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业》 第一章 瓮里故书,匣中孤剑 东弥州。 小甘山,玄真派。 “钱货已厘清了,不过除了乐善房的一应车辇符印外,陈师侄还需将晏蓁师姐下赐的那柄白庐法剑交予我,对了,还有一事,都险些忘了……” 此时。 玄真派一口洞壁岩府内。 身着执事服样的矮胖男子捋着颌下的三两短须。 他领着身后紫衫襦裙的娇俏少女走了几步,笑眯眯自寻了一把木椅坐下,环视一周后,才对着此间洞府的主人和蔼问道: “上回诸派法会时晏蓁师姐得了三百中孚丹的彩头,晏平师弟说他亲眼所见,可整理晏蓁师姐遗物时,却只得二百一十四之数。他特意托我多嘴一句,不知师侄可有什么头绪?” 举目望去。 此间光景可称得上凄凉一词。 除床榻书案等杂物外,并无金玉等贵金作饰,更莫说什么外界风闻的明珠珍石、珊瑚玳瑁、七宝玛瑙和璎珞彩珠了。 执事道人自忖。 就连自家丈人在小甘山下那座瞒着妻女置办的小院,也比这要豪奢个十倍。 是有人抢先一步来搜刮过了。 还是,眼前这少年道士并非传闻中的那么得宠? 执事道人只疑惑望了一眼,便打消了后一个想法。 眼前少年一身毫无赘饰的白袍,颀长的身量几乎与天光相融,头上只用了一根简单的青木簪束发,宽袍大袖,素不染尘。 那双好看至极的眉目总是带着股微寒的冷意,好似山高雾远,永远要教人可望不可及。 在唇角含笑时,又显得温和深静,气度清明沉透,宛若青山之染墨。 也难怪晏蓁生前想尽千方百计也要把这人掳进玄真派。 莫说女子了。 便是男儿身,一时间也要为他的风采所夺。 在执事道人惊异的同时,他的女儿,那个紫衫襦裙的少女已是瞪圆了漆黑的眸子,脸上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终是又来了,这具身体的因果——” 久候多时的陈珩握紧了手指,强将心底的惶惑压下来,若无其事地轻笑一声道: “乐善房的符印在此,不过那架稚乌车辇,前日里,已被晏平遣另一位执事房的师弟索要了,师叔倒是晚来了些。” 陈珩将已在手心握了许久的青白小印递出。 那执事还不及去接,他身侧的少女便抢先一步,飞奔上前。 两手相触时,陈珩未觉得如何,襦裙少女已霞飞双颊,连耳根都一片晕红。 她将小印捧在心口,却并不退回去。 低着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还没等少女嗫嚅出声。 执事道人已是蹭得蹦起,黑着脸将她一把拉到身后。 “就不该信这破孩子的邪!带她来看什么世面!回去就让她娘狠狠地骂她!” 他心底大怒,攥着少女的手腕又握紧了几分。 “至于白庐剑。” 陈珩对眼前这幕枉若未觉。 “白庐剑是飞剑法器,我如今连胎息都尚未成就,还未曾入得仙道门径,如何驱策的了它。” “那,师侄的意思是?” 执事道人又恶狠狠瞪了少女几眼,欲要抬手在她头顶敲在一记,只是不知是顾虑陈珩在场,还是不舍得下手,手臂起落几回,还是作罢了。 这两人应是父女吧。 陈珩心想。 “白庐剑既不在你处,难道还能在乐善房的其他乐师手里?除你之外,还有谁能得此殊宠?”执事道人终是偏过头看他,目光平添上几分不爽。 陈珩摇头道: “并非如此,只有在随架外出时,晏蓁师叔才会将白庐剑暂借于我,配寄于身,一旦回山门,便要收回的。寻常时候,我和乐善房的一众乐师,都难见此剑面目。” “喔?” 执事道人微微一惊。 “晏蓁师叔怕我在独处时自尽,从不留锋锐之物近我身,连发簪都是叫道童磨去了尖端送来,更不必说剑器。” 陈珩平平淡淡解释了一句,声音不起波澜。 “那……白庐剑?” “晏蓁师叔遇刺前,练岩山的玉贯童子曾向她讨取白庐剑,用来护身。”陈珩淡淡道:“玉贯童子如今在北岭一带除妖,这件事不仅是我,连晏蓁师叔的父亲,晏长老也知晓,孰真孰假,等玉贯童子回来,师叔一问便是。” “原来如此,是吗?我知晓了。” 执事道人半信半疑点点头,还未等他说出剩下的诘问,便被陈珩抬手打断。 “师叔若还要问我中孚丹的事,那就免了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丹于我本就不合用,况且,师叔遇刺后,我和在场众人皆被晏长老迁怒,在水牢里圈禁了百日。莫说身上财货,就连随身长琴,也被刑房的诸位师兄夺了去。” 陈珩眸光深暗,道: “晏平若想治我的罪,这借口也太拙劣了,我本就被徐偲所伤,命不久矣,他自觉连一個将死之人都活不过?” 执事道人看着眼前少年惨白到几无血色的面容,摇摇头。 一时有些齿冷,一时又罕见生出些不忍。 晏蓁还活着的时候,陈珩虽然被视作掌中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在此山中半刻不得自由,却同样也身份尊荣。 以束发之年成为乐善房的乐正。 这个职司乃至整个偌大乐善房,虽明知是晏蓁为了讨好陈珩所特意立下,但也无人敢多置一词。 只因晏蓁的生父晏飞臣不仅是玄真派三大长老之首。 其道行,更是已筑下道基,辟开紫府的高功法师。 驱云策电,离地腾飞,点铁成金等等。 于此境界皆不过小道尔。 若能再进一步阐悟洞玄,参结金丹,偌大东弥州之内,他都可称得上一句真人。 有这般背景,在晏蓁尚未故去前,陈珩若想便横行无忌。 依着晏蓁对他的宠爱。 这偌大小甘山玄真派,还真没几个能阻他。 只可惜,晏蓁突然身死,在访友归来的路上被西海散人徐愢袭杀,一剑便磨灭了神魄,连转生都求不得。 一众随侍的人也被这场斗法波及,四十人死了泰半。 陈珩虽侥幸活下,却也被徐愢的真炁击中躯壳,日日要生受寒毒煎熬,蒸煮脏腑。 即便如此。 事后的他还是被晏飞臣责罚,在水牢里圈禁了百天,又伤上加伤。 到了今日,更是连在乐善房中的位置都保不住,符印和车架都要移交给执事房清点造册,一一登名。 如此一来二去。 便是再不通世情的人,也知晓,陈珩今夕不比往日了…… “若是晏蓁师叔还活着,刑房的道士们哪敢冲你索贿,派里又有谁会革你在乐善房的职司?如今,竟连一张琴也要夺去吗?” 回想从前种种,执事道人唏嘘不已,本就懒得说的话,也不再开口。 所谓的中孚丹一事,本就是晏平央求他,为陈珩罗织的莫须有罪名。 今日一来,才知道晏平竟施手段,抢先夺了这座洞府里最值钱的稚乌车辇,连丝油水都未留给他。 再念起晏平先前托他办事又未有丝毫孝敬,执事道人便更不想去淌这趟浑水。 “职司所在,是门派令师叔我收缴符印,来做这个恶人的,今番却是冒犯了。” 客气同陈珩打了个道稽后。 又瞥见自己女儿莫名含羞带怯的神情。 执事道人心头猛得无名火起,他劈手夺过少女捧着的青白小印,用真炁一验。 待见得印信发出的灵光无误后,快步就要离去。 “等等。” 陈珩突然出声唤住他。 “我,我的那位族兄——” 回想着这具身体记忆中的那副面容,陈珩皱眉问道: “他的尸身,不知被宗门安置在了何处?” “族兄?等等,你说的可是和晏蓁师姐一同引你上山的那位?”执事道人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他么,被安置在小甘山下的义庄里,那里自有专人看守,师侄可是要带他尸身回乡?” “他死前特意嘱托我在族地葬下他的尸首,如他所愿罢。” “师侄倒是雅量甚高!” 执掌道人赞了一句,刚要继续离去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陈珩拱手施礼时。 那宽大袖袍下。 露出的系在手腕上的红绳饰物。 “竟是此物!这不是去地渊的符诏吗?此子好大的胆!” 执事道人心头猛得一跳。 也不顾少女探寻的目光和隐隐的挣扎。 执事道人干笑着打了几个哈哈,像拎兔子一样扯住她,也不多话了。 待得刚离开洞府,便用真炁裹住两人,化作一道金焰腾空而去。 顷刻之间,便投入云天,不见了行迹。 …… “总算是走了,应当,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见两人终于离开,陈珩心底微定,一直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些。 好在,来的是个与这具身体不甚熟识的。 陈珩虽然接受了遗留的记忆,但在一些细微处,举手投足,难免会被亲密之人察觉到异样。 不过。 若是说起亲密之人。 除了死去的女冠晏蓁外。 小甘山玄真派,这具身体,似乎也没有其他能算得上亲密的人? 陈珩不再多想,伸手掐了个印决。 两侧山壁隆隆作响,很快便交结在一处,闭了门户,像是本来便是浑然天成一般。 “仙道,仙道……” 陈珩在蒲团上坐下,打量着空荡的石室洞府,沉吟起来。 在现代世界病床上苦苦挣扎了六年之久,被父母遗弃,最后还是凄凉死在成年前夜的自己,居然,借体重生到了这个同名同姓少年人身上吗? 这个迥异于先前的,如日中天的仙道大世。 “这里……我能求得长生吗?”陈珩垂下眼睫,一时神思翻涌如潮。 但不待他再想。 自心口猛得迸起的寒意便蛮横打断了他所有念头。 暴起的寒气如一件由内及外的纱衣拘束住了他,从五脏蔓至到肌表,每一次涌动都带着生冷的剧痛,砭肌侵骨! “怎么又发作了!” 陈珩神色猛变,突然不受控制呕出黑血,十指死死抠向坚硬地面,脖颈间无数青筋涌动。 难言的绞痛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都似乎变得愈强几分,血腥气从喉咙里直往上窜,陈珩死死捂住心口,五内如焚,又似针炙。 直到数十息后,那股寒意才又如伏蛇似无声无息潜回,像是从未发生。 这时候,在这腊月寒天里,他额角和后背已浸了汗。 “徐偲,寒斗真炁。” 陈珩慢慢从地面撑起背脊,血珠子从撕开的指缝滚落,发如细微如裂纸一样的声音: “两世为人,还是躲不过一个病疫缠身,真是荒唐。” 他合拢五指,下意识将腰间佩囊里的一物握在了掌心。 入手处传来的温润通透、细腻光滑的触感,让他心底一宽,好像万般杂念都肃清了似的。 “金蝉,没想到伱竟随我一同来了此世,还能显现神异,真是万幸。” 陈珩摊开手,凝视着掌心那枚荧透精巧的蝉状玉雕。 “不过,眼下处境,我应该何去何从?” 轻轻攥紧这枚前世在溪中偶然拾起,又莫名随着死后自己来到这个仙道大世的玉雕,陈珩沉思起来: “还有。” “关于这具身体的牵扯,真是够麻烦的啊……” 第二章 知是前尘也断肠 陈珩,东弥州容国人,现为小甘山玄真派弟子。 说来这前身经历也是荒诞诡异,他本是容国中陈族子弟,年少时,便已美姿仪名动倾国,见者皆以为玉人,时人久闻其名,驾车外出时,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观者如堵墙。 或许是因着此番缘故。 尽管陈珩前身乃是父母无媒苟合而生,陈族却也未曾对他行过苛待之事。 名师点训,怒马鲜衣,这些高门子弟该有的,他从来不缺。 又因为陈珩生父早早病亡,他母亲——陈族小姐在生产后便落下了血痨的病根,难以教导他。 族中索性便将他寄养在了一位无子的叔父手中,只待得再稍长几年,便要过继到叔父名下,承袭这一房的家业。 若只是到此为止,一切倒也算得上圆满。 少年扬名,亲族和睦,虽然生父早亡,却还幸得寡母在世,能够在膝前尽孝。 只可惜,三年前偶然出城时,他遇见了恰巧从玄真派下山踏春的晏蓁。 从前种种,便尽数化作了东流水。 这美貌女冠见猎心喜,先是邀陈珩做她面首,被拒后,恼羞成怒,索性也不再掩饰,直接以权势相逼。 容国陈族虽是大族,却非什么仙门世家,并无半个得道真修,连带着整个容国,都不过是凡俗王朝,哪能违抗得了玄真派的法旨,只得俯首接令。 不料前身性情冷硬非常,见事情已更改不得,先是拜别了寡母和教养他的叔父,当夜便投井自尽,若非被几个乖觉的家僮急忙救起,三年前便已断送了性命。 听闻此事后,晏蓁震怒非常。 非但在陈族里驻进了二百道兵力士,严加看守,把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连陈珩身边,也跟来了几個日夜随侍的玄真派道人,自由不得。 不过,在陈珩投井后,晏蓁态度终究也放软了些,虽还是拘禁着,等待陈珩服软,却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咄咄相逼。 而在这片人心惶惶中,终是有陈族人苦挨不住,托人请见晏蓁,向她献上了一计。 陈珩前身侍亲至孝,因寡母在生产后五劳久虚,染了血痨,他多年来遍寻名医,成效也甚微,几无裨益。 要想使他折腰,拿此事做文章,便可立见成效了。 听闻此事后,晏蓁冁然而笑,连夜从玄真派求来丹丸,强给陈珩寡母服下。 不过三日,陈珩寡母便已肌体康泰,面生红光。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便是有万分不甘和怨愤,陈珩也只得拜别了含泪的寡母,随晏蓁上山。 事后,那个为晏蓁献计的陈族子弟陈泽,也被晏蓁投桃报李,让他如愿拜入派中,随门中法师参习练炁长生之道。 但陈珩前身并不知道,在他离乡仅三个月后,他的寡母便猝然长逝,遗体骨瘦如柴,精血好似全部都流干了。 补益神精的大丹尽管珍贵,但玄真派并不是没有。 不过,一介凡俗老妇而已。 或许在晏蓁看来,用这等大丹来为她续命,显然算是愚行。 那日前身寡母服食的丹丸,并无延生养命的功用,它只是将衰竭的生气强自提起,固住一时,至于事后的亏损如何,却不在考量之内了。 此事终究还是传至了玄真派,陈珩前身哀哀欲绝,百念俱灰。 也正是自那个时候起,他便被人用神念日夜监看照顾,身边再无锋锐之物,连束发的簪子都要磨去了尖端才肯叫人送来。 就这样,前身如鸟雀般又被豢养了三年。 期间晏蓁为博他一笑,百般讨好,知他少时精于音乐,曾遍访名师。 便遂在派中大兴土木,凿石开山,营造殿宇宫阁,楼宇金阙,取名为乐善房。 待得乐善房一修成,就从周围数国大肆征昭乐师,补入乐善房,以供与陈珩前身唱和。 可纵是晏蓁费尽心机,前身性情仍是愈发孤僻冷硬,目光深寒如潭,叫人对上那双眸子都不觉心底发憷。 这样的日子。 直到不久前,西海散修徐愢一剑斩了晏蓁才得以结束。 那一天,前身只听见一声如雷轰的剑音,茫茫大光充塞了眼前一切,一时竟不能视物,皮肤痛疼欲裂,双目更是有如针扎。 等到再勉强睁开眼时,那道令前身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纤弱背影已然身首异处,玉靥上仍残存着不可思议之色,她眼底的残光叫人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事后,晏飞臣嚎啕涕泣,迁怒于当时随侍的道人,把他们尽数打进了水牢圈禁折磨。 陈珩前身虽侥幸没被徐愢那一剑斩杀当场,却仍是不甚被剑光中的寒斗真炁侵入了脏腑,落了个五痨七伤,再兼之被迁怒,关押在湿寒水牢。 不过两个月,便在一个夜里大笑而逝,没了气息。 而原本在现代病床苦捱了六年的陈珩,机缘巧合下,携着那枚他自小捡来的金蝉,也重生到了这具同名的躯体…… —— 又梳理了一遍前身的记忆。 陈珩沉默闭目,良久重新才睁开双眼,端坐案前,取过一卷白纸,取笔蘸墨。 待得不知多久,纸上写满了静字,再无可落足之处时。 他眸底才重新回复到那深暗无澜的模样。 “现在唯有两件紧要事,首先,逐去徐愢打入我体内的寒斗真炁,是当务之急。有这道真炁存身,莫说修行长生了,只怕,即刻都有性命之危。” 此世修行,想要步入仙道门径,必先要得胎息,炼真炁,筑道基,开紫府。 胎息者,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 此乃先天一点灵光之火,性也,佛曰:众生平等,道谓至善之地、性命之源、造化之理也。 胎息是仙道修行的第一步,不成此境,后来种种,都是枉然。 而胎息圆满,性根自现后,于之后的练炁境界中,又须寻得一门练炁法门,才能行那炼精华炁之事,修出真炁。 这世间真炁共有九阶三十六品之分,等第森严。 唯有七阶及以上的浑厚真炁根底,方能筑就上品道基。 而若想结出这等真炁,那么一门上乘的练炁术便是必不可少的。 “我体内的寒斗真炁想来在高阶真炁中也添列有名,只此一丝,便酷烈无比。若想驱逐或慑服它,自身的修行,胎息都不行,或许唯有练炁,才能压制一二。” 念及至此,陈珩不由有些头疼。 前身的修行资质着实低劣,不说练炁,便是连胎息都还尚未成就。 一日悟不得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气感,便一日,还是凡身。 这其中固然有陈珩前身因为母亲故去,心死如灰,神思枯槁的缘故。 但不管如何,重活一世的陈珩,为了延命,为了长生,他都必须要证悟胎息气感! “不过,只有高阶真炁才能筑下无缺道基吗?这偌大玄真派,只怕都难有上乘练炁术。” 陈珩皱眉。 玄真派虽在周遭地界风头正劲,几乎是无人可挡,但放在偌大东弥州内,便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门小户,不过千钟之一粟。 而前身曾偶然听晏蓁谈起,他们生存的这方天地名为胥都天,统有九州四海之广大。 这样看来,玄真派只怕连千钟之一粟都难算上。 “晏蓁还提过,玄真派疑似是玄门大派里玉宸派下辖的数百道脉之一,也不知此言可是真实。” 收回这个无端的念想,陈珩握住笔,将满纸静字一一划去。 “除了驱逐寒斗真炁,保住性命外,这第二件事,我还需寻个由头下山,以避过晏飞臣的迁怒。” 晏蓁身死后,陈珩前身便是被晏飞臣迁怒,圈禁百日,死在了水牢。 碍于门规。 晏飞臣尽管贵为长老,却也只能以处事不利为由圈禁他,无法直接处死陈珩为女儿陪葬。 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陈珩如今还未脱离凡身,留在派内,面对晏飞臣,无疑是以己之短对彼之长,殊为不智。 前身在水牢里硬挨了两个月,终究还是无奈故去,剩下那四十天,陈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着牙硬生生撑过来的。 前日当他圈禁期满,蹒跚走出水牢外沐浴天光时,几乎又有股再世为人的错愕感。 以这具身体的状况。 若再去水牢来上一遭,自己迟早也要步前身的后尘。 “不过,前身虽然被晏蓁折辱,却因为晏蓁修行的玄功缘故,万幸还是保有了元阳。”陈珩暗叹侥幸。 这具身体本就资质低下,若是连元阳也丧失了,那攀登道途,就更是千难万难。 此时,他突然神色微动,侧身看向紧闭的府门。 先是一阵急匆的脚步传来,旋即,便是叩门和叫喊声。 “这又是谁,执事房的人?” 陈珩起身,先将案上写满了静字的白纸撕碎,尽数掷进煮茶的红泥小围炉里。 “陈师弟,陈师弟,是我!许稚!许师兄!听说你前日从水牢一出来便领了地渊的符诏?你疯了?你疯了不成!别听刑房那些臭牛鼻子胡说八道,开门!你快开门啊!” 那人见使力敲了半响,不见门开,声音愈发急了: “师兄我知你自上山后就没一日是想活了,可寻死也不是这个寻法!何苦执意要去地渊?” “你好生寻思寻思,想想还活着的生人,想想,呃,想想……” 那个语气突然一顿,有些尴尬,硬生生地往下降了几个调: “想想膳食房的王大娘?那个……伱不是喜欢王大娘做的莲子羹吗,是吧?要是死了的话,可再也吃不成了……” 洞府里。 陈珩扫了门外一眼,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扬。 第三章 纣绝阴之所 陈珩整理了下衣襟,走到门旁打开大门。 在门外,见总算待得陈珩出来,一个背后负琴的道人长长松了口气,脸上焦炙的神色也稍缓。 “我听说师弟一从水牢出来,就领了去地渊的符诏,是真是假?” “是真。” “你怎——” 那自称许稚的负琴道人一急,看见陈珩腕上露出的红绳,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扯掉,只是手伸一半,才想起陈珩往日的阴冷孤寒性情。 动作便突兀僵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个,我……” “有劳师兄特意来提点,不嫌简陋的话,请入内一叙吧。” 陈珩微微一笑,拱手施礼,神色毫无异样。 “哦,好,好说……” 许稚这时的惊吓似乎比方才更大了些,他小心翼翼瞥了眼陈珩,不可置疑将自己捏了把,只疑心还是在梦里未醒。 见陈珩神情始终是淡淡,许稚才一缩脖子,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两人分宾主坐定,又由陈珩主动挑起话头攀谈了几句后,许稚那副如白日撞鬼的模样才收敛了些,脸上浮出笑意。 “生死间走了一遭后,不料师弟竟有这般变化,大善,可喜可贺!我早便想跟你说了,这郁气积垒心口,非但无益于养生,连修行也有碍啊。” 许稚举起案上茶盏:“见你这样,我也算是放心了。” 陈珩看了一眼。 对面这叫许稚的道士墨眉星目,仪态俊美,容貌甚是不凡,让人难以生出恶感,只可惜眉宇神情间总盘亘着几分犹疑之色,叫整个人都凭空畏怯了几分。 陈珩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找出许稚与前身的渊源。 此人本来在玄真派众多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了,精通丹鼎、黄老之术,编纂的药典也曾于山下列国风靡一时,更兼得一手剑术妙绝,几乎是凡俗技击的极限了。 也因此。 他被派内三大长老之一的古均道人收为了亲传弟子,传习经典,一时间可谓前途无量。 不过好景不长,在一次斩妖途中,他不知怎么出了错漏,右手经脉残伤,无法再握剑。 而古均道人也莫名大发雷霆,将他驱逐出了门墙,还打烂了自己亲自赠送他的丹炉,狠狠羞辱了一番。 那個时候,陈珩前身已被晏蓁带来了玄真派。 有想要攀附他的道士多嘴,将许稚一事说成了笑料来供他欢心。 陈珩也得知,许稚是因为在斩妖途中怯战不前,不仅死了好几个玄真派弟子,连带着他师父古均道人的独子,也陨在了大妖手里。 经此一事后,许稚心境失恒,非但在练炁修行上再没什么成就,连丹术也荒废了。 不少往日里便嫉恨他的道人纷纷来落井下石,仿佛在痛打只落水狗。 出于莫名的同病相怜,在乐善房建成后,前身让许稚成为了乐师的一员。 也因为这个举动,让那些嘲辱许稚的道士心生忌惮,最后只能作鸟兽散去。 前身并未把这件事放在眼里,连许稚什么模样都不太能记清,却没想到,在今番这种境地下,他竟是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 “这许师兄倒是一个可交之人。” 陈珩心想。 “不过,容师兄我斗胆冒犯,这地渊一事——” 许稚放下茶盏,刚要劝说,却被陈珩摇头打断。 “地渊,我是非去不可的,师兄请不必多言了。” “你也是通读过道书的,难道不知地渊下通幽冥黄泉,至深至暗,其中不知镇压了多少妖鬼邪祟吗? 在古老时代,连自天外而来的那尊尸解仙都陨落在了地渊里,东弥州为此降了足五日的血雨!” 许稚气急: “宗门发符诏,要弟子们去地渊采集阴马、人面芝,给的奖赐虽然丰厚,但那是要用命来换的!你若死在地渊里,连转生都求不得,要永生永世在那里受折磨,这岂不是正如了晏长老和晏平他们的意?” 地渊是东弥州下接幽冥黄泉的一处甬道。 不单东弥,在其余八州,也皆有地渊存世。 此地虽是葬地、诡地、凶戾罕有的纣绝阴之所,却也孕有不少修行资粮。 如那阴马和人面芝。 前者可做为铸就洞玄第一重“龙虎炉鼎”中的一味大药。 后者被研磨成香,更是能暂且破去天魔乱道的惑幻,守得灵台清明。 这还只是地渊浅层的外药,至于更幽微浑黯处的物产如何,便更不用多说了。 陈珩尚在水牢圈禁的时候,刑房道士便有意无意提及过此事。 虽然明知有诈,但那时的他还是将此事暗暗记下,等到圈禁一除,便去奉事房领了符诏。 他去地渊。 不单是为了奖赐,更是,为了让能自己活命—— “徐愢的寒斗真炁霸烈无比,如果还寻不到阳属大药镇住躯壳,过不了半月,我必死。” 陈珩看着许稚,淡淡道: “可我身上并没有什么财货,能购得大药。晏蓁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取用过她分毫事物,她死后,如你所见,乐善房被宗门查没了,我这个乐正和伱们这些乐师,都成了寻常道人。” “可是,在宗门那,只要领了去地渊的符诏,人人临行前都能有两瓶小白阳丹和八百符钱赐下。符钱姑且不论,有那两瓶丹丸在,我至少能把身上的寒斗真炁压制住半年,许师兄,想要活命,我唯有如此了。” …… 其实。 陈珩还有个缘由没说出口。 地渊符诏是玄真派派主的敇令,寻阴马和人面芝,也是他的属意。 在这位离金丹仅有一步之遥的高功大练师面前,即便是桀骜如晏飞臣,也唯有俯首听令的份。 接下地渊符诏,便意味着在去地渊前,至少是明面上,晏飞臣不能对他出手。 否则,便是驳了这位大炼师的面皮,故意要讨他的不快。 因此缘故,虽然明知水牢里那刑房道人是故意说给他听得,陈珩也没有选择,只能如此施为。 “这,这……” 许稚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终还是颓然坐下,最后闭目嘘了口气。 “师弟毕竟有恩于我,难道就让我这样看着你去死吗?”他说。 “无妨,待得进入地渊后,我便暗自寻一个僻静处炼化小白阳丹,不去争夺那些外药。” 陈珩垂下眸光,笑笑:“我又不是古籍中那尊尸解仙,非要去幽冥黄泉的至深处寻死。” 见陈珩心意已决。 许稚怔了怔,旋即从怀中叹息取出两卷书册。 “这是一册剑击术,一册医书,师兄我身无长物,就只有这两样了。”许稚解释道:“剑击术是我许家家传,虽是凡人技艺,却也颇有些意思,至于医书……” 说到此处时,许稚脸上一讪:“医书是师兄我的一点心得体悟,你便拿着解闷吧。” 见陈珩拱手称谢接住,许稚才神情一松,过了不久,在他要告辞离去时,陈珩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师兄,请留尊步,我还有一事相询。” 陈珩唤住他:“师兄,你当初是如何得胎息的?除了顿悟法门,福至心灵外,可还有别的法门?我看道书里有‘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一句,可是生死之间,更能够证悟胎息气感吗?” “是……倒也有这么一说,不过此法太急太险。” 本已转身的许稚听到这话顿住脚步,想了想,才道: “如火烧、石击、雷轰、水淹等等,其实都能算是借生死而得胎息的法门,你要知晓,胎息本就是人身上的真阳一点,愈是出生不久的胎儿,便愈是能存住这道气感。 借生死得胎息,说来不过是震怖威吓精神,强自使自身进入到那种如婴儿在母腹中混沌幽玄的状态,然后方便取得那道气感。” 说到此处,许稚又规劝了一句:“这个太过行险,师弟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以身试法。” “我明白了。” 陈珩面上颔首应下,左手轻轻摩挲着金蝉,心头一定。 “果然如此,看来是没有猜错。” 在他几步远,许稚却对金蝉仿佛视而不见一般。 关于这个,陈珩早便在他人身上验证过了。 除自己之外,此世似乎再无第二个人能瞧见、触碰这枚玉雕。 否则在刑房道士索贿时,他根本保不住金蝉。 “珩在道书还有些疑虑不解的,不知,师兄能否请替我解答一二?” 不再多想,陈珩长揖及地,向许稚郑重无比行礼。 前身并不好道。 虽然在当金丝雀的那几年读过些道书,但都是不求甚解,于经要处,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但许稚不同。 他曾是玄真派的天才弟子,剑技和医术皆是不凡,更是跟随三大长老中的古均道人修习过一段时间。 此世仙道等第清晰,分是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 至于金丹之后的种种,不提也罢。 胎息之后,练炁共有九重,又被称之为练炁九返。 至于九返之后,于筑基、紫府、洞玄境界上,又各自有三重境界,直至金丹方休。 许稚虽然后来自暴自弃,荒废了练炁之道,但毕竟也是成就胎息,并修到了练炁六重境界的道人。 一些艰涩道难许稚虽未必能答。 但以陈珩如今学识,这些问题他反正也问不出。 若说是解惑答惑,当下来看,没有比许稚更适合陈珩的了。 “好……好说。” 许稚又吃了一惊,他倒从未见过陈珩这般好道的模样,今日的惊异已经够多了。 “不知师弟想要问什么?” 他看着仪态俊美如天神的少年,小心斟酌道: “我毕竟只是个练炁六重,一些不通的,师弟不要见怪。” “怎敢,怎敢,我想问师兄,这野禽并角,卜卦里是有敌来犯的‘同本’之兆,可若放在人身经脉,又该做何解?”陈珩心中一喜,连忙请教。 许稚皱眉思忖了半响,方才缓缓开口。 …… …… 直到月上中天。 陈珩才送许稚离开洞府,这一次的问难可谓收获颇多,除了那些在水牢时便积藏心中的疑惑外,他还有意无意询问了玄真派的练炁法门。 却得知。 炼就高阶真炁的法门在整个偌大东弥州都难见,只收藏在那些大派大宗手里。 莫说一见了,连听都难得听闻。 “不过,事在人为,焉知日后如何?” 闭上府门,陈珩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眼前迷雾尽散,天广地阔,不由得拊掌大笑: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有金蝉在手,从如今开始,胎息一境以于我全无阻碍!” 他点亮灯烛,重新又在案前坐定,将心头念想,一一在纸上写下。 …… 两日后。 一声清越鸣响遍彻整座小甘山,所有玄真派道人都被这玉磐金钟之音惊动,走出洞府外。 “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来了。” 握住腕上突然随着钟鸣开始发烫的红绳,陈珩洒然一笑,一撩衣袍下摆,也同样走出门外。 第四章 玄真派主 小甘山位于容、丹粟、郑三国夹角处,共有十一峰、九大崖岭,二十处瀑潭,在东弥州的偌大南域内,也曾入选得南域四百名山之列。 其中秀丽天奇处自不需赘言。 而做为山门所在,玄真派主自三十年前于此建立基业时,便设立下刑房、功德房、奉事房、饲灵房和长老房五房,用来分辖宗门事务。 等陈珩来到回月峰奉事房时,那片足可容纳千人的广场已稀稀落落的,站定了四五百余人。 遥遥远望,还有不少道人正驱策着真炁从高空落下,各色光焰交织流转,宛若火树银花,煞是好看。 “有劳师姐带我一程。”陈珩朝身侧的婀娜女修施礼。 她周身上下皆被紫青色的灿烂真炁笼罩住,曼妙如美人蛇的身姿若隐若现,如雾里看花,更显得娇媚。 从陈珩居住的落霞峰到这回月峰,以他的脚力,从午时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功成。 陈珩本是要等许稚带他一程,可还没走几步,就被这女修笑嘻嘻用真炁卷到身侧,脱身不得。 好在这美貌女修无甚恶意。 形势比人强,陈珩也只得索性听之任之。 “师侄笑起来当真好看,不,便是不笑,也好看至极……也难怪,晏蓁会为了你费尽心思……” 陈珩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山风凛冽,又外披了件黑金色的鹤氅,宽袍大袖,即便是在数百道人中也宛若鹤立鸡群,仪然气度都不似常人,卓尔有飘飘逸世之姿。 女修看着他拔俗的眉眼,喉头微微一动,目光更炽了几分。 “师侄知道我的名姓吗?记住了,我叫虞婉绸,在地渊时若是支撑不住,可随时呼唤我哦。” 本来喧闹嘈杂的场地在陈珩出现后霎时寂了刹那。 见此情形,纵是虞婉绸有万般不舍,也只得将传信玉圭硬塞进陈珩手心,柔声一笑后离去。 “传信玉圭吗?” 陈珩将玉圭收下,忽然,背脊猛得一寒,宛若被某种扑食猛兽盯上了。 他回首望去。 只见人群中,一个穿着黄袍,双眉锋利入鬓的男子正死死瞧着自己,赤裸裸的杀意几乎要喷泻而出,面目狰狞。 “晏平?” 陈珩扫了他一眼,冷冷一晒。 晏平被这幅轻慢态度激怒,一身真炁骤然暴起,如怒风飏涛。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尽管恨不得飞剑斩陈珩碎尸斩成万段,却还是只能强自压抑杀机,铁青着脸偏过头去,嘴唇发颤。 陈珩也懒得多加理会,自顾自寻了个无风处,裹紧身上的大氅,闭目不动。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之久。 在所有领了符诏的玄真派道人都几乎聚齐此地后,天穹突然一声雷霆炸响,只几个呼吸间,便降下了座碧青天宫。 天宫中,晏飞臣、古均和乘济上人这三大长老皆依席位坐定,在宫宇至深处的玄鹤云榻上,还盘坐着位形貌英挺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鼻若悬胆,双眉入鬓,肤色白皙光滑如婴儿。年龄看起来倒似在二十五六上下,身着玉袍蟒带、紫金高冠,打扮的不像修士,更犹如是個世俗皇朝的富贵王侯。 “见过派主、长老。” 底下一众玄真派道人都纷纷拱手,朝碧青天宫处施礼。 “今日来回月峰者,都是从奉事房领了地渊符诏的,那里是纣绝阴之所,其中的险要和禁忌处在道书里都一一提及过,我就不再赘言。” 玄鹤云榻上的年轻男子轻笑,他这一动,便像轮大日从云头坠下,神光映空,涣涣辉辉。 场下数百道人,他的声音清晰如在耳畔响起,低沉浑厚: “今日来此,我便只说一件事。 能为我狩得阴马和人面芝任意其一者,记功德三百,赏符钱八千,中乘道术八门,玉髓三两。此物于我上不设限,自然是多多益善,要愈多愈好!” 话音落时,无穷龙虎元真从年轻男子顶门升起,笼罩周身流转不休,见人一见便知神异。 “去。” 年轻男子伸手一指,顶门上的龙虎元真便各分出细细一丝,落至在场数百道人手腕的红绳上。 陈珩只觉得腕上红绳一震,一股淳和温厚的气息登时涌入,让他被山风吹得微微发僵的身体一暖。 连带着体内那道寒斗真炁,行动也迟缓了一霎。 “妙哉!妙哉!派主不愧是上襄艾氏出身,高门世族,果然家学广博!这一手气机挪移之术,老道我实在是自愧不如啊!” 天宫里,长须及地的乘济上人击掌赞叹,圆胖的脸上挤出几分讨好。 便是桀骜如晏飞臣,此时神情也是一滞,眼底眸光晦明难言。 虽说他也成就了洞玄第一境——龙虎炉鼎。 但若想要一口气分化出如此之多的元真,却还是力有未逮。 “这样来看,此子非止是摄取五精,只怕已经凝结了先天金汞,连成就金丹,也不远了!” 晏飞臣不动声色握住发颤的手心。 既然如此,那原本议好的计划,便唯有更改一二了。 …… ”我将自身孕出的龙虎元真给了你们一丝,寄形在红绳上,有它在手,地渊里寻常的阴神妖鬼都要畏惧三分。” 年轻男子再次拂袖,一道道包裹着丹药和符钱的光芒从天宫檐角降下,宛若千百星落。 陈珩接过向自己飞来的那道光芒,待看见其中两瓶白瓷瓶装的丹丸后,心头一松。 “来年夏至时节,在阳清正长,阴晦低生之际,我会亲自将你们接引进地渊。” 又是一声雷霆炸响。 那碧青天宫忽得升空而去,跳在了万丈云头上,只留下年轻男子的声音还回响在原地,久久不绝。 …… …… 回到洞府,在同特意送了他一程的许稚告辞后。 陈珩便闭上门户,在蒲团上调息坐定,倒出一粒小白阳丹来。 这丹药体量不过蚕豆大小,放在手心时,居然有种微微的烧灼感,其通体更散着股异样的药香,难以言宣。 他看了片刻,也不再犹豫,将其投入盏中清水,便一饮而下。 第五章 诸佛平等,一真法界 丹液方一入腹,便有股精气自他腹部逆反冲出,浑身都漾起融融暖意,肌肤烟气蒸腾,如煮沸腾。 陈珩通体窍穴都仿佛活络了开来。 若他此时能内视,便可瞧见无数似红似白的丹丝正于血液骨骼中穿梭不定,如张织网,将肆虐如狂龙的寒斗真炁捆缚住。 但那真炁却好似拥有了灵性般。 只猛得一窜,就挣脱束缚,逃至了另一处。 而丹丝也不依不饶,继续纠缠了上去,密密匝匝。 就在这一争一斗间,陈珩脸色也红白不定,胸腔一震,猛得张嘴便吐出了数口黑血。 “不愧是阳属大药……的确有用。” 见此情形,陈珩不惊反喜起来。 他又从瓷瓶取出粒小白阳丹,化水吞服后,继续在蒲团上打坐调息。 如此便过了三日后。 洞府里,静坐中的陈珩突然睁开眼。 他略活动了番手脚,只觉得仿佛沉疴尽去,原本郁结如死水的气血竟变得鲜活了不少,呼吸之间,顿觉神安性宁。 体内那道寒斗真炁也在此时被丹丝缚定了,犹若一团蚕茧,暂时寂下去,不再动弹。 “有这两瓶小白阳丹,压住寒斗真炁半年应当不难,半年后,便是入地渊的时节了。如果身死,自然一切皆休,若侥幸未死,那时候,我应当也寻得一门练炁法,进入练炁境了。” 此世胥都天的九阶三十六品真炁,等第分明。 唯有七阶及以上的真炁,才方能筑下严实道基,为日后的金丹乃至元神,铺出条坦荡道途。 不过。 能够炼就高阶真炁的练炁法门却是难寻。 莫说玄真派无此私藏,恐怕放在偌大东弥州南域内,都是凤毛麟角般的产物。 似这般珍贵非常的法门,也唯有在仙魔大宗、玄门世族内,才有记述,也是不秘之传。 而如陈珩这般的寻常或可说拙劣资质,却是难入得那些崖岸自高的仙门眼中。 尽管想要修出上三阶真炁,但最后若真是求不得,为了活命,陈珩也只得寻一门练炁术来踏入练炁期了。 纵是下三阶真炁,也顾不得那么多。 “不过,上等品阶真炁虽然重要,却也并非缺了它就要在修真路上无法成就。 道书里记载,颜熙真人是低阶真炁、下等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却仍是成就了金丹、元神,最后更步入返虚境界,在东海开辟出了‘舜烈碧云源固’洞天,连玄门八大派中的长老人物都要与他结交。” 陈珩再将一粒小白阳服下,自忖道: “那些故事多思也无益,当下紧要的,还是先证得胎息气感,尽早踏入仙道门径,也好为自己赚来几分自保之机。” 成就胎息,便从此脱离了凡身。 单臂一晃,能有三马不过之神力。 洗骨易髓,身若金铁,寿数更是凡人的两倍有余,能活到一百五十的大限,才方气血衰败。 胎息气息境界,在凡人武林也被尊奉为武道先天,是世俗武道的止境、终境。 能证得先天的武人,又被称颂为大宗师。 似这等人物,若是身披坚甲,手持利刃,再有几匹烈马和一队精锐部曲做接应。 以他们的骇人气力,莫说千人敌,只怕万军丛中也能杀上个来回,足以摇撼一场战阵的胜败。 也因此,证得了武道先天的大宗师若是肯入仕,朝廷绝不吝于裂土封侯之赏,朱紫富贵唾手可得。 但这凡俗武道的止境、终境,却不过是仙道的第一个门径罢了,那些武人熬练筋骨、煎煮脏腑数十年,成就先天的都是万中无一,最后年老时还落下一身伤病劳损。 似这般,如何比的上仙道的一朝顿悟,便水到渠成? “世俗武道吗?也不知可还有其他武道?” 陈珩不再多想,从洞壁上取下一柄新购不久的长剑,将金蝉握定在手。 蝉状的玉雕亮出澹澹荧光。 此物极尽研巧,颜面、触须、板背、足爪皆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一对羽翅做黄金色泽,明光辉辉,璀璨异常。 在蝉身腹部,更篆有“一真法界”四个如蝇小字,几乎微不可查。 陈珩心念一动,随着浑身精元流逝,他脸色一白,瞬间被金蝉扯入一处神异空间内。 …… …… 混混冥冥。 此地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也不辨东西南北,更不知其有几许广大,界限又在何处。 仿佛即便穷尽生生世世,也无法触到它的边缘。 “虽说在此世握住金蝉时,我便已悉数知悉了它的功用,但亲眼所见,还是让人不免让人惊撼莫名。” 此地空空荡荡,茫茫无野,让人如坠云雾中。 陈珩随意寻了一处盘膝坐下,将原本握住的长剑横在膝前,赞叹道。 此方寰宇名为一真法界,共有两個功用。 其一,便是在进入这法界时,会模拟出一个与自身分毫不差的心相,无论境界,还是当下身上所携的物品,都能尽数复刻。 心相在法界中的修行体悟,在退出后,能悉数传递到在外界的真身。 更难得的是,心相在法界的死亡,并不会对外界真身造成分毫影响,不会伤及精元,也不亏损气血。 在“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下,这意味着陈珩比常人足多出了十倍的修行时日,和那些有道仙真所居出的大洞天相比,也分毫不差。 “若非进入一真法界需要被金蝉抽取精元,我身体承受不住这等折损,何须苦等到如今?” 陈珩饶有兴致地环视四周。 如果不是得了小白阳丹养足身体,并缚定寒斗真炁,他是万不敢开启一真法界的。 前几日未曾服用丹药前,他握住金蝉要进入法界,便屡屡有一股大恐怖感生起,在他心头示警。 直到今日服丹后,那股恐怖之感才依稀退去,但仍有一股疲惫脱力之感。 “还有他人的心相……” 陈珩微微伸手一指,面前三丈远,便兀自生出个眉目英挺、身后负剑的道人。 一页金书凭空悬在道人头顶,被陈珩伸手一招,投入自己怀中。 …… …… 第六章 得胎息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许稚。 【功法】:小赤龙剑经(大成——十步一杀);青囊药经(大成);陆地神行术(中成);落煞符(入门);晶炎符(入门);分水符(入门);摄鬼符(入门);血戮符(——) 【道行】:练炁六层(三炁照神术) …… “原来师兄的血戮符尚未小成,连入门都不是,难怪那日会流如此多的血。” 陈珩看着金书上的文字,心上默默一察。 常言道:法分三成而仙有五等。 这三成便是小成、中成、大成之不同也。 只是陈珩为了精细划分,又强在小成之前,硬添上了个入门境界。 虽然颇有些不伦不类之感,但反正只有他一人能瞧见,索性也就听之任之了。 “这他人心相,居然也和真人无异,金蝉又究竟是何级数的法宝,道器?还是已位列在传闻的仙兵等阶? 不过,这法界名姓显然是佛家事物?” 胥都天九州四海。是道盛禅微。 虽听闻西素州还存有沙门法统,但也不过是大小猫三两只,常年被旁门第一的雷霆府压得抬不起头,备受欺辱,更遑论与执掌胥都天的玄门八派、魔道六宗相提并论了。 他若想要探寻金蝉和一真法界其中的深蕴,只怕要等到神通大成后,去茫茫天外,寻觅沙门大教的踪迹。 陈珩将手中事物望空一抛,那页金书便又悬在许稚头顶。 他看得有些好笑,心念微动,将金书又隐没不见了。 这便是法界的第二个功用了。 它除了模拟出自己的心相外,还能模拟出外界他人的心相。 并能借助法界中的【摩诃胜密光定】,一一映照出他人所修行的攻法、心经,与外界真身一般无二。 若是被一真法界成功模拟出心相。便是被模拟那人隐藏再多、城府再深。 于陈珩面前,他也毫无秘密可言,无处遁形…… 而能模拟出他人的心相,便意味着陈珩不仅仅只是苦修,他还可以和心相进行斗法,磨炼自己的技艺。 反正自已心相如何惨死,都影响不到真身,更兼得“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相当是来了个给自己日夜不停喂招的人。 尤其这心相不会疲惫,不会埋怨,更不死不灭。 这就更难得了。 “不过,击杀他人心相后,便可随机获得掉散的元灵,这元灵上就记述了他人学过的种种功法和心经……可惜,师兄的心相倒是用不上这個,掉落出元灵也无用。” 小赤龙剑经和青囊药书,这两门一个是许稚的家传,一个是他的体悟,陈珩已拿到了原本经典。 至于道行那一栏的三炁照神术,却是玄真派的根本法门。 虽说三炁照神术可从练炁一直修行至紫府,但它衍生的真炁,不过是三阶中品中的“锭金真炁”。 在下三阶真炁里尽管靠前,但还是下阶真炁。 而且这部功法也无甚苛难存在,玄真派任一弟子只要成就了胎息气感,都可随时向长老房请授,绝无阻碍。 至于那些入门符法。就更不必提,大路货数罢了。 陈珩心中暗觉可惜,若是他能模拟出一个仙宗大族子弟的心相,那便不用还在发愁练炁法门了。 只是这般人物他听都未曾听过,莫说亲眼一见了。 “不过我这法界模拟心相,虽说神异,却也不是无所不能,至多只能跨越一个境界,将他人拓印在法界内……能成功模拟出师兄心相,一是他对我毫无戒备之心,二是他在教我绘血戮符时,流了无数血……若缺了这两者其一,都不能如此侥幸。” 陈珩此时想起也是摇头。 几日前,许稚因为地渊多妖鬼的缘故,特意兴冲冲来教导他如何绘制血戮符。 人身的血气至刚至阳,一些初生的妖鬼在食人时,都要先设法先污了这身气血,才方能大快朵颐。 而以血液制成的血戮符,便更强了些。 一旦击中,孱弱些的妖鬼当即就是个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不过许稚并不通制符,血戮符都还没入门,平白流了不少血液,还是陈珩最后实在看不过去,连忙喝止了。 “师兄,别来无恙。” 陈珩看向面无表情的道人,拱手道:“不知伤可大好了?” 道人并不做回应,神色始终木然空洞,如泥塑木雕。 陈珩知这心相并无情感,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拂袖道: “请师兄先行一步,待我悟得胎息后,再与你相见。” 许稚也随着这个动作,身形渐渐隐入虚空,如日光下的水渍渐渐依稀、淡去。 陈珩抬起手来压住太阳穴,那双自幼抚琴,修长且骨节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干净柔美,如幅倾奇的墨画。 “有此物在手,可谓是‘法侣地财’四者已过足半,成道之机将现矣。” 法界之内。 一可调节光阴流速,不灭不死;二来,又可拓印他人心相,在击杀后,得到他人修行的功法神通。 这般异宝,便是古书经典里都不敢如此记述。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天地一指,万物一马,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所以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是初入正观之相。” 低低吟颂出生死胎息的要诀。 陈珩将横于膝前的长剑举至颈前,剑是新购不久,虽是凡铁,却也颇多锋锐。 注目片刻后,陈珩果断一斩。 噗嗤—— 他咽喉处出现一条不断扩大的殷红细线。 血似涌泉。 …… …… 另一边。 万丈云头上的碧青天宫此刻正传来阵阵琴音,轻鸣娱耳,好似珠落云盘,流水击潭,又和着一片长笛箜篌,重重叠叠,余音袅袅。 “姑姑,倒是许久未见了吧,三十年了?你竟会从上虞赶来小甘山,倒是令我受宠若惊。” 玄鹤云榻上,年轻男子模样的玄真派主懒懒箕坐,两个身着轻纱的美貌少女端着大银盘侍立在侧,不时向他奉上灵食瓜果。 “小简,你好生见外,竟对姑姑这般冷言冷语!” 那答话的美妇人吃吃一笑,熟透了的丰腴身材嗔怪一动,让那件华美的霓裳羽衣都像是泛起金波嶙峋。 “你难道忘了,小时候我可是上虞最疼你的。” 美妇舔舔唇角,豆蔻色的指盖轻轻划过面前玉案:“若非老祖不许,我险些就与你双修了呢……” 第七章 阴天子 金丝银帐,古炉生香。 美妇人身后站立着三五侍从,或捧扇,或持香,或抱镜,他们皆是面容俊美、锦衣玉带的年轻男子,气度风姿俱是不凡,甚至还隐隐有道气盈身。 这碧青天宫内本是乐声宏丽,悠悠扬扬,倒也算是派和睦之景,却被美妇人的这句话,挑起了几分尴尬。 一众抚琴弄笛的乐师皆是战战兢兢,只恨不得捂住双耳,当做从没听过这番话。 而作陪的三大长老也反应不一。 晏飞臣微笑,古均满面阴沉,似有不满。 源济上人更是忐忑不安,轮番打量着众人神色,圆胖的脸上喜忧参半,眼珠子咕噜乱转。 “贱妇!该死!该死至极!当年就想夺我元阳,乱我道心,如今又旧事提起,真当我不能杀你吗!” 玄真派主双眉一沉,勉强压住面上怒意,内心大恼。 “姑姑,闲话少说罢!你好端端的不在上虞,跑来我的法场,到底要想干些什么?” 他讥嘲一笑: “我听说你虽然被魔道怙照宗的长老看好,但她要你独自降得三头恶嗔阴胜魔,才肯将你收入门墙。 这些年来你在凡人国度里兴风作浪,不知造下几多恶孽,还被玉宸派的君尧追杀三千里,如果不是族里长辈庇佑,伱早便被他的雷法斩妖除魔了!” 这一回,轮到美妇的脸色难看了。 玄真派主饶有兴致打量她,笑问道: “不过,姑姑好像也炼成了一头恶嗔阴胜魔?只是还没来得及降服,就被它逃了不是?可惜,当真是好可惜嗬!” “小简,你倒也不必这般做派。”美妇人冷冷道: “若是要比时运不济,又有哪个能比的上你呢?看看,当年我艾氏的贵公子,玉宸派的大道人,现在居然沦落到这般地步,连处福地都不得,要在这座破山中栖身。” “若你当年晋升真传——” “给我住嘴!” 玄真派主瞬间大怒,眸光化作两道犀利神芒,只一个盘旋,便跃起空中,冲那美妇兜头斩落。 这神芒如光似电,转眼杀来了美妇面前,她却不慌不忙,身后的众多奴仆合力祭起一面铜镜,将它望空一照,便将那两道神芒死死定住。 “艾简,就凭你这手‘炼度目剑’也想伤我吗?即便不用外物,它也破不开我的道体。”美妇不屑摇头。 “这是?” 玄鹤云榻上,本已经怒气勃发的艾简此刻反而冷静下来: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面魁罡镜?我多年未回上虞了,那些族老竟变得如此大方,把一件合用于金丹真人的法宝都给了你?” “我倒不是魁罡镜的原主,只是借用罢了。” “哦?” “小简,我特意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同你拌嘴的,再揭短下去,只会折损了我俩的情分。”美妇拍拍手,笑嘻嘻道。 艾简冷哼一声,眼底杀意一显即没。 “在小甘山这些年里,你应该也听过族里的一个传闻了吧?” “传闻?上虞?”艾简略一思索,淡淡道:“可是那個什么出生时便有满城红光异象,被青鸟衔水浴身的女童?” “正是,小简你可不要轻视了。”美妇人道:“她不仅生来神异,如今更是被玄门八派中的赤明派所青目,闭关了百年的拙静真人都要亲自下山,将她收为亲传弟子——” “好了,姑姑不必多言!我大致也猜到你的来意了!我还当是什么?” 艾简一摆手,粗暴打断她剩下的话: “论修为,你好歹也是洞玄第二境的修士,论亲缘,你更是她长辈,区区一介黄口小儿,也值得你为她这般奔走吗?” “姑姑要自甘下贱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可不奉陪。” 他抬手一指宫外云头,便有送客的意思: “你我本就话不投机,请走吧。” “让我走倒是无妨,可你呢,小简,我记得你在惹出祸事后,可是一直想重归玉宸派门墙,还想求族长出面替你说和。” 美妇并不动身,依旧笑盈盈:“你若肯帮我这回,等到事成后,有这份功劳,再加上我在侄女儿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你就能如愿了?” “……” 艾简没有答话。 “你只知我们那侄女儿生而神异,却不知她究竟神异到了什么地步。”见艾简默然无语,美妇人施施然起身,开口: “她参习族中练炁法门,修出了位列九阶上品中的紫清真炁,在拜得赤明派拙静真人为师后,更得授经典。十年内,筑道基、开紫府、入洞玄……如今,已快要摄取五精,步入洞玄第二境了。” “……她年岁多少?” 艾简突然开口。 “二十四。”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片哗然。 “二十四岁的洞玄炼师?这个是十足的奇货啊!妈的!错过了要遭天打雷劈的!” 源济上人心头一片火热,忍不住摩拳擦掌起来。 在对面,晏飞臣瞧见他的这幅做派,面露不屑。 除了几位长老的各异神色和早已被吓呆住,怔怔不敢言的乐师外。 玄鹤玉台上,艾简始终是神游天外,仿佛事不关己。 良久,他才缓缓出声: “就算如此,你又怎能保证她可以让我重回玉宸派?就凭一个区区洞玄二重和一个别派长老?” “山人自有妙计,小简且放宽心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美妇人妩媚眨眨眼。 “好吧……”艾简神色明灭不定,许久,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我们那侄女儿,想要我怎么为她效劳?” “寻人。” “寻什么人?”艾简问。 “自然是阴天子。” “阴天子?”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的断首残尸很快随着那摊血泊一同消失,眨眼间,又在原地出现一具新的身体。 “咳……咳咳……” 重生后的他连连咳嗽了几声,面上泛起一股病态的嫣红。 在法界内死亡尽管不会对真身造成什么损害,但一天要是死上个百十回,对于常人来说,也是一种另类的折磨了。 “已悟了九成九,只还差最后一分……” 陈珩骈指成笔,在地上无意识地写画起来,皱眉道:“这最后一分,究竟是在何处出了纰漏?” 第八章 祸福如何 断足、刺腹、斩首、削指、击目…… 所谓借生死而得胎息。 依着许稚的见解,是一种震怖精神,强自使自己进入犹婴儿在母腹中的幽玄状态,从去撷取胎息的法门。 虽看似取巧,也颇多另类,却也同样不失为是一门入道正法。 只是旁人没有一真法界在手,行事并不似陈珩这般大胆施为。 他们运使这门正法,大多时是在高峰崖壁,或是深潭险池处,借着这股境意,来磨砺心神。 而且旁边还要有师门亲友来护持,贴身照料。 以防一个不慎,真的坠崖、落水了,最后闹成天大的笑话。 似这般行事,虽然不如陈珩的法门便利爽快,却也少了几分酷烈难堪。 最开始死的时候,回想起弥留时那一刻的惊悸和莫大恐惧,陈珩还忍不住恶心,连苦胆都吐出来了几回,实在忍耐不住了,又撞剑自裁,重新开始。 但到了最后,他也习惯了。 …… “外事都绝,无与逆心,然后安坐,内观心起,若觉一念起……” 陈珩举剑一拂。 左手五指应声而落。 “唔……不错,是定观……” 他冷汗涔涔,额头青筋狂跳,原本寡淡清冷的面容此刻扭曲如恶鬼:“这一步,应当没错。” 噗嗤—— 陈珩猛得横剑自刎,软倒在地。 转瞬,他的尸首消散,在原地又浮现出新的身体。 “是定观,这一步是对了。” 陈珩摇摇头,淡去脑海中的那股恍惚感,皱眉道: “那么是错在哪了,又有哪一处的缺漏是未曾补上的?难道是‘身神自备,如含影之图’这句中,我对‘身神’的释义出了偏颇,可也不大像?” 他冷冷握剑在胸腹一划,霎时血流如注,又在这剧痛中停留了一会后,陈珩才了断了性命。 …… “五脏灵光,化身纵舍?” 举剑。 …… “鼻中引气而闭之,阴以心数至一百二十吗,斩死不还?” 举剑。 …… “不假药饵,守三一?” 举剑。 …… “守尸鬼子?” 举剑。 …… “神无妄念,常常唤醒。” 举剑。 …… 又再一次重生。 陈珩将横在膝前的长剑握住,眉头微皱,下意识就要一挥,动作却突然僵住。 “不对,不对,竟是这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放声大笑,只觉得胸前块垒尽去,那困扰他成就胎息的最后一分体悟,此刻已被牢牢握定了。 简简单单,如掌上观纹。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原来此法门宗旨全在开篇这八字上,我太强求刻意,反而忘了‘神明自得’中的‘自’,得其形而不得其旨,难怪,难怪。” 落花流水,神全胎圆。 他太执意每一歩的关窍走向、气机流转,唯恐行差踏错,这样反而是落了下乘,失了道门顺其自然的真意。 “上德无为,不以察求;下德为之,其用不休。知白守黑,神明自来。” 陈珩一叹,将手中长剑远远一掷:“是我疏忽了,所谓微言大义,莫过于此。” 这时。 一真法界也开始晃动,四下生出无数瑰奇霞丽浮光,如梦幻泡影。 “时候到了吗,居然在法界里待了十日。” 一股吸力凭空生出,要将陈珩摄走,他也并不抗拒,只定住心神,闭上眼睛。 等到再睁开双目时。 他已重新出现在了外界洞府,一应陈设都还保持着他离去时的模样,分毫不错。 陈珩放下手中长剑,在洞府里缓缓踱步,长身玉立,说不出的风流颜色。 “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他静默地垂下了眼帘,并掌成刀,轻轻敲在脖颈,笑道: “今日,我见天地。” 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齐齐一颤。 不过倏而,便有一股温润慈厚的黑暗吞没了他。那股奇妙的舒适感,让陈珩昏昏欲睡,如同一个婴儿身处在安宁的胞胎…… …… …… “阴天子?” 万丈云头上。 碧青天宫中的艾简先是一思,旋即脸上便泛起了冷笑。 “这不是房中双修功里的术语么?怎么,我们的那侄女儿现在就要置办掖庭,金屋藏娇了吗?我劝她最好还是安心修道,须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就不用你一个玉宸弃徒操心了,小简,你要明白,既然她是赤明派真传,那她的一举一动,便都有深意所在。” 美妇人不屑置辨。 她只略一勾手,身后那些英俊男子便像猫儿似的乖巧把脸伸出来,任由她抚摸。 “不过,我倒是恰巧知道她寻找阴天子的用意。” 美妇人道:“她修行的赤明派神通里,似乎有一门,正是要以阴天子的命格为引,这应当也是她托我寻找阴天子的缘由所在吧。” “神通,什么神通要——” 艾简低声琢磨,但没一会,便猛得色变。 他毕竟曾是玉宸派弟子,又出身上虞艾氏,很快便在心头有了猜想。 “怎么会……莫非赤明派要立我那侄女儿当道子吗?”他涩声道:“似那样的前古道术,也要,传授给她?” 美妇人笑而不语。 在这仙道显圣的大世中。 并无什么男女纲常、尊卑有别的言辞,一切都是按道行来论高下。 男子可纳妾娶妻,广纳婢女,而女子也同样可豢养面首三千。 不过若是结成性命双修的道侣,其中一方不许,那就另说了。 “虽说如此,可我并不擅长相术,也无从分辨,至多只能在这片地界上给你聚集人手。” 艾简摊手道:“能识别出阴天子的手段,你应当是有吧?” “自然。”美妇颔首。 “不过,阴天子还有個显要特征,但凡为阴天子者,无不是姿容倾国、钟灵毓秀之辈,依着这个来寻,我们便又能更快几分。” 还未等艾简开口出声。 一旁已枯坐许久的源济上人却是猛得眼前大亮。 自开宴来,他便处心积虑地想与美妇人身后的艾氏搭上线。 只是这女子十足十的目中无人,从入席一开始,就没正眼看过他们这作陪的玄真派三大长老。 晏飞臣、古均不知如何。 源济上人却是心焦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屡屡想要开口加入攀谈,又担心唐突冒犯,最后好几番都是畏缩踌躇。 “炼师!炼师!若是说美姿容,我派中就现有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晏飞臣听见后双目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源济上人怒目而视。 “他名叫陈珩,就在我玄真派落霞峰,曾任乐善房的乐正一职。” 不顾晏飞臣几欲杀人的目光,好不容易找着话头的源济上人谄媚躬身,对美妇笑道: “此子果真如天人降世!他若不是阴天子,我想就无人能配得上这一名号了。” “哦?” 美妇轻咦一声:“乐善房?乐师?” 她看向阶下一众噤若寒蝉的乐师,面露嫌恶。 “像这般的凡人乐师吗?” 那一众本从属乐善房的乐师在今日听到许多秘闻后,本就惊惧,被这一说,更是手足发颤,纷纷以为自己将死,嚎啕大哭起来。 “非也,非也。”源济上人急得满头大汗:“陈珩不同,他年少,极美,极……” “小简?” 美妇已懒得理会他,看向玄鹤玉台上的艾简。 “不错,上人倒也没有妄言,他所说的陈珩,倒的确是个谪仙,南域五百年都难出此人物,实在是天公独秀。” 艾简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若说还有谁能在容貌同他比拟,依我平生所见,也唯有差点斩杀你的君尧和曾经斗枢教的那位玉枢真人了。这三人,叫人一见便可忘俗!” 美妇人发出一声冷哼。 还不待她嗔怪,艾简以手一点,便用真炁画出陈珩形貌。 “……” 美妇人呆了半响。 许久才喉头微动,竟是看得怔住了。 “如何,炼师?他可还如意?”源济上人笑眯眯举起酒樽。 “好!好!好!” 美妇人并不理会他,激动注目艾简,道: “快!现在!现在便带我去寻他!” 好运道!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姑姑倒是心急得很。” 也不理会源济上人的尴尬,艾简笑着一催牌符,碧青天宫便朝云头下的一座山峰降下。 “哭哭啼啼,毫无体统可言。” 阶下仍有些乐师在抽泣,艾简皱了皱眉,一挥手便尽数抹去了他们今日记忆,将这群昏沉过去的乐师扔去了山顶。 “姑姑,他——” 艾简指着一处洞府,刚要开口,就兀自停下。 一股玄幽无名、晦清不定的气机正缓缓升起,虽然微弱,却逃不过在场几位洞玄炼师的耳目。 “却是奇了,不是说陈珩并不好道,也无道心吗?” 艾简似笑非笑击节: “没想到,他今日居然证得胎息了。” 第九章 陈婴 洞府里,陈珩缓缓睁开眼。 两道遮掩不住的精光率先从他眸中放出,迸射出三尺有余,灼灼辉盛,竟把洞壁上数根燃烧的油烛都压得一黯。 直至过了数十息, 他双目精光才渐渐散去,眸底又重回到平日里那幅深暗无澜的模样。 “胎息成就,性根自现,接下来就该筹谋一门练炁术,去行那炼精化炁之事了。” 他舒展肩臂,周身骨骼登时发出竹节生长似的铿锵爆响,噼里啪啦。 在心念操持下,体内如炉如象的气血只一个震荡,就将三丈内的灰埃杂尘尽数粉碎排开,仿佛一头山野大兽在扭动爪牙,要发出扑击。 陈珩从未感觉自己像现在这般好过。 无论气血或精神都旺盛炙热,有如夜间星火。 举手投足,一拳一指间都携着骇人的磅礴巨力,击穿木石,弯折金铁也不过是等闲。 这便是单臂一晃、三马不过的神力。 只可惜这间洞府里并无钟鼎类的千斤重物,可以让陈珩切实的称量力道,他若想如此施为,唯有去往养歧峰下的大潭,才能如愿了。 那处大潭下沉埋了数百个五千斤的大石球,乃是古均一一亲自削石所成,专用来供众多练炁道人操使的。 至于练炁一境的玄妙,又与胎息大为不同。 胎息境界——那丝常驻于身的先天气感虽然能人使肌体康泰,气力大增,却也会随着时日增长而渐渐衰败,最后落得个流逝了干净。 这也是那些证得胎息的武道大宗师们虽享有一百五十寿数,却还是渐渐老病,最后不免归于一抔黄土的原因。 然而仙道修士不同。 他们能以练炁术打通小身小天地与现世大天地间的桥梁,从而抵达练炁境界。 而到了练炁境,便可炼化外界无穷无尽的灵气,用来弥足自身有限的胎息。 有外界天地灵气做补充,体内那丝先天胎息之炁非但不会衰败,相反会随着练炁术的精益,变得日益茁壮。 甚至于最后鱼龙一跃,将体内先天胎息之炁升格成为真炁。 也正是因着有无尽的外界灵气做弥足,练炁修士更显神异。 非但可以将胎息随意收回放出,驱策法器、离地飞行,吐焰驱光…… 就连养歧峰大潭里五千斤重的巨石,要将它们凭空托举出潭水,对于练炁境界高深的道人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 …… “炼炁术,练炁术。” 陈珩抬了抬手指,将那柄与他在一真法界内相处了多日的长剑隔空摄过来: “若胎息还大致算是不假外求,那么练炁,就是借天地用? 借自然灵气、借丹丸、借外药、借一切能壮大先天胎息的所有,再一次茁壮形体,最后依着练炁法门的高下衍生出不同真炁,这個,就叫做筑道基?” 他注目长剑片刻,朝自己又一斩,但这一次却没有丝毫血液流出,只在手心留下了道淡淡白痕。 不过两个呼吸。 连那白痕也消却不见了。 “胎息成就,便从此脱离了凡体,身若金铁,果然不差。” 陈珩又好奇挥了几次剑,力道一击更胜一击,直至将胎息裹于剑身,他手心才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随着这次挥剑。 他能隐约感觉到体内的的胎息似乎少上一丝,就那么消失不见。 “难怪胎息境虽然寿有一百五,但从军的武道大宗师却还是鲜有活过一甲子者……不成练炁,便无从茁壮自己的胎息,这胎息之炁,是用一分,就少上一分。” 陈珩随意包扎了一下手上伤口,便推开了大门,走出洞府。 此时。 正是山风如潮。 湿漉的清寒雾气像条偌大盘蛇缠住了半座小甘山,空气中泛着淡淡的白色,阳光也在这雾气里变幻莫测,淡金色的颜色妍丽异常,只随着云雾一晃,便化作了流瀑似的火金。 河山如画,漾荡如海。 回想上一世的凄惨和刚来此世的种种挣扎惶惑,陈珩胸中只觉得万分畅快,恨不能一气将这将十万里天宇都握在掌心。 “等过了今日,就去容国一趟,把前身族兄的尸身给送回去,顺便避开晏飞臣的耳目。”陈珩暗自道。 如今世道虽然太平,但不管什么时候,山贼水匪总是清缴不尽的。 好在成就胎息后,他算是也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在凡人世俗里,除非是用出动大军围杀,否则能伤到他的形势倒是屈指可数。 “这回下山,便一边四处云游,寻觅练炁术,一边在法界中磨砺杀伐斗法,静候明年的地渊开启。 如今晏蓁已死,玄真派里,应该没人会再像发疯一般,对我死缠着不放了罢?” 陈珩心头思索。 突然。 天上两团流火猛得朝洞府处坠下,他还不及闪避,那流火就化作了两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脚踩真炁,立定虚空。 “不知是哪两位师兄当面?”陈珩见状迎上前,主动打了个招呼。 那两名男子中。 其中一个穿着袭紫罗云霓袍,头戴珍玉雕成的莲花冠,少年公子哥模样,服饰不仅华美,连神色也倨傲非常。 “师兄?谁是你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师兄?” 听到陈珩的问话,他下意识就讥嘲了一句,只是想到什么,才生硬转过话头: “你?陈珩?哼,倒也的确有几分美色!走吧,我带你去见主上。” “主上?”陈珩微微皱眉,想起了晏蓁昔日强索前身的那段不快回忆,道:“不知前辈主上寻有我何事,可否说清楚些?” “说清楚?哪来那多废话!你以为长得好看,就能恃宠而骄了吗?老老实实听命便是了!” 华服少年不耐烦,手上真炁一展,就化作条绳索打向陈珩,欲要将他捆缚住。 而还未等绳索及身。 他旁边那另外一位少年就竖掌一拍,将华服少年的真炁打散。 “主上是上虞艾氏的贵女,这次来南域,是在拜会贵派派主时,偶然听闻了公子的风仪故事,心向往之,这才唐突遣我二人邀公子一叙。” 另一个少年微微拱手,对陈珩笑道,声线温润醇厚: “元幸他行事无礼,又多莽撞,我替他向公子致歉了。” “哼!你倒是贯会做好人。” 见自己的真炁被轻描淡写打散,那叫元幸的华服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恼大叫。 “不知这位前辈高姓大名。” 陈珩心中突得生出一股异样之感。 他心潮莫名涌动,好似他与方才替自己解围这少年,天然便是有一股亲近之感的。 “前辈不敢当,至于贱名,有辱视听了。” 那少年笑笑: “我也姓陈,单名一个‘婴’字。” 第十章 蜻蛉游天地,与世本无患 陈珩眉头微微一挑。 和华服美冠的元幸不同。 陈婴衣物倒是素简,穿着一身过于简单的白色布袍,青簪束发,只是左脸不知有伤还是如何,被一张墨玉面具遮了大半,只露出眼睛。 “前身并无亲生兄弟,难道是陈族中人?不,便是陈族中人,也绝不至于令我血脉有如此悸动,这陈婴究竟是何来历?” “公子,请罢。” 陈婴侧身示意。 他墨玉面具外露出的半张脸虽也是清俊,但若硬要说轮廓和陈珩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倒是妄言了。 “看来,我唯有从命的份。” 见实在难以推脱,陈珩索性也不再多言,陈婴见状歉然一笑,将自身真炁裹住陈珩,便径直朝高空飞去。 “走得这般快,又要去主上那里讨巧么?浪货!” 元幸冷哼一声,也赶忙驾云追了上去。 待得云空中出现一座碧青天宫时,真炁遁光便缓缓降下,落入了其中一座殿宇内。 大殿里早已分了宾主坐次,见得陈珩进来,各人神色都是不一。 玄鹤玉台上的艾简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面孔,只是袖袍下偶然紧握住的五指,倒不似他面上表现的这般平静。 “派主、晏飞臣、古均、源济上人,还有这女子……玄真派的所有高功修士竟然都在,是为了同她商讨些什么?” 陈珩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围,依次朝他们见礼。 晏飞臣仍旧是那幅嫌恶阴狠的脸色,即便是在此处,也丝毫懒得遮掩。 古均倒是微微颔了首。 而源济上人却不知发了什么痴,不仅热情冲他致意示意,还殷切小跑来到陈珩身畔,向那美艳妇人主动躬身赔笑。 “炼师,如何?我派中这弟子可是阴天子的命格?” 璎珞垂珠,彩袖生香。 美妇身体似有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她双肘撑在玉案上,用手托住那张娇媚玉容,并不理会源济上人,只是痴痴望着陈珩,眼波春波涌动。 “……” 陈珩勉强向她行了一礼后,心头猛得一沉。 他太熟悉这样的目光了。 晏蓁还活着的时候,她看前身时,就是这般的眼神,几乎痴迷。 而这妇人的目光还要更狂热贪恋些,仿佛自己是道美味的佳肴菜羹,只恨不能一口便吞下肚腹,吃干抹净,再来细细回味。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前身的遭遇,我居然也要也要再来一回么?” 陈珩默默握紧双手: “我拼了命,才总算证得胎息,在大修士面前,却仍旧不过是如珠玉一样,可以随意被亲狎品评的玩物…… 这相貌倘不能有利于修道,反而要平添许多波折,倒不如直接毁去它更好!” 此时。 元幸和陈婴两人早已安静退到了美妇身后。 似乎体察到了陈珩破釜沉舟的心境,陈婴饶有兴致抬起头,眼神微微闪烁。 “真是有意思,陈珩吗?难怪,难怪方才会让我的血脉起了感应。” 他墨玉面具下的半张脸,缓缓勾勒出一抹与他方才气度截然不同的邪笑: “这么决绝狠辣的心性啊,如果你也是玉枢的儿子,那一切就说的通了。毕竟,我们一家可都是在这九州四海出了名的一脉相承啊……” 在这除了源济上人的聒噪外,仿佛再无一丝声息的大殿里。 陈珩面色沉凝,神情僵冷。 良久,美妇才勉强收回眼中的痴态,依依不舍。 “可惜了,小郎君虽然昭如日月之明,但他的命格,却并非是阴天子……” 美妇摇头。 似是欣喜又似是可惜,只是这欣喜,终究还是要多上不少。 “什么?!” 最先发问的不是源济上人,而是一直掩饰的淡然的艾简。 “你在闹什么笑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阴天子是美姿仪!都是钟灵毓秀之辈!” 艾简失态从玄鹤玉台上起身,将周围一个婢女的银盘狠狠撞倒,酒水灵食滚了满地: “似他这等南域五百年一出的人物都不算阴天子的话,还有谁?君尧还是玉枢真人?!他们就能胜过此子?荒唐!可笑!可笑至极!” “小简,你且先静下来。” 美妇取出一件锥形法器,叹息道: “这是我来南域前被交待过的法器,若是阴天子在它半里内,这玉锥自然会出亮光,可如今……” 艾简冷冷地扫视过毫无动静的玉锥。 猛得拂袖,漠然闭目坐下。 “这……这……” 源济上人手足无措,汗如雨下:“炼师,是不是错了,再测测?再测一个试试?” “唉,小郎君,你虽然错失了桩天大机缘,却未必不是件幸事,我那侄女儿自幼修道,不知人情欢愉,怎比得上我知冷知热呢?” 美妇依旧不搭理他,只是柔情款款注目陈珩,百媚横生: “你要不要和这些哥哥们一样,来做我的入幕之宾呀?放心,只要伱戴上这只‘德亨环’,姐姐就会好好疼爱你的,不管你想要事物,姐姐都能帮你找来。” 她拿出一个小巧的手镯晃晃,声音甜腻: “你喜欢修道?想要进上虞艾氏修行吗,还是想进怙照宗?只要你答应下来,不管是上乘练炁法还是直指元神返虚的根本道典,这些统统都是你的。” 陈珩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道声音便突然传入他的脑海。 “不要答应,一旦戴上‘德亨环’你就生死再不能自主了,在她面前毫无秘密! 来,眼神不要露出异样了,跟着我一起说,我教你怎么在不触怒她的前提下回绝……” 脑海中那道声音正是陈婴的。 陈珩不敢迟疑,顾不得去想陈婴为何能在一众洞玄炼师面前随意传音,连忙一字一句复述出陈婴教他的话语。 在说完后,又按照陈婴的指示故作惶恐拜倒在地,这时,美妇虽然有些不快,却莫名没有再开口。 其态度之诡异,令艾简也不由得侧目。 “万幸,万幸。” 陈珩松了口气。 他看见一旁如释重负般的晏飞臣,目光一转,心头突然生出一個主意, “派主,弟子有一事相请!” 艾简不耐烦看向他,刚要将他逐开,却见陈珩虽然是朝自己行礼,却是注目向晏飞臣方向。 他略一思索,便猜中了陈珩想要求的是何事。 “你说吧。” 艾简突然有了兴致:“所求何事?” “弟子自上山以来,因潜心慕道,已有三年未回乡了,近日族兄被散人徐愢突施辣手残杀,更是令弟子昼夜哭泣,心中忐忑,自觉难同他的父母交待,因此,我想请求派主恩准……” 陈珩低着头: “恳求派主准我下山,让我将族兄的尸身葬入家冢。” 第十一章 下山 两日后。 容国,武川府。 一群黑甲黑马的骑士奔驰在官道上,居中护卫着一具灵柩。 这队骑兵旌旗严整,衣甲鲜明,即便在日光下一连奔驰了数十里地,但无论人、马都毫无疲惫之色,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悍勇士卒。 “早就听说饲灵房新培育的道兵甚是不凡,今天一见,果然不虚。师弟,你仔细看他们脊骨在发力时的动作,如白蟾守气,卷头筑肚,寻常武夫要是这般,身上早便起淤青了。” 在这队道兵骑士后,还有两匹白马独立在外,只是不紧不慢跟着。 白马上的两人,一个穿着蓝色道袍,背后负剑,此时正手指前方道兵,颇有兴致向身边同伴讲解着。 另一人左手持着张六石朱漆弓,右手握马缰,腰间悬剑,一身玄色水云长袍,革带束腰,更让他颀长的身姿显得英挺,一望便知是高门世家才能养出的气度。 左手握大弓的陈珩淡淡颔首。 他顺着许稚手指的方向朝那些道兵望了一眼,心不在焉。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才下山,难道不该高兴才是?” 许稚挠挠头,道:“我看你自从下山开始,就一直是副积虑不安的模样,怎么了?你莫非是担心晏长老要寻你麻烦?放心,你下山一事是派主亲自恩准的,他可没那胆子,故意要同派主在明面上作对。” “我担忧的不止是晏飞臣,还有……” 陈珩捏紧大弓,摇头。 当日从那座碧青天宫离开时,略收拾了些东西,他便连夜带着前身族兄的灵柩下了山。 快马加鞭行了三日,如今离陈族所在的阑粱城,也只剩了半日不到的路程。 但陈珩心头仍是不安。 那妇人,难道真因为陈婴教的一段话,就肯放过自己? 这么轻易? 前身刚上山的时候可是不知向晏蓁苦苦哀求了多少次,字字恳切,几如杜鹃泣血,可最后还不是含愤死在了小甘山中。 像她们这样的人。 真的能被言语所动? …… “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思也只是徒劳伤神。” 陈珩加鞭一催,与许稚并马而行:“说来,我还未谢过师兄不辞辛劳,特意来送我回乡。” “伱我之间何必言谢,左右我在山中也是闲极无事。” 许稚哈哈大笑,道:“你刚成胎息,虽已脱离凡身,但于斗法上却并无心得,也还未习得几门道术傍身。师兄我好歹也是练炁六重的修士,虽右手不利,但这凡俗的妖魔宵小,来一个,就死一个!” “不过,明年的地渊之行师兄就难出力了,别见怪。” 许稚自嘲道: “你知道我这人怯懦畏缩,是贯常了的。我也知道不好,却总是难改,这辈子是没甚成就了,但能每日活着,还能读书炼药,我就觉得欢喜,至于地渊那种地方,我实在是没胆子去……” “师兄言重了,我怎么敢怪罪你呢?” 陈珩轻轻地摇头。 “不过,我有一事压在心头许久了,却一直不明白。”许稚看向他,有些踌躇,小心开口。 “师兄请说。” “当年不是你这位族兄给晏蓁献计,才将你哄骗上山的吗?你之前恨不能将他一剑杀了,现在又为何要将他的棺木送回族中?” “若没有他推我一把,我早被徐愢斩向晏蓁的那一剑杀了……而且,谁又知道晏蓁给的丹药,是催命的毒丹。” 这具身体的记忆里。 还留存着前身族兄在临死前吐着血,膝行垂泪赔罪的那一幕。 徐愢的那一剑无物不斩。 不止是晏蓁,连前身这等随行的弟子也在他饱含杀意的剑气内,若前身没有被他族兄推开,而是随着晏蓁一同身死。 那阴差阳错下,陈珩又是否还能重生到九州四海? “昨日之事不可追,母亲和他都已经死了,我也在小甘山上呆了三年,事到如今,再去记恨又能有什么用。” 陈珩淡淡看着远山轻烟一样的雾在阳光下无声的消散: “他救我一命,我便圆他遗愿,仅此而已。” 许稚怔怔看着陈珩,这個容貌如神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驭着马,脸上没有悲,也没有喜。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随着水波流去。 甚至连陈珩。 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陈珩了…… “我在师弟眼中看见了道心。” 他突然开口:“那天,我在练剑时候,师……古均长老突然宣称要收我为徒,就是说了这样一番话。” “古均长老吗?他的确是个温厚长者,若不是他让饲灵房拨给我这队道兵,我还发愁要怎么运送族兄的灵柩。” “古长老……”许稚苦笑一声:“他一直都是极好的,是个纯道。” 两人一时无话。 似乎见气氛僵住,许稚将目光转向陈珩左手的大弓,问道: “师弟居然还精通射术?我倒是第一次得见。” “君子六艺,怎能不通?” 陈珩微微一笑,这时官道左侧的山林突然一阵草木骚动,然后一头雄壮的白鹿便从中窜出,四蹄奔跑如飞。 “巧了,正好请师兄品鉴我的技艺。” 陈珩如弯弓如满月,轻松把六石弓全数拉开。 按着前身记忆里的射术,他一箭如流星赶月,只听得弓弦响处,那头白鹿已猛得栽倒在地,脖颈被直接贯穿,血从那拳头大的创口中拼命涌出。 前方护卫灵柩的道兵齐齐喝了一声好,许稚更是赞叹。 陈珩放下弓箭,刚要去把那鹿捡回来时,官道旁的树林里又是一阵晃动,伴着无数呼喝追赶之声,出现了数十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小姐。 “看来我是误中他人的所猎了。” 陈珩勒住马匹,也不过去,只是歉意拱了拱手,便和许稚一同催马离去。 “阿姐,我们追的小鹿被射死啦。” 那群少男少女中,一个拿着小短弓的娇憨少女抿着嘴:“射死小鹿那人长得真好瞧,可我怎么从没在容国听说过他,阿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不是玄真派的陈珩吗?他……怎么被放下山来了?” 在这队人马中,当先的是一个披着狐裘大氅,貌美如画,眉目中却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 “走!说不定他是为了陈族那桩麻烦特意下山来的!” 她摸摸少女的头,将马头一转,朝陈珩离去的方向追去: “我们一起追上去,看看他能怎么办!” …… …… 此时。 容国,阑粱城,陈族府邸。 大堂里,一群陈族宿老愁眉不展,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一片愁云惨雾。 “曦儿是绝不能交出去的,若是交出去了,那置我陈家家声于何地?为今之计,只有将陈珩父亲的遗物拿出来了!” 陈族族长,曾考取过三甲功名,后辞官归乡的陈况站起身。 他冷冷扫视了众多族人一眼,花白的长须抖动: “他父亲生前虽是野道人,但不是也有几分修为在身么?他的那些遗物,应当能对付炀山道人吧,如何?” 第十二章 遗物 花溪水榭,亭台曲桥,暖楼台阁,广湖碧山。 这陈族府邸尽管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每隔几步,便候立着端壶捧茶的小厮和婢女,但大堂里的众人,却无心赏玩,都是眉头紧锁,神情暗怒且又难堪。 “阿珩父亲的遗物?不可,不可!” 听到族长陈况的问话,背脊早已佝偻了的陈詹一拄节杖,苍老的脸上有了几分愠怒: “当年坐视他被玄真派带上山,已经是族里的不仁了,事到如今,又怎好不问而取,拿他父亲的遗物来退敌?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叫陈詹率先开口,几个和他交好的族老也是纷纷劝阻,各抒己见,原本沉闷的厅堂一时便嘈杂了起来。 “好了!停下!” 陈况额头青筋狂跳,他大喝一声,年迈躯体猛得炸出股炙烈血气,将这声浪都压得一静。 “不当人子?可笑,可笑!难道族里没有供他享用,供他吃穿吗?这还没让他为族里献身,只是借用他父亲些许遗物,陈詹,你便在这推三阻四,究竟是何居心?” 陈况老眼锐利,冷冷注视陈詹: “当年族里只是借你之手教养陈珩,他还没有正式过继给你呢!你在这里抢着出什么头!” “况且……” 他又转向那几个族老: “陈珩自入了玄真派后,三年里从没有一封书信寄来。如此刻薄寡恩之辈,你们在这里替他说话,当他是陈族人?他自己呢,只怕早就厌弃这个姓氏了!” “当年,的确是我们做的差了,他就是心有怨言也是应当的。” 一個族老劝解道:“堂堂一公子,沦落到成为他人面首,这是族中对不住他的地方。” “族中可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若没有族里的扶持,他如何当公子?我——” 陈况还没说完,就被陈詹将节杖在地上用力一顿打断。 “族里是曾养育过他,但这份恩情早就在他入山后就还清了,还有余剩不少。” 陈詹上前几步:“你就敢坦言,在他上山后,伱没有借着玄真派的虎皮来为自己牟利吗?西城那几片地宅和城外的良田土地,难道不是你以珩儿的名义赚来的么?” “就连曦儿被炀山道人看中索要这回事,不也是你妄自尊大吗?不仅打了炀山道人的道童,还扬言要叫玄真派发出道兵,剿了炀山道人的法场,你能责怪谁?!” “……” 陈况一时无言,只是羞愤偏过脸去。 谁能想到晏蓁居然死了! 他陈族最大的依仗和靠山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倒了! 那日,他借着酒意将平日里便一直存着龌龊的炀山道人狠狠羞辱了番,看着炀山道人敢怒不敢言的面孔,心头实在快意。 可世事总是无常。 没过多久。 待得晏蓁身死,陈珩被责罚的消息迟迟传到容国时。 陈族上下惊愕失声。 炀山道人击掌称快,饮了一昼夜的酒,连御八女。 在这之后。 炀山道人不仅向陈族索要万两白银和十箱珍珠黄玉,还强令族长陈况将小女儿陈曦下嫁给他做妾室。 失了玄真派庇护的陈族根本无力与炀山道人相抗,眼看着,就岌岌可危了…… “哎,曦儿,进来罢。” 面对一众心有不快的族老,陈况沉重叹了口气,伸手一招。 随着细不可闻的脚步,门外转进一个十三四的粉裙少女,她皮肤白皙,几乎吹弹可破,貌美娇俏,而神情更是楚楚可怜,一见便叫人心生怜爱。 陈曦被父亲唤进来后,含泪朝众族老裣衽一礼。怯生生站立在厅堂正中。 “诸位族中弟兄,曦儿毕竟是我小女,叫我怎能舍得啊?” 陈况也眼中含泪,颤颤指向厅中纤细如弱柳扶风的陈曦:“你们看她这少不更事的模样,若是送去了炀山道人那里,哪还能有命回来啊?” “十三弟,我知你对我不喜,都是因为我儿那个蠢货自作主张献计,把珩儿陷在了晏蓁手里,让你一直怨恨我。” 他看了眼陈詹后,猛得拜倒在地:“可曦儿毕竟也是叫你叔父,是你看着长大成人的,三哥求你了,救她一回吧!” 陈况老泪横流。 陈詹面色阴晴不定。 可还未等陈詹答复,一个少年骄横的大笑声便传遍了偌大陈府。 “救她?怎么救?你们还有别的手段不成?” 那少年声音飘忽不定,如同鬼魅:“我父要定这女子了,谁敢违抗?说不定他拔得头筹后,我还能跟着喝口浓汤呢!” “不好!”陈况猛得色变。 这笑声如此之大,府里的家生子和护卫们却没有分毫反应,显然是被悄无声息地制住了,连示警都来不及。 “十三弟!快些!三哥求你了!” 他对着陈詹大喝一声,便猛得跳下厅堂,将自家女儿负在背上,要逃出去。 可还没等他冲出厅房,一群黄衣人就挡在了出口,为首的虬髯大汉更是只一掌,便将陈况打得倒飞,口吐鲜血。 “该死……小丁,去将我暗室里的那个木匣拿来!” 见此情景,陈詹也不再迟疑,厉喝出声。 在他坐席后,一个面白无须的三十岁男子颔首,只脚尖一动,就瞬间冲出厅房,连那虬髯大汉都没能拦下。 “好!好!” 见陈詹护卫有如此了得的身法,吐血的陈况狂笑,他将女儿陈曦小心放在一旁,再次鼓起精神,朝那虬髯大汉缠斗上去。 “上!一起上!拖到小丁回来!” 其他陈族宿老也怒吼一声,冲杀过去,和那群黄衣人打斗起来。 虽然一时间他们气势还尚可,但终究年老体衰,气血不足,最后还是被悍不畏死的黄衣人压了下去。 “这是……” 抬掌将一个黄衣人打得脑浆迸裂的陈况突然身躯一软,他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这是毒?好厉害的毒。” “正是,如果不是这毒,我们还难大摇大摆地进来呢。”那骄横少年声音又响起。 “下作!无耻!” “老家伙,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等到那叫什么小丁的玩意来给你们解围?” 那少年又笑。 陈况心中突然生起股不好预感,他鬼使神差抬起头,在厅房外的不远处,不知何时竟躺了具被剥皮的血尸。 血尸已看不出身前相貌,只是怀里还抱着个木匣。 匣里是一本古书和几枚古怪的符箓。 “小丁!”陈詹目眦欲裂。 陈况只觉得一时头脑发黑,手上动作慢了一瞬,被虬髯大汉一脚扫断了臂骨,跌飞出去,再难起身。 “喂,表弟,这小娘皮倒是水嫩。” 虬髯大汉又一挥手,将一个上前拦他的族老打得横飞,身躯在墙上撞成了血块。 他伸出蒲扇大手,将陈曦抓在掌心: “你和叔父在享用后,把她给我也玩玩如何?” “你这粗胚只会食人,谁敢把她给你?不给!” 那少年又嘿嘿怪笑,声音飘忽无定,任由惶急中的陈詹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他的真身所在。 “你这坏小子愈发不可爱了。” 虬髯大汉嘟囔一声,他看向血尸怀里的木匣和符箓:“那是甚玩意?带给叔父的话,能讨他欢心吗?” “陈珩他爹留下的旁门左道,屁用没有!” “哦。” 虬髯大汉失望应了一声。 这时两边打斗已没有悬念,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只剩寥寥几个如陈詹一样的族老,还在艰难抵御。 “咕……咕……” 虬髯大汉百无聊赖扫了眼,他看向手里的少女,那股少女身上的香气一缕一缕,让他忍不住食指大动。 “家父留下的旁门左道?” 这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突然传来。 厮杀中的两边人马一怔,远远的府门处,依稀有两匹白马,上面载着人。 “为何,我从没听过家父还有遗物留下?” 虬髯大汉脸色一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操起大刀就要掷出。 可他手刚抬到一半。 一根羽箭便突兀破空而来,将他头颅直接射穿。 血似爆开了的西瓜浆汁,被溅了满头满脸的陈曦目瞪口呆,连哭也哭不出来。 利箭穿空。 在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箭影中,一个个逃窜的黄衣人被轻描淡写射杀。 头颅爆开,红白之物淌了满地,腥臭难闻。 这极写意又极血腥的一幕让陈詹目瞪口呆,他看向府门处,双手忍不住颤抖。 “陈珩?你疯了!你怎敢这样杀我表哥!” 那骄横少年声音又响起,此刻少了猫抓老鼠似的从容,却添了几分惶急。 府门处。 陈珩淡淡看了身后一眼,那跟了他一路的狐裘大氅女子连忙会意,取了支羽箭在手,恭敬递给他。 “你藏得太差了。” 那双自幼抚琴的手指修长如玉,轻易将六石弓拉成满月,而掌心却未有丝毫颤动,如同万年无波的古潭。 天人弯弓。 箭光如电。 弓弦一声震响,一处的水榭楼头,随着吃痛声,便跌落下了一个人影。 第十三章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单臂一晃,三马不过。 以这般骇人的力道挽弓,拦在面前的便是一整块青岩大石,也要穿透,被射得粉碎。 每一个精通射术的先天胎息,他们都等若是架会活动纵跃的破城弩,一箭发出,中箭者非但是身死命丧,连遗体都难得齐整体面,往往糊烂成糜,肚炸肠穿。 那些被陈珩一一点杀的黄衣人便是最好的见证了。 可水榭低处,那个捂着肚子惨叫的少年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许,看起来倒是无有性命之虞。 “是守御类的符器,恭喜师弟了。” 另一匹白马上,许稚微微眯起眼,将目光停至少年腰间那一枚流转华彩的五光佩上,笑道: “若得此物,师弟的地渊之行便又稳固几分。我观那人气机浮定躁动,想来也是境界初成不久,师弟不停发箭耗去他的胎息即可,万不可与他近身,如此,至多半盏茶的功夫,就能令他授首。” 那本捂住肚子哀嚎打滚的少年面色突然一僵。 他本用还想示弱,引得陈珩上前,再伺机打出另一件符器,将其直接剥皮成血尸。 但若真换成在远处不停发箭。 他自忖,便是不被射死,也要被活活耗死…… “陈珩,你疯了!你那姘头晏蓁已经死了,你哪来的泼天狗胆惹我?” 少年咕噜从地上狼狈翻起: “你知道家父是谁吗?家父还有整整六个结义弟兄,都是我的好叔伯,连容国皇帝的后廷我都来去自如,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你——” 话音未落。 又是一箭将他仰天射倒。 等他再面色铁青从地上爬起时,在居高临下的陈珩眼中,那枚五光佩的色泽却不似之前那般鲜亮了。 “伱的胎息又够催动几次符器?” 陈珩眸光深沉,只是又一次将六石弓拉成了满圆,猛得发力,箭矢如电飞去! 破空之声又裂帛,又似雷音。 陈珩一口气连开数十弓,在噼噼啪啪如暴雨打芭蕉的连珠箭下,少年的那枚五光佩颜色愈发明暗不定,最终在他的一声惨呼中,彻底熄灭了,再无声息。 “嗡!” 这一箭再无阻隔,直接射透了他的左肩,若非最后时候先天胎息的灵觉示警,让他下意识偏了下头,地上的早已是一具横尸! “啊啊啊啊啊!!!” 强烈的痛楚让少年涕泗俱下,双目都充血。 但在他哭嚎时,又是一箭如霹雳炸响,穿透他的左膝。 “下一箭,中你右肩。” 陈珩翻身下马,将那狐裘白氅女子的箭袋取下,也不理她嫣红欲滴的面容,信手把箭袋系在腰间。 “等等,我有——” 咻! 少年仰天惨叫,被一箭带得倒飞,钉死在水榭的朱红大柱上。 “你先听我说——” 咻! 又是一箭。 伴随着一声哀鸣,他右膝直接粉碎,带血的骨茬远远迸射进池水,荡起一圈血色的水纹。 “珩哥哥,珩哥哥,是我,王端宝,呜呜呜呜呜。” 那少年放声大哭,道:“看在小时候的深厚情分上,饶恕我一命吧,我实在痛得很,再也不敢了……” 五十步外。 陈珩眼中戾色一显。 他慢条斯理捻起一根羽箭,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颤音中,弯弓引箭,将弓弦缓缓绷成满月。这动作由他做起时赏心悦目,如若行云流水,带着股残酷的美感。 而王端宝此时已经被泪水蒙住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然没能目睹到这足以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我爹一点都不疼我,去年还抢走了我明媒正娶的媳妇,珩哥哥,你绕我一命,我帮你一起对付那老杂毛。” 他抽抽噎噎,道:“我知道那杂毛不少东西,你——” 他恰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只有根飞电般的箭羽。 “……” 王端宝呆滞失语。 眼睁睁看着那一箭自五十步外挟着凄厉的风声,洞穿层层气浪,朝自己眉心发来。 死! 会死! 这一箭挡不住!必死无疑! 王端宝悚然而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怖填埋了他的心头,他痛悔自己为什么刚成胎息,就非要不知死活下山,还惹上了这個杀胚。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即便是上山当面首了,一手射术还是不减当年,甚至更加凄利! 当年自己惊鸿一瞥下以为此人是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便托城中文人给他寄了封情笺,那时候,这人就是连夜策马在野外追上自己,弯弓对自己射了三箭,箭箭都瞄着头,直接将自己给射下了崖岭。 等王端宝险死还生爬上来时,陈珩已被晏蓁带上了小甘山,而自那之后,他本就时常不好的脑袋,就变得更加糊涂了。 “我不该用五光佩硬抗他的箭,是了,我当时该用那根六阴天鬼幡的。” 在箭羽临身的刹那,王端宝突然脑中一动: “是啊,小钰在成亲前教过我的,守不如攻,是我忘记了……” 但这个时候悔悟已经来不及了。 王端宝眼睁睁箭羽离他越来越近,生死在这瞬被拉得一长,他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我要是死在这里……小钰和爹在一起睡觉的时候,还会想起我吗?” …… 崩! 箭羽不偏不倚射中了他束发的冠,将整座水榭小亭都震得微微一晃,坠下灰埃,王端宝身躯后知后觉地抖颤,裤头一湿。 府门处。 许稚也翻身下马,不解道:“师弟为何要留他一命,你难道真想以他做内应,连他父亲也一起杀了?” “炀山倒是块宝地,灵气颇足,留给那老道可惜了。再说,反正仇怨早已结下,只有一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陈珩淡淡收弓:“王端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现在是何修为?” “你方才已射杀了他父一子,再指望剩下一子为你效力,只怕是难。”许稚摇摇头:“不过,他父修为应当不算高罢?” “这位仙师,这位仙师,珩哥哥先前射杀的那虬髯汉子是侄子,不是儿子,不是儿子。” 险死还生的王端宝嘴角发颤:“我是儿子,我是儿子,他一直想吃了小钰,儿子和侄子的关系不好的!” “问你父修为呢,哪来什么小钰?快快如实说来!”许稚瞪眼。 “练炁六层,练炁六层。” 陈珩和许稚对视一眼,后者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发狠一咬牙,微微颔首。 “多谢师兄。”陈珩长揖及地。 “你我……不言谢,但要说好了……” 许稚苦着脸:“要是实在打不过,我就带你一起溜,可不许硬来。放心,师兄我苦练了陆地神行术多年,莫说一个练炁五层,就是七八层,也追不上的!” 在他们说话间。 陈府先前被王端宝毒倒的家生子和护卫们也捂着脑袋,吭吭哧哧站起,急匆匆佩刀带剑赶来。 厅房里。 血漫出了地面,剩下的几个族老搀扶着来到陈珩身边,目光复杂难言。 “珩儿……” “叔父。” 陈珩微微一笑:“还有,族长和各位族老,许久不见。” “珩儿,你……” “方才,不知家父生前有什么遗物留下?” 双臂骨碎的族长陈况刚要温言抚慰几句,就被陈珩淡淡打断,对上那双深暗无澜的眼时,陈况心头猛得一跳,全身都竖起寒毛,吓得他几乎要倒退几步。 “给我吧。” 陈珩伸出一只手,平平淡淡。 …… …… 几天后,一间静室内。 陈珩皱眉阖上发黄的书页,目芒闪动 那是一本老旧古书。 虫蛀的封皮上有几行大字,名为: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 第十四章 大丈夫当不拘小节 此世胥都天大小真炁何止千万。 道人自悟得胎息,性根圆满后,便需觅得一门练炁法,来茁壮自身的先天胎息之炁,之后衍化真炁,筑下道基。 如此。 才方是堂皇正道,仙门法统。 而这《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便是门练炁术,非但如此,还是一门极高深的炼炁术,只怕是上乘法门。 不过…… “全于圣道,仙道不远。服炼三黄,烧饵八门,是旁门无功;闭息一法,入定出神,难逃老衰命尽;抽添加命,进炁补血,不免有迁徙之苦;至于三峰采战,定观鉴定形,实为吾道之异端,何足道!” “种种炼炁傍门,姑不尽述,唯太始元真,大洞微妙,因质感和,无形无名,非经不可以明道,道在经中,幽深高查,非师不可以得其理——” 这经书通篇。 便是以一个叫神屋枢华道君的人口吻,来教导人如何在虚空抽性,最后运转法门,在练炁九层时将一身胎息炼成太始元真。 “不过虚空抽性何其难也,步步险关,走错一步,便是身死道消。这些天,我在一真法界里运始了这么多遍,死了无数回,还是未能入门。” 陈珩摇头。 这门练炁术立意便起的高得骇人,也不知是给谁炼得,也不知是谁才能究竟炼成,更不知在九阶三十六品真炁中等第如何。 “若胎息境界就于虚空不迷不失,抽得性根寄定于身,那之后的修道,只怕一路到紫府、洞玄,都无迷障的阻隔了……只是,前身父亲怎么能拥有这等经法,他又是何来历?” 陈珩站起身,将古书贴身放好。 前身父亲早逝。 在前身还未来得及记事前,便因一次观想突然扯出了旧时病伤,在床榻上挣扎了几日后就撒手离去,只留下前身孤儿寡母两人。 “前身这些族人也就罢了,凡体俗胎,不通道义,因这门经法中的险要崎岖处心生畏怖,把它当成旁门左道的妖惑,这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本练炁术分明立意高绝,最后炼成的太始元真,更是妙用无穷,混元气而周用,叶至道而裁成,堪称是神明之教,正真之教,大虚无自然也。” “能传下这等经法的人,居然会因为一个观想便吐血死了?他是观想到了什么?还有留下的那几枚符箓,我到现在也解不出它们究竟是何功用,真是离奇!” 陈珩叹了口气,重新在案前坐定,将古书重新取出翻看。 但还没等他翻看几页,屋外边传开了几声叩门。 “进。” 陈珩收好书卷,开口。 “珩哥……公子。” 王端宝小心踏过门槛进来,他看见端坐书案边的陈珩,刚要喊。 只是瞥见那双淡淡的眸子,心下一寒,又连忙改口。 “今天是我爹……不对,是那老杂鸟娶亲的日程,时候已不早,我们要不要启程去炀山了?” 陈珩取下挂在壁上的大弓和箭袋。 在静室外,族长陈况和一众陈族人早已等候在外,许稚换了身奴仆打扮,腰间悬短剑。 “师兄,我们还不知炀山道人的底细,只恐王端宝还有未尽之言,这一行,等先刺探完他的底细,再出手杀他!” 陈珩转向叔父陈詹: “从炀山来阑粱城的那些黄衣弟子已全死了个干净,我听说炀山道人从不耐烦调教弟子,故让叔父找上几個乖觉家仆假扮,不知人可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他们都是家生子,皆有把柄软肋在我手,绝不敢泄密。” 陈詹点头,又连忙会意,从身后推出一个身着嫁衣的娇美少女: “珩儿,此行凶险,你多少还是看护一下曦儿,别让她死于非命了。” 少女容貌本就俏丽,一身嫁衣衬托下,更是艳若桃李,灼灼其华。 只是在众目睽睽下,她双腿忍不住颤抖,若不是陈詹眼疾手快扶了把,几乎就要软倒在地。 “你这般模样,如何成事,我如何能用你?” 陈珩看了她一眼。 陈曦在这目光下更是惊吓,眼圈一红,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先不说前身已和炀山道人结下恩怨,在眼下失势时,难免他会过来痛打落水狗。 而炀山道人在炀山经营了这么多年,想必也家资颇多,对于一穷二白的自己而言,无疑是颇具吸引力的。 本想着先按兵不动,装扮成婚娶队伍中的一员,等炀山道人放松警惕,就和许稚合力,以雷霆手段斩杀了他。 但看着陈曦这般模样,只怕还未进炀山,她就要忍受不住惊惶。 若再被炀山道人警惕一逼问,陈珩的谋划说不定就全完了。 …… “炀山灵气颇足,这处道场我势在必得,于我地渊之行有大好处,容不得出错。” 陈珩皱眉:“陈曦不必去了。” “这……”陈詹一时没反应过来。 “寻一套和我身量相等的女子嫁衣来,让我换上替她。” “什么?”一旁的许稚傻眼了:“师弟,你……” “怎么,难道我扮不得女子吗?” 陈珩面无表情地挥手,道: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来英雄连胯下之辱都可以忍受,更何况是做妇人装扮?为了剪除隐患,为了炀山的基业,这又算得了什么!” …… …… 半日后。 歌吹笙箫,鼓乐齐鸣。 一行长队喜气洋洋从山道登来,这热闹惊扰了一间洞府里,正卖力在一个美艳少妇身上死命耕耘的老道。 “是今日啊?险些忘了!” 炀山道人停下动作,掐指一算,心头瞬间狂喜过望。 也来不及抚慰那不满的妇人,他随意披上一件黑袍,就脚踩黑云飞上高天,往山脚处运起法眼一望。 待见得婚轿中的少女正是二八芳华时,国色天香,肤如凝脂,貌美无比。 炀山道人心下更加欢喜,在云头便手舞足蹈了起来: “美人!美人!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哈哈哈哈哈!陈族果然出丽色!苍天有眼,今天可算轮到老道我发利市了!!” …… …… 第十五章 成亲 炀山在阑粱城正北,高不过百丈,峰岳景观也只是寻常,并无甚出奇处,莫说和小甘山相提并论,便是只在这容国内,声名也不过等闲尔尔。 而此山本来也并非炀山道人的所有,而是先居住着一群白狐,借地气和阑粱城的数万福德人气在此修行香火神道。 只是炀山道人依仗着有几件厉害符器,将那群白狐的首领打伤,又焚毁了它们的庙宇,这才顺势夺了炀山基业,还将自己道号改成此山山名,对外界自称炀山道人。 “炀山道人示于人前的共有三件符器,五光佩、六阴天鬼幡和最紧要的那颗雷火霹雳元珠……” “传闻,此地原来那头修行香火神道的狐妖首领本来道行要压过他,都已经初凝身躯,几乎可以在人前显圣了。但就是被炀山道人祭出了雷火霹雳元珠,一击就把神躯打得溃烂,最后只能败逃,将基业拱手让人。” 大红花轿中。 凤冠霞帔的陈珩双目精光一现,暗自道: “那雷火霹雳元珠威能非同小可,与五光佩、六阴天鬼幡不是一个等阶,只怕是十八道禁制,经过了两次炼形的中品符器。要对这老道下手,需先将这枚元珠哄骗过来,才方便行事,甚好,甚好。” 若元珠真是件中品符器,那连整个炀山基业,都难同它称量高下了。 小甘山玄真派虽在附近也算一霸。 连炼岩山、浣花剑派、白鹤观这几个有洞玄炼师驻守的宗派,都要向它俯首称臣,仰其鼻息。 但玄真派练炁弟子中,有一件中品符器的还是寥寥无几,大多还是用着下品符器。 甚至穷困如许稚者,虽是剑术高绝,但连一件下品符器都买不起,只能拿着柄稍锋锐些的凡人铁剑。 地渊多阴神妖鬼,是至暗至寒之所,埋葬了不知多少前人遗骨。 雷火霹雳元珠——这单听名字,便知是刚阳火属,有这样一件符器傍身,陈珩进入地渊后,也能多上几分保障。 …… 在他思忖间,突然高空云头涌动,隐隐有遁光破空的呼啸之音。 这时。 一阵不知何来的大风吹开了帘帐,也吹开了他用来遮面的红幕兜纱,一道淫邪的目光随着风动后,肆无忌惮落在了他脸上。 “来了吗?” 早已用民间秘法将喉结遮掩去了的陈珩心中冷笑,也不动弹,只装作副怯生生的模样,任由他去看。 直到过了六七息后,那道欲念大炙的目光才依依不舍地缩了回去。 而这时。 高空那朵胎息凝定的黑云也降下,过不多久,就落在长队前头。 “端宝!好小子,这事干得漂亮!漂亮至极!今天就赏你跟你媳妇圆一回房!” 降下云头的炀山道人双手叉腰,万分快意,笑嘻嘻道: “怎么样,爹疼你不疼你?” “……疼我,疼我。” 一旁的王端宝心头猛得抽搐了一下,他慢慢将脑袋一低,颤抖应了声。 “咦,你身上这伤是怎么事?我分明已经有半個月未曾打你了啊?还有伱表哥哪去撒野了?他难道不知今天是为父的大喜事,还敢去胡闹?!” “表哥……又说他想吃小钰了,我和他打了一架,把他打得吐了血。” 按着陈珩先前的吩咐,王端宝一字一句复述道: “他腿骨断了,所以走不得路,我把他扔在了陈族那里,让那些凡人去照顾他。” “你这小畜生,全无一点骨肉亲情,实在可恨!” 本来还有些狐疑的炀山道人闻言大怒,将心底那丝隐隐的不安登时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猛得跳上前,只一巴掌,就将马上的王端宝打得跌倒在地。 “你不知我老王家是以孝悌传家的么?你怎敢对你表哥大打出手,全不念骨血亲情,也亏我教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原来竟是都读进了狗肚子里!” 炀山道人气不过,又发狠给了王端宝一脚,踹得他背脊弓起,如同只煮熟的大虾。 “左右不过一个女子,你表哥想吃,那就——” 他这时迟疑了下,但想起轿中那小美人的绝世丽色,犹豫咂咂嘴,最后还是发狠道: “那就让你表哥吃了罢!” “什么?!” 原本捂着肚子打滚的王端宝此时也顾不上剧痛,惊得几乎发傻:“爹!你要杀了小钰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钰是你旧娘,轿子里是你新娘,新的可比旧的好瞧多了。” 炀山道人不以为意:“这道理都不懂么?” “可小钰是我媳妇啊!求你换个人给他吃罢!” “老子一生做事还用你教?你这直娘贼!”炀山道人面色一沉。 而王端宝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勇气,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怒视向他。 “好反贼!” 炀山道人冷喝了一声,道袍无风自动,脚底的细石渐次开始粉碎,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气氛剑拔弩张之际,那停住的大红轿子里突然传出一道好似黄莺出谷的女声,悦耳好听,尾音婉转轻柔至极。 “不走吗?那还成不成亲了?” 炀山道人几乎被这声音酥掉了半边骨头,冲天的怒气似被突然一盆水给泼熄了。 “美人儿这般等不急要洞房了吗?好好!不过我家毕竟是诗书门第,容我先整治些宴席,再来与你团聚!” 炀山道人先是对着陈珩嘿嘿一笑,又转向王端宝,眼神凶狠: “今天是大喜日子,你这顿打暂且记下,稍后再收拾你!” 言罢。 他将先天胎息一运,再度踩着朵黑云悠悠飞上高天。 而山脚的车队也重新起轿,鼓乐喧天,喜气洋洋。 “公子,我想明白了!” 见那座大红轿子内,陈珩除了刚才替他解围外,再没有出声。 王端宝咬着牙,凑到轿子边,压低声音: “你帮我除了那老东西,这炀山的宝贝,我愿分给你六成!” 软轿里。 没有人说话。 良久后,才有一道淡淡的声音传进他耳朵,轻缓而漠然: “这些,之后再说罢。” …… …… 当夜。 炀山张灯结彩,从山脚到山顶的大殿,都是辉煌流珠,如片水银泻地。 宴席间。 炀山道人被陈珩连连劝了无数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终于大袖一挥,就从腰间的乾坤袋里颤颤巍巍掏出一枚红白的大珠子。 “来,来,美人,这就是你想看的那大珠子,雷火霹雳元珠!” 炀山道人乐呵呵将其递过去:“你摸摸,是不是暖和的很……小钰,你这贱妇别挡着我看美人了!快跟端宝滚去一边!” 陈珩身侧。 一个面容惨白清瘦的小妇人万福一礼,就木然地离开桌前,她走得踉踉跄跄,像一个才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孩子。 “不过,的确是枚宝珠。” 等那小妇人走远,陈珩才施施然伸手接过。 “只是……” “只是什么?”炀山道人不解。 “只可惜明珠暗投。”陈珩笑。 随着这一声笑。 不远处做奴仆打扮的许稚猛得掀翻了席面,拔剑,便朝炀山道人刺来! 第十六章 恨如海深 平地惊雷!一剑如电! 当炀山道人还自沉浸在那灼如芙蕖的明艳面容上无法自拔,内心恍惚时,许稚的剑已经逼近了他三丈内! “刺客?哪来的武道大宗师!” 炀山道人亡魂大骇:“好快的一剑,是陈族的刺客!” 小赤龙剑经第三式—— 回风引火! 剑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刺进了炀山道人胸膛,在他骇然绝望的目光中,向前一探。 叮! 传来的不是血肉撕开的钝感,而是像刺进了一块铁石。 不—— 即便是铁石在这贯注了胎息的一剑中,也要被切开,但炀山道人的胸膛却只流了几滴血,剑锋才入肉两寸,就被一股莫大力道死死夹住。 “这……莫非是外炼肉身的道术?” 许稚呆了一瞬,但就是这一瞬,让炀山道人回过神来,他只一捏拳,就将许稚打得倒飞,撞翻沿路无数桌椅。 “老子可是修成了金书上的道术,这辈子注定要成仙做祖,享用万世不移寿元的!凭你?你也配杀我!” 炀山道人惧极生怒。 他两把撕下被划破的道袍,赤裸着上身,如同只熊罴般朝艰难起身的许稚扑杀过去! 咚! 两人合抱的梁柱被直接一拳打烂,在无数灰尘簌簌坠下的惊叫声中,炀山道人愈发凶狠,每一步都在地面踏出蛛网似的裂痕, “该死!我右手若是还能使剑,再给我一件下品符器……” 这般力道简直是头巨妖降世。 许稚在他的追赶下左避右闪,只是仗着陆地神行术的身法,才勉强游走招架。 噗! 又是一剑飘忽刺出,如顽童刺蝉,虽看似破漏百出,但却给人避无可避之意。 躲闪不及的炀山道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剑落向自己的脖颈,在几乎切开了半边喉咙后,才艰难止住。 “这……” 场下一寂。 许稚怔了怔,也没想到自己这剑居然有此建功,他突然大笑:“我还当你肉身如此不坏,看来也只是个样子货,不过尔尔!” “杀你已足够了!” 炀山道人羞恼瞪眼,五指箕张如一面蒲扇,刮起股狂暴大风,狠狠扇落。 许稚身形一闪,就躲过了炀山道人那一掌。 “我明白了,果然是散修,不得正门。你这外炼肉身的道术虽然神异,但终究也只是肉身了,我看你不管遁术还是其他符法道术,都是一窍不通。” 他持剑立定,一张落煞符便从掌指飞出,落向炀山道人顶门。 “着!” 炀山道人遁术不精,根本无从去躲这如电般激发的一符。 凶狠绝戾的煞气好似汪洋般喷出,很快便使炀山道人心神恍惚,在原地痴呆站立,对一切都不管不顾。 “这可真是头妖魔的躯壳……” 许稚挥剑连斩他的左臂,却只得一片火光乱溅,金铁狰鸣。 当他摇头不再戏耍,准备一剑将其枭首时,突然暗叫不妙。 被落煞符迷住的炀山道人此刻居然缓缓睁开眼,他茫然瞪眼,然后痛得大叫,一拳便将许稚打得凌空飞起,险些吐血。 “符器!把我的符器取来!” 炀山道人怒吼。 “师弟,别看戏了,快来帮帮我……” 许稚也一边咳嗽,一边用断剑撑起自己的身体。 方才炀山道人那一拳,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将剑横在心口挡了一下,只怕就不是咳嗽这么简单了。 “什么?” 听到许稚的喊声,炀山道人心头猛得生起股不好触感。 “看来师兄虽然剑术不凡,但果然是不擅斗法,太轻敌了。” 在炀山道人呆滞的注视下。 那个叫他魂牵梦绕的身影缓缓站起,声线温沉低厚,竟是男子的嗓音。 “什么,什么?” 炀山道人捂住脖子上的流血创口,几乎软倒在地: “美人,伱……是男子?” “我曾见晏蓁与人斗法搏戏,那时只见光华溢目,手不着尘,倒是十足的仙家手段。” 陈珩将满头的珠翠扯下,随意掷在地面,踩了一脚,道: “今日这番,却有点像凡人宗师间的厮杀了。” “你要给我一件符器,我也能让你看看仙家的飞剑手段。” 许稚翻了個白眼:“他这肉身道术如此惊人,我要是在你面前显摆什么吐气杀人,只怕连他的皮膜都打不动!” “该死的,我那些符器呢!怎么一个都感应不到!” 炀山道人不安握拳。 “我知你符器厉害,在刚拿到后,就让一个轻功不错的护卫把它们尽数带走了。如今,只怕他已带着你的符器快纵马跑离了这座山。 陈珩淡淡道:“我还以为要费一番手脚,没想到你竟这么轻易就将雷火霹雳元珠给了我,倒是出人意料。” “你……不对,除了珠子,我还有五光佩和六阴天鬼幡!” 生死关头,炀山道人脑海倒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然后。 他就看见自己的儿子默默低着头,将一柄朱漆大弓递给了陈珩。 “他妈的——” 炀山道人不再犹豫,将胎息凝成一朵黑云,托着自己就要仓皇飞身而去。 “想逃?” 崩崩崩崩崩崩~ 陈珩轻咤一声,弓开满月,六箭连发,分别锁定了他的眉心、心脏和四肢,电光火石间,气流炸裂,杀机凌厉! “着!” 半空中,踩着云直上直下的炀山道人如同一个活靶子,身中六箭,从半中跌落,摔了个七荤八素。 还不等他眼冒金星站起身。 陈珩已手捏着一枚镔铁箭头,揪住他的道冠,用那支箭头狠狠贯穿了他的脖颈! 噗嗤—— 血如涌泉喷出,很快就溅了陈珩满头满脸,但那张俊美如神,此刻更是妖冶的的脸上依旧是淡淡,没有什么表情。 “他妈的,我不是输给别人,是自己……” 炀山道人努力提起最后一口气,说出怨愤又不解的遗言: “贼老天,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男人,我——” 噗! 陈珩又面无表情握着箭头一刺。 炀山道人双目圆瞪,身躯一软,再也不动弹。 而此时的大殿里,也无声息。 一些穿黄衣的炀山弟子怯缩聚在一团,炀山的精锐在陈府早已被射杀了,剩下这些不知是刚拜入山门不久,还是对炀山道人早有不满,居然一个上前帮手的都没有。 “死,死了?哈哈哈哈哈!” 良久。 才有一声大笑。 一直将身躯缩成团的王端宝这时才颤抖抬起头,见地上躺着炀山道人的尸首,他先是一呆,然后大哭起来,跑上几步,猛得抱住那面容惨白清瘦的小妇人,将她转了几个圈。 “小钰,小钰……” 王端宝哽咽:“他死了!我们现在有好日子过了!” 他抱着小妇人又哭又笑,过了许久,那小妇人脸上才慢慢有了生气,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端宝。” 小钰轻声开口:“你把脸凑过来些。” 王端宝不明所以,只是欢天喜地照做了。 “不好……”许稚脸色一变。 陈珩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下一瞬间。 那叫小钰的妇人就张开嘴,狠狠咬向王端宝的眼珠,用力,一撕! “啊!!!” 半只眼球和眼睑都被扯了出来。 王端宝吃痛大吼,下意识双臂用力,就要将人直接勒死在怀里,只是最后猛得止住,忍不住的哆嗦。 “小钰,小钰,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欺负我……” 王端宝像小狗一样呜咽:“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你啊,你怎么了?怎么了?” “你看着你爹把我玷污了!” “我是打不过他,我害怕啊……”王端宝用手护住脸,嚎啕垂泪。 “我宁愿在当年就和你一起死。也不想活到现在!”小钰似哭似笑:“你该死!你爹该死!我……我也该死!” 她握拳擂向王端宝头颅,却被反震弄得流血。 而王端宝也突然不再反抗,只是小声抽泣着,一抖一抖。 板凳、手指、石头、发髻…… 甚至许稚在惊愕下来不及反抗,还被她夺去了手里的断剑。 等到小半个时辰过后,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具模糊残缺的尸体,血流满处。 小钰慢慢抬起头,四周的炀山弟子都像躲瘟神一样避着她的目光,好似那里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头恶鬼。 她缓缓扬起唇角,想朝着远处那个握弓少年走去。 嗡! 砖石碎屑飞溅! 一支羽箭钉在她脚尖两寸,只差一步,就能射穿她的脚掌。 “离远点,敢再近一步,我便射杀你。”陈珩声音淡淡。 “我知道炀山这老猪狗的宝贝在哪。” 小钰不以为意笑了起来: “公子,让我带你去找吧。” 第十七章 炼化元珠 白银十万两,黄玉八箱,田契两盒,三尺珊瑚二十四株,除此之外,更有一株七尺四寸高的白玉状珊瑚,枝条饱满,亭亭如盖。 在殿后一座隐秘的地库里。 陈珩也不用钥匙,直接一拳就将封门打得破烂,露出了门后炀山道人积蓄的多年的财富。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炀山弟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单是银子就有十万两,好几十个大箱子层层垒在一起,比人叠起来都高。 这世道,一亩上好的水田顶了天也不过了三十两,这还是肥年,若是放在荒年饥年,只怕十两、八两,甚至再贱些,都能如意买上一亩。 来炀山学道的,虽名义是弟子,实则与端茶倒水的长工奴仆无异,都是因吃不上饭,被父母亲族发卖过来的,已签了死契。 乍一看见这么多在梦里都不敢梦的财货,众多弟子心都不敢跳了,只以为是魇着了。 “这位老爷,你既占了炀山,那我们怎么办?” 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叫喊道: “老爷留几个人在身边服侍吧!小的十八般花活都纯熟,炒菜、养马、打更、扫撒无一不通,让小的留下来伺候吧!” 他这一声喊就像起了头,其他炀山弟子也嘈杂起来,纷纷开始表忠心。 “公子可是陈族人,高门世家!便是要奴仆伺候,也有的是身份清白的家生子来供公子驱使,你们这些孬货算甚么东西!也敢聒噪個不休?” 有送轿上山的陈族奴仆不悦,喝骂道:“还不滚远些,死呆在这里碍眼么?” 那被骂的人一缩头,但忍一时越忍越气,最后还是阴阳怪气顶了回去。 两边人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好了!” 陈珩沉喝一声,压下众人的呼噪:“不必吵了,我并不需人来伺候。” “珩公子,这可不行啊。” 一个陈族的管事闻言急了:“这炀山颇有土地,其中难免有虎豹野狼流窜,会惊扰修行,不如让我带几个警觉家丁留下?不说护持,便是每日饭食,也方便有个照应的。” “哪个先天胎息会惧野狼虎豹?至于饭食,干肉果脯同样是能满腹的。” “公子怎能吃那些贱食,我——” 那陈族管事还欲争辩。 陈珩只是将眼一扫,那管事登时感觉浑身如坠在冰雪里,遍体生寒,忍不住哆嗦。 “贱食?那我在小甘山上吃的是什么?” 陈珩懒得再开口:“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放心吧,我这人有功必赏,炀山道人留下的财货,有你们的一份。” “师兄有什么喜欢的吗?尽管拿去,今日无你并不足以成事。” 他转向许稚,道:“这凡俗金银并不足以酬伱,权且当个彩头玩玩罢。” 许稚摇头笑了笑,道:“我要凡俗金银有什么用,小甘山中也用不上这等事物啊,不过,我看那些炀山弟子也不似大奸大恶之辈,都是穷苦出身,师弟可否也分些银子给他们?” “是吗? 陈珩看向一边的小钰:“他们秉性如何?” “唔,是穷苦出身没错,刚上山不久……以前做恶的都被端宝带去你家了,一个没回来,是被珩公子杀了吧?” 良久,小钰才如梦初醒。 那张惨白清瘦的脸上流露出十足的癫狂,轻轻柔柔开口:“不过在炀山这个鬼窝,好好的人呆久了,是会被变成鬼的,还是都杀了吧!” 她猛得放声大笑起来,声声泣血:“把这座山都放火烧了,一把火,人和畜生捆在一起,都烧个干干净净!!!” 这女子的笑声尖利如寒夜孤林的一头夜枭。 在场中众人被她笑得心肝一阵发颤,足底发寒,连许稚也悄悄握紧了手中断剑,来给自己壮胆。 “明白了,没做过恶。” 陈珩不为所动,对陈族管事吩咐道: “这山里还有不少被炀山掳来淫乐的女子,由你将金银也予她们一份,不许瞒报私藏,记住了吗?” 那陈族管事连忙诺诺应下,后背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陈珩意兴阑珊从地库收回目光,并不再看。 就像许稚说的那样,凡俗的金银财货,对于修道人并无什么用处。 他们若是想在凡间穷奢极欲,一个简单的五鬼搬运道术,就能弄来无数的金银了,多到这一世都难享用完。 “已得了三件符器和炀山的基业,此行不虚。” 他掂了掂从炀山道人尸身上取下的乾坤袋,神情微动。 这乾坤袋,才是此行的重头戏所在。 此袋实有须弥纳芥子之能,里面自成一片空间,可用来存取物件,严格来说,这乾坤袋也能算是一件符器。 这乾坤袋中应当装有不少合用于修道人的资粮,只是现下人多眼杂,陈珩也不好直接探查。 在陈珩转身后。 小钰脸上的表情从痴狂、怨愤,慢慢地,转成了麻木、茫然。 “你……怎么就不早点来呢……” 她在心底喃喃开口。 眼底深处,一缕疯癫杀意一闪而逝。 …… …… 五天后。 山腹处,炀山道人生前闭关的洞府静室里。 陈珩盘膝而坐,一缕缕白气从他口鼻溢出,源源不绝冲刷着胸腹间悬浮的一颗红白元珠。 又过了半柱香后,陈珩突然睁开眼,将溢出的白气又吸回胸腹。 “摄!” 他掐了个法决,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向胸腹间的红白元珠。 随着这口精血喷出,他的脸色骤然一白,身形也一晃。 而那颗红白元珠被精血一激,却霎时光亮大放,映得整间洞府都是红白两色纷呈,煞是好看,这光亮直持续了数十息功夫,才渐渐消散。 “总算将这颗雷火霹雳元珠炼化了,炀山道人不愧是练炁六层,留下的精血印记果然难缠。” 陈珩略一招手。 那颗如鸽卵般大小的珠子立即便如倦鸟投林般,投向他掌中,并随着心念驱使,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灵动非常。 “总算,得一护身器物了。” 陈珩面上泛起笑意。 …… …… 第十八章 凡剑止境——十步一杀 炀山道人除去乾坤袋外,共有三件符器。 分是五光佩、六阴天鬼幡和雷火霹雳元珠。 五光佩和六阴天鬼幡虽是下品符器,但雷火霹雳元珠,却是在中品符器之列! 那日在解开炀山道人的乾坤袋后。 里面除了二百符钱外,还装有两瓶解毒丹丸、一门劣等练炁术和一瓶用来滋养肉身的宝黄丹。 依照陈珩的想法,他只求取得雷火霹雳元珠用来护身,其余所有事物,都归了许稚便是。 饶是如此,他还是占了莫大便宜。 毕竟一件中品符器在市面上可不多见,三件下品符器虽大抵和一件中品符器价值相等,但账数却不是这般算的,总往往要溢价个几成出来。 但许稚却是执意,只取了一件六阴天鬼幡在手,就要告辞。 两人好说歹说,又推脱了一番,最后还是陈珩拿了元珠和乾坤袋,另加一瓶滋养肉身的宝黄丹,许稚收下了六阴天鬼幡、五光佩、符钱和其他零碎杂物。 之后,许稚也不多留,只略歇息了一宿就告辞回了小甘山、 而此山中的原本弟子和无数被炀山道人掳来淫乐的妇人,也纷纷被遣散离去,携着金银各奔东西。 不过转眼。 这原来在阑粱城地界也算首屈一指的练炁门派,就落得个鸟兽散去,只留下陈珩独自在山中,一人苦修。 …… “只可惜,找不到炀山道人那门炼体道术,不单是他的乾坤袋里没有,翻遍了整座炀山,也没找到什么踪迹。” 一念至此,陈珩不由得感到可惜。 炀山道人那门炼体道术可谓是不凡,非但坚固无铸不谈,许稚以剑来斩,居然分毫撼动不得。 最后还是炀山道人自己道术不精,没能将脖颈要害炼得同胸腹一样,才被许稚以高明剑术斩去,破了半条命。 而且那门道术不仅能将身躯修成不坏,还能使自身拥有无限磅礴大力,一掌一指,皆有如雷罚撼地,殊为恐怖。 寻常练炁修士哪得他那般力道? 几乎和一头蛮象古妖相比也不差!甚至隐隐还要胜之。 而炀山道人做为一个不得正法,其余道术一律不通的野道人。 就是依仗着肉身和大力,才生生和许稚相抗了那般久。 若他无这门道术傍身,只怕一個照面,就被许稚直接一剑给枭首了。 …… “《小赤龙剑经》共有十三式剑招,师兄不仅全部精熟,而且还推陈出新,集百家之大成,悟成了凡俗剑道的止境——十步一杀。” 陈珩将雷火霹雳元珠收回袖中,若有所思: “临行前师兄还特意告诫我,要我多参悟一二《小赤龙剑经》,若是从此法中悟出了止境——十步一杀,在驱使飞剑类符器时,便要更如臂指使,杀寻常的同阶修士,如若是屠狗了……” 凡剑止境——十步一杀。 这是武人杀伐剑术的最高境界,无论对手是否着甲、是否持械、人数多少。 十步踏出内,剑锋处必然有血落! 但许稚自己也不知道,这名为凡剑止境的十步一杀。 其实。 和仙道传说中的剑气雷音、剑光分化、炼剑成丝一般,都是对于剑道境界的不同层次称谓。 而东浑州内。 玄门八大派之一的中乙剑派,更是有条明言门规: 凡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者,不可以入我门下。 …… “左右那门炼炁术还未入得门径,不如去一真法界内修行《小赤龙剑经》罢。” 陈珩取出一粒小白阳丹化水吞下,打坐调息,待得那股融融暖意行遍了周身后。 他将一柄长剑握住,心神沟通金蝉,瞬间进入了一真法界内。 …… 依旧是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 空空空荡的一真法界内,陈珩将手朝自己身上一指,很快便有道金光照在他身,于虚空凝结成一页写满字迹的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小赤龙剑经(——)、青囊药经(——)、陈族射艺(大成)。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 【道行】:胎息。 …… “【摩诃胜密光定】倒是还发现了桩用处,以后若在外界遇上品佚不明的法器时,将它带入一真法界,让【摩诃胜密光定】一照即可。” “我常听说在仙道坊市的暗处,也存有黑市,里面可谓无数牛鬼蛇神,鱼龙混杂,有【摩诃胜密光定】来做鉴明,说不定日后我还真能捡个漏,也未可知……” 陈珩微微一笑,消去金书。 他提起长剑,按着《小赤龙剑经》上的图解文字,开始一步步练习起那十三式剑招。 回风引火。 三阳初度。 残虹守一。 梨花映雪…… …… 在这个没有天日星月的法界内,陈珩便这样昼夜不息的练习起来,起初他还会偶尔停下来,略做饮水歇息。 但到了后头。 每当身体有饥渴或疲惫之感时,陈珩便直接横剑自刎,更换出新的心相来。 新的心相重置了一切状态,自然不虞有饥渴、疲惫或肌体因练剑带来的种种劳损之苦。 这是种自苦非常的行径—— 旁人或许会因这千篇一律而觉得枯燥乏味,以至于难以忍受。 但陈珩道心冷硬如铁,倒是乐在其中,甚至还觉得别有一番风趣所在。 就这样。 他将全部精力都贯注了进去。 直到四个月的某一天。 陈珩手腕突然微微一抖,而随着这一动,剑尖在这刻竟同时化成了七点寒光,如七颗飞钉猛得攒射而出,最后齐齐聚在了一起。 “七星照日,小赤龙剑经里的最后一式剑招,成了……” 陈珩良久后才缓缓收剑,叹息了一声。 剑术炼到了这般地步,若还想再保持如之前一般的攀升之势,光靠一昧苦修便是不行了,唯有厮杀! 这也是凡人江湖里,为何总有剑客试剑天下的缘故。 生死一线的灵光感悟,足以比得上自己一个人枯坐琢磨十年。 但斗剑何其凶狠,稍有不慎就是剑毁人亡,这也是为何江湖剑客虽多,但能悟到十步一杀者,却是万里都难寻一的缘故了。 “师兄,请赐教。” 陈珩将许稚的心相唤出,微微一拱手。 许稚心相也不答话。 左手握剑,便直直一刺,其动作浑然天成,不带丝毫匠气,有如羚羊挂角。 “来得好!” 陈珩大笑举剑一迎。 两人斗到四十回合之际,许稚猛得变了个招,陈珩躲闪不及,径自被削去了半个脑袋。 …… “好!” 不过须臾,陈珩便在原地重生,他更加欢喜,再次仗剑朝许稚杀去。 而这一次,他虽撑到了四十七招,但还是不敌,被许稚一剑腰斩,落了个齐齐整整的两截。 …… 第三回。 …… 第四回。 …… 第五回。 …… 第六回。 …… 陈珩已不知在许稚手里死了多少次,但无论是哪一回,他都没能撑过五十招之外。 许稚的剑击术已然非人也。 十步一杀! 这时候的他简直不像是人在驭剑,他手里的剑像是生出了性灵,是剑在驭人! “回风引火!” 以攻势化守势,险而险之将许稚撩向他下阴的那一剑格开。 已露出颓势的陈珩不再像之前一样死撑,而是远远又退开数十步。 “师兄,换个打法。” 陈珩袖袍一甩,一枚闪着红白二色的元珠便落在半空,轻轻盘旋。 “请品鉴我的雷火霹雳元珠。” 他微微一笑。 半空中,便登时有雷鸣火烧之音大放。 第十九章 太虚是我 符器—— 本是练炁修士才合用的斗法手段。 只因每一次驱策符器时,都要耗去胎息,下品符器尚还好说,但中品、上品符器的消磨,就是个巨量的数目了。 尤其是对于胎息修士来说—— 他们尚未打通内外天地桥,还无法从虚空、外药中摄取灵气,壮大培育自己的胎息……体内那一点先天胎息之炁,自然是用去一丝,就永久消去了一丝,无法弥足。 最显而易见的实例,便是那些武道大宗师们。 常年沙场鏖战使他们根本难以留手,也顾不上养性延命,往往不过征战个三五年,体内的胎息便已尽数耗了个干净。 最后,本来一百五十载的整寿,却连活过一甲子者都稀少。 这都是因为未成练炁,又早早用尽了体内胎息的缘故。 而因着胎息的限制,无论符器、道术还是丹鼎阵道,都无法成为胎息修士主要的对敌手段。 他们真正用来施为的,实则还是凡人的武道杀伐。 只是胎息修士无论体魄还是感应都已经非人,即便是凡人武道,在他们手中也是另一番光景,几乎脱胎换骨。 但在一真法界内。 陈珩却并不必担心胎息耗尽后的后患。 左右不过一具心相罢了,反正影响不到外界的真身,怎么折腾都无所谓。 “去!” 陈珩伸手一指。 半空中的雷火霹雳元珠登时便化成一束流光,朝许稚头颅轰去,而随着它这一动,陈珩体内的胎息也就耗去了一丝。 噗! 许稚飞身往后一纵,转瞬跳开了五六丈,但元珠仍是不依不饶追上来,他只能将胎息全数倾注在铁剑上,奋力一掷。 随着一声雷火轰鸣,铁剑登时粉碎炸开,许稚半边身子血肉模糊,但这具心相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间不容发从雷火中握住破碎的剑柄,身形一折,再次向陈珩扑杀过来。 “想近身?哪有这般容易!” 陈珩手腕一动,元珠再次激射而出,撞向许稚后心。 这一次的元珠在半途就爆射出无数红白雷霆,威凛无匹,一声响过一声。 许稚本已快欺身进入陈珩周身五丈内,却突然被一道雷霆射来,逼得他只能躲开,根本不敢招架。 在一连避过了十二道雷霆后,许稚终于还是被追上。一道足以熔金削铁的雷霆飞起,直接击向他的心口处! 轰隆一声,好似颗巨石坠地,无数烟尘散开,滚滚火焰和雷光向四面八方散去。 “这……” 等到烟尘一散后,看清了其中的场景,陈珩脸上微微一惊。 许稚此刻看起来颇为凄惨,半边躯体鲜血淋漓,那身苍青色的道袍更是破烂,满是火燎雷击的痕迹。 但细细一观,这些伤势却是之前留下,那道落向他心口的雷霆,却没给他带来什么损害。 在许稚头顶,一层由胎息凝结成的浅浅气障正不断浮动着,看来,正是它挡下了那道熔金削铁的雷霆。 “练炁修士的胎息,单是这样显化成一团,就能挡下中品符器发出的一击?” 虽明知是自己的胎息有限,不能全数发挥雷火霹雳元珠的威能,陈珩还是惊异。 “可惜,可惜……师兄你荒废修行了,若你有一件符器在手,再随意加上几门道术,我怎能胜你?” 陈珩遗憾一摇头,再一指雷火霹雳元珠:“来吧,看你练炁六层的胎息,究竟能够挡住几道雷!” 话音落下。 数十道红白雷霆又“嗖”“嗖”从珠子里炸出,重重落向许稚护身的气障,打得其中胎息不停滚动翻涌。 而终于在死捱了十余记后,随着一阵好似琉璃碎裂的清脆声响,那层气障当即溃散, 轰! 强忍着体内胎息被抽空的不适,陈珩鼓起最后一份精神,又从元珠中再取出一道雷霆,打向许稚。 呲! 红白雷霆只往许稚身上一扑,就将他烧成了飞灰,再无动静。 而在做完这一切后,陈珩也再支撑不住,直接软倒在地,神情萎靡至极。 那枚雷火霹雳元珠也因失去了主人的操持,光华一敛,就从半空咕噜噜滚落在地,灵性深藏。 “我的胎息……” 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陈珩才渐渐缓了过来, 他头晕脑胀站起来,浑身无力,只觉得立足处绵软非常,像是站在一滩棉花里。 “这便是胎息用尽后的感触吗?倒是奇妙。” 体内的寒斗真炁因失了胎息的束缚,此刻又开始肆虐起来,陈珩刚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只能索性盘膝坐下。 中品符器的消耗甚大,虽借着它难得胜了许稚一番,但也因此抽干了陈珩的一身胎息,让他心神烦闷,几欲吐血。 虽然躯壳依旧坚若金铁,那单臂一晃,三马不过的神力也没有丝毫折损。 但此刻他的感触,就如同一個人赤身裸体平躺在了虚空中,上下左右,皆空空茫茫,不着一物,无所依凭。 浑浑纯纯,兀兀腾腾。 陈珩皱眉体悟这种变化,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他目光一闪,神色震动。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视其形,形无其形,外其身而身存,忘其形而形存!” 他猛得想站起身,但双膝早已被寒斗真炁冻得发僵麻木,这一动,就让他整个人平扑倒地。 “原来,原来,这便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中的虚空了!此虚空并非彼虚空!是也!是也!” 陈珩并不以为意,在地上放声大笑道: “太虚是我,先空其身,其身既空,乃是真空……合该如此,我悟了!我悟了!” 本来只是一次寻常斗法,可在将一身胎息用尽后,竟让陈珩因缘巧合悟出了那本练炁术中的真正虚空含义。 这世间机遇奇妙,莫过于此了。 悟透“虚空”二字,他便离参透《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已经不远,练炁一境唾手可得。 这番感悟。 又怎能不让陈珩欣喜若狂? 长笑了数声后,他才勉强压下心潮蓬勃,重新入定,细细琢磨了起来。 但这一回没过多久。 寒斗真炁的异动再次将他刺醒。 陈珩往双腿处一看,只见那里的肌肉已经开始发青,抚摸过去,竟感觉不到血肉的实感,更像在触碰一块被冷水浸透了的枯木。 “真是麻烦……” 陈珩一剑便将自己斩首。 等他再重生时,也不多话,直接将许稚唤出,用雷火霹雳元珠对他狂轰滥炸。 待得一身胎息用尽后,又重新闭目参悟起来,直到寒斗真炁异动再起,他便又举起剑。 斗法、参悟、自尽…… 就这样周而复始不知了多久。 期间。 陈珩除了因外界身体饥渴,不得不从一真法界内抽出精神,囫囵进食了些清水肉脯外,便将全部精力都倾入了其中。 而他的功行自然也是增长显目。 不仅将雷火霹雳元珠运使的更加纯熟,毫无生涩感。 而且将整部《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都参透了个干净,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便能进入练炁层次。 而那临门一脚,也没什么关隘险阻存在。 只要舍得静下心来,用水磨功夫再磨上个几月,自然就能水到渠成,功行圆满。 …… 一天. 当陈珩依旧在一真法界内研磨时,他眉心猛得刺痛,心头忽有所感。 “怎么回事?” 陈珩神意一动,便沟通金蝉,离开了一真法界: “外界真身怎么会示警?” 第二十章 有狐 依旧是山腹中的石室。 随着陈珩退出了一真法界,石室居中的蒲团上,他的真身也缓缓睁开了双目,两束湛湛精光大放,长明如烛。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陈珩侧目望去。 洞府外依稀传来了某种小兽的叫声和抓咬声,而且从声音来看,似乎不只一头,而是一群。 “嘤嘤、嘤嘤、嘤嘤嘤~” 未过多久,那群小兽又叫唤起来。 而且这次,洞府还传来撞击的动静,咚咚作响。隐隐约约中仿佛带着股吃痛的嘶叫,好不热闹。 “蠢货。” 陈珩面上泛起冷笑,心下也微微一定。 他刚开始还疑心是晏平不顾门规戒律,不远千里,跑到阑粱城来找他寻仇了。 故而在他宽袍大袖下,左手已是扣紧了雷火霹雳元珠,只待一个不妙,就要将这枚珠子直接打出去。 便是会损耗胎息,也顾不得了。 但听这动静,明显是群生了灵性的小兽在聚众闹事,而且,还是群不怎么聪明的小兽。 洞府外的嘭嘭声响,除了是投掷石块的响动外…… 听那吃疼的动静和忍不住的大哭声,显然,还有脑子不太灵光的,居然傻到用头去撞门,希冀能够将门户撞开个大洞。 只是从这大哭声里,得知这一撞非但没有建功,说不定还在脑袋上磕出了几个大包。 …… “这封门的大石有近万斤重,平素都是用机括将它挪移,才得出入。你若是用头撞,只怕撞到下辈子,都没有用。” 陈珩淡淡一笑。 他也不再管那“嘤嘤”叫声,自顾自取出一粒小白阳丹投入水盏,待得那丹丸化开后,便一口饮尽。 很快,便有股温煦的暖意心遍了四肢百骸,让他如沐暖阳,舒泰无比,忍不住呵气出声。 洞府里的这声动静虽然细微,却还是被听到了。 那群小兽先是一静,然后更加兴奋,再次大声“嘤嘤”乱叫,有如群魔乱舞。见陈珩依旧不出来,只觉得他是怕了自己,就更加得意,“嘤嘤”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其中。 还又间杂着几声以头叩门的闷响,不依不饶。 陈珩只对这些罔若未闻。 待得小白阳丹的药力被尽数吸纳后,他才施施然起身,悬剑腰间,又从洞壁上将那柄朱漆大弓取定在手。 “这叫声,倒是有点像狐狸?” 陈珩仔细听了半响,心下了然,顿时有了猜想。 炀山本来并非是炀山道人的法场,此间的主人,本是一群修行香火神道的白狐才对。 是炀山道人仗着符器厉害,打碎了庙宇,才将这群白狐逐走,占了此山。 至于事后那群白狐的行踪如何,去了何处,却也无从得之,就此成了個悬谜。 但陈珩没想到,在炀山道人死后,这群狐狸居然重返了故地,还明目张胆跑来了他这个正主面前寻衅。 “有意思,炀山道人能够败你们,我就杀不得你们吗?” 陈珩慢条斯理将箭袋系在背上,眼底杀意涌动: “金身被破,连庙宇都被焚了,你纵然是修行的神道,也没有那么轻易就将根基填充了。现在找上门来,是欺我手中剑不利?” 他将门户悬臂一转,随着机括转动声,封门大石移开。 陈珩按剑走出门外。 此时,正是月明星稀之际,地面被这亮色照得好似结了层白霜,凄清幽凉,寒意森然。 “不只是哪位道友在此装神弄鬼,可否出面一叙?” 陈珩在袖中叩紧雷火霹雳元珠,沉声一喝。 四下树丛顿时一片草木飒飒之声,隐隐间,似有无数幽绿的兽瞳在暗地忽明忽灭,如同鬼火。 又连问了三声,都没有应答,只是远远,突然有一声女子的娇笑响起。 那笑声如银铃叮咚,清脆悦耳,似就在不远处。 陈珩知是那狐狸故意要引他,也不畏惧,只是一整袖袍,就循声而去。 走上几个小山坡,又行了小半炷香的功夫,陈珩听到一阵飞瀑流泉的哗哗声。 这是炀山的一处小山瀑,本来是炀山弟子生活取水的地方。 此时,却有一个只穿着白绸轻纱赤足美人在水中沐浴,她的容貌有种出奇的妖媚,身段丰盈熟美,湿透了的白绸紧紧贴着肌肤,清楚勾勒出圆润的胸口和细软的腰肢,让人一见,下腹就忍不住火起。 “长夜漫漫,煎人心肠,今日得见公子,乃天幸也,不知公子今宵愿与我同席共枕否?” 她抬起头,用甜润娇媚的声音开口: “妾身我——” 话到一半。 就戛然而止。 此时,月光正巧破开黑云泻下,清清亮亮,照在了陈珩身上,满地都像是水银。 一身锱色长衫的少年就那样静静站在月光里,肤光胜雪,风致怡然超尘,宛若一块刚从净水中被洗濯出的玉石,美得让人莫敢仰视。 他的面容如同天公精心的匠作,虽有一股逼人的精致贵气,可那总如深廷静雪般的淡漠眸子,又让他的眉眼,染上了几分精致的疏离和旷世。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潭水中的美人看得呆住了,良久,才狠狠将自己一巴掌打得回过神来。 “要不,等我一下,我再去换一张脸?” 她讪笑一声,小心翼翼商量道:“那个,你介意自己的脸穿女服吗?” “就这样?” 陈珩冷笑一声,弯弓便射! 箭矢横空的刹那,空气猛得一声雷音炸响,然后便有一只白毛公狐狸应声惨叫,带着屁股上的箭矢,慌不择路撞进了身后潭水中的那面石壁,消失不见。 随着他这一逃,周围顿时传来片惊惶失措的嘤嘤声,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白狐也争先恐后跳进石壁里。 其中还有只脑袋带包,看起来特别蠢的,转了几圈都找不到那面特殊石壁,正急得嘤嘤大叫。 “这倒是有趣,阵法吗?” 陈珩一脚便将那只落单的蠢狐狸踢开,身形一晃,也钻进了那面石壁内。 入目瞬间漆黑一片。 但没多久,等过了三四息,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片颇为广大的空间。 楼台亭阁。屋舍俨然。 在陈珩对面几十步远,还站着一个身着黄袍的少年,他手里拿着一柄法剑,正又惊又惧看着陈珩。 良久,他才鼓足勇气,大喝一声。 “何方宵小,休得放肆!这……这里是赤明派的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你——” 不待他说完,陈珩就连开三箭,将他射得仰天就倒。 等那黄袍少年头昏脑涨站起来时,一枚红白色的大珠子,不知何时已悬在了他头顶,迸发出无数雷火轰鸣。 “道友,道友,我涂山葛跟伱开玩笑的呢,别这样……” 那黄袍少年双膝一软,哆哆嗦嗦道: “快收了这珠子,别,别伤了两家和气啊!” 第二十一章 法契 形势变化,只在翻掌之间。 那自称涂山葛的黄袍少年连头都不敢抬起,悬在他头顶的红白元珠正迸射出无数霹雳电闪,轰轰烈烈,好似随时都会落下来,将他爆成漫天的肉沫。 对于多数妖类而言,它们最畏惧不过的,便是这天雷霹闪。 炼化横骨要遭雷劈,化体脱形要遭雷劈,连功行增进了,还是要遭雷劈。 像这般的一路被雷给劈过来,即便是积年老妖,在听见轰闪时,也要心头一悸,短暂失神。 眼看自家长辈一合便被制住。 楼阁里登时冲出了十数只狐狸,围着陈珩嘤嘤乱叫,想将涂山葛救走,可又畏惧雷火霹雳元珠发出的威光,只在原地急得一阵阵乱炸毛。 “这里是何处?” 陈珩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这片空间说大也不大,不过十亩地界,却也屋舍齐整,装饰雕丽,显然看得出是废了番心思的。 而最令陈珩感兴致的。 还是这空间尽头处有圈隐隐金光涌动,似这就是空间的边界了……那圈金光忽而缓迟停滞,忽而灵窜跃动,随着这圈金光的拓进,这十亩空间也隐隐约约,好似扩长了几分。 只是这变化微不可察,几分几厘而已,若不故意留心,倒也难以发觉。 “这……这……” 见陈珩问话。 涂山葛眼珠子一转,突得又心生一计。 “这可是赤明派的大洞天!听过‘九皇常阳金阙洞天’吗?这可是洞天的其中一块陆地,我是此地的灵宠!你既擅入洞天,又打伤灵宠,已经是犯下了滔天罪过!还不快快把老爷我放出来,不然小心我主人回来禀明道君,要道君把你打入泥黎道,生生世世都——” “嘴比刀子还硬。” 陈珩懒得理会,把雷火霹雳元珠又往下降了一寸,惊得涂山葛大叫不止。 “这里究竟是何处?”他又问。 “九……九皇常阳金阙洞天!” 陈珩也不说话。 只淡淡看着他,将这狐狸看得心头发虚,手脚都在颤。 “道,道友……” 涂山葛强忍着恐惧温言道。 “道友?你行神道,我求仙道,如何是一道?” 陈珩袖袍一挥便打断他: “我虽是山野俗夫,却也知洞天是用来避风火雷三灾的,等三灾一过,再与道合真,离羽化证仙也便不远了。你是想告诉我炀山这等穷土里,居然隐匿有一口洞天,而且还是出自赤明派这等玄门八派?” “仙道、神道皆是大道,你我同参大道,怎么算不得是道友……” 涂山葛讪笑一声,想搪塞过去,但很快,他就被陈珩接下来的话惊得瞠目结舌,手足冰凉。 “你若再与我胡搅蛮缠,我便先杀了伱,再将这窝狐狸杀了半数,让剩下那半数给我吐露实情。一个不从,我就杀一个,全数不从,那就杀上一窝,我便不信它们都与你是一样的嘴硬!” “……你不是仙道修士吗?怎么他妈的像个魔教中人啊!” 涂山葛悲愤大叫。 “颜熙真人说过,玄魔正是一阳一阴,一阴一阳谓之道。” “你白长这么好看了!道君在上!你这是什么蛇蝎心肠!” 雷火霹雳元珠猛得往下一沉,感受到被那股炽烈烧腾气息一浇,自己本就还未弥合的神道金身登时就要熔化。 也顾不得陈珩是否在恫恐自己,涂山葛肝胆俱裂,连忙把心思像倒豆子般全数抖了出来。 “神域,这里是我用神力开辟出的神域!是我先前接收香火愿力的地方,我和族人都是赖它才得以在炀山栖身的!” 神域? 原来,这就是神域…… 陈珩心下了然,又问了一句。 “看来,你就是与炀山道人争斗的那头神道白狐了,似乎当年战败后,你便带着这窝狐狸一直栖身于此?只是神域终究也在炀山内,炀山道人就一直没有觉察吗?” “莫说他了,你不是也没发现……” 涂山葛下意识就要顶一句。 只是望见那枚悬在头顶的红白元珠,又硬生生改口,老老实实解释道: “神道与仙道不同,它虽在胥都天是小道、外道,但于其他天宇里,却也是一支修行正流,自然是有些妙用功能的,便如这神域,就是隐秘非常……我虽是地祇小神,随意一個拿着符器的练炁修士都能将我打杀了,但区区练炁修士,可没有我这内景造化之能,即便是玄门八大派的练炁修士,也绝做不到。” “那炀山道人是野修士,不得正法,连道术也只会一门,就凭他也想找到我的神域?痴人说梦!在他睡着后,这炀山还是我的,老子想吃饭就吃饭,想放风就放风,快活!自在!” “喔?” 陈珩似笑非笑,道:“你这神域既像你说的这般厉害,为何我就进来了?难道它没有门户禁制?” “见了个大鬼了!” 听陈珩这么一说,也不管雷火霹雳元珠还悬挂头顶,涂山葛鼻子一歪,气得破口大骂起来。 “我让这群孬货去对付你,结果他们差点被你吓死了!跑进神域后吓得连禁制都忘记关上,就被你闯了进来,不然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狐群中。 一只屁股带箭的大尾巴白狐默默转过了脑袋,似乎觉得愧怍,又用两只爪子捂住耳朵,蜷缩成团。 “你为何要扰我清修,想从我这里夺回炀山?” 涂山葛吭吭哧哧,显然是默认了。 “就以你这点神通?哪来的胆子?”陈珩不解。 “若是我金身尚完好的时候……” 涂山葛不服气辩解,最后又垂头丧气: “我们狐族天生便有门神通,能在接触时吸取阳气,涂山壮是我们中最擅长变化之术的,尤其擅长变美人……我本以为你年少,自然是好色知慕,不像炀山道人那老狗一样城府幽深,所以才派他勾引你,谁知,他竟连你身都进不得……” 一个擅长惑幻变化的狐狸,居然在容貌上,被人给狠狠比了下去。 怎么说理? 找谁说理? 涂山葛只觉得欲哭无泪。 “炀山道人,他也算城府幽深?看来你真是被吓破胆了。” 陈珩摇头。 他伸手一指,那雷火霹雳元珠就缓缓生出一层火焰,往下炙去。 涂山葛被烧得哀嚎不断,身体明灭不定,好似随时都会在原地炸开。 “想活命吗?” 又过了几息,陈珩才淡淡开口。 “想活,想活……求道友绕我一命。” 涂山葛满地打滚,却又不敢滚太远,唯恐那颗珠子直接打了下来。 “签下法契,成为我的灵宠,便饶你一命。” “什么?!” 涂山葛冷哼:“我可是有主的!主人乃是赤明派弟子!老狐我忠臣不事二主,想要我臣——” 话音未落。 火势又猛了几分。 涂山葛痛得惨叫,终是忍耐不住,拱手告饶,取出了张法契来。 待陈珩在法契上拟定了条款,又签署下双方名姓,落入精血,他才将元珠施施然收回袖袍。 “这不是要一辈子给人当奴仆了吗?” 涂山葛捧着法契,心头泣血:“这条例何其苛也,等这人死了,说不定我还要给他的子子孙孙继续效劳,妈的!我真成镇族灵兽了?” “你错了,一来我志在大道,心里容不下儿女私情,二来,你未必就能活过我。” 还没等涂山葛再胡思乱想,一道淡淡的声音就在他心底响起,吓得他连忙收束起念头。 见状,陈珩颔首。 在签下那道法契后,他便和涂山葛便有了一种神妙联系,此人的生死言行都操之于他手,只要一个念头,便能将其随意揉圆捏扁。 “怎么,初来贵宝地,你这个东道难道不奉茶吗?” 陈珩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其他白狐都不敢与他对视,仓皇把脑袋一低。 “说得好听!这是要开始搜刮我多年的家财了啊!” 涂山葛心头更痛。 也把脑袋一低,闷声闷气将陈珩引向主楼方向。 第二十二章 怙照宗 几株苍翠玉竹盆景围绕,奇花点点,显然一看便知是被精心修缮过的,陈珩在主座处端了杯清茶在手,纵目一望。 只见这座三层小楼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屋舍内虽没什么金玉摆设,但几幅墨画翠竹,却也算雅致,颇多意趣。 那群白狐此时也不敢再胡乱嘤嘤了,一个个都缩在主楼外,只露出对眼睛来打量陈珩,见他望来,又慌不迭四肢并用,连忙逃窜开,只恐慢了一步,就会被直接打杀,做成披锦。 “你这些同族倒是活泼。” 陈珩看向他下首处的涂山葛,这个黄袍少年此刻正有气无力瘫在乌木大椅上,仿佛去了半条命。 “是吗,我在没遇上你之前也是这般活泼的……” 涂山葛丧着個脸: “老爷,你太狠了!方才签得法契和卖身的死契也差不多了,不,比死契还狠,我算是被捆牢在你这条船上了。” “祸福难测,焉知我成道后你未必不能鸡犬升天。” 陈珩随意安抚了一句。 “也是!” 涂山葛闻言倒是精神一震,突得抖擞起来: “忘了问了,老爷你是何方门派的弟子?玄门八大派太过高远,就不奢望了,魔道六宗也是,略过不提……” “我看老爷杀心果决,又是东弥州南域人,莫不是出自魔门的恶食山,还是花神府、人形寺?这些可都是大宗大派,只在八派六宗之下,都是极强盛的二流宗门!有证得元神返虚的真君驻世,能够威压十万里河山的!” “我乃正道修士。”陈珩摇头。 “……对!对!我怎忘了正道修士里也是杀胚无数,一个个道心坚冷似铁,尤其是那些剑修,个个非人,像是神智疯魔了般!” 涂山葛怀揣着希冀,又问: “那老爷是出身罗浮派,神火崖,纯阳剑派还是五光宗?” 不知不觉。 涂山葛又悄悄将心中期望下降了个档次。 “老爷才胎息就敢强杀练炁,肯定出身不凡吧?” “我眼下在小甘山玄真派学道。”陈珩淡淡开口。 “什么?” “离阑粱城不远的那座小甘山,便是玄真派的山门所在,伱应当知晓。” “是,是……我知晓,就是那个派主才洞玄修为的门派吧……” 涂山葛眼前一黑,几乎要倒地,但还是强撑着最后问了一句: “门派就算了,那家世呢……总,总是仙道世家吗?” 在胥都天玄门八派、魔道六宗之下。 又有十二玄门世家,其根基深种,神通广大,是十足的仙道贵胄,既金且尊。 但若是十二世家中的出身,便是族中再不受宠的庶子,也绝不会沦落到来玄真派这个只有洞玄炼师的破落门户修道。 涂山葛把冀望降到了普通仙道家族,但饶是如此,心头还一阵打鼓。 “家族正是容国陈族。”陈珩笑了笑。 “坏了!” 涂山葛心底大喝一声,将手一拍,仰天就倒。 修真一道:法侣地财。 此人看来是一样不沾! 既无家世,又没拜得个好宗门,怎么修道?拿命去修啊! 没有资粮,没有上等经典,没有师长亲友护持帮扶,没有福地洞天。 这九州四海万万千个散修里,终究是只出了一个颜熙真人,与他同时代的散人呢? 不是半途死了就是早已坐化,成了冢中枯骨! 又想起,那容国陈族里说不定还有年老族人给自己上过香火…… 一念至此,涂山葛便更觉得世态炎凉,了无生趣。 “好了。” 陈珩倒是不以为意:“你为一方山神地祇也有些时日了,其中私藏,可否容我一观?” “老爷你也太客气了,现在这种境遇,我的不就是你的?” 涂山葛喉头一哽。 这个人明明可以直接抢的,却还好加上个“可否”,真是,客气的过分了…… 随着涂山葛一声令下,主楼外那群白狐便登时活动起来,搬来一堆堆事物,很快便将这间会客厅都填满。 有法契在身,涂山葛的心思根本无处遁形,陈珩也不担心他会隐瞒。 而过不多时,随着翻阅,再加上涂山葛在一旁的讲解,陈珩很快便寻到了自己所需的事物。 “道术,居然是此物,实乃天幸之。” 陈珩将三本书简捧在手,不禁面露喜色。 那些凡俗金银和文人墨画就不必提了。 除了些许符钱外,在这堆物件中,他居然还寻到了三门道术,实在可喜。 要知道在玄真派内,道术可不是无偿传授的。 要么依靠师长教导…… 要么,就是为宗门立下了大功劳,由功德房具体记数,得出功德数目,最后自己去长老房换取。 …… “三门道术:气甲术、血甲术和极光大遁。” “气甲术和血甲术都是下乘道术,而且是守御类,于功效上倒是重叠了,专精一门即可。不过我有一真法界在手,时候充裕,倒是可以两门都修,至于这极光大遁……” 陈珩暗自道: “这极光大遁却是门遁术,而且品阶上乘,要高过另外两门,虽没得到什么杀伐手段,但也不错。” “老爷,这三门道术都是前主人留下的,当年她斗法身死后,我们这些灵宠没了后台,也被驱赶出了赤明派……我还算运道好,一路平平安安来了炀山,活到现在,可其他灵宠就惨了,听说有不少还在半道就被前主人仇家给截杀了,连魂魄都被拿去点天灯,实在可怜。” 看见陈珩手里的道术,涂山葛怔了怔,不由得唏嘘道:“前主人还活着的时候,她便一直想进入‘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修行,只可惜直到身死,都未能如愿,唉……” “这便是你一直自称此地为‘九皇常阳金阙洞天’的缘由?” “见笑了,可的确是直到前主人死后,我才知赤明派是如何的好,生活又是如何的不易,带着这一族老小讨生活,实在是艰辛。” 涂山葛叹了口气,道: “在这里,我险些就被炀山道人打杀了,可托庇在前主人门下时,连给我们一族喂食送水的奴仆,都比他修为更强,这世情……” 说到此处,涂山葛似想到了什么,猛得警醒起来。 “老爷!有件事我险些忘了,其他两门道术不过尔尔,但这‘极光大遁’却是存着隐情的!” “什么隐情?”陈珩皱眉。 “这‘极光大遁’是前主人斩杀了怙照宗一名弟子得来的,不仅难修,而且不可轻易示于人前!” “是担心被怙照宗得知,会引来祸患?”陈珩问。 “正是正是,怙照宗可是魔道六宗之一,他们的行事……” 说到此处,涂山葛猛得打了个寒颤,似想起了某种极可怖的事,身躯一顿。 “总之,老爷一定要慎之又慎!” 良久,他才苦笑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慎之又慎!” …… …… 同一时刻。 阑粱城外的一座小村庄内,小钰提着一把带血的剪刀,面无表情走出了茅屋。 浓厚的血腥味从她身后茅屋飘出,一个矮胖的农夫就倒在床榻上,他的眼球像死鱼一样凸出,肚皮被划开,露出了暗红的五脏,显然是已经不活了。 “你是个好人,给了我饭吃。” 小钰遗憾回过头: “可你为什么要偷偷看我的小腿呢?你和炀山那头老猪狗一样,差一点点,真的,差一点点我就可以不杀你了啊……” 昨天,漫无边际游荡的她遇上了一个农夫。 这个寡居的中年人看她可怜,给了她一碗麦饭,又将她带回偏房安歇,可就是那么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他便触怒了小钰。 所以,这个农夫死了。 在酣睡时,被小钰突然拿着剪刀给破开肚皮,活生生疼死了。 “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 小钰哼哼唧唧唱着不成调的歌谣,转身向前走去,她似乎像是喝醉了,走得一摇一晃。 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周围的房门都是紧闭着,没有一个人来看她的表演,四下不知何时起了稠白的烟雾,浓得像是米浆。 静得。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真难听,像是犬吠。” 突然,有人讥笑道。 小钰死死瞪着村口水井处,那里站着个长眉垂颊的迟暮老人,他正抱着双臂,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像在看一条死鱼。 “老家伙,你是谁?” 小钰啐了一口:“我要把你的肉一片片刮下来,放去油锅里炸!” “老夫阴公皓,现为怙照宗长老。” 老人冷声一喝: “你这孽畜心肠狠毒,全无人性,今日,我特意来此斩妖除魔,维护正宗!” 第二十三章 行尸 话音落下。 在两人不远处的一间草庐,便猛传来声尖利嘶吼。小钰急转过身去,映入她眼中的,却是两具只徒有人形的怪物麻木撞开了门扉,正一瘸一拐向自己走来。 皮肤青紫,瞳孔泛白。 其身上更是萦绕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恶臭,像是几只死老鼠在发酸的猪槽浸了几月,那股于暖臭中静默发酵的气息。 若细细看去,甚至还能瞥见在它们暗黄的肌肤下,正游走着不少肥白的长蛆,如同巡溯在水沟中的蝌蚪群。 “这是……行尸?” 小钰瞪大眼睛,从那两具高度腐烂的肉块,依稀辨别出了他们生前的面容。 她在进村时候见过这对小夫妻,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农人,故而也没怎么留心。 只是才一天不到,肌体就能腐烂成这个样子吗? 这是什么邪术? “斩妖除魔,维护正宗?” 小钰突然冷笑了起来:“就是这样把活人炼成行尸吗?” “我心即天心,我意即天意,我行的法才叫正法,我践的道才叫做正宗!” 阴公皓森然答道:“舍我之外,皆是外道、皆是妖法!你连这个都不懂么?” 嘭! 尘土飞溅! 两头行尸猛得朝前一纵,便将小钰一把压在了身下,那股恶臭贴面一嗅,直熏得人头昏脑涨,忍不住要呕吐。 但下一瞬。 忽然,嗤得一声。 一个腐烂人头打着圈儿的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米,黄绿的汁液淌了满地,没过多久,又是一個人头飞起,尸身也随之绵绵软软瘫倒下。 “老匹夫!你不知道我娘家是走镖的吗?” 小钰满身恶臭的脓液,有些还溅进了眼角,但此时她只是捏着剪子,嘴里溢出一丝笑来: “你这野道士就算是学了点左道之术,又怎么样?想要我向你讨饶吗!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咬下一层皮来!” 她娘家祖祖辈辈走了这么多年镖,自然也是有几手拳脚功夫在身的,而且炀山道人为了在床底间更加尽兴,浓情蜜意时,还用胎息帮她温养过几回身体。 可以说,在如今先天大宗师不出的江湖里,她也能勉强算是个中流好手了。 阴公皓只是淡淡不答话。 小钰狞笑上前,扯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揪,便将剪刀刺进了他的胸腹。 毫无阻碍。 一击便入体。 血顺着剪刀流到了手腕,然后淅淅沥沥地砸在脚面。 “怎么会这么轻易?” 小钰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能施展道术的,最次也是胎息了,可胎息的肉身,难道不都是坚若金铁的吗? 可在这时候也容不得细细思索了。 小钰又发狠往阴公皓身上刺了十几下,每一回都用尽了全力,血像年节时杀猪一样的死命在喷。 “老东西!” 小钰一头一脸的血,她最后又往阴公皓脖颈处用嘴一撕,待得传来喉管被咬断的实感后,她才满意松开牙齿,将尸身一把推进了井里。 “原来……修行中人也这么好杀?哈哈,哈哈哈哈!” 怔了一回,小钰才仰天狂笑起来,蹒跚向前走去。 可周围。 那稠得像米浆一样的雾,依旧没有散开,反而有愈来愈大之势…… 没走几步远。 她突然身子一抖,眼中流出不可置信之色。 前方,一张红藤木的寿椅上,本以死去的阴公皓正好整以暇端坐着,听见了脚步声,连眼都懒得抬起。 “还用牙咬,果然是犬类。” 小钰也不与他多话,只是朝前一扑,便将红藤木寿椅连同阴公皓一同按倒在地。 等到她再次满身是血爬起来时,地上已又多了具稀碎的残尸。 她阴着脸狠狠往残尸身上淬了口。 抬起头。 果不其然。 面前的,又是一个阴公皓…… 长眉垂颊的老人这一次终于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身形高瘦、挺拔,如同峰顶亘古不易的一面铁石,在顾盼间带着股慑人的恶念和魔意。 小钰被他这视线一激,心里面登时一道杀机怎么也躲藏不住,不断地往脑海里钻,要借由她手,恨不能将这九州四海的兆亿生灵全数杀个干净,撕成粉碎!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好戏可还在后头。” 阴公皓微微点头,面上神情似是赞许,又似是可惜。 他也不动弹,周围便有无数嘶吼大叫。 一扇扇木门被撞开,密密麻麻的行尸都围拢过来,活蛆乱跳,腐烂恶臭冲天,即便远在数里外都能清晰闻见。 “原来,你把这一村的人都给炼成行尸了。” 难怪这村落寂得像是块坟包,没有人声,是因为这一村的人都已经死尽了! 不管是青壮,还是老幼妇孺,都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人炼成了行尸! “来,让我看看伱有多疯!” 阴公皓嘿嘿一笑: “这趟出门不利,连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徒弟都没遇上,那田不奇资质太差,性情也让人不喜,虽然你资质也没好哪去,但谁让老夫偏偏就中意你这疯狗模样呢……” 剩下的话。 小钰已经听不清了。 密密麻麻的行尸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小钰虽奋力绞下了几个脑袋,但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慎,还是被扑倒在地。 压住她的那头行尸长着一副憨厚老实的农人面孔,肚腑早已裂开,露出其中无数灰黑的脏器。 “是你啊?” 小钰认出了这个曾施舍她麦饭,又在之后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农人。 “吼!” 行尸没有回话。 它只是张开嘴,用发黄的牙齿用力咬了下去。 …… …… 血肉纷飞。 阴公皓对这一切冷眼旁观,即便是见着小钰被行尸一口咬住脖颈,也丝毫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突然,他神情微动,向西南天空看去。 那里正有一道犀利无俦的青黑遁芒斩开了虚空,化作惊天长虹,直奔自己而来。 “这是先天魔宗的幽惶九华大遁?” 阴公皓不屑一笑,也身化一道璀璨星河极光冲天而起,顷刻,便将那青黑遁芒轻易截住,难以走脱。 更不多话。 他探出一只法力大手,便狠狠一抓! 第二十四章 筹谋 无数璀璨极光摇曳,飞腾闪耀,像是将这片天宇一瞬间就拉入了无垠的深空之中,不辨东西,也无上无下。 那青黑遁芒不断挪移扭转,但还是挣脱不出,而且一只二十丈大小、由法力化成的大手也猛得抓来,其势不知比电光快了凡几,根本避无可避。 眼见已是逃不脱了。 那青黑遁芒也无可奈何,只得强行将光华收起,往那抓来的大手上狠狠一撞! 只闻轰然一声大响,好似数座山岭都齐齐崩塌了,那青黑遁芒一颤,随时都要解体,而那法力大手却并无碍,而是再次五指一张,向下拿去。 嘭! 嘭!! 嘭!!! 乱石纷飞,地面被打得重重凹陷,烟尘四起。 青黑遁芒此时却不敢再像先前一般硬抗了,而是不断流窜飞跃,总险而险之,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法力大手的抓捞。 “哼!我看你还能如何逃?” 阴公皓收起戏谑之心。 他将法力略一催,那只大手瞬息膨胀到了数百丈大小,黑压压,霎时间,便如一头先天巨神从云中落下了掌指。 云雷并起,发出无数呼啸咆怒之音! 那青黑遁芒只如同巨浪中的一页小小孤舟,眼见着便要倾覆,却突然从那遁芒里跳出了一点金光,迎上法力大手。 那点如豆金光只横在半空,便有一股鼎定万象四时的雄伟气魄,高乎哉,巍巍然。 “这是?” 阴公皓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但那数百丈大小的法力大手依旧不停,反正下落之势更疾了几分。 只无声一撞,那点金光和法力大手都是溃灭,当即无影无踪。 “……我还当谁有这般虎狼胆子,胆敢窥视我,原来你竟有这般背景,难怪,也难怪。” 眼见一击不成,阴公皓倒懒得再出手,他举袖收起漫天闪耀极光,也不再阻那青黑遁芒离去: “说吧,玉枢的儿子,你来寻我有何事?” 在他下方,青黑遁芒之中也显露出一个颀长的身形。 他穿着一身素简白袍,青簪束发,左脸带着张墨玉面具,正是副风流俊雅做派。 此人,正是与陈珩在小甘山会面过的陈婴。 “长老的杀意也太重了,我不过是想过来瞧个热闹,你就险些将我打杀了,好狠,好狠。” 陈婴轻叹了口气:“不过长老怎知道我是玉枢的儿子?” 他笑了起来:“我就不能是大派弟子吗?玉宸派,赤明派,或者……怙照宗?” “你莫要在这里同我斗嘴,能习得先天魔宗的幽惶九华大遁,又能有玉枢的斗箓护身,你不是他儿子,难道还能是玉枢他爹吗?” 陈婴哑然失笑。 “有事便说,从前几日起,老夫便一直感觉隐隐有人在后面跟着我,我掐诀推算,却被蒙蔽了天机,难以算实那人身份。” 阴公皓冷淡道: “想必跟着我的那人就是伱吧?看来玉枢倒是疼爱你,不仅给了护身的斗箓,还给了掩天机的秘宝……如此豪富,我都想要杀人夺宝了!” “长老神通广大,以我这等微末道行,苦苦寻你了几日都没能追上,实在见笑了。” “哦?那今日,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在此地落足的?” “今日?今日的确是意外。” 陈婴似乎觉得好笑,道:“今日我本是要去探望一个弟兄的,却不料在半道上,居然遇见了长老,你说巧不巧?” “你的弟兄?也是玉枢的儿子?” 阴公皓眼睛一亮。 “正是,我本是想去提点他几句,让他小心些玉枢,别和其他兄弟一样,虽然一时威风,但最后却是要落得個凡俗一生的下场,只得个水月镜花,一场空。” 陈婴望向炀山方向,又淡淡收回目光: “但既然遇上了长老,我这还有正事要办,就顾不得他了,唯愿他自求多福罢。” “你一个先天魔宗的真传来寻我怙照宗长老,有何正事?” “地渊。” 陈婴洒然一笑,道: “尸解仙!” 阴公皓脸色猛得大变,抽身就要走,却被陈婴一把扯住袖袍。 “放心,我还没那么疯,那尊尸解仙不是我能觊觎的,可是,祂不是还有弟子吗?” 陈婴压低声音,便用神念传过一道讯息。 而阴公皓脸色也是瞬息红白不定。 直到最后,在陈婴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心头一横,才咬牙发狠应了下来。 “也好也好,那我便先回怙照宗筹谋一二,陈真人也随我一起吧,同为魔道六宗,我等不可不走动,免得生分了。” 阴公皓话语里突然客气了不少。 “求之不得!” 陈婴大笑。 阴公皓举手一召,便放出了一座八角玲珑白玉楼,与陈婴携手走了进去,但在白玉楼遁破虚空时又想起了小钰,顶门便又分出一道清炁,落了下去。 “请!” 白玉楼倏忽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不知瞬息遁破了多少里河山。 而阴公皓顶门分出的那道清炁还未落地,就变化成了阴公皓的模样,同样的魔意凛然。 “真是废物!” 他长眉一竖,不满道。 …… 此时下方已是惨不忍睹。 小钰半边身子都被咬烂,肚破肠穿,却还挣扎着没有死去。 这个女人张开血肉模糊,已露出森白骨茬的双臂,死死抱住了一头行尸。 她也不顾那比溷厕还要猛烈些的恶臭,张开嘴,就死死咬在那头行尸脖颈,怎么也不放。 “但这心性还尚可。” 阴公皓一挥手,磅礴法力一震,下面的行尸登时全数爆开,皮肉成糜。 他又一指小钰,这垂死的女子被一道元真注入,登时又重生出了肝脏肌肤,不过几个呼吸,就面生红光,非但伤势尽复,还更康健了几分。 “求老师怜悯!传我仙道!” 没有丝毫犹豫。 小钰猛得拜倒在地。 在见到了阴公皓和陈婴的斗法时的那般浩大动静,几乎把山川都要倒转过来,又有这种活人手段。 她便是再疯癫,也知道眼前这老者是有神通的。 “老师不可提起,你未能杀尽这群行尸,考核未成,还入不得我阴公皓门下。” 阴公皓摇头:“不过,我可再给你一个机会。”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小钰重重叩首,额头磕得青紫一片。 见状,阴公皓满意一笑,问道:“你可有最感激在意的人吗?” “……” 小钰心头浮现出陈珩的面容来。 她想要摇头,可阴公皓的眼神让她生不出丝毫隐瞒的心思来。 “有,他叫陈珩。” 小钰低下头。 “嗯,那就去杀了他,你可愿?” “……我愿!” 小钰指甲深深刺进掌心,良久后,才忽而娇笑道:“只要能够跟随真人学道,便是将他千刀凌迟,我也是愿的!” “好。” 阴公皓点头:“我只教你学一个月的道,你若能杀了他,便可我门下。若不能,我便要折断你四肢,将你换成畜身,让你生不如死,如何?” “我明白了,我都依真人的吩咐。” “善!善!” 听到这话,阴公皓脸色终于露出丝真正喜色,道:“好孩子,把你真正的名姓告诉我。” “周楚钰。” 小钰顺从膝行到阴公皓面前,谄媚仰起脸: “禀告真人,我俗名叫周楚钰。” 阴公皓先是皱眉,然后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极其快意,声震山林,让高空上无数流云都分散,一时崩碎。 …… …… 而炀山。 此刻,正在一真法界内的陈珩自然不知晓外界发生的这一切。 只见盘坐的他突然一动,掐了个法印,周身便生起层层气流。 “成了!” 陈珩睁开眼,面上露出喜色。 第二十五章 涂山宁宁 气甲术—— 顾名思义,便是将胎息化为甲兵来护身的一门守御道术。 凝神以为息,凝气以为神,调鼻息绵绵,多入少出,定身心而默然,外静内澄,一念规中,然后止心于脐下,始行收入气穴,乃曰致神还为虚,凝神化炁。 这门道术倒无什么难涩处。 毕竟只是门下乘道术,再难又能难到哪去? 只要舍得静下心来,肯耗苦功,便是再愚钝的天资,也能略有所得。 “御!” 陈珩法决又一变,他周身那层淡淡气流顿时更加喧嚣,铿锵萦绕,在虚空中便响起金铁交鸣,迸发出点点星火。 “来,让我看看你的成色如何。” 陈珩将雷火霹雳元珠从袖袍取出,望空一掷,心念一转之下,便有一把火焰猛烈烧来。 这火非比寻常,只是刚一生出,就将空气都灼得扭曲摇晃,声势颇为骇人。 但当它正要将陈珩卷进去时,气甲术显化的那圈无形气流只上前一迎,登时便将火焰团团阻住,丁点不泄。 而近在咫尺的陈珩也感受不到那股高温,这倒是神妙。 之后,陈珩又从元珠中取下一道红白雷霆劈落,这次气甲震颤的更厉害,但还是挡了下来。 吐火、发雷…… 这些皆是雷火霹雳元珠的功用。 但这枚中品符器真正的杀招,还是将火雷交缠,裹在珠子上,一气将它打出去! 这元珠材质本就是以银精浇灌秘砂铸成,坚固非常,又得火雷之助,一旦发出,便是一堵城墙挡在前头,也要被炸得震塌! 只是这一手段颇耗胎息,以陈珩如今修为,像这样发出一记,就要筋疲力软,再无攻伐之能了。 六阴天鬼幡和五光佩也就罢。 也不知炀山道人是有过什么泼天大运,居然还得了雷火霹雳元珠在手。 此人身家之豪富,莫说和寻常练炁散修相比,便是小甘山玄真派内,也鲜有弟子能比得过他。 “还有他那门外练肉身的道术,真是可惜了……” 陈珩叹了口气。 他又盘坐调息了片刻,待得精神稍一振后,便将空中元珠化成了一道光束,直朝顶门砸落。 砰! 火雷齐放,光华大作,这一次却没有意外了,气甲术只阻了半息不到的功夫,就变得支离破碎,“咔嚓”一声裂开。 陈珩躯壳被这一砸,登时前胸凹陷,然后整个上身都被雷火粉碎,血肉纷飞。 片刻后,原地又显化出一具新身体。 “中品符器果然不凡,小成境界的气甲术挡它不住,也是情理之中。” 陈珩淡淡一笑,将雷火霹雳元珠收回袖中。 小成的气甲术功用不强。 那中成、大成境界的气甲术呢? 这类下乘道术鲜有人会将它们修至大成境界。 一来,它们品佚不高,毕竟有限;二来,便是耗时太长了,若是因此而荒废修行,那便是本末倒置了,成了笑谈。 但陈珩却无虞此烦恼。 左右现在又没什么其他道术可供他选择,更有“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所在,时间对他来说,从不是困扰。 陈珩闭上双目,又再次凝神入定。 一层层气流洋溢,萦绕着他的周身不断荡卷,其中隐隐有灿芒点滴,回声久久。 时间便这样一日日流逝,眼看着法界中已过了二十日,外界已过了两天。 这时候,陈珩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将周身的无数气流悉数散去。 “成了!” 他大笑一声,起身一指,让“摩诃胜密光定”将自己一照。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陈族射艺(大成)、气甲术(中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青囊药经(小成)、血甲术(入门)、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 【道行】:胎息。 …… “可惜了,那‘极光大遁’需要干银星矿为引,才能开始修行。像这种异材,我都是第一次听闻,如何寻得到?” 收回视线,陈珩不免遗憾。 若能在去地渊之前修成这门遁术,那他能活下了几率,便又可添上几成了…… 此行阑粱城,得到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这门练炁术,不可谓不侥幸。 但之后开辟紫府,凝结金丹的法门,却又成了陈珩的疑难。 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 玄真派的《三炁照神术》虽能一直修行到紫府,但这经书却不甚高明,只是寻常。 陈珩可不敢赌自己是否有颜熙真人那般的好运道——下阶真炁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最后却还是逆反根果,一举证得了元神返虚。 若是可行的话。 他想走的道,还是一步步将根基打至极固牢,最后水到渠成,功行满圆。 “如何拜入大派谋求经典,还有,这具身体的父亲……细细一想,倒都是麻烦。” 陈珩也不再逗留。 他将意识沟通金蝉,便瞬间从一真法界内抽离出去,回归了外界。 …… 蒲团上。 陈珩在服下一枚小白阳丹后,将体内寒斗真炁一压,便缓缓起身。 他掰动机括,将洞府的巨石移开。 在洞府不远处,就有一方乌漆木的餐盘,餐盘边上还蜷着一只脑袋带包的蠢狐狸,正在那自顾自玩着自己的尾巴,极为投入。 听到脚步声,那小狐狸噌得一声蹦起,围在陈珩脚边嘤嘤大叫,似在不爽他为什么这么迟才出来,让自己等了这么久。 “涂山宁宁,又是你来给我送饭吗?” 陈珩瞥了眼她头顶的大包,认出这只便是那日用头叩门,然后逃跑时又找不到家的蠢狐狸,淡淡道: “看来你伤得倒是够重,头顶淤青还是未消。” 小狐狸闻言勃然大怒。 弓起背就想给他一口,只是又不敢,在原地急得用爪子疯狂刨土。 “下回不用等了,放着便是。” 陈珩从餐盘取下一颗葡萄放在她面前,也不再看,便又回了洞府内。 “嘤嘤~” 小狐狸刚开始还故作不屑偏开脑袋,尾巴一甩一甩。 可等到巨石重新堵上后,她就迫不及待张嘴,将那颗葡萄囫囵吞了进去。 “嘤嘤,嘤嘤~” 她满意眯起了眼睛。 …… …… 两日后。 炀山神域内。 一片偌大空地里。 涂山葛正拿着柄法剑左支右绌,被陈珩手中的那根桃枝杀得汗流浃背,脸色惨白, “输了输了!” 他突然扔下法剑,大叫一声:“老爷,你快收手罢,这回算你赢了!” 第二十六章 玄门八派,魔道六宗 朗光明媚,在树荫下漾起一环一环的光影,无数琐细的微尘浮动其间,随着风一动。便也晃来晃去。 此刻的外界虽已停了落雪,但还是寒雨飘空,冻人非常。 但在这片不算大的神域里,依旧是温风暖煦,仿佛三月阳春,好似四时的轮转都与它无关。 陈珩也曾好奇询问过,这神域里明明也没有日月星光,为何却得如此明亮。 但涂山葛支支吾吾说了半响,非但没能说明白,反而还把自己给绕了进去,最后只能怏怏闭嘴。 他修行的神道法门,本就是前主人斩杀了一头为恶的山神地祇才得来的,算不上什么神道大典,其中的术语、乾理也残缺不清。 而且涂山葛在得到这一法门后不久,前主人就身死,连带着自己也被逐出了赤明派。 其中不通的关窍就更无人教导、也无从证验了…… “不是你自己非要同我比剑的吗?说你在赤明派成曾见过几位高强剑修,自己也因此悟出了几手剑术,是三千灵宠中的剑法第一。” 陈珩将桃枝一收,淡淡道:“这才过去了几合,怎么便不继了?” 眼见吹得牛皮被揭破,涂山葛嘿嘿一笑,也不赧颜。 “老爷这剑诀虽是凡俗世界的剑击术,但也颇多不凡了,很有几分意境。” 涂山葛将法剑捡起归鞘:“老爷于这境界上,只怕不止是小成吧。” “中成境界。” “原来,原来!老爷果然是神人之姿!” 涂山葛叹息。 这些时日,他对陈珩的天资也算是有了些通晓。 此人实在是个天生的修道种子! 不拘什么法,不拘什么术。 一学便会!一学便精! 不过短短几日,便将到手不久的气甲术修至了中成境界……似这等悟性,即便是赤明派弟子中也不多见,或许唯有那些将来承袭道脉的真传弟子才能比拟一二了。 “不过区区中成而已,和师兄比起来又算什么,他已悟出十步一杀,我这点微末道行……” 听到涂山葛的恭维,陈珩摇头。 两人收了剑,涂山葛看陈珩神色,便猜到他有事要询问自己,也不待陈珩先开口,便将他引向主楼坐定,奉上茶水。 “老爷想我问什么,请开口吧。” 涂山葛呵呵一笑,道:“我好歹也在赤明派了呆了十几年,像这等玄门八派,即便是茶余饭后的闲谈,放在外界,那也算是了不得的秘辛了!” 说到此处,涂山葛不免有些自傲。 “你倒是聪明,我还未说明来意,你便已猜出我有事要相询了。” 陈珩一笑,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他难得今日不在一真法界内修炼道术,却来了涂山葛的神域,正是有件事情要相询。 只是初一登门,也不好直接开门见山,反而被涂山葛拉着比了一回剑。 但这狐狸不愧是已经成了精怪的,虽说修为不怎样,但却是世情练达,还未等他开口,就自己挑起了话头。 “老爷平日里都是在洞府苦修,甚少出门,连我让宁宁送去的饭食,都要忘记去吃。” 涂山葛得意一笑,拍手道:“但今日却有暇来我这神域,肯定是有要事相问了!” “不错,的确是要事。你也知玄真派是小门小户,不得根本经典,也无什么福地洞天,你在赤明派呆过些时日,毕竟要见多识广。” 陈珩缓缓放下茶盏,注目涂山葛,道: “我想问,如我这种出身,要如何才能够拜入大派?” “……” 涂山葛一呆。 脸上的得意之色也猛得僵住。 过了许久,他才尴尬清咳一声,挠挠了脑袋。 “这个……倒是鲜有先例……如玄门八派、魔道六宗这等宰执胥都天的大势力,他们的弟子多数都是自幼培养的,出身清白。偶尔有长老在外出云游收徒,但那也是少之又少,要撞仙缘的,不提也罢!” 涂山葛这时倒真的有些羞愧去看陈珩,只是讪讪道: “老爷,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只怕我还真没有什么计较……” 玄门八派—— 玉宸派、赤明派、斗枢派、太符宫、中乙剑派、北极苑、阴景派、九真教。 魔道六宗—— 怙照宗、神御宗、血河宗、先天魔宗、瘟癀宗、玄酆洞。 这几家便是此方胥都天的真正主人了,九州四海的万千大小门派皆是要仰其鼻息生存,才能够得以保存。 并且这几家的势力也不仅仅只是一个胥都天,在其他天宇陆洲,也有别府、外脉存在,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仙道巨头! 正因是如此的至清至贵。 这几家大势力的收徒也是极为严苛,非但要自幼培养,而且要看根骨、心性、元灵、资质和道心,缺一都不可。 东弥州——便是玉宸派、怙照宗和赤明派的山门所在。 这二玄一魔,也便是这片州陆如今的修行格局。 但在这偌大东弥,除了二玄一魔这三大顶尖仙道巨头外,实则还有九個二流门派,和数百个如玄真派一样的小门派。 涂山葛虽然没有什么好计较,却也在绞尽脑汁后,也给陈珩讲出了一则秘辛。 …… “伱是说,花神府不定期会召开一场‘撷芳宴’,以吸纳散修入门吗?” “正是正是,虽然参加一场‘撷芳宴’颇耗资材,也只有最后活着的三人才能拜入花神府,但花神府可是正经的二流宗门!有元神真人坐镇的!” 涂山葛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想参加‘撷芳宴’需上缴供奉,这供奉可是一笔大数目。” “究竟多大?” “老爷,这我便不晓得了……不过听前主人说,每次参加‘撷芳宴’都有散修卖妻卖女,想来也是不菲。” “不仅要上缴供奉,而且只有活着的前三人才能拜师吗?听起来倒是不易。” 陈珩叹了口气。 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花神府倒是可以当做备选。 不过要缴纳供奉…… “看来,地渊之行我得拼命些了,至少也要多采几株阴马。” 陈珩暗自思忖。 实则,若是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想拜入玉宸派和赤明派这等玄门正宗。 但具体该如何施为,就要再仔细思量了。 “多谢涂山兄为我解惑,只是我这次还有一个疑惑。” 陈珩犹豫了片刻,但想起眼前这狐已经与自己立下了法契,生死都在自己一念之间,也便不隐瞒了。 “不知涂山兄可曾听说过‘神屋枢华道君’这个尊号。” 他说: “或者,太始元真?” 第二十七章 三界亚君,元洞冢宰 修行一道—— 无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还虚、炼虚合道这十六字而已。 在胥都天中。 又被细分为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元神、返虚、纯阳、合道……直至功行圆满,羽化升仙。 大千世界,万天无量,有如尘沙之众,不可胜记。 在其他天宇中虽也存在不同的修行法门,万道同辉,但只要是在仙道演法之列,就大体脱离不了十六字的圭臬。 以胥都天为由,练炁可称羽士、紫府可称高功、洞玄可称炼师、金丹元神可称真人、返虚纯阳可称真君。 至于合道—— 这个离羽化证仙只剩一步之遥的大境界,也被前古众真敬奉上了“道君”之称。 道君者,与道合真,形体俱妙。 头戴天圆,足履四方,冠带九气,结为衣裳,日为圆象,月为圆光,身披北斗,六甲九章。 其乃正宗玄劫受命,仅只在万仙之下,可为三界之亚君,元洞之冢宰! 此境修士往往有着种种不可思量的威能,捉拿日月,再换天星,都是寻常小事,以至于起死回生、叫人转世轮回,也不过一道符诏的催发。 若是玄门道君为善,祂于虚空中结三白七宝,甚至能开辟世界,分化出天地水三元之气,于其中生成人伦,长养万物。 而魔门道君为恶,亦足以使恶刑罚落,扰得万道破灭不宁,被诸天煞鬼恶神供奉,膜敬为“中天大魔王”。 所谓道君,其实已然身具仙体仙命,只是功夫不足,还未摘得仙业入身,不能够登仙。 而做为执宰胥都天的八派六宗,自然个个都是拥有道君驻世的,少则一尊,多则甚至二四之数。 陈珩在这段时间也算通读了不少道书,但碍于经典稀少的缘故,一些秘闻关隘,他也是茫然无知。 便如这神屋枢华道君,也如,太始元真…… “道君?神屋枢华……” 听到陈珩的问话,涂山葛皱眉惊诧。 过了一会,他才猛得拍手,眉头一下便舒展开了。 “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她是斗枢派的道君,前主人还曾经随赤明派长辈去过斗枢派,为这位女道君献上了贺仪!” 涂山葛越说越兴奋,整张脸都泛起虹光: “当时神屋枢华道君攻破了天外的一座禅门净土,杀掉那座净土的主持尊者,俘虏了二百万孔雀僧兵,把他们都抓来了胥都天,献俘于斗枢派山门前!” “净土?主持尊者?” “那是另外一片天宇了,和胥都天一样的大世界,前主人回来后还跟我吹嘘过几回,因为太过宏翰伟烈,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涂山葛放下盏中已经开始发凉的茶水,神采奕奕,道: “那一片天宇名为无琉璃天,和胥都天不同,它是在佛家大能的治下,遍地都是禅宗、净土。斗枢派因为传道缘故,和无琉璃天的几家寺庙起了争端,双方在天外各自斗了几百年,彼此都有胜负,死了不知多少道兵、僧兵。后来,还是几位斗枢派真传被虐杀,惹得风波大动,甚至让神屋枢华道君出手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 “这位道君祭炼起仙兵,倾力之下,只一合便打破了大孔雀王寺的护山胎藏界,然后又以雷霆手段杀死了大孔雀王寺的住持尊者,卷走无数典籍,掳走了二百万孔雀僧兵……” “无琉璃天因此大怒,甚至触动了一尊证得菩萨果位的大能,让祂破关而出,报仇雪耻,但最后还是几位胥都天的道君出面,把那尊菩萨惊走了。” 涂山葛砸了咂嘴,意犹未尽。 他当时听到这消息后,可是一连数天都兴奋的没合眼。 百万兵众,流血伏尸,天龙禅唱,星河庆云。 连做梦时,涂山葛都梦见自己成了大天妖,参与到了那战中,一爪就是一個金刚力士。 “无琉璃天……两座天宇间的争斗吗?” 陈珩也是心驰不已,缓缓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镇定了心神,将念头收束起来。 八派六宗居然煊赫至此吗? 不仅在胥都天称尊做祖,连在其他天宇,居然也流传有威名…… 这时刻,陈珩对拜入大派的渴慕又更上了一层。 上等经典,上等洞天,上等大势。 如果能够在八派六宗修道,那便等若是一只眼,就已经望到了长生门户了。 “不过斗枢教却不在东弥州,而是和九真教一样,山门都在东寰州……若不是前主人观礼过斗枢派献俘,像神屋枢华道君这等仙道巨头,我也是无缘得知尊号的。” 涂山葛这时好奇问道:“老爷,你是在哪听说的?” “那‘太始元真’呢?” 陈珩避而不答,又道:“你可听过‘太始元真’这种真炁,它在九阶三十六品真炁中等第如何?” “太始元真?” 这一次,饶是涂山葛几乎想破了脑袋,还是没琢磨出一星半点来,连蛛丝马迹都无。 “我曾见过一门练炁术的讯息,其名为《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陈珩笑了笑,道:“我心头觉得不解,就来找你一问。” “原来如此,不过我虽未听过‘太始元真’这种真炁,但它的品佚如何,这个倒是不难猜的!” 涂山葛自信道: “既然是练炁术,又是由神屋枢华道君亲自来注解阐释的……那‘太始元真’必然是位列九阶上品,或者,是九阶至品!和赤明派的‘皇素玉真’一样,都是世间真炁中的极品!” “赤明派炼成‘皇素玉真’的法门,便是叫做《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义解》,乃是赤明派的冲虚至德道君亲传。” 涂山葛说到此处,未免有些遗憾: “老爷,实不相瞒,前主人一直求取此法而不得,最后还是无奈将一身胎息转换成了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我时常在想,她当初若是修成了‘皇素玉真’,说不定就能在斗法中取胜,也不必身死了……” 虽然已是时隔多年,往事忆起,还是让他唏嘘,叹息难忍。 “前尘不可追,再多思也无用。” 陈珩安慰了一句,从袖袍中取出一册发黄古书,就递了过去: “你且一观。” 涂山葛茫然接过,还未等翻上几页,脸色变猛得青白了。 “好阴毒的邪法!” 他额头顿时便有汗珠滚落,大叫道: “老爷,这法门好生恐怖!实在有伤天和的很!” 第二十八章 不同 涂山葛叫声中满是恐惧和骇然之色,脸上的表情僵硬青冷,一看便知是被狠狠吓住了。 陈珩强忍住心头的惊疑,若无其事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等涂山葛将文字念诵出来后,陈珩脸色也一变。 …… 血河车宝轮—— 取三百六十五名俗库命数的妇人,令她们在阴年阴月阴时一同受孕,并以卤盐、滑石、水银、赤马等药材熬煮为胶,在受孕后每日给她们灌输服食,等到胎儿出生时,再以利刃破腹,将其取出。 这样的死婴秉承自母腹而来的怨气,正合与生金、曾青冶炼,在文火中细细熬打,等到七七四十九日功成后,便能得到一面血河车宝轮。 此轮尤其擅长污人躯体,一旦被打中,不出一时三刻,登时就要体表青紫,化成一滩腐臭脓血。而且还能消解符器灵光,便是中品符器同它一斗,也要灵性折损,下品符器被一撞击,登时就要露出溃灭之相。 唯有上品符器,才能与其搏斗一二,不惧此轮的脏污。 可以说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魔道秘宝,阴毒无比! 所谓秘宝,便是无禁制加身,也无法经由炼形来提升品佚的法器。 其虽然祭炼不易,有种种条例限制,但威能也通常大得惊人。 “怎么会?” 听到涂山葛念诵出的文字,陈珩只觉得荒谬无比。 他拿出来的…… 难道不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吗? “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千真万确,字就在眼前摆着,老爷,我怎么可能看错?” 涂山葛不解挠挠头,笃定开口。 “……” 涂山葛一时不知所措,从椅子上起身。 “把你的族人喊过来,让他们都来看看。” 沉默了一会,陈珩突然开口道。 涂山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一只只狐狸排着长队,依次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传阅,但结果都是一样。 在他们眼中,见到的都是‘血河车宝轮’的祭炼法。 不是练炁术。 不是玄门真炁。 而是一门货真价实的魔道铸器法! 狐狸们都被这其中的血腥文字骇到,一个个嘤嘤乱叫,吓得四处乱窜,跑来跑去。 其中那个用幻术迷惑过陈珩,然后被陈珩一箭射中屁股的涂山壮,更是惊恐无比。 他是亲眼见过眼前这人杀心的,也知晓陈珩是如何的无情。 涂山壮只疑心陈珩要把他们都诛戮干净,炼成一面血河车宝轮,身躯像抖糠一样在颤,嗓子里嚎啕一声,就要抱住陈珩的大腿哭诉。 还是涂山葛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揪住他的后颈毛,将这被自己吓傻了的狐狸扔了出去,才得罢休。 “怎么会这样?” 陈珩默然坐在椅子上,心潮一阵翻涌。 明明是一门练炁术,可是…… “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不错,应当如此……这门练炁术是前身父亲的遗物,我听陈詹叔父提起过,他在死前还特意叮嘱,要前身在长大后记得打开木匣。木匣里除了几枚古怪符箓外,便是这门练炁术了。” 陈珩微微合上起眼,沉思起来: “因为相同的血缘,所以我才能侥幸窥得真相吗?” 如此一来。 倒也勉强说得通了…… 陈族族人一直忌惮木匣中书册,将其认定为邪魔外道,不是正流。 陈珩刚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因练炁术中的险隘处生疑,所以才有此误解。 但现在回头看,只怕那些陈族人和狐狸一样,看到的都是血河车宝轮的祭炼方法! 而陈珩也是因为重生到了这具身体,所以在阴差阳错下,才恰巧发现了前身父亲留给前身的真正遗物。 “不过,这样一来,前身父亲的死因就有待商榷了……他既然有如此蒙蔽耳目的手段,那他是怎么死的?或者,他真的已死了吗?” 前身父亲早早病逝。 据说是因为一次观想修行,伤了心神,又牵动旧伤,所以才早早撒手人寰。 可有如此神通,又留下这等练炁术,他究竟是观想到了什么? 要知道《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可是道君亲自注解,地位等同于赤明派的《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义解》。 而后者,即便是赤明派弟子,都鲜有得真传的。 便如涂山葛的前主人,就是因无缘一窥“皇素玉真”,最后才无奈转修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 “士师分鹿真是梦,塞翁失马犹为福。” 陈珩低低地叹息一声。 这时,手心突然一阵毛茸茸的软绵触感。 他低下眸光。 涂山宁宁正用脑袋在蹭自己,见他望来,小狐狸摇摇尾巴,担心地“嘤嘤”一声。 “多谢,我并无妨。” 陈珩俊秀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笑意,顺手摸了摸她。 他的手指白皙纤长,骨相极美,抚摸的时候让涂山宁宁觉得很舒服,小狐狸刚惬意抬起下巴,那双手就轻轻也捋过尾巴。 “嘤嘤!” 小狐狸当即大怒,又羞又恼,用力弓起背脊来抗议。 但陈珩这时候已经收回了目光,并不看她。 涂山宁宁气得跳出了门外,又回头,见陈珩还是没往这边看,更加暴跳如雷,用两只小爪子铿铿刨门,刮得木屑到处乱飞。 “多谢涂山兄今日替我解惑了。” 收起万般念头,陈珩打了個稽首,涂山葛见状连忙起身,送他出门去。 “不过,这书册封皮在涂山兄看来,是有几个字?” 临行前。 陈珩最后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取出,询问道。 “啊,八个字……《血河车宝轮浑成集》。” 涂山葛一愣,然后回实答道。 “明白了,多谢。” 陈珩将书塞回袖袍,略一拱手就走,再无疑窦。 …… …… 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眼,便又是五个昼夜。 这天。 陈珩刚结束在一真法界内的修行,回归外界,他忽然若有所觉,站起身,侧耳一听。 不过顷刻后。 便有一道尖锐的破空之音传来,啸声刺耳,啪啪乱响。 隐隐间,似乎还能听到几声调笑和攀谈。 第二十九章 地阙金章 一道赤光横空,于炀山层云间迤逦而行,拖曳出长长的尾焰,溢彩耀目。 定睛细查,那道赤光正是一艘代步用的符器“摩云飞舟”,在舟内,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正大声嬉笑,言语傲慢放肆。 “七叔父的炀山很是好耍哩,老邓,你以前是没随我来过这里,不知道其中的妙处,才做出这幅呆鸟样子来。” 那童子双目精光圆润,肌肤饱满,一看便知不凡,是得了胎息气感,入了先天门户的修士中人。 只是他说话间总带有一股淫邪意味,配合着这幅不算大的年纪,总给人一股万分别扭之感。 “想我众多叔父里,最上道的便是这个七叔父了……如今你也证了胎息,算是自己人,我便跟你如实相告,当年我还是个雏儿时,就是七叔父让我开荤的。” 童子嘿嘿揽住身边一個四旬出头,相貌平凡的中年人,亲切道: “你是不知道七叔父家小钰的妙处,被禁足的这几个月,我可是想死小钰了!她在床笫间的那一番风情,便是孙御史新娶的如夫人,也比不得,虽然丰腴少妇是别有番风情,但也远远比不得小钰!” 他这一番话说出。 周围的侍从都附和哄笑,唯有那个“老邓”面色隐隐有些不悦。 “老邓”名为邓中治,是这童子的亲侍,两者素来关系亲厚,交情也并非寻常主仆之间可比的。 “二郎,我证得胎息后你要为我庆贺,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但你不可如此折辱伱七叔父,炀山道人毕竟和你父是结拜过的,他的练炁六层修为,也仅在你父之下。” 邓中治不悦扫了一眼那些哄笑的侍从,他的目光犹如道冷电,刺得人肌肤发疼,一片笑声登时戛然而止。 随后他又转向童子,压低嗓门,温声言道: “你父如今正要行那篡国之事,一旦功成,容国便是童家的了,那可是几百年的大富贵,子子孙孙都要受益!二郎,这时候就更不能得罪炀山道人,惹得他不快了。童家的大事还需他来帮手,能多一份助力,自然是极好的。” “我童家对他还不好吗?!” 被邓中治这一劝,童子面皮一红,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反而愈发使起性子来。 “当年如果不是我父救他一命,炀山道人不是早被几个散修杀了吗?” “还有,这炀山基业,若没有我父指点关窍,他怎能打碎那头神道白狐的金身!还有那页《地阙金章》,他明明便不是我童家人,我父——” 说到这时,邓中治脸色猛变,急忙去掩童子的嘴。 那页《地阙金章》事关重大,不可语于人前,这是被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不料童子到底是性情浮躁,一个不耐,就要抱怨个干净。 邓中治深得童家家主信任。 那个如今几乎要行篡国之事的柱国大将军对他视若手足,于一些秘闻上也毫不隐瞒。 也因此邓中治深知,那一页《地阙金章》并非是童家家主所独有,家主只是偶然被垂青,勉强算是个有缘人。 而炀山道人,同样也是有缘人中的之一…… 此事起因于童家家主在一处小秘境中,顺手搭救下同样是来撞运的炀山道人。 其实他的本意倒也并非是想做善事,而是后续之行若是遇到不测,方便将炀山道人推出,给自己争得一丝生机。 但两人一路小心谨慎后,终是没有行差踏错,险而险之到达了尽头。 不过这处秘境尽头的机缘却不是符钱、珍宝、前人典籍、或是什么高强符器。 仅仅是一页金书—— 金书上记载了一门不俗的道术,乃是外炼肉身所用。 并于其中下行还有小字注解,言明其是《地阙金章》的第几篇第几页,若未得道廷开法禁而私相授受者,定重罚不饶,当贬入幽司受十万载九寒九热之苦。 当时童家家主和炀山道人只匆匆记下金书上的文字,那页金书便忽得光亮大作,登时从原地遁走,撞进虚空,再无声息。 童家家主本是生起了杀心的,但见此神异一幕,只得按捺下来,反而和颜悦色,拖着炀山道人结拜。 因童家家主有五个弟兄,炀山道人也算聪明,不敢序年齿,自谦居了第七。 自此之后,童家家主杀心也是渐熄,反而还有偶有提点,便如攻杀炀山的神道白狐,他就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但那页金书,却是始终难以参透。 童家家主也曾将金书口述给邓中治和他的几个弟兄,但说出来的言语,却是颠三倒四、浑然不成模样。 即便是于纸上书写,写下的文字虽在童家家主眼中是清晰无误,但于其他人看来,都是些鬼画符般的涂鸦,难以辨认。 像这样来上了几遭后,童家家主也便死心了,对于那个从未听过的道廷,敬畏又深深更上了一层。 …… 邓中治知晓《地阙金章》是绝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故而当童子乱不择言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急忙去掩他的嘴。 “二郎!” 邓中治目光严肃:“莫要再说了!” 被这一喝,童子也自觉失言,喉头动了动,尴尬闭了嘴。 “这些侍从怕是不能留了!” 邓中治暗自扫了周围一眼,心里暗自发狠道。 但很快,他也心起了疑窦。 摩云飞舟在空中已停了段时间,怎么还不见有人出来迎接? 他虽是第一次来炀山,但也听说过炀山道人是如何的荒淫无度,但现在底下这动静,就好似整座山都是死寂了? 洞府里。 陈珩扣紧雷火霹雳元珠刚要走出时,脑海里,就突然传来涂山葛的急切传音。 “你能应付他?” 听清涂山葛的言语后,陈珩皱眉。 “老爷,让我暂且用幻术搪塞过去,千万不能出手!那童子父亲是容国当今的柱国大将军,练炁修为比炀山道人还强,千万不可乱来!” 借着法契的联系,涂山葛和陈珩可以直接经由心音联系,这头狐狸急忙道: “老爷,千万不能杀他!” 等了一会,见陈珩并未传音过来,涂山葛才松了口气。 随后他把最擅长变化的涂山壮喊过来,耳语几句后,两狐便忐忑走出了神域内。 “好排场……” 饶是早有准备,但当涂山葛看见半空那艘飞舟,还是一惊。 第三十章 出手 通体朱红的颜色,其赤明艳如血,当那艘“摩云飞舟”横在半空时,就如一片大赤云掉落了下来,将峰顶都隐隐照得发红。 “这童子倒是贯会炫耀!如果是真正炀山道人和王端宝在此,只怕王端宝被这场面一激,回去几日后都睡不好了!” 涂山葛默默腹诽了一句,道: “不过才胎息境就敢如此驱策符器,你是有多少胎息能够挥霍的?是不想修成练炁了,还是对练炁一境早已把握?” 这时,见有人出来迎接。 那童子也不再显摆,将摩云飞舟一低,就兀自降下。 他身侧不仅有邓中治在旁,还有二十名甲胄森严的悍卒做奴仆跟随,排场不小。 “哈哈!七叔父,好久不见了!” 童子方才还有些鄙夷不服,但此时,一见用幻术变化成炀山道人模样的涂山葛,面上顿时也喜笑颜开起开: “我被禁足这几月想你可是想的紧了!你看,父亲一放我出门,我就立马来寻你跟端宝了!如何,侄儿我可算是有孝心的?” 听到这话。 便是在如此场景下。 涂山葛也几乎忍不住要笑了。 这童子名为童益,乃是容国当今柱国大将军童高路的次子,也是童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子嗣。 非但自幼便弓马娴熟,而且小小年纪,就居然证得了胎息气感,成了无数江湖武人梦寐以求的武道大宗师。 因此缘故,童家上下都对他娇惯非常,听说童高路还有意让其拜入五光宗修道,哪怕荡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不过,也正是因着童家的娇惯,也让童益养成了个天地不怕的性情。 其虽小小年纪,就淫逸非常,好色如魔,非但男女不忌,大肆豢养娈童秀女。 而且童益此子最爱人妻少妇,且喜当着苦主的面,和他人妻女行云雨之事,观赏着苦主脸上那股屈辱不甘,简直要飘飘欲仙了。 几年前,童益随他父亲来炀山时,一眼便相中了周楚钰,脸上淫光大作。 炀山道人立马会意,当夜便将盛装打扮的她送了童益房中。 自此之后,童益便对炀山这块地界爱慕难舍起来,恨不得日日都留在这里。 “炀山老狗,你虽是夺了我的基业,但活得如此窝囊,也不知你到底得了些什么?” 涂山葛忍不住要大笑,面上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 “不知贤侄是怎了,老道那兄长要狠心将伱禁足?” “也没什么,就是朝廷孙御史新娶了一个如夫人,我就去他家耍了耍,但那孙御史受不得激,在看我办事时吐血气死了,可惜可惜。” 童益遗憾摇头: “亏孙御史还是個读书人,一点肚量都没有,夫人又不是不能换,真是小气!他死了倒不要紧,居然连累我禁足,那就是大不该了。” 涂山葛倒是城府深沉,脸上没有流露出异色。 他身边,幻化成王端宝模样的涂山壮却是惊呆了,一张大嘴怎么也没合上。 尔后,童益又领着邓中治向涂山葛见礼,不过一会,涂山葛便将几人引向会客的主殿方向。 而趁着涂山葛和邓中治攀谈之际,童益眼珠一转,故意停了几步,等到涂山壮跟上。 “端宝,你见到我可欢喜么?” 童益笑嘻嘻道。 “……” 幻化成王端宝的涂山壮一脸茫然。 “我这次来是有件事要求你。” “……你说。” “好兄弟,把小钰借给我时日吧,等我玩够了就还给你,实不相瞒,禁足的这几月里我对她实在是念念不忘,京城里的夫人小姐都比她要差些滋味,算是弟弟求你了!” 童益笑嘻嘻开口。 “……” 涂山壮只觉得脸都要僵了。 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又要怎么回应。 而他的沉默也被当做了拒绝,童益大恼,猛得将其一推。 “你不舍得有什么用?我自跟叔父去讲,叫你白白眼馋!” 走在前面的涂山葛脚步一顿,险些栽倒。 等到进入主殿分宾主坐定后,还未来得及奉茶,涂山葛就被童益问得满头大汗。 “叔父,你往常这里的侍妾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我,我……近期需苦修段时日,她们留在眼前碍眼,就……都遣送下山了。” 涂山葛故作镇定。 “真的?” 童益一脸狐疑。 他皱眉了片刻,又转头环视一眼,道:“我看叔父这殿里也不甚光鲜的模样,像是有番时日没有细细洒扫过了,这又是为何?” “这……” 涂山葛暗暗叫苦。 自从炀山道人身死后,这些建筑便都被荒废了,只有山腹间的那座隐秘洞府还在被陈珩用着。 虽说出于某种大仇得报的兴致,在与陈珩立下法契后,涂山葛也曾将这些殿宇略作清洗,在其中住了几日。 但不过三天后,他就熄了玩好,还是搬回了自己住所。 毕竟外界地冻天寒,又哪比得上神域的四时如春? “我近日苦修,都在洞府静室,难得出来,难得出来……” 涂山葛支支吾吾。 这时候,邓中治已悄悄将手按在了刀柄,目光闪烁。 但童益还是犹然未觉,他只觉得大为扫兴,又问道: “那小钰呢?叔父不知道我最喜爱她了吗?怎么还不让小钰来见我?” “……小钰。”涂山葛这时候真的傻眼了。 这群白狐中,能够使出幻术变化的唯有他与涂山壮而已,其余像涂山宁宁那般的笨狐狸,莫说变化了,连口中横骨都还未炼化,只会个“嘤嘤嘤”。 这时候,要他去哪给童益找个小钰? “小钰……小钰……” 在涂山葛急得满头大汗时,忽然一声轻笑传来,然后便转进一个人影。 童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道人微微含笑,正朝自己走来。 其风姿之神朗,轩若霞举,光而不耀。 便是最出众的宫廷圣手也难以拓出他的一二仙韵…… “好美的男人!” 童益眼前大亮,登时将小钰忘却到了九霄云外,他疾步向前,雀跃不已。 “敢问——” “童子请了。”陈珩也不答话。 他略一拱手,袖袍中便猛得一道雷霆电射飞出! “啊!” 童益大叫一声,连忙取出符器护身,但还是被雷霆削下一只手臂,痛得仰天就倒。 第三十一章 符器发威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 “二郎!” 邓中治目眦欲裂,一巴掌将身侧茶案拍成了粉碎。 太快了! 便是他暗自心存了戒备也没想到,只是一个拱手的功夫,童益左臂便被齐根削了下来! “给我打杀了他们!” 邓中治一个虎跃跳出,在半空便抽刀向陈珩砍落,那二十个甲胄森严的悍卒也齐齐厉喝一声,猛得一逼。 “不过如此。” 陈珩将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便又激射出一道雷霆,将半空中的邓中治登时轰得倒飞出了数丈外,重重砸在了砖壁上,使得墙面多出了道尺深的人形凹陷。 若非邓中治也算身经百战,见机得快,在雷霆劈来时用胎息将自己裹了一层。 只怕那一道雷落下后,他当即就要粉碎碎骨了。 “这是符器?还是中品符器!” 邓中治被炸得耳晕目眩,胸口处麻木非常,一时间更是不知心跳是停了还是怎的。 等他艰难缓过神,看见陈珩头顶悬着的那枚红白元珠时,猛得骇然失声。 他认出了那枚珠子,正是炀山道人的雷火霹雳元珠! 这样看来。 炀山道人恐怕已经…… “二郎,他也不过胎息而已,不要畏惧,拿出你的符器来同他斗!” 心思急转间,也顾不得伤痛了,邓中治再次厉喝一声,身躯像陀螺一样急转,想同陈珩游斗,为童益赢得喘息之机。 但还未等他接近,一道风刃就迎面飞来,让他不得不倒地一滚,狼狈避开。 “老爷!我替你来拖住这汉子!” 涂山葛脸色惨白,双手一晃,用神力幻化出一道道风刃,脸上带着股悲壮赴死的表情,冲了前去。 而这时候,那些悍卒也起欺身进了三丈内。 陈珩并不以为意,手一挥,元珠便放出一层火圈,顷刻便将他们烧成了一滩骨血。连带在甲胄在内,都化作铁炭。 “你……你……” 童益总算忍住痛从地上爬起来,他扫过自己的断臂和那些悍卒尸身,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心下一横,便放出一道青光刺向陈珩双目。 那点青芒动作极快,瞬间便来到了陈珩面目,只是要进一步时,却突然被一层气流阻住,如若撞上了金铁。 陈珩淡淡一笑,也不待童益将那点青芒收回,元珠又电射出几道雷霆,向其狠狠迸射过去。 “轰”的一声,雷霆猛得炸裂开,将童益身形吞没进了其中。 登时雷光大作,地面的砖石到处乱飞,出现了一個深深凹坑,但陈珩却没有收回元珠,而是又提起一道胎息,注入元珠中。 童益并未被轰杀。 他身上一圈淡淡玉光萦绕,将功伐悉数接了下来,此时也拼命一催胎息,让那点青芒再度激射而出。 就这样又斗了几回。 但童益却是越斗越心惊。 对面这人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厮杀,积累了多少斗法经验,简直像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在学争斗了! 他驱策的那点青芒符器往往还未近身,就被一道雷霆恰巧劈落,时机把握的丝毫不差,用力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令童益心里万分难受。 而且,他也清楚,就算青芒符器近了身,一时半会,也难以打破陈珩的气甲术。 故而只是几次出手后,童益便只顾得上催发那件守御符器,死死护住身体。 接二连三的红白雷霆击出,震得童益神色更加萎靡,嘴角也开始淌血。 “啊!!!!” 眼见又是一道雷光飞来,童益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咆哮,他正要将全身胎息一调,面色却突得一怔,旋即流露出了深深的惊骇恐惧之色。 “不好,胎息用尽了……” 胎息一境不比练炁,体内的胎息本就是有数的,用上一分,便少上一分。 童益为了显摆新得到的“摩云飞舟”,故意将其大摇大摆停在炀山半空,这一举动,便耗去了他不少胎息。 只是当时的他自恃已经练炁在望,更有机会拜入五光宗修道,所以并不将这点胎息放在眼中。 但生死一线之际,那点胎息却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童益身上那圈淡淡玉光一黯,被雷霆再一撞,登时溃散,让他像只破布袋一样重重飞出。 等童益再挣扎站起时,一柄长剑已横在了他的脖颈。 “你家二郎已经束手,还要斗吗?” 陈珩冷声一喝,目光转向正一拳将涂山葛打杀了的邓中治。 这人身经百战,一身武艺更是进入化境,涂山葛虽然能用神力召来种种天地之力,但毕竟神道金身被破,威能不过尔尔。 而邓中治硬生生只凭借着凡俗武道,便将涂山葛杀得溃败。 若非涂山葛是个神道生灵,只要不在神域内杀死他的真身,就能用神力在外界重生。 这头狐狸,恐怕连拖延都做不到…… 被陈珩一喝,邓中治身躯颤抖,他额头青筋像小蛇一样狂跳,但终是默默收回了长刀。 而用神力再度重塑出肢体的涂山葛也脸色不爽,默默跑向了陈珩,往他身后一缩。 “你倒是果勇,若这童子肯出分润一件符器给伱,今日胜负还未可知。” 陈珩持剑一笑。 “我随柱国大将军了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剿流寇、平兵灾、讨丹粟,身受百创,才有了今天的证就胎息,不料今日却遭在了你手里。” 邓中治复杂望了眼那些被烧成炭尸的兵卒,抱拳道:“尊驾既有雷火霹雳元珠在手,想来炀山道人,已经是死了吧?” 陈珩颔首。 “童家其实和炀山道人并无多少交情,今番实在是场误会。” 邓中治为表诚意,将手中长刀远远一掷,钉在了殿外的石阶上。 他摊手双手,上前几步,示意自己并无恶念。 “二郎性情孟浪,尊驾断他一臂,已经算惩戒过了。我可做主将二郎符器都赠予尊驾,权当是他的买命钱了,如何?” 邓中治眼睛一眯,话语里隐隐有威胁之意: “摩云飞舟一驱使,凡俗兵卒是拍马都难赶上的,足够尊驾离开容国了!须知二郎是童家千里驹,他若是遇了不测,柱国大将军会发疯的,整个容国都要变天!” 陈珩还未答话。 童益已经发作起来,他顾不得剑还横在颈间,破口大叫: “想把我的符器给他,做梦!休想!” 第三十二章 练炁 “二郎!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听到童益的叫喊,邓中治脸色隐有怒气闪过,内心恨不得一巴掌打烂他的嘴,让他此生都再也说不出话才好。 “什么耍性子?我童益何曾又在耍性子了!” 童益勉强将头一偏,转目去瞧陈珩,道:“你放了我,我可不追究你断我一臂的事!炀山道人死了便死了,他只是我童家的一头走狗,我凭什么要为他舍了自己性命?!” “我看你也证了胎息,和我一样,是个修道的种子。若你肯放我一马,待我入五光宗后,我便向师门长辈禀告,也让你进去学道,如何?” 强压抑下心底的杀意,童益开始循循善诱起来: “五光宗可是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在那里面,你未必不能一飞冲天,修成紫府、洞玄,将来也是名震一方的大炼师,这岂不美?” “哼!” 陈珩身后的涂山葛冷笑起来。 “原来伱也知五光宗是有元神真君驻世的吗?南域是东弥州里有名的穷土,你不过是一介穷土小国之民,怎敢妄言自己一定能拜入五光宗?你真以为自己资质不凡,能和玉宸派的君尧相比?” “你……”童益气急。 陈珩先前只是袖手旁观,直待童益被问得哑口无言后,才微微一笑。 “五光宗虽好,但我只看眼前之利,还是符器于我更合用。” “该死!” 被陈珩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激,童益只觉得一股血猛得冲上顶门,他自幼便是被万人捧着长大的,何曾被这般轻蔑过,顿时便失了神智。 “你这该死的小白脸,以为长得美,就敢如此孩视我吗?!你若敢动我分毫,我便叫父亲把你卖去青楼里,让你天天当面首,日日都接客!” 童益眼珠子气得通红,破口大骂: “你这副模样,想必京城里那些贵妇人都是极喜欢的,生得孩子也必然好瞧,我让你一家人都生生世世做男妾,你——” 话没说完,长剑就在他脖颈划出一道深深血痕,再用力几分,就要嵌了进去。 “我……” 童益浑身一个激灵,满腔烈怒像被一盆冷水给泼熄了。 涂山葛脖子一缩,只觉得这人是真的完了。 “唉,实则我也不想与柱国大将军为敌,毕竟在下只是一介草民,要如何能与举国之力相抗呢?” 看向如临大敌的邓中治,陈珩悠悠叹了一口气,道: “可我又实在舍不得符器,你说,该怎么办?” “……尊驾意欲如何?” “我也是精通拳脚之术,不如让你我角力一番,谁胜了,谁便赢走一件符器,如何?” 涂山葛一听便知话语里有诈,但为了附和陈珩演下来,还是装成一幅不可置信之色出来。 “这……” 邓中治有些犹豫。 但还未等他多想,陈珩又将剑一拉,痛得童益嚎啕不已。 “只比试拳脚,这是君子之约!希望尊驾能信守承诺!” 见童益那副凄惨模样,邓中治心头一软,还是熄了转头就跑的心思,答应下来。 “放心,我这人平素来最守信不过,是知行如一的君子。” 陈珩淡淡道: “请。” 涂山葛连忙接住陈珩递过的长剑,继续制住童益,而另一边,邓中治也抖擞精神,脊背一弓,像头大虫般朝陈珩渐渐走来。 等到两人距离不过三丈时,陈珩也不废话,一挥袖袍,一道雷霆就劈头盖脸朝邓中治砸落! “……卑鄙小人!” 这个距离躲也躲不过了,邓中治又惊又惧,将全身胎息都从口鼻嘘出,强行凝在身前。 但撑不过三道雷,那团胎息便被打散,邓中治扑倒在地,全身都焦黑,血肉模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眼见是不活了。 “你骗我……非君子所为……” 邓中治强提起一口气,啐道。 “实不相瞒,我的胎息也不多了……若你一心要跑,我想留下你,实在是不容易,只能出此下策,见谅。” 陈珩将手依在殿中大柱上,微微躬身,一口气用了这么多胎息,饶是他,也有些头昏脑胀: “不过,你若肯告知我关于柱国大将军童高路的事,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绕我一命?” 邓中治惨笑一声,他将目光下移,自己肚腑已被雷电劈开,露出了里内蠕动的脏器。 这样的伤势,除非是神仙来了,不然谁都救不得。 “我都快要死了,你还要骗我?” 他挣扎冷喝。 陈珩笑而不语。 “二郎……” 邓中治强提起最后一丝精神,看向童益,见得他一副呆滞失神的可怜相,心底叹息。 杀他这人出手果决,而且丝毫不顾什么面皮,显然是個十足的狠辣无情之辈。 像这种人在杀了自己后,肯定不会放过柱国大将军。而童益心智不坚,受不住折磨,说不定会吐露出柱国大将军的隐秘来。 既然如此。 那就唯有…… 邓中治暴喝一声,猛得捏起几枚碎石子,鼓足了最后力道,掷向童益的首级。 但他毕竟已经性命垂微,那些碎石被陈珩伸手一接,就拦了下来。 “老邓……你要杀我?” 童益喃喃自语。 邓中治却不答话,他只是最后深深看了陈珩一样,头一歪,便再无声息。 “你这混——” 童益的喝骂还未出口,陈珩便一掌击晕了他。 “这段时日看好他,不要让柱国大将军那边察觉出异样了。” “等等,老爷。” 听到这话后,涂山葛一急:“我们杀了柱国大将军的人,难道现在不该跑吗?还留在炀山做什么?” “是战是逃,等过几日再说。” 陈珩负手沉默了一会,道:“等我突破练炁后,再来做决断吧。” “什么?!” …… …… 五日后,陈珩闭关的山腹洞府外。 涂山葛焦急得在原地不停踱步,将雪化后的那几颗发黄枯草踩了又踩,碾了无数遍。 突然,洞府内有一阵大光透出,不过片刻,那光亮就冉冉升浮,像是万千星屑萤流交汇在了一块,共同辉映。 “成了!” 涂山葛拍手,脸上露出喜色。 第三十三章 异象 那光亮先还只是一片明黄晶莹,但随着浮升,就一步步转成赤红,将这附近三丈地界,都照得鲜艳通透。 “好热好热!” 涂山葛连忙跳开了几步,还嫌不足,又退到三丈外,才止住了步伐。 “这是什么动静,怎会如此灼热?” 涂山葛擦了把额头的汗,暗自咋舌不已。 被那片红光罩住时,他如身处在六月酷夏,口鼻间嘘唏的,都是些滚烫暑气,灼得人心头焦苦。 “不对,不对!” 很快,涂山葛就发现异样,悚然一惊。 明明是如此酷热难当,可洞府石门处,那几抹早寒的霜露却依旧还是垂挂着,并未化掉。 “是我昏头了吗?” 他犹豫了片刻,又小心走进那片红光中,但不过一会,就嗷嗷跳出来,像是尾巴尖上着了火。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在涂山葛的瞠目结舌下,那团红光又渐次改换为皓白,于是在三丈地界内又便成了副幽阴森寒,冻得人肌骨发痛的做派。 青、紫、银、黑、金、蓝、绿、橙……各式的色光轮转幻形,仿佛让三丈天地重回到了鸿蒙初判,始分万物清浊阴阳的那一片混沌之景。 若寒若热,若曜若荧,若衍若禁,若存若虚。 异亩同颖,悻溟难分…… 涂山葛已是看得痴迷入神了,全然忘我,他还从未见过在有人突破炼炁时,居然有此异象。 便是前主人修出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成就筑基,也不过是引得四方煞气投体,斩落了半山秋叶。 但和这仿佛虚空演灭的场景一比,那便真正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爷这是什么等阶的练炁术?如此宏拔,如此惊异!他还说自己没有家世背景,这背景只怕通天了!” 涂山葛想到此处,心里就有些急迫起来,暗自道:“老爷不肯对我如实相告,只怕是还没把我当做自己狐啊……看来我还需多努力一二,在老爷面前出个风头,叫他知道我的好处才是!” 在他胡思乱想间。 那无数光彩颜色都化成一种空无的“白”,那“白”似是单色,却又涵圆了万彩,给人一种包容统御诸般变化之感。 涂山葛还未从这突变中反应过来,他只听得“轰隆”一声。 无数虚空灵气登时便暴动起来! …… 洞府静室里。 陈珩以眼觉心,手抵上颚,心分两用,将胎息运转至双目中,左目观想日中黄精赤气,右眼观想月阴赤精黄气,并一步步,将日中和月阴两种形质合形,存入“紫素宫”之中。 这便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中》中记载的“二真合府,百神威听”。 按着练炁术中的关窍,陈珩慢慢将两种观想合入那座并不存在的“紫素宫”,在这过程中,他不敢怠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慎,让日中、月阴的形质不等,那便是白费苦功了。 这是一件颇耗心神的事。 陈珩也是忙了许久,又在一真法界内演练过无数遍,已经算是烂熟于心,才勉强没有出差错。 而等到那座“紫素宫”被日中、月阴填充后,陈珩只觉得脑后一震,像是被人用玉槌重重敲了一记,神智一片昏沉,一时间无法视物。 一股无可言喻的黑暗将他吞没,渐渐,便有股大恐怖、大破灭感肆无忌惮滋长,要扰人人发疯,但陈珩只是默默谨守住心神,持常应常定,并不慌乱。 这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或是几息功夫,又或是过去了几年,饶是陈珩在一真法界内已体会过数次,还是觉得难捱,但很快,他的眼前猛得一亮,像是有人持着大斧劈开了这鸿蒙未判的昏昏天地! 仙音萦绕,奇香扑鼻,虚空中无数金花乱坠,隐隐有无数金甲神人骑龙跨凤,还有众多妙乐天女,姿容绝丽,伸手要将他引入一座天阙中。 而这时,陈珩脐下也生出了一道孱弱气脉……明灭不定,渺小微茫,好似风中一根随时会熄灭的火烛。 “神灵天象虽好,但眼下不过虚妄幻物,怎能乱我道心?” 陈珩微微一笑。 他心知这不过是乱道的法障,一旦被那些景象吸引,心神松懈,体内那道气脉登时就要崩散,练炁不成。 故而他也不理会那些神人、天女,只专心将那道初生不久的气脉祭起,一一从周身穴窍冲刷而过,每一次气脉经过时,穴窍便会颤动,发出雷音来,徐徐亮起神曦。 就这样,当陈珩用气脉将全身穴窍冲刷过半时,他的半身也是灿灿,便如同是一個杂色的大光人。 等到气脉将全身穴窍都刷了一遍后,他已是通体发光,披挂神曦,呈诸色浑成之相。 而那道初始孱弱、明灭不定的气脉,此时也改头换面,变得茁壮悠长无比。 “天地桥已现,练炁成矣!” 细细感悟了番这股变化,陈珩轻声一叹,按照练炁术中的关窍指点,心念一转,登时便将那道悠长气脉在体内打烂! 嘭! 无数气流浸入他的骨血,体表的诸光也一黯,像结成了一个大蚕茧,将他包裹在了里面。 这是一股静谧安宁到了极致感觉,整个人如在冬日浸在了温暖的浴水中,恍恍惚惚,陈珩已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做什么,只是凭着本能,继续运使着下面的法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躯壳吐出一声金玉之震,过了几息,突得又是一震。 在九声过后,陈珩体表的诸色光彩尽皆化成了一圈净白光轮,只浅浅浮出一层,不再大发光亮。 顷刻间,陈珩只觉得仿佛落了把大枷锁,身内身外,无一处不轻松。 那股浑身轻灵的感觉顿时将陈珩惊醒。 “练炁成了……” 原地,陈珩缓缓睁开了双目。 这一回他的眸光却不再是精光横溢,而是幽邃无比,仿若一口古井深潭。 原本和童益斗法耗去的胎息此刻都被补足,还增上了不少,正随着血液“哗哗”流动,在这山腹静室里,竟显出了江河长流奔腾的气魄。 “来。” 他轻轻探手一招,虚空中便有无数灵气暴动,蜂拥过来! 第三十四章 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 天地成于元气,万物成于天地。 须知,道书曾云: 元气于渺茫之内,幽冥之外,生乎空洞。空洞之内,生乎太无。太无变而三炁明焉。三炁混沌,生乎太虚而立空洞,因洞而立无,因无而生有,因有而立空。空无之化,虚生自然。 其又名灵气、名金母、名始根、名大载应无元化有、名玄天至精。 在胎息境时还未如何,但一成练炁,整片天地的视野便轰然不同了起来。 陈珩以目一望,便见身侧充塞着无数形色不一的大小气团,时而聚拢,时而分离,合散无定。 “也不知‘太始元真’是何等性质的真炁?法门中只提了一句‘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就略过不谈,好似已经言尽了,再多说也只是徒费笔墨口舌、画蛇添足。” 蒲团上,陈珩将一缕金红的灵气摄来手心,绕在指尖把玩,思忖了一下。 需知天地灵气分布是不均的,有的多些,便有的少些,哪来处处平等之说,连人都不能,就莫说这旷远高邈的天了。 便如同玄门八派、魔道六宗,便是各占据一座灵窟,其灵窟内的灵机之丰裕,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不可想象! 灵窟几乎是世间聚灵纳灵的极限了,每时每刻都要向虚空吞吐出海量的灵气,即便是不通修行的凡人生存附近,也会被潜移默化滋养身体,无病无灾,活到寿尽方休。而修士若是能在此修行,拥有不可计量的灵气做资粮,那他的境界更是要一日千里,同外界的寻常修士远远拉开距离。 炀山定然是不能同“灵窟”这等胜地相提并论的,拍马不及,哪怕放在灵气贫瘠的南域,这座法场也排不上号的,卑不足道。 但在容国,在凡人世俗里,炀山倒也勉勉强强,可以做为练炁士的居所了。 胎息境时,陈珩还只是觉得此地和小甘山一样,居住其间能令人身体轻泰,嘘唏轻怡,但成了练炁,打通内外天地桥后,他才能真正炼化灵气,真正借此地灵机为己用。 但天地中种种灵气属相是不等的,共有清、浊、阳、柔、烈、阴、净、化、纯、寒、素、曲、刚、应、绕等等之分。 共合一元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性质。 练炁修行,首先便是采气。 这一步至关重要,疏忽不得。 因练炁术归根结底,便是要将一身胎息转化为真炁,最后筑下道基。 而真炁亦是有不同的性质,有的煌阳,有的浊阴,有的灵清,有的厚浑。 便如玄真派的“锭金真炁”,在采气时,便是需采得金、锐属相的灵气入身,才能开始炼化修行,壮大胎息。 若是采气时采得是的寒、幽、重、浊等属相相反的灵气入体,那非但不能够进行炼化,反而还对自身修行有害。 也因此。 如何采气,这是一门高深功夫…… 但凡练炁士在采气时,无不是小心翼翼,要在那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谨慎甄别出自己所需的灵气,才能开始动作。 故而练炁境共分九层,虽没有什么关隘存在,只要壮大胎息到极限,就能转化真炁,铸就道基了。 但就是如此简易,也鲜有人能在此境一日千里,如鱼得水。 因为如何寻得一处灵气富裕之地,便是首先的疑难了。而即便是大派弟子,能在灵窟中修行,无虞此烦恼,他们也要花费心思,从那十二万九千六百种属相中小心甄别采气。 这样一来,一日间的修行,只怕有八成都要消耗在采气上了…… 但《神屋枢华说太始元真经》中,却并未提及“太始元真”是何性质的真炁,只讲了句“龙天通明,诸真总摄”便作罢,连详尽的采气法门都未留下。 陈珩只得试探将手上那缕金火灵气送入体内,远转练炁术,让胎息将它研磨碾碎。 “嗯?” 没有丝毫阻碍,随着那缕金火灵气被吸纳,陈珩体内胎息亦是壮大了一分。 “是金火属相,不对,再试试……” 陈珩又摄来一缕黝黑浑厚的灵气,炼入体内,而同样,他的胎息再次一长。 玄、常、化、定、阳、极、明…… 又试验了一番后,陈珩心头再无疑窦,不由放声大笑,脸上露出畅然的快意。 何为太始元真? 一言以蔽之,便是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种种灵气都能炼化,不拘属相!不禁等性! 这便意味着陈珩并不需要同其他练气士一样辛苦采气,只要有足够的灵气,他随时可以将这一身修为推动到练炁九层,然后筑下道基! “这便是上乘练炁术吗?我今日才知法门之贵!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为我所用,何愁大道不成?” 陈珩喟叹一声,放开胸怀,也不再约束,登时将所有天地灵气都朝自身引来。 便这样,从晨光熹微到月上中天,再从天日高悬至繁星满布,陈珩便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其中,直到他突然感到法门远转一涩,将精神察向外界,才发觉这座山中不多的灵气已经被他抽空了。 “炀山……果然是凡土,毕竟有限,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进入灵窟修行。” 