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间时空客栈》 第一章:纣王现 地铁上,姜雅是被似有还无的触感给惊醒的! 她迅速环视了一周,梭巡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邻座的男人身上。 男人看上去四十来岁,头顶秃了一圈儿,一身老旧的西服皱皱巴巴的贴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男人慌张地把目光移向别处。 直觉告诉姜雅:这个人刚才在猥亵她! 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儿,是忍了还是揭发,姜雅一时拿不定主意。 男人似是瞧出了姜雅没有胆量与自己正面冲突,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腿与胸之间流连。甚至还往姜雅的方向挪动了些许,趁着地铁晃动的时候,用的他的腿蹭着姜雅的腿。姜雅越躲,他就越得寸进尺。 这种冒犯的触感再度引起姜雅的不适,她偷偷瞥了男人一眼,男人嘴角上扬,似有几分嘲讽与不屑。 这样的表情让人直犯恶心。 男人腿再一次贴上来的时候,姜雅愤然站起,“你这是在干什么?” 男人不输气势,“我干什么了?” “你这是猥亵!”姜雅大声道,试图惹起更多人的注意。 男人理了理自己的西装,摆出一副受害者模样:“话不能乱讲的小姑娘,我猥亵你什么了?” 两个人的争执引来周围乘客的侧目,更有爱凑热闹的开始叽叽喳喳的对她评头论足。 见姜雅落了下风,男人不屑的哼了一声,“真是的!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啊?还是你想讹我的钱?”末了,男人还跟受了委屈似的,小声抱怨:“现在的小姑娘真不检点!” 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把镜头怼在了这两个人身上。 姜雅试图跟围观的人解释,但周围的人要么怀着一刻看热闹的心思,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小姑娘,污蔑人的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男人说得义正言辞,那不经意间上扬的嘴角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姜雅被气的有些发晕。 她眼前一花,恍惚间,好似看到一缕金光。 地铁内,即将到站的语音播报唤醒了姜雅,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正看见方才跟他叫嚣的男人准备下车。 姜雅岂肯,“你跟我去公安局,我们调监控!” 男人不想再同她拉扯,抬起手正欲落在姜雅的额头上时,姜雅突然睁大了眼睛,反握住男人的手腕,气场与方才大有不同:“想抹掉我的记忆?” 地铁到站,男人挣脱开姜雅的手,趁着门开,撒腿就跑。 姜雅踩着五公分的高跟鞋,一路追赶。 早晨九点钟的6号线,正值上班高峰期。一晃神的功夫,男人涌入人群中。 姜雅不着急。她快速环视了一圈,锁定了男人逃跑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跑入人群中的男人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似的,竟不由自主地倒着跑到了姜雅面前。 男人挣扎着回头,见到姜雅身上附着的魂灵,吓得跪在了地上:“帝辛大人?!” 姜雅的声音与一道冷淡的男声重合:“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们,竟让你们逃出时空客栈、欺侮世人!” 男人磕着头,嘴上不住求饶:“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姜雅开口,那不怒自威的男声盖过了她的声音:“还不速速回去!” “是……”男人应了声,趁他消失前,姜雅的手轻触他的额头,“借你的能力一用。” 言罢,星星点点的绿光散入人群,地铁内恢复了原本的秩序,刚才的所有事仿佛没发生过一般。乘客们行色匆匆,再次陷入无休止的奔忙中。 姜雅在确定一切无虞后,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昏在了地铁站内,临倒下前,她喃喃道:“还有六个……” …… 再睁开眼,姜雅视线前方滑落式的吊瓶挂钩。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张大脸浮现在她面前。 “卧槽!”姜雅着实吓了一跳,张口就喊人。 护士闻声而来,问姜雅怎么了。姜雅瞧着护士的反应。她对房间里多出一个的华服男子这件事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男人适时开口,“她看不见我”,声音与地铁站内那不怒自威的男声一致。 “呃……我刚才做了个噩梦,被吓醒了。小姐姐,我这是得了什么大病吗?”姜雅话是跟护士说的,但目光却落在那位华服男子身上。 他头戴冠冕,身着华服,带着一股子王者之气。方才他凑得姜雅近了些,脸显得大,况且姜雅刚刚苏醒,瞧得也不真切。 现下,二人隔开了一段距离,姜雅才觉出他的好看。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眉梢眼角透露着几分孤傲。那一身布料粗糙的华服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半分寒酸气,反添了些铅华洗尽、珠玑不御的味道。 他毫不见外在护士的视线盲区把姜雅的笔记本电脑从包里拿出来,姜雅想制止,奈何护士还在。 “您别自己吓自己,您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最近太累、三餐不规律,晕倒了”,护士的话拉回了姜雅的注意力。 “您要是没有其余的不适,现在就能办理出院手续”,护士道。 姜雅道了谢,送走了护士。 华服男人这才开口,“我叫子受,来自你创造的时空客栈”,他边说边将电脑转向姜雅,屏幕上是一份ppt,最中央用小篆写着“时空客栈”四个字——这是她昨天通宵改过的游戏策划案。 “子受?”姜雅的大脑还在宕机。 子受,又名帝辛,是商朝的最后一位帝王。 他还有个赫赫有名的称呼:商纣王! 眼前这位华服男子竟是商纣王帝辛! 关于帝辛,知道的人或许并不多。但一提起他的宠妃苏妲己,说不准能到妇孺皆知的地步。 作为一名游戏设计师,每日泡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之中,姜雅其实完全可以理解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但是……这是个人就得缓缓。 “第20版?”帝辛扫了一眼姜雅的标注,啧了一声,“我帮你拿下?” 姜雅微怔:这么好心? 《时空客栈》是她从大一就开始筹划的一款古人穿越到现代的游戏。但由于各种耽搁,这个case到现在一直没能落地。 今年,是姜雅大学毕业在游戏公司工作的第二年。组长给她们这群新人放出了一个独立开发项目的机会。姜雅带着她的《时空客栈》在一众有趣的脑洞中杀出一条路,最后一轮策划竞标在即,组长却因为私人关系更倾向于组内另一位姑娘提出的策划案。 当人情与关系介入一个项目时,其实已经跟能力关系不大了。 思及此,姜雅对帝辛的话发出质疑:“你?” 帝辛点头,信心满满:“嗯,我!” 第二章:契约结 姜雅风风火火的从医院赶到会议室的时候,小组成员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她特意选了角落的二连座,并贴心的拉开了旁边的空位的椅子给帝辛。 “人都到齐了,那我先开始我的分享”,甜美的女声本该是让人听着心情愉悦。 但今天的策划演讲顺序排布表上第一个阐述策划案的人本不是陈冉。 “不是从姜雅先吗?”同事苏禾开口道。 陈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雅雅的样子可能还没准备好,这不是想着不要耽误时间嘛”,她边说边看向组长,一双眼睛恰似小鹿一般“我就是想节约点时间,雅雅不会怪我吧?” 未等姜雅开口,组长先发了话,“陈冉也是好心。既然准备好了,那就让陈冉先来吧”,说着他开始带头鼓掌。组长都点头了,大家也只好敷衍着一起鼓掌,并对姜雅投以怜悯的目光。 陈冉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策划,姜雅完全听不进去,一边默默在心里又把一会儿演讲的流程与话术练习了一遍。她一边随手拿起一瓶饮料拧开抿了两口缓解紧张的情绪。 帝辛适时评价:“好茶。” 姜雅看向坐在她一身旁的帝辛,一口茶差点儿喷了出来。 “我说的是人”,帝辛一点儿不掩饰自己对陈冉的不满,甚至还对姜雅道:“你知道自己跟那个小绿茶的区别在哪吗?” 姜雅摇摇头。 帝辛冷笑了一声,前言不搭后语:“我先打个盹儿,到你了叫我。” 陈冉的游戏策划展示了足有一个小时。别说帝辛,他们这一群靠这个糊口的人都听困了,只有坐在最前排的组长,时不时的跟陈冉还有个小互动。 倒是姜雅,一开始还很紧张去构想自己演讲时的语言,被陈冉拖了这一时半刻,姜雅紧张的情绪被消磨耗尽,甚至还有点困的打了个哈欠。 终于,在第80分钟上,陈冉终于翻到了ppt的最后一页,“以上就是我的策划,有不完善的地方希望大家指正。” 陈冉鞠了一躬,组长再次带头鼓掌夸好,“冉冉的策划案非常完善,我提议,咱们的下一个项目,就全力做冉冉这个。大家……” 角落里的姜雅弱弱出声打断道:“组长,我的还没展示。” 组长一脸不耐烦,“冉冉的策划已经成型了,做她的。” “可是……” “没有可是,散会!”说完,组长拿起的自己的保温杯,径直往门外走,还有好几位同事也跟着组长出了门。 姜雅泄气地坐在角落里,散会后的喧闹声把帝辛吵醒,他揉了揉眼睛,即刻看明白了的当下的局势。 “被欺负了?”帝辛伸了个懒腰,“欺负回去啊!” 姜雅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帝辛。 从前二十几年的家庭教育告诉她,凡是能忍忍过去的就忍忍。她能最大为自己争取的,不过是组长忽略她时,她告诉组长还有这么个人,还有她的策划案没展示。但组长偏心不许,她又不能强行把众人摁在会议室里开始她的演讲。 帝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不徐不疾的走到展示台,会议室里登时泛起一阵金光。一时之间,姜雅好像看见了帝辛原本透明的身体逐渐变实,刚才走了的人又重新聚集到了会议室。 方才还插科打诨的帝辛,而今站在上位,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十分威严。朱红色的衣裳绣着昂着头颅一飞冲天的玄鸟,冠冕遮住他的眉眼,高挺得鼻梁与抿着得薄唇愈发凸显。 所有人恭恭敬敬地朝他作揖,整齐划一的高呼:“帝辛大人。” 姜雅看的目瞪口呆,“他们能看见你?还知道你?” “这叫‘王者之气’”,帝辛很满意的看着俯首称臣的众人,对姜雅道:“准备好展示你的策划案了吗?” 姜雅深呼一口气,信心满满地点头。 帝辛抬手,空中再次弥漫着同地铁站内同样的荧荧绿光,绿光没入大家伙儿的眉间,帝辛的身体再次变得透明。组长又由恭敬变成了不耐烦的模样,会议室里一切恢复如常。 下一刻,姜雅眼前一晕,再睁开眼时,原本站在展示台上的帝辛附身在了姜雅身上。 载着帝辛灵魂的姜雅走到陈冉面前,嗲里嗲气道:“冉冉姐,我电脑出了点儿问题,能不能先借你的用一下呀?” 陈冉立刻说好,还鼓励姜雅不要紧张。 她刚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正沉溺在当下拿到项目的喜悦中。反正组内只推一个项目上去,组长已经内定了她的,把电脑借给姜雅又能如何。 姜雅道了声谢,把u盘插在电脑上,状似在找东西,实则打开了浏览器。大荧幕上立刻展示出了一款同陈冉策划案上一般无二的外国游戏。 姜雅轻轻勾了勾唇,“不好意思,手滑。” 陈冉与组长的脸色难看道极致,趁着台下还在窃窃私语,帝辛从姜雅的身上抽离,鼓励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姜雅点点头,深呼吸了两下调整状态:“每一位创作者都该对原创作品怀有敬畏心。接下来,我将给各位同事展示我的原创作品《时空客栈》……” 她边说边点开了自己提前做好的动画视频—— 古色古香街道上放眼望去尽是亭台楼阁,勾栏瓦舍、商铺小摊,每一处都挂着色彩明亮的灯笼。虽是月上柳梢,热闹景象却一点儿也不输白日。 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是一家客栈。 客栈门口悬着两盏暗红色灯笼,门匾上,书着“时空客栈”四个大字,字体是并不常见的小篆。 推开门,四张桌、十六把长凳整整齐齐的码着。水曲杨柳木做就的柜台被擦得铮亮,柜台后站着客栈的掌柜,他一身朱红色玄鸟暗纹的衣裳,衬得他肌肤格外白皙,掌柜的一只手拨弄着算盘,一只手执笔记账。 客栈的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客房。沿着檀木楼梯上二楼,六间客房,两两相对而坐。与旁得客栈不同的是,时空客栈每间客房的门口,都挂着个刻有客人名姓的镂花小木牌。 这客栈有些年头了,来来往往住店的客人也不在少数。历任掌柜的将刻有客人名姓的小木牌存留了下来,时至今日,已经攒满一个箩筐了。 随着视频播放,姜雅适时解说:“时空客栈,连接着古时与当下,为那些留有遗憾、不愿入时空长廊之人的栖身之所。比如客栈老板商纣王帝辛,我们总说他是暴君,说他祸国殃民。可哪怕这样一个人,他也曾是百姓们交口称赞的好君王。” 姜雅的目光略过众人,定格在角落里那个只有她能看到的人的身上,“这样一个人……如果来到现世,他会想弥补什么遗憾呢?”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帝辛目光如炬。 世人道他暴虐,史书言他昏庸。在以《封神演义》为首的诸多作品对他的污名化之下,又有几人知道,商纣王也曾爱民如子? 这一刻的对视似跨越千年的一次灵魂撞击,涵盖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姜雅有些失神,还是组长的一声轻咳拉回了她的思绪。 “我创造《时空客栈》的灵感来源是帝辛。当初姬氏伐商,帝辛败得惨烈。史书考据,周武王姬发搜索枯肠也不过只定了帝辛三条重罪。他若真的罄竹难书,何以只列三条?” “我不洗白他……但我想通过这款游戏,去勾起玩家的兴趣,让他们去看历史的另一面。” 姜雅阐述完,给台下静听的同事们深深鞠了一躬。 片刻后,台下掌声如潮,就连一向不看好这个项目的组长也难得的跟着鼓掌,“策划不错,着手去做吧。” …… …… 姜雅其实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了。 再睁开眼,姜雅正躺在自己温软的小床上,帝辛则窝在床边儿的地毯上抱着姜雅的ipad打王者荣耀。 她揉着自己发昏发胀的脑袋,“我怎么睡着了?策划会是梦吗?” 自从帝辛出现后,时不时陷入睡眠状态已经让姜雅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帝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游戏上,他头都没抬一下,“不是梦,策划会早结束了。” “怎么样怎么样?”姜雅急切询问。 正处在紧张的鏖战中的帝辛分不出神来回答他。 “你快说啊!”姜雅伸手去抢平板,帝辛躬身子护着。 “等一下等一下!还差一下!”直到敌方水晶炸裂,屏幕上显示出“victory”,帝辛才道:“通过了。” “通过了?我的策划案通过了?”姜雅不敢置信的惊呼。 