道:“诶,师弟多虑了,臭鱼烂虾也总归有其妙用之处,倘若少了这些烂尾鱼虾,那些狗官可就毫无功绩可进谏了,这么一来如何彰显我帮之奇伟?”一看说话这人却又生得面如冠玉、白净俊美,手执折扇、气质出采。他师兄弟容貌虽成鲜明对比,然窥其品德却是一丘之貉。 两人说罢,竟自抚手大笑,甚感愉悦。钟城良还未明白他二人所讥之意,东南角坐着的七人当中已有六人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指着他俩气冲冲的怒斥道:“程保保,何老二,你们神乐帮到底什么意思!?” 手执折扇之人名为程保保,江湖人称“玉面飞龙”,长相丑陋之人是他何姓师弟,因排行第二,故人戏称为“何老二”。他俩师从神乐帮帮主甄东升,现下同为神乐帮的护帮执法,虽年纪轻轻,但在武学上颇有造诣,加上在江湖之中成名较早,自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何老二似笑非笑的说道:“我还待问你们烈火门,可有收到义帮的拜帖?” “这……这……”站起的六人似是犯了难,一时对答不上,齐看向本方坐着的中年壮汉。只见他红装束身、浑然似火,眼瞳有神、目有精光,听他缓缓出声答道:“我烈火门虽没有收到义帮的拜帖,但义帮橙旗香主许剑与我素有交情,他为人正直、铁骨铮铮,绝不会做出离叛帮会、坑害同胞之事。我等不请自来只为两件事,一是盼得能为江湖同道出一分力,二是为许香主所蒙冤屈抱不平。此番虽不知羞耻,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说话之人正是烈火门掌门苏劲草。 钟城良听他说得义正言辞,不卑不屈,又提到和许剑是旧交好友,见他一脸正气,威严魄力之气息竟与许剑颇为相似,顿时心生好感,“说得好”这三个字差点便脱口而出。 何老二见苏劲草对此事不畏取笑,便不再往下讥嘲,心中却又打了另一桩主意:“这烈火门在江湖中名不见经传,只听得师父说起掌门苏劲草的烈火神掌足以媲美义帮许剑的芙蓉掌,倒也不知其虚实深浅,我和师兄近年来在江湖中罕逢敌手,今日正当舒筋活骨,挫一挫他烈火门的锐气。”只听他话锋一转,出口问道:“义帮逆贼许剑叛帮之事,江湖中人尽皆知。数月之前集义帮、敝帮、角家堡等七个帮会百余来人,尽数遭官兵伏歼,只有许剑一人生逃。而后数十次举义抗争接连失利,江湖中各大帮会因此耗损剧烈,只得止戈隐忍、徐图后计。据传许剑曾藏身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山谷之中,他以为这样便可隐姓埋名、人间蒸发,岂知他造孽太深,神人共愤!他劫人马匹、杀人封口,却不料仍有生还马夫……嘿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许剑藏身行迹暴露,竟又杀害义帮两名黄旗弟兄,另一人与他殊死搏斗虽死里逃生,却也身受重伤!晚辈愚钝,试问此等大奸大恶,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在苏掌门口中却成了仁义代表,江湖英豪,岂不可笑哉?” 苏劲草等人听他如此说来,待要反驳,却无凭据。若非许剑本人现身说明诸事的前后因果,三人成虎,只言半语之间如何能说得清楚?一时无言以对,默而不答。 钟城良听在耳中,心里倒犯起了迷糊。他心想此人话中一半倒也不假,如义举遭伏、藏身谷中确有此事,但劫马杀人等云云却是颠倒是非,胡臆捏造。许前辈寻谷途中遇上马贼,且要加害于他,才不得已出手打发,马贼留下马匹落荒而逃,这怎能称得上劫马杀人?至于义帮两名子弟被害,一人受伤,凶手却是另有他人,绝非许前辈所为。 数月变故,是非情由,那晚在三清庙里钟城良听许剑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见苏劲草不请自来力挺许剑,心念更加坚定,待要出言相驳,又听得何老二说道:“许剑贪图富贵、卖帮求荣,已为朝官走狗,苏掌门和此人素有交情,此番来意……不知是为江湖帮会出力,还是为奸人贼子效力?” 烈火门众弟子一听,尽皆勃然大怒,指着何老二大声斥喝,要他收回污蔑之词向掌门磕头认错。 何老二嘻嘻一笑,神情猥琐,语气阴阳,听他说道:“要我认错也非难事,我学艺不精正自苦恼,今日得遇良机正想向苏掌门讨教几招,若我输了自当向苏掌门磕头认错,但我如侥幸胜得一招半式……” 烈火门众弟子怒道:“那你待怎样!?” “你烈火门就此回家关门养老,以后在江湖上见了神乐帮的弟兄,都得恭恭敬敬叫声‘爷好’。”何老二挤眉咧嘴,一脸坏笑地说道。 “师弟,你我武功泛泛,今日能在苏掌门手下讨教几招实乃荣幸,苏掌门既是长辈,你可要礼让三分,不可误伤了苏掌门。倘若苏掌门不便赏脸赐教,事关名节清誉,我等亦不能强人所难,砸人饭碗。”程保保在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然而语气轻蔑,全然没把苏劲草放在眼里。何老二恭恭敬敬答了声“是。”神乐帮余下几名弟子随即附和起哄道:“是呀,二师兄您出手可得放轻放慢些,拳脚无眼,怕是一个不留神便即误伤了他人呀。”“二师兄英雄了得,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心胆俱裂,都用不着动手,还怕什么误伤?”“对对对,二师兄神功盖世,英气威慑之下,他自是如丧家犬般夹着尾巴逃得远远啦。”神乐帮弟子为了迎合恭维何老二,越说竟越是离谱,何老二听着“嗯,嗯”频频点头,神态傲然,似是回应该当如此,看上去竟是受用无比。 烈火门弟子岂能容忍掌门受此羞辱,向前踏出几步,指着神乐帮众人便是一顿破口大骂,神乐帮弟子不甘示弱当即反唇相讥,两边互不相让,嚷嚷吵吵兀自不休,只因当家的都没有说话,双方弟子也只是斗斗嘴,并未上前动手互殴。 何老二见苏劲草如此沉得住气,又再次择言相激:“苏掌门,久闻你的烈火神掌威震江湖,但却听说是借着亲近之名偷师许剑的芙蓉掌,也难怪你和他交情莫逆,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苏劲草直至此时方才起身站定,示意门下弟子不再争吵,对何老二说道:“在下原本念在同属江湖武林一脉,理应同仇敌忾,顾全大局,对贵帮的讥嘲热讽一度忍让,不愿双方因此伤了和气,心生间隙。何执法既有意与我切磋,可不必如此煞费心思挖苦我烈火门,神乐帮程何两位执法威名天下,我素来钦佩。今日以武会友、讨学精要,胜负事小。日后也应当以和为贵,共锄官僚残暴。”他见何老二咄咄逼人之势了无休止,并以偷师之名辱其毕生所学之最,心中自是不忿:“他神乐帮虽在江湖中势力强大,程何二人年少气盛,又自逞过人,处处生挑事端!我苏劲草又有何惧?此番纵使与神乐帮结下了梁子,但若再忍气吞声岂不叫人看低了烈火门?” 苏劲草说完踏步走出,对着何老二抱拳说道:“何执法,请!” 第五回 少年英雄显锋芒 何老二见苏劲草应激出场,洋洋得意“嘿”的一声跨步斜出,与他面对而立。两人相距两丈有余,各自凝神提气,蓄势待发,场上气流登时有如凝固止息,霎时间塔内陷入一片死寂,只闻得窗外风雨飘呼作响。 烈火门和神乐帮弟子前一阵还在互相斥骂,嘴不饶人,顷刻间转变成了大气不敢吸上一口,众人十数双眼睛都聚焦在苏何二人身上,见他二人尚自对望,均不动手,心下倍感焦急,都盼着己方能先发制人占得先机。 