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遗囚》 第一章 复活的尸体 冰冷潮湿的牢房飘散着阵阵宛如地狱深处刮来的阴风,这种阴森森的气氛让唐飞弘并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 再加上牢房里还死了人。 所以唐飞弘现在迫切想把身后担尸架上被白布遮盖的尸体尽快抬出去,然后远离这个阴冷丧气的牢房。 虽然说他现在作为一个狱卒,想要彻底远离牢房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屈寒承,你有没有感觉刚才担架晃动了一下?” 快速拿起担架两侧把手的唐飞弘感觉背后的担架似乎动了一下,他立刻回过头望着身后的瘦高男人紧张的问道。 被唐飞弘称作屈寒承的瘦高男人倒也是直接,他掀开担架上的白布,望着担架上平躺放着的一具苍白赤裸身体。 这具呈现病态苍白的尸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与胎记,每一块肌肉与肢体,完美的就像是经过一位布满老茧双手的老工匠苦心造诣雕刻的艺术品。 真实且带着一丝虚假。 唐飞弘还清楚这具尸体的后背其实还有一副诡异的图案。 这诡异的图案以尸体后背的背脊为分界线,两边遍布着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呈现螺旋阶梯状,从死尸的下腰一直蔓延到肩膀。 远远看去像是一双含蓄待展的羽翅,可仔细一看又像是一座倒悬的山岭,仿佛在镇压着什么一样。 更为蹊跷的是,死尸的每一块肌肉上都镌刻着一个金色繁密的古朴符文,符文晦涩难以明意。 唐飞弘第一次看到这具死尸后背上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和金色繁密的古朴符文时,还以为这个囚犯是来自于某个邪教密宗的鬼僧妖道。 屈寒承看唐飞弘依旧胆怯不安,无奈摇头,用手掌毫不尊重的拍了拍这担架上的这具苍白死尸脸颊。 “你看他都死透了。” 随后他静候片刻后,望着没有任何动静的死尸,对着唐飞弘摊摊手叹气说道。 “等等,他身上的那些金色繁密古朴符文不见了?!” 唐飞弘眼睛微微放大,瞳仁骤然一缩,这具死尸虽然依旧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但是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金色繁密古朴符文赫然消失不见了。 这座牢房除了他们可进不来第二个人! “你说那些花里胡哨的纹身?可能是老何用什么东西把他身体清理了一遍吧,你也清楚老何虽说是一个仵作,但他也是一个虔诚的道士。 可惜他这个自称的道士,没有任何道观收他。 讲究什么一切灾难化为尘之类的,想必是之前仔细擦拭清洗过这具尸体吧,你看仵作连他的衣服都拿走了。” 屈寒承耸耸肩言语之间带着一丝玩笑的说道。 活着的人还需要他畏惧一二,可现在是一具尸体而已,总不能像小说戏剧里那样尸变成僵尸咬自己一口吧? 要是真能尸变的话,那这座监狱下面被他埋进土里的尸体可都要爬出来咬自己了。 屈寒承可是没少在这些囚犯尸体上搜刮一些连牢吏都不愿意拿走的东西,然后没有怜悯同情的态度将这些尸体重重丢在他挖掘出来的墓坑之中。 “可……” 唐飞弘虽说总觉得哪里很奇怪,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很奇怪。 所以这让唐飞弘十分憋屈的站在原地,手指不断摇晃指着担尸架上那具苍白完美的赤裸死尸,欲言又止。 “别可是什么了,你这样子不如早点把这具尸体抬出去,然后在挖墓坑的时候多使点劲,最后埋土的时候快一点。 要我说,死了就死了,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屈寒承对于抬死尸这种活并不介意,可他介意的是无法在这具死尸身上捞到任何好处。 所以屈寒承一进牢房看到安静躺在地上的赤裸尸体时,他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 意味着这一次什么油水都搜刮不到。 “他是不是动了?” 唐飞弘胆怯嘀咕的声音落在屈寒承的耳中,也是徒增屈寒承几分燥意,要不是看在同为狱卒的份上,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屈寒承早就不搭理他了。 “一个死人是不可能会动的,只有可能你刚才抬担尸架的时候手抖了,造成尸体会动的错觉!” 屈寒承再度手掌拍了拍尸体的脸颊,用来证实自己的说法。而自掌心传来的冰冷僵硬触感,让屈寒承更加笃定这家伙已经死了。 不开玩笑的讲,屈寒承内心是稍微有些羡慕这具身材完美,相貌俊美的死尸。 要不是这家伙是一个囚犯,在外面的话少不得以这出色相貌身材,再付出那没人在乎的自尊脸面,就可以混得一个相当不错的生活。 毕竟没有人不喜欢漂亮的东西。 屈寒承印象中自己所见到戏园里最厉害的角儿与勾栏中最好看的花魁,面对这个已经死去的人恐怕都稍逊一筹。 可惜已经死了。 一个漂亮的死尸如同一个破碎的花瓶,连最基础的欣赏价值都消失了,没有半点作用。 当然要排除一些拥有特殊癖好的恶心家伙。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上的人多了,总会出现几个在正常三观之外既变态又恶心的人。 而这些人背后总是往往还带着一些背景与不容小觑的实力。 这也是让屈寒承并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说的原因,要世上真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冤魂和野鬼的话。 那么坏人早就应该死绝了。 “你抓我手腕干什么?” 屈寒承眼眸微微低垂,神情变得低落,很明显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过他猛然感受到一股阻力,撇了一眼站在前面的唐飞弘奇怪问道。 这间牢房里只有两个活人。 一个是屈寒承自己,另一个自然就是屈寒承对面的唐飞弘。 但很快屈寒承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担尸架的长度约为两米,站在担尸架前面的唐飞弘身高并不如自己,他的臂展肯定也没有到两米。 所以唐飞弘是不可能在没有弯腰前伸的情况下,贸然伸手握住自己的手腕。而且握住自己手腕的这只手异常冰冷,就像是把手放进在冬日里的寒窟一样。 寒冷刺骨。 “诈尸了!” 比起屈寒承的冷静思考,唐飞弘的表现倒是直接很多。 伴随着唐飞弘瞳孔骤缩,一声带着颤音的惊慌喊叫,以及踉跄仓惶跑出牢房外的背影,也让屈寒承回过神来。 “老何的验尸水平也不行,你这不是分明还活着。” 比起早已经跑出牢房的唐飞弘,屈寒承的表现可谓是异常的冷静,他低头看了一眼从担架上坐起身的死尸,嘟囔着将死尸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掌拿开。 然后显得从容不迫的走出这间牢房。 砰。 这是牢门被猛然关上的声音。 牢门外,屈寒承脸色煞白,双腿微微打摆,紧紧捏着这间牢房的钥匙柄,再度扭转青铜锁孔,确定铁门已经被关紧。 他不怕死尸是没错,可是他也没说不怕会突然坐起来的死尸。 第二章 一号囚犯 有两个人,其中有一个面容憔悴,瘦高体型,红帽白领,黑衣长履,胸前黑衣白底镌写着一个狱字。 再加上刚才关上厚重闷响的铁门。 所以刚才的人应该是一个狱卒,看样子自己这是在牢房里?可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并且不着寸缕? 坐在担尸架上的尸体,准确来说现在并不能叫尸体,而应该叫做赤裸男人的俊美脸庞浮现疑惑的神情,用他黑色深沉的眼眸打量着周遭一切。 黑暗的环境对他的视线干扰并不强,即便没有任何光线照进这间黑暗的牢房,他还能是清楚看见牢房角落的枯草堆以及一个不知用来存放什么东西的褐色瓦罐。 但比起刚才浮现在脑海的问题,很快又有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 我是谁? 这个世上堪称最简单却又复杂的艰难问题,就这样浮浮沉沉在他的心头与脑海,如同一层厚厚的阴霾挥散不去。 片刻后。 “他的心脏和脉搏都停止跳动了,怎么可能活过来?你们两个不要跟我开玩笑了!” 即便是隔着这扇厚重的铁门,牢房里的男人还是可以清晰听到过道上混杂不齐的脚步声,以及这道斥责带着一丝恐慌的声音在牢房外响起。 这代表着他的听觉也不错。 随着牢门缓缓被随之推开,昏黄的火光从门缝之中挤进来,照亮了黑暗的牢房,也照出坐在担尸架上赤裸男人的苍白肤色与俊美脸庞。 “老何你看!我没有骗你吧?!他活过来了!一个死人突然活过来了!” 唐飞弘不敢走进这间牢房,他站在门口,声音高昂尖锐并且有些颤抖的对着身前的老者说道。 老者穿着一身灰旧长衫,他的这件灰色长衫虽然破旧有些缝补的痕迹,但是看得出来洗得非常干净与整洁。 而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张符箓,符箓呈现深黄色,上有朱砂镌刻似云雾烟霞的字体,笔画复杂难以释读。 老者见到坐在担尸架上的赤裸男人,他的神态动作并不慌乱,只是轻吐一口浊气。 “灵宝符命.......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凶秽消散,道气长存!” 只见老者面色一沉,左手手持这张符箓,右手掐一手决,嘴中念念有词对着赤裸男人猛然呵斥道。 可惜的是人会动的。 当老者喃喃低语之时,担尸架上的男人已经站起身,走到老者的面前,一脸疑惑的将老者手上的符箓‘拿’到自己的手上,微微揉捏。 他不明白这个老人为什么拿着这张黄纸对着自己碎碎念叨。 寂静。 接着牢房内陷入了沉默。 仗着胆子连忙护在老者面前的唐飞弘紧张咽了咽口水,左手用火把挡住面前揉捏符箓的赤裸男人继续前进的步伐,而右手已经搭在自己腰间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动手。 “老何,你说你验尸的时候是不是喝酒了?这囚犯分明还活着呢。” 一旁的屈寒承倒是不怎么害怕,他一向不信老何画得那些鬼画符的玩意,也不相信会有什么死人复活的妖异事件。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叫老何过来验尸的时候,想必昨夜一时嘴贪,喝多了酒,难得糊涂了一次。 “不可能,我验的清清楚楚,虽然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外伤和骨伤,我也用银针探过他的喉咙,不是中毒而亡。 但是他确实没有了脉搏和心跳。” 老者左手略显尴尬摩挲着手指,右手掐着手决的手掌也放下,有些紧张望着面前揉捏符箓的男人摇摇头说道。 “你那天有没有喝酒?” 屈寒承侧眸望着老者问道。 “......倒是小酌了几杯。” 老者轻咳了几声,缓缓说道。 “这一号囚犯人没死也是一件好事,否则等司狱长回来还不知道怎么向这位大人交代这件事情。” 屈寒承叹了口气说道。 “不可能啊,他分明就死了的......” 老者并不认同屈寒承的说法,他自从入仵作一行以来,验尸从未有过任何失误。 他能通过观察尸体尸斑情况得知死者的死亡时间,还能用葱白,水滴和醋验出尸体看不见的伤口以及骨伤是被人打断的,还是死后折断。 至于判断尸体是被杀后焚尸,还是被烧死的,对于老者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只要将尸体喉部切开,气管中没有烟灰则说明是被杀后焚尸,而气管中有烟灰和烧烫伤则说明是被火烧死的。 也正是因为老者这优秀的验尸本领,才被调到这座监狱里当作这些囚犯的验尸官。 所以分清一个人是死还是活,这种简单的事情,对于老者来说哪怕他喝得再多,也绝对不可能弄错。 “我是一号囚犯?” 正当屈寒承想要与老何好好掰扯一下的时候,一直沉默揉捏符箓的男人突然开口说话有些疑惑的问道。 “不然呢?我还能弄错人不成!这地下牢房里一共就关着三个人,一个你,一个老头,还有一个最近送过来的女人。” 屈寒承下意识没好气的说道。 “屈寒承,别忘了他们很危险。” 唐飞弘听着寒承骂骂咧咧的语气,不由得心中一慌,趁着火光瞥了一眼那赤裸着身体的男人平静脸色,连忙开口说道。 “飞弘说的没错,既然他还活着,我们不要在这里久留。” 老者也是神情严肃的说道。 “他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危险,比上面关押的囚犯好多了。” 屈寒承撇撇嘴稍显不服气的辩驳道。 “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我在这里验过的狱卒看守尸体也不少。” 老者认真对着屈寒承提醒说道,他这一生验过的尸体不少,也并不想某一天会验到面前年轻人的尸体。 “老何说的没错,你想想上面被关押的那些家伙哪一个是良善之辈?而被关在这下面的,恐怕更是穷凶极恶之徒。 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年,再过两年我们就能拿一百两银子出去了,而且说不定还会有其他奖赏。” 唐飞弘同样也小声劝说道,他的右手手掌自始自终都没有离开过刀柄。 “看在这一百两银子的面子上,我就听你们的吧。” 屈寒承一听到一百两银子的时候,眼眸光芒闪动,再次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屈寒承抬眸时,刚好看了一眼仍然在注视着自己的男人,男人的黑色眼眸不含有任何杂质,透露着真诚望向自己。 这很奇怪。 屈寒承在这里看守了三年,都没有见过这个囚犯会以这样的目光眼神看着自己。 “我是一号?” 男人再度问道。 屈寒承微微扶额,侧头看到老何和唐飞弘都已经走出了牢房,他拿起手中火把看向这个难得与自己说话的囚犯。 “你是谁我并不清楚,所有的囚犯档案都在司狱长的书房里。你又从不与我交谈,一号只是我称呼你的代号而已。 比如我时常称呼那个老头是六十一号,以及那个女人一百七十七号一样。” 屈寒承小声的说道。 在这座监狱里所有的囚犯都没有姓名,只有代号,所以这个一号囚犯叫什么名字,屈寒承也不知道。 何况这个一号囚犯从来都没有跟自己交谈过,更别说告诉自己他的姓名。 不过屈寒承只清楚一件事情,囚犯号码是从进狱时间来排序的,也就是说这个一号囚犯,是从这座监狱建立之后的第一个囚犯。 或者说,有可能这座监狱的建立就是为了关押这个囚犯。 但不可能。 每次这个念头从屈寒承脑海里浮现的时候,屈寒城总会自嘲一笑把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甩出脑海之外。 狴震狱自建立迄今已有八百九十二年,并且它建立是在一座悬于海面的孤岛之上。而自最近的港口乘船到这座桑榆岛,至少也需半个月有余。 可想而知狴震狱这座监狱建立之初的艰辛程度,无论人力和物力都极其耗费时间与精力。 所以狴震狱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关押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一号囚犯?哪怕把屈寒承脑袋强行按在水里,他都不可能相信这件事情。 第三章 草堆下的地道 于是屈寒承更倾向于这个一号囚犯只是一个代号,跟司狱长的官职一样。 