陈珩有些惋惜。 他从袖中取出乾坤袋,将里面的符钱倾数倒出,用手握住一枚,便炼化了起来。 符钱也是由灵气铸成,而且属相是最温和不过的“元”,几乎合用于所有修士。 以符钱来修行,这虽奢侈,但马上要进入地渊,还有大敌当前,陈珩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练炁术虽让他统御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令陈珩在同境中几乎找不到抗手,但对高功法师来说,却没有那么厉害。 紫府境开辟的那口“身内外之府”,就能有纯化灵气之功用,至于金丹,那更是诸气浑成,道身天赐。 仙道争渡,一步快,步步快! 在根基扎实的境遇下,只要能提升修为,些许钱财的损耗,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而在陈珩继续壮大胎息之际。 同一时刻。 南阐州,先天魔宗内。 一个紫衣金冠俊美道人忽得心有所感,他望向东弥州方向,掐指默默一算,然后面上便流露出莫名笑意来: “呵,太始元真!” 第三十五章 画地为牢 千万水云高涌,海天同色,纵目远望,只见万顷碧海犹若一挂汪汪天河,平铺了整座世界,宏大堂皇,气象非凡。 在这满汪水天世界里,只有一座金宫孤悬在万丈云空上,犹如一颗灿灿星子…… 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微微含笑走出了金宫外,立在虚空中,也不见他如何,只是这一动,四周天地就隐隐传来某种悸动,随即雷声轰然大作,隆隆作响,还伴有无数火烧的赤红颜色。 不过一瞬,这原本静谧的水天世界,就随着紫衣道人走出金宫外,霎时地覆天翻! 天空一寸寸开始皲裂,如同一个即将被捏碎的鸡卵,雷光和烈火也从皲裂处狂暴挤进来,仿佛迫不及待,要将这水天世界打为齑粉,令它重归混沌的清浊之初! 在这一挤之下,万丈海啸也随之迸发,一口口漆黑的大漩涡出现在海面,仿佛要被动吞没万物,带来灭世的灾劫。 煌煌天威中,终于,海底的一道声音到底忍耐不住了,气急败坏大叫道。 “玉枢,你疯了?!你想在这里引动纯阳雷劫,把整座洞天都打烂?” “闲极无聊,连出来透个气也不许吗?” 静静立在虚空中,观赏着万象破灭之景的紫衣道人倏而展颜一笑。他低头望向脚下的靛蓝海面,在那里,正有一条万丈长影在蜿蜒上浮,搅得海底暗流狂乱。 “倒是你,怎么今日不在海底睡觉,反而有空陪我谈天?” 玉枢的声音清越低沉:“越攸道兄,这倒是件稀奇事了。” 声音落下时。 轰隆!!! 宽厚海面被一道万丈黑影破开,这无匹的力道一扩,连附近海面处,几个被天象引起的大漩涡都瞬间撞散。 “吼!” 万丈长的巴蛇仰天嘶叫,扭动着刚猛无俦的蛇躯,在水天世界伸展肢体,随着这头巨兽的出现,再配合着天外的滚滚雷火交加,仿佛一瞬便将时间,拉回到了那個道廷初立,还未有人理法统的蛮荒宇宙。 “小心点,收着点性子。” 玉枢贴心提醒了一句:“现在洞天外正在发雷火呢,你要是发怒把洞天打个漏口,纯阳雷劫一至,我就完蛋了。” “哼!” 巴蛇闻言发出一声不屑冷哼。 巴者,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其长千寻,青黄赤黑…… 这头狂舞于水天中的巨兽身躯足足有万丈长,在翻涌时,简直像是一根会动的擎天巨柱!骇人无比!它的蛇鳞是灰黑颜色,无数寒光铮铮森冷,见之便令人生惧,若摘一片来,开炉架火祭炼,便是极佳的法器主材。 事实上,像这等秉承玄劫清浊,正宗受命而生的先天古兽,莫要说鳞甲了,他的每一根骨、每一滴血,都是极难得的奇珍异宝,稀世罕有。 在道廷还曾统御宇宙星空的时代,像这等先天巨兽,自出生始就入了道籍,生来就是“玄中三台洞明左辅神将”,若是修为高深的,甚至还能被敇封为“天将”或是“星君”。 这头被玉枢称呼“越攸”的巴蛇,眼下蛇瞳中正满是不善和狂躁。 他嘴里还咬着一头漆黑如墨的鲲鱼,血像一挂挂猩红的天瀑,正从那头垂死的大鲲身上垂落。 一看便知是在进食时被打搅,所以要发怒了。 “这可是许仙子特意从西海为我带来的鲲鱼,就是养在洞天里,让我解闷的,你怎么给吃了?” 玉枢扶额,那张尔雅俊美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无奈: “再说,你吃了也就罢,不过是扰伱进食而已,何苦发这般脾气呢,道友倒真是难哄。” “呵……” 越攸冷声一哼,张嘴便将衔着的巨鲲吞入肚腹,旋即收起原形,变化成一名穿着灰衣,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妈的!赶紧滚回你的那座金宫气庐,再呆在外面,等到纯阳雷劫挤开了洞天的壁障时,你死也就罢,老子可是要给你陪葬的!” 越攸来到玉枢身边,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天劫专劈你这种不要面皮的小白脸,何苦跟老天爷作对呢?赶紧滚吧!快!快!” 他又推搡了几回,玉枢只是微微含笑,并不动弹。 “你没觉察到吗?” 过了一会,玉枢才淡淡开口:“这次的纯阳雷劫,动静要少上几分了。” “呃?” 越攸一怔。 他睁大金黄色的竖瞳,朝天一望,过了许久,才回味过来。 “稀奇,稀奇……的确比上次的动静少了一些,虽是微乎其微,但也的确是少了,这倒是件稀奇事。” 越攸饶有兴致,他勾住玉枢的肩,凑近笑道:“上次你因为要施法,不仅走出了金宫气庐,还离开了洞天,那次的纯阳雷劫才是真正的猛!连先天魔宗的‘玄冥五显道君’都惊动了,若没有祂出手,你少说也得去了半条命。” “道君的确助我良多。” 玉枢大袖一甩,便有一股盈盈青炁冲天照起,亮芒所过之处,洞天壁障外的雷光、烈火纷纷被打灭。 但这不过静谧片刻,便又有更多天象异动暴起,一掀一落,好似要将这座洞天都翻转个囫囵。 越攸一直在边上看戏,见此情景,忍不住大笑拍手。 “的确是天威难当啊……” 玉枢也不尴尬,只是轻轻苦笑了一声,便化光而走,回到了金宫之中。 “你若再待下去,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迟早要被打破,先天魔宗里那些早看你不爽的真君们就舒服了,拿捏到你的痛脚,他们岂会不发难?” 越攸嘿嘿一笑,身形一动,也同着玉枢一起落到了金宫中。 雕栏玉砌,云结铃铛。 说是座金宫气庐,实则广大无比,倒似是一片建筑群落了。 周遭都是金瓦金砖,亭台楼阁处处可见,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华美,宫中还有一汪水泊,只是那水泊却是金黄明亮,只遥遥一望,便给人一种坚不可摧、庄严无垢的至贵之感。 摧破众生之烦恼、去除惑业之障难、惊觉众生之本性,如若是诸宝之最胜者。 “他妈的!这便是这个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太奢遮了!祖上到底是有多阔,才养出了现在这样的气魄啊!” 越攸只是瞥了一眼那汪水泊,眼珠子都通红了。 这是一汪佛血。 是一尊虽然不明名姓,但却是实实在在,度过庄严八劫,超脱了生死海,拥有“四身五智”的无上大觉悟者留下的血液! 在那汪灿金佛血上,还起一座湖心水亭,玲珑精致。 玉枢早已在水亭中盘膝而坐,面前的矮案上摆着一套星瓷茶器,盏中茶香袅袅,闻之便令人神清。见越攸死死瞪着身下的这汪佛血不放,他无奈叹了口气,伸手虚虚一引。 “越攸道兄盯着它干嘛?你不来喝茶,难道还想饮这血不成?” “我倒是想啊!” 越攸落到玉枢对面,大刺刺坐下,双腿箕张,一副放浪形骸的做派,道: “只是这佛血是‘玄冥五显道君’取来,和这座金宫气庐配合,用来遮掩你身上气机的。我若是喝了,下一刻只怕就要被祂一巴掌拍死。” “说来,‘玄冥五显道君’对你倒是真不错,若非这道君是男儿身,我都疑心祂是否和那些女修一样,被你迷住了。” 越攸话语里的酸气怎么也藏不住: “你当年叛出斗枢派时,一些玄门真君来杀你,就是被‘玄冥五显道君’截住,一个个打死。然后你因为易命之事,三灾难渡,‘玄冥五显道君’又将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赠送给你,让你来避灾劫。” “这便算了,但你后来身上的祸业越来越重,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都要遮掩不住,道君又破关而出,亲自为你修筑了这座金宫气庐,还以这池佛血相和,彻底锁死了天公交感……你说,我想不明白,祂怎就对你这般的好呢?看上你了?” “……越攸道友又在说胡话了,像这等三界亚君,怎么会被皮相所动,何况祂还是男修……连金丹修士都能重塑肢体形貌,我这模样,又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 听到越攸酸溜溜的话语,玉枢无语放下茶盏,道: “你这脑子一天都在想什么?道君是觉得我能承袭先天魔宗的基业,所以才如此助我!你平日里少看些男女情爱的人间话本,本就不甚智慧,现在就更痴愚了几分。” “那祂这般关照,总不能是你爹吧?” “我生父如今在虚皇天称尊做主,你又不是不知,那人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哪会助我……” 这时候。 玉枢眼底还是第一次流露出了淡淡杀意: “上次听说虚皇天的讯息,还是他已经伐灭了五十五座神国,一统海陆,众神都拜他为主,好像还奉他为什么‘赤精陶镕万福神王’,等我摘得仙业入身后,早晚与他,是要做过一场的!” 越攸一缩脖子,知晓自己不小心是触及眼前这人逆鳞了,不敢答话。 “不过……” 但等了一会,他还忍耐不住好奇心,问了出口:“你这纯阳雷劫是怎么回事,怎么凭空减弱了几分?” “成了。” “成了?” “像陈祚、陈婴一样,我那众多血裔里,终究是又有人参悟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原来……哈哈哈哈!恭喜恭喜!” 玉枢倒还未如何,越攸已经是猛得一窜,喜笑颜开了起来。 他和玉枢立下了法契,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相。 玉枢被纯阳雷劫困在了洞天的金宫气庐,只能画地为牢,他越攸虽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出了洞天就有天恶,要遭天厌。 想当年他还未被神屋枢华道君捕获时,那时候,越攸在泉曲天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天不能管,地不能拘。 渴了、饿了便吞吃新鲜血食,闲了、皮痒了,就寻个弱小点的界空,来个一蛇单挑一界修行门户,重现前古大妖魔的风头,不可谓不爽快。 当然,越攸也只敢挑上界空了,还是那种没什么后台的界空。 地陆他是不敢去的,天宇就莫要说了,敢去挑事就要被活活打死,皮都要被剥下来当法材,尸都没谁敢收。 可自从被神屋枢华道君擒下,与玉枢立下法契后,越攸就自觉没过上片刻的好日子,三天要挨九顿打。 叛出斗枢派,从东寰州一路被追杀到南阐州,好不容易被先天魔宗收留,又因为玉枢身上的祸业,只能龟缩在洞天里,画地为牢。 听到玉枢又有子嗣参悟了“太始元真”,越攸只觉得离玉枢渡过三灾不远,他的脱困时机也近在眼前,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 “道友别太开心,我虽被天公压制,推算不到那名子嗣的全貌,但也测得他的资质并不高明,莫说和陈祚相比,便是更下层的陈缙、陈婵、陈道正、陈沅之,也要胜过他。” 听到这番话,越攸脸色一僵,猛得黑了下去。 “不过终究是子嗣,于我有用,劳烦道兄出趟远门,把他带回先天魔宗来吧。” 玉枢也不在意越攸脸上几乎要沉得滴出水来,他指尖缓缓落出一滴血,悬在空中: “他眼下应在东弥州的南域方向,再进一步,现在的我也难以算出,你持我这滴血去,近前必有感应。” “……他资质真连那个陈婵都比不上?” 接过那滴血,越攸又不死心问了句。 “非但比不上陈婵,只怕和陈宣武也差不了多少。” “陈宣武不是那个脑子有病,只会和你一样天天用脸勾搭女人的废物吗?” 越攸大失所望:“和陈宣武一样?像这般废物把他带回先天魔宗干嘛?他参悟出炼炁法门只怕都是侥天之幸了,不知蹉磨了多少年,想修成‘太始元真’那更要耗苦功夫,至于紫府、洞玄便更不必说,你这不是平白害我苦走一趟吗?” 玉枢也不以为意,脸上笑意依旧淡淡。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你只管带回来便是。” “……你这人是真烦,你当年那些行走九州四海的化身都干了些什么啊,这么多子嗣,成器的倒不多!” 越攸抱怨了一句,只从身上揭下一片鳞,望空抛去,便变化成一具灵身。 那灵身接了血在手,也不答话,就架起道灰光离开洞天,直奔动东弥州南域而去。 “这可不是我不尽心啊,你那子嗣资质低劣,想必也拜不进什么大宗派,我让一具灵身去,绰绰有余了。” 越攸急忙解释了一句,玉枢只是微微颔首。 两人坐不多久,突然,洞天门户又是徐徐一开,无数仙音大放,异香扑鼻。 “他妈的,又有女的来找了你是吧?斗枢派是这样,先天魔宗还是这样!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越攸头也懒得抬,见怪不怪了。 此刻。 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的门户处,只见三百火龙力士开道,左右有明净天女摇铃、持扇,当中侍奉中一座华美云轿,轿中四角悬挂龙角、璎珞,以星纱做织面,隐隐约约,可见云轿中有一女子,身子婀娜曼妙,绮丽非常。 “玉枢师兄,我方才听到纯阳雷劫的动静,你还好吗?”云轿中的女子轻声问道。 “许师妹,我无妨。” 玉枢微微一笑,施施然起身。 越攸翻了个白眼,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化光便钻进海面,直沉入海底方休。 …… …… 而在另一方,东弥州南域。 炀山的山腹静室里。 陈珩缓缓收功,他手里的最后一枚符钱也登时消解,化作虚空尘埃。 “已然升无可升了,没有符钱,也没有灵气,还真是修道艰难,这时候,我居然倒反要庆幸,体内还存有一道寒斗真炁……” 他抬手虚虚一按,机括一声轻响,门户处的大石也缓缓挪移开。 在外面,已等了许久的涂山葛见得此状,连忙冲了进来。 举目一看。 只见蒲团上一个异常俊美,五官毫无瑕疵的少年道人正含笑望着自己。 他周身气机缥缈,明明近在眼前,但以灵感相映,却又好似已离开了这片天地,羽化成了天人。 “恭喜老爷成了大道!” 涂山葛大喜拜倒在地。 “区区练炁,算什么大道,道友请起来。”陈珩扶住他。 “老爷……” 涂山葛定了定神,道:“我从那童子嘴里拷问出了些东西来!怕是有些麻烦!” “嗯?” 陈珩沉默了片刻,接着才淡淡开口,他的嗓音镇静清平,如一张漆光如镜的古琴发出的清润乐音,让涂山葛心头莫名就是一静: “你且说来。” 第三十六章 错失仙缘 童高路,原名童代,本是容国左中朗童均俭的庶次子,在容国苑京内也算是官宦人家,虽不能继承家业,却也衣食无忧。 但好景不长。 很快。 随着童均俭因阿党、戏杀、盗卖公田、漏泄省中语、贪污、故纵等事泄,在数罪并罚下,很快,童均俭便被收监斩首,童家因此也被官府籍没了家财,还株连家人,男眷女眷都被遣散出府,流放到边关与丹粟人作战。 只一瞬间,童家在苑京便从高楼跌进了谷底。 但不过仅仅十三年,随着丹粟国的再次叩关,童高路这个曾名为童代的贱庶子,出乎所有人意料,蓦地便异军突起了。 他率领着一支由赘婿、囚犯和奴隶组成的军伍,连夜步行五十里,突袭了丹粟的先锋军,并亲自阵斩了丹粟国的三名先锋大将,夺回了雁荡关。 此事一出,童高路瞬间名震数国。 尔后他又以武道大宗师的名义收拢残军,鏖战两年,终是将丹粟的军力推到了界碑处,不能寸进,只能无奈罢休。 自此之后,童高路便愈发无人可制了。 一步步入主中枢、开衙建府,到了现今,几乎容国大半权贵都是他的羽翼,故旧和门生结党营私,兵事和文事都在一手把握,连皇帝都不能制约。 眼见着,便要被篡了…… …… “那童高路原本在边关只是一个卑贱马夫,还日夜被主人鞭打,若无意外是活不长的。但我听那童益说,童高路因为心生恻隐,给一个在日晒下昏死的老乞丐喂了碗浑水,便从此易命改运了。” 山腹静室内,涂山葛长吁短叹,满面忧愁。 “看来那乞丐是個隐世高人,只是不知他给童高路用了什么大药灵丹,才让一介马夫突然就有了胎息的成就。” 陈珩曲指轻敲案几,道: “这倒有些像是凡间话本里的故事,看来那些大修士,比我想得还要更随性些。” “倒也不是什么大药。” 涂山葛面色有些古怪: “那老乞丐醒来后,只抓着童高路痴缠不放,说是他撞倒了自己,索要银钱赔偿,否则便要拉他去见官……童高路当时虽是马夫,但也是气性暴躁,当街就与他厮打了起来,但他不仅气力敌不过,还被那老乞丐往脸上啐了一口,左右两边脸各被扇了一巴掌。” 陈珩手指动静一停。 “当晚回到草料房后,童高路又恼又恨,模模糊糊就气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就觉得自己突然气力大增,肌肤坚固如金铁,显然是成就胎息,脱胎换骨了。” 涂山葛看了陈珩一眼,又继续道: “他也看过不少话本故事,知晓自己是撞上仙缘了,心喜之下,先将那平素一直欺压自己的主人一拳打成烂肉,又淫杀了阖府女眷,才满城去寻那昨日的老乞丐,求他赐法。” “但那老乞丐嫌他心性不定,本来是要收徒的,现在又不肯了,但又受不住童高路苦苦纠缠,只得给他一两碎银子,让他去市集买几只熟鸡嫩鹅来,权且当做拜师的奉仪了……” 说到这里时,陈珩还未如何。 涂山葛纵是之前满面忧愁,现在自己也已经忍不住要笑了起来: “那童高路拿了碎银子,才到市集,就看见青楼有一貌美妇人在向他招手。” “此人乃色欲熏心之辈,当马夫这些年早便被压抑久了的,如何能忍受住?当即就把银子给了青楼龟公,抱着貌美妇人正要行淫时,那妇人就变化成老乞丐模样,也不顾童高路哭求,扔给他一口乾坤袋,就径直登云而走……” “我若没猜错的话。” 陈珩突然开口:“那老乞丐,想必是五光宗的人吧?” “我还没说呢,老爷你怎么知道?” “那童子气焰嚣狂,自诩能让五光宗做后台,连起来一猜,老乞丐想必就是五光宗外出游戏人间的前辈了。” 陈珩摇头: “五光宗可是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宗门,那童高路居然如此不懂珍惜,因一点淫心失了大道门户,这我倒是不曾想到……有此心性,这人倒是不难对付。” “哪有什么后台!童高路的所为,已经让老乞丐彻底失了扶持心,五光宗又哪会管一个凡人?” 涂山葛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再三拷问那童子,才得知,五光宗虽不曾理会童家,但老乞丐留下的那个乾坤袋里,可是有数万符钱和三件中品符器,这才是最让人忧心的地方……” 符钱就不必谈了。 中品符器可是大杀器,譬如陈珩的雷火霹雳元珠,明明那邓中治和他都是胎息,可雷火霹雳元珠一出,邓中治就只剩束手等死的份。 虽说练炁不比胎息,这一层级的斗法,除了符器外,更多的还是练炁术、道法等等。 但有几件高品秩的合用符器傍身,虽不能起到定鼎的功用,却也是一桩裨益。 “童高路修为如何?” “练炁七层。” “七层?”陈珩默默思忖了一下,忽得展颜一笑:“他不是还有五个弟兄吗,你且说来。” 涂山葛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胎息并非那么好成就,这个被江湖武人誉为“武道大宗师”的境界,即便童高路曾撞上过仙缘,他也无法令自己的弟兄,都鸡犬升天。 五人里,唯有最通军略兵事的童骥震修成了练炁三层,童丰修成了胎息外,其余三人不过碌碌而已,都未曾踏入修行门户。 听到这消息后,陈珩点了点头,也更添了几分把握。 “老爷,那童高路可是有三件中品符器傍身的,我们该怎么办?” “伤其十指不如动其一指,先除去那个练炁三层的童骥震,也算是一个投名状了。”陈珩淡淡道。 “投名状?” “你以为容国是凭借什么立国的,皇室虽衰微,却为何现在还没有被篡?” 陈珩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火中取粟之事虽凶险,获益却不小……” 涂山葛先是皱眉,然后醒悟过来,也是哈哈一笑。 过不多时。 炀山便有一艘摩云飞舟化作赤光冲霄,直奔容国苑京而去。 第三十七章 练炁士的差距 此时正值旭日方升,云开雾散,只剩一片淡淡的白霭在暖赤日光下微微发亮,显露出层层的绚烂颜色。 这艘摩云飞舟亦是一件下品符器,完全显露出形体时足有三四丈长短,上下分两层船舱,可以容纳十数人居住其间。 若还在胎息境时,想驱策这等飞遁符器,无疑是种极为勉强的事,但一成练炁后,体内胎息壮大了不知多少倍,更有符钱、虚空灵气可用作补足,便也在可承受的畛域内了。 一登上摩云飞舟,涂山葛和涂山壮便将断了一臂的童益押去了下层,陈珩凭栏一望,只见下空无数流风簌簌作响,如匹炼打来,但都被摩云飞舟发出的那层赤光阻住,如泥牛入海。 此时虽算不上晨光熹微,但天色也并不太明朗,只依稀看见原本高耸的山岭丘岳都变成了矮小低平的模样。 遥远还有几个农人走在田垄间,但也是细细的几个小黑点,若不是练炁士的目力惊人,被胎息滋养过,可穿云洞障,原本的陈珩也是看不清的。 他只略凭栏一望,便失了兴致,回到船舱里,闭了门户。 这间船舱倒勉强也算整洁,陈珩伸手一指,周身气机一荡,便将房间里不多的灰埃都拂散,径自寻了个洁净处坐下。 “练炁一成,又和胎息是番不同天地了啊……” 陈珩轻轻握住袖中的金蝉,心神沟通,意识便瞬间来到了一真法界内。 依旧是那片空空荡荡,茫茫无野的空间。 陈珩伸手一招,便唤出了自身的属相。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陈族射艺(大成)、气甲术(中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青囊药经(小成)、血甲术(入门)、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摩云飞舟(下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总算不再是那幅旧日模样,换了层面貌了。” 望着“摩诃胜密光定”显露出的字样,陈珩不禁面露喜色,用手一抹,便消去了那页满是字迹的金书。 这一次与童益斗法,他共新得了四件符器,分是:青竹刺、一气精玉、摩云飞舟还有童益随身的乾坤袋。 青竹刺正是童益驱使的那点青芒,动静无形,难以捕获。其乃是一根飞针模样,虽是下品符器,比不得陈珩自己的雷火霹雳元珠。 但如今。 陈珩已经是练炁三层,体内的胎息比之前壮大了何止十倍,便是同时驱策两件、甚至是三四件符器,只要不陷入鏖战,便也无妨。 而一气精玉,是童益的护身符器,正是它挡下了数道雷火,倒也还算有用,与陈珩的气甲术正好相合。 摩云飞舟更不必提,飞遁符器。 至于童益随身的那口乾坤袋,里面除了符钱和一些女子肚兜外,也没甚其他事物了。 陈珩将符钱取出后,索性便将乾坤袋赠给了涂山葛,这狐狸实在是一穷二白,和许稚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一次斗法,竟得了如此多符器,倒算是赚,我如今身家,在寻常练炁修士中只怕也不算穷困了。” 陈珩摇头:“但‘太始元真’这门练炁术,所需求的胎息倒是不少……” 练炁术品秩高低不等,所炼成的真炁自然也有所差异。 真炁是由胎息转化而来。 有的低阶真炁需求胎息不多,譬如一口湖池,只要注满,就能顺理成章修成真炁。 而“太始元真”所需的真炁,那简直是一汪深洋! 他汲尽了炀山周遭所有的灵气,还用尽了得来的全部符钱,也才堪堪把修为推动到练炁三层。 若陈珩修行的是玄真派内的“锭金真炁”,在耗尽如此多的资粮后,只怕他的练炁修为早已是五层、甚至是六层了。 因各种真炁转化所需的胎息不一,所以每個练炁修士之间,除非他们参悟的是同一本练炁术,不然彼此战力,也是天差地别。 参习高阶真炁的炼炁修士,其体内的胎息,几乎是一些参习低阶真炁修士的几倍、甚至十倍! 若这两者同是练炁同一层级斗法。 胎息多的那一方什么都不用做,只将胎息随便凝成一只大手,不管对面是用什么手段,都要被一巴掌直接拍死!干净利落! 这也是陈珩为何只有练炁三层,却敢挑上练炁七层的童高路了。 这门能修成“太始元真”的高绝练炁术,便是他的最大依仗! “还有前身父亲留下的那几枚符箓,是叫做斗箓吗?‘摩诃胜密光定’只显出了它的根果来由,却并未说过,要如何才能催发它。” 陈珩收敛起心神,不再多想。 他将全身胎息陡然一震,便慢慢,朝体内的那道“寒斗真炁”缓缓缠去。 虽说他的练炁三层实则上比童高路的练炁七层,也差不了许多。 但有备无患, 这时候,体内这道折磨了他许久的“寒斗真炁”,反倒能成为一招杀招。 随着胎息渐渐沁入,原本沉寂的“寒斗真炁”猛得就胡乱窜走,仿佛要将他的穴窍都冻得僵碎,戳烂五脏六腑。 即便早用胎息护住了内腑。 陈珩脸上也是一青,肌肤渐渐升腾出寒雾冻气,周身温度霎时一低…… …… …… 就在陈珩尝试驯服体内的“寒斗真炁”时,数百里外的一座山谷里,周楚钰恭敬对阴公皓拜倒在地,眸光闪动。 “老师,我现在的修为在练炁士里面,算得上高强吗?” “那要看和什么人比了。” 长眉垂颊的阴公皓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我传你的炼炁术,乃是可以修成九阶下品的‘奇殃母精’。莫说寻常大派弟子,唯有大派的真传们,才能得此高深秘术,但你也不要得意,你只得了练炁术,底蕴不足,随意一个大派弟子都是能轻易打杀你的。” “钰儿不敢和大派相比,只是在这凡间呢?” “你当纵横无敌!”阴公皓嘿嘿一笑。 “太好了。” 周楚钰仰起小脸,露出纯美的笑意: “那,弟子这就去把陈珩擒过来,将他剥皮实草?” 第三十八章 寒斗真炁 “你真舍得?” 此时已经是天光大放,头顶百丈高的云层里显出了种种斑斓色彩,正是大日高悬,煌煌明照。 阴公皓淡淡朝天望了会那幅金波荡漾、曙雀透冥之景,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到拜伏在地的周楚钰身上: “那男子可是救你于水火之中,若是无他,你现在还在那座小山头被凌辱亵玩,我要你亲手杀了他,你可舍得么?你可怨我么?” “老师,怎知道这些?” “修士与修士间的悬殊,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伱的那点小心思,我都不用去探,一看便知,怎能瞒得过我阴公皓?” “他……虽然救我脱离了苦海,但他来得太晚了,他来了,我以前的那些日子,又算什么?” 周楚钰避开阴公皓的目光,无意识地抓起一捧湿泞的黑土,十指用力,指尖深深入嵌掌心里,喃喃道: “他越是救了我,我就好像越是要厌恶他一样,他洁得像天上的云,我又脏又污,就像地底沤肥的腐秽……我看着他,就忍不住想把他从天上拉下来,让他和我一起,想抱住他缠绵,让他全身都染上我的味道,怎么洗刷都弄不干净,最后我们一起交颈着去死,身体都腐烂在一起……” 阴公皓开怀大悦。 “虽然忘恩负义,但也是发自真心,字字恳切了。”他说。 “所以,我从不敢怨恨老师,老师给我了一条金光大道,只有站在这条通天大道上,我才能伸出手,把陈珩从天上拉进泥里。” 阴公皓微微眯起眼。 “不敢怨恨”,而不是“不会怨恨”吗? 一字之差,此女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阴公皓也并不以为意,自命不凡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但又有几人能凝练金丹,踏入元神? 就算此女真有如此大运,成道后要来杀自己,阴公皓也只会拍手称快!因为这是自己教得好! “你若真能杀了他,不仅可拜入我门户,而且你若能在五十年内修成金丹的话,我还能指点你一桩大造化。” 阴公皓长眉一抖:“整个八派六宗的无数真传、道子都在翘首以盼,你若能从中获益,在三灾前都再无修道上的阻碍!” 周楚钰抬起头,展颜娇媚一笑,眼角眉梢都一时盈盈,显露出几分媚意来。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我只给你一个月,你若是一个月内还未完事,我便要收回你的练炁修为,将你贬为畜身。” “凡人世俗如此广大,若弟子没能寻觅到陈珩踪迹?或是,他遭了不测,先一步被人杀了呢?”周楚钰问:“这要怎么做数?” “还是算你输。” 阴公皓似笑非笑负手,淡淡道: “知足吧,我这试你还是简单的了。当年恩师为了考我是否有缘拜入他门下,可是故意扮作我的模样,屠了一座界空里的半数修行门户,然后再将我扔到那座界空里,叫我活上一個月,才算功成。” “等到一个月后,我早被剔了骨、剥了皮,连魂魄都在一口阴火炉里被点天灯,幸亏那群蠢货要折磨我,没打灭我的元灵,才叫我取巧过关了。” 周楚钰深深吸了口气,从地上默默爬了起来。 “你只得了我传的一本练炁术,仓促之间,就算给你道术也修不出什么模样,还不如不学。” 阴公皓沉吟片刻,顶门跳出一圈漆黑光轮,一只白骨大手从光轮里探出,往虚空一捞,就攥住了几个穿杏黄道袍的练炁士,有男有女,气息浮动间,显然都是练炁七层以上的修为。 “前,前辈……” 那群杏黄道袍中,一个为首的强忍着心头惧意,战战兢兢开口。 他们原本在洞府苦修,可突然不知就从哪伸来了一只白骨大手,轻而易举碾破了护宗法阵,几个长老还想阻拦,可尚未接近,就被直接震碎了肢体,当空化作一滩烂肉。 “我等俱是炼岩山弟子,家父还曾和罗浮派的张真人有过交情,不,不知——” 话还没说完。 阴公皓已经不耐烦,白骨大手狠狠五指一并,将他们尽数捏死,血雨四溅。 “什么狗屁炼岩山,听都未听过,区区罗浮派也配拿捏我?我的‘尸应幡’还正欠缺几具幡灵,早晚要请他们都来入住!” 阴公皓不屑一顾,他又一指那堆新鲜血泥,对周楚钰道: “去,自己挑几件喜欢的符器,你这练炁三层的修为,也足够驱使符器了。” 等周楚钰细细从血泥中拾捡完毕后,阴公皓也不多话,挥手便示意她离去。 周楚钰恭敬拜倒在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后,才转身出谷。 “得法了,终于,得法了……” 一道灰蓝遁光猛得冲上云霄,待得直窜上百丈高后,才堪堪止住。 用胎息裹住肉身的飞行的周楚钰捧着脸,又哭又笑: “娘,你在地下看见了吗?钰儿今天也得仙缘啦。”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气息时断时续,突然,他喉头一痛,一道寒气捅烂了他的咽喉,然后五脏都是一僵,这时连流出的血都是幽蓝色的了。 “又错了,刚才应该缓一些的。” 弥留之际,陈珩脑海闪过这个念头。 随着这具心相再无鼻息后,原地光影一显,又凝练出一个新的陈珩。 …… 炼化“寒斗真炁”的确不易。 它只是静默不动时,都将当时的陈珩折磨得求死不能,虽说成就练炁后,体内胎息壮大了不知凡几,已足以护住内腑,不用再受那寒冻之苦。 但若想炼化它,那还是千难万难…… 练炁境界的修行,是不断壮大体内的先天胎息之炁,一层层垒加,最终以达到凝练真炁的需求。 在这个过程中,由于练炁法门的差异,体内胎息也会产生各种变化。 譬如修行“锭金真炁”者,随着练炁修为的逐渐增进,其体内的胎息也会一步步显露“锭金真炁”的性质,呈出“金”、“锐”的属相来。 而陈珩正是依仗“太始元真”的“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属相,因自身胎息若多或少也浸染了此性,才敢斗胆炼化“寒斗真炁”。 但毕竟真炁的等性要高于胎息,即便他的胎息属相不凡,但想要完全炼化,却也并非那么容易。 “再试一次。” 陈珩定了定心神,再次席地坐下。 第三十九章 浩然与溟涬同科 这一回。 他不再将胎息凝成一道气幕,想一举包裹住“寒斗真炁,毕功一役……而是按行军布阵的仗势,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处处潜兵埋伏。 但最后收尾时刻,胎息还是未能全然扼制住“寒斗真炁”的窜动,一个不慎,让寒气撞碎了心室,直接倒毙当场。 …… 陈珩眉头一皱,再次操纵着新的心相坐定,细细琢磨了一番,才收敛心神,重新开始。 而这一遭,又因为胎息在搬运时的一个生涩处,心相再次吐血倒下。 第三回,肠穿而死。 第四回,“寒斗真炁”反过来直接吞食了大半胎息,后力无继,血衰而死。 第五回,真炁刚被一凝练就兀自炸开,寒毒落入内脏,勉力维持了半炷香后,还是只得告终。 第六回,颅裂而死…… …… 陈珩已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回,各种新奇的死因都有,倒也百怪千奇。 到后来他也麻木了,懒得去计数自己死了几次,在这一真法界中又过去了几日,只是一遍遍不停地将胎息去围堵真炁,记住其中的疏漏处,再重头反复尝试,死了再来。 也亏得他心志冷硬非常,若换做常人,在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只怕早已神智崩溃、再难维系了。 这法界中的每一次流血、疼痛都是真实不过的触感,一日里死个几十上百次,倒也算得上是一番另类的酷刑了。 便这样。 他耗去了四日苦功,等若在一真法界内度过了四十日,也不知失利几回了。 但相对着,他胎息的挪移运转功夫却是突飞猛进,全然适应了暴涨的胎息…… 刚柔转动,大小来去,皆是烂熟于心,同之前相较,几乎是判若两人。 陈珩自信在同境练炁士中,能与自己比试胎息运转分化技巧的,虽不敢妄言是万中无一,但也绝不会太多。 能够稳压一头的,大概,也唯有传闻中八派六宗的弟子了…… 但如何炼化“寒斗真炁”,却还是未见显要成效,最近几次,每每都是只差一步便能将它从体内取出来。但还是功亏一篑。 以至于陈珩都怀疑,练炁三层所沾染的“太始元真”气息,是否能应付这道真炁。 但他还是耐住了性子,一遍遍反复尝试,死去,就权且当是打磨胎息了。 就这样,一日间,陈珩忽然福至心灵,脑海中蓦得灵光一现。 他脸色喜色一现,连忙按着那股冥冥灵感,持定心神,将胎息一运。 也知过了多久,等到陈珩停下炼化,从入定中睁开眼时。 在他手心处的,正是一道素寒冷幽的青蓝色的真炁,浮动不定,冲奔飞涌…… “寒斗真炁,这便是你的真正面貌?” 陈珩轻声一叹,又默默在心头感悟了一番变化,才一掌切断了自己脖颈,重头来过。 便这样他又接连试了数十次,等到自觉再无错漏时,才沟通金蝉,将自己送出了一真法界。 …… 现世。 依旧是船舱内,无数流云高涌,但这番寻常景象,在如今的陈珩看来,却又换了番色彩。 在一真法界修持的这几十日,他不仅将一身暴涨的胎息打磨得刚柔并济、进退随心,还可将“寒斗真炁”从体内取出,变化为自己的一记杀招。 回想起初来此世时,无数個日夜,他被“寒斗真炁”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可怜相,陈珩只觉得仿在迷梦中。 恰时,一缕金光透窗照来,他的侧脸在这片明净的天光中显得更加深艳绝伦,繁华似锦。 “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陈珩沉默了一会,然后展颜一笑,口中吟道: “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言毕,他袖袍忽得一股,一袭白衣无风自动起来。 …… 半日后。 当摩云飞舟已临近了容国苑京,涂山葛从下层船舱上前禀告时,只一打开房门,他便看见了惊异的一幕。 舱内地面竟结了薄薄半层脆霜,把脚一跺,就噼啪作响。 在船舱中心,陈珩袖袍中有道素寒真炁,正萦绕着他盘旋结彩,如同条长蛇,似乎一旦脱了控制,就要冲霄飞走,再也不见。 听到推门的动静,陈珩也侧目望来,冲涂山葛略一颔首。 “老爷,这是什么? “寒斗真炁。 陈珩将那道真炁收回袖袍: “它只是落入我体内,并不动弹,我都要被它几乎折磨到死,要服用小白阳丹才能勉强压抑,如今被我侥幸以蛇吞象,炼化了,你说……” “我若是驱策它全力一爆,那童高路即便是练炁七层,被这一爆,又能否冻住片刻?” 涂山葛脸色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把那个童益送上来吧,我要借他一用。”陈珩淡淡道。 很快,涂山壮便带着童益登入了上层船舱。 几日不见,这童子脸上已没有那股骄奢淫逸的气色,神情也萎靡了不少,见到陈珩后,他身躯一颤,竟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你……你想对我干什么?!” 童益声色俱厉。 “童子请了。”陈珩也不答话,只是略一拱手。 听到此言,童益更是肝胆俱裂,当时初见此人时,他就说了这句话,然后袖袍便发出一道雷来,断了自己一臂。 “家父童高——” 而不出童益所料,还没等他吼完这句话,陈珩袖袍便有一股青蓝真炁,直扑他的面门。 噗! 根本避无可避,那道青蓝真炁一触碰面门,就溶进了身体经脉。 童益既惊又怕,两眼一翻,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这小子还挺沉的,哐哐响……” 涂山葛嫌弃退开一步,免得童益砸在他脚上:“老爷是想先杀童骥震,再与容国皇室联手,剪灭童高路?” 陈珩颔首。 “这几天在老爷闭关的时候,我又从童益嘴里得出一桩关于童骥震的故事,说不定对老爷有用。” “你倒是精通刑讯。” “嘿嘿,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眼下有各种刑具,不愁撬不开他的嘴!”涂山葛傲然一笑。 他鬼鬼祟祟溜到陈珩身边,说了一番言语,在这过程中,即便以陈珩的心性,眉头也是一皱。 “你确定无误吗?” 待涂山葛说完后,陈珩问道。 “无误,无误。” “童骥震,居然有龙阳之好?” 陈珩侧目看向涂山壮,这只狐狸只觉得毛皮一紧,下意识就要扒门开溜。 “伱擅长变化之术吧?”陈珩的话音虽是询问,却是一派肯定的意思。 涂山壮:“……” 在不远处,涂山葛乐得前仰后合。 “你也去助他,两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还没等他乐完,陈珩又看向他:“不要打草惊蛇,别让童高路觉察了。” 涂山葛脸色一黑。 …… …… 容国,苑京。 一座大红软轿停在了宅院门口,在几个龟公的搀扶下,一个只以薄纱蔽体,妆容妖冶的男子疑惑走出轿外,神情好奇。 他名纪宇,乃是容国春华楼正当红的头牌,春华楼是苑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男风馆,按理来说,以纪宇如今的身价,让他出面接客,可不容易。 但没办法,今遭这人给得太多了。 上来就是满满一箱金银,如此豪奢,就是神仙都顶不住! 故纪宇也顾不得自己正在和童骥震恋奸情热了,悄悄备了轿,就来到了宅院里。 但一进院门,纪宇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如此空旷的一座府邸,非但只有两个仆人,而且地面也不甚整洁,像是只匆匆清扫了下表面,多得就懒得管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尤其两个仆从看自己眼神,那才是万分复杂,有痛恨、有茫然、有呆滞、有不解,更有一种连纪宇也看不透的。 那是,一种在努力学习、模仿的眼神? 纪宇只想转身就跑,招呼上门外的龟公们,坐上轿就赶紧开溜。 但又念起那满箱的金银,纪宇又熄了那份心思,暗暗给自己鼓劲。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 两个仆从已将他引人一处小院,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壮实的,态度尤为恶劣,还悄悄伸出腿,想绊自己一跤。 “不知郎君今番儿想玩什么花样,小的十八般花活样样精通,轻拢慢捻抹复挑,吹拉弹唱可都是样样精通,还……” 心不在焉说着嬷嬷教的贯口,纪宇抬头一望,就呆了。 只见院中静立的那位男子,的的确确是个神仙人物, 木簪乌发,一身长衣如雪,在月下淌着溶溶冷光,不自藻饰,而风神秀异,眉目间的一派疏离冷淡之色,仿佛是早春极重的寒露,只平平看人一眼,就好像万般念头都无处遁形,要被看个通透。 在这等人物面前,不管是平日里如何自诩美貌的人,都要站立难安,自惭形秽。 等等! 纪宇脑中急转,这就是今天的主顾啊? 不对! 这到底是谁嫖谁啊? 占大便宜了,哈哈哈哈! 发啦! 纪宇装模作理了理衣冠,刚要微笑开口,就被一道气劲打晕在地。 “好了,你们自己商量一下。” 陈珩收回手指,淡淡道: “谁要扮他?” 第四十章 人发杀机 南国瑰奇,三朝老都。 自容国开朝以前,已先后有两国立都于此,再加之或许是容国太祖在起兵时曾得了商人资助,一向对商贾之事较是宽容。 即便苑京是都邑所在,也并不实行宵禁。 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 花市结彩,处处张灯。 在这一片摩肩接踵中,童骥震前后跟着一群校尉、参将环绕开道,即便是在熙攘闹市里,也是无人敢近,给他余下了三分宽敞空隙。 “都护今晚要回府,还是要去春华楼?听说那个什么姓纪的红牌,这几日里,可是给将军递了不少信,兄长倒还是荤素不忌啊。” 在童骥震左侧,一个腰间带刀的年轻军器监调笑了一句,其余人都附和嬉笑了起来。 “又拿老子来打趣?真恨不能一拳锤杀了你们!” 童骥震身材高大,外貌粗狂,年龄在三十上下,两眼煞气森森,面对身边部众的调笑,他倒也不恼,只是笑骂了一句。 “但别说……那纪宇倒是有些反常,平日里都是来寻我要银钱,这几日却如此热情?” 童骥震思忖了一会,心有疑窦,但还是淫心压过了一切,把手一挥。 “我今晚自去春华楼歇息,你们留两个人便是,其余的都各自回府,不必陪了。对了,记得将我行踪跟柱国大将军通禀一声,不要疏漏!” 这时候,童骥震正色:“眼下是要举大事的,内外都疏忽不得,你们都看好各自手底的人,别要叫皇帝那边挑唆了。” “柱国大将军可是神仙般人物,高高在上的练炁士,凡俗兵马再多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把箭射上天去?” 有人不以为意:“都护你太多虑了,柱国大将军就是天,有他在,这容国的局势,就是我们的!” “说得虽有理,但细听多少带点放屁。” 童骥震不轻不重踹了说话那人一脚,道:“滚罢!记住我说的话,还有把我的行踪跟柱国大将军通禀一声,记住了!” 众多部将齐齐应了声是,都散去,童骥震只带着两個贴身亲卫,就来到了春华楼。 入目便是一排排五光十色的大灯笼,衬得辉亮明煌。 数十个貌美男子正在场中殷勤劝酒,见得童骥震走进来,春华楼的嬷嬷连忙要上前迎他,但童骥震对这里早已是轻车熟路,也不管她,径自就带着两名亲卫穿过几条廊道,来到了一座整净小楼。 这梁架结构的阁楼共分两层,第一层是用作会客的厅室,两边栽着些妍丽花卉,第二层是留宿的卧房,用红漆将门户、窗框刷成了朱红颜色,廊前还悬着一盏未被点燃的明黄灯笼。 童骥震抬头就看见纪宇在二楼冲自己招手,眼前发亮,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楼中,将他狠狠怀抱住。 “你两个自去玩耍吧,不必管我!” 童骥震搂着纪宇踢开门户,又转头对楼下的两个亲卫笑了句,待得门户又被纪宇仔细回身关上后,他愈发情到浓时,急不可耐扛起纪宁穿过屏风,直奔床榻而去。 等去了那扇织金山水屏风的遮拦,童骥震吃了一惊。 在这卧房内。 竟还有一个人! 他好整以暇立在几步远外,手里把玩着一缕青芒,目光古井无波,看自己时就像在打量一个死人。 “坏了!” 童骥震心头猛震,刚想厉喝出声,那一缕碧芒已破空射来,快若闪电流星! 他只来得及将一块砚台匆匆祭起,但还未挡在面门前,那缕碧芒就射穿了他的左眼,毫无阻碍,从后脑透出,带起一捧红白。 又一个迂回,再从后脑射穿右眼,停在陈珩身前。 这一击只在兔起鹘落间,童骥震的砚台才刚刚升起,就因失了主人胎息的注入,灵光一散,坠落在地。 同是练炁三层,但陈珩的胎息却是他的十倍不止,全力一催符器,杀他只如屠一犬耳。 陈珩轻轻将青竹刺一震,涤去了上面的脏污,看着倒地的尸身,暗自道: “看来练炁士之间的差距,比我想得还要更大,可像‘太始元真’这等练炁术怎会落在前身父亲手里?这便一定是其中有鬼了……” 他伸手将童骥震身上的乾坤袋取下,也不多翻看,直接就收起。 而这时,他旁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干呕声。 “你怎了?” 陈珩看着变化成纪宇模样的涂山壮,道:“难道是第一次看见杀人吗?” “是第一次……有男人,摸我屁股……” 涂山壮又是一声干呕:“这狗东西手不干净,妈的……把我扛肩上的时候拼命摸我屁股,呕……” 陈珩递了盏清茶给他,涂山壮狼狈接过漱口,过了好半响,才缓过来。 “老爷,我不明白,伱既有如此神通,我们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还连累我出卖色相……” 涂山壮心有余悸摸了摸屁股:“我们直接上门把童家这些人打杀了不是更好?为何要如此小心谨慎?” “若童高路真只是个寻常练炁七层,说不定我还真就如此了,可他也有那门外炼肉身的道术,且其中境界远在炀山道人之上,我不得不谨慎。” 陈珩难得对他多解释了几句,淡淡道: “况且从童益那里拷问得知,童高路的肉身已是雷火不能入,刀剑不能伤,坚固无能截断。这样的大敌怎可莽撞?至少也要寻几个帮手。” 涂山壮呆了呆,虽不明所以,但脸色也是一苦。 “涂山道友,你剥了童骥震的衣物,扮作他的模样,这几日就和涂山壮一起帮我遮掩耳目。” 随着这一声,涂山葛连忙从侧门转出来。 他看见童骥震双目被戳爆的凄惨死状,先是吓了跳,再瞥见涂山壮干呕的那模样,又忍不住要笑嘻嘻了。 “老爷,若是皇室不敢联手呢?” 涂山葛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涂山壮肩膀,问道:“我们又该怎么办?” “竖子不足与谋,那便合该他亡国灭族,我先去皇宫内。” 陈珩也不多言,只取出一张面具覆在脸上,用胎息裹住肉身后,便化作道溟溟无形的遁光冲天而起,无形无相。 …… 不过半盏茶功夫。 陈珩便看见了脚下的偌大宫阙连绵,他随意寻了一座看起来颇多巍峨富丽,以青瓦为檐的殿宇,就从空中按落遁光。 这殿宇周围有不少宫女、内监在来回走动,但以陈珩如今的灵觉,这些凡人却是难以发觉他。 他旁若无人般走进殿宇内,沿路所见,都是一派富贵逼人的皇家气象,四壁镶嵌着不知多少华灯明烛,光华简直比白日里还更耀眼。 又在转过几间厅堂后,遥遥,陈珩就听见面前暖房里,传来一阵水流哗啦和女子的嬉笑,还有香雾依稀飘来。 这时候他自觉误入了,转身就要走。 回身,却见一个梳着双平髻,着鹅黄纱衣的小宫女正挎着口花篮,兴冲冲跑来,边跑便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看……”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低了下去。 小宫女呆呆挎着花篮,茫然看着十几步外。 那里正有一个穿着素静白衣的人静静而立,他脸上戴了张毫无油彩的竹木面具,从面具中露出的一双乌沉眸子清冷深暗,像在雪水中被浸过一样。 见自己呆住,那人将一根手指轻轻竖到唇边,示意噤声。 小宫女脸上莫名一红,竟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不对……” 尔后,她眼珠子一转,使劲摇摇脑袋。 刚要叫喊。 后颈就突然一痛,软绵绵倒了下去。 “刚才是霭儿吗?我要更衣沐浴了,你们出去看看这丫头又在疯什么。” 一道娇媚悦耳的女声轻轻响起。 暖房里又走出几个宫女,看见陈珩都是大惊,陈珩只能拂袖,用胎息将她们都击晕在地。 这时候,便是如何愚钝,都能觉得不对劲了。 皇后迟疑将一件锦袍披在身上,慢慢走出暖房。 目光所及,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背着对自己,长身玉立。 “失礼了。”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 “有外人在,娘娘还是先莫急着更衣才是。” 第四十一章 你是大派弟子 阶下尽是被击晕倒地的宫女,皇后深深看了陈珩一样,也不叫喊,只是伸手去探宫女们的鼻息,见人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先生是谁,为何深夜来寝宫作乱?” 陈珩此时就算说自己是误入,听起来也像是掩耳盗铃了,心下尴尬,但因为竹木面具覆了眉宇神情,看起来倒像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先生既有这般神仙手段,想必也是柱国大将军请来的练炁士吧……那童高路难道就如此急色,全然不顾体统伦理吗?” 这时。 皇后猛得抬起娇靥,话音哀切,声声泣血:“容国现在毕竟还没有亡,他就要让先生把妾身这个皇后掳去他府邸中?像这般的荒淫无道,也配当一国之君吗?!” “谁跟你说我听命于童高路?”陈珩皱眉。 皇后一愣。 “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和你们联手,除去这位柱国大将军。” “先生……你,为何?” “因为我自幼便心存了忠君报国之志,夙夜难忘。” 陈珩也不欲与她多言,摇头道:“将你们的练炁士喊过来吧,让他来见我。” 皇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抱住肩膀,敛容一礼,退进了暖房里。 过不多时。 她便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明衣雍容,发髻高挽,的确是位明艳美人。 陈珩被她请到一间殿内坐下,亲自斟酒,皇后有心想看这人面具下的模样,但陈珩却并不端起酒樽,没有如她的意。 “娘娘似有什么想问的,请说吧。” “先生……是容国人吗?”她打量着陈珩的眸子,小心翼翼道: “那童高路可是练炁七层的修士,他还招募了几位练炁散修来做门客,先生,有把握能胜他吗?” “并无。” “那……”皇后一急。 “但你们不是也要出力么?再有皇室的练炁士相助,胜负就在两可之间了。”陈珩面上似笑非笑道: “这容国并非我的天下,你们难道还指望我去打生打死?” 皇后一时语塞。 但还未等她开口,殿外突然狂风大作,陈珩拿眼一瞧,只见两条烨烨长气化作掠空之虹,从高空飞落,猛得落入殿里。 待得那长气一散,只见殿内两个老人缓缓将胎息一收,气机敛入体内。 两人里,其中一个身高足有丈二,虬髯白发,两手垂落时几乎及膝,看起来异常雄壮,如同一個年老的猎夫,只凭这身气力体魄,就可以轻易生撕虎豹,打烂熊罴。 此时,他正上下打量陈珩,眼神里是满是不屑,显然将其当做来打秋风的江湖骗子。 而另一人,却是面容清矍,长须及腹,面容丰润饱满,一副凡人的富贵之相。 他只看了陈珩一样,就流露出惊疑之色。 “见过两位道友。” 见来人将遁光落入殿内,陈珩打了个稽首。 “伱何不将面具摘了,鬼……” 雄壮老人冷哼一声,刚欲奚落,却被他身旁的同伴一把扯住,让他不得不闭了嘴。 “老夫容拓,身边这位是老夫的幼弟容玄韬,他生来便是要做武将来用,后来侥幸入了修行门户,还是不改粗鄙性子,道友莫怪莫怪。” 自称容拓的老者歉然一笑,他又朝陈珩稽首,恳切道: “不知道友是哪家大派的弟子?今番下山游戏人间,又何苦来耍我等玩哩?” 此言一出。 殿中众人都是讶然。 …… 练炁九层后,便可修出真炁,成就筑基第一重。 虽说各人参习的练炁法门不同,所需求的胎息数量,也是天差地别。 但大体上,每一层练炁修为的增进、胎息的添加,都是与天地交感、合气体真的过程。 容拓乃是练炁八层的修为,只差几步便能修成真炁,成就筑基,也因此灵觉格外敏锐,只是一望陈珩,便心知不凡。 他周身气机轻若云霞,又仿佛重如山岳,只站在原地不动,都仿佛在随周遭天地一齐漾动,随时要沉陷入虚空中,与世浑然。 在练炁境界中,就能给容拓这等感触的,还是十五年前,他和一众散修在“水天云落”里,见到了赤明派的弟子。 那时正值一头朱厌大妖出世,在南域作乱大地,破灭了不少小门派,于是赤明派的一位真人便带着几个弟子,乘坐六庚九云车来收服它。 容拓自然是没有资格接近赤明派真人的,他只是站在山底翘首远远一望,侥幸看见了六庚九云车上,一个正抱着白狸玩耍的少女。 那少女身上的气机宏大博固,犹如一口无底水渊,和陈珩身上的气机虽有差异,却也是同样的难以揣度。 一面之后,容拓心如死灰,真切知了自己和大派弟子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也熄了在外当散修搏命的心思,悻悻回了容国,再不外出。 十五年后,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撞见这股在练炁境界,就给他无可抗拒之感的气机,心下更是骇然。 在容拓的话语出口后。 非但气氛一沉,殿中人个个讶异,连陈珩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大派弟子了。 但他转念一想,也反应过来,暗自道:“他应当是察觉到我的胎息,这老者倒是灵觉敏锐,日后若有机会,我应当再学一门收摄气机的道术。” 尽管思绪纷动,陈珩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淡漠冷远的模样,也不应是。 他毕竟也没见过大派弟子是何做派,多说多错,少说便少错了。 本来这竹木面具只是担心容国皇室怯缩,不敢联手,才遮住自己的真正面目,好少些麻烦。 但既然容拓将自己误认成大派弟子,那陈珩也索性将错就错,面具就更不能摘了…… 前身在被晏蓁哄骗进小甘山前,就以声色名动列国,连一幅画像都被无数宫闺贵妇们争抢,价值千金。 若摘下这张竹木面具,定然会被窥破行藏。 什么大派弟子,那就更是妄言了…… 但陈珩这幅漠然做派,反而让容拓更信服了几分,那些仙门大派崖岸自高,其门中弟子也不乏傲睨自若的。 又想起自己不过区区散修,之前竟被陈珩称了一句道友,容拓心中居然有了几分窃喜,态度也愈发恭敬。 “道友来此云游,可有什么是老朽能帮上忙的吗?” 容拓微微躬身,又连忙扯了把容玄韬,只恐他再出言不逊。 “我特来为道友除一国贼。” 陈珩将乾坤袋望空一掷,便显露出几件符器,灿灿光华闪烁无定,熠熠夺目。 “这是炀山道人的雷火霹雳元珠?还有青竹刺和一气精玉……这是童益那小畜生的符器!” 容玄韬只一望,就大惊失色。 “如何,这些符器可足以取信道友了?你若不信,童益还被我断了一臂,现在正关押在苑京的一处宅院里。” 陈珩挥袖又将空中符器收起,轻笑道。 “……” 容拓犹豫了许久,才颤声问道:“真要助我,道友是和童高路那逆贼有仇隙,还是欲从此中得利?” “自然两者皆有。” 容拓更是犹疑,半响也未答复,陈珩看了眼他的神色,内心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见得陈珩离席,容玄韬和皇后都是失色,而容拓依然是眉头紧锁,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 等到陈珩来到殿门时,不出他所料,容拓终是连忙开口,急声唤住他。 “道友勿怪,道友勿怪,这等生死攸关之事,老朽实在要思虑一二,思虑一二啊!” 容拓连连告罪,挡住陈珩去处。 “看来道友是需我助力了?” “自然自然,有道友出面,那童高路不过土鸡瓦狗耳,不值一提——” “我出手可是价格不菲。” 未等容拓恭维完,陈珩便平静说了这一句。 那双竹木面具下的眼眸没有半丝波动。 被这目光一照,容拓心中登时狠狠咯噔了一下。 第四十二章 玉胞母池 “……道友的意思是?” 容拓强忍着头皮发麻的触感,问了声。 “好说好说,我只有三个条件,首先那童高路若是身死,世俗财货我可分文不取,但他的乾坤袋和其余修道资粮,理当归我所有。” 陈珩竖起一根手指,道:“不过若是道术典籍类的事物,我可容许道友们拓印一份,如何?” 容拓和荣玄韬对视一眼,略犹豫了片刻,还是微不可查地颔了颔首。 “这第二桩么,我还需两千符钱,用做耗去胎息的弥足。容氏享国已三百载有余,想必这些小钱,是不放在眼底的吧?” 此言一出。 容拓和容玄韬都是同时摇头,连连摆手。 符钱乃虚空灵气辛苦铸就,且是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属相最为涵化的“元”,其不仅能恢复胎息、真炁,也被用作日常交易中的币钱。 至于金丹元神真人,他们使用的,又叫做“法钱”,比符钱更上了一个层阶。 两千枚符钱—— 对于参习寻常练炁术的修士而言,这个数目足令他们的练炁修为突破,更上一层了。 陈珩去地渊的卖命钱也不过是八百符钱和两瓶小白阳丹,这还是出自玄真派主的私帑中……对于寻常散修家族而言,两千符钱的确是笔巨量数目了。 “道友太高看我容氏了!南域本是穷土,灵机匮乏,容国又不过撮尔小国,哪能放得出这些血来?” 容拓讪讪一声:“可否略削减一些?” “这交易一事本就是有来有回,道友欲削上几何,不妨直言。”陈珩一笑。 容拓犹豫了半响,还是试探着说了一個数目,他倒有心为容氏再节俭些家底,只是担心砍得太过离谱,被陈珩发怒直接打死。 两方又拉扯了几回,最终还是容拓先作罢,拱手苦笑了一声。 “这第二桩权且按下不提,容之后再细细商议,道友不妨先开尊口,说说你第三个条件。” “第三……” 陈珩眸光微动,如一汪暖阳下波光嶙峋的水湖,教人摸不清是静或动,道: “这凡世灵机污浊流散,难以聚合,不知可否借尔等的‘玉胞母池’一用?” 他的声音虽平淡,却仿佛一道骇雷,令容拓和容玄韬瞬间脸色大变,倒退了几步。 “此事绝无可能!” 容拓声音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那口‘玉胞母池’乃是容氏立身安命的根基,道友请换个罢!” 见得如此反应陈珩倒也不意外,只轻笑了一声。 这天地灵气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之多,共合一元之数,多寡也是各异,又以灵窟做为世间之极。 其鲸吞虚空、包囊五色,乃是聚汇灵机的至胜宝盆,仙家们练炁举霞的清微场所。 而在灵窟之下,又有灵脉。 灵脉品阶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之分,又暗合十天干之数。 而在灵脉之下,便就是“玉胞母池”了。 其虽也是聚灵之地,但并非是自然天成,而是人造之物。 玉精、玛瑙、玄英、紫英、云弗和经乳做根底,养火封炉三年,阴既藏,再生阳,绝念以养火,上食新气,下泄旧气,待得白毫透光三丈长远,请得一位炼师开光点持,才算成了一口“玉胞母池”。 聚灵地——灵窟、十等灵脉、玉胞母池。 这“玉胞母池”虽位列最末,又是人为功造,非天公降赐,但多多少少,也是具足吸纳灵气功用的。 可将周遭灵机融于一池,吞吐气息,绵绵不绝,以供人练炁修行。 只是比不得壬级灵脉,连最次的癸级灵脉也要胜过它。 这九州四海无数占据不到灵脉的散修们,都是倾力想修筑出一口“玉胞母池”,以用作身后的传家基业。 容氏的这口“玉胞母池”,还是开国太祖造就的,已传承三百余年,不知滋养了了多少容氏的练炁士。 听到陈珩欲要进自家的“玉胞母池”修行,也不管他是否为大派弟子,容拓心里生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回绝。 “我只需修行七八日即可,便不多用。” 陈珩神情自若,道:“这短短几日间,除去了采气的功夫外,我又还能修行几个时辰呢?” 他这一说,连本来态度坚决的容拓也踌躇,一旁的容玄韬更是隐隐意动。 好像…… 也有道理? 需知练炁士修行时,最繁琐不过的便是从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挑选筛取。 采气之事,在一日间修行,要往往耗去七八成的功夫,甚至愚钝些的,要达到九成了。 辛苦枯坐一日,只炼就了几丝几缕胎息的壮大,还不如不炼。 “只是七八日吗?这倒是……” 容拓更加犹豫,他暗暗皱眉不已,在他悬而未决间,殿外又是一阵狂风呼啸,一道遁光顷刻按落殿中,照得满室都红彤彤一团,如泛星野火。 那红光中站着一位英武少年,锦衣华冠,腰间配剑,气度慷慨豪迈非常。 他先是望向陈珩,眉宇微微流露出几分可疑,但毕竟城府深沉,极好地掩饰了下去,还微笑朝陈珩打了个稽首。 “道友请看,这正是我容氏的麒麟儿!” 这少年的出现,让容拓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拉住他手,岔开话题,向陈珩介绍起来。 在话语中,陈珩也得知这少年名为容锦,乃是容国的当朝太子,修为已是练炁五层,一身文法兵事,皆是精通。 容锦也不多嘴,只是待得容拓絮叨介绍完,才笑眯眯招呼众人落座,没过多久,他便突然举起酒樽,朝陈珩遥遥一敬。 “听闻兄长乃是大派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气度宏翰非凡。” 他将酒樽往陈珩处望空一递:“且请饮一杯薄酒!” 容拓憨笑一声,也不附和,容玄韬更是低下头,不发一言。 望着迎空飞来的酒樽,陈珩心下了然,知晓这是要试他了。 斗法有文斗、武斗两类。 这酒樽便属是雅斗一类了,其酒樽底部暗藏着容锦的一道胎息,若不能在握住酒樽时降服那道胎息,顷刻便是杯身破裂、酒水溢出的下场,要在众人面前出个大丑。 陈珩却也不惧,只施施然从宽大袖袍中伸出手,便将其握在掌心。 一般而言,接下来都应当是用自身气机去压服、然后打散那道胎息,这不仅是对练炁术品秩的考校,也颇多计较胎息的运转腾挪。 若是多上一分力,酒水漾出,若是少上一分力,让杯樽近了胸怀,都是不雅。 但陈珩刚要放出胎息时,突然心念一转,体内生出了一股莫名摄力。 在这一摄之下,容锦的那道胎息竟如泥牛入海般,悉数进入体内后,再无动静。 “等等,‘太始元真’的属相……居然还能如此吗?” 陈珩也是一惊,但觉察到那道胎息正安安静静待在体内,像以往收摄的灵气一般,随时可以炼化。 他眉尾微不可察一扬,露出几分喜色。 “看来又找到一条壮大胎息的路子了。” 心念转动间,陈珩动作却不停。 他接住酒樽,微微一笑,便站起身,衣袂飘飘,卓然有逸世不群之姿。 “此酒虽好,但少了分醇意,礼尚往来,我也敬几位道友一杯。” 陈珩洒然一笑,将袖一挥,对案几人,皆是霎时变色。 第四十三章 扫龙蛇醉墨 容锦更是脸色剧变,身前案几都是一晃。 他只感觉自己贴入樽底的那道胎息仿佛是泥牛入海,只被陈珩一摄,就再无行踪,也无从追索。 “难不成他还真是什么大派弟子?!可这究竟是什么品秩的练炁术……” 已容不得再思索了。 电光火石间。 容锦只见着酒樽直扑面门,忙将胎息运起,用手去抓拿,可只一触,酒樽就便在他震惶无加的目光下,直接迸裂开! “不好?!” 容锦急以袖遮脸,不让酒水溅上面门,但那酒液只微微一晃,便在半空盘旋飞舞起来,如同一条嬉水的银蛇,四处游走,晃得满殿都是醇香四溢。 “快阔步青云志壮哉,超人间世,一枝高折。” 陈珩哈哈一笑,一脚便将面前案几踹翻在地,杯盘碗盏叮当作响。 那股银蛇似的长流兀得分化成三股,凝练成水做细剑的模样,吞吐毫光,当空便是朝着三人一落。 容锦等人都是大惊失色,运起胎息便打去,但还未接近,那细剑早已交结飞远,排空绕出了大半圈。 “做月中梯……” 陈珩以手凭空轻轻一挲,细剑的体量又更轻减了几成,但这一缩,那股锋利的威势却反而强了不少,直如一柄柄吞吐杀意的利剑。 “笔蘸山河,手扪象纬,笑傲风云入壮题。” 他又上前三步,每一步踏出,细剑的飞绕便更快一分,最后在十六次交织往复后,胎息一耀,倏忽间飞斩而落! “散!” 容锦此时已是顾不得什么大派弟子、什么柱国将军了,那股森森杀意压得心头如负了块大石,他双手如车轮般飞快颤动一番,喉头一动,忽得便吹出了一股浩浩大风。 但不过刹那,他便听见一阵阵裂帛似的撕裂声响,森森锐气令人发寒,大风被一气斩烂!只见三点凄凄水光直刺瞳孔! “……” 容锦心神俱丧,肝胆都要裂开。 他何曾这般体会过同境修士之间的殊死搏杀,一时间连魂魄都不知飘去了哪,如坠云雾中。 就这样不知呆了多久,知道旁边容拓的一声低沉喟叹,才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定眼一瞧,只见面目三寸远处,静静悬着三枚酒水凝练的细剑,香气勾人扑鼻,馥郁难言。 在那细剑后,陈珩也是双目微闭,像是痴了一样,动也不动。 他不动,容锦更不动弹,就这样静默了许久,直到容锦面皮涨红,以为陈珩是故意要羞辱自己,刚要不管不顾直接将酒水蒸灭时。 随着一声淡淡轻叹。 陈珩抬起头来,将手一指。 “摩苍壁,扫龙蛇醉墨,翔舞徘徊……” 这一声落下,那三枚酒水凝练成的细剑登时无力坠地,哗哗淌落,溅了容锦半腿。 但这时,他却是神情一派恭敬之色,对身上的脏污视若无睹。 容拓和容玄韬也是默然无语,四面相对,唯有骇然而已。 只凭借一口胎息,便能将一盏酒水耍出如此的花样来,还一气斩开了容锦施展的呼风道术? 如此雄浑烈大的胎息! 如此的锋利无俦! 他参习的究竟是何品秩的练炁术?! 此人若不是大派弟子,那又还有谁当得大派弟子的名号? 在众人心绪纷纷间,陈珩默默摇头,却是不禁惋惜。 在方才那一瞬,他似乎离“十步一杀”只隔着薄薄一层纱纸的距离,只要一戳,便能够捅破,从此将剑道修行,晋升入一番新的天地。 但就是这薄薄一层纸的距离。 在突现的灵光散去后,又仿如是隔了一面天渊,触手只及幽幽晦深。 “如何?” 陈珩收起心神,只淡淡望了过去,神情既无得色,也无狂傲: “我的这杯酒可还入眼么?” 殿内一时死寂,众皆无声,良久后,唯有容锦唏嘘击掌,一把拜伏在地: “先生,可倾国矣!” …… 经此一事,便再无异义了。 两方很快便谈妥,以一千符钱、五日的“玉胞母池”修行时日和童高路身上的修行资粮为由,签订了法契,立下了誓约。 “事毕当浮一大白,可惜今日酒兴已尽,又该如何?” 将那张金灿灿的法契收入乾坤袋后,陈珩揽住容拓,笑道: “不知道友的书阁里藏有如何地理风物,可否容我一观?” 容拓老脸一紧。 这是要想看我容氏的道术了?! 他死死瞪着那张竹木面具,很想厉声质问,不是明明三个条件吗? 但被陈珩方才的威势一摄,竟是没能说出口,支支吾吾。 “道友真是一位德高君子,竟如此厚爱我,实在受之有愧。” 陈珩长叹一声: “你知我此人面皮薄,故而不开口,是怕损我心中志气吗?无妨的,我已知道友想赠我道术的用意了,不必在意我,请尽情施为吧,莫要让好意白付了。” 容拓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但还未等他笑完,陈珩已挟着他,化作一道遁光冲霄飞去,直投云空。 在连续几次请教后,容拓终是无奈,伸手指向一个方位。 陈珩微微一笑,将胎息一提,遁光又更快了几分。 不过一盏茶功夫,就落到了一座通体玄色的阁楼中,陈珩刚要按落遁光,容拓便一把扯住他的袖袍。 “只半时辰!” 他声色俱厉,拉住陈珩不放:“无论如何,道友只能观上半个时辰!” 陈珩表情淡淡,应了声是:“多谢。” 眼见他面不改色走进阁楼里,容拓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怔在原地。 半個时辰…… 半个时辰又能看些什么? 而陈珩那边。 在分开门户后,只看见满满两排书架,上面的玉简竹帛排列得齐齐整整,角落有明烛耀照,还有一个面目沧桑的童子在烛前守着。 陈珩微微朝那童子一颔首后,便也不管他,信手拾起一册竹书在手,翻看起来。 “这是……《长枪大凤不倒采战法》?” 陈珩只瞥了一眼,便暗自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将心神沟通金蝉,进入一真法界内,待得字字都记在胸中,又退了出来,继续走向下一本。 而在那童子眼中,陈珩不过是望着竹书发了几息的呆,便又放下,拿起下一卷。 如此,直到半个时辰后。 在容拓心急如焚,忍不住要破门而入之际,陈珩缓步走出了阁楼,面色沉静如常。 “道友,记下了几门?”容拓打量着他神色,问道: “这其中道术虽不多,但凡人武技、兵书、药典等可不少,道友莫要挑花眼了,挑错了……” “已全然记下,烂熟于心了。” 容拓再也按捺不住,哈哈捧腹大笑,并不以为意,只觉得陈珩是在说笑。 随后,他又将陈珩领到了一处洁净三层小楼里,跟宫女们吩咐了一声,就笑嘻嘻驾云而去,开心告辞了。 “我倒并非妄言……是真的全记下了。” 陈珩看着容拓乐不可支的模样,摇头。 他也不用宫女们的服侍,只登上顶楼,将门户一锁,就自顾自寻了个乌木大椅坐下,将心神浸入了一真法界内。 如此,忽有一日。 在那片空空荡荡,茫茫无野的偌大空间中,陈珩忽得身躯一颤,一道道气流周游旋转,竟发出了种种钟磬龙鸣大音来,滚滚而下,如瀑如涛。 “成了!” 陈珩笑着伸手一抓,把气流收摄起,暗自道。 推书《序列玩家》 致【玩家】:这是生命的奥秘,是万物的征途。你们会更强,成为超级英雄,甚至触摸神灵的权柄。 但若是失败,就是死亡。因为你们已经踏上了最高序列的进化游戏! “这可不是就是在为难达尔文?”李长河看着远处踏空而来的【玩家】呢喃着:“还顺带为难了牛顿。”……一个好友写的,难得的精品好书,大家可以去看看! 《仙业》推书《序列玩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新的道术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气甲术(大成)、陈族射艺(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金人代形(中成)、血甲术(小成)、青囊药经(小成)、小呼风唤雾术(小成)、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摩云飞舟(下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固沉砚(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这一次的摩诃金书上,又添出几行新字样。 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乃是陈珩从容氏书阁中得来的道术,位列下乘。 这其中,金人代形是一门移灾术—— 寻得一方赤金,雕铸成自身模样,又将精血滴于顶门,以胎息温养三日后,再用个中法门冶炼聚敛,便能够得到一尊移灾小金人。 若在危厄时,可以将金人与自身相易,挡下一灾。 但这终究只是门下乘道术,只能移灾,不能替死。若是敌手神通要高过自己,那他打出的一记,超出了金人移灾的限界后,自己该死还是死。 并且这金人只能存在一尊,与心神相系,唯有在旧的被毁去后,才能重铸一尊新的。 否则陈珩倒是有心弄上个千百尊金人,陪侍于身…… 若真能如此,只怕是紫府高功的一击,他都能勉强挡下来。 而另一门小呼风唤雾术,乃是容锦曾对他施展过的那门道术,顾名思义,可以呼风唤雾。 这门下乘道术也还有些意思,只是容锦参习的练炁术品秩太过低下,连带着胎息的数量和属相都只是平平。 也因此,才会被陈珩一道凝练在酒液上的胎息,就轻易破去了道术,还险些杀了他。 金人代形、小呼风唤雾术…… 这便是陈珩在容氏书楼里的所有收获了。 那书楼中的藏书虽多,如什么《长枪大凤大倒采战法》,足有数十门相类的,但这些都不过是凡俗的交欢技法,算不得道术。 再加上一些兵书、药典、前人手札和墨画,看似倒是满目琳琅了,但对陈珩有用的,实则也唯有“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这两门下乘道术。 其余的,不过只是寥寥起些开拓眼界、触类旁通的功用。 而符器“固沉砚”,则是童骥震身上的符宝,和“一气精玉”同是守御功用,聊胜于无而已。 且童骥震的乾坤袋中,除了百余枚符钱和一些男子衣物外,也无他物,这次斩获倒是得利不多。 …… “容拓之所以能许我进书阁,只是因那阁中仅有道术二门,怎么找都寻不出多的……但他又怎知我‘一真法界’的妙用?他的隐瞒,在此都无处遁形。” 陈珩将手中气流挥散,暗笑了一声。 这段时日在一真法界内,他本是想将“金人代形”这门移灾术参悟到大成至境,但因缘际会下,最先大成的道术,反而是“气甲术”。 而且因为浇筑金人需不断放血的缘故,他还将“血甲术”也顺带从入门修行到了小成境界。 至于新得的“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在这一来二去间,反倒只是一个中成境界,一個小成境界罢。 不再多想。 随着陈珩心念一动。 冥空中便隐隐有一个形体凸起,显化出容玄韬的模样。 “容氏三位练炁士中,道友面目最是粗狂豪迈不过,但内里却是难得的正经人,倒是我的错漏了。” 陈珩看着容玄韬的心相,微微一笑。 容拓和那位容国太子容锦,虽然的确修有几门书阁中未收藏的道术,但那无一例外,都是双修采战术,需要女冠配合的,才能够调和阴阳,步入门径。 此世只有他一人能看见金蝉的面目,也唯有他一人,能进入一真法界内。 莫说陈珩对此法兴致不高,纵是想修,只他一人也无法如愿。 倒是容玄韬这老者,明明一副赳赳武夫的气派,却居然修有一门名为“鱼龙立现”的惑幻道术,可乱人心神,专攻灵识。 这便难得了。 这心相自凝成后,也不迟疑,直接握住一把铁尺,足下腾光。 眼见着容玄韬冲杀过来,陈珩只将雷火霹雳元珠望空一掷,隆隆作响,大发雷音。 过了数十息,随着陈珩缓缓散去气甲术后…… 在那片焦灼破裂的地面,容玄韬残破的躯体逐渐淡化,只余下一颗盈亮的元灵。 陈珩伸手将元灵隔空摄过来,只握住一感应,面上便露出无奈之色。 “柳元龙八烈枪法……这是凡俗的武道功夫?” 元灵的掉落便是此处最为麻烦了。 它全然是错乱无序,不容指定,也无从指定。 它会从心相的一身所学中,随意抽定一门,不拘是道术神通,还是武功凡技。 “再来。” 陈珩又唤出容玄韬的心相,这一次他将青竹刺祭起,化成了一道弥飞如焰的碧光,只攻不守,在几十合后,青竹刺戳破了容玄韬的小呼风唤雾术。 只一个突进,便从他眉心透出,带起一捧血光。 “小呼风唤雾术?这个已经得手了。” 又握住元灵,略一感知,陈珩再摇头。 …… 梯云纵。 …… 小如意擒拿手。 …… 梅花步法。 …… 破军十八戟。 …… 陈珩已不再费心神,去计数自己到底杀了容玄韬几次了,此人乃是凡人世俗正宗的以武入道,机缘巧合下,证了胎息,尔后又入了练炁。 其半生所学甚是驳杂,不仅是江湖武技,还有种种行军布阵、养兵守城的技法。 随着一只胎息凝定的大手拍落,即便有符器护身,容玄韬背脊也是狠狠一弯,身躯沉陷三分。 陈珩也不施展别的手段,只驱策着那只胎息大手再次猛击下去,将容玄韬头顶的一口玄铁小盾灵光打得一涣。 如此数十次挥击后,玄铁小盾终于咔嚓一声,灵光熄灭。 失了符器的庇佑,容玄韬只被胎息大手一扇,就顷刻血肉模糊,骨骼都稀烂。 拾起散落的元灵,才将心神一浸。 陈珩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顿时一敛。 唇角也微微含笑。 “鱼龙立现,终是得手了!” 他将元灵径自往身上一按,便有无数文字冲入心识,化作了一篇道术要诀。 过了不久,他才整肃心神,按着那门道术的关窍指点,一步步开始琢磨起来。 时间匆匆而过。 一日间。 陈珩忽得有心所感,便退出了一真法界。 而果然,过不多时。 外界便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容锦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先生,时辰已到了。” 第四十五章 合谋 陈珩起身,大步走上前,将锁一扯,就分开了门户。 容锦见得他出来,忙把头一低,面上流露出恭敬之色,几日不见,他再无先前那副隐隐的骄狂模样,神态谦卑了不少。 就如容拓在“水天云落”里,遥遥望见六庚九云车中的抱狐少女一般……一面之后,容拓从此道心俱丧,无论如何都也生不起丝毫进取之心,再也未离开过容国。 而几日前。 陈珩以酒化剑的那一幕。 同样也使容锦肝胆都裂,在面对他时,不知不觉就将态度放到了一个卑下处。 “后日是十五,乃是大朝会开始的时日,皇祖叔父让我请先生到奉贤宫一叙,共同商议讨伐国贼童高路的事宜。” “童高路还会来上朝?”陈珩问。 “……先生有所不知,这贼子颇能隐忍,在外界面前一向装得甚好,人人都还以为他恪守臣礼呢!” 提起童高路,容锦也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早知道他如此不忠,当年在雁荡关,我容氏就应当施辣手!直接将他打死!又哪来今日的祸患?区区一介马奴,也敢妄言夺天吗?!” “容拓道友是练炁八层,容玄韬道友是练炁六层,再添上你还有一众皇室供奉,居然都奈何不了童高路一个练炁七层?看来此人的确是不凡。” 陈珩摇头道:“你也莫要小觑这个马奴,斗法时一個大意,丢得可是自家性命。” 容锦面皮一红,偏过脸去,有些尴尬地转了个话题,道: “先生这几日也不饮食,我听宫女们说,饭食都未动过分毫。我辈练炁士虽可食气存身,但这凡俗食物清甜甘美,享用起来也是一桩乐趣,先生何不用一些?” 练炁境界便可从虚空天地中汲灵,非止可以壮大胎息,也可以当做食物清水,用来解渴果腹。 但陈珩在一真法界中尚还嫌修行时日不足,又哪会分出心思来,享用美酒佳肴? 而见陈珩对此态度平平,容锦眼珠子一转,突然嘿嘿笑了几声,似想到了什么极美妙之事。 “先生既然不喜口腹之欲,那美色呢?” 容锦压低声音,道:“我容国后廷无数绝艳丽色,环肥燕瘦,个个都是风情万种,非我自夸,便是丹粟和郑国合起来,也远远比不得我家!” “你的意思?” “先生如果愿意,我可让画师将她们的容貌尽数绘上,若是喜欢的话,尽可从中挑几个带走。” 容锦恳切道:“这凡俗女子若能承下先生的血脉,想必也是她们走得大运,这件事不单是我,皇祖叔父他们,也是有此意的。” “你把人当做牛羊一样,是可交易的货物吗?” 陈珩想起自己和前身的种种遭遇,心里便罕见生出些不耐来,只冷冷淡淡望了他一眼,抬眼道: “我此生立誓要攀求无上仙道,不成功便成仁!区区皮肉间的欢愉,怎能够动摇我的心志!” 容锦神情一僵,双目陡然瞪大,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料想陈珩纵是拒绝,也要推诿一番,却没想这人是如此的不容情面,斩钉切铁。 容锦连忙躬身告罪,低声下气,陈珩只是淡淡颔首,尔后两人便下楼走入一架由四头神俊白马拉动的车架。 陈珩本意是架起遁光,直接飞遁过去,但客随主便,他便也懒得置辨了。 …… 一进马车内,便是丝毯锦缎,富丽非常,角落处还有一口兽耳铜炉正徐徐喷出异香,馥郁纯美。 见陈珩和容锦两人各自落座后,车夫才扬鞭一挥,让马车开始跑动。 一路上,陈珩倒是有些好奇容国的来历,而容锦为了讨好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得他细细说了一番后,陈珩也是有些惊讶。 这容国太祖本是南域一家小宗派弟子,后来宗派被伐灭,派主和长老们都阵亡,才无奈隐姓埋名,来到了此地。 当时这片地界还尚从属于梁国,但容国太祖毕竟是筑基三重的修士,离开辟紫府也仅差一步,他要夺人基业,哪个胎息、那个练炁可以阻拦? 不过等容国立国不久,容国太祖也因之前伤势,于一个夜内无声坐化。 但所幸有后人争气,突破练炁,修成了真炁,虽只是筑基一重,但也足以镇压各方局势。 便如此,容国又享国了三百余载,直到这次容国的筑基老祖寿尽而死,才让童高路逐渐生出了不臣之心,气焰开始嚣狂了起来。 “他童高路也不敢与筑基修士争斗吗?胎息与真炁的差距……究竟是有多巨大?” 听到此处,陈珩不由得深思了起来。 而这时,马车也到达了一座巍峨宫阙。 容锦连忙请陈珩落轿,将他引入了宫阙中。 一进宫门,便见正殿里已是分宾主坐定了数人,除了容拓等,还多出了两个生面孔。 见得陈珩入门,容拓和容玄韬起身,急步上前,将他迎住。 “道友这几日可还适意?莫要嫌老夫招待不周才是。” 容拓一捋及腹长须,笑道。 “怎敢。”陈珩拱手。 “来来,我为道友引荐个人,这位是黄再辰,乃我容氏供奉,修为是练炁四层。” 待得将陈珩请到左上首案席坐下后,容拓笑眯眯指向一个玉面朱唇,做文士打扮的男子,向陈珩介绍道。 黄再辰被这一指后,忙不迭起身,向陈珩打了个稽首。 “见过黄道友。”陈珩回了一礼。 “这位是司马玉,虽是凡人,但忠心耿耿,现为禁军龙虎大将军一职。” 容拓又指向另一个穿戴甲胄的中年男子,面上虽还是带笑,但语气里的热络却减了不少。 那叫司马玉的男子也朝陈珩行了一礼,神情激动,面色潮红非常。 似乎因为自己不过区区凡人之身,居然能列席练炁士间的宴席,而觉得这是股莫大殊荣,几乎要发狂。 “既然人已到齐,我等就来议一议,后日大朝会时,如何去炮制童高路那篡国大贼!” 容拓眼中厉色一闪,随后便侃侃而谈起来。 殿内众人都一派肃穆,司马玉更是尤为认真,远别于寻常。 只有陈珩听了一会,便觉得无趣。 似他们这等低阶修士间的斗法又不是两军对阵交战,哪来这么多谋划? 而最后,还是决定在童高路入宫的道上埋伏,由众人合力袭杀他。 听到此处时,陈珩只觉得今日当真是白来了,听了堆废话。 不过,随着容拓又一句话说出口,陈珩却是皱眉。 “等等,道友还想先让司马兄领弓弩手埋伏他?这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陈珩笑道:“你我皆是练炁士,似这凡俗手段如何能有用?若童高路架起遁光,凡人的箭矢又能射去青冥上吗?此举只会让司马兄枉死,还连累不少无辜兵士,倒是不妥。” “我如何不知,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容拓唉声叹气:“能耗去童高路一分胎息,便是好的,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那兵士的性命?” “他们食君之禄,自然当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容拓不以为然: “死了便死了,不过几百凡人而已,低劣性命,怎当得道友关切?司马玉,此事便交给你来率领布置了!务必要功成!” 他话音刚落,司马玉已是欣然领命,神情极为兴奋。 见这人实在是不知死活,陈珩也不多劝他,只笑了一声,就略过不提。 “不过……” 容拓突然神情严肃起来:“还有件事,需道友知晓,这是今日重头戏,可倏忽不得!” “请说。”陈珩淡淡道。 “那童高路,他有一门极厉害的道术。”容拓深深吸了口气:“乃是外炼肉身的道术……” 听到此处。 陈珩也敛容正色,眸光微微沉了下来。 …… …… 后日。 卯时。 天光还未大放。 一处华美威严的府邸外,已候着不少穿朱着紫的达官贵人、将相王侯,一派车马骈阗的热闹之相。 “兄长,伱听外面的动静,我童家如今是真正发达了!连吏部尚书那个自诩清高的老东西也在门外苦候着呢,哈哈,也不知他当初为难我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府邸里。 有两人正并肩行在一起,其中一人突然发笑,对身侧同伴言道。 “你小子也——” 他的那同伴刚要开口,突然眉头一皱,然后就停下步子。 “兄长,你怎了?” “方才似有某种不好的触感,奇怪,奇怪。” 他那同伴也疑惑摇摇头: “自修成‘地阙金章’上的道术后,我这躯壳……还是第一次有此不适?” 第四十六章 示警 园林中青枝摇曳,几根翠竹随风沙沙发响,在以瓷白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有两人并肩立在一处。 左侧那人满脸络腮胡,豹头环眼,虽然穿着朱红官服,袍上绣云燕,头戴梁冠,但还是有一股怎也掩藏不住的粗蛮彪悍之气,如同一头壮硕人熊,突然学起了伦理道德,横竖看都是另类。 他是童家第五子,童向炎。 虽仅只胎息境界,但也是童家难得的修行中人,也因此被童高路所倚重,屡屡委以大任。 此时,童向炎正疑惑瞪着童高路,那双大如牛眼的瞳孔里全是懵懂茫然,根本未听懂童高路话语里的意思。 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肌光盈盈有玉色的年轻人。 鼻梁贯额,两眉斜飞,身材高大英武,一望便之非凡脱俗。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已年过四旬的柱国大将军童高路,从外貌上看,居然会是一个仙气飘飘的年轻人,比之幼弟童向炎还要年轻,几乎不像是同辈中人。 “我自炼成‘地阙金章’上的道术后,肉身已然是无垢难坏,每一滴血都蕴有神华,只一催发,就如若是在挪移天罡,搬运江河。” 童高路出声,狠狠皱眉:“可方才,我心头突然绞痛,似是什么祸事要来了……” 他的面目隐隐有一股淫邪虐桀之色,只是被肉身那股超然脱俗的气质遮掩了,连带整个人的相貌,都英俊了三分。 这一皱眉,连那股出尘的气势都遮掩不住,原形毕露。 “兄长,胡说些什么呢!” 童向炎对童高路的警惕并不为然,只不屑笑了声: “自从上回游猎,你锤杀了那三個不知死活的皇室供奉后,整个苑京,谁不敬我家?谁不畏我家?!容拓老匹夫平日最喜爱逛青楼,可几个供奉死了,他现在是吓得不敢出皇宫半步,尿都颤得要滴裤头上,半年都没开过荤了!你还怕这撮鸟?” 这话甚是粗鄙,童高路也不禁莞尔。 但沉思一会,他还是摇摇头: “你说得虽有理,但我这具躯壳难得示警,还是不得不防……” 童高路回身欲走:“今日便不去大朝会了,待下次吧。” 他一转身,童向炎登时便急了,忙扯住童高路衣袖不放。 “兄长兄长!府外这么多大官都在等着呢!你不肯去大朝会,不是显得怕了容拓那老匹夫吗?” 童向炎急道: “咱们家如今风头正劲,你这一退,让外界人心头怎么想?再说了,你也就是个练炁境,这境界里哪有什么天人交感的玄乎说法,胡扯呢!我看伱是昨夜御女太多,伤了肾精才是!” 童家如今已是朝廷风云的正中。 每一举一动,都不知要牵扯得多少人注目,又引得多少人浮动。 童高路这一退,在外人看来便有几分怯缩示弱之意,难免会引起议论纷纷。 “你这呆子,亏了肾精如何能扯到心口痛?” 童高路笑骂了一句,最后沉思了片刻,还是难以抉择。 方才那股绞痛,现在已然无影无踪,仿佛只是恍惚中的一个错觉。 而童向炎也说得颇有道理,才区区练炁境界而已,哪来什么天人交感、心卜祸福的手段。 便是自己修炼肉身的道术甚是不凡。 也应当…… 做不到这一步吧? “罢了罢了,走吧!” 思忖了良久,童高路还是不再犹豫,但走起身前又多问了一句: “骥震呢?他在何处,已有几日没见他了。” “四哥在春华楼玩男人呢,可没空去大朝会。”童向炎这时倒是会意了,连忙补了一句: “我前日还特意往那腌臜地界去了趟,亲眼见四哥抱着男人,他倒嫌我扰他兴致,几句话就把我打发走了。” “不成器的东西!” 童高路不轻不重骂了句,心下倒是一松。 童骥震还无事,那大概便不是容氏想要搞鬼了……哪有斩草时还不连根拔起的说法?走了一个精通军略的练炁士童骥震,对容氏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让钱琦也一起随架,他不是想追随我吗?那就做点实事出来!” 童高路又最后叮嘱了一句,便大步向府外走去,童向炎忙应了声是,旋即连忙跟上。 此时府外早已是车水马龙,人影幢幢,好不热闹。 见得童高路出来,久候多时的众人都是拜倒,口呼大将军不绝。 童高路只是笑着向四方拱了拱手,便掀开锦帐,坐进一辆马车之中,车夫也旋即将马鞭一抽。 随着这一动,府门外的无数马车也跟着缓缓动了起来,霎时间,数十人纵马驭车,将道路都满满充塞。气势非常。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在马车走进一扇正红朱漆大门后,过了几息,童高路突然从假寐中睁眼,猛得掀帘一看。 只见那些新近投靠他的官吏,马车早已跟他悄然隔了段距离,随着宫门咔嚓一阖,便将两方阻断开。 这是一条极长的廊道,随着门户落下,两边高墙顿时出现无数弓弩手,张弓搭箭,杀气森然。 “兄长!容氏要杀我们了?!” 见大门突然一阖,被关在其中的都是自己人,便是再如何愚钝,童向炎也觉得不对了。 “区区蝼蚁,翻掌可灭,怕什么?” 无数箭矢黑压压射来,童高路冷笑一声,也懒得去遮挡,连眼都不闭。 他只将胎息凝成一道匹炼,望空一划,左面墙边便有数十个弓弩手脑袋被割了下来。 见得左侧的箭矢霎时一止,他又冷笑一声,再将胎息朝右侧运起,但这一次,却是发出铿锵金铁之音,被人生生阻住了。 “退去吧,留下来也只是枉送性命。” 陈珩身形一闪,便随手接下那道胎息攻伐,对余下的弓弩手说道。 而这些凡人早已被童高路方才手段惊得目瞪口呆,连称谢都来不及,匆匆就跑远。 “尊驾是?” 童高路冷冷打量这陈珩,心头惊疑不定。 “无名之辈罢了,特来请道友赴死。”陈珩微微一笑。 这时,又有四道遁光升腾而起,各是容氏三人和供奉黄再辰。 容拓一见童高路,脸上杀意便再也抑制不住,但还是先从袖中抽出一根青灰铁链,猛得朝下方童高路的党羽们抽打过去。 铁链望风便长,只一瞬,就变化成数十丈长。 那些高官王侯不过是凡人之躯,如何能抵挡?顷刻便连人带车马都被打成一滩烂肉,身死当场。 而童高路对于他们的呼救也并不理睬,只在铁链要接近童向炎时,才微微屈指,将铁链弹开。 “兄长,怎不救他们啊?” 童向炎满头是汗跑过来,差一点,他便要被那铁链符器直接抽杀了。 “今日这事也有麻烦了,也不知容氏是如何请得这人的。” 童高路并不看他,只是死死盯着陈珩:“呆会我恐怕顾不上你了,你快跑,去春华楼找骥震。” “什么?!” 童向炎大惊失色,没想到事态竟然到了这一步,狠狠一咬牙,抽身便跑。 “钱琦,你也曾是我容氏的供奉,如何却投了国贼!” 眼见得童高路党羽被自己通通打杀,容拓只觉得心底有股说不出的畅快,他也不管童向炎,忍不住大笑出声: “现在退去,老夫可既往不咎,否则便都死在这里罢!” 此言一出。 在童高路不远处,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神色猛变! 第四十七章 谁是黄雀? 容国本有五名练炁供奉,乃是容氏花费大价钱请来的。 后来,察觉到童高路暗藏了不臣后,容拓倒也算当机立断,当即就在其游猎途中,让五名供奉合力去围杀。 在容拓看来这本是件手到擒来的事,再轻易不过。 五名练炁士对上童高路一人。 优势在我! 他童高路纵是翻了天,也逃不出这杀招,只能丧命于此。 但容拓却没想到,在那一役里,五个练炁供奉直接被童高路锤杀了三个,只剩下黄再辰和钱琦勉强逃出了生天。 而钱琦也因见识了童高路那仿若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伟力,心悸之下,投入到了童高路麾下。 被容拓猛得一喝。 钱琦这个矮小的中年男子霎时便有些无措,尴尬看向童高路,眼神闪烁。 “将军,我……” “反复小人,留你难免成害!” 童高路叹息一声,手中光华一亮,便持定了一双紫金破煞锤。朝骇然无加的钱琦猛得便是一挥! 空气顿时传来一阵闷鼓似的声响,钱琦急忙将一杆红色小旗一挥,化出无数红色云霞护住周身,但这一锤势大非常,直接把红云打散,余势落下时,还将钱琦打得远远飞出数丈外,口鼻喷血。 “什么?!” 容氏三人皆是变色,钱琦好歹也是练炁四层,却居然连一招都挡不下来? 容锦最先按捺不住,单手一掐决,便从喉头呼出一阵狂风。 容拓将锁链符器一驱,点点乌芒淌落,如条长蛇般像缠杀过去。容玄韬和黄再辰也都各施手段,一时灵光四射。 面对围攻,童高路只是张嘴大喝一声,发出如雷咆哮,震得虚空隆隆发响,将种种攻伐都湮没在音波之中。 这几人里,修为最弱的黄再辰被这一喝,体内胎息都紊乱,眼前一黑,差点就要从空中跌落。 而童高路不管不顾,只来到濒死的钱琦面前,将锤一挥,便将其砸成了一滩烂肉。 在这电光朝露间,已是一個练炁士身死…… 而围攻一方,除陈珩外明明还有四人,但此刻都是惊恐,无人再敢率先出手。 “道友不是要取童某性命吗?怎么,便这样看着?” 童高路也不拭脸上的血,只望向陈珩,道:“莫不是怕了。” “非也,只是想看看大将军这门肉身道术如何。” “如何?”童高路冷笑。 “很好,合该归我所有!” 陈珩笑着从袖中握住一物,望空掷去,霎时便雷霆大作,轰隆发音。 而这一望,童高路第一次大惊失色。 “雷火霹雳元珠!这不是炀山道人的符器……等等,益儿陷在了你手?!” 陈珩以手轻轻一布,便有无数雷霆狂闪落下,同时,他手中青竹刺化作一缕碧芒飞出,转瞬就直戳童高路双目。 哐当! 童高路将紫金锤往身前一格,堪堪挡住爆射来的雷霆,只是一合,便暗自咋舌不已。 这中品符器由陈珩的胎息驱策起来,比之在炀山道人手中,不知刚猛多少倍!也幸亏他肉身牢固,若是唤作旁人,早就通体麻痹了。 他心知自己最大的依仗不是修为,也不是什么中品符器,唯有肉身难坏!故而也不与陈珩纠缠,只将遁光架起,便要近身将他格杀。 但陈珩早已知晓他的用意,又哪会许他近身,只远远遁开,同他游斗起来。 雷霆霹雳狂发不绝,将童高路死死压住,狂轰滥炸,而青竹刺不时也穿插其间,在他肌体划出点点火光,却不能刺穿。 这童高路肉身的确是坚固异常,不管是雷火霹雳元珠,还是青竹刺,都是只能让其狼狈,而无法致命。 “道友还要作壁上观吗?” 童高路将一只金锤祭起,掷向高空,犹如一束凄厉金虹,打得空气都发出呜呜之声。 陈珩也不敢硬接这一击,催动一气精玉勉强挡住了片刻,借着这个间隔,连忙化光便走,传音容拓。 “道友知晓的,我是有一张老祖留下的符箓,但需得近身半丈,才能显出功用来,而且要好几息功夫……不好!” 眼见着陈珩避过这一击,被雷火压制在原地,被打得万分焦躁的童高路狂吼一声,又强行另一只金锤举起,朝容拓掷去。 除了五光宗的乾坤袋外,他本是最潦倒不过的散修,也并未习得什么道术。 若非机缘巧合下窥见了“地阙金章”,皇室供奉们的合力,早就轻易将其击杀了。 但如今童高路的气力,已足以撼山摧城,便是陈珩和容拓也不能轻视,无法硬扛。 眼见金锤向自己砸来,容拓怪叫一声,吹出一阵飞沙走石的大风,但小呼风唤雾术显然敌不过金锤中贯注的力道,只是一触,便顷刻七零八落。 容拓无奈,千钧一发之际,只得将怀里一尊小金人抛去。 随着小金人当空爆碎,容拓的身形也趁机遁开,险而险之,避过了身死的下场。 “近身……我明白了,看来唯有如此。” 陈珩掐了个决,将元珠和青竹刺都收起,用心念沟通涂山葛后,就按下遁光。 “童高路,你不想要你儿子活么?” 陈珩冷喝一声。 而随着陈珩收起符器,童高路总算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刚狼狈从地上爬起,就看见远处,一个黄袍少年押着断臂的童益走来。 “这是?”容拓眼前一亮。 他知晓陈珩昨日架起遁光,将几人接来了身边,如今一看,才知接来的竟是童益。 而这时,他又收到了陈珩的一道传音,心下顿时一警。 “益儿?”童高路看着凄惨不堪的儿子,愈发烈怒。 “想要他活命,你便自断了一臂吧。” 陈珩指向童益,淡淡道。 “你……” 童高路脸色一青,他沉默了片刻,猛得冷笑一声。 “若是自断一臂,那之后我父子两人还能活么?伱胎息厉害,我奈何不得你,只能被你的符器压住打!但你又能打破我的躯壳么?” 童高路眼神愈发冰冷:“你杀了他罢!左右不过一个子嗣,我还能再生!” “爹……” 童益本来看见童高路时,两眼放光,但这番话直接将他惊愣住原地,那张脸也流露出怨毒狠厉之色。 “你这老畜生、贼匹夫,你要看着老子去死吗?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卑贱马奴……” 童益发狠谩骂,污言秽语不绝,连容拓都听得呆住,嘻嘻笑了起来。 “……这混账!” 童高路心头万分憋闷,恨不能撕烂童益的嘴。 “你既不愿断臂,那也罢。” 这时,陈珩突然揪住还在怒骂的童益衣领,将他远远掷向童高路,道: “我为人心善,还是见不得生人离别,就让你们一家团聚吧。” 童高路闻言心下暗喜,也不得陈珩还有什么谋算,连忙张开臂膀,将其抱住。 童益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儿子……若非此人资质的确不凡,只怕童高路自己都忍不住要杀了童益。 但就在童高路抱住他的那一霎。 猛得! 一股酷寒霸烈的真炁就突然一炸,直窜入体内! 五脏都要被冻僵了,寒气如狂龙肆虐,直在体内搅得天翻地覆! 饶是童高路肉身不俗,还是被冻得一滞,僵在了原地。 早被陈珩传音过的容拓也不再犹豫,取出一张赤红色的符箓,强忍着惊惧,来到童高路半丈内,用胎息一催。 只见符箓缓缓飘起,一缕缕赤红灵光交织纠缠,过了足足四五息,才渐渐凝练成一口血色飞梭模样。 “怎么……还没好?” 远远驾云飘在空中的黄再辰忍不住牙齿发颤,这一次,他全然是被一腔血勇和忠义鼓动着,才敢前来。 但真正斗法时,他和容锦、容玄韬,都只是在敲敲边鼓,并派不上什么用场。 “该死!怎么还不好!” 童高路身边,容拓也是心急如焚。 这个距离,若是童高路醒转过来,只需一巴掌,就能将他拍成一滩泥。 在所有人的屏息以待中,血色飞梭终于完全凝练显形,发出一声清越低鸣,而恰巧,童高路眼皮也开始剧烈颤动! “动啊!杀!杀!杀!” 容拓心胆都裂,狂喝数声。 飞梭跳跃而起,化作条贯虹,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吭哧声中,终是艰难钻透了童高路颅骨,缓缓消散。 “啊!!!!” 刚勉强摆脱“寒斗真炁”纠缠的童高路发出一声惊天惨叫,抱住脑袋,仰天嘶嚎。 音浪将地面都撕开无数裂缝,容拓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沉闷,又见着发狂的童高路,哪敢停留,慌得手足并用,远远逃开。 “还没死?真是好道术!” 陈珩赞叹一声,将从童骥震那里得来的“固沉砚”祭起,落至童高路头顶,驱策它自爆开! 这一爆的威能,乃是以符器自毁为代价,也仅逊色于血色飞梭的那一击! 精血交祭的符器被毁,陈珩身躯颤抖,面色瞬间一白。 其余人见此都是大喜,连忙各施手段,乒乒乓乓打了数十次,击得童高路躯壳火光四溅。 最后还是陈珩运起青竹刺,在童高路颅骨里穿刺了几回,才彻底了解了他的性命。 “当真是天妖般的肉身……” 陈珩勉力走到童高路身边,将他尸身收起,而容拓看着这一切,眼眸忽得微微闪动。 “那我便告辞了,道友许我的条件,莫要忘了。” 陈珩拱手一礼,而他的袖袍里,也随之又飘飞出数道素寒冷幽的青蓝真炁,如龙蛇飞舞,煞是好看。 “他还有真炁?” 本就犹豫不决的容拓看见这一幕,更是彻底熄了心思,连忙也拱手,目送着陈珩离去。 陈珩也不多话,用胎息卷起涂山葛,便化作一道白光冲霄而去。 过了半盏茶功夫,白光忽得降于一条山野小溪边,在涂山葛惊恐的眼神中,陈珩气息一靡,就吐出数口血来。 “老爷!你怎了?” 他一把扶住陈珩,大叫道。 “和童高路斗法,我的胎息已用尽了,刚才自爆符器,更让我伤重……”陈珩又咳出一口血,道:“我怕那容拓生起贪恋,才强提起一口气,勉强唬退了他。” “老爷不是还有寒斗真炁吗?” “那是障眼法,早已用尽了……哪来这么多寒斗真炁?”陈珩苦笑。 “你帮我护法,我要先将胎息回复一些。” 说罢,他取出一枚符钱在手,便开始汲灵。 涂山葛忙不迭点头,在他刚想用神力将周身景象稍作遮掩时,草木突然簌簌发响,然后便传来一道女声。 “你伤了吗?终是等到这一刻了。” 山野丛林之间,一道烨烨赤光猛烈扫来,悍然杀出! 涂山葛刚想去挡,去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赤光削向陈珩首级,目眦欲裂。 咚! 无数铿锵气流涌动,凝练如金铁,轻而易举,便将那道势在必得的赤光给松松拦下。 “老爷?” 涂山葛怔住了。 在近前,陈珩周身萦绕着一层半透明的甲胄,他正施施然从地上起身,气息绵绵密密,浩大浑厚,与之前那副萎靡模样判若两人,像是从未伤过一样。 “你太急了,我还以为你会等上几息功夫再动手?” 陈珩淡淡道。 “你没有伤?你是装出来骗我的!” 那女声惊疑不定:“等等,你是何时察觉到我的?!” “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么,若非担心你那桩飞遁符器,我早便杀你了。” 陈珩眸光深暗: “周楚钰,是这个名字么?此地有山有水,正好做你的埋骨之处!” 第四十八章 玮貌瑰态 灌木沙沙发响,涂山葛戒备望去,只见树丛里走出的,是一个妩媚高挑的女子。 她穿着清凉大胆,一袭红衣鲜丽似血,如若深山老林里的吸人骨髓的美艳鬼魅。 “你是,那个……” 涂山葛仔细辨了一会,神情就兀得阴沉下来:“你是小钰?周楚钰?他妈的!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破口大骂: “我不知你是从哪得来的这身修为,但你心肠是被狗吃了么!你想杀老爷?若无老爷伱如今还在炀山老狗胯下承欢呢!王八蛋!该死的贼婆娘!” “聒噪。” 周楚钰斜了一眼,拿出一柄颜色绚烂的流霄尺,霎时脱手而出,直奔涂山葛顶门而去。 涂山葛双手一推,神力便显化出层层涟漪似的浮光,但只阻了几个刹那,流霄尺便长驱直入,正正要砸向他的头颅。 见得此状,陈珩以手一指,“乒”得一声,胎息和流霄尺相撞,这柄符器当即灵光一涣,被震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品秩的胎息?” 周楚钰心下讶异,连忙掐诀,将流霄尺唤回,护住躯壳要害。 自阴公皓传了她练炁术后,周楚钰自诩一身胎息浑厚沉定,至元至纯,寻常练炁士连她一合都难接下,即便练炁修为高过她的,也是艰难。 但陈珩只屈指弹出一道胎息,便轻易将流霄尺震飞,这手段便甚是惊人了。 须知她参悟的练炁术,乃是可以修成九阶下品的“奇殃母精”,能够胜过一筹的,是九阶中品,还是……九阶上品? “你已经驱策了那么多次符器,体内居然还存在胎息吗?” 周楚钰又后退了几步:“你是如何察觉我的?” “奇殃母精”性质洞畅幽冥,分形散影,出入有无,都是等闲小事,她虽还未修成真炁,但体内胎息也多少沾染了几分等性,想掩人耳目,遮蔽气机,这倒是不难。 但陈珩参习的“太始元真”又更上一筹,其可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为诸元群真之总纲。 任“奇殃母精”再是不凡,它又怎能脱离得了一元灵气的范域? 早在周楚钰窥视的那一刻起,陈珩便已感知到了她的气机,只是觉察到此女还有一件中品的飞遁符器,担心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才一直佯装懵懂。 今日他故意吐血示弱,周楚钰果然也咬住了钩饵,不再保持距离,杀了过来。 心思虽然百转,但陈珩面上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她。 “你还是这副抹月披风的,超然于物外,像是不近人间的模样……” 周楚钰怔怔看着陈珩,像是要用目光一寸寸,轻抚过他的脸。 林光初照,溪水边的男子一身白衣如雪,不加矫饰。 树隙间的光影在他轮廓清逸的侧脸上摇曳,投下一束束晕光,像是张极华彩的会动的墨画山水,画中人玮貌瑰态,灿若云爽霞辉。 周楚钰久久得没有出声,只是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目光复杂:“你救了我,我却要杀你……你不问吗?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你欲谋我,我便杀你,仅此而已,何必又多费口舌!” 陈珩也不多话。 他掐诀便呼出一股大风,吹得枯叶漫卷飞天,溪流倒卷冲霄,入目都是纷乱折断的杂物,周楚钰忙取出一盏金灯,悬在顶门,放出璀璨流华,护住了周身三丈内。 那股大风足足持续了数十息,等到好不容易停歇时,四下不知从何时起,竟生起了无数浓稠大雾,昏昏沉沉,若非有金灯烛照,只怕连几步远外都看不清。 “道术吗?” 周楚钰以手一拂,让金灯光华更加明亮,她冷笑一声,道: “你刚才已经历了一场斗法,现在又还能剩下几成胎息?我劝你还是早点束手,说不定我还能留你一命。” 顷刻,雾气中便有一道淡淡声音传来: “虽然所剩不多,但杀你足够了。” “在这里!”周楚钰眼前一亮,将流霄尺脱手而出。 只见光华漫卷,数十颗大树被直接打爆,但却无阻抗,也不见血肉纷飞。 嗡! 一缕碧芒飞射过来,将周楚钰头顶金灯打得一晃,她刚想将流霄尺召来时,雷火霹雳元珠又化作一道虹彩,当空便将其截住。 周楚钰无奈之下,只得用取出一支白毫大笔,去挡住青竹刺的攻杀。 此时她头顶的金灯已是黯淡了不少,火光微微,眼见着便要被破了。 便这般又斗了半盏茶功夫,周楚钰已经是越打越心惊,她自修成了阴公皓传下的练炁术后,便打定主意,要用磅礴胎息来压人,直接一路横推过去。 但陈珩的胎息非但比她更浑厚,而且斗法的本事,也比她更加高强。 青竹刺窜空游走,如同一张绵绵密密的巨网,好几次都打破了白毫大笔的围堵,刺向眉心要害。 若非头顶还留有一盏金灯照彻,她早便被杀了。 而在周楚钰逐渐不支时。 白雾深处,陈珩也是暗自皱眉…… 他修行的是“太始元真”,此练炁术虽然品秩高绝,令他胎息也是浑厚浩大,但毕竟不是没有限度,用之不竭的。 他终究还只是個练炁三层。 和童高路斗了一番,自爆了一件精血交祭的符器,又对上周楚钰这个胎息显然也是不俗的敌手。 事到如今,他也隐隐有股几乎力竭之感。 “不可再同她拖下去了,只能行险速杀!” 随着陈珩心念转动,那原本攻势如潮、紧逼不绝的元珠和青竹刺顿时一缓,觉察到这变化,额角冒汗的周楚钰登时一喜。 她将胎息猛得一提,倾注入流霞尺中,那柄通体明净无暇的玉尺凭空发出一声爆音,只一碰撞,就将雷火霹雳元珠打得远远横飞,滚落出了数十丈外。 尔后,流霞尺又涤荡出一圈刚猛霞光,被这霞光一刷,那浓稠白雾顿时就散去了不少,再一刷,入目景象就渐次清晰了。 强行以符器破除了陈珩的“小呼风唤雾术”,对周楚钰来说,也是种不小损耗。 她微微喘息了一瞬,便强提起精神,只见得在一棵大树下,陈珩抽身就欲走。 “公子,是你输了。” 周楚钰以白毫大笔封住陈珩去处,旋即紧追了过去,待得两人距离不远时,陈珩猛得脚步顿住,化作一道白光扑杀上前,遁光全力一催,顷刻就来到了周楚钰前方。 周楚钰心下讶异,手中动作却不停。 裹挟着宏大如涛的威势,流霄尺猛得一落! 陈珩将一气精玉催发,化作一圈淡淡荧光,将其硬生生托住,在空中微微一顿,但不过刹那,那圈荧光就被碾得粉碎,流霄尺余势不减地继续打落。 嗡! 一气精玉虽然只阻了几个刹那,但也给陈珩争得了几息施术的功夫。 他单手一掐诀,身上便浮出如瀑如涛的气流,凝练成一层半透明的甲胄。流霄尺和大成至境的气甲术甫一相撞,就发出仿佛霹雳开山似的轰鸣,震得人头晕目眩。 见陈珩不管不顾,也要靠近过来。 周楚钰虽不知他的意图,但还是一驱遁光,急忙向后退去,同时也将胎息再次注入流霄尺中,让这件符器的法威再度一涨。 嘭! 僵持了三五息,在周楚钰的搏命下,气甲术顿时噼里啪啦乱响,如碎瓷般寸寸龟裂,眨眼便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小层,还在勉强维系。 而这个时候,陈珩也并不化光退去,面色依旧淡淡。 啪嚓—— 那薄薄一小层气甲终是被消磨了个干净,流霄尺毫无凝滞落下,陈珩头颅直接被打爆,烟尘四起! 但周楚钰预想中血肉横飞的一幕却没有出现,在原地,只有一尊破碎的小金人,静静躺在深坑中。 “怎么会?” 周楚钰急忙侧目望去,只见不远处,陈珩正好整以暇站立着,面带笑意。 “这……” 对视的瞬间,便有股莫大的恐惧将周楚钰吞没。 她仿佛被拉到了一片溟溟无际的水天之中,四周唯有黑沉沉的渊面,伸手不见五指。 在海底,一头巨大的鱼龙矫跃而出,张嘴便要将自己吞没! 趁着周楚钰心识被“鱼龙立现”惊摄住时,陈珩抓住这个大好机会,来到了她身边。 等周楚钰艰难摆脱幻术的纠缠,香汗淋漓睁开眼时,陈珩已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怀抱她一样。 “知晓吗?只有这个距离,才能将真炁万无一失打进你体内。” 陈珩手臂钳住她的双肩,声音淡淡: “其实,我还留着小半道‘寒斗真炁’的……” 还没等周楚钰脸上的惊恐神色流露。 陈珩已吐出一道森寒幽冷的青蓝色真炁,“噗”得一声,便将她顶门金灯打灭,暂且封冻住了全身胎息的流动。 在陈珩脑后半丈远,原本正飞掠来的流霄尺噗通落地,失了主人的操持,灵光熄灭。 “老爷……” 远处,涂山葛呆滞地叫了声。 陈珩现在也不理会他。 只取出雷火霹雳元珠一贯,便将周楚钰头颅打碎!红白之物溅了满地! 她尽管胎息不俗,但肉身可远远比不上童高路,能硬抗雷火霹雳而肢体不损,气机完觉。 在这件中品符器的发威下,只一个碰撞,就魂飞魄散,躯壳糜烂。 “老爷……你杀了她吗?” 涂山葛使劲揉了揉脸。 先前的交锋中,陈珩先是一气精玉被碾压,气甲术被打碎,若非有“金人代形”这门移灾术,早被流霄尺直接打杀了。 涂山葛纵是对陈珩抱有极大信心,也觉得这场斗法,胜负悬殊。 可在兔起凫举间,陈珩就以“寒斗真炁”冻住了周楚钰胎息流动,尔后更不犹豫,施展辣手,将其直接打死当场。 “不杀她,难不成留着谈情说爱?”陈珩头也不回。 “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涂山葛看着地上的无头女尸,欲言又止: “我只是觉得,老爷应当擒下她,问一问这女人有什么苦衷,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涂山葛挠着头,迟疑道: “她明明是被老爷救下的,却反而生出了歹意,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故事?” “哪来这多废话,她出手时,便意味此地只能活下一人,况且……” 陈珩身躯一摇,吐出一口血,气机也瞬间萎靡。 “我也未必能生擒下她。” 他苦笑一声。 而远处。 涂山葛看着这一幕,不仅没有上前搀扶,反而将神力一运,警惕望向四周,面容肃然。 “这一回并非演的,的确已力竭,也没有多的真炁了……”陈珩无奈道: “拉我一把,别再到处看了。” 听到此话,涂山葛才迟疑上前,将陈珩搀扶到一棵大树下,但依旧是戒备不减。 陈珩知道这狐狸疑心犯了,也不再劝,只取出符钱在手,开始汲取其中灵气。 等过了两盏茶功夫,他气机才逐渐回复,惨白的面色也逐渐红润。 “老爷,我们走罢?” 见得陈珩起身,涂山葛将周楚钰身上的乾坤袋和符器递给他,急道:“童府里的宝贝还在等着呢,虽然容氏没胆子侵吞,但还是早点得手较好。” 陈珩颔首。 但在要离去时,他却突然回身,伸手一指。 元珠便放出一道雷火,将周楚钰的尸身裹住。 这火来势汹汹,炽热非常,只过了不久,便将这具无头女尸焚成了黑灰,被风一吹,就散入了山溪空冥。 “老爷为何将她挫骨扬灰?”涂山葛被这幕惊呆了,道:“莫非还担心她会起死回生吗?” 陈珩非但没有否认,反而神色还认真了几分。 “我倒的确有此顾虑,不过被阳烈至极的雷火焚毁躯壳后,即便是鬼魅,也无依凭可诞形了罢……” 陈珩又不放心将灵觉一扫,见这片溪林的确再无残存气机,才将胎息裹住自身,化作白色光华冲霄飞去。 …… 在他走后的不久。 阴公皓慢慢从虚空中踱步走出,他望向那道白色遁光,眼神里有几分意动,但似是顾虑到了什么,又叹息摇头。 “玉枢的儿子,哼,我不敢惹你父,便放你一马,但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阴公皓冷笑一声:“你居然还想求大道吗?这八派六宗、十二世家,有谁家会传你道法?!你又怎逃得出玉枢的掌心,老老实实应命罢!可怜蠢虫!” 他伸手一指,地上便汇聚出周楚钰的魂体,浑浑噩噩,过了好半响,眼神才逐渐灵动。 “老师……” 周楚钰发觉自己仿佛透明,身躯轻得没有没有重量,一阵风吹过,就要随时飘走了:“我……” “你败了,若非玉枢的儿子还没到紫府境界,察觉不了元灵,你根本不会站在此地同我讲话。” 阴公皓面色忧愁: “知道么?你若是怙照宗的弟子,我会让阴司鬼神护送你轮回转世,来生若有缘,还能再入山门,参习大道。你若是怙照宗的真传,我会重新凝练你的躯壳肉身,与天公争先,给你再续上一条大命!你若是道子,算了……这个不提也罢!” “可我只是一个得了机缘的凡人。” 周楚钰低下头,她此时已没有肉身的桎梏,却还是觉得遍体发寒: “老师,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说过的。”阴公皓抬头叹息。 “……” 似想到了什么。 自炀山道人死后,周楚钰脸上还是第一次流露出骇然的神色。 “老师!你真的要将我贬为畜身吗?!” 阴公皓只是将手一拂,周楚钰顿时就昏沉了过去,在最后,她只听见了一句无限惋惜的话。 “其实,你原本应当称我一句师公的,若非你母亲当年不愿学道,否则,她该是我门下大弟子……” …… 不知过了多久。 日色已暮。 周楚钰突然被强烈的饥渴惊醒,她蹒跚着起身,茫然地看向四周。 