钟城良见苏劲草身材魁梧,四十来岁年纪,一身红装在火光照耀之下直逼烈焰骄阳,端的是神采奕奕,威风凛凛,心中不禁暗自赞叹。 何老二见苏劲草比了起手式,知他碍于江湖辈分不愿先抢招进攻,便拱手向苏劲草说道:“苏掌门,请!”这“请”字话音刚落,何老二右手成爪,倏的抓向苏劲草面门,待众人反应过来时,这一爪离苏劲草的鼻尖已不过尺许。 苏劲草见他来得甚快,左腿上前,右膝半蹲,左掌上提引开何老二右手一抓,翻出右掌自下斜上推向何老二下颚,正是他毕生绝学“烈火神掌”其中一式“拨云见日”。 何老二见招立即侧身倒转,闪过苏劲草推来的右掌,忽觉脸颊扫过一股热劲,却是苏劲草掌风带过,他心下一惊,暗想这烈火神掌能在江湖武学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实有其过人之处。当即收起先前轻敌傲慢之心,斜刺里提腿弯弓,直往苏劲草胸前蹬射。 苏劲草向后纵跃避开,何老二顺势迎上前攻不给他喘息机会,左手横劈苏劲草脖颈,右脚扫向他腘窝,直冲人体要害部位击打,出手迅捷狠辣,哪还念及“礼让三分”这么一说。 只见苏劲草右掌上削,硬接了何老二这一劈,“啪”的一声震响,两人手臂均是一阵酸麻,他左掌对准何老二膝盖拍去,迫使何老二半空收腿,使的是一招“洞若观火”。 苏劲草这“烈火神掌”共有三十六式,掌风凌厉、掌劲雄浑,出招时掌心赤艳如血,蒸气隐隐,挥舞起来急如风火,走的是大开大阖的刚猛路子。他向来重攻轻守,勇往直前,即使是挨了拳脚兵刃,最终落个两败俱伤也绝不轻言后退,再加上他体型健硕、高大威猛,是以江湖上冠其“火将军”的美誉称号。 何老二本名何水侯,自幼便与程保保拜于神乐帮帮主甄东升门下,他天赋上乘,武学进步之快常得甄东升赞赏,夸其为“不世出之练武奇才”。他在短短数年之间以一己之力挫败江湖数十位一流好手,自此名声大噪,心气甚高,除了师父甄东升和师兄程保保,其余人等在他眼中便如同“众生芸芸”。他身法轻巧灵动,攻敌招式忒狠毒辣,出手精准击打对手的要害部位。此时他已和苏劲草酣斗了三十来招,心中不禁对苏劲草另眼相看:“这姓苏的倒是真才实学,以往那些所谓的江湖名家在我手底下接不上二十招便统统败下阵来,他这般以攻代守、弃卒保车的打法在江湖中也当真罕见,今这硬骨头我是吃定的了!”他一声清啸,双手十指并拢齐插向苏劲草的双眼,他招起之时尚在两丈开外,瞬息之间十指的指尖离苏劲草眼皮已不过五寸,这一招“尸居龙见”阴鸷诡异、迅若奔雷,形如腾空的僵尸一般双手十指插将而至,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苏劲草久逢大敌,生平少遇何老二此等好手,自是不敢半分懈慢,他的“烈火神掌”刚劲威猛,以往对敌均是一顿输出压制,对方鲜有还手之机,而此时烈火神掌已使将了三十来式,仅可勉力与何老二战个旗鼓相当,心中也不禁对他称赞连连。苏劲草虽早有防备,但见他祭出杀招,手段阴毒、不留余地,心中又惊又怒,刹那间把心一横:“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双掌倏的击向何老二面门,这招“铁树银花”已使上他十成功力,掌风划破静空带着“嗤嗤”声响,纵然双目被何老二十指戳瞎,但最终也将其打得脑浆迸裂而亡! 众人见他俩招数极端,竟致到了搏命的地步,不由得齐声惊呼!钟城良也“啊”的大叫失声,他虽无半点武学根基,但知此刻他二人硬碰硬结果非死即残,见势危急,不由得凉气倒抽,脊背冰冷。 岂料何老二插向苏劲草双眼的十指乃是虚招,他与苏劲草交上手时便处处留意观察对方招数套路,待过得三十招以上便已基本摸清苏劲草武术家底。他算准出此杀招必将引来苏劲草“玉石俱焚”的拼命打法,理智一失、必出破绽!果见苏劲草以命相博,故不等招式变老,倏的收手弯躬下腰,闪过苏劲草击向面门的双掌,十指翻掌攻向苏劲草的小腹。 这一下变招倏如其来,令人防不胜防。苏劲草待觉已然迟了半拍,心中暗自悔恨,此时再也无法自救弥补腹部空档,直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众人惊呼之声再起,神乐帮弟子见二师兄变招奇妙,直取敌腹,端的是稳操胜券,这一击便可让烈火门颜面扫地,回家养老,不由得大声喝彩:“二师兄此招妙极!”“二师兄神威盖世!”,而烈火门弟子则是满脸愁容,均为掌门即将受此掌击而提心吊胆,不自主地前挪脚步,便欲扑将上前掠阵。 苏劲草心中唉叹一声,心念俱灰,默然闭上双眼,气聚丹田准备硬接何老二双掌。 蓦地里一句“蹬地抬膝,沉肘下坠”传入众人耳中,苏劲草闻言如醍醐灌顶,登时醒悟,电光石火之隙抬膝沉肘,对准何老二的脑门砸将过去。何老二则大为震惊,此言锵锵正是破解他这一招“双龙出海”的精辟所在,若他执意不撤招,即便重伤了苏劲草,自己也必将被他肘膝砸得脑骨破碎,纵然心有万般不甘,但仍向左侧翻滚疾冲而出,这才避开了苏劲草双肘双膝的灭顶一击。 这一下情势倒逆,众人都看得呆了。神乐帮弟子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这到嘴的鸭子不但飞走了,还反咬了一口,均是不明其理。而烈火门弟子则一改愁容,雀跃欢呼,为苏劲草破解危难之举喝彩不跌。 钟城良更是惊诧无比,只因这声音竟是发自他的身后,扭头一看,不知何时背后已然坐着一老一少!料是众人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苏何二人的比斗当中,对这一老一少何时推门进来竟丝毫不察。这少年看上去有十四五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瓜子脸蛋,他见苏劲草借此脱险,高兴地对那老者说道:“爷爷,我刚才说的没错罢,他果然扑了个空。”那老者莫约七十上下,须眉俱白,只见他颌首微笑,默以赞许。 苏劲草心知这档口能够转危为安、扭转颓势全仗此少年出言相助,心中激奋难当,对着那一老一少躬身行礼道谢:“苏某多谢两位相助!” 那边厢何老二怒瞪着这对老少,眼中几欲喷出火来。他原本凭此一击便可将烈火门踩在脚下,哪知在最后关头旁人从中作梗,竟而沦变成了自己滚地脱逃的尴尬狼狈模样,心中哪能咽得下这口气?他“哼”的一声,对着那一老一少愠声说道:“哪里来的老头小孩,神乐帮的事都敢管!” 那少年应声笑道:“外面雨下得可大啦,我和爷爷见这里有火光,所以就进来避避雨啦。” 钟城良见他一副纯真灿烂的样子,喜容可掬甚是讨喜,心中高兴便想凑过去问他叫什么名字。却听得何老二阴沉沉地说道:“这里正在比拳拼脚,老人小孩不便多留片刻,若不幸伤及无辜,那何某可当真过意不去!”他这后四字“过意不去”特意压低了嗓子从鼻腔里出气,显得愤怒至极,又暗示着这两人若不离去则休怪他手下无情。 岂知那少年听了反而拍手笑道:“我已经看你们打了二十来招啦,其实每一招只要稍微变换一下所站的方位,攻敌的角度,出招的时机,那也用不着打到现在啦。” 他此言既出,众人均是一愣,心中疑虑这少年怎有如斯本领能窥得苏何二人招数精奥之秘,且还能见招解招、拆招出招?但转念一想他确是出言相助苏劲草化解了何老二十拿九稳的致命一击,都不由自主地朝他瞧去,活洒洒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众人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时听得“噗嗤”一声,只见程保保轻摇折扇飘然走向前来,他呵呵笑道:“这位小兄弟才识卓绝,目光如炬,日后定为我江湖武林之栋梁!