当这座地牢里先前的一号囚犯死了,自然就会出现新的一号囚犯来替代。 虽然这里面细究有逻辑不通的地方,但是屈寒承还是比较认可自己这个偷摸琢磨出来的理由。 只要有理由,就不必深究那些让人细极思恐的事情。 “那么我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男人思忖片刻后,再度望向屈寒承问道。 “囚犯还能怎么关进来?犯法了就会被关进来。不过被关到这种地方的,一般是要犯很严重的律法和恶劣行为。 比如上面就有一个家伙因为屠杀了一个村落的人,并且还将追捕的一队官兵屠戮的一个不剩,就被押送到这个监狱之中。” 屈寒承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带着一些怒气道。 哪怕关到这里这里,那个家伙都不悔改,看押他的狱卒如今都换了四批,前三批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于非命”。 “寒承,不要回答他太多问题。” 老何在牢房门外催促说道,很显然老何和唐飞弘一直没有走远,都在牢房门外等着屈寒承出来。 “虽然这几年你没有对我做任何过分危险的事情,但你这个一号囚犯想必是犯了更加严重的罪。 不过是什么罪能被押送到这里,并且成为一号囚犯? 难不成你谋杀了皇帝不成?也不对,犯了这种事情的一般当场斩首,诛九族,哪还能容你现在好好活着。” 屈寒承挠了挠头走出牢门时嘀咕了几句,而在自己关上牢门的那一刻又好奇望了一眼牢房内的男人。 男人仍然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他黑色的瞳仁就像是一座望不到底的深渊,可不令人感觉到害怕,反而有让人想一探究竟的欲望。 屈寒承不经意间便盯着这个男人的眼眸越看越久,脚下的步伐也无意识朝着男人的位置靠拢走近,而自己的思维开始逐渐迷失。 “寒承!” 一声宛如惊雷的怒喝在屈寒承耳畔骤然炸起,接着屈寒承的意识才从一片昏沉的黑暗之中缓缓清醒过来,自己的视线里出现模糊的光亮。 然后老何严肃苍老的脸庞出现在屈寒承的面前。 “你对他说的够多了。” 老何沉声对着屈寒承说道,他看向站在牢房中央,一脸平静的苍白男人,微微躬身,拉着屈寒承快步离开这间牢房。 “老何,我也没有对他说什么。” 屈寒承不满老何严肃紧张,堪称训斥的这种态度。他将老何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拿开,有些生气的说道。 屈寒承自认为从进入狴震狱这几年来,他作为一个普通狱卒看守囚犯可谓是兢兢业业。 而且他与唐飞弘两人看守的还是狴震狱号称最危险的地牢碧落,屈寒承都没有犯过任何差错。 当然他也犯不了什么错。 “寒承自从你进入牢房后,我手中的火把已经换了两次,而你手中的火把早就熄了。” 唐飞弘站在幽暗阴冷的过道上,手中火把散发的昏暗火光照在他微显胆怯的脸庞,提醒着屈寒承说道。 “已经过了两刻钟?!不应该啊,我记得时间过得不久的。” 屈寒承有些惊讶的说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确实正如唐飞弘所说,他手上的火把早就熄灭了。 他们手上的火把是用木棍浸湿,在顶端包覆沾有油脂的油布,一般燃烧时间是一刻钟,这一刻钟足够屈寒承他们送完地牢囚犯的伙食。 “千万不要小瞧地牢里的囚犯,别忘了碧落地牢里那些空荡荡的牢房是怎么来的。” 老何再次严肃的提醒说道。 “呵,谁知道那些消息是真是假,至少这几年我看到的是上面囚犯远远比下面的囚犯危险。” 屈寒承即便知道老何说的有些道理,但还是冷笑一声顶嘴说道。 老何见屈寒承没有半点听进去的意思,只是轻叹气摇摇头,独自顺着这幽暗阴冷的过道,走上通往出口曲折蜿蜒的楼梯。 “老何也是好心,走吧,别在这里逗留了。” 唐飞弘看了眼屈寒承,小声说道。 “我知道他是好心,可是他语气也太差了。” 屈寒承嘟囔几句,不过这种事情从来不会被他放在心上太久,屈寒承还是很快接过唐飞弘手上多余的火把,跟上了老何的步伐。 这里太黑了,他可不想这个老家伙在楼梯上摔跤,最后还得自己背他出去。 牢房内。 被称为一号囚犯的男人静静聆听着牢房过道脚步声越走越远,他们在牢房外交谈的声音自然也一字不漏落入他的耳朵之中。 这座地牢叫做碧落。 地牢上面也有牢房,关押着其他囚犯。而这座地牢里仅仅只关押着三个囚犯,除他之外,仅有一个老人与女人。 老人是六十一号,女人是一百七十七号。 而他是一号。 女人是最近送过来的,她的囚犯编号是一百七十七,那么有可能囚犯编号是按照入狱时间来编号的。 也可能是按照牢房序列来编号的。 那么我是被关了多久?而且狱卒看样子很怕自己,一个持刀狱卒会怕手无寸铁的囚犯,这是一件完全不符合逻辑的事情。 难不成自己还具有某些背景? 至于刚才从那个狱卒口中并未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大多消息都是关乎狱卒他自己。 例如他三年前因在北幽州背负巨额赌债,为了逃避追债人,并且还清赌债,不得已才来到桑榆岛上当一名普通的狱卒。 男人眉头微微皱起,从他苏醒过后到现在得到的零稀讯息而言,他很难去梳理一条完整的思绪路线从而去判断自己的真实来历。 而且今天的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 男人侧头看向牢房角落的那一堆干草聚集形成的简陋床铺,黑暗的环境并不影响男人的视线。 而他自然也不是想要对这种简陋甚至称得上恶劣的环境批判什么。 而是因为他听到了下面有细细簌簌的爬动声,像是地底有蠕虫在攀爬一样。 咚咚咚。 三下敲击地板的清脆声音传来,接着牢房又恢复了寂静。 时间在漆黑的牢房里没有任何概念,男人也不清楚他等待了多久。直到他再度听到挪动地板的声音,以及轻微拨动干草的摩挲声音。 忽然间,这些动作猛然一停,然后便是一阵急促蠕动的声音,以骇人的速度朝着地底远离遁去。 看到我了? 男人微微抬眸望着那堆干草,心中一边猜测着一边往干草堆走去,他弯下腰拨开干草,能清晰的看到一个黝黑狭长的地道。 地道四周凹凸不平,还掉落着一些土屑碎石,不像是早就挖好的地道,而且里面还有丝丝潮湿水汽弥漫。 男人伸手摸着地道附近的土壤,看了一眼旁边被推开的一块方形黑色地砖,静静思忖了片刻,便也跳进这不知通往何处的黝黑地道中去。 第四章 老人与男人 这地道狭长且极矮,以男人的修长体格而言,使他不得不匍匐前进,同时他还观察到壁上的开凿痕迹不像是利器所至,像是由某种拥有利爪的动物开凿出来的。 初行约下五十步,接往右约九十步,再往上约五十步。 男人心中平静默算着,他以自身匍匐手肘到脚尖的距离估为一步,以此来推算这条黝黑的地道大概长度以及大致通向哪里,而男人很快也得到了结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这座碧落地牢的某间牢房。 男人抬眸看着头顶黑色方砖,他没有任何犹豫推开这块黑色方砖,并且没有打算有所防备的,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这是云蟠园的最后一棑蟠桃树株所结的蟠桃,十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可延年益寿,也能驱散顽疾痛症。” 还没等男人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就听到极为谄媚的声音在他不远处响起,而他出来的面前上摆着一个精致瓷盘。 瓷盘上摆着一只色泽红润,散发着阵阵果香的蟠桃。 男人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是一个老人。 老人相貌看起来很儒雅,脸上的皱纹并不多,嘴唇上方留着黑色翘起的八字胡,而嘴唇下方留着柔顺光亮的山羊胡,一看就是经常打理胡须。 比起老人的脸庞而言,让男人更加诧异的是他的衣服。 老人穿着一身精美丝绸质地的深黄色宽袖长袍,以金玉腰带而束,凡衣领袖口更是以金线纹绣边角。 这完全不是一个囚犯应有的着装。 “您交代我的事情原本已经是办得差不多......” 老人双手拢于袖中,对着男人微微低头轻声说道。 男人侧眸打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直到他看到那扇黑色牢门时,他才敢确定这是一间牢房,而不是某位豪绅世族的房间。 “你是六十一号。” 男人缓缓对着老人说道。 “您......可以叫我六十一号,也可以与之前一样称呼我的名字,段令启。” 自称段令启的老人眼眸轻抬,明亮的眼眸透露出一丝疑惑望向面前的男人,当他看到男人那双漆黑且平静的眼眸时,又快速低下头说道。 “那么你称呼我什么。” 男人平静看着老人说道,即便他所提出的都是问题,可是他的语气没有半点提问的态度,更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尊上?” 段令启不太明白男人这句话的含义,他内心揣测片刻后,抬眸小心瞥了一眼男人神色,犹豫了一会问道。 “不是敬称,而是我的名字。” 男人平静的说道。 “您的名字......” 段令启脸色疑惑之色更甚,他从未听过男人告诉过关于自己的名字,所以段令启自然不知面前男人的姓名,难不成这是一场试炼不成? 段令启一想到这里内心忐忑不安,看来还是那件事没办好惹得这位大人生气了。 幸好段令启从来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从那封书信之中,段令启‘不慎’打开了信封封口,查看了书信的内容,看到了落款署名。 苏元白。 “苏元白......” 段令启一字一句的说道,同时他也在观察着男人的脸色,随时准备改变话头。 “我的名字是苏元白?” 男人微微疑惑反问道,他的语气难得出现了波动,不再是那种平静类似命令的语气。 “您的名字自然愿意是什么,便是什么。只要您愿意,苏元白可以是您,那无上至尊至高至真的神皇也可以是您。” 段令启不敢笃定这个名字是否是面前男子的名字,于是他有些模棱两可并且恭维谄媚的说道。 他不介意对面前的男人多说几句好话,谁让他的小命一直都把握在这个家伙的手上呢! 男人对于段令启的恭维谄媚并不感兴趣,但其实在这个世间上无论是谁听到那句无上至尊至高至真的神皇都会心颤几分。 那心颤可以是恐惧,也可以是害怕,更加可以是敬畏与推崇。 只不过这个男人或许是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他脸色依旧平静且带着一丝困惑,思考着苏元白这个名字究竟属不属于自己。 但目前来看,男人没有选择,他也需要一个名字。 于是。 他就是苏元白。 “那么我交代给你什么事情。” 令段令启觉得可惜的是,这场试炼看起来还远远没有结束,面前的男人又再度看向自己,平静的语气仿佛远处响起的丧钟,每敲响一下让段令启离死亡又更近一步。 “您交代给我的事情是将一封绣有天香的书信送往夷梦山,交给在夷梦山遇到的第一个人手上。” 段令启略微斟酌了一下,对着男人缓缓恭敬说道。 “书信的内容是什么?” 自认为苏元白的男人下意识问道,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一位信使应该不会偷看书信的内容,正当他准备再换个问题的时候,忽然瞥见面前的老人额头汗水淌落。 汗水淌落的程度称之为下了一场小雨也不为过。 “您的本领果然如浩瀚沧海一样广袤且深不见底,那封书信并不是我私自打开偷看,而是因为在宁安府齐越县的一条溪流边上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乞丐。 他将这封书信从我手上哄骗过去,我急于争夺的时候,便偶尔瞥见了掉落书信纸张的内容,完全是无心之过!” 段令启先是继续谄媚恭维,随后将自己撇开责任,最后声音斩钉截铁的说道。 苏元白沉默看向这个老人,他并不在意老人看没看书信的内容,毕竟他现在都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让这个老人替自己送信。 苏元白沉默,段令启自然也不敢再继续多说,谁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究竟有没有让男人相信呢? 不过段令启也没有全编谎话,他的确在行至宁安府齐越县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乞丐,而这个小乞丐确实也将他手上的书信哄骗拿走了。 但书信的内容,是他离开这座小岛上,登上陆地第一时间就拆开信封看了书信内容。 毕竟这封信谁知道会不会是一封送死信呢? “为了完成您交代的事情,再加上恰好我记得书信的内容。所以即便没有那封书信,我还是赶到了夷梦山。 可是即便我将夷梦山绕了一圈,无论是山顶山背以及洞窟,都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当然我并不是质疑您,只是担心您是不是在狴震狱待的时日有些长久,又或许大陆上的地名经过朝代更迭与岁月流逝起了变化,导致我去错了地方。” 段令启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临时找到一个重要话题,他生怕男人主动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会要了他的命。 第五章 书信 “当然我绝对不是质疑您,您绝对是不会错的!” 段令启见苏元白依旧没有说话,黑色的眼眸平静的注视自己,内心不免得更加慌乱,连忙再度开口说道。 “书信的内容是什么?” 苏元白平静望着段令启,谁也无法从他黑色眼眸和漠然脸庞中看出任何情绪波动。 “仅有八字,太白经天,岁星相对。” 段令启抿抿嘴犹豫了一会说道,他虽说不懂什么观星星象,但他善于观察他人脸色。 那个疯癫小乞丐当着他的面看到书信的内容时,脸上嬉笑疯癫的神情也瞬间变得凝重严肃。 “太白经天,太白当属阴星,若是白天出现便属‘经天’。此等星象便意味着天下将要陷入混乱,百姓将会流离失所,乱纪将至,亦当换君主。” 苏元白微微念叨这四字,脑海里也渐渐有了些许模糊记忆,这让苏元白心中确定这封信他曾经也看过。 那么面前这位叫做段令启的老人,说得话便有几分可信,直到现在苏元白才对这个老人说的话有一丝信任。 “可岁星相对又是什么意思?” 段令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将手从宽袖中拿出,轻抚自己的山羊胡疑惑的问道。 “岁星悬于之地,往往有福瑞之事,可要是与岁星相对,那便有祸事......” 苏元白眼眸微微低垂,他看向段令启从衣袖中拿出的那只手,不对,准确的来说是一只爪子。 这只爪子颜色是土黄色,与老人身上所穿衣裳颜色相仿,蛇纹三趾,趾尖有灰甲,锐而似刀剑般锋利。 “原来是这样!” 段令启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说道,点头之时恰好看到了苏元头低眸望向自己的手。 “急于归来之时,免不得走水,恰巧碰见我那仇人,争斗之时把我的妖力消耗了很多,这才导致我维持完成人形有些困难。” 段令启嘴角一扯,浮现一抹难堪的笑意,勉强辩解的说道。 不能维持完整的人形,对于段令启而言,或者对于所有妖类而言,都是一件耻辱的事情。 “你不是人?” 苏元白眉头皱起,在没有发现这只手是一个爪子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这个老人会是由某种动物幻化成人形。 可当他发现这个事情的时候,自身又不觉得意外与诡异,反而内心觉得颇有本该如此。 