依旧是那片溪林,只是不知为何,树木丛林都忽得要高大许多,像是增长了十倍不止。 但腹中那股突如其来的饥饿让她根本容不得多想,只颤颤巍巍,来到了小山溪边。 但低下头饮水时,周楚钰却猛得怔住了。 如镜般的澄澈水面上,只清晰映出了一只淡棕色的小狗,它的身躯瘦骨嶙峋,耳朵还缺了一块,看起来脏污非常。 这……是我吗? 周楚钰惊恐大叫,可传出喉头的,却只是一句喑哑的兽语。 “汪汪!”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将六七件符器都自爆开,火光往上一腾,烟尘翻卷成蘑菇状的云朵,童高路的躯壳也逐渐开始粉碎。 “唔,这是……” 握住那枚元灵,陈珩眉目顿现喜色,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去了胸口的一块落石,整个人都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 “好道术!好道术!” 陈珩心神摇曳: “此法落在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之手,实在是明珠暗投!若能修至大成,这九州四海,当有我陈珩的一席之地!” 第四十九章 阳九、百六 一真法界的两个功用: 其一乃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这个毋庸多言。 其二,便就是模拟出他人心相,用作斗战演练,求得便是一战强过一战,一回胜过一回!还能斩获元灵,得到心相习练的道术功法。 但模拟出他人心相并非是件易事…… 经过这几月的推究,陈珩大抵也摸清了其中规则。 最首要的,便是被模拟那人,其修为不能高过自身一个大境界。 胎息修为模拟胎息,练炁境界模拟练炁,筑基模拟筑基,至于金丹、元神等等,同样也是大差不离。 譬如炀山道人,他死时是练炁六层,而当时陈珩尚证得胎息不久,尽管觊觎他那门肉身道术,但也无法在一真法界内模拟出他的心相,只得作罢。 但这条铁律,却也并不是容不得疏陋。 若是被模拟那人对自己毫无戒备提防之心,且又受过伤势,气机低糜……那么即便是高出自己修为一個大境界,也还是可将他请入一真法界内来。 就像徐稚,便是一个鲜活实例。 这一回,陈珩和童高路皆是练炁境界,要在一真法界内模拟出其心相,轻轻松松,就如掌上观纹。 而陈珩在与童高路斗了几回后,也便懒得再和他过多纠缠了。 一召出心相,就将全身符器自爆打向他,即便童高路的肉身再是如何坚固难摧,被这一炸,也得去了半条命。 如此反复施为,不知在元灵里捡得了多少无用东西后。 终于。 陈珩还是得见了那门肉身道术。 …… “这是……太素玉身?” 握住元灵时。 涌入心识的不再先是密密繁繁的文字,而只是一副图样,一个道装老人仰头垂手的模样。 他身材矮小,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睥睨星海宇宙的雄浑气魄!脑后三圈混混沌沌的神环笼罩,曦光照彻了无尽天地众生,如同一尊俯瞰恒沙尘数世界的大天尊、大圣王,高踞在法道的顶端尽头,至胜至伟! “溟涬虚玄,源源真源,华景未露,玄轮自圆,会和初基,象帝之先,依时服炼,气入玄玄……” 道音轰隆,倾泻如瀑,将他脑海震得翻覆无定。 与此同时,那个道装老者也开始了躯壳动作,形体如长龙升天,古朴而怪异。 …… 太素玉身…… 此门道术,或者说神通,乃是太素丈人特意开创的一门肉身成圣法门。 前古时代,祂在遨游混沌外海时,和隆藏和尚一起,偶然发觉了一株尚未长成的人参果树。 为了不伤和气,太素丈人和隆藏和尚相约,两人以九千载为期,各收三个徒弟,每隔三千年就让各自的徒弟们来此比试一番。 三局两胜,来决这人参果树的去处。 太素丈人也不疑有他,只悉心挑选了一个资质不错的凡人,将其收入门墙,教导他练炁、服饵、观想、祭剑种种,等到三千年一至,便带着弟子来到了约定场所。 但只过了半日,太素丈人那弟子就落入下风,若非一身剑遁用的巧妙,险些就要被活活打杀。 这倒也不奇怪…… 隆藏和尚的弟子是一头古兽龙象,乃前古天龙和神象中巨擘的子嗣,身具父母两族的神异,血脉不凡,口鼻嘘唏间的无匹大力,便能破碎十万八千等微尘,一滴血落下,便足以打烂海渊。 有如此血脉,又得了隆藏和尚的调教,把他特意往护教大明王的路途上引,连八宝金身池都去了好几遭。 太素丈人的弟子虽最后搏命一斩,砍落了龙象的半边脑袋,但还是被一拳打得躯壳糜烂,只剩下元灵存世。 三局中,太素丈人便是这样负了隆藏和尚第一局。 回返道场后,他心知第二局里,隆藏和尚必然还是要寻那些先天巨兽来当弟子,便于是也生起了好胜之心,特意创出了一门肉身成圣的神通,唤作《太素玉身》,来和那些肉身强绝的巨兽们做对抗。 创得《太素玉身》后,太素丈人只随意寻了一个凡人女子教授她这门神通,待得约战之期一至,便携她来到人参果树前。 果不其然,隆藏和尚的弟子仍是头先天巨兽。 这一遭,隆藏和尚的弟子是头鲲鹏,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 不过鲲鹏和那个修成了太素玉身的女子,却是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未能赢过谁,两者直打到了濒死,还是未能分出胜负。 第二局,便这样平了。 太素丈人欣喜,隆藏和尚则是苦笑。 原本只要再斗上一局,就能决出人参果树的去向。 但还未等到三千年后,道廷的一位天官便寻出了人参果树的踪迹,太素丈人和隆藏和尚虽不惧祂,却不能不畏道廷。 两人根本无可违逆祂身后那个宰执诸天的庞然巨物,只能叹息奈何,将人参果树拱手奉上。 彼时,道廷正在搜罗诸法,欲要铸集成册,名为《地阙金章》,用以震慑万天万道,神圣仙佛。 而太素丈人创出的《太素玉身》,也被道廷的太史令看中,将之收纳于《地阙金章》其中。 …… 这些前古时代的秘辛陈珩自然并不知晓,在那个道装老者形体变动时,只随着道音轰隆,便有无数讯息蜂拥入了他的心识,顿觉头昏脑涨。 大概过了数盏茶的时间,陈珩才定住精神,在心中重头回溯了一遍,眼中放出一道精光。 “《太素玉身》……此法灵感源自太素丈人遨游虚空外海时,见得混沌中无数界空、地陆崩毁灭亡,又开辟诞生,心下灵光跳跃,才创得此门肉身成圣的神通。” 须知这星空宇宙。 除却仙佛神圣这四类巨擘外,再无永恒不朽之存在。 无论界空、地陆、亦或是天宇。 都并非长存不灭,万古不朽的造物。 天地有大阳九、大百六,小阳九、小百六。 天厄谓之阳九,地亏谓之百六。此二灾是天地之否泰、阴阳之勃蚀。 夫阳九者,天旱海涌而陆焦;百六者,海竭而陵渊。 天地翻覆,河海涌决,人沦山没,金玉化消,六合冥一,白尸飘于无涯,孤爽悲于洪波…… 至于五行杀害,四节交掷,金土相亲,水火结隙,林卉停偃,百川开塞等等,都是等闲。 以寻常界空为例—— 天运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便有小阳九之灾,地运九万九千八百二十五载,就迎小百六之难。 小阳九、小百六时期一至,就会有种种灾厄降临界空。 或是海陷陆沉,或是虚空塌陷,或是域外兆亿天魔降临,要绝命断灵,或是邪佛疯神入主,要以威光团盖一域,拉得众生沉沦无间。 小阳九、小百六虽是恐怖,却也仅仅是残害生存界空中的生灵,破坏地貌灵机,威胁不到界空根本。 但大阳九、大百六时期一至,那才方是界空的真正生死存亡之际! 天运一百二十九万六千年,为大阳九,地转九十九万八千二百五十年,为大百六。 此大阳九、大百六乃是真正的阴勃、阳蚀大劫! 一旦来临,便是九气改度,日月缩运! 就如人有寿数尽时一般,大阳九、大百六也是界空的寿数尽时。 灾业滔天,万劫并起都是寻常小事。 最惊骇的是,界空的全部灵机要倾泻吐露到无尽虚空中,再也无力留存、无力吸纳,而界空本身,同样也会逐渐解体崩碎,化作最原始的玄、元、始三炁,归还混沌母源。 生于虚空,最后又还于虚空。 如是而已—— 世界本就是玄、元、始三炁造化生成,最后崩毁时,又回复成玄、元、始三炁反哺归还,这正是天道循环交泰的不变至理。 通常宇宙中的无数界空,都是因大阳九而崩坏,一百二十九万六千年一至,所有的种种,都要尽数灰灰。 而一些界空,甚至撑不到大阳九的到来,只因为大百六,便要沉沦了,九十九万八千二百五十年后,就不存于世,再也无名。 阳九百六的劫难。 不单单是界空,连地陆、天宇,都同样要面临此厄。 但地陆、天宇毕竟不是区区界空能够比拟的。 它们的阳九百六之劫往往要更长时间才会到来,通常是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年,才会面临此厄。 但相对的,地陆、天宇的阳九百六灾厄,也会比界空更加凶猛,更加狂放! …… 太素玉身。 这门太素丈人所创的肉身成圣神通,就是从阳九百六的灾劫中取材,又观摩玄、元、始三炁造化世界的过程,才得以创出。 其共分为三层大境界,分别是玄、元、始。 每一层境界都各有九层,暗合阳九之数,体贴天象。 在始境九层圆满后,就能将太素玉身修炼到大成至境,蜕变成无缺的太素形体。 这一境界成就后,气力翻江倒陆,覆海挪岭,都只是寻常不过的小事,更是可以力博鲲鹏,与龙象异种进行角力,而不落于下风。 以人躯匹敌那些先天神躯,毫无疑问,这是一门强绝至极的功法神通! 若论珍贵之处,只怕陈珩全身上下所得,唯有《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君》才能与其比拟。 至于谁的立意更高,以陈珩如今的眼界,倒还难以去判高下。 …… “这《太素玉身》虽是不凡,却也有几个难疑处……” 一真法界内,陈珩心下思忖道:“它需求的灵机便是个海量,若是在凡人世俗或是玄真派那等小山门,只怕炼上个几百年,也比童高路强不上多少,还有系物的选择,也需思量一二。” 太素玉身。 这门神通说难也不难,否则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也不可能修行成功。 其本质,不过是将人的躯壳,当做天地一样来祭炼,需要以海量的灵气滋养,才能够有所成就。 但对修士来说,灵气本就珍贵异常,乃是铺就长生大道的路途。 用在太素玉身上多一分,于自家修为的功行上,就要少上一分。 毕竟就算将太素金身修炼到大成至境,也无法长生增寿,可谓是典型的得术而不得道,左道的行径了。 “我有‘太始元真’在手,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皆能为我所用,不像童高路他们一样,只能采气寥寥几种,这倒是我的一个长处了!” 陈珩笑了一声。 越是高阶的真炁,其能摄取的灵气属相,也就更多! 但像“太始元真”般,能总摄一元灵炁的真炁,陈珩自忖,在这九州四海纵然是有,也绝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其次,太素玉身需要寻得一方系物,才能开始修行,这系物的选择……” 太素玉身毕竟是一门夺天公造物的无上神通。 寻常法门,哪有单纯吸纳灵气,就能够增进神通层级的?哪来这般好事? 但太素玉身便能! 它既然是要将人身当做天地来祭炼,那么,天地在吸纳灵气生长时,会有什么阻隔吗? 这自然是不存的。 太素玉身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要先寻一件物品,将其以《太素玉身》中的秘法祭炼,当做系物,以欺瞒天地感应,让万物浑成。 如此,这门神通才方能不断汲取灵气,提升层级。 不过此法却有一个连太素丈人都不能解决的缺陷。 若是系物被人以卜算卦术推测到,破去了感应,那么,修行太素玉身者登时便无法欺瞒虚空,要退出那万物浑成了。 顷刻,就有阳九百六的灾劫要降下。 这灾劫乃是对应天地的,若是落于人身,又哪得活? 可以说,精通卜卦推算的修士,乃是修行太素玉身者的天敌了。 他们都不需动手,只需掐指一算,便自有天劫地罚来替他们惩处敌手。 而且,在太素玉身中玄、元、始三大境突破时,还会有响沸、雷震来阻止成功,非大神通者护持,绝不能度过。 “太素玉身虽好,但这其中条例倒也颇多苛刻,响沸、雷震便先不提,那是后话了,但这系物?” 陈珩有些迟疑。 神通经文中也屡次提及,在选定系物后,需每日都以遮掩秘术加持,或是请师门长辈出手,施加扰乱卜算的神通。 否则被敌手算定,破去了感应,除非神仙出手,否则谁也救不得。 “难怪这神通经文的下行,还留有几句道廷的批注……说并非大神通者、大圣人的门下弟子,并不可以修行太素玉,此法甚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三万四千种肉身成圣法门内,位列中下下品,聊做观赏即可,用处微小。” 陈珩目光闪了闪: “这道廷好大的口气,连太素丈人这等人物开创的强大神通,都是随意品评,而且语气轻蔑,评价并不甚高……也不知究竟是如何势力,比八派六宗,应当要更强吧?” 他又默默思忖了一会,在一真法界内难得没有修行,而是彷徨起来。 系物、天机…… 陈珩来回踱步,皱眉看着这方茫茫无野的空间。 过来不久,突然,他神色一动,兴奋地拍手,忍不住大笑: “对了!金蝉!我竟险些忘却你了!” 金蝉在此世只有他一人能瞧见、一个人触碰! 这枚天然便遮了感应的金色玉雕,正是用作寄物的最好选择! 陈珩想到此处,也不犹豫,当即就呼唤出金蝉,在一真法界内尝试起来。 等到果然可以用作寄物祭炼,他更不迟疑,直接退出了一真法界。 …… 入目处。 一排排古书陈列在架上,暖炉生香,金玉齐耀,一派豪富非常的景象。 这正是童高路宅邸中的静室,在杀死周楚钰后,陈珩便来此,径自接管了整座童府。 这时,陈珩也无兴多看,将金蝉取出,就要按照神通经文上的秘法来祭炼。 在滴血时,他又想起道廷批注中最后一句话。 —— 未得道廷开法禁而私相授受者,定重罚不饶,当贬入幽司受十万万载九寒九热之苦。 —— 在这明言的警告下,陈珩只迟疑了几个刹那,就咬牙继续: “我……顾不得了!” 随着血落入金蝉,虚空顿时隐隐有一身道唱响起,天花明灭。 而无边深远的宇宙星空中。 随着陈珩的滴血。 一片地陆之中,突得就天音狂奏。 一口龙华古钟无人自鸣,隆隆涤过十万里海陆,原本靛蓝的穹苍忽得黑沉一片,无数电蛇乱窜飞动,噼啪发响。 “怎么又叫了,这是今天第几次了?有完没完啊……” 过了半响,才又有一个声音纳闷响起: “哪家的道君、仙神又在乱玩道廷的法禁,也不知道遮掩些动静?好不体面!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五十章 神符火 问,如何是妙本自然? 答曰:超绝形名,神妙莫测,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皆从应道有法而生,妙本至于无本矣! …… 当陈珩将金蝉按照《太素玉身》上的法决祭炼完毕后。 他只觉得自己与虚空天地似乎要亲近了许多,举手投足间,都隐隐约约,带有一股“追朴反淳,归于妙本”的道韵。 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难言的饥渴感,非只胃袋,整个五脏六腑乃至全身肌肤体表,都在向颅脑传彻一个清晰的念头。 饿! 饿!! 饿!!! 陈珩取出一枚符钱,才几息功夫,符钱中的灵气就被尽数抽尽,而身体也微不可察地,生出了一缕微乎其微的玉光,在缓缓滋养躯壳。 若非是灵觉感知到了,哪怕近在咫尺,也无从用肉眼来探寻。 “此法倒似头饕餮,颇是能食。” 陈珩笑了声,摆出个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汲取天地虚空中游离的灵气。 但过了一炷香后,不出所料,陈珩还是摇了摇头。 南域的灵机匮乏已是個定局,连那些宗派山门都是如此,更莫说世俗凡间。即便“太始元真”能摄一元的灵气总纲,但量就是这些,只有寥寥的几缕,再努力也是徒耗功夫。 “看来还是只能用符钱来修持,虽是奢费,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陈珩目光一闪,暗自道。 再过上几月,他便要进入地渊了,能否活着走出那片纣绝阴之所都是未知之数。 性命当前。 实力能增进一分都是大幸,又哪顾得上身外财物? 况且,他还要在地渊尽可能多采集些灵物大药……须知,想参加花神府的“撷芳宴”可是需要不少花费。 不知有多少散修卖妻卖女,都凑不够数目,只得望洋兴叹。 心念定下,就不再迟疑。 陈珩将几个乾坤袋的符钱都倾泻出来,也不握住,只用胎息一缠,就开始吞吐汲取起来。 一晃之间,便是匆匆七日过去。 在陈珩闭关潜修的这段日子,无尽虚空星海之外,那口龙华古钟仍是震音大作,从沉眠中被惊醒的龙伯巨人软语软语相求它了几日,钟声却死活都不停,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势。 最后,还是龙伯巨人发怒,一把跳起来揪住古钟,狠狠砸了百十拳,揍得古钟器灵委屈伤心,才总算得了消停。 …… 又是一日过去。 在天宇徐徐将要放明时,陈珩一拂大袖,唇角含笑,从蒲团上站立起身。 他口鼻缓缓吹了口气,顿时这件静室里就有无数狂风大作,将书架吹得摇摇发响,若非即刻停下,只怕连屋顶瓦宇都要被这口吐息掀飞,把明灿天光放进来。 而这仅仅只是一次吐息而已,并不是什么呼风的道术。 却在陈珩如今的肉身驱策下,拥有了堪比寻常下乘道术的威能! 道书有云:肉身是修道宝筏,元神是风帆樯楫,二者合一,才方能够渡过无边灾厄苦海,直抵仙道彼岸。 在一些论述金丹修行的经文中,更是还有则说法。 言谈道,若是肢体缺损、不全,便难以完全性灵根果,于金丹大道上有碍,上品金丹就是奢望了。 而且在修士成就金丹的十三味大药中,有一方大药,便是名为“神符火”。 此药唯有肉身血气鼎沸者,才方能凝练而出,至极时能有九尺九寸高,摇曳起来,若星生辉。 真炁有九阶三十六品,一阶下品为最次,九阶至品为最高。 但金丹品秩,却是倒反过来。 以九品黄白金丹为最次,一品龙虎金丹为最高。 能够丹成一品者,哪怕在八派六宗内,也是绝对的真传了,未来要成就元神,甚至返虚、纯阳,乃至是高高在上的道君,都有一线希望。 若欲成就一品金丹,十三味成丹大药便是缺一不可了的。 “神符火”——正是十三味大药的其一! 有太素玉身在手 陈珩自信,他凝练出“神符火”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九尺九寸高的至极,也有八成可能。 “也算是,多少窥见了一丝长生之机了……” 陈珩叹息看了四周一眼,双目晶莹发亮。 在不做遮掩的情况下,他的肉身已经和童高路一样,由内而外,皆被一层浅浅的玉光覆住,像披上了一层不甚光鲜的霞衣。 其形体矫健如长龙,而不显得壮硕、臃肿,犹若一块美玉彩石雕铸而成,秀色天生。 只单纯凭借目力,他便能在黑暗中视物无碍,清晰看见数十丈高空中掠过的飞鸟,连鸟羽上的每一根纤细毫毛,都历历在目。 同样,他的耳音也进一步蜕变。 这童府的数十僮仆,他们的话音、脚步和衣料摩挲的声响,大抵上,也能听出个大搞。若是集中念头,全神贯注下,甚至还能听见心跳和血流的动静,只是这个便要模糊许多了。 此等境界,已然确实是非人所能拥有。 在这几日,他将符钱都用在了太素玉身的修持上,总算将其推进到了玄境三层的地步。 太素玉身,共分玄、元、始三大境界,每个境界各有九个层次。 炀山道人应当是玄境一层,肉身还留有罩门要害,只能算是堪堪步入门户。 童高路虽强些,但也仅玄境三四层上下。 由此可见,这门太素玉身修持所需的灵气之多了…… 两人得了太素玉身少说也有十年了,却限于灵气匮缺,功行仍是不深。 而陈珩之所以能在几日间就将太素玉身修持到玄境三层,乃是得了童玄韬、童高路还有周楚钰乾坤袋中的资粮。 尤其是周楚钰。 也不知此女是有什么机遇,光乾坤袋就有八九个,里面的符钱加上来,足有六千了。 也正是这般的不计损耗,他才能有此功行。 但之后的修为仍是桩麻烦,无论是练炁修为还是太素玉身,每一层的增进,所需要的灵机都是先前的数倍不止。 所以拜入一方有灵脉存在的宗派,便成了陈珩的迫切之急。 …… 又感受了一番太素玉身给躯壳带来的变化,陈珩轻轻吐出一口气,又缓缓坐下,将几口乾坤袋中的事物抖落。 直到又过了五日,他才将气机一收,胎息转动,顿时便有数件符文绽放灵光,围绕在身侧环绕飞走,如群鱼洄游,煞是好看。 见得此景,陈珩微微一笑,随后通过法契,将涂山葛唤来。 过不多时,这狐狸就推门而入。 见了陈珩,他先是愣了愣,旋即脸上便露出喜色来,上前拱手道: “恭喜老爷修为又进了!” …… …… 第五十一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光华烨烨,照彻的满地都是辉光浮动,诸色共舞。 在几排高大书架的尽头,一个杏黄蒲团上,端坐着一个素衣白冠的男子,他体表有层荧荧玉光,原本便孤寒高渺的气质被这玉光一衬,更显得遗世独立,要几乎超然于人间了。 陈珩周身,还有数件符器在围绕着他上下浮跃嬉戏,涂山葛只一望,就看见了童高路的紫金破煞锤还有周楚钰的流霄尺等等,甚是夺目。 “道友怎知我修为又增进了?” 陈珩一笑。 “老爷不曾照镜自观么?” 涂山葛四望一瞧,见这间闭关用的静室里虽然装潢的富贵风雅,文竹、墨画等等都是入目便见,但要说明镜一方,倒还是真没有。 便也笑一声,将双手一布,就用神力当空幻化出了一面明镜来。 蒲团上。 陈珩抬眼一望,随后,便有些略微皱眉。 “怎么比之前……” “以后若想不被女修纠缠,老爷,你那张竹木面具恐怕是不能离身了。” 涂山葛乐道: “老爷本就貌相俊美,在这偌大东弥州都屈指可数,只是太疏离冷淡,让人望之便生畏,难以接近。如今却添了几分如玉的温润谦谦气度,倒是正好相合!” “还有如此变化,我却是不知。”陈珩失笑。 这改易,只怕是《太素玉身》带来的。 连童高路和炀山道人在修成此法后,都有股渊渟岳峙的从容气势,变得面善不少。 放在他身上,就更不必说了…… “老爷,这其实是件大好事,花神府在收门徒弟子时,首看资质、心性,其次便是容貌了!” 见陈珩始终神色淡淡,涂山葛忍不住出言道: “我听前主人说过桩故事,曾有个散修在‘撷芳宴’里拔得首席,但就因为容貌实在太丑陋了,不堪入目,被花神府的副府主亲自下场,逐出了山门!” “那花神府可是极强盛的二流宗门,老爷若是能拜入其中,不说金丹真人,至于洞玄炼师是必然能成就的。” “皮肉不过是最浅薄的外相,副府主若真如此,倒是有失公允了,这花神府看来也不甚高明……” 陈珩摇头,有心再说几句,但想起自己可能还真的需要拜入花神府修道。毕竟这方宗门是为数不多可以吸纳散修的势力。 心下一叹,便闭口不言。 “待得金丹便好了,金丹真人可以随意重塑肢体、捏造形貌,那时长得再离奇,都不过分。” 陈珩心下盘算了一遍,也不多想,就对涂山葛道:“道友可看见这些符器了么?请从中任选其一,聊作赏玩吧。” “我吗?” 听到这句话,涂山葛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 “相识以来,道友助我良多,区区一件符器,不足以酬你功绩。” “这……” 涂山葛犹豫了几息,还是大着胆子,向陈珩讨要了摩云飞舟。 陈珩将这件符器中的精血印记抹去,过了半盏茶功夫,才化去了自己的气息,涂山葛一接过这摩云飞舟在手,就忍不住喜笑颜开。 他本不喜争斗,而在这些符器中,就属摩云飞舟最是华彩绚烂,驱策时就如一片大红云朵,悦目非常,最得他的喜爱。 陈珩对此也不以为意,他这一次来苑京,光下品符器都得了十余件,更得了四件中品符器。 分是:紫金破煞锤、青娥画图、流霄尺、参合车。 紫金破煞锤和青娥画图乃是得自童高路手中,相传此人当年一共持有三件中品符器,但陈珩却只见了两类。 也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这些年间,被童高路拿去售卖交易了其一。 而流霄尺和参合车,是从周楚钰的乾坤袋中搜罗而来。 前者是门颇厉害的攻伐符器。 后者,更可作为飞遁之用,其速不知快过了摩云飞舟凡几,那摩云飞舟于陈珩而言,就愈发可有可无了。 “还有涂山壮……” 陈珩又道。 “老爷老爷!我已经赏过他了,不用给了,真不需了!” 涂山葛吓了跳,急忙道:“这狗东西最爱佳肴美食,我从童府里拿了百两黄金给他,现在涂山壮还在吃喝玩乐呢,的确不需再赏他了!” “是吗?” 陈珩思忖了片刻,笑了声,也坦言道:“不瞒你说,我如今正是缺符钱修行的时候,便不客气了。先记在帐上,之后再另行赏他罢。” 涂山葛连连点头,自无不可。 而这时,门户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只见得数十僮仆都跪倒在地,苦求陈珩出面一见,呼声震天。 “怎么回事?” 陈珩面色一冷:“不是说好归还他们的奴契,再分些金银,就让他们尽数回乡吗?我却是忘却问了,此地怎还有这些人?” 自斩了周楚钰后,他便就接管了童府。 对于这座府邸里的仆僮,陈珩便是放了奴契,又分散出金银,做为他们离府后的立身之资。 这做派让所有仆僮都是感恩戴德,毕竟童高路是以谋逆论处的,若是容氏计较起来,他们尽管是奴籍,都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但在静室闭关时,他还是听见不少人走动交谈的声音。 当时陈珩还以为是金银未分置妥当,或是一些府中老人旧土难离种种,也并不曾在意。 但眼下门外这幅呼声震天的景象,却是令他微微有些讶异了。 “这……” 涂山葛面色尴尬,讪讪低下头去: “老爷,一些人是离府了,但还有一小撮,他们却是死活不肯走,执意央求我要见你一面,这個……” 陈珩听闻此语,立时会意。 他微微露出一丝冷笑,双目一亮,便隔空震开了房门。 屋外,那跪在地上的数十人见得门户突兀分开,里内,正有一个神姿高彻的男子淡淡注目过来,心下一惊,旋即眼珠子一转,嚎啕的更加厉害。 他们哭得凄切,连涂山葛脸上都有些不忍之色。 陈珩静静听了半响,无非些什么旧土难离、银钱太少或是没有立身之技,出了府邸就得活活饿死之类的废话。 这其中,又以一个矮胖老者哭得最为凄酸,涕泪俱下。 “真人,真人!垂怜垂怜罢!老朽已年过花甲,又无子女亲族,穷困至极,若是真人执意要我出府,便是真人活杀了我!” 他双膝迈动,恨不能抱住陈珩哭泣,只是被涂山葛狠狠一瞪,才悻悻作罢。 “真人若不留我等在府里伺候,便是不管我等死活,如此怎能得大道……” 见涂山葛目光愈发不善,那矮胖老者声音一低,又改口: “要不,真人再多赐些金银也行……反正凡俗事物对真人也无用,不如再施一些于我,也是真人的善心。” 涂山葛此时已是气得目瞪口呆了,这些人先前央求他时,可不是如此模样。 “看来我先前发契分金一事,让尔辈觉得我是涉世未深的小儿了。” 陈珩也不动怒,只轻笑道: “你说你穷困至极,可躯壳肥白体胖,显然是养尊处优的管事之辈。说这些话前,为何不先掩去拇指处的玉扳指呢?” 那矮胖老者一惊,连忙用手去捂。 “每人两百两银子,即便是在苑京,也足够立身安命了,如何还嫌不足?” 陈珩并不再看他,而是向屋外众人叹息一声:“伱们不过是觉得童高路已死,失了往日的尊崇地位,觉得不甘,便又想来攀附我,是也不是?” 屋外众人有心想佯装可怜,再哭求几句,可对上陈珩那双沉渊似的眸子,竟一时哽住,片语都说不出来。 “看见了么,此才方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陈珩对着呆愣的涂山葛淡淡言道,也不多话,旋即便吹出一阵大风,将屋外众人都一气卷走。 那大风冥冥浩浩,只顷刻间,就都将众人裹住,如羽而飘,狠狠滚落到了府邸外,连翻了七八个跟头,摔得身躯青紫,哎呦不断。 “邱管事,这……” 望着紧闭的府邸大门,有人龇牙咧嘴爬起来,试探向那个矮胖老者问了句:“这个,要如何是好啊?” “哼!” 矮胖老者被七手八脚搀扶起来,不爽冷哼了一声。 他刚要叫骂,突然一股森然杀机撞进脑海,双目立马便直了,喉咙咕噜一声,仰天就倒。 “邱管事!” 众人吓得跳脚,场间瞬时一片灰烟瘴气。 …… 府邸内。 涂山葛羞愧无加,拜倒在地,将摩云飞舟双手呈上,道:“老爷,是我做的差了,实在无颜受此……” “你我既是道友,何须行此大礼。” 陈珩笑着搀扶起他:“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道友生于高门大派,又长于深山古林,待人接物时尽管是世情练达,却还是心肠太软,遇事时难免失了计较。” “唉,我今番也算是见识了!” 涂山葛丢了回脸,难免有些咬牙切齿:“我今后——” “你在想,以后若再遇见什么人间凄惨事,定要不管不问么?” 涂山葛没有作答,只是叹息一声:“一番好心肠居然惹得如此局面,老爷便不齿冷么?” “我行善举,不过是心意驱使下的施为,旁人赞我谤我,又于我有何干系?区区蚊蝇而已,怎能够动摇我的念头!” 陈珩脸上表情没有半分的改动,只淡淡道: “看不爽利的,斩了便是!何须多想!若三言两句便能改易我的心意,那我还修什么道!” 涂山葛神色大变,一时哑口无言。 “我还需向容氏借‘玉胎母池’一用,这几日你收拾一二,待我回返,就归去炀山。” 陈珩道:“这苑京的恩怨已了,该是时候静坐潜修了。” 涂山葛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陈珩微一颔首,就化作一道白色遁光冲霄,疾飞远走。 过不多时,就来到皇宫上空。 一座大殿中,酒足饭饱的容拓抱着几名美艳宫女,已解了上衣,正要行淫。 突然,他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隆隆如雷奔之音,骇然举目望去,只见空中有一道纯白遁光,浩浩荡荡,如龙蛇矫跃。 遁光里,陈珩神情甚是温和有礼,拱手道: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扰去道友好事了。” 容拓脸色难看,却仍只能强行挤出欢畅笑意,看起来甚是别扭。 “你也知道啊!” 他在心头大骂。 第五十二章 星斗气,郁峥嵘 “道友来何迟也……” 遥望着那道白色遁光中的人影。 容拓老脸一抽,把地上的衣袍捡起匆匆一披,向陈珩拱了拱手。 陈珩淡淡一笑,按落云头,停在阶下,缓步进步殿中。 而随着他这一走近,容拓登时忍不住汗毛倒竖,就有一股心惊肉颤之感。 来人身形颀长,素衣白冠,虽以竹木覆了面,看不清貌容,但想来也是个风采脱俗的年轻道人。 可他身上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光是站立不动,四下的气息都仿佛绷紧了,摄人至极,远别于寻常! 容拓已是练炁八层,离修成真炁,成就筑基也不远。 但以他的练炁道行,面对陈珩时,灵觉还是时时惊悸抖动,血流如奔,刺得全身都肉痛。 像这种离奇感触,在此之前,他也只在死去的柱国大将军童高路身上感受过。 两人都如若是一座巍巍然的古岳高山,动静之间,都带股烟尘弥天、滚石飞沙的磅礴气魄!旁人一旦对上,就仿如是蛇兔撞上了鹰隼了,若非是心智坚韧之辈,只怕连抵挡之心都生不起,要被一巴掌拍成肉泥! “怎么可能?难不成他竟得了童高路那门外炼肉身的道术?!” 眼见陈珩与自己的距离一步步在接近,容拓额角狠狠冒汗,心下狂叫: “可那门道术不是无法外传吗么?这才几天,他竟修持到了童高路生前的境界?双目玉光湛然,几可脱体而出了!” 容拓此时已是掩饰不住面上的战战惶惶,他与陈珩的距离不过三丈远,在这个距离,陈珩若想暴起擒杀他,只是翻掌之间的事。 他倒是有心想架起遁光撞破殿宇,直接飞窜了事,但又恐被看轻了,心下纠结如一团乱麻。 “看来道友这殿中颇是酷热?” 在容拓犹疑难决之际,陈珩恰时立住脚步,似笑非笑说了声。 “……” 容拓一怔,忙以手去拭,才惊觉自己已是冷汗涔涔,湿透了重衣。 他知晓是自己在除去童高路那日时显露的别样心思,被陈珩察觉到了,这是故意发出气机,要折辱自己。 但容拓毕竟年老成精,也不尴尬。 他整肃心神后,将袖袍大刺刺一甩,就笑盈盈招呼陈珩入座,像是之前什么也未发生,亲自为陈珩斟酒。 大约过有半刻钟。 又是容氏的几位练炁士入殿,见得陈珩后,个個都露出惊容。 这其中,又以容氏的供奉黄再辰最甚,他一瞧陈珩,面孔就猛得惨白了几分,几无人色。 此人算起来是和童高路斗过两回的。 第一回,容氏五位供奉只侥幸活了两人,其余尽被蛮横手撕;第二遭,童高路只一声吼,就将他体内气机搅得紊乱不宁,胎息失控,差点就要操持不住遁光,从云头跌下摔死。 即便是在童高路以谋逆论处后,黄再辰仍是夜以难寐,几回都梦见自己被一把扯烂躯壳,流血而死,骇得惊叫而醒。 此番一入殿,就见得陈珩好整以暇坐在其中,身上气机大而隐隐,如山岳耸空,江海横流。 若不看形体,几乎像是童高路再生了一般。 心神一阵悸愕,连面上的从容都再难维系,下意识转身,就要奔跑出殿内。 若非容锦眼疾手快,及时扯了黄再辰一把,只怕要闹出更大的笑话。 待得这几人各怀心怀落座后,陈珩仍是副泰然自若,眸光沉静的模样。 还是容拓见气氛有些凝滞,主动劝了一回酒,说了些风月故事和闲话,才让场中情景略一活络。 在其中,陈珩也听到那个叫司马玉的凡人被童高路一吓,回家后就恐惧吐血死了,而禁军龙虎大将军也要另选一人。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只当做寻常闲谈,并不惋惜,听过便算了。 而酒过三巡后,见容拓仍是谈笑不停,陈珩也无心同他耗了,放下手中玉杯,便向容拓直言相询。 “好说,好说,‘玉胞母池’一事乃是立下过法契的,老朽怎敢为此怠慢道友。” 容拓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强笑了一声: “先前法契上立上了三约。其一是童高路身上财货当为道友所得,此条已妥善了,其二便是由我容氏奉上一千符钱,聊做奉姿……” 说到此处,容拓一拍手。 少时,便有两个美艳宫娥将一方大玉盘呈入殿内,盘中的是满满一千符钱,里内灵光大盛,有若一团浮动的炬烛,看得容锦等人都是心生羡意。 “这两位女子是去年丹粟进献来的异人,生来就肌肤温润,体有异香——” 未等容拓讲完,陈珩便挥手将玉盘中的一千符钱收入乾坤袋,淡淡道: “多谢。” 容拓剩下的话就这样哽在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最后只能闷闷让美艳宫娥离去,心下长叹一声,咽下一杯苦酒。 “法契上的三约,两约已毕,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陈珩道:“道友莫不是忘了么?” “……” 主座上的容拓听得此语,倒是真的一时沉默了。 “玉胞母池”乃是容国太祖所修筑的,至今也传承了三百余年,不知滋养了几代的容氏练炁士。对于像他们这等小家族而言。 “玉胞母池”就等若是“灵脉”一般的事物,是足以传家的重器! 当初童高路步步紧逼,容拓慌不择路,才选了以“玉胞母池”来做交易。 但童高路一死,他就隐隐有些懊悔了。 ……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进去修行五日而已……就算他的练炁术再如何了得,又能修行几日?不用采气的么!” 有法契在身,又惧陈珩的道术。 踌躇了半响,容拓还是叹息拱手,向陈珩虚虚一引,便率先化作一条长气腾空飞走,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踪迹。 陈珩微微一笑,向殿内容玄韬等人打了个稽首,也身形一动,化作道纯白遁光跟了上前。 在两人走后。 殿内作陪的几人都是表情复杂,神色各异。 容玄韬神色沉凝无比,目光冷冽如刀,隐隐透出些焦急不安之色,而容锦则有些不自然,时而握拳,时而舒掌,颇多坐立不安。 至于黄再辰,他便只剩下艳羡嫉妒了。 “玉胞母池”,又被人称为小灵脉。 其中的灵气之丰,已然是化液了,在其中修行一日,足足抵得上外界修行一月!可谓是真正练炁士举霞用功之所。 “玉胞母池”又分十四等,其中最次的,只是个粗胚,比之在外采气修炼也仅仅强上几分。 但容氏太祖乃是筑基三重的修士,只差一步便能开辟紫府,似这等人物,开凿的“玉胞母池”自然是中下品,甚至中品。 可惜黄再辰还从未领略过在“玉胞母池”中修行的滋味。 心头除了失落,就只剩单纯的羡慕了,倒不似容玄韬和容锦的那般心思百转。 “莫非我等真要让那人进入‘玉胞母池’内,就这般看着吗?” 见容玄韬始终不动,即便对陈珩心底始终存了三分畏惧,容锦也忍不住传音发问道:“族里面,太祖不是还留下了几件事物吗?也不知可有用?” “大兄让我把那方‘白狮幻戏图’取好,备在身上,以防事有不谐。” 听得此语,容锦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动摇。 白狮幻戏图虽好,但能否除去童高路都难说,对上陈珩,就更是个未知了。 “太祖不是还留下了几件宝贝吗?要不,再拿出几件来?” 容锦小心翼翼道。 容玄韬侧目去看他,只叹息一声,就不再说话。 而见得容玄韬闭口不言,容锦即便心里再是焦灼,也只得强自按捺,安静下来。 另一边。 两人一处地宫降下遁光,听得容拓再三叮嘱后,陈珩淡淡一笑,便分开了一扇厚重石门。 一阖上门户,陈珩整个人便有一股要飘飘然浮升的错觉。 入目所见,唯有一方以各种金玉玛瑙砌成的华池,长宽各有七丈,高如阁子,其中无数灵气被凝练如浆,时而激溅,时而飞涌,若刚若柔,又有动静交参,百相诸杂。 陈珩身后的石门似也设有禁制,一旦关上,就也有无数符文金箓爬满,和“玉胞母池”本身的质材相契,死死锁定了这池旺盛灵机,要让它们源源生化,取之不竭。 最初这扇石门上的符文金箓映现时,陈珩还疑心是容氏要搞什么鬼,后来见得无碍,才知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任你有什么谋划,法契已立下,要对我动手也只能是在五日后了。” 陈珩大袖一甩,席地便坐下,笑道:“只盼你们能聪明些,不要兀自寻死。” 法契上的条例,只约束了在除去童高路后,容氏需将“玉胞母池”借他五日来修持,却没说五日之后,容氏要如何如何。 他们所立的法契同陈珩与涂山葛的法契又不同,条例要宽容许多,即便违背,也不至于身死,只是道行折损却免不了的。 早在童高路身死时,容拓就有顺道将陈珩一起除去的隐隐心思,只是顾忌陈珩那虚假的大派弟子身份,又被陈珩拿真炁唬了唬,才作罢。 而今遭在殿里饮酒时,容拓眼里也屡屡有几次杀机露出,只是被强自隐忍了下去。 对此。 陈珩虽没到不以为然的地步,却也不会视若大敌。 单一个童高路,便将他们逼迫的束手无策,而自己姑且不论胎息,便是太素玉身的境界,也足够从容脱身了。 况且在“玉胞母池”修行五日后,他的道行又能增进,就算容氏还留有几件秘宝符箓,孰胜孰负,也未可知。 …… “好一片神仙宝地,能在地渊前有此际遇,倒是我的大幸了。” 陈珩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口鼻之中清爽舒宜,将那口气度入内腑中,连躯壳都仿佛要轻灵了几分,脑神欢欣。 这才方是练炁士的居所! 连一方“玉胞母池”都如此,至于十等灵脉和灵窟内又是怎样的胜景,就更令人心向往之了。 陈珩当即也不断犹豫,将心神一寂,就运转《太素玉身》上的法门,开始滋养躯壳。 之所以选择太素玉身,而非练炁境界,这也是有来由的。 短短五日间,就算他无虞采气之烦恼,想将这池灵气用尽,也是绝无可能的。 毕竟炼化灵气、壮大胎息是个颇繁复琐碎的过程。 即便他修行的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这等九州至绝的练炁术,五日之间,也不过仅能将练炁修为上抬一层,从练炁三层晋升至练炁四层。 但太素玉身却不同。 这门太素丈人所创的肉身成圣神通只需汲取灵气即可,简易非常。 五日,太素玉身不仅能将这池灵机吸纳个干净,而且得了此资助,他的境界少说也能从玄境三层中迈步几个台阶。 肉身强绝带来的显著战力提升姑且不论了。 只能抽空这池灵机,便对陈珩来说是件幸事。 “容拓,你不仁在先,就莫怪贫道不义了。” 陈珩闭上双目,双手徐徐按照《太素玉身》上的经文指点,结成了一个“摄法印”。 而石室内原本是满目珍光氤氲,瑞气团团圆盖,却渐次,一刻比一刻黯淡,原本仿佛水波汹涌的声音,也减了不少。 大约三日左右。 陈珩便结束了修持,他静静体会了一番太素玉身给躯壳带来的改易,瞳孔玉光盈盈,抬眼望去。 只见得“玉胞母池”中,只剩下了浅浅一滩水渍,若不凝神,只怕还会忽视过去。 陈珩笑了一声,从乾坤袋中取出纸笔,沙沙写下一封书信。 随即又来到了“玉胞母池”前,沉默了一会,以手刻字,留下一行龙蛇飞动般的大字。 做完这些后,他才施施然震开石门,走出了地宫。 外界,早有几个官吏在等候,见得陈珩还未满五日便已离了“玉胞母池”,心下又惊又喜。 但还不待他们上前询问,陈珩足尖一点,胎息便已聚成一片云朵,载着他瞬息飞上青冥。 “多劳,不必相送了。” 高空只有留有一道笑声邈邈传来,众官吏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容拓才火急火燎赶来,他也顾不得那些冲他行礼的官员,双手一推,就跳进了石门内。 才一看,眼前景象就将他惊得失魂落魄。 原本瑞气喷薄,霞辉光耀的堂皇景象,现在都再也不见了。 没有什么霞彩交接,没有什么水光泊泊,也没有云霭烟雾。 那满满一池的灵气,此刻只见着薄薄的一片水渍,连那片水渍都不甚宽大的模样,只是婴孩的一个巴掌印大小。 “怎么会……” 容拓恍惚着喃喃自语,绕着“玉胞母池”无意识转着圈,突然,他手指摩挲到了深深浅浅的凹凸。 定睛一望,容拓只觉得血要从脚底直冲脑门。 那是几个银钩铁笔的大字,运势酣畅浑厚,线条跌宕有序,又飞舞张扬,整行一笔而就,有种神仙挥毫般的纵逸,天地无拘。 “三十六峰长剑在,星斗气,郁峥嵘。”、 容拓颤抖看去,长句尽头处还留了姓名,一辨,正是“陈珩”两个大字。 “啊啊啊啊!狂悖!竖子狂悖啊啊!” 容拓再也忍不住了,气得狂吼大叫,眼前一黑。 第五十三章 壮大胎息的路径 待得容拓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时,容玄韬几人也得了传讯,十万火急飞遁赶来。 一进入地宫,见得这幅水涸霞黯的凄惨之景,个个面上都是现出惊容,倒吸了一口凉气。 “便是筑基三重的道人也不能在短短二日就将这池汲空罢……” 容锦心疼地手都在颤:“这一遭,少说也得五六年,才能养回当年的胜景!那人是头罗刹还是夜叉,刚从饿鬼道里脱身出来的么?” 容拓已是无暇听容锦的埋怨了,他只觉得胸闷气短,浑身使不上气力,直将心法运使了几回,才稍精神一震。 “那个……这就是‘玉胞母池’啊?” 在他咬着牙压抑怒气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黄再辰探头缩脑地来到地宫处,身子刚进入石门,脸上欣羡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嘴已是先快了一步: “看起来跟外界也没甚不同,灵气不多啊……” 容拓更怒,转头瞪着黄再辰。 黄再辰也自觉失言,将头一低,不敢去面对容拓那直欲杀人的目光。 “竖子!竖子!不杀你难消我恨!” 越想越觉得恼恨,容拓忍不住大叫一声: “勿要劝阻,拦我者死!我现在就要追上去,将他活活打杀了!” 只是怒气冲冲走了几丈远,还是没人来劝止,容拓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他脚步在挪到地宫出口时,还是猛得一刹,定在了原地。 “蠢货!不会见机行事的么?快来拉住我!” 还在呆怔出神中的容锦被传音大骂:“小子如此没眼力见,老朽怎么放心把容氏交于你手?!” 容锦吓了跳,旋即会意,死活将一脸不愿意的容拓拖了回来,好言好语,连连劝慰。 连黄再辰都干巴巴劝了几句。 唯独容玄韬没有理会这边。 这個身长丈六、垂手过膝的雄壮老者先是绕到“玉胞母池”边,看清池壁上那行鸾飘凤泊的刻字后,心下叹了口气。 转头时,又见得不远处还留有一封书信,捡起一看,上面墨渍还未大干,显然是新写就不久。 容玄韬一字一句读毕,目光愈发凝重,最后时,竟还意外透出了几分隐隐欣喜之色。 “大兄……” 他沉声唤了容拓一句:“这里都是自家人,黄供奉也娶了我容氏女,是可交心的。莫要装了,还是来说正事罢!” 正装着一副要慷慨就义模样的容拓听得这话,就有些再难继续了。 他甩开容锦拽着自己袖袍的手,大叫一声:“装?我何曾装了,你当我怕那竖子?!” “老十七,你这老家伙愈发会拆人台子了!” 见容玄韬不为所动,容拓脸现尴尬之色,叹息一拍手:“这么多年还是未有长进!你若不是我弟,我真想痛殴你一顿……” “对了!” 这时,容拓似才又想起一事,再怒道:“我不是让伱取出白虎幻戏图,待得蓄势一毕,就直接将那陈珩打杀在地宫里么?!你怎未动作,来不及,还是蓄势未足?” “大兄只怕并不敢杀他罢,我深知你的为人,你若真想动手,哪会交代我这些,只怕当即就要取出那张‘辰方太阴箓’了。” “我怎不敢杀他?” 容拓冷笑不已:“他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阑粱陈氏的子弟,就算是入了玄真派学道,也是可有可无的玩意!没有了晏蓁在,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般的高不可攀么?” 陈珩身上那层大派弟子的皮,早被容氏众人扒破了。 好歹也是享国了三百余年,就算被童高路逼得险些背家而逃,但到底也是有几分底蕴在身的。 容拓对陈珩的身份早就存了犹疑,又一见涂山葛这头炀山狐狸,联系此前种种,心头也便有了答案。 只是除去童高路还需陈珩出力。 容拓也不敢声张,索性就装作糊涂了起来…… “大兄敢杀他吗?不畏他吗?这只怕是胡话。我就不同的,我不敢杀他,也是畏他的很。” 容玄韬负手,自顾自道:“虽不知这个面首得了什么际遇,但他一身神通已是要胜过童高路了,如此也就罢,我们好歹还有张‘辰方太阴箓’,拼得大出血,也不是不能斩杀他!但我惊惧的,却是此人心性,着实冷厉,着实无情……” “大兄忘记了?”容玄韬注目容拓: “他是怎么与童高路结怨的么?” 只因为杀了炀山道人,一个在童高路眼中无足轻重的结义兄弟。 为了避免事泄,便直接施辣手断了童益一臂。 尔后,更是从阑粱奔袭千里来到苑京,将童高路也顺道连根拔起,杀得一片干干净净,全家都送上了天。 容玄韬自忖与陈珩易位处之。 在童益那处时,他便要想方设法的,让双方局势和缓下来。 或是舍出钱货,或是奉上符器,百般讨好……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断童益一臂,杀上苑京,还把童高路也给宰了。 只怕童高路在死时也觉得荒谬。 区区一个炀山道人,竟成了他丧命的一大缘由了…… “看来在玄真派当面首那三年,已将此人心性打磨的锋光大放,满腔都是杀气!出鞘便要伤人!像这般人物,纵然神通不高,我也是绝不敢惹的,万一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将来陈珩屠我满门时,他只怕都不会有片刻犹疑。” 容玄韬道:“大兄,我知你也是在踌躇的。太祖留下的东西虽好,但就那么几件,与容国这方凡人基业相比,它们才是我容氏的底蕴……” 他指向“玉胞母池”的那行刻字: “此人留下这行字样,已是在警示我们,给容氏留体面了!你莫要觉得不甘,然后装得连自己都相信,真冲出去送死了!” “玉胞母池”材质坚硬无比,唯有筑基道人的真炁,才方能在其上留下印记。 而陈珩却偏偏要以手刻字,这其中的意思如何,已是不言而喻。 听得此话,容拓沉默无语,容锦更加忌惮,黄再辰则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的也有道理,太祖留下的东西就那么几件,用了便是没了,当初童高路篡国时我都舍不得动用,与区区凡人基业相较,它们才是我容氏的性命根本。” 过了良久,容拓才悠悠长叹一声: “我是不敢去杀他,也不敢擅动太祖的遗物,可我心底还是不甘,区区一个面首而已,却好生狂妄!” 容拓猛得握紧拳头:“他祖上不知几代都在我家治下!赖我家才得以生养!可我不过只流露了些杀意,他便要如此报复回来,何其可恨!” 容玄韬摇头。 他知容拓心底实则已是放下,只是心底还有股怨气而已,不吐不快,便任由他去吧。 待得容拓又指天划天跳了番脚,容玄韬见得其气息稍顺后,便将手中书信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容拓接过在手。 “陈珩留的书信。”容玄韬道:“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正事。” 容拓皱眉看去,表情愈来愈复杂,最后,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将书信塞入了袖中。 “陈珩在书信中写了些什么?” 容锦好奇问道。 此时,黄再辰觉得自己今日已听得了太多东西,再待下去,日后难免要被穿小鞋,就要溜出地宫。 但被容玄韬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他说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要我海涵,作为补偿,若他三十年后还未死,我容氏可持着这封书信,去他那里求取一门中乘练炁术。” 容玄韬淡淡开口。 “什么?中乘练炁术?!” 容锦闻言瞪大双眼,不免大喜过望。 若真是一门中乘练炁术,那今日的事,就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若非这口“玉胞母池”量数有限,他都恨不能再叫陈珩回返,再汲空一回。 “鬼叫些什么?你这般心性不定,将来如何能攀求大道!” 容拓没好气道:“三十年,他能不能活上三十年另说,就算真等到三十年后,你又怎知他能拿出中乘练炁术来?傻小子,任你天大的好处,没到手前都是句空话,莫要如此村俗了!” 容锦讪讪然无言以对。 “这后面还附了一句话,言说若是我容氏觉得不甘,他如今就在苑京城外等候,尽可找上门去。” 容拓脸上泛起苦笑,连连叹息: “这竖……这小子,好大的气魄!好强的杀心!” “那我们?”容锦小心翼翼道。 “去干嘛?送死?”容拓此时也不充作苦大仇深的模样了,斜了他一眼: “你巴不得老祖宗死了,自己好把持那张‘辰方太阴箓’罢?我可告诉你,那东西可仅此一张,就算是你死了,也动用不得!” “孙儿怎敢?”容锦连连摆手。 容拓冷哼一声,走到玉胞母池边,见着陈珩留下的那行字样,越看越是碍眼。 手一挥,池身便隆隆发出震响,一道黄玉似的光华蔓上,耀耀生辉,就要把字样清刷个干净。 只是这举动,又被容玄韬劝止了。 “又怎么?你难不成还想拓印一份,觉得好看,要装裱在书房么?”容拓不耐道。 “我倒是觉得……留着它倒也无妨。” 容玄韬迟疑道: “大兄,你忘记了我们一起当散修的时候,在外听说过的,玉辰派君尧真人的故事么?” “玉宸派的君尧真人?” 容拓一愣之后,也是回想起来。 那位在“丹元大会”上一举夺魁,如今已是九州四海都传有声名的金丹真人。 在未成道时,似乎,也曾有过如此遭遇…… 他当年帮一小宗派除去了一头阴魔,但事成后,小宗派却舍不得酬劳付出,百般的推诿拖延。 最后,还是君尧偷溜进入了小宗派的库房,将里内符钱全部取尽,分文不留,还在壁画上刻下了什么类似“君尧来此一游”的字迹。 那家小宗派吃了个哑巴亏,有苦难言,更不敢轻提报复了,只当做从未发生过。 可当在君尧于“丹元大会”上败下无数八派六宗的天骄,摘得魁首后。 这桩先前的羞耻故事就变作了可供夸耀的谈资…… 那面留有君尧题字的壁画不仅惹得诸真哄抢竞价,后来,竟是五光宗出了大价,以一条壬阶灵脉购得,藏于山门中。 此事一出,无人不羡小宗派的好运道,恨不能以身代之。 彼此,连已成就一品金丹的君尧,闻言也是失笑,还特意下赐了一幅“赤映云景图”,给那小宗派作为护山底蕴。 这桩事在散修里都是被谈烂的了,容拓和容玄韬自然是耳熟能详。 “你觉得他还能有君尧真人的成就?丹元大会?” 容拓乐了:“别说笑了!他连能否拜入五光宗都是难事,须知五光宗可是不收散修的。” “反正此地只有自家人能进,看见也不丢脸,留着罢,万一真有用处?” 容玄韬还是执意。 他虽外貌粗狂,心思却缜密不过。 往年在外当散修时,人人都因他语言蛮放,而要轻视,却不知这正是容玄韬故意表露在外的,要瞒人耳目。 而容拓才来回踱步了几遭,仍旧难以决断,反而双手一挥,将众人都轰出了地宫。 待得此间只剩他一人时,犹豫几番,还是悄悄将这行字迹存了下来。 “壬阶灵脉便算了……” 容拓嘟囔一声:“能换一千符钱,我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另一处,苑京城外,摩云飞舟如一片红云悬在半空,直从日出到了日落,还是未见有人追赶过来。 “看来容氏是无胆前来了。” 船舱中,涂山葛打了个哈欠,看向对案正在盘坐练炁中的陈珩:“老爷为何不把容氏杀绝,顺道取了那方‘玉胞母池’在手呢?” “道友倒是杀心果决。” 陈珩不急不慢地收功,看了眼昏昏天光,道:“小惩大诫便罢了,他家享国三百余载,未必就没有别的手段。至于你说的,等容氏追上来时,我再做也不迟。” “不过,三十年后,老爷真要给容氏一门中乘练炁术?” 这时候,一旁叼着根鸡腿的涂山壮忍不住插话道:“那玩意可不便宜,容氏不得乐死。” “三十年后,我若还未死,区区一门练炁术,于我而言当是太仓稊米。” 陈珩一笑:“若那时我还要为此计较难堪,倒不如索性撞剑自裁了痛快。” “至于你们,若是勤加修持,将来也未必不能有一分成道之机。” 涂山葛等闻言都是欣喜,连连拱手称谢。 “好了,我有些杂事需应付一趟,稍待我些功夫。” 见得等了许久,容氏的确不会前来了,陈珩也不欲多言,飞身便跃下舟船,找了片高耸的野林,落下地面。 四处的灌木杂草茂盛非常,毫无人息,他将乾坤放出,便当空抖落了一具残尸, 那残尸身形矫健高大,定睛一察,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玉光在流淌。 这正是童高路的遗体。 那日斩杀他后,陈珩便将童高路尸身暗暗收入了乾坤袋中,这几日间,又是杀周楚钰,又是修炼太素玉身,借用玉胞母池种种。 反而是童高路的事,一时便被落下了。 “来,让我看看,我的练炁术,真能够摄他人的胎息吗……” 陈珩面无表情伸出手指,点在童高路眉心。 随着这动作,几息后,便有丝丝缕缕的胎息从残尸度入他的体内。 直到过了一刻钟,他才收回手指,而此时,陈珩体内的胎息又茁壮了几分,在胸腹间滚滚而走,经脉都是一片舒爽暖意。 而童高路的尸骸因那仅剩的胎息都被抽干,肌体虽还存有玉光,却变得凋敝萎靡了许多。。 “人死之后,多数胎息失了念头的固缚,都要瞬间化于天地的么,连放入乾坤袋内都无法止住?” 陈珩目光幽暗,心想道:“只有少许,才能存于肉身窍穴之中,倒也不多。” 不过。 这终究也是一条壮大胎息的路径,现在的他也还未有资格去挑肥拣瘦。 “只是这行径,在外人看来,倒是十足的魔道做法了,辱人尸身,可谓罪大恶极。” 陈珩将流霄尺祭起,三两下便在地面砸出深坑,将童高路推进其中,掩土埋上。 此法虽好,但不可轻易视于人前。 若是用了,要么便在僻静之所,要么,就只能连一众观者都尽数斩了,一个都不能留! 若是走漏消息,倒是无穷麻烦。 直到尸身被掩埋后,他才环视一周,又复催动遁光,回到了摩云飞舟中。 第五十四章 斗剑 一真法界。 金铁声交鸣不断,寒光森森,少顷,随着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几息后。 陈珩举起右手衣袖,目光一沉。 入眼处,只见一道锋锐豁口几乎将袍袖整个切开,若非太素玉身的缘故,在袍袖被切开的刹那,他持剑的右臂也会被削落,剑身嵌入胸腔时,顿时就是去了半条性命。 也就是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境界,已是下品符器都难伤了,他才能恍若无事接下这一剑,站立在原地。 “十步一杀,果然是凡俗剑道的止境……师兄,靠着这门太素玉身,我总算在你剑下撑过五十合了。” 陈珩叹息一声,将剑举至齐肩处,摆出了个守势。 对面,许稚把长剑抖出个剑花,猛得向前一踏,面无表情振臂,直直往前一刺,似一束流虹西来! “好!” 陈珩精神一震,使出了“小赤龙剑经”的第一式,回风引火。 两剑相交,登时便发出刺耳的颤音,让耳膜都一痛。 这还是陈珩刻意将自身力道压制在了常人范域内,若是不做抑遏,以他如今的仿佛无穷无尽般气力,也莫说什么剑招了,只寻常一挥,许稚顷刻就是血肉横飞,连骨骼都要成泥的下场。 先前在一真法界中修行的那几日,他还未将一身力道做到收发由心的境界,许稚往往连一合都难招架,陈珩手中这柄材质寻常的长剑,也不知添了几多裂口。 还是将童高路召出来后,陈珩杀了他几日,连带着自己也是骨骼尽碎了数十遭,在如此演练中,才将气力驱策得大小如意、聚散从心。 “可惜师兄这心相是之前拓印的,仅一柄凡铁长剑,并无什么符器。” 险而险之避过刺向眼球的剑尖,陈珩忙后退一步,重新稳住剑势,心道: “若是他再有一柄剑类符器在手,以‘十步一杀’的剑道境界来驱使,只怕我应付起来便没有这么轻易了。” 剑身相触,登时擦出一溜火星。 叮叮叮叮叮叮叮! 在一连串的剑身交击中,两人身形都模糊不清了起来,越打越急,越斗越快! 崩刺点击提挑劈,斩截托按挂削撩,挽穿压云抹架扫,带抽拦捧推搓绞! 二十八式的剑诀基础在许稚手中简直出神入化,要活过来了! 若说陈珩的剑是一头杀心暴桀的深涧恶蛟,每一横一斜,都爪牙铿锵,自有一股不顾后路的狠辣气势! 那已证得“十步一杀”的许稚反而杀机不泄,他用剑,就仿如一個老农在田垄间挥舞他那柄已用了半生的锄铲。 每一记剑招都古朴无奇,看似错漏百出,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陈珩的杀招从中截断,轻易破去。 嘭! 金铁爆响声一顿,许稚突然猛得一挑,原本横斩的一剑竟当空变招,刺向陈珩持剑的手腕。 这一刺的剑速极快,眼见着就要触及肌体,陈珩腕间轻轻一转,将剑身下压三寸,竟是稳稳接住了这一击。 叮—— 两剑甫一相交,许稚立马抽身而退,也不纠缠,绕转半圈后,又再一剑当头劈落! 陈珩将手中铁剑一抬,将其格住,激得火星四溅,心头也是讶异。 方才那一刺,若是放在以往时候。 应当。 是防不住…… 许稚的心相并不因他的犹疑,而要将剑势缓上三分。 在几次抢得先手后,反而一剑接着一剑,就如叠浪覆潮一般,形成了一股沛然连绵的雄滔大势!要摧去拦在目前的所有! 陈珩在这股海山般的抢杀下步步后退,但剑势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循规蹈矩,杀机深重。 他每一击都来去无定,险之又险,堪堪将杀招围追拦堵在了身外之地。 虽应付的狼狈万分。 但剑理中的圆融妥帖处,俱是一剑要胜过了一剑,到后头,除了一昧守御外,竟还能时不时递出一剑攻杀。 这一回竟罕见斗过了百招开外。 但陈珩已无心去记,待得许稚剑势稍一颓后,他眼中厉色一现,袖袍高高鼓荡,如鸟张翼,剑身上弥散的杀机俱是一缩,凝练成剑尖上那点寒芒。 小赤龙剑经第十二式——北辰星拱! 许稚的心相面无表情,手臂一扭,剑身不颤分毫,霎时画落一挂长虹。 小赤龙剑经第四式——残虹守一! 两人身形迅猛交错而过,同时掠过了三丈开外,寒光不知凄厉互斩了几回,最后竟是两柄长剑同时崩开,铁片乱飞,只剩剑柄还握在了掌心。 沉默了数息后。 陈珩寂然转身,松开剑柄任其坠地,他按住脖颈,叹息了一声,道: “师兄,终又是你赢了……” 随着这声落下后。 三丈外,许稚的心相猛得颓然倒地,残剑哐当一声坠地,血流泊泊。 一道巨大的剑创贯穿了他的颅脑。 从前到后,都是通透的猩红亮色。 许稚的剑终究还是要快上几分…… 在陈珩点穿他的颅骨前,他的剑,已率先斩中了陈珩脖颈。 若在陈珩还未得手太素玉身前,仅此一剑,便足以斜削掉他的半边脑袋,使尸首两分。 在以往的无数次斗剑中,这都是屡见不鲜的。 但这一回,即便没有太素玉身在,他的那一剑也依旧可以余势不减,点穿许稚的头颅。 这还是第一次。 陈珩纯以剑技攻杀了许稚…… “小赤龙剑经,越看便是觉得其中玄奥处不同于寻常,我有预感,若是将它修持到大成至境,这‘十步一杀’的凡剑止境,我也能悟得!” 并不再显化出许稚的心相,陈珩又闭目细细感悟了一番。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慢慢张开双目,长叹了一声。 早在苑京城中以酒化剑,戏耍容锦之时,他便觉察自己离“十步一杀”之境,只隔着薄薄一层纸的距离。 只待伸手戳破,就能将自身剑道修行,晋升入一番新的天地。 可那时灵光来得飞快,去也飞快,还未等他真正略有所得,就倏忽不见。 于是他摆在他剑道修行前头的,又是不可及的天渊了,探手时只有晦深繁芜,再也不见前路清晰。 方才在与许稚各斩中一剑后,陈珩心神悸颤下,好似突然打通了什么关要大窍一般。 各类的灵光感悟不断升腾飞出,抬举着他跃纵起跳,让他的剑道境界更上了一层高楼,但隐隐约约,还是离“十步一杀”的止境欠缺了一步,不足以令他破入新的天地格律。 “我有一真法界在手,等若是个不死之身,又不忌神疲困倦,还有许师兄同我搏杀,给我喂招。” 陈珩心下怅惘:“可纵是如此,我还是证不得‘十步一杀’?虽说仅只一步之差,可终究还是未尽全功……这具身体的资质,就如此之差吗?” 他早就知这具躯壳的资质凡凡了。 在当初迈入仙道门槛,欲要成就胎息时,都不知道是在一真法界中自尽了几回,艰难苦恨,才侥幸得以功成。 要知道,陈珩所选取的“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之法。 虽说可以入道,但却是其中的偏门左途了。 而陈珩的自伤躯体,如断足、刺腹、削指、击目种种,更是左途中的左途,血腥邪异非常,连魔道众人都不会去学,毕竟他们也只一条性命。 他死去活来了千百次,才冥冥中悟了那丝气感。 可正统玄门中人要成就胎息此境,不过手捧经卷,焚一炉香而已,衣袂飘摇间,就法门顿悟,福至心灵了。 资质高些的,连焚香经卷都不必,一看天光素净,就自结了感应,至于资质差些的,也无非是多耗些时日,将养元根便罢。 无论何种,都不至于像陈珩这般搞得血肉涂地,全无体面可言。 至于练炁,也是不知道在一真法界内行使了几遍,才敢小心施为的。 若没有一真法界在,只怕陈珩有千条命在,都不够操持气机的运转挪移,练炁更是数年无望。 “资质差便差了,索性有一真法界在手,我也不见得要弱于寻常修士。” 陈珩将精神振作一番,扫去诸般困顿心思,大笑了一声: “‘太始元真’乃是天下高绝的真炁,以此真炁筑下我的大道之基,资质一事,必是多少能改易几分的!只可惜前身已年满十六,就算悟出了‘十步一杀’,我也无法投入到中乙剑派内,去当剑修了。” 自来此世后,他也恶补过不少道书典籍,得了些真假难辨的学识。 其中有一则传闻,倒是令陈珩侧目过一回。 上面说到,若是在十六年能了悟“十步一杀”的凡剑止境,便可投至中乙剑派中学道,被长老亲自收徒。 也因此缘故,中乙剑派所在的东浑州内,即便是在世俗国度,也是剑击搏戏大盛,几乎人人配剑,无论老少男女,都有几手剑招傍身。 当时陈珩看到此则时,心头还难得悸动了稍许。 只是想到此躯壳已是满十六,还差两年便要及冠了,便打消了此念。 况且东浑州乃是九州四海内的另一块大州,与自己所在的东弥州不知隔了多少距离,莫说凡人了,即便寻常修士,一生都难以走出东弥州的南域。 更莫说跨越海渊,要来到另一片大州了。 他只是为许稚惋惜,此人成就“十步一杀”时应在十六之前,本是上佳的剑道俊才,却困顿到如今模样,只能让人感慨时运不济了。 …… “可惜,‘十步一杀’仅是凡境止境,其上应还有仙道的剑修等第,涂山葛这狐狸虽在赤明派见过世面,却也不留心,只记得个剑气雷音还有炼剑成丝,我纵是修成了十步一杀,也无从参照前路……” 陈珩摇头,伸手将金光一引,照在了自己身上,化作一页摩诃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五层)、气甲术(大成)、陈族射艺(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小呼风唤雾术(中成)、金人代形(中成)、血甲术(中成)、青囊药经(小成)、极光大遁(——)。 【法宝】:流霄尺(中品符器)、青娥画图(中品符器)、参合车(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去障金灯(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乾坤袋十二件(下品符器)、甲铁衣(下品符器)、无色罗罩(下品符器)、白骨镜(下品符器)、担山大棍(下品符器)、白竹环(下品符器)、养阴瓶(下品符器)、困雀网(下品符器)、虎力披袍(下品符器)、虹法舟(下品符器)、却欲镜(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真经】:三炁照神术、归元子练炁要诀、灵鹤吐纳导引术。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陈珩只扫了一眼,就将目光凝在小赤龙剑经那一处。 如今的摩诃金书比之先前,倒是繁复了起来。 像担山大棍、却欲镜这十数种下品符器,都是苑京这一遭得来的,大多出自周楚钰那六七个乾坤袋中,于陈珩用处不大,早晚都是要寻个坊市售卖的。 至于新增的【真经】一类。 那些三炁照神术、归元子练炁要诀、灵鹤吐纳导引术种种,都是出自许稚、童高路、容拓心相中的元灵掉落,皆是练炁法门。 三炁照神术是玄真派的根本大法,陈珩现在倒是不敢轻动。 至于归元子练炁要诀和灵鹤吐纳导引术,却是不妨售卖一试,虽然品秩不高,但多少也是能换取些符钱,用做练炁之用的。 …… 但此时陈珩没有留心这些,见得小赤龙剑经仍是中成境界后,不免摇头。 “何其难也,真有在十六之前成就‘十步一杀’者,又该是如何的天资。” 陈珩整肃心神,再次召出许稚的心相,几个刹那后,两者同时挥剑斩落。 “杀!” …… 便如此,又是拼杀了月余。 一日,摩云飞舟中。 当陈珩正退出一真法界,在舱内盘坐练炁时,涂山葛突然叩门道: “老爷,前面有一艘浮空楼船阻路,我刚刚看见其中,似乎有一位老爷认识的人,她好像也认出我们了,可要上前一叙吗?” “认识?” 陈珩皱眉,走出舱内望了一眼。 以他如今的目力,轻易便看见前方那座张灯结彩的浮空楼船中,正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貌美女子,正朝着此处望来。 “倒还真认识。” 陈珩回身,淡淡道:“不过,见了也是麻烦,不如不见,你绕开这楼船,继续走罢。” 涂山葛连忙点头,摩云飞舟调转了个方向,继续飞遁,可只过了半盏茶,那浮空楼船也随后紧跟了上前。 “……” 陈珩伸手一招,就将雷火霹雳元珠暗自握在袖中。 这件中品符器跟随他时候最久,也是用得顺手的一件。 “陈师兄,师兄,你为何不理睬我……” 这时,楼船中飞出一道落英缤纷似的遁光,遁光中的女子声音委屈道: “难道你是不想见我么?” 第五十五章 女郎 那道遁光灿烂夺目,只轻轻一曳,就好似有彩絮纷舞,富艳非常。 遁光中站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凤眉修目,妍巧如画,顾盼间自带有一股活波的英气,衬着此时红晕的脸颊,又平添了几分颜色,更觉得生动可爱。 “老爷……” 涂山葛摊手。 不是他不想避,只是这摩云飞舟好是好看,却终究只是下品符器,遁速远比不过浮空楼船。 饶是他铆足了劲的在飞,可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被人家追上了。 “参合车虽快些,但也仅能乘坐一人,我总不能将你和涂山葛用绳线系在车尾,当放风筝罢?” 陈珩摇头。 他足下凝成一片云雾,托住身形,也出了飞舟外,遥遥打了个稽首。 “祝师姐,许久未见。” 陈珩施礼后道:“你入道更在我之前,达者为先,师兄这句称呼,我却是当不得。” 来人正是阑粱城中祝氏的族人,名为祝婉芷,在出生不久,就被白鹤洞的一位炼师看中收徒,带回了山门中学道。 陈珩前身虽听闻过这个名字,但面却是从未见过。 还是不久前,他同许稚从玄真派回返阑粱城时,在路途中,才恰巧遇见了带着族人出门游猎的祝婉芷。 而陈族被炀山道人逼迫的来由种种,也是出自祝婉芷之口,陈珩才得以事先知晓。 不过两人也仅此一面之缘。 在炀山道人身死,陈珩占了他的法场后,就再也未蒙面了。 听涂山葛说,在他于山腹静室内闭关的时候,祝婉芷还频频寻过他几回。 不过那时的陈珩还忙着参习练炁术中的法门,自然无暇他顾,也就屡屡错过了。 “陈师兄。” 见得陈珩走出飞舟外,祝婉芷欣喜道: “师兄为何对我数次避而不见?如果不是今天看到涂山神主了,我还不知道师兄竟在这艘舟船上……” 祝婉芷对他的话仿佛罔若未闻,只是快活道:“师兄请入内一叙吧!这艘浮空楼船是周师兄新得的一件宝贝,里面有好几個白鹤洞的师兄弟在呢,我正好为你引荐一二!” 白鹤洞和炼岩山、浣花剑派一般,都是这附近屈指可数的,有洞玄炼师坐镇的势力。 三十年前,玄真派主艾简想要占据小甘山,把这条岳岭当做山门基业时,还曾和这几家门户做过一场,杀了不少道人。 浣花剑派当时的大长老,号称六国第一剑道宗师的人,更是被艾简的飞剑杀得丧胆,连尸身都被斩成了齐齐整整的三段。 因此缘故,玄真派和附近的修行门户间向来人情淡薄,也不多走动。 也就是在艾简修为更上一层后,双方关系才逐渐缓和了起来,每遇年节法会,这几家宗派还会有贺仪奉上,以示尊崇之意。 听到祝婉芷的相邀。 陈珩默默一察。 见那艘浮空楼船中的三五道气息都并非太浑厚的模样,若是自己动手,便是将其尽数都杀了,也不会太难。 而同时,那艘浮空楼船也静静悬在了百丈外,似在等候两人。 稍一犹豫,也遂不再拒绝祝婉芷的苦苦纠缠,微微颔首,就跟随她向前飞去。 不远处的青冥上,正泊着一座灿金楼船,这船身平扁细长,如若一片梧桐大叶,甚是宽阔广大,细看时,却是又分了三层,在三层主阁中,所有的洞门窗框皆是敞开,里内陈设颇见雅趣,灯火腾升之时,衬得满堂都是华彩。 这浮空楼船只观它的灵光气势,便知是一件上佳的中品符器,莫说陈珩的摩云飞舟,便是参合车,也要逊色几许。 而在陈珩和祝婉芷两人落入主阁后。 堂中,便有一个葛冠蓑衣,满头白发的年轻道人顿时起身,主动大笑来迎。 “久仰久仰,陈师弟在苑京做得好大事业,容氏能够活命存身,可全赖道友的恩德!” 他拱手道:“贫道乃白鹤洞周行灵,家师蒋谷炼师,和贵派的古均长老交情莫逆,早便听闻祝师妹说起师弟风采如何如何了,今日相逢,的确是见面更胜闻名!令人心折!” 这话出口后,陈珩身旁的祝婉芷顿时玉靥绯红,连耳根都觉得发烫。 堂内众多白鹤洞弟子都是哄笑,以手击掌。 “周师兄如此客气了,倒是令贫道惭愧无地了。” 陈珩环视一眼,只见这厅堂也是宽敞非常,足可容纳近百人,此时正有七八个白鹤洞弟子坐在席上,见陈珩目光掠过,都是颔首致意。 “不过,祝师姐如此丽色,又怎是我能思慕的?” 陈珩轻笑道:“我虽不值一提,却也万不敢玷辱祝师姐的清誉,诸位师兄还是莫要拿此说笑了,” “我……” 祝婉芷一急。 周行灵以目视之,示意她莫要焦躁,自己还有办法。 旋即把臂将陈珩拉到席上,亲自为他斟酒,谈笑了起来。 祝婉芷虽然委屈,但也只能回到坐中,闷闷看着他们攀谈。 而另一边。 随着言谈的深入,周行灵面色先是讶异,随后越来愈惊喜。 陈珩此人他是知晓的,一个被晏蓁强掳去玄真派当面首的可怜人。 若非晏蓁突然身死了,只怕这辈子都离不开在小甘山,要在那里被囚上一生。 周行灵起初也不过是因为自家小师妹思慕此人,仅仅一面之缘,便已到了茶饭难思的程度,日益消瘦。 而今日又恰巧遇见,的确是幸事! 为此才不得不舍下面皮,特意来扮一回月合老人。 不过替人牵扯姻缘这桩事,周行灵还是第一遭,该说些什么,他亦是茫然懵懂。 而几个师弟同样也是废物,在这时刻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莫说帮衬,不出错便是好的了! 万般纠结下,周行灵脑子一快,竟把修炼时的一个道疑问出了口,不过话才一脱嘴,他便自觉失言了,连忙要拱手致歉。 却未想到,陈珩竟是轻描淡写答了上来,其中条理章法,令周行灵也是叹服,更加惊疑。 他又试探性再问了几个,结果都答得言必有中。 如此一来。 不仅是周行灵大喜,连带着几个白鹤洞弟子,也是纷纷雀跃。 两方你来我往抛出了数个辩题,诸如“天地俱生,阳炽阴伏”、“十二月修养”、“握固冥生”、“孤修静坐”、“破羊车”等等…… 陈珩虽来此世时候不长,但也在一真法界中恶补过无数道书典籍,于章法上,勉强是得了个囫囵大概。 更兼得他修成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在这般高屋建瓴下,即便周行灵和他那些白鹤洞师弟们的道疑刁钻了些,陈珩纵然无法直接将其诠释个通透,但给出几个关窍指点,却是能做到的。 趁此机会,陈珩也问出了在练炁过程中的几个不解。 这些白鹤洞弟子虽是小宗派出身,但毕竟是自幼被调教培养的,有名师指点,耳濡目染下,见识也不浅。 七嘴八舌之中,便就将他的迷障解了个大差不离。 如此一来,双方都是欣喜,顿生起相见恨晚之心。 祝婉芷苦苦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结束,话题反而越转越偏,从练炁、服饵,渐渐转向了丹鼎、剑术、养生和茁壮气血。 她听得目瞪口呆,终是忍耐不住,传音催促了周行灵他们好几回。 但此刻这些白鹤洞道人正是心有所得的时候,哪有那么轻易就能停住,自然是当做耳旁喧风,理也不理。 直到又过了半刻钟,连周行灵都觉得神思疲倦,忍不住停下饮茶时,这辩难才暂且一止。 “陈师弟真天人也!似这‘飞跃’一词,夏侯师弟来问我时,我虽能明一二,却不能有个妥帖言语,去问恩师,恩师也不耐烦,只让我去多读几遍道书……” 周行灵痛饮了一口茶,忍不住道: “不料陈师弟竟三言两语间就解了出来,这是何其的博闻强识!” 他这话出口,几个白鹤洞弟子都齐声喝声了彩。 其中那个长得高大憨厚的夏侯师弟更是叹息,冲陈珩再三拱手致谢。 “有了陈师弟的言语,下次功课考校时,便不必担心被打板子了。” 他摇头再三,苦笑道:“天可怜见,我这身皮肉厚得不似个练炁士,倒浑像个江湖里厮杀的先天武夫。” “元阳沉伏为潜藏,升举为飞跃,乾龙未动为潜藏,举动为飞跃,此皆由心中点运也。” 陈珩笑意淡淡:“我也不过是恰逢其会记了下来,当不得夸赞,还要谢过诸位师兄替我答疑,实是解我心头一大迷惑。” “陈师弟当真可惜了……” 周行灵万般复杂看了他一眼,语气惋惜: “我常听恩师说,玄真派主艾简并不存着教化的心意,他只将门人弟子视作私产、奴仆,并不真正当做衣钵传人……这门派虽威压一地,我等都不能相抗,但注定长久不得,一旦遭上了大变,顷刻便是作鸟兽散去。” “你若拜入的是我白鹤洞就好了。” 周行灵更加忍不住叹息道:“白鹤洞虽只是个小门派,但师长们都还可亲,虽有心思算计,但绝不至于越线,你若是我的师弟,恩师必然是欢喜的!” 陈珩只笑而不语。 周行灵也自知唐突,摇了摇头,也住了嘴。 他此时愈发觉得陈珩是个雅人,除却容貌华美非凡之外,连言谈、才学、风仪都是他平生所见的一等一。 再思忖起自家师妹的心意时,不免就有些犹疑了起来。 “祝师妹好似跟这位差了不少,就算强点鸳鸯谱,也未必见得是好结局……” 周行灵悄悄瞥了眼祝婉芷,暗自道: “更何况陈师弟本就对她无心,我何苦要惹他不快,失了一位可以谈玄辩难的道友呢?” 这样一想。 周行灵顿觉心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浑身无不轻松。 而祝婉芷只觉得今番见闻实在荒唐。 本是她央求的师兄弟们为自己撮合,怎么一来二去,却反而变成一群男人聊得火热朝天? 将自己放在了一旁? “陈师弟,过上几日后,怀悟洞主的仙道坊市将开,伱可要去上一遭吗?” 彻底放下了心事的周行灵早把自家师妹的事忘却了九霄云外,听他这一说,其余白鹤洞弟子也是七言八语,纷纷开口。 “怀悟洞主……” 陈珩凝神一想,才从脑海里找出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好奇道: “我听说,这位不是去往东海寻龙,好几年前便将根基从南域移走了,要做龙宫的佳婿吗?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想娶龙女哪得那般容易!怀悟洞主只是一散修,又不是八派六宗的天骄,听说那些老龙们都是最重身份不过了,怎看得上他?” 一个白鹤洞弟子摇头:“纵然怀悟洞主是洞玄修为,也只能娶得贝女、蚌女,或是蛟女。至于龙女,可不是我等能够奢望的。” “不过在怀悟洞主远走东海前,他的仙道坊市都是在南域中部,如今回了南域,竟要将仙道坊市建在此地,离我等山门不远,也是遭大幸事!” 那白鹤洞弟子将一门玉简递给陈珩: “陈师弟,这是其中讯息,你若有暇,记得到时候去观礼,那日怀悟洞主说不得一高兴,还有好处赐下给我们呢!” “多谢师兄,那我便受之不恭了。” 陈珩拱手称谢,将玉简收入袖袍。 他也不便多留,又攀谈了几句,婉拒了白鹤洞众人秉烛夜谈的请求,便在祝婉芷复杂的目光中告辞离去。 而在陈珩离开后尚未有多久,便又有一道灿灿闪烨的遁光如长虹铺水,落进了殿里。 “温师妹?你可来迟了一步?” 那长虹般的遁光消去,只见厅中站立着素衣女郎。 她体态婀娜纤美,亭亭玉立,虽带着帷帽、遮着轻纱,看不清楚眉目,但仅从那濯濯如春日柳的婉转身形来看,便知这是一位倾国的美人。 在这女郎出现后,白鹤洞众弟子都是红了脸,莫敢仰视,也唯有周行灵还稍能镇住心神。 “什么屁话!你是在学秃驴们打机锋?舌头讲明白点!” 在女郎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青衣,脸颊和手臂都是圆滚滚的胖女童,她双手叉腰,大叫: “是来早点就能够送你出殡吗?” “……”周行灵苦笑一声,却是见怪不怪了,没有计较青衣女童的无礼。 “方才玄真派的陈珩陈师弟刚走不久,那真是天人般的人物,风仪、举止都是上上佳!” 周行灵郑重道:“温师妹若是见他,你二人必然是能有许多话聊的。” “陈珩……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说过?” 青衣女童一呆,悄悄传音道:“小姐,这个南域的傻鸟说的人,我怎么感觉有印象?” “姑姑在拜访玄真派艾简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美少年,念念不忘,还向我屡屡提过几回,只可惜,他并非阴天子。” 女郎也传音,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像是两块美玉在缓缓交振: “那人的名字,便是唤做陈珩。” 第五十六章 斩得天宇开霁 回到摩云飞舟后,陈珩思忖起今日这事,一时难免失笑,涂山葛好奇过来询问,陈珩便也将其给他说了一遍。 “我自上小甘山学道以来,遇到的都如晏蓁、晏飞臣一般的人物,门派众人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及……” 两人隔案对坐。 陈珩看着盏中茶水苍绿,滚烫热气氤氲腾上,直扑人面目,轻笑了一声,道: “却从没见过,世间竟还是有白鹤洞这般的玄门正派,今日见着他们兄友弟恭,倒是令人称羡。” “老爷后悔么?若你真拜入了白鹤洞,今日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陈珩神色淡淡: “纵然前路坎坷,以我手中三丈剑,也要斩得天宇开霁!杀出一片清霜净空!” 他的声音虽平静,涂山葛却听出一股天地不能拘役,要任凭纵横,肆意往来的大杀意、大畅快之感!不禁热血沸腾,喉咙间忍不住要长呼一声。 “老爷如此方才是向道的坚心。” 涂山葛道:“仙道争渡,便仅此一个‘争’字而已,机缘要争,功法要争,连师长宠爱、门中座次也要争!若是什么都不争,那还修什么道!白鹤洞也就因着是小门小户,才能维系这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哪怕是身为仙道巨头的八派六宗里,这些弟子间——” 话到此处。 涂山葛默默摇摇头,没能再说下去。 他的前主人便是太过烂漫天真,以为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友便是可以交托腹心的,才会被人算计,死在了晋升真传的前夕。 也不知道转世为人后,是否还能有机缘修行入道。 就连她如今转世到了何处,是九州四海,还是其他地陆、界空,涂山葛也是不知的…… 又攀谈了几句,在涂山葛无限怅惘告辞后。 陈珩将白鹤洞弟子所赠的玉简取出,花了半刻钟,细细读了一遍,看了下来后,脸色神色也是微动。 “我正发愁无处销赃,符钱也是欠缺,怀悟洞主却要重建仙道坊市,倒是解我一急。” 在这仙道显圣的大世中,想建一处坊间市集,殊为是大不易。 这坊间市集的大主事者,非但要道行高强,才能够威压一众宵小不服,镇得一方清明无事。 于信誉上,也要卓着显著。 如此,才能至少在明面上绝了欺哄蒙骗之事,使来往修士、商家,不惮有身家性命之忧。 怀悟洞主虽是个横空出世的散修,却也有口皆碑,人人都赞颂他金口玉音,有前古练气士们抱诚守真的遗风。 他所创的“金谷墟市”仅仅不过十五年,就已成为南域的一方交易胜地。 其中最鼎沸时,足有近千家大小市坊都入驻其中,向他缴纳供奉,受他的庇佑。 云雾遁光昼夜升腾不绝,珍禽异兽处处可见,来往的都是有道诸真,就连高功、炼师们,若是缺了什么物件,也会来此地寻购。 只是几年前,在怀悟洞主突然生出要往东海寻龙的心思后,这“金谷墟市”便失了镇坐的主事人,虽勉力维系了几月,终究还是无力作罢,只落得个风流云散。 常言道胥都天统有九州四海之广大,这其中四海,便是东海、西海、南海、北海。 东海被龙族所据,声名远播。 南海有二十四股妖修部族。 北海本是灵机沛然之地,却因前古之后一场剧变,导致现今只是一片白茫茫死域,活物难寻,在四海中也最少被提及。 至于西海,又是无数的神国、天人、妖魔、禅土。 诸道共存,繁芜非常—— 而八派六宗之一的瘟癀宗,也是唯一一個不将山门放在九州,而是建立于西海灵岛上的大派。 这浩大四海,虽远比不得上九州的各家修行势力,但也同样煊赫,其中又以龙族所占据的东海为最胜。 怀悟洞主当初弃了“金谷墟市”,要去东海求娶龙女,本就被当成了个笑话。 虽然如今的胥都天虽被八派六宗分割、宰执,一言独断,再无抗手。 但东海龙宫的诸多老龙君们,仍旧还存活于世,有过显圣事迹。 这些天地异种本就寿数绵长,其中几位,甚至还和八派六宗的前几代掌门至尊同辈论交过,可谓积威深重。 怀悟洞主仅只是个洞玄散修,又非什么金丹、元神真人,在雄踞偌大东海的龙宫面前,实在不值得一提。 想求娶龙女但铩羽而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他这一回返回南域后要重建“金谷墟市”,竟将根基选在了丹粟国内的浮玉泊,离容国也并不算远。 对陈珩来说,倒是件好事。 从炀山飞遁过去,昼夜不停的话,至多也就三五日路程。 苑京一行后,他倒是得了笔横财,连乾坤袋都有足足十二件,下品符器就更多了。 无论练炁境界还是太素玉身的修持,都需巨量的灵气,陈珩已是等不及想变卖一些无用之物,好将道行推得更进一层。 除此之外,他还想购置一件中品的飞剑符器。 以他如今的剑道境界,若有一柄飞剑在手,说是如虎添翼,也丝毫不为过。 其实早在苑京时,陈珩便已托涂山葛打探过此类市集,但结果往往都是啼笑皆非。 那些地下黑市里出入倒是森严,有模有样,不仅要熟人凭证,而且还需掩饰面目,不得泄露真容,否则便要立刻赶出门外。再不准入。 不过其中的货物,就颇多流俗了。 盐引、田契、奴籍种种,随处可见。 偶有几本号称能突破先天的凡俗武学,诸如大力神掌、五虎断门刀、霸王枪等等,都是惹得众人哄抢,至于符钱乃至下品符器,那更是十年都难得一闻的,后者甚至于有价无市。 涂山葛去了好几处黑市,虽也有好些的,但大体上,都不尽如人意。 也因此“金谷墟市”将开的讯息,对陈珩而言,的确是关系修道大计。 …… 如此过了一日后,摩云飞舟终于姗姗赶到了炀山地界。 见得这片阔别多日的熟悉景致,涂山壮欢呼了一声,等飞舟甫一落地,就翻身而下,扯开嗓子招呼。 随着他这一声吼,原本森寂的炀山顿时热闹,从后山潭瀑的神域中钻出一只只白狐狸,满山都霎时一片“嘤嘤嘤嘤”声,沸反盈天。 “道友一路以来辛苦了,且自去吧,过几日怀悟洞主重建‘金谷墟市’时,我将前往观礼,你留在炀山即可。” 看着涂山壮和狐狸们滚做了一团,陈珩道。 “老爷不需我相陪吗?”涂山葛问。 陈珩笑着摇头,拱手告辞后,便独自向着山腹静室走去。 此时霜雪已然尽消,山风虽依旧料峭,但草木已渐渐显露出青葱的嫩意,发出了几枝新芽。 陈珩随意折了一枝洒金梅在手赏玩,临近洞府的山路中,四下错落着幽篁、罗浮,鸟鸣虫唱之声此起彼伏,翠回碧绕,流水淙淙。 走出数百步后,他突然停住脚。 在洞府大石的近前,正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她似是玩累了,用两只小爪子遮住眼睛,不让早春的天光照进瞳孔,蓬松的尾巴犹若一顶庐蓬,懒洋洋搭在头顶,遮盖住了大半边身子。 若非山中积雪都融成了水,倒像是一方软绵绵的雪团。 听到脚步声传来,又停下,涂山宁宁先是竖起两只耳朵,过了好半响,才不情不愿将前爪向前伸,舒展了番身体后,闷闷摇着脑袋,回首看去。 “……” 不远处,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在安静看着自己,他手里执着一枝断梅,瓣瓣皆是红白交衬,艳若霞举。 “嘤嘤!嘤嘤!” 被人看见这一幕,玩累到睡觉的涂山宁宁当场大惭,弓起背脊,像小狗一样冲陈珩喊叫,色厉内荏。 “白日睡觉,不修行么?当真朽木不可雕也。” 陈珩又垂眸看向地面摆着的几个泥雕,它们不仅面目滑稽,而且还掺杂着几个深深浅浅的小爪印,像身上落满了梅花。 “这是涂山道友么?还是我?” 陈珩不禁失笑:“头似乎太大了些,手又短了,不过它们为何都没有眼睛?” “嘤嘤!” 涂山宁宁似乎更怒,毛都炸了起来,尾巴一卷,就将泥雕们尽数藏在了身后,向陈珩不断龇牙。 “涂山道友已经回来了,涂山壮还从苑京里带来不少东西,他们应当正在四处寻你。” 陈珩走动洞壁前,将大石移开,淡淡道:“你若再不快点,那些吃食便都要被抢光了。” “嘤嘤!” 涂山宁宁大喜,眼睛都眯了起来,四蹄生风,就要飞蹿出去。 可刚奔出半丈远,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用两只爪子费劲将泥雕抱住怀里,朝陈珩使劲嘤嘤乱叫。 可叫了半响,见陈珩还是未领会自己的意思,急得尾巴像筒车一样不停转圈,简直像要刮起一阵风来。 “写下来吧。” 陈珩伸手朝地面一指。 未炼化横骨的小兽,连口吐人言都做不到,陈珩不曾通晓兽语,也自然无法从涂山宁宁的嘤嘤叫声中,听出她的意思。 “嘤嘤?” 小狐狸一歪脑袋,旋即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伸出爪子,在土里一笔一画认真刻起来。 “礼物?” 看着地上那歪歪斜斜,如鬼画符般的两个大字,陈珩皱眉认了半响,才辨出它们的本貌。 “你想找我要出门回来的礼物?” “嘤嘤!” 涂山宁宁赞许点了点脑袋,两只小耳朵都高高竖起。 “这次行程匆忙,下回再给你补上,不过……” 见她整条狐都要瞬间怏了下去,陈珩淡淡改口,道:“送伱这个罢。” 涂山宁宁精神一震,像小狗一样使劲甩着尾巴,眼巴巴望着陈珩,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袖袍,期待他能从中掏出什么东西。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陈珩将手里执着的梅枝放到她身前,微微一笑: “我还要练炁修行,先告辞了。” “……” 涂山宁宁呆滞看着陈珩走进洞府,随着机括一声响,大石掩上,便遮住了他的身形。 “嘤嘤!”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 小狐狸嫌弃地大叫了一声,重新抱住泥雕,转身就跑。 可她才刚钻进草丛不久,就又悄悄折返回来,眼珠子骨碌一转,见大石中没有别的动静,才屏息静气,小心翼翼靠近,把梅枝叼在嘴里, 又鬼鬼祟祟四望一眼,确信没人看见这一幕,才欣喜一甩尾巴,赶紧逃跑开溜。 洞府中。 案几和书架上已积下了薄薄的一层灰,陈珩袖袍一拂,将这些埃尘拭去,便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隐隐,还能听见涂山葛的大嗓门和一众狐狸的叫喊。 涂山壮特意从苑京带回来了不少吃食,都是这群狐狸没见过的,眼下的炀山熙攘热闹,简直像凡人们的节庆一般了。 陈珩也不理会这些,轻笑了一声,便取出符钱,开始练炁修行。 直到过了三日后,他算得时辰已定,才缓缓从入静中退出,化作一道白光冲霄飞起,向丹粟国的浮玉泊赶去。 …… …… “小姐,我们分出灵身来南域要做什么啊?寻那头恶嗔阴胜魔吗?你又怎知它在这里?” 长空敞明,万里如洗。 一辆飞车腾云而起,在里内,青衣的胖女童使劲翻了个身,四仰八叉。 “若寻得那头恶嗔阴胜魔,姑姑拜入怙照宗的可能就更大了,对我来说,也是份助力。” 在她身边,素衣女郎轻轻道: “青儿,你很讨厌姑姑吗?” “没有,我只是懒得出门,要说讨厌,我还是更讨厌艾简一些……不过,为何不让人帮我们?” 女童又费劲翻了个身:“还有,我们这道灵身怎么修为都不高?要是路上被人打杀了可如何是好?” “在拜入山门后,老师曾请道君替我算了一卦,说若我分化灵身于此,擒拿了那头恶嗔阴胜魔,将会撞上一桩机缘。” 这时候,女郎也是摇头:“至于灵身修为不高,也是依照卦象中的吩咐,莫说你不懂,我也同样不解,所以……” 她点了点女童的额头,嘱咐道:“千万莫要向以往那般飞扬跋扈了,你我这具灵身的修为都极浅,如果死去,可便麻烦了。” 青衣女童不以为然点点头,刚要抱住女郎的手臂撒娇,可突然飞车猛烈一阵,差点将她晃得横飞出去。 女郎向外一看,只见着有七八道人影升起,将自己团团围在中间,一见便知不怀好意。 “大兄,又逮住一个去浮玉泊的!今日里肥羊可算不少,给老祖生辰大寿的孝敬绝然是够了。” 一个黄衫修士大笑开口,在他身边,一个满脸脓疮的大汉也是欣喜。 “这位姑娘,我们是苗南七子,老祖生辰大寿在即,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老老实实留下些买路符钱,我等自放你留去,若是执意不从——” 那满脸脓疮的大汉冷笑一声,将手中宣花巨斧一挥:“叫你难得个囫囵,一身道行都要丧尽!死了也不得安宁!” “……” 女郎微微皱眉,有心想将他们都一把捏死,又懒得多惹是非,便想取出符钱消灾了事。 “等等,大爷改主意了!” 见得飞车上的女子虽是戴着帷帽,看不清面目,但身姿婀娜丰盈,料想也是一位美人,不由得欲火大炙。 “我唤作黄颢,乃是苗南老祖坐下的大弟子,小美人不交符钱也可。” 黄颢嘿嘿笑了一声:“你若肯同我行一次欢好,我不仅亲自送你去浮玉泊,事成之后,我还另有三十符钱奉上,如何?” 女郎面色一冷。 “去死吧,撮鸟!” 青衣女童勃然大怒:“姑奶奶要把你大头锤得跟小头一般细!把脖子乖乖伸过来!” “哼!” 黄颢冷笑一声,刚欲动强,远远天际边,又见一辆飞舟遥遥驶来。 他使了个眼色,那其余苗南七子顿时会意,等飞舟驶近时,就把它当空截住。 “喂,你这汉子好生不识象,早些滚远!” 黄颢将斧一挥,狞笑一声:“你莫非要学人英雄救美,当那侠士吗?你能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喂!帮个手啊!” 见这时有人前来,青衣女童蹦蹦跳跳,卖力挥手。 过了片刻,那飞舟上才有一道淡淡声音传来: “诸位请便,我并无要搅你们好事的意思。” “什么?你这人好生凉薄!就眼睁睁看着我和小姐被劫色?”青衣女童万分鄙夷:“无胆鼠辈,你白长这么大了,要你何用?” “与我何干,又不是我要劫你们的色。” 飞舟上的声音依旧淡淡: “不想被折辱的话,现在,我劝你们就可以自尽了。” 第五十七章 变数 这话语异常冰冷酷烈,其中的漠视意味,连作恶了多年的黄颢都是吃了一惊。 不仅是这所谓的苗南七子讶异,连飞车上,那个头戴帷帽的绝丽女郎也微微皱眉,将目光转向了这边。 至于青衣女童,更是止不住地跳脚连连,连整张胖脸都紫红一片。 “你小子,真心话么?好狠的心啊!” 回味过来后,黄颢不禁拍手笑道: “不是本大爷夸口,若此言非虚,你生来就是当魔道流寇的好料子!合该同我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痛痛快快地劫掠杀人!怎么样,你若是肯给我五百符钱当孝敬,我便将你引荐给老祖,到时候我们苗南七子便是苗南八子,大家一起睡女人,一起当兄弟,如何?” 黄颢倒不是说笑,是真的生了这般心思。 打家劫舍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没见过? 那些被美色一激,便气血上涌,全不顾之前的怯缩,就要冲上来送死的少年侠士,太多太多了,手指连上脚趾都数不过来。 但结果,无一不是惨死,哪个又得了善终? 可像这般识趣的,倒是少有了,连黄颢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句妙人。 听到自家大兄的相邀,其余苗南七子也是纷纷鼓噪,怪笑了起来,顶门放出黑光鬼火,熏烤激涌,一派乌烟瘴气。 这时,又有数十个练炁士从四面八方飞来,见得此景,都在心中暗暗叫苦,不敢造次。 此处乃是去浮玉泽的一处路径,他们俱是要前往浮玉泽观礼的,却未料到,会遇上苗南峰的这群寇盗。 苗南峰的老祖乃是筑基三重的修为,积年的流寇狂徒,其执掌着一面“五方昇阳旗”,不知葬了几多修士的性命,凶名赫赫。 而在苗南老祖于紫府高功的出手下,更屡屡逃得性命后,他的魔威就又涨了几分,逼得丹粟国中几家小门派都要俯首帖耳,乖乖当只应声虫。 “怀悟洞主可是洞玄境界的炼师!苗南老怪敢这般浑搞,不要性命了吗?!” 一位年轻些的练炁士不忿,只是还未说更多,就被身边同伴急掩住了嘴。 “哼!正是怀悟洞主来了,苗南老怪知道自身好日子已到头,所以才要剑走偏锋行险,狠狠捞上最后一回!” 有人冷笑接口,小声道:“怀悟洞主既选中了浮玉泊做道场,要在此地重建‘金谷墟市’,那必然少不得犁庭扫穴、破庙伐山!要将这周围的魔修妖道统统杀戮個干净!” 年轻练炁士一愣。 “如此这般,才能护得‘金谷墟市’周遭清宁,也好让南域众修再知他怀悟洞主的手段!” 那人继续道:“可这样一来,苗南老怪又岂有活路可言?只能亡命他乡了,现在这般劫掠,只是趁最后再猛捞一笔,当做立身之姿罢了!” “……” 年轻练炁士有些绝望: “那我们岂不是运气实在不好,偏生撞上了这群饿疯了的豺狗?若是当初换条路径,说不定就不必耗去符钱了……天可怜见,我连‘金谷墟市’的影都没摸着,就要折损身家了,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次,却没有人应他的话了。 几个苗南峰修士似是听到了声音,骂骂咧咧飞遁过来,伸手便要讨要买命的符钱。 形势比人强。 众多修士也不敢造次,只能忍气吞声排队缴了符钱,还被狠狠羞辱了一番。 而另一边。 见得艘飞舟中许久都未有应答,黄颢也逐渐不耐,失了招纳之心。 “小子,你既不回话,想来也是看不起盗寇这门行当了!” 他将宣花大斧一挥,喝骂道: “本大爷也不怪你眼皮子浅,赶紧滚出来,交了买命符钱便走,莫要在此碍人耳目!” “符钱?” 一道淡静的声音响起。 黄颢定目去瞧,只见那飞舟中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推开舱门,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不知在下要交出多少符钱,才能买下这条性命?” “伱……” 黄颢心头没由来生起一股烦闷厌憎之感。 他因为修行毒功出了错漏,险些丧了性命,虽被苗南老怪侥幸救下,但容貌却是毁了,还更丑陋几分。 满脸脓疮坑坑洼洼,黄褐都有,大的痈肿几乎同甲鱼卵相当,小的,也有鱼籽的体量,臼头深目,面目可憎至极。 积年累月下,黄颢更是见不得貌美男子,一旦碰见,非要千方百计虐杀不可,才能泄出心底恶气,得个痛快。 这时,他见飞舟中走出的那人虽用一张竹木面具遮了口鼻眉宇,只露出双眼。 但仅从形体和风神气度而言,就华美雍容,犹如是鹤立鸡群,见则便心知不凡。 黄颢眉宇神情一沉,见着那带帷帽的女郎也将目光投来,杀心便更加炽盛,再也遮掩不住了。 “好说,好说,看你面善,给你大打个折扣。” 他冷笑连连,旁边两个练炁六层的修士登时会意,暗自笑着上前,一左一右,就将陈珩从中夹住。 “斩!” 走到近前时,两人齐齐大喝一声,各自掏出符器,朝陈珩两臂击落。 左侧的是一柄通体暗红的兽首长刀,甫一祭出,就爆出刺目非常的血光,更有一股难闻的腥臭酸腐之气,要搅得人心识浑沌僵噩。 而右侧的则是一口黄皮葫芦,虽然不过巴掌大小,却仿佛是重如巨石,发出的飒飒破空之声,将周遭气息都压得凝滞,莫说血肉躯壳,便是金铁,也要被这一击打得塌陷粉碎! 符器还未落下,施术的两人面上已要泛起了笑容。 他们都是练炁六层的修为,胎息深厚,又是猝不及防的突施辣手,便是练炁八九层的道人,一个不慎之下,也要中招。 若非黄颢喜欢亲自虐杀,他们自信仅此一合,便足以轻易将敌手打成一滩肉泥,完成一桩杀伐。 可是突然间,陈珩只双臂一振,便将两件符器轻松拨开。 两名修士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陈珩脸上已泛起一丝讥色,他如今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境界,已经是连中品符器都难伤了,更莫要说区区下品符器。 在这个距离对他动手,等若是活活找死。 方寸咫尺间的厮杀,明明肉身气血孱弱,却还敢如此自信? 他猛得上前探手,电光火石间,如捞小鸡崽般扼住了两人咽喉,指尖略一用力,就将两颗大好头颅摘取下来,丧命当场! “你!” 黄颢惊骇欲绝,他怎么也未曾想到,两个练炁六层的修士,竟死得这般轻易,简直浑像是碾死了两条虫子。 这哪是什么孱弱可期的竖子,简直像一头杀人无算的深山老妖,戾气扑天! 他也算是经历过无数次斗法,经验丰富,一见事不可为,便马上取出一道黄褐色的浊烟,缠住自身躯壳,就要远遁逃离,丝毫都不迟疑。 陈珩冷笑一声,将袖中早已扣定了的雷火霹雳元珠猛得打出,在胎息毫无保留的贯注下,轰隆发响,仅只是一个照面,就将黄颢打得惨呼吐血,跌落下云头,生死不知。 他这一暴起,直若流光闪电般,顷刻之间,便除去了两个练炁六层,连黄颢也伤重吐血,不知死没死。 那些拦路索要符钱的苗南峰修士们都是惊悚。 这才多久的功夫,苗南七子便成了苗南五子?若是黄颢也身死,那就成四子了! 四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挥手一抖,齐齐发出一团彤红金火,将高空云烟都灼得灿灿生辉,滚滚热焰扑面而来。 陈珩伸手将身后的飞舟收进乾坤袋内,也不用符器抵御,仅凝神屏息,当空大喝了一声,如滚雷匝地! 轰隆隆! 一股狂暴难当的气机顿时横扫四方,冲散了云朵,让人双耳刺痛难当,无法忍受。 彤红金火只坚持了瞬息,就哗啦溃散,那四人只觉得头晕眼花,胸口憋闷非常。 一身胎息失控逆行,搅得经脉痛如若刀割,差点就连遁光都要操持不住。 等到好不容易才踉跄定住身形,又是一股惊天气浪再次压面而来,白茫茫一片。 “完了……” 四人脸上露出绝望之色,皆心如死灰。 陈珩又是连着三声大吼,四人终是惨呼一声,纷纷跌坠下云头,摔了个七荤八素。 “饶我……” 一个黄脸修士艰难咳血爬起身,还未来得及提上一口胎息,就见得陈珩已落到了身前。 他脸上才刚露出恐惧之色,就被陈珩轻轻一巴掌,将头颅拍进了胸腔之中,化成一只惨不忍睹的血葫芦。 而陈珩又如法炮制,将不远处的另一人同样举手拍死,尸首涂了一地。 两次翻掌,便各自有两名练炁士毙命。 他这漠然无情的表现,不仅让剩下的两个苗南峰修士毛骨悚然,也让那十几个被拦住去处的练炁士望而生畏,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一时杀得兴起,连自己都被顺手给宰了。 “太素玉身在实战中的表现倒还可观,也难怪仅仅一个童高路,就压得容氏惶惶不安。” 陈珩轻轻拂袖,暗自道:“仅此肉身,练炁境界中能敌过我的便不多了,像这样的宝体,凝聚出‘神符火’来,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甚好!甚好!” 他继续向前走去,剩下那两个苗南峰弟子霎时慌了。 “道友,饶命,饶命!妾身情愿为奴为婢,甘为道友驱策!” 这剩下两人中,一个是面目黝黑的壮汉,另一个则是位丰腴娇艳、姿容妩媚的美妇人。 那壮汉伤势要轻些,见陈珩漠然走近,也顾不得女修的恳求,蹒跚着慌乱逃走,几乎是手足并用。 “道友……” 双腿跌断的美妇人挤出一个笑容,楚楚可怜道:“请道友怜惜妾身。” 陈珩脚步一顿,见她左手缩在衣袖中,显然是暗藏了一件符器在身,便也微微一笑,眉梢一挑。 而美妇人见陈珩脚步顿住,顿有一股死里逃生之感,她又惊又喜望去,只见得面前站着的那人身量却是甚高。 虽然用竹木面具遮了脸,但那双乌沉的眸子正似点漆般透着清亮,如同高山落雪,朗月清风。 恍惚中,美妇人觉得这人就算只露出眼睛,也自带有一股温润隽雅的气度,不知不觉间,就要令人心折。 “好像……从了他也是不错的?” 美妇人暗自心想,见陈珩向自己走近,下意识地,连袖中握住的符器都松了几分。 两者身形交错而过时,美妇人身形委顿倒下,头颅歪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死前面容还残存着不可思议之色。 陈珩淡淡松开手指,看了眼黝黑壮汉离开的方向,便化光追了上去。 但不过半炷香后,他便又折返回来,衣襟上还添了一道新的血渍。 在将苗南峰这些修士的乾坤袋一个不落拾起后,他才注目向黄颢跌落的方向。 一座小山丘上. 那头戴帷帽的女郎正持一面玲珑宝镜,显化出了一座金光迷阵,将黄颢困在其中。任由他如何左冲右突,都只是在十步方圆内徒劳打转,如同一头暴躁困兽。 见陈珩接近,她便收了金光迷阵,冷冷淡淡道: “这位师弟似乎杀心深重非常,我特意留了他一命,让你亲自来手戮,如何?” “并非杀心深重,只是穷困非常,偶做一做这劫富济贫之事,也算斩妖除魔了。” 陈珩也不欲辩解,微微一笑,一只胎息大手便从顶门跃出,转眼跨过数十丈的距离,朝黄颢狠狠抓去! 轰! 才刚脱离了金光迷阵的黄颢还来不及松口气,便见一只胎息大手破空袭来,连忙掐个决,在周身凝练出一圈血色的护身宝光。 可胎息大手只一捏,黄颢的护身宝光便支离破碎,他自己也被扇中,当空便横飞了出去,口鼻出血。 “看来,我们苗南七子今日都要通通葬身于此了,我错了,是我的眼界差了……” 黄颢衣衫破烂地爬起来,他无限悲凉地扫了一众同门的尸首,苦笑向陈珩问道: “死到临头前,我却还有一句想问。尊驾之前似乎并不想理会闲事,是我对你生了杀心,才惹得你动怒……若握,若我当初让你离去,你还会出手么?” “谁知道呢?” 陈珩淡淡开口,取出雷火霹雳元珠,望空一抛,无数叱咤之音轰然大放,一声响过一声。 雷火交鸣连击坠闪,在勉强撑过了半刻后,黄颢的手段也用尽了,连胎息都所剩不多。 他眼中厉色一闪,将一艘龙牙楼船似的中品符器从乾坤袋取出,再脱手一掷,向陈珩飞去! “要自毁?” 感受到符器内那股无序流转的狂躁灵机,陈珩对此并不陌生,身形一晃,便化光遁出了数十丈外。 头戴帷帽的女郎也不约而同,向后飘然飞去,落到陈珩不远处。 下一刻! 一团汹涌的光焰瞬间“轰”得爆开,噼里啪啦,将小山头都整个夷平,余波如涟漪狠狠扩去,连陈珩都不得向后再退,躲避一二。 这爆音直持续了十数息,才缓缓停歇,而等到光焰尽褪,原地已不见了黄颢的身形。 “倒是果决,可惜,还是难逃一死。” 陈珩摘下四分五裂的竹木面具,随意掷在地面,神色一冷。 在不远处,女郎的帷帽也被掀飞,露出了那张灼如芙蕖的明艳俏脸,跌丽如天宫神女,眉眼间深艳一片。 “你……” 见陈珩扔掉覆面的竹木,那女郎不由得微微有些好奇。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从容貌来看,同自己相较也并不逊色。 这个,倒是有趣的很…… 陈珩平平瞥了她一眼,旋即面无表情伸手一指,将黄颢的一滴血摄了过来。 这时,那些本来要去浮玉泊观礼的散修们忍不住闹出一阵哄响。 他们本来还被符器自毁的威能震得失神,却见光焰消去后。 那比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的容貌皆宛若是朝霞映雪,如姑射山上乘云披雾的前古神人,独旷世以秀群,下意识间就要叫好。 “你取他的血,是要行厌胜的道术?” 女郎看着陈珩取出一卷画图,图上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女子,待得将血滴于其上后,黄颢的面孔就一笔笔缓缓浮出,衬着图上的女子衣着,分外妖异古怪。 “你这幅符器祭炼得好生粗陋,十七道禁制中,有四道都是不全的,仅能够咒杀练炁士,却破不开筑基道人的护体真炁。” 女郎轻轻摇头。 陈珩没有回话。 这幅青峨画图乃是得自童高路之手,只需将欲咒杀之人的血滴在其上,就会逐渐生出面容来,待得一时三刻后,面容完全描绘勾勒了,便是那人毙命之时。 只不过这件符器耗时颇长,多有不便,又不适用于正面攻杀,陈珩也很少启用。 “方才你为何不放过那个妇人,我看她倒还算有几分姿色。” 见陈珩默然无言,女郎又开口:“你——” “师姐平素也是如此聒噪吗?” 陈珩第一次转头正视她,淡淡道: “我还要施术,请安静些罢。” 女郎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直到陈珩目光始终都是静如平湖,才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将身子偏开,离他远了几步。 这时候,那身穿青衣的胖女童也一蹦一跳赶过来。 她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陈珩,脑袋一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盏茶后,眼见着黄颢的面容就要完全描摹在青娥画图上了,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那声音满是绝望,只是一听,便叫人寒毛倒竖。 陈珩抬头一瞧,脸上便微微变色。 他和女郎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底的惊色。 “这是?” 第五十八章 大道蝗虫 远远天边,有一道黄褐色的浊烟正如电光掠来。 浊烟里,黄颢满身大汗淋漓,神态惊恐万状,他的左腿似被某种锋利刀斧及根削断,却不见有鲜血流出,反而有一种被抽空吸干的诡异观感,邪气森森。 “帮,帮我……” 遥遥地看见陈珩,黄颢竟是慌不择路向这边逃来,几乎涕泗俱下。 “哈哈哈哈!” 青衣女童乐了。 她瞥瞥浮在陈珩手中的青娥画图,又瞥瞥往这边逃来的黄颢,双手快活一叉腰。 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讥讽的话,虚空就像纱帘一样被掀开,一只巨手轻轻攥住了黄颢! 那是一只枯瘦黝黑的大手,纤薄的表膜包裹着骨骼,仿佛一扯就会破,却在撕碎空气时发出的轰响,让人觉得,纵是一块玄金钢铁,也莫过于此了。 黄颢像小鸡崽一样被轻易握住,毫无还手之力。 那只枯瘦大手如若一团黑云,指节细长的简直不像话,在握住黄颢时,浑像五条巨蟒般,团团缠住了他。 黄颢大吼一声,奋力挣扎了起来,各色的灵光狂轰乱炸,但对那只枯瘦大手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随着一声嘻嘻阴笑,大手的主人将虚空再次一分,终于显出了全貌。 那是一头幽雾罩身,目若金灯的巨大魔类,它的头颅上长有三面,分呈出嗔、怨、喜之相,此时这六双眼睛都死死黏在黄颢身上,透出汹涌的饥渴恶念。 在黄颢绝望的目光中,它将嘴轻轻一嘘,黄颢的肢体顿时就枯萎、垂落。 唯独肚腹却高高隆了起来,所有的精元血气都汇聚于此,望去,就如若是身怀了六甲般。 此时的他,就是像一颗饱满成熟,行将从枝头垂落的果实…… “啊啊啊啊啊!” 黄颢狂吼乱叫,他的四肢渐次断裂,在脖颈也越来越沉重时,陈珩挥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便化成一道贯虹,朝那魔类的眼球打去! 但这一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响。 那魔类只将眼睑一阖,雷火霹雳元珠便再进不得,甚至还被反震出了数丈开外,才在空中勉强定住。 眼见得此景,陈珩脸色微微变色,将青娥画图拿入袖中,猛得就转身。 这一幕甚是短暂。 从黄颢逃命,到魔类出现,再到陈珩打出符器,不过发生在短短几息之内。 那魔类只瞥了一眼,也并不多理,只是待得黄颢头颅也垂断后,才不紧不慢将他的残躯一口吞咽,三张面孔都发出嬉笑声音。 这诡异惊悚的一幕震住了所有人,遍体生寒。 “这是什么?妖魔?南域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众散修慌乱大叫,四下飞遁散去,根本生不出丝毫维护正宗的心思。 连几乎都快要练炁大成的黄颢都毫无还手之力,像头畜生一样,被生吞活剥了。 他们这些才刚入门径的练炁士,又是散修出身,哪还有胆子敢留在原地? “天魔,还是一头力异魔……” 女郎瞳孔微微一缩。 早在前古时代,诸位仙真神圣便在胥都天宇上布置了“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用以庇佑宇内的兆亿生灵,抵御外敌。 在道廷崩灭后,八派六宗在接过“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阵轴的同时,还另修缮了一翻,更加上了一圈罩住了整片天宇的罡气层。 有此两物在,莫说区区一头域外天魔,便是魔君、魔神一类的大神通者,也同样是无法降临于胥都天宇中。 “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自然无需多言。 这是道廷传下的法阵,在莽荒初开,万道式微时,仙佛神圣们操持着此阵,不知杀剿了几多窅冥造物,才使得阳清、阴浊浮出了混沌,造化出兆亿的界空、地陆乃至天宇们,存续道德。 而即便是八派六宗联手布置的那圈罡气层,同样也不容小觑。 罡气层中隔离溟涬,元开万象,不入五行之中,不在阴阳之列,处处都是金风雷火、冥水红砂。 若不得八派六宗许可,便是扇一翅便能飞遁九万里远的金翅大鹏鸟,也只能在原地打转,脱离不了罡气层。 甚至于…… 罡气层还曾有过困死了数位佛门尊者的煊赫战绩,当时那些纯阳真君们只施展大神通,将其挪移到罡气层内,便各自回家,不管不顾了。 而那些证得了金刚无漏琉璃身的尊者们虽能够抵御,但也坚持不了多久,等到时候一至,也只能无奈入灭,于罡气层中坐化…… 连佛门尊者都要被生生困死其中,突破不得。 更莫要说在域外虚空中随处可见,几乎如同蚊蝇豺狗般的天魔了。 它们虽被一些地陆、界空畏称为“大道蝗虫”,但在胥都天却是几乎绝迹的东西。 毕竟连罡气层都无法进入,再怎么凶恶狠暴,也像是一只隔着铁栏、被拴住脖颈的恶狗。 咬不到人,如何狠厉都也无用的。 但此时,此地竟出现了一头天魔,还是天魔种族中的中位者,力异魔。 女郎念头兜转,便很快也有了猜想。 “看来姑姑炼成的那头恶嗔阴胜魔在当年逃脱后,便一直隐匿在南域,而且就在丹粟这方凡人国土周围,生养了不少子嗣……” 女郎暗自心想。 她转目去看陈珩,刚想好心提点一句,让他赶紧逃远些。方才雷火霹雳元珠发出的那一击,说不得已经触怒这头力异魔了。 天魔们最是睚眦必报不过了,无论是何族群,都是同样的性情。 往往一桩细小的仇怨,它们都能铭记上千百年,想方设法地,都要报复回来。 一些界空中甚至流传着这样一桩故事。 只因一个修士在路过妓馆时无意讥笑了一个扮做妓子接客的女阴魔,尔后他家世世代代,子嗣在年满二十时,都会被吸空元阳而死,概莫如是,直到那头女阴魔八千年的寿数大限临近,才得以作罢。而这个时候,那处界空也早因为小阳九的到来而崩毁,并无了生机。 可等到女郎转目,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她身边早已是一片片空荡荡,哪还有人影在。 遥遥地,只见着陈珩取出了一架参合车。 甫一跳入其中,便腾空而起,化作道流光狂飙猛进!甚至还将那些散修们超出了一大截距离! “……” 饶是女郎的养气功夫不浅,也是被这一幕怔得微微失神,一时无语。 “这玩意看起来好生肥壮可口,若我真身在此,必要抓回笼子养……” 青衣女童原本还在对着那头力异魔大流口水,看见自家小姐突然沉默,也懵懂转过头,正巧看见了陈珩驭车狂飞猛遁的这一幕。 才察觉到身边少了個人的女童勃然大怒,两眼都要喷火。 “妈的!这人好生不讲义气!逃跑都不说一声,浑像是做贼一样!” 