明明一天前,组内包括姜雅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陈冉对这次策划竞投势在必得! 帝辛伸了个懒腰,纠正道:“是我们的策划案。” “我们?”姜雅有些不解。 虽说这回若没有帝辛帮忙把陈冉抄袭的事儿抬到明面上逼着组长没法儿袒护,姜雅也没办法拿到这个名额,论功当然要算帝辛一份儿!可这游戏,从前期构思到实打实的拟出策划案与文本,帝辛也没参与啊! “真没良心”,帝辛感叹了一声,随即握住姜雅的右臂,翻起她的袖子,露出一小截藕臂,上戴着一条的新系的红绳。 “红绳已系,契约缔结。” 第三章:寄居者 虽是初秋,帝都的街上依旧蝉声喧嚷。 姜雅独自撑着一把遮阳伞往地铁站走,帝辛紧随其后并试图钻到伞沿下躲这当空烈日,可姜雅还在为缔结契约的事儿生气,故意压低了伞不让帝辛有阴凉可乘。 “好歹也算有过一段同袍之谊了,怎么这么小气?” 帝辛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来姜雅就来气儿。 她站住脚,伸出腕子,“想让我给你打伞也行,你先把这红绳给我解下来。” 帝辛摊了摊手,“我解不开。一救一帮自动视为缔结契约。” “听不懂,说人话。” 在这件事儿上,帝辛其实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遂好声好气的给姜雅科普:“寄居者与宿主建立关系,需要寄居者在危急情况下解救、帮助宿主各一次。在地铁上,我看见你被人欺负,强行介入你的身体救了你;昨天的策划会,我又帮了你一次。这不是正好‘一救一帮’吗?” 姜雅有点无语,“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你要是提前说,我肯定不让你帮我!” “那不行,你自己不一定能拿下这个项目。” 她是自己拿不下这个项目,可这也不关帝辛的事。并且,姜雅记得,当时还是帝辛主动提出要帮他拿下这个项目的。 那么…… “你不能让这个项目凉了,对不对?”这话虽是问句,但姜雅心中却很笃定。 既然契约已经缔结了,帝辛也不瞒着姜雅,“如果项目不能顺利进行下去,时空就会崩坏。到时候……” 帝辛收住了声,神色是姜雅前所未见的凝重。 姜雅屏住呼吸,追问道:“会怎样?” “不知道”,帝辛声音很轻,“可能是天地颠倒,可能是万古长夜。也有可能是雨雪连绵,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话说到这份儿上,帝辛干脆一口气直说了:“按照你的设定,时空客栈作为古时与当下的连接媒介,居住着那些对过去有执念与遗憾之人。你的设计初衷与理念是不错,可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 “你的设计,已经脱离了你预想的轨迹。他们带着强大的执念逃离时空客栈来到了现实的世界。我需要把这些寄居者都带回去!” “如果不能把他们都带回去,或者这个项目被终止,都会引起时空崩坏。” 姜雅缄默。 帝辛的意思她听明白了,简言之就是两个人现在已经绑死了。帝辛会帮助她去解决影响《时空客栈》这个项目推进的外部因素,而她需要帮助帝辛将那些逃窜在外的寄居者引渡回去。 “我有几个小问题”,姜雅问道:“那天在地铁上猥亵我的是从时空客栈里逃出来的人?” 从时空客栈逃出来的人分两种。 一种是像帝辛这样的有着强执念的寄居者,这类人往往在历史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为大众熟知,有着不可磨灭的成绩,同样也有着很强的执念,难以被引渡回去。他们没有实体,只能附在宿主身上,能强大一些的,可以像帝辛这样偶尔化一回实体或肆意飘荡跟随在宿主身侧。 还有一种,如那个猥亵姜雅的人。他们不叫寄居者,也不需要寄居。他们大多只是史书的过客,历史不会记住他们,世人也不会记住他们。他们没有很强的执念,反而能化出实体游戏人间。也因为执念不深,说引渡回去也便引渡了。 这些之间的细微区别说起来太多太长,帝辛觉得没必要一一讲给姜雅听,便只挑重点的、精简的跟她说:“一个可以化出实体的无足轻重的小喽啰。” 姜雅还有一点想不通,“既然灵魂可以附着在宿主身上,那怎么判断这个人身上有寄居者?” 问题刚出口,她突然开了窍,“能力!他有抹掉人记忆的能力!” 帝辛点头,“万物有灵,时空客栈的灵气很足,久而久之,客栈中人或精通或略懂皮毛的都习得了一门独属于自己得能力。你在地铁上碰上的那个人,他的能力叫‘忘忧’,算是深厚的。我的能力叫‘吞噬’,属于诸般能力中拔尖的,你也已经见识过了。” 姜雅蹙眉,回忆着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见识过帝辛的能力。 片刻后,她道:“我想起来了。策划会上,你现身将大家召集回来后,又抹掉了他们的记忆!‘忘忧’并不是你的能力,但你可以拿取别人的能力为自己所用?” “聪明”,帝辛眉梢上调了几分,显然对这位宿主还挺满意。 “最后一个问题:一共几位寄居者,怎么把他们引渡回去?”姜雅问道。 “算上我,当是有六位。《时空客栈》是为古人了却遗憾的,遗憾得以弥补,他们自然愿意回去。” “还好就五个,不算多”,姜雅松了一口气。 帝辛不以为然,“但我们只有十五天时间。中秋佳节,如果不能开启时空长廊把他们引渡回去,时空依然会崩坏。” “……” 姜雅缄默,半晌后才开口跟帝辛商议:“或许你还有换个宿主的机会吗?” 帝辛扫了一眼姜雅的手腕,“你要是能把红绳摘下来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 这话说的,她要是能摘下来,她现在还跟帝辛生这个闲气吗! 不正是因为这条未经她允许便系上了的红绳解不下来吗! 姜雅郁闷的往前走,帝辛怕热,干脆附在了姜雅身上躲在伞下乘凉。 姜雅感知到后,对体内的帝辛道:“你下来!” “我就不!” 姜雅虽然看不见帝辛了,但从这语气中,姜雅甚至觉得帝辛还得配上个给她扮鬼脸的动作。 帝辛越这样,姜雅越想跟他较劲:“你不下来我收伞了?” “你收伞就一起晒着!” …… 不知不觉,姜雅到了地铁站口,她收了遮阳伞,手机铃声恰好响起。 电话是姜雅的组长打来的。 遇上正事儿,帝辛不再捣乱,从姜雅的身上剥离。 “你今天早晨别来公司了”,组长的声音顺着手机传出。 姜雅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是…组长,咱们昨天不是刚说了策划通过了吗?” “对,我还没说完”,组长继续道:“我不是炒你鱿鱼。内部消息,云端游戏开发的吕轻杳吕小姐,现在人在云端咖啡馆。我不管你在哪儿,二十分钟之内赶过去跟吕小姐谈《时空客栈》这个项目。谈砸了,你以后也不用做自己的项目了。” 说完,对面挂了电话。 云端咖啡馆距离她现在的位置,坐地铁少说也得一个半小时,眼下正值上班高峰期,打车估计也不会低于一个小时。 姜雅欲哭无泪。这跟直接炒她鱿鱼有什么分别! “怎么了?”帝辛问道,“你老板不会出尔反尔了吧?” “倒也没有”,姜雅目光殷切的看着帝辛,“你有什么办法能二十分钟内带我去云端咖啡馆吗?” 帝辛想了想,摇了摇头。 姜雅瞬间垮起了批脸。 “等等”,帝辛骤然抓住了姜雅的手腕。 再一睁眼,两人已经站在了云端咖啡馆楼下。 “这么快?”姜雅有点懵,“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帝辛无暇跟姜雅玩笑。时空客栈中每个人都可以凭机缘修习一项能力,他虽是客栈的掌柜,规矩却也不能破。从接手时空客栈以来,他的能力便是“吞噬”。 如此以来,只有一种可能…… 姜雅也意识到了,“等等,你说你的能力叫‘吞噬’,那刚才我们身边……岂不是有寄居者?” 帝辛不否认,表情也格外凝重。 “回去找他吗?”姜雅问道。 帝辛摇了摇头,“既来之,则安之。有缘自然还会碰上,可你的项目若丢了,一切都完了。” 姜雅同意,与帝辛顺着复古的小楼梯往上走。 云端咖啡馆是吕家“云端”旗下的一处极小的私人产业。它坐落在一条充满古韵小巷子里,原本不甚起眼。但吕轻杳接手过这处小咖啡馆后,让人种了满墙的爬藤白蔷薇。 此时正值花期,从三层高的房顶要底,一簇簇白蔷薇倾泻而下,红墙、绿叶、白花,甚是典雅。也正应了那句: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姜雅与帝辛一前一后进了云端咖啡馆的门。小咖啡馆装饰的很有格调,与门外的花团锦簇截然相反。室内主色调是克莱因蓝,其余用素雅的白色点缀。一层是大堂,现下没什么客人,只窗边坐着位独自享受着美食的青年;二层是雅间,据说每一间都有其独特的风格与体验。 说明来意后,服务生得到吕轻杳的授意后引着姜雅去二层。 “等一下”,还没迈上楼梯,帝辛突然叫住了姜雅。 姜雅止住了脚步,服务生礼貌询问:“怎么了,姜小姐?” “不好意思,我想先去一下洗手间”,姜雅道。 服务生为姜雅指了方向,确定四下无人后,姜雅才问帝辛:“怎么了?” “你看到刚才坐在靠窗位置的那个人了吗?” 姜雅回忆了一下。 帝辛道:“我能感知到,他身上附着着寄居者!” 第四章:嫌隙生 “是谁?”姜雅问道。 “这我暂时不能确认”,帝辛想了想,继续道:“我现在需要你去跟他交流,我趁机将他身上的寄居者引到异时空。” 姜雅没太明白其中意思,帝辛解释:“你去跟他唠嗑、聊天,缠他!” “那吕轻杳怎么办?”姜雅问。 “她就在这家咖啡馆,还能跑了不成?”帝辛的眉眼尽显高傲,“再说了,除了夏朝和我祖上的那几位,哪个见了我不得称一句祖宗?” 祖宗不祖宗的不知道,骂昏君的倒是不少。 见姜雅犹豫不决,帝辛道:“他要走了!” 姜雅一咬牙,窜出去拦住了坐在靠窗位置的青年。 不等那青年开口,方才的服务生先开口:“姜小姐……” 姜雅讪讪解释:“我找这位先生聊点儿事,一会儿再去见吕小姐。” 服务生看向那青年,青年点点头,服务生这才退下。 偌大的大堂,只有姜雅与这位青年。两人相对无言,原本舒缓的音乐,此时此刻反而更显尴尬。 青年生得白净,黑色休闲款的衬衣配着牛仔裤,半框金丝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平添了几分文质彬彬的味道。 青年先开了口:“您好,请问您找我什么事?” 姜雅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青年也说了自己的名字:苏绡。 这位苏绡先生不善言辞,姜雅也是半个隐形社恐,双方做完自我介绍后,氛围比刚才还尴尬,姜雅想向帝辛求助,但一转头,原本一直在她身后的帝辛也不见了。 要命! 苏绡不知道眼前这位姑娘拦他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询问,于是端起水杯开始战术性喝水。姜雅平时在公司就是那种除了阐述作品本身,其余时候恨不得所有人都把她当透明人的性子。别人不给她递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她也默默跟着苏绡一起战术性喝水。 一杯水喝完,服务员贴心的给他二人续上。 最后,还是苏绡先憋不住了:“看样子姜小姐找我好像也没有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姜雅也很想放苏绡走,但帝辛给她传话:“别让他走。” “有事!”姜雅呵住了苏绡,姜雅嘀咕道:“呃……我找您有事。” 姜雅这种如非必要凡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小隐形社恐,遇上这种事儿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好。她慌乱的四下扫了一圈,发现苏绡座位旁放着基本看上去就很高深的美食书记。 姜雅灵机一动:“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您在看那两本书,想……想咨询一下您关于烹饪方面的问题。” 她向来说谎心虚,遂不敢与苏绡对视。等她说完,抬头去看苏绡的时候,苏绡脸已经黑了。 “回去告诉他,别再找人来劝我了”,苏绡丢下这么一句话起身就走,留姜雅在状况外。 姜雅追上去,苏绡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姜雅如何都拦不住。 “你要是再不起开,我就叫人了”,苏绡边说边朝服务生招手。 服务生帮着苏绡制止住了姜雅。 “苏绡!” 姜雅还想去拦,却被一股力量拉住。 姜雅回头,竟是帝辛。 “好了好了,不需要留他了”,帝辛的语气柔和了几分,带着些安慰的意味在。 为了避免旁边的服务员起疑心,帝辛寄居到姜雅体内,与她同步讯息。 苏绡的寄居者是苏轼苏东坡——正是那位大半夜扯着嗓子拍门板喊:“张怀民,你有本事睡大觉,你有本事开门啊”的大文豪。 姜雅打中学起,就对苏东坡有崇拜之情。用现在流行的词汇来说,苏轼在姜雅心中,是“男神”级别的人物! 而她,现在跟苏轼之间仅仅隔着一个苏绡,这让姜雅激动的恨不得立刻出门拉住苏绡,好好看看寄居在他体内的苏轼究竟是什么模样! “回神”,帝辛凭借强大的意志令还沉浸在感叹自己能够一睹苏轼风采的喜悦中拔出,并试图让姜雅下头:“你知道苏轼的愿望是什么吗?” 姜雅摇头,问道:“什么?” 帝辛颇为无奈又有点幸灾乐祸的吐出三个字:“做——大——厨——” 没成想,姜雅听到后,兴奋地搓了搓手,“不愧是我男神!你不知道他对吃多有研究!” “……” 早在商朝,帝辛就是个能动手绝不叭叭的性格,他崇尚武力,总觉得这些文人墨客有股子非要咬文嚼字的酸劲儿,尤其是姜雅还称呼这个不过就是会动动笔杆子、做个羊蝎子,还有半夜拍人门板扰人清梦前科的男人为男神! 帝辛气不过,诚挚的发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瞎的?” 姜雅还想同帝辛争辩两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女人从二层楼梯口下来。 女人眉目如画,五官硬朗,有一种超越性别的中性美。她手里拿着一根精致的手杖,拄在地上,大半身子撑在楼梯上。 “你是姜雅?”女人问道。 姜雅点点头。 女人目光轻蔑,“我想我们的合作不需要继续了。” 姜雅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吕轻杳! “吕小姐”,姜雅叫住了她,“请问我方便知道一下为什么吗?” 吕轻杳抬起手腕,给姜雅看了一眼表盘,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便拄着手杖,出门去了。 “吕小姐!”姜雅还想追上前去,却再次被服务生拦下。 “你别拦我,我只是想跟吕小姐解释一下”,姜雅对服务生道。 服务生低眼敛眉,声音很低:“我劝您一句,还是算了吧。我们老板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姜雅泄气地出了云端咖啡馆的门。帝辛跟在她身后,试图安慰:“至少我们现在确定了一个寄居者……” 帝辛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起来姜雅火就往外窜。 “来的时候,你自己都说了,如果项目丢了,一切都完了!那你看到寄居者的时候怎么不克制一下?如果我们先去跟吕轻杳谈项目,说不定现在就没这乱七八糟的事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时间紧、任务重,帝辛一听这话心里也憋屈。 在地铁站门口,为了照顾姜雅,他们已经放过了一个寄居者。 十五天,五个人,还有《时空客栈》这个项目随时都有可能都被毙掉的这项不确定因素,帝辛想想都头大! “我说的大实话!”姜雅也生气、也委屈,“天底下多少人,你就非得选择我做你的宿主?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每天混吃摆烂等死!” “你……!”帝辛被姜雅噎得无话可说。 姜雅说得不错,是他非得拉着姜雅趟这浑水。 可这也不是帝辛能选择的。 寄居者跟宿主之间的选择与被选择关系,就像抽盲盒一样,不是他们这些寄居者对所有人“一救一帮”就能随意缔结契约的。 换言之,在能绑定关系前,帝辛乃至任何一个寄居者都不知道他们的宿主是谁,有怎样的脾气秉性。 