还敢请教尊师是哪一位高人?” 那少年一脸茫然的说道:“我没有师父,那些都是爷爷告诉我的。”说完仰起头看向那老者。 众人目光齐转移到了那老者身上,但见他身形佝偻,手握一根三尺来长的黝黑木棍,似是行动不便用以助行。 程保保对那老者拱手说道:“晚辈神乐帮程保保,请教老丈尊姓大名?”他听得那孩童所学均出自这老者,心中暗生敬意,不敢小觑,询话间上下打量着这一老一少,脑海里快速翻阅江湖中与这爷俩特征相符的奇人异士、豪侠隐客,但终究还是无一应对得上,不禁眉头微皱。 那老者说道:“老夫一介布衣,籍籍无名,程少侠自不识得。”他声若洪钟,却又不徐不疾,不咸不淡,但直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良久刺痛。 众人闻言心中大骇,面露惊色,谁也没想到这老儿看上去老迈龙钟,瘦瘦小小,话说之间功力竟如此深厚。 程保保脸色阴沉,心想这老儿功力之强在当今江湖中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即便是我与二弟联手也未必是他对手,小的既出言干预,老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烈火门这便宜今个是占不到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日后再让姓苏的加倍偿还。当即合扇一揖说道:“老丈真乃当世高人!小可今日大开眼界,敝帮与烈火门切磋武艺得以承蒙指点,终身自是受用无穷。” 一旁的何老二却冷冷说道:“师兄,依我之见那也未必。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临阵对敌,博学交会,犹不似提前套招,瞬息之间岂可说变就变?这小儿口无遮拦,纸上谈兵,不懂得知易行难之理,甭说二十招,我半招就能让他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他气恼不过这少年误了事,一口怨气始终无法释怀,竟欲激将这少年与其对垒过招。 那少年听不出他言外之意,以为何老二不信他方才所说,随之回道:“你不信吗,我比划给你一看便知,这位小哥,请你站起身来罢。”说完对着钟城良便是一笑。 “啊……是,是。”钟城良知他并无恶意,于是应声站起。 “小哥,请用你的右手抓向我的脸。”少年离钟城良四尺外站定,笑嘻嘻地对他说道。 钟城良照他所说伸出右手便朝他面门抓去,只是动作绵软毫无气力。他心知这只是为了迎合拆解招式需要,故放慢了动作也卸除了劲力,一可免肢体触痛,二可让众人瞧得清楚。显然此刻他模仿的是何老二动手时的第一爪。 只见那少年左腿上前,右腿半蹲,左掌上提引开钟城良一抓,右掌自下斜上推向钟城良下颚,正和苏劲草对招时所使的“拨云见日”如出一辙。只是他左掌一引一牵一扣,左肩往后顺势下沉,钳住钟城良右腕向前向下一拉,钟城良身子居然被他牵引向前而动,还未来得及反应,下颚已抵在那少年的右掌之上,他顿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而烈火门弟子却已掌声雷动,不住口的称赞“好招!”“打得好!”也不知是赞此招改良之精妙,还是用此招痛扁这“何老二”之好。 接着他俩又依样比划了第二招,待到“洞若观火”使出逼迫钟城良收腿之际,那少年已抢上一步左手一勾,握住钟城良脚踝,右脚轻轻扫向他的支撑左腿,钟城良居然站立不稳,踉跄欲倒,此时少年右掌抬起迎他背脊击落,这一掌却是烈火神掌中的第十七式“飞蛾扑火”,只是他掌悬半空,做了个样便自停住,忙扶住钟城良歉声说道:“小哥,对不住啦。”钟城良虽感狼狈,但见这少年心地甚好,与他目光对视之间,见他眼眸清澈,深不见底,二人相继点头一笑。 苏劲草等人见他二人对拆了两招,均是惊愕异常。这少年所使的“烈火神掌”虽只有皮表,但掌法之严谨,击敌之方位,路数之巧妙却是丝毫不差,况且他犹能做到心念动至,前后贯通,要知道这招“飞蛾扑火”乃是苏何二人对到第二十招时所使,纵使这少年有过目不忘之长,但似这般得心应手,手到拈来,招式衔接严丝合缝,苏劲草苦练此掌法几十余载也自叹弗如。这少年所使的“烈火神掌”比之苏劲草更多了几分灵秀逸动,守里有攻、攻中带守,攻守相辅更优于前者,施展开来别有天地,不由得令人拍案叫绝,烈火门这边喝彩连连,兴致高昂竟强胜于欢庆佳节! 何老二对此却是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态,睥睨说道:“投机取巧,胡打胡闹,不值一晒。”他虽对这一老一少心存顾忌,但生性狂傲岂容轻服,嘴上仍是以宫笑角,尖酸刻薄。 苏劲草亦知若非自身武学已臻化境,举手投足之间决计无法做到招之即来,念动一致;随心所欲,风卷残云。眼见这少年只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然则武学悟性之高却是他平生从所未见,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心想:“长江后浪推前浪,风起云涌观后海,真乃英雄少年。” 这时只见那老者招手示意少年到他跟前,忽听得“啪啪”两响,那少年竟吃了老者两记耳光,清脆响亮、余音袅袅,显是下手不轻。 这下更是出乎意料,众人面面相觑,怔怔半晌,均是不解其意。 第六回 龙仙霞谷笑谈初 众人错愕之间,听得那老者对少年说道:“第一招你左掌这最后一扣离神门穴偏了半寸,第二招距昆仑穴又差了寸许,但只扣得两处穴道稍加运劲,对方手脚登时瘫软再也无力还击,你便如渊渟岳峙,立于不败之地。似你方才所使,威无所施、徒有其表,若对方膂力内劲较你悬殊,你自取胜无虞;若在旗鼓之间,你犹可自保;若均强胜于你,反将受敌牵制,枯鱼涸辙、身临险境。平日所教胜招不备、必遭敌荼,你却全然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那少年点头应答道:“爷爷教训得是,孩儿必当铭记!”话音之中竟带有七分喜感、三分惊觉,他虽挨了两记耳光,但并未流露出神情颓丧之意,听了老者的训戒后反而显得极为振奋。只见他抖擞精神,又来到了离钟城良四尺跟前站定,笑着对钟城良说道:“这位小哥,有劳你再过两招。” 钟城良见他两边脸颊高高肿起,红彤彤的像是粘上了两个小苹果,虽感滑稽却也是心中不忍,对他说道:“好,但是你要记好了招式,免得再次挨打。” 那少年见钟城良有心提醒,胸怀一暖,笑着说道:“多谢提醒,请小哥进招罢。” 于是两人又重新比划了两招,这次那少年依照着老者所指准确无误的扣住了钟城良手腕神门、脚上昆仑两处穴道。钟城良过完了第一招只觉整条右臂酸麻难当,竟似失去知觉全然使不上半点力道,待第二招脚上穴道被扣住时已然支撑不住瘫坐在地,模样甚是窘迫。那少年见状连忙上前致以歉意,钟城良只微微一笑说道:“无碍的,只要你别再挨打便是了。”少年“嗯”的一声朝他点了点头,见他对此并不介怀,心中大为感激。 苏劲草等人见这少年一点即通,擒拿两处穴位分毫不差,均是又惊又叹。