这才是让苏元白皱眉的原因。 他不诧异,习以为常。 但苏元白却不知道他这一皱眉,可把段令启吓得浑身一哆嗦,他的语气变得急促与惊慌,脸上浮现出欲哭无泪的神情。 “您切勿以为是老奴对您无礼,您天生贵为人,神胎道体,自然不知我们这些山野精怪需要幻化成人形的艰难程度,不经过几灾几难,不经过百载或千载岁月,哪能随便幻化成人? 而且化为人之后,虽说已有人形道体,可容纳万物之气,加以化炼,但维持人形道体所需之气亦不是一个小数目。 虽说您替我解开了那缚妖玄链,桑榆岛也是灵气充沛堪称洞天福地之所,但此狱受阵法之因,灵气不入。 故而老奴维持人形道体是极为困难之事,再加上此次外出与那云洞湖小畜生争斗,受伤极重……” 段令启这一次更是直接自降身份为老奴,言语慌乱之间再次对苏元白暗自恭维了一番说道。 自《妖礼》问世以来,世间入红尘之妖皆要遵循此礼,里面种种规矩其中便有一条是与人交谈时露出妖身是为无礼。 虽说段令启至今也没有猜出面前男人的真实身份,但是凭借段令启自认不俗“观人”本领。 再加上段令启送信时偷进书坊翻阅关于这座孤悬于沧海海面桑榆岛的零稀记载。 他猜测这个男人极有可能是曾经拥有大片封地的某位王侯子嗣,获罪于九百年前那场极其严重的藩王之乱,待到这座监狱修缮完毕后,从而关进了这座监狱里。 假如他要是这种出身的大人物,那么在段令启印象之中是最在乎礼仪是否合乎于规矩。 若是寻常世家纨绔子弟段令启也不怕,讲礼?弱者而言无需讲礼,要是有些背景,他大不了兴水而逃。 但这个家伙先不论背景,光是拳头就比他硬的很多。 所以段令启才会如此慌乱。 “你刚才为什么钻地道来我牢房?” 可惜的是苏元白并不在意段令启的举动和话语,他记住其中几个关键信息外,便觉得段令启废话颇多且聒噪,于是再提问道。 段令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将那只难以维持人形的蛟爪重新拢于袖中,这个问题对于段令启并不难回答。 “自是向您禀告此次行程的来龙去脉。” 段令启恭敬说道。 “不是因为听说我死了?” 苏元白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说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几个狱卒刚走的时候,这个段令启就过来了。 这也太巧了。 况且刚才的牢房骚动,苏元白并不认为没人听不到。 “您这等大人物又怎么会轻易死呢?哪怕真死了,地府的阴差也得好声好气再将送你回来,少不得还会给您在生死簿上多添几十年寿命呢!” 段令启谄媚的说道,脸上的笑意堆积在一起,活脱脱像是一个皱巴巴的菊花。 “你的意思是我怎么都死不掉?” 苏元白若有所思的问道。 “只要您不是魂飞魄散,稍有一丝魂念灵魄在,哪怕地府的阴差不送您回来,咱也尽得一个奴仆的身份,去地府那阎罗殿上把您抢回来!” 段令启脸上笑意骤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颇有一种大义凛然,慷慨赴义的姿态沉声说道。 “你倒也是忠心,所以你说了这么多阿谀奉承的话,求得是一个什么?” 苏元白平静看着连忙又将爪子缩回袖中的段令启说道。 “我什么不求,您安康便是我最大的祈求。” 段令启脸上重新堆积着皱巴巴的笑意说道。 “好。” 苏元白低眸看了一眼垂首拢袖的段令启,重新走回地道之中,看样子就要离去。 “当然您要是能稍微解开那血契对我的束缚,又或者哪天帮我将那仇人抽筋剥皮,我自当感激涕零,不胜感激。” 段令启看着苏元白平静离去的背影,眼眸转动几圈,最后还是开口沉声说道。 第六章 囚服女子 苏元白侧眸看了一眼真情流露的段令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是这个老人第一次认真的看向自己。 “有机会的话,会的。” 苏元白在跳进地道之中的刹那,回过头语气虽然平静,但同样认真的说道。 段令启听到这句话眼眸虽然闪过一丝疑惑,但是朝着苏元白离去的方向,深深鞠躬不语。 这条狭长的地道依旧是约下五十步,接往左约九十步,再往上约五十步,苏元白便回到自己漆黑的牢房之中。 有了对比,苏元白才想起来为什么在那间牢房里,他刚才看老者的容貌动作会这么清晰细致。 除了黑暗不能影响太多苏元白的视线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那牢房的天花板上镶嵌着各色各样的夜明珠,照得牢房恍如白昼。 这老家伙把牢房改造的还真如豪绅世家房间一般。 “从这些人的态度而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应该很高,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实力强悍缘故,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在牢房里? 并且似乎像是死过一次的样子。” 苏元白直到自己独处的时候,才将困惑浮现在自己的脸上,眉头微皱喃喃自语道。 噔。 一声若隐若现的轻灵脚步声打断了苏元白的思忖,这脚步声不像是之前狱卒的脚步声,而且这脚步声的主人非常想隐瞒自己的行踪。 是又有人来了?还是说有人想走? 苏元白抬眸看向关押自己的厚重牢门,现在的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他只想满足自己的疑惑与好奇。 于是苏元白走到牢门前,伸手轻轻触碰这铁质的厚重牢门,下意识用了几分力气。 砰。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地牢里极为明显,就像是晴空之下冷不丁打了一声闷雷一般。 这门是偷工减料了? 苏元白对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并不清楚,他看了一眼转眼就称得上破铜烂铁的铁制厚重牢门,还有牢门上的青铜锁,心中默默嘀咕道。 但如此剧烈的动静,自然也让那个不知是什么家伙的人在漆黑的过道隐去了身形,不知藏在了哪里。 过道并不弯绕曲折,一眼可看到底。 苏元白看向过道左侧尽头,是通向一处拱形圆洞,圆洞边角依稀看得出几层阶梯,看样子是离开地牢的楼梯。 苏元白再看向过道右侧,右侧尽头是一扇将过道完全堵死的青铜门,青铜门上的浮雕图案是一个栩栩如生的老虎头,两只黄彤彤的眼睛炯炯有神,如正在环视查看这座地牢牢房里的一切事务。 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这个老虎头嘴角生有两须,须长如线,并且脑袋上还有两支形似鹿茸的双角。 “变态。” 一个清冷的女声忽然从苏元白的脑袋上响起,接着便是一声急促的破空声坠落而来。 其实苏云白在观察过道的情况,特别在仔细看青铜门上栩栩如生的图案,颇有些入神,本躲不开这道从天而降并且速度极快的攻击。 不过那道极为嫌弃冷漠的声音算是给苏元白提了个醒。 苏元白下意识后退一步。 囚衣? 一抹赭色在苏元白的视线之中一闪而过,只是没等苏元白再细看几下,接着又是突如其来,猛烈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击迎面而来。 苏元白不懂武学,望着这来势汹汹的拳脚,只得凭感觉伸出手臂护在身前,阻挡这些颇有章法,一招威势更甚一招的攻击。 哐当哐当。 她的每次攻击还伴随着一阵厚重铁链碰撞的声音,可想而知要是没这铁链所限,恐怕能发挥出来的真正本事比现在强上不少。 还行,能承受。 苏元白沉默体验的这些招式,他估测了一下自己能挨住这些攻击强度,便趁着挨打的空隙观察这个突然袭击自己的人是谁。 那没有领子,不镶边单色的赭色囚衣以及厚重哐当作响的铁链先引起了苏元白的注意。 赭色囚衣自然无需多讲什么,但那哐当作响的铁链看样子并不是普通炼制的铁链。 铁链上每一道环形相扣的链条都镌有铭文,铭文与之前黄纸上的云雾烟霞字体有些相似。 接下来才是这女子的容颜,映入苏元白视线的是她那双明亮深蕴愤怒的眼眸,往下便是小巧的琼鼻以及如樱桃般的嘴唇,偶尔还会露出洁白的牙齿。 很漂亮的女子。 苏元白得出了一个结论。 但也因苏元白这毫不避讳的目光,让这女子更加气愤,她的拳脚不再留手,招招狠辣,开始往苏元白的颈部,太阳穴,后腰以及裆部等部位攻去,拳脚气流涌动之时更是带着丝丝猛烈的劲风与不同寻常的气息。 可此时束缚她手腕的铁链上却也铭文闪烁,还泛起阵阵幽蓝的光芒。 “若没有这缚灵玄链,我定叫你死在这座监狱里。” 囚服女子停下攻击,黑色长发如瀑般从头顶倾斜下来,带着缕缕荷花幽香,她望着脸上连一丝汗渍都未流下的苏元白,咬牙带着悲愤的语气说道。 缚灵玄链?与那老人所说的缚妖玄链略有不同。 苏元白听到囚服女子说起这铁链的名号,不由得低眸再次看向囚服女子手腕处的铁链,闪烁的幽蓝符文渐渐黯淡恢复正常。 “我其实已经死过了。” 苏元白见这囚服女子终于冷静下来,这才放下自己的双臂,打量着自己的臂膀处,才发现伤势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严重。 仅仅只有几道红印罢了。 “呵,死人只会在酆都徘徊,而不会在这里。你仗着在这里自己没有玄链所缚,能以气护体,要不然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囚服女子冷静了下来,清冷讥讽说道。 只是她的目光几乎都看不向苏元白,哪怕偶尔不经意间瞥到苏元白一眼,都会快速的转意视线,并且脸颊还会浮现一丝红霞。 “你是一百七十七号,是刚被关押进来的女囚。” 苏元白并不在意囚服女子故意嘲讽,他微微侧头看向这个囚服女子平静的说道。 “我不是囚犯!我是被污蔑的!师长不是我杀的,而歧儿也没有吃人!” 但苏元白这平静的语气在囚服女子的耳中就像是在说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让这囚服女子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 她杂乱的长发微微飘动,那不同寻常的气息再度从她的身体上弥漫开来,可是她手腕的铁链再度泛起幽蓝光芒,迫使她再度停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囚服女子低眸喃喃看着手腕的缚灵玄链,铁链铭文散发的幽蓝光芒就像是阴魂不散的野鬼在提醒她。 她现在是一个囚犯,一个犯了谋害师长,纵容灵宠吃人罪行的囚犯,一个将会在这座监狱里待一辈子的囚犯。 第七章 青铜门 “你刚才是想逃狱吗?” 即便苏元白感觉到面前这囚服女子的情绪波动不定,他没有对囚服女子抱有任何一丝安慰的想法,平静问出了他自己的疑惑。 “不,逃狱?呵,怎么逃的出去。即便真能逃离了这地牢,没有那艘刻有渡海行文的大船,谁可以安全的游离这座桑榆岛呢? 哪怕神游境的修士没有渡海行文,贸然横渡沧海,也只会被忽而骤起的狂风巨浪淹没。” 囚服女子自嘲一笑的说道。 “那你刚才是想干什么?” 苏元白有些疑惑,囚服女子既然不想逃狱,那她逃离自己的牢房便没有任何意义。 “这座监狱叫做狴震狱,传言在监狱地牢的最底端便有一只活生生的狴犴,只要得到这只狴犴的认可,就可以洗清罪名。 我不想一辈子都背谋害师长,纵容灵宠噬人的罪名,也不想一辈子被关在这里。” 囚服女子回头看向苏元白轻声说道。 “可你突然又袭击我干什么?” 苏元白再问道。 “你明知故问!若不是突然推开这座牢门,扰了我去搜寻狴犴的安宁,再加上你不穿衣服,不知廉耻羞薄于我!” 囚服女子脸色微微涨红,言语极为激烈讥讽对着苏元白说道。 “你说的狴犴长什么样子?” 苏元白依旧不在乎囚服女子的语气措辞,他仍然在这些自认为堪称烦扰的句子中确定自己想听到的关键词轻问道。 “狴犴,龙之子,麟头豸尾鱼须,形似师虎,平生好讼。关于狴犴的事情,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寻常狱门的兽环装饰便是它的模样......” 囚服女子疑惑的望着苏元白回应道。 “是这个样子吗?” 苏元白伸手指向过道右侧尽头的青铜大门问道。 “太黑了,看不清。” 囚服女子的眼睛即便已经适应了黑暗,但是依旧难以看清黑暗远处的东西,这也让囚服女子微微心惊。 这个赤裸男人不仅夜能视物,还能目极远处。 囚服女子侧眸看了一眼苏元白的手腕,心中的那一缕惊讶也消失而去。 没有缚灵玄链的束缚,她自恃也可以做到,让灵气流经双目,也能让自己双眸在夜晚如白天那般视物。 “你是哪只山野精怪幻化而成?虽说你一口人语说得不错,听起来像是中河州那边的官话,但是中河州的训妖院没有告诉你化身人形也要穿着衣物? 红尘妖违背妖礼世规,也会遭受责罚,责罚往往是比常人更为严厉。” 囚服女子心中这下子对于赤裸男人的身份已经有了一些判断,口中讥讽语气稍淡劝解说道。 山野精怪本就对于世间俗事所知不多,若是训妖院的官员教导时敷衍一点,的确会出来一些不谙世事的人形妖怪。 “我是山野精怪幻化而成?” 苏元白微微皱眉,他并没有急于否定这件事,反而还觉得这个囚服女子所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那老人都有一双蛟龙爪,说不定自己也有一条尾巴。 苏元白侧头看向自己的屁股,可惜光溜溜的尾椎处并未长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即便你不愿告知你的真身也无妨,那你就不要继续打扰我,以后记得见人时先穿一件衣裳。” 囚服女子冷冷的对着苏元白说道,脸颊上的那一缕红霞也散去,对于同族自然会有一些羞耻心。 可是对于异族而言,囚服女子就没有如此多的道德束缚可想。 苏元白倒也是真没有继续纠缠囚服女子,因为他正在低眸沉思着自己究竟是天生人体,还是由山野精怪幻化而成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难度比最开始我是谁的难度也不逞多让。 囚服女子也没有继续纠结苏元白真正想法是什么,当他指出过道右边的方位时,她便直接朝着过道右侧尽头走去。 这一次她走路的速度很快,不再是那轻巧的脚步,略显沉重,就连手腕上的铁链都连带着哐当作响。 很快,她就来到了那座青铜门前。 青铜门上栩栩如生的狴犴图案甚至让囚服女子双腿轻颤,心脏跳动的速度变得骤快了几分,在那双黄彤彤的眼眸注视下,仿佛囚服女子就像是一个受理待审的罪犯。 我没有犯罪。 囚服女子握紧自己的拳头,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这扇青铜门上,用力一推。 青铜门纹丝不动。 这意味着单纯凭力气而言,囚服女子的力气并不足以推开这扇青铜门,但她也没有在这扇青铜门上找到任何兽环铁锁或者机关孔洞等开门机关。 青铜门上仅仅只有这个栩栩如生的狴犴浮雕。 “该死!” 搜寻无果的囚服女子握拳重重捶在青铜门上,手腕的铁链泛起幽蓝光芒,她的拳轮都被自己打破皮,猩红的鲜血淌落在青铜门上,滴落在地面。 而这座青铜门仍然无动于衷,宛如一座横在家门口难以挪动的大山。 有什么办法?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 拳轮传来的疼痛让囚服女子焦躁混乱的脑海渐渐清醒了几分,她双手捶在青铜门上,低下头呼吸有些急促想道。 从山青州的监狱被押送到云海州的监狱她都没有这么恐慌不安过,可从云海州的监狱转移到这座孤悬于沧海的桑榆岛上狴震狱时,她是真的开始慌乱了。 她没有听说过有囚犯在狴震狱出来过,即便是大赦天下狴震狱的囚犯也不在赦免范围之内。 