更何况…… 帝辛瞧着姜雅气鼓鼓的模样,本着他大人有大量,绝不跟小女子计较的心态,闷闷说道:“若我有得选,也绝不选你!” 姜雅气的直哼:“那你换个人选,跟着我做什么!” 帝辛咬牙:“我乐意!” 两个人就这么气鼓鼓的走了一路,直到他们双双看到跌倒在地且无法站立的吕轻杳。 她旁边还站着一位美人儿———— 女子身着明黄曲裾,衣裳绣着繁多的暗纹。她梳了个凌云髻,发髻上卧着一柄金镶珠的凤钗。飞凤口中衔了一颗璀璨光华的明珠。她额前缀了一枚由金箔、鸟羽点就的云凤花钿,腰间系着赤金镂空的香囊,款款前行、步步生香。 如此美目盼兮叫人看得心生怜爱,若只看面相定然以为她是个和善的。可此时此刻,这女子儿正站在吕轻杳身侧,冷眼瞧着她。 路人看不见曲裾美人,却能将吕轻杳的窘态尽收眼底。路过之人,或视若不见,或驻足旁观,总之没有一人上前帮忙。 姜雅刚迈开腿想去扶起跌倒在地的吕轻杳,腕子就被帝辛捉住,“你干嘛?” “扶她啊!”姜雅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她刚才刚跟你说你们没有再合作的必要了,连一句理由也懒得跟你说”,帝辛道。 姜雅挣脱了帝辛抓着她的手腕,义正言辞道:“那就不扶了吗?她现在需要帮助。” 帝辛嘴角上扬了几分弧度,不再阻拦:“把她扶起来后,你们回云端咖啡馆聊你设计的《时空客栈》。” 姜雅应了一声,奔向吕轻杳。 帝辛看着姜雅的背影满目欣慰。 姜雅怪自己选择了她做宿主,可实际上,任何一个寄居者都没有选择宿主的权力。这是茫茫人海中,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就在刚才,帝辛还在感叹这段孽缘。他很不理解自己为何绑会绑定到姜雅。 但现下他明白了。姜雅是个隐形社恐,也有懦弱的一面,还会像方才那样埋怨别人,会说自己这辈子只想混吃摆烂等死这种丧气话。 可她有一点很多人都不具备的好处:温柔。 一个性情温和柔软的人,不会弃众生不顾。 第五章:一起死 姜雅上前去扶吕轻杳。寄居者从她的身躯抽离后,吕轻杳仿佛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她只能整个人瘫靠在姜雅身上。吕轻杳虽身形瘦削,但架不住她个子高,若非姜雅是有些力气在身上的,还真处理不了这样的场面。 从吕轻杳悲凉的双目以及对路人驻足围观见怪不怪的目光来看,这种事儿好像已经不是头一遭了。倒是那女子,对姜雅这个骤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保留了十足十的警惕。 “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回到我宿主的身上。” 女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顺着声音寻去,正看见帝辛朝她们悠哉游哉的走来。 “我当是谁,原是纣王”,她轻蔑的嗤笑,声线带着几分慵懒,“我要是你,就不管这烂摊子。帝辛,时空坍塌有什么不好?” 于寄居者而言,时空坍塌确实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们已经沉睡在历史长河中,是非功过也早有人去评说。 时空坍塌,在不考虑天地人间有什么特殊变化的情况下,他们反而更自由。 她继续火上浇油,声音宛如银铃:“帝辛,天下谓之纣。残忍捐义曰纣”(1),她拔高了音调,“这就是你要去守护的世人对你的评价,还满意吗?帝辛大人。” 美人故意将最后四个字咬的轻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说起来,他们能遇上的寄居者估计没几个能比帝辛年纪大且更有资历,但谁让他们都已经千古了呢…… 既然都已经千古了,而且还栖身在文明社会中,那自然没有再谁怕谁或者是谁必须尊重谁的道理。 面对美人儿的挑衅,帝辛难得的没回嘴。他薄唇抿成一条线,眉目虽比先前冷峻了几分,却瞧不出是否嗔怒,是否被人挑拨了心弦。 这让姜雅隐隐有些担忧,甚至忘记了她刚跟帝辛吵了一架,现在还没和好。 “子受”,姜雅轻轻叫了一声帝辛的名字。 长街上,虽不说是人来人往,但姜雅这么扶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女人还是挺惹目的。 思虑到这一层,帝辛把姜雅与吕轻杳护在身后,“你先带她离开这里。” 姜雅不太想走。 这女子太会攻心。 “放心,我一会就去找你”,帝辛轻声安抚。 姜雅这才点了点头,不忘叮嘱了一句:“你小心。” 吕轻杳叫了个车,两人又回到了云端咖啡馆。服务生把两杯上好的咖啡板板正正的摆在姜雅跟吕轻杳面前后,贴心的为她二人带上了门。 这次,姜雅终于能在二层雅间里跟吕轻杳面对面的说话了。 但有了长街上这一出,比起《时空客栈》姜雅更关心吕轻杳和她的寄居者。 “有什么想问的,问吧”,吕轻杳开口道。 姜雅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刚才那位漂亮……美人是?” 姜雅本想称呼“漂亮姐姐”,但一想到这可能是位辈分跟帝辛差不多的古人,她还是稍微注意了一下措辞。 既然大家都是宿主,吕轻杳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吕雉,吕娥姁。” 姜雅倒吸了一口气。难怪她有如此大的气场,还敢穿明黄色衣裳! 在姜雅的询问下,吕轻杳讲起了她跟吕雉的过往—— 她第一次遇上吕雉那会儿才十八岁。当时,一辆大卡车冲着她快速驶来,等司机反应过来,已经没有避免这场车祸的余地了。 是吕雉,吕雉迅速捏造了一个大石墩挡在了吕轻杳面前。饶是如此,吕轻杳还是受了重伤。在医院醒后,她发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十八岁,正值花样年华。而她只能被迫听从命运的宣判:一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爷爷曾把她当继承人培养,并且对她的未来也有所规划:高考后出国读名校,回来进公司做管理层,老爷子手把手的带她。 但这仅限于在车祸发生前。 她再没法儿站立后,尽管成绩依旧傲人,但对于出国的事儿,爷爷却三缄其口,再也不提。 老爷子不提,没关系,反正她也不想出国。高考成绩出来后,吕轻杳凭借傲人的成绩,读了一所985院校。 大学期间,吕轻杳许多同学都自诩不歧视残疾人,但在她取得成绩后,那群人缺在背后嘲讽:她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站不起来的瘸子。 吕轻杳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话! 瘸子怎么了? 她是站不起来,可在很多方面,她的能力要比这群只会在背后说人是瘸子的人强上十倍、百倍! 当然,吕轻杳身边也不尽然是这种人。她的辅导员,一个比她大不了太多的姑娘,曾不止一次的鼓励她:你去尝试啊,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可以! 那时候,吕轻杳觉得她找到了自己钟子期! 可是,在一次出国交换机会上,辅导员却把机会给了另一位各方面能力都不如她的人。 吕轻杳去质问她为什么。 辅导员说:“我也是为你好,独自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我怕你照顾不好自己。” 吕轻杳说她不怕。 辅导员还是不答应。 后来,吕轻杳才知道,说什么为了她好都是虚的。实际上,是学校不想让一个瘸子去交换。 吕轻杳真相后,眼前一晕。再一睁眼,她对辅导员道:“我要是能站起来,这个名额是不是我的?” 辅导员一愣,下意识点头。 这怎么可能呢? 令辅导员没想到的是,吕轻杳还就真的站起来了! 一救一帮,契约缔结。 自那时起,吕轻杳成为了吕雉的宿主,算到如今,也有十年了。 “十年?”姜雅诧异,“十年,她还能随意从你身体里抽离?” 吕轻杳不以为意。这十年,她跟吕雉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这样。 吕雉离开她,不过是更容易被时空客栈的掌事发现罢了。但她离开吕雉,就是个站不起来的瘸子。 “她脾气是大一些,但顺着哄一哄也还好。若是跟她逆着来……刚才你也看见了”,吕轻杳如实道。 姜雅想问一句吕轻杳究竟跟吕雉怎么逆着来了,能让吕雉在大街上就从她的体内抽离。但这毕竟是人家两个的私事,她不好过多打听,遂问道:“她有什么遗憾吗?” 吕轻杳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姜雅蹙眉。帝辛曾说,在现实世界中的寄居者,都是有遗憾之人。吕雉在现世十年之久,方才还试图说服帝辛放弃将他们引渡回时空长廊。 这怎么会没有遗憾呢? “那吕雉的能力是什么?” 吕轻杳蹙着眉,“什么能力?” 姜雅见吕轻杳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又把帝辛对她讲的那一番话复述了一遍。她边说,吕轻杳边回忆。 在她的印象里,吕雉好像没怎么用过能力? 姜雅瞧着吕轻杳这副费劲回想的模样,不由在心里感叹:这俩人还真是……有点感情,但是不多。 “您刚才说,她救您的时候,有一个大石墩子出现在了你面前?”姜雅问。 吕轻杳点头,随即恍然大悟:“所以她的能力可能是类似‘搬运’这种?” 姜雅觉得有几分道理,肯定道:“大差不差。” 聊完了吕雉,吕轻杳主动把话题转移到了姜雅跟帝辛身上。 姜雅不敢过多的透露与帝辛相关的信息,只简单的介绍了一番自己和帝辛是如何相遇并绑定关系的。 提起这个,就免不得要聊聊《时空客栈》这款游戏。 吕家的产业不少,游戏与餐饮本是其中最不起眼的。 自从吕轻杳坏了腿,家里的老爷子便不再属意她做继承人。但吕家也不养闲人,最终把两支最没落的产业交到了她手上。 吕轻杳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接收云端咖啡馆后从外到内改变了一番,还在吕雉的协助下,做起了汉时餐饮服务还原,仅仅一年时间就让云端咖啡馆成为了一处名副其实的网红打卡地。 在游戏方面,吕轻杳认识几位有着天马行空想象力的编剧,她将这些编剧招揽了来,齐心协力做了一款脑洞项游戏,虽然不是很火,但口碑绝佳。这也是姜雅的组长在看过《时空客栈》策划案后,想让她千万拉住吕轻杳来投资的原因。 吕轻杳在听完姜雅对游戏的讲述后,表示出对这个脑洞的满意。 她还欲继续深入介绍,吕轻杳打断询问:“帝辛在帮着你做这个策划案?” 姜雅点点头,吕轻杳敏锐的察觉到了事情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他为什么要帮你?” 糊弄不过,姜雅只好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时空客栈》与时空客栈的关系,但吕轻杳的重点并不在项目失败的后果。 她问道:“如果寄居者全部被引渡回时空长廊,那这些宿主会怎么样?” 姜雅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一点帝辛好像从没跟她说过啊。 她只好如是说:“我也不知道,但估计会恢复原本的生活吧。” “也就是说,吕雉一旦回了时空长廊,我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对吗?” 姜雅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吕轻杳虽然不能跟吕雉很好的相处,但也只有吕雉在,吕轻杳才能勉强维持在外人面前的骄傲。 “如果寄居者不能回到时空长廊,时空会坍塌,就连帝辛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怖的后果”,姜雅道。 吕轻杳神色淡然:“最多不就是大家一起死吗?” 姜雅一愣。 吕轻杳笑得肆意:“如果大家一起死了,也就没有什么瘸子与正常人之分了,不是吗?” 第六章:吕娥姁 姜雅被吕轻杳的话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可、可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姜雅有些语无伦次,“所有人都会因为时空坍塌而被伤害,这其中也包括你的亲人和朋友!” 吕轻杳并没有被这话触动到。 她就坐在那里笑,只笑。 倘若姜雅并没有听到她方才的话,她这副神色合该是两人相谈甚欢后的模样。 “那您是不是不会再推进这个项目了?”姜雅嗫嗫地问。 吕轻杳没说话。 她虽然没回答,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姜雅有点儿委屈,她咬了咬唇,吕轻杳看破了她的心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之前也被人因为不公平的私人感情对待过,也对《时空客栈》感兴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以己度人,给你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对不对?” 姜雅点头承认,吕轻杳嗤笑了一声,“可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要求我必须以德报怨。” 是啊,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要求人们必须以德报怨。 明明被欺侮了,还要赔上笑脸,大大方方的说一句原谅,甚至还要施以援手。 未经他人苦楚,莫劝他人向善。我们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可当你真正走过他走过的路的时候,说不定,你连路过都会难过。 能像帝辛一样,仁至义尽得做到这个程度上,固然很好。但若不能,实在不应苛责。 如此想着,姜雅红了眼眶——为保不住《时空客栈》这个项目,也为吕轻杳的坎坷人生。 “她欺负你了?” 一道空灵威严的声音响起,姜雅猛然回头,身后正是帝辛。 帝辛走到姜雅身旁,“被欺负了就欺负回去!” 姜雅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连忙否认。吕轻杳没欺负她是真的,但《时空客栈》的项目不能继续也是真的。 帝辛的毕竟是活了千百年的人精,要说吕雉会攻心,他难道就不会么? 这么点小弯弯绕绕要是都想不明白,简直有辱他帝王的名声。 “我有桩小交易想跟吕小姐做,不知道吕小姐有没有兴趣?”帝辛边说,目光意有所指的落在吕轻杳的裤管上。 帝辛暗示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吕轻杳自然不会无端拒绝。 考虑到吕轻杳行动不便,帝辛对姜雅道:“你去外面等我一会。” 姜雅不是很想出去。帝辛他再能耐还能给吕轻杳变出两条完好无伤的腿不成? 他是君王,又不是神仙。 可帝辛看向姜雅的眼神,又坚定又叫人安心。 姜雅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叫我。” 帝辛应了一声,姜雅出了门,就坐在廊前的长椅上等。 没过多久,姜雅听见一阵空灵又清脆的铃铛声,她循声望去,正看见吕雉提着裙摆上楼,她每行一步,腰间缀着的那两个鎏金镂空香囊便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声响。 姜雅有些局促的站起身。说起来,她有些怕吕雉,毕竟这是能暂掌一方疆土级别的。而吕雉看都没看的从她身旁过去,就要开门。 “等等……”姜雅叫停了吕雉。 吕雉斜睨着,姜雅解释道:“帝辛跟吕小姐在里面谈事情。” 吕雉才不管这些,执意拉开了门,正好跟帝辛撞了个面对面。 两人相对无言,只盯着对方看了片刻。之后,吕雉“哼”了一声,帝辛“嘁”了一句,摆明了谁都瞧不上谁。 吕轻杳在屋里叫了一声姜雅的名字,姜雅闻声进屋。 吕轻杳依然坐着,并没有丝毫要站起来的迹象。