惊的是这老者的武学修为高深莫测,一招一式竟已到了计较毫厘、追求极致的境地,叹的是这少年在他如此严苛的要求之下不知挨了多少记耳光,方能有今日“过目不忘,悟性绝佳”的成果。 何老二对此仍是不屑一顾,“哼”的一声说道:“欺负一个愣头愣脑的乡巴佬,当真了不起呀。” 神乐帮弟子这时跟着起哄说道:“对啊,这样的乡巴佬我一个都能打七八个”“二师兄小指头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把他像滚球一样弹出去”“有本事就跟我们二师兄打呀,装模作样又有甚么真本事”。何老二听着甚是畅快,他就是想激将这少年跟他比斗一场,好出了心中这一口恶气。他料想这少年虽有刻模招式之能,但论阅历资历、武力谋力,自是他更胜一筹,只要这少年肯出手过招,自己定可当众羞辱于他。 少年见钟城良手脚行动不便,打消了对招拆招的念头,这时已回到老者身旁坐定,对何老二及神乐帮弟子的出言相激似是闻所未闻,一句也没听进去。 何老二见状更是气恼,左右寻思忽心生一计,转头对程保保说道:“师兄,我瞧此间之事甚是蹊跷。” 程保保知这师弟素来诡计多端、阴谋过人,此话一出必有后伏,于是假意附和回应道:“哦,师弟此话怎讲?” 何老二“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撅嘴说道:“师兄你看,这义帮撒下拜帖期限之际,江湖同道该来的自然来了,不该来的却也都来了,你说是否好生奇怪?我先前大胆推疑此事必不寻常,正待考察确认偏偏又有人及时打断阻挠,这更加印证了我等心中忧虑。由此猜度许剑这奸人不但尚在人世,且活得潇洒滋润,必有不少同谋党羽,欲借此机一举铲除江湖各大帮会、各路英雄豪杰,眼下这几人逢场作戏,探我虚实,还未知敌后埋了多少暗箭杀招,这可当真棘手!” 程保保略显紧张追问道:“那依师弟之见,我等该如何处之?” 何老二拍着胸脯说道:“神乐帮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今只得冒死突围,舍生取义,以免铸成大祸。” 他此番说得大义凛然,神情严峻,乍听之下倒像是真有这么一回事,神乐帮弟子纷纷鼓捣叫嚷,然而神色之间并未彰显出“慷慨赴义、视死如归”的壮烈豪情,面带嬉笑反而更似是胡闹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烈火门弟子早已按耐不住,不住斥驳何老二等人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苏劲草如何不知他的阴险用意,但越是理会他越是得寸进尺、纠缠不清,只淡淡的回了他一句:“不劳何执法等费心,在下和这两位也是初见,还请神乐帮持重明辨。” 那少年一脸疑惑地看向老者问道:“爷爷,我们此行乃是去飘渺云峰,路过此地罢了,这人恁的瞎说八道,当真可笑。”说完竟毫不掩饰地“哈哈”笑出声来。 “好一个瞎说八道,妙极,妙极”“这小兄弟说得一点也没错”“哈哈哈……”烈火门弟子也跟着热闹了起来,苏劲草也禁不住抿嘴一笑。 “枫儿,禁口。”那老者犹自闭目养神,而神态语气之间却透着一股威严庄重,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眉嗫嗫说道:“是,爷爷。” “你……”何老二自讨了个无趣,更是加倍气恼,恨不得扑上去给这少年多赏几记耳光泄愤。 钟城良见这少年童真无邪,心地善良,也是哈哈一笑,竟有些忘形脱口便对何老二说道:“你就是颠倒是非,找人麻烦,苏前辈人那么好你要打他,这小兄弟这么善良你也要欺负他,还有啊,许前辈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双眼一花,一道黑影闪现身前,“啪啪啪啪”脸上已重重地挨了四记耳光,双颊被打得高高隆起,登时眼冒金星,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晕倒过去。 “怎么还打人呀”“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算什么好汉”“欺凌弱者,你们神乐帮也就这般德性”“枉自称为江湖豪杰,也不觉得羞耻”烈火门众人见何老二突然出手打了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农作少年,均是怒不可遏。 何老二对于他人的谴责倒显得毫不在意,“哼”的一声,蔑视着对钟城良说道:“叫你嘴里不干不净,神乐帮的事你也敢管!” 钟城良说的句句肺腑,莫名的便挨了四记耳光,他本来就对何老二及神乐帮众人无甚好感,这时刚性火起,也顾不上能不能打的过,会不会有性命之忧,便欲冲将起来与何老二拼命。奈何右脚仍是酸楚难当使不上力,他勉力支撑着左腿站起身来,呼出左拳朝何老二胸口砸将过去。 何老二甚至都不看他一眼,一个反脚便将他踢飞了出去,钟城良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匍匐不动,晕了过去。何老二朝他啐了一口痰,嘴里仍是念念有词:“不要命的小杂种,跟那老头小鬼一样……”他话还未讲完,左脸上“啪”的一响,已吃了一耳光,好在他反应奇快,震惊之下立时回过神来,只觉右耳带有风声,急忙抬起右手一挡,终究还是慢了半分,“啪”的一声右脸又吃了一记耳光,这时又闻左耳起风,倏的抬起左手格挡,却又是迟了,“啪”左脸再吃一记耳光,他一愣之下,右脸又再吃了一记耳光,“啪啪啪啪”四记耳光如行云流水般全招呼在他脸上,他一左一右的抬手格挡虽是极快,但相较对手的出掌速度仍是慢了半拍,惊慌失措之下急向后倒跃出两丈,站定一看,打他的竟是那名老者!这时只见一束白光从身旁飘过迎向那老者,折扇飞扬、炫目洒脱,犹如万千花蝶在老者四周团团起舞,又似蛟龙盘根越箍越紧将其围在核心,正是程保保赶赴上前,他见何老二在瞬息之间挨了四掌,自是不敢怠慢轻敌,一出手便祭出他的独门杀招“龙颜大悦”。 何老二正待上前合击,忽听“砰”的一声响,程保保和老者对了一掌,只见程保保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老者却是寸步不移,不动如山。 “晚辈今日已领教过老丈高招,不知尊驾何处,神乐帮改日再登门拜访讨教!”程保保此刻只觉胸口闭塞,气闷鼻窒,此话说完一口真气居然提不上来,心中甚是惊惶,除了尊师甄东升以外他生平从未遇到过如此劲敌,自己的独门杀招就这样被这老儿轻描淡写的一掌破解。他晓得即便是神乐帮众人一拥而上也不是这老儿对手,今日只得暂且作罢,回帮禀告师尊后再找这爷俩讨回场子。 只听那老者抚须说道:“今孤笑谈初,咏龙仙霞谷。”说完徐徐转过身去一把抱起钟城良,回到柴火堆旁坐下,那少年凑将过来见得钟城良只是暂时晕厥,便俯在老者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众人见何老二掌掴钟城良的身形手法之快,心中已是暗自赞叹不绝,均想他年少有为、威赫江湖并非浪得虚名。待见这老者疾如闪电连拍他四个耳光,他却毫无招架之力,直是震惊到合不拢嘴,众人又何曾目睹见识过这般情景,禁不住摇头呢喃:“这是真是假,是人是妖?” 程保保眼见情势于己不利,二师弟如若再出言冒犯恐徒增其辱、贻笑江湖,心中盘算不待多留片刻,冲那老者抱拳说道:“青山绿水,江湖再会!”