这才让她不得不相信在云海州监狱里碰见的那个牢犯说的话,在狴震狱的深处有一只秉公处理的狴犴,得到它的认可,就可重获天日。 哪怕她也从未听过说有人见到过狴犴,但是她也不得不相信这件事情。 因为没有选择。 便只能选择,并且相信。 想到这里的囚服女子摊开自己的拳头,用手掌掌心触摸摩挲着狴犴浮雕的每一处由工匠雕琢出来的痕迹。 清冷的青铜触感,还有锈蚀甜腥的气息弥漫,她分不清这是自己血的味道还是青铜本身的味道。 “我刚才问了一下别人,他说我是人,你是人吗?” 苏元白的声音冷不丁从囚服女子身后响起,顿时惊得囚服女子连连后退。 可惜的是她后面是一扇沉重的青铜门,于是她不得不正面近距离看向这个疑惑望着自己的男人。 第八章 门后 “你的手流血了。” 苏元白依旧是那副平静,可以称得上是死人脸的漠然神情,囚服女子惊慌害怕的神态仿佛完全没有被他看到一样。 “你这身衣服倒是偷的精妙。” 囚服女子看见来得人并不是监狱的狱卒和牢吏,这才慢慢冷静下来,看着苏元白身上丝绸质的深黄色宽袖长袍冷声说道。 “这并不是偷的,也是别人给我的。” 苏元白回头看向过道的某一处牢房,微微点头说道。 “呵,这漆黑不见五指的地牢,现在除了你和我,还有这微微作响的阴风,难不成还有其他犯人?” 囚服女子完全不信苏元白的说辞,这座被称呼碧落的地牢她在外面就听人说过,在二十年前的朔夜之时,这座地牢的所有囚犯和狱卒都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这些囚犯和狱卒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们集体越狱了。 也有人说他们罪大恶极,被狴犴吃了。 更有人说他们全部都被人杀了。 无论是哪种,囚服女子都能十分确信一件事情,这座地牢除了刚才离去的狱卒外不可能有其他人,而她就是这二十年以来,被关进来第一个囚犯。 等等,既然是不可能有其他囚犯,那这件衣服他是偷谁的?而且看样子他即便不是这座地牢的囚犯,恐怕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囚服女子心中蓦然一惊。 “当然有的。” 苏元白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囚服女子看着苏元白平静的脸庞,她的心骤然加快几分,不是因为异性之间相互吸引的害怕,而是因为恐惧。 关于狴震狱的各种流言蜚语开始在她的脑袋瓜子里疯狂蔓延,就像荒野里点燃了一根枯草,刹那间野火纵烧于荒野。 “你是来……杀我的吗?” 囚服女子的语气里再没有对苏元白有一丁点讥讽,她的脑袋现在也变得极为清醒。 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对她的攻击免疫,并且不佩玄链,能在这座碧落地牢里自由行走的家伙,能代表的事情太多了。 “杀你?” 苏元白皱起眉头,他忽然想起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苏元白问道。 “奚春雪。” 奚春雪看着苏元白,身后那扇巨大的青铜门狴犴浮雕已经堵住她的退路,使她不得不正面面对这个奇怪的男人。 “人?” 苏元白再问道。 “山青州柏古城人氏。” 奚春雪呼吸有些沉重的说道。 “是人?” 苏元白疑惑问道。 “你何必这样羞辱我,我当然是人。” 奚春雪有些恼怒的说道,她心里也做好了打算,既然死亡逃不脱的话,那不如再去挣扎一下,这样死的时候起码还有些尊严。 “那看来你我是一样的,你现在是想打开这个门?” 苏元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既然这个囚服女子也是人,他自认也是人,那么同族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事情。 不过奚春雪哪知道苏元白的想法,她只当这个男人有某些恶趣味,喜欢玩弄手中的猎物。 于是她的语气又开始变得有些冷漠。 “是的。” 奚春雪冷冷说道。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让我试试?我的力气好像还不错。” 苏元白望着奚春雪,语气之中带着一丝询问说道。 奚春雪蛾眉轻皱,这个男人的语气变化让她捉摸不透其中变化的理由,不过她还是微微侧开身子。 无论这个男人是想戏弄她,还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事情似乎是朝着好的方向。 奚春雪也不再去想太多,她望着这个男人双手也跟她一样放在青铜门上,看样子也是要推门而入,不由得冷笑一声。 不过他并没有如奚春雪一样莽撞的推门,而是面容浮现了一丝疑惑,双手顺着狴犴的浮雕向上攀弄,一直到狴犴的黄彤彤双眼处。 “哦,这个门不是推的,而是拉的,怪不得你打不开。” 苏元白双手各伸两根手指按在狴犴浮雕双眼瞳仁处,轻轻一按,同时手指下意识向上一勾,刚好勾到一个凹进去的缺口。 奚春雪看到这一幕越来越疑惑。 她自然也不会放过狴犴浮雕图案双眼的位置,可她也按过这双眼睛,但这黄彤彤的双眼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变化。 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打断了奚春雪的思考,她看到面前的场景,嘴巴也下意识微微张开。 一扇巨大的青铜门摩挲着地面发出轰隆如雷鸣的声音,可想而知这扇青铜门的厚重程度。 但开启这扇青铜门的家伙不仅面色如常,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没有暴起几根。 难不成不是他开的?是机关所致? 所以当苏元白走进青铜门的时候,奚春雪没有立刻急着跟进去,而是马上来到青铜门的左侧,伸手重新按向恢复正常狴犴的黄彤彤眼睛。 哪怕奚春雪光洁额头上都暴起狰狞青筋,可是狴犴浮雕眼睛就像是一座难以撼动大山,即便奚春雪将力气耗费殆尽,也无法推动一二。 奚春雪心中骇然。 她又看到这扇巨大青铜门的侧面,当她走到青铜门的侧面,她发现这个青铜门宽度还能足以再容纳一个人。 要是这个男子是单纯以人力拉开的话,那他的力气足以碎石开山,堪称恐怖! 嗯? 奚春雪突然嗅了嗅鼻子,她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不是寻常监狱里那种肮脏恶臭的味道,带着令人反胃作呕的腐化溃烂味道。 她的内心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死了。” 苏元白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 “什么死了?” 奚春雪心中骤然一缩,她循着声音方向走去,这里的黑暗程度比外面不知更加黑暗几分,无论奚春雪怎么睁大眼睛适应黑暗,她连一点物体的模糊轮廓都看不到。 随着奚春雪越走越近,那股令人作呕的腐化溃烂味道越加浓厚,让奚春雪不得不捏住自己的鼻子,避免臭气让自己熏得昏厥。 “如果你没有形容错的话,而我也没有看错的话,是你所形容的那只狴犴,它死了。”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而奚春雪脚步猛然一停,愕然望着面前黑暗,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仿佛再往前走一步,就踏入了恶鬼萦绕的地狱。 “风也停了。” 苏元白在黑暗之中蓦然回头,那股最开始就存在地牢每一处的阴冷寒风,从他打开这扇青铜门时,骤然消失不见了。 第九章 狱 碧落地牢大门口,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个身披鱼麟银甲,头配龙纹金盔的守卫,他们又分别持有一把凤头利斧与一柄红缨长枪,如门神一般候立在这座漆黑如墨的地牢大门前。 “林副司狱。” 忽有一道人影从这两名守卫面前经过,顿时引起这两名守卫齐声喊道。 原来这道人影是这狴震狱的副司狱长。 狴震狱上话语权最重,官职最高的也是那位一周前离开桑榆岛的司狱长。 如今这座狴震狱还剩下三位副司狱,而这位出现在碧落守卫面前的林副司狱便是其中一位。 “最近这里有发生什么情况吗?” 林副司狱的身材适中,相貌出乎意料的清秀,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长袍,长袍边角纹绣金丝,露出里面翠青色衣领。 “那两个丙级狱卒这几日带仵作何寻安下了地牢。” 手持凤头利斧的银甲守卫沉声说道。 “可有报备?” 林副司狱面露沉思,轻问道。 “奉李副司狱的谕令。” 拿着红缨长枪的银甲守卫低声说道。 “所为何事?” 林副司狱再度问道。 这个问题让拿着红缨长枪的银甲守卫面露一丝狐疑,不过这丝狐疑被金盔所遮,加再上褪去也快,并未让林副司狱注意到。 “依谕令所言,是这天级地牢里有人死了。” 手持红缨长枪的银甲守卫缓缓说道。 “看来是刚进来的那个女囚,真是遗憾。” 林副司狱轻叹着说道,接着又看向另一边的手持凤头利斧的银甲护卫。 “尸体可曾抬出来过?” “不曾,按理来说今日本应由那名狱卒抬尸去往狱外的石竹冢,但现在好像是地牢里内出了什么问题。” 手拿凤头利斧的银甲护卫沉声说道。 那两名丙级狱卒先是入地牢,接着不消片刻又慌忙一齐跑出地牢外。起先那瘦高的丙级狱卒看样子是想找他两人讲些什么,却被另一个丙级狱卒一拉,匆忙往外面走去。 然后约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又带着仵作何寻安,拿着李副司狱的谕令,急忙进了这座天级地牢,随后约是一个时辰左右,才从地牢里出来。 “出了什么问题?” 林副司狱略带好奇反问道。 “这个问题,林副司狱您可以亲自下去看看。这座碧落地牢虽说闲人免进,但司狱长与三位副司狱大人自然不受此条狱规限制。” 凤头利斧的银甲守卫刚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红缨长枪的银甲守卫打断道。 “你二位都是由禁天军调遣过来的银甲禁兵,本领自然是令人信服的,我想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无妨。” 林副司狱眼睛微微眯起,清秀的脸庞浮现和煦的笑意,多看了几眼手持红缨长枪的银甲守卫笑说道。 “正如林副司狱所说,我两人只是兵,兵由将管。如今司狱长不在,整座狴震狱的事务都是由三位副司狱负责,而我们也是听从副司狱们的命令而已。” 手持红缨长枪的银甲护卫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诚恳说道。 “那我命令你下去地牢里看看呢?” 林副司狱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细缝,脸上和煦的笑意越来越灿烂轻声问道。 “我二人受张司狱长之令负责看守这座碧落地牢,若需我两人离开此地,可去司狱府以大人之名发布一条谕令,再派一牢吏通知,我们自然遵守。” 手持红缨长枪的银甲护卫不卑不亢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林副司狱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褐色的眼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望着这个银甲守卫问道。 “许未央。” 银甲守卫微微躬身说道。 “未央……好名字,以后要是你们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来司狱府报我的名字。 林澜。” 林副司狱轻笑一声,没有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转身顺着这条长巷离开了。 “这位大人看起来倒是比另两位副司狱大人和蔼许多。” 手持凤头利斧的银甲守卫感慨的说道。 “笑得越和蔼的人说不定心思越阴沉,在这里我们能遇到什么事情?要么劫狱,要么逃狱,要是连这两件事都需要我们去司狱府找这位林澜副司狱。 呵,我相信这座监狱的牢犯恐怕还会多两个。” 许未央低沉的声音骤然变冷说道。 “未央听你一说我就感觉不对劲,这林副司狱怎么是从我们后面来的?这条长巷后面没记错的话是一条死路吧?” 拿着凤头利斧的银甲守卫伸头看向地牢的后面奇怪的说道。 这座碧落地牢位于狴震狱的中央,左侧红墙里的灰色建筑是狴震狱的外监,也就是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 而右侧黑墙里的阴森建筑是狴震狱的内监,也就是俗称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这里并不像其他监狱里有女监,仅仅只有外监和内监。 而碧落地牢大门所朝方向,也就是长巷出口那一排红墙内的巍峨建筑则是狱神庙。 每年七月初一,十五或狱内发生重大事情,司狱长都会带着狱吏来这里祈福保佑。 若是司狱长不在,便是由三位副司狱引领。 再往后所看不到的建筑便是狱吏房与刑讯室等建筑,以及这座狴震狱的入口。 “从表面来看,是一条死路。” 许未央攥着枪身的手微微握紧,他没有回头看向身后长巷那由一半红砖一半黑砖堆砌的墙壁,却是侧眸看向他右边的那座黑压压的高耸建筑。 红墙墙壁上的红砖,许未央能从砖块左下角的印记知道是工部所监造。 但右侧黑墙的砖块下角却有一个许未央所不知道的名字。 天工。 许未央在禁天军这么多年,常伴于天子附近,从未听说过六部的工部何时多出了一个天工。 最关键的是,即便他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有一股阴森的气息透过身上的盔甲,穿透他的肌肤,刺入他的骨头之中。 寒冷刺骨。 “你是说这座阴阳墙后其实还有路?” 手持凤头利斧的银甲守卫一惊,即便他心中有所猜测,但真正听到许未央承认说出口还是让他觉得震惊的。 “那座阴阳墙后有没有路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的职责是不要让这座地牢里的囚犯出来。 担心多余的事情,只会让我们误入难以脱身的漩涡之中。” 许未央视线收回,他平静看着前方那座巍峨的狱神庙侧面,紧攥着红缨长枪的手松开,平静说道。 第十章 吏房 一直沿着外监红墙走,接着再拐几道长巷路口,最后走进一条胡同,胡同里的那间屋子,便是狱吏房。 “寒承你真的要现在再回去一趟?我们不如去司狱府,找那三位大人吧。” 唐长弘望手中拿着衣物的屈寒承说道。 “不然我总不能看着那家伙赤身裸体在牢房里待着吧?虽还没有入冬,但初秋已经有了略微寒意,让他冻着了可不好。” 屈寒承耸耸肩说道。 “寒承……你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唐长弘看了一眼狱吏房无人的四周,深呼一口气认真的望着屈寒承问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昨夜擅离职守?” 屈寒承略带开玩笑的说道。 “我昨晚离开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但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没发现这个世界和我们想的很不一样吗?” 