青衣女童擦了擦嘴角涎水,刚要喝骂,就被女郎一手抄住,冲天而起,须臾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而此时的云空中。 已完全将黄颢精血吃了个干干净净的力异魔终于抬起头,它似是回味了一下,在原地不动弹,过了几息,三张嗔、怨、喜的面孔上都发出嘻笑。 它将双手一分,便又钻进了虚空帷幕中,而几里外,一个练炁士脚踩的飞梭突然被捏碎。 他在慌乱中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三张表情不一的面孔。 “嘻嘻!” …… “怎么会这么多?” 紫清遁光中,女郎面色一寒,她调转了个方向,将胎息猛得一催,化作一道锋锐长虹,顷刻便将拦路的几十个天魔当空斩碎成血雾! 只见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满空的都是不同种属的天魔。 铺天盖地的,简直像灾年间肆虐的群蝗! 天魔这类异种们大多都无男女之分,它们饮食血肉、神魂、法力等一应蕴含灵机的事物,以滋养神通和魔力。 其生育,也是在灵机吸摄太多,再无法容纳时,才会将元灵分化出新的天魔,用来承载多余的部分,也算是延续子嗣了。 正因如此的贪婪无度,它们才会被道廷诸圣定下“大道蝗虫”的蔑称。 在前古时代,若非是魔神巨擘们臣服屈膝,温驯如家犬,再加之它们同样也是天地定数中的重要一环,不能全部毁去。 恐怕天魔们早就因为“只进不出”的特性,被道廷扫戮了个干净,和那些窅冥生灵一样,再也不存于世。 …… “怎么这么多鬼玩意?” 触目所及,皆是大小不一的魔类。 这时候,纵然是青衣女童也不得不收了嘴角的涎水,大叫道: “莫非是有魔道六宗的人在这里招祭,要修炼神通吗?这么多头,我就算是真身来了也吃不下啊!” 女郎信手虚空一拍,便有六头火龙张牙舞爪,飞杀出去,将数百头天魔蒸杀了干净。 但不过冲出百步外,那六头火龙就被黑压压的天魔们扯分撕碎,统统分食干净,简直悍不畏死。 “此地并无什么魔道六宗的人在招祭,这些天魔,都是姑姑当年做的孽……也怪不得玉宸派的君尧真人要追杀她三千里。” 四面八方,都是乌泱泱的一片,无论哪个方向,都同样的骇然模样。 又往前飞出了数里,仍是找不到出处, 女郎索性停下,叹息一声,袖中飞出一口通体如银的飞剑,只是一绕,便将虚空中的几头擅长隐匿突袭的天魔当场斩杀。 尔后她掐了个剑指,飞剑得了胎息的全力,更加杀气森森,直若一道从地底脱困而出的北极仙光!照得百步内都是寒光凄然! 天魔们往往连一合都挡不住,就要被斩切成数截,伏尸毙命。 一时之间,周遭的魔类都被尽数肃清,剩下的,也都各自有些踌躇怯缩。 天魔们虽疯狂狠厉,但毕竟也是有情众生的一员,有七情六欲种种,甚至比凡人还更要炽盛。 女郎的飞剑杀得它们也是胆寒心惊,失了底气,但终究不过数息,还是饿念贪欲压倒了理智,几个天魔率先鼓噪了一声,其他的也都尾随杀了过去。 它们自诞生以来,就被关押在暗处,虽每日有血食投喂,但量就那么一点,怎可能让所有魔头都饱腹。 今日不知怎么监禁突然开了,一众狂喜的天魔先是迫不及待逃离,后又嗅着灵机的味道,分做了大大小小的数十股,各自散去。 修道人的血肉、神魂都是被灵气滋养过的,最是美味可口,就连他们的七情六欲,也要比凡人更饱腹些。 这些早已饿疯了的下等天魔即便一时被震慑住,也无法忍耐太久,霎时又扑杀了上来。 而过了半刻钟后。 饶是女郎的剑术了得,也逐渐不支起来…… 毕竟她的这具灵身仅只练炁修为,哪怕参习的是上虞艾氏中位列九阶上品的“紫清真炁”,胎息终究也还是有限的。 “道君给我起卦的批文里,说姑姑曾为恶多端,全赖上虞艾氏才得以保全……我因参习了艾氏的练炁术,便是同姑姑有了纠葛牵扯,若不除去她当年炼出的这头恶嗔阴胜魔,必会有碍于修道。” 又是一剑横空,将数头天魔当空拦腰截断。 女郎也不禁微微喘息着,咬紧贝齿, 道君给她的那道批文里,不仅古怪,更是荒诞…… 非但要她以灵身前往南域,收服那头恶嗔阴胜魔。 并且,这具灵身的修为也要压制在练炁境界,什么秘宝法器种种,都是不许的,只允许携三两符器而已,用来护身应敌。 若非道君特意下赐了一张“万里照见符”,她都怀疑那个素来狂放不羁的老道人,是故意要拿她打趣,让自己的灵身白白送死。 不过“万里照见符”同样也非攻杀类的符箓。 女郎也想不到,自己的这具练炁灵身,要如何才能收服那头几乎可与洞玄炼师相比的恶嗔阴胜魔。 “道君要我启程的太急了,这具灵身都尚未修出什么道术来,不然,我何至于此……” 眼见胎息已所剩不多,女郎也不敢将飞剑大开大阖,而是再次一掌拍出,化作六条火龙腾空杀去。 又过了半盏茶,女郎的遁光已黯淡了不少,左冲右突,仍是逃不过这群天魔的围追堵截。 她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然之色,但还未等动手,便有数道雷霆连连劈落,将周围的数十个天魔化为灰烬。 女郎抬起瞧见,只见不远处,陈珩脚踩云雾,头顶雷火霹雳元珠,正施施然向自己走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溜圆肥润的男童,亦步亦趋。 “好!好!好汉子!我错怪你了!” 本已躺平等死的青衣女童顿时大喜过望: “你果然是有情有义的人,特意来救我们,何等的豪气啊!你是看上我家小姐了吧?好!好!我自作主张将你许配给她了,等你成了道君,就快过来提亲吧!” 听到女童不着边际的褒奖,陈珩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你……” 女郎迟疑了片刻,贝齿轻咬下唇,瞟了陈珩一眼。 像这般的险地,他居然肯将性命置之度外,特意赶过来救自己吗? 要知道生死面前有大恐怖,即便是相处了数百年的结发道侣,在此面前,也做不到像陈珩这样果决。 他心里,就没有犹豫过吗? “伱……” 女郎神色一动,可话还没出口,便见得陈珩所来的方向,就有成千上万天魔乌泱泱追来,几如涨潮的海水般! “什么?!” 青衣女童瞪眼。 这哪是特意来救人的,分明是被天魔一路追赶,怎么也逃脱不得,特意来找个帮手分担! 说难听点,就是来找替死鬼的! “难怪师弟一言不发,原来是心头有愧。” 女郎脸色一沉,冷冷看了陈珩一眼:“你自己死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把我也拖下水,与你共赴黄泉吗?” “师姐误会了。” 这时候,陈珩终于开口。 他看了眼身后追来的数千天魔们,又注目女郎,神色也不尴尬,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大难当头,你我理当同舟共济才是,谈什么拖下水呢,这实在太过生分了……” 第五十九章 大无相常境真炁 在大天魔之下,又有小魔、魔民、魔子、魔孙、魔使、魔党等等之分,鬼神若为魔之所使,则亦成为魔之伴党。 其变化多端,或沉或浮,或见或亡,或聚或隐,或藏或形,或飞云中治或空洞,五色恍惚而无常形。 百形千变,杀害生人。 是大道末劫之群蝗,承六天之运,受会于三天,在其度之内肆其丑恶,引人入迷,要发出灾难来,乱神阻道! 虽然眼下的这群天魔只是些魔使、魔孙,神通并不高强,无法横天担日、破山返石种种。 但蚁多,也是能够咬死象的…… 更莫说这些天魔已是不知饥渴了多久,比虫蚁还更要悍不畏死了,每一次扑杀都不留后路,形同搏命。 女郎停下遁光,将手轻轻一布,那口通体银白的飞剑霎时便分化出仿佛数之不尽的剑光,如泼雨般倾泻而出! 拦在前处的天魔不是被当空刺死在云霭上,就是血沫碎肉混合着鳞甲喷洒,直接被斩碎,连形体都不复全整!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有后手吗?” 她终于冷冷斜了陈珩一眼,语气有些不善。 在陈珩的主张下,两人已经朝着丹粟国浮玉泊的方向飞遁了近两盏茶的功夫,一路以来,也不知顺手剪灭了多少天魔。 但这些东西仿佛怎么也杀不干尽,不管如何甩开,都会追上来,不依不饶。 女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天魔简直像疯狗一样,死盯着两人,仿佛是存着什么深仇大恨般。 就算南域灵机比不得其他四域,被奚称为穷土。 但这里毕竟是胥都天,是东浑州,莫说紫府、洞玄的高功炼师,连金丹、元神境界的大真人也绝不止三五尊。 可这些天魔的癫狂表现。 就像是整个南域的灵机都黯弱了,敛沉不见,所有的练炁士都死绝,仅仅只剩下了他们几个生人,还留驻在世。 “我能有什么后手?为今之计,仅有尽快靠近浮玉泊,,‘金谷墟市’离此地并不算远,这么多魔类闹事,那位怀悟洞主不会袖手旁观的。” 陈珩声音淡淡。 他头顶的那颗雷火霹雳元珠流转不停,周身三丈内,都被红白两色的火焰熊熊填满,熠熠生辉。 天魔们但凡撞入火圈之中,不过几息,就要被蒸成一捧黑浊烟灰,须臾燃烧了干净。 他手中还握着一柄颜色绚烂的流霄短尺,若是有天魔强自闯过了火圈,短尺爆出的绮丽霞光,只略一冲刷,便能将天魔的体表都整个刷去,化成脓水。 一时之间,陈珩倒也还守得门户紧闭,密不透风。 即便天魔们的攻势密密麻麻,直如一股股沸腾的海潮,但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一头能够沾上他的衣角,无法破进。 但同时驱策雷火霹雳元珠和流霄尺两件中品符器,又硬耗了这么久。 饶是陈珩气血和胎息都沛然充盈,远超于同境练炁士,也仍旧止不住心底的那股疲惫之感,神魂劳累。 而他的这幅表现在女郎看来,却是颇为了不得了,令人不免心中讶异。 “这人明明是南域修士,并非八派六宗的一员,如何会有这等至精至纯的胎息?他参习的究竟是什么品秩的真炁?” 才走出百步远,飞剑还未来得及折返,面前又是黑压压、乌泱泱的一片。 女郎只能再次拍掌落下,击出六头火龙,轰轰隆隆,不知碾死了几十之数,杀出了一地空隙。 但很快,便又有无数色彩混杂、形体妖异的天魔蜂拥过来,将那点空隙都填满。 女郎下意识去看陈珩,正见到他操持雷火流霞那一幕,微微蹙眉。 南域因着灵机稀少的缘故,并无大派存在。 若说什么玄门正统,唯有五光宗、神火崖和罗浮剑派三者,勉勉强强,能够大致算上。 陈珩一身胎息气势高远,堂皇正大,更隐隐约约,有一股都宰日星四象的恢弘景象,显然是最正统不过的法道传承。 莫说五光宗、神火崖和罗浮剑派这几家绝无此类道统存在。 他的胎息纵是同自己相比,虽无法判断高下,但料想也不会差上太多。 要知道,上虞艾氏的紫清真炁可是位列九阶上品,炼就的一身胎息也是幽耽玄妙、五气灿然,可豁落七元八景之飞霞,游行紫虚,少有真炁能够与其相提并论。 “在南域,又是如此气象的胎息,而且还……” 女郎心思转了几转,双眸霎时明亮如星,仿佛得到了答案。 “他莫非是得了那位散修真人的传承吗?也对,那位真人本就是南域出身,在前往东海开辟洞天前,留下了几份对他无用的天外遗藏,这都是世人皆知的。” 她素手一招,飞剑发出一声清啸长吟,在身侧游走不休,护住躯壳。 “不过,还需亲自一试,才能切实辨出真伪来。” 在女郎默然无语间,青衣女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胖脸上有些犹豫,小心传音道。 “小姐,似乎是逃不走了,我的灵身死了也就算,可你……” 青衣女童重重挠挠脑袋,神色有些懊恼。 道君卦算上面的批文,她也是偷偷看过的,这才执意要跟过来。 那上面,条例颇多苛刻。 不仅约束了灵身的道术、境界、符器,而且还不许泄露身份,向外寻得助力。 在如此境遇下,收摄或斩灭了那头走脱的恶嗔天子魔,如此,才算是全了与上虞艾氏的纠葛,以后才方能无有纷烦,不被牵扯。 更况且,在此事做成之后,还将顺水行舟,撞上一桩足以辅她度过纯阳三灾的机缘,弭去恒隔亘在真君道途上的一大害。 至于究竟是何机缘,道君批文上也语焉不详,只草草带过。 返虚之后,便是纯阳。 纯阳又有风、火、雷三灾,合共三重阻道妨碍。 这三灾一旦发动,便是千难万难,九死一生,也不知九州四海多少的返虚真君,都是粉碎于这三灾劫难下,连元灵都要泯灭消磨,求個转世都不得。 任凭是如何惊才绝艳,在三灾临头前,哪怕八派六宗的嫡系真传,也要小心翼翼困守于洞天之内,枯坐个千百年,辛辛苦苦打磨一身神通、法力、 直到心头有了决断或自觉再无可进之处时,才敢离开洞天门户,让天公降下刑罚来。 扛过了自然功行圆满。 抗不过,自然一切灰灰。 连数百前,在九州四海搅得风起云动,让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都被牵扯其中的玉枢真君。 如今,同样是被三灾困死在先天魔宗的洞天内,寸步不敢出…… 三灾厉害,由此可见一斑了! 而收服恶嗔阴胜魔后,撞上的那道机缘,却是足够辅助女郎度过三灾的其一。 此间珍贵,自然无须赘言。 青衣女童在偷偷窥见批文后,就想跟随自家小姐,帮她一口吞了那头恶嗔阴胜魔,助她成道。 但还没等走出山门,她的真身就被一只玄黄遮天大手塞进了鸟笼,无奈之下,也只得分出了一道灵身来追随。 但她的这具灵身仅是一口清炁所化,不仅没有道行修为,连青鸟血脉都不存,完完全全是具肉体凡胎。 “小姐,你把我扔出去,让那些天魔们吃了我罢。它们吃我肯定要费功夫的,骨头也不好啃……你就趁机甩开那个心肠不好的小白脸,快点跑,跑去那个什么谷市里面求救!” 女童低声传音: “你这具灵身如果死了,和艾氏那边的纠葛一时半会间就分不开了,也收服不了恶嗔阴胜魔,更撞不上那桩能帮你消去三灾的机缘,三灾……” 她眼神一决,还要再说,头顶已被女郎重重敲了一记。 “伱自幼同我长大,就算只是一具灵身,我若在此地弃了你,生出了畏缩之意,道心还如何能圆融?” 女郎并不看她,只是淡淡一笑,让万般绮丽都尽皆失色,眉宇间自有一股清远雍容的优雅气度: “区区天公降劫罢了,就算今番不成,难道我卫令姜便注定度不过三灾么!玉宸派的君尧真人既能摘得上届‘丹元大会’的魁首,为何我便不行,难道我便要弱于他?” “小姐。”青衣女童喃喃。 “况且……”卫令姜看向陈珩,轻声道: “若真是我想得那样,他得了那位散修前辈的真炁传承,今日这回,也未必没有脱身之机。” …… 一片鬼哭狼嚎的纷乱中。 陈珩以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光华大作,爆出了至强的一击! 一道红白雷光似焰山爆射,要扫彻整片清宇,轰然爆出,将拦在面前的近百个天魔猛得劈碎!当即炸成了漫天的血沫! 沿路的土层山石皆是焦融,刺鼻的黑烟和血气交织在一处,如一顶驳杂的大华盖,触目惊心。 余下的天魔都是惊诧,就连那悍不畏死的神情都缩去了几分,难得的,踌躇了几息。 而同时,陈珩的气机也猛得萎靡了不少,连带着头顶的雷火霹雳元珠,都是光华黯淡,摇摇欲坠。 “今日倒是时运不际,若再不奋力,只怕是难有生机了。” 陈珩轻轻叹息一声。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无数天魔都被刚才那搏命一击震住,见陈珩目光扫来,竟纷纷不敢正视,将头偏了过去。 陈珩面无表情,往前迈出一步。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那些凶戾如豺狗的天魔呜呜乱叫,竟是慌乱着倒退,还跌倒了一片,狼狈不堪。 他一共迈出了十步,那群天魔便也嘶叫着退去了十步。 明明是他陷在了天魔的围杀之中,脱身不得。 可这一幕,倒像是他一个人困住了整群天魔,逼得它们惊骇欲绝,两股战战。 “倒还真像是群豺狗,颇多色厉内荏。” 陈珩心下摇头,他垂下眸光,看向身边那个呆呆抓住自己衣摆不放的男童,笑问一声: “今日说不得便要丧身于此了,童子莫非不惧么?何以面不改色?” 那男童约莫八九岁的年纪,扎着一根冲天小辫子,面如光洁满月,颇多圆润,倒透着几分吉祥福相。 陈珩在被天魔洪流逼得折返时,顺手将这童子也救下,一路带在身边,倒还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此番细细一看,他的衣着、气度皆不似寻常孩童。 虽是神情木讷呆板了些,但这一路上见得无数天魔血肉横飞的残景,竟还能镇住心神,没有嚎啕丧胆,倒也是难得。 “师兄,我并不怕。” 听到陈珩的问话,童子直怔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沉默点了点头道: “阿爷曾说,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我乃神勇之人,自然不怕,面也不会改色的。” 陈珩轻笑一声,忍不住击掌赞叹。 “况且,师兄同样是面不改色,也不曾惧怕。”童子认认真真道:“我若是嚎哭起来,师兄且不是看轻了我?” “你才多大。”陈珩忍不住失笑: “不过,你却是说错了一处,我虽看似神情不改,但心里头,实则也还是怕的。” 他向四周望了一眼,那些天魔此时已是忍耐不住了,都在磨砺爪牙,吞咽口水。 “好不容易才过了一段自在日子,却遇上如此死局……要我,如何能不怕呢?” 他低声自语一句,轻轻提起男童的衣领,将他向卫令姜那边远远掷去。 “师姐麻烦照看他一下,顺带补足一下胎息吧,我要放手搏命了。” 待得卫令姜将男童稳稳接住后,陈珩将所有符器都收回了乾坤袋。 他缓缓吸进一口长气,双目精光爆射,发出一声雷霆怒喝,猛得一拳朝那无数天魔打去! 霎时间! 虚空发出劈啦啪啦不断的闷响,一股汹涌至极的恐怖气浪排开,前面的数十头天魔被凌空打爆,当即化作烂泥! 轰隆! 在骤然的气浪中,陈珩并不作罢。 他的身形如流光迸发般蹿出,直扑入那密密麻麻的天魔浪潮中,再次挥拳! 滚滚烟尘弥天,看着天魔浪潮中那道如龙升天的矫健身形,卫令姜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是什么道术?” …… 半刻钟后。 陈珩强撑着缓缓起身,脊背挺直,发出“噼里啪啦”的骨裂声,四处尽是散碎的尸块,入鼻嗅到的,是比硫磺更要浓烈的血腥味。 “还有这么多……” 他心神沉重,刚要调节气机,再次冲杀出去,卫令姜突然传音开口。 “你已经冲阵了七次,但都被挡下来,这般肉身气血,就算其他天宇中,那些参习武道的武夫们,也莫过于此了。” 陈珩侧目,在数十丈外,灼如芙蕖的女正郎与他对视,道: “但没有用,你还是杀不穿这层天魔大潮……把你的胎息度过来,让我一观。” 陈珩皱眉。 “我有一法,能救你,也是救我们。” 卫令姜伸手一指,传音道: “别隐瞒了,你得了颜熙真人的留在南域的一处天外道藏,现在参习的真炁,是九阶下品的大无相常境真炁,对吗?” 陈珩沉默了刹那。 “你在说什么?” 他摇头。 第六十章 真炁之疑 低阶真炁、下乘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 就连金丹成就,都似乎是最次的九品黄白金丹。 但最终,却仍是成就元神法相,还在东海开辟出了“舜烈碧云源固”洞天,行将步入返虚真君之境—— 似颜熙真人这般的离奇故事。 即便在九州四海过往的千百万年里,也绝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卫令姜知晓。 这位散修真人在前往东海开辟洞天前,有感于南域灵机瘠弱,俊秀人杰不显,还特意留下了几份对当时的他来说已是无用的天外道藏。 其中之一,便是空空道人传下的“大无相常融真炁”修行法。 空空道人乃是当今那位劫仙之祖坐下的七弟子,哪怕在前古道廷时代,也曾留有声名,是各位仙真大圣们的座上宾客,能够在“万天大会”上留名的一代巨擘。 他所创出的“大无相常融真炁”乃是亲自参照了几位大自在天魔王的形体,观摩祂们作大变化时,一一示现众生的本领,取自“虚空无相,皆实不虚”之意。 其一旦修成,便能够随意模拟九阶之下,所有真炁的性质和变化。 或幽阴浊重,或阳煌通明,或钝,或锐,或寒,或冽。 千般变化,万种属相。 哪怕仅是在练炁境界,尚未修成真炁,但若参习的是“大无相常融真炁”,体内胎息也会多少沾染几分“大象无形、道隐无名”的性质,殊为不凡! 不过颜熙真人在天外得到这门练炁术时,他早已成就了元神法相,纵然空空道人的这门九阶下品的“大无相常融真炁”再是不凡,对他而言也用处不大。 于是便也做为一处机缘埋下,深藏在南域大地,留待后来的有缘人。 卫令姜之所以能知晓这些,是因为颜熙真人留在南域的那些天外道藏,她便是恰巧开启了其中一处。 虽无缘目睹“大无相常融真炁”的修行法门。 但却是得了两架“碧霞黄素云銮”,和一门《散景敛形术》。 碧霞黄素云銮乃是法器之列,其又高出符器一畴,一旦驱发,非止能瞬息遁出千里之外,并且銮车上还有荡荡云霭垂落,守御之能强绝无比,即便金丹真人想打破它,也非得耗去一番苦功不可。 碧霞黄素云銮虽好,但对卫令姜来说也仅寻常。 不过。 那门《散景敛形术》便不同了。 在空空道人创出“大无相常融真炁”后,他还特意请自己的恩师来品评,央求增补一二。 那位劫仙之祖被厮缠不过,只得亲自创出一门《散景敛形术》来,以与“大无形常融真炁”相合。 “大无形常融真炁”本就能模拟九阶以下,所有真炁的性质和变化,实在堪称了得。 但这门真炁却仍还是有个不足,它虽能模拟每一种九阶以下的真炁,运使它们独有性质和变化之法。 却无法模拟每一种真炁的独有气机。 不能够像真正的大自在天魔王一般,变化由心,让旁人窥不破行藏来。 但《散景敛形术》却弥了这一处不足。 毕竟是出自劫仙之祖手中,甚至于还更进了一层。 其一旦与“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不仅连各种真炁的独有气机都能尽数模拟,而且非止真炁气机。 草木、鸟兽、禽虫、金石,甚至于山陵、海渊种种,只要功行足够,都能够模拟出气机来,分毫不差。 若在配上一门肉身形体的变化之法,那便如若是真正的大自在天魔降世了。 纵然是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修士,除非真的是道行强绝,否则都未必都窥出端倪来。 但《散景敛形术》终究是为了与“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要替它弥去不足,而被那位劫仙之所特意创出的。 并非是单门独类的一个道术、神通。 若非修行的是“大无相常融真炁”,根本无法挪移气窍,修成《散景敛形术》中的法门。 这也是颜熙真人虽在天外得了“大无相常融真炁”和《散景敛形术》的原本,却并不真身修行,而是将作为机缘,留于南域的缘故了。 纵然这两类再是不凡,也绝不值得他废去元神道行,至多拓印一份,留给化身使用。 卫令姜的这具灵身乃是“紫清真炁”根基,自然也修不成散景敛形术,无从遮掩气机。 …… 陈珩听到卫令姜的话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摇头。 他自然不可能向这個萍水相逢的女郎吐露出自己的练炁术根底。 但颜熙真人、天外道藏的机缘和什么大无相常融真炁,就更是虚妄了。 太始元真和大无相常融真炁,听起来也不似一类。 至于机缘。 除了金蝉外,他来此世的第一桩机缘,真正要说起来,还应该是杀了炀山道人,得了雷火霹雳元珠这件中品符器才是。 但他的摇头在卫令姜看来,就显然隐隐含着一种怀璧其罪的心虚。 眼见着天魔已越聚越多,她也再顾不得节省胎息,全力将飞剑化作一道匹炼,威势刚猛至极! 只在刹那。 就随着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剑鸣之后,拦在两人之间的天魔都被一并斩碎!血似涌泉! “其实我参习的并非是大无相常融真炁,也从未得过颜熙真人的什么天外道藏机缘,只是你似乎并不会信我。” 陈珩看了眼趁此机会靠近的卫令姜,摇头道: “仅此一丝,师姐可莫要指望我会用胎息来助你疗伤。” 一缕炊烟般轻乎的胎息从他手心飞出,若不仔细注目,仿佛都会消失不见。 “你……” 饶是以卫令姜的养气功夫,都几乎要失色。 她狠狠瞪了陈珩一眼,冷冷将那一缕胎息摄在手中,心神一探,便登时有些犹疑了起来。 胎息的气机固然是博大源长,显示是出自玄门正统之内。 但其中属相却并不仅只是“虚空无相,皆实不虚”,还隐隐约约,又有一股不可具名、深不可识的高玄意味。 就犹若是一片虚廓而生的混混天宇,弥远六极,阴阳胎成! “这应当……就是大无相常融真炁吧?” 卫令姜心头有些忐忑。 她毕竟也从未目睹过“大无相常融真炁”究竟是何等模样,只在《散景敛形术》这篇道书中,见过对这道真炁的记述。 “不管了!” 卫令姜银牙轻咬红唇,猛得转身,看向陈珩:“听好了!我要传你一门神通!” 陈珩神色如常。 “你……” 见他这么一幅无动于衷的模样,卫令姜毕竟聪慧过人,联想起自与陈珩见面以来,他的所作所为。 转念一想,便也猜中了他的心思。 “放心,是无偿的。” 卫令姜忍不住冷笑一声:“我要无偿出传你一门道术,无需代价,事后也不会向伱追索,更不会向人泄露你的根底,此事只有你我二人得知,如何?” 这句话是她咬牙传音而来的,字字都有如雷霹,轰轰隆隆! “请师姐再立个誓约吧。”陈珩闻言微笑。 卫令姜沉默看了他一眼,刚要立誓,陈珩又突然开口。 “我说的是道誓。” 他补充道。 道誓一发,自有天公地母交感,与心血相连,若是违背的话,轻则神魂折损,重则是道行大挫。 也唯有打通了天地桥的练炁士们,才能请托天公来约束,行下此等誓约。 卫令姜捏起了一个法决,面无表情开口:“我愿立誓……” 待得她说完后,却并不急着开口。 而是突然笑意盈盈望着陈珩,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好似噙一脉幽幽的春江溪水,两岸叶绿花红,幽美殊胜。 “师姐为何看我?” “该你了。” “我?” “该你立道誓了。”卫令姜淡淡开口:“你既得了我的道术,便要尽力来助我脱身,不能再漠视我死在这天魔大潮中。” “师姐莫非信不过我?”陈珩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扬。 卫令姜懒得理他,并不想答话。 “我信你个鬼,你这小白脸满肚子黑水,坏得很……” 青衣女童小声嘟囔道,这话一说出口,除陈珩外的几人都是忍俊不禁,连卫令姜唇角都微微往上一勾。 明明还身陷在了天魔大潮中,命悬一线,气氛却像是突地融洽了,好似天高日暖,堤岸风轻。 “好,我愿立誓……” 陈珩叹了口气,掐起一个法决,同样发出道誓。 就算卫令姜不做此想,实则上,他也没有一人运遁的心思。 在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天魔大潮中,若是没有人护持同行,只怕连恢复胎息的功夫都没有,等到一力竭,顷刻就是被吞没,连骨头都要被吃干抹净。 就算他的太素玉身不凡,陈珩也不敢赌这一线生机。 若真到了事不可为之际,道誓中也只说了是尽力。 力尽过了。 到时候自然也不算违誓。 …… “这是当今那位劫仙之祖创下的道术,一旦与空空道人的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就能隐瞒气机,遮蔽他人感应,你虽是练炁,但胎息也多少沾染了此性……” 那口通体银白的飞剑正有如一条游龙,在四人周围不断飞窜腾跃,挥洒出森寒光华,天魔们但凡靠近,被剑光轻轻一擦,登时便是尸首两分。 在陈珩以太素肉身冲阵的时候,卫令姜也趁此将胎息恢复了四五成了,那口上品飞剑得了胎息的全力,更加锋利难当,只听破空声响便令人耳边一紧。 卫令姜收回目光,计算着这具灵身的胎息还能撑上多久,一边口中不停,继续向陈珩传音。 两人如今都还只是练炁境界,无法用神魂瞬息传递讯息,但好在《散景敛形术》这篇经文不过仅仅数百字左右,倒也言简意赅。 等过不久,卫令姜已将整篇经文口述完毕,而陈珩也微微皱眉。 过不多时,他突然抬起头。 “有何处不解吗?” 卫令姜并不奇怪,《散景敛形术》可堪字字珠玑,其中不少术决道语都是玄之又玄,聱牙佶屈。 “故山乘风则腾,藏风则歇——”陈珩开口:“这一句之后的经文请再复述一遍,师姐说得太快了。” “……” 卫令姜万分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失神了片刻,才复述开口。 而仅仅只过了几十息功夫。 陈珩便又再次开口: “师姐,这‘地光下临,地德上载’一句何解?” “这是堪舆中的术语,用于人身便是造气两股,汇于胸腹,如天地笼绝。” 卫令姜拍出一掌,凌空将一头形体如大鲵的天魔打爆,声音无奈:“你可是感觉气机操持不顺?减去一些心神,要它如水东流,才方能功成。” 陈珩恍然颔首。 几息后,又抬眼问道: “师姐,鉴形者可是如悬镜自照,存神出游吗?” “是。” …… “师姐,呼脉当行三寸吗?” “四寸。” …… “师姐,运气转往风府还是神室?” “是绛宫!” …… “吸脉当行四寸?” “三寸!” …… “师姐——” …… “师姐——” …… 卫令姜脸色微微有些僵硬,每过上不久,一旁的陈珩便会开口,简直不厌其烦。 《散景敛形术》本就是特意为“大无相常融真炁”所创,两者交感,应是水到渠成的事,气机一运,便自然而然走通了浑身的经脉、大窍。 哪怕不是一蹴而就。 也绝不会像陈珩这样磕磕绊绊,简直就如弃杖登山般! 另一边。 一真法界之中,陈珩心头也是讶异万分。 这《散景敛形术》经文上明言了是为“大无相常融真炁”而作,其他真炁,连参悟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分明修行的是“太始元真”,却依然能够顺行无碍,简直不可思议。 更隐隐约约。 陈珩觉得大无相常融真炁和他的太始元真,似乎同出于一源。 前者的“虚空无相,皆实不虚”境界,更像是太始元真“龙天通明,诸真总摄”的一部分。 “《散景敛形术》乃是劫仙之祖的创造,我虽在此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但料想也是一位仙道巨擘的敬称,至于大无相常融真炁,是空空道人的心血,可太始元真却偏偏能……” 陈珩沉默了刹那。 这意味太始元真是被那位劫仙之祖后续创出?还是出自空空道人之手?又兴许是二者共同完成? 可他的练炁术名号又分明是唤作《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道君和这两位又有何牵扯? 是神屋枢华道君得见了此法,因其中道理诘诎高妙,才另做文章,转述了下来?亦或另有来由? 种种念头繁密如麻。 陈珩应下卫令姜的道誓时,本就是打着白得一门道术的心思,不要也是可惜了。 却没想到,竟还有这般变化…… 他压下心思,将诸多杂念一扫而尽,继续闭目参悟其法决来。 而一真法界外。 卫令姜已是微微喘气,飞剑的灵性也大不如前了。 身陷在这种天魔大潮之中,即便有十倍百倍的胎息,也早晚是要被耗去的。 更莫说周围还有三个累赘在,只全靠自己在勉力维系。 在卫令姜手心都在微颤时,身后又好死不死传来一道声音,她愤愤转过脑袋,只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 “师姐,我——” “我不是你的师姐,你才是我师兄!” 卫令姜面无表情: “你闭嘴吧!” …… 血肉横飞,剑光肆虐。 卫令姜也不再记数自己撑过了多久,无论胎息和心神,都已呈出不支之态,突然她神色一动,素手一挥,猛得将两个小童远远推出数丈外! 而下一刻! 一只枯瘦黝黑的巨掌便猛得落下,将两个小童方才立身的原地打得尘沙飞溅,扬起大片大片的泥土! 虚空像纱幕一样被轻轻分开,露出一头幽霭罩身、目若金灯的巨大魔类。 它有些讶异地抬起手掌,似是为自己的一击不中觉得可惜,旋即三张面孔都发出嘻嘻声,猛一躬身,出手如电,一爪便抓向了卫令姜! “力异魔……” 此时飞剑正被一群魔类拼死拖着,也来不及召回了,卫令姜一咬牙,刚要强行压榨胎息,施展出道术。 这时,她脑后突然风声一紧,同时也是一只手探出。 原本闭目盘坐中的陈珩此刻正像逮兔子一般薅住她的衣领,手臂一动,猛得往后一掷。卫令姜便瞬息狼狈倒飞了出去,连翻了数十个滚,才勉强止住。 等到她好不容易站起来时,只见陈珩从袖中抖落了两只紫金破煞锤,与力异魔的巨掌狠狠相撞! 当! 这一击发出的声响犹如惊涛拍岸!让卫令姜都不得不掩住耳朵! 但不过半个刹那,陈珩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过来,甚至比卫令姜滚得还要远一些。 “这个力道……” 陈珩双臂微颤,虎口都几乎要开裂,他面色一变,刚欲转身的同时,卫令姜突然扯住了他的袖袍。 “混蛋!你又想丢下我吗?” 卫令姜气极反笑:“我们可是立下过道誓的!” “师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珩瞥了她一眼,身上气机陡然一变,这时候,若是不看面目的话,他几乎就是那些乌泱泱天魔中的一员: “我只是想取出参合车,离这头天魔远些,再做打算。” “等等,你终于修成了散景敛形术?” 卫令姜欣喜,猛得抓住他的手:“我有一顶琉璃光罩,可以遮蔽身形,我——” 话音未落。 两人神情一震,同时抬首看去。 远远天际,正有一道金火神火正从不知多少里远的方向杀来。沿路的天魔一声不吭,便被顷刻蒸杀,连哀嚎都发不出了。 整方西南天空,都是金红的一片,如浴火海中。 “看来,用不上师姐的那顶琉璃光罩了。” 看到这一幕,陈珩仿佛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他对卫令姜展颜一笑,道: “已有洞玄炼师赶来了。” 第六十一章 炼师 那道金火神光只是划过,便让西南天宇都亮了上几度,无数云霭变化成炭烤滚炽的颜色,灿烂煊耀。 不知几千上万的天魔在这极绚美的一幕下绝望哀叫,吼声震天。 它们的麟角、皮毛被火光微微一沾,顿时便要缠上躯壳,被焚成一滩灰烬。 遥遥望去,只见乌泱泱的黑云在崩解离析,金光在以一种无可抵抗的伟力压覆过来,要涤荡天宇! “这就是洞玄炼师的手段吗?” 陈珩看着疾如流星的神光,暗自心惊: “仅只洞玄,便能够催发出如此威能了,那已将一身真炁转化成为了法力的金丹、元神真人,又是何其的可怖?他们之间的斗法,恐怕更是能引得天象变色,江河断流了……” 筑基的第一重境界,便是名为真炁显化。 此境界需得练炁九层圆满,体内胎息数量足够转化为真炁后,才方可以成就。 若说筑基境界是将一身胎息转化为真炁。 那金丹境界,便是将一身真炁转化为法力。 因此,又特有“法力无边”一词,用来赞誉金丹真人们的无量神通。 甚至在一些古籍中,金丹真人又有“法师”、“大法师”等等之称。 至于洞玄,因是将真炁转炼为法力的最后一个阶段。 “炼师”这个称谓,也被自古传承了下来。 陈珩还是第一次目睹此等境界的修士出手。 这金火神光威能一绽,就犹若是一团又一团绚烂焰花当空爆开,窜啸爆鸣之音声震十数里,即便陈珩与其相隔甚远,那股滚滚热浪还是灼得周遭气流摇曳浮动,好似水波嶙峋。 而在陈珩注目那道金火神光之际,她身边的卫令姜则是眉头微蹙。 “这道术,有点像是四明破骸真火……只是威能却不止高出了一畴,是被谁改易过么?” “四明破骸真火?”陈珩侧目。 卫令姜面无表情偏过脸,并不想搭理他, “师姐缘何对我冷淡至此?”陈珩摇头叹息: “我们好歹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这样岂不是伤了情分吗?” 随着那位洞玄炼师的迫进,即便是再饕餮凶戾的天魔都在狼狈四窜,往四面八方逃去,不敢停留原地。 而那头气力还在陈珩之上的力异魔见机更快,早在金火神光蒸熏天穹,烤杀了不知几多魔类的最初,它便手忙脚乱分开虚空,钻了进去。 天魔本就是域外异种,大道之蝗,生来便是在虚廓幽宇中,与虚空相亲。 它虽敌不过洞玄炼师的手段,但能否逃命逃脱,却倒还真是件值得商榷之事。 眨眼之间,几人身边都是一片空荡荡。 听到陈珩的笑问,卫令姜依旧跟没听到似的,眼睛都不动一下,还是青衣女童一蹦一跳跑过来,不忿接口。 “你明明是白得了我家小姐的一门道术!却还非要像这样明知故问,好不要面皮!羞死了!” “童子错了,大错。” 陈珩笑意依旧,道:“这如何能怪罪于我,难道不该庆幸是这位洞玄炼师来得及时,救我等于水火么?” 实际上,若这位洞玄炼师不至,只怕还会真有些麻烦。 那头力异魔倒也不愧有此族名,一身气力,甚至还更在陈珩之上。 连他在取出紫金破煞锤后,都被一拳击飞,根本抵御不得。 在陈珩修成太素玉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能同他角力,并胜过自己者。 若没有修成遮掩气机的《散景敛形术》,便真的只能够殊死一搏,来求生机了。 毕竟那头力异魔虽然气力不俗,但也仅是气力,若论肉身的不坏难摧,还是陈珩的太素玉身要稍稍胜过一筹。 不过如此一来难免会陷入鏖战之中,他的胎息已经濒临用尽,仅凭借肉身气力,能否熬死那头力异魔,冲出天魔大潮,陈珩自已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 “若那个洞玄炼师没有赶来呢?”青衣女童不爽:“你真不会一個人跑?我不信。” “道誓上约束了我需尽力助你们脱险。” “尽力?”青衣女童只觉得自己抓住了盲点,叉腰大叫:“若是尽力了之后呢?你就不管了?!” “你无事吧,可曾伤到了?”面对她的诘问,陈珩却并不答话,只是移开目光,笑着看向那个被他救下的男童。 “啊啊啊啊!” 如此拙劣的话术,让青衣女童气得发狂! 她用力跺了跺脚,见陈珩还是不理睬自己,只能气馁躲去卫令姜身后,闷闷揪住她的衣角。 若是面前的是其他人,是像白鹤洞周行灵一般的人。 恐怕此刻的她早已是口吐芬芳、舌绽莲花了,又哪会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可面对陈珩。 她是真的不敢造次…… 这人面上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看似温和秀雅。内里实则杀心深重非常,暗藏着一股狠辣冰冷的戾气,如蛇吐信,如剑示锋,绝非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平素就算是没什么脑子的模样,但好歹也活了几百年了,又兼是青鸟之身,天生便能识人善恶。 虽然这具灵身仅是口清炁所化,并无青鸟的诸般神异,但几次接触下来,她也自觉是大抵摸透了陈珩的秉性。 若真像奚落白鹤洞周行灵一般的去随意嘲弄他,自己这具灵身绝然是活不下来的,就算自家小姐再美也是无用,也不得小姐也要被他顺手宰了。 好不容易才能从洞天里出来放放风,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完蛋。 至少,也要玩个够本才是…… 而在青衣女童生闷气的同时,卫令姜倒是有些忍俊不禁。 自家青鸟一向桀骜不驯,又不知是从哪里学了满嘴村俗话,连自己都不能管束,在吵架时被她气得头晕目眩,这都是些经常事了。 但像今日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倒还真不多见…… 这时候,那道金火神光忽得一敛一阖,登时收了漫天的彤红异象,只见一个鹤发苍颜,腰悬赤箓的老者现出身形,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顷刻便来到了陈珩身边。 “见过炼师。” 陈珩等人皆是肃然拱手,朝他施礼。 第六十二章 天道自有定数 天庭饱满丰润,双耳垂肩,目光澄湛有神,连身形也高大英武。 若不看面相,只怕难从背影中猜出这是位垂暮老者。 面对陈珩等人的施礼,他捋须一笑,也同样回了个礼,温声和善道: “老夫怀悟洞主,见过几位小道友了。金谷墟市如今要在浮玉泊中重立下根基,老朽少不得要去各方拜拜山头,一时之间,竟被杂事扯住了手脚,来晚了些……莫怪莫怪!是我的不是了!” 陈珩等人自然不敢托大,皆是口称不敢。 “炼师,请容贫道通禀,此间还有一头天魔似乎因见机得早,已侥幸先逃了一步。” 这时刻。 那乌泱泱,似乎数以千百计的天魔大潮都已被焚毁一空,天宇澄澈如洗,百里河山皆静。 但陈珩还记得那个幽霭罩身、眼若金灯的魔类,它便就是提前分开了虚空,旋即隐遁不见。 那魔类的气力还更要胜过陈珩一筹,若是容它脱身,以天魔的阴狠性情,不知又会造下几多杀孽。 子又生子,孙又生孙。 等过上个几年,便又是一场小魔劫。 听见陈珩居然会这样开口。 卫令姜颇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在陈珩目光淡淡转过来时,又面无表情偏过脸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他会这么好意吗,居然还留心别人的死活?” 卫令姜心想:“不对……天魔性情暴戾,睚眦必报,他想必是担心那头力异魔走脱后,会来找自己寻仇,才会向这個怀悟洞主出言,应当是如此了。” 她好似觉得自己猜中了陈珩的心思,蛾眉轻轻一挑,有些小小得意地瞥向陈珩。 但这时陈珩早已收回了目光,并未看她,这让卫令姜颇有种一拳打到空处的无力感。 “这位小道友心肠甚好,倒是有老道年轻时候的几分风范,嗯,这相貌……” 怀悟洞主上下看了陈珩一眼,又看向卫令姜,忍不住赞叹道: “我年少时曾去过西素州,亲眼目睹过那些参习外道的遍净天人们,两位小道友的风姿,便是同那些天人王们相较,也丝毫不逊色,还犹有过之了!” 他又开了个小玩笑,道: “嗯,老夫从前长得也跟这位小道友差不多,看来不止好心肠,你这相貌,也有老道年轻时的几分风范。” 陈珩和卫令姜都未擅自答话,那个被陈珩救下的那个男童依旧是呆呆的,也没有什么动容。 唯独青衣女童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 在她几乎要乐得满地打滚的时候,才总算想起怀悟洞主也是能轻易拍死自己这具灵身的,悚然一惊,乖乖闭嘴站好。 这时候。 卫令姜已是神色玄虚,好似在神游天外了。 陈珩看着这灿烂如霞的女郎无意识抿唇,银牙恨恨紧咬的模样,不禁失笑。 “哼!你这胖娃娃倒也像个人,像老夫的儿子!” 怀悟洞主倒也不恼,只是往青衣女童脑袋上摸了摸,又把着她的肩膀转了几个圈,弄得她敢怒不敢言: “他当年也和你一样,小嘴说话同放响屁一样!那时正巧有个雷霆府的金丹真人无望元神,要来转修外道,蜕形成天人……观礼的时候,他就在下面大叫,说什么除仙道之外皆是虫蚁,叫得还声音甚大,掩都掩不住。若非真人不与他计较,我跟他都该去轮回转世了!” “……” 卫令姜只能无奈苦笑,从怀悟洞主手里接过已转得晕头转向的青衣女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不过,小道友却是多虑了,区区一头力异魔而已,怎逃得脱我的掌指。” 怀悟洞主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将袖袍抬起。 他通体有玄气缠绕,周身真炁涌动如混冥渊海,气势不可揣度,可又如传闻一般和蔼平易,只三言两语间,便令人心生好感。 陈珩往他袖口一看,只见里内正有一团小小的清浊气罩,将力异魔圈禁在了其中,任凭如何冲突,都脱身不得。 “这东西好生狡诈,在我发出四明破骸真火时,就想要开溜,还好老夫也是心思聪敏——” 怀悟洞主得意一笑,还没等他说完,远方已是有破空之声响起,轰轰隆隆、 陈珩抬目一瞧,只见得几艘金霞飞舟正如光似电,其上还有无数人影绰绰。 “嘿,是老夫的弟子来了,险些忘却正事了。” 怀悟洞主一拍额头,当即腾空而起,只眨眼便不见了踪迹,声音还停在原地: “几位小道友先随他们一同返回浮玉泊吧,老夫还要去搜寻其他的道友,也不知在这天魔大潮中,能有几人可以活下命来,惟愿他们多运多福了……” 声音消散时,怀悟洞主更是连去向何处都不知了。 陈珩和卫令姜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待得数十息后,其中一艘金霞舟降下云头时。 那个被陈珩顺手的男童突然精神一震,拉住陈珩的手,让他往左侧去看。 “师兄,你看,我阿爷!是我阿爷!” 陈珩转身,在一颗垂柳下,只见正站着一个矮胖的老道人。 见陈珩看来,那老道人也微笑向他挥手。 “恭喜师弟了。” 用灵觉一察,见那老道并非是天魔幻化,而是真实不过的血肉之躯,陈珩便也放下心来,笑着朝其一拱手。 那小童也认认真真朝陈珩等人回礼,连青衣女童也没有漏下,这才欢呼跑去老道人那边。 这时候。 金霞飞舟已停悬在半空,陈珩等人和前来迎接的道人略客气几句,便也登上其中,朝着浮玉泊的方向遁去。 …… …… 直到那艘飞舟化成一点金光,远远消失后。 垂柳下。 男童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不再踮起脚尖。 “童儿觉得此子如何?”老道人笑道。 “阿爷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我又何需多费口舌。” 男童晃晃脑袋,旋即又有些期待: “我觉得这位师兄品行甚好,并非那些见死不救之辈,阿爷今日特意来南域,又难得带我出门,是有意要让他拜入山门吗?让我来试他心性吗?可以让他拜入山门吗?阿爷?” “连他父亲陈玉枢都不配令我如此,更莫说现今的他了。” 老道人摇头: “只是地渊的那位道友又有异动了,我才特意来看祂近况,见你跟天魔一追一赶玩得开心,又顺带陪伱玩了玩,莫做多想。” “那让师兄拜入山门如何?”男童翘首以待:“我如今虽仅是一口气息,并非真身,但那位师兄既帮我一把,我却不可不回报,理应投桃报李!” “痴儿、痴儿!好生聒噪!” 老道人哈哈大笑一声: “能否拜入山门,自要看他日后缘法如何!天道自有定数,连我都不能左右,又岂是你能多虑的?” 也不待男童再多说,老道人轻轻一提他臂膀,便将其化作一口青皮葫芦配在腰身,大笑一声,就遁出了这方天宇之外,不见行踪。 而随着老道人离去的同时。 垂柳下,忽得便多出了近万凡人、散修。 他们茫然从地上爬起,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 卫令姜先前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那些天魔之所以追缠着他们不放,形同疯狗,仅仅是因为沿路的生灵都被老道人收走了。 她和陈珩,是天魔们自脱困以来所见的,唯一含有灵机的血食。 …… …… 另一边。 金霞飞舟内。 卫令姜看着一旁蒲团上的陈珩,欲言又止,在犹豫了数息后,终究还是开口。 “喂……” 她说。 第六十三章 浮玉泊 天已渐暮,万道霞光绵延铺开,红光氤氲缱绻,潋滟变化,深丽非常,好似一匹织锦的名贵绸缎,艳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而不远处蒲团上的那人同样也轩如霞举。 听到卫令姜的声音,陈珩微微侧目过来,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没有半分变化。 “你——” “道术不退的,师姐别想。”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也毫无波动,好比一口干涸了许久的枯井老泉,自然生不起什么波澜骇浪。 卫令姜一时无语,忍不住又白了陈珩一眼,袖袍下纤美的手指都下意识捏紧成拳,气血上涌。 她自出生后不久,便被赤明派的拙静道人带回了赤明派山门,一直于洞天之中静坐潜修,纵然是年节时分,也甚少下山玩乐。 因此身旁接触的除了同门外,便是各类的侍者、道兵、灵兽了。 在她面前,都无一不是谦和有礼亦或毕恭毕敬。 即便是师门长者,看在她的家世和资质上,态度也颇多亲善。 又何曾见过像陈珩这种人? 简直是软硬不吃,仅只唯利是图,毫无风仪气度可言,实在可恶可厌! “我没想跟你说道术的事!” 卫令姜面无表情,传音道:“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方才那群天魔大潮,会何会死盯你我几人不放?它们本就是群蝗,逐灵而居,南域如此广大,为何就非你我不可?” “师姐的意思是?” “我只是犹疑,莫说还有前古那座大阵在,单是罡气层,就足以阻隔魔君、魔神了,那些下位天魔是如何进入南域的?” 卫令姜颦眉:“你亦是南域中人,这些年里可曾见过天魔的行踪吗?” “并不曾,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陈珩肃然起身,认真请教道: “不过,师姐所说的‘罡气层’是何物?魔君、魔神又是怎样天魔?它们二者的修为,可以和金丹、元神真人相当么?” “……” 卫令姜有些无奈,知晓自己算是问道于盲了。 她有心想结束这个话题,但看着那双幽黑深沉的眸子,还是淡淡偏过脸去,不与他对视,将他的疑难从头到尾都答了一遍。 待得说完后,陈珩已是重新拱手坐下,眉目微微皱起,脸现出沉吟之色。 “伱这小子为何前倨而后恭!” 此时。 原本四仰八叉,正躺在一方蒲团上睡觉的青衣女童突然精神一震,似是敏锐察觉到将有好戏要看了,猛得翻身而起。 她看看卫令姜,又看看陈珩,眼珠子咕噜一转,故意叉腰大叫道: “你对我家小姐一直态度不远不近的,只有在要解惑的时候才会稍热络一些,好生凉薄!话本小说里管你这种人叫,叫……等等,叫什么来着?” 她挠挠胖脸,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卫令姜,却并未得到理睬。 只能又转向陈珩,苦恼摸头。 “坐怀不乱,博文约礼,你想说的必是正人君子了?” 陈珩随口道。 “说实话,你这人是真够不要脸……讲这词的时候面不改色,也毫不见害臊的。” 青衣女童向他叹服比了个大拇指:“博文约礼不知道,但是不是坐怀不乱要另说,还要等小姐真正坐你怀——” 话音未落。 她额头便被狠狠敲了一记,痛得眼角瞬间窜出泪花! 青衣女童委屈抱头蹲下,等到她幽怨抬起眼时,只见卫令姜正淡淡地收回了手。 “灵身就是不便!要是真身在此,小姐就算是像平素一样玩命揍我,都不带一点点疼的!不疼!一点都不疼!” 青衣女童在心底大叫。 这时候。 在泪眼婆娑中,她敏锐瞥了见卫令姜耳后那一抹如玉的白皙,微不可察地,竟渐渐染上了几分桃花似的绯红。 “……” 青衣女童看呆住了,直到卫令姜不善地瞪了自己一眼后,才仿佛如梦初醒。 “哈哈哈哈!小姐在害羞啊?好玩!这可太好玩了!” 她连眼泪都不想擦了,也不再趴在地上装可怜,哈哈大笑一声,就又蹦窜了起来,欢乐溜到陈珩身边。 “你觉得我家小姐怎么样?” 青衣女童亲昵拍他的肩,和蔼道:“年轻人要大胆一点嘛,心事如果不说出来,旁人怎能知晓呢?还有——” 她语速极快,直如一头胖麻雀贴在耳畔唧唧喳喳,聒噪扰人。 陈珩松开袖下握住的符钱,摇了摇头,停下汲取灵气。 他倒是有心将青衣女童轰开,免得让她误了自己的修行。 但此人之前说的话倒也有道理,自己好歹也是白得了一门大神通,又平白无故受了不少指点,像那般作为,的确齿冷,也太凉薄了些。 “师姐解我疑惑,又传我神通,我对她自然是唯有敬爱之心,丝毫不敢亵渎。” 陈珩平静道:“你若再继续说下去,只怕下了这艘金霞飞舟,难免会被师姐教训,受上一番皮肉之苦。” “敬爱,爱,爱,你爱我家小姐……哈哈哈哈哈!” 青衣女童把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在地上乐得四处打滚,像一只滚地葫芦,全然没听进去陈珩后半段话。 “师姐倒是为人宽容。” 陈珩笑了笑,声音不起波澜。 “她生下来的时候脑子就不好,笨到了现在,你也一样么?” 卫令姜不带丝毫情感地看了陈珩一眼: “和傻子接话的人自然也是傻子了,见你和她聊得如此热络,我以后对师弟倒是也要宽容些,与她一视同仁了。” “多谢,不过,师姐对我已足够宽容了……” 陈珩安静抬起眼帘,唇角挂着点笑意。 渐暮的彤红天光里,漆发玉容、飘逸如神仙中人的年轻男子正含笑注视过来,坐姿笔挺,身形颀长,一身白衣如雪,使人如见玉山巍巍。 这人眉宇间从来都是一派疏离冷淡之色,犹是早春极重的寒露,只看神情,便叫人难以接近。 如今难得展颜时,却仿佛是春山化雪,透着一股静默无声的暖意,使人不自觉要迷醉其中。 卫令姜与他对视片刻,心底轻轻冷哼了一声,并不动容: “就算说得再好听,你终究还是欠了我一回人情,别想蒙混过去!” “师弟自不敢忘。” 陈珩拱手。 这时候,青衣女童的笑声已是越来越大,声震屋宇,边滚还边小声嘟囔着什么“私奔”、“赘婿”等等的词句,听得卫令姜无名火起。 连那个在操持金霞飞舟的浮玉泊道人都忍不住侧目,好几次要悄悄转过身来看热闹,只是不好失礼,强自按捺住了,脸上隐约也挂着笑。 卫令姜抿起嘴角,素手轻轻一弹。 下一刻,青衣女童的大笑便很快变作了痛呼和求饶声,等到她怒气冲冲趴到蒲团上生闷气时,这艘飞舟才总算得了安静。 陈珩见此一笑,也不欲多言。 只是阖上双目,继续握住袖底的那枚符钱,将其中剩下的灵气一点点抽离,炼化为自身胎息、 饶是“太始元真”所需求的胎息甚多。 每一层练炁境界的晋升,胎息数量,都几乎是個巨量数目。 但经过这段时日的修持,尽管是将大多数灵气都用在了太素玉身之上,他离突破到练炁四层,也已然不远了,仅差一步之遥了。 符钱中的灵气甫一被摄入形体,登时便有一股融融的温煦暖意,流遍了陈珩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精神一震,仿佛疲惫尽消。 但这股灵气若不尽早以练炁法门炼化,将之化作自身胎息的话,就会从肉身中流泄出去,归于天地,化作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机的一员,再不复存。 这也是练炁时需得凝神专注的缘故—— 好些未能降服心猿、意马,念头驳杂的练炁士,在初入门径时,除了在采气阶段疲累不堪,在练炁时,同样也不堪此累。 往往一个心神倏忽,那辛辛苦苦采来的天地灵气还尚未炼化,就要流泄出了肉身,白费苦功。 因此练炁境界虽是仙道修行中最简易的一个境界,只要胎息足够,就能够层层晋升。 但在此境中能够如鱼得水者,虽不是没有,但也少之又少。 采气、练炁…… 这二者都是此境界中的两大重关隘。 陈珩参习的“太始元真”虽无采气的烦忧,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皆能为他所用,堪称“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但练炁这一重关隘,他也还是在一真法界内试炼了许久,才总算慑服了意马、心猿,使得心思收发自若,行止自然。 如今纵然是分心多用,他也不会使练炁这一过程出现错漏,更莫说要让灵气流泄出肉身了。 看着陈珩面上有一层浅浅灵气流转,萦绕不息,气机也刚柔不定,按着某种玄妙韵律,仿佛一嘘一吸般。 卫令姜知他如今正在练炁,也不打扰,同样明眸轻轻一闭,开始入定。 而蒲团上。 佯装生气的女童猛得抬头,她悄悄瞥了瞥静坐中的两人,嘴角一咧。 待得刚要笑起来时,卫令姜的传音就突然让她如遭雷殛。 “青枝,你若再顽皮,就别想再吃东西!连你在洞天的真身都别想!最少五十年!” “……” 叫青枝的青衣女童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她蹬蹬跑到卫令姜身边,过了好几息,见自家小姐并不理会自己,才无限怅然地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不识好人心,明明是想帮你促成一桩好姻缘,怎么还急眼了呢?果然小姐还是小时候傻傻的更可爱,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青枝小声嘟囔道: “青鸟不就是帮忙扯红线的吗?我感觉小姐这性情一辈子都不会有道侣了,让我一身本领都毫无用武之地!简直暴殄天物!” 卫令姜袖袍恰时微微动了动。 青枝吓了一跳,连忙捂住额头蹲下。 过了好半响,见没有被揍,她才有些百无聊赖蹦上蒲团,继续仰天睡觉。 一个时辰后。 金霞飞舟突然当空一震,旋即缓缓降下了云头。 这一声颤响让陈珩和卫令姜都齐齐睁开双目,从蒲团上起身。 那操持着金霞飞舟的浮玉泊道人也恰时走进这间舱室,黝黑的面容上爽朗一笑,向两人郑重打了个稽首。 “两位道友,久候了,请看下边,浮玉泊已至!” “这……就是浮玉泊?” 陈珩回了个礼,望向云空下处时,眼神不由得一凝。 入目处,只见得碧波万顷,一片浩瀚大湖镶嵌于天与地的之间,一眼都望不到边际,水色明丽璀璨,两岸是碧秀低矮的丘陵和小山,青翠可人。 这莫说是湖了,简直像片接天的海,广大非常,若汪若洋! 大湖之中还有数百座浦屿,星罗棋布。 遥遥看去,那些浦屿上早已筑满了亭台楼阁,形色不一,还插有旗幡等物,一望,便之是各处市坊商家了。 此时的“金谷墟市”虽还未正式建成,但这些浦屿之上,已经是行人如织了,密密麻麻堵满了街道。 空中也不时有飞舟、楼船掠过,光焰此起彼伏,明灭不定,更夹杂着种种笑闹之声,倒也是热闹非常。 “金谷墟市将于半月后在此重建,两位道友,下面的数百浦屿中,都些是已入驻了的商家市坊,若有什么所需之物,大多都能于其中得见!” 那个浮玉泊道人显然有些得意: “半个月后的观礼,两位可莫要忘记时辰了!听说到时候连不少大派都要遣人前来呢,像什么玄真派、炼岩山、白鹤洞……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修道人聚在一处,好生热闹!” “印象中,浮玉泊似乎并未有如此广大吧?” 陈珩笑道:“今日一观,倒是大开眼界了。” “浮玉泊虽大,却也没有如此广阔,是师尊和师娘一同移走了不少地陆山岳,才呈出这方胜景。” 这时候,那个浮玉泊道人突然一拍脑袋,似是猛得想起了什么:“对了!险些忘了恩师的嘱咐!” 他从乾坤袋取出两方小木匣,递出。 陈珩与卫令姜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沉默几息,却并不接过。 “寸功未立,何至于此。” 陈珩拱手笑道:“尊师和道兄实在太客气了,我等愧不敢当。” 第六十四章 赠丹 木匣是通体乌沉的如墨颜色,其上绘着几行符箓鸟篆,也不用锁,只以一根赤红玉链缠绕捆缚住。 这两方木匣虽不过巴掌大小,却像其中潜藏着一匹桀骜烈马般,撞得木匣哐当作响,连那个面容黝黑的道人都几乎要掌握不住,随时会脱手而出。 “百年阴槐木做匣,以玉精真魄做镇,子进阳火,息火谓之沐浴,午退阴符,停火亦谓之沐浴,这是极高明的封丹养炼的法门。” 卫令姜纯美的玉容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道: “两物一呼一吸,不得间断,这是借沐浴之机以和匀神气,炁足则可冲关,冲关便是丹成……我只听闻怀悟洞主神通广大,在冲入洞玄时就一力压服了三大邪魔散修,强令他们为善改心,却不曾知尊师竟还有如此炼丹手法,失敬,失敬。” 黄白外丹之道,同样也讲究君臣佐使、十月养胎。 火候未足,精炁神三宝不得聚定,强自开炉,非止朱砂大鼎要损伤,连丹都不得成。 这木匣显然是丹成不久,但又火候未足,不到服用时候,故意要以此格局来养补真种子,全它的药性,是门颇高明的封丹养炼手法。 而那个面庞黝黑的道人听到此言,却更加吃惊,连脸上神色都肃然了几分。 “道友好眼力!显然是博览过道书的,贫道远远不及也!不过,这并非是出自恩师之手,他从不曾通过丹鼎,此乃师娘的手笔……” 道人摇头笑道: “师娘是东海龙君帐下,灵照显应大将的子嗣,灵照显应大将曾在玉宸派修行过一段时日,得了不少极精妙的道法,师娘是这位大将的子嗣,自然也是得过真传的!” “什么?玉宸派?”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 是八派六宗之一的玉宸派? 东海龙宫居然和这等玄门势力如此之交好吗? 连手底下的一个大将,都有机缘可以进入玉宸派山门听讲? “灵照显应大将?这名字听起来好威风!哈!我也要给自己整一個!” 青枝眼睛闪闪发光,但过了一会,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突得垮了下去: “等等,是那个?就他也——” 话还没说完,卫令姜已面无表情捏住了那张胖脸,将她脸颊挤成金鱼模样,嘴唇嘟嘟,一句声音都发不出。 “呃,这位小童子怎么了?” 那道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青枝嘴里吐泡泡的模样,觉得颇多滑稽可笑。 “没什么,她的病又犯了,三天不打一顿便会浑身不适,脑后长出反骨来。” 卫令姜声音淡淡: “道兄请继续吧,我从未听过这些秘闻,心里也很是好奇呢。” “哪里!哪里!两位道友若是不嫌我啰嗦的话,那贫道就再废话几句!” 那面庞黝黑的道人大喜,心里头更加得意,见师门故事如此令人神往,亦是与有荣焉。 而陈珩因是从未听闻过这些,自然也不会拒绝,权且当长个见识也好。 唯有卫令姜在松开手后,默默忖道: “灵照显应大将……我记得这似乎是一头老蛟龙?青枝悄悄背着我去东海玩耍时,看他桀骜凶顽,还曾狠揍过他几回。不过这头老蛟当年是因为不慎冒犯了君尧真人,被他降服,当做拉车的畜力,这怎么能算是进入玉宸派山门听讲呢?显然夸大其词了。” 而那头老蛟纵是连拉车的畜力也没能当长久。 在拉了半年云车之后,就因车身沉重,遁速太过缓慢了,索性被君尧真人解去枷锁,放归了东海。 不过这桩耻辱故事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到了这些人耳中,竟变成他曾在玉宸派听讲,还学了不少精妙道法,倒也是荒唐。 “可那头老蛟不是出了名的生性悭吝吗?青枝当初就是因为他待子嗣太苛,才忍不住多管闲事,痛殴了他几回……如今竟如此大方了吗?连这等封丹要诀都舍得传下?” 卫令姜轻轻摇头,不再多想。 或许是那头老蛟改了性情,又或许是这道人的师娘甚得他的宠爱,无论何种,现在猜测,都没什么用。 而那一边,那面庞黝黑道人已和陈珩聊得热络,结束时,彼此都有未尽之意。 “师弟若是欲求购什么,那‘宝聚斋’便是最好的去处的,此是一家老商号了,已传了数百年,几位斋主都是紫府三重的诚信高功,童叟无欺,断不会误你的事。” 道人笑道: “实不相瞒,连恩师有时缺了灵物、珍财,都是遣我去宝聚斋的求购的,有次甚至还见其中陈列了一件法器,实在奢遮的很!” “多谢罗师兄的教诲,师弟谨记于心。”陈珩拱手道。 在方才的言语中,他也得知这面庞黝黑的道人名为罗璋,乃是怀悟洞主众多弟子中的一员。 这位炼师在收徒时,颇具些有教无类、潇洒随性的气性,不拘你是世俗王孙,还是贫户乞儿,只要合了眼缘,就能入他的门户,随他参习练炁长生的道途。 也因此,怀悟洞主的弟子们足足有数百之众,再加上那些还未成就胎息的,就更加多了,恐怕能达到近千。 “师弟客气了,不过些闲言碎语罢,值得什么?” 罗璋眯眼笑道:“对了!闲聊许久,正事都还未好生说呢,这两方木匣中各乘着一颗鹤胎丹,此是师尊特意叮嘱过,万万要让两位道友收下的!可勿要推辞,让师兄我难做了!” “这只怕不妥。” 卫令姜摇头:“鹤胎丹是练炁境界中的上好丹药,仅此一颗,就足以将练炁功行上推一层了,无功不受禄,我实在愧不敢当。” “这……” 罗璋顿时有些急了。 按他的说法,这是怀悟洞主在见过两人后,特意还来了这艘金霞舟一趟,将鹤胎丹交予自己,要他转赠的。 若是丹药送不出去,自己被斥责还是小事,平白废了怀悟洞主的心思,那便是不美了。 因此罗璋也顾不得侃天谈地了,苦口婆心劝了好一番,好说歹说,见得两人总算拱手收下,脸上才总算又有了笑意。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罗璋松了口气,笑道:“师尊他老人家最是随性不过了,平素也爱讲缘法,两位都是人中俊才,若是没有师承,说不得我又要多出两个同门哩!” 陈珩和卫令姜都是称谢一声。 唯有青枝因丹药只有两枚,不知是故意漏了自己,还是无意漏了自己,正满脸不爽。 “你这具身体还未入胎息,人身火候与药中火候不合,就算吃了也会被活活撑死,不要顽皮了……” 见自家青鸟这般模样,卫令姜无奈之下,也只得温声好言抚慰,才总算令她不再垮着一张脸。 待得卫令姜松下一口气时。 恰时。 她又对上了一双写满好奇的眼睛。 “……又来了。” 卫令姜突然觉得有种无端的疲惫。 “师姐方才所说的‘借沐浴之机以和匀神气’该做何解,还有人身与药性——” “等我们回去以后再同你说,现在别问了!” 卫令姜话刚出口就觉得颇有些歧义,只是这时又不好收回了,于是愤愤瞪了陈珩一眼。 “明白了,我洗耳恭听。” 陈珩拱手应了,唇角含着微微一丝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在卫令姜看来怎么都像是不怀好意或幸灾乐祸,可恶至极!连袖袍中的素手都用力攥住了,恨不能狠狠砸在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罗璋强忍住了笑,将金霞飞舟停到浮玉泊的浦屿上,又取出两块牌符,分递了两人,攀谈了几句后,便拱手离去。 这牌符是浦屿上宿住的凭证,凭着此物,便随意可在“仙客居”内选中一间房屋租赁住下。 如今离“金谷墟市”将开的时日已不远,就算大小浦屿有数百座,也绝容不下这么多修士。 各处客栈的厢房早便是被预定完了,生意火爆,不少抢不到住所的修士,只能住在自家飞舟内,或是在浮玉泊周围的山岳上,开凿洞府而居。 任何一方玄门正统势力在立根基、开山门时,都少不得要向外撒好处,以示友邻和睦之意,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事。 即便是艾简当初杀得人头滚滚,把周围的大小正邪门派都可谓犁了个遍。 但他在小甘山创立玄真派时,还是豪掷万金,给每个肯来观礼的道人,都分发了不少符钱,施了好处。 而怀悟洞主自然便更不必多说了。 “金谷墟市”本就是聚财之所,日进斗金都不过寻常之事,而此老又一向大方,可谓乐善好施,在观礼时他肯给的好处,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因此不少散修都闻风而来,不远万里,甚至还有生计艰难的,更是拖家带口,来凑人头。 这浮玉泊上的浦屿虽不少,但也禁不住这么多人口,各类厢房早便是爆满了,供不应求。 一些修士或是自矜身份,不愿歇坐在飞舟上,或是在周围山岳中开凿洞府,往往为了一间上房,都要竞价个不休,将价钱炒上个数番。 罗璋早就数个月前就预定了不少客栈的厢房,就是想等到这一刻抛售而出,好狠狠赚上一笔! 只是因陈珩和卫令姜得了自家恩师的青目,他也有心想交好二人,才大方舍出了牌符,死活都要两人收下。 按着陈珩的本意,他随意开凿一方岩穴住下即可,自然也不用花费符钱,也不用欠下人情。 不过卫令姜的那枚已被青枝抢着收下,他这时候再执意推辞,只怕会平白惹得人不快,也只得暂时顺了罗璋的意,日后寻个由头再补还给他。 …… …… “不过一处居所罢了,听说还有花上五六十符钱,来争够一间上房的。” 陈珩四望了一眼,随口道:“这些道人还真是豪富,身家不凡啊。” “你以为这里的厢房仅只是居所吗?” 卫令姜淡淡接口: “这里的灵机隐约要比别处更充沛,我若没猜错的话,如‘仙客居’那等客栈,显然是立下了聚灵法阵的,又依照上中下不同的房屋,来分发灵气多寡……那些人争得不是上房,而是灵气。” 寻常的聚灵法阵虽比不得十等灵脉,也比不过能“源源生化”的玉胞母池,但多少也具吸纳灵机的功用。 只是此物不仅长久不得,而且还需阵道大师来定时维护,繁琐非常,因此远不如“玉胞母池”般适用广大。 毕竟后者可以算作一口人工点化的灵脉了,勉勉强强,也沾染了几分天公大韵了。 玄真派之中,三位长老和一些大执事们的洞府,就有聚灵法阵存在,只是陈珩还从未进去过,自然没什么亲自体悟。 “如此吗?” 陈珩微微皱眉:“看来倒是欠了罗璋师兄不少人情。” “你不愿欠他人的人情吗?” “难道师姐愿意?”陈珩淡淡反问。 “可伱为何又欠了我的人情,师弟?” 这一瞬间。 卫令姜眼底忽得绽开了浅浅的笑意,如花瓣含露:“你欠我的人情,又该怎么还呢?” 红叶簌簌如火,颜色绮丽。 这方浦屿名为红叶岛,遍地都栽着四时不谢的红林大枫,随风摇曳时,绚丽夺目,满空辉耀,看起来秀美非常。 绝丽的女郎穿着曳地长裙,明眸皓齿,顾盼之间秋水盈盈,眸如月牙儿般,脸上难得露出了不掩饰的笑意,甚是动人。 神情散朗,林下风气—— 陈珩静静看了她一眼,道:“师姐的意思是?” “还未请教师弟的尊姓大名。” “不如师姐先说?” “我……”卫令姜微微犹豫了刹那:“我叫温宁。” 陈珩瞥见了她脸上犹豫,神色淡淡道: “陈霸先。” “……” 卫令姜同样淡淡瞥了他一眼,忽得敛去了所有笑意,转身便走进不远处的‘仙客居’中,也不答话。 “是不是傻啊?都没脑子的吗?” 青枝乐了,一摊手:“这你俩以后要是能找到道侣,我就跟你们姓好吧。” “人只能冠一姓,还未曾听过能冠两个的。” 陈珩声音一如平常,也并不多做理会,同样走进“仙客居”中。 …… …… 第二日。 宝聚斋中。 穿着紫衣的管事愕然看着面前的数十乾坤袋,眼神有片刻的呆滞。 “这是杀了多少——” “胡说些什么!” 管事一脚将多嘴的伙计踹了个踉跄,向对案端茶在手的陈珩和颜悦色道: “这是斩妖除魔!斩妖除魔!道友本事高强啊!” 第六十五章 祭器 数十口乾坤袋仅是那样垒在一处,就几乎占了半扇桌面,宝光晶莹明亮,让宝聚斋的新来不久的伙计都看呆了眼。 纵然这乾坤袋只是下品的储物符器,但如此数量,若换算成符钱,也是一笔巨量数目了。 他们纵是在宝聚斋干上个十数年,都未必能得手这么多! “斩妖除魔不敢当,只不过是维护正宗罢了。” 陈珩举盏微笑,那紫衣管事也赶忙叠声附和。 一时之间,各类的溢美言辞好似泼风骤雨般,迎面袭来,直到那紫衣管事自己都觉得有些赧然脸红时,才方一停。 “敢问道友的这些乾坤袋都是要售卖的吗?且请放下一百个心!我郝庆延必会安置的妥妥当当,给道友一个好价钱!” 紫衣管事心头火热,直盯着陈珩不放。 这一笔生意若是做成了,单是抽成,便能赚上不少,再攒上几個月的月俸,说不得还能将练炁修为往上推一推。 “不急,一事不烦二主,我还有些杂物,也便一并托付给郝管事了。” 陈珩略一挥手,又放出了十数件符器,当空虚悬,更是照耀得满室通明,光华如水涤地。 “这……” 此番,连郝庆延都掩饰不住面上的惊色,眼底隐约有几分忌惮之色。 这么多乾坤袋和符器? 怕不是哪个魔道妖人特意来此销赃的吧? 不过这个心思只是一闪而逝,郝庆延也懒得多想,更没什么要匡扶正道的意思。 再是怎样的积年老魔又关他屁事! 一个月的月俸才三十符钱,还指望他玩命呢? 就算有不知死活的强人要来抢宝聚斋,不吭声、不带路就是他最后的底线,算是全了与宝聚斋之间的情分。 若是那强人肯分一杯羹,那哪还能叫强人? 那明明是他郝庆延义薄云天的好大哥! 在心思乱转间。 郝庆延也不耽误动作,只将双目一运,便放出了一道刺目的亮莹莹紫光,一一从虚悬的符器上缓缓扫过,嘴里还念念有词。 “担山大棍,下品符文,咦?有九道天宝大禁啊?可惜可惜!这材质支撑不起再炼形一次了,若能二次炼形,这大棍就是件中品符器了!到时候价钱最次也得翻上个十番啊!” 在郝庆延开口时,早有宝聚斋的伙计拿着纸笔,将他的品评一一记下。 能在此地担任管事一职的,自然都有一技之长的。 便如郝庆延双目发出的这道炫目紫光,就是门勘物类的道术,往往最受坊市内商家们的喜爱,能够助人辨识符器的品秩高低、禁制多寡。 胥都天中的符器、法器等等炼制之术,乃是自前古传承下来的,极高妙玄微的法门。 放在界空,甚至在一些地陆之中,都是不传之秘,仅能够口耳相诉,不假于外物、他人。 若是一旦泄出,也不知会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又掉下几多滚滚人头。 而但在此方天宇,却不过是寻常的祭炼法门,人人都能习得。 就连其中最为关键的禁制,也被八派六宗因百万年前的一次布道天下缘故,悉数传了下来。 胥都天的祭器法首重炼形,其次是禁制。 一方粗胚,需先经由“炼形”洗去其中的杂芜糟粕,理顺气脉、形势,调节清浊后,才方能于其中铭刻禁制。 而在这“炼形”的过程中,若是粗胚太次。 即便炼形完成,但也铭刻不了几道禁制,往往三五道禁制,就已到了材质的限界,纵然强行叠加,也只会落得法器崩毁,讨不了好。 甚至于一些粗坯更次些的,连“炼形”那一关都过不了。 需知“炼形”本就是用来洗去杂芜糟粕,以调节清浊的,若那粗胚整个都是“杂芜糟粕”,莫说什么打入禁制了…… 只怕等到一次“炼形”完成后,到手的便只是一捧灰灰,所有的形质,都被悉数化去! 也因此,粗胚的材质越是上乘,便越能承受更多数量的禁制,像什么灵天素景精金、弥罗铁和黄华秘髓等物,都是世间修士梦寐以求的粗胚材器,有价无市。 至于禁制,又分天宝大禁、灵宝大禁和神宝大禁三类,乃是八派六宗的亲传,各有神奥,并无高下的区分。 这祭器当中,炼形一次,禁制十道,便是下品符器。 而十道禁制,同样是下品符器的至极了。 这时候,下品符器又需再经一次“炼形”,才能继续打入禁制。 炼形二次,禁制二十道,也便是中品符器。 以此类推。 法宝的每一次品秩突破,都需得再经过一次炼形,才方能最多又打入十道禁制。 符器、法器、道器乃至是传闻中的仙器,都概莫如是。 相传。 一件孕育了真识的法器在苏醒时,都足以引动千里天象暴动,鲸吞进去无尽无穷的虚空灵气,至于道器和仙兵,那就更难以揣度了。 …… 而这时。 郝庆延也总算将那十数件符器都一一看了个遍。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满头的汗,朝陈珩歉然一拱手,也不说话,而是一屁股就瘫在软椅上,咕噜噜喝了半壶茶,过了半响,才渐渐缓过气来。 “见谅,见谅,这门‘识灵道眼’驱使起来太耗费胎息了,我一个练炁八层的都顶不住,每一次使出,都像是去了半条命。” 郝庆延叹息摇头,旋即又眉笑眼开了起来: “道友可是等急了吧,稍待,稍待,慢工方能出细活嘛!今番这些可着实价钱不菲,我——” “无妨,我正巧还有一事相询。” “道友难不成还有符器?!”郝庆延又惊又喜。 “并非符器,而是道术。” 陈珩一边将郝庆延拓印进一真法界内,一边笑道: “贵斋可收取道术和练炁术吗?” “原来,原来。” 郝庆延恍然大悟,嘿嘿笑了两声,将所有伙计都轰出了门外,又掩上门户,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等到做完这些后,他才面色肃穆落座到陈珩对案,足足沉默了数息后,才缓声开口: “道术——我们是不收的!” 陈珩微微抬眼。 “非止道术,连练炁术那些,也皆是不收的,非止我们一家,连隔壁的几家商号也是同样。” 郝庆延小声开口: “道兄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曾惹出过多大的祸患呢!” 第六十六章 玄真派来人 道术分三等,分是上中下三乘,而在道术之上,又另有神通等等。 道术、神通种种皆被统归于道法一列,至于前后者的区分,无非是后者威能更胜,炼到了高深处,即便是焚山煮海、摘星沐日,也不过等闲而已。 但道法功用,大体之上,也便是成长、明知、杀伐、御守、遁形、丹阵、参食这几类根本妙用而已。 宝聚斋不敢轻收道法的缘由,已是来源已久了。 据郝庆延所说,此间商铺这所以能繁盛至今,乃是捡了个漏,承了前人的遗泽。 当年南域市面上的霸主还曾是“万宝楼”,极鼎盛之时,连神火崖、恶食山和花神府这几大派的长老,都曾是他们的座上佳客,甚至还将手脚延伸出了南域这片穷土,连东弥州的中域、东域,都有过他们的分行。 但此楼却因被对家“六合社”算计,不慎错收了怙照宗中的一门“五阴擒拿大手”神通,还懵懂放在楼中售卖。 因而仅仅只在一夜之间,就被从东弥州上被连根拔起,满楼门人统统丧命,连元灵都尽数泯灭,求个轮回转世都不得。 往日与“万宝楼”交好的神火崖、恶食山等等,都噤若寒蝉,一言不敢擅发。 相反几位宗主还要连夜去怙照宗请罪,言说自己识人不明,备上厚礼,以恳求宽恕。 这一风波,惹得当时半座东弥州都是震骇心悸,各家商铺行当,一时人人自危,唯恐步入“万宝楼”的后尘。 而“万宝楼”的对家“六合社”自然也没能讨得了好。 被怙照宗查明真情后,也容不得他辩驳解释,直接被一个精通咒诅的元神真人隔空施法,将所有人都炼成了阴泥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凄惨至极。 而“宝聚斋”等大小商号的发家,正是趁着这两家巨头倒毙,才迎来了时机,开始转运。 若是这两家还尚在时,他们又哪会有如此时运,早就被明里暗里的各色手段围殴过来,打压的毫无立足之地了。 …… …… “所以,自那之后,我等皆是不敢轻收道法,唯恐是中了算计,落了圈套,步了那两家的后尘。” 郝庆延唏嘘不已: “就算收道法,也要有保人、契约、凭证……还得查验卖主的身份,与他立下文书,就连那售卖的道法,也要一一查明来历不可,否则,纵是再动人,也不绝然是不敢入手的,谁知晓那是不是要故意引你入套!” “如此繁琐?” 陈珩皱眉:“若是没有门路的散修欲求购道法呢?来贵宝地,岂不是只能只手而归?” “哈哈!道友着相了!” 郝庆延闻言大笑一声,拍手道: “你可知这世间的寻常道术何其多也?一代传一代,一人诉一人!早已是流遍天下了!像什么气甲术、血遁术种种,实在数也数不过来,多得是呢!方才说的,仅是那些不常见、没听过名姓的,才要做此防范,道友若是欲求购道术的话……” 他从乾坤袋取出一本五指厚的书册,递给陈珩。 而陈珩接过在手,只略翻阅,神色便微微动容。 “我所得的道术……怎么都在上面有记述?” 他又继续翻到练炁的行列,这一看,就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归元子练炁要诀?” 陈珩指着书册上的其中一页,道:“据我所知,这似乎是容国容氏的练炁法旨,怎会在贵斋也有售卖?” “哦,这個?” 郝庆延只凑过头看了一眼,就笑道: “这是容国太祖归元子亲自卖的,当时还没有宝聚斋呢,听说是卖给万宝楼,换了三十个漂亮鲛女,嘿嘿!这位老前辈倒也是个会玩的!” 陈珩默然无言。 他继续翻看,又见到了“金人代形”、“小呼风唤雾术”、“血甲术”等等,简直密密麻麻,多如云空繁星。 而且这些下乘道术的价格也是低廉异常,只要十数枚符钱便能购上一门,比符器不知要贱上多少。 郝庆延也是识趣的,主动便开口解释道。 据他的言语,这些中下乘的道术不仅流传甚广,而且威能平平,修行时也很是耗费功夫,远不如符器便捷。 毕竟无论胎息还是真炁都是有限的,用去施展道术上多了一分,那在驱策符器时,就要少一分,总是有定数的。 而且中下乘道术的威能也大多比不上符器,兼之流传甚广和修行时日的缘故,若是不将价钱定得贱些,只怕没几个人会来买。 在听到这一切后,陈珩也暂时熄了售卖道术的心思。 在他的预想中,这处“金谷墟市”本是一真法界能大施手脚的地界,模拟出他人的心相,得了元灵中的道术,再拿出来售卖。 鸡生蛋,蛋再生鸡,如此一来便是源源不绝了。 可未曾想这些商家不仅在道术售卖上存着如此多约束,并且,其自身也搜罗不少,林林总总,各类别的都有…… 在接过售卖得来的数千符钱后,陈珩本还想求购一柄飞剑。 却得知“金谷墟市”因还未正式建成,周围几家大商行都还未压箱底的好宝贝挪转来此处,皆在运转的路途中,便也得跟郝庆延约好,请他等货到时知会自己一声。 又略攀谈了几句,陈珩也不多留,谢绝了郝庆延的相送,便回返了红叶岛。 有这些符钱在手,不管练炁修为还是太素玉身上,都能再做增进了,哪还有空在此闲聊? 他的遁光去势极快,如星火飞奔,转眼便不见了行踪。 而一座浮空楼船中,甲板上的一人刚瞥见陈珩的身形,还未来得及招呼,那遁光便已须臾不见了,没入茫茫水雾中。 “陈师弟是有什么急事吗?如此行色匆匆!连我们都不理了!” 周行灵笑骂了一声,对周围师兄弟道:“等见过恩师后,必要将他揪出来,狠狠灌上一回酒!” 周围几个与陈珩攀谈过的白鹤洞道人都纷纷大笑,唯有祝婉芷默然不语,低下头去。 周行灵知她的心事,但也不好劝解,只是叹了气,继续驾着楼船向前驶去。 过了半刻钟,这楼船终于在一方浦屿降下,周围鲜花铺地,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不远处的精致水榭之中,正有两人在持棋手谈,周行灵等人也不敢打搅,默默站立在侧,躬身以待。 直到过了半盏茶后,一个满头白发的矮小老者笑着掷棋,才得以结束。 “行灵。” 矮小老者一笑:“你来浮玉泊这么久了,我叫你去交好天下英才,与他们为友,可有所获么?” “启禀恩师,有一人,他名为陈珩。” 周行灵听得这话,连忙拱手道:“这位师弟实在学究天人,与他相比,我远远不如也。” “陈珩?是我玄真派的那个陈珩?” 矮小老者还未答话,与他对弈那人也先开口,道: “你且细细说来!” “是。” 周行灵再次躬身:“古均长老。 第六十七章 先天大日神光 数日后。 红叶岛。 一间厢房内。 陈珩周身灵机涌动,口鼻的一呼一吸间,都发出烛火迸裂似的炸响,尔后竟越来越大,直如一道雷轰霹雳在逐渐酝酿,要伺机要拦在眼前的一切阻碍都尽数摧去!打得塌陷沉毁! 一时之间。 这整间房室内都隐约在微微摇撼,朱红的梁柱颤下几缕微不可见的灰埃,几步外的案几上,白瓷茶具跃跃发响,交撞出“叮咚”如流泉的声音。 好在每间厢房都各设了隔音的禁制,这动静才未扰得众人歇息不宁。 而在这歔欷声愈来越大,最后竟真的在空中出现丝缕雷光时。 却又在至极时倏得跌落,一层层削去…… 不过胸膛几个起伏,陈珩的气机便从高天跌至了渊谷,其中霸烈无当的意味,也改换成了一股绵绵若存、若水潜流于涧的安静。 数息之后,他的一身气机都蛰伏了下去,呼吸声已经是若有若无,几乎微不可闻。 但在静到了极致时,又兀得开始生动,如春汛至来,冰雪尽消,河水上涨。 渐渐,这间厢房又依稀响起了口鼻歔欷时的雷音。 就在这一动一静之间。 陈珩的气机也起伏不定,时而仿佛兴云吐雾,时而仿佛隐介藏形。 身躯中的穴窍不断配合着练炁法旨,运使着气脉流动,配合着它们挪移搬运,将外界的精纯灵气炼化为自家胎息,增进道行。 就这样,又过上了半日。 陈珩缓缓从入静中退了出来,将眼一睁,收摄了全身气机,神情中露出一股感慨之色。 “好一门《动静雷音导引法》!有它相助,我炼化灵气的过程少说也节省了先前的一倍苦功,‘金谷墟市’这趟的确不虚此行,那些大派弟子看来也绝非是什么泛泛之辈!” 陈珩从蒲团上起身,随意活动了一番手脚,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不轻松灵便,如乘云雾而行,自有一股畅快自在之感。 连精神也完足舒服,好似打烂了一圈拦在身前的窠臼,与虚空天地要变得更加相亲了。 这次修持,他总算将自身的修行,从练炁三层推进到了炼炁五层,离练炁六层也已相差不远。 不仅体内的胎息总量多了数倍,这一身战力,也由此翻上了数番。 陈珩自诩,纵然他的道行仅是练炁五层,还尚未九返圆满。 但在这偌大的“金谷墟市”里,练炁境界,就算往保守了说,能胜过自己的也不过十指之数,甚至还更要少些。 若是再遇上前次的那场天魔大潮,应付起来,也是从容许多,至少也不会同先前那般狼狈,还能更多保有几分余力。 …… “若是能在前去地渊之前就修成真炁,将一身胎息转化成了‘太始元真’,那活命的把握便又要多上些了。” 陈珩摇头。 练炁的每一层境界成就所需胎息都各不同,愈是往后,便愈多。 在陈珩新得的那门《动静雷音导引术》上就有明言,开篇就做了简述—— 若练炁一层所需的胎息量数是一方窄口小盏,轻易就能注满,练炁二层便是水囊,三层是陶盆,四层是汤鼎,五层是泉池…… 一层所需的胎息都比一层要多,层层叠去。 到了练炁九层,就如若是一方湖河了,需得无数的胎息,才方能够倾满成就。 而那仅是寻常的真炁,都需如此的胎息数量,又况且陈珩的“太始元真”更是天下至极,品秩高绝。 若寻常真炁所需的胎息数量都是一方江湖了,“太始元真”便更不必多提,唯有北冥沧洋,才能做个比拟。 陈珩在宝聚斋卖去了几乎所有的符器,仅留下雷火霹雳元珠、紫金破煞锤、参合车这三件中品符器还有一口乾坤袋。 就连流霄尺和青娥画图都被他舍去了。 可得来的符钱,除了留下一成用来购置飞剑外,剩余的皆用在了练炁修行上。 纵然如此,还仅是将他从练炁三层推进到练炁五层,只跨过了两个层阶。 可若是寻常练炁士得了这些符钱,不说能修持到九层圆满,从无至有,修持到個练炁七、八层,那必是是绰绰有余的…… 一念及此。 陈珩又觉得颇是可惜。 南域的各处商号坊市都被怙照宗当年的血腥手段吓破了胆,在收购道法时,皆是慎之又慎,唯恐一个不小心落入了套中。 这般施为,倒是令他的一真法界不得大展拳脚。 如《动静雷音导引术》,便是一门控制呼吸吐纳节律,调动五脏六腑,来加速炼化灵气的道术。 若无此法相助,短短三两日之间,陈珩是绝无可能炼化完如此之多的符钱。 这门道术,还是他从宝聚斋回返红叶岛的当日,路途中,恰巧遇见了五光宗前来观礼祝贺的使团。 那使团里,正有一名随师门长辈来玩耍的练炁弟子,于是便也被陈珩顺手拓印了出来,模拟在一真法界内。 反复杀了数十次,那五光宗弟子的道法也大抵都掉落得差不多了,但对陈珩来说最合用的,还是这门《动静雷音导引术》。 以呼吸节律来调动内腑,一动一静之间,便如一方混混大磨,将收摄来的灵气碾压粉碎,磨损成易与人身相合的精粹—— 似这等能够辅以练炁的道术,若是可以拿出去售卖,那它的价值绝不过下于一件十五道禁制的中品符器,甚至还犹有过之。 而陈珩这几日除了练炁修行外,便是在“金谷墟市”内四下搜寻,也不知将多少练炁士请入了一真法界内,所得的道法亦是数之无尽。 只可惜南域的坊市商行们顾虑重重,唯恐步了“万宝楼”和“六合社”的后尘,倒是断了这一处敛财的路径。 再加之陈珩也不愿被窥破行藏,也只得暂且先搁下。 “昨日又得了四十三门下乘道术,中乘道术却仅得了一门唤作‘罗结同心锁’的法门,这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创,显然是道侣之间用来夜话闲谈的,于我而言更是无用,白费了一番苦功。” 陈珩负手走到窗前,推开半掩的雕花小木窗,遥望水波嶙嶙,漾荡如海。 此时。 正值是月上中天。 他的这处厢房在红叶岛的最西南侧,只站在窗边,便能望见一扇万顷大湖平圆如镜,隐隐约约,还有几只丈许长的赤尾金鲤正不时跃出水面,拍碎月天和水面交映,搅乱了清波。 这方大湖之所以唤作浮玉泊,乃是因日照烟霞时,水光蔚蔚,汩滉不定,犹若碎玉玲珑,才有此称呼。 眼下虽无日景,却也正月色清皎,河汉澄明,湖光更是寒碧非常,显出与白日另为不同的一片风致。 “我近日虽得了不少道术,合用的却不多,同宝聚斋那位郝庆延管事所说的一样,大多中下乘道术的威能,都抵不过符器的,并且也不如符器便捷——” 陈珩站立窗前,默默思忖。 这些中下乘道术非止威能比不得符器,并且在修行上,还要花费莫大的功夫,一步步,从小成、中成、到最后的大成至境,才方是功行圆满。 陈珩虽有一真法界在手,相当于“现世一天,法界十日”。 但面对这些不过平平的道术,他也不会花费心思,将其一一修行到大成至境。 最多也就稍稍涉猎一二,权当增长些见识,日后若是遇见了,以好方便从容破去。 毕竟一真法界也最多就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并非够能予他无限的宽裕。 而听说在八派六宗内,还存在“洞天”一物,同样亦可调换宙光流速,与他的一真法界在某方面,也是存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 “最适用于我的,应是那些凶险异常,一个错漏便当即横死倒毙,而且威能不凡的上乘道术……” 陈珩看着窗外的素寒湖景,暗自心道: “可惜,我如今所得的唯一一门上乘道术,还是涂山葛前主人留下,怙照宗的‘极光大遁’,没有干银星矿做前引,却是修不成它。” 干银星矿乃是天外星辰的精粹所炼,从来都是贵重至极。 而能够冲出罡气圈,去天外采集星辰精粹的修士,最次都是大真人了,这两者一合,使得干银星矿更是弥足珍贵。 这几日间,陈珩也曾暗里无意打探过干银星矿的消息,得来的答案,却都无一例外。 此物仅只怙照宗所在的北域才偶有向外售卖,一颗指间大小的,都是数千法钱,而且还有价无市,甚少得见。 听到这则消息的陈珩也只能暂且搁下这桩心思,专心去寻练炁士,将他们拓印进一真法界内,以谋求道术。 却孰料这几日下来,中下乘道术虽得了不少,合用的却不多,对他而言裨益最大的,竟还是五光宗那门辅以练炁过程的《动静雷音导引术》。 至于上乘道术。 那更是一门都没见着…… 念及至此。 陈珩不由得微微摇头。 而这时,隔壁的房门忽然猛得一响,旋即便有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过不了几息,便是一阵比雷轰还更要猛烈的鼾声。 “隔壁不是师姐的房门吗?什么动静?” 陈珩微微一怔,也推开房门。 只一望,就见廊道上躺着一个圆胖如小猪的女童,她也浑然不觉自己被扔了出来,正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流了满地。 “青枝?这是因鼾声太吵被赶出门外了?” 似乎听到了动静,青枝下意识伸手去抱,陈珩将身往后一退,女童便也捞了个空。 见没抓到什么东西,青枝懵懂嘟囔了一声,囫囵翻了个身,继续昏昏睡去。 “你如此吵闹,我也别无他法。” 那鼾声简直比他运使《动静雷音导引术》时,还更要大上几分,若非每间都各有隔音的禁制,这整栋楼舍的人,都别想安宁了。 陈珩摇了摇头,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深青色的鹤氅,披于她身上,也便不再多管。 将门一闭。 那如雷鼾息就也被隔绝了在外。 此时圆月还未沉下中天,正是夜色阑珊的时分。 陈珩往蒲团上一坐,便又取出一枚符钱,继续开始炼化了起来。 直到晨光正盛,暖日高升时…… 他才收了气机,从蒲团上起身。 “该去各类坊市中撞运了,也不知今日可否还能遇见各大宗门里前来观礼的使团,若其中还有练炁弟子在,那便更好不过了。” 陈珩从乾坤袋的数十面具中,选了一张与昨日不同的,又将身上气机以散景敛形术改换了一番,才推开房门,大步走出。 廊道上,青枝依旧睡得正鼾,身上还披着他的那件深青鹤氅。 陈珩笑了一声,从她脚边跨过,等出了客栈,就化作一道白色遁光飞向西南边的一座浦屿,不见了行踪。 而在他离开不久。 卫令姜也推门而出。 待看见廊道上仍是鼾息不绝的青枝,先是无奈,随后目光又落到她身上披着的那件深青鹤氅,又微微一怔。 “这是……” 隔壁陈珩的门户早已是紧闭上了。 卫令姜犹豫了再三,想要叩门的手终还是放下,只是将那件鹤氅默默收起。 等到青枝终于被用力晃醒时。 这女童见自己是睡在廊道上,不由得暴跳如雷,只到卫令姜应承她,今日能多加两顿饭时,才方转怒为喜。 “不过,我昨夜是在这里睡了一晚吧……” 青枝脸上有些狐疑:“为什么一点不冷啊?” “大概是你皮糙肉厚吧。”卫令姜面不改色。 青枝气得用头去撞她,去被卫令姜侧身躲过,然后抱在怀里。 “等等,这是要出去玩?” 见卫令姜抱着自己朝客栈外走出,青枝顿时双眼放光: “去吃前天的鹿肉包子!吃包子!我快要饿死了!” “我方才隐约心血来潮,好像……” 卫令姜只是微微皱眉:“好像往西南一行,或许会得到什么?” “瞎编!你这具灵身只是练炁境界,又不是你那个洞玄三重的真身!” 青枝笑了起来,可还未笑几句,便被卫令姜捂住了嘴。 随后,一道青色遁光也冲天而起,同样了飞往西南方向。 …… …… 积岩岛。 人来人往。 一处颇大的鱼摊前。 闲逛了许久陈珩突然停住脚,目光怔怔盯着一条无鳞白鱼不放。 方才,他仅是下意识用“摩诃胜密光定”扫过,却没想到,竟得见了这个东西。 【上乘道术:先天大日神光】—— 那头无鳞白鱼正在活水中肆意畅游,即便用胎息去感知,它的通体也都是血肉躯壳,并无半点异物存在。 可明明—— “前辈看许久了,是要买下这条鱼吗?这条鱼是白沙灵鱼,肉质最为滑嫩爽口不过,没什么大刺。” 这时,鱼摊的主人,一个才刚长出胡须的年轻人笑着赶来,将它从活水中捞起: “前辈若想要的话,只需半枚符钱即可!” …… 而同时。 另一边。 卫令姜捧着一口锈迹斑驳的铁罐,也是神情恍惚。 “这——” “罐罐是俺老婆子生前的留下的哩,听说以前还是件打入了两道禁制的符器,现在废了!” 铁罐主人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他放下烟杆,龇着满口邋遢黄牙,笑道: “女娃要是诚心的话,半枚符钱就成交了!” “是不是定价太低了些?” 卫令姜有些犹豫。 一时之间,她竟有种错觉,好似这陶罐主人言语时的神情颇像她认识的一位前辈。 但这个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因实在太过荒谬了,就连卫令姜也没放在心上, “不低,不低!半枚符钱正正好!” 老者又笑:“我这东西,只卖给有缘人……” …… …… 第六十八章 却向蓬莱看杏花 鱼长七尺四寸,头圆身窄,尾似鸣蛇,通体上下并无片鳞,入手时候滑腻非常,浑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蛇。 这是无数白沙灵鱼中的一条。 陈珩看着它被鱼摊主人轻易从活水中捞了出来,尽管奋力挣扎,但那个年轻人只将手往它的腮鳍处用力一按,鱼身就一僵,然后萎靡了下去。 从始至终。 都曾未展露过什么神异…… 和它那些被豢养在水泊中的万千同类一般。 他面前的,就像只是一尾普普通通的白沙鱼。 接过符钱在手,年轻人也笑嘻嘻看着陈珩将那尾鱼收入乾坤袋中。 今日倒的确是开了个好张,像白沙鱼此类虽也能勉强列入灵鱼之属,但其肉身中的灵机却不多。 寻常买主,皆是喜它口感甘美细腻,便是生食,也别有一股鲜甜风味,都用来满口腹之欲的,但无论如何,都绝值不得半枚符钱。 想到此处。 年轻人又觉得奇怪。 以他的性情,往日都是将价钱往高了报,若是买主真个有意,才又慢慢来撕磨拉扯,同他叫价。 怎么方才就不假思索般的。 一口便叫出了半枚符钱? 但这個懊恼的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便过,很快也不再留心了。 钱货都已两清,再如何追悔也是无用了,更何况半枚符钱也不算亏,他还有得赚呢。 这时候,又有一个平素常来照看的老主顾腆着肚子踱来。 年轻人就更顾不得那点小小的犹疑了,脸上忙又挂起笑,躬身上前去招呼。 不远处的陈珩见得这一幕,又默默驻足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上乘道术——先天大日神光,这门机缘倒是来得蹊跷,是我误打误撞,才恰巧遇上了吗?” 车马如流的街道中,陈珩心中细思道: “先天大日神光被甄别为上乘道术,若真得手,这便是除去无法修行的极光大遁外,我唯一傍身的一门上乘道术了。不过上乘道术终于是与神通相接近,虽然具有莫大的威能,但修行条件都无一不苛刻,有些还需外物做引,便如极光大遁便需干银星矿,才能得以入门,只盼这神光……”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微微摇头。 极光大遁所需的干银星矿已是旷世奇珍,有价无市,唯有那些高功、炼师们才方有资格去竞价一二。 而先天大日神光同样是上乘道术之列。 若它的入门,也需什么郁仪法髓、大日星精来做饵引,陈珩便也唯有作罢了。 而在他出神之际,不远处,忽得便响起了一声低笑。 “原来你在此处闲耍,难怪不见行踪,亏我还去红叶岛寻了你一趟。” 陈珩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只见不足二十步远外,一个鬓发斑白、身形瘦削的老者正淡淡望向自己。 他年岁从外表看去,只约莫是甲子上下,穿着一身简朴的灰色长衫,下颌数十缕花白长须垂荡胸前,疏眉淡目,好似一个乡村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清贫非常。 可双眼偶尔流泄的精光迸溅,又好似两道飞电般,自有一番威严方正,叫人丝毫不敢小觑。 “古均长老。” 陈珩在看见他的霎时,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但很快,他便压下了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波澜,神色镇静如常,朝这老者恭敬一拱手。 “且宽心,玄真派三大长老中,只我一人前来,晏飞臣还尚在派主眼皮子底下,脱离不得小甘山,那些晏家人同样也如此。” 古均开口道: “我见你气机有异,初始还疑心是否为你,直到又仔细辨了几回,才确信无差错。” 这时候,他抬眼将陈珩上下扫了眼,突然猛得伸手抓住陈珩手腕。 用玄功一查,脸上便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随后又飞快收回了手。 “果然,你已到了练炁境界,看来白鹤洞的周行灵倒是所言非虚。” 古均满意颔首,缓声道: “陈珩,你在派中居住了三年,都未看到半丝修行道人的模样!也无什么向道之心!不料晏蓁死后不久,伱便连破了胎息、练炁两境。” “看来……” 古均一字一句道:“此女的死,对你触动倒是不小,还成了一件好事了?” “不过因缘际会罢了。” 陈珩神色不变:“长老特意来寻弟子,不知是有何要事。” “几日前我和白鹤洞的蒋谷炼师对弈时,听他的弟子们对你可是赞誉有加,尤其是那个叫做周行灵的,更是将你吹捧的仿佛天上地下、仅此一人,他说你已是练炁境界,神通不凡,见识也广博,这话,老夫原是不信的。” 古均看着他的双眼,颇多赞赏道: “这才几日?练炁法旨哪是有那么容易参透的?练炁士,又哪是那么轻易修成的? 我初始还以为你是在外得了什么魔道机缘,用了取巧的左道法门,但看你胎息显然是‘锭金真炁’中的金锐属相,老夫便也放心了!” 从卫令姜身上得来的那门散景敛形术,能模拟万物万事的气机,分毫也不差,即便高出自己数个大境界的修士,若非真正神通了得,亲自试探时,也绝难窥破。 这几日陈珩在各方浦屿行走间,都是以散景敛形术将一身胎息改易,换成了“锭金真炁”的属相。 这幸得多做了此举,才没被古均那突然的窥探,泄露出了自己的真炁根底。 …… “若弟子真修行了魔道的速成之法,而非是参悟‘锭金真炁’,长老又欲如何处置我?” 突遭此番试探,陈珩倒也不慌忙,只是又多问了一句。 “既参习了魔道的邪法,那便是魔道的妖人了,纵然晏飞臣不杀你,我也绝容不得你!” 古均双眼猛得一瞪,杀气凛凛,叫人不由得遍体森然。 “不过……” 他将语气一缓,叹息一声,道:“你既参习的是‘锭金真炁’,并非魔道妖人,那我便有桩造化要交于你。” 他伸手搭住陈珩肩膀,只一个恍惚,两人便同时消失在原地。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茶室里。 看见这一幕的卫令姜下意识猛得起身,她帷帽下的那双剪水双瞳微微一缩,神色也郑重了几分。 “赘婿大哥还没和那瘦老头说完话吗?我已经都吃掉第十八个包子了,再吃下去,只怕肚子都快要撑破!” 卫令姜身边,满嘴是油的青枝抬起脑袋,瓮声瓮气开口: “他房间反正就在你隔壁,小姐回去吧,别看了。你要真那么想见他,我可以帮你撬锁的,晚上你们私会时,如果肯大方点多给我些钱,当门神替你们把风的事,我也不是不能代劳……” 这句话说完后,居然难得没有挨揍。 青枝万分不习惯地打了个嗝,纳闷抬眼。 这一望。 原地哪还有陈珩和古均的身形,早已是空荡荡的一片了。 “呜呼!赘婿被坏老头抓走了!小姐快去英雄救美啊!” 青枝大惊失色,连特意留到最后的鹿肉包子也顾不得吃了: “他要死了,小姐是不是就要守活寡了,等等……是这么说的吧?守活寡?” 砰! 一个白皙小巧的拳头用力砸在她的头顶。 青枝嗷呜一声,痛得赶忙抱头蹲下,眼角飞窜出几丝泪花。 “这……这才对嘛!我就说今天为什么浑身不爽,原来是小姐没揍我,桀桀桀桀桀!” 青枝揉着头上的包,心里头得意狂笑。 而她的那一声叫喊,几乎掀破屋顶,自然也惹得茶楼众人纷纷侧目,朝着这个偏僻角落看过来。 入目所见。 只见一个戴着白色帷帽、面遮轻纱的窈窕女郎正亭亭玉立,秀腰长身,如同濯水的春日细柳,说不清的玲珑妙态。 纵然是看不清面目,也如花树琼琚般,容色纯美。 一些大胆的整了整衣冠,刚想上前搭话,但被那双清冷的眸子一扫,心底便没由来生起一股骇然,胆寒怯缩了回去。 “走吧。” 卫令姜声音冷淡,便率先走出茶楼。 女童恋恋不舍地将最后一个鹿肉包子用油纸包好,小心揣在身上,又咕噜噜喝了桌上所有的茶水。 才对茶楼众人笑嘻嘻比了个鬼脸。 一蹦一跳,迈开两只小短腿,蹬蹬蹬追了过去。 …… 街面两侧,是各色的茶楼酒家,客栈石坊,当铺商行,兽场书斋。 这方浦屿名为积岩岛,地势也甚高,遥遥望去,四野还隐约错落着不少奇峰怪石,嶙峋有致,如刺如笋。 青枝跟着卫令姜漫无边际地走在街市上,百无聊赖,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往何方,她腰间系着一颗小小的青铃,风一吹过,便叮叮当的响,像是某种无序的乐声。 “小姐,那头恶嗔阴胜魔有消息了吗?” 卫令姜摇头。 “你这几天四处翻找,查了那么多的卷宗,又是打探,都没找到它的真身?”青枝瞪眼。 卫令姜没有答话。 “你说,艾简犯了那么大的错,他以后还能回玉宸派吗?” 见自家小姐对这个话茬兴致并不高,青枝老成的叹了口气,又换了一个。 “不知道。” “小姐,你还记得宗门里槐水榭氏的那小子吗?听说他和司马枋立下了绝争,可这俩还没开打,就被你老师一人一巴掌扇飞了,哈哈哈哈!” 青枝捧腹大笑,最后又有些遗憾: “其实我倒还挺希望司马枋被打死的,十二世族里,就司马氏最惹人厌,别说谢氏那小子,我都想锤爆司马枋。” “……” “听说东海龙宫那边又快要选婿了,老泥鳅们真是等不及要嫁女儿啊!” “……” “我是傻子!”青枝突然双手叉腰。 卫令姜停住脚,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大傻子!” 青枝翻了个白眼:“别装了,想看就去看,小姐真的好别扭啊!你脑子是木头做的吗?小时候在地上摔傻了?才见了几次面啊,就那么关心他!” “我……”卫令姜微微颦眉,下意识辩解了一句: “我才没有!只是,只是他还欠我人情,如果死了,我之前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浑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了!” 青枝斜睨冷笑:“他是对你下过什么咒吗?以往你对宗门里那些人都不假辞色,冷着张脸,是他们对你太热络,还是这个陈珩对你太冷淡了,从未见过,所以心里觉得有趣?” “我……” 卫令姜摇头,瑰丽绝伦的容貌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她只是因近日探寻恶嗔阴胜魔的行踪,又查阅了不少卷宗故事,心里头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而陈珩所修行的“大无相常境真炁”,配合着道君赐下的那张“万里照见符”,某种意义上,说不得能成为破局的关键所在。 只是这几日她与陈珩之间从未搭过话。 偶尔相遇时,对他的致语,也都是假装成不理不睬的模样。 这时突然有求于他…… 卫令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苦恼地不愿去想。 她做不到像陈珩那样,像是对一切都不以为然的样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至于内心深处那点小小的心思是什么。 就连卫令姜自己。 好像。 也不是很能说得清…… 身边青枝还是在叽叽喳喳。 卫令姜突然伸出手,飞快从她怀里抢过一个油纸包,把青枝特意留下来当夜宵的那个鹿肉包子塞进嘴里,用力咬下! “呀!你在干什么?!” 青枝声音一停,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幕,气得脑袋发昏,仰天就要倒。 “走吧,回去找他。” 卫令姜两颊微微嘟起,声音混含不清,像一只在卖力咀嚼萝卜的小兔子,面无表情。 “呃……我又可以看戏了?” 青枝一乐,一时之间,连头也不晕了。 “他如果出事,欠我的人情就更还不了,若非如此,我才不会在意他的死活!” 卫令姜神色淡淡。 “桀桀桀桀,对,太对了,就是这个味!口是心非,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青枝叉腰狂笑。 下一刻,一只纤纤素手便拉住她的耳朵,将她拖着向前。 …… …… 积岩岛。 一处酒楼大堂中。 陈珩和古均正相对而坐,突然,古均放下了酒樽,开口言道: “地渊一行后,你便退出玄真派吧,派主那边,自有我会替你分说。” “什么?”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愕然看向对面那个瘦削清矍的老者。 “你去拜入白鹤洞,去当周行灵的师弟。” 古均对他的目光仿佛视而不见,只继续道: “我和蒋谷炼师已打过招呼了,那位仁厚长者已允诺了,他会收你当他的关门弟子。” …… …… 第六十九章 谜题终现 这座酒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热闹非常。 而角落处的两人却皆是一言不发,像流水中心的两块静默的礁石。 最终。 还是古均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森寂。 “觉得讶异么?玄真派内竟还存有良善之辈,倒真似千年的铁木开花盛蕊了,叫人闻所未闻。” 古均脸上流露出一丝莫名笑意: “你方才听见老夫那番要除魔卫道的言语,可是心头鄙夷,恨不能啐在我的面上,叫我闭上这张嘴? 明明自家宗派内都到处是强取豪夺的魔道行径,晏飞臣只手遮天,行事霸道狂妄,视人命如草菅;派主更是不管不顾,只任由他施为,源济上人左右逢源,唯利是图,老夫更是一尊庙里供着的泥胎木像,只参食香火,却不做实事……” 他看向陈珩,道: “你可是这般作想的么?” “弟子不敢。” 陈珩起身而立,避席再拜。 “你也不必在老夫面前作伪了,此间派中人物仅只你我二人,这些都是实情,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现在再教你一个道理,做人须得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蒋谷炼师因幼子死在了魔道的血祭之法上,一直都对魔门的种种左道之术痛恨非常,我方才那话乃是特意说给他听的,要叫人传出去,让他知晓你并非魔道的真炁根底,而是出自玄宗,是可以放心收入门下的!” 古均老眼抬起,突然话锋一转,道: “可还记得?在伱寡母死讯还未被晏平刻意传至小甘山的时候,你虽心中积郁,却对仙道也是颇感兴趣的很,有一次还不知死活,竟拦下了派主外出的法驾,向他请教想要证就胎息,应该去读些什么道书…… 当时的晏飞臣被你气得脸色铁青,若非晏蓁拼命劝阻,恨不能当众鞭死你。你或是忘了,我倒是对此记忆颇深,至今都记于心中,因你那一刻实在大胆的很,也实在不知死活。” 陈珩眼神微微一动,没有开口。 “可惜,你的向道之心也便只有那一时片刻了,自晏平的将你寡母的死讯传来小甘山后,你这人,便成了一条被抽去了脊柱的狗,只会哀哀呜鸣了。” 古均冷笑了一声,继续道: “若不是晏蓁叫人用神念日夜监看你,你陈珩还能坐在这里同我说话么?只怕早就自裁了,现在都不知转世去了何方,真是可笑!” “可长老为何如今要助我?” 陈珩声音沉静如平湖,道:“往日里,珩还从未得过长老如此的青目。” “为何?因终究是玄真派欠你的,因你今时不比往日,也因我想叫念下我的好,欠下我的一桩大人情!这便是实情了!” 古均道人面无表情: “你若是从前那副模样,我自然懒得高看你一眼!我纵然是再如此的慈悲心肠,可一介凡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何苦为了你去与晏飞臣来做对,平白给家族招惹来祸患?可你如今不同了,周行灵是被蒋谷炼师悉心自幼调教过的,是洞玄炼师的高足,连他都对你称誉有加!” 他直视陈珩,双目透出一丝精芒: “离晏蓁死后这才几个月?你便连破了胎息、练炁!这样的天资,连蒋谷炼师都要动容,就莫说是我了,大好时机在前,怎能不提早下注?” “原来如此,长老想要我如何去还上这番人情?”陈珩笑道。 “你若真活着从地渊出来,并拜入了蒋谷炼师门下,一百年——” 古均伸出十指,缓声道: “我要你庇佑我的族人百年,使他们在凡人世俗里享受富贵,不虞有冻饿刀兵的苦楚,若是有成器的,你还需将他们引入仙道门径,如何,可愿意么?” 陈珩沉吟片刻,并未急着作答。 “你之所以还能活着,无非是晏飞臣纵然再如何跋扈,也不敢于明面忤逆派主,坏了派主遣人入地渊寻宝的大事,可等你从地渊出来之后呢?” 古均淡淡道: “可若等你从地渊出来之后呢?派主哪还会再管你!你与此人非亲非故的,他纵是与晏飞臣再不睦,也绝不会因为你一个小卒子,而提前翻脸,将事态闹僵。” “不过长老又怎知我能活着从地渊出来?” 陈珩声音一顿,思忖了半刻,口中言道:“还有,不过是庇佑族人百年,长老应也有不少门人故交吧,为何会将此任托付我这個寻常弟子身上? “你若是死在地渊里,自然一切皆休,什么事情都是空话了,今日权且当我白来了一趟,而至于为何托付于你……” 古均悠悠开口: “你以为你在炀山做的那事,没传出去吗?连许稚这种性情唯诺怯缩的人,你都不愿唬骗他,还与他均分了斩获所得。我也算是知你性情的,既又有如此天资,我不将身后事托付于你,还能给谁?” 炀山…… 斩获所得? 听到这番话,陈珩不由得摇头失笑。 除去炀山道人后,他得手雷火霹雳元珠,本就是占上大便宜了,可在古均嘴里,倒像是自己是舍去多大的获益,吃上了亏一般。 而这时,古均该说的言语都已经说尽了,也自然没有要再无陈珩闲谈的意思。 他将一枚巴掌大的鹤翎信物从袖中摸出,搁在桌面,便招呼酒保来结了账,就欲起身。 “长老,恕弟子冒昧了,我实在还有一言,不吐不快。” 陈珩突然唤住他,眼神难得透出一股郑重之色,拱手施礼. “许稚师兄。” 他说:“当初,真的是因为怯战不前,才被长老开革出门墙的吗?” “……” 古均脚步一顿,没有应话。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将身子一转,眼缝里的目芒像刀光一样的逼人,割得人肌骨生疼。 “你敢在我面前提这事,不怕死么?” “长老毕竟还需弟子留下有用之身。”陈珩再拜了一拜,面色不改:“恕弟子妄为了,可许稚师兄终究是待我如友,弟子别无他想,只是欲知一个实情罢了。” “知实情?只怕你是想替他洗去一身的冤屈吧。” 古均闻言冷笑一声:“是不是怯战,又能如何?都早已过去这些年了,还有什么好言语的!” “我的独子是死了,我终究是个人,不是泥胎木像,也不是个菩萨!” 话音才落,他的身形便已须臾消失在原地,一道黄光往云空一盘,便也不知去了何方。 而陈珩缓缓抬起头,将桌上那枚鹤翎拿入手中,重新坐下,也是一时无言。 从始至终。 两人都默契未提起地渊之事,更莫说什么向派主请托,免去地渊一行了。 无论古均还是陈珩都知晓,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领了符诏,拿了卖命得来的财货,那以艾简待门人如奴仆马牛的性子,便是绝容不得反悔了。 莫说蒋谷炼师如今还仅是观望,并未非认定了要收他为徒不可。 就非这位炼师真非他不可,艾简也定不会放人,说不得还会觉得这是在折损自己的颜面,更加触怒他。 区区一个洞玄炼师罢了,三十年前他于小甘山开宗立派时,不知杀得多少人头滚滚,剑上也不是没有沾过洞玄炼师的血。 …… “便是有命出了地渊,只怕,也要辜负这番好意了……” 陈珩摇摇头,便将手中那枚鹤翎收入袖中了,也不多看。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前身那时是别无选择,错入了门派,如今自己重活一生,已有教训在前,自然不会再重蹈一世覆辙。 纵是白鹤洞再如何的兄友弟恭、风气良善,可在那里,终究成不得金丹真人,更莫说什么元神返虚大道了。 这方宗派若是切实论起来,甚至还比不得自身如今所在的玄真派,毕竟艾简的杀力超群,压得周遭几家都不得不俯首。 连那些被自家派主视为奴仆的玄真派弟子出行时,气焰都比别家弟子要更要嚣狂些。 “要拜入大派,至少也是要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宗派,如此一盘算下来,合用于我的,便唯有一个南域的花神府了……” 陈珩心中叹了一声。 旋即看向左侧山水屏风,声音淡淡,道: “师姐,听够了吗?够了便出来吧。” 屏风之后,青枝猛得啊了一声。 随后在一阵杯筷碗盏碰撞的嘈乱声响中,卫令姜有些尴尬地低着脑袋,一步步慢慢走出来。 女郎纯美白皙的脸颊浮现出玫红颜色,一时晕晕如霞,别有一种明丽的颜色。 “这个小杯子是自己从桌上摔下来的,不是青枝的错!” 在屏风后,青枝还在跟闻讯而来的酒保据理力争: “我没有碰到它,是它砸到了我的手,你看——” 卫令姜顿觉头疼,连折过身去一把捂住青枝的嘴,又跟酒保赶紧致歉,才将这小猪似的女童拖了过来。 她这一回首,又对上陈珩的视线,竟下意识有些无措地偏开脑袋。 “你……” 卫令姜声音难得吞吞吐吐:“你是什么时候,嗯,是……” “师姐来后不久,就知道了。” 陈珩语气依旧一如往常:“青枝咂嘴的动静太大,听声音,我就知道了。” “是吗?我吃饭原来还咂嘴啊?” 青枝从卫令姜身后疑惑探出一个大脑袋,万分不解:“可我怎么没感觉呀?” “没你的事!” 