折扇一挥,协何老二狠狠瞪了苏劲草和那老者少年一眼,意思似是“我记得你,今日之事没完”,领着神乐帮众人拥出塔去。 烈火门一名弟子见状向前踏出几步,对着门外出声嘲笑:“你神乐帮只会欺辱手无寸铁之辈,遇到硬茬打不过便跑,羞死人啦,姓程的以后改名叫程跑跑得了,哈哈……”烈火门众人一听也跟着哄笑起来,他兀自哈哈笑个不停,忽然间一簇黑影从门外疾射进来,瞬间直插入他的胸膛,他“哇”的大叫一声后退两步,瞪大了双眼,笑声戛然而止,便即瘫软在地,气绝毙命! 烈火门众人急忙围拢过来,只见他胸膛上插着一把飞刀,刀身直没胸口。神乐帮下手竟如此歹毒,众人登时怒火冲天、发指眦裂,叫嚷着要冲出去跟神乐帮拼个你死我活。 苏劲草眉头一皱,心想这神乐帮好歹也是江湖大帮,恁的行事如此阴狠毒辣,完全不顾及江湖道义。他垂下泪来出言安慰了余下几名弟子,告诫众人穷寇莫追,待到了邺城沐府再当着江湖中各大帮会、各路豪侠之面向神乐帮讨伐公道。 烈火门众人伤心难过了一宿。次日朝阳初上,风停雨止,苏劲草走到那老者少年跟前拱手告别,见钟城良兀自未醒,他眼神中充满关切,欲言又止的领着众弟子出得了塔,朝着邺城方向而去。 第七回 侠骨仁心闯江湖 日上三竿,钟城良方悠悠醒转。 “爷爷,他醒啦。”那少年见他睁眼,拍手笑道。 钟城良双手撑地便要起身,岂知小腹一阵剧痛,他“啊”的叫出声来,腰腹不自主的往后倒缩,只得躬身坐着以缓解腹部疼痛之感。 “你昨晚被那满脸痦子的坏蛋踢了一脚,所幸没伤及筋骨,我已经给你敷了仙芝膏,再过几个时辰这瘀血疼痛便可尽消无碍了。”少年笑着说道。 钟城良撩起衣服一看,果见小腹上涂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膏药,入鼻带有淡淡的芳草清香,闻之精神略微一振,膏药之下清晰可见偌大的一片乌紫淤青之色。“多……多谢了,请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他们……全都走了?”钟城良被何老二踢晕后对所发生的事情已全然不知,见神乐帮和烈火门众人俱不在塔内,于是便问了起来。 “嘻……”那少年抿嘴一笑,接着便把钟城良晕倒后爷爷怎么出手教训的何老二,一掌击退了程保保,神乐帮众人冒着风雨落荒而逃,还发射暗器杀了烈火门一名弟子等情景一五一十、原汁原味的说给钟城良听。 钟城良只听得张大了嘴巴,半晌回不过神来。那少年见他痴痴呆呆的样子甚是好笑,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快醒醒,别发呆啦。” “啊……嘿嘿,打得好哇,打得好。”钟城良被他这么一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也不知是说少年拍打唤醒他的好,还是那老者还了四记耳光给何老二的好。 “我们走罢。”那老者开口说道,只见他杵着木棍缓缓站起身来,移步朝门外走去。 “小哥我扶你,一起走吧。”那少年将钟城良的右臂搭在肩头,扶着他站起身来。 “我们去……去哪啊?”钟城良有点迷茫的问道。 “飘渺云峰,离这还远着哩。”少年说完靠近钟城良耳边悄悄说道:“我昨晚求爷爷答应了带你一起去,那儿可有意思啦,有会武功的大鸟狗熊,还有这么大,那么大的……”那少年一边绘声绘影的说着,一边神形兼备的比划,直欲恨不得转眼便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飘渺云峰,把以上的怪奇物事一一介绍给钟城良知识。 “哇……”钟城良听得好奇歆慕之心大起,他虽为之向往,但一想起许剑遗托之事还未了结,高涨的兴致立时便平复了下来。在此之前他从未踏足江湖,但经过昨晚目睹了何老二等人声讨许剑一事,却也隐隐感觉到了许剑被人算计陷害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他暗叹了一口气,记起那晚许剑敦敦告诫自己在江湖上的行事忌讳,其中就有提到“少管闲事,少说闲话”,自己没来由的挨了何老二四个巴掌,恰是因为图一时之快,没管住自己的嘴。心中虽感激这对老少相救相惜之情,但当下最为紧要的便是将许剑之信亲手交到马帮主手中,往后何去何从再当别论。 钟城良稍微顿了顿脚,对那少年说道:“小兄弟,我也很想跟你一起去飘渺云峰,只是眼下我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我去办,等我办好了再去飘渺云峰找你玩,好不好?” 那少年“哦”了一声笑着说:“那好吧,就怕你不识得去飘渺云峰的路。这样罢,等你办完了要紧事,你到江州文秀阁找一位姓金的师傅,自然就能找到我啦。” “江州……文秀阁金师傅,好,我记下了!等我办完了事便寻你去。”钟城良笑着对他说。 “那就此别过啦。”少年从钟城良右腋之下有如泥鳅一般滑溜溜地游了出去,转瞬已到了老者身边与其并肩而立,回过头来笑嘻嘻的看着钟城良。钟城良不禁看得呆了,没想到这少年不但记性绝佳,身法竟也如此迅捷奇特,能力之强大出他意料之外。 “小子多谢两位搭救,日后有机会必当图报!”钟城良对着那老者少年躬身一拜说道。 “小兄弟不必拘礼,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还请多加提防。”那老者一手持棍,一手携握少年,轻轻一个纵跃已飘在了七八丈之外。 钟城良直看得一呆,忽地想起还没问明那少年姓名,拉扯着嗓子纵声喊道:“我叫钟城良,小兄弟你叫什么……”“我姓叶……”喊话间这爷俩的身影早已隐没在星罗棋布的参天木林之中,那少年的声音自远处隐隐传来,后面说的便再也听不清了。 钟城良忍着腹痛走出寺塔外,一束强光迎面刺来他险些睁不开眼,抬手遮额略微一缓,才踱步慢下阶台。 他正往林间寻路而去,见得地面上长长的倒映着寺塔影子,这影子从底到顶渐进渐宽,左右撒开如花卉之状。他瞧得奇怪,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但见这寺塔约莫十几丈高,檐形似伞逐层叠增,绕似塔上加塔,昨夜里风雨夹击慌不择路,没能注意这寺塔筑建之奇妙,当下观览甚是宏伟壮观!他垂眉望去,只见那寺塔的牌匾塌向右侧、危悬欲坠,牌匾上面赫然题写着“天宁寺”三个大字! 钟城良胸口猛然一震,万万料想不到当初对孙老伯的这么随口一诌居已成真,这世间竟会有如此奇巧之事,但却又无从考究和解释得清楚,心中感慨不已。 他摸着林丛夹道回到小路上,行了一阵,来到一处岔口,分作东北两路。此时他拿不定主意该往哪处行走,四周皆是灌木丛林,也没能遇到乡野路人探听,正自愁苦,无意间低头瞧见往北边方向的泥地上留有数行浅浅的鞋印,而东边的路上则较为平坦,他喜出望外,不暇思索拔足便朝北而去。 行走之间只觉腹部疼痛之感骤减,再次撩衣去看时只见膏药已稀释渗入肌肤,腹部的乌紫淤青块状尽散,只留下薄薄的一层微白细沫,果如那姓叶少年所说一般。他甚是惊喜,赞叹这仙芝膏的妙用神奇,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心想着尽快赶在天黑之前寻到附近集镇住上一宿,不再似昨夜里这般风吹雨淋,不堪狼狈。 这时听得右前方的林灌中传来争执之声,钟城良正不知该如何投路,听到人声便即循迹而去,恰好顺道问个方便。