唐长弘听到屈寒承说起这件事,再次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狱吏房,仿佛有什么人在暗中窥探他一样,身体前倾,左手藏在身后,语气沉重的说道。 “我当然知道……不一样,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我都是普普通通人,或者说普普通通的丙级狱卒,再不一样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普通人。” 屈寒承轻叹的说道。 每次值宿时,内监四处萦绕的阴冷叫声,以及白天外监时不时响起的震耳欲聋的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嘶吼声。 还有他每次帮忙抬出去埋葬在石竹冢的囚犯尸体,即便有那张白布遮掩,他都能清楚感受到担尸架上的尸体……或许不是人。 他屈寒承粗心大意是没错,可他并不是一个傻子,这种种的一切都代表着这座监狱里一切都非同寻常。 可与其想得太明白,倒不如活得像个傻子。 “难道我们回去之后,也继续在北幽州这一辈子普普通通,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吗?” 唐长弘忽然问道。 “长弘,以前还没发现你有这么多想法,我还以为你就是一个性子胆小的家伙。 一辈子不长,一睁一闭就过去了。” 屈寒承侧头打量了一下唐长弘,看着唐长弘格外认真的脸庞摇摇头笑着说道。 “我真的不想回去之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浑浑噩噩过下去,我见过的东西太多了……” 唐长弘轻声说道。 “你见过什么东西?你不就是每天跟我一起送饭巡监,加值宿?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另外我们不都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才到这里的,迟早都要离开的,这里不属于我们。 我是因为欠赌债被迫签了卖身契到这里了,你又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屈寒承看着唐长弘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屈寒承曾经问过唐长弘几次,不过每一次唐长弘都避而不答,正当屈寒承以为这一次也一样的时候,唐长弘却突然开口了。 “杀人。” 唐长弘说这句话时,说得极为短促直接,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脸颊更是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还有两年我们就能出去了。” 屈寒承听到唐长弘这句话时,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看着面前这张已经望了三年的懦弱胆怯脸庞,愣愣的说出这句话。 因为屈寒承发现,此刻的唐长弘不知为何变得十分陌生。 “杀人,不是我想杀他的,是他逼的我不得不杀他!” 唐长弘的左手从身后拿出,不知什么时候有一柄锋利泛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手上,只听得“叮”的一声,这柄匕首深深刺入了木桌桌面一寸有余。 这把白色如雪的匕首不是一个狱卒该拿的武器。 “长弘冷静一下,把这个兵器收起来,别让其他狱吏看到,否则你少不得要去司狱府领责……今夜轮班值宿我可不想一个人。” 屈寒承嘴角勉强扬起一道笑意,望着今天情绪不知为什么变得很激动的唐长弘说道。 他正准备替唐长弘将这个匕首拿起来的时候,手掌突然感受到一阵莫名刺痛,仿佛有无数根小针在扎他的掌心。 但他的手明明离这柄匕首可还有四寸的距离! “不要碰它,它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唐长弘猛然将桌面上的匕首夺过来,然后更让屈寒承诧异的是,当这把匕首落入唐长弘手心的刹那,一缕白光闪过,赫然消失不见了。 沉默。 “我先把衣物送过去。” 屈寒承打破了沉默,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拿着手上的衣物快速走出了狱吏房。 屋外的阳光从半敞开的房门里照进来,落在唐长弘的脚边,就差一点就照在唐长弘的身上。 站在阴影之中的唐长弘低着头望着自己攥得死死的左手,缓缓张开自己的手掌,一枚白色匕首图案在他掌心里浮现。 “让你做的事完成了吗?” 狱吏房外,一道特意压低嗓子的尖锐声音响起,接着一道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出现在唐长弘的视线之中。 “完成了。” 唐长弘没有抬头,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声音恭敬的说道。 “很好,那件小玩意你留着。” 影子在唐长弘的视线中缓缓褪去。 半响。 唐长弘才抬起头,他缓缓走到门边,抬头看着湛蓝如大海的天空,温暖的阳光顺着云层落在这座小岛的每一处,也落在站在门边的唐长弘身上。 唐长弘并未感觉到暖意。 他的视线慢慢低垂,落在面前那座巍峨宏伟的狱神庙,庙宇檐角向上翘起,一个獬豸雕像位于飞檐端,尖角朝天。 携带着阵阵海腥味的微风拂过,檐角下的风铃微微作响,似风环绕,不肯离去。 “这小狱卒还活着呢?赌局的内容看来得改改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接着便是三四道格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拐角,随着这几道身影走近狱吏房,他们的面貌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们的服装与唐长弘身上的服装并未有太大差别。 红帽白领,黑衣长履,胸前黑衣白底镌写着一个狱字。唯一要说有什么不同的是,他们的臂肩多了一个字。 乙。 比起其他几个人臂肩上白线纹绣的乙字,走在最前面的这个狱卒臂肩上纹绣的是一个甲。 “我赌他还能在这里再活一个月!” 这道爽朗声音的主人便是这个甲级狱卒。 这个甲级狱卒身材极为高大,并且强壮,一个人足以堵住狱吏房的大门。就连狱吏房的门顶都仅仅只到他的脖子,令他不得不弯腰才能走进狱吏房内。 原本站在门边的唐长弘当看见这几个人的时候,早就退回到了狱吏房的角落边桌上,以免自己挡住他们的路。 “大哥,一个月?你也太瞧得起他了,要我看,他能活半个月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跟在甲级狱卒身后左侧也是一个身材高壮的狱卒,只不过他的身高并没有甲级狱卒高,但足以高出唐长弘一个脑袋。 第十一章 死 “半个月?呵,十天,十两白银!” 接下来说话的是甲级狱卒身后右侧的男人,他的声音浑厚如古钟一样轰隆。 “白银?别拿黄金白银这等俗物,不如拿灵石玄晶这样的东西来赌。” 这道嘶哑的声音是这行人中的最后一个人,他的相貌看起来不大,约莫二十三四左右,但是他的声音嘶哑如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 “公羊昊,你还以为你是世家子弟呢?动不动就是灵石玄晶,别忘了你早就被剥夺所有公羊家的权利,驱逐出家族,仅仅留下公羊这个复姓。” 甲级狱卒右侧的男人嘲讽一笑,正是因为他的嗓音浑厚,这些话不断的在屋内回荡。 “我起码还有一个姓,可有些东西连名字都没有。” 公羊昊清瘦的脸庞并未有太多变化,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反而扬起一道不明含义的笑意说道。 砰。 一条板凳朝着公羊昊狠狠砸去。 公羊昊不慌不忙的避开,任由这条板凳砸到狱吏房的门板上,砸得四分五裂,碎木迸飞。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在板凳砸到狱吏房的门板上刹那,这个声音浑厚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公羊昊的面前,伸手已经掐住公羊昊的脖子,单手把他悬空提起。 他的一双眼眸是深棕色,瞳孔微缩,几乎都快缩成一个芝麻点大小的瞳孔。 “一个鼍,一只牯犀,一头象,没想到我公羊昊沦落到这种地步,给三头妖怪打下手。” 公羊昊即便脖子被粗大的手掌掐住,但依旧能发出声音嘲讽的对着狱吏房内所有人说道。 “三弟,松手。” 甲级狱卒随意坐在一张桌旁,眼眸轻抬望着被提起悬空的公羊昊,轻笑一声。 “狱卒等阶之分乃是我们在司狱府比试的结果,你技不如我们,沦为乙等狱卒。 要是你争点气,用些你们世家子弟常有的灵器功法把我们打败,这甲等狱卒自然就是你。 那么你也有挑选跟班的权利。 可惜废物就是废物,连你眼中瞧不起的东西也比不过,要我说公羊家也是仁慈,你这种人连公羊的复姓都不配。” 甲级狱卒的嘲讽如锋利的尖刀插入公羊昊的心中,这让刚被丢在地上的公羊昊骤起,随手拿起地上的碎木屑,朝着甲级狱卒袭来。 “二弟,你和三弟回头看看我们巡视的牢房有没有出问题,这家伙平常不这样,想必是做什么扰乱我们视线。” 甲级狱卒看着奔袭过来的公羊昊,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意,挥手制止了要帮忙的另外两妖,站起身来一脚踢飞这个不自量力的人。 砰。 公羊昊只感觉腹部遭受重击,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胸口一阵鲜血上涌,自喉咙喷出,整个人倒飞出去,不知撞倒了多少桌椅。 “喂,小子,你坐好不要动。” 甲级狱卒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听命离开狱吏房的两个狱卒,再看着蜷缩在角落桌子旁坐着的唐长弘,嘴角扬起一道颇为残忍的笑意,对着唐长弘说道。 “有本事你杀了我们。” 公羊昊背靠墙壁,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他的双眸已经蒙上了一层血色,嘲讽对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甲级狱卒说道。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一旁瑟瑟发抖的唐长弘在言语之中也拉到与自己一边。 “杀了你们,我可是要被关进妖牢里去,运气不好还会被斩妖铡砍去脑袋。我好不容易从云海州的妖牢里逃出来,可不想再进去这里的妖牢。 这里的妖牢可比大陆上其他妖监的妖牢难越狱很多。” 甲级狱卒咧嘴,露出一排尖锐密密麻麻的牙齿,带着残忍的笑意说道。 “虽说杀不了你们,但是打你们一顿泄泄怨气还是可以的。” 当这位身材高大的甲级狱卒走到公羊昊的身前时,他从未在意,也未提防的唐长弘,却猛然站起来,走到了他的旁边。 “怎么着?你想先替他挨打?看不出你两人还有几分交情……” 哧。 “你!” 甲级狱卒转头看着这个他从未放在眼中的小狱卒,他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敢袭击自己,更没想到这个家伙的手上还有武器! 唐长弘握住白色匕首的颤抖手臂瞬间被这个甲级狱卒抓住,捏成一团麻花状。 手臂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将唐长弘的意识瞬间淹没,都要使他疼得昏厥过去。 “我的祖舅公是水辰河的龙王,你怎么敢害我性命?!就连那云海州的州牧,城庙的阴司,山祠的土地都要退让我三分!!!” 这个甲级狱卒的面目狰狞,他把唐长弘重重丢出去,双手捂住自己的右腰,那柄白色的匕首就像附骨之蛆一般,无法抽出。 每一次抽动,都会溅出深绿色的血迹,他的魂魄更是仿佛都受到撕扯一样,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让他狰狞的脸庞越来越恐怖。 他的头部开始变得扁平,嘴巴凸出,皮肤逐渐浮现颗粒状和带状纹路的麟片,四肢更是变得粗短,整个人弯曲卧伏在地上。 不消片刻,便没了声息。 “死了。” 公羊昊强忍着腹部疼痛站起身,摇晃着身子,擦拭着脸上的血迹,踉跄走到这头已经现出原形的鼍身边,看着鼍腰上的那柄白色匕首,呼吸变得有些沉重说道。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鼍的皮肤究竟有多坚硬。 最让公羊昊也为之害怕的是,他没有感受到附近有半点怨气残留,也没有感受到阴差前来拘魂的阴冷气息。 这说明一件事…… 它妖魂俱灭。 满身是血的公羊昊望着这具没有魂魄的尸体,也没有人回应公羊昊刚才的那句话。 这让公羊昊回头看了一眼墙壁上如蜘网上蔓延的痕迹,低眸望着墙壁下已经被摔得昏厥的唐长弘,一股贪婪的欲望在他的心底蔓延。 一个锋利足以伤及灵魂的兵器,它的价值无法用世俗任何财物来衡量。 究竟会是什么级别的法器? 又难不成会是灵器……又或者是仙器不成? 贪婪已经蒙蔽了公羊昊的双眼,他已经没有理智去思考一个小小的狱卒是怎么获得这个神奇的兵器。 他伸手抓住匕首的匕柄,没有遭遇任何隔阂与阻碍,轻而易举的抽出后,留下昏厥的唐长弘与这头死去的鼍,便快速离开了这间狱吏房。 第十二章 走 屈寒承走在监狱的红巷内,左手拿着衣物,右手挠了挠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 他没想到一向看起来胆怯懦弱的唐长弘竟然杀过人,而且当唐长弘拿出那柄奇怪的白色匕首时候,屈寒承觉得唐长弘整个人都变了一样。 暴戾且凶残。 “这件事要不要去司狱府向大人们禀告呢?” 屈寒承喃喃自语轻叹道。 唐长弘虽说与他皆是从北幽州而来,但北幽州本就辽阔,谈不上同乡之好。可要是真这么绝情,屈寒承也做不到。 屈寒承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在这座监狱里长弘应该也做不出什么事情吧?” 屈寒承嘀咕着,不由得想到昨夜里唐长弘在与他值班时忽然离开,该不会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吧? 不过从监狱里今天的动静来看,他昨夜做的事情应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屈寒承心中一紧,随后又劝慰自己,心情又慢慢放松起来。可等他抬头看到自己走到哪里时,猛地打了个寒颤。 自狱吏房出来,会有两个拐角,一个拐角是顺着狱神庙的外沿,会来到外监,而另一个拐角却是顺着狱神庙的外沿,来到漆黑墙砖堆砌的内监。 从本质上来说,由于屈寒承看守的碧落地牢位于监狱的中央,无论顺着哪个拐角,屈寒承都能找到那座地牢的小巷。 可是出于本能的畏惧,屈寒承从未经过那内监的监牢门口,每次都是顺着外监的外沿,来到地牢。 “小屈,今天难得看你从这边经过。” 略显气虚的声音让屈寒承刚提到嗓子眼的心又再度放了下来,因为这声音的主人他熟悉,既然有熟人在,屈寒承就不怎么怕这阴气森森的内监。 “谬安,你不也是值宿,怎么今天还未到酉时就出来了?” 屈寒承侧头望着坐在一个金睛白虎雕像头顶的瘦弱清秀男子,这清秀男子的打扮也是狱卒打扮,唯一不同的便是头顶的红帽,变成了白帽。 “你也是从不路过死牢,今天怎么有心思路过这死牢?” 清秀男子的面容与他气虚的声音一致,苍白的脸庞盯着一副极重的黑眼圈,看起来与将死之人无异。 