她当着姜雅的面,在刚打印好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项目通过了,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我让人发到你邮箱里。” 姜雅闻之连连点头道谢,不回看站在他身后的帝辛。 “好了,回吧”,吕轻杳将签好字的合同递给姜雅,姜雅小心的护在怀里,跟吕轻杳告别后才离开了云端咖啡馆。 此事这么一闹,折腾到了中午。姜雅干脆找了僻静的小餐馆,边吃边跟帝辛同步信息。 “你跟吕轻杳做了什么交易?她怎么这么容易就签了合同?”姜雅问道。 帝辛不答反问,“还生不生气?” 姜雅摇摇头。她本就是一时情绪上头才说了重话。如今,帝辛主动帮她解决了麻烦,她只有开心感激的份儿! “那我跟苏轼比,谁厉害?”帝辛昂着头,一副你要敢说苏轼,我就把你合同撕了的模样。 姜雅稍一犹豫,措辞道:“你们各有各的好!” “他能你被欺负了替你欺负回去吗?” “他能帮你拿下策划案吗?” “他能……” “你!你!”姜雅打断了帝辛的夺命三问,忙道:“你最厉害!” 帝辛对这答案颇为满意,嘴角向上扬了扬。 姜雅被他打岔过去,忽地想起吕轻杳问她的问题,“如果寄居者回到时空长廊,那寄居者与宿主分别会怎么样?还能再见到吗?” 帝辛的脸色一下子有点儿不好看,他轻声道:“形同陌路,永不相见。” 虽说跟帝辛相处了不到三天,但听到这八个字,姜雅还是有点儿难过。 她继续问:“那你弥补什么遗憾?苏轼、吕雉的,好像都不很好实现,不如我们先从你的开始?” 帝辛想了想,“天下太平?” “哈?”姜雅觉得不可思议。 但反过来想,帝辛所处的时代,以及西周伐商时可能造成的惨状……好像也能说通? “这怎么实现?怎么才算天下太平?没有战争,还是连同没有打架斗殴也算进去了?”姜雅问道,“如果是后者,不如你想想有什么想玩的,趁着还有十天的时间我带你去吃喝玩乐。” “有没有一种可能……时空客栈不坍塌,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天下太平?”帝辛道。 姜雅豁然开朗。 一上午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吕轻杳的身上。草草的用过午饭后,姜雅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她在自己面前的日历上,着重圈出了“中秋”这个日子,正好被路过的组长看到。 “这就想着歇中秋了?”组长苦口婆心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上班就想着下班,一点集体精神都没有。” 姜雅心说我就是一打工的,上班不想下班想什么。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嘴上不能这么说,她只能虚心的听着。 “对了,你今天去见吕轻杳,跟云端谈得怎么样?”组长问。 姜雅如实回答:“吕小姐对项目本身还是感兴趣的,需要我们尽快进一步细化方案,再去跟她聊。” 组长点了点头,“给你十天时间,节后你再去……” “不”,姜雅打断道:“十天太长了。三天,最多三天。” 姜雅想得是必须尽快拿出方案保证《时空客栈》正常进行,以保证十五天后时空不坍塌。但组长见姜雅如此上进还以为自己对她洗脑成功,用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看着姜雅。并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她好好干! 时间紧迫。姜雅牺牲掉了午休时间去更细致化的处理《时空客栈》的设计,临下班前,她终于向游戏研发部提交了更细致化的方案。 还有五分钟下班,姜雅争分夺秒的打开浏览器,搜索关于吕雉的信息。 吕雉是个有才能的女人。汉高帝刘邦宠妾灭妻,欲废太子立戚夫人之子赵王如意为太子之时,是吕雉想办法请来了刘邦不能请来的“商山四皓”来辅佐刘盈,这才打消了刘邦废太子的念头。 刘邦驾崩后,太子刘盈即位,吕雉作为母后垂帘听政。后刘盈驾崩,吕雉扶持小皇子刘恭登基。重用吕家人。 历史对吕氏的评价,大多说其牝鸡司晨。实则,这确实是一位有政治才干的女性。 吕雉手握大权时,采用无为而治、与民休息的国策,使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得以有喘息的机会;在经济上,她重农却不抑商,甚至还开起长安西市,使长安成为当时经济活动的中心,非但如此,她通过国家对货币进行干涉,使得币额稳定、物价平稳。 这样一位才能卓越的女性,明明做了许多于民生有益之事,史书工笔、评定功过时,却只因为她是女性,几乎挑不出几条正面评价。 这究竟是世人目光狭隘,还是绝大部分男人容不下比自己强的女人? 夏桀、殷纣丧二邦,秦母、吕雉秽两国也(2)——姜雅正看到这句话,帝辛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怎么还不下班?”帝辛问。 姜雅下意识关掉了窗口,不知道帝辛有没有看到那条骂吕雉捎带手也把他捎上的言论。 “想多了解吕雉一点儿”,姜雅道:“我感觉吕轻杳好像也不是很了解她。” 帝辛嘴角的笑意很淡,“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赢家写的历史,有什么好看的?” 姜雅缄默。 帝辛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怨念过重,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与其看史书记载,不如抽空多去跟她接触一下。旁人只能通过摄入历史知识了解她的为人,但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姜雅点头答应,又道:“如果……如果我们真的做到了不让时空坍塌,这款游戏上架后,会有更多人去换个角度看历史。” 第七章:溏心面 “苏轼那边怎么样?”姜雅问。 帝辛有点拿不准,“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姜雅有些怅然,帝辛继续道:“他是个小说作者,一整个下午都在网吧码字。我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本来指望能从小说里挖掘出一点儿有用信息,但他一下午就写了3000字!键盘上撒把米,鸡都比他写得快!” “那……有没有从内容上找到点儿有用的信息?”姜雅拉回重点。 “没有”,帝辛忍不住吐槽,“你说苏东坡也是一代文豪吧,他是怎么看下去的?但凡苏轼稍微洒洒水,不比苏绡写得好?” 帝辛的吐槽成功勾起了姜雅的好奇心。 “书名是啥,我搜搜看。” 帝辛报了一个名字,不忘补充道:“你看吧,扑街的要死。” 回家的路上,姜雅全程在地铁上看苏绡写的小说。鉴于6号线实在是太堵,帝辛一个寄居者在人缝之间都有一种窒息感。 无奈,他只好附在姜雅身上。 但是,在姜雅身上,他就只能继续看苏绡的小说。 “你能不能打会儿游戏什么的?”帝辛问。 “不能”,姜雅拒绝,“时间紧迫。挨挤和看书,你选一个。” 帝辛衡量了一下,选择继续附在姜雅身上,被苏绡的小说荼毒。 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终于到家。 姜雅突然问道:“你好像有瞬移的能力来着?” “……”他有,但他忘了。 姜雅看小说到晚上十一点,终于追到了苏绡正更新的章节。 平心而论,帝辛的评价没错,扑街的要死。 “我说什么来着”,帝辛边打游戏边道:“你说你浪费这些时间干嘛?” 姜雅却不以为然,“一般来说,作者很喜欢从身边取材,尤其是这种扑街作者。苏绡的文里,主角跟他父亲的关系紧张。” 姜雅顿了顿,突然想到白天跟苏绡的对话。 对方说:回去告诉他,别再找人来劝我了。 “我明白了!”姜雅大叫一声,帝辛手里抽走ipad。 “我在打团!”帝辛抗议。 姜雅不管什么团不团的,“我知道苏绡的症结在哪儿了。他父亲!” 帝辛挑眉,示意姜雅继续说。 “我今天见苏绡的时候,他手边明明放着一本美食类的书,但我要向他请教的时候,他却反应很激烈。我从他的书里发现,他笔下的父亲角色是反面形象,我猜测……苏绡对烹饪的恶意可能来自他父亲。要么是他父亲非让他做厨子,他烦了;要么是他想做厨子,他爸一直不同意。我们需要证明一下到底是那种情况。” “那你想怎么证明?”帝辛问道。 “继续蹲他”,姜雅道。 帝辛把手揣到了袖子里傲娇道:“我不去。” 这意味着,他说不定还得继续去烟雾缭绕的小网吧,站在苏绡背后看他打字。 “这事也只有你能干啊”,姜雅耐着性子哄,“我要上班继续完善《时空客栈》,还要继续跟吕轻杳那边对接,顺便了解一下吕雉。所以这个任重而道远的任务,只能落在你身上了。” 帝辛苦着一张脸:“可他写得实在太难看了……” “我看,我看还不行?你就负责看着他每天都干了什么,跟谁接触了。” 听姜雅这么说,帝辛才勉强答应。 两人把这事儿商定后,帝辛拿过了姜雅的ipad,准备开了一局新的游戏。 游戏还在准备中,帝辛问姜雅,“你想请教他什么?” 姜雅没反应过来,“请教谁什么?” 帝辛有点别别扭捏,“你刚才不是说想向苏绡请教一下?有什么是本王不会的吗?” “……”姜雅默然,“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当时只是想单纯的留住苏绡?” 帝辛再度别别扭扭的“哦”了一声,沉浸到他自己的游戏世界中了。 …… …… 翌日,闹铃响过三遍姜雅还没醒。 帝辛实在受不了苹果手机这令人心脏直突突的闹铃声,生生把把姜雅给喊了起来。 无疑,姜雅起晚了。她着急忙慌的洗漱、穿衣服,帝辛则倚着门框看她。 “别站在这儿碍事儿,你要实在没事儿干帮我把包收拾一下?”姜雅斥道。 帝辛慢悠悠的帮姜雅把电脑、ipad、笔记本放进背包里,最后还不忘塞了根充电器——打游戏真的太掉电了! 他一边收拾一边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有瞬移的能力?” 姜雅一顿。 好像还真是。 是以刚洗漱完的姜雅倒头又躺回床上,“我再睡会儿,9:29喊我起床!” 姜雅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睡眠时间。帝辛只好默默地给她盖好被子,又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闲着也是闲着,帝辛干脆去厨房照着网上的教程煮了一碗面,还卧上了荷包蛋。 九点一刻,帝辛喊醒了姜雅。 餐桌前,姜雅看着热腾腾的鸡蛋和面,心头一暖。 自打上班后,为了多睡会儿,她挤掉早饭的时间。这么一算,几乎是她毕业多久就有多久没吃过早饭了。 “再不吃,面坨了”,帝辛催促道。 姜雅扒拉了一口面条,表情凝固:“提个意见……下次煮熟行不行?” “没熟吗?不能够吧?”帝辛坚决不信自己面没煮熟,“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吃早饭!知不知道,农民伯伯务农很辛苦!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见帝辛不信,姜雅把自己的筷子递给了他。 帝辛尝了一口,嘴硬道:“这个蛋……它是溏心蛋!” “那面呢?”姜雅问,“溏心面?” 帝辛闭嘴了。 最后,帝辛用瞬移的能力先带姜雅去买了早饭,才去了公司。 昨天,他们二人已经分好工。姜雅推进《时空客栈》项目的同时,跟吕轻杳、吕雉斗智斗勇。帝辛则继续跟着苏绡。 “要不换一换?”帝辛道,“事先说明哈,我不是不想看苏绡写小说。吕雉……” “昨天都说好了”,姜雅打断帝辛的话,“你也说过,寄居者不能伤害世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姜雅执着于此,帝辛也不再跟她犟了,自己个儿捏了个诀寻苏绡去了。 帝辛离开后,姜雅默默算时间。昨天下班前她给技术部门的小哥交上了最新的策划案,最快也要今天才能收到反馈,那么今天她以什么借口去找吕轻杳呢?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姜雅开门,是技术部门的小哥辛珩。 他把固态硬盘递给姜雅,“你昨天提交的策划,我加了个班,做完了。” 姜雅有些诧异。 辛珩腼腆的笑了笑,“我们部门只要求上班时常,我白天干、晚上干都一样”,他顿了顿,不敢细看姜雅,“想着你要的急,我就连夜赶出来了。你现在看看,有哪里不合适的,我再改。” 麻烦辛珩通宵,姜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但说话的功夫,辛珩已经把改好的建模小视频调了出来,逐一给姜雅展示。 看到吕雉的建模时,姜雅感受到了她提交上去的策划与辛珩制作出来的细微区别。 其实,在建模上,辛珩拿捏的很到位。但就是在一旁的配字上……辛珩将“吕雉”换成了“吕后”。 姜雅摁下了暂停键。 辛珩主动解释:“我做了个小调查,知道吕雉名字的人要比知道她是刘邦皇后的人少很多。与其写吕雉,不如写吕后或者汉高后。” 姜雅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在心里否定了辛珩的建议。 吕雉与吕后,尽管只有一字之差,但在姜雅看来,含义是实打实的不一样。 她是亲眼见过吕雉的。虽然可能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比较一般,甚至还有点儿差,但那么一个骄傲的女子,倘若能选,大概不会想冠以谁谁谁皇后的名义。 “这个调查确实用心了”,姜雅表达了谢意后,委婉推拒了辛珩的建议。 吕雉,她该有她自己的名字。 …… 姜雅让辛珩帮忙把“吕后”改回“吕雉”后,带着《时空客栈》最新版的策划案打了个车去云端咖啡馆。 司机是个中年大哥,一脚油门踩得飞起。姜雅坐在后排位置上死死抓着安全带,她还从没见哪个司机在市区开到这种速度。 “师傅,您可以慢点。我这是去上班,不是去赴死。” 司机虽然点了点刹车,但速度依然很快,“区别大吗?” “……” 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在司机师傅的撒欢儿狂奔下,四十分钟就抵达了。 姜雅到云端咖啡馆的时候,吕轻杳正在办公。 她的寄居者吕雉正躺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美人心计》。 这部剧,姜雅看过。印象里,黑吕雉黑得挺惨的。 姜雅早就听说“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吕雉虽不是天子,但也差不太多。看着她越来越黑的脸,姜雅紧张的屏住呼吸,甚至往吕轻杳身后瑟缩了一下。 片刻后,吕雉果然坐不住了。她紧紧攥住了遥控器,气势汹汹的走向吕轻杳以及吕轻杳身后的姜雅。 “你给我换个台,要《甄嬛传》。” “……”就这? 吕轻杳轻车熟路换了台,吕雉又躺回了单人沙发上,喜滋滋的看剧。 吕轻杳看着姜雅那副想磕又不太敢的表情,问道:“戏看够了吗?” 姜雅讪讪地笑,忙调出了《时空客栈》最新版本的策划案。 最新版本的策划主要调整的就是基础人设以及剧情方面。 在聊到“吕雉”的人设的时候,姜雅听见电视剧的声音小了点儿。她看向躺在沙发上的吕雉,发现对方正努力的竖着耳朵听。 “要不要……过来一起讨论一下?”姜雅发出邀请。 吕雉嘁了一声,“我才懒得管她工作上的事。” 第八章:执念生 姜雅从云端咖啡馆出来就碰上了帝辛。 “怎么回来了,苏绡呢?”姜雅问道。 帝辛与姜雅并排躲在树荫下,“他吃饭去了,很怪。” “哪里怪?”姜雅蹙眉。 帝辛握着姜雅的腕子,一道瞬移,两个人到了一家麻辣烫小店前。 当下正是饭点儿,小店的人却不多。 苏绡已经坐在了小店最里面的角落,姜雅拿了个盆随便捡了几样吃的,坐在了苏绡瞧不见的地方。 不一会儿,服务员把苏绡点的食物端到了他桌子。帝辛仗着苏绡看不见他,走到苏绡跟前看着他碗里的食物给姜雅报菜名。 “菠菜、生菜、空心菜、卷心菜、油麦菜……你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姜雅想了想,“没有肉……” 帝辛缄默。 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怎么不继续报菜名了?”姜雅也抻着脖子看苏绡,但碍于不敢看的太明目张胆,姜雅能看见的有限。 帝辛有些无奈,“苏轼给我挡住了。” “……” 姜雅可以看见脱离宿主的寄居者们,但她看不见附在苏绡身上的苏轼。原本她还想问问帝辛,苏轼到底长啥样啊!但一想到帝辛最近好像对苏轼有点意见,姜雅把这已经搁在嘴边的话硬生生的的咽了下去。 是以,她看见帝辛踮了踮脚,又踮了踮脚…… 看来苏轼还挺高。 最后,帝辛干脆旁若无人的坐到了苏绡的对面。 反正苏绡也看不见他,苏轼爱通风报信就报吧! “你不觉得他的饮食有点儿问题吗?”帝辛冲不远处的姜雅问道,目光却一直落在面前强装作大快朵颐的苏绡身上。 苏绡的碗里全是蔬菜,这其实也不是特别奇怪。万一人家就喜欢吃绿叶菜呢? 但是,他碗里的蔬菜完全是用清水煮出来的,一丝丝的油花都没有。而苏绡正在大口大口地吃,丁点儿蘸料都不加。 哪个好人这么吃麻辣烫啊? 姜雅还在回想这其中关窍,帝辛跟苏轼已经对话上了—— 苏轼:“别看了!你都跟他两天了!” 帝辛不服气:“就看!眼睛在我身上,你管得着?” 苏轼:“你再看我就告诉苏绡!” 帝辛不信邪,“你说你说,你有本事就说!” 姜雅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心说这好歹也是老老老老老祖宗级别的人了,怎么还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照这个局势,说他俩加起来十岁,那都得是按照虚岁算的。 帝辛跟苏轼安静了没一会儿,姜雅点的菜上来了。 这家小店的麻辣烫跟她之前吃过的确实很不一样。 绿油油的菜叶味道极鲜,软糯的土豆粉一口吸溜下,唇齿生香。丸子、牛肉,明明是些普普通通的食材,但就是叫人吃了这口还惦记着下一口。还有那汤,一口下去暖到胃里! 真的太好吃了! 姜雅好像有点能理解苏绡为什么能吃得那么畅意了。 帝辛看着姜雅这副大快朵颐的模样,有点好奇:“这么好吃吗?” 姜雅疯狂点头,并截住了帝辛即将可能问出口的话:“不许问你做饭跟老板做饭谁好吃,没得比!” “……”帝辛轻哼了一声,“人各有所长,谁稀罕跟他比了。” 姜雅低头喝汤,还沉醉在美食之中。再一抬头,苏绡正站在他面前。 “你想带他回去就带他回去,别再跟着我,也别再让你的人跟着我”,言罢,苏绡冷漠的走了。 姜雅完全没有追出去的意思,她吸溜了一口宽粉,对帝辛道:“看样子……苏绡跟苏轼相处的也不是很和谐啊。” 帝辛深以为然,并附和:“像我这种对你有求必应的寄居者,把天地掀开看一遍都不一定能找出第二个。” 姜雅顿了顿:“……有点道理,但是不多。” 帝辛刚欲分辨,一旁剧烈的争吵声吸引注了他与姜雅的注意—— 吵架的是客人和老板,客人嫌弃老板做的难吃,由此开始挑刺,两个人说话都有点儿过火,没几句就争吵起来了。 听明白了缘由,姜雅觉得十分不应当。 就她刚才吃得那碗麻辣烫而言,就算不说是珍馐美味,但也绝对到不了难吃的地步。如果不是厨师发挥不稳定,那只能是…… 帝辛知道姜雅在想什么,主动道:“难不难吃得,尝尝不就知道了?” “我去尝?”姜雅问道。 帝辛反问:“难道我去尝?” 姜雅想了想那个场面:在外人看来,大概是空无一人的桌子上,盛了食物的勺子自己飞了起来,然后里面的食物一点一点消失…… 姜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要是不知情者看到了,也太吓人了! 思及此,她道:“我去,我去……” 客人跟老板还在僵持,姜雅挤进其中。方才还在争执的客人与老板都停下来看她,姜雅只好弱弱开口:“您二位刚才吵得我都听明白了,我也点了一碗,我觉得我这碗挺好吃的!”她边说边看向客人,“要不我尝尝您的,给您二位一个公平公正的判断?” 客人与老板还真没见过这样拉架的。 你说她实心实意的帮忙吧,还有点蹭吃蹭喝的嫌疑。但你要说她蹭吃蹭喝吧,姜雅的眼神还无比真诚。 客人稍一琢磨,点了头。反正也就是一碗十来块钱的麻辣烫,他原本也就只是想争个理而已。 既然客人同意,老板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他亲自给姜雅拿了一副全新的勺与筷。 姜雅先吃了一根青菜叶子,帝辛瞧她轻轻皱起眉头来。姜雅又不信邪的喝了一口汤,客人与老板也在等着她的评价。 姜雅放下勺与筷,“请问……”她顿了顿,努力把措辞变得温和一些:“您这边儿,是有几位厨师啊?” 老板没领会到姜雅的意思,言道:“只有一位,我媳妇。” “emmm……这跟我刚才吃得那一碗,确实有点儿不一样”,姜雅边说边把那个她刚才吃的仅剩一点儿汤的碗端了过来,“要不您尝尝汤?” 客人自然是不屑于尝姜雅剩下的这口汤的,但老板不死心,拿了勺子尝了一口姜雅碗里的汤底,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然后又尝了尝客人的那碗。 “你点这碗麻辣烫多少钱,我给你退款。” 客人被老板突如其来的操作整懵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尝了尝姜雅的碗底。 尝完后,他也没脾气了,“能不能照着这个味道给我来一份!” 老板诚恳道:“真不能,这就不是我媳妇儿的手艺!我吃她做的饭二十多年了!” …… …… 麻辣烫店里的事算是求证完了,姜雅与帝辛并排前行往地铁站去。 立秋之后,一场秋雨于一场寒。昨夜下了点儿小雨,今儿个倒真有几分秋老虎的味道了。 帝辛看着姜雅在思考,没有开口打扰,直到姜雅自己想明白了。 她才道:“如果不是厨师的问题,那大概率就是苏轼的能力……或者店了还有别的寄居者。” 帝辛称是。 姜雅又问:“你不是能感受到寄居者吗?那你有没有感觉到有别的寄居者在?” 帝辛摇摇头,耐心解释:“感知也是有范围的。比如我能感知到苏轼,是因为他距离我的时代比较远,但如果不是吕雉自己从吕轻杳身上下来,我完全感知不到。” “那这个判断远近的依据是什么?”姜雅问。 “我也不知道。” 从帝辛这儿得不到答案,姜雅只好独自闷着思考。 眼下,帝辛虽然帮助她暂时保住了《时空客栈》这个项目。但是,她却没有丝毫头绪协助帝辛完成寄居者的心愿。 想到此,姜雅有点儿丧气,忍不住小声叹气。 帝辛敏感的捕捉到了姜雅这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主动跟陌生人交流也不是什么难事?” “啊?”姜雅一懵,没反应过来。 帝辛继续道:“你第一次跟苏绡见面的时候,也不敢跟他多说什么。但这回,你这不是很好的求证了食物到底是人为的差异,还是寄居者动用了能力?” 姜雅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该说不说,能不能跟帝辛一起完成任务她不知道,但就这么锻炼下来,她真的很可能从一个社恐变成社牛。 “可依旧不能求证什么”,姜雅还是有点儿垂头丧气,“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其他寄居者在哪儿。一个吕雉,一个苏轼已经很让人头疼了。谁知道另外的又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憾。” 帝辛一点儿也不愁,反倒很看得开的笑了笑,“所幸不是还有十三天吗?” 十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只是,如果仅剩这十三天跟你相处的时间,我倒是有点遗憾。” 帝辛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低喃给自己听的,但每一个字,都落在姜雅的耳朵里。她抬头看帝辛,那双初见时还有几分阴鸷的眸子,如今澄澈清明,细细咂摸还多了些难得的温柔缱绻。 九月,明明暑气已过,但在与这双眼睛四目相对,耳边听着这温声细语时,姜雅被轻柔的秋风催得红了脸。 “若不是身负责任,留在人间也很好。姜雅……你希望我留在现世吗?” 第九章:改造他 姜雅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一阵清风拂过,旁边那株足有海碗碗口那么粗的桂树上结得清可绝尘的小黄花簌簌落下,落在姜雅的肩头。 跟帝辛相处的时日虽然短暂,但她偶尔也会冒出一种倾盖如故的感觉,就好像他们的相识不是在前两天,而是在漫漫历史长河中。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前世今生。在若干年前的商朝,他们也有过一次擦肩回眸也未可知。 姜雅拂去了肩上的落花,手机铃声划破此刻静谧,来电的是姜雅的妈妈。 姜雅接了电话,无意识的溜达着接听电话,帝辛就倚着那株桂树安静的等待。没一会儿,姜雅挂了电话。 “怎么了?”帝辛问道。 “我妈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还问我中秋回不回去。” 姜雅其实也有些无奈,这是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二年,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那其实也差不多。可是……谁规定谈婚论嫁就一定要被年纪给束缚着? 并且,这是她独身在外挣扎的第二年。从小学到大学,姜雅一直听从父母安排。高考填报志愿,她选择了一所离家很近的学校,在专业的选择上也跟父母争执不休。大学毕业,她拒绝了父母给她安排的稳定工作,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家,狠狠心,做了个北漂党。 她的工作算不上好,但也可以维持温饱。她正在从事她喜欢的职业,始终保持着炙热。 其实,当她决定北漂的那一刻,父母也觉得她的脑子坏掉了。 稳定不好吗? 每次在公司受委屈的时候,姜雅也这么问自己。 她的结论是:很好。 但是,快乐是有保质期的。 譬如六岁时候,她想要买一袋糖果,妈妈拒绝了她并告诉她:你现在正在换牙齿期,吃糖对牙不好。二十四岁,她可以想买多少糖果就买多少,可时移事易,二十四岁的糖就是不如六岁的甜。 在姜雅的认知里,她可以漂一阵子再回到家乡找一份相对安逸的工作。但她绝不愿,她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眼前的路或许是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走着走着可能也跟最开始时父母既定的导航重合了,但小路有小路的风景。 “那你中秋回去吗?”帝辛问道。 如果他们顺利完成任务,中秋那天应该是他彻彻底底与姜雅再无关系的那一天。 一想到别人都在“但愿人长久”,而他们只能“千里共婵娟”,帝辛有点儿不落忍。 “其实你回去也挺好的,放三天假呢,时间也来得及!” 姜雅摇了摇头,拒绝了帝辛的好意:“春节再说吧。” 两个人一路走到地铁站,姜雅刷卡进站前,帝辛附到了她身上。 没办法,地铁站闸机拦着,他也没办法迈过去啊! 回到公司,姜雅有些无力的瘫在工位上。如今,《时空客栈》项目已经进入正轨,需要她再想前期那样费心思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她现在琢磨的是怎么找到剩下的寄居者以及怎么帮他们完成遗憾。 帝辛卧在姜雅工位旁边的沙发上,抱着ipad看得好不惬意。 “我觉得还是得多跟他们多接触才能知道他们究竟想完成什么遗憾”,姜雅闷闷地说道。 帝辛赞同的点点头,姜雅又道:“你跟吕雉都是曾执掌过一方山河的人,你如果是她,你会想做什么?是再度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是什么?” 帝辛放下ipad,认真想了想,“我反倒觉得未必是权力。” 姜雅歪着脑袋,听帝辛细细分析:“多少皇帝的龙椅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抢夺出来的,刘邦作为开国皇帝打天下,吕雉必然跟着他吃了不少苦,你猜吕雉对权力是喜欢还是厌恶?” 姜雅默不作声,帝辛继续问:“如果你跟着你的丈夫打天下,敌人抓住了你,你的丈夫却说‘你要想杀她就杀了吧’,你会怎么想?” 不待姜雅回答,帝辛再度追问:“你在敌营里受尽苦楚,好不容易回到了你丈夫身边,他却是佳人再侧,对你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你又作何感想?” “最致命的还不是这。他是凉薄之人这是你一早就知道的,他借你的手排除异己,不惜让你背上千古骂名。可他却偏偏对妾室多情,甚至……他还动了废掉你儿子太子的心思,想立妾室的孩子做储君。你可还能忍?” 姜雅被帝辛这一连串的问题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于吕雉来说,若没有情分,能把权力牢牢攥在手里也是不错的选择。” 姜雅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不是权力,那也总不能是夫妻情谊吧?我们也没办凭空捏出一个刘邦来啊。” 这话倒是不错。 吕雉有执念,所以停留在时空客栈不肯入时空回廊。帝辛作为时空客栈的掌柜并没有跟她同步任何关于刘邦的信息。况且……倘若刘邦也在时空客栈中,吕雉或爱或恨,那都已经在客栈里解决了。 排除掉这层可能,倘若吕雉的执念真的是刘邦,那这人已经是可以做她曾曾曾曾曾曾孙子的人了。一个不记得前世今生的人,无论是表达爱意,还是施以报复,都没有意义。 姜雅想不通,只好继续问帝辛:“那抛开想要天下太平这一层,你还有什么遗憾想弥补?” 帝辛沉默了半晌,在姜雅炙热目光注视下,还是开了口:“跟我的妻子过一过平凡的生活。” 这倒也不稀奇。 帝辛这么一说,姜雅立刻想到了儿时看的《哪吒传奇》里的剧情—— 朝歌陷入混战时,纣王抚着妲己为他披上的披帛说:“这是爱妃亲手为我披上的绸带,谁说抵不上千军万马。” 还有妲己跟纣王坦白时,纣王说的:“我早就知道爱妃是狐狸变得,寡人宁负天下也绝不负你。” 帝辛不知道姜雅的思绪已经飘到动画片上了,他叫了一声姜雅的名字,“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姜雅忙点点头。 “那你出什么神?”帝辛又问。 姜雅哪敢说我在想你跟妲己那档子事儿呢!何况,就史书记载与《封神演义》来看,他跟妲己的结局可不太美妙啊!姜雅才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吕雉也想过平凡人的生活?”姜雅随口胡诌。 帝辛蹙眉,仿佛在思考。片刻后,他幽幽吐出四个字:“不无道理。” “……真的吗?” 帝辛点点头,肯定道:“真的。” 姜雅有点不敢置信。 合着他们这些居上位者就喜欢下来体验生活呗? “那试试?”姜雅聂聂道。 帝辛没反对。 姜雅真的着手实时了。 她先跟组长请了个假,然后带着帝辛逛商场去了。 帝辛不解,“你买来,吕雉是能穿吗?” 姜雅冲帝辛眨眨眼,俏皮一笑:“那就得看你帝辛大人的呀!” 帝辛反应了两秒,笑叹了一声“机灵鬼”。 姜雅这是想从头到脚的改造吕雉一番,但吕雉只能寄居在吕轻杳身上,且不说吕轻杳是否配合。就算她没什么异议,吕雉享受到的改变也不是名副其实的改变。 如何让吕雉能够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并且享受到平凡的生活呢? 那就得拜托帝辛了。 时空客栈里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有一项与众不同的能力,总有人的能力是把实物化到寄居者身上吧?帝辛的能力刚刚好是“吞噬”,这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帮你可以,但吕雉有的我也要有”,帝辛开出条件。 姜雅跟他开玩笑,“那我给吕雉选裙子,帝辛大人也穿吗?” 帝辛有些难为情的红了耳朵,姜雅从前倒没发现他还有这样不经挑逗的一面。 