卫令姜将那个脑袋按了回去,讪讪解释了一句:“我……我没想偷听的,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担心你的生死,害怕你真的出了事,才特意赶过来? 卫令姜脑中突然无端闪过这一句。 她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摇头,像是要把这句话从脑子里赶出去。 “我没想偷听的,只是恰巧来这里吃饭……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是,好巧啊……” 卫令姜干巴巴开口,话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实在拙劣可笑,索性停了下来。 “竟是如此吗?” 在楼檐下半明半暗的晕光里,陈珩身影也仿佛忽明忽暗,他抬起乌沉深黑的眸子,安静注视着卫令姜,过了好半响,才转眸望向窗外,唇边浮开了一丝莫名的笑。 “的确好巧。”他开口。 “你……” 卫令姜愈发手足无措,气氛一时间更加尴尬。 她轻轻抿起唇角,在想起刚才那老者跟陈珩之间的对话,心里又没由来的多出一股怜悯,原本羞迫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就连她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种什么心绪,是仿佛看见在雨天看见了一只毛发湿漉漉小狗时的不忍,还是带着某种别样的意味。 卫令姜也说不准了。 “师姐是在可怜我吗?大可不必。” 卫令姜突然心头一惊,只见陈珩这时转眸,淡淡对上了她的视线: “晏蓁如今死了,我已是自在之身,而且我还活着,能练炁,能修行,这已超出了天下绝大多数人了,师姐还是收收脸上的不忍吧。” 卫令姜有些愕然。 几步远外,那人眼中只有一片超尘的淡漠,无悲也无喜。 方才他那不经意泄露出的点点情绪,就像退潮的海水般,被全敛了进去…… “天色渐暮,我便不多留了,告辞。” 陈珩略一拱手,脚步声便越来越远么。 卫令姜一时怔在了原地,直到青枝用力拉了拉她的袖袍,才猛得缓过神来。 “这人脾气又臭又硬,软硬不吃,我觉得小姐你是拿不下他的。” 青枝小声开口:“我的建议是一拳把他揍晕,生米煮成熟饭,那一切就好办了!” 对于她的这番浑话卫令姜并没有作答,只是颦眉静了半响,才忽得冷笑一声,同样转身便走。 “小姐,小姐!等等我啊!” 青枝大叫了几声,迈出小短腿就要追上去,可还没跑出几步,突然就被几个酒保隐隐拦住了去处。 “我们还没付钱呢?!”青枝急了。 “你留在这里刷盘子抵债吧。” 卫令姜头也不回,声音淡淡。 “什么?!” …… …… 数日后。 红叶岛,厢房内。 满室隐隐有鹤唳云嘶的清越声响,突然遍彻,陈珩停下练炁动作,若有所思的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木匣,托在掌心。 “看来是封丹火候已足,可以服食了。” 此刻木匣上,那道捆缚住匣身、赤红如血的玉链已然脱落,连色泽都黯淡了不少。 匣中的鹤胎丹在不停碰撞跳跃,似是迫不及待要撞破出一个大洞,好飞奔出来。 陈珩只将匣盖一揭,便将那颗蚕豆大小的丹丸捏在指尖,空中的鹤唳声神霎时更加清越,一鸣高过一命。 “听闻此丹是最适于练炁士服用的外药,仅一颗,就含有无尽的精气?” 陈珩只略赏玩了半刻,便握住金蝉,进入到一真法界内。 心相随意寻了一处盘膝坐下,将鹤胎丹吞进肚腑,一时间,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精气要在体内炸开,双目都忍不住要放出湛湛神光,满空都是异香。 但仅不过半刻钟后。 陈珩猛得停下行功,目光惊疑不定。 “这是……天魔!” 此时,他的身躯便已不受控制的长出一层细密的灰黑鳞甲,形体凭空大上了三五圈,无数白森森的骨茬透体而出,在背部盘转,交织出一对巨大的骨翅! 大毁灭、大崩坏,大沉沦,大沉沦! 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低吼、嬉笑,要勾起他的种种嫉妒欲念,驱策着他去杀戮、去掠夺世间的万物万象! 这时候,陈珩想起浮玉泊道人罗璋在赠丹说过的话。 “这丹是怀悟洞主的私藏,是他特意命罗璋转增给我等的,此人,竟然如此……他竟与天魔有染吗?” 念及此处,陈珩脸色突然剧变: “不好,师姐!” 他匆匆退出一真法界,也顾不得鹤胎丹还握在掌心,猛得便推门而出。 这时候。 隔壁房门同样也被突然推开,卫令姜急匆匆跑出。 两人视线相触,只对视了片刻,便几乎不约而同错开目光。默然无言。 一时之间。 场中唯有沉默而已。 而此时。 浮玉泊中。 贩卖白沙灵鱼的年轻人摇着樯橹,正欲再驶远些时,突然,舱中一口鱼桶里,一条金须大鲤鱼嘿嘿大笑: “道君,你这黠智老贼,一顿苦心算计,今番可是算成了!” “废话,这算什么,才仅出了两分力呢!” 年轻人还来不及讶异,便见一个叼着烟杆的白发老者踏水而来。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大黄牙 “由我亲自出手布局。这九州四海,能不成的事,倒是寥寥!” 上架感言 本书明天就要上架,今晚十二点会开通付费章节,希望大家如果可以的话,都来支持一下首订吧,因为首订对新书来说真的很重要,虽然前面章节末尾已经说过了,但这里我还是再重复一下,谢谢大家了另外,说说关于上架后的更新和加更。 上架后每天固定更新4k,可能是两章,也可能合成一大章,抱歉,因为不是干全职的,每天4k真的是在卖命了……关于加更,目前其实也就一个。 月票每过一千,加更三章,上不封顶。今晚零点在开通付费章节后,我会先发一章出来,再次请大家支持一下首订,谢谢! 《仙业》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太文妙成道君 叼着烟杆的老者步履蹒跚,满脸傲然得色,笑得大黄牙都露了满嘴。 “这,这……” 他的身形仿佛一片廓宇虚空,没有分毫重量,虽踏在湖面,却没有激起半丝的水花和涟漪,湿寒的流岚空洞穿过他的躯干,却连形质都未曾改变。 “水鬼?” 年轻人紧紧抱着渔网,嘴唇哆嗦,又看向桶中那尾正在悠闲吐泡 《仙业》第七十章 太文妙成道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满门孝悌 “……” 金霞被这一番话震住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由衷的叹服神色。 “道君,你方才说那话的语气,好像一个市井街面上的丐头混混。” 他认真竖起大拇指:“听得我热血沸腾,简直想抄上根棍子,就同你一并去街面上收丐捐了。” “不过。” 金霞又斜眼看向殿中,那个被道君 《仙业》第七十一章 满门孝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开府真法 “……” 卫令姜指尖微微地颤抖,一时间,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像嘭嘭的沉重擂鼓。 她唇线紧抿,用力压下满脑子纷乱的思绪,平平淡淡看了陈珩一眼,也不再做声。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这间不甚宽敞的卧房霎时便更静了。 卫令姜的目光从陈珩肩上掠过,此时那一照白灿灿的日光如沙金般又流泄了满地 《仙业》第七十二章 开府真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万里照见符 在停下散景敛形术后,鹤胎丹上的那股清甜药香便盈盈充斥了整间厢房,从两人身上若有若无飘出来。 陈珩略一拱手后,也不多话,便自顾自寻了一方杏黄蒲团坐定,将胎息运起,从全身窍穴上反复冲刷过。 他的肉身也隐隐散出一片澹澹玉光,配着呼吸节律,如潮汐涨落不定。 直至过了盏茶功夫后,他才缓缓停下 《仙业》第七十三章 万里照见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一天假 调整一下作息。 上次连着更了两月还是三四年前写高维的时候了,最近天天都是快零点了才卡着发出来,着实有些顶不住。 本书不会太监的,明天我尽量早点发一章出来(?˙?˙)? 《仙业》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符参老祖 太符宫—— 胥都天八派六宗之一,其山门位于东浑州的阳壤山之内,与中乙剑派、神御宗为领,各据了东弥州内的三座灵窟。 此方大派是八派六宗中,除去北极苑外,最为神秘的一个大派,而且弟子人数,也是八派六宗中最少的。 其收徒往往只看重福缘灵性,每一代弟子至多也绝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没有 《仙业》第七十四章 符参老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赠物 郝庆延略寒暄了几句,因摸不清陈珩身边那两人的路数来头,也不敢太过分热情,只将陈珩往宝聚斋的二层去引,满脸都堆笑,道: “仔细算来,倒是有番时日未见了,道友见番来此,是欲再售卖些物什,还是想给身边两位添置些什么?” 宝聚斋一层乃是大堂待客的所在,以几扇山水围挡屏风隔开,布置着盆景老松、绿玉 《仙业》第七十五章 赠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无言谁会凭阑意 “……” 郝庆延此时比场中任何一人都更要惶然无措些,他眼珠子飞快地在两女身上来回转,脸上木然的神色还未褪去,就又浮上了一种新的怔愕。 “管事。” 祝婉芷依旧低着脑袋,死死盯着自己淡紫色的锦襦裙角,只是将手再一递:“法衣?” “噢,好说!好说!” 郝庆延下意识露出个笑脸, 《仙业》第七十六章 无言谁会凭阑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法器 先天大日神光—— 这门上乘道术能攻能守,既能如一轮天日巡空,煌煌明照,荡灭一切!又能以神光裹缠肉身躯壳,守御住根本元灵,辟蠹去邪,纵是在上乘道术之中,也是一门极为高明的道法! 数日前。 在陈珩将那尾无鳞白鱼剖开腹部后,便在鱼腹中见得了一颗载有“先天大日神光”的真种。 而这门上 《仙业》第七十七章 法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斗箓、掐算 而此刻在寰空之中。 正有两道焰光在一追一逃,遁速极快无比,转眼间就掠过了重重山峦、河湖。 眼看着,便离浮玉泊也不远了。 “苗南老怪!你当下若是迷途知返,速速束手就擒,老夫还能容下你一条性命来!否则,便莫要怪我辣手无情了!” 两道焰光中,后面的那一道,传出怀悟洞主沉怒的低喝声, 《仙业》第七十八章 斗箓、掐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豢人经》 依旧是千万的云崖危耸,水风溟溟。 在这仿若万古不易的水天世界之中。 陈玉枢略抬了抬眼。 只见对岸端坐着一名双眉似细笔巧画,面容妍丽的绝美女子,她穿着一袭华美的绛紫色百鸟朝凤裙,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皎皎若明月之光,飘飘若仙,叫人莫敢仰视。 “不过是又算得一位子嗣的确切方位罢,小事 《仙业》第七十九章 《豢人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豢人经》 依旧是千万的云崖危耸,水风溟溟。 在这仿若万古不易的水天世界之中。 陈玉枢略抬了抬眼。 只见对岸端坐着一名双眉似细笔巧画,面容妍丽的绝美女子,她穿着一袭华美的绛紫色百鸟朝凤裙,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皎皎若明月之光,飘飘若仙,叫人莫敢仰视。 “不过是又算得一位子嗣的确切方位罢,小事而已。” 陈玉枢开口: “庄姒师妹,你父难道没告诫过你,要离我远一些吗?这几日你来得倒是挺勤,我也不好阻你,可如此一来,难免会惹得许师妹不快。” 他忽而唇角有了一丝莫名笑意: “许师妹可是跟我抱怨过好几回了,你看……” “看来在我和许师妹之间,师兄是更喜爱那小意温柔的性情了。” 庄姒展颜一笑,轻轻将几缕垂落下的青丝挽到耳后,盈盈眨了眨眼,哀婉叹了一口气: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可怜我的一番苦心,师兄是要弃若敝履了?” “小意温柔?倒也的确,经了如此多的风波摧折,谁又想再置身在波涛浪卷之中?” 陈玉枢也叹了口气: “许师妹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在这偌大先天魔宗里,只有她一人是真心待我,如此可人,叫人如何能不怜爱?” “她还从西海给你弄了条鲲鱼来!” 这时,万丈海渊之下,突然又传出一道阴冷宏大的巨音。 巴蛇越攸从水云的至深处探出昂扬如山岳般的蛇首。 他略舒展了一下躯干,只轻轻一甩尾,便拍得海水成片成片成片爆开!如崩天裂地一般! “还不是让你吃了?” 陈玉枢摇头。 “滋味倒甚是香嫩肥甜,叫我吃得口滑!” 越攸嘿嘿叫道:“玉枢,你再跟那个什么许师妹卖个笑脸,叫她多送几条进来!若是能够天天都吃上这等神物,也不枉我自跟你以来,挨得这么多顿打了!这神仙日子,可比在斗枢派里舒服多了,给個界主都不换!” 陈玉枢挑了挑眉,懒得理会这夯货,庄姒则是吃吃笑了起来。 “庄师妹若是无事,还是尽早离去吧。” “师兄就这般不愿见我?” “何必来明知故问呢,庄姒。” 陈玉枢静静看了她半晌,旋即叹了口气: “你是玄冥五显道君最得宠、也最出色的子嗣,明知我无法对你出手,又何苦来这空耗功夫?别忘了,《豢人经》还是我传给你的,你若是想打我的主意,想要在我心里栽下玉籽,那便真是一手不折不扣的蠢棋了,也要让我轻视你了。” “这样吗?” 庄姒像小女孩一般惊奇睁大眼,两手托着雪腮,妍丽姣好的面容上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 “我还以为师兄没发觉呢?真可惜啊,我还想着在师兄心里栽种下玉籽,把师兄也炼成我的人傀呢……” “真可惜啊。” 她又重复了一遍:小声嘟囔道:“我若是把大名鼎鼎的陈玉枢炼成了人傀,魔宗的万载起势气数会不会落在我头上呢?喂,师兄,你说呢?” “庄师妹真是调皮啊,若是早三百年遇见你,我还尚在斗枢派的时候……” 陈玉枢语气依旧温和平静,只是眼底神色也有了一丝失望。 “若是早遇见我,师兄又待如何?” “自然是要抹去师妹的根本性灵,消却你的七情六欲,同往常所做的一样,将你炼成一只无想无念、只唯莪所用的人傀,来助我攀登仙道,可惜,可惜……” “我只听说师兄炼了不少十二世家中的人傀,八派六宗虽也有,却不知数目,多吗?” “不多,不多,尚不及百数。” “《豢人经》不愧是空空道人的得意之作,真是神妙啊。” 庄姒掩唇轻笑。 “好用吧?” 陈玉枢端起茶盏:“当初被道君接到先天魔宗时,为了显出诚意,我可是立刻便奉上了《豢人经》,庄师妹得此道经也有数百年了,又炼出了几多人傀?” “不多不多,仅只千余数而已。” 话到此处。 两人皆是相视一笑,仿若是知交多年的老友了。 “不过,听说师兄当年全靠得了空空道人的传承,才能从虚皇天逃到胥都天……那位可是劫仙之祖坐下的七弟子,师兄既得了祂的传承,便也算祂的弟子了,空空道人留给师兄的,莫非就仅只一卷《豢人经》吗?” “《豢人经》难道还不够?庄师妹真是贪心不足。” 陈玉枢不以为然: “你若想观览空空道人与当今那位劫仙之祖留下的法统,不该来找我,应去寻斗枢派才是,他们所收录的空空道人的经典,远比我所得的还要更多,问我,却无异是问道于盲。” 庄姒带笑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翘,也不再过多纠缠。 “不过,师兄说自己又算得了一名子嗣,叫陈珩吗?” 两人又不冷不热攀谈了几句。 在告辞前。 庄姒突然问了一声:“师兄若是不用了,可否将他赠给我?” “看来庄师妹还真是不死心啊…… 不过,陈珩资质倒也的确平平,对我的裨益也仅只一时,在用完后,赠给你却也无妨,小事而已。” 他只略沉吟了片刻。 便颔首道: “可以,我允你了。” 庄姒盈盈一笑,道了一声谢,便挥手开了洞天的壁障,告辞离去。 而在她走后的数息。 这座水中荣成度命洞天中,又兀得从海渊下响起了巴蛇越攸的声音。 “玉枢,你动杀心了?” 越攸声音隆隆,有一丝隐忧: “你小子且忍一忍!这妖女可是玄冥五显道君最得宠的后裔,咱俩如今可还尚是寄人篱下呢,你若是出手宰了她,玄派魔宗可就得罪了个遍,胥都天便真是不能呆了……” “说什么胡话。” 陈玉枢苦笑一声:“玄冥五显道君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对庄师妹出手呢?不当人子!” 海面上,那条万丈长的巴蛇无语翻了个白眼。 旋即便有一道冲天妖芒飞起,落到这座湖心水亭前,就变化成一个穿着灰衣、容貌妖异邪气的俊美男子。 “你……” “等等。” 越攸刚要开口,便被陈玉枢打断。 只见他从施施然从袖囊中取出一面“梵号万神尊拱幡”,将手一指。 便有一尊生有百首千目,戴星冠、蹑朱履、衣赤精火衣、手持浑天金鉴的高上大神跃出旗幡,祂先是朝陈玉枢恭敬拜了三拜,旋即就将千目睁开,望空投去,霎时不见了踪迹。 “可以了,如今先天魔宗的几位道君都在宇外,筹谋法圣天的那件大事,唯留下几头烛龙尸傀在看守山门,那些畜类却是难以勘破我的遮掩。” 见得那尊百首千目的高上大神奉诏领命,陈玉枢才将“梵号万神尊拱幡”收起,淡淡道: “道友请说罢。” “你爹这件宝贝可真好用啊,不愧是虚皇天神王的法兵!幸亏你亲娘当初把它偷偷给了你,可谓是替你消了无数麻烦。” 越攸万分艳羡的看向“梵号万神尊拱幡”,咂咂嘴,又正色道: “玉枢,你不会真想杀庄姒吧?” “这杆‘梵号万神尊拱幡’我也才仅只炼化了一半,还远远尚未功成呢,算得了什么?至于庄姒……” 陈玉枢眼底神色倏而冷了几分: “这妖女屡屡来寻我,仗着我如今不好杀她,言谈举止间都在运使豢人经,想在我心头种下玉籽。真是不知所谓,忘记这经还是我献给先天魔宗的了吗?” 这个俊逸如神的人脸上依旧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可越攸瞥见他的目光,心头忍不住狠狠一颤! “那你也不能对她动杀心!玉枢,你疯了?!” 越攸脸色一苦,连忙软言软语规劝道: “像我刚才说的,你若真宰了庄姒,胥都天便是真正不能呆了!别忘了,你爹如今还尚在虚皇天虎视眈眈呢!你小子不是挺能忍吗?忍忍,忍忍就过了!你早晚是要合道的,等你成为道君后,区区一个庄姒,又算得了什么?!” 陈玉枢的起势虽已合了魔道六宗的气数,连玄门八派都难以一举损毁。 但若是他自己从中作梗,要自己来给自己来找不快,那旁人也无可奈何。 若真杀了庄姒,纵是能逃出胥都天,成功合道,之后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须知,陈玉枢的生父,那尊赤精陶镕万福神王可是一统了偌大虚皇天的海陆宇空,是神道中的大能巨擘! 纵是陈玉枢成为道君,也绝无法与祂相争…… 唯有在合道之上更进一步,摘得了仙业入体后,才能斗上一斗。 这边,越攸仍是在苦劝不休,而陈玉枢只是淡淡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道友在害怕什么,谁说我要杀她了?” “你——” “虽然此女想将我炼我人傀,又贪心不足,觊觎我手中空空道人的传承,但她毕竟是玄冥五显道君的子嗣,我为何要杀她?” 陈玉枢笑了一声:“至多给她一些教训便罢,难道我在道友眼中是什么嗜杀的人吗?” 越攸像看傻子瞪了他一眼,将牙一龇。 “你没想杀她?没想杀她还让我废这些话作甚?” 他道:“那又何必拿出‘梵号万神尊拱幡’来做遮掩?不会就是要听老子来劝慰你的吧?” “拿出这杆幡来遮掩,自然是有要事同你分说。” 陈玉枢目光罕见肃了几分,道: “陈珩,这小儿身上不太对劲!” “陈珩?” 越攸满脸疑惑。 “我在每个子嗣身上,都置放了一本能修成太始元真的练炁术,和四枚用作护身的斗箓,方才陈珩身上的斗箓驱发了一枚,我才算得了他的确切所在。” “这又如何?” “可庄姒这妖女却向我求取此子,尽管装得倒是随口一说般,可怎瞒得了我的中天斗数?这其中必然是有鬼了。” 陈玉枢屈指,轻轻敲了敲案几,道: “虽不知陈珩究竟有何神异,能让庄姒特意开口,但我的东西,便是毁去,也要由我来亲自动手!” 他看向越攸,开口:“胥都天何其广大,你那具灵身若是飞遁前往南域,只怕要耽搁时辰了,往临焦岛先去一趟。” “临焦宫?” “南海的二十四支妖修部族中,猿部的袁矩当年因夺位不成,被猿部的国主驱逐出南海,流放到了临焦岛,袁矩身上有一件名为‘遁界梭’的法器,你如今那具灵身离临焦岛也不算远。” 陈玉枢道:“去找袁矩,向他求取‘遁界梭’,有此物相助,至多两三日功夫,你便能临近南域的浮玉泊!” 越攸心头吃了一惊,但还是照做。 “不过,那猴子肯借法器吗?南海的妖修部族可都是桀骜凶顽非常,又同气连枝,未必肯卖你这个面子。” 他又忍不住问道。 “南海的二十四支妖修部族曾欠下我一个大人情,莫说只是暂用法器,便是要他们为我征战一番,也还不了。” 陈玉枢叹了口气: “我虽用中天斗数算不出陈珩究竟存着什么神异,但庄姒身后的可是玄冥五显道君……这老儿与赤明派的太文妙成道君一般,都是胥都天最擅占验的两人,庄姒向我讨要陈珩,未必不是此老的意思。” “听起来倒是有番波折。” 越攸摇头:“若是途中有所不测,我未能将陈珩带回来呢?” 陈玉枢神色淡淡: “那就索性杀了他吧,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是无用了!” 越攸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明白了。 于是。 在不知几千万里外的海域中,一条疾飞中的庞大巴蛇兀得停下,他散去周身萦绕的云霭气团,金黄的竖瞳闪了闪。 几息后,便猛得调转身躯,化作一道莽莽气光,直奔西北海域而去。 而在越攸走后。 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又有一道湛蓝水浪涌动浮升,激开层层海水,化作了一个面白无须、手持金杖的年轻男子。 他微微嗅了嗅,将金杖朝海面一点,旋即面上便有了喜色。 “真人,找到了!” 年轻男子躬身,连忙拜倒:“是曾来过这一处,且就在不久前。” 虚空天地,只有一片茫茫水波,并无半个人影。 直到从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微微的雷霆迸响时,这年轻男子才敢抬起脑袋,颤颤巍巍将身子挺直。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小鬼遭殃啊!我就只是出门接个亲,居然遇上了这等破事!” 年轻男子擦着满头大汗,将金杖一点,在海中分开一条水道来,急忙纵身跃入: “此地是绝不能呆了,赶紧回南海蛇部老家躲一躲!反正东海龙宫那边彩礼也要得贵,这门亲事——我就是不结也罢!” …… …… 南域。 浮玉泊。 万千人头攒动,幔亭彩屋密密立在层云之中,玲珑掩映,飞梯回级,处处精巧。 在一处幔亭中,陈珩和卫令姜比肩而立,看着天宇上那一处深青色的豁口。 “这便是怀悟洞?” 他开口。 第八十章 武夫 原本清澄如洗的万里云空中,此刻正有一道百丈长短的深青色豁口烙印在了其上,那豁口仿佛活物一般在微微蜷曲、缩动。 隐隐约约,能看见豁口内的无数嵯峨山岳、水江沙石,一片片水声潮浪击天喧嚣,种种景观甚是壮丽雄奇,令人心惊。 在豁口内似暗藏着另一番不同的天地—— 磅礴大气,秀美非常! “怀悟洞虽是下品法器,于攻杀上并不显著,却能身具内景之能……” 与他比肩而立的卫令姜同样望着云空上的豁口,轻声道: “听说此物能摄取八方灵气精元,在其中开衍生灵,生化出种种兽禽出来,今日一观,虽有些夸饰,但传言倒也非虚。” “法器……” 陈珩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纵目望去,满空的都是幔亭彩屋,阁子回廊,还有无数飞舟、飞车密密闪着灵光,人头攒动,一派呼朋引伴之声,热闹喧嚣。 今日乃是放开怀悟洞禁制,来决出前三名次的时候。 不管是周遭的大小宗派,还是无数散修、小家族的来人,都已是聚齐了。 尽管前日的法器自爆一事,足足摧去了近十座浦屿,更是葬送了不知几多的性命…… 但这么多观礼的使团来都已是来了,自然也不会因这风波而退去。 更何况做为罪魁祸首的苗南老怪和五方昇阳旗都已身陨,在自爆的那一霎时,便就悉数湮灭,灾劫早已落定尘埃。 而为了安抚下惶惶人心。 怀悟洞主也可谓是下了一番厚重血本…… 非但撒下了无数符钱,来观礼者,更是每个人都得了一瓶可固本培元、活络血气的黄苍丹。 此丹药性温和,又有不菲的补益之能,不仅是胎息,纵是对于练炁九返境界的练炁士,都能有一些功用。 这还仅只寻常的赐礼。 对于那些被法器自爆波及,不幸身陨的修士,听闻怀悟洞主对他们家眷还另有一番补偿,不过其中具细,便不是陈珩所能知悉的了。 若非此老与天魔有染,存着邪念,单只这一番施为,便是陈珩也要有几分动容。 而随着怀悟洞主的这一番放血。 这观礼的人数非但没有因法器自爆一事而惊惧散去,反而还因厚赐,陆陆续续,又闻风来了不少。 怀悟洞主本就乐善好施的名头,经此一役,便打得更加响亮,几乎是人人都称颂。 …… 而这时。 突然一声高亢钟鸣忽得传彻天地,随着这一声钟响,云天上那道豁口忽得一蜷,旋即便扭转成一口浑浑大洞。 “时辰已至,诸位小道友请罢! 浮玉泊正中的一座浦屿上,这时也传出怀悟洞主的轻笑声。 从那口浑浑大洞中霎时传开一股莫大吸力,无数练炁、筑基境界的修士被这一摄,纷纷如倦鸟投林般,面上带着喜色,身形没入了那口怀悟洞中。 “你——” 陈珩刚欲动身,卫令姜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袍。 …… 怀悟洞的试炼向来是只容许练炁、筑基修为的道人进入,且以三日为限。 前三的名次中,筑基境的真修仅有一名,练炁境界决出两名,合共是三人之数。 虽说筑基境的真修无法以强凌弱,直接对练炁士出手,否则便是违背了法约,要被怀悟洞器灵驱逐出来。 但明里暗里地使绊子、耍手段,这总是免不了的…… 而且纵是有器灵看顾,但这千百人的斗法纵横,哪怕是法器器灵也总有照看不来的时候,历年来的怀悟洞试炼,闹出人命来也并不罕见,是常有的事。 不管是死在了那些八方精气所化的兽禽上,还是死在了同境修士的的斗法上。 一入怀悟洞,虽有一层看顾,但生死总不能自主了。 更莫说还要争取那前三的名次,就更要凶险几分。 …… “反正怀悟洞主已给了我们鹤胎丹,盯上了我们……” 无数修士都已身化遁光,被接引进入了怀悟洞中,满空尽是辉耀的虹彩,周遭几座幔亭彩屋都是空荡荡的一片。 卫令姜拉住陈珩的衣袖,难得有一丝犹豫,传音道: “我无法陪你一起进怀悟洞,里内肯定是凶险非常。 要不……算了吧?” 这前三乃是怀悟洞主精心准备的魔眷,要刻意施展天魔邪法的,不仅会被器灵瞩目,且要争得名次,也少不得斗法。 她的紫清真炁品秩位列上乘,若是出手,即便遮掩,也难以瞒过众人耳目,那做饵一事,自然便是句空谈了。 “若鹤胎丹仅是一步可有可无的闲棋,怀悟洞主只欲炼这前三做为魔眷,放过了你我二人呢?” “怎么?”卫令姜摇头:“这听起来便不甚可能。” “却也终究是有几分可能,不是吗?” 陈珩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之前不是说好,由我做饵,引出怀悟洞主的罪则?如此一来,既去了我的隐忧,又全伱师姐的机缘,不是正好?” “可我无法同你一起进去,你——” 卫令姜莫名有些急了。 “还有金光神符,无妨的,这些人伤不了我。我也会将神符最后留下,应付怀悟洞主。” 陈珩打断她未完的话。 那张粉白明媚的小脸仰起,昳丽精致的眉眼有些不悦地皱着。 他看着面前那张晶莹的,带着些惶急的双目。 微微怔了刹那。 旋即不自觉偏开目光,兀得沉默了下去。 恍惚之间。 他心底仿佛也腾起了一双同样晶莹的眼睛。 卫令姜还在说话,他只觉着自己像是被刺了一下。 又是这样…… 在前世,也曾有一个人像这样看过自己,握着自己的手,也在说着似曾相识的话…… “师姐能陪我一时,难道还能陪我一辈子吗?” 几个呼吸后。 陈珩眸光一闪,眼睫颤了颤,从怔然中默然恍过神来。 他也不多言,只是拱手笑了一声,道: “我不愿再欠你什么了。” 这时。 密密麻麻的幔亭彩屋中已不再剩下几人了。 陈珩略一拱手后,也不再抗拒怀悟洞传彻开的那股莫大吸力,将胎息一提,便化作一股白色遁光飞起,同先前的百千个人影一样,顷刻也便进入了怀悟洞中。 而在一阵地转天悬的错乱后。 陈珩当空将身形一定,然后脸上便微微有了一丝讶色。 “这,便是内景?” …… …… 入目所见,正恰是一片无涯的莽苍野林,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峰岳连绵拔地凸起,一眼都望不见边际。 无数兽禽的吼鸣嘶叫声响此起彼伏,遥遥望去,还有几道遁光从远处低空飞掠,正和一头巨大的金色羽鹰纠缠在一处,呼喝和鸣唳声混杂在一处,倒是颇有一番声势。 陈珩只略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这怀悟洞中的灵机足足是外界天地的二三倍之多,充沛异常,他仅是稍稍远转练炁术,便有无数的灵气争先恐后般的涌入身躯! 若是能将这方法器内的灵机采尽,像他先前曾吸空了整座炀山灵机一般。 那恐怕连太素玉身的境界,都能从玄境五层迁越至了玄境六层…… 而旋即天上又有一道彤彤的流火降下,陈珩也不慌不忙,只将大袖一挥,便伸手便将那道火光握住手中。 定目一瞧。 这正是一方约莫三寸的瓷瓶,甚是小巧,白玉般的颜色,洁净光亮。 “依着老爷定下的法规,每斩杀一头兽禽,便须将它们的精气摄进这瓷瓶内,到三日后见分晓时,像你这等练炁士,要看瓷瓶内精气的多少,才能排名次……哦,筑基只取一人,练炁虽取二人,但也是争得惨烈。” 此时,一道苍老女子的声音忽得在陈珩脑中响起。 等到末了,还又补充了一句: “这斩获得来的精气虽是任由你们自个去使用,但你若还想争一争前三的席位,还是别急着在我这内景地挥霍了,到时候排名次,看得可仅是这瓷瓶内精气总数……你若是自个把精气先急着炼化了,那便可是不做数的。” “多谢前辈提点。” 陈珩知这声音便是怀悟洞的器灵了,施了一礼。 似这等法器都是生出了真识的,言谈举止,都近乎于常人无异,有这等神通,也不足为奇。 “你小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生得真真绝色!” 那苍老女声停了停,又忽然响起,道: “看在你这好模样上,老身便再废话一句,这内景天地虽是我在看管,但也总有防不过来的时候,除了那些兽禽,你要提防小心的,还有和你一般的练炁士!” 话毕。 那苍老女声便再也未响起。 陈珩略沉吟了片刻,便驱着遁光,飞向东南方的一座山岳,落到了一处前人在山腹开凿的岩洞巢穴中。 这口岩洞也不知存了几多年了,刀削斧凿的痕迹都是斑驳,又被雨水侵蚀过,就更显得古旧。 陈珩探查了一番,见无异状后,以小呼风唤雾术将岩洞中的杂物都吹飞了出去,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蒲团置下,便自握住器灵赠下的那方瓷瓶,开始炼化。 这瓷瓶虽也是符器,却和乾坤袋一样,都仅是下品之列,又兼得只有一道天宝大禁,品秩更是下乘。 只过了三四炷香功夫,陈珩便已摄服了气息,将这口瓷瓶炼化完毕,收了蒲团起身。 而在他刚要离开这口岩洞之际,乾坤袋里,便有一阵气机异动,旋即脑海中又出传来符参老祖的声音。 “我说啊,你小子与其去杀这些兽禽,不如索性就在此地以逸待劳,等到最后一日,直接去抢夺他们的瓷瓶。” 这小小老者声音听起来甚是得意: “如何,老祖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吧?这还是我从陈道正这魔道贼子身上学来的,当年东海龙宫择婿的时候,陈道正便是用了这一招,阴了众人一把,连老祖都被他带坏了!” “倒也并不算什么出奇的心思,老祖能将这种寻常伎俩记在心头这么久,看来还真是本性朴厚。” 陈珩淡淡道:“不过,陈道正又是谁?魔道六宗的弟子吗?” “哼!” 见自己的精心妙计居然被小看了,符参老祖颇是不爽:“陈道正?你早晚会认识的。到时候你还要叫他一声兄长呢!” “兄长?” “兄长什么的你日后自然会知,不过……” 说到这时,符参老祖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方才你在用功,我也不好出言扰你,不过,你那个好师姐说担忧你的安危,劝你别进这法器时…… 陈珩,我问你,你的心可是乱了吗?” 符参老祖在乾坤袋翘腿等了许久,都未见回应。 “你小子看来是有些故事藏着啊,你之前那神态语气,以老祖我多年阅历,分明是受过一番缘孽。而且还是情仇!” 见陈珩并不答话,符参老祖也不尴尬,自顾自笑道: “浑像……浑像一条被主人驱出了门户的黄犬?怎么哀鸣,都不得入门,只能徒劳流落个街头,日晒风吹下,真真炼得个如铁心肠! 这时忽有好心人可怜,用手递给你一块肉,以你性情,都要疑心这肉中是否藏了什么迷毒,不敢下嘴!” 对于符参老祖的喋喋不休,陈珩只是淡淡一笑: “老祖倒是会猜,也不知是看过了多少话本故事。” “你看!我说吧!便就是如此!” 符参老祖忽而激动了起来,不过又转而纳闷道: “不过你如今才多大?又能受过什么情爱分合?莫不是转世之前,上辈子的事情?等等,你居然还留有宿慧吗?!这就好耍了!你上辈子莫非是什么大派弟子不成?” 陈珩只是凝神,感知哪一处的兽禽的气机最是宏翰,好决出个去向,对于符参老祖的絮叨,并不在意。 “知你嫌我老人家话多了,我便仅问一句,最后一句!” 自顾自讲了半天,见无人捧场,符参老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 “你总说心乱是修道大忌,那你方才可——” “有一头牯牛来了,老祖请噤声。” 陈珩摆手打断他的话头,又补了一句,道: “若不再止住尊口,乾坤袋内的酒浆,就难免会有些磕碰折损了。” “……” 符参老祖声音猛得一滞,他瞪了瞪眼,最终只能无奈将眼一闭,索性装死。 而这时。 一头通体赤红,四蹄生火的牯牛已察觉到了陈珩,它发出闷雷般的吼叫。 可还未临近,陈珩袖中便飞出一道青色剑影。 仅只一剑! 便见那头牯牛当空剖成平平的两半!霎时气绝! 那牯牛被斩杀后也不见有血液滴落,只见一道精气显出形体,刚欲飞走,便被陈珩一把握住,纳入了掌心。 “这道精气倒也的确充沛……若能再有个几千道,便足以使我功行再进一层了。” 在一真法界中先试演了一番,陈珩才将那道精气炼化,脸色微微露出一丝喜色。 而在这牯牛死后,山林中忽得一阵摇撼,尘烟四起,又是数十头健壮巨牛冲出,凶气滔天! “看来我倒是运气不错,一落地,就遇见兽群。” 陈珩伸手一指,在云空中盘旋的青律剑便清鸣一声,瞬息化作一道长虹斩落! 这一次,便过了小半刻钟。 待得这片牛群悉数身死后,陈珩将它们的精气皆用瓷瓶装了,见周围再无什么气机动静,才破空飞走,往前飞去。 而在他离去不久后。 便又有几道遁光倏忽落下,降在了这片山头。 “嗯?不是你说此地有一群牛吗?怎不见了踪迹?” 在这其中,一个英武少年将眉一皱,向身边一人问道: “你莫不是为了保命,特意在消遣我袁扬圣?!” “怎敢?怎敢?这是我一同门师妹亲眼所见,向贫道传讯的啊!她一人势单力薄,拿不下这兽群,才向我求援。” 被问话的那人汗如雨下,连忙拱手告饶:“道友武功通神,武功通神,纵是给贫道一百个胆子,贫道也不敢啊!” 这一番恭维话说得谄媚,叫他身边同伴都忍不住偏过脸,不忍正对,而那叫袁扬圣的少年则是哈哈大笑。 “你们这几个仙道修士,先前不是还鄙夷我是粗蛮下浅的乡野武夫吗?说我这辈子都摸不到长生的门槛!更莫说成为武圣了!” 他得意一挑眉,笑声快意无比: “怎么如今沦为阶下囚,反而态度这般恭敬了?” 第八十一章 天外罡煞武道 怀悟洞。 一片山间溪谷内。 一头形似雕鹰,却头生独角的巨大野兽猛得振翅,飞升至了高空,它那浑黄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暴戾,将嘴一张,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婴啼。 “咿呀……” 一颗颗高木剧烈摇撼,谷涧中的溪流哗啦冲天,这古怪婴啼声威能颇大,甚至将一些乱石都震得迸裂纷飞!如同骤雨疾风般向前攒射扫去! 面对这汹涌的一击,陈珩也不闪不避,只从月白道袍下穿戴的那件贴身内胄倏而放出一圈乌沉光罩,将他圈在正中。 无论音波还是裹挟冲卷来的无数断木碎石,皆被那乌沉光罩稳稳拦下,虽是声势看来不俗,却也破不开内胄的受御之能。 而趁着这功夫,陈珩将法决一掐,青律剑兀得腾起,如一支离弦羽箭,直直刺向长空,转瞬便来到了那形似雕鹰的野兽身前,眼见着便要一削而落。 突然那野兽将双翼一拢,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又当空闪出了数丈外,堪堪避过了青律剑的一斩。 而面对这口飞剑的再次斩来,它显然也是吃过亏,知道厉害的,便不敢正面撄锋。 只是仗着身躯坚固非常和有羽翼之能,不断闪避遁逃,和青律剑开始缠斗了起来。 时不时瞅准战机,还想从云空中飞身扑落,将陈珩直接毙于掌指下,只是屡屡都被青律剑截住,功成不得。 “这玩意看起来跟蛊雕挺像的,可惜只是徒劳具个模样,不得神意……” 乾坤袋中,符参老祖打了个酒嗝,咂嘴道: “若是真真的蛊雕,它方才那一嗓子,可不止是开山裂山了,你若没有上乘观想法护住神魄,只怕被这一啼,就是性灵晕厥,就沦为它的腹中血食。 这可是先天神通,比你在那什么宝聚斋遇到的什么破鹦鹉,要强太多!” “不过……” 他又顿了顿,继续道: “你这以攻斗来养炼剑意的法门虽是自己瞎琢磨的,却也暗和了几分真意,东浑州有个中乙剑派知道吧?那门派可谓是玄门八派中最能惹事的了,跟玉宸派也有得一比。 中乙剑派那些人,专爱在外界惹是生非,与我太符宫浑然不是一个路数!他们就是要借这无穷的斗法,在生死中磨练剑意,擢升自己的剑道境界。” 这时。 那头蛊雕模样的野兽又唳了一声,头上独角突然迸射一抹耀目细丝,不过晃眼之间,便已掠过三十丈,直逼向陈珩眉心! 陈珩身上穿戴的甲铁衣又再撑出一圈宝光,但这回,仅是数息功夫,便“轰隆”一声,宝光便支离破碎。 而在甲铁衣被破开的同时,青律剑后发先至,在陈珩身前仅半丈远,堪堪将那抹耀目细丝截住! 两者只一交击,便碰撞出无数的金戈之音,抖落出如屑星光。 片刻之间,那抹耀目细丝便被飞剑消磨了个干净。 而这时,那头蛊雕眼底也终于隐隐有了惧色,将翅一扬,连巢穴都顾不得,就要飞远。 但这时候,陈珩自然也不会容它走脱。 骈指一点,青律剑得了胎息的倾力,更是化作一道赫赫青虹,化光杀去。 只是几个闪烁间,便将蛊雕当空拦住。 这一劈斩疾似流光飞电,饶是蛊雕周身遍体都被鳞甲覆住,也险些被削落了半边羽翼,身形一颤,几乎要在云头上立不住。 “伱这剑道修行,只怕离十步一杀也不远了,若是能步入剑道门槛,又得了一门剑典,杀这玩意何须如此费力。” 看戏中的符参老祖翘着脚,摇头晃脑道: “不过南域这等穷蛮野土中只怕是难有上乘剑典,一时半会,你怕是学不到咯……” “莫说剑典,纵是十步一杀,也并非是我轻易就能成就的。” 这老儿甚是喋喋不休,便是前面跑过一只兔子,也要絮叨个好半天,陈珩随意回了他一句,便也不再多理会。 而这时,青律剑已与蛊雕又争斗了三十合开外。 这头翼展足有近七丈,浑似一片黑云覆压过来的凶禽,也再不复先前的威风了。 只见它半边羽翼都是折下,遍体的鳞甲已脱落了大半,躯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剑痕。 这怀悟洞中的兽禽虽皆是八方灵气精元所化,并非鲜活实物,也自然不会流血。 但此情形,还是能看出这蛊雕的狼狈气颓。 “时候到了。” 见此,陈珩目光闪动。 他将青律剑一摧,冷冷喝了一声,剑身霎时光华暴涨,喀嚓一声,如同白日射来了一道天虹! 那蛊雕原本还欲发出一声妖啼,将青律剑暂且震得退开,却仅见一道青虹杀来。 只一个恍惚,便被破开了鳞甲和血肉,一股剧痛猛烈传彻来。 旋即—— 便是地转天悬!身首两分! 而半空中,一头巨大的蛊雕缓缓脖颈一垂,旋即那斗大的脑袋便是率先掉了下来,落在溪水中,激荡起一片哗哗水声。 继而,便是那无头的禽身。 见此情形,陈珩微微一笑,将青律剑召来身侧。 这蛊雕死后,因失了用来固定的形骸,里内那道白蛇般矫跃灵动的精气就显化出来。 陈珩先将其握在掌指中,略察了一番。 “不愧是堪比初成筑基的兽禽,单仅这一道精气,便胜过我此前所有斩获的总和了。” 他从袖囊中将瓷瓶取出,便将这道精气收摄起来,眼神凝了凝。 这一番斗法,他仅只用了青律剑来应敌,并未使出什么其他手段,诸如太素玉身种种,皆是未曾启用。 便是用甲铁衣来护身,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来给这怀悟洞器灵,和可能在关注自己的怀悟洞主看。 否则以他当下的肉身力道,那头蛊雕若是胆敢近身,又哪需什么青律剑来回防攻杀?直接擒在掌指间,就能生生将它捏杀了,垂手便可得的事情。 “这蛊雕虽堪比初成筑基的修士,但毕竟是兽类,又是精气生化,毕竟比不得真正的筑基真修……不过我也还有手段未曾使出,以当下之能,能否斗得过筑基修士,还得亲身试过一番才是。” 怀悟洞中。 虽不容许筑基修士以强凌弱,对练炁士出手,否则便要被器灵顷刻逐出去,连摄取来的精气都不得带离。 但旁门的心肠总是无穷的。 做个提防,总归也无大错。 只可惜一真法界虽有深不可测之神通,却也仅能模拟与他同等境界的修士,无法跨过一个大境界,将筑基道人也请入法界中来。 胎息模拟胎息,练炁模拟练炁…… 又并非人人都是许稚,受过断了道途的伤残,且对他并不存着戒备提防的心思,可以轻松将其请入法界中来。 否则的话。 欲知自己和筑基真修究竟差了何处,在一真法界内斗过一场便知,何须如此揣测…… 念及此处。 陈珩也不再多想,将在周身游走的青律剑拿住,将身一纵,便又化光飞走。 …… 一座黄泥岗上。 野林深处,一头吊睛白额大虎还尚在酣睡中,忽得便有一剑掠来,如捻叶摘花般,轻轻松松将它颅首取下。 而数息后,才又有一道白色遁光遥遥飞来,顺手将精气摄走。 …… 河湾内。 数十只青鹤一道青虹团团笼住,只片刻间,就被尽数斩成了两段,一只都未曾漏过。 …… 一头长有金鳞的古猿胸腹倏忽裂开。 它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道青芒绕过,径自将整个上半身都绞了个粉碎。 …… 河谷、山岳、溪涧、平野—— 飞行了已近半日,在这沿途,也不知被陈珩顺手宰了几多兽禽,又收摄了几多精气,但这怀悟洞的边界,仍是未被触及。 如此之明朗广袤的内景天地,饶是陈珩,也是吃了一惊。 “这怀悟洞只怕除了用来收摄八方灵气精元和困敌外,只怕还是一处炼阵的好所,这些精气衍化的兽禽最次也相当于胎息的修士,强些的,都能够比拟筑基了……” 一处云峰上。 陈珩按落遁光,停在一块巨石畔,打量四方,暗自心道: “听说无论玄宗还是魔门,都有炼道兵傀儡的法统,这怀悟洞中的兽禽若是炼成了道兵,那便是百千个可堪敌筑基的道兵,只怕连紫府三重的高功,都要暂避锋芒,不能正对了。” 更况且。 这怀悟洞中或是还藏了一手,莫说筑基,恐怕连堪敌紫府的兽禽,也不是没有。 那如此一来…… 这时,陈珩目光一闪,忽得望向西北方的一座峰岳。 以他的耳力,隐隐约约,似听见了几丝几乎杳不可闻的怒吼和喝骂声。 若非正在凝神观立,便是以他的感官,都要忽视过去。 “杀人劫宝?才进来几日,这便开始了?” 陈珩收回心头思绪,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那动静便渐次越来越大,撞响呼喝之声更加高昂。 到了十数息后,即便不去刻意感知,也是清晰可闻。 他纵目朝西北望去,只见一头丈许大的洁白仙鹤狼狈振着翼,鹤身上还驮着一个断了臂膀的男人,法衣都是破烂不堪。 在这亡命奔逃的一人一鹤身后,正有两道血光在紧追不舍,隔着数里之远,都能远远嗅见血光中的腥煞气息。 那白鹤背上的男子看来已是所有手段都皆使尽了,在这期间,甚至还慌不择路,自爆了一件符器。 但也于事无补,那两道血光早已有了提防,便是自爆符器也仅略阻了些功夫,离追上只是早晚的事。 “白鹤?这倒像是白鹤洞的弟子。” 陈珩再一望,只见两道血光中,分是现着一男一女的身形。 男子穿着乌云血纹大袍,浓眉深目,面容俊美非常,他腰腹间缠着一条血色大蟒,蟒首正搭在其肩头,吐着鲜红的蛇信。 女子则是一袭薄如蝉翼轻纱,两臂挽着绿锦,衣着妖冶大胆,露出圆滚肚腑和两条大腿,不过她的骨架比身边那男子还要粗壮浑厚个一倍,虎背熊腰,身躯也甚是肥大非常。 动作之间,就如一座颤巍巍的肉山,给人一股无端的压迫感。 不过这血光中的男女修士耳间都是坠着一枚血莲花,晶莹剔透,红艳欲滴,一望便知是魔道血莲宗的修士。 在这奔逃间。 那白鹤洞弟子也遥遥看见了陈珩身形,他面上惊喜的神色还未展露出,在觉察到陈珩身上气机后,就瞬得败下了脸来。 “快逃!小子傻愣着不要命了?看不见这是在杀人?!” 他将座下白鹤一拍,就猛得调转了个方位,见陈珩还是立在峰顶,又匆匆传音喝了一声。 而那血莲宗的男女修士也瞧见了陈珩、 女修冷笑了一声,将手指略搓一搓,就隐隐有些意动。 “一个练炁五层的小修士,纵是杀了他,瓷瓶中精气也不甚多,还是莫要废闲工夫了!” 男修瞥了眼女修的神色,旋即不耐烦劝了句: “这白鹤洞的道士是练炁八层,瓷瓶中的精气必然不少,我等还是做速速炮制了他为好,孙师兄还在等着呢,莫要误了他的正事!” “急什么?我的尸傀最近被玩怀了,床笫上正巧少了一个知冷知热的可人儿,那道人虽以面具覆了脸,但想来也长得不错,这莫非是天赐?” 女修骂了一句:“师兄,你少说些屁话!你我如今都是练炁八层,你还以为自己能向从前那般管束我吗?” 男修冷哼一声,面色不善,但还是未再开口,只是将自身血光一分,径自朝那个白鹤洞弟子逼去。 另一边。 随着距离的临近,女修脸上愈来愈欢喜,她将嘴一张,便有一颗晶莹剔透的贝珠浮出。 只是还未将贝珠向陈珩打去,忽而便有一道青虹破空飞出,瞬息闪过重重云霭,横过了数十丈的距离! “师兄——” 惨叫声才刚响起。 便戛然而止! 血莲宗男修回过头,身躯便猛得颤了颤。 在他转身的瞬间,只见一道耀目的青虹如电光闪过,接着,便是血如涌泉—— 自家师妹的头颅,像熟透的瓜果似的落了地! “飞剑?!好快!好快!” 这一番动作宛若兔起凫举,仅在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是一颗大好人头! 男修下意识往身上一拍,逼出一道猩红焰火,护住了周身的要害,惊骇无加。 而那白鹤洞弟子也一时怔住,良久才后知后觉回过了神,犹豫着,也将座下白鹤停在空中。 这时候。 陈珩却是略一皱眉,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袖袍一挥,将青律剑往身上一收,护住了自己。 无论是男修还是白鹤洞弟子都是不解其意。 直到数十息后,云空上忽得传彻下了一声大笑,威烈洪远,如若龙吟般,慑人至极,将四野草木都震得隆隆摇撼! “好热闹!好打斗!这般大戏,怎能够少了我袁扬圣呢?” 那声音的主人又转向陈珩,唇齿张阖间,有如两道霹雳在摩挲发响,几欲要迸出电光来: “这莫非是中品符器?在练炁境界就能够运使中品符器的仙道修士?不差,你不差!和你斗上一场,必是有趣至极!正好合我袁扬圣以拳会友的心思! 自从道成后,我便立誓要扬名这九州四海,这才不辱没大兄当年授道的恩情!道士,你今番可是撞上了,这扬名的第一战,便要从你起始!” “武道?” 陈珩拿眼一瞧,脸上便有一丝古怪: “你参习的不是仙道……是牿劫天的罡煞武道?” 最后一请 今天临时有点事,最近确实请的频繁了,不知不觉就拉了起来,对不起。 确实是今天有事,二三月内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请假了,毕竟也真的兑不起请假条了…作为赔罪,给大家表演个生吃九转大肠吧(?▽?)っ—?zzz? 此章不删。 《仙业》最后一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玄劫受命,万道正传 目光所及之处。 只见一片焦黄芭蕉大叶悬停在云层的极深之处,而那叶上,此时正站立着两人。 其中一人是约莫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圆胖温厚,身形肥硕,唇上留着两撇短小胡须,他顶门有盈盈清气盘绕,一望便知为仙道修士,芭蕉大叶也正是他的符器。 见陈珩瞧看过来,这中年男子眼神微微一缩,旋即不动声色退到了自己那同伴身后,将他护至了身前。 而另外一位。 也便是先前出言,自称袁扬圣者。 却是一名风采出尘的英武少年。 他身着一袭赤红法服,头上并不着冠冕,满头乌发披散下来,两道墨眉浓厚,目似朗星,深邃非常。 再加之这少年本就身姿英挺修长,面容俊美,眸光开阖间,冷电飞窜,更有一股慑人的气魄,如若一尊峰岳耸耸压落,迫人至极! “牯劫天,罡煞武道?” 听到陈珩的话后,袁扬圣恣肆狂慢的神态微微收敛了几分。 他一扬眉毛,上下将陈珩打量了几个来回,突然沉沉叹息了一声,道: “你这道士果然是有几分见识的,好!甚好!不像我先前遇见的那些仙道修士,一个个都是痴傻非常!居然还以为我参习的是胥都天的凡俗武道?话里话外,都皆是轻慢的意思,狂慢自大!叫人好生不快! 若非是我生性温良醇厚,早就把他们扒得底裤都不留了,又哪会容他们带着三成斩获离去。” 他对着陈珩竖起大拇指,将嘴角开心一扯,嘿嘿龇牙笑道: “看在你这般好见识的份上,待会赢了你,伱可自行带六成的斩获离去,我只收你的四成,如何?待你不错吧?” “你说先前遇见的仙道修士都是痴傻非常?这分明是把我也骂在其中了!” 同片芭蕉叶上,那个缩在袁扬圣背后的中年男子有些不乐意: “小子说话注意些!” “老胡,你其实也是不甚高明的模样……” 袁扬圣翻了个白眼: “你认出我练的是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了? 咱俩方才初次见面时,你分明先说我参习的是西方的天人武道,见我摇头,又说是什么武道、三宝武道、释迦武道……前前后后猜了四五个,都没猜中我是在走罡煞的路子。” “也亏得老胡你如今识趣,未再当什么教头了,否则以你这见识——” 袁扬圣摇头: “只怕是连讨饭,都难混上一口热乎的吃上。” 中年男子脸色一黑,胖脸上的肉抽搐了几番,恨不能将底下的芭蕉大叶收起,索性一把将袁扬圣摔死。 …… “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亦是正宗玄劫受命的大道正传,贫道自是有耳闻的。” 陈珩冷眼看着两人的动作,淡淡开口道: “不过我与道友无冤无仇,又是初次相逢,兄台何必非要来同贫道较技?” “以武会友,这乃是袁某生平一大快事,道士何必退却?” 袁扬圣道: “能在练炁境界就操持中品符器,我观你也是个人物了。难道不想切身试试? 罡煞武道和你这正统仙道到底存着什么区分?” 大千世界,万天万道,无量量有如尘沙之众,不可胜记—— 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便是其中之一员。 此道不同于仙道修行—— 首要须得养血、壮气、炼筋、换骨、易髓,再采地煞、凝天罡,养意筑元,水火锻烧,最后开凿神轮大藏,压服造化天心。 而这种种武道内的强绝者,又被奉颂为“尊者”,一身气血更是鼎沸无极,随意一缕放出,便可以轻易焚煮星月,蒸烧海泽! 其手段之不可思议,更是能够挪动混沌宇宙之大磨,辟地开天!再塑周天转轮! 而若要放在其他玄劫大道中来做个比拟的话。 这等武道中的尊者—— 便是仙道中的道君,佛门内的菩萨,妖族中的大圣,人道中的至人,神道中的神君,以及天人外道里的天王! 这名叫做袁扬圣的武道修士虽不能托住躯形,摆脱地心元磁的束缚,遁空飞行。 显然离采得地煞入体还有段距离。 但观他气血滚滚,皮肉下的每一根骨骼都荧白璀璨,在气息上浮时,更隐隐有虎啸龙吟的威声,即便立在天地中不做动弹,都震得八方云气微微做颤。 如一方金刚山岩般,给人以一股巍巍然的磅礴之感,迫人至极! 这武道境界,即便不是易髓,也是换骨了。 …… 陈珩目光微微一闪,脸上便露出一丝郑重之色。 罡煞武道—— 这类与仙道迥异的大道真法,还是卫令姜告知他的,否则他也是绝看不破袁扬圣的行藏。 牯劫天与胥都天隔了不知多少宇宙虚空,是另一方不同的天宇世界……像此类他天法道,在他所阅的道书中,也不会过多做个提及,至多讲个名姓便罢,若要深究其中具细,唯有去阅那些极古的史册典籍,才能明晰个大概。 陈珩先前出于好奇,倒是曾向卫令姜追问过一番,因此也是略有所得。 这牯劫天中的罡煞武道不同于其他能够证就至境的武道支流。 其非但与外道天人的天人武道迥异,便是同武道、先天武道、三宝武道、释迦武道这些,也是存着大不同。 罡煞武道的至紧要处,便是在这“罡”、‘煞’二字身上。 先采地煞,再凝天罡—— 唯有采得地煞入体,与自身气血相合,炼就成煞气,此道修士才方能够摆脱地心元磁的束缚,以煞气为引,施展出种种武法神通出来! 之前的养血、壮气、炼筋、易髓等等境界,虽是在打熬筋骨,磨砺血气,能使此道修士身具无穷尽的骇然大力,躯壳更是坚固到无以复加。 但能否采得地煞入身,这仍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崖岭—— “此人形骸沉重,还需仙道的符器助力,才能在高空飞遁,显然一身气血还未转为煞气,倒是不足为惧……” 陈珩眼睛一眯,将雷火霹雳元珠也召出,暗扣在了袖中,又转向那个血莲宗的男修,略一思索。 这名换做袁扬圣的还有个仙道修士同伴,观其气机,也是练炁八层上下。 若是到时候斗起来,难免会被两人合力围攻,而且还要提防血莲宗男修会落井下石,参与进入。 这样一来。 就是以一敌三的局面了…… 在这僵抑凝滞的气氛中,袁扬圣和陈珩的气机都是锁住了彼此,只待对方稍一露出破绽,便欲打出雷霆一击来! 而这时。 那个断了一臂的白鹤洞弟子现出挣扎之色,他犹豫了几息后,一咬牙,还是将座下白鹤重重一拍,朝陈珩这方靠拢过来。 “你一人独斗他们三人,只怕是不易,我虽断了一臂,却也能助你在旁牵扯一二……” 这白鹤洞弟子一动,场中所有目光便集了他身上。 他身躯一颤,在额头抹了把汗,悄悄传音道: “贫道白鹤洞周桐,这位师弟,若是实在敌不过,咱俩还是一起溜了吧,不丢人的!” 要欲脱离出怀悟洞,需得特意分出心神,来与器灵交感,这过程少说也得十数息,多则,甚至于是半盏茶功夫。 周桐方才被追得如同一头丧家之犬,稍慢上个片刻,就要被立劈成两半,又哪有什么功夫去分心神。 他心头早是想逃的了,只是又觉得这番举动实在甚是失了颜面,违了平日的行止,数个踌躇下,还是无奈站在了陈珩这处。 “师兄还是速速离去罢,我可为你拖延几分。” 对于周桐的规劝,陈珩只是摇头,轻笑了一声。 而另一边。 那血莲宗男修见着这幕,忽得冷冷笑了一声。 他将血光提起,笑嘻嘻凑到袁扬圣面前,将手一拱,只是还未开口,便被袁扬圣不耐烦打断。 “什么腌臜的下九流货色,也配与我说话吗?我此生最厌你这类魔道妖人,当初若不是大兄相救,我早被你们这些魔宗的人给血祭了!” 他回首向后道:“老胡,这孙子便交由你了,勿要让他走脱!” “关我甚事?” “归还你两成精气!” “真的?” “我何曾骗过人!” “成交!” 袁扬圣身后那中年男子霎时喜笑颜开,他将口一吐,便又生出一片云霭,颤巍巍载住袁扬圣身形。 同时掐了个法决,脚下的焦黄芭蕉迎风便长,直像一亩黄云,兜头便向血莲宗男修压过去! 那血莲宗男修神色大变,来不及说什么,只从袖中忙取出一方乌漆铁盘,再脱手一掷,顷刻间便有数十股凶煞烟气迎上,发出凄厉的神苦鬼嚎之音! …… “居然想要同我单打独斗?” 见得这一幕,陈珩脸上微微有一丝讶色。 “这位白鹤洞的师兄还是退远些吧,我一人便足以应付。” 他向身畔的周桐道了一声。 而这时。 那片载着袁扬圣的云霭也在不断降下。 最后,在离地面仅有二三十丈外,袁扬圣猛得一跃而下,“轰”的一声,狠狠砸落了一个大坑,尘沙四起! 只半个刹那! 在那片尘沙中便有一道身影猛得飞窜而来,五张箕张,每一步都跨过数丈距离,浑身血气自然外放,如同在搬运天罡! 只是还未等袁扬圣近身,便有一口飞剑亦是如寒斗射来,其速极快无比,转瞬便刺破了他外放的血气,直逼眉心! “噗嗤”一声,在这间不容发的之际,袁扬圣脊骨如蛇般一扭,弯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堪堪避过这一击。 他施出了一门武法,掌指间一时金光灿灿,如同精金雕琢,浑成无铸,隐隐似有万千喊杀声在虚空中传出开来! 轰! 气流震爆,轰鸣如雷! 袁扬圣将双手一张,如同长龙探爪,在青律剑斩空的刹那就要将它拿捏在手中,镇住动作。 但在相触的时候,青律剑上只光华一涨,竟如裂帛般硬生生震开了袁扬圣双手,在他掌心留下无数细密的血痕。 若非收得及时,只怕连手指头都要被削下几根来! “嗯?” 这平素无往而不利的一招竟落得了下风,袁扬圣轻咦了一声,气血略一滚过双掌,便将掌心的裂口愈合如初。 和之前跟斩杀蛊雕时不同。 面对袁扬圣这武夫,陈珩并未存着磨砺剑招的心思,自然是全力催发,将青律剑之能发挥了极致! “连兄长教我的‘武曲散手’都能一剑破去?你这道士果然不俗!” 袁扬圣先是一怔,旋即大喜: “都说你们这正统仙道才是万天万道中至尊贵的法统,可惜先前遇见的皆是废物,你甚好!甚好!跟你打上一场,才不枉我特意走上一趟!” 陈珩也不与他多话,只将手虚虚一按,飞剑又裂云破空,携着一股森寒的杀机,朝袁扬圣一斩而落。 “来得好!” 袁扬圣仰天狂笑了一声,人如怒龙般重重向前一踏,骨骼发出炒豆子般的噼啪爆响,右手挥出,重重一拳正面砸向斩来的飞剑! 方圆数丈内的气流都如水波般漾荡! 而青律剑在切开袁扬圣半边臂膀后,竟是再进不得,被他的龙象般骨骼生生卡死原地,发出颤鸣声。 “死!” 袁扬圣左手一张,便拿住了一柄兽面大环刀,他持刀在手,猛得朝卡住的青律剑力劈而下,却在尖锐的金铁交鸣声后,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这一斩之下。 非但青律剑毫发无损,反而自家的大刀刀身上还多了几个豁口…… “就算武道修士可以断肢重生,你又能有几多气血能用来愈足?” 陈珩骈指一点,青律剑便向后一退,其剑身仅一震,便将袁扬圣被切开的那半边臂膀血肉绞成血沫。 旋即又飞身纵出,寒光砭人肌肤,朝袁扬圣的双目等紧要之处逼去! “放心,我的气血虽不多,撑到斗败你却是足矣了!” 袁扬圣远转武法,又将断臂重生了出来,他肃然将兽面大环刀舞在胸前,使出一门极高明的刀法。 一时四方八方都是片片刀影,青律剑几番飞斩而落,都是被稳稳格住,守得水泄不通。 双方都未留手,就这般倾力斗了几柱香后,陈珩还未如何,袁扬圣已是止不住开始皱眉。 他低喝一声,将已断了半截的兽面大环刀掷出,当空将青律剑逼开。 同时趁着这间隙功夫,抓紧时机,将胸腹中的气血按关窍运转,疗愈了全身的创口。 “不行,要拿出真本事来,再打下去就恐有失了……小爷我兵刃都断了,衣物尽毁,好生个狼狈!那道士却是大袖飘飘,一副素不染尘的模样,看了叫人牙酸!” 袁扬圣心思急转。 青律剑又是疾飞射来,他拿定了主意,也自然不慌不忙,只从胸前亮起一片刚猛赤光,便凭空将飞剑钉在半空,动弹不得。 只是还未等袁扬圣接着下一步动作,陈珩趁着这倏忽,将早在袖中扣定的雷火霹雳元珠弹指击出! 只听见一声如摧金山,倒玉柱的巨响陡然暴起! 袁扬圣吃这元珠一撞,便再维系不住了拘禁飞剑的武法,身躯如断线风筝般狠狠倒飞了出去,撞穿了一座小土丘,肋骨折了数根,当空便吐出一口血来。 “不好……” 袁扬圣心头暗叫不妙。 当空便硬生生将身一扭,一拳轰落,将雷火霹雳元珠打得哀鸣倒飞出十数丈外。 可还未等他稳住颓势,失了固缚的青律剑清鸣一声,便穿过长空,如流星飞坠,在他胸口贯出了斗大的血洞!里外通明! “噗……” 袁扬圣面色一白,浑身气机乱了乱,数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几乎要半跪于地。 看着这一幕。 不远处,正在和血莲宗男修斗法的那个中年男子手心一抖,露出了惊容。 “这飞剑已是中品符器的极致,他只仅是一个练炁士,除了飞剑,怎还能运使一件中品符器?胎息难道是无穷尽的吗?!” 而在袁扬圣狼狈吐血同时。 陈珩再次掐了个法决,这一回,飞剑直贯而下,如一道惊虹掠空,要将袁扬圣斩颅削首,一剑钉死在原地! “……果然是万天万道中的至尊贵法统啊,小看你这个正统仙道的修士了,险些便要翻船。” 袁扬圣呢喃一声,缓缓起身。 对于身上伤势和头顶袭来的飞剑,皆是不管不顾的模样。 他只是阖上双目,低声颂念了一声,将手轻轻往眼前一抹。 “不好!你好像有麻烦了!” 这时,乾坤袋中,一路正美滋滋看戏的符参老祖忽得跳起,猛得惊呼传音道: “天眼!是天眼!小子竟开了武道天眼?!” 嗡!!! 飞剑离袁扬圣头颅还有仅仅几个指头的距离,却再也进不得半寸,被一股沛然无形的伟力凝滞在了半空,如封在琥珀中的物什。 剑锋下。 袁扬圣缓缓睁开眼,郑重无比望向陈珩。 他的瞳孔此时纯白一片,毫无丝毫杂色瑕疵,仿若一尊长存了万古的武中圣哲,睁动了眸光,俯瞰向云霭下的人间。 陈珩心神一沉,将气息提摄起,凝重以待。 而在几个打量后,袁扬圣脸上的神情突得一僵,他惊疑不动转动眸光,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不对!你这气血——” 二合一 第八十三章 陈宣武 轰如雷震,势如海涛! 不远处那道士体内的血气旺盛如滚虹,旺盛的精气凝练成天柱,巍巍然从囟门撑起,竟足有丈余高大! 他将目光扫视过来,双眼中的精芒霞光几如两柄锋锐天剑,几要破开体壳,从瞳孔中迸射杀来,盖满了虚空。 这般骇然的强绝血气,莫说是寻常正统仙道修士,就连他这个专注打磨体魄形骸的罡煞武道修士,都是差上一截,不能置在一处并论。 袁扬圣又后退了几步,竟隐隐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触。 在他开启了武道天眼的感官中,陈珩就如若是一口熊熊燃烧的神火大炉,光是站立在那里不做动弹,蓬勃的生机都将周遭气流灼得炙热扭曲,恍惚错乱,令人莫敢仰视,只能退却开来。 和陈珩这等非人的体壳肉身比拟起来。 自己倒不像是个武道修士了,他却反是更能对上这个名头…… “太阴了,这道士真是满肚子心机算计,若非我侥幸开过武道天眼,今番就是真真正正的栽了……” 袁扬圣心头自语,一阵牙酸。 原本他还打着以缩地成寸的大武法,极速破开虚空距离,临近陈珩身侧,依仗自己的肉身修为强势碾败他,将其擒拿下。 毕竟在低境界中的斗法,武道修士能胜过正统仙道修士的,便唯有自身这一具千锻万打的体魄了。 可陈珩血气竟比自己还强绝霸道! 这若是近身搏杀,那下场必是个凄惨,无异是羊入虎口了。 而在袁扬圣心头惊疑不定,面现踌躇之色的时候。 陈珩也是有些吃了一惊。 “武道天眼……这是罡煞武道中的什么大神通?竟能勘破散景敛形术的伪饰,直接看出我的肉身血气来?” 自从在童高路身上得手《太素玉身》后,他如今已是修行到了玄境五层的境界,血气渊广深沉如海,纵然一般的中品符器都难以伤他。 连皮肉都破不开,更莫说伤到筋脉骨骼了。 而这等肉身生气,几如一头幼时的先天巨兽,便是丝毫不起杀机恶念,也是要压摄得周遭旁人心神不定、惶惑难安。 事实上,这门强拟天地方圆变化的肉身成圣法门—— 本就是要以微末人身,去匹敌、争斗那些正宗玄劫受命而生的先天巨兽! 他平日都是用散景敛形术遮掩了一身血气,这门由劫仙之祖创下的无上玄功,便是洞玄炼师,轻易也难窥破行藏。 却在今日,仅被袁扬圣略打量了几眼,就叫了实情…… 场下一时沉寂了下去。 袁扬圣在喊出那一声后,心头存着顾忌,并未再率先出手,反而退得远了些。 而陈珩也因摸不清他那双武道天眼的底细,见此情形,也索性按兵不动,暗自摄出一道精气,将损去的胎息回复起来。 青律剑毕竟是中品符器的至极,驱使了这般长久,便是以他的胎息,也隐隐有些不支…… 而这边两人都不再出手。 另一方,血莲宗男修和中年男子那一处,攻势也不由自主缓了下去。 那血莲宗男修原本满头大汗,正在节节败退下去,离败亡身死仅是早晚的事,这时突然有了丝喘息之机,脸上猛得露出狂喜之色。 他悄悄打量四方,身上的乌云血纹大袍闪了一闪。 便有一缕黑气无声息地遁出去,等到出了身外不远,就伏在灌木杂草间,变化成了一只无目的小巧胡螓,往地底一钻,倏忽不见了行踪。 这道术施得甚是隐蔽,便是近前的中年男子都未曾觉察到,只在霎时,那胡螓便在地底遁出数十丈外。 正当血莲宗男修唇角要微微拉起时。 袁扬圣忽得冷笑了一声,身子猛得一躬,一掌便朝地面重重按落! 周遭的泥地如同海潮般澎湃翻涌,像有一头地龙在狠狠翻身,霎时间,整片天地都是震了震颤,土石飞溅! 而在这冲天而起的漫卷土石中,只见一只无目胡螓正狼狈抖着羽翼。 袁扬圣眉毛一扬,五指捏印成拳,裹挟着呼啸气劲,排山倒海般朝那胡螓轰下! 轰!!! 这一拳中携着万钧的重劲,如同雄伟巨人抡动大锤般,恶风凛冽逼人! 莫说是什么凡俗血肉之身,便是一堵精金玄刚铸成的高墙,也要破裂爆碎! 然而出乎他意料中的是,自己这刚猛无铸的一拳,非但没有将这无目胡螓打成一捧血雾。 而仅仅。 只是震碎了无目胡螓的几片羽翼。 让它身躯一抖,狠狠斜飞了出去,倒去陈珩的方向。 “什么路数?今番却是见鬼了不成?” 袁扬圣心头疑惑。 他那一拳轰出时,无目胡螓身上,便霎时有一道莫名的气劲迸出,阻上了自己的拳头。 本来十成十的力道,被那莫名气劲便是阻了九成之多,只余下微不足道的一成,堪堪落至无目胡螓身上,将它震得飞出。 “正统仙道的手段还真是杂七杂八,什么神神鬼鬼的都有!只可惜大兄走得匆匆忙忙,才只教了我几日,就被家里人叫了回去。我纵是武道天资古今都罕有,只有几手残法傍身,也难闯出个什么大名堂啊……” 就在袁扬圣心思电转间。 那无目胡螓已是倒飞向陈珩那边,被他当空接住。 只见他平平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就将无目胡螓夹在了指间。 在所有人怔愕的目光中。 一寸寸缓缓用力…… 胡螓在他指尖疯狂挣扎,一股刚猛如瀑的真炁从胡螓身上迸射出,流旋冲刷,要抵开陈珩两指,逃窜飞走。 这真炁泛着烨烨灿光,好似云蒸霞蔚般,极是深艳瑰丽的华美颜色,一看知品秩不低,绝非是俗流,将空气也震得炸裂声阵阵,晃荡不休! 但只过了两个呼吸,那烨烨真炁连同着无目胡螓,都被陈珩尽皆一把碾碎! 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便再也不存…… “妈的!坏事了!” 见陈珩平平常常抬起双目,袁扬圣背后寒毛倒竖,像是被头凶兽盯上了一般,瞳孔不由得一缩。 “这道士肉身比我想的还更要可怖!今番这打斗,只怕是踢到铁板上了!” 袁扬圣挎着个脸,将两眉一耷拉,心下叹道: “大兄还说想要磨砺出‘有我无敌’的武道真意,便需拳打八方四海,试炼天下。 可我才出门不久,便遇上了这等大敌,什么运道……莫非是老天爷都要我故意折戟不成?” 而非但是袁扬圣惊疑不定,比他更骇然的,却是血莲宗那男修。 见陈珩仅只用了两根指头,便轻松消磨去了真炁。他一个慌乱下,竟是连符器的驭使都慢了几分,被那个与他争斗的中年男子瞅准间隙,一芭蕉扇盖下,打得血莲宗男修脊背如虾狠狠躬起,连吐出了数口血。 “五阶中品的赤鬽真炁,还有这以胡螓传讯的秘术手法,看来你还有筑基同门在此,血莲宗是要打算在怀悟洞内做下一番大事了?” 陈珩看向那男修,开口道。 血莲宗—— 此方门派相传是数千年前,八派六宗之一,血河宗的一位真人远渡重洋而来,在临死前于东弥州南域立下的法统。 这魔宗也曾煊赫过一时,声威滔天,虽立派的血河宗真人身死的早,但后辈弟子也是个成器的,出过非止一位金丹真人,硬生生匡住了将倾的颓势。 且血莲宗在屠灭了整整一座界空生灵,侥幸祭炼出一尊血神子后,就更是汹汹魔焰滔天,连同为魔宗中的花神府和赤身教,都要矮上了一头。 不过而今时过境迁,今遭的血莲宗却早已是不复数千年的风光了。 昔日炼成的那尊血神子早已被摧去,宗内亦是没有金丹真人来驻守,如今,更是连山门都被花神府强占了去,只能忍气吞声搬迁来南域深处,与玄真派、白鹤洞这些洞玄门派来做个邻伴。 甚至在三十年前,艾简要于小甘山开宗立派,诸派都来推阻时。 在几番争执之下,领头的血莲宗更是被艾简直接一人一剑斩破了山门,杀伤了几位长老后,扬长而去,大大失了番本就为数不多的颜面。 因此缘故。 虽玄真派向来与周遭门派不睦,但与血莲宗,就更是形同敌寇,仇似海深了…… “你也是南域修士,必也听说知我血莲宗声名的,快快退去,不要误了自家的性命!” 见陈珩瞧看过来,那血莲宗男修心头一颤,强撑着开口道: “我有无数同门在此,你不要妄为!否则——” “怀悟洞乃是筛出人杰,特意容怀悟洞主施缘的所在,便是门派中人进入,也皆心照不宣,不会过分结伴,扰了这默契。” 未等他说完,陈珩便淡淡打断他: “听伱的言语,似乎血莲宗此番来了不少弟子,而且聚拢在一处,是要争夺前三的名次吗?你们倒是好生大胆。 怀悟洞主乃是洞玄境的大炼师,又交游广阔,和五光宗之间也存着交情,你们这般结党营私来牟利的行径,就不怕惹得他不快吗?” “可笑,他区区一个洞玄炼师,又能如何拿我血莲宗如何?!不怕告诉你,今番我等乃是由秦师兄领队,不想死的话,便——” 这血莲宗男修还欲嘴硬一番,陈珩却无心再听下去,只骈指一点,青律剑便兜头向他斩落! “……” 这一剑来势极烈,如青雷兀得从平地爆起! 血莲宗男修根本生不起抗衡心思。 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盘缠在腰腹间的血色大蟒突然张开嘴,竟是抢在飞剑杀来之前,将血莲宗男修的头颅囫囵咬下。 旋即在原地爆开了一捧浑腥血雾,将整个蛇身和人身都炸碎! “遁术?” 从那浑腥血雾中飞射出数百条小蛇,有的遁地,有的飞天,有的游水,密密麻麻,几乎塞满了眼前所有。 青律剑只斩死了十数条,其余小蛇却仍是在亡命逃奔,当陈珩欲再次掐诀时。 不远处,突得传来了袁扬圣声音。 “真身在西北角,黄褐色,正在爬云的那位。” 青律剑依言一动。 只见一声怨愤凄叫后,随着西北角那头黄褐小蛇的身首两分。 所有遁走中的小蛇皆是身躯一僵,溃散成了脓血一滩,再也无了声息。 “武道天眼……这姓袁的天资真是世间罕有啊!” 乾坤袋里,符参老祖向陈珩传音叹道: “可惜生在了胥都天这个仙道显圣的大世,若他是牯劫天的人,真不知是何无量前途!不过如今你的形势要强于他,小子,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陈珩转目看向一旁的袁扬圣。 这个英武出尘的少年先是吃了一惊,将脖子一缩,犹豫了几息后,旋即乖乖将两手举起,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而他那个体态圆胖的同伴也丝毫没有要相救的意思,将芭蕉大叶祭起,便欲悄悄遁走。 只是被周桐座下的白鹤唳了一声,霎时也便僵在了原地,动也不动,不动也不是。 “道士……不,兄台,兄长!我错了,大错特错!” 袁扬圣被看得心头发毛,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讨好道:“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今番兄长也算打尽兴了,可否容小弟暂离个一二,日后再来拜会?” “容你走脱,日后再来寻仇吗?” 陈珩一笑。 袁扬圣脸上大变,连连摆手否认,各种好话都仿佛不要钱般说了一遍。 只是见陈珩自始至终都不为所动,将心无奈一横,小心运转起一门武法,身后便隐隐浮现出一头庞然巨蛇的虚像。 “小心些,但凡武道天眼中都往往孕有一门天授神通,威能骇人的很!你小子可别翻船了。” 在陈珩欲出手之际,符参老祖又传音道: “而且这个叫袁扬圣的身上也有符箓的气息,好像是遁空符的味道?你若要下杀手,便需得一击毙命,否则便是打蛇不死,反成其害了。” “一击毙命?” 陈珩皱眉,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他身后那头破蛇看起来有点眼熟啊,挺欠揍的样子。” 这时,符参老祖又道:“你问问这个袁扬圣的师承,说不定是我认识的。” “老祖认识?” “如果没猜错的话,大致是认识的,这些巴蛇都长一个鸟样,谁耐烦去数他们身上的鳞有何不同!” “巴蛇?” “你小子别婆妈了,快问啊!如果真是,那可又是一桩好乐子!” 符参老祖急了。 陈珩略一思索,便也问了出口,而袁扬圣见他眼下没有下杀手的意思,心下一松,悄悄停了一枚古箓的催发。 “那个……小弟袁扬圣,本是南阐州毫阳国的乞儿,后来偶遇大兄,他说我是武道上的神品,就教我练了几天的罡煞武道……” 袁扬圣挠了挠头,老实道: “后来大兄说南阐州有他的一个大敌,难免会牵累到我,就用了一枚什么符箓,把我传至了东弥州……我在东弥州人生地不熟的,学了好几月,才听懂你们这里的话,后来听说这个什么怀悟洞是个造化之地,我就跑来玩耍了。” “你身后这巨蛇虚影是何神通?” “这是武法,大兄自创的一门武法,唤作《蛇龙八打》。” 他小心翼翼打量陈珩的脸色,道: “大兄曾说过大道难以兼修,这位兄长……我便是将《蛇龙八打》教给你,你也使不出这罡煞武道中的手段……” “问他啊!问他这蛇龙是参照的谁?叫什么名字!” 符参老祖愈发急不可耐了,像是等不及要看戏。 “这蛇是巴蛇,吞象之蛇,大兄说这巴蛇唤作越攸,是一头先天巨兽,也是他的生平大敌之一……” 袁扬圣开口。 “你那大兄可曾留下过名姓吗?” 陈珩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却又不说上到底哪有不对。 “大兄……叫做陈宣武。” 袁扬圣道。 符参老祖猛得翻身而起,两眼迸出精光来。 “他为何要教导你武法?莫非因为你真是什么武道奇才,就没有代价?” 陈珩说。 “这……这倒也不是没有。” 见陈珩并不动手,反是在同自己问东问西,袁扬圣虽弄不清他的意思,却也乐得如此,借机开始调息了起来。 “大兄说我日后若是能侥幸道成,需得帮他对付一个人。” “谁?” “大兄家里人。” 袁扬圣犹豫了几息后,还是开口道: “他爹……” 乾坤袋中。 符参老祖已经是乐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来。 “居然如此!居然如此!” 他捧腹狂笑,满脸都兴奋的通红: “天数果然深不可测,竟是如此神妙啊!哈哈哈哈哈!好戏!好戏!当真是一出好戏啊!” …… …… 此时。 怀悟洞另一边。 高台上,突得传出一声冷哼,然后便有一人漠然站起,神色不悦。 二合一 第八十四章 面首人选 草木萧疏,云深水暗。 高台上站起那人只三旬年纪,高挺身材,面白无须,穿着一袭八卦衣,头戴混元冠,脚下踏着一双飞云步虚履,服章华美,气度沉凝。 他略将目微微睁起,面无表情往四方一瞧看。 登时,高台下那数十本来还在闲谈、嬉戏中的血莲宗弟子,都纷纷吃了一惊,不解其意,只在他目光扫来之际,皆不约而同般将身一躬,向其拱手致敬。 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唯有冷风吹得无数枯枝黄叶簌簌发颤,纷扬婆娑。 “秦师兄,事态有变么?” 在这所有血莲宗弟子皆是缄默垂首之际,忽有一道红白两色杂呈的云气不紧不慢从远处飘来,其上立着一个五短身材、光头赤眉的侏儒。 侏儒修士笑嘻嘻向四下垂首的血莲宗修士打量了圈,眼中隐隐闪过一丝讥嘲之意,旋即将云气缓缓降在了高台上,气定神闲一拱手道: “莫非是哪位师兄妹在此出了变故不成?居然惹得秦师兄如此动怒?” 被这侏儒修士称作秦师兄者,乃是血莲宗此番的主事之人,唤作秦宪。 其修为已是臻至筑基第二重境界“大小如意”,离筑基三重圆满也仅差一层膜障,乃是在场血莲宗众人内境界最为高深者! 见侏儒修士出言相询,秦宪面色稍稍一缓,脸色却仍是难看,摇头叹道: “许师弟,你不知晓,方才我赠给郑化那头用来传讯的无目胡螓突然失了感应,想来多半已是毙命了,如此——” “如此一来,那郑化岂不也是凶多吉少?!” 听闻这话。 侏儒修士也不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将笑意敛起,神色赫然肃了几分。 “是谁同郑化在一处的?” 他转向高台下的那些血莲宗修士,冷喝了一声道:“那人可还活着吗?!” “是赵师妹同郑化师弟一同的……小弟已给赵师妹传过讯息了,却不见回应,只怕这两位都是……” 高台下一位血莲宗修士躬身回道。 抬头时,他见侏儒修士目光藏着几分不善,吃了一惊,又赶忙满头大汗解释了一番: “秦师兄,许师兄,非我等不带契郑化师弟,他和大师姐有交情,我等讨好都来不及,又哪会疏远呢?! 实是郑化师弟苦恋赵师妹许久,他嫌弃我等若是随着,必是要碍手碍脚,执意不许啊!两位师兄明鉴,这可怪罪不到我等身上,实在是冤枉啊!” 这话一出,高台下的无数血莲宗弟子都纷纷叫起屈来,七嘴八舌,顿时吵吵嚷嚷,搅得不得安宁。 直到秦宪不耐烦将筑基的气机抖出,压得众人心头都是沉滞闷重,才稍止住。 “郑化!郑化!真是个蠢货,便是死了,也要给我等添上一桩麻烦,早知如此,当年在他初入山门时,就合该将这祸根血祭了!” 侏儒修士细细思忖了半响,都自觉已是避不开了这桩麻烦了,不由得愤愤一跺脚,恨声连连: “赵师妹?就是那位肥壮如猪熊的女修?她身上的油膏割下来都足以让一城的人点灯火了!郑化既然侥幸能被大师姐看中,做了大师姐的面首,又怎是这般的不知好歹! 放着大师姐那等珠玉美人在前,都不惜福,反而对什么赵师妹恋恋不忘,蠢物!不知天数的蠢物!” 在侏儒修士禁不住暴跳如雷之际,秦宪却是沉默了下去,愈发的面沉如水。 “事已至此,回山门后一场责罚必然免不了的,再多怨愤也是无益了。” 见侏儒修士仍是口中秽骂连连,秦宪伸手止住他,摇头道: “郑化面皮生得甚是清俊,这几年朝夕相处中,大师姐也是格外宠爱他,甚至还容他娶妻生子、豢养宠妓。 你我都知的,此人本是要做鼎炉采补的,如今却被大师姐纵容活到了现今,还踏上修行之门,连我等都要敬这面首几分,他死在你我几人的看顾下,只怕……” 秦宪顿了顿,冷笑一声道: “只怕大家回山后,都要去八目洞里走上一遭咯。” 侏儒修士身子颤了颤,颇有些不可思议般抬起脑袋。 而秦宪仿佛是没瞧见一般,只仍是自顾自开口道: “若想不想受那凄苦折辱,便唯有将功折罪,这才是唯一可行的法了!” “秦师兄的意思是将杀了郑化那人擒下?交由大师姐来炮制?” 侏儒修士会意,又有些犹疑:“这能让大师姐息怒吗?” “总比何事都不做要来得好些!” 秦宪面无表情开口。 侏儒叹了口气,两人对视了一眼。 侏儒从袖中取出几支金箭,以手代笔,略用真炁书了些言语,旋即抛空一掷,默念了声法决。 须臾后,将手一指,道了声:“去”! 便只见那几支金箭便“刷”得穿云而去,如风驰电掣般,转瞬便不见了踪形。 “好了,我已将此间事由告知了几位师弟,只盼他们能有好运道,擒下杀郑化那人。” 见得几支金箭啸空而走了,侏儒修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神色无奈。 今番血莲宗共进入了六名筑基真修,除却高台上的他和秦宪外,还有四位正在怀悟洞各处行劫掠之处,正为秦宪搜罗精气,要助他取个名次。 “好好一桩美事,却又偏生来了郑化这番波折,真个令人不快!” 侏儒修士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口瓷瓶,交予秦宪。 而秦宪在解了禁制,看得瓶中精气总数后,饶是一直沉凝的面色,也不由得略松了些。 “许师弟真真好手段,竟搜罗了如此之多的精气!倒是令为兄好生刮目相看了!” “我又不费那苦工夫,去杀什么兽禽,累出一身汗来。” 侏儒修士懒洋洋道: “我只是抢,也不刻意去寻,逢人便杀!遇人便抢!那些蠢物辛辛苦苦地宰杀兽禽,几乎去半条命,可到头来又能如何?还不是便宜了我!” “秦师兄,我如今才知背后有人撑腰的好处,原来是这等滋味啊。” 话毕。 他又万分感慨地叹了一声:“若非花神府欲敲打怀悟洞主,愿意为我等站台,放在平素日子里,我等又怎敢冒着触怒一位洞玄炼师的风险,在他眼皮子底下胡来呢?” “花神府和五光宗要打对台,我们血莲宗和这个怀悟洞主都是被推出的卒子,值得甚么?” “听说花神府好似有意将我们血莲宗收为别府,若这所言非虚的话——” 侏儒修士神往道:“我等日后出门行走时,也能够自号为大派弟子了?” 秦宪笑了笑,却是没有开口。 两人又略攀谈了几句,侏儒修士便识趣告辞,而在他离开后,高台下那无数血莲宗修士也都纷纷散去,奔向四面八方。 转眼间。 便唯剩下高台中的秦宪一人而已。 “有宗内这些师兄弟助力,前三名次中虽只取一名筑基修士,但我必是榜上有名了!” 秦宪又复盘坐而下,闭目假寐。 心下暗自忖道: “五光宗和花神府这二者庞然大物相触时的风浪,只一丝,便足够淹杀我千百回了,但大道之争,又哪容得下这些多的犹豫! 此举纵然会惹得怀悟洞主不快,但有花神府在,至少保全身家性命却是足够的,说不定还能让花神府赏识,将我提携一番也未可知呢……我拼死来做这事,不就是这般用意吗!” 念及此处。 秦宪嘴角不禁稍一扬起。 只是。 但在想到郑化和自家大师姐时,那一丝笑意也便无奈消了…… “将杀了郑化那人生擒还尚不够,大师姐最喜俊美男子,为了止她的烈怒,只怕还要重新给她找个面首来才是。” 踌躇了许久后。 这时,秦宪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双目猛得一亮,长笑起身,背着手在高台中来回踱步,脚步越来越轻快。 “对!对!怎险些忘却这人了呢?!若论姿容相貌,偌大南域,就是偌大东弥,又有谁能比得上他!区区郑化,给陈珩提鞋都尚不配!” 秦宪只觉得自己拿住了个绝佳的主意,双目愈来愈亮。 “晏蓁已死,玄真派他自是呆不长久了,性命也堪忧,这时我再出面,只需些符钱,便能将他索要到手。 大师姐思慕陈珩许久了,寻了郑化来当面首,也仅是因他和陈珩长得有两分神似……可假货又哪比得上真人? 我若向大师姐献上陈珩,只怕非但不必去八目洞走一遭,反而还有厚赐得手呢!” 越想便越觉得此法实在是可行! 秦宪又踱步几个回合。 在脑中补了些巨细疏缺,最后猛一顿足,拊掌大笑了起来。 而正在秦宪得意开怀之际。 在怀悟洞外,浮玉泊内的一座琉璃宫殿中。 主座处的怀悟洞主叹息了一声,他捋了捋长须,沉默几息后,才方满脸苦涩开口,道: “邓师兄,伱们血莲宗这番搅局作为,可是坏了规矩了啊。若是门派弟子都学着像秦宪这般施为,又哪还有散修的活路?也是违了老朽施缘选才的本意啊!” 在这殿中,除怀悟洞主他自身外,共是还另有五人列席于此。 见得怀悟洞主开口。 血莲宗的那邓姓长老哈哈笑了声,只不以为然道: “师弟,小儿辈的游戏,要玩耍便任由他去,你却又何必来斤斤计较?这反倒失了身份不是?再且,花神府的谢道友也正看得热闹呢,你说这些,只怕是会扰了谢道友的兴头啊!” 这一番话说得甚是意味深长。 而花神府的洞玄炼师亦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将折扇一收,不紧不慢用扇柄轻轻敲着掌心,眼神玩味非常。 “这是看我与五光宗交好,故意要给我来找难堪了。” 怀悟洞主心下一沉。 他将目光投向五光宗的洞玄炼师。 却见那人竟是一副全然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是冷眼旁观,仿是没瞧见自己一般。 这时。 花神府的洞玄炼师又将扇骨一开,微微一笑,道: “师弟这怀悟洞试炼,说到底无非是施缘与人罢了,既然都是施缘,又何必论什么身份门第。 哪有散修能得?门派弟子却要落后的道理?再说了,若论什么人杰英才,我观血莲宗这叫做秦宪的弟子便是个人物,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好!甚好!” 他又转向五光宗的洞玄炼师,叹道: “这位五光宗的师弟,觉得我此言如何?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一贯的魔宗妖道言语,有何好说的。”五光宗炼师冷淡开口。 而怀悟洞主闻言沉默了片刻,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下一冷。 五光宗这意思,显然是不愿在小事上同花神府执意争个胜负了,而他的怀悟洞试炼。 在五光宗看来。 便确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微小事…… “人走茶凉,恩师死后,纵然五光宗的王真人对我存着几分照看之意,也终究不会将我再当子侄般教养了。归根结底,还是我境界太低微了。” 怀悟洞主勉强抑住怒气,在心中冷笑道: “你们想敲打我?想坏我规矩?走着瞧罢!待得夫人修成了那页地阙金章上的天魔法!待她将那秦宪炼成了魔眷! 到时候,便轮到我来坏尔等的规矩了!” 尽管心头恨不能将在座众人皆杀尽,怀悟洞主面上仍是一副无奈苦笑的模样。 而见着五光宗和花神府隐隐不睦的模样,剩下几个小门派的洞玄炼师,如白鹤洞的蒋谷等等,皆是将头一低,噤若寒蝉的模样。 唯恐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今番的怀悟洞前三,看来皆是血莲宗的人了,要炼他们为魔眷,只怕会事泄,但夫人的天魔法将成,却也顾不得那些了。” 在怀悟洞主的刻意讨好下,殿中又很快是一副宾主尽欢之景,他将酒樽举起,眼底却闪过一丝晦色: “那两个被我赠鹤胎丹的男女,留不得了!” …… …… 两日时间匆匆飞逝而过。 怀悟洞中。 一个血莲宗的筑基修士厉喝一声,口中吐出一面龟甲,硬生生格住了袁扬圣的拳头。 然而还未待得他喘息过来,便有一口飞剑直斩向他的面目,寒光逼人,竟是避无可避! “陈珩?你疯了不成!给大师姐当面首,难道辱没你了吗?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 他骇然大叫: “你若杀了我,那便是和血莲宗真正为敌了!” 感谢书友170120185930315的10000点打赏,感谢万火_归一的5000点打赏,感谢李辟尘的1500点打赏,感谢梦一幻无的5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301104144035522的500点打赏,感谢青竹笋炒肉丝的300点打赏,感谢闲游天地间的200点打赏,感谢梦回唐宋元明清的200点打赏,感谢江岳见崇山的100点打赏,感谢站站zz的188点打赏,感谢书友20170421120616909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01018212859612的1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100点打赏,感谢jhdshduuak的100点打赏,,感谢嗷呜ok的100点打赏,感谢知行合一慎独的100点打赏。 第八十五章 先杀后快 那口飞剑竟来得极快,仅是几息功夫,血莲宗那筑基修士便觉眼前一刺,青律剑就仅在咫尺之遥! 锋锐精光迸射来,虽未临身,却割得肌骨皮肉都是生疼。 生死一瞬之际。 这筑基修士勉强镇住心神,骇然将玄功一运,就从双肩抖起一道三丈长的真炁,浑腥无比,赤红如血,仅只一嗅,便令人头脑都隐隐发晕。 浑腥真炁发出一声爆响,悍然迎上了青律剑,却撑不过几个呼吸,便发出裂帛的声响,被一层层狠狠削去。 筑基修士才方回了一口气,自家真炁便已被切开,只拼了命的般将身躯一转,才避开了头颅要害,却仍是躲闪不及,被一剑削下了条胳膊,流血不止。 “啊!” 他发出一声惨呼,两眼一黑,险些便要栽倒在地。 而这时,袁扬圣也一拳将龟甲震得爆裂,踩踏着满地的残片,龙行虎步般,一拳扯起肃杀风流,擂向自己面门! “想杀我?想杀我董绍?我可是筑基修士!就你们?就凭你们也配?!” 拳印未至,便有一股隆隆威势压得心跳都是一滞。 那叫做董绍的血莲宗筑基修士猛咬舌尖,神智一清,强自回过了神来。 想到自己分明已是修成了真炁,实力强绝!却在遇到了这两人后,从始至终,都是被压着打,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不禁目眦欲裂。 “咄!” 他猛得喷出数口精血,口诵了一段秘咒,须臾身上便染上了一层血光,皮膜筋骨都变作了如精铁般坚硬。 只踉跄几步,便有惊无险地接下了袁扬圣那势大力沉的一拳。 而纵是青律剑斩来,也仅入肉了几寸,就也再进不得。 这时,董绍体壳滚落下的血珠已是绚烂如虹光霞霓,几乎五彩夺目! “死来!” 将青律剑逼退后,他全力将真炁一催,厉笑一声,头顶便冒出一只血红色的大手,向下一盖,便像要捏死一只老鼠般,将躲闪不及的袁扬圣猛得盖压在下! 轰隆一声霹雳巨响,闷如滚雷! 扩出的气浪都将周遭草木震得悉数折断,一圈圈涟漪扩散出去,如水波漾荡。 但血红大手并未作罢。 又继续重重向下猛击了数十击,直到真炁都维系不住大手形体时,才方溃散消去。 而待得尘烟一消。 面前的深深凹坑里,却早是没有了袁扬圣的身形…… 数十丈外的一座大青石上,袁扬圣冲那目瞪口呆的董绍龇牙一笑,旋即叹息摇了摇头,将气血一滚,便愈了全身的创口。 “好生刚猛的力道,你这真炁倒是厉害啊,比先前那位强上太多了,厉害!厉害!若非率先用了缩地成寸,真就难堪了!” 他向陈珩笑道: “不过,陈兄啊,这叫董绍的筑基修士虽是强,但以伱我二人合力,却也未必不是不能杀……看来你我二人这次的斩获,却是又要丰了!” 陈珩没有开口,只是驱使着青律剑再次一斩,而在硬抗住几击后,董绍身上那层血光也终是黯淡下去,显是已然后继乏力了,随时都会被破去。 这时候,他脸上的狂怒终于又褪成了原先的惊恐。 “该死!这小子一身胎息怎比我的真炁还要厉害几分?什么品秩的练炁术?莫非是鬼怪托生不成?还有那个武夫……” 董绍眼神一阵闪烁,在其心思急转间,飞剑却是停也不停,只一声清鸣,便携着股穿云裂石般的杀意呼啸而来。 董绍被逼至了绝路,大吼一声,掏出一柄青面大伞,密密放出了无数黑黄雷霆来,朝青律剑轰隆击去,要止住它的攻杀,只在霎时,漫天便都是霹雳飞舞,声势煞是惊人可怖。 此伞乃是他的得意秘宝,名唤作“三绝伞”,转上一转,便可发雷鸣霹雳,转上二转,便可放金风烈火,转上三转,更是能逼出瘴气毒烟来,且每一转妙用都能随主人心意而动,并不拘泥于一转过后,才方能运使下一转。 这“三绝伞”乃是他从一处前人遗藏中得来,威能非凡,不知替其荡灭了多少敌手,可谓是最后的杀手锏了。 因秘宝不同于法宝,并无需什么炼形、禁制,乃是经由不同的奇门手法祭炼而得来,三绝伞这件秘宝的操持,亦是不依常样。 它不需仙道修士的胎息或是真炁,其催发,靠的乃是一类名为“魄母水元”的古怪石矿,通过汲摄此物,才方能够使出威能。 董绍虽在那前人遗府中得了一屉“魄母水元”,但在这些年的斗战中,早已是用去了七七八八,所剩不多了。 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再心疼吝啬了,只将三绝伞倾力一使,除了雷霆霹雳外,又逼出了无数金风烈火、瘴气毒烟来,密密麻麻!声势轰轰骇人! 但与他对敌的两人。 一个袁扬圣,依仗着皮糙肉厚,便是硬生生抗住了,偶见得几道雷霆来得凶猛,也是以缩地成寸的武法避开,并无什么大碍。 而陈珩则是将青律剑运起,把周身上下守得水泄不通、严密无比,任由外界如何的雨打风吹,也丝毫也不见乱象。 不拘是什么霹雳还是烈风。 皆被一斩而分! 干净利落! 而更让董绍心惊的是,在这般的苦斗消磨中,陈珩身上竟也是隐隐约约腾起一股难以言述的锋锐杀韵,仿佛随时要与那口飞剑神意相合,将自己一剑枭首! 勉力又斗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董绍却是越来越肉跳心惊,终于在最后一块“魄母水元”也被用尽后,他到底是乱了阵脚,再也失了心气。 只催动真炁往身上一裹,便望空投去,一闪之下,便飞入了云中,不见行踪。 袁扬圣面色一凝,在他刚欲使用出缩地成寸的武法时,陈珩的飞剑就已化作一道青色长虹疾斩而去! 只听得一声惊天惨叫后。 顷刻,半空便有一条血影狼狈掉下,重重落在了地面,摔得个骨断筋折,气息奄奄。 而青律剑却并不作罢,又一个盘旋,将董绍的双腿和仅存的左臂都切断后,才施施然化作一抹流光,被陈珩收进了大袖当中。 “都已是摔得出气多进气少了,还要下死手,把人给削成人棍?啧!小陈这也太狠了!” 见着董绍凄惨无状的那幕。 袁扬圣将脖子一缩,暗自腹诽道: “还好当初没往死里招惹他,不然我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去……这些正统仙道修士好生阴狠,相较起来,还是我这心肠要更仁厚些——” 此刻,董绍虽被削去了四肢,疼得抽搐,却也并不急着求饶,反而强提起一股真炁来固住脏腑体壳,止住了血流。 “你以为杀了我便是万事大吉?可笑!你能杀我,难不成还能杀尽这血莲宗的所有筑基不成?不怕告诉你,这番领队的秦宪师兄已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的修为了,你纵是再如何精于斗法,也绝不可能赢他!” 见陈珩向自己走来,董绍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惧色,但还是勉力压住那恐骇,正色以对: “我要问你,方才是柳师妹传讯给我,说寻到了你的行踪,要我来助她……可待得我赶来时,却已不见了她的行踪,柳师妹,可是已死在你的手上了?” 陈珩还未开口。 袁扬圣已是眉毛一挑,摇头答道: “就是那个长着双紫目的漂亮女修?死了,她这人也是脑子有些毛病,只一望陈兄,便着说什么寻到了寻到了,然后对我等动手,最后被陈兄一剑将她半边脑袋都削了去,当场就气绝。” “不过……” 袁扬圣又道:“你那个什么柳师妹虽没你能打,全然是个样子货,但她那双眼睛却是何来历?有些意思,能够堪虚破妄的么?好一门道法,可有名姓吗?” 董绍只听到袁扬圣的前半句话,便已是愣住了,默怔在了原地,至于后面的那些,全是没能听入耳内。 直到袁扬圣瞪了他几眼,才缓缓回过神来。 “那是花神府下赐的一门灵目之术,如你先前所言,能堪虚破妄,相传若是炼到极致处,更是有无穷强绝的威能……这一次血莲宗肯率先当卒子,花神府却是大方,特意下赐了这门灵目道术,用来奖赐我等这些随秦宪师兄来搏出头的弟子……” 董绍自嘲笑了声: “柳师妹是我等中唯一修成了这门灵目道术的,陈珩你虽覆了面,却又怎能欺瞒得了她?可惜可惜,她本该有大好前程,却是折在了你手上!真是荒唐!” “一个练炁,一个不知所谓的武夫……看来非止是柳师妹,今番我也却是难了……” 听到这番言语,袁扬圣不爽叫道:“什么叫不知所谓的武夫?罡煞!我这个叫做罡煞武道!村俗!好生没见识!” 但他这话却没见回应,董绍一脸心如死灰般,只是不住在叹息。 “你们这些血莲宗的人为何寻我?莫非是因为我先前杀了你们的两个同门?” 这时,陈珩上前道。 两日前。 他是曾顺手宰了两个血莲宗的修士,一个体胖非常的女修,和另一个曾使出过无目胡螓传讯手段的男修。 尤是那无目胡螓,身上竟还藏了一道五阶中品的赤鬽真炁,倒是令陈珩记忆犹新。 “杀了我的同门?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惹下的祸事!” 董绍闻言顿时发出这冷笑,原本恍惚的精神也略一振: “那女的也就罢,男的名为郑化!他可是我血莲宗大师姐的最宠爱的面首!你既在我等的看顾下宰了大师姐最宠爱的面首,那我等回山后,还能讨得了好吗? 陈珩,你唯有一条活路可选了,乖乖当大师姐的入幕之宾吧!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你究竟在抵触个甚么?!不识好歹!” 董绍心神激荡下,又吐出一口血,强撑着开口: “你若是肯从了大师姐,那便是血莲宗的人了,你我之间自然恩怨两清……若是执意不从,你纵是从这怀悟洞逃了出去,也要被我血莲宗的人迁怒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面首? 大师姐? 一旁抱着手的袁扬圣陡然一个机灵,甚是好奇看向陈珩。 而这边,董绍仍是喋喋不休,说着当上大师姐面首的好处,什么异宝奇珍,修道资粮种种……听得袁扬圣心头火热非常,摩拳擦掌,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刚想劝说陈珩不如索性从了算了。 古话说的甚好。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三十送江山,女大三千…… 能靠自家本事傍上个修道前辈,也不失为是一桩美事。 但才转过眼来,便瞧见陈珩眼底那一抹深敛煞气,犹若早春极重的寒露,仅瞧上一眼,便叫人心底狠狠生寒! 袁扬圣尴尬讪笑一声,又将脖子缩了缩,转过脸去。 “男欢女爱,这不是人欲常事吗?说是面首,但听其中好处,跟娶妻也大差不离了……这小陈怎这般执拗,还不如选袁某呢,我长得也不算差啊!” 而在他心头嘀咕之际。 董绍见陈珩并未急着下杀手,心底也不由得生起侥幸,强撑起身子,叹息道: “陈师弟,你既杀了大师姐一个面首,便是需赔她一个了,况且这也并非是什么苦差,大师姐仰慕你已是许久了。” “哦?” “你不知吗?被你杀了的那个郑化,就是大师姐照着你的模样寻来的。” 董绍道:“他与你之间,实则是多少有几分相像的……” “他与我相像?” 陈珩沉默了几息,突然笑了一声道: “若我不从,只怕是难逃血莲宗的迁怒了?” 还未等董绍开口,他便自顾自道:“那还是请师兄先行一步吧。” 一道青虹从他袖中飞出。 只一转,便见血光飞溅,一颗人头落了地…… 而在将董绍所遗之物拾起后,还未翻看,便忽有一道声音兀得传入脑海。 “小道友,许久未见了,见你无事,老朽也便放下一颗心了。” “这是……” 陈珩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物什不自觉捏紧,心下微微吃了一惊: “怀悟洞主?” 第八十六章 武道天眼 不远处。 袁扬圣看着陈珩兀得停在了原地,脸上神情也几番变化,不由得露出犹疑之色,脚步一顿,也索性停了下来。 “杀了这些血莲宗弟子?也可一试,不过……” 而在听完脑中一袭话后。 陈珩故意沉吟了片刻,才方缓缓出言,道: “晚辈虽不惧此类魔修,但离了浮玉泊后,却难免会凭空生出 《仙业》第八十六章 武道天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七章 一拳天与压潮头 “董绍和柳师妹俱是陨了,莫灿刚传来的讯!” 高台上,秦宪和侏儒修士原本各踞了东西二角,在盘坐打磨真炁。 见侏儒修士疑惑望来,秦宪止了冷笑,眼中厉色一闪: “柳师妹因修成了花神府赐下的那灵目之术,觉察了陈珩面目,可她才传讯不久,便是死了,连着赶去的董绍也是死了!只剩个莫灿去得慢些,才 《仙业》第八十七章 一拳天与压潮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八章 十方离垢净眼、落幕 众目睽睽之下。 浑腥的血雾像泼雨一般向四面八方泼洒出去,筑基二重的秦宪如若水囊般狠狠炸开,放出了一场腥艳至极的血肉烟花! 骨肉成糜,内脏粉碎—— 沉重的的轰响遍彻了四野群山,如数百道雷匝击地,掀起肆虐的气劲狂风! 在那滚滚气血骇浪中,陈珩脚下的五丈方圆的泥地闷声一塌,旋即如干 《仙业》第八十八章 十方离垢净眼、落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九章 长右谢氏 陈珩四望瞧去,方觉他已是不知何时置身在了一座华美宫阙之内。 明珠璎珞,孔雀画屏,殿下一派笙歌韵美之声,两排美姬在随着乐声起舞,婀娜娇娆,明艳如飞天神女。 而在这殿宇中,主座处正端坐着面带微微笑意的怀悟洞主,在其相邻的左右座次内,分是五光宗炼师崔无跃和花神府炼师谢覃。 而在这三人之外 《仙业》第八十九章 长右谢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 大梦临觉最是长 “你伤哪了?谁能把你伤得这么重?” 卫令姜微微颦眉,走了上前,上上下下地看他,犹豫几息后,忽得将他袖袍扯起,又拉着他像哄小孩子般转了几个圈。 见陈珩右臂软软耷着,瞳孔再一紧。 “赘婿骨头好像断了不少根啊?这么惨?!” 两腮圆鼓鼓的青枝方才费力咽下嘴里的饼,又狠狠咬了一大口,含 《仙业》第九十章 大梦临觉最是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一章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天角余晖,残艳的像一泓杂色的渠。 晚间的林光倾落。 卫令姜有些无措地抬头望着陈珩,他原本一袭月白色的道袍沾染上落照的颜色,好似平添了一种桃花样斑驳的绯红。 在这深瑰的景下,一如既往的,是双沉渊似的眸子,双眉淡漠,素不染尘。 “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有风言风语。” 陈珩对上她 《仙业》第九十一章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 南阐州、罡气层 武道天眼。 能破世间一切妄—— 而相传这双眼若是随着主人的道行增进,被祭炼到了极高深处,万天万道,都罕有能够欺瞒其感应者,可以遍观十方无量无边诸世界,照见诸生一切形貌光明。 是可与佛家“天眼通”、道门“火眼金睛”、“天眼”等瞳术置在一处并论的殊世大神通! 怀悟洞主身上沾惹的魔 《仙业》第九十二章 南阐州、罡气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可怜一片无情月 一道深青真炁从乾坤袋内兀得炸起,如平地响起了道霹雳,要将陈珩探来的掌指震碎,但到底是后继无力,只被略一按,便如崩云溃雾般散了去,阻不了什么。 陈珩在解了这口乾坤袋的禁制后,往内一看,见只是些符钱、符器种种,并无甚出奇事物,连几瓶丹药都仅是些灵光黯淡的,显然品质不高。 摇了摇头,顺手都收了 《仙业》第九十三章 可怜一片无情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吐露实情 天光此时正是盛烈。 透过蝉翼似的描花窗纸照进来,便能瞧见无数细微的埃尘在四下空气里徘徊浮动,如一渠草木葳蕤处的溪泉深处,那些细小而晶亮的萤火。 符参老祖早已经跌进喝空的酒瓮里,睡得睡了,鼾声阵阵。 蒲团上,陈珩握住一方洁净瓷瓶,体内的胎息随着某种特殊节律,在四肢百骸中周流运转,时而 《仙业》第九十四章 吐露实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旋开旋落旋成空 “提早了一个时辰?” “是。” “神符?” “已用了。” “那老祖呢?”卫令姜问。 陈珩用手指轻叩了叩自己眉心,没有开口。 …… 两人又异样地沉默了片刻。 在卫令姜身后。 青枝气若游丝地打了个哈欠,恹恹瞥了两人一眼,将手里捧着的水罐装的莲实汤嘿呀 《仙业》第九十五章 旋开旋落旋成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六章 不同 香雾缱绻,水流泊泊。 丝丝缕缕的轻烟从殿阁的缝隙处徐徐腾起,潮润的霭雾仿是只在扑面,柔柔袅袅,清清玉润。 “要试我?” 陈珩早已将胎息改换成了“锭金真炁”在练炁境界时的属相。 一身金锐的本性,锋锐无比,连在眸光转动间,都似是要打碰出滚砂磨刃时的刺响,铿锵难当,逼人耳目。 《仙业》第九十六章 不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七章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浓腥的尸身腐臭气味扑鼻而来,近在咫尺! 仿是只要再凑近一些一些,那些飞溅挥洒的血滴子,就要狠狠击打在脸上! 陈珩突然神色一紧,遍体生寒,一股极可怖骇然的感觉直斥心头。 可还未等他做出别的动作,只在那剥皮血尸触到他双臂的刹那,一切却又兀得虚化了下去。 像是映在水面上的空濛幻象。 《仙业》第九十七章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八章 又一地阙金章 群魔窥伺,气状阴怖。 而法坛上,怀悟洞主仍是在闭目讲法,在自觉精妙处,还时不时略顿一顿,似是在细细品味其中深意,面上微微露出自得之色。 相邻两个蒲团,散修路玉和那位血莲宗的练炁士更是一无所知,听得极是入神。 这一回。 怀悟洞主讲得是一门名为《壶公素灵强记箓》的符书。 此 《仙业》第九十八章 又一地阙金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九章 祟郁魔神 虚空幽邃处,遥遥看去,只有十二道灿金的龙虎锁链,在缚着一道曼妙无比的美妇身姿。 细腰婀娜,凫臀酥胸,峨眉轻扫,云鬓高挽,在微开的衣襟之下,是滑腻无比的雪肤,如瓷似玉,只略一晃动,便有一股撩人的媚态,叫人忍不住心头火起。 可再朝上一看,视线停在了美妇面目上,这时饶是再如何欲念大炙的人,都是 《仙业》第九十九章 祟郁魔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章 事泄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这乃是一门勾连寂然天宫,成为祟郁魔主的魔子,尔后便顺理成章,向这尊大父神来行祈祷、求赐予的佑告之术。 残虐万灵,捣毁天地,杀绝一界,打烂海陆—— 只要不断的去行那种种摧却、灭绝、震怖、毁坏、黑暗之事。 就能够从寂然天宫之中,不断得到祟郁魔主的赐福。 《仙业》第一百章 事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再请一天 偶感小恙,寒热交迫,执笔手抖,请假一天(;′?????`) 《仙业》再请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西素州 陈珩循声视去,只见不远之处,一头幽蝗魔的残尸当中忽有一缕淡淡魔气钻出。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那魔气便化作一个女子身形。 如云似雾,氤氲缥缈—— 顾漪此时往场中扫过一眼,眸光在金袍男子的尸身上停了一停,便大略猜得了事情始末,微微摇头。 “这头天魔是你的魔宠?原来如此……” 陈珩言道。 他看出了眼下的顾漪仅是一缕神念,显是因为自家的魔宠被杀,寄托在魔宠身中的那一缕神念才会显形出来。 但微微一挑眉后,他便也懒得同顾漪多做口舌之争,继续开始收拾遗物。 早在三月之前,他便已来到了这葫口川当中。 尔后在寻得了一方上品的云华龙膏后,便是同这名怙照宗的金袍男子对上。 其实斗法过程,金袍男子也并非单打独斗,而是带了一群天魔鬼怪助阵。 其中又以这头幽蝗魔战力最强,凶性极盛! 陈珩也着实是费了些许手脚,才将这头天魔给斩杀。 而起初时候见幽蝗魔并不怎么服从金袍男子号令,陈珩还微有些不解。 此刻见顾漪神念从幽蝗魔身内钻出,他倒也是了然。 但会意过后,陈珩便将此事抛开,继续搜寻起来。 而这一翻找,他倒还真是在金袍男子的遗物内寻出了一件可用珍宝,眼前不禁一亮。 “云华龙膏,也是上等,倒是好运道……” 他此时手捉一方小木匣,见匣中有一股烟气透顶而出,晶莹好比玉雪,美在其中而光辉发越于外。 香气隐隐约约,使人不觉心旷神怡,有一股奇妙的舒适之感。 而木匣作为装载云华龙膏的器物,也是被金袍男子在生前刻意布下了禁制,正不断挣扎,欲脱离掌控。 陈珩念头一动,便有一道清风飞出顶门,在空中旋了几转,就向木匣冲刷过去。 两者交于一处时候,登时便有噼里啪啦的爆响声音连绵不绝,空中隐有星火闪烁,明灭无定。 顾漪见状也不觉意外,道: “你既是来葫口川,已得了云华龙膏,那接下来是往西素州一行,还是要转道外州,去那些灵土当中采药?” 西素州的外道天人们虽是以秘法,费心将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两门凝丹外药培育的昌繁。 凭此施为,供正统仙道的修士取用不竭,可以无后顾之忧。 但以堂堂九州四海之广大,却也绝不是缺了西素州的外道天人们,便再寻不出其他的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来。 仅是西素州处的这两门外药名头颇为响亮。 相较于外州,也最是容易得手罢了。 陈珩闻言也不作答,只凝定精神,将木匣上的禁制一点点消磨起来。 不多时候,便见灵光涣散,匣中的烟气更是勃勃欲动,好似随时都会破匣而出,冲天跃起。 顾漪见陈珩对自己视而不见,也不意外,唇角只莫名泛起了一丝冷笑。 她并不离去,只恍若无事般立身于原地,自顾自继续开口。 而终于待得一丝清脆鸣响过后,陈珩手中的木匣也是现出一丝裂纹,禁制破开。 他见状取出一口小巧白玉瓷瓶,将匣中云华龙膏装入瓷瓶中后,这才看向顾漪的那缕神念,淡淡道: “我从前倒是不知晓,无人理你,都能自得其乐如此?看来,伱的话向来是很多了。” 顾漪眸光流转,上下将陈珩一打量,凤眉一挑,似笑非笑道: “陈郎君真是面冷心硬,分明只是在你面前话多而已,你心里知晓的事情,何必又要问出口? 至于我的性情,我们日后……可不缺相见之机。” “废话已是说够了,你观望这许久,可曾看出什么端倪了?” 陈珩望向顾漪,目光平静无波: “你之所以不消去这道神念,不便是想看我的内药凝练,究竟到了哪一地步吗?” 被陈珩一语道破心思,顾漪也不显尴尬之色,只眸光微微一凝。 片刻的沉默过后。 她才微微摇头,道: “你的功行,的确不慢,不过若仅此而已,却还不算什么。 陈珩,我会在西素州等你。 你我将来在那时候……还有一战!” 这句说完,顾漪也不同陈珩多言语什么,干干脆脆将这道神意散去,溃散于原地。 陈珩心下冷笑一声,目光移开。 此时他抬眼一望,唯见处处青山,绿幛千寻,好似锦屏绚烂,着实是一派风光大好。 而相隔远远,有几道遁光似被他和金袍男子的斗法动静吸引,正在翠峰之间游走,只敢观望,却不敢近前。 见他目光遥遥扫过,即便未有什么动作。 那几道遁光却也好似是惊弓之鸟般,立时退开,还有告罪请饶声短促响起,似担心陈珩杀得顺手,将他们也一并给宰了。 陈珩微微摇头,抬手一招,便将玉景飞宫给放了出来,旋即便飞入殿中。 仅心神一催,宫阙便轰然发出一声震响,直往西素州的方向而去。 直待得玉景飞宫隐没天角,彻底不见了行踪之时。 远远云下,才又有遁光升起,自四面八方,朝陈珩先前的立身之处飞去…… “龙宫头名,四院魁首,哦,对了,还应再加上一个岁旦评第二,方才那怙照宗的顾漪,便是被这小子压了一头。落到了洞玄第三去。” 就在此时,距葫口川相隔不远的矮山当中,在林木掩映之下有一座凉亭。 亭中二人望着葫口川的情形,面上神态不一。 一个带有戏谑之色,双掌无奈握紧。 另一个则是沉吟无语,眸光复杂。 杜遨瞥了他与他隔案对坐,默不作声的梁文显,冷笑一声,继续道: “早在南域浮玉泊时候,你梁文显便因为赤明派拙静的缘故,提先注目到此子,可惜看来看去,费了半晌功夫,且还是没能下定决意,将这陈珩收入你们北极苑。 说什么,此子与你无缘? 如今看来,真是一派胡言乱语!” 言到此处,杜遨愈发是不耐烦。 他霍然起身,在凉亭中走了几转,甩袖怒道: “一个名列岁旦评洞玄第二的人物,将来说不得,便是我辈中人!你梁文显若是可以早下决心,将他收入门下,非但本真君能够开开心心回到玄酆洞享福,执掌派内大权,恣意快活! 便连你梁文显,也可以得偿所愿,老老实实回到北极苑内,打磨纯阳道果! 但就在犹犹豫豫的功夫,好生生的一个苗子又是凭空溜走…… 先是颜熙,再是这个陈珩,两人都是平白错过,你还有何话好说!” 这番诘问可谓声色俱厉。 而梁文显闻得此言,只是默然半晌,摇摇头后一声长叹。 杜遨是玄酆洞的纯阳真君,虽战力要着实低他一头。 但此人在年少时候,便以一手先天神算而闻名九州四海,号称外观万境,内察一心,可算日月休歇,天地透明! 若论起在先天神算上面的造诣,也唯有陈玉枢可以压他一头! 而梁文显是北极苑的高足,与杜遨是同辈人物,交锋争夺过不止一回了。 当年他因在丹元大会上胜过了杜遨,以杜遨的性命相胁,才让杜遨不得不立下法契,需替他觅得一个佳徒,才方可以脱身自由。 如若不然,便只能跟随在梁文显身侧,替他奔走效劳。 而这些年过去,前前后后,杜遨已经是尽心尽力,替梁文显觅得了不下十指之数的中意人选。 在这其中。 更有陈珩和颜熙这两位人物。 但最后时刻,梁文显却还是难以拍板定下,屡屡白白错过…… 而今日两人途经葫口川,却无意撞得了陈珩采外药的这幕。 一见陈珩,新烦旧恼一并加起来,令杜遨着实是怒气盈胸,两眼都愈喷出火来。 