他的手上也并无寻常狱卒手中拿着的铁链与狭刀,而是双手环抱着由一根细长柳条挂起的白色纸幡,约莫一丈高。 纸幡两边飘带无任何文字。 “一时走神,就走过来了。” 屈寒承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是吗?” 清秀男子坐在金睛白虎雕像上轻笑一声。 屈寒承抬头看着这个清秀男子,这才注意到清秀男子身后内监大门上的牌匾样式弯曲,是由桃木制成,左右门上更是有神荼郁垒门神像。 这门神像一个头顶门框,脚踩门槛,中间所留缝隙极小。 “速速离去。” 清秀男子见到屈寒承望着这座死牢出神,声音骤冷说道。 “这就走。” 屈寒承眉头一挑,心中诽谤几句,快速离开了这座漆黑的内监。直到屈寒承走远,清秀男子的身形如冬日薄雪一般消融不见。 唯有一座金睛白虎,与一座日照金鸡雕像各立于这座内监大门左右。 “不就是瞧了几眼这一座监狱大门,又不是看你家婆娘,这么小气。” 屈寒承走到长巷拐角处,才回过头望着之前自己停留的地方嘀咕说道。 不过被这清秀男子一打岔,屈寒承倒是忘了之前唐长弘在狱吏房的异常举动,他从拐角转过,刚好能看到候立在碧落地牢大门口的银甲守卫。 这两个银甲守卫可跟这些狱卒不同,听说是从天子身边的禁天军调遣过来的,别说他们的背景,光是一身高超武艺本能绝不是这里狱卒能比拟的。 所以屈寒承每次面对他们的时候,总是笑脸盈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笑总不会得罪什么人吧。 “晓尘大哥,未央大哥。” 屈寒承快步走到碧落地牢的大门口,望着左右的银甲守卫笑说道。 “按例。” 许未央低头看着面前的狱卒,用手中的红缨长枪拨动着漆黑大门上的一块木板,平静说道。 木板转动,掉过头却是一块铜镜。 铜镜里倒映着屈寒承的憔悴面容与瘦高的身躯。 “令牌。” 许未央撇了一眼铜镜,平静的说道。 屈寒承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这枚令牌的颜色是鸦青色,上端是老虎头图案,下端则是两个古朴的玄色字体。 司狱。 “进去吧。” 手拿凤头利斧的银甲护卫瞧了一眼屈寒承手上的令牌,转身用腰间古铜钥匙打开了牢门,摆摆手示意屈寒承可以进去地牢。 “等等,你这次进地牢是干什么?” 许未央本来也不会多管闲事,今天却不知为何心中悸动,望着正准备拿起地牢门口的火把走进地牢的屈寒承问道。 “送衣物。” 屈寒承如实回答道。 “给谁送衣物?” 许未央眉头微微皱起问道。 “囚犯。” 屈寒承老实回答道。 “哪个囚犯?” 许未央眉头皱成一团,这家伙是诚心跟自己在这绕弯呢?这手上褚色衣物不送给囚犯,还能送给谁? “一号囚犯。” 屈寒承心中也有些不满,平日里自己也是这般,今日哪来这么多问题。不过屈寒承也有自知之明,他没有把不满浮现在脸上,依旧一脸老实样回答道。 “好。” 许未央皱起的眉头舒缓,他没有再问太多。 事儿精。 屈寒承心中嘟囔了一句,将火把点燃,走进了漆黑的地牢楼梯之中。 昏黄的火光并不足以照亮太远,仅仅只能照亮屈寒承脚下五六层阶梯的距离。 不过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三年,屈寒承早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下去。 当屈寒承走到圆拱形门口时,他愣了一下。 他的眼前不再是需要他用昏黄的火光照亮的漆黑过道,而是由一颗颗价值千金的夜明珠照得恍如白昼的过道。 过道之中,一具几乎将过道塞满的庞大腐烂尸体横在其中,那个一号囚犯穿着一袭深黄色长袍,站在尸体脑袋处,缓缓抬头平静看着自己。 屈寒承看到这一号囚犯的黑色眼眸看向自己时,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丢下火把转身就跑。 第十三章 疑惑 可当屈寒承转头仓惶逃跑之时,一阵突然上升水流屏障拦住了他的去路。 无论屈寒承怎么冲撞这水流屏障,都会被巨大的水流冲击力冲开,更别说穿过去。 “依我所见,这只狴犴应不是真龙所生,而是由某条淫龙与虎妖杂交所生,被某位高人拘于此狱之中。” 段令启站在苏元白的身后恭敬的说道。 “它死了……谁来证明我清白……” 奚春雪喃喃低语道。 “呵,除非它是一头真龙所生的狴犴,才有可能证明你的清白,可这样的狴犴早就受人间信仰与崇拜,化身为神兽或瑞兽,哪可能缩于这种监狱之中。” 段令启侧眸看了一眼站在尸体中央的人族女子,下巴的山羊胡微微抖动,冷笑说道。 且不说它活至今日该有多少年的修为,光是人间传统建筑的器物或重要场所上的狴犴装饰纹样,所带来的崇拜与信仰,都足以让它获得强大的力量。 真龙之子,岂非这座监狱所能束缚的。 “但他说过这里有狴犴……” 奚春雪双目无神望着横在牢狱过道上的这具尸体喃喃道。 这具尸体身形如虎,肤为缃色,爪似鹰爪,留有豸尾,体格长约有两丈余,宽也足有一丈。 而它的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唯有它脑袋额头中央有一道浅浅的圆形伤口,浓郁腐烂恶臭的气息自此散发出来。 “这家伙既不用这头狴犴的龙角与龙须炼丹引子,也没有拔龙筋拔皮当作炼器材料。 单单只拿走了这颗伪龙珠?难不成仅仅只是想增加个几百年道行修为?” 段令启懒理会身后碎碎念如怨妇一般的囚服女子,他嘀咕打量着身下这头狴犴尸体说道。 这头狴犴虽说不是真龙之子,但是从相貌来看好歹也是初具龙资。段令启不知这狴犴修行了多少年,但他明白这家伙的真龙血脉可比自己浓郁太多。 段令启已经修行近千载,可如今还只是一头恶蛟之资,头顶仅仅只有两道鼓包,连一根龙角都没长出。 从一只偶开灵智的蛇蟒,到如今的恶蛟,段令启明白自身早已经到了极限。 要是没有什么外力相助,恐怕他再修行个千载岁月,也只能止步于此。 那该死的云洞湖小畜生。 段令启一想到这里,心中顿时臭骂一顿。 比起段令启的仔细打量和奚春雪的呆滞低语,苏元白在乎的仿佛不是脚下这具狴犴的尸体,而是被水流屏障抵住的屈寒承。 “可以让他过来吗?” 苏元白侧头看着观望尸体的段令启问道。 “您说他?自然可以。” 段令启一听到苏元白问话,顿时从过往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恭敬回应道。 只见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拿出一只手,这手上的蛇纹三趾轻缩,屈寒承面前的水流屏障骤然化作一个水泡,将屈寒承包裹住。 屈寒承哪反应的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泡将自己笼罩,然后将自己轻飘飘送到这个一号囚犯面前。 “再跑,你的命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段令启微笑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狱卒,伸出自己一趾轻轻戳破漂浮过来的水泡,水流溅满一地。 屈寒承跌坐地面上,浑身湿润,大口喘着粗气呼吸。 被水泡笼罩的他,如同溺水一样。 无法呼吸。 “又见面了。” 苏元白低眸望着浑身湿透的屈寒承,他对于这个狱卒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当他从监狱醒来时,从两个狱卒之中第一眼就注意到这个面容憔悴,身形瘦高的狱卒。 而当他需要解惑时,总会不由自主目光撇向这个狱卒。 可这个狱卒没有说谎的话,他进这座监狱不过几年,而且自己也从未与他交谈过。 这种奇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我……是给你……带衣物的。” 屈寒承低着头,结结巴巴的将手中早已经淋湿的衣物向前递去,心中同时懊恼不已。 早知道自己就听长弘的劝说,去司狱府向三位副司狱禀告地牢里的事情,何必多了一份不该有的善心,强行过来送这叠衣物。 也不知道这座地牢门口那两位银甲守卫打不打的赢这面前的三个囚犯。 “谢谢。” 苏元白平静接过这叠浸湿的衣物,将衣物随意递给身后的段令启,然后看着不敢抬头的狱卒。 “你的名字是叫屈寒承?” 苏元白问道。 段令启接过苏元白手中的衣物,他虽然将身上那件衣裳给了苏元白,但其实身上还穿有华美的内衬,着实瞧不上手上做工粗糙,材质粗劣的褚色囚衣。 可这褚色囚衣是面前这位尊上递过来的衣物,这让段令启不由得多想几下。 想来想去。 段令启还是将这件褚色囚衣穿在身上。 虽然想不明白尊上是什么意思,但听话总归是没错的。只是尊上怎么现在总喜欢爱问别人叫什么名字? 段令启心中虽微疑,但脸上无恙。 “是的。” 屈寒承不敢抬头,心中却猛然一惊,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个囚犯说过自己的名字,难不成这个囚犯是从他与长弘的对话中偷听到的? “北幽州,卫歧府,普玉县屈家村人?” 苏元白平静问道。 这一下顿时惊得屈寒承抬起头来,他看着苏元白那双平静漆黑的眼眸,内心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这些事他连唐长弘都没说过,唐长弘都只知道自己来自北幽州而已,可这个人却将他住在哪个村都说出来了。 “是?” 苏元白轻疑道。 屈寒承愣愣点点头。 “这座地牢只关押我们三个囚犯?” 苏元白见屈寒承点头承认,便再问道。 “现在……只关押你们三个。” 屈寒承抿着自己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嘴唇,犹豫了一会回答道。 “是你杀了他!你想要它的龙珠,你想借此由蛟蜕变成龙!” 突然,一直呆滞喃喃自语的奚春雪猛然跑到段令启身边,伸手揪住段令启的内衬衣领。 “滚。” 段令启眼眸轻抬,褐色的竖瞳冷冷注视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的身上猛然迸发出强大的水流,直接将女人毫无怜惜的冲刷到过道的最远处。 他对于尊上是保持恭敬,但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第十四章 解释 苏元白回头看了一眼被蓦然出现的水流冲走的奚春雪,然后侧眸看着由桀骜姿态重新变得恭敬老奴样子的段令启。 “您有所不知,我本是东墟山的一头黄蟒,遇一道长盘于东墟山顶,述经讲道,幸得氤氲紫霞之气所覆,便偶开得灵智,自此踏上修炼之途。 可惜我血脉稀薄,纵侥幸躲得几灾几难,活得千载岁月,修得几番妖力,也仅仅褪蟒化蛟,仅能兴起十里风雨。 当然我也想过夺取机缘,造化自身。其中与那云洞湖小畜生争取龙骸,便是一次。 可这件事,若不是您带着她打开这扇青铜门,我真不知这座地牢里还有一头狴犴。 虽然说龙属之物可以将我的血脉提纯,但是不瞒您说,若是我早就知此地还有一头狴犴,要杀它的话,岂能让它今日才死?!” 段令启一听苏元白看向自己,连忙解释说道。 “呵……它的尸体只是今日被发现,死又不是今日死的。光是这股腐烂恶臭的味道,足以证明它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奚春雪啐了一口鲜血,冷笑着从地面上站起来,手腕上系着的铁链咣当作响,浸湿的囚衣紧贴在她的妖娆身躯,不经意间散发着一股奇妙的魅惑气息。 “哼,要是前些日子才死的,那便更不可能是我杀的。” 段令启轻哼一声,冰冷的竖瞳漠然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囚服女子,若不是不知尊上跟这囚服女子什么关系,他早就把她杀掉了。 一个区区人类,怎敢在这里对他大放厥词。 “呵!怎么不可能?!你不是一直待在这座地牢里?!” 奚春雪仰头大笑一声,明亮的眼睛恶狠狠看着这个冷漠望向自己的恶蛟说道。 “跟你有关系吗?” 段令启微微侧头,语气忽然变得平静问道。 “你想让他杀你?” 苏元白眼眸轻抬,看着远处的奚春雪,他能感受到这个女子身上有求死的欲望。 段令启一听苏元白开口说话,便闭上了嘴巴,眼眸里那漠然的杀意敛去,低下头呈现一副恭敬的姿态。 只要话题不要引在他头上就行。 “被妖杀死,好过被这莫须有的罪名压死。” 奚春雪苦笑一声道。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可我不死,一样也是什么都没了。” 奚春雪眼眸黯淡说道。 “以后也会是这样吗?” 苏元白轻问道。 “以后……没人能离开这座监狱,而且我没有以后。” 奚春雪张张嘴,露出满口是血的牙齿,最后惨笑一声说道。 “他已经离开过了。” 苏元白低眸望着低头的段令启说道。 段令启愕然抬头。 尊上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起来了? 一旁的屈寒承更是猛然睁大眼睛,他每日巡视牢房,没见过这个长着一手鹰爪的囚犯离开过,难不成是这个长相英俊的家伙为了忽悠女子编得说辞? “所以以后的事,是说不定的。” 苏元白望着奚春雪平静的说道。 “我不喜欢有人说教。” 奚春雪沉默片刻,看着苏元白漆黑平静的眼眸,深呼吸一口气,又啐出一口鲜血说道。 “近些日子,地牢里有来过什么人?” 苏元白感受到奚春雪身上的死意淡了许多,转过头看着睁大眼睛的屈寒承问道。 “司狱长离岛之前来过一次,还有三位副司狱也分别在这一周内来过一次,这些事你……您也清楚。” 屈寒承听到苏元白的问话,原本是不想透露太多信息,可苏元白的语气就像是一位身居高位者的命令,如同司狱府坐于高堂之上的司狱长大人,令屈寒承下意识说道。 “那个张司狱他来过地牢?!” 段令启一听猛然惊问道。 苏元白回头看了一眼段令启,他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老者显露出这样的神态。 “您有所不知,我这障眼法乃是东墟山脚下灵休县的一方士所授,他手中所持古书为《仙戏术》。 可惜我悟性太低,他虽依书而授,但言我所学十不存一,若遇一道行深厚,精通幻术之人,随意可点破。 这座监狱的司狱长,张恺便是这等人物,几次狱中叛乱骚动都被他镇压。” 段令启瞧见苏元白回头,便低声解释道。 “听起来是个厉害角色。” 苏元白微微点头说道。 “不过有您在,一切便不是问题。” 段令启谄媚说道。 “我比他还要厉害?” 苏元白微笑看着低头的段令启问道。 “他不足与您相比。” 段令启恭敬说道。 “别听这蛟妖的一味恭维,这座监狱的司狱长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厉害,我被押入地牢时曾远远见过他一次。 且不说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杀意,光是他能足不沾尘,行踪飘渺,目透神光便已经是一个神游境修士的外在表现。 而一个神游境修士足以在十二州内的任意一州挑选一处洞天福地或山川河流,开宗立派,设观建宫。” 奚春雪仍站在远处,背倚一处牢门,声音沉重的说道。 段令启撇了一眼奚春雪。 “那么他要杀死这只狴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苏元白缓缓点头说道。 “自然。” 段令启恭敬说道。 “余下三个副司狱又是什么来历?” 苏元白看向屈寒承问道。 “我只知道一个姓林,一个姓李,还有一个姓沈……” 屈寒承小声说道。 他来这里不过三年,能弄清头上这些大人物的姓名已经算得上不错,哪还知道他们的来历。 “姓林的叫做林澜,他在这座监狱已经待了五十年,容貌未变,应是修了驻颜不老之术。 