远远的只见有两名男子站着争论,他待走得稍微近些便要出口相询,乍见地上却还躺着一人,身穿蓝白长衫背对着两名男子,辫如马尾、身形婀娜,竟是名女子!再仔细一看,只见她双手缚在了背后,双脚也被绳索缚紧,钟城良本来张大了嘴正待出口相问,一惊之下把想要问的话全给咽了回去,原地一蹲藏身在木丛之中不再做声,幸得那两名男子兀自争论不休,并未发现钟城良走近,双方相距已不过十丈之余。 钟城良瞥见两名男子腰间皆佩有兵器,一时不敢大口喘气。只见左手那男子虬髯戟张,身形彪悍,一副猎户打扮,对着右手那瘦如竹竿,书生模样的男子说道:“老五,此事需等大哥到了以后,再行定论。” 那书生却并不乐意,出口骂道:“放屁!放你这犀牛螂的臭屁!到得那时黄花菜都凉了,还定什么论?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那猎户不怒反笑问道:“那你说,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你我怎么个分法?” “唔……”那书生略微迟疑了一下,笑淫淫地开口说道:“虽然说这小美人是我救的,你呢也有一点点功劳,不如这样罢,我先带这小娘子回去快乐几日,等大老鼠回来了后再交于你们定论,嘿嘿嘿……小美人,你可别着急啊。”钟城良只听得眉头一皱,这人看着仪表端庄,斯斯文文的,话说却又如此轻薄无礼不堪入目。这时只见地上躺着的那女子挣扎剧烈,拧扭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之声,钟城良一想原来她嘴巴也被堵住了,是以喊不出了声音,只能以此表示抗拒。 那猎户见状哈哈大笑说道:“你瞧,小姑娘都大不乐意了,老五你可就别乘人之危、强人所难啦,这姑娘厉害得紧,你起了歹心,只怕有你苦头吃的。” “放你奶奶的狗屁!那你取出她口中之布,听她说是乐意还是不乐意。”那书生大声嚷道,说完了却似想到哪里不对,又出口反悔:“算了算了,还是先别让她说话,叽叽喳喳听得老子心烦。” “嘘……你小声点!此地虽荒,但不免林中有耳,等得到了谷中,自然会让她说话自由,那时你可别嫌耳根不净,哈哈哈。”那猎户说完后侧头对着地上女子一笑:“姑娘,在此之前就先委屈一下你了。” “你老是这般婆婆妈妈的做甚!要走就快点走,他奶奶的在这里跟你唠了半天也不见这只老苍蝇,这婆娘又不知在哪里个茅坑里勾勾搭搭,把你我之约都给忘得干干净净,老子不等了,走罢!”那书生说完不再理会那猎户和地上女子,当先领路便走,那猎户无奈的摇了摇头,呵呵一笑把女子抗在肩头,紧随其后。 钟城良见他俩走远,方从林丛里出来,心中自是愤愤不平:“他二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掳走一名女子,当真大胆妄为,世间公道岂有此理?此事既然被我撞见了,我岂又能置之不理!”他蹑手蹑脚、左规右避的跟在那两名男子身后,借着林丛灌木掩饰,前后始终保持着十余丈左右的距离。那两名男子似是对此处地形甚为熟悉,越走越是往深山沟壑里去,钟城良越跟越是心惊,回眼一瞧哪里还认得来时路,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许剑那“少管闲事,少说闲话”八个字又在耳边响起,只是在这八字之后,许剑还提醒了一句“路见不平,义无反顾”,想到此处,他内心稍感安慰,心想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踪到底,再找准机会把那女子救出来,免遭这两个无耻贼子羞侮。 他自幼便在山林里摸爬滚打,虽尾随了将近一两个时辰,却也不觉得乏累,于路上捡了根粗细长短均得心应手的木枝,用尖石轻轻削成了矛状,备以防身。眼见日落西山,天色渐黑,那两人却仍是奔走不歇毫无停意,反而脚下是越走越快。钟城良心中渐渐焦虑,正自疑惑他二人到底要将这名女子掳去何处,忽的眼前一晃,他俩急转过一个小山丘后,便已不见人影。 钟城良赶忙上前绕过山丘,只见眼前绿野茫茫、一片荒凉。他甚感诧异,左顾右盼,识土遁迹,然而自山丘拐角之处便已断了那两人脚印,再也无迹可寻,唯有山岗乱石横七竖八的堆砌着。他百思不解,心想这三人总不能似飞鸟一般腾空而去,也不能像地鼠一样遁地而行罢,何以能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左敲右翻,上眺下望,忙活了大半天,直至新月当空,仍是毫无发现。此时他心情沮丧,唉声叹气,忽听得肚子“咕咕”之声作响,原来这一路上只专注于追踪那两名男子,浑然不觉得疲饿,此刻精神松弛方知乏力饥渴,于是在乱石岗中找了块大石壁依靠着歇息。 他从包袱里取出了干粮“吧唧吧唧”的咀嚼着,不禁回想起这几日来遭遇的种种离奇之事,幽幽出神半晌,又想到受人之托也不知何时才能办妥,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三清谷中,眼下身处荒山野地,徒增无能为力之感,心中凄凉苦楚、惆怅难过,忽“滋”的一下不慎咬到了舌头,他“哎哟”大叫失声,顿生无名怒火,将手中一把干粮怒摔在地,伸脚左右开弓踢飞碎石,“呼呼”粗喘着胸襟闷气,怒气兀自未消,一声怒喝,双手对着依靠的石壁猛然用力一推,这一丈来高的大石壁竟给他推开了一尺的口子,石壁之后探出六尺来高的洞口,他见状不禁一怔,意想不到在这石壁之后竟别有出路! 第八回 芦苇湖畔穿山谷 钟城良朝洞中望去,黑乎乎的深不见底。他从包袱中取出火折,吹燃后在洞口轻晃了几下,依稀见得脚底有土梯的形状,他挺起木矛在洞道里刺探,左右间距甚宽足可容身两人。他心想这石洞在乱石山岗之中极是隐蔽,自己几乎把这周围查了个遍,若非在鲁莽冲动中误打误撞,这石壁挨着山岗浑然一体,谁又能猜想得到在这块大石之后另有途径?当下侧着身子进入石洞之中,踏着土梯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钟城良走了十来步,发觉这土梯是顺势陡下、越走越低,他胸口渐感气闷,呼吸不畅,这时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团银光撒将进来,心中一喜,念道那儿必是出口,于是加紧脚步迎上前去。 到得近前一看,果见是个六七尺高的出洞口,他迫不及待地冲出洞外,只见四壁陡峭围抱一谷,敞篷月色如水银泻地,洒在眼前一片湖泊之上银粼闪闪。他心中豁然开朗,这石洞内竟是另有天地,不禁感叹这世间万物之神工鬼斧。这时忽听到“啊”的一声惊呼,他辨得是女子之声,循声望去只见湖泊边上搭建一屋,屋内透着光亮似有人影晃动。 钟城良快步赶到距离屋前几丈之处便放轻放缓了脚步,低躬着身子移到窗沿之下,侧耳去听屋里之人说话。“这小娘们着实厉害的紧呀,还是先别让她张口说话,听得老子心烦意乱。”这说话之人钟城良认得便是那书生无疑,心想他们果然在此。 “哟,这是你自己要听,我可没拦你。这回却又不爱听了,老五呀老五,就你这嘴也会有吃亏的时候。”听得是那猎户说话,说完还“哈哈哈”大笑了几声。 “我呸,你别尽说风凉话。老四我问你,这虎头蜂、杀人蜂俩兄弟我们盯了有多久?”那书生说道。 猎户回道:“足有一个月了。” “是一个月零八天,你个王八龟儿子这都记不清楚。”那书生啐道。 “好好好,就一个月零八天。”