若不是着实打不过。 他都恨不能将梁文显就地打杀了,也可图个心里畅快! “颜熙也罢,若无那一桩机缘,他此生成就注定有限,莫说成为龙君的快婿,便连寿尽而终,都是个奢想。唯独陈珩……” 梁文显嘴唇动了动,微微苦笑一声,终是对杜遨低了头,稽首致歉,叹息言道: “唯独这个陈珩,是我眼界差了,杜师弟,算我欠你一回。” …… 早在南域浮玉泊,陈珩还尚是练炁境界那时。 因赤明派的那位拙静真君无意泄了一丝法威,梁文显和杜遨便也好奇来到浮玉泊,欲看个缘由。 那时候,在杜遨的劝说下,梁文显便已是注意到了陈珩。 不过一来因陈珩的行事毕竟与梁文显脾性不符,他这一脉的人向来至情至性,不甚讲究什么资性、根骨。 在北极苑内,也算得上是一奇了。 故而陈珩当时的行事虽然干脆,但在梁文显眼中,却不符他的心意。 而二来,便是因陈珩的身世缘故。 以梁文显身份虽不必畏惧陈玉枢什么。 但在可以选的景状下,却也没有必要同这位魔师平白结下仇怨来…… 不过若早知晓陈珩会有今日成就,便是陈珩行事再如何与他脾性不符,身上又有怎般的因果。 梁文显也必要将他收入门下,带回北极苑教导! 而见梁文显稽首致歉,杜遨也着实吃了一惊。 他来回将梁文显打量几转,半晌过后,摇摇头: “倒是奇了,难得见你肯同人低头,不过我倒着实不明,在心里困顿许久了。 以你道行,为何要执着于收徒之事?听说……” 杜遨语声顿了一顿,才接着开口: “这同你们北极苑内的那位北极老仙有关?” 在八派六宗,一纪当中,当有三位道君大德一并治世,直待得一纪过后,才再行人选更易之事。 随着漫长岁月过去,这已近乎是约定俗成了。 若无例外的话。 各宗各派的仙人祖师都是遨游于诸宇之间,非门派兴衰存亡之大事,绝不会轻易显圣。 朝游碧落,暮下沧桑,浪迹烟霞,忘形宇宙。 潜踪于大地之山,寓目于壶中之景—— 其脱化凡胎,超出世界,能够享有无穷无尽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可谓早已是跳出了乾坤世笼! 这类人物大多是不耐烦理会俗务,只专心参悟玄机,以期在大道之上更进一步。 但北极老仙却是一个例外,此老虽证得了地仙位业,早已是长生逍遥中人,却专好处置大小之事,性情率真,与太符宫的符参老祖交情不浅,极是投缘。 杜遨听说北极老仙早在成就合道境界时候,便主动请缨,让自己于下一纪治世。 这等主动揽麻烦上身的事令北极苑的大德祖师自然乐见其成,唯恐他后来反悔,还当场便同他签了契,各自落下姓名来。 孰料北极老仙非仅在合道境界是如此做派。 摘得了仙业之后,他虽不再亲自治世,但也并未去宇外天地逍遥,于胥都天内显圣频繁。 北极苑的出众弟子更是屡屡能够听得此老教诲,也算是一桩仙福了…… 此时听得杜遨如此问询。 梁文显略一犹豫后,还是微微颔首: “收徒一事,的确是出自老仙提点,与我日后的一桩机缘相干,老仙说过,徒儿将来修为愈高,我所得的机缘好处,也便愈大。” 杜遨闻言一怔,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罢了,陈珩一事,着实是我看走了眼,下一人,若是尚可,我便将其收入门墙。”梁文显沉默片刻,也是说了实情: “离老仙所说的时限已是将近,再挑选下去,只怕是一无所得,犹豫不得了。” “竟还有这事?” 杜遨一讶,旋即摇头: “梁师兄,你倒是谨慎性情,现在才肯跟我交底细! 早知如此,当初选了颜熙或陈珩,你哪来这般烦恼!” 说完这句,他将手遥遥一指,道: “不过下一位,却是远在东弥,还需多走一趟……” 言到此处,杜遨语声也是变得有些犹豫,摸着下巴道: “且下一人,似是同陈珩有着些干系?不知是我学艺不精还是什么缘故,怎会得出如此感应?奇哉怪哉!” “同陈珩有关?” 梁文显微微皱眉,也是沉吟无言。 而就在两人相商议论时候。 陈珩的玉景飞宫已是越过重重山海,随着虚天罡风浮沉,洒落下光华万点,着实浩虚缥缈,若星流横空。 而光阴忽忽,转瞬即逝。 这一日,入定打坐的陈珩忽被玉景童子轻声唤起。 他睁目向外一看,心下便也了然,微微一笑: “西素州,辛苦一路,终是到此处了……”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外道天人 此时在玉景飞宫中纵目望去,只见海天辽阔,微微滉漾,澄静之态使人如是行在镜中。 而在一派茫茫无垠海波往后,便依稀可见浮岚高卷,叠翠排空,山含树色,草木荣华。 其雄浑壮美之态,叫人不觉感慨天公造物之神奇。 前处便是胥都九州之一的西素州,与西颐州同在极西之所,是旁门外道大昌之所,风光独特,也是采药明心的好去处。 陈珩此时掐指算了一算,便知晓自己在离了葫口川后,足是行了两年的功夫,才跨越重溟汪洋,从北颢州行到了这片极西之地。 而这两年光景,倒也并非一帆风顺,全是用在赶路上面。 途中除了面对海中洪波风浪的消磨外,更不乏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邪修。 以及在重溟浊水之下,那些奇形异状,喷气成云,吐风化浪的海中巨怪…… 前者倒是好说。 寻常邪修纵然再是凶狠狰恶,但一见是玉景飞宫,心里便也知晓个中厉害,不会赶着上前送死。 除了寥寥几个已然是浊煞入脑,七情六欲不能够自主,无药可救的邪修外。 大多邪修一见此宫自虚天高处撕开罡风而来,便是纷纷做鸟兽散去。 莫说拦路劫掠了,便连驻足停留的勇气都是分毫不存。 除了陈珩因看不过眼,出手几次,打杀了几波邪修外,倒可算是安泰无事。 而至于后者,那些操波驭浪,甚至是可长达万寻的海中巨怪,便不似邪修一般好对付了。 此辈力大无穷,本事不小,在海中绝然是一霸! 虽有灵智,但智慧却并不算高。 便连陈珩如今遇到这些海中巨怪成群结队,因种种莫名缘故而性情暴躁时候,也只能远远避开,另择他处而行。 不好正面交锋,徒耗气力。 在此期间,陈珩还偶然察得了一座隐于暗礁当中的水府。 但待得他费了不少心思将水府禁制破开后,香案上面,却是空无一物。 也不知是其中造化早已被人取走。 或是水府原本布置便是如此,欲同后人开个玩笑罢。 一番心思,都落到了空处…… 而此时思来赶路途中的种种故事,陈珩心中也有略有感慨之意。 只觉终于是到了这片极西之地的陆洲,着实不易。 他虽有遁界梭在手,大可不必如此耗时费力。 但世间修士在外出采药时候,除了寻觅外药,以己身丈量天地之举,却也同样是为了打磨道心,方便内炼身中大药。 历经诸事之后,他本就心性圆融,难沾尘埃。 此时更是觉得神魂好比要渐渐剥去一层无形胎衣,空灵澄澈。 仿佛随时都可进入到另一方天地,有如若举霞飞升一般的莫名感触。 这般征兆一出,便意味着距离内药之一“正念锋”的修成,已然是掌中在握,相差不远了! 而大药十三。 外药共六数,内药有七数。 神符火、三奇焰、五宫雷、玉鼎风、圣人土、正念锋、湛然虚精炁—— 在前来西素州途中,他已是顺理成章,使得“圣人土”凝练而出,此药乃是以道书中记载的五类净土世界之一——圣人土为名。 道书有云:圣人土中六灾不侵,无始无终,当宇宙末劫来临之际,地水火风失序,诸世界皆坏。 唯有圣人土毫发无损,其中所居者皆是圣人,庄严美妙,无形无相—— 而既有此姓名,那“圣人土”这门内药在凝丹时候,也正是起护持身神之用,可以抵御丹力冲荡,使得元真无漏不损。 论起凝练难度来,“圣人土”在七门内药当中,也是在前四之列,非比寻常。 而今他已然“圣人土”成就,若再将“正念锋”修得。 那七门内药当中,他便也只差最难修成,素以艰难晦涩而著称的“湛然虚精炁”了。 离内药彻底功成,便是不远! 便在陈珩心思电转之际,玉景飞宫已是飞越过重重海波,彻底进入了西素州之当中。 一路风驰电掣,往前疾遁而去。 但在行了半个时辰过后,前方忽有呼喝呐喊声音响起,震天动地。 其中还夹杂着鼓声骤急,梵音高亢,一派声势,着实不小。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抬首向殿外看去,却见远远之处,有两头比山岳更为高大的巨兽正在互相搏杀,嘶吼连连,打得山石崩裂横飞,烟尘四起。 这两头巨兽形貌生得古怪,颇多狰狞。 一头是生有五首的巨蛇,身长足有四十来丈,眸色金黄,如若明灯。 一身鳞甲好比千炼精铁,在日光中闪烁着灼灼乌光,甚是刺眼,望去坚硬非常的模样。 而另一头巨兽,模样比五首巨蛇还要来得离奇。 其体大如山,遍身毛发通红鲜艳,颈上长着鳄鱼头颅,胸佩金饰,手拿两柄寒芒闪闪的大斧,虽然丑陋,却自也有一股魁梧之态。 此时大蛇和鳄首巨人正斗得难分难解,激起阵阵狂风猛浪,呼啸之音不绝。 在这两者周围,还有飞天战车数百,一群外道天人在战车当中擂鼓助威,拉弓引箭,正朝着大蛇猛攻而去,显是与鳄首巨人站在同一阵营。 不过鳄首巨人虽然勇猛,又有外道天人在旁施以援手,但终于是在体量上差了大蛇一筹。 若论气力,更是逊色。 他持斧劈落,往往都被大蛇的坚硬鳞甲所挡,只能打出星火点点,便是现出了血痕,皮肉破开,但未几息功夫,便又完好如初,造不成什么损害。 但大蛇的攻势便不同了,它每一次甩尾抽出,都能将鳄首巨人打得踉跄倒退。 五颗蛇首喷吐出的猛火、毒烟更是厉害,足有斩魂消气,削金熔铁的威势,叫鳄首巨人只能闪避腾挪,分毫不敢硬接。 而很快,在鏖战许久之下,鳄首巨人终是气力不支,露出了一丝疲态。 趁着这时机,失了理智,只凭借本能行事的巨蛇长嘶一声,身形如飞电般窜出,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缠到了鳄首巨人身上。 旋即巨嘴一张,五颗蛇首都是喷出惨绿颜色的毒烟来,直冲鳄首巨人的面门! 遭此烟正面一袭,本欲挣扎反抗的鳄首巨人立时僵在了原地,神智昏昏沉沉,身上皮肉大块大块溃烂,化作脓血垂落在地。 便连手持的两柄神兵大斧,同样也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出现了斑驳蚀痕…… “不好!竟连多罗神将都是敌不过这个无脑混账?” 此时见鳄首巨人身躯彻底化作脓血溃去,唯剩一道净光飞出,在空中盘旋几转,哀鸣一声后,便望西投去,消失原地。 一辆飞天战车上,一个头戴银白亮盔,手持弓箭的年老天人瞳孔紧缩,大惊失色。 他连持箭的手都是颤了一颤,几乎要握不稳箭矢。 而下一瞬。 便有一道熊熊烈火悍然卷来,引爆大气! 若不是老天人盔甲骤然腾起一团亮光,将他裹在其中,横移出了数十丈外。 只怕他要同那辆华美战车一并被打得粉碎,尸骨无存。 “混帐!混账!你这畜牲坏了自己的苦修也罢,怎还敢连累旁人?!” 老天人才刚脱劫,尚是惊魂未定的时候,又见一股腥风悍然袭来,正是巨蛇张开森森利齿,欲将他一口吞入腹中。 他大骂张弓,鼓起精神,全力一箭射出! 刹那时候。 只闻一声隆隆如雷般的爆响,那巨大蛇首竟被射得歪了一歪,有血光乍现! 老天人见得此幕心头大喜,低喝一声,刚欲鼓足精神再射。 下一瞬,却被蛇尾重重拍中! “噗通”一声掉下尘头,砸碎了云下的一座矮丘,烟尘滚滚。 待得烟尘缓消后,只见凹坑中的老天人已是呈出一个大字形,口鼻溢血,姿态颇多狼狈。 若非他身上的盔甲是一件不凡宝贝,只怕早已不得活了,在重击之下成了一滩肉糜。 而老天人似是身份不凡的模样,见他受创,周围的外道天人都是舍命来救。 一时之间。 杀声再起,战局又复激烈起来。 “……” 趁此间隙,老天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望着巨蛇逞凶的这一幕,脸色万分难看。 莫看眼下虽是打得有来有回,但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巨蛇在毒杀了多罗神将后,还未回过气力来。 待得它缓过神来,场中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悉数被吞杀,难逃生天! “看来今日是要无功无返了,先回族中禀告,再做商议罢……” 老天人心下一叹,无奈取出了一只大螺,刚欲放在唇边吹奏。 此刻,却见巨蛇动作忽得一僵。 它也不顾一旁的天人了,长嘶一声过后,便骤然腾云而起,直朝远处悍然扑去,似有什么吸引了它一般。 “……” 老天人见状不明所以,与周围族人对视一眼,彼此皆是一怔。 “你们先走,我身上的盔甲是被赐福过的,就算无法取胜,也能保我不死……至少也要在它身上留个印记,下次围剿时候,便方便了!” 犹豫了几合,想起自己在登车前对着一众族人立下的誓言,老天人面皮发烫,不由双手握紧。 他在高声吩咐一句后,便也同样腾云而起,朝着巨蛇离去方向追逐了过去。 而这一回,不过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他便在云雾当中遥遥瞥得了巨蛇身形。 但同样映入眼帘的,却还有一座精丽华美的宫宇,正放射出团团祥光瑞气,好似水瀑流转一般,照耀四方,抵御着巨蛇的冲撞。 只任凭巨蛇如何发力,宫宇都是岿然不动,连半点摇颤也无,只当做拂面清风。 “这是……” 见远处那座宫宇规制庞大,且大不同于天人部族的宝器,自带有一股浩虚缥缈的仙家气象。 仰而望之,若景星庆云之炳焕,凤羽龙章之陆离,闪烁荡漾,神动光溢,当真是仙韵十足! 在思忖片刻后,老天人忽想起了一个名字,心下不由一惊。 “是玉景飞宫,东弥的玉宸派?!” 他瞳孔猛缩。 …… …… 同一时刻。 罡风旋动,云流肆虐盘卷,爆鸣声音阵阵。 陈珩安坐在玉榻上,见五首巨蛇不断冲撞禁制,眸中凶光大盛,全无理性可言,不禁微微摇头。 他方才虽是见得了巨蛇同鳄首巨人的争斗的那幕。 但以他性情,在不明始末的景状下,自然也不会去多管什么闲事,只观望一眼,便也不再多看,继续向前赶路。 不过他虽无心插手,这巨蛇却因失了理智,只会盲目追逐血肉灵气,竟主动找寻上了门来,欲将他吞食入腹。 如此,倒是偏要赶着来送死了。 此时陈珩抬手一扬,便有一道剑光飞出,当空一抖,足足分化出二十四道! 只是转睫之间,巨蛇便惨呼一声,鳞甲纷飞,血似泉涌。 碎肉残肢如周潭一般滂沱落下,将云下溪水都是染得一片赤红,腥气大盛! 未等此兽挣扎反抗,陈珩又是袖袍一挥,法决拿动。 只霎时之间,便见突然雷声大作,滚滚传彻开来,震颤四方,虚天突然被紫气所侵染,光气闪烁,直令风云变色,罩盖四方! “雷法,玉宸的雷法……” 老天人默将手中弓箭缓缓放下,心道。 一时之间,唯是光影斑驳,雷声震耳欲聋,还夹杂巨蛇的惨呼哀嚎声音。 但未多久。 一切便又悉数归于平静,四下寂然,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老天人瞪眼看去,见此刻云下已是多出了一堆好似焦炭般的烂肉,气体全无,看不出生前的半点模样。 而不远之处,玉景飞宫却是忽然禁制撤开,射出一道光虹,横贯长空,直铺展到自己脚下,其意不言而喻。 老天人见状吃了一惊,但还是慌乱收拾好心神,不敢怠慢,忙整了整衣冠,便踏上虹桥。 待得他登上飞宫,又在玉景童子带领下穿过三重洞门,进入到主殿。 老天人也不敢看玉榻上的那个人影,只俯身拜倒在地,头颅贴地,口称玉宸上仙,意态甚恭。 “上仙?” 陈珩对着称呼只置之一笑,他看向玉阶下的老天人,问道: “你是何部族之人,伽摩部,亦或是难丁部?”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极西之地 梵众、波罗阇波提后裔、提婆、素罗或是如今的外道天人。 对于此辈的称呼不一。 而早在前来西素州之前,陈珩便曾特意前往道录殿查阅过经籍。 因而也是知晓,此辈的神通法力虽是平平,但来历却是悠长,甚至可追溯到前古道廷纪元。 在尚是道廷治世那时。 于诸宇之间。 便是出现了此辈的身形…… 因为外道天人的修行不同于众道,此辈信仰梵神,将梵神作为至尊。 常以苦修、奉献、祭祀等手段来祈求梵神的赐福,获取神力。 并在天人内部之间,也是存有等阶森严的种姓之分,往往自出生时候,便因种姓缘故,而定死了上限。 除非是得上天大的机缘,才能够改变。 否则任凭如何苦修冥想,都难以突破那层天生命定的壁障。 还要为上等种姓所制,在其号令之下,行动往往难以自主。 而所谓天人王。 若无意外的话,也仅会诞生于那些上等种姓之间…… 似此法统,并不类正道。 且无论天人王或是那些梵神,都不以战力而著称,除却寥寥几位外,参习其他法统的强者都可轻松压过他们一头。 因此缘由。 此辈又有外道天人之称,被隐隐排斥在了一众正道之外。 陈珩还曾在玉宸经籍上看得了一桩旧事。 前古道廷时代,此辈因为不满现状,便付出大代价拉拢了包括祟郁魔神在内的几位幽冥大能,欲向道廷示威。 结果还未等道廷调动兵马弹压,便被附近的佛门大净土联合于一处,将这场骚乱弹压了下来。 而被外道天人拉拢助拳的那几位幽冥魔神本就是打着骗取一笔钱财的心思,自始至终,都未有出力打算。 还未等到开战,便突兀反戈一击,自背后将外道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前后夹击的景状下,外道天人的溃局自然便是注定,此事也成了当时的一个笑谈。 而西素州处之所以会有外道天人栖居于此,如今的极西之地还是诸道并存的复杂局势。 其实细说起来,也是同道廷脱离不了干系。 在前古道廷突遭罕世剧变,一夕崩灭后,因失了头顶的那尊庞然巨物,再无什么规矩法度的约束。 众天宇宙之间,也是烽烟四起,刀兵无宁息,彼此征伐不休。 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道廷亲自敇封的天尊、地君身死或逊位。 至于界空当中的界主,更不必多提…… 风波弥荡寰宇,各方争杀,在大劫之下,无人可以安然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如五老仙宫覆亡,太常天易主,胥都天为八派六宗共同执掌,黄舆天被打得破碎崩裂,都是在这场劫数之下发生的大事。 而外道天人同样是万灵之一,脱离不了众天宇宙,自然也难幸免。 他们当时所居的梵洞天被真武天的大小势力出兵讨伐。 尽管一众梵神和天人王拼死抵抗,还与附近同样被真武天攻打的六淳天结为了盟契,守望相助,彼此援手。 但终究是实力相差悬殊。 在真武天的堂皇大势碾压之下,梵洞天与六淳天节节败退,不能抗衡。 最后在真武天霸主真武山的加入之后。 梵洞天和六淳天更被攻占,彻底归于了真武天治下。 彼时一众被真武天追杀,流亡出逃的梵神和天人王来到了胥都天,献出族中至宝,祈求八派六宗出兵干预。 六淳天的残部在这些外道天人的示意下,紧随其后,同样做此施为。 那时候的八派六宗已将太常天龙廷迫退,重伤了龙廷帝君。 又使得胥都天天尊自逊其位,放出了手中大权。 可谓内忧外患俱去,彻底宰执了这方大天。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 因外道天人献出的至宝着实不凡。 且真武天又因攻伐之事,与同为十六大天之一的极乐天生了冲突,两方摩擦不断。 遂于一番商议之后,八派六宗也是彻底拍板,定下了出兵事宜。 不过在逼退了真武天大小势力,收回了梵洞与六淳两方天宇后。 八派六宗并非让外道天人和六淳天的残部回归故土,而是令底下的道脉分割而治,将两天疆域遥遥握在手中。 至于外道天人和六淳天残部,则是被混合拆散,安置在了胥都天的极西之地。 此举一是在为了将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看管。 而二来,便是欲令这些势力如东海龙宫一般,为胥都天之藩篱,供八派六宗所用。 对于这等安置。 外道天人和六淳天残部心底自然难免感伤。 但在向八派六宗请援时候,他们心中便也有预料了,其实说来,倒并不算意外。 若非胥都天出手,他们只怕早已死在了真武天的围剿之下。 如今非仅能够存下性命,还能在胥都天的极西之地繁衍生息。 虽说难免要听从八派六宗号令,但能为这等仙门做事,已是多少势力求而不得的事。 仔细一想,却也不算多亏…… 而有了这两方的表率,一些在劫数之下惶惶不可终日的外天势力也是心头火热,只觉终是找到了一条可靠活路。 纷纷远渡太虚,来到了胥都天,向八派六宗投诚屈膝,献上重宝,甘为臣仆走狗。 对于这些前来投效的外天势力,在一番挑选过后,八派六宗也是将他们安置在了极西之地,让他们与外道天人和六淳天残部作个伴当。 如此,才渐渐是形成了西方二州之地的诸道并存,纷乱芜杂之格局…… …… 而此时。 玉景飞宫当中。 在听得了陈珩询问出身部族的言语后。 老天人依旧跪倒阶下,不敢抬头,而脸上却不自觉闪过了一丝尴尬赧然之意,低声开口道: “回禀上仙,老朽并非上等种姓,不敢高攀贵种,我出身于鹿角部,归于伽摩部治下。” “鹿角部……” 陈珩脑中思忖一转,对这个名字也未有半分印象。 显然是外道天人里面的小部族,还未能被记入玉宸经籍当中。 他扫到了老天人脸上的赧然之色,只微微颔首过后,便也不再提起此事,将话题转至了他处。 如今的西素州是五足鼎立之势,由外道天人、雷霆府、漆吴阴氏、密山乔氏以及合欢教共同宰执。 而在外道天人当中,又以伽摩和难丁两部素来声势最壮,是领头之羊。 便犹如世俗凡间的天子帝王一般,对下面的天人部族具有生杀予夺之大权! 因为这两部的梵神皆是精通医药金石之理。 在万载之前,为了讨好诸位治世祖师,替八派六宗分忧解难。 伽摩、难丁两部也是付出了好些代价,联手一处,费心费力不少,终是打造出了一座甘琉药园。 在甘琉药园内生长有不少大药灵草。 但其中却是以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这两门凝丹外药最为珍贵,所产出的品质,也屡有上等! 而为了孕养元气,甘琉药园平素时候都被天人大阵所笼盖,每隔五年光阴才会开启一回,容人进入其中采药。 若是寻常人想要进入药园,自然不易。 非仅要走通伽摩、难丁两部贵人的门路,好生献上一笔钱财。 便是进入园中,顺利采得了大药归来,还要面对二部的再次盘剥,又是一回割肉放血。 不过这些琐碎规矩对于陈珩这等八派六宗弟子来说,却只是一句空话,还管束不到他们身上。 甘琉药园本就是伽摩、难丁两部为讨好八派六宗才特意打造而出。 那八派六宗弟子若是有意,自然是进出无碍。 莫说什么盘剥了,只怕伽摩、难丁二部还要殷勤招待,唯恐怠慢了诸修。 此时距甘琉药园再次开启,只剩下三月不到的功夫。 不少八派六宗的洞玄弟子都是远渡重洋,来到了西素州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天外道统,也欲来凑个热闹。 一时之间,倒是颇多热闹,搅起了风云不少…… 老天人如今也大略是猜得了陈珩来此的用意,在犹豫几息后,还是开口: “上仙赶在这等时候前来西素州,可是为了进入甘琉药园采药?” 陈珩闻言微微颔首。 “如今的西素州可不太平,老夫知晓上仙本事高强,那些人怕也不敢乱来,但若是令琐事沾身,总归也是件麻烦……” 老天人摇摇头,抬手朝云下一指,道: “上仙,你且看。” 陈珩顺着老天人手指方向看去,见那头被他以雷法劈杀的五首巨蛇此时尸身上正有浓烟渐渐窜出。 不多时候,待得彻底烟消。 原地便唯剩下有一枚破裂的蛇形印章,芒光黯淡…… “这是?” 陈珩略一挑眉,来了些兴致。 “上仙容禀,这是难丁部的法术,近来伽摩和难丁两部因为联姻之事生了不快,彼此出兵马,打了几场……” 老天人一叹,道: “我鹿角部作为伽摩部附庸,也是难置身事外,这法术是一门毕舍遮邪法,前月我鹿角部的一个年轻人因为苦修功夫不足,欲念滋生,被这枚印章隔空附身,变作了魔怪。 若不是当时人多势众,这魔怪只怕要打破族地的法阵,将外面的强敌都一并放进来。 虽后来是将他驱逐出去,但这畜生却一直守在部族外面,屡屡袭扰落单的族人,我部几次围杀,都未能够建功,若不是今日这魔怪不知死活,竟主动冒犯了上仙法驾,想要彻底杀他,我部恐怕还非得割肉出血不可!” 在情不自禁感慨数句后,老天人摇摇头,也是回到了正题上,小心言道: “如今伽摩和难丁两部的大军在无瓶山处交战,我知晓上仙身份不同,两部的贵人不会冒犯,但那些无智的兽群傀儡便不同了。 为了不让这些蠢物坏了兴致,上仙不妨绕过无瓶山,另择方位前往甘琉药园……” 说完这话,老天人颇多忐忑,似担心自己这话将陈珩触怒。 见玉榻上那人神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他这才放下了心来,松了口气。 “伽摩、难丁两部是西素众天人之冠,他们起了冲突,莫非附近西海的瘟癀宗就没有派人前来调停?” 陈珩问道。 而他这句倒是将老天人给问住了,支支吾吾半晌,也是说不出什么言语来。 “许是小打小闹罢了。” 陈珩微微摇头,道。 而在令玉景童子将老天人送出宫外后。 陈珩略看一眼云下那块碎裂的蛇形印章,又眸光微转,在空无一处的东处停了一停,便收回视线。 他袖袍挥动,飞宫便发出一声清越鸣响,须臾便震开罡风大气,直往甘琉药园的位置飞去。 他今日出手打杀了那头五首蛇怪,虽说是无意,但却也是坏了难丁部的谋划,掺和进了两部之间的恩怨当中。 若他还是南域散修那时,只怕难免要多提个小心。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 这等微末小事。 眼下于他而言,却是并不值一提,全然不必放在心上…… 而直到玉景飞宫消失茫茫天角,行踪再也不见时候。 在方才陈珩视线停留之处,原本空无一处的东面才忽得光影一晃,旋即露出了两个衣饰华美的天人。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惊魂未定,神情尴尬。 “我原本还以为这纱衣甚是厉害,没想到还是瞒不过这位玉宸弟子的法目。” 年轻天人干笑一声,旋即又有些后怕,忙对一旁的同伴开口解释道: “不是我胆大包天,想要冒犯玉宸法威,实是这蛇怪凶威太甚,不好控制! 待得好不容易稳住时候,蛇怪却已经被雷法打杀,这,这……” 同伴叹息一声,摇摇头:“回去罢,今日你我算是捡了一条性命!” “回去?不是还要对鹿角部动手吗?” “谁知道陀利那个老头在进入玉景飞宫后说了些什么,你想冒风险得罪玉宸弟子?伽摩、难丁两部不过是意气之争,远未到撕破脸的地步,是伱觊觎陀利的那具盔甲,我才来陪你胡闹的!” 同伴斥道。 年轻天人一缩脖子,只能点头应是,在片刻的沉默后,他那同伴又正色道: “你我速速传讯,让前面的人避开道,莫要再冒犯了。” 年轻天人嘟囔一声: “都见到是玉景飞宫了,谁还会那么不长眼?依我说啊,便……” 他口中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同伴一眼瞪了回去,挠挠头,也只能再次点头应是。 而很快。 便是两个昼夜飞逝而过。 这一日,陈珩忽若有所觉般睁开双目,抬头望去。 而飞宫前处,也是恰时有一道大笑声音响起,问道: “不知殿中可是玉宸的陈师兄当面,在下乔喜,乃是密山乔氏族人,特奉乔鼎叔祖之命,来接陈师兄来我密山作客,还望施个薄面,勿要推辞!” “乔氏吗?”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争斗 云霭中条条彩光垂落,灿灿烨烨,直将半边虚天都是映衬得灿烂瑰丽,如若霞染。 而在瑞霞光中,可见近百衣饰鲜亮的童子、女侍肃立其中,显是已经恭候多时的模样了。 至于为首的。 则是那个将陈珩叫住,自称是乔喜的道人。 此人年岁约莫二十上下,面相圆润如满月,身壮体肥,双目中精光隐隐,显是个修道有成之士。 头扎道髻,穿一身玄色的鱼龙法袍,腰带雷盘,在背后则是负有一柄乌沉如墨的法剑。 陈珩目光在他眉心处那道若隐若现的雷纹上停了一停,心下便也了然,暗道一声: “此人竟是雷霆府弟子。” 与从梵洞天流亡至此的外道天人一般,雷霆府也同样是自外天迁徙而来的道统。 因畏惧劫数灾祸,而选择与八派六宗签契,成为了胥都天的屏障、藩篱。 在无穷年岁过后,这门道统已发展成了九州四海的旁门第一,声势还更要压过旁边西颐州的鱼符道一头。 放眼胥都天宇,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宗了,不容小觑! 陈珩在道书上面知晓,凡是雷霆府弟子,眉心之处都存着一道雷纹。 这非仅是身份凭籍,同样也是一门威能不弱的大神通,可以用来功敌护身。 此时见陈珩撤下禁制,乔喜也是不敢怠慢,忙脚下一踩,驭起来飞烟一条,在玉景童子的带领之下穿过洞门,进入到了殿中。 而在验明了身份过后。 陈珩望着在下首桌案处坐下,满脸带笑的乔喜。 他眸光微微一闪,拱了拱手后,忽笑问一句: “看这阵仗,乔师弟应等待许久了,实是贫道的罪过。 只是我有一问不解,你又怎知我会经行此处,若是我另择他处而行,岂不是一番心思都要白费?” 乔喜清咳一声,摇摇头: “师兄特意赶在这等时候前来西素州,想必也是为了进入甘琉药园,采摘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两味凝丹大药罢?” 陈珩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这桩恭迎师兄的差事,可不止我乔喜一人应下,如今通往甘琉药园的四下路径,都有我密山乔氏的人在把守!” 乔喜微微一笑,摆手道: “只是在下撞了大运,才凑巧能够迎得陈师兄的法驾,族人都说我自幼时起的运道便向来甚好,今日一看,倒也并非是虚言了!” 陈珩神情微微动容,摇头: “乔鼎前辈若欲见我,何须如此麻烦,只需飞书一封,贫道自当登门拜见。 这般阵仗,倒是惹得贫道心下着实不安。” “叔祖这次见你,怕是有要事相商,哪能够如此怠慢……” 乔喜心下暗自言道,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大笑一声,便将话题给转了过去。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玉景飞宫也是华光腾起,往密山乔氏的位置去了。 一众被乔喜带来的童子女侍见状纷纷拿幢摇旗,吹动妙乐,将仪仗给摆开,紧随其后。 一时之间。 虚天之上唯见光影飘忽,好似数条缤纷彩带随着罡风浮沉,灿烂飞动。 转瞬之间。便掠过重重山岭河湖,直朝着远空方向迤逦而去…… 而这一行。 还未过半个时辰。 云下便突然有厮杀叫喊声音高亢响起,好似排山倒海一般,震耳欲聋,声势不小! 谈性正浓的乔喜被猛得打断话头,不禁微微皱眉。 他不悦起身,朝云头下面一望,沉默半晌,似有些无奈。 扬手对下方一人打了个招呼,这才回身望向陈珩,摇头叹息: “小事罢了,无妨,是伽摩和难丁这两部又打起来了,之前还仅是在无瓶山那处斗,如今却是打到了这里来,此辈当真是…… 陈师兄还请放心,以你身份,这些外道天人也是知晓厉害的,必不敢胡乱冒犯!” 陈珩眸光一转,落至了云头下面,见那一片混乱厮杀之景,道: “阵仗倒是不小。” …… …… 弩箭如蝗,石似暴雨。 烟尘滚滚四起,漫天飞扬。 而喊杀炸裂声音高亢激昂,威势狂猛,直将高天之上的流云都是生生驱散,变作飘絮散去! 此时自云下看去,唯见各色的旗帜都是夹杂一处,飞天战车纵横来回,带起烈火呼啸之声,甚是嚣腾。 而在战场当中,除了那些身披甲胄的外道天人,还更有种种巨兽魔怪,正相互角力,厮杀在了一处。 火风浑雾来回碰撞,弥荡四方,不时便有巨兽被灼杀成了一堆焦炭,连哀嚎都不及发出,就生机全无。 或是那些形貌狰狞的毕舍遮精魔被敌部的天人合力围杀,化作臭水黑烟消散于原地…… 此时据一旁乔喜的殷勤讲解,陈珩也终是明白了伽摩、难丁为何冲突的缘由。 伽摩部在经过当年的推举后,如今是以洪呼王当族。 这位天人王主政至今已有三千余年,虽说妻妾成群,但子嗣却是不丰,膝下唯有一子一女。 洪呼王女儿早早便嫁去了东弥州鹿台山。 如今正是赤明派五宫之一知常宫主陈慧度的妾侍,深得宠爱。 而洪呼王的儿子则是名为吟赞,虽说年纪轻轻,但因其尚在母腹时候便得过伽摩部一位梵神的赐福,生而不凡,所以也极得洪呼王的喜爱和部中人心。 若无意外的话,待得洪呼王逊位之后。 便是由吟赞来接过伽摩部的大权,继续对八派六宗效忠…… 而伽摩和难丁两部之间的冲突,也是因难丁部的几个年少天人嫉妒吟赞身上的赐福,欲暗中坏了他的苦修,使他暂且失去神力,出个大丑。 这个谋算虽是被吟赞识破,躲了过去。 而那几个难丁部的年少天人在仓皇逃回自家部族中,也是被族人当场斩杀,不敢包庇,还将他们首级打造成了黄金酒器送去了伽摩部赔罪。 但此事一出。 在伽摩部上下,还是搅起了不小风波。 洪呼王更是生怒,压下族中的一些非议声音,决心要给难丁部一些教训。 正是如此。 才有了眼下陈珩所见的这一幕…… 其实说来,无论是如今身处西素州的伽摩、难丁二部,或是西颐州的昆陀、穆俱、卢罗三部。 这五部之间,从来都不算和睦。 昔年在梵洞天时候,便为了争夺权位、信仰、土地和资粮,大打出手过不止一回。 而如今更来到了胥都天的极西之地繁衍生息,受八派六宗的制束,连生死都操之于人手,行动不能自主。 在这等景状下。 自是更难精诚合作,彼此间的裂隙也是愈大…… 陈珩猜想伽摩和难丁两部如今斗成了这般模样,八派六宗却还未遣使节过来调停,居中调和。 一来是因这点动静在八派六宗看来,不过小打小闹罢了,丝毫不值得多提。 两部心头都是有数,不会闹得太过难堪。 而二来,或许也是因底下的附庸势力斗而不破,才是八派六宗乐见其成的事。 倘使他们精诚共治,于暗中联手一处。 虽也远谈不上是什么威胁,但毕竟需费点力气去摆平。 多一事。 自然不如少一事…… 此时在理清了思绪之后,陈珩也是略一驻足,将视线投向了云下的战场,很快便注意到了其中一人。 那人身着金盔金甲,身量高大魁梧,目如莲花,光彩照人。 其手持锐利金矛,骑一头六牙白象,有千数雄狮相随在侧,在鏖战当中仿佛中流砥柱,勇武绝伦。 那些与他同辈的外道天人在他手下往往走不出数合,便要凄惨败亡,头颅被削落,成为他的战功。 如若一轮中天之日行走在战场之内,着实不凡! 不过在陈珩注视下,却见此人身后似有一座流淌着岩浆烈火的高山,在虚空当中若隐若现,若不凝神细看,怕是难察觉。 那座高山似是图腾法相一类的事物,每当有攻伐落来时候,总会挡住不少力道。 而在金甲男子力竭疲惫时候,山中便会涌出一股莫名神力灌入他体内,令金甲男子不多时候,便又重新精神奕奕起来。 一旁的乔喜顺着陈珩视线看去,很快便也是了然。 他不禁一笑,指向那金甲男子,道: “陈师兄当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了不同,不错,此人便是那伽摩部的吟赞,这几日听说他身先士卒,斩了不少人头,倒是威风不小。 连我雷霆府的郭筌师兄都是技痒,放出了话来,待得诸事毕了,要同吟赞再斗上一场!” 郭筌乃雷霆府这一辈弟子中的翘楚,也是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虽只是居于末坐,在洞玄当中的名次并不算高。 但以雷霆府的体量而言,也算是颇多难得了。 此人便如若是东海柔玄府的章羽玄一般,皆是各自门派的未来柱石,被寄以厚望。 而郭筌在登上岁旦评后,便同吟赞斗上了一场。 尽管胜出,却也是在鏖战之下突施奇计,才将吟赞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束手认负。 如今吟赞在天人两部战场间大逞威风,以郭筌性情在听闻了此事后自然心痒,欲再试试吟赞虚实,同他分个高下。 “梵神赐福吗……” 陈珩目光在吟赞身后那座若虚若实的高山上停了一停后,便也无心多看。 他只一挥手,玉景飞宫便拂开高天烟尘,好似流光惊电一般,刹那不见。 而直到玉景飞宫消失天角后。 战场当中,手握锐利金矛的吟赞才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将注意收回,不再分神。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难认出玉景飞宫,知晓这宫宇是玉宸的一桩独门法器。 若敢仿造形制,必会遭来玉宸问责,几乎可看作是玉宸中人的身份凭籍了。 而倘若是寻常玉宸弟子也就罢。 以他身份。 虽需礼敬,但却不必太过小心。 可方才在那座飞宫左右侍卫的童子仆从,竟是打着密山乔氏的仪仗。 且飞宫当中,乔喜还同自己遥遥打了个招呼。 同在西素这片陆洲,对于密山乔氏,吟赞自然不算陌生,也知晓乔喜是乔氏的嫡脉中人,又拜入雷霆府修道,地位非比寻常。 连乔喜都需亲出迎接,那飞宫中的那位玉宸弟子,想必也是身份不同。 说不得。 就是什么需要讨好的大人物了…… “甘琉药园将要开启,此刻的西素州,倒当真是要热闹起来了……” 吟赞微微皱眉,在心下一叹后便也不再多想。 他只举矛一刺,将一头正面冲杀过来的长毛神牛高高挑飞,旋即口诵一句真言。 刹那之间。 只闻一声轰然巨响! 以他身躯为中心,周遭大地狠狠一沉,狰狞裂纹向着四面八方飞速蔓延而去。 所有来袭之敌都在这股可怖力道中被碾作成了扭曲肉块,血肉模糊…… …… 就在伽摩、难丁两部继续厮杀之际。 一座远离战场的宝车当中。 顾漪身边的那个夜叉狐疑盯着玉景飞宫离去的方向,眸光闪烁。 她用蒲扇大手挠了挠头,尴尬打了个嗝,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拿出了一道灵符,将其催动。 夜叉本就是化外妖魔之属,生性好杀。 而她自跟随顾漪之后,在怙照宗也是得了仙道高人指点,学会了如何用刑杀怨煞之气淬炼皮膜筋骨,横炼躯壳。 伽摩、难丁两部的争斗虽在八派六宗看来是小打小闹。 但若论起声势来,却是要胜过隅阳国时候的那一场争斗了。 似这等好机会,夜叉自不会错过。 而因她的身份,无论伽摩或是难丁,都不会为难。 整片战场的刑杀怨煞之气,也自然都是供她取用无碍! “出门时候,小姐便叮嘱我,要是见了玉景飞宫便需回禀给她,好巧不巧,今日倒真个是撞上了……” 夜叉女侍心下嘟囔一声,将自己方才所见一五一十道了遍,旋即大手一挥。 灵符在她掌间微微一颤后,便化作流火缓缓消去,只剩下青烟一缕。 而几乎就在灵符消散同时。 漆吴阴氏的族地,一间华美水榭内。 顾漪神色忽微微一动,自袖囊中也摸出一张灵符,起意察去。 未几息功夫,待得手中灵符的华光一敛,顾漪也是会意过来。 “玉景飞宫,还是乔氏的人来迎,若无意外,便应当是那个竖子了……” 顾漪唇角微扬,莫名冷笑一声。 “竖子?是谁啊?” 在她身旁,有一道悦耳女声疑惑响起。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密山乔氏 嶒层幽溪,烟柳环塘—— 自水榭当中极目望去,视线穿过竹林卧石后,可见高下梨树约有数千株,迤逦直达青霄尽头,而满池莲花大放,荷风从四下吹来,只觉沁人心骨。 此时顾漪闻言只微微冷哼一声,也不答话。 见她这副模样,方才故意开口的阴若华不禁哑然失笑。 她戏谑地眨眨眼睛,走上前来,将顾漪素手挽住,微微摇上了一摇。 “竖子……又是谁啊?” 阴若华将尾音拖得极长,似笑非笑看向顾漪。 “明知故问。”顾漪瞥她一眼,冷淡道。 “陈珩到西素州来了?这也不奇怪,离甘琉药园开启,已不剩下几月的功夫了。 他若想采摘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这两味外药,十之四五,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阴若华见顾漪并不多理会自己,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嘀咕几句后,又疑惑道: “不过你怎会知晓他到西素州来了?你分明一直都在漆吴未出去过啊,是你的那个夜叉女侍亲眼见到陈珩面目了?没打起来吧,不对,连伱都胜不了陈珩,你的女侍就更不必提了。 不会是她半道遇见了陈珩,被顺手一剑杀了,临死时候给你传的讯息吧?那也太可怜了……” 顾漪见阴若华越说越是入神,饶是已见识过她这模样不止一次了,还是不免无奈,扬手打断道: “飞宫,是玉景飞宫!” “只要是玉宸弟子都有玉景飞宫,就像你们怙照宗的旋螺金殿和血河宗的芒角梭一般……” 阴若华忽得便有些兴致缺缺,怀疑道: “猜错了吧,要白高兴一场咯。” “在那座飞宫左右,还有乔氏的仪仗。”顾漪道。 阴若华初始还不解其意。 直至被顾漪在旁淡淡解释几句,道出了陈珩同密山乔氏间的干系,这才多少会意过来。 “你说陈珩救过乔蕤,就是那个小乔的性命?因此缘故,密山乔氏才会礼敬他,那座玉景飞宫的主人,十有八九,便就是陈珩了?” 阴若华张张嘴,“哦”了一声。 在沉吟半晌后,她笑嘻嘻开口言道: “你还挺了解这个陈珩的嘛,看来是下了番功夫的,居然连这等秘事都知晓啊,难得你会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不容易哦……” “知己知彼,才方能百战不殆。” 顾漪听出了阴若华话里的那丝作弄意味,在她手背上用力拍了一记后,这才继续开口: “再说了,这事本就不算是什么隐秘,只要有心去查,都能得出个结果来。 正是因在流火宏化洞天内手刃了一众世族修士,以弱伐强,他才会在当时得上紫府十一的名次。” 阴若华闻言挑了挑眉,尔后似想到了什么,她神色忽得一肃,正色看向顾漪,言道: “如此一来,你恐怕便是难了!” “难了?” 见阴若华这副难得正色的模样。 顾漪也是不禁讶然,同样正色问询道: “如何难了?这话又是何意?” “你也知晓,漆吴阴氏和密山乔氏同在西素这片陆州,相隔不远,两家之人屡有来往,比其余世族更要亲密一些。 对于乔蕤。 我自然也不算陌生,还见过她几次……” 阴若华压低声音道: “乔蕤生得美貌异常,并不下于你我,都是名门贵女,且她性情温柔小意,应当是个会疼人的,同你并非一个路数,不是喜怒无常,爱好捉弄人的那一类。 你便是想同她争抢那位郎君,只怕难免要费些大心思,需好生思量一番才是。不过你我乃是闺中好友,我自然要帮……” 初始时候,顾漪还以为阴若华会说出什么秘闻来,面容静肃,眸光清亮认真。 不过听得后半句话时候,顾漪便知她又在开始随口胡扯了。 微微冷笑一声后,便伸手去撕她的嘴,将她剩下的话生生打断。 阴若华穿着一袭青裳碧裙,额上花冠形制绮丽,胸前缀挂璎珞。 檀口含朱,腰欺弱柳,顾盼时候自有万般明艳颜色。 而顾漪高髻蝉鬓,衣裙翩翩,披帛华丽。 头上的钗簪明若春水,灼灼照人,更衬得她好似冰雪美玉一般,气度高华…… 两女譬如春兰秋菊,皆具仙姿,各一时之秀。 而在玩闹过一阵,向顾漪无奈讨饶后。 阴若华也终是说起了正事来,好奇问道: “这一次你同样是要进入甘琉药园采药,说不得就会同陈珩在药园中遇上,若是你们二人道左相逢,你当如何?” “不是说不得会遇上,是必然会遇上!陈珩倘若也要进入到甘琉药园采药,便是他故意躲我,我也定要寻上他!” 顾漪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唇角微微一翘,平静开口: “前番在危雍国两宗对垒时候,因道法不精,还未炼成那门秘术,我才被他压过一头,让他夺了我在岁旦评上的名次。 不过今时却不同于往日。 若再次相见,便是轮到陈珩来对我低头了!” 这语声当中有一股自信从容之意。 虽仅寥寥数言,但也可让人听出顾漪另有倚仗。 阴若华犹豫几息,眨了眨眼睛,还是同自己的这位闺中秘友道出了一桩隐秘来。 “陈珩若真是来了西素州,要进入到甘琉药园采药,只怕未必会一帆风顺,至于你……怕也难同他对上了。” 阴若华四下扫过一眼,见几个侍女都是相隔甚远,垂手低眉的模样,这才对顾漪小声传音道。 “你的意思是?”顾漪问。 “陈玉枢……在数年之前,先天魔宗的那位元师曾派他麾下的吕枢真君拜访了瘟癀宗。” 阴若华眸光微微一闪: “吕枢真君还特意见了我兄长一面,以那位元师的名义,赠了我兄长一份厚礼,据兄长所言,元师的意思,是欲令兄长亲自出面,将陈珩给摆平!” 顾漪微微皱眉,问:“你的意思是阴无忌受陈玉枢所请,要在甘琉药园之中对陈珩出手?” 阴若华并不答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尔后她看向顾漪,见她眸中光华莫名,叹了一声,还是无奈道: “若仅是我兄长也就罢,陈珩好歹也是洞玄第二,嬴了你的人物,你别瞪我呀,我就是说句实话……就算陈珩嬴不了兄长,可在兄长手下挣扎逃命,应当也可做到。” 阴若华语声微微顿了一顿,看顾漪一眼,这才接着开口: “可你我都是六宗之人,也听过那位元师的不少故事了,他行事布局,向来都是滴水不漏,别有深意。 我兄长怕也仅是元师计策中的一环,应还有其他后手在等着陈珩。 所以我说,陈珩此番若当真是要进入甘琉药园,结局恐怕难以善了……” 顾漪闻言眸光闪动,若有所思。 “可惜我兄长这个人自幼便心坚似铁,莫说是我这个妹妹了,便是父母和族中亲长都难劝动他。 不然倒可以令他袖手旁观,不对你家的陈郎君出手,甚至悄悄帮上一把,那便更好了。” 阴若华小声补了一句。 “他陈珩死不死,与我何干,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顾漪摇头:“不过,你兄长真要对陈珩动手?” “他只是告诉我,这一回的甘琉药园之行,他也会参与,至于是否要动手……” 阴若华盯着顾漪看,意味深长道: “不过嘛,说是难了,但如今仔细一想,却也不算太难。” “什么?” “乔蕤虽有千般好处,但总归是有一点不足,年纪尚小,心性也不定,早年间听说她喜欢黄白丹道和花鸟乐韵,将精神都耗在了那上面去。 同她姐姐,那个在元载天学道的乔葳相比,却还是差了些……” 阴若华认认真真道: “你若是在甘琉药园当中出手,美救英雄,说不得他就会对你改容敬之,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我看这些时日里,你竖子长竖子短的,待他可与常人不同啊!” “这是什么胡话!” 顾漪面露不屑之色: “你又想讨打了吧?” …… 而三日功夫过后。 相距漆吴阴氏数万里之遥。 在乔喜的殷勤指引下,玉景飞宫也是忽按下云头,缓缓飞落。 此时将飞宫收起,只见入门布路之处,皆是嘉树茂竹,枝叶繁盛,葳蕤蔽荫,异香缭绕。 而纵目望去时候,更是可见一排排青山无垠,巍峨高耸。 其千姿百态,着实是难以穷极。 山中灵气滚滚如若潮涌,在日光之下,泛起异彩阵阵,而密密麻麻的殿宇楼阁,泉瀑飞岛便在这瑞霞光中若隐若现。 时不时还可闻得高亢清越的鹤鸣声音,倒着实是一片仙灵福地…… “陈师兄一路奔波,倒着实是辛苦了,还请暂且歇息一二,稍后我家叔祖自会同师兄相见。” 在陈珩打量着眼前的密山福地之际,一旁的乔喜也是躬身言道,旋即就有几个仆从小心翼翼上前,欲将陈珩往落脚之处领。 “那便有劳了。” 陈珩打了个稽首还礼,在同乔喜作别后,也是驾轻烟一道,飞上了云头。 嘉灵峰是密山的一座有名灵峰,也是乔氏专用的待客之所,景致秀奇,风光独好。 此峰高亘有接云摩苍之势,烟气罡风荡于山腰,如若飘带条条,环绕峰间,下视可见危嶂屏列,峰峦蜿蜒。 而峰中建筑整丽,力求华美精致,一丝不苟。 且因整座灵峰都是以海中奇石铸成,待得日出时候,更是可听得潮声隐隐涌动,霞光焕发,好似要将云下虚天给映照成绚彩光明世界。 此时被那几个仆僮引来了嘉灵峰后,立在峰头上,陈珩只觉身心一阵舒畅,气血活络,好似连脑中的念头运转,都更要轻快几分。 在从仆僮口中得知这一切正是脚下灵峰的功效。 能够在此处修行,便连修道心魔都要减去几分,陈珩也是不由称赞一句。 尔后他接了禁制牌符后,便进入到了殿宇当中,盘膝坐定。 “乔鼎,同乔真君交情莫逆,亲近宗派一方的乔氏族老吗?” 此时在将禁制挥开,隔绝了打扰后。 陈珩望着室中的沉檀梁栋、锦茵绣帐,也是不禁陷入了思忖中去。 其实早在十数年前,他才刚从隅阳国回返时候,便已接得了乔鼎书信。 信中说他若是有暇,不妨去往密山一行,在那时候,乔鼎自会亲自出面见他,感激他对乔蕤昔年的看顾之恩。 而此番前来西素州,陈珩本是欲先打探清楚关于甘琉药园之事,毕竟此园干系到他的两门凝丹外药,实是不能轻乎。 待得一切事情都已妥当之后。 他再前往密山送上拜帖,去见乔蕤的这位祖父。 不料他才踏上这片州陆未几日功夫。 乔氏便已听得风声,摆下甚大的阵仗,将他迎入了密山的族地。 如此施为。 倒着实是有些礼遇太过的意思了…… 就在陈珩念头转动之际,他紫府当中忽有一阵呼喊之音传来。 陈珩将头一抬,眉心便放射出一道清光来,照得满室煌煌明亮,如千烛并燃。 而清光当中,唯是五炁乾坤圈的身形。 “童子欲同我言说什么?” 陈珩看向叉腰而立,面上一派老气横秋之色的五炁乾坤圈,笑问道。 “居然是嘉灵峰,乔氏看来还真是将老爷你当作贵客来待了。” 五炁乾坤圈嘟囔一声。 他四望一眼,见得殿中陈设,脸上不禁流出几丝感慨之意,继而才将目光转向陈珩,小心开口: “老爷,我曾是乔氏的法器,跟随乔鼎多年,自然也知晓此老的脾性。而乔氏之所以要见老爷,依我看来,怕是同一人脱离不了干系。” 此时迎着陈珩沉静的眸光,五炁乾坤圈将肩一耸,小声道: “怕是,同乔蕤脱离不了干系……” 早在乔氏摆出大阵仗来迎自己之际,陈珩心中隐隐也有所预料,猜得应当便是如此。 而此时在被五炁乾坤圈直接点破后。 他只沉默了片刻,便微微颔首,倒不算太多意外。 见他面上神情,五炁乾坤圈便知陈珩心头有数。 此时五炁乾坤圈虽是应当识趣退下,但犹豫再三,想起乔蕤小时候围着自己转的模样。 五炁乾坤圈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忐忑开口: “那……老爷的意思是?”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用意 琉璃映彻,水晶洞明。 五炁乾坤圈屏息凝气,只看着铜炉中燃烧的水沉香一丝一丝,在这座寂静的宫室缓缓弥开…… 而他并未多等什么功夫。 似只是在他开口的下一瞬。 陈珩便毫不犹豫摇了摇头,未多言说什么,神色平淡。 这一幕,叫一旁的五炁乾坤圈眉头不禁微微跳了挑,忙将脑袋低下。 “看来此事还长着呢,另有一番计较呵!老夫肯出头说上几句话已是够义气了,可莫要怪老夫不出气力,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呢……” 他心下小声嘟囔一句,在双肩一抖后,便也重新化作一道清光飞入陈珩眉心,刹时不见了踪迹。 而场中忽又重归寂然,再无什么声息响起。 “……” 陈珩眼帘微垂,在短暂的沉默后也将心神拿定,参悟玄机去了。 一时之间,宫室中唯见一道赫赫炎气自他头顶囟门冲出,纵横交织。 好似一方大磨盘般沉重回旋,似是要点燃云上天幕,威势无俦,叫人难以正视。 而随着头顶炎气每转动一周,陈珩胸中的那枚南明离火之火也是愈发明亮璀璨,隐隐无数道箓秘字在其中浮沉显现,变灭无休。 玄妙道理难详,气象非凡! 而时光如水而逝,很快便是两日功夫过去。 虚天当中朗日高悬,照得四野浮云一片通透明亮。 在经了通传过后,乔喜也是来到殿中,对陈珩稽首笑道: “陈师兄,请,我家叔祖已在园中等候了。” 这句说完之后,乔喜抬头看向陈珩,眸光也是微微一动,心头轻咦一句,难掩面上的讶色。 才仅两日功夫不见,面前这人的功行似又精进了些许。 一身气机宏瀚博大,若昭昭炎日当空,遍照四方,雄奇激烈! 虽并未针对自己,但也给乔喜带来一股莫大的压力,心头沉重,连呼吸都难免变得艰涩几分。 陈珩见状法决一拿,将本就被压住的气机又更加收敛几分,这才让殿中的乔喜心头微松。 其实今日陈珩身上气机不同,倒也是有着一番缘由的。 他自开始修行南明离火以来,距今已有十数年光景。 若再加上一真法界内的时日,便是更为长久了…… 而在这般的苦功之下,纵南明离火是宇宙十类真火之一,专司炼魔破煞,有着几乎无穷尽的威能,也终是被陈珩寻到了入道之径。 如今他已是可显化出“神火散景,荡秽炼烟,放大光明,十方晖照”的异象来。 只需再费个几日功夫,便可顺理成章,将南明离火给修成。 能在进入甘琉药园之前又修成这门手段,陈珩自然心中欣喜,把握也更足了几分。 不过眼下既乔鼎要见他,也只得先将功行按下,待得回来时候继续修行也不迟。 此时在乔喜的亲自引路下,陈珩也是随着他出了嘉灵峰,行了许久,才来到了一座清幽僻静的园林当中。 园林径铺彩石,槛作雕兰,在中央位置处蓄水积为深池。 池中有彩鱼万条,在日光下不住翻腾跳浪,和着水中青萍绿藻,倒是别有一番怡人景致,颇多赏心悦目。 而在池上,又建起一座小水亭,亭中唯见一个白发老人背对两人,正在向下抛洒灵食,惹得池中鱼群不住争抢。 水声哗啦,涟漪一圈又一圈扩开,久久不消…… 在将陈珩送至了这座园林当中后,乔喜也不多留,而是将身一躬后,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陈珩打了个稽首,便也向池上水亭走去。 而他这一迈足,便觉似是忽然坠入了另一方古怪天地。 眼前时而是青狮白象在成群结队,奔走呼号。时而是怪风滚滚,烟雾重重,难看清身前的三尺地界。 时而是魔怪修罗,万乘千骑,遍满世界。 时而又是灿烂金花飘空,甘霖下降,仿佛他已然了得成仙,飞升到了道廷仙阙。 其景瞬息万变,着实是叫人目不暇接。 陈珩也知这是乔鼎的一点小考校,并无恶意,微微一笑后,便持定心神,谨守灵台,大步向前行走,分毫不为所动。 而待得过了半炷香功夫,等他穿过一层浩漫海潮后。 眼前的种种异景便悉数消弥无形,耳畔的怪音也随之沉寂。 唯能够听得风吹竹树的沙沙声音,池鱼跃波,清脆悦耳…… 他抬眸望去,见此时自己已是行到了水亭下面。 而亭中老人正凝眸视向自己,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一丝满意之色。 “罗闇黑水用得不错,这才几年功夫,你便已将这门子水修得这般境地了,远要胜过我乔氏的俊彦子弟,着实不易。” 乔鼎轻笑了一声,缓声开口道: “你不愧是玉宸贵子,而宗派之势大,自你身上,便可见一斑了!” 陈珩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肃容敛衽,郑重朝他施了一礼,道: “晚辈陈珩,见过前辈了。” …… …… 乔鼎,正统仙道的纯阳真君,如今已是渡过火灾,在族中掌有实权,以至是可同乔氏族主分庭抗礼。 似这等人物。 便是放眼偌大九州四海,也是分量不轻,绝非什么无名之辈! 而陈珩也知晓,乔鼎年少时候曾在玉宸学道,也是那一届的四院魁首,名正言顺从白商下院升至了宵明大泽修行。 也或是正因这段经历,乔鼎才会对玉宸态度亲近。 以至于生有举族倒向玉宸的心思,为此同乔氏族主有过几番争执,闹得不甚愉快。 此时在水亭当中,正是一个鹤发苍颜的老者、 他身量瘦削,看去约莫古稀年龄,头戴莲花高冠,身披八卦道氅,腰系淡蓝丝绦,银须飘洒胸前有一尺余长。 通体自带有一股上位之人的气度,叫人一望便知不是等闲之辈。 “且上亭来,陪老夫喝杯清茶,坐上一坐罢,今日误了炼师的功行,还望莫要怪罪。” 乔鼎见亭下道人的俊美倜傥,风度翩然出尘。 面对自己时候虽执礼甚恭,不敢怠慢,但却不卑不亢,自有一副从容镇定姿态。 他心中愈是满意,笑了一笑后,便和善一伸手,将陈珩引入了水亭当中。 而随着茶烟袅袅升起。 在交谈过一阵,问询了一番长嬴下院中的旧事之后。 乔鼎此刻也是微微放下茶盏,忽得话头一转: “再过不久,便是甘琉药园开启的时日了,听乔喜的言语,炼师似有意入内采药?” 陈珩颔首应是,并不否认。 “罢了,外出寻药,终究是派中治世祖师定下的规矩。伱来到密山,我做为东道主人,理应好生招待才是。 不过在此事上面,却不好破例……” 乔鼎似想到了什么,微微意动,但在思忖一番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看向陈珩,轻笑言道: “甘琉药园如今是被各宗定下的试炼场所,以你能耐,在其中摘得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并不算难,我便不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了。 正好乔喜也要入内寻药,炼师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交给他去办便是了,不必客气。” “前辈言重了,怎敢耽搁乔喜师弟寻药的功夫。” 陈珩见状忙口称不敢。 甘琉药园虽是西素州的伽摩、难丁两部的外道天人特意所辟,便是为了供八派六宗弟子的凝丹之需。 但药园当中的规则条目。 却是由八派六宗亲自来定下,旁人干涉不能…… 如药园五年才方一启,其余时候皆进出不能,被天人大阵所笼。 如进入药园者,修为不可是金丹之上,不得使师长族老出手帮衬。 如一些厉害秘箓杀器,皆是要被压制威能。 诸如此类,皆是八派六宗亲自宣下的规矩。 若是究其缘由,也无非是甘琉药园才刚辟出那时候,不少弟子涌入其中,着实是弄造出了一副乱象来。 非仅将伽摩、难丁打造出的药园几乎毁了个大半,两部的外道天人不敢禁止。 同样,也是失了各宗原本令门下弟子寻药的用意。 有感于此,各派才出手拨乱反正,定下了种种条例来制束。 自此之后,甘琉药园也才真正成了一处历练采药之所,长存至今。 伽摩、难丁两部同样是因此功劳,受益匪浅,成了各宗不少真人、真君的坐上宾客。 乔鼎知晓以陈珩洞玄第二的名次,他若是进入甘琉药园,除了那个远在西海的瘟癀宗阴无忌外,无人可以做他的敌手。 那采摘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一事,必也是板上钉钉,难有例外了! 他倘若出手帮衬。 一来是会坏了玉宸治世祖师定下的规矩,好心办成坏事。 而二来,却也越俎代庖,难免有轻视陈珩之嫌。 以乔鼎的眼力,自是不难看出陈珩身上那股玄微自然,绵绵泊泊的道气,便好似澄明虚天一般,朗朗高远。 放眼偌大乔氏上下,竟无一人小辈族人可有这七成姿态。 如此一观,莫说甘琉药园中的那些道人了。 只怕连那个让瘟癀宗委羽道君特意破例,形同下任道子的阴无忌对上陈珩。 他们两位究竟孰胜孰败,都是一桩疑题。 需得切实打过一场,才能够见分晓! 而之后又添了几壶茶水,说了些闲话后。 乔鼎也是终是直入正题,开口道: “陈炼师少年成名,一路勇猛精进,如今在岁旦评上终是身居高位,便连玉璧在你这等年纪,也莫过于此了。 不过修行一道,终究是法侣地财,四类却是一样都缺不得。” 言到此处时候,乔鼎语声微微一顿。 他目视陈珩,恳切开口: “不知炼师可有婚娶之意?” “在下如今还并无此等心思。” 为免乔鼎之后尴尬,在他这句话才出口时候,陈珩便已避席起身。 他眼帘微微垂下,稽首行了一礼,道: “倒是要谢过前辈的一番好意了,晚辈感激不尽……” 乔鼎闻言微微一怔,但也不算太过意外。 他听出陈珩语声当中虽带有一丝歉意,但态度却是一往无回,难以改变。 在暗暗摇头,乔鼎仅随口一笑,便揭过了此事,不再提起。 而又在攀谈一阵,将陈珩送走之后。 乔鼎望着池中彩鲤跃浪翻波的模样,沉默半晌,忽得轻声一叹: “好不容易替我孙女出手办一回事,却还是办差了,若传出去,老夫怕也无颜去见小乔了,不过当年的小丫头如今也是长大了,这一想,还当真是女大不中留呵……” “祖父言重了,我看那个陈珩应并非是多嘴饶舌之辈,你还未说什么名字,他便已经回绝,倒免了一场尴尬。” 话音落时,场中忽有一道声音淡淡响起。 旋即一个与乔蕤生得有八分相似,眉宇神情却是迥异,多出了一派冷冽肃杀之色的美貌女子便款款走出。 她看了乔鼎一眼,无奈道: “况且今日之事不也是祖父自做主张?小乔分明还什么都没说,祖父便开口,要替她结下亲事了。 若是让小乔知道此事,她又要不理你了!还好她如今身在东弥,才免了你的一场麻烦。” 乔鼎一笑:“她虽未明言,但我这个做祖父的和你这个做姐姐的岂能不知她心意? 小乔之前在家的那段光景,可日日陈师兄长陈师兄短的,老夫听得耳中都生茧了!今日老夫开口,反而是顺了那丫头的心意。” 女子闻言不禁笑了一声,又是摇头。 密山二乔,乔葳、乔蕤,这名字乃是乔鼎从“葳蕤”中各拆一字,亲自而起。 妹妹乔蕤眼下正在玉宸下院修行。 而长姐乔葳出生更早,如今于十六大天之一的元载天学道,已算是派内中坚。 当初乔鼎被困法圣天,无暇管束密山时候,也正是乔葳从元载天带来不少人手,才镇压下来了风波。 “不过他虽是婉拒,但也并非是没有回旋余地,我猜眼下,应是时候不对。至于日后,便看小乔和他到底缘法如何罢,旁人怕也难插手什么。” 此时乔鼎忽然言道,意有所指。 “时机不对?” 乔葳疑惑道。 “陈玉枢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得安宁,难以高枕无忧,我曾与此人打过交道,知晓这位的手段能耐。” 乔鼎看向南方,眸光一凝,沉声道: “堂堂魔师……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 而与此同时。 南阐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陈玉枢随意拍了拍手,脸上微微带着一丝莫名笑意。 “倒是干得不错。” 他道。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祟郁太子 微波不动,水天交辉—— 金宫气庐当中,陈玉枢看着拜倒在地的周师远,微微颔首。 而坐在他对面案几之处的,则是一个双眸狭长,相貌英挺的年轻男子。 他同样凝眸打量着周师远,脸上神情却是有一丝不屑和讥嘲,唇角微微扬起,似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元师过誉了,我能有今日成就,实是全赖元师栽培,当不得如此夸奖!” 周师远恭敬开口,面上有一丝狂热之色,似在听得陈玉枢这句嘉许之言后,倍感欣喜。 此时他模样与龙宫法会那时,已是大为不同。 两颊微凹,身形瘦削,发丝花白了过半,一派未老先衰的姿态,寿元折损不少,望去暮气沉沉。 可纵然如此,周师远的一身气机却是雄浑博大。 好似浩浩江海奔流,搅起骇浪惊人,直有侵吞一应拦路之物的狂猛势头! 比起在龙宫选婿时候,强盛了怕有十倍都不止,势大无匹! 一面是暮气已显,好似内里亏空的模样。 而另一面却是气机强盛,如日中天…… 这两类古怪的姿态杂糅一处,令周师远望去甚是古怪,颇有些诡异莫名。 “当年在东海,你败于陈珩之手,非仅未能在那群披鳞带甲之辈面前扬威,还坏了自己声誉。 而辛辛苦苦从万魔洞出来,好不容易险死还生,眼见着要成为派中翘楚了,却偏偏,又是变作如今之景状……” 陈玉枢盯着周师远,缓缓开口: “师远,你心头可曾怨过我吗?” “若非元师出手,在下早已是死在了乱军丛中。” 周师远深深俯首,情真意切道: “能够为元师做事,自然是在下的荣幸!” 陈玉枢打量他许久,一言不发,半晌过后终是微微颔首,淡声道: “甚好,甚好。” 未等周师远会意过来。 陈玉枢已是起身离席,来到了他身前,嘉许开口: “我赐你一张升玄飞腾符,保伱元灵不散,可以遁回宗内,放心,待得一切事毕后,我会向木叟师兄讨要一朵元阳金莲,为你亲自重塑肉身。” 周师远闻言难免一讶,尤其是在听得后面一句时候,更瞳孔紧缩。 似知晓所谓元阳金莲的厉害一般,难以置信,几乎要失态。 “你自幼便跟随在我身侧,师远,你是我的儿子,和那些该死的逆子不同。” 陈玉枢满意看着周师远此刻神态,唇边略挂一丝笑意。眸光幽邃莫名。 在几息的静默过后。 他难得伸出手来拍拍周师远肩头,意味深长道: “这一回,在甘琉药园当中……可莫要再让为父失望了!” 而又在勉励几句,待得周师远心潮澎湃,恭恭敬敬告辞离去之后。 陈玉枢袖袍一动,才又重新落回坐席。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屈指轻敲身前小案,面上神情忽有些变化莫测,看不出究竟是喜或怒。 平平淡淡,却叫人莫名瘆得慌,浑身都不自在…… “并非豢人经,你未在他神魂当中种下玉籽,也不是什么惑幻之术。” 此时在陈玉枢对案之处,那个双眸狭长,相貌英挺的年轻男子将樽中琼浆一饮而尽。 他似是看完了一出好戏,将肩随意一耸,继而又不免感慨一句: “玉枢,看来你倒是擅长养狗呵!” “御人之道,当以攻心为上。”陈玉枢淡淡摇头:“太子的这番言辞,却是粗鄙的过分了。” “那个周师远依着你的吩咐,以自残根基作为代价,总算是修成了你欲让他练就的几门道法,虽支撑不过半年功夫,他的这具躯壳便要崩裂,化作一滩脓血,但总算也是做成此事了。” 年轻男子挑眉一笑,自言自语道: “玉枢,你倒是舍得啊,堂堂一个名列岁旦评,对你忠心耿耿的天才俊彦,说弃也就弃了,分毫都不犹豫。 其实我方才倒是隐约看出些端倪了…… 周师远本就不是什么凡夫,在他顺利自你们先天魔宗的那口万魔洞走出来后,更是得了莫大的好处,脱胎换骨。依我来看,便是岁旦评上,如今洞玄第五的周瑛同他相较,都仅在伯仲之间,难分出什么高下来。 可纵然如此,你却还不知足,又让这样一位了得人物自残根基,来做成你的筹谋。 玉枢啊玉枢,当说你是太过畏惧人劫,还是太过谨慎小心? 似周师远这般的人物,若他是祟郁天的魔民,只要他肯对我效忠,我定然当如若异珍,似待萧居寿一般的待他,可惜,可惜了……” “我那逆子如今居于洞玄第二,怕也唯有瘟癀宗的阴无忌可同他交锋了,周师远虽在万魔洞中得了不少好处,但若想胜他,机会却还是渺茫,唯有此法,才是稳妥之策。 至于他虽然可惜,但同我的人劫相较起来,孰轻孰重,自然不必多言,只叹我这麾下的人手,洞玄境界可堪一用的唯他罢了。 无论陈昙或是陈罗什,都要逊色一筹,只能让周师远顶上去。” 陈玉枢不以为然道:“再说了,事后我自会向木叟求一朵元阳金莲,亲自为他重铸肉身,如今一来,周师远反而是因祸得福了。” “元阳金莲……” 年轻男子莫名一笑: “此物可是珍贵非常,玉枢你当真舍得?” “我待师远如待我亲子,区区外物罢了,有何舍不得?” 陈玉枢微微一笑: “太子岂不闻舔犊情深一说?” 年轻男子大笑几声,对陈玉枢的厚颜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只拱手恭维道: “你们二位当真是父慈子孝,叫人称羡!” 而在这句调笑过后,年轻男子又问: “你虽是费了心思做下这等布置,可到时候,若是你失手了,又当如何?” “由我亲自出马,却还难有失手一说。” 陈玉枢摇头。 “这么说来,你手中还有劫仙老祖的度厄符诏,为数不少?” 年轻男子来了兴致。 陈玉枢看出了他的心思,淡声言道: “这等仙家符宝的贵重,你应也知晓,便不必我再赘言了,早年间我还尚未成道时候,便是依靠此物,才逃过几次大劫,而在自囚于这方洞天后,为了探明君尧的虚实,便又用了一回。 如今虽还剩有几张,但也屈指可数,更何况在甘琉药园中为了对付逆子,又要耗去一张。” 年轻男子听出陈玉枢的回绝意思,叹了一声,颇有些惋惜的模样。 “不过太子若是想要,便是再如何囊中羞涩,挤一挤,总是能寻到一张余剩。”陈玉枢道。 “哦?” 听他这么一说,年轻男子非仅没有欣喜,反而是暗中警惕起来。 “玉枢你欲求何物?”他问。 “方才太子不是说倘若我失手,人劫之事,又当如何吗?” 陈玉枢一笑: “若我失手,便请太子出面,替我除此祸害罢!” “我?” 年轻男子闻言一怔,连连摆手。 他心中虽是冷笑一句,自己跟陈玉枢哪有这般的好交情?想要自己替他卖命,着实是痴人说梦! 但面上还是不露分毫,只恳切道: “玉枢贤弟,你想得差了!人劫之事,乃是你的命定劫数,唯有靠你自己破局消解,旁人若是插手,至多只能拖延片刻,之后反而还有加重劫数的妨害。 如若不然,以你眼下身份,六宗之人恐怕早已出手,替你除此大害,哪还用你操心什么?” 陈玉枢仰头观去,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开口道: “我心中隐隐有预感,若是能杀陈珩,固然是无法彻底消泯人劫,治标不治本。 但此子一死,我却是可以了却心头大患,他若不死,我不得安!” 年轻男子闻言不免动容,面色也是肃然。 而陈玉枢这番话可谓是将年轻男子逼入了死角,眼下也绝不是同陈玉枢翻脸时候。 在思忖一番后。 年轻男子索性两手一摊,直言不讳: “贤弟,实不相瞒,我曾与通烜打过交道,知晓此人脾性,此人在玉宸身份非比寻常,更是有权启用宇宙雷池这等重宝,他倘使发疯,我可要大大头疼。” “归根结底,还是因宇宙雷池,更因玉宸,下手稍慢一步,竟是酿造出了如此局面。” 陈玉枢不由感慨一句: “可笑我自诩算无遗策,却还是漏算了这一招,早知如此,当年他尚在地渊时候,我便应全力出手,绝此祸患!” 年轻男子闻言眸光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不过太子畏惧玉宸,担忧通烜发难,但依我看来,太子眼下在意的,应当另有其人才是。” 此时陈玉枢忽意有所指。 “你的意思是?” “前番我特意命侯道亨驭我法车,来到祟郁天拜见太子,便是欲在今日同太子相商一件大事。” 陈玉枢微微一笑: “算算时候,祟郁魔神也应当快要归来了罢?太子当年在清净佛主的指点下,断了祟郁魔神的谋划,使他陷入了沉眠中去,至今都还未醒。 而太子则趁此良机,在三位掌乐夫人的出力之下,将祟郁天纳入了自己囊中,好妙的一手棋,叫我也是叹服不已! 不过当年清净佛主的布置已坏,祟郁魔神的复生已是无可阻拦,你和他来日相见,怕是免除不了一场父子相残。 此情此景,太子心中又有何打算?” “你……” 年轻男子闻言眸光暗沉,面上明显流出了几丝不悦。 …… …… 年轻男子乃是祟郁太子,如今祟郁天名义上的宰执者。 而在他当权之前,祟郁天的主人,毋庸置疑,便唯有祟郁魔神一位! 不过祟郁太子之所以能够以子叛父,生生篡夺了祟郁天的大权去。 其实说来,倒也是同劫仙一脉脱离不了干系…… 当年道廷崩灭时候,正是祟郁魔神等的一众乱党为首,将太子长明给逼进了幽冥深处,至今生死不知。 而后续夏稷欲于法圣天创立基业时候。 祟郁魔神又心头不安,遂大张旗鼓拉上了几位老友助拳,想要坏去夏稷的谋划。 这一回,却正是劫仙老祖亲自出手,一剑便削去了祟郁魔神的半颗道果,将他拉来的那几位老友悉数斩杀! 如此,才震慑住了众天宇宙中的风波暗流,也令得夏稷顺利在法圣天创立下基业。 而因道果被伤。 连数千年的闭关苦修都难以弥合剑创…… 祟郁魔神在走投无路之下,也只能放下颜面,去恳求昔日的一位旧识出手,助他恢复伤势。 不过这一去,祟郁魔神便再也未回返过祟郁天。 他于半道上便被以清净佛主为首的一众佛门大德伏击。 连身旁护卫的三位掌乐夫人也是悍然反叛,里应外合,攻了个措手不及,将祟郁魔神生生打杀! 这一切说来,自然全是眼前祟郁太子的功劳。 是他将自家父亲的讯息出卖给清净佛主等众,又暗中联络三位掌乐夫人,许以重利,才同她们勾搭在了一处。 祟郁魔神在前古时代本是佛门大觉者的出身,后屠门叛教,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才有了他一统群魔的景状,被膜敬为“魔中圣哲”。 清净佛主等佛家大德为此缘故,对祟郁魔神自是怀有嗔怒之心。 而三位掌乐夫人虽是魔神的宠妾,颇得信任,但也因种种缘故,早对祟郁魔神暗中不满。 有祟郁太子挑唆,在犹豫一阵过后,也是欣然应下。 有心算无心之下,祟郁魔神又本就是伤重之躯,自然也是难以逃灾,在劫数惨作灰灰。 自那之后。 偌大的祟郁天,也便换了祟郁太子这个新主人。 “这等大隐秘你怎会知晓?等等……” 此时在片刻的沉默过后。 祟郁太子也是会意过来,目中凶光隐隐: “你得了空空道人的传承,也算是劫仙一脉的人了! 当年那一战后,劫仙门下虽未直接下场,但空空道人却是暗中出了些气力,你是从他那知晓的罢? 玉枢,你在今日说起此事,是欲故意看我的难堪吗?” 陈玉枢叹息摆手,道: “太子言重了,你我亲如兄弟,我怎会故意看你的难堪?我特意邀你来此,除了一叙旧谊外,便是欲给你出个好主意。 你看,我那逆子陈珩……” 他似笑非笑道: “他应当便是一个魔龛的好人选罢?”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魔龛 长生不死,是谓之逍遥物外,早已与天地共寿。 一身神通法力早已不可以用常理来揣度,能做到种种不可思议之事,化腐朽为神奇! 如祟郁魔神这等“魔中圣哲”,身兼佛魔两家之长。 即便放眼众天宇宙之间也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是名副其实的得道之尊! 清净佛主和三位掌乐夫人虽然趁其伤重,将祟郁魔神打落了尘头,但也未有能耐可以真正杀死他,彻底绝了他的生机。 假以时日。 祟郁魔神的不灭道果终会又滋长出来一丝冥冥灵性。 而那时。 便也是祟郁魔神重归众天宇宙之期! 此事无可阻拦,便连清净佛主这等沙门大德都是无能为力。 不过早在动手之前,作为祟郁魔神老对头的清净佛主便已是知晓此事,在空空道人的暗中提点之下,他心中也存有一计。 并还在事后教授给了祟郁太子,让太子来亲力亲为。 这计策便是以清净佛主施以无上大神通,将祟郁魔神的道果分割为十份,继而再寻得合适之人以身做龛,封存这十份道果。 通过混淆道果,以此法来拖延祟郁魔神的归来之期。 这与哈哈僧自无垢光王佛手中得来的“十魔法”存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沙门禅宗的一类秘传手段。 不过这两类法门终究也是存有几分差异。 哈哈僧的“十魔法”虽是要分出十类烦恼障碍。 但作为他的十魔,除了修为再无法精进外,便再无什么妨害,反而还能够平白享有一身高强本事。 同样这十魔人选虽然难寻,但只要花费苦功,在师门长者的指引下,便也可顺利做成。 而魔龛便不同了。 一旦被定为魔龛的人选,自此便要神智混沌,近乎沦为一具行尸走肉,生死再不能够自主。 非仅没有什么好处,还要遭受凄惨苦楚。 而同时祟郁魔神的道果在根性相契之下,还会潜移默化增强魔龛人选的道行。 这也便意味着,一旦被选做魔龛,那所受苦楚便近乎是无边无际! 直待得再无法承受时候,才终能够得来一个解脱…… 而魔龛既可拖延祟郁魔神的归来之期。 那无论祟郁太子或是三位掌乐夫人,都要想方设法,寻得足够的魔龛,来继续这施为! 陈玉枢自木叟处知晓,这魔龛也并非是谁都能够当,条例苛刻。 往往需天才俊彦之士,又命格尊贵者才能够被选中。 但仔细说来,最为合适的魔龛人选。 却还是经过了六尘魔试炼,能够与寂然天宫产生感应的祟郁魔子…… …… 此时在听得了陈玉枢的这句提议后。 祟郁太子看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似不明白陈玉枢又在打着什么算盘,心头微有些戒备。 “劫仙门下,果真是一害,个个都是些不省事的……” 他心下先是轻叹一声,颇有些无奈,旋即又是摆手: “贤弟,你倒不愧是得了空空道人的传承,这拉人下水的本事,和你那位老师当真是如出一辙! 不过魔龛人选虽是难寻,但以这众天宇宙之广袤,根性契合又命格尊贵者,虽然稀少,却也并不算难寻。好巧不巧,我又找到了一个,倒是可拖延一阵功夫了。 若只是替你杀几个真君,摆平些对头也罢,愚兄自然义不容辞,不必什么报酬也应出手相帮,可将陈珩选为魔龛,此事必然会惹得玉宸勃然大怒。 实不相瞒,愚兄是见识过宇宙雷池厉害的!吃此宝一击,可是麻烦不小!” 陈玉枢对这言语也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 “陈珩可与寂然天宫交感。” 祟郁太子闻言一怔,将手中樽器不自觉放下,带着身前案几一阵哐当发响。 他神色微僵,脸上有一丝讶然之色。 “陈珩同君尧道侣,那个被我亲手所杀的逆女陈嫣一般无二……换而言之,他们与太子,皆为祟郁魔子。” 陈玉枢微微挑眉,饶有兴致打量着祟郁太子脸上的神情,继而又轻描淡写补了一句。 场中忽而就有片刻的沉默,无人出声,近乎落针可闻。 气氛微妙,忽就变得紧张起来。 而最后,还是陈玉枢率先出口,打破了这一片寂然: “太子也是祟郁魔子,自然也知晓魔子的分量,由祟郁魔子来当魔龛,才是最合适不过,远比其他人选支撑的时日更要长久些。 当年太子不还是为陈嫣之死扼腕痛惜? 如今思来,我那时应当是将陈嫣交予太子来做处置的,此事着实是陈某的过失了,至于其他人选……” 陈玉枢故意顿了一顿,道: “陈某如今虽然画地为牢,但也知晓太子和祟郁天的名声,并不算好,继续行事下去,只怕哪一天突兀遭灾,怕也不无可能。” …… 按理来说,只要魔龛不绝,祟郁魔神便近乎永无苏醒之期。 纵他生前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可奈何。 不过魔龛人选却是苛刻。 既得是根性出众,又需命格尊贵,才方能与那残破道果勉强相契。 似这等人物,十之八九,都是各道各宗的精心培养的人物。 唯剩下十之一二。 那些还尚未来得及寻个靠山的,才方便下手…… 而在这无穷年岁下来,为了使得魔龛不绝,数次,祟郁太子也是无奈出手,冒犯了几个大宗大派。 事到如今,他在众天宇宙间已是声名狼藉,近乎人人喊打了…… “当真是祟郁魔子?” 此时祟郁太子面色微妙。 “太子如今是祟郁天主宰,自有手段去查证,我何必诓伱?”陈玉枢朗声言道。 “……” 祟郁闻言皱了皱眉,默不作声。 魔龛的首选,自然是祟郁魔子。 此辈所能够支撑的时日往往是其他魔龛人选的十数倍之多,极是好用! 而如今的祟郁天当中,也正是靠着几位祟郁魔龛的支撑,太子和三位掌乐夫人才能够稳坐大局,高枕无忧。 方才陈玉枢之所以言说祟郁魔神归来时日不远,便是知晓的祟郁天中,已有一位祟郁魔龛已快支撑不住,无法使用。 十方魔龛若是出了差漏,寻不得接替者,那便是灭顶之灾,祟郁魔神也将苏醒过来。 在这等景状之下。 无论是付出何等代价,祟郁太子也需稳住局势,不令最坏结局发生! 此时陈玉枢看出了祟郁太子还在犹豫,应是忧心玉宸处的反应。 他微微一笑,只道了一句: “太子不是已快要将那门秘术修成了吗?你本就是祟郁魔子中的佼佼者,与魔神的法道相契,若能够将道果炼化,必然功行大进。 那时候,即便是魔神复生了,他又能奈你何!” 这话一出,祟郁太子不由微微失色,振袖起身,眸中藏着一丝酷烈杀意。 而两人在对视片刻后。 祟郁太子忽轻笑一声,长叹道: “玉枢,你倒是手眼通天,连这等秘事居然都知晓,也是有意思,劫仙门下,当真可怖可畏!” 陈玉枢摇头否认:“太子高看我了,我只是得了空空老师的一些传承,眼下还不算是劫仙门下。” “眼下?” “眼下还火候不足,但若是我灾劫圆满,一举合道功成,摘得天仙之业。” 陈玉枢缓缓摇动着旧樽,漫不经心道: “那时候,想必空空老师也要亲自前来这方洞天,赶在其他人之前,与我彻底定下师徒名分,我也终可聆听劫仙老祖的教诲了。” “……合胥都六宗之运,尊号元师,若再拜入劫仙门下,以玉枢你的天资,必可压过坎离道人,成为劫仙门下,三代弟子首徒。” 祟郁太子恭维一句: “这等身份,便是放眼前古道廷时代,万天大会上也有你尊名,是太子长明的坐上尊客!” 陈玉枢拱手道:“太子过誉了,你若是炼化了祟郁魔神道果,假以时日,必又是一尊魔中圣哲,那时一个祟郁天,只怕就难做你的居舍了!” 两人相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之间,又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对于陈珩一事,太子不必急着答复,左右你还得了一个人选,可以拖延不少功夫。” 临别在前,陈玉枢又将祟郁太子唤住,笑道: “这等大事,自然是要从长计较。” 祟郁太子深深看他一眼,尔后同样颔首一笑: “多谢贤弟提点,我省得了,定要好生思量一阵,再给你答复。” 两人在拱手作别后,祟郁太子双肩一动,便倏尔消失在了原地,行踪不见。 陈玉枢收回目光,只负手在后。 他信步走到金宫的栏杆处,冷眼望着云下的银涛叠叠,白浪层层,霞光闪灼明灭,一望无垠。 立身在此等高处。 直有种天地间唯他一人的空旷辽远之感,视野开阔…… “终是上钩了。” 半晌后,陈玉枢忽淡笑一声。 而见陈玉枢回过神来,此时海下,也忽得波浪一分,好似两扇巨山轰隆隆排开,从中露出了一个偌大的狰狞蛇首来。 “你怎知陈珩可以同寂然天宫交感?还有那道果一事,看那祟郁太子反应,似是一桩秘事呵。” 越攸奇道。 “我毕竟是得了空空道人的造化,虽未拜师,但求几个恩赐,却并不难。” 陈玉枢平淡开口。 越攸缓缓颔首,未多言什么,也略微想明白了陈玉枢的用意。 如今的八派六宗,因太常和法圣两天之事,已是再次牢牢捆绑在了一处,绝不会轻易生成什么大的芥蒂嫌隙。 对于此事。 诸位治世祖师都已是达成了共识,心头默契。 纵陈玉枢是合了六宗之运,也难说动六宗的高人出手。 既是如此,便唯有寻求外力来破局了。 而思来想去,便唯有祟郁太子才是最合适人选。 因魔龛之事,祟郁天已是开罪了众天宇宙中的不少大派,而若不寻一个妥当的解决之法,肉眼可见的,也还将继续开罪下去。 似这等时候,若是能够又有一个祟郁魔子来作魔龛,对于祟郁天的当权之人可言,足可省却无数麻烦了。 便是坚持用到祟郁太子可以有把握彻底炼化道果时候,应也不难! 是继续将诸宗开罪下去,以至最后迎来数派讨伐,落个大伤元气。 或是一次性做完此事,只开罪玉宸一方,就此便一了百了。 个中抉择。 想来祟郁太子心头也是有数…… “莫要小觑祟郁天的底蕴了,好歹是一方天宇,祟郁魔神尚在世时候,此天乃是名副其实的幽冥魔窟,凶威赫赫!而在魔龛一事上,祟郁天上下,可都是一条心。” 此时未等越攸言语什么,陈玉枢便是摇头: “更何况,你以为玉宸便真个是由通烜来执掌了?他虽曾摘得仙业,在门中地位非凡,但仅为了区区一个洞玄弟子,又有太常、法圣的大事在前,玉宸还不至于要举派之力,覆亡祟郁天。 这归根结底,陈珩他终究还不是道子!” 越攸闻言连连颔首,一叹道: “这实是阳谋,祟郁太子他别无选择,也不得不选,这若要怪,也只能怪陈珩他根性太好,居然会是祟郁魔子,着实离奇!不过话说回来……” 越攸疑惑: “可你稍后分明是要亲自出手,既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让祟郁太子来掺和一脚?” “多次一举?或许罢。” 陈玉枢眸光幽微,不动声色道: “不过以我性情,凡事总是要做上两手准备才能安心,这一回,便看看他的成色罢!” …… …… 而光阴匆匆,很快便是数月过去。 这一日,在同乔鼎辞别之后。 陈珩也是同乔喜等几位乔氏族人登上了一艘华美楼船,向着甘琉药园的方向啸空而去。 而楼船显是一件专为飞遁而打造出的法器,遁速倒也迅快。 不过三个昼夜的功夫,便已飞越过了重重山岭河湖,到得了甘琉药园的低头。 此刻陈珩走出船舱,刚立身在甲板上朝四方望去,却还未多看,不远处便忽有一道声音淡淡响起。 “这便是甘琉药园了,伽摩、难丁两部特意打造出的灵地,不过看今日这阵仗,两部之人怕不是又做了布置,欲在宴席上面讨好你们大宗之人了。” 陈珩回身,对方才那开口之人打了个稽首,道: “见过乔葳真人。”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章 甘琉药园 乔葳微微点了点头,未多言说什么。 这时候极目望去,见青山叠嶂连绵,峰顶高高突出云表,有无穷罡风流岚在其上来回旋动,使山体好似悬空一般,甚是险峻。 而入目之处便是甘琉药园,足有数万里之广阔。 叫人一眼都望不到边,辽阔至极…… 陈珩见青山边界,还隐隐有一圈金光在漾晃,如水而动。 这天人法阵竟是一气将这数万里地界都生生罩定,笼在了其中。 在法阵之外,则随处可见彩楼高扎,宫墙耸立,密密麻麻,依山势而起,一派焰光璀璨冲霄的辉煌景状,将半天的霞云都是染得通明华美。 且时不时便有天人自彩楼当中飞出,殷勤来迎宾客,各类语声交杂一处,望去倒甚是热闹。 此时乔葳从袖囊中拿出了一只小彩袋,递到了陈珩跟前,淡淡道: “明合砂,你前番向外打探此药,刚好我手中还有一枚余剩,我知你不愿过分欠下人情,那方云华龙膏和法钱我便收下了。” 陈珩闻言眸光一动,伸手接过乔葳递来的小彩袋。 待得解开一看,见其中恰是虚悬着一枚约莫鸡子大小,明澈如若秋水的丹砂,望去光华流转,炫彩迷离。 拿在手中时候,便好似是握住了一枚云雾,没有半分重量,轻轻飘飘。 但发力握紧之际,却分明又能感觉有一层坚胜金铁的外窍,在固住丹砂里内的精元,使其不外泄一丝。 似这般景状,倒也颇是奇异…… “聚阴以为天,积阴以为地,盗得三才理,丹砂合自然……上品的明合砂,果真是玄异非常。” 陈珩将此物小心收起,心下暗赞了一句,旋即对乔葳稽首行礼,郑重称谢。 在密山乔氏的这几月光景中。 他在闭关潜修南明离火之余,也是向外四处打听明合砂以及老仙须这两味外药的下落。 不过宝会虽是去了几遭,但所得却是不多,仅是购得了一味形质残破的老仙须。 而此外药虽说也是上品之属。 但因采摘方式不当,曾被金戈烈气所伤,并不完美。 陈珩将它购下,也只是当作不时之需,算是万不得已下的选择。 待得从甘琉药园当中出来后,他还要重新再觅老仙须,寻上一味真正意义的上品! 至于明合砂,他虽是在西素州的一方大宝会上面探得了消息,但却要足足等个六年功夫,才能等到那宝会的明合砂孕成完满。 这还是宝会主事看在他身份上,特意禀明了上头之人,通融过一番的结果。 六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但对于陈珩而言。 若无意外的话,六年的修行已足够他凝就金丹,成就真人位业了,还犯不上为了一门外药死磕苦等。 而西素州多少也算是密山乔氏的地界。 他在宝会上求购明合砂、老仙须两门外药之事,只要去探寻一番,自然也瞒不过有心之人的耳目。 初始时候还是乔喜找上门来。 他对着陈珩大拍胸膛,言说自己会替陈珩解决明合砂之事。 因此缘故,陈珩也是不管他的推辞,强将一方云华龙膏和不少法钱交予乔喜之手,不欲白欠下一个人情。 孰料还未等来乔喜。 他却是先等来了乔葳,从她手中接过了这枚上品的明合砂…… 而此时。 乔葳见陈珩收下致谢,也是点了点头,道: “既已到了甘琉药园,接下来之事,自有伽摩、难丁两部的外道天人会做接应之事,我便不多留了,你……” 她略犹豫了一刹,还是接着开口道: “伱在回返宵明大泽后,可否多照拂小乔一二?” 陈珩闻言一笑,道: “真人还请放宽心,陈某并非无义之人,便无此事,乔蕤师妹若有何事需我相帮,陈某也绝不会吝惜气力!” 这语声清浪利落,掷地有声,好比金石交振,透着一股认真之态。 而乔葳听在耳中,心下却不禁一叹。 “我说的照拂,可不是这个意思……” 她暗道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在微微颔首过后,便一言不发。 而此时剩下船舱之中。 乔喜和几个乔氏族人也是打开门户,走到甲板上来。 他们在见得乔葳后,皆是将头一低,执礼甚恭。 “下面那些天人自会接应,我还需回密山复命,便不久留了。” 乔葳视线扫过这几人,淡淡道了一声,旋即在将楼船一转后,须臾便分开云霄,不见了踪迹。 而陈珩等刚立身在了云头,站稳身形。 下方便有几个早已恭候多时的外道天人便殷勤迎了上来,将他们纷纷领往客舍处歇脚。 “陈师兄,那枚明合砂之事我本是在亲手操办,不料在寻到了那个老前辈,登门拜访后,却得知他手中珍藏的那枚明合砂已是被漆吴阴氏之人购走。 所幸乔葳真人在听得此事后,主动将其揽了下来,才不至令我丢脸……” 此时乔喜悄悄凑上,对着陈珩传音一句,颇有些尴尬: “师兄容禀,并非在下不尽心,只是这形势变得着实太快,我也未曾料想,那位老前辈竟会将珍藏许久的明合砂出手,着实是对不住了。 陈珩摇摇头,道: “乔师弟言重了,你替我奔走出力,我怎敢见怪?不过漆吴阴氏……” 乔喜连忙接口道: “是漆吴阴氏的阴若华出手,碍于她的面子,不好得罪,那位老前辈才会将明合砂出手,不然的话,此物他本是预备卖给我乔氏的。 我早在紫府境界时就已同那位前辈约好,以他为人,绝不会出言无信,的确是万不得已……” 陈珩眉梢微微一动,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便将话头转了过去。 而在这交谈声中,几个外道天人也是将他们带到了特意布置好的客舍面前。 在彼此致谢过后,他们皆是各择一间阁楼,很快便入内歇息去了。 不过在陈珩进入门户之前,却有一个头戴玉饰,眸色深碧的年轻天人忽将他唤住,旋即拿出一封金笺恭恭敬敬递上,赔笑言道: “如今离甘琉药园开启还足有七日功夫,陈炼师自东弥远道来此,一路历经风波,着实辛苦了,而我兄长意欲在后日宴请诸位仙门贵客,一洗风尘。 还请陈炼师也赏个脸,入内尝些薄酒,些许招待,不成敬意了。” “君识得我名?” 陈珩将他递来的金笺接过,拆看一看,见内里言语甚是恭敬,仿佛在陪着小心一般。 而落款之处,正是吟赞这个名字,微微挑眉,心下便也了然。 “炼师鼎鼎大名,堂堂洞玄第二,仙门玉宸的斗法胜!谁能不知,谁又能不晓!” 那天人见他接过金笺,欢喜一笑,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又叹息一声: “兄长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将此笺交予炼师,如今总算是不负他所托,我只觉心头如同落下一块大石……” “以王子身份,何须来亲做此事。”陈珩一笑。 此人既称吟赞为兄长,想必身份也应为伽摩部的王子。 那以他的地位,却还要做迎客往来之事。 吟赞此举倒着实是小心卑下,将自己放在了臣仆的境地。 年轻天人将头一低,恳切道: “我等不过是流亡丧家之辈,全赖八派六宗慈悲收容,才能得来一个栖身之所,诸位仙宗弟子于我等而言,便无异于是上主,既是如此,又怎敢不恭敬?” 而在说完这句之后,年轻男子又将声音稍压得一低,嘿然一笑,道: “尊客还请入内歇息,我便不在此饶舌叨扰了,尊客若有所需,只需将房中的铃铛摇上一摇,便会有人前来侍奉……我部的女子即便放眼天人五部,也是以美色而闻名! 尊客既一路辛苦,漂洋过海来此,这西素的风情,却是不可不尝!” 陈珩拱了拱手致谢,也不多答话。 年轻天人见他这模样,也不敢多停留,只又说了几句漂亮话后便行礼告辞,神情振奋的回去了。 而在陈珩也进入楼舍,闭上门户的刹那。 远远长空之处。 忽有一人眼前发亮,口中发出轻咦声音来,脸上不禁露出了几许欢欣之色。 “怎会看到那小子了?不对,这西素州的甘琉药园本来便是采药之所,以他如今功行,到此采药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符参老祖思忖一阵后,微微拍了拍手,然后又是摇头,道: “不过十三大药里面,分明有一味外药是唤作老仙须,他既是要外出寻药,为何不到阳壤山来找我?我的根须,难道不是世上最上等的老仙须? 这小子还是见外了,没有把老祖当作自己人!” “谁啊?” 见符参老祖在自己肩头不住蹦跶,自言自语。 一个身穿九宫八卦道袍,头扎道髻,脚下踏着一双芒鞋的少年道人斜眼看他,懵懂问了一句。 “玉宸派,陈珩!”符参老祖道。 “那个胜了顾漪的洞玄第二?” 少年道人面皮一抽,睁大眼睛道:“老祖你怎会认识他?你不是在山门里日日胡吃海喝,还能认识派外的人物?” “什么胡吃海喝,俞郯你小子皮又痒了是罢!” 符参老祖瞪眼。 那被唤做是俞郯的少年道人一缩脖子,赔笑求饶,尔后又忍耐不住,多问一句: “居然连陈珩这等人物都来了,要进入甘琉药园寻药,那其他岁旦评上面的有名之人想必也是少不了,他们倘若因为意气之争打斗起来,必是凶险非常,说不得就要流血丧命! 老祖……我如今还仅是个炼炁小修,离采药还远着呢。 你带我来这等地界做甚?他们打斗时候的余波都足够震杀我了!” “怕死了?”符参老祖斜他一眼。 “怕死。”俞郯直言不讳,又补一句:“还没活够呢。” “瞧你那点出息!” 符参老祖摇头。 …… 太符宫素来人口稀少,此宗并不设什么下院、道脉来栽培弟子,收徒可谓是全凭一个缘法。 在八派六宗中也极是另类,与诸宗不同…… 而俞郯便是这一代的太符宫弟子,是太符宫真君常晁子一次偶然外出游历时候,因心血来潮,才在乱军从中将他带回山门教养。 此举对于流民出身,朝不保夕的俞郯而言,无异于是逆天改命,自此便是踏上了一条通天道途。 而俞郯倒也不负众望,在修成胎息后不过三月功夫,便已打通内外天地之桥。 修成了太符宫独有的练炁之法,那位列于九阶上品的“淳婴灵真”,迈入练炁境界。 不过或是因流民出身,父母族人都是死于刀兵之下。 俞郯行事也是极是小心谨慎,从来不敢涉险,叫符参老祖直呼开了眼…… “放心罢,你师尊既是因为宗内要事无暇分身,将你托付给了老祖,老祖又怎会故意带着你送死? 我领来你这甘琉药园不过是叫你开开眼界,看一看天下间的英雄人物!” 符参老祖无奈在俞郯后脑上拍了一记,喝道: “有老祖在这里,你怕个什么?” “你只是一具符箓化身,不能打的!你说我在怕什么?” 俞郯先是腹诽一句,继而似想起了什么,两眼微微发亮,又开口道: “不过老祖既认识那个陈珩,我等为何不去拜访这位?稍后在宴席上面,老祖将我引荐一二,可好?” “你既如此说了,我还能回绝不成?” 符参老祖耸耸肩: “不过也不必等到宴席那会了,现在便去罢!我与陈珩这小子也是许久未见了,肚子里可是存了一堆话呢!” 这句说完,俞郯面上立刻便带起了一抹笑,不过他还未走几步,便忽被一个天人拦住。 “敢问可是太符宫的符参老祖和俞郯师兄?方才去了两位下榻之地,却未见尊颜,在此处遇见,倒着实是有幸了。” 那天人躬身道: “在下奉吟赞王子之命,特来请两位移步一叙。” “吟赞?他想干个什么?” 符参老祖与俞郯对视一眼,彼此皆是不解其意。 “罢了,客随主便,先去看看那位有什么言语要说罢……” 沉默片刻,符参老祖将肩膀一耸,无奈道。 …… …… 而两日光阴匆匆而过。 这一日,客舍之中。 陈珩也是分开门户,在几个天人的小心引路之下,朝那宴饮之地行去。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阴无忌 丹楹粉壁,贝阙珠宫,处处可见雕轮宝马,华光苒苒。 抬首望去,天中已有一轮明月高高悬起,放射出无边素彩清辉,望去甚是皓洁圆满。 和着地上的人影幢幢,灯烛辉煌,倒也是别有一番热闹…… 而这时,在领着陈珩进入一座偌大园林,来到了一座巍焕宫宇之后。 那带路的几个天人也是停了脚,垂手立在长阶下面不动,殷勤向他伸手示意: “尊客请进,便是在此处!” 在这话出口时候,宫宇之中也是走出一个早已等候多时,盛装丽服的女侍。 她接过了这几人的职司,脸上带笑,将陈珩继续往宫中引去。 此刻宫宇中已是有不少人汇聚于此,呼朋唤友,恣意取乐玩笑,颇有些放浪形骸的模样,身前桌案也是一片酒水狼藉。 不过在见得陈珩经过时候,这些人面上大多是存有一丝惊色,眸光收敛,连声音也不自觉低了几分。 有几位更是心下暗暗叫苦,面上不自觉流出一丝无奈之色。 甘琉药园虽是有名的灵土,为两部的梵神精心打造,盛产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这两类外药。 但毕竟鱼大水小,也不可能人人都能顺利得手外药,需得经过一番厮杀争斗,才能决出胜负归属来。 而如今的上殿当中,本就来了几位岁旦评上的人物。 此刻又突然见得陈珩现身至此。 这对于那些雄心勃勃,意欲争夺上品外药的人而言,绝对不算是什么好讯息。 想要捡漏的可能,亦是要被无奈削去一筹了。 而在接连穿过三重大殿,陈珩也是行到了那所谓的上殿之中。 此殿不同于先前经行的三座上殿,通体由白色奇石铸成,高达云表,两侧屋檐高高向上扬起,有如雀鸟展翼,望去甚是壮美庄肃。 而檐下悬有金铃近千,无风自动,正奏出种种妙音来,极是悦耳动听。 乐韵悠扬,的确是人间难闻…… 殿中主座之处正是一个头戴高冠的年老天人。 见陈珩被女侍领入殿来,他也是不顾身份,大笑几声,便亲自下阶来迎,热切攀谈过一阵后,才又重新回了坐中。 此时陈珩在老天人右手下的第一张案几后坐定。 他眼帘微掀,也是将这上殿之人都扫过一转。 殿中有高冠广衫的少年道人,皂衣配剑的文士,头顶戒疤的僧侣,身躯甚伟的大妖以及那些身周有天花回旋,姿态端丽的外道天人。 “长孙旷、郭筌……这两人竟也来此采药了。” 陈珩收回视线,心头一笑。 长孙旷、郭筌同他一般,皆是岁旦评上面的有名之人。 前者是斗枢派的高足,后者则是出身于旁门第一的雷霆府。 而以九州四海之广大,每一境的上榜之人也不过才区区三十六数,自然便可看出,长孙旷、郭筌这两人的分量着实是不轻! 不过对于眼下的陈珩而言,纵是长孙旷和郭筌联手一处,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太大的麻烦。 至多提个警惕便是了,无需忧心什么 因而只是略扫一眼,他便也不再多看,收回了注意。 不过自陈珩进入到上殿的那时起,殿中,便有两人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 尔后见陈珩视线只在长孙旷、郭筌这两人身上略停了一停,对自己却并不多看什么。 这两人忽齐刷刷将脑袋扭动,相视一眼,彼此挤眉弄眼。 而其中一人更是双拳握紧,似有些不服的模样。 “这厮也太看不起人了,我等兄弟受命于玄劫,按理来说,才是这众天宇宙间的正统!如今来到了胥都天,便是要让这九州四海的人见识一下我等厉害,给恩师好生长上一回脸,让他也开心开心!” 一个穿大红法袍的高壮男子缓缓松拳,龇牙咧嘴传音: “说!你我兄弟原先商议的是什么?” “将这岁旦评上的人,排名从高至低,依次都他娘的打了个遍!” 一个光头和尚老老实实应道。 “起初无冤无仇的,我还想给八派六宗留个体面,只打赢便是了,不伤颜面,如今我却改主意了。”红袍男子冷笑一声。。 “师兄改什么主意了?” 光头和尚也颇为识趣,连忙捧场道。 “在甘琉药园当中,我不欲留手了,要狠狠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红袍男子抓耳挠腮,又是传音一句: “我等在入园之后,第一个就去寻这小子,先揍他一顿!” 光头和尚点点头,刚欲应下,旋即似想起了什么,又赶紧反应过来,连连摇头: “等等,这不行啊师兄!我修行还需要一味上品的七明九光芝呢,若没有这门大药,恩师传我的那门大神通就不得圆满,神通不圆满,以后出门打架就要低人一头了,这可不行! 我们不是说好要先替我找药,然后再去打架,替恩师长脸的吗?还有……” 眼见光头和尚愈说愈是起劲,有喋喋不休的势头。 红袍男子一拍脑袋,忙打断道: “那便先帮你去寻一味上品的七明九光芝,待得这灵药拿到手了,再去打架,这样总行了罢?” 光头和尚闻言满意点了点头,又吹捧一句: “以师兄你的能耐,在这什么甘琉药园中寻上一门好药,必是手到擒来之事,那师弟我便坐享其成了。” 这话说得红袍男子眉笑眼开,甚是满意,连连点头。 而光头和尚此时又看陈珩一眼,似想起了什么,忙扭头看向红袍男子,传音道: “不过,师兄……那人毕竟是岁旦评上的第二,若是打不过,又当如何?” “伱我联手,怎会打不过!” 红袍男子眉头一挑,刚欲呵叱。 但此时心中的无名怒火一消,他冷静下来一想,态度也不自觉软了半分,道: “就算打不过,莫非还跑不过吗?有我在此,你怕个什么! 再说了,恩师许久未曾露脸,我等来此不正是要扬他声名的吗?叫世人知晓,在众天宇宙之间,还有老师这样一号大人物!” 红袍男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他挤眉弄眼,对光头和尚示意道: “左右这趟进入甘琉药园,便是为了打一架!打不过陈珩,可你我二人,莫非还打不过长孙旷和那个郭筌?” 光头和尚恍然大悟,也跟着一并嘿嘿暗笑了起来,摇头晃脑。 而被两人盯着看的长孙旷和郭筌也颇是不解。 他们对视一眼,皆是微微皱眉。 “竟是笑成这般痴傻模样,绝然不怀好意!待得进入甘琉药园后,这两人要是撞我手里,必是要给他们一个好教训!” 郭筌将樽中酒水一饮而尽,心下暗喝一声。 而随着时日一点点推移。 上殿中的人,也是一点点多了起来,逐渐开始热闹。 不过自始至终,老天人左手下的第一席却始终空悬。 这令不少人面色诧异,同样心中也是隐隐有了个猜想,只是不好明言,眸光暗暗闪烁。 很快,便又是一阵脚步声音由远及近响起,女侍再次将几人引到了上殿中来、 不过这一回。 场中却忽有刹时的静谧,不少人都屏息凝神,神情不禁一肃。 “你怎会来此?!” 原本面色淡然的长孙旷忽振袖起身,瞳孔一缩。 他望向殿门处,脸上有着一丝不可置信。 迎面走来的,恰是一男一女。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转头看去。 而殿门处的男子也不约而同,未理会问话的长孙旷,而将视线投了过来。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并不急着言语,彼此身上的气机却皆是骤然升腾而起。 一道是绵绵泊泊,好似溟涬太虚一般,隐隐给人一股可包容一切的浩瀚无垠之感,难以揣测。 而另一道则是巍巍峨峨,自然明朗,好似日月星宿列布,气象恢弘…… “陈珩。” 殿门处的男子容色一正。 “阴无忌。” 陈珩缓缓放下手中酒樽。 …… …… 两道气机升腾浮空,好似针尖碰麦芒一般,遥遥相对,彼此都不肯退让一步。 一时之间,上殿之中隐有雷轰般的沉闷声音响起,星火四射,搅得气旋激荡不休,咄咄逼人! “要坏事了!” 主座处的老天人见得此状,白眉一挑,脸上隐隐露出了一丝苦色,心下叹息。 而不待他在胸中组织好措辞,上前小心劝解,只是刹时功夫,陈珩与阴无忌身上的气机又是一收。 场中的沉抑气氛倏尔一消,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今日一见,倒是更甚闻名。” 阴无忌淡笑一声,对着陈珩微微颔首后。 他也不用女侍引路,便径自走到老天人右手下的第一席坐下。 他先是举樽,对着主座处脸上带笑的老天人微微一敬,继而又转向陈珩,开口: “陈兄,久仰了。” 陈珩见对面的年轻男子头戴星冠,身披羽衣,外貌奇伟,不类俗人之体。 尤其目瞳更是深黑一片,不沾染半丝杂色,给人一股深邃宏瀚之感,显然是道行精深之士。 “阴兄言重了,我对兄台亦是闻名久矣。” 陈珩同样举樽,道。 两人相视一笑,在颔首致意过后,便再无什么言语。 而另一旁,跟随阴无忌一并走入上殿的阴若华则是以手托腮。 她好奇打量着陈珩半晌,微微颔首,眉宇间的神色若有所思。 “可惜了,小漪她今晚应当来的,而不是在房中潜修,她和这个陈珩若是在上殿当中打起来,必然会很热闹!” 阴若华心下暗道,尔后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唇角隐隐露出了一丝微妙笑意。 而接下来,又有几人陆陆续续被女侍领进了上殿中来,空余的坐席也是渐渐坐满。 “终是来了,分明如此之多的贵客当前,吟赞王子,你怎敢如此的怠慢!” 此刻主座处的老天人忽看向殿门外,呵叱了一句。 话音落时,吟赞的身形便出现在了殿门之处,满脸歉色。 此人先是告罪一声,又将一旁的太符宫俞郯亲自引至坐席上,旋即才一一对着上殿宾客执礼致歉,意态甚恭。 而在吟赞满心欢喜落座了之后。 陈珩视线却微微一动,若有所觉,忽朝俞郯的位置望去。 就在此时。 俞郯头顶也忽有一道青苍烟气跃出。 烟气只当空旋上了一旋,便化作一个约有三尺大小,须发皆白的驼背老头。 这老儿一现出身形,殿中的胥都诸修,无论玄派魔宗,天人神鬼,都是齐刷刷站起身来,对其施了一礼。 “如何,小子!” 符参老祖哈哈大笑一声,以手叉腰,对着上首的陈珩高声言道: “早在浮玉泊那时候就同你说过,老祖可是极有排面的……如今一看,老祖未诓你罢?” 多年之前的南域故人却于今朝突兀相逢。 饶是以陈珩如今心性,也微有片刻的恍惚。 但只在刹时之间,他也便定下心神,微微一笑,道: “自然所言不虚。” …… …… 薰风徐来,衣香一室。 而绿衣劝酒,红袖擎杯,当真是万种风情,叫人魂消。 伽摩一词在外道天人语中又被唤作“伽摩提婆”,有爱欲之意,此部的梵神亦是司掌欲念,生有八臂,手持弓箭,箭簇上有鲜花之形, 因此缘故,伽摩的天人,即放眼偌大的天人五部,也是因外相美妙而著称,声名不小。 眼下宴席已开,诸修大多在举杯劝酒,而一众美貌天人亦是当庭奏乐献舞,用以祝兴。 这妖冶魅惑的一幕在精深者眼中自然不算什么,只当做拂面清风般,并不在意。 但俞郯毕竟修为尚浅,即便死死闭上双眼,不敢去看,却也还是双颊滚烫,险些失态。 他求助的抬头看去,却见符参老祖此刻早已跃至于了陈珩肩头,正在那手舞足蹈,相谈甚欢的模样,恐怕早已经将自己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 俞郯无奈瞪大眼,最后只能从袖中摸出来一张清心符贴在眉心,如此才稍好转一些,念头落了个清净。 “这才多久,便是四院魁首,洞玄第二了?有出息,你小子果真是一个有出息的! 见你非仅活着,还活得好端端,老祖我终是心头内疚可以稍稍一减了。” 符参老祖老怀大慰,拍手道: “甘琉药园出来后你便随我去阳壤山走一遭罢。 我有一截藏了许久的上等好须要相赠,你小子万不可推辞!”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入园 这话说完之后,也不容陈珩开口,符参老祖当即便拍手定了下来。 他小声传音道: “你也不必推辞什么,此物在外人眼中虽是珍贵,但于老祖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你是生得晚了,未见识过当年诸派各宗上阳壤山求药的盛状,那时才可谓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一片。连带着老祖也是听了不少乐子! 可惜如今门中的那几位令我一毛不拔,连乐子都是听得少了…… 你我毕竟交情不同,再且玉宸和太符也是多年的旧谊了,若再不受,那伱便是生分,也是看低老祖了!” 见符参老祖这般言语。 陈珩微微沉默片刻,也不推脱,还是坦然应下。 他心下一叹,低头诚恳致谢道: “如此,便多谢老祖照拂了!” “这算什么照拂。” 符参老祖摇了摇头。 两人已多年未曾见面,符参老祖正是藏了一肚子的言语,很快便又接着热切攀谈起来。 这叫一些欲上前套个近乎的人只得心内叹息,却又不好上前冒犯打搅。 而过得一阵。 待月上三更,宴席终了时候。 主座处的老天人和吟赞也是同时起身,向下吩咐一句,便有一群女侍款款走进上殿当中,手中托有一方精致彩匣。 此刻在外间饮宴的那些修道中人似已先得了天人的赠礼,正有欢呼声音响起,甚是热闹的模样。 “龟背松,倒是个好彩头,吟赞王子有心了……” 待得陈珩将匣盖揭开后,见得黄绸中唯静静躺着一颗小指长短,树皮好似龟甲,下有云烟回旋,上有水沫翻腾的小松。 符参老祖笑了一声,言道。 这龟背松乃是一类异种,有避灾长寿之意。 至极者可长至三尺三,是炼制护身法器的一类常用宝材,倒也算是珍贵了。 “这吟赞也算是个人物,你日后,说不得同他还有再见之机。” 此时符参老祖突然开口,传音言道。 “老祖意思是?” 陈珩微微一怔,同样传音问道。 “早在你进这甘琉药园那时,我便瞥得了你小子身形,只是当时被吟赞王子请进了他殿中,才未同你及时相见。” 符参老祖摇了摇头,一笑道: “这王子心气甚高,所图也不小,他本就天生不凡,在母腹时候便得了伽摩部一位梵神的赐福,但还不肯满足现状,欲更进一步,成为那位梵神的神子。 他之所以要见我,乃是向我请教符箓之道,看看他的所学可有错漏。毕竟欲成神子,需得经过一番辛苦试炼不可。 以他如今身份,却还敢冒生死之险……虽天人终究是外道,但这心志,却也的确是可圈可点了。” 陈珩微微颔首,也同其余上殿中人一般起身,正要往朝着殿门处行去。 不过却未走几步,身后却忽有一道声音将他唤住。 “陈兄可否移步,我还有一事,欲同陈兄相商。” 阴无忌微微一笑,道。 他这话出口时候,非仅上殿中的未散之人心头惊讶。 人人眼中都有一丝讶色,目光古怪。 老天人和吟赞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前者微微摇头,似说了些什么,才令后者将本欲迈出的脚给收回,定在原地不动。 便连阴无忌身旁的阴若华也是吃了一惊。 她目光好奇在两人之间打转,唇角扬起,眉宇神色微妙…… “还未进入药园呢,便要打起来了?” 符参老祖嘟囔一声,在陈珩肩头移了两步,附耳言道: “依老夫看,采药在即,你还是莫要损了元气为好,便是魔宗之人也需卖老夫一个颜面,我帮你小子说和则个?” “无妨,只怕未必是斗法,纵然是,我又何惧此人?老祖放心便是了。” 陈珩先是传音一句,旋即看向阴无忌,同样一笑,道: “既是阴兄相邀,我焉能不从,请。” 两人对视一眼,袖袍一振,便走出殿门,向外行去。 直至两人身形消失在殿中后,场中的沉抑气氛才微微一消。 人群中顿时有议论声音响起,大多都是带有一抹兴奋之色,恨不能跟上前去,瞧个究竟,看这两人究竟谁技高一筹。 “这……” 俞郯从坐席上起身,跑到符参老祖跟前。 他向外看了一眼,犹豫传音道: “老祖不过去助个拳吗?我看那个姓阴的,似是来者不善的模样。” “都是洞玄前列的人物,他们便是真个打了起来,也绝不是三两招便能分出胜负的,更何况,还未必就能打起来……” 符参老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继而看向俞郯眉心处贴着的那张清心符。 他老脸一抽,忍不住开口道: “怎的?方才把持不住了?” “我此生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差点就把持不住了。” 俞郯干笑一声,讪讪将眉心处的符箓揭下,赶忙收回袖中,心有余悸: “伽摩部的天人舞女,果然是名不虚传……” “就这出息!稍后药园中若是遇上了合欢教的人,那你不得死啊?” 符参老祖恨铁不成钢。 而在另一处。 红袍男子摸着脑袋,双眉紧皱,沉吟无语。 “师兄在想些什么?” 光头和尚此刻将匣中的那株龟背松一把送进嘴中,三两下便嚼了个干净。 此人眼珠子发亮,还嫌不足,又往红袍男子案上摸去,将他的龟背松也一并嚼食了,含糊不清问了一句。 “这两人若是打起来,在进入甘琉药园前便大伤元气,固然是最好,不过倘使他们联手一处,那又当如何是好?”红袍男子苦恼一叹。 “师兄,他们怎会联手呢?你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苗头?” 光头和尚闻言瞪眼。 “我猜的,恩师不是说应当有备无患吗?”红袍男子道。 光头和尚闻言一怔,憋了半晌,还是摇摇头,道: “依我看,师兄你着实是多虑了,这两人方才都险些要打起来了,怎还会联手?再说了,就算他们联手,不也还有那个兜底吗?再怎么说,都不至于空手而归……” 光头和尚悄悄伸手,往郭筌所在的方向指了一指。 红袍男子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便也了然。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嘿嘿一笑,彼此挤眉弄眼。 而这动作被郭筌看在眼中,面上难免不悦。 他斜了两人一眼,心下冷哼一声: “待得进入了药园,我看你们要怎么接着笑!” 与此同时。 在行了不久,转过廊桥,便有一座精致的八角小亭,石桌石椅俱全。 在先后步入亭阁中后,阴无忌见此处清寂,无人打扰。 他也是不卖什么关子,开门见山道: “陈兄可知在数年前,元师曾差遣过他麾下的一位真君来过瘟癀宗,并见了我一面?” “陈玉枢?” 陈珩闻言倒也不算太过意外,只微微摇头,一笑:“想必是为了对付我吧?” “那位吕枢真君许诺过,只要我能亲手杀了你,元师便可将他的《琅嬛秘笈》借我一观,并还有莫大好处在后头等着我。” 阴无忌顿了一顿,一笑: “不过早在来甘琉药园之前,此事便已被我回绝了,陈兄不必担心…… 你我稍后在甘琉药园之内大可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行一道便是了,不知对于阴某这等提议,陈兄心下如何?” “哦?” 陈珩饶有兴致一笑: “《琅嬛秘笈》乃是宇宙奇书,陈玉枢能够行到今日这地步,除《豢人经》之外,最大臂助,恐怕就是此书,阴兄莫非就一点也不心动?” “若你仅有长孙旷、郭筌那般的能耐,元师的《琅嬛秘笈》,阴某自然便是笑纳了!听闻此书的正册除元师外,在明面之上,也唯有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曾阅览过,并受益匪浅。 纵我瘟癀宗自有仙家道册,不缺修行经书,可连一位道君都能从中受益的秘笈,阴某又怎能不心动?” 阴无忌看向陈珩: “不过以陈兄如今手段,你我若真是斗上,一时半会间,却也难分什么胜负。 而常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被一些别有用心者所趁,那便不美了。 既是如此…… 那元师的家事,阴某又何必过多掺和,平白树敌?” 阴无忌的语声虽是平淡,没有什么起伏,但还是不难令人听出他的诚恳之意。 而陈珩在思忖一阵后。 他却忽得微微摇头,一笑道: “阴兄这番话虽是实情,但只怕还有未尽之处。” 阴无忌容色稍正,目光向陈珩递去: “未尽之处?” “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谁能不心动?往后万载,按天数循环,往返起落之理而言,胥都天内。当是魔道大兴!” 陈珩缓声开口: “这合运之人的名号……阴兄怕也是想要争一争罢?” 阴无忌闻言并不作答,只深深看陈珩一眼。 片刻之后,他才轻叹一声,不禁来了些兴致。 “陈兄倒是慧眼如炬!” 他道。 …… 命格气运一说,在而今这个仙道显圣的大世当中,并非是虚无缥缈之言。 而天地大势有兴有衰,有起有落。 气运自然也是遵循此理,难有例外。 胥都天的大运自天尊逊位那时,已是被八派六宗牢牢把持,分毫不会外泄。 而在玄门大兴之后,如今,便是轮到魔宗起势,魔运大昌! 若能够合运成功,好处自然不必多提,等若是铺就了一条通天坦途。 便连阴无忌这等人物,也无法不心动! 不过如今的六宗之运,却是被陈玉枢所占据。 阴无忌莫说合运了,便连尝试的机会,都是不存一丝。 且他也是魔宗高足,纵是得了天大机缘,等到将来道成了,也同样是不好对陈玉枢出手,冥冥之中,难免掣肘。 在这等景状之下。 阴无忌若是想打破僵局,便也唯有一法了…… “阴兄倒是看得起我,便如此确信,我就是陈玉枢的人劫,可以代天公来行罚?” 这时陈珩微微一笑,道。 “既然无论输赢,我都不会亏,那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阴无忌坦然开口: “不过,陈兄,我虽是还指望你助我合六宗之运,但丹元大会,可是干系到一桩大机缘,我万万不肯相让,到时候若是对上,便莫怪阴某无礼了。” “自然如此,丹元大会上正要领教阴兄的高招。” 