不过他似乎着重于修长生,一身本领却是平平无奇,十年前还被妖囚撅了屁股。” 段令启在一旁开口接话道。 “你倒是什么都清楚。” 苏元白望着段令启奇怪说道。 但段令启反而更加奇怪看向苏元白,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说道:“这些狱中杂事都是您偶尔对我所述,最清楚这件事的人本应是您……” “我忘了。” 苏元白坦诚的说道。 苏元白这坦诚还带着一丝理直气壮的语气,弄得段令启不好再问什么,只得把心中那缕越来越深的疑惑藏于心底。 第十五章 突袭 “余下两个呢?” 段令启不问,苏元白倒是接着问道。 “姓李的叫做李小燕,听起来是个女生名字,其实是一个留有胡髯的黑面大汉。 他是二十年前与张恺一同调到这座监狱之中,不过张恺成了司狱长,他却是一个副司狱。所以相传两人性子不合,几次在司狱府也出现针锋相对的情况。 李小燕所修的应是体术,一身肉体刀枪不入,可抵黑虎妖囚撕咬,也能力抗蛮牛妖囚冲撞。” 段令启依旧恭敬回答,不待苏元白继续问下去,他便接着说道。 “最后一个姓沈的,您与我所谈甚少,他的来历无人知晓,他的行踪也是飘忽不定,偶尔有人会在外监看到他,也有人会在内监看到他,更有甚者听闻在石竹冢的坟坑里也能看见他。” 段令启轻声说道。 “这个我作证……我经常挖坟的时候,转头会在挖出来的坟坑看见沈副司狱躺在里面。” 屈寒承颤巍巍伸手说道。 “这事不需你作证,尊上自有判断。” 段令启撇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屈寒承,屈寒承顿时感受到这冷意的目光,立刻把手放下,低头沉默不语。 “依我所见,这位沈副司狱很有嫌疑,没有人清楚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清楚他在做什么,这样的人最危险。” 段令启恭敬说道。 “你觉得是谁会杀死这只狴犴?” 苏元白并未理会段令启,而是低眸望着低头的屈寒承问道。 屈寒承小心翼翼抬起头,探头看了一眼横在过道上狴犴的尸体,脑袋上那道圆形伤口,让屈寒承不由得想到了唐长弘手上的那把匕首。 但唐长弘的匕首是双刃刺器,造成的伤口小,且两创角为锐角,不应该是这种圆滑的圆形伤口。 可这件事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 屈寒承低下头说道。 屈寒承这个眼神自然没有瞒过离他最近的苏元白,但苏元白也没有再多问什么,正当他准备回头再看看这只狴犴的尸体时,段令启突然抬头。 “有人进来了。” 段令启望着苏元白说道,原本悬在过道上空的夜明珠,蓦然坠落,即将落地之时,忽有一片水流接住,使其落地无声,且没有摔得满地碎片。 接着明珠骤灭。 “杀?” 原本昼亮的过道瞬间变得漆黑,就段令启那双遍布冰冷杀意的竖瞳在闪烁。 “先看看。” 苏元白并没有段令启这么强烈的杀意,他抬头望着不远处漆黑的圆形拱门,黑色的眼眸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此时,昏暗的火光从楼梯上方顿挫而来。 段令启爪子微伸,在这圆形拱门的正上方悬浮着四道水柱,从水柱的锋利柱尖来看,足以将一个人的脑袋刺穿。 昏黄的火光闪烁,渐渐蔓延到拱门处。 脚步声却突然停下。 段令启没有任何犹豫,悬浮在圆形拱门上的四道水柱,瞬间坠落在地面溅起一圈水花。 而水花溅起的刹那又互相连接成一道水状罗网,朝着火光的方向笼罩去。 这短暂的变幻足以看出段令启对于水的操控有多么精细。 但昏黄的火光蓦然骤亮,如一轮正午的太阳,把圆形拱门照得如临火炉一般。 “这家伙有点实力!” 段令启闷哼一声,手掌一翻,拿出那已经被吃了半个的蟠桃,将余下半个再囫囵吞下。 段令启双手向前一探,原本有些许潮湿的过道空气瞬间变得干燥无比,而段令启双手隔空一寸处,不知何时凝聚了一条栩栩如生的水龙。 “我这千年修行可不是白修的!” 段令启冷笑一声,双手猛然向上一抬,这条栩栩如生的水龙如驰电一般,朝着圆形拱门顺着楼梯涌去。 所经过之处,留下极深的水渍。 那圆形拱门内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也瞬间被水龙所吞噬,楼梯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黑暗。 “还好这蟠桃除了能延年益寿外,也能恢复灵力,否则还真要在这里吃瘪一次。” 段令启望着从楼梯上流淌涣散的水流,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这次攻击命中了。 连云洞湖那个小畜生吃他这一击都有些难受,让他忌惮的张司狱已经走了,他不信这座监狱还有谁能承受的住这次攻击。 苏元白微微抬头,没有说话。 “尊上,容我先去看看究竟是谁。” 段令启朝着苏元白拱手,见苏元白没有说话,便当苏元白默认了,掠过苏元白,走入那圆形拱门之中。 屈寒承也有些神色焦虑看向圆形拱门方向。 这座地牢平常可是只有他跟唐长弘会下来,该不会是长弘独自一人下来了? 刚才水龙汇聚的浩荡声势,可是让屈寒承本能感觉到了恐惧,他不认为唐长弘会在这种攻击下存活下来。 但他的眼睛并没有苏元白的眼睛好使,别说目极远处,在黑暗之中能分清大概方向以及看到零星的物体轮廓就算不错了。 很快,段令启面色阴沉的回来。 “是谁?” 屈寒承看不到段令启阴沉的脸色,又担心唐长弘出什么事情,于是小心翼翼问道。 “你以为你是谁?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段令启将地上的屈寒承踹到一旁,冷声说道。 “尊上……” 段令启发泄了一点怒气后,方才拱手对着苏元白犹豫轻叹说道。 “我清楚,既然这样先去看看你离开监狱时的通道,以便我们后续逃跑。” 苏元白摇摇头说道。 他的耳朵很灵敏,能清楚听到那水流汇聚而成的水龙轰在人身上传来的闷响,也能听到那人仓惶离去的脚步。 按理来讲,段令启细听也能注意到。 但是他太自信,便忽略了。 “这条通道还是您建议我该如何挖掘,避开了一些会导致地面中空塌陷的地方。” 段令启抬眸看了一眼苏元白,随后将苏元白引到自己的牢房门口,推开牢门恭敬说道。 段令启的牢房并不如苏元白那样简陋,里面该有的房间设施一应俱全外,还有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黄花梨木摇椅以及数件看起来颇为珍贵的古董花瓶。 “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跟在段令启身后的奚春雪抓着想趁此机会逃离的屈寒承,见到牢房内的景象后不禁惊讶道。 这可是关押犯人的牢房! 第十六章 异样 “那条通道在哪里?” 苏元白问道。 段令启一向不理会身后女子的疑问,不过当他听到苏元白的问话时,便立刻走到牢房靠里侧墙边摆放的一个五彩开光龙纹凤尾瓶旁,顺便在身上不知哪拿出一枚精致的云气鹿纹锦囊。 只见这云气鹿纹锦囊口的细红绳被段令启一解,顿时传来一股妖异之风,将这精美的五彩开光龙纹凤尾瓶吸入这小小的云气鹿纹锦囊袋中。 “……你这头恶蛟怎么会有这种级别的空间法器?” 奚春雪左手揪住屈寒承的衣领,右手纤细的手指钳着一颗夜明珠,趁着这颗夜明珠的光亮,恰好看见这一幕惊道。 空间类的法器最为稀有难得。 这头恶蛟又不是出身显赫之徒,是一只山林野妖,怎么手上会有这种级别的空间法器? “法器?尊上给我可不是法器,而是先天灵器,不仅可容纳死物,还能装活人,号称云鹿乾坤袋。 虽然比不上那什么老君的紫金红葫芦,也比不上那咋个菩萨的羊脂玉净瓶,但足以媲美十二州大部分的空间灵器!” 段令启难得理会了奚春雪一次,颇为骄傲摇晃了一下手中的云气鹿纹锦囊袋说道。 “呵,愚昧不知,纵然现在世人只知那无上至尊至高至的神皇,可却不该忘了漫天神佛。 漫天神佛现如今敛而不见,不是消存灭亡,只是不想沾染你们的俗尘之气罢了。 要知道如今通天不难,下地易。 你口中的老君是太清道德天尊,而他的紫金红葫芦更是这混沌初分,天开地辟之时,由万山之祖神山昆仑上的一缕仙藤所结。 而你不敬的那位菩萨,是观世自在菩萨,她手中的羊脂玉净瓶,可装五湖四海之水,亦可使枯木逢春。 且不说这两位尊者名讳来历,光是他二人手中这两件器物都是上等的仙器,你这又是什么玩意去碰瓷对比这两物?况且你那锦囊能容纳活物?恐怕能容纳的活物仅仅只是稚鼠之物吧。” 奚春雪冷嘲一声,即便这头恶蛟手中的锦囊是先天灵器,但他拿出来的对比之物,实在着实有些可笑。 段令启本想发怒,但一听她说出老君和菩萨的名号,暗自嘀咕了几句,竟然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口中念叨那两件器物是从东墟山某个破落洞府中的残籍古书中所看,而器物的主人更是只知称呼,不知名号。 但这女子竟然能信誓旦旦说出器物主人的名号,这足以让段令启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山林野妖感到忌惮。 不过段令启和奚春雪的争吵依旧不会影响苏元白半分,他仍然自顾的走到段令启移开的通道口,眼眸平静望着通道口上的黑色地砖。 自他醒来之时,苏元白没有去控制或者操控自己应该做什么,反而顺着自己的下意识举动而行动。 这样下来,他大概猜出了他本人的性格,是一个好奇心颇重且喜欢助人的性格,生性也并不凶残,遇事不害怕,反而隐约有期待。 那么这样的人是怎么沦落成这座监狱的囚犯? 苏元白蹲下身掀开那块与周围方砖不同的地砖,望着足以容纳两人身躯并行的幽深通道,沉默的想道。 “这座地牢是没有通风口的。” 苏元白忽然说道。 “是的……不止地牢,所有监狱牢房都没有通风口。” 被奚春雪揪住衣领,几次挣脱未果的屈寒承颇为尴尬的回应苏元白说道。 他没想到这个相貌不错的女人力气竟然不小,押送她入地牢的时候一点都没感受出来。 “那缕阴寒的风是从哪里来?” 苏元白眉头微微皱起,他已经做了一些尝试和判断,例如刚才段令启攻击那人,最后那人逃跑的时候。 这让苏元白确定他的感知是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风?” 段令启听到苏元白的低语,也皱起了眉头,他怎么没感受到什么阴寒的风。 “对哦,我说我进到你的牢房怎么会感觉有些奇怪,你的牢房原来是有风的!” 屈寒承倒是突然眼睛一亮,他今日拿着担尸架到牢房时,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听这囚犯一讲,屈寒承也算是想明白了。 是风。 这座封闭的地牢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阴森森的风。 嗯? 屈寒承眨了眨眼睛,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闪过了。 揪着屈寒承衣领的奚春雪却骇然抬起她明亮的眼眸,望着牢房内仅仅只剩下一人的段令启。 “他没有用任何炁?” 奚春雪望着段令启惊问道。 “你猜。” 段令启冷冷一笑,用红绳束缚住云气鹿纹锦囊袋口,将锦囊塞进他手腕蓦然浮现的黄色麟片之中,然后不急不缓走出了牢房。 刚才苏元白就像是使用了类似于缩地成寸的道门奇术,是一门空间转移的道门神通。 可是奚春雪没有感受到任何炁息流动。 难不成是这个缚灵玄链的缘故? 奚春雪低头看着手腕上咣当作响的铁链,但刚才那头恶蛟施展妖术时,她能清晰感知到恶蛟身上妖力流淌。 而且最让奚春雪诧异的是,在刚才的位置上还有他留存的虚影,即便虚影残留的时间很短,但依旧存在。 但空间转移的神通不会留下人的虚影。 想不明白,别想了。 奚春雪纤细的手掌又蓦然抓紧,把想要趁她刚才放松溜走的屈寒承揪住,然后拖着他走向另一间牢房。 苏元白自然不知刚才的举动给奚春雪留下多少困扰,他只知道刚才狱卒说的话,解开了他心头的疑惑。 而他要急切的去验证一下。 所以他的速度便难得快了一些。 苏元白回到自己简陋的牢房,首先看了一眼草铺的通道,那是段令启之前所挖掘的通道,他亲自钻过,那缕阴寒的风不会是从那里来的。 所以还只剩下一个东西。 褐色瓦罐。 苏元白没有任何犹豫将这褐色瓦罐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股臊臭尿液的味道,令人不禁想要把这瓦罐重新盖上。 第十七章 地狱虚影 啪。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音传来,苏元白低眸望着被自己下意识一脚踢碎的褐色瓦罐,有时候感知太敏感强烈也不是一件好事。 “尊上,怎么了?” 段令启这时刚走到牢房口,听到这碎裂的声音连忙关心问道。 苏元白没有回答段令启,他看着一地的瓦罐碎片,骚臭的尿味眨眼间就弥漫在整座牢房,令后续进来的奚春雪和屈寒承都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 “什么人的尿味这么臭……得这么有水平。” 屈寒承嫌弃掐住自己的鼻子说道,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个牢房的主人是站在碎瓦片上的俊美男子,连忙改口。 “这不像是人的骚尿,像是马尿。” 段令启的表现没有像屈寒承和奚春雪那样夸张,他耸了耸鼻子疑惑的说道。 在段令启的印象中,进出这间牢房的人物,没有马妖。难不成是他离去的这两个月中有马妖进来了? “是什么尿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借此隐瞒什么。” 苏元白侧眸看了一眼段令启。 “您不会是想让我把这些碎瓦片拨开吧?” 段令启面色一凛,不太确信的问道。 苏元白点点头。 “你来。” 段令启立刻回头看着奚春雪说道。 “让他去。” 奚春雪虽不喜欢段令启这小瞧人的语气,但她清楚想要离开这座监狱,目前的办法只能紧随着他们一起,于是便把手中的屈寒承丢了过去。 她可不想碰那些沾满不知什么动物的尿臊味瓦片。 “我?我……觉得我在这监狱呆着挺好的。” 屈寒承挠挠头尬笑着说道。 周遭却是一片寂静。 一息。 二息。 “我来!” 屈寒承一咬牙走到碎瓦片旁边,捏着鼻子一口气将碎瓦片全部捡到一旁,当他捡到碎瓦片其中一块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这块菱形碎瓦片像是被嵌在了地上。 哪怕屈寒承两只手用力去拉扯这块菱形碎瓦片,除了将自己的手指头磨破皮外,连移动一分一毫都做不到。 滋。 潺潺的水流自段令启的趾尖淌出,落在这块菱形碎瓦上,水流看起来并不具备任何威力,但刚才屈寒承不小心触碰到这水流的边角,身上衣物瞬间裂开,并且还留下了一道血痕。 “不行,你的妖力全被这块菱形碎瓦吸收了。” 奚春雪望着纹丝不动的碎瓦摇头说道。 “我倒要看看它究竟能吸收多少!” 段令启竖瞳闪过一丝狠意说道。 “这里不是外面,没有灵气供你吸纳炼化。那颗蟠桃带来的灵力恐怕不支持你持续消耗下去,你体内的妖力一旦消耗一空,你还有什么作用?” 奚春雪冷声说道。 这座狴震狱可还有一个束灵法阵,能隔绝外界所有灵气的进入,这头恶蛟要是一直这么消耗自己的妖力,恐怕到后面真需要他出手的时候,也只能当一个抗揍的货色。 “可以了。” 苏元白忽然说道。 然后他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拿住这块菱形碎瓦片的两侧,看起来毫不费力的向上一拉。 一道灰色的光芒闪过。 苏元白看着自己手掌的圆形伤口,掌心处已经被这道灰色的光芒穿透,若不是自己及时抬头,恐怕这道灰色光芒穿透的就是自己眉心。 “你能早拿开……为什么不自己拿?” 