那猎户不怒反笑道。 “这俩龟孙子心术不正、行事鬼祟,武功也算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这脾气嘛也极是暴躁,照上了面话都没说两句,就要伤人性命,他奶奶的幸亏跑得快,不然被蛰得满是毒包那可比死了还要难受。”那书生悻悻地说道。 “哈哈哈,那倒不至于。以你洪穿山在江湖上的威名,打洞掘道之奇能,这天底下又有谁能及得上?他俩拜服你还来不及,哪还能蛰得了你。”那猎户哈哈笑道。 “放你的屎臭屁!说话没句正经。”洪穿山这话里却只带着一分生气,另外九分甚是得意,想是那猎户说得称他心意,嗔怒是假,欢喜是真。 “好臭好臭,这位姑娘,可没熏到你罢?”猎户笑着问道,却没有听到那女子回答,钟城良心想该是她口中又塞了异物,出声不得。 “段犀牛你个呆瓜,没见到她嘴里塞着布条吗,你问了也是白问。我一路上都问了她多少遍,你见她可有答我?”洪穿山说道。钟城良听了不禁暗自好笑,五十步笑百步,这不是反说他自己是呆瓜吗,这人可当真奇怪。 “人是你非要带回来的,既然这姑娘对五害的事没有半分兴致,大哥二哥也不知何时才回,我想咱也不便留她,免得多生事端,不如趁着夜黑,送她一程罢。”段犀牛此言一出,钟城良心中是“咯噔”一响,他先前见洪穿山屡次出口骂人,而段犀牛却并不动怒与其计较,他还暗自赞许这段犀牛性情温良,相较明理,或许能阻免了猥琐龌龊的洪穿山找这女子的诸多麻烦,却想不到这段犀牛比之洪穿山更加心狠歹毒,得不到了便要杀人灭口! “唔……你这屁牛螂说的是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反正这两只小蜜蜂儿的宝珠也已经落在我们手中,不枉这一个多月……一个月零八天以来的劳累辛苦,只是这小美人……啧啧啧,倒也可惜,可惜唉。”洪穿山对这女子甚是留恋不舍,唉声叹息,随即听到“嗒”的一响,他似是将什么物件放在桌椅之上。隔了半晌,只听得他悠悠说道:“江湖上传言这珠子有惊天动地、道转乾坤之奇用,近百年来又有多少人为此用尽阴谋阳谋,明争暗斗枉自送了性命……我们无意之间得知此物已流落在“毒煞双蜂”俩兄弟手中,于是设下了计套,我和老四你负责暗中盯紧此珠的动向,老三去和官府周旋,老大和老二一个去了邺城,一个去了江州。想好算来明日正是义帮广邀江湖各帮齐聚沐府的日子,昨夜之事当真惊险……”钟城良习惯了听他骂骂咧咧、不着边际的说话,见他话风一变文邹邹的反倒听起来不自在。又听得他低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你即将动手之际,谁又能预料得到有人从中杀出,来抢夺这珠子,打乱了你我的计划,这注定是她的劫难呀!” “那就这么定了,少却了这姑娘的痛楚。”钟城良听得段犀牛的脚步声起,“嘿”的一哼似是使力提起了那女子说道:“这位姑娘,多有得罪了。” “不好,他是要下杀手了吗!”钟城良心中惊急,紧握木矛兀自颤抖,他虽对自己搭弓投射之技甚为自负,但此刻生死攸关,如有一个失准救不得这女子不说,自己也难逃一劫,且对方共有两人,自己只有一矛,即使射死了一人,另一人又佩有兵器,形势依然对自己不利。他正自揣摩不定,又听得段犀牛说道:“请随我出去罢!” 眼见他二人要出屋料理这女子,钟城良心中更是慌乱,情急之中忽闪过一个念头:“我且跟着他俩,找准时机趁其不备,从背后一矛一个全将捅死。”他正准备要移步跟随,这时却听得出洞口处传来一女子的娇斥之声:“老四老五,你们在是不在?” “是秋月回来了!”段犀牛话中颇有惊喜之意,随后应答道:“三姐,我和老五在这。” 那秋月听闻段犀牛之声,反而更加着恼,大声斥喝:“你们快过来瞧瞧!” “嘿,这老苍蝇又玩什么新花样?”洪穿山对段犀牛说道:“咱们走罢,去迎这老苍蝇回来,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才叫标致绝伦的小美人。”说完还“嘿嘿嘿”的淫笑几声。钟城良听了直是无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一刻还在文邹邹的感叹,这时又露出淫靡不堪的嘴脸。 “好。”听得段犀牛将那女子放下,随即提声说道:“三姐稍候,我和老五便来。” 钟城良仍是躬伏着不敢动弹出声,听得“咿呀”推门声响,只见段犀牛和洪穿山提足奔向出洞口处。他心中大喜,立即起身爬窗跃进屋中,只见那女子正依靠在一张木椅之上,眼睛嘴巴都已用黑布条给蒙塞住,他连忙走近她跟前说道:“姑娘,姑娘,他二人刚出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我来救你,你若信得过我,就请你点点头罢。” 那女子突然听到有陌生男子说话,心下也是一惊,但此刻除了相信他以外却也别无办法,心想他若是不规不矩、毛手毛脚的对自己轻薄无礼,一等行动自由便立时取了他性命,随即向钟城良点了点头示意。 钟城良见她点头,对她说道:“我带你出去,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姑娘见谅。”说完便一把横抱起那女子,却听得她“嘤”的一声娇羞,钟城良还道自己使力过猛弄疼了她,忙低头相问,岂知话还未出口,他的嘴唇已贴在了那女子的额头之上。这一下来得过于唐突,钟城良全身委实一震,犹如电触雷鞭,只觉那女子娇躯也是一颤,他心中惶恐,急忙向她道歉:“对……对不起,我……我……我……”他结结巴巴的不知该如何解释,见那女子满脸通红,心里怒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暗骂道:“钟城良你真不是个东西!”他正自呆滞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瞥见厅中八仙桌上放着一个精巧的银盒子,他心想这莫不是刚才洪穿山所说的宝珠?既然他俩取的是不义之财,又掳走这女子意图不轨,我又何必跟他俩客气,即便是丧了命,也绝不让他俩占得便宜,得此珍宝。于是便取了银盒子踹入怀里,抱着女子急忙冲出门外。 他出门还没跑出几步,已听到两男一女呼喝之声震天响起:“调虎离山!快回去!”“他奶奶的,是谁这么不识好歹,来我穿山谷里撒野。”“你们两个大男人,被人跟踪了都没半点知觉,得亏你俩取了宝珠……”“啊!啊!宝珠!我的宝珠!唉呀……” 钟城良心中更惊,眼见夜光下有三个黑影正疾速朝这边奔来,看样子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能赶到。他左张右望,只见除了这木屋以外,身外几十来丈皆是峭壁陡坡,岂有可藏身之处?何况他还抱有一人。手足无措之际,扭头望见屋旁临湖之畔有片芦苇丛,心头登时一亮,却不敢再低头对那女子说话,把头微微一仰说道:“姑娘,敌人来得很快,这附近没有地方藏身,我见那边有一处芦苇丛,我们先藏身在芦苇之下,等有机会了再走。” 他见那女子轻轻点了下头,立即抱着她赶到芦苇丛边,把她放下后折了几根芦苇杆,对她说道:“姑娘,请你把这芦苇杆含在嘴里,一会在水里用嘴来吸吐气。”说完才意识到这女子的嘴巴还塞着布团,伸手过去一取,将杆子递在她小嘴里含着,道了声:“小子得罪了。”再见她的眼睛也被黑布蒙着,当即也顺手也取下黑布,霎时两人四目相对,钟城良直看得是如痴如醉。 