正当她想把此事揭过的时候,她听见帝辛瓮里翁气的说了句:“要。” 姜雅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帝辛把胳膊背在身后,宽大衣袖衬得他像气鼓鼓的花蝴蝶。 “就这么说好了,我回一趟时空客栈,回来我要见到我的新衣裳!” 姜雅笑笑,就差给帝辛作个揖:“遵命,帝辛大人。” 姜雅给吕雉选了一条修身的黑色长裙,配了一件珍珠白的小西装外套,鞋子选的是一双黑色漆皮高跟鞋,还配了一支白色嵌着珍珠的手包。姜雅还想给吕雉配一条钻石项链与耳饰,但她的钱包确实不太允许了。本着不忽悠人的原则,姜雅作罢了。 这样就很好,很趁吕雉的气质。 导购员把姜雅选好的衣服鞋子拿来,问她要不要试一下。 姜雅拒绝了。导购觉得这尺码不像是给姜雅穿的,又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姜雅笑笑,只说是给朋友买的。 尽管她跟吕雉只有一面之缘,但她大学的时候选修了设计,对于这类尺寸,几乎是过目不忘。 逛完了女装,姜雅大包袱小提留的又去看了男装。 帝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姜雅身后。此时此刻,他换了一身现代衣裳,长发也变化成了现代人的模样。 他挥着手跟姜雅打招呼,姜雅差点没认出来。 “我来了,帮我选选?” 第十章:限时人 帝辛穿宽袖长袍的时候,颇有帝王的威严模样。但此时此刻,他上身穿了件白t,搭了一件白色的休闲半臂小外套,裤子也是白色休闲款。他脖子上戴了一条有小指般粗的环环相扣的银链,黑色的头发中挑染了几绺夺目又时尚的奶奶灰。 姜雅被帝辛惊艳了一下……这也太好看了吧! 帝辛理所应当的接过了姜雅手里拎着的东西,与她并肩,“不是说给我挑衣服吗?愣着干嘛?” 姜雅回了回神,轻笑了一声,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知道我的尺码?” 知道还真知道。 她连只有数面之缘的吕雉都能相对准确的估计出她的衣服鞋子码数,更何况是朝夕相处了好几天的帝辛。 今儿个虽不是周末,但商场的人也不算少,放眼望去有不少没课的大学生。 帝辛长得俏,这一身打扮又显年轻,不免惹得小姑娘们频频回顾。服装店一角,还有两个女孩在窃窃私语—— “这么靓的小哥,你说他有没有女朋友?”女孩问她的同伴。 同伴看着与帝辛通行的姜雅,分析道:“我猜有。你看他旁边不是还站着一位小姐姐吗?” 女孩不气馁,“万一是他姐姐呢?” 同伴看自己的闺蜜大有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想法,怂恿道:“要不你去打个招呼?那小哥跟小姐姐其实也没有什么亲密举措。” 女孩有点纠结,同伴继续道:“想认识帅哥又不犯法。他要是不单身,那就当萍水相逢的一段缘;他要是单身,认识一下,你事后也不后悔。” 女孩被同伴的话给说服了,她鼓起勇气走到帝辛与姜雅身边。 不待她开口,帝辛指着从衣架上取下一套已经搭好的衣裳,对姜雅道:“我看你盯着这身好久了,我去换给你看?” 女孩泄了气,原路返回。 这样细致的观察,再夹杂着两三分暧昧的语气,若说这不是情侣,那也是只有一层窗户纸未捅破了。 帝辛真的拿了那身衣裳进了试衣间去换,姜雅闲逛等着帝辛。 方才,女孩跟她同伴的对话悉数落在他二人的耳朵里。 姜雅心说:要真像女孩说的是姐姐,那她岂不是活了千年的老妖精了。 帝辛衣服换得很快。他挑中的是一款黑色的休闲装,跟他穿的那一身白色的其实差不太多。但帝辛一从试衣间里出来,姜雅便挪不开眼了。 纤尘不染的白色,纵然只是休闲装也让他像谪仙人一般。这身黑色,衬得帝辛格外白皙,那对外人带着些冷意的眼神,反让人品出了几分睥睨的味道。 “好看吗?”帝辛伸开双臂,大大方方的给姜雅展示。 姜雅点头如捣蒜,“好看!” 哪能不好看啊!帝辛长得好看,就是套个麻袋也是绝色好不好啊! 此时此刻,姜雅准确的get到为什么在《哪吒传奇》中,妲己不惜用掉好几条性命也要幻化成美人跟大王偶遇。 抛开英勇神武等等品质不论,就冲这脸,她是妲己她也冲! 帝辛还不知道姜雅脑子里已经转了这么一遭了,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傻了?” “没……”姜雅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但真的太好看了!” 帝辛压着嘴角的笑意,问姜雅:“那算不算男神级别的?” “算!怎么不算啊!你这要是往学校里一搁,那就是校草级别的!” 帝辛被姜雅的话哄高兴了,轻笑了一声。 选好了衣服,姜雅去吧台结账,柜员问她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姜雅一句“支付宝”还没说出口,帝辛问道:“能刷卡吗?” 柜员微怔,心说这是什么霸总情节啊! 但她面上端的无虞,对帝辛道::“能的。” 姜雅有些诧异,“你哪儿来的卡?” “不告诉你”,帝辛神神秘秘的说道。 柜员没多想,只当是这小帅哥背着女朋友藏了私房钱的情侣情趣。柜员帮帝辛刷了卡,卡上的余额还有不少。 出了店门,走了几步,姜雅突然驻足小声问帝辛:“这钱……合法吧?” 帝辛不明所以,只点了点头。 姜雅一听合法,登时来了精神。她握住帝辛的腕子就往回走,“走,再去给你买两身!” 帝辛反扣住姜雅的手,一使劲,姜雅向前一个小趔趄,险些撞到帝辛怀里,“我能化肉身的时间有限,一身就够了。” 姜雅有些颓然,她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 “你有什么想买的吗?卡上的钱随便刷!”帝辛道。 姜雅摇摇头。她工资虽然不多,但也吃穿不愁,加上她本人也佛,买不起的东西那就不买呗。除了解决基本温饱的东西,哪有什么是必需品哇? 帝辛看了眼时间,拉着姜雅去了就近的女装店。 大概是对故国故乡还有些情怀,帝辛的审美多多少少带着些殷商遗韵。 当然,如果非要说的再直白一点儿的话,可以表达为还挺有混搭范儿的。比如粉色上衣配米黄色长裙;再比如蓝色短t搭了绿色长裤。 姜雅看着帝辛给她挑的衣裳,努力委婉的措辞道:“你穿的这一身,真的是你搭好了穿出门的吗?” 帝辛不明所以,姜雅继续解释:“唔……就是说,你这身衣裳是自己搭配的吗?” “不是啊”,帝辛大言不惭的承认,拿过姜雅的手机打开微博输入了个当红明星的名字,该明星微博第一条,就是跟帝辛今日一模一样的穿搭。 姜雅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帝辛还真是……有点时尚,但是不多。 导购员也有点儿看不下去帝辛的审美,主动道:“要不让小姐姐自己看看喜欢哪件,咱们可以去换上试试。” 姜雅道了声谢,目光在诸多衣裙中逡巡,最后定格在一件黑色的连衣裙上。裙子是休闲款,乍一看,跟帝辛的那身衣裳倒有几分不谋而合的相和。 帝辛指了指那件裙子,“麻烦您帮忙拿一下这件。” 导购员按照姜雅的尺码取来了裙子,姜雅去试衣间换。 她换好衣服,看着镜中的自己,裙子很合身,跟她的气质也搭。她理了理裙边,打开试衣间的门,刚才买的东西整整齐齐的码在沙发上,但却不见帝辛的身影。 姜雅蹙眉,导购员告诉姜雅,“刚才那位小帅哥说有急事,不能陪您继续逛了,让我替他将这张卡给您,说密码是您的生日。” 姜雅有些失落,但他也知道,帝辛的“时间”到了。 “好,谢谢。麻烦您帮我把衣服包起来吧。” 导购员把衣裳包好,姜雅扫了支付宝支付,拎着一大堆东西出了商场,准备坐地铁去云端咖啡馆。 刚进地铁站,姜雅在熙熙攘攘的人中看到了一抹只有她可见的身影。那人一身黑色的休闲装与姜雅隔着人群,帝辛冲姜雅招了招手,方才一直压在姜雅心头的失落一下子就散掉了。 她轻笑了一声跟帝辛招招手,帝辛迈着步子朝她而来。 “刚才不是故意丢下你,实在是时间到了”,帝辛解释道。 姜雅声音很轻的应了一声,“我知道。” 地铁站里人来人往,虽说路人看不见也感知不到帝辛的存在,但他就是不想跟旁人挤来挤去的,遂附在了姜雅的身上。 帝辛作为寄居者附在姜雅身上的时候,他们二人对话起来便不是在外人看来姜雅自言自语式的交流。 若是要形容的话,倒有点像意念回复。 比如此刻,姜雅在心里默默问帝辛:“你找到把这些东西给吕雉的方法了吗?” 帝辛嗯了一声,“确实有人修了这样的能力,你猜猜是谁?” 中华历史如漫漫长河,这之中又有那么多人,姜雅一时半会还真猜不到。 帝辛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的说:“比干。” “……”姜雅陷入了沉默。 比干,这对于旁人来说可能确实没什么。但于帝辛而言,用“冤家路窄”这个词来形容,都是轻的。 野史记载,帝辛当政那会儿,为了妲己一句话,活生生叫人把比干的心给挖了出来。 一片寂静之后,姜雅开口问道:“他没打你吧?” 要是野史是真,帝辛跟比干之间那些事儿,说是“不共戴天”可一点儿都不过分。有着这样的旧仇,帝辛还跟他借能力用用,姜雅真的想不出那究竟是何等场面。 帝辛扫了姜雅一眼,有些无奈:“没事少看点电视剧,多看点正史,只看电视剧容易看坏脑子。” 她倒是想看正史,但也不看看商朝距离现在有多远,究竟还有多少史书可看! “你跟他真的没仇吗?”姜雅嗫嗫地问。 帝辛语气坚定,“没有。论起来,我该称他一句老师。” “那他老人家没有逃出时空客栈的想法吧?”姜雅问道。 帝辛真的不明白姜雅这个小脑瓜一天天的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有,他逃出来后想的也该是如何帮我。” “……”姜雅再次缄默了。 商朝的历史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她看的那些书到底靠不靠谱啊! 第十一章:此山中 姜雅刚踏进云端咖啡馆,前台的服务生便热情地前来招呼她:“姜小姐好,我们老板在二楼包厢等您,我带您上去。” “麻烦您了”,姜雅礼貌地跟服务生道了声谢,由他引着朝二楼去,她边走边跟帝辛嘀咕,“吕轻杳是能掐会算吗,她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你以为吕轻杳是凭借什么在吕老爷子都放弃她的情况下还能在吕家站稳脚跟的?”帝辛不知道从哪儿携来一把折扇,他执着扇骨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是手腕与脑子。凭你一趟趟地登门,一版版地推进项目,她难道看不出我们时间紧迫吗?” 姜雅赞同地点了点头,帝辛将折扇一抖,一派成竹在胸、指点江山的模样。 “你这扇子哪里来的?”姜雅问道。 帝辛洋洋得意地将扇面展开给姜雅看,“好看吗?我瞧着他们宋代的文人墨客都喜欢耍扇子。” 姜雅刚想问帝辛从哪儿看见的,转头就想起了他们日前才见过的苏轼。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姜雅总觉得帝辛看苏轼多少带了些敌意,且还有点似有还无的攀比心。 但这话,她没办法开口问帝辛。她一问,帝辛肯定要说:“凭他也配同本王比?” 说话的功夫,姜雅已经站在包厢门前。吕轻杳在云端咖啡馆有一件独属于她自己的包厢作为办公室,服务生叩响了门,征得了这房间主人的同意后,才将姜雅放了进去。 吕轻杳正在电脑前办公,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分不出神来,“先坐,等我一会。” 姜雅点头致意,老实巴交地坐在了吕雉对面的真皮沙发上。 他们进门的时候,吕雉正在看《甄嬛传》。听声音,应该是正好到“风流王爷俏尼姑”的戏码。吕雉看到帝辛后,不屑地嗤了一声,从桌子上摸起耳机来。 帝辛不甘示弱,回以同样的不屑,“怎么会有人不知道给宿主帮忙,就知道闲着裹乱啊?” 吕雉耳机也不戴了,她冷笑一声,反问帝辛,“怎么会有人维系时空安宁还要靠宿主啊?” 姜雅坐在他二人中间,颇有种看小学生斗嘴的感觉。 要说的这二位,在历史上,单个儿地拎出来那都是名号响当当的人物,年纪加起来眼瞅着要比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还大了,但凑在一快,加起来都够不上成年。 姜雅也不想看着这二位一见面就掐,对吕轻杳道:“其实我这趟来,主要是找吕雉的。” 吕轻杳应了一声,“你们自便。” 姜雅把给吕雉买的东西一一放到了她面前,“一点小心意。” 吕雉摁了视频的暂停键,扫了一眼这些购物袋,傲娇道:“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帝辛瞧不惯她这股子骄矜的劲儿,直接捏了个诀,让吕雉化出了实体,“去换。” 吕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她木讷地坐在沙发上。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皮质的沙发,又碰了碰手中的ipad。这种熟悉又陌生的触感,令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多少年了,她能没有这种真切的触感! 这是自她身后千百年来,第一次化出实体。尽管平日里吕轻杳并不干涉她的私生活,且也不会限制吕雉做什么,可作为寄居者,她没有一丁点儿的触感。就像她摁下暂停键这一个简单的动作,ipad可以感知到她的力度,也能够按照指令暂停,可对于寄居者而言,这些并没有丝毫的触觉。 苏轼有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可他们这些寄居者,看似身在山中,却又不在山中。 他们就像飘荡在这世间的游魂,能看遍山川美景、能阅尽世间浮华,可是,这所有的好与不好,都同他们没有半分关系。 “我帮您换一下衣服?”姜雅试探性的问道。 吕雉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进了吕轻杳办公包厢的更衣间。 姜雅对尺码的估量十分得宜,黑色修身长裙穿在吕雉身上非常合身。珍珠白的西装外套将吕雉衬得干练、贵气。唯一不太合适的地方是姜雅没考虑到让古人穿高跟鞋是怎样的光景。 平日里,吕雉穿得是平底的绣花鞋,乍然穿高跟鞋,她走起路来有些不知道先迈哪条腿。 不过,吕雉的适应能力很好。姜雅扶着她走了两圈,吕雉已经能稳当当的走路,且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家闺秀之气。 一切都更换好后,姜雅打开了更衣间的门。 吕轻杳闻声抬头,现代打扮的吕雉着实让她眼前亮了一下! 黑色的高开叉长裙将吕雉的腰腿比例完美衬出,她将自己的视觉年纪控制在三十五岁左右,这样一打扮,颇有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 大概是还没完全适应衣裙的开叉,吕雉有些羞涩的捏着裙子,问吕轻杳:“好看吗?” 吕轻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吕雉,她从未见过。她与吕雉建立关系多年,吕雉从年头到年尾都是曲裾,吕轻杳也从未想过改变些什么。 在这一点上,她确实不如姜雅细心。 吕轻杳招了招手,吕雉竟然乖顺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她从抽屉里挑了一枚精致透亮的珠花,压了压手,示意吕雉低头。 吕轻杳行动不便,吕雉配合的矮下身、低下头。吕轻杳拔下了吕雉的凤钗放在桌面上,如墨的长发披散而下,她将珍珠发卡扣在吕雉的长发上。 “更好看了”,吕轻杳轻轻扬了扬嘴角。 她平日里总板着脸,难得露出笑容。吕雉敏感地捕捉到了吕轻杳这一刻的温柔,对她道:“多笑笑才好看。” 吕轻杳点了点头,轻轻笑了一声。 就在这一刻,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发生了一点点的变化。 这么多年来,吕雉与吕轻杳两个性格强势的女人,谁也不肯多担待谁,她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寄居者与宿主,倒不如说是两个自愿交换利益的人。