屈寒承一脸懵圈的望着苏元白手上的菱形碎瓦片,这东西可是他刚才竭尽全身力气都扯不下来的玩意,就这么轻易的被拿下来了? “臭,被冲了一下感觉会干净一点。”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屈寒承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识趣的闭上嘴巴。 他跟这些人没法比。 “尊上,您手上的伤口似乎与那只狴犴脑袋上的圆形伤口一致?” 段令启疑惑望着苏元白手掌心的伤口,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道伤口与地牢过道上狴犴尸体伤口差不多。 “那道转瞬即逝的灰色光芒带着浓郁的阴煞气……” 奚春雪有些犹豫的说道,她没有将后半段话说出来。 因为一般而言最容易滋生这等浓郁阴煞气的地方,是阴气最盛的阴曹地府。 所以这桑榆岛上的狴震狱又怎么会与阴曹地府扯上关系? 还有这个奇怪的男人。 奚春雪看着苏元白的侧影,她的心微微悸动,她总感觉自己步入了一个她所看不见的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这道伤口与外面那头狴犴的伤口一致,它的作用不仅仅是表面,而且还触及我的魂魄。” 苏元白受伤的掌心微屈,他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疼痛外,还有自身灵魂深处的刺痛。 “可是这么细小的口子能容纳谁过来呢?” 屈寒承伸头看了一眼苏元白脚下圆形如铜钱方孔的口子,嘟囔着说道。 仅这一眼,屈寒承的耳旁蓦然间萦绕着无数恶鬼喊叫的声音,接着他便躺在一块石台上,身体不得动弹。 而空中却突然出现一柄利刀刨开他的肚子,割下他的心脏,抽出他的肠子,丢弃在一旁。 但这并没有结束,他身下的石台突然消失不见,因此屈寒承也由此从高处坠落。 可坠落之地却是一片刀山,直接将屈寒承穿肠破肚,使得他浑身血流如注。 紧接着又是飞刀火石从空中纷飞,直接将屈寒承弄得粉身碎骨后,屈寒承才猛然惊醒过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大海之底应该是地狱第五殿阎罗天子所掌管的叫唤大地狱。” 奚春雪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苏元白身边,蹲下身子望着屈寒承涣散眼眸里残留着骇人倒影缓缓说道。 “你懂得挺多,地府的事你都清楚。” 段令启冷哼一声说道。 “不是我懂得多,而是书中记载颇为详细。” 奚春雪看见屈寒承涣散的眼眸逐渐恢复了神采,心中微奇,一般来说,一个凡夫俗子经历这样一场叫唤大地狱的虚影游历,早就心胆俱裂。 纵然苏醒过来也活不久,可这个狱卒竟然缓过来。 这个狱卒怕也是不简单。 是转世脱胎?又或者是轮回寄生?难道是缺一个契机苏醒前世记忆不成? 第十八章 命令 “你的意思这下面通往的是地狱?” 苏元白低下头看着脚下这道方孔,一眼望去尽是黑暗,不过他并未遭受到屈寒承那般痛苦的地狱游历体验。 “哪怕这下面不通往地狱,也会通往开启地狱的某个门户,否则他的瞳孔倒影里不会出现叫唤大地狱虚影。” 奚春雪点点头说道。 “我……我刚才是下……地狱了?” 屈寒承他先是摸着自己的肚皮,确认自己没有被开膛破肚,再是捂着自己跳动的心脏,结结巴巴惊魂未定的说道。 但屈寒承的话很快被接下来的话语淹没了,没有人理会这个满头冷汗,可怜兮兮的狱卒。 “这么说的话,杀死这只狴犴的是地府的阴差?” 段令启轻抚自己的山羊胡,听到奚春雪的话,显得颇为聪慧的样子说道。 “你说是负责受命拘魂引路的阴差?这相当于是说地狱第五殿的阎罗天子要这头狴犴的命。 按照你所说这狴犴并不是真龙之子,何至于地狱第五殿的阎罗天子要这头狴犴的龙魂? 杀死这头狴犴的可能是来自地狱的某个恶鬼凶煞,但不会是你口中的阴差。” 奚春雪摇摇头说道。 “你现在比之前冷静很多。” 苏元白回头看着奚春雪说道。 在之前的印象中,奚春雪表现的很急躁,现在冷静说话的样子倒是有些出乎苏元白的意料之外。 “旁观者清而已。” 奚春雪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 “假如你们的猜测都对,那么我的这间牢房从一开始就被地狱的某个鬼魂监视,并且这个鬼魂于前些日子杀死了青铜门后的狴犴。 那么他也没说谎的话,那位张司狱长离岛之前来过这间地牢,这一周内三个副司狱也来过这座地牢。 他们就没有发现这件事吗?” 苏元白低眸轻疑道。 “每一任司狱长在接任之前,会被上任司狱长交接监狱的各种事务,也会巡视监狱的每一个角落,防止接任时出现任何差错。 所以张司狱长不可能不知道……” 奚春雪也在一旁皱眉思考说道。 “他或许真有……可能。” 段令启轻咳说道。 还未等奚春雪和苏元白看向他的时候,段令启便说出了理由。 “因为上一任司狱长暴毙在监狱里。” 段令启说出这句话时,暼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苏元白,这一明显的细节被手持夜明珠的奚春雪看得一清二楚。 难不成上任司狱长的暴毙跟这个男人还有什么关系? “所以那位司狱长才会于二十年前急忙被安排此地,与他一起的李小燕则是真正负责打理狱中事务的人。 并且这位司狱长入世之前听闻是终南山玉柱洞的某位真人亲传弟子。” 段令启说道。 “终南山玉柱洞曾经是上古某位金仙的道场,现如今终南山也是道教圣地,这司狱长的来历恐怕不小。” 奚春雪倒吸一口气凉气说道。 她观气远瞧出司狱长的本领不小,但却没想到司狱长背后的来历却也同样不小。 “这也是我同你所讲?” 苏元白望着段令启轻笑问道。 段令启尬尬点头。 “你连新任司狱长的来历背景皆一清二楚,又能自由行走在这地牢打开青铜门,拖出狴犴尸体,还是这头恶蛟的尊上。 你又是什么来历?” 奚春雪神情警惕望着苏元白问道。 苏元白平静看着奚春雪没有说话。 “我可以先自报家门,我是山青州柏古城人氏,亦是无量山琅嬛宫三代弟子,师从玉华真人,宫中所供香火乃是金母元君。” 奚春雪看着苏元白缓缓说道。 “我……是碧落地牢的一号囚犯。” 苏元白望着奚春雪明亮恳求的眼眸,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 “呵,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罢了,何必随意编造这种话语用来取笑于我。” 奚春雪明亮的眼眸暗淡几分自嘲道。 “不是编造,我记得的事情只有这些。” 苏元白摇摇头说道。 “您真的忘了很多事情?” 段令启忽然开口问道。 苏元白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你的名字我没记错的话是叫苏元白?不过叫不叫苏元白也不重要,我就不陪你在这里玩了。 没了记忆,你就无法记起血咒,驱使血契强行逼迫我。” 段令启嘴角突然上扬,脸上的笑意有些猖狂对着苏元白颇为桀骜的说道。 奚春雪皱眉看着这一幕。 “你确定?” 苏元白微微侧头看着段令启问道。 段令启心脏猛然一抽。 他说不清这是自己的的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只是苏元白的平静脸庞让段令启突然有些紧张了。 段令启脸上猖狂的笑意渐渐收敛,桀骜的姿态也变得有些恭敬。 “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你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做。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没错,不代表我以后想不起来。”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你……也太蠢了,即便他失去了记忆,但他的实力不还是在吗?况且在这座地牢里,没了他的脑子,你还能去哪里? 别忘了你获得的消息都是他告诉你的。 更何况我没有记错的话血契一旦生效,不需要契主再度使用血咒,仅仅一念一想就可以驱使你行动。 除非你强烈反抗,才会使用血咒强行迫使你遵从。” 奚春雪这才大概看出来一些眉目,无奈扶额说道。 她着实没想到这头恶蛟仅仅因为他的主人忘了血咒,就胆敢当场反水。连思考他主人说的话究竟有没有可能是假的,这种想法都不去思考。 恶蛟的脑子里恐怕全是水吧。 “谢谢。” 苏元白忽然侧眸对着奚春雪说道。 奚春雪一脸茫然。 “别!” 段令启仅能发出这一声高呼,然后他的身体盘踞在一起,皮肤骤然浮现出无数缕深黄色的鳞片,脑袋更是已经变成了一头恶蛟模样,额头微鼓,但无角。 “挖。” 苏元白心念一动,口中述说道。 然后,现出真身的段令启四爪猛然萦绕起淡淡的水雾,整个身躯猛然钻入那道方孔之中,刹那间便形成一个充斥着水汽的幽深通道。 第十九章 始乱 阴森肆虐的冷风在这条幽深的通道里呼啸,苏元白没有犹豫纵深跳进这条足以容纳两人并行的幽深通道。 屈寒承下意识探头看了一眼通道,忘了刚才自己也是伸头中了地狱幻境,没有半点提防小心。 “好看吗?” 奚春雪对着屈寒承说道。 “什么都看不到。” 屈寒承皱眉看着黑黝黝的通道,除了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阴森肆虐的冷风外,他什么都看不见。 “那就下去看看。” 屈寒承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感觉到不妙,还没等他转头离开,背后传来一股推力,然后他身体失去平衡,骤然坠入这幽深的通道之中。 “诶?!!!!” 屈寒承的惊慌叫声随着他的坠落变得越来越遥远。 奚春雪手握夜明珠站在牢房内,她站在幽深通道的边缘,纵然有夜明珠的光亮,这幽深的通道依旧看不清半点。 仿佛所有光芒都被吞噬。 下去? 奚春雪皱眉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的双手仍然被缚灵玄链禁锢,用不得半点术法,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驱使使用的符箓法器,在下面遭受任何危险都没有反抗的机会。 不下去的话,那么她一个人就要面对随时可能会下来的狱卒牢吏,还要想办法解释那头横在地牢过道上的狴犴尸体。 似乎待在上面也不是好的选择。 奚春雪揉了揉额头。 既然这样,不如赌一次。 奚春雪轻吐一口浊气,她脸上的忧虑与沉思散去,坚毅的神情浮现在她漂亮的脸庞。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在无量山上陷害我关进监狱的人,我一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奚春雪如同站在悬崖边上,纵身一跃,便跳进这不知尽头是何处的幽深通道之中。 地牢变得寂静无声。 嗒嗒。 清脆的脚步声忽然在地牢内响起,一抹嫩绿的冷光出现在过道尽头的敞开青铜门门后。 “《玄龟息》虽是一门长生奇术,可敛去全身气息,如山石死物一般,但应该也瞒不过他。 他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清冷的声音在过道上回荡,可惜的是这空荡荡的过道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 “也不知上面现在是什么情况,究竟有没有遮住狱神庙神堂供奉的圣人雕像双眼。 在一个远古圣人的眼眸底下干这种偷天换日的事情,即便只是远古圣人的人间塑像眼皮底下,这件事还是颇为刺激的。” 清冷的声音悠悠轻叹,嫩绿的冷光缓缓消失,即将熄灭的时候,嫩绿的冷光照在能漆黑的地面上,地面上全是早已经干涩的血迹。 血迹纵横交错,形成一个复杂晦涩古朴的血阵。 最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是,这血阵给人的感受仿佛具有生命力一般,就像是具有魂魄的活人。 嫩绿的冷光熄灭,清冷的声音也消失不见,随着声音消失不见,那淡淡似若蚊蝇的气息也已经消散。 不知是离去了,还是仍待在青铜门后。 片刻。 在过道尽头的另一边圆形拱门处,黑暗之中隐约能看到一道人影轮廓从圆形拱门内走出。 “李副司狱。” 碧落地牢门外,庄晓尘和许未央望着长巷外迈着急促步伐走来,穿着九品蓝雀补服的黑脸胡髯大汉,连忙低头称呼道。 “刚才可有一个丙级狱卒入这地牢之中?” 李小燕的声音如他的容貌一样粗犷,一双虎目泛着精光望着地牢左右的银甲护卫沉声道。 “是有。” 庄晓尘看了一眼许未央,见许未央微微点头,便对李小燕低声说道。 “你二人速速前去地牢捉拿他!他在狱吏房暴起杀人,杀死一个甲级狱卒,并且还将他同行丙级狱卒打得重伤!” 李小燕厉声道。 庄晓尘正准备听命下去的时候,许未央忽然伸出手中红缨长枪看似无意拨动了源于地牢门上的木板。 木板转身,铜镜蓦然照在李小燕身上。 “呦,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许未央撇了一眼铜镜,轻笑着说道。 “你胆敢违背本官的命令!” 李小燕呵斥道。 “你身上的是官服,若不是正式场合,是不会有大人穿戴着官服的,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而且,你别看这枚铜镜内嵌于木板,既无纹饰浮雕,也无纹路图案,可它却是一枚实打实的照妖镜。” 许未央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冷漠。 这李小燕一抬头,赫然发现铜镜中的自己毛茸茸蓬松的红毛尾巴甩动,狐狸脑袋上的尖嘴正在一闭一合。 “动手!” 许未央一见这狐妖抬头,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的红缨长枪刺向面前“李小燕”的胸口。 庄晓尘还有些顾忌,待他也抬头确认铜镜上映出的人究竟是不是妖怪的时候,却错开了与许未央联手夹击的好机会。 只见这头狐妖向左纵跃后退,边后退时边变幻人身,时而是妩媚动人,衣着寸缕的妖艳女子,望着许未央的眼眸楚楚可怜,娇艳动人。 又时而是清秀白面书生。 总之是千变万化,却撼动不了许未央想要诛杀它的心。 “你这人既不喜美女,也不好龙阳!” 狐妖面对许未央这急促凌厉的枪法,明显招架不住,接连后退已经有了十余步远,身上也留下几道血痕。 铮。 长枪轻鸣。 许未央斜持长枪,皱眉望着这头幻化人身冲着他妩媚微笑的狐妖,忽然枪头一转,红缨长枪脱手而出。 “调虎离山?” 许未央回头看着被他钉在红墙上的呲牙灰狼,然后冷笑转头看着面前的这只狐妖。 妖怪跟他玩起兵法来了。 许未央注意到这头狐妖明明有机会逃跑不逃跑,还特意放了几道空隙让这头狐妖窜入地牢,它也不窜。 那它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训妖院就应该拆除,你们这些妖怪怎么可能会通晓人理,习圣贤之书?!你们就应该被剥皮削肉,成为我们的衣裳口粮!” 许未央声音骤冷,手掌虚握,钉住呲牙灰狼的红缨长枪几番振动,蓦然回到许未央的掌心。 “你们人果然都没想过跟我们妖一起生存,所谓训妖院?呵,明明只是为了满足你们人的私欲,调养出的一个个奴隶!” 狐妖骤然现出真身,妖身赫然高有一丈,毛发倒竖,浑身萦绕着浓郁骇人妖气。 它的一双狐眸不再有半点狐族应有的妩媚,反而充斥着怨恨与怒气,望着不远处被庄晓尘凤头利斧斩下来的灰狼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