第九回 孰是孰非论五毒 钟城良痴痴呆呆的看着她,只见月光倾洒在她雪白如玉的脸庞上,眉如弯弯柳叶,杏眼流波含春,看似十七八岁雨季,风华绝貌,美人如画,此刻他一颗心炙热翻腾、砰砰乱撞,几欲蹦出胸膛。 那少女见眼前是个俊秀少年,正怔怔的看着自己,心中难免是一阵着恼,一阵娇羞,正待要侧头避开他双眼目光出口呵斥,忽听到洪穿山气急败坏的吼叫声传入耳中:“快堵住去路……活……活捉这王八龟孙子!。” 钟城良和那少女这才惊觉醒悟,此时逃避要紧! 钟城良口含芦杆,双手将她环抱入怀,那少女侧身斜依在他坚实的胸脯上,顿时花心一颤,俏颌微扬,似赧似怒,杏眼圆睁直狠狠地瞪了钟城良一眼。钟城良自也感应到了怀中少女的微妙变化,但他因先前的冒失之举心中一直对她有愧,哪还敢低头去看,只能假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携着少女轻轻跨入芦苇丛中,一点一点地慢慢下蹲,直至湖水没过头顶,他一手掐住自己鼻子,另一手去捏那少女的,着手处只觉温润柔软,胸口一热,心神为之一荡,便舍不得再多使半分力气。他俩浅伏在芦苇丛中,只露出两根芦杆呼吸,动静甚小,湖面上漾起了细细的波纹,转瞬即逝。 就在这时,段犀牛三人也已赶至,奔将进屋一看,气得洪穿山哇哇大叫,顿足踩得木板“嘎嘎嘎”作响,口中兀自“他奶奶的,他奶奶的!”骂个不停。 “人当走不远,老四你和我去追,老五勘查谷中情况。”那欧阳秋月朝段犀牛使了个眼色,他当即会意,跟在欧阳秋月身后又折返追了回去。 洪穿山见宝珠和佳人俱已不在,如雷暴跳。他大步走出屋外,“唰”的亮出兵刃,青光闪动,手上已多握了把两尺来长的阔口虎头刀。他一边扫视着谷中四壁,一边纵声喊话道:“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还请现身说话。”隔了良久,只听得谷中回音荡荡,却无人出声应答,他气恼更加,话风一转出口秽骂:“小畜生只会躲躲藏藏,你祖宗十八代都是王八龟儿子!可别给老子逮着了,吊你这小乌龟起来烤火,油炸,红烧,爆……爆炒!再一刀一片的割肉喂猪喂狗,识相的速速现形,好好跟老子几个说话,免遭皮肉之苦,油盐烹调之罪!” 洪穿山说骂之间,欧阳秋月和段犀牛已兵分两路环绕着山谷转了两圈,均是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两人合计着又出得谷外在周边查察,仍是没有发现人影踪迹,见查未果,两人便返回谷中与洪穿山会合。 “怎样,有发现那龟孙子藏哪了吗?”洪穿山急忙问道,其实他见这两人空手而回、脸色凝重,心里已明白了八九,但仍是抱有一丝冀望。 “别说人了,连只蚂蚱的影子也没见着,这可真奇了怪。”段犀牛摇头说道,神情甚是不可思议。 “他奶奶的,难道就去了洞口的这会工夫,小美人和宝珠竟还能不翼而飞啦!”洪穿山哇哇直叫。 “什么小美人?”欧阳秋月听得迷糊,还道这洪穿山口中的小美人指的是她,心中一阵窃喜,但一想与他所说的“和宝珠不翼而飞”又相互矛盾,当是另有她人在场。 这洪穿山最是口无遮拦、百无禁忌,他和欧阳秋月、段犀牛年龄相仿,均三十五六上下,但一直以来都戏称欧阳秋月为老苍蝇,欧阳秋月自也听习惯了,突听得他说道“小美人”,一下子竟也反应不过来。 “唔……”洪穿山略一迟疑,想了一下才对欧阳秋月说道:“老三这个小美人,啊呸……不对不对……事情是这样的……”于是他便把这事情的经过大概地说了一下。 “你怎么能如此胡理胡闹!”欧阳秋月听了洪穿山所述之辞甚是气恼,“大伙忙活了一个多月,全给你搅混了,你说该怎么办,怎么去跟大哥他们解释!” “这……这……唉!这下该如何是好。”洪穿山嚅嚅嗫嗫,此刻方知懊悔,却不知该怎么弥补收场,心中竹篮打水,七下八下。 “就因你见色忘义误了大事!我们五害行走江湖何曾失过手,哪次行动有过闪失?”欧阳秋月对此极是耿耿,面带愠容厉声问喝。 “三姐,此事不能全怪老五,也是弟弟我没考虑周到,大意疏忽了。”段犀牛见欧阳秋月怒不可遏,在旁婉婉说道。 “好心被当驴肝肺,我穿山蚁这次算是栽了!”洪穿山垂头丧气,恼不当初,“嗨”的伸出一掌向屋前围栏木桩拍去,只听得“喀喇”一响,碗口般粗的木桩应声折断,半截呼的飞出“扑通”一声掉入湖中。 “这石壁少说也有两三百斤重,依我所见这入谷之人并不晓得石门机关,完全是凭仗着武力硬将这石门给推开了。只是他何时跟着我和老五到此,我俩却是过于麻痹未多加提防,以致坏了大事,功亏一篑。”段犀牛说道。实际上以他和洪穿山的敏锐机警,若是寻常人等对其进行跟踪,自是轻而易举便可识破。但是这钟城良自打小起便在山林间混讨生计,他把对付各类猛禽走兽的追踪涉猎之技照搬应用在段洪两人身上,无声无息、无形无影,他俩自是洞察不得,难以发现。 “这……我和老四去洞口也就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怎地人就消失不见了呢,何况那小美……那女的还捆绑着手脚,老三老四你们说说看,这人还能插翅飞上天去不成?”洪穿山对此甚是疑惑不解。 “老五说得没错,想要从四面峭壁攀登而出,除非天仙下凡、神佛转世,常人又岂能逾越?只是这谷中除了一处湖泊一间屋子,余景尽收眼底,并无可隐藏之处,难道此人当真有通天之能,可凭空遁形吗?”段犀牛亦是不明其间道理。 三人默不作声,想来想去仍是一头雾水,毫无头绪。欧阳秋月此时怒气已消去了大半,见洪穿山掌击处木桩断截,另一半浮在湖面上,不由得瞧着湖面怔怔出神半晌。忽的她猛然把头一仰,似是想到了什么遗漏之处,接着扬手指向了湖边的芦苇丛。段犀牛和洪穿山见状幡然醒悟,三人一个纵跃,已分左中右三路围住了湖边的这片芦苇丛。 “请阁下现身罢。”欧阳秋月对着芦苇丛愠声说道。 “果真是个乌龟王八蛋,龟孙子,原来是缩到水里去了,你奶奶的,还不快快出来,想吃你老子的臭屎尿吗。”洪穿山说完作势竟要去解身上的衣带。 “明人不做暗事,在水下的好汉就请上岸来罢。”段犀牛说完倒拔腰间鬼头双板斧,全神戒备,以防对方忽施杀招。 三人凝神观望了一会,见湖面仍是波澜不惊没有动静,洪穿山按耐不住出口骂道:“龟孙子当真把我们五害瞧得小了,他奶奶的,以为我们便近不得水吗!”段犀牛见状起疑,对欧阳秋月说道:“三姐,你留岸上,我和老五下水抓鬼。” “当心有诈。”欧阳秋月深知他俩水性甚佳,但仍不免担心出口提醒。 “婆婆妈妈的做甚,龟孙子莫跑,你老子我来也!”洪穿山不等段犀牛应对,提着虎头刀已跳进湖中,段犀牛跟着一跃,潜入水里,原本光滑如镜的湖面上顿时泛起阵阵涟漪。 只待得片刻,段犀牛和洪穿山先后在芦苇丛中露出了头,向着欧阳秋月摇了摇头,意思是说“水下没人”,换了口气又潜进湖心,查察一番仍是一无所获。欧阳秋月心中一片怅然,眉头紧蹙,心中寻思道:“难道当真有鬼怪作祟?” 原来在欧阳秋月和段犀牛谷里谷外来回查探之际,钟城良已抱着那少女从芦苇丛中缓缓挪过湖心伏靠在出洞口处左近岸边,借着朦胧夜色掩映,欧阳二人疾奔之余又怎会去在意湖面上缓缓漂流的两根芦苇杆?是以等到他们三人在屋前理论是非之时,钟城良二人便悄悄的上了岸,穿过石洞推开石门离谷而去,再待段洪二人下得湖去,钟城良和那少女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却哪里还能寻得见一星半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