而在这一刻,夕阳透过包厢的窗户映进来,洒在她们两个人身上,金灿灿、暖融融的,吕雉在耐心叮嘱,吕轻杳在笑着应答。 帝辛轻咳了一声,“我能力有限,每次化出实体,只能维持半个小时。你们可以想想去做些什么,我跟姜雅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帝辛拽了拽姜雅的衣角,姜雅会意,她挥了挥手,跟吕雉、吕轻杳告别,“那我们就先走啦!” 吕轻杳应了一声,吕雉却叫住了正要出门的这二人,“等等!” 帝辛与姜雅齐齐回头。 吕雉站定,右手压在左手上,举手加额,深深一躬,给帝辛与姜雅行了一个标准的汉礼,“多谢。” 帝辛笑笑,难得的没有回怼。 “不用谢。” 出了云端咖啡馆的门,姜雅呼了一口气,问道:“我们这算是帮吕雉完成遗憾了吗?” 帝辛心情不错,一抖折扇,颇有几分文人墨客的味道,“算是完成五成了。” 姜雅不解,“为什么只有五成?” 帝辛驻足,“我的小姑奶奶!那是吕雉,大汉开国皇帝刘邦的皇后,一套衣服你就想完全拿下她?这五成,还是看在你为她苦心琢磨的份儿上。” “也是”,姜雅闷闷地应了一声。 帝辛不想看姜雅这副愁态,出言宽慰道:“万事开头难。我们既已开了个好头,就不怕后面拿不下她。所幸不是还有十三日吗?” 姜雅没吭声,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十三天,她是有信心的! 见姜雅兴致不高,帝辛小幅度扇着折扇为她祛暑,“在想什么?” “你说……刘邦究竟是什么时候瞎的?”姜雅问帝辛,“论容貌,吕雉不说是绝色,但也是美人;论才智,吕雉甩戚夫人十条街不止。少年夫妻,怎么就从郎情妾意沦落到相对无言了呢?” 方才在帮吕雉更衣时,姜雅看到了她后背上有两条很长很狰狞的疤痕,吕雉说是跟着刘邦打天下那几年留下的。吕雉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中有哀伤、有惋惜。 姜雅想不明白,当日共苦的夫妻,怎么就不能同甘呢? 帝辛轻轻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很想为姜雅解惑。 少年夫妻,从郎情妾意到相对无言,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又岂止吕雉与刘邦这一对? 若论起来,帝辛与自己的元配王后又何尝不是呢? 史书记载,帝辛暴虐,为博妲己欢心,不惜挖了自己元配王后姜氏一双眼睛。 这比起刘邦宠爱戚夫人,欲废元配、嫡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帝辛作为当事人,深知事情并非如此,但他没办法去跟每个人解释。哪怕他可以去逐一解释,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事情,又怎么能解释的通呢? 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情才是最难的。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思及此,帝辛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问姜雅:“你想不想听听我跟我元配妻子的故事?” “想!”姜雅答地毫不犹豫。 帝辛对苏妲己态度古怪,她一早就想问这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可又怕触及到帝辛的伤心事,思来想去愣她是没开口。 难得帝辛肯主动说,姜雅自然是想知道的啊! “那好,先回家。我慢慢说给你听。” 第十二章:旧事提 帝辛跟他元配王后的故事很长,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他干脆以入梦的形式呈现给了姜雅—— 帝辛元配王后姓姜、名文英,是东伯侯姜恒楚的小女儿。 侯爷与侯夫人感情甚笃,两人成亲的第二年,姜夫人诞下长子姜文焕。又三年,才得了小女儿姜文英。 姜文英打小就是个淘气的主儿。东伯侯府中有棵百年梧桐树,树上常年都有鸟扎窝孵崽儿,但自从姜文英学会爬树掏鸟蛋,那老梧桐上再没有一个囫囵鸟窝。 这把姜恒楚愁得不行。 他贵为八百诸侯之首,深知居高位者有多么艰辛,所以他对姜文焕与姜文英的期待,也不过是希望他们一生平安顺遂罢了。 思来想去,姜恒楚把教书先生请到了家里来为小女儿授课。 他觉得读书才能明理、才能少受蒙骗。视野开阔了,哪怕日后嫁为人妇,也不会只囿于一方院墙。 可偏偏,就在他外出征战时,姜文焕与姜文英在自家的围场里救了一位改变他们一家命运的少年。 那少年就是子受。 彼时,子受还未即位。他的父亲帝乙为历练他,让他带领精锐破敌。不料敌人使诈,子受虽退了敌兵,却也被小人伤得惨重。 他浑身是血,一双眼睛也几近失明,只能气息奄奄地伏在马背上。马驮着他进了东伯侯的私人围场,被正在玩闹的姜氏兄妹救下。 在未辨明救他之人是敌是友之前,子受一直不肯开口,这让姜氏兄妹一度怀疑自己救了一个哑巴。 直到东伯侯破敌归家,看见在他府上养伤的少年,急忙跪地行礼。姜氏兄妹这才知道他们救下的哑巴少年竟然是当今太子! 被姜家人精心养护了半个月的小太子,伤已好了大半。他扶起了跪地伏拜的东伯侯一家,还作揖行礼谢了姜氏兄妹的救命之恩。 姜恒楚本心并不希望姜文焕与姜文英与太子沾上什么关系,但这三人志趣相投,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姜恒楚不好明确说什么,只能私下里多多嘱咐这兄妹二人不要僭越。 太子驾临东伯侯府,是阖府上下的荣幸。纵然姜恒楚再不愿意,也没有赶人的道理。更何况,太子身受重伤,姜恒楚作为臣子,焉能弃之不顾? 所以,太子在东伯侯府前前后后住了一月有余,直到那一双受伤的眼睛能视物,姜恒楚才提出了由他护送子受回帝都朝歌的事宜。 一个月的朝夕相伴,让姜氏兄妹与太子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临行前,太子将自己的随身玉佩赠予了姜文英。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彼时,姜文英还未到及笄之年,她不懂太子的赠玉的含义,只知道太子哥哥与她聊得十分投契。 但姜恒楚不傻。他想将玉佩还回去,日日照料着这三个孩子的姜夫人劝他,“儿女自有儿女的缘法,焉知英英对太子就没有情谊?” 看着夫人嘴角的笑意,姜恒楚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了下去。 又三年,姜文英及笄,姜文焕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姜恒楚给他定下了的是东鲁第一名士丁荣康的长女。 姜恒楚礼贤下士,对丁荣康有知遇之恩。丁家姑娘与姜文焕青梅竹马,二人喜结连理,成为东鲁一段佳话。 东伯侯家的小侯爷大婚,这在当时是一桩大事,就连商王也派人前来送贺礼。而帝乙派遣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子受。 那也是子受第二次见姜文英。 纵然三载不见,但是在人群中,子受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姜文英。 十五岁的姜文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一身胭脂色衣裙勾着金线,颇有些绚烂晚霞的意思,鬓边别的那一朵海棠,与三年前一样,端庄又不失可爱。 到底是长大了,行为举止也愈发规矩了,再不是当年那个上树掏鸟蛋、下河捞鱼虾的小丫头了。 太子亲临恭贺,这对于东伯侯府来说是无上风光。子受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一场婚宴下来,不断有人前来给他敬酒。直到宴席将散,他才有机会溜出大堂,去见一见他心心念念三年的姑娘。 子受找到姜文英的时候,她正拿了糕饼、饭菜给新娘子吃。 丫鬟替她守着新房的门,看见太子来访,刚要敲门禀报,子受挥手制止了。 他就站在门外,屋里传来姜文英的声音。 “嫂嫂你多吃些,不够我再去拿!” 新娘子扯住了姜文英的袖子,“尽够啦!方才文焕也送来了些,你若没吃饱,就再一起用些!” 姜文英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跟丁家姑娘一起用膳,“成亲是真的折腾人!起得大早不说,还要饿着肚子。幸亏哥哥是个体贴的,不然肯定要饿坏嫂嫂了!” 丁家姑娘给姜文英夹菜,“所幸我命好,不止有你哥哥记挂着,还有我们英英!” 姜文英俏皮地笑了笑,子受也跟着牵动了嘴角。 直到姜文英吃饱,子受才让丫鬟叩了门,“姑娘,太子殿下找您。” 姜文英应了一声,开门正看见长身鹤立的子受。 这许久未见,子受高了,也瘦了。 “太子”,姜文英福身行了个礼,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闺秀的端庄。 子受点了点头,“我寻二妹妹多时,不知可否请二妹妹移步叙旧?” “太子随我来”,姜文英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太子带到了侯府新修葺的小花园。 阳春三月,满园芬芳。子受看着站在百花之中的姜文英,倒觉得这满园春色比不过眼前的这一枝海棠。 “三载未见,不知二妹妹过得可好?”子受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措。 当年他在东伯侯府小住过一月,东伯侯对唯一的掌上明珠十分疼爱,这话是他问得多余了。 可是,他使了些小手腕才让父亲将恭贺东伯侯公子新婚的使臣换成了他,除了会一会旧友,不就是为了听姜文英亲口跟他说一句自己过得不错吗? “好。太子呢?臣女瞧着殿下倒是清减了些”,姜文英道。 “我……”子受牵动嘴角,“过得也好。” 其实,他过得并不好。这几年,商王帝乙的身子骨愈发的不好,他作为大王的第三子本不该成为太子,但在诸子中,他又是能力最为出众的。非嫡非长,朝野之上,很多人都想将他拉下马来。 这三年,他过得可谓是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他很想找人诉说一番,可看到姜文英明媚的笑容时,所有的苦难,他都不想说了。 “再过三个月,我便要行冠礼了”,子受打量着姜文英的神色,“届时,父王会为我定下未来的太子妃人选。” 姜文英轻轻地蹙了蹙眉,绞弄着手帕。太子娶妻,与她本无干系。可骤然听得这话,倒叫她心里乱得很。姜文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情绪,话哽在喉头,张口却是无言。她缄默了片刻才道,“臣女恭……” “我不想听二妹妹说恭贺的话”子受打断了她的话,“若有可能,我希望站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姜文英。”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地契,双手奉上,“大商论功行赏、能者多劳,这是我这些年凭军功换来的土地,在淇河西岸二百里,不多,但这是我全部的身家。” “身为储君,我有诸多不得已。难得此番能出来一趟,我索性把心里话同二妹妹说透亮了。我母早亡,我虽贵为太子,却是如履薄冰。原不想将你也搅到这样的日子里来,可人活一世,总有些情义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若你愿意,我当八抬大轿迎娶,白首不移;若二妹妹想过平凡的日子亦或是对我并无男女之情,这二百里,就当为你来日新婚作贺,为你添妆。” 言罢,子受将这份地契郑重地递给了姜文英。 姜文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向来姻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子这一番话已是拨乱了她的心曲,此刻又送上重礼,她实在没有脑子去思考这些。 也巧,正在她不知所措时,花园入口传来太子随从的声音,“殿下,您叫奴才好找。天色已晚,咱们该启程了。” 子受原本是替父前来讨一杯喜酒以表商王对东伯侯的重视。帝乙的身体,撑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差事办完,他该速速回去以保朝歌城内不发生变故。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姜文英的身上,她的衣裙与天边晚霞融为一色,温柔的晚风催红了姑娘的双颊。子受舍不得挪开目光,他将眼前的这幅美景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好地揣到了心里。 “还有三个月,二妹妹可好生思量思量。我在朝歌等你的消息”,他边说边将地契塞到了姜文英的手中,“我该回去了,二妹妹珍重。” 子受冲姜文英作了个揖,行的是君子之礼。 该做的事,该争取的话,他一一完成了。这世上有诸多的谎言,可姑娘家家发红的脸颊是最不会骗人的。他相信姜文英心里有他,可若是姜文英选择不搅入王室的这趟浑水里,他也毫无怨言。 他会将今时今刻的美好永远地揣在心里。 行至花园小门前,姜文英叫住了他,“太子!” 子受回头,姜文英莞尔一笑。 第十三章:忆往昔 太子与东伯侯之女的亲事是商王帝乙定下的。 提亲的是商王的弟弟、子受的叔叔,少师比干。 聘礼抬到东伯侯府门前的时候,姜恒楚愣是没让这一行人和东西进门。 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舍不得让女儿去受这个苦。 他抱着剑守在府门口,问姜文英,“英英,从小到大为父不曾干预你什么。今日,你若点头,为父就让他们进门。可你若不愿意,我姜恒楚就提着这把剑,去朝歌亲自退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 姜文英深思熟虑后,还是点了头,几十箱聘礼抬入了东伯侯府。 婚期定在了金秋九月。时间上是有些仓促,但时局动荡,商王诸子对王位虎视眈眈,未免夜长梦多,也只好如此了。 姜恒楚亲自将东伯侯府中的百年老梧桐砍了,命人打造了两只箱子,铺满了丝绸与珍宝,以图一个两相厮守(丝绸)的好意头。 伐树之前,府里的老人说梧桐树与其他树木的寓意不同,不好轻易砍了。 可姜恒楚却说,“前人有言:凤非梧桐不落。我的英英,是九天之上的凤凰,只有这百年梧桐才配得上她!” 小时候,姜文英爬到这百年老梧桐上掏鸟蛋;如今长大了,父亲伐了这棵树,为她做嫁妆。 窗间过马,时光荏苒。 姜文英陪着家里过完中秋团圆节就动身入朝歌了。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她带着双亲的祝福与祈愿正式启程。 临行前,姜恒楚老泪纵横地握着她的手,郑重嘱咐,“英英你记得,东鲁、东伯侯府会一直是你的靠山!” 姜文英含泪叩别了双亲,带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地出了东伯侯府的门。侯爷与夫人亲自将女儿送到东鲁城门口。剩下的路,送嫁的是她的兄长姜文焕。 从东鲁到朝歌,需要走上小半个月。 姜文英抵达朝歌时,已经是八月末。太子提前得了消息,亲自带着一行人在朝歌城门口迎接太子妃的车驾。 姜文焕在这件事情上看到了太子的诚意,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踏实了几分。 婚期定在九月初三。 姜文焕作为娘家人陪着姜文英在驿馆里小住了几日,直到大婚当天,太子来接亲时,他红着眼眶,珍之又珍的将妹妹托付给了太子。 姜文焕给子受行了一礼,是臣子对君王之礼。 “臣,东伯侯府、嫡子文焕,日后承父业、继东鲁。侯府虽微,吾亦粗陋不才,却知手足之情不可弃,他日我为家主,太子如何待吾妹文英,臣就如何报国报君!东伯侯府,当举全族之力护娘娘安泰无虞!” 他字字铿锵、句句有力,惹得姜文英热泪盈眶。 她的哥哥啊,陪她跋山涉水几百里路,只为当面告诉她未来的夫君:东伯侯府的二小姐,即便是出嫁了,也有娘家人护着,不容旁人欺负半分! “英英嫁给我,你放心”,太子亦还了一礼。 姜文英随着接亲的仪仗,眼看着离住了几日的驿站原来越远。太子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进大商的王宫。 她跟着太子给商王行礼,改口称商王为父王。 一切礼仪按部就班的完成后,太子要去给来宾敬酒。去之前,他亲自拎了一个食盒来新房,“成亲是有些折腾人。我一早就让人备好了膳食,你快尝尝”,太子边说,边将一碟碟的饭菜摆到姜文英面前,“我想着你初来朝歌,定是要尝尝朝歌的饭菜的。不过,你若吃不惯,也莫忍着委屈了自己。府上已从东鲁聘了厨子来,你尽管吩咐使唤。” 姜文英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怎么感谢太子的心意,只好红着脸夹了一筷子菜喂到太子嘴边,“多谢殿下。” 太子含笑衔过新婚妻子喂到嘴边的菜,“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新房内红烛摇曳,映得姜文英双颊发红,她羞赧地低下头。 太子握着她的手,“外面还有宾客要招待,需得我去应酬一番。你在此歇息,有事就差人去找我。” 姜文英点点头,太子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地嘱咐道:“这里是我们的家,你是这里的女主人,万事都不必拘着自己。哪里不如意要说,我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也要说。” “好”,姜文英笑着应下,伸手替太子理了理翻起的领口。 …… …… 新婚三日,太子原可不必上朝,但朝中形势紧张,容不得太子有丝毫的懈怠。 姜文英是东伯侯一手带大的,时局如此,她分得清轻重缓急。她叫人早早地备下了膳食,又替太子熨好了朝服。 看着新婚妻子如此体贴,太子心中有愧,“等天下太平了,我将寻常夫妻那些闺房之乐,一一给你补回来。” 姜文英一袭丹色衣裙配上独属于太子妃的五尾凤冠,既沾着新婚的喜气又华贵得宜,“居高位者,南面称孤,诸般不易。我既嫁予太子,自然要陪着太子一起从荆棘丛里趟出一条路来。” 无价宝易求,有情人难得。 子受觉得,能娶到姜文英这么贤惠体贴的妻子,是他的福气。 入了冬,帝乙的身子骨愈发不济。太子身为储君,承担起了监国的重任。但也从这个时候起,太子府邸开始逐渐地不太平了。 先是一波刺杀。好在姜文英跟太子的功夫都不差,没受什么重伤。之后,又是一波投毒。姜文英作为当家娘娘,一一审查,将二王子派来的细作揪了出来。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这帮人,商王帝乙又做主,让太子纳了将军黄滚的小女儿黄月。 姜文英心中自然是有些不好受的。但是,太子需要黄将军在朝中的支持,这是拉拢黄氏一族最好的方式。娶了黄滚的女儿,他日太子登基,黄滚也算半个国丈。如此这般,他才能尽心竭力地为太子办事。 黄月虽比姜文英还年长三岁,却也是家中的幼女,黄将军疼得打紧。她上头还有三个哥哥,都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将军。有此母家,本不该与人做妾。 她之所以以妾的身份入门,是为流言所累。 从前,黄滚为女儿订过亲事。 第一门亲事订的是武将人家,那家的小公子十七岁上战死沙场。第二门亲事,订的是文臣家的小公子,结果那家公子死在了一场风寒中。 亲事二订二退,黄月担上了克夫的名声。她自己个儿倒是不在意,可这愁坏了黄老将军和她的三位哥哥。 她在闺中一日日耗着,黄滚找媒婆打听。媒婆本以为黄老将军是为儿子的亲事来的,喜滋滋地奉上了茶水。结果一听待议亲的是四姑娘黄月,她蹙起了眉头。 朝歌城内,哪里还有门当户对的显贵肯娶她啊? 最终,商王帝乙体恤老将,把黄月许配给了太子。 黄滚跪地高呼,“使不得啊使不得!” 帝乙大手一挥,“不怕。子受是太子,上受天命!” 入府第二天一大清早,黄月就来给姜文英奉了茶。 黄月长得好看,性子也好。姜文英与她聊得投契,留她在自己院里用了午膳才放人回去。黄月也很喜欢这位太子妃,两个人竟真的如娥皇、女英一般,尽心尽力地照顾太子。 不过,同舜与娥皇、女英相比,子受跟姜文英、黄月之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子受对姜文英有夫妻之情,对黄月却没有。 黄月倒是不在意这些。若不是父兄觉得女子迟早要嫁人,就算让她老死闺中,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她喜欢拿着丝线缝缝补补,丝线在她的手里能翻出花来。 从前,黄滚觉得缝补绣花不是贵女该做的事,对此令行禁止。但太子与太子妃却时长夸赞黄月的好手艺。黄月瞧得出,姜文英夸她的时候,眼睛里是带着光的,绝不是敷衍与附和。 瑞雪纷飞迎来新的一岁,王宫里却没有半分新年的喜气。 商王帝乙,在新雪初霁时咽了气。 二王子联合凭借嫡出身份,联合朝中拥立他的几位将军逼宫谋反。 鏖战了三日,王宫的地砖缝隙里都是干涸的斑斑血迹。 黄氏一族用命死死护着王宫与太子,直到东伯侯府的小侯爷带兵前来增援,这场战争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将王宫里的事情处理好后,子受提着剑推开府门,来接姜文英入宫。 姜文英看着丈夫满盔甲的血,心疼不已。 “你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太子,他们怎么敢!”姜文英直掉眼泪。 子受胸口被刺了一刀,流了好多血,面色惨白。 他把姜文英搂进怀里,“走过荆棘丛,便是阳关路。英英,咱们熬过来了。” 两个人相拥而泣。 姜文英紧紧地抱着子受。她嫁入太子府还不到半年,就在鬼门关走了好几次。子受从十二岁被立为太子,如今八载有余。 太子一位,在人前风光无量,在人后却承担着无数血雨腥风。 好在,子受一步一步,活着趟过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帝乙宾天,叛贼伏诛。子受即位,世称帝辛。 第十四章:血窟窿 帝辛登基,姜文英作为他明媒正娶、举案齐眉的结发妻子,于情于理都应是商朝的王后。 至于黄月,他们有潜邸之谊,且黄氏一族有从龙之功,帝辛给了黄月贵妃的位分,赐居西宫。宫人们称她一声西宫黄娘娘。 行王后册封礼的日子定下来的当日,黄月便捧着一身绣工精美的翟衣去见了姜文英。这是她一早就绣好了的。 飞凤绕梧桐,她由衷地希望帝后琴瑟和鸣。 黄月帮着姜文英试衣服,姜雅觉得两个姑娘不为了一个男人争得头破血流反而诚心相交的画面特别美好。 但仅仅须臾一瞬,朱红色的王后翟衣绽开朵朵血痕,姜文英的手上、衣服上全是鲜血,周遭的环境也变得阴森可怖。王宫变成囚笼,昔日的金碧辉煌变得黯淡无光。姜雅下意识抬头去看,正看两个汩汩冒血、露出森森白骨的窟窿! “啊——!!!” “阿姜!” 姜雅睁开眼,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帝辛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别怕,只是梦,只是梦……” 两个人静默着坐了好一会儿,姜雅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神智,“我、我看到的血窟窿……血窟窿是她的眼睛?被剜掉了?” 惊惧之后,姜雅的表达有些词不达意,但帝辛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姜雅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缓过来,她目光呆滞,痴痴地看着帝辛,“真的像书上说的一样吗?你命人剜掉了姜王后的眼睛?” 有书记载:姜氏王后见不得帝辛与妲己狼狈为奸,为祸朝堂、残害忠良,当众责罚了妲己,又一点儿颜面不留的破口骂昏君。帝辛恼羞成怒,在妲己的蛊惑下,命人剜掉了姜王后的一双眼睛。 剜眼睛、血窟窿……这很难不让人无端联想。 “真的是这样?”姜雅蹙起了眉头,再次问道。 帝辛缄默。 商朝距今太过久远,她找不到足够的文献资料去支撑她客观地了解这段往事。 她创造《时空客栈》这个项目,是因为偶然乍现的灵光,也是因为自己在翻看史书时一瞬间的奇思妙想。 可是,自己脑补的东西,便对么? 长久的沉默过后,帝辛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认下了这桩事。 “如果我说我当时是不得已,你信吗?” 这回,缄默不语的人换成了姜雅。 人活一世,谁能没有不得已? 帝辛的不得已,导致贤后惨死、忠臣早亡,反倒是奸佞、小人长存。而自己,还试图通过一款游戏让玩家了解,帝辛其实没有史书记载的那么不堪。 倘若这是不得已,那姜雅简直不知道什么是“得已”。 若说帝辛是刽子手,那她姜雅算什么?刽子手手中的砍刀吗? “罢了,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多说也无益”,帝辛哼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只叹我枉费心机,终逆不过天命。” 姜雅不明所以,但见帝辛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一声不吭的去卫生间洗漱。 当代社触人,天塌下来,班还是要上的。 她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用冷水把脸冲了一边又一边。额前乌黑的碎发沾了水打成绺,姜雅把头埋进了毛巾里。 她闭上眼,脑海里就是梦中所见的那双血窟窿。尽管如此,姜雅还是没把脑袋从毛巾上挪开。 都说人的视觉被暂时性剥夺时,听觉会变得稍稍灵敏些。但不知是不是这个梦的结尾太过可怖,姜雅一闭上眼睛,就听见了撕心裂肺地喊叫声。 惨烈之余,她还听到几声噼里啪啦东西碰撞的声音。 姜雅下意识地觉得那是剜眼之时,器械碰撞的声音。 等一切声音都消散了,她才缓缓地抬起头,擦干了脸上的水渍,又故意放慢速度地涂抹好了护肤品。 从卫生间里出来后,姜雅打量着家里。她走遍每个房间,也没能感知到帝辛的存在。但是,走到厨房时,灶台上放着一碗热腾腾地面条,上面还卧着几根绿油油的菜叶和一枚溏心蛋。 姜雅叹了口气,揉了揉噩梦乍醒后发痛的太阳穴。 坦白说,她有些分不清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帝辛。 残忍地剜掉姜王后眼睛的是他;为了自己的一句戏言化出真身的是他;吵架了还给自己煮一碗面的也是他。 她私心里也不想把帝辛往坏处想。 姜雅拿了双筷子挑动着面条,面还没入口,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是组长打来的,她印象里的组长,每次给她打电话总是在剥削压榨,但这一次,组长难得的好声好气地跟她寒暄了几句。 “小姜啊,我看你最近为《时空客栈》的项目忙前忙后也挺累的,想着给你添个帮手”,组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姜雅拧起了眉头。她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捏着眉心,组长的话还在继续,“我觉得陈冉就很不错。细心、人也和善,你有什么小活儿都可以安排给她做。到时候给她挂个名就行!” 姜雅的缄默让那边有点儿尴尬,组长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姜啊,你在听吗?” 姜雅刚想回答“在听”,一只白皙的手从背后拿起了手机。 她回头看去,正是化出实体的帝辛。 帝辛拿起手机,丝毫不管电话那头还在逼逼赖赖,直接摁了挂断。 “那是我组长!”姜雅惊呼。 帝辛把手机还给了姜雅。他冷着脸,显然有点儿不高兴,“你不会拒绝人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不等姜雅还嘴,帝辛又道:“我不给你挂了电话,他再磨你几句,你就答应了是不是?” 姜雅没吭声。 帝辛猜得没错。她确实不喜欢组长这样随意安排,还是安排陈冉进她的项目,但是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如帝辛所预料,她大概会咬着牙答应下来,然后一个人闷闷不乐。 “你不喜欢,就去拒绝啊!说‘不’很难吗?” 姜雅依旧没吭声,帝辛搓了搓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先吃饭,吃完饭一起去上班”,帝辛把碗往姜雅面前一推,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姜雅莫名地被帝辛一顿教育说得没脾气,默默地拿起筷子挑着面条。 “你吃什么?”姜雅问道。 帝辛一怔,随即回答,“我可以不用吃饭。” 姜雅思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也就是说,吃一点儿也没关系,是这个意思吗?” 帝辛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 姜雅说完,急吼吼地进了厨房。 帝辛透过透明玻璃看着姜雅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嘴角的弧度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 他笃定,姜雅就是他寻了千百年的那个人! 既然寻了千百年,那向她低头、为她保驾护航那边是理所应当的。 若说有遗憾,帝辛只觉得命运太喜欢跟人开玩笑了。他找了千百年的人,只有十五天的相处时间。 思及此,帝辛为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厨房里一阵乒乒乓乓过后,姜雅端出一个碟子,上面放着一块三明治。 “番茄、沙拉、甜辣、黑椒酱,要哪个?”姜雅问道。 帝辛想了想,回答道:“我都没吃过。你觉得哪个好吃?” 姜雅喜欢吃酸甜口,遂说道:“番茄。” 想到各人口味不一,她又补充道:“还有时间,你可以都尝一下。” 帝辛点点头,嘴角多了一两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帝辛接过已经加好番茄酱的三明治,大方地说了一声谢谢,两个人沉默的用完了这一顿早饭。 帝辛能化出实体的时间有限,两个人这一顿饭吃得又漫。饭后不久,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又变成了那个时刻跟在姜雅身后,威严肃穆、运筹帷幄的帝辛。 “一起去上班?”帝辛问姜雅。 姜雅给自己打了打气,“我去上班,你继续去找苏绡、苏轼!” 帝辛一抖折扇,不置可否。 姜雅深呼了一口气,“我会义正言辞地拒绝组长无理的要求。《时空客栈》这个项目,是我……们的心血。我跟陈冉所追求的不同,也不会让让她轻易介入项目。” 帝辛应了一声,姜雅低头抿了抿唇,到嘴边的话不知道要不要问出口。 帝辛敏感地捕捉到了姜雅这一丝小情绪,主动解释道:“我知道在什么都不跟你说的情况下,让你相信我有点困难。但有些过往,有违天命,不可说。” 姜雅低着头,安静地听着帝辛说完,“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我没有生在你们那个年代,我也知道脱离时代背景去对某件事情做出评价就像是在耍流氓,更何况还有你所说的‘不可说’的成分在,但是……” 姜雅抬起头,盯着帝辛的眼睛与之对视,“从梦境中,我看得出姜王后无论作为妻子还是王后,她都是敬你、爱你,以你、以殷商为先的。人生在世,有诸般不得已,如何抉择,但求一个无愧于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