陈珩淡声开口。 两人相视一笑,在彼此稽首行礼后,便各自起了遁光而去,须臾消失在了原地…… …… 而眨眼之间。 便是数日功夫过去,到了甘琉药园开启的时辰。 这一日。 山外彩光冲霄,各色的遁光起落回旋,飞车彩舟悬于云上,人头密密麻麻。 粗略一扫而过,竟是有不下五千修士在等待药园开启,着实是一片盛状,极是热闹。 “老祖,这……” 俞郯见得此景,心下不禁发怵,神色凝重。 “你忧心个什么,你是太符宫的高足!无论玄派魔宗,大抵都不会主动来找你的麻烦!当年太符宫和老祖向外施出去的人情,如今可是都落在了你的头上。” 符参老祖瞥他一眼,叹道: “带你来甘琉药园长见识却浑似跟要你性命一般……你小子,这也太过求稳了罢?” 而在这几日的相处间,陈珩也是知晓了俞郯的性情,一笑: “俞师弟若是遇上麻烦,大可传讯来我处,若是什么能够相帮之处,陈某自不会吝惜气力。” “师兄!陈师兄啊!” 俞郯闻言眸光大亮,好似是抓得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心头一定。 而不待他打蛇随棍上,前处山头忽有一声巨响传出,好似开山裂石般的动响,旋即便是刺目金光大放,冲上云霄,将半天青苍都是映照得绚烂光彩! “阵门已开,可入药园了!” 山外人群中有骚动声音响起。 在这一句落下的刹时,便有无数遁光争先恐后般,纷纷朝着园中飚射而去,唯恐慢上一步。 “我只是带着这小子看个热闹,以他这点微末道行,争夺外药,那便无异是寻死了。” 此时符参老祖对陈珩言道: “你自去即可,不必多管什么!” 陈珩打了个稽首,向人群略扫一眼后,便也起了剑光一道,刹那穿过阵门,消失原地。 直到他身形不见后,才有两人也将视线收回。 “……” 顾漪神色有些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数息过后,她才摇了摇头,并不多停留什么,只将素手一挥,足下起了一道烟云,便也穿过阵门不见。 而同一时刻,远远云头处。 周师远面上则是泛起一丝冷色,眸光凶狞。 “手段倒是愈发厉害了,一眼望来,竟有令我如芒在背的感触,不过今番可是元师要亲自出手!任你再如何手段通天,也终逃不过元师他老人家的手掌心!” 周师远面无表情: “陈珩,我看你要怎么死!”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神降 三日后。 甘琉药园。 群山绵延不断,直铺至了天角。 此时恰是朝曦升起,万顷晴光,无论是巍峰重岭或苍崖水瀑,皆被照耀得鲜艳光彩,好比七宝妆成。 而此时一处河谷当中,陈珩伸手一招,一团约莫拳头大小的紫泥便被一股劲力隔空摄定,动弹不能,忽向上腾空而起,落到他身前。 陈珩见此物通体精气湛然,有紫气云烟在上下旋绕飞转,粼粼而动,一望便知晓不凡。 而虽然是以“天游泥”为名,但这味大药却质地坚硬,更胜什么精金坚铁,绝非什么柔软之属。 以真炁打去时候,此物竟是不摇不颤,清音乍响,好比蝉鸣声声,久久不绝于耳。 见得这一幕,陈珩脸上也是微泛起一丝笑意,满意颔首道: “甘琉药园,倒不愧为两部梵神精心打造而出的灵土,好一味上品的天游泥!” 他取出一口明黄颜色的小瓶,拔了塞头,瓶口便放出一圈法光来,将天游泥收入其中。 同玄室水一般,关于天游泥的收存同样也是有着一番讲究。 此物一旦离了无垠大地深处,不得土属灵机滋养,不出三月功夫,便要质地松软,品质大大下跌。 因此缘故,需以土属的器物来做装载,才最是妥当,可以不损分毫形质。 陈珩拿出的那口明黄小瓶唤做小镇星瓶,乃是他在前来西素州途中,斩杀了一位魔道金丹而得来,位列于上品符器。 此物非仅可以放出土行地煞,使其凝为山岳、刀斧、虎豹等种种形质用以攻敌。 且瓶中还有一方不算广大的内景天地,用来收存这味天游泥,倒是甚为妥当…… 而此时,在将天游泥收起后。 陈珩远望青山无垠,也是略陷入了思忖中去。 大药十三,外药有六数,内药共七数。 而六门外药当中,细数起来,他如今已是得手了云华龙膏、天游泥、明合砂、玄室水这四味。 不过符参老祖已是包揽下了老仙须之事。 只待甘琉药园事毕后,他便可同符参老祖前往阳壤山太符宫,拿到这门至关重要的外药。 如此一来,六门外药当中。 他已算是齐全了五类,唯差最后一门七明九光芝了…… 不过七明九光芝却同天游泥到底不同,并非那么好采摘。 若想要得手。 着实需费上一番苦功不可。 天游泥乃是地阴之精所聚,得先天中黄之气点化,才凝而成质,长蛰于无垠大地的深处,靠不断吞吐地魄,从而滋养形质。 而陈珩有大成的地行法傍身,所谓穿岩过隙,并无阻滞。 只要愿意,他连万丈地心处都可随意去得! 寻常的修道中人若是想采摘天游泥这味外药,大多是以饲养的灵兽一路钻山开石,或是径自服下地行秘箓来,亲力亲为。 不过天游泥终究是地阴之精所聚,与地魄不分彼此。 它若是想要隐藏起来,非眼力高明之士,绝难看出什么异样来。 而灵兽在此道上,大多也是差了一筹。 至于地行秘箓虽是亲自动手了,但寻常的地行秘箓也难使人遁行到万丈深处,触不到上品天游泥的踪迹。 还有符箓的时效制束,并不算方便。 两法若是细论起来,皆是各有缺漏,不如陈珩的法门快捷。 而他仅是入药园三日,便顺利采得了天游泥这味外药。 归根结底,倒着实是全赖地行法的神妙了。 但七明九光芝却是不同。 此药乃一缕先天元精下降,落入地脉当中,合乾阳生发之息而成。 号称呼则接天根,吸则连地轴,可发龙吟云起,虎啸风生之异状。 非仅有隐伦潜形之能耐,且还可以自主挪移方位,莫说万丈地底,便连高天层霄之处都可随意去得,甚是厉害! 若想要寻得此药行踪。 于陈珩而言,也着实不易,需得费上一番苦功了。 而就在他欲以占验法得出个模糊线索时候,他忽听得脑后风声乍然一响。 陈珩将头微微一侧,便有一道赤芒与他险而险之擦身而过,“噗”得一声,便将面前的山壁都是生生震塌,泥沙草木俱下! 须臾之间。 便是尘嚣四起,劲气汹涌排空! “这都能躲过?果然有些本事……” 此时的云上,忽有一道嘟囔声音响起。 “师兄,不是先说好去找那个郭筌和长孙旷的麻烦吗?你怎一来,就先挑了个硬茬子?” 另一道声音颇有些无奈。 陈珩抬目看去,却见远处,一个红袍男子和光头和尚比肩而立。 两人气势好似山岳崔嵬,叫人一望,便知绝非凡类、 红袍男子瞪了光头和尚一眼,喝道: “你啰嗦个什么,这鸟园子如此广大,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还挑三拣四的,臭毛病!是不是硬茬子,那也得先打过一场再说!你我两兄弟合力,天下之大,何处又去不得!” 光头和尚被骂得脖子一缩,只能摸着脑袋,讪讪应是。 而红袍男子又转向陈珩,先是清一清嗓子,整了整衣摆,这才肃然开口道: “嘚!这小道士,按理来说,伱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本不该平白来你的麻烦。 不过谁叫你在这劳什子岁旦评上名次甚高,既是要斗,便要斗强中手,如此才有意思! 对了,还有一事不能不说……” 在这红袍男子的絮叨声中,陈珩也是得知红袍男子唤作孙胜济,光头和尚则为范胜延。 两人正是同门的师兄弟,师承一人。 而这两人之所以来寻自己的麻烦。 其实说来。 倒也不是因什么冤仇,只是为了扬名显威罢…… 念及至此,陈珩微微摇头,打断了孙胜济的喋喋不休: “如此说来,你们师兄弟寻我麻烦,只是为了出个风头?仅为了些虚名便要同我斗上?” 孙胜济闻言摇了摇头,语声微肃: “倒也不是为了我等的名头,是为了恩师的名头,恩师如此人物,有经天纬地的才干,却至今名声不显,提及时候,竟连区区一介小妖都胆敢出言冒犯,我着实看不过眼!” 陈珩哑然失笑,觉得这两人倒也颇有意思,问了一句: “敢请教令师名讳。” 孙胜济与范胜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喝道: “玄通法师!” “玄通法师?” 陈珩在脑中思忖数转,却还是未有半点印象,摇头笑道: “令师若真个是有大法力的前辈,却至今还声名不显,说不得便是有意为之,不欲使自家名号外泄。 尔等今日这番施为,只怕是自作聪明了,就不怕来日回到山门后,遭来责罚吗?” 这话一出口,便是将孙胜济与范胜延两位给问住了。 后者扭头看向前者,欲言又止。 但被瞪了一眼后,又挠挠脑袋,无奈将目光给收了回去。 孙胜济不耐烦喝道: “你这道士,怎这多废话,到底打还是不打,给个痛快话出来!” “你既执意要一战,我便陪尔等玩玩罢。”陈珩袖袍一摆。 听得这话,孙胜济和范胜延两兄弟对付一眼,点了点头。 不过在动手之前,似得了孙胜济的示意,范胜延又忙开口一句,问: “等等,在动手之前,我先予你一个好宝贝,你将这小葫芦拿在身上,我和师兄手重,打起来难免有收不住势的时候,你拿着葫芦,它能在紧要关头护你一下,总不至于到时候伤重,误了采药的功夫。” 陈珩见他语声真挚,的确是真出于此想。 “……” 他微微一怔过后,却是不该说何是好。 “不过你既收了宝贝,便需应下我等兄弟的一桩事了。” 范胜延嘿然开口道。 “何事?” “凡打斗,便需有个彩头,才方有意思,我……” 范胜延话还未说完,陈珩便已猜得了他的意思。 他轻笑一声,打断道: “护身宝物便不必了,彩头我可应下,若是我胜,尔等需予我一株上品的凝丹外药,若我败了,我便将手中的天游泥奉上,如何?” “凝丹外药?巧了……我刚好就得了一门上品的七明九光芝!” 范胜延闻言一惊。 他往陈珩身上来回打量几转,不自觉嘟囔一声。 而在与一旁的孙胜济交头接耳一番后。 虽范胜延颇是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勉强应下,道: “若是我们师兄弟胜,天游泥便不必了,此物用处不大,你既是玉宸派的人,想必也是囊中颇丰,不缺钱财……” 范胜延咽了口唾沫,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朝陈珩示意道: “我要这个数!” 陈珩也不多想,随意颔首应下。 而他这态度被两人看在眼中,心中皆是欣喜。 便连原本颇有些不愿的范胜延亦神情振奋,双眼冒光。 “来了!” 孙胜济大笑了声,仰天一声大吼。 他只刹那功夫,就变化成了一只四十丈高,白首赤足,手拿一根金刚大棍的暴猿。 浑身毛发狂舞,好似旌旗飘荡,气势狂猛无比! 而范胜延将身一扭,亦同样化作了一头脚踏浊水,有飞浪烟云托体,长有鸟首,尾部却是蛇尾状的大龟。 “朱厌、旋龟……两头神怪。” 陈珩心下一笑。 而此时,范胜范已是四足一动。 霎时平地起风雷,狂风卷起一道厚重水幕升腾而起,以淹去群峰的势头,朝陈珩悍然拍落! 陈珩目光一扫,抬指发出一道神雷,将水幕生生轰散,连带着范胜延也是哼了一声,庞然身形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他才刚化去这方的攻势。 下一瞬,孙胜济已是纵身跳上了云头,将手中的金刚大棍全力抡动,朝陈珩力劈而下! 锵! 滚滚气浪纵横激荡,以陈珩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狂猛扩去! 正吹得林木倒伏,碎石好比千百飞矢撕空,声势着实叫人骇然! 而打出这一击的孙胜济却是面色凝重,不见分毫的轻松模样。 “这厮好大的力气!” 他心中惊叹道。 …… …… 同一时刻。 甘琉药园,一座形如翠屏的灵峰上,周师远端坐在法坛之上,上身赤裸,无数蝌蚪文字好似活物般在他身躯游走,口中正念念有词, 而坛下摆有一张香案,案上有如意、尘拂、灯笼、华珮、木函、令牌、玉版、法尺八物,皆是嗡嗡发颤,放射彩光。 而终于,在又过去了半炷香功夫。 周师远忽睁了双目,身上游走的蝌蚪文字齐齐一僵,不再动作。 “成了……” 他眸中光华隐隐,轻声道。 几乎在周师远睁动双目的刹那。 南阐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陈玉枢拍拍袖袍,施施然从座上起身,叹了一句: “真是够麻烦的,总算成了。” 他此时隐隐感觉有几道视线同时落在己身,连带着先天魔宗之内,也是有几道宏瀚气机隐而不发,在同那些目光的主人分庭抗礼。 陈玉枢并不以为意,只是先朝向斗枢派的方向含笑行了一礼,旋即再看向玉宸派处,自言自语道: “道君虽言说过不得以大欺小,如今我只是以神降之法,借周师远躯壳一用,如此一来……应不算违了道君的法规罢?” 这话才刚开口。 下一瞬,他耳畔便有通烜声音响起: “如此大费周章的神降,却不用化身之法出游,看来天公的劫罚已是愈重,便是有渡厄符诏在手,也容不得你轻易从容了?” 当初在东海时候,为了亲眼探查君尧是否真修行了《白水大魔灵诅秘咒》,寿元不长。 陈玉枢便以化身之法出离了洞天,还同君尧斗了一场。 不过今时,他却是这般选了如此劳心费神的神降法。 这其中缘由。 在明眼人看来,自然便是昭然若揭…… “道君虽是想要将他往道子、掌门之位上面推,可这两者,大抵皆需恒压派中同辈人物,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便是上位,也难免令得人心不服。” 陈玉枢并不答话,只唇角微微一翘: “而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 我虽非玉宸中人,但毕竟是那小子的生父,今日我便替道君出手,亲自试试这逆子的成色罢!” 话音落时。 西素州,甘琉药园处。 周师远身躯忽猛然一僵,不由自主仰起头来,发出了一声痛苦长嘶。 他身躯上本已停止的蝌蚪秘文再次疯狂窜动起来,狂乱无序,好比野马脱缰! 香案上的如意、尘拂、灯笼等八物齐也齐发颤,当空暴碎成了齑粉,华光黯灭。 连带着周师远身下的法坛也是裂作数截,“咔嚓”之音如雷在群山间回荡,久久不绝! 只刹那之间。 便是烟尘四起,直有接天连云的势头,轰轰然笼去了小半座峰头! “当真,是许久未见现世天光了……” 半晌后。 才有一道声音缓缓响起。 一个人影缓缓走出,伸手拨开烟障,笑言道。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相见 头顶之处天光朗朗,满空献彩,在云中呈现出无数斑斓颜色。 入目是一片杰峰秀峦,怪峰巉巉之状,好似犬牙交错参差,气象秀奇…… 陈玉枢眯了眯眼,将手轻拂,便有一股和风平地生起,拭去了身上沾染的几丝烟尘与灰埃。 再一掐诀,便有一套冠带法衣从周师远袖囊当中飞出,往他身上罩落,须臾就穿戴齐整。 与此同时,他浑身骨骼亦是立时咔嚓发响,形体开始变化。 不多时候,待得声响一止时候。 原地唯有一个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负手立在峰头,大袖飘摇,唇角隐隐带笑,目中自有一股睥睨群伦之意,令人不敢逼视。 “虽难长驻于世,但这点功夫,料理那逆子应也是足够了。” 陈玉枢此刻仰头望去,在他灵觉感应中,见天上隐有一道磅礴浩大,仿佛可打穿山海的骇人威势虽是悬停在头顶,却迟迟难以真正落下。 他知洞天中的真身已是拿出了度厄符诏来抵抗,才有这般景状,缓缓道了一声,眸光幽邃。 “元师若需我出力相助,我可随意寻一人将他的躯壳侵夺了,来做元师的马前卒子!” 此时陈玉枢身侧不远处。 周师远的元灵虚悬于空,他自告奋勇言道: “以元师的玄妙手段,擒杀陈珩,自是手到擒来之事,不必多费什么心思,但如今毕竟是在甘琉药园当中,我这躯壳如今也才洞玄境界。 若是陈珩在自知不敌的景状下,呼朋引伴,邀人来围攻,那便难免不美了。” 言到此处,周师远似想起了什么。 他语声不免一顿,小心翼翼道: “譬如那个阴无忌,他当年便是不识好歹,回绝了元师美意,若是陈珩拉拢了他,那……” 陈玉枢摇头: “不必了,我既出手,自然便是做好了万全打算,你还是先回山门内,此间之事,我自为之。” 周师远若有所思,在恭敬应下之后,旋即便祭起一张升玄飞腾符,刹那便有明灯千盏,璎珞垂空,簇拥着他的元灵化作金光一道。 只须臾之间。 便腾空出了甘琉药园,直往南阐州先天魔宗投去…… “甘琉药园,倒是许久未来此处了。” 陈玉枢饶有兴致四下打量一眼,袖袍随意一挥,便飘飞而起,上到了云头。 而方才法坛崩碎的动静毕竟不小,传出甚远。 陈玉枢行不数里,便已是见得了几道遁光正往自己这驰来。 大抵以为或是什么灵物出世,才闹出来这般动响,欲亲眼看个究竟。 而这其中,更有一道遁光好比流星彤云,行动时候威势煊赫,极是瞩目。 将其余几道遁光的风头都是压过,令其分毫不敢于争先。 抬目视去时候,见那道煊赫遁光当中的,正是斗枢派的长孙旷。 其人身着玄纹道袍,腰系杏黄丝绦,肩头蹲着一只四眼玄凤。 此禽毛羽鲜亮夺目,遍体上下非仅无半丝污秽妖气,反而还给人一股缥缈玄幽之态,望去甚是不凡。 此时长孙旷已是与陈玉枢对上。 在片刻的错愕后,他浑身一震,脸上不由浮出了一丝震怖之色,不可置信道: “陈玉枢?!” 这句话一出口,在长孙旷身后的那几道遁光皆是一顿,猛然停在了云头。 在片刻的寂然后,便不约而同般朝四面八方疯窜逃去。 唯恐稍慢一步,就要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个个争先恐后。 “长孙旷……你身上玄功,倒像是慎骈师兄的路数,你是他的门下?” 陈玉枢瞥了长孙旷一眼,不以为然开口: “我还不屑对伱这等小辈出手,看在慎骈师兄的份上,我恕你方才的不敬,莫要在前阻道了。” “……” 长孙旷闻言默然无语,面色阴晴不定。 而在陈玉枢与他错身而过时。 长孙旷终还是停了脑中的天人交战,轻叹了一声,苦笑道: “我知自己绝非你的敌手。” “哦?” 陈玉枢眼帘一撩,微来了些兴致。 长孙旷自顾自道: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出离洞天,来到了这甘琉药园当中的,不过我却是知晓自己分量,纵你如今仅是洞玄修为,也绝非我所能力敌。” 陈玉枢淡淡回道: “既知不敌,又何必自寻不快?” “我终究是斗枢派的人,若不出手,我怎有颜面回山去见恩师?再且……” 长孙旷无奈苦笑过后,双拳握紧,身上却也同时升腾起了一股轩昂战意,悍然冲天而起: “好不容易撞得此机,能够与你陈玉枢同境一战!若是不讨教一二,岂不可惜!” 一语道罢,长孙旷肩头的四眼玄凤便长嘶一声。 眨眼之间就投入长孙旷的紫府,与他一身气机相融,令长孙旷的真炁随之猛涨了数成之多! 有一道烈气透顶而出,好似霄虹经天般,将来回的呼啸罡风都一斫两端,在碧空上留下经久不散的长痕,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得了加持的长孙旷暴喝一声,随后双手一展,天中立时便有一道大日烈阳似的罡气横空而过,卷向陈玉枢。 一路上不断有金纹秘箓自罡气中飘出,洋洋洒洒坠空,落向四面八方。 待得陈玉枢将那袭来的罡气随手消去时候。 他眼帘抬起,见此刻天地,那些金纹秘箓已是纷纷化作了长孙旷的模样,粗略一扫,竟不下百余数。 个个神情不一,气势盛大宏烈。 一眼扫去,竟好似皆是实相,而非惑幻手段,绝难分出什么真假来…… “三景相转伐祟术,倒是许久未见这门道了,可惜你本事不足,还远未将这门秘术炼到家。” 忽然之间,近百的长孙旷各施手段,朝向陈玉枢攻去。 只听一声轰然爆响,各色的光流烟煞便奔涌如潮,几乎漫天皆是,滚滚落下! 而面对这煌煌赫赫的攻袭,陈玉枢却只伸出了一只手,笑道: “既你如此想看我的手段,那在寻我那逆子之前。我便多少抽些心思,先陪你玩玩罢……” 一声闷如雷滚的巨响过后,陈玉枢身后忽有一丛丛黄光生出,好似石垒相聚,层层叠叠,将他身躯圈定,挡下了方才的所有攻袭。 莫说什么流血受损了。 便连衣袍冠带都未沾染上半丝灰尘…… 长孙旷见此瞳孔微缩,但他毕竟也是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久经杀伐,忙抽身退开几丈,袖袍一卷,欲再施手段。 而此刻,他却忽然发现自己身躯沉重,好似肩扛着两座大山,举步艰难。 便连胸中早已酝酿好的气息也是被打断,平白便失了先手。 “小元磁神光……” 长孙旷眸光沉重,心下暗道一句。 …… 与此同时。 玉宸派,宵明大泽。 威灵缓缓收回目光,将胸中杀意按定,只微微冷笑了一声,神情冷峻。 “师弟你若是出手,不仅先天魔宗,只怕整个六宗,都会联手来阻你。” 不远的石亭之处,通烜微微摇头,道: “且安坐便是,看事态究竟如何罢。” “便因此魔贼,我派就生生坏了一个道子君尧!虽说是君尧终究未能够斩去俗念,一意孤行,才会落得个这般下场,但归根结底,却还是因陈玉枢作恶。” 威灵道: “此人自弃玄投魔之后,看来是愈发猖獗了,如今还敢出来逞凶,又欲坏我门中英才? 师兄,这若是不出手,如何能正宗门威严,又如何能够安定人心?” 通烜朝西方之地看去。 此刻长孙旷却正是左支右绌,应付艰难。 他额头已有隐有汗渍生出,脖颈青筋根根凸起,好似一条条小蛇在窜动翻涌,甚是狰狞。 与陈玉枢的轻松写意,漫不经心相对于一处。 更是显得长孙旷姿态狼狈,可谓是高下立判…… “数年之前,在东海那时候,我曾以宇宙雷池相逼,令八派六宗的各位同道皆是在口头上签了契,不得以大欺小,仗道行来欺人。” 通烜摇头: “可陈玉枢倒是苦心积虑钻了个空子,他如今仅是以神降之法,借了周师远的躯壳一用,同是洞玄修为,仔细说来,倒也不算违契了。” 威灵闻言不禁皱眉,神色稍凝。 “师弟是忧心即便同境,陈珩怕也非陈玉枢的敌手?”通烜问。 “师兄说笑了,陈玉枢此人虽说心术不正,但毕竟能耐不小,不然在当时,他也难被神屋枢华道友看中,成为斗枢派的斗法胜。” 威灵道: “而如此也就罢,再加上陈玉枢乃是神降,陈珩的斗法经验同他相较,只怕是萤火之比炬烛,大大不如。 非我轻视陈珩,着实是他若同陈玉枢对上,胜算的确渺茫。” “斗法胜……老夫还记得当年的白马法会上,陈玉枢力战众人,正是那一役后,他才得了斗法胜这个名头,尔后在丹元大会上夺魁,更坐实此称。 至于陈珩,他似也是在壶觞法会上才初获此称,尔后历经诸事,才将这名头逐渐也传扬出去。” 通烜闻言一笑,开口道: “一个是旧时斗法胜,一个却是我派新兴的斗法胜……这两人若是欲分个高下,怕也唯有亲自斗上一场了。” 而一句说完后。 通烜摇摇头,也是再补一句: “不过威灵你的所言,却也不无道理,陈玉枢终究是修成了纯阳道果的人物,他以神降之法来同陈珩争斗,这细论起来,却也到底不公。 若真到了事有不谐那刻,我会亲手出手,护住陈珩性命。” “祖师若行此举,只恐先天魔宗处会心存不服,出手来阻,到时候若将六宗也牵扯上,只怕又是一桩不小风波……” 此时忽有一声轻笑声音响起,旋即便见一朵丈许长的混沌庆云缓缓飘来。 云头上站立着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唇角含笑。 此人望去约莫四旬上下,身着玄色云纹道袍,头上戴华阳高冠,腰间以杏黄丝绦系着一枚古朴玉印。 虽长身伟岸,气度温文儒雅,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待得庆云落下时候。 中年男子先是朝着两位郑重稽首行了一礼,这才一笑,开口: “不过祟郁太子处,我方才已是同这位好言相商过了,此魔虽说表面勉强应下,但也仅是迫于我玉宸威严,心头却还未真正服气。 尽管现下无事了,但日后怕难免还有一场大波折。” 威灵示意中年男子不必多礼,温和道: “叔阳,你如今真身在法圣天做事,化身镇守门中,还需处理诸般事务,倒着实是辛苦了,在师兄和我面前,你可不必拘礼。” 裴叔阳后退一步,笑道: “威灵祖师言重了,我既为玉宸掌门,这些便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只是我有一问不解,那祟郁太子——” “祟郁太子如今势单力薄,纵然有心,却也无力,他便是想将陈珩做成魔龛,也需先回祟郁天先行统合群魔,再作计较。” 通烜似猜得了裴叔阳的言语,摆手道: “至于我为何会知晓他的谋算,莫要忘了,我与敖殃可是曾进入过众妙之门。 他既能从中带出建木来,我自然也是从中得了一件宝贝!” 威灵与裴叔阳闻言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而此时。 通烜也不欲多言,只是将话头微转: “既恶客暂去,便且看药园处究竟如何罢。” 裴叔阳以手按印,眸中光华隐隐,叹道: “如今,倒着实是一番龙争虎斗了!” …… …… 青山连绵,绿水若织。 此时的甘琉药园中。 陈珩将手中玉匣揭开,见里内恰是静静躺着一株七明九光芝。 他在微微颔首过后,便也示意云下云下的孙胜济与范胜延自去即可。 见他这动作,孙胜济与范胜延对视一眼,脸上皆有一丝尴尬之色。 “你,你……” 孙胜济清嗽一声,有些拉不下脸来,还欲放些狠话,输人不输阵。 但被一旁的范胜延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他也只能不情不愿住了嘴,无奈腾云而起,很快便离了此处,不见行踪。 “七明九光芝,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珩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形,淡声一笑,便将玉匣收入袍中,不再多看。 而正当他也欲腾云而起。 此时远处,却忽有一道长笑声音遥遥响起,戏谑道: “以一敌二,好本事,倒是未曾坠了为父的名头…… 不过事到如今,你可要调息一二,先回复些元气?可莫要说为父过分欺你了。” 陈珩猛然抬头,眸光一凝,神色不禁动容: “陈玉枢!”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利诱 远处雾烟缭绕,幻化出万般形状,只见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男子负手当空而立,衣袂随风猎猎而动。 他身周好似有万千清光如水,星星点点,来回旋转。 时而如飞尘四散,游丝乱飞,时而又相聚一处,复合为一。 分明并未多做什么动作,却也给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之感,叫人心下不免沉重…… 陈玉枢见此时对面的道人眸底戾气乍然滋生,几乎要凝成实质。 一股锋锐杀意喧嚣放出,好似龙蛇夭矫,搅弄风云,激荡大气! 但不过刹那功夫,这短瞬的失态又被他生生按了下去。 只是眼瞳深处闪过一道迫人冷光,在凝神戒备,并不动声色。 “你倒是类我,似这般景状之下,都能不动怒,你我果真是父子呵……” 陈玉枢拍手称奇,故意叹息言道: “不过多年父子未曾相见,何必今日一重逢,便要作此剑拔弩张之状? 不若先相谈几句,待得你我误会解开了,到时候伱若还想动手,为父便陪你玩玩,此论如何?” “神降法,看来你倒是钻了一个好空子。” 陈珩眸光一扫,言道。 这时在以玉蝉将对面之人暗中拉入一真法界后。 那凝练而出的心相肉身,虽然是周师远。 但真正宰执肉身的,却仅是陈玉枢的一道神念…… 见到此景。 陈珩稍一思忖,便也立时会意了过来。 不过陈玉枢既然故作大方,不急着立马动手。 陈珩也乐得如此,将胸臆间的杀意暂且按下,开始以言语同他拖延起了功夫。 左右他有一真法界在手。 可以在法界当中不断试错,试出陈玉枢的种种手段。 不论会败亡多少回,但只需在法界当中胜过了一次。 那在现世当中,便是大局将定! 而今周师远的这具心相,同东海那时候相较,已又多出了几门陌生手段来。 这想来,也是陈玉枢为了对付自己,而特意留下的后手布置。 既是如此。 陈珩自然也要将这几门手段摸个通透,弄清楚它们的底细。 知己知彼,才方能百战百胜! “周师远虽从万魔洞中走出,得了不少好处,但倘若同你相较,却还是差了一筹,难以取胜。” 陈玉枢惋惜一摇头: “可惜,你倒是拜了一个好老师,不然我何需如此大费周章,舍了一张渡厄符诏,借这神降法来亲力亲为? 想同你见上一面,倒着实是不容易,代价不小呵。” 陈珩闻言眸光稍凝,想起临行前通烜对自己的那番叮嘱言语。 他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倒也对自己先前的猜想更相信了几分。 不过眼下也并不容细细思忖。 他只继续拖延起了功夫,摇头一笑,道: “数年前在东海,你便费劲苦心欲除去我性命,如今又以神降之法大费周章,亲力亲为,如此一来,你也认定我便是你的人劫了?” “人劫……” 陈玉枢略一摇头,哑然失笑,他抬手指天: “天数苍茫,濛鸿元形,常人若欲观望天数,不过是如隔水看花,雾中观月,虽大略可视形影,但终究不得真切,往往差之毫厘,便是谬以千里。 而所谓穷于天数者,也大抵为冥冥天数所戏,便是此理了。 我虽说精通一手中天斗数,莫说仙道真君,便连一些与道合真的道君人物,在先天神算的造诣都要低我一头,但也不敢说可以真正测中自己的劫数。” “你的意思是?” 陈珩问。 “你可知劫字何解?” 陈玉枢淡声言道: “前古大德曾云:夫人之受天地元气,始因父精母血,阴阳会合,上下和顺而成,若欲得道枢,逍遥长生,需断六贼,绝七慢,消九败,最终受十四德,悟‘知一万事毕’之理,方能享自在。 在此之间,所谓才智关、口舌关、书魔关、色身关、轻慢关等,便皆是劫数。 莫说修行中人,便连世俗凡人,亦有生、老、病、死、苦五劫,长相陪伴,难以逃脱。 而所谓化劫一事,直来直往虽说可行,但在我看来,却毕竟是落了下乘,劳心劳力不说,还有适得其反之妨碍……” 此时的陈玉枢虽未明言,将话留了一半。 但陈珩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心下嗤笑了一声,道:“所以,你此行是欲招揽我?” “细数起来,你我之间虽有些恩怨,但那也是在不得已之下而为之,远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陈玉枢双手一摊,脸上微微带着一丝笑,坦然视向陈珩,开口: “地渊与东海之事固然是我冒犯在先,不过我儿,你需知晓,我正是因看重你,才会视你为生平大敌! 对于你这等敌手,要么便是及早拉拢,要么便是及早制之,否则待得将来时日一长,必成祸端! 而至于我给你带来的麻烦,那些世族……” 说到这里时候。 陈玉枢也是不禁一笑,面露不屑之色,道: “自天尊身死后,十二世族便已是如冢中枯骨了,何足介意?区区一群跳梁小丑罢,能闹出些什么风浪来,不过是个笑话罢!” “你陈玉枢的信誉,我可信不过。” 此时陈珩一面在法界当中,与心相磨砺争斗,一面则是分神应付陈玉枢,拖延功夫。 “看来你对为父的成见着实不小,我向来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陈玉枢叹息摇首:“只要你同我立约,此生誓不与我为敌,我可用身上的六宗气数和将来道途许诺,今后绝不会寻你一丝麻烦,修行之上,只要你有所求,我自无不允,再且……” 他眼帘掀动,意味深长道: “玉宸是八派六宗……那先天魔宗,难道便不是了吗?” “……” 陈珩眼眸中精芒隐现,微微皱了皱眉,却并不答话。 “陈珩,你我虽今日是初见,但我一眼便知晓,你我乃是同类之人。” 陈玉枢继续循循善诱: “你倘若是真肯应下此事,我可做主,让你进入到先天魔宗修行,且在来此之前,我已得了派中三位治世祖师的嘱托。 只要你愿改换门庭,我派的玄冥五显祖师便可亲自收徒,将你收入门下! 能够得这位教导,又有为父的援手,先天魔宗的道子,说不得你日后也可争上一争!” 这话一出,即便陈珩也微微动容。 九州四海,八派六宗—— 在玄门八派,是隐隐以玉宸和赤明为首,实力底蕴最强,但却终究难分个确切高下。 可六宗便是不同了。 即便放眼偌大六宗,先天魔宗也是无可置疑的执牛耳者,地位最是尊显! 能做被先天魔宗的玄冥五显道君收徒,成为一位道君弟子。 这便是对于先天魔宗的真传弟子而言,也绝然是一个莫大的殊荣,要感恩戴德。 更莫说,这份恩德是可以落到一个外派中人的头上。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在九州四海,也要掀起一场不小风波…… 而见陈珩佯装意动的模样。 此时陈玉枢也是淡淡一笑,继续趁热打铁: “非仅是玄冥五显道君可以收你为徒,待得为父劫数圆满,功成登仙,摘得了那天仙道果时候。 只要你有能耐合运,我也可将身上的六宗气数交予你! 到得那时,你便是下一个我,还没有天公阻道的困扰……如此一来,岂不是长生大道在望!” 陈玉枢虽并未动用什么天魔邪法,但这语声却自带着蛊惑之意,在引诱人心。 陈珩脸上若有所思,并不答话。 而此时在一真法界当中。 陈玉枢心相双手挥动,便有一圈圈毫光映现,悬至了天中,好比千虹焕彩。 而经这光圈一照。 陈珩心相便也行动微微一滞,身内强盛无极的气血被摄走不少,连躯壳也被生生削弱了数分,似被某股无形秘力压制住了般。 “法空大玉灵光……” 见一真法界当中,自己仅是刹时间的错漏,便已被陈玉枢敏锐捉得了时机。 连环打出来重手,并不容丝毫喘息功夫。 直至最后以这门法空大玉灵光,将太素玉身也给压制住。 陈珩心下赞了一声,不过既已不计代价探出了陈玉枢这门法空大玉灵光的真正功用,他也终是达成了目的。 遂将剑光驱起,鼓足精神,便同陈玉枢再次斗在了一处…… …… 而与此同时。 东弥州,玉宸派。 威灵看了通烜一眼,微一摇头,道: “此人倒是惯会蛊惑人心,心思险恶,不过依师兄你看来,他方才的这番言语,又有几真几假?” “六宗之运一说,我看来只怕是不实,模棱两可罢。” 通烜沉吟道:“今后数万载岁月里,当是六宗大兴,魔运大昌,陈玉枢纵使脱灾飞升,成了天仙位业,这六宗气数于他而言,也是裨益不小。 他若这能够弃了,便连我也要赞上一句,赞他的气度取舍了。 至于玄冥五显收徒……” 通烜嘿了一声,却不开口。 陈玉枢方才开出的条件虽是优厚,便是放眼偌大九州四海。 在这等利诱面前,能够不动心的年轻一辈,只怕是屈指可数。 但内里用意却绝非单纯,必还隐藏着一番用心…… 而威灵见通烜忽停下话头,多年默契之下,也是明了他的意思。 不过刚欲开口时候,他却忽若有所察,将目光望向南处,淡淡道了声: “他来了。” 裴叔阳闻言若有所思,暗将大法力运起,睁动了眉心处的周延天目。 初始时候只是一片空空茫茫,不见一物。 但不过才仅十数息功夫过去,须臾便见魔云烟涛滚滚,自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使得天如染墨,视野当中一片昏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而待得眼前一清时候,无论什么阴风幽雾,浊气烟煞皆是不见。 唯是几步远处,不知何时,竟静静站着一个长眉垂颊的和善老者。 “见过玄冥五显道君。” 裴叔阳一笑,道。 “裴掌门的道行真是愈发精深了,依老朽看来,只怕再过上不远,乾元司辰宫中,便又可添上一张坐席了,可喜,可喜。” 这位曾与玉宸派的通烜道君并称一时之秀,独占六宗风流的玄冥五显道君倒是态度亲善。 他在对裴叔阳微微颔首过后,便视线转向亭中,道: “看来两位道友应当早做些准备,再次册立道子,不然等得裴掌门成为我辈中人,到时这偌大门派,又该交予何人?” “你这老东西倒还是喜欢明知故问,道子之位,我分明已有属意之人,偏你又跳出来横叉一脚,兴风作浪。” 通烜看他一眼,淡淡道: “你如今又是在打着什么算盘,莫非以为一具化身,便能够阻我行事了?” 玄冥五显道君摇头:“通烜师兄说笑了,不过是许久未论道谈玄了,特意来寻你和威灵道友叙话罢了,至于药园之事……” 他往西方看了一眼,平静言道: “他们之间的私事,便由他们自行决断罢。 旁人插手,终究是不美,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 …… 而西素州,甘琉药园。 在沉吟许久后,陈珩见陈玉枢脸上也是微有疑色。 他知晓自己恐怕再难拖延下去,遂也干脆摇头,拒了这提议。 “这是为何?” 陈玉枢挑挑眉,饶有兴致。 “一来,我当年是因道子缘故,才能活命,而道子与你存有深仇大恨,我若投你,心下如何能安?” 陈珩开口。 “君尧吗?” 陈玉枢不禁拍手一笑。 “而二来,陈玉枢,我并信不过你……” 陈珩冷眼看着他: “纵你说得再是天花乱坠,我也不敢信你,如你这等虎狼之辈,言辞即便再是可亲,也终是要饮血食肉的,如此,又怎可与你为伍?”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彼此皆是面无表情,眸中杀意涌动,并不掩饰。 “既如此,倒还真是可惜了……” 陈玉枢轻叹一声,惋惜开口。 下一瞬,他袖袍卷动,一团稠密森然的阴风猛呼啸而起,带起无数鬼哭神嚎之音,猛朝陈珩扑去! 不过此风未去多远,忽戛然而止,只听得一声炸响过后,便生生消去! 而同时在阴风溃散之处。 只见一道剑光仿佛长虹贯日般,斩开大气,眨眼之间便割面而来! “剑气雷音,这做派,倒有几分玉璧年少时的模样了……” 陈玉枢心下一笑。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相争 赤色剑气悍然腾霄,寒芒吞吐无定,散发着无尽的杀伐之意。 其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形同幽冥鬼魅一般遁行于虚空之间,来去无影。 叫人着实是目不暇接,后背流汗。 仿佛随时会在这连绵不断的沉闷雷音声中,被突如其来的一剑给削下了颅首来! 而面对这等凌厉攻势,陈玉枢也不闪不避。 他只将手中法决一拿,身周的清光便闪烁腾上,凝练成不下千数的晶莹水珠,动若疾星迅电,与剑光正面撞击在了一处。 剑光的杀伐之盛自然不必多言。 每一个纵掠穿荡,都能将拦路的水珠打得当空爆碎,生生将其溃去。 但纵然如此。 也是奈何不了水珠的数目之巨。 其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即便被消磨去了形体,但不过眨眼之间,又能重新再生化而出。 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 斗不多时,这水珠的数目仅粗略一数,便是膨胀到了三千余数。 密密麻麻,分作内外两圈,好似兵卒团团拱卫,将陈玉枢护持在了正中,可谓阵列森严。 此时看陈珩的剑光虽是矫若惊龙,酷烈绝伦,的确锋锐难当。 但在这等严密守备之下。 任凭剑光如何左冲右突,也是徒劳无功。 始终闯不进内圈来,只能是在外圈虚耗功夫…… 陈玉枢见此情形,脸上也未有什么大意不屑之色,并未放松警惕。 他只是起意内观,见自家紫府当中有一道模糊不清的气机在逐渐凝实,已渐渐显出了陈珩的面目五官来。 遂也微微一笑,将神意收回,不再多看…… 方才他之所以会放下身段出言劝说,许以重利。 一来是的确欲招揽陈珩,同他干戈化为玉帛。 若能够兵不血刃就与陈珩签下法契,间接除此心腹大敌,自然是最好不过。 莫说要为此要耗去一张渡厄符诏。 便是一气舍出十张,他陈玉枢也绝不会吝惜,眼也不眨! 需知收服了陈珩之后,非仅是可以暂且高枕无忧,心下轻松。 且只要陈珩入了套,以陈玉枢的心机手段,在占据大势的景状之下,自是有办法,慢慢将陈珩拉拢到他的麾下,成为如周师远一般的鹰犬打手,为他奔走做事。 至于陈珩将来是否会势大难制,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陈玉枢却是分毫都不担心,心中早有一番打算。 但不料陈珩却是并不入套,直接便回绝了。 这倒令陈玉枢微有些遗憾,不免感慨…… 而二来。 他便是欲以言语来拖延功夫,好在暗地当中做成一桩谋划。 如今总算是法门初成,见得了些苗头。 倒也不算是枉费功夫了…… 而此刻,陈玉枢眼帘一撩。 他见被拦在外圈处的剑光虽然还是攻袭不停,但动作却比之先前,要迟缓了些许。 不复来去如电的迅疾之态,有一股滞重之态。 造成此般缘由的,全是因不知何时,剑身上竟被一层混混沌沌的水雾所笼,形似附骨之疽般,同剑光牢牢粘附于一处。 任凭剑光如何挣扎,也难以摆脱…… 这水珠乃是先天魔宗的一门秘传道法,唤作“左英孛水”。 乃是先天魔宗内,那位早已做古的左英上人在机缘巧合下所创。 其虽是仅是仿得了天地七大神水中“一元重水”的几分玄妙,未能得“一元重水”的真正神韵。 但若是论起威能厉害来。 这门“左英孛水”也是有“一元重水”的七分火候了! 可谓别有一番妙处,不能够小觑! 毕竟天公的劫罚已是愈来愈重,陈玉枢如今仅能够画地为牢。 纵然有劫仙老祖的渡厄符诏在,却也是不得自由,连化身都无法出离洞天半步,否则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只能以神降法借周师远躯壳一用。 如此一来。 “一元重水”虽然厉害,要更胜过眼下这门“左英孛水”。 但因周师远的根性与“一元重水”到底不符,且天地神水、神火也终究不是那么好炼成的。 陈玉枢也只能退求其次,选了“左英孛水”来使用…… 而眼下见陈珩飞剑终是行动一缓,陈玉枢自也不会放出这难得的战机。 他清喝一声,将一道幽幽浊气化作鬼云,从顶门遁出,升腾上高空当中。 此云一出,四野天地的光芒似都微微一瞬,好似被某物将亮色给侵夺去了一般。 旋即鬼云中就传出一声凄怨哭嚎,叫人肝胆发颤,浑身汗毛倒竖! 一头肤色靛青,发似朱沙,口吐毒烟障气的虎头夜叉忽从鬼云中跳跃而出,左手把着一颗雪白头骨,右手拿明珠。 它只是纵身一跃,便在须臾间洞穿了近百丈的距离。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乌光一道,同飞剑正正撞在了一处! 咚! 长空当中陡有一声大音暴出,响天动地! 好似神将奋力擂鼓一般,震得人耳鼓一阵嗡嗡发颤,隐有刺痛之感! 而待得大音一停后。 原本赤光潋滟,杀意滔天的阿鼻剑此刻已是凶威稍敛。 只寂寂悬停在半空之中,一动也不动。 而在剑身之上,却隐隐多出一尊虎头夜叉的图样,张牙舞爪,形貌狰狞。 其左手把着的雪白头骨已是变作一派猩红欲滴模样,右手处的明珠同样也是内里浑浊一片,再不见半丝鲜艳颜色。 “世人都说剑修杀力强绝,可在我看来,剑术不过是一类护道长生的外法罢了,虽然厉害,但我却从未像玉璧一样,将它当作根本手段……” 此时不等陈珩运劲将阿鼻剑的封镇破开,陈玉枢便淡淡起指一划。 只霎时功夫。 在他身周回旋流转的那三千余数左英孛水便好似得了某类指引般,嗖嗖穿空而去! 好似千百利箭猛矢齐齐射出,扯破大气,自四面八方不同方位,朝陈珩猛攻而去,气势极为狂猛! “如可以制束剑修的手段,单是在洞玄境界中,我便能想到不下十种,眼下还是拿出些真本事来罢,莫要让为父失意而归,太过扫兴了……” 陈玉枢抬眼望去,轻笑一声。 而在他开口时候,无数左英孛水已是破空而至,密密麻麻打来。 好似一张森然大网开始迅疾收拢,要将陈珩给罩定其中。 陈珩见状也不慌不忙,只起手往胸前一抚,身上的紫弥宝衣便光华大炽,在真炁催动之下,撑开了一圈璀璨法光,将身护住。 一时之间。 好似暴雨打芭蕉般的刺耳声音此起彼伏,久久不觉于耳。 而左英孛水终究是有一元真水的七成火候,厉害不凡。 如此数目的左英孛水汇聚一处,莫说什么护身法衣。 阻路的便是一座重岳峻岭,也是被生生洞穿,打塌成为两截! 在支撑了数息功夫后,法衣撑开的芒光终是黯灭,支离破碎。 但未等左英孛水趁此机会向陈珩处突进,霎时又有百道大日神光层层攀起,卷动如潮,将周遭十里内的风云皆是引动,照成赤金颜色。 内里有璀璨星火爆射飞出,数目极多。 此法一出,便将左英孛水死死抵在了外圈,寸进不能。 陈玉枢见这神光炎炎赫赫,可分可合,威能也算不凡。 “先天大日神光……” 陈玉枢微挑了挑眉,心下言道。 而为了在今日对付陈珩,他之前也是费了些心思,打探过陈珩所习的道术,自然知晓陈珩修有一门火行道法。 不过起初还以为是阳莲秘咒或定光真焰这类的道术。 但今日真切一观,以陈玉枢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 这竟是赤明派中,太文妙成道君在未成道之前所创的先天大日神光。 此法要说威能有多强绝,那倒也未必。 毕竟只是成道之前的产物,后续也未被完善其中的法理。 但它毕竟是太文妙成道君所创。 那这个中意义,便是不凡了…… “太文妙成……此人有两仪命盘在手,也是占验一道上的好手,他也算出了些什么来了吗?” 陈玉枢暗忖一声,手上动作却分毫不慢。 袖袍抬起,遥遥做了个挽弓引箭的姿势,手指运劲。 随着他手指猛然一松,那数千正蛮横冲撞的左英孛水猛然一止,开始蠕动翻滚起来,凝成了一条光华烨烨,长达丈许的锐利箭矢。 一声震响后。 便轰破长空,朝陈珩悍然杀去! 一元重水乃是质地最凝之神水,雄浑精奇,强韧无匹。 在法力催动下,往往一滴重水便能有万钧分量还不止,极是难当! 而左英孛水虽然不及,但也多多少少承袭了这点妙处。 眼下倏尔千滴齐发,凝作一束,轻而易举便将先天大日神光打碎,正中陈珩额头! 不过这足以崩山毁岳的一击,却只是令他略后退几步。 旋即陈珩便将这左英孛水凝成的箭矢揪住,发力扯作了两端。 同时双掌有神雷轰然击出,不给它丝毫闪避的功夫! 只闻数声宏大的巨响,风云变幻,震荡长空! 这些左英孛水在抵抗片刻之后,在这股天地之威面前终也无能为力,纷纷被打灭成为最为原始的精气。 继而被陈珩袖袍一卷,又悉数收起,消失原地不见。 这时候,陈珩眸中精芒闪动,将气机提起。 霎时一道紫气直冲碧霄,洒洒洋洋扩出,须臾便化作一方煊赫雷海,暴音滚滚,震得云下草木纷纷倒伏,山石隐现裂痕! 陈玉枢见状一晃身,背后就腾起了一方巍巍华盖,好似白玉嵯峨,日月垂光。 片片祥光如若檐前水幕般自华盖四方垂落而下,激波扬空,在陆可辟恶兽,于水可却蛟龙,水火不侵,五兵难犯! 紫清神雷与华盖一撞,天中便发出闷响,滚滚气浪轰然扩出,所经之处,无论是山石或者林木,都被轻而易举拔起,搅了个粉碎,不复形体! 此刻见陈珩丝毫不吝惜真炁。 一击过后,雷海当中又有十数道紫清神雷凶猛冲来,继续落下。 陈玉枢微微皱眉,将法决掐动,原本萎靡了些许的华盖光华一盛,继而又有龙吟凤鸣声音响起,庄严堂皇。 而就在陈玉枢同紫清神雷相抗时候。 被封镇的阿鼻剑同时也发出一声啸鸣,光芒陡得狂闪,一分为二,再二分四。 在见陈珩用出“剑光分化”之法,意图以此来摆脱禁法制束时候。 陈玉枢面容依旧平静,并不算太过意外。 早在隅阳国那时,陈珩便曾短暂使出过剑光分化。 而今已有十数年过去,他能彻底修成这类变化,虽然进展颇快,但也在预想当中。 不过见得剑芒狂闪,在一气分化出二十四数后,仍旧不停,竟是又再度分化,足足凑齐了三十六数。 “已是到五境之极了?” 此刻陈玉枢终是微微动容,起首一指,一尊通体浊黄的蛇形天魔便从身内电闪飞出,朝远处嘶咬过去。 不过待得三十六剑分化完毕,剑身上的虎头夜叉图样也是不堪重负般,哀鸣一声,化青烟消去。 接着一团赤色焰光后发先至般被陈珩抖出,正正拦在了天魔去处。 焰光仅是向前一展,便将天魔整个吞没。 随着几声惨嚎和一番挣扎后。 这头为周师远在万魔洞所得,花了不少心血的天魔便凄惨消失,被焚了个干干净净! “南明离火,倒又是一桩新的的手段。” 陈玉枢神色稍凝。 而此刻,非仅是紫清神雷连绵不断,三十六道剑光亦然劈空杀来,乍分乍合,游走不定。 同时南明离火也是全动展动,将漫山遍野都是烧成了汪洋火海,好似万炬蒸天,咄咄逼来,并不容陈玉枢分毫的喘息功夫! 在这等不计代价,狂风骤雨般的攻势面前。 华盖自然撑不多时,便往四下溃散开来。 不过未等剑光、神雷与南明离火齐刷刷落下。 忽有无边气浪如长龙腾起,迸射十方,长空为之狠狠震动,将一应攻伐都是暂且逼开,直退出去了数里之外! “好手段……陈珩,你倒着实给我一个不小惊喜。” 呼啸劲风之中,陈玉枢声音冷淡传开: “来,便让我看看你这斗法胜之名,是否名不副实!” 话音落时,四周忽然烟尘猛烈腾起,煞气大盛! …… …… 而一日光阴后。 顾漪隐约听得远远云处似有震响连绵,雷鸣不绝,威势甚是宏烈。 她沉吟片刻,在皱了皱眉后,便也腾云而起,朝那处飞去。 “这是?” 过得半炷香功夫,待得顾漪看清远处云上的动静时,她瞳孔微缩,面色不禁一肃。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人劫 在顾漪视野之中,只见一赤一黑两道光华在追逐来去,斗得极是激烈。 赤焰嚣腾,煞气闪烁—— 时而是三十六道剑光如寒星罩地,冷气侵肤,杀机四起。 即便相隔甚远,也叫人颈项生寒! 时而又是无穷的幽影魔头冲出,将拦在面前的神雷、红水都轰然击了个粉碎。 其密布青穹之态,不可胜计,似要将四野天地,都尽数化作化外魔国! 而诸般法器也是对撞一处,彩光交织若虹。 裂空之声好比旱地惊雷,震人心魄,在群山峰头久久回荡不休,着实触目惊心! “陈珩……还有那人,竟是陈玉枢,这是神降还是化身?” 顾漪眸光一凝,心下喃喃道,不禁蹙眉。 而这两人斗法之际,都有风雷火电相随。 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身俱着莫大的伟力。 莫说洞玄之辈,便连寻常的金丹真人面对此景,都不免如履薄冰,遍体生寒,绝然不是抗手。 而所过之处,林木倒伏,峰头尽碎,好似天极罡风呼啸卷境般,无物可以拦在他们二人面前! 无论是金石或是血肉躯壳。 若不及时避开,眨眼之间,便要被撕了个粉碎! 似是这般宏瀚的动静,自然也非仅顾漪一人被吸引了来此,在观望形势。 周遭云头处,同样还有几道遁光也是在徘徊游走,往来飞动。 近乎人人脸上都带有一丝震怖之色,眸光闪烁,心思不一…… 而在不吝真炁损耗,足是全力激斗了一个昼夜功夫后。 此时无论陈珩或者是借周师远躯壳神降的陈玉枢,脸上皆有一丝倦容,稍感疲惫。 在袖袍高高扬起,掌心处发出来一道耀目雷霆,将陈玉枢攻来的寒魄真光逼开之后。 陈珩也是借剑遁而走,头一回主动跳出了战圈。 他自瓷瓶中摸处一枚清升丹服下,抓紧这来之不易的短促功夫,赶紧炼化起来,回复元真。 此物乃是崔竟中当年在东海时候所赠,是他独创的一门灵丹,无意刻意多耗心神炼化,仅十息之内,便可将真炁回复,甚是好用。 在现世的斗法,还从未有一人能将陈珩逼得这般地步,因而他也仅是在一真法界中试过此丹。 至于如今。 倒还真是第一回…… 而见陈珩这般施为,陈玉枢也未上前穷追猛打,而是微微停住脚,也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纹符箓。 同样趁此机会开始汲摄灵机,调理元真。 此刻他脸上神色也不复先前的写意轻松之色,微有些凝重起来。 一时之间,两人都未再出手。 局势瞬得便陷入了僵持当中。气氛颇有些微妙。 “明仙威观坛仪……好一门邪术,竟有如此功用。” 陈珩眸光微闪,暗忖道。 通过在一真法界内的反复尝试,他如今也终是将陈玉枢的底牌手段探查了个干净,也知晓周师远的这具身躯为何会是个寿元亏空,命不长久的枯槁模样。 明仙威观坛仪—— 这是一门用牺牲寿数、潜力,来换取修道根性的邪法。 只需舍得付出代价,便可以使道术速成。 而细数起来,陈玉枢为了准备今日这一战。 他竟似是一气备了左英孛水、小元磁神光、络茺真瞳、法空大玉灵光还有斗枢派的“弘演至真”这五类秘法。 着实称得上是煞费苦功,用心不浅了。 而再加上周师远本就修有存身的“气禁白刃”、“冥灵法目”等等道术。 可以说,如今借周师远躯壳神降的陈玉枢,已近乎是屹立在了洞玄最高的一座山头。 辅以他丰富的搏杀经验,除寥寥三两人之外。 当世的洞玄一辈,无人可以做他的抗手,要被一路横推过去! 而十息功夫转瞬即逝,快如电光石火。 此刻陈玉枢也不废话什么,起手向前一推,便有一圈圈毫光泛动涟漪,壮如丽日悬空,朝陈珩兜头罩落! 陈珩早在一真法界当中便已体会过,这门法空大玉灵光专能削弱躯壳,疲惫气血。 虽此法本意是为了对付那些体魄强绝的先天神怪和武道中人,但同样也可克制他的太素玉身。 面对此等凌厉攻势,他自然也不会硬接,将遁法及时掐动,躲过了这一击。 旋即骈指点去,随着“铿锵”鸣声激烈响起,一股锋锐刚绝之意瞬时斩破大气,直朝陈玉枢电射杀去! 陈玉枢将小元磁神光祭出一道,拦下剑气,生生将其按定在长空之上,止住了去势。 而下一刹,剑身光华猛涨! 忽又接连分出十数道来,赤光凶戾逼人,耀眼生芒,继续狂猛杀来! 陈玉枢沉喝一声,将真炁拿动,同样接连打出小元磁神光,继续阻拦。 一时之间,只见三十六道剑气同元磁神光交相辉映,肆意飞飙暴射。 照得满空都似是赤黄两色,鸣响之音震得人耳鼓发胀。 这门小元磁神光乃是自先天魔宗的一门大神通“上极元磁仙光”拆分简化而来,倒正合洞玄修为使用,极是克制剑修的手段。 而在斗了半晌过后,陈玉枢忽微觉异样。 他心下一凛,也不顾什么真炁损耗,口中念了声咒决,眉心裂开一线,便将络茺真瞳给赫然睁动。 他眉心处的那颗天眼色泽晦暗,散着幽微冷光,深邃莫测,仿佛一口无底的大渊。 而在络茺真瞳睁动之后,便有一道无形光柱照射发出,仿是可以上测天星,下观幽冥。 光华过处,无物可以在它面前隐沦遁形! “假身吗?此乃小道耳,看来你已是技穷了!” 陈玉枢见远处陈珩仅是一道假形,用以迷惑耳目,混淆感知。 至于真身却不知何时已悄然遁走,应是在暗中埋伏,好方便打出雷霆一击来,用以破局。 他心下微微冷笑一声,继续维系住络茺真瞳,不令其闭合,旋即便朝四下观去。 而仅刹时功夫。 陈玉枢便察得了一丝异样所在。 不过未等他悍然动手,隐于暗处的陈珩便先发制之,扬手连发了数道紫清神雷击去! 轰隆一声巨响,云天之中紫气乱飚,雷光与暴音激荡无穷,搅得风云变色,直有侵夺天顶天光的势头! 待得陈玉枢刚化去这凶猛雷法,气息未定。 不远之处,陈珩又骤然显形而出,一脚踏碎了面前的稠密烟障。 龙行虎步,一身气势豪迈雄浑,直朝陈玉枢举拳杀来! 此时他身量已是高达四十余丈,脑后有圆光垂落,明净无暇,内里却透着一股混沌幽森之意,好似可以包容诸有万象一般,而周身有水叶天花回旋,激起阵阵悦耳清音,煞是动听。 远远望去,他整个人如若一尊古老的天界神将。 威严堂皇,气正神清! 眼下在显出了太素真形后,陈珩只觉自己的一举一动,仅仅随意的抬手挪足,都能惹得山岳闪摇,烟尘乍起。 此时他因这具宝体坚固,坚固难坏。 为了节省功夫,对陈玉枢打来的种种手段也是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 而在抬脚一踏,将一头无鳞大蛇模样的幽冥天魔生生踩杀,使之化作一缕缕灰烟凄惨朝四下溃去后。 陈珩此刻也是发力一冲,将身前左英孛水化作的重重水幕骤然撞穿! 他调集全身力道聚在一拳之上,照着破败水幕后面的陈玉枢,便是一拳轰出! 四下峰头齐齐一震,狂流飓风平地生起。 即便拳还未至,那股浩瀚磅礴的力道也是喷涌而出,闭锁住了四方上下的去处。 气浪轰轰隆隆,压得人呼吸欲窒。 而面对这几乎是遮去了头顶天光的一拳,陈玉枢目中闪过一丝冷色,同样举拳迎上。 霎时间。 一股惊天气浪骤然暴起,将附近的几座小山头打得凌空爆开。 土块碎石高高腾入云中,再如骤雨一般,滂沱落下! 眼见着这一幕,包括顾漪在内,围观的人都是脸带一丝惊色。 有几人更是神情震怖,足下不稳,隐隐发颤…… 而此时,战圈当中,陈玉枢已是同陈珩再次悍然搏杀一处。 两人拳掌之威足以开山裂地,声势可怖至极。 “剑术、道法、肉身、神魂……此人竟无一丝的短板吗?” 陈玉枢在拦下一拳后,将左英孛水凝作一柄煊赫大斧,猛然挥动,这才将陈珩暂且逼退一步。 他此时眸光终是一沉,暗道: “如此也就罢,但是以他的年岁,是怎会有这般丰富的搏杀经验,他莫非能够料到我的出招?” 细数起来。 他与陈珩都已是足斗了一个昼夜的功夫。 起初陈珩还会因些许的错漏,被陈玉枢抓住空隙,以丰富的对敌经历压制,落于下风。 但随着时日慢慢一长,陈珩便也逐渐将局势扳平,落了个不胜不败。 不过时至今日,陈珩非仅是对敌手段愈发圆融精炼,好似得了他的教导一般。 更把持住了战局的方向,隐隐占了上风…… 纵然陈珩是在这场斗法当中临阵突破,于机缘巧合之下,心有所得。 但仅这点时日。 他又能够悟到多少? 便是以陈玉枢的眼界看来,这也的确离奇,存着一番古怪…… 而此时,正在陈玉枢沉吟之际。 远处战圈忽有低沉闷响发出,旋即便见两道乌光小箭迅疾杀来,须臾不见,对准了陈珩后脑,欲在暗中给他一个厉害。 不过未等陈珩摆脱陈玉枢,出手将之接下。 却忽有一道雪白匹炼横空,仅当空一兜,便将那两道乌光小箭搅成烂铁,形质消磨。 “顾漪?” 陈珩见状微微一讶。 但顾漪也不看他,只素手一挥,便有一丛湛湛青光飞出,对着方才那偷袭之人骤然攻去,焕出凌厉的光亮来。 “你倒是有我当年的风范,呵!” 陈玉枢一面将小元磁神光祭起,挡住飞剑,一面微微冷笑了声,戏谑言道。 “不过……” 他掐了个法决,忽闪避挪移出数里,摇头道: “这本是你我之间的争斗,若容旁人插手,将伱救下来活命,我岂不是要白费了这一番心思?” 话说之后,他袖中忽有一方巴掌大小的小秤飘出,仅在芒光倏尔一闪之后,便再无了两人的踪迹,原地唯是空空荡荡的一片。 “平等天秤?” 顾漪眸光不觉凌厉了几分,神情复杂。 …… …… 烟涛茫茫,阔野辽阔无垠,好似一卷画图在眼前泱泱铺开,此景难以状述。 在被摄进这方古怪的内景天地之后。 陈珩面色微凝,心下却是暗自一笑,直有一股如释重负之感。 “以你如今身份,必有不少师门长者赐下的底牌手段,我若同样拿出此物来对付你,难免落人口实,给你的那位老师出手之机。 但若不用,岂不是白白低你一头?” 此时陈玉枢负手在手,一笑道: “此物名为平等天秤,在我的示意下,如今已是压制了一应法器和秘箓,只要还在天秤当中一日,这些东西,便是无法显威。 且你我两人,必有一人身死,这天秤内景才会破开,容人重归现世。 陈珩,你能在我手下支撑到今时着实不凡,但如今这景状,便是你想以遁界梭来逃离,也是无能为力了……方才我的提议依旧有效,你意下如何?” 回应他的,只是一道犀利锋锐的剑光,倏尔破空斩来,杀意滔天! “倒是可惜了……” 陈玉枢轻叹一声,弹指将剑光拨开。 在斗枢派“弘演至真”这门秘法的加持之下,他的肉身同样也是坚固难坏。 便与陈珩如今的太素玉身相较,也丝毫不逊色,甚至还犹有过之! 只是这门秘法非仅颇耗真炁,以周师远如今的境界,也难以维系长久,需小心使用…… 而在天秤内景当中。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时辰功夫过去。 此刻陈玉枢终是抓住了时机,以法空大玉灵光压制住陈珩肉身。 随着厉光一闪,便将陈珩右臂齐根悍然削去! 若非陈珩闪躲及时,只怕连半颗头颅都要不翼而飞。 而作为代价,陈玉枢腰腹之处也是现出了一条狰狞血痕。 几乎将他拦腰斩作两截,触目惊心!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不约而同又继续搏杀,未给彼此留下什么喘息之机。 而半晌过后,待得两人真炁都已所剩无多。 浑身上下皆是鲜血淋漓,清晰可见白骨森森时候。 此时陈玉枢反观内视,也是微微摇头,眸光一闪。 他勉强发出数十滴左英孛水击去,道: “你当真执意要同我为敌?” 陈珩逼出一股剑光,将这些水珠当空挡住,道: “事到如今,莫非你还以为可以求饶吗?” “既如此……那倒当真是可惜了。” 陈玉枢惋惜一叹。 此时他紫府当中,陈珩的形体已经凝聚而出,栩栩如生。 陈玉枢伸手一拂,那形体便轰然溃去,彻底不存于世。 而与此同时,对面的陈珩也忽身躯一僵,七窍有鲜血喷涌而出。 闷哼一声过后,便栽倒在地,生机全无! “……” 陈玉枢微微俯身,以手支额,视物朦胧不清。 这秘法带来的沉重反噬,对于如今的这具身躯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他能感觉自己生机在一点点流逝,若不及时疗伤,只怕同样离死不远。 “象易恐咒,还真是许久都未曾用过此法了……空空道人的手段,倒是一如既往的邪门。” 陈玉枢心下言道。 先前他在言语劝说的之时,也是在暗中催动了这门秘法,以备不时之需。 同顾漪的五瘟力士一般,这门象易恐咒,也是一类咒杀之法。 不过却是出于空空道人之手,远比五瘟力士高明了不知凡几。 五瘟力士需精血或气机才能够催动,而这两物却并不好得,在拿摄过程中也难以遮掩行动,在有心人看来,只怕是昭然若揭。 只要小心存个提防,便可避开。 而这象易恐咒便不同。 此法只需亲眼看上一眼,便可将欲咒杀之人的气机神不知、鬼不觉摄到紫府之中,不会惊动什么分毫。 待得气机暗暗孕成之后。 心念一动,咒法即成,神仙难就! 且在这过程当中,无论是对面之人有什么可以遮掩气机的手段,也是终究无用。 要被摄得本来真正面目,难以欺瞒施术之人。 其实说来,这象易恐咒只是陈玉枢惯常留下的一记后手。 起初时候,他也并未想过动用此法,毕竟反噬厉害,不可不妨。 但不料陈珩竟能同自己斗到这般地步。 这着实,也是出人意料了…… 此刻陈玉枢强压下身躯的那股不适之感,勉强起身。 不料刚走出一步,他神情便猛然一滞,面色阴晴不定。 在半晌沉默后,他也不回头,只是长叹一声: “你是如何做到的?” “好一门咒杀法。” 在他身后,陈珩感慨言道。 “此乃空空道人所创,自然不凡。” “空空道人?” 陈珩微微颔首,便也会意过来。 空空道人的这门咒杀法虽说厉害,但散景敛形术毕竟是劫仙老祖所创。 所谓师尊对上徒弟,其结果自不必多提…… 而一直以来,陈珩也在等陈玉枢用出这门咒术,等他被反噬所害。 此时陈玉枢勉强转过身来,看向陈珩,眸光淡淡: “只是一具无用躯壳罢,舍了也就舍了,你不过是如今暂胜了一场,莫非就以为自己真正赢了?” “我身内终还是有一成真炁,而你却已是油尽灯枯…… 陈玉枢,你此先竟未让周师远参习‘太始元真’,如今看来,可当真是一手错棋。” 陈珩也不答话,只打量他一眼,轻声一笑。 陈玉枢闻言面无表情,神色平静。 “至于之后?你大可继续以神降法来寻死,洞玄来我便杀洞玄,金丹来我便杀金丹!元神,返虚,直至纯阳……” 陈珩袖袍拂动,仅存的左臂缓缓抬剑而起。 他眸光冷峻,面上神情同样也是平平静静,若古井无波: “我终会与你真身同境一战,打破那方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将你斩于杀剑之下。 而你既惮我是人劫,千方百计,也要将我除去,那好……” 此时天地间忽有一声清越剑啸乍起,若龙吟凤嘶,剑光一闪即逝! 而剑光过处,陈玉枢身躯陡然一僵。 他闷哼一声,无数猩红的血线在他身躯缓缓浮出,触目惊心,旋即仅仰天朝后一倒,整个人便轰然爆碎开来,炸成了一捧凄艳血雾,尸骨无存! “我便代天公来罚你!” 陈珩收剑而立,道。 …… …… 合一 (本章完) 故事要先暂停一下了 加班加点,总算是写完父子对决这个段落。 先和各位书友说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更新应该就是月更或尽量周更,我要长修养一阵,不用等更了,抱歉。 我这颈椎一直是有问题的,因为是脊髓受压,平时推拿按摩什么对我用处不大,就做个小针刀还能缓解一下。 这个月又复发,做了小针刀也不管用了,去医院去查,因为有眩晕呕吐的症状,医生又建议挂個神经科,看看是不是因为脑袋长瘤压迫到神经了。 因为这个病,这个月医院跑了几次,核磁都做了好几回。 前两回看片子被怀疑是垂体瘤,然后昨天又做了激素六项和鞍区的核磁加强,看激素六项上的指标大致正常,应该可以排除垂体瘤。 大概就是脊髓受压程度更重引起头晕,等周六拿到片子过去再看一下,也算放心了。 总而言之,因为身体原因再加上这兼职写作,时间紧张,这本书的更新很长一段内就是随缘了。 现在这感觉就像是宿醉过后再加晕船,看这个世界,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眼前像是被罩了一层雾一样。 其实我算是十足手残,四千字写六、七小时都是常态。 追更的朋友应该也看出我这更新很怪了。 像这样天天都是十一点半之后,卡着点更新,再改改错别字,如果要弄下剧情,通常就是快一点了。 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上班,如果加班或有什么事,那时间就更紧张。 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着实扛不住这样造了。 这本书对于我来说其实成绩还算不错了,已经过精品,首订都与上本高维的均订都差不多。 而且这剧情显而易见没有几百万字也写不完,其实写大纲的时候,我就是按着大长篇去的。 在这里戛然而止我万分抱歉,的确是对不起等更的朋友,我尽量复更,继续这个故事。 但以我现在的精力,的确是平衡不了网络和现实了,抱歉。 最后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五十八章 东浑州 虹彩亘连,光芒灿烂飞动,如若百堵珠壁凝祥。 顾漪素手一扬,那遮蔽漫空,足有千百之数的两象元降飞刀便自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仅是微微发出了一声颤响,便又复凝作一道。 而神异亮光通天彻地,于倏忽之间照彻群山诸峰。 好似一轮晶日煌煌悬空,威势迫人! 见得此景,先前那几个对陈珩暗中出手的修士脸色骤然狂变,瞳孔猛缩。 不约而同厉喝一声,将浑身真炁不惜代价放出,化成一团吞吐不定,时伸时缩的水蓝色精气。 不过精气同刀光正正一撞,却是干净利落的被一斩两分,化作丝丝缕缕的烟尘无奈溃散。 数颗头颅高高飞起,带起涌泉似的血光,尔后又被一股无形劲力搅为粉碎,连紫府中的元灵都来不及遁出,便已彻底魂消! 而在这一击过后,那道两象元降刀光却并不消去。 在绕空迅疾兜了一转,便又光芒一振,毫无征兆的朝云下的一座青色矮丘悍然杀去。 砰! 巨响骤然迸出,震荡耳鼓! 随着土石轰然崩裂,气劲扩开,一道消瘦男子也是兀自显出了身形来。 其护身宝光黯淡,左臂似微微弯折,颇显狼狈姿态。 正脚踩遁光,暴退而出,欲与顾漪先拉开距离,再做打算。 “果然是赤朔刘氏的瀚妙匿形真功……不过刘焕,就你这点浅薄手段,也敢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又在我面前献丑吗?” 顾漪眼帘一掀,言道。 那方才匿于矮丘中的刘氏刘焕闻言微微皱眉,面容阴翳。 他暗将上乘玄功一催,身上绽出一圈灿若云锦的光华,左手飞速把住臂膀,先将臂骨接上,这才冷眼望向顾漪,沉默片刻后,开口: “我无意与你斗法,你又为何偏要横插一手?” “斗法?”顾漪唇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伱一个勉强挤进岁旦评的三十六席,但坐不了半年,又被人生生挤走的废物,也配跟我谈斗法一字? 我杀你不过如屠一豚犬,刘焕,你哪来的胆子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这话一出,刘焕本就难看的面色又更阴沉了几分,冷笑道: “有些意思,我听说在数年之前你同陈珩还在隅阳国打生打死,如今却又要替他出头了?莫非他便是你的姘——” 刘焕话还未说完,突然全身一震。 他双肩咔嚓发响,好似被某种大力骤然袭中,几乎立身不稳。 而同一时刻,忽有数十道北鞅幽火纵横飞驰,好似一张森然大网于天地间铺开,堵死了他的四方上下去处。 “你既来做此事,想必心头也是存了死意……既如此,还想在临死之前以言语来激我?” 顾漪手托一道冥冥幽气,轻轻一放,便有一声兽吼激荡风浪。 只见那道幽气瞬时变化为一头眼似血湖的九头大狮,一个纵身,便直朝刘焕猛扑过去! “那我便成全你!” 顾漪神色微冷。 而就在刘焕咬牙使出浑身解数,同九头大狮纠缠搏杀之际。 顾漪却并不再多管战事。 她只是抬首望去天中,神情难得有些微妙,若有所思。 过不多时,在刘焕已渐有败亡之相,周遭被这动静吸引而来的修士也愈来愈多时候。 忽然间。 长空摇动,好像周遭的山河都要整个翻卷过来! 在隆隆的巨响声中,罡风纵掠,将天上的翻腾云海都是狠狠撕开又扯碎。 交叉如剪,一时狂乱无序! 在这等无俦威势面前,众修大多是面上变色。 不得不驾起遁光,暂避锋芒,难以正对。 待得风波暂息。 紧接着,便有虹光一道荡开云霓,撞破大气。 于须臾之际,出现在了天地间! “出来了!” 顾漪猛然转目,心下一凛。 周遭闻讯而来的诸修也是争先恐后转头,急盯着云上那道虹光看去。 其睛瞳当中光芒大盛,情绪激动不已,脸上俱有一丝或多或少的兴奋之色。 陈珩与陈玉枢的这一番激斗,摧山折岳,可谓动静不小,自然瞒不过有心之人的耳目。 而一个是成道已久,凶名传遍胥都的六宗元师。 另一个则是异军突起,有名有姓的玉宸年轻一代魁首,自修道以来的种种战绩,都极其耀眼,不容小觑。 新老斗法胜之间的冲突,再加上这两人身上的血脉干系,都将这一战的看头增添到了一个莫名高处。 惹得诸修蜂拥而来,皆欲亲眼目睹最终结果。 “刘焕也是脑子不好使,既然元师都已是出手,便已注定是尘埃落定了,还偏偏要不知死活,掺上一脚……” 一个头裹混元巾,相貌文雅的年轻男子小声叹道: “为了一时意气,平白丧了性命,岂不可惜?” 男子身旁的同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只是不待他开口附和,脸上神情忽然便一僵。 瞳孔猛缩,似见得了某种不可思议之事般。 年轻男子顺着身旁同伴的视抬线看去,也是猛然怔住,哑然无言。 此时风烟俱静,天山共色。 云头之上,唯见一个年轻道人仗剑而立,袍带猎猎当风,做狂舞之态。 其虽是右臂齐根而断,身受数十创,血衣斑驳,但一身气势却是丝毫未显颓色,反而比之先前更要锋芒毕露。 如若一口滴血的寒刃,叫人一见便有肉跳心惊之感! “……” 在他出现的霎时,整片天地似寂了一瞬。 云下寂寥非常,诸修面面相觑,一片鸦雀无声。 “该死!” 刘焕恍惚回过神来,脸上显出震怖之色。 他二说不说,厉喝一声,倾力拿手一指。 方圆数里之内轰然一震,火光熊熊滔天,卷席四野,将一旁与他搏杀的九头大狮都是狼狈逼退。 借着这空隙,刘焕忙伸手就自袖中摸出一枚晶莹玉简。 只是不带掐诀咒解开封禁,顾漪忽侧目看他一眼。 瞳中异芒潋滟,将他心神摄住,让刘焕动作不由微微一僵。 与此同时,云上陈珩已是化剑光一道,“噗呲”一声,便将刘焕托简的手臂斩落。 在将玉简收起的同时,也是伸掌扼住了他的脖颈。 “你……” 刘焕吓了一大跳,刚欲挣扎,一股杀意便扑面而来,直有砭肤侵骨之态,令他不禁骇然开口: “我,今日之事实属误会,我可出钱赎……” “跳梁小丑,不俯伏授首,也敢妄行夺天吗?” 陈珩轻笑打断,五指发力,便掐断了他的喉咙。 袖袍中又飞出一团南明离火,将刘焕尸身连同元灵都烧成了飞灰。 自刘焕行险一搏,再到陈珩暴起杀人,不过仅数息功夫。 此时的云下依是寂寥,一片静默无声。 “多谢。” 陈珩对顾漪打了一个稽首,道。 “……” 顾漪唇角微微一扬,似欲开口讥讽几句。 但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只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一言不发。 而他往云下诸修脸上扫过,见大多人都是目光躲闪,不敢正对。 陈珩也无心多留,只将遁界梭一催,便有一道蓝光将身躯裹住,同样自原地消失不见。 直至他身形彻底隐没虚空。 数息过后。 云下才瞬有大哗响起,鼎沸喧嚣,久久不息! …… 甘琉药园。 距此数十里外的一座险峻高峰处。 阴无忌忽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禁一叹: “赢了,竟真的赢了,经此一事后,只怕我们的那位元师真要将陈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天数茫茫,而所谓劫数一事,倒也真是玄异。” “这对兄长来说是好事吗?” 在他身旁,阴若华问道:“陈珩胜了陈玉枢,兄长心里是欣怡居多还是忌惮?” “胜了?不过是胜了一具神降肉身,还远谈不上胜了陈玉枢,至于我……” 阴无忌沉吟片刻,微微摇头: “欣怡或忌惮,兼而有之罢。” “有这等敌手,兄长将来在丹元大会上,只怕是要头疼的。”阴若华笑。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人活一世,若寻不到几个可以切磋较技的同道,也的确是太过无趣。” 阴无忌负手在手,难得一笑道: “看来在丹元大会上,我将有一劲敌矣!” …… …… 而此时在甘琉药园之外。 在同那闻讯而来,自告奋勇要为他护法的吟赞王子交谈几句后。 陈珩阖上门户的刹那,也终是再忍受不住,胸口一闷,脚下不免踉跄,几欲再次吐血。 在将遁界梭等法器都一并唤出,陈珩也不多言,只取出两张剑箓递出,冷声道: “未经通禀,敢擅闯进来的,都杀了!” 遁界梭也知晓厉害,赶忙伸手接过。 而不待他开口,陈珩已是盘膝坐下,取出一枚晶莹好比玉雪的丹丸,张嘴吞服入腹,开始炼化调息起来。 这枚混元神朴丹是陈珩在隅阳国战事后论功行赏所得。 其乃怙照宗的秘药,有三宝归元、阴阳交补之功效。 号称只要未死,不拘是受了何等重伤,服下此丹,皆可保下一条性命来。 此时随着药力一点点被躯壳吸纳,陈珩思绪好似也渐渐顿止。 如若小虫吐丝作茧一般,意识昏沉,再难分清什么真假虚幻,好似被沉入了渊水之下。 而想起方才同陈玉枢的那一战,若不是以散景敛形术欺瞒了象易恐咒的感应。 想要取胜。 倒还真要另费上一番大心思…… 陈珩眼帘静默垂下,眸光深处沉暗,难得有些恍惚。 “师姐,我又欠了你一次……” 他在心底轻声开口。 …… …… “倒有些意思,今日的确是看了一出好戏。” 而小亭当中,见得此幕,玄冥五显道君脸上也无什么动容之色,只是和善一笑,微微拱手,言道: “既已然兴尽,我便不再叨扰了,几位道友,后会有期。” “此人倒是沉得住气。” 威灵见玄冥五显身形倏尔远去,略一摇头,道: “师兄,今日之事,你以为如何?” “我看再过上不久,便是时候将希夷山再次洒扫一二了。”通烜道。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拍手,放声大笑起来。 裴叔阳闻言微微一怔,面上神情稍稍一正。 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不觉一凝…… …… 十日之后。 当陈珩自入定当中醒转过来。 他起指推算了一下,便微微一笑,打开门户走至外间。 在不远之处,恰是站着太符宫的俞郯。 而符参老祖百无聊赖蹲在他肩头,脖子上挂着一个明黄色的酒葫芦。 几人相见,自少不了一番问候寒暄,在将两人请入里间,奉茶相陪,说了些闲话之后。 符参老祖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也是不禁感慨一叹,道: “老夫倒是眼拙了,没想到你竟真的能够赢他,此事一出,你只怕真要彻底扬名这九州四海,连域外天地都要流传你的名头,坐实‘斗法胜’之称。 如今的陈玉枢,只怕是夜不能寐了……” “只是赢了一具神降身罢,算得了什么。” 陈珩放下茶盏,微微摇头:“此人乃是我生平大敌,以他行事,只怕我的麻烦,还更在后头。有朝一日,唯有杀了他的正身,此事才算彻底终了。” 符参老祖将挂在脖子上的酒葫芦抱起,喝了一口,慢慢点了点头。 “不过采药之事既已结了,你在西素这陆洲,可还有其他要事?” 他砸了咂嘴,问。 “老祖意思是?” “俞郯的见识已经长了,他而今毕竟仅是个炼炁小修,出来玩玩也罢,终于还是要回山门打磨元真,好生清修一番。” 符参老祖一笑: “而你想来也是外药将全,仅差一味老仙须了,先前你可是应允过,要同我去阳壤山,拿老夫的那截好须来凝丹的。 既然如此,我等不妨做个伴当,一并前去东浑州罢? 玉宸和太符是多年的交情了,自前古时代至今的盟契,你身为玉宸贵子,怎可不结交八派玄门的同道?要知晓,这修行一事,除了神通手段之外,还更有一番人情干系。 老夫在东浑那里好歹也算半个东道主人,一些杂事,我自能够替你摆平!” 陈珩见符参老祖神情诚挚,略一沉吟。 他也并不扭捏犹豫,避席起身,恳切施礼道: “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何时携剑就说法,诸天云立群龙听 天宇弘覆,光色相参—— 烨烨丹晖随罡风轻轻摆荡,也不知是一气铺开了几千万里之遥远,将云宇下的山泽陂池、林地田土都罩入其中,为其添上了一抹明艳颜色。 此丹晖远而望之似云非雾,如烟如霞。 近而即之,见诸光诸色,又极分明…… 眼下陈珩站立在飞舟船首远望这极宏伟的一幕,深色大袖随流云翻腾,猎猎发响。 他眉宇中也是带有一丝感慨之色,眸光隐动。 东浑州,阳壤山—— 自离开西素州的甘琉药园后,历时数月。 他也终是来到了这方仙家圣地,胥都天下的十四座灵窟其一。 而这时纵眼观去,见数之无尽的浮空宫宇、甘瀑天河、飞峰巨岛、宇外星石正好似绚烂繁花,居中衬托着一座雄伟仙山。 此山极巍峨、穷幽渺,自下而上,仿佛无垠大地之母根,直与天接! 且千百奇峰遥遥而对,相映成趣,更是显得云薄如纸。 好似立足在那峰上之人只要稍稍一个纵身跳跃。 便可捅破头顶的那层天人界壁,来到了无边太虚之间…… 若说玉宸派的宵明大泽是阔远深邃,如若一口可以容纳世间诸常诸有的无边海眼。 那眼前的这座阳壤山灵窟,便是在宏翰庄肃之余,又有几分空明轻盈的气象。 叫人除敬畏外。 初见时候,心底又是难免生出些莫名的亲切安舒之感…… “好生浓厚的丹晖,看这模样,是道情头陀那一炉神丹快要炼成了?算算时日,好似也就在这几月之间,大差不离。” 此时陈珩身后忽响起符参老祖声音。 他足下腾着一朵小黄云,脖上挂着酒葫芦,手搭凉棚向远处一望,咂咂嘴,笑道: “我看这阳壤山啊,最近是又要热闹起来了。” “道情头陀?”陈珩闻言回身。 “此人生性不喜出风头,也最是畏惧麻烦,尔等小辈不曾听过他的大名,也在常理之中。 你是不知晓,早些年间,他无意得罪了三世天的月庵圣母,这本是一件指甲盖大小事,笑笑便罢。 可这头陀偏生便汗流浃背,惶惶不可终日了,连夜便收拾家当溜走,事后还特意花了重金请人为他说和,因此惹得大伙都在背地里笑话。” 符参老祖揶揄一句后,便拿手指去阳壤山的一处,道: “不过,你且先细看那处。” 陈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视线穿透烟障。 他只见阳壤山西南之处的某座奇峰好似被刀斧生生拦腰截去了泰半,极是突兀。 而剩下的半截山体则是五光十色。 时似濂珠,时似璇玉,时而又似青瑶水碧。 皎皎夺目,诚有一番神异气象。 过得小半刻钟后,那半截山体俄而一声剧震,一道千丈虹芒就从里内迅疾冲飞出来,眨眼便射到了天中! 陈珩还尚未看清虹芒的具细模样,此光便轰然爆开化作一团团玄气向四面八方汹涌扩去! 这一番动静,令得天中本就是堂皇的丹晖更好似得了某种添力般。 气势再次一壮,直有凌迫万里云海的气魄! “不过头陀虽说胆子小,却有一手好丹术,是得了那位老仙真传的,你看这气象,如何?”符参老祖笑道。 “神丹巍巍气象,果真是叫人震凛。”陈珩不禁颔首,举目赞道。 “道情头陀此刻炉鼎里炼的,乃是唤做圆峤大镇龙门金丹,此丹服之可以受福高晨,通仙致气,兆命长生……而头陀虽丹道造诣厉害,但有我宗的上清真符来相助,却是可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符参老祖先是得意了一句,旋即摇头晃脑道: “不过待得圆峤大镇龙门金丹一成,这阳壤山怕是又要热闹起来,就在此时,我都能察到几个老东西的气机。 他们想要求药?又有一出好戏看了!” 就在符参老祖说话之间,飞舟也是一路穿云破雾,终临近阳壤山的地头。 或是因符参老祖之故,山中重重大阵禁制都是不声不响。 连那些来回巡查的天兵力士们都未上前盘问,只隔着云海遥遥俯拜致意,可谓一路畅通无阻。 不久之后,飞舟缓缓停在了一座浮空飞岛上,不再动作。 陈珩向下一看,见云下洞府宏敞雕丽。 灵机氤氲冲霄,结为数道千丈烟柱耸立,蔚然大观。 叫人一望,便知是处炼炁修行的绝佳道场! “这是老夫特意为你寻来的洞府,这段时日,你且好生在此地内炼三宝。” 符参老祖说完后,便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袋递出。 未等陈珩答话,他便竖起一指凑在唇边,悄悄做了个噤声手势,还冲着陈珩不住挤眉弄眼。 陈珩看了一眼手中的小布袋,心头隐约也是浮起了個猜想,微微一怔。 “不必多礼,也无需多说什么,老夫要先去闲耍了……十年之后,我便在此山中,等你丹成一品的好讯!” 不容陈珩推辞什么,符参老祖便将手大剌剌往下压落,骤然发力,将陈珩自舟船上生生抖出。 继而飞舟冲天飞起,于眨眼之间,便不见踪迹。 “……” 陈珩把真炁一拿,便在万丈虚空上定住身形。 此时他目注四方,见浩气冲霄,丹晖贯日,而身下是莽莽碧云,头顶是世外仙山。 这一派雄浑之景,着实是叫人心胸开阔,精神不觉一舒! “千般艰难,万种坎坷,总算是到了这破局之时……可十年太长,我却只争朝夕!” 陈珩沉吟片刻,忽发出一声清越长笑,甩袖就走。 随着一道清风过后,便已下了云头,落进门户…… …… 与此同时。 阳壤山中的一座青竹小亭中,却是有一老一少在隔案端坐。 老者满头白发,面容苍古。 他身着一袭青布道袍,头戴葛冠,虽是在做品茗姿态,两眼似闭非闭,如若在假寐一般。 却不是太符宫的符愚道君,又是何人? 而在符愚道君对面的那个年轻道人,则是陈蔚。 他模样约莫二十上下,唇红齿白,年轻俊挺,只单从骨肉皮相而论,倒着实是生得好一副模样。 不过陈蔚此时脸上却不见什么从容写意之态。 他唯是脊背微躬,颅首低垂,神态甚是拘谨小心而已。 纵然自见面以来,符愚道君的态度都甚是和蔼,仿佛一位慈祥老者。 但只要想到,面前的老者仅在举手之间,便可轻松打穿浑天,击沉地障,使得整整百界河川皆化作厄土。 陈蔚心头自也难免沉重压抑,几有如坐针毡之感…… “虽是略坏了些分寸,但所幸也还在规矩当中,若送的是一道上清真符,那老夫就可坐不住了。” 不知等得多久,心思纷繁的陈蔚忽得一声轻笑自身前处传来。 他恭谨抬眼一看,正对了符愚道君带笑的目光,心头又是微微一跳。 “不必拘谨什么,老朽记得你在入郁罗仙府前,也曾在玉宸下院学道,还同玉宸的长老米景世是翁婿干系?既如此,那就都是八派同道了。” 符愚道君一笑,道: “而小友先前说,自己今番前来,是受人之托,想求一颗圆峤大镇龙门金丹?” “正是如此,还请道君大发慈悲,恩准则个。” 陈蔚听到正事,更是不敢怠慢,忙起身离席,俯身施礼。 “道情头陀这一开炉,倒是令我宗热闹了不少,来求药的人还真不少呵。” 符愚道君先是感慨一句。 他见陈蔚脸上神色微异,又好脾气的宽慰了一句: “不过小友既是受了郁罗仙府处的请托,看在润子和元吉这两位的颜面上,区区一颗丹丸罢,老朽自不会吝啬,必不使你白走一趟。” “多谢隆恩!多谢道君隆恩!” 陈蔚闻言大喜,难掩心头激动当即拜倒称谢。 圆峤大镇龙门金丹并非什么等闲之药,不然他也不至于渡过迢迢虚空,特意携帖拜山,来求上一粒。 以道情头陀的能耐,也都是费了数千载功夫搜集宇宙奇珍,耗费不少人情,最后还求到了太符宫头上,才能够起火开炉。 而待得炉鼎熄火功成后,鼎内金丹至多不过八九,少则更是四五。 不到最后时刻,绝难有个定论…… 似这般珍贵之药,还远未到封炉之时,自己便已得了许诺,陈蔚自然畅快。 他只觉自己这一行倒是顺畅异常,非仅轻松做成了两位兄长的嘱托,还更以微末之身,得了符愚道君的亲自接待。 细细一想,着实称得上是撞了大运! 他此时神态愈恭,忙往袖中一摸。 符愚道君见状微微一笑,开口止住: “在伱入山之前,你的那两位兄长早已是先行传书告罪过,说清了他们因要事在身,不能亲自一行。 那些用来交换丹药的珍材便不必了,留着罢,此丹便权当是老朽送你们的一个人情了。” 这话一出,陈蔚反是心头微沉。 一时手僵在袖袍当中,也不知是该抬还是该放。 “圆峤大镇龙门金丹是护命延生之药,尔等特意来求此药,是为了象先?”符愚道君问。 “道君法眼无差。” “不知象先近况如何?” “大兄……” “他真身在虚皇天还是郁罗仙府?” “……” 见陈蔚左右为难之态,符愚道君也不强求,只自顾自开口: “当年水中容成度命洞天的那一战,他伤势虽重,但毕竟还是被烛龙大圣救走了元灵。 如今已有近千年的光景,以象先能耐,不说尽复旧观,至于恢复个三成元气,应当不难罢?” 陈蔚还未答话,符愚道君忽问道: “话说回来,他可炼化那方法符了?” “……” 陈蔚闻言神色茫然,目现迷惘之色。 正当他仿徨无措之际,忽有一道声音遥遥响起。 其似跨越过千重云水、万重山峦,隆隆崩腾而来,道: “一别千年,道君倒还是原先的脾性,你欲知我现状,直言便是,又何苦为难我这个幼弟?” “你既来了胥都,却又不肯先见我,老朽也唯有问问你家人。” 符愚老祖闻言倒也不惊讶,捻须一笑: “再说,这不过是闲聊几句罢了,谈何为难?” 陈蔚当即大惊失色,也不顾得符愚道君当前,忙转身向后看去,却见头顶青冥被骤然劈斩开,生生分作了两半! 汹涌灵机呼啸冲天,清浊两气漫荡,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同一时刻,一个年轻男子徐徐踏步而来。 在其经行之处,风云相涌,天地震荡! 陈蔚听云上那道人缓声作歌道: “罗浮城隔沧溟青,倚楼想见吟寒星。 何时携剑就说法,诸天云立群龙听!” 一句吟罢,场中倏尔寂然,四下无声。 陈蔚目瞪口呆,一时竟作声不得,两手发颤,不知是惊是喜。 数息过后,还是符愚道君目光缓缓抬起,打破了沉默。 他看向天中那个双鬓微白的年轻道人,叹息言道: “如你所言,象先,一别千年,你我倒是许久未见了…… 看你这模样,似是知晓甘琉药园之事了?” (本章完) 第六十章 黄道神 阳壤山之上,一方混冥玄气飘游悬浮于空,上下有水团、焰火涌动相逐,仿佛群鲤嬉戏,极是绚烂耀目,声势煊赫无比。 此时陈蔚敬畏抬眼观去,只见一个漆冠葛衣,大袖轻笼的俊美道人却也是侧目视来,含笑点头。 “大兄……” 见那云上的道人眼似点漆,身如玉树,大袖披垂飘飘。 他面相看去甚是年轻,却自有一股煌煌威仪,宛若神仙中人,叫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陈蔚更不犹豫,慌乱拜倒于地,面上露出振奋欣喜之色。 “既非外人,又何须行此大礼?” 陈象先打量陈蔚一眼,伸手虚托,和颜悦色开口。 顷刻间,天中千里之内云气一荡一收,所有异相都悉数不见。 而符愚道君对案之处光影一晃,则是多出了一道身影。 “瞻望风月,烹茗煮酒,千年如一日,道君却是一如既往的好雅兴。” 陈象先接过符愚道君递来的茶盏,淡笑一声,道。 “老朽素无大志,只愿为宇内一寻常逍遥客,得享无拘无束才是最妙。”符愚道君望着山川水陆,意味深长开口:“而山中岁月虽是清闲,却也少了世事纷繁,象先以为如何?” “道君生性慈和,我则不然。” “你这话语……倒是和千年前一般无二。” 符愚道君轻叹一声后,也不多提,只同陈象先随意说起修行轶事、世间胜景,闲聊起来。 这一幕叫一旁的陈蔚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心头虽有诸般疑惑,但也不好开口,只是恭敬垂手侍立在侧,心思电转。 陈象先之名于他而言自是如雷贯耳! 陈玉枢的心腹大患,曾正面杀进过水中容成度命洞天的狠人,声名籍甚! 而他今番拜山太符宫,也是受了仙宫中陈润子和陈元吉的法旨,为了陈象先,特意来求一粒神丹。 但陈象先究竟如何如何。 陈蔚的所知也仅限于旁人话语。 可今遭真人当面,又见他法力神通,倒着实是令人惊愕莫名,甚至隐有心惊肉跳之感。 在陈蔚此人看来。 陈象先应还是身受重创,元气未复,在密地中将养躯壳的景状,指望着太符宫中的神丹来助他修补本元。 孰料丹药还未真切求到手,陈象先却已不知何时破关而出。 且听符愚道君先前话里意思。 他似早已来到了胥都天,对于陈玉枢和陈珩的那一战,也是心中有数。 这一发现叫陈蔚不由凛然,不敢不小心…… “看这场面,太符宫的符愚道君在千年之前,便同我这位大兄是旧识了,还想招揽他?” 陈蔚神色微微一动,暗道: “先是虚皇天的监国太子,又得太符宫这般青睐,我这位大兄着实是名不虚传!只是有如此背景,却还是奈何不得陈玉枢,反而被打碎了肉身吗? 如此一来……究竟谁又才是陈玉枢的真正人劫?” 不提陈蔚心头是如何忐忑作想。 不远之处,因陈象先弄造出的那番宏翰气象。 太符宫各处,也是有罡云腾起,氤氲气雾翻卷。 不少本在闭关参玄当中的太符宫众真乘龙骑鲤,纷纷来此拜会陈象先,一叙旧情。 在过得一个时辰,见符愚道君微微颔首,太符宫众真也是会意,含笑稽首,折身告辞。 “大兄,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陈蔚见得此幕,心知这两人必有要事相商。 此人自然不敢打搅,恭敬一礼后,便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而眼下符愚道君目视陈象先,沉默片刻后,微微摇头: “象先,你如今虽是重塑了躯壳,但毕竟重创未愈,何必如此弄险?” “果然难瞒道君法目。” “先天魔宗的丑伯食生术……此术在胥都天内可谓大名鼎鼎,老朽怎会陌生?” 符愚道君叹了一声:“象先,你真身来胥都天也就罢,昔日你穿过罡气层却不先来阳壤山见我,老朽也只以为你是要收回自己留在胥都天的几座别府,因此才无暇分身。 谁曾想你竟胆大如此,非仅徘徊不去,还到了南阐州,同先天魔宗的人动起手来? 陈玉枢如今虽画地为牢,但你就不惧他铤而走险,联合先天魔宗之人出面围杀你吗!” 丑伯食生术乃是先天魔宗的一门上乘大神通。 其非仅可将日月列星、六虚杳冥之气视作案中餐食,圆满功行,以成就至道之精。 且还是一门杀伐大术,极擅于攻敌! 这门大术在先天魔宗的地位,便等若是北极门下的十二神通,太符宫内的上清真符,非门中真传不得传授! 此时陈象先体表虽有一股莹润法光,净化无垢。 但在符愚道君眼中,那法光底下却是有一股浊阴之气,化为黄衣紫冠的丑陋魔神,凶气滔天,只是被法光弹压,才不至生乱。 “在看过甘琉药园那一战后,我也欲去先天魔宗试试他如今手段,只是可惜被庄姒还有几个真君在半途中拦下,此女似与陈玉枢交情不浅,手段亦然厉害。” 注意到符愚道君目光,陈象先不以为意。 大袖一卷,那黄衣紫冠的魔神猛得发出声痛苦惨呼,神态愈发萎靡。 “只是这丑伯食生术不愧为先天魔宗的上乘神通,虽伤不了我,但也绝非三五日功夫就可以磨灭,驱而不散,也是桩不小麻烦。”他道。 陈象先这一番话尽管说得平平淡淡,却听得符愚道君微微皱眉,无奈摇头。 胆敢以重创未愈之躯,闯入敌手的修持之地,独斗包括庄姒在内的数位纯阳真君还不落下风,硬接一记丑伯食生术而不损分毫。 最后若不是先天魔宗的广应玄义道君放出气机,隔空威慑。 那几个合力围攻陈象先的纯阳真君势必要留下来些,沦为他剑下亡魂! 如此胆魄!如此手段! 放眼而今偌大的九州四海,能做到这一步的纯阳真君。 除陈玉枢外。 大抵也便唯有一個陈象先罢! “我知伱敢来胥都天观他虚实,必是留有后手防备,可性命大事,终还是要多谨慎些。” 符愚道君开口: “而你这一趟前来,除了想观陈玉枢的虚实外,只怕还另有他意吧?” “的确如此。”陈象先坦然颔首。 “因为陈珩?” “陈珩?” “一个拜入玉宸,得我那老友青目,在同境斗败陈玉枢的陈氏子弟,也唯有他,才值得象先你不辞辛劳,特意往胥都天走一遭了。” 符愚道君朝陈珩闭关处看了一眼,笑道: “而你是欲招揽他?还是欲交好他?” “陈珩……” 陈象先仅沉吟片刻,便淡笑一声,摇摇头: “道君错了,我此番除了辨清陈玉枢虚实外,便是为了见你。至于陈珩,我此先也不知他会来阳壤山借地修行,实是阴差阳错。” “见我?莫非象先你回心转意,终是愿意入我太符宫门下了?” 符愚道君捻须沉思,道:“不过你见我所为何事,为了道情头陀的丹药?” “圆峤大镇龙门金丹虽为神丹,但说句狂妄的话,以我和道君间交情,也不必特意跑上一趟。” 陈象先目视眼前老者,诚恳道: “说来惭愧,我欲请动道君为中人,让那道情头陀出手,为我炼一粒圆行大法丹。” “此事……” 符愚道君犹豫片刻,还是缓缓点头应下: “此丹药力还更在圆峤大镇龙门金丹之上,炼上一粒,头陀也需付出不少代价,不过你既急着愈合道身,我可为你全力交涉,你备好一应宝材便是了。” 得了这亲口应允,陈象先脸上却未见什么轻松之色。 他反而离席而起,将袍服整上一整,肃容拱手道:“而除了圆行大法丹——” “还有其二吗?” 符愚道君无奈打断,看了陈象先一眼,摆手道: “你先说罢。” 陈象先诚恳说道:“道君也知陈玉枢破劫之期将近,若是容这老魔成道,我陈象先又有何面目存活于世?郁罗仙府中的人,就更是要朝不保夕了。” “你的意思是?” “还请道君慈悲,将那十六道上清真符借我参悟百年,奠我定世之基!” 这话一出,符愚道君脸上神情立时一变,眸光凝重,却是难得久久无言。 七七四十九道上清真箓是太符宫的立派基石。 某种意义上。 它们也是太符宫俯瞰众真,雄霸一州之地的重要倚仗。 此物非仅是天生地养,贵重无比。 且每一道上清真箓都身具不可思议之伟力,在通法之人的催发下,足可轻松打碎州陆,以教太初! 是大造化,亦是大杀器! 当初的中琅浩劫,道逆陆羽生暴起作乱,以一敌众,手托中琅州遁离胥都天。 那时候,便是当时太符宫掌门悍然出手,以三十三道上清真符结成一记杀招,硬生生削去了陆羽生的一半道果下来。 如此重创,险些令陆羽生当场身死! 即便是至今,陆羽生仙业更进,也并未做到全愈伤势,大道有缺。 而太符宫掌门的道行并不如陆羽生,绝非他的抗手,却是凭借上清真符之力,让陆羽生栽了个大跟头。 上清真符的重要,自此可见一斑! 如今陈象先开口求取上清真符参悟,还是整整十六道。 此事在派外修士当中从未有过先例。 纵符愚道君再是看重陈象先。 他也难独断专行,应下此事…… “你欲以十六道上清真符来辅助修行,虽然凶险,这倒也的确是一条妙策……毕竟你还未习我门中大典,便能与那十六道上清真符交感,如此天资,堪称是举世难觅,这也是老朽当初为何再三力邀你入我门下的缘由。 而以你天资,若是再学了我派的经义。 假以时日,说不得能执掌三十三道真符,或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思虑良久后,符愚道君轻叹了一声,无奈道: “可你并未入我门下,非太符宫弟子,此事从未有过先例……老朽虽欲助你,希望却也渺茫。” …… 那十六道上清真符天生便与陈象先交感,可谓完美契合他的真性,上下交融。 若是能够得手,对于陈象先的道行必是大有好处,价值莫可估量! 不过上清真符却是太符宫的宗门底蕴,从未外流过丝毫。 如此一来…… “老朽知你心思,陈玉枢起势已成,咄咄逼人,你忧他先你一步成道,自此落于下风,只是……” 符愚道君伸手指向陈珩闭关方位,目光一转,不动声色道: “如今陈玉枢人劫的苗头已是渐显,只要陈珩一日还活在此世,陈玉枢一日便不得安宁。这两人迟早有一日会终会对上,决出生死。 既如此,你又何必心忧?” 符愚道君目视陈象先: “且就算陈玉枢斩了陈珩,破劫飞升,有那位神王在,你大可进入入虚皇天,静坐勤修,以待天时。 无论虚皇天、亿罗宫或是空空道人处,若是你想,皆可作你栖身场所,护你无忧。 如此……又何必涉险,莫非是不甘人后?” 陈象先摇了摇头,道: “不甘人后?或是如此罢,我分明亲入南阐州,却未见陈玉枢如何反应,只是被庄姒几人拦住,这或是因陈玉枢劫罚愈重,难以真身出面。 但我知晓此獠心思,只怕在当年那一战后,陈玉枢便已不再视我为心腹大患,仅是将我视为一强敌罢了! 若不如此,先天魔宗的诸位道君怎会这般反应?” 在片刻的停顿之后。 陈象先顺着符愚道君先前的目光望去,不由一笑: “而陈珩,此人虽说出色,不过道君是要我将今后道途寄托一个小辈身上?指望他胜过陈玉枢,来解我危困?” “这倒也不是你的性情。” 符愚道君沉默片刻。 “无论陈珩,还是虚皇天、亿罗宫、空空道人……道君,从始至终我都知晓,天数不足恃,亲族不足恃,而外力亦不足恃! 我陈象先修道至今,足恃的,唯有掌中刀剑,凭此来行杀伐之事!” 随着这话出口,一股昂然慷慨之意也是立时暴起,腾向天中! 轰隆一声,好比雷公撞钟,宏声大音如潮水般扩去,激荡百余里! “……” 符愚道君抚着颌下花白长须,若有所思。 “我与陈玉枢有大恨深仇,若不亲手杀他,如何能告慰亡灵?至于上清真符……” 陈象先视线一转,同符愚道君眸光相对: “我早虽有师承在身,不欲改换门庭,但我可立下盟誓,为太符宫的大事效死。” “我门大事?”符愚道君闻言不觉皱眉。 陈象先言道:“太符宫也是自前古道廷时代传承至今的大派,宗内列仙云集,诸真并世,并不输于其余八派六宗,缘何却不多设下院、别府,连天外的道脉疆土也舍弃不少,反将势力集中收缩到阳壤山中? 若说太符宫同北极苑一般,门中经典修行艰难,偏重缘法。 可为何太符宫的大多历代祖师,却鲜有离开长期过阳壤山的,大抵都在山中密地结庐而居?” 符愚道君难得微微变色:“你知晓多少?” “黄道神,道廷帝君的奇伟造物,先天显世之神!” 陈象先同样容色一正,肃然道: “我对祂虽了解不多,却也知晓此神同已是太符宫干系紧密,而太符宫的大多历代祖师之所以不在诸宇间逍遥,也是为了方便戒备、弹压这尊先天显世之神,不知可是这般?” “是神王还是那位空空道人……罢了,此事虽隐秘,却也瞒不过那些大神通者。” 脑中虽跳出几个名字,符愚道君却也无心刨根问底,只在半晌沉吟后,沉声再追问一遍: “你的意思是?” “若能得那十六道上清真符参悟,我可立下道誓,在道成后,为弹压黄道神一事出力,并效力万年。”陈象先道。 “效力万载吗?” 符愚老者摇摇头,继而深深看了陈象先一眼: “象先,弹压黄道神一事非同小可,以你的见识应也知晓,便是在我派,参与黄道神之事的那些有道仙真也是因诸般原因才被选中,大多无奈为之,你还有大好前程——” “我终究未参习过太符宫的根本经义,只是借上清真符来见我前路,虽难免有些妨害,却也承受得起。” 陈象先神色不变: “再且,若是能斩了陈玉枢,以支夺干,取了此獠道果……似这点牺牲,又算得上什么!” 此话一出。 场中一片寂静,久久无声响传开。 “既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劝,自会全力相助,了你心愿,只是十六道上清真符事关重大,非我一人能决,你需静等些光景……这段时日,便先陪老朽弈棋清谈罢。” 半晌后,终于符愚道君率先出声,打破了这沉默。 “多谢道君成全。”陈象先心头一松,大礼拜下。 “黄道神,上清真符……也罢,也罢,你既有此心,我如何能阻你?”符愚道君摇一摇头,话锋转过,再次提起一事,意有所指: “不过话说回来,象先你难得来胥都一遭,既同视陈玉枢为冦仇,又何妨见一见他?” “陈珩吗?便是道君不说,我亦有此意。” 陈象先眼帘一掀,若有所思: “不过他如今正在凝药化丹之时,我却不好打搅,待得他踏破关门后,再行分说罢。” 甘琉药园的那一战,陈象先也是曾亲眼目睹,见了具细。 而一个能在同境斩杀陈玉枢神降身的人物,自然绝非什么易于之辈。 也难怪陈玉枢会将其视作心腹大患,屡屡施计,欲先杀而后快…… “如此人物,是拜进了玉宸学道,未入仙府吗?也好,也好,免了今后的一桩因果,如此才是仙道正途。” 此时陈象先想起陈元吉此先的言语。 他心下不禁一笑,眸中神光激昂,暗道: “天下英雄,实如过江之鲤,岂止三两之数?而待得一朝风雷相激,阴阳起伏,究竟又有几人能过得天门,行那鱼虫化龙之事? 天数大势之论,半是命定,也当半是人为了!” …… …… 所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一晃眼,便是七年光阴轮转而逝。 这一日,本是入定中的陈珩忽心神向上一浮,全身气机都都聚拢一处,撞开栖真灵窍,睁了双目,脸上微有一丝喜色。 “湛然虚精炁。” 他道。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结丹三要 正统仙道的金丹修行若欲证得上乘境界,需得寻得大药十三,共是那外药六数,内药七数,继而神气相依,息息归根。 最后待得命蒂一生成。 自然便能夺那天地之造化,体虚空之久长! 总而言之,便是将大药采得愈齐全,将己身道行打磨的愈圆融无隙。 修士功夫便愈深,所证的丹品也便愈高! 而在十三类大药当中,又属内药的“湛然虚精炁”最难成就。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几多天资横溢之士倒在这一关隘上,功败垂成。 便是有修士福至心灵,了悟法门,也大多因错失火候,使得那炼出的“湛然虚精炁”本性不全,以致最后无法丹成一品。 而在太符宫借地修行的这段时日,因灵机充裕,无人来贸然打搅。 不过一年功夫,陈珩便已凝练出了正念锋、圣人土这两类内药。 唯是最后的“湛然虚精炁”,纵有真法记载在册,可供他时时研读,也还是耗了他足足六年,才总算见了成效…… 此时陈珩伸手一点,指尖有一道无形无质的气机氤氲而起。 不见它如何动作,似只是向上一个腾纵,高跃入空。 头顶便陡有道唱铮铮,若敲金钟,如击玉罄。其音色明澈透亮,不疾不徐,玄妙异常—— 陈珩闻得这音,不自觉闭了双目,唇角带笑。 他袖袍微微一震,似被煦风裹住,心神顿时圆满。 长期间累积而下的那一丝疲惫缓自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几乎满溢心头的大自在、大清净之感。 脑海中无数想法起落、灵感生灭,仅一息一弹指,一念一刹那,都有密密思绪涌现,展露于前。 其纷繁复杂,好似无量潮水虚荡摇摆,时隐时现,叫人难以捉摸。 而往常修道过程中所遇的种种症结和不解,在这一刹,都恍惚是有了新的感悟,蜂拥而来,令人沉迷其间,若饮醇酒,不可自拔。 不过未等陈珩按下这股异样体悟。 这一切却又莫名沉寂下去,唯是万般皆静。 只如若月池浸色,空而不着…… “七年修持,终是做到了眼下田地,所谓发象理之声,显静中光景,见种种奇特……依那卷秘册上的言语,这般的湛然虚精炁,乃是当之无愧的上上品。 如此,足以助我神思,点化金丹了!” 半晌过后,陈珩双目睁开,暗道一声。 他将手一捉,那道悬照于顶的湛然虚精炁便默默又落回了身内灵窍,无声无息。 而这时他调转过神意,只觉身内大小窍穴都是道气充盈,光芒幽深,好似一尊尊地祇镇坐其中。 见真炁似虚还实,翩然上升,悠然如鱼之逝水,缥缈明朗,已经渐有几丝先天气象。 陈珩轻笑了声,目光扫过这间待了七年之久的洞府,眼底精芒一闪。 他更不犹豫,只凝功一运,浑身筋骨就嗡嗡颤响,瞬有一团神火脱体飞出,投去了头顶丈许处。 轰得一声响! 整座洞府都是不禁震了一震! 抬眼视去时候,见放出那火高有九尺九寸,焰光无色,形似透明,极是稀薄模样。 虽是看似吹息可灭,实则却形体稳固非常,大有八风吹不动的雄浑气象。 七内药之一——神符火! 在神符火现世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烈气也是缓缓弥开,卷席向四面八方。 不仅是陈珩躯壳微觉刺痛之感,便连充斥虚空,周流始终的天地灵机也在这无形焰火中被逼迫开,团团散碎。 “以太素玉身之能凝练出来这九尺九的至极神符火,倒不是件什么难事。” 陈珩竖指掐诀,心意起时,便又有七明九光芝和明合砂这两类外药被抛出袖袍,静静悬在了顶门处。 须知这凝练金丹乃阴阳并济之事,甚是紧要,外药内药都是少不得。 第一步唤作镕铸丹胚,需先将明合砂投入神符火炙烤,于火中熬炼出来一副丹胚,用作融性之鼎材。 而七明九光芝在此过程中又起去芜存菁之用。 待得丹胚炼成后,需得靠它来冲刷丹胚杂质,以力求一个“纯”。 这还仅是凝丹的第一个步骤。 虽是说来不难。 但若是做起,却又是另一番变化,并不容易。 一些肉身境界不到家的修士,于神符火上功行不够,自然难以将明合砂熬炼如意,关门难过。 而若是修士所寻的明合砂品质较差,玄异不全。 纵在神符火这一步骤上无碍,却也难熬出圆满丹胚来,总是差上了一筹。 至于之后靠七明九光芝来冲刷丹胚,同样也是存着讲究,大意不得…… 常言道,一步错,步步错。 若修士欲丹成上品,便需在每一个步骤都做到完美,不差半丝。 纵是再微小的错漏,也不可大意忽视,需尽全力弥补。 否则一旦道功不全,便是悔之无及了。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便正是这般…… 此时随着陈珩将明合砂朝神符火祭去,“刺啦”几声,空中瞬有霹雳光气纵掠飞出,然后就是异香扑鼻,由上至下,像层层纱帐般罩落了下来。 这一炙烤,便足是三個时辰悄然飞逝。 陈珩见原本鸡子大小的明合砂眼下已是缩水了不止一圈,先前光华流转、炫彩迷离的模样亦微微黯沉下去。 莫名给人一种平平无奇之感,并无神异。 可陈珩却敏锐瞧出,在明合砂表面,已渐渐有金紫之气浮现出来。 砂中水火精华似结成龙虎瑞象,随着金紫气一并浮沉,若隐若现。 看得这景,陈珩伸手握固,神符火似放开了般,出尽全力,空中异香更浓,阵阵扑鼻。 终于,又过去半个时辰。 待得整粒明合砂又缩水不少,精华凝聚归一时候。 他忽一甩袖,将空中神符火收起,随后七明九光芝被炼成一团浆汁,分成十二份,其中三份率先朝那明合砂炼成的丹胚浇裹过去。 霎时间,好似天雷勾动地火,一股磅礴巨力扑腾出来,将周围洞壁都是打得隆隆发响! 在轰轰声浪中,浓浊气雾亦顷时生起,四下旋转滚动,眼前唯是白茫茫的一片。 第四份。 第五份。 第六份…… 每当气雾有要撤去之态时,陈珩总是及时将七明九光芝拨去一份,拿捏住时机。 既消去丹胚杂质,又不损丹胚其身。 渐渐的,待得十二份七明九光浆汁都是用尽,空中唯有一道五色光气陡然荡出,笔直若剑,放出刺眼毫芒,状似烈阳! 它忽一个晃身,便自原地消失不见。 陈珩心中早有防备,点出一道真炁,居然后发先至,将那五色光气拦下,捉拿至了手中。 他心意一催,将光气驱散,只见掌心处的唯是一枚圆融古朴的丹胚。 此物左环彤云,右布灿霞,上下有朦胧的龙虎二灵在追逐相戏。 虽仅鸽卵大小,却带有一股渊深岳重般的威势,正不住在陈珩心中挣扎颤动,仿佛随时都会破空飞走,直上高穹。 “好丹胚!” 陈珩赞了一句,袖袍扬起,内药圣人土化作一道乌光横过。 只几个呼吸,丹胚便停了躁动景状,气机沉寂,静静悬在了掌心处。 “结丹三要之中,熔铸丹胚已成,那接下来,便该是吞金食气,内观运功了。” 陈珩缓缓呼出一口长气,神情严肃了几分。 他顶门灵光一震,将剩下的云华龙膏、天游泥、玄室水、老仙须四门外药统统放出。 与此同时,他眸底也兀自有一团青色火光冒起,璀璨明亮,华美无比,将他一身气机随之节节拔高,攀升到一个莫名高处。 仿佛仅在呼吸之间,便可令他做到拘拿虚空,提摄灵机等等不可思议之事,高玄莫名! 使内外合一,身心通照,逆吞天地灵性,炼作己身和合。 如此,便是金丹内药—— 三奇焰! …… …… 与此同时,太符宫阳壤山之中。 本是闭目端坐的符愚道君若有所觉,忽睁目往陈珩闭关之处望了一眼,继而又缓将目光收回。 “怎的,他功行要出岔了?” 在符愚道君肩头蹲着的符参老祖皱了皱眉,也顾不得什么困倦瞌睡了,忙站起身来问。 “不是出岔,是要结丹了。” 符愚道君撇了肩头处的小老儿一眼,道。 话音才方落,便见陈珩闭关的那座峰头处天象骤变。 倏尔风云摇动,气影交织! 一道道烟岚流霞缓缓生出,如大江浪潮般翻涌,浑如伞盖,俨若龙蟠,变作种种奇象。 而又有清音自云中渺渺传来,好似羽客齐声唱喝,惹得山中仙鹤展翅清唳,彩蝶狂舞回旋,异兽长嘶,甚是热闹。 如此的动响,自然难以遮掩。 阳壤山中不时便有大修士开了府门,饶有兴致投过视线,三五成群聚在一处交谈起来。 因门中传承缘故,太符宫向来是人丁不旺。 近年来唯一一个新入门的弟子俞郯连紫府都未修成,尚在苦苦打磨元真,熟悉门中符书,以方便以后参习上清真箓。 故而眼前的结丹天象,对于这些太符宫诸真来说,也算是个难得的热闹,的确许久未见了。 “结丹吗?七年苦修后终是到了这一步,倒比老儿我预想中的要更早了些……” 符参老祖嘀咕一句。 他目光在远远云头处,那同样是出来驻足观望的陈象先身上扫过,旋即又摇摇头,看向符愚道君,问: “依你来看,他这一回应是丹成几品?” “此子算厉害人物,便放眼偌大八派六宗,也是当之无愧的俊杰人物,丹成上品不难,只是究竟是一品、二品或那三品……” 符愚道君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 在仙道修行之中,等第清晰。 真炁品质分为九阶三十六品,紫府异相有上中下三乘。 而金丹同样也是如此。 所谓九品之差,每一层的上下之别都是森严。 能够丹成上三品者,在八派六宗中也是十足的灵秀人物了,日后的派内中坚。 而丹成一品。 便是角逐道子最有力的人选! 倘若时运加身,便是将来执掌大宝,俯瞰整整一州之地,长生久视,都不无可能! 既前途如此远大,那成丹之艰,自然也难上加难。 无论行的是哪一步骤,都需万分小心谨慎。 在符愚道君生平,他已是见过不少修士虽天资横溢,但在金丹关隘前,都无奈折戟,得不到一个令他们满意的丹品,只能退求其次。 其实金丹一道,到底是九成九人力,再加一线天授。 纵使内外十三药皆全,将其炼得圆满无缺了,也仅是得了人力。 至于那最后一线天授,仍旧难以捉摸…… 旁人言语难以提点,需修士来自明自悟。 便是以符愚老祖之尊,也轻易无法下定论,道出陈珩是否可以丹成一品,真正修出那玉宸派的龙虎金丹…… “值此大争之世,劫波渐涌,正当英雄用命之时……陈珩,且看你是否可以占上这份时运了!” 符愚道君平静看向前处,心下言道。 而此时的阳壤山中,见天象变化已是愈发激烈。 除烟岚清音外,还有伴有霹雳巨响,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如若道廷神将在奋力擂鼓,音浪在四野内回响不绝,一声接着一声! 太符宫诸真饶有兴致,低声开口交谈起来。 而陈象先见得这幕景象,他只凝神不语,脑中若有所思: “吞金食气之后,便是内观运功了。只是大药将成之际,将有‘金光阳焰、六根震动’之景象。 而在六根不漏之后,又要如何去用出湛然虚精炁,这才是紧要……” ……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刀圭饵了丹书降,跳出尘笼上九天! 一晃之间。 便是七日光阴匆匆过去。 这一日,洞府中的陈珩忽沉声一喝,将玄功运起。 随着一道威烈雷声自身内传出后,他面上也是瞬时多出了一层清气,盈盈润润,好似美玉吐光。 在结丹初始,需用神符火与明合砂熬炼出来一枚丹胚,再以七明九光芝浇灌纯化,圣人土定住形体。 这是第一步,道书上又唤做“熔铸丹胚”。 而待得丹胚铸就后,祭出三奇焰定住身神,连通外天地桥,继而将云华龙膏、天游泥、老仙须这外三药和内药玉鼎风合炼,为丹胚注入生机精元。 如此,便可使丹胚渐渐浑厚凝实,表面生出一层“金衣”,令丹胚好似沉重铅汞一般,一改先前模样。 这时候,再将模样大变的丹胚吞食入腹,就是结丹第二步,唤做“吞金入腹”! 而吞金入腹之后,若是丹胚终于吸纳圆满,便可以着手第三步“反观内视”。 以五宫雷击碎“金衣”,玄室水调和水火,正念锋斩除贪妄。 最后守住六根不漏,觅得时机,祭出湛然虚精炁来点化真性,便可以火里种金莲,修出来一粒长生金丹,彻底大道功成! 所谓熔铸丹胚、吞金入腹、内炼运功—— 这三步,便是修士结丹的必经之径。 省不得。 也是绕不开。 而在这七日潜修期间,陈珩已是过了熔铸丹胚、吞金入腹两道关隘,到了内炼运功的地步。 此时随着他玄功运起,身内五宫雷也是不停击出,将丹胚上的‘金衣’渐渐磨成晶莹碎屑,化为精纯灵气,融入筋骨皮膜当中。 这一步说来轻松,其实暗藏凶险不少。 因五宫雷尽管是修士亲手所炼的身内大药,但毕竟威能极大无比。 一旦收发不如意,便有击穿内腑,甚至是震裂丹胚的妨害。 前者倒还好说,虽说难免受创,但毕竟不至有性命之忧,安心调养个几月,便可将养过来元气。 不过这样一来,结丹一事自然也就成了妄言,纵勉强为之,也落不得什么好结果。 而至于后者,若是丹胚不慎被五宫雷震裂,只怕顷时便要身死道消。最好的下场,也是神智全失,自此浑浑噩噩,痴呆余生。 故而大多修士在运使五宫雷时候,无不小心翼翼,恨不能如磨墨濡毫般轻手轻脚,唯恐伤及自身。 不过五宫雷因寄附在少府穴中,特性古怪。 一旦将其放出了穴窍,不出一时三刻,便会消融化去,归于天地。 而这还仅是在身内运使,到底多出了一层阻隔。 若将五宫雷放出躯壳内,只怕仅数十息功夫,这门辛辛苦苦炼出来的大药便要毁去,白费一番辛苦…… 似此景状,倒是绝了修士缓慢运使五宫雷,步步为营的心思,叫不少人徒呼奈何。 修道艰难不易,若江中汛流行舟之态,由此便可见一斑…… 不过陈珩因根基打得极牢,对于自身真炁的把控细致入微,远超他人想象,兼有金蝉在手,可以进入一真法界内不断熟悉试错。 以五宫雷消磨丹胚“金衣”这一步,对他来说,可谓易如反掌。 而在洞府当中,不多时。 陈珩便将五宫雷止住,接着将玄室水往那去了“金衣”的丹胚浇落下去。 此水乃是地肺之精孕出,可以压抑金光阳焰,调和身中水火。 本来在“金衣”磨去后,丹胚便已被祭炼圆满,蜕去了旧胎,顺利蕴化出来功果,成为了一粒真正金丹。 而这世间的修道人但凡是丹成上品,便会有金光阳焰凭空生出,缠绕于金丹上。 这既是成丹之贺,也是毁丹之灾,若是不及时节制,足以崩坏局势。 不过随着足足二十滴玄室水落下,陈珩的金光阳火还未肆虐起来,便已被生生按熄,惹不出什么动静。 到得这时,为了顺利凝丹,他所备大药十三数,已足是去了十一。 只剩下用来斩妄的正念锋芒和最后的湛然虚精炁。 而反观内视,只见身中仅有一粒明灿灿,光灼灼的金丹在盘舞飞旋。 乍看只是带着不少金紫颜色,混混沌沌,气象昂昂。 但反复定睛注视,那粒金丹却明映出来五般光彩,攒聚五行,和合四象,好似宇宙间的一方至宝,可以夺山河之造化,转水火之璇玑! “终是成了……” 陈珩眼前一亮,唇角微露笑意,轻叹了一声。 此丹若是论起品质,已然位列二品,是当之无愧的上品金丹! 只要再渡过最后关头的“六根震动”,使得六根不漏,便是他未修成湛然虚精炁,也可保住这阶位,以二品金丹来顺利破境。 不过陈珩既然矢志长生,好不容易才将湛然虚精炁炼出,自然是尺寸必争,绝不会坐视机会白白溜走! 他若是证金丹境,非一品而不取! 唯有丹成一品,才有资格被玉宸的那位前辈亲自收入门下。 唯有丹成一品,才可以去角逐希夷山空悬的道子尊位。 也唯有丹成一品,他才能勉强将一只手伸出棋盘,自此不再轻易任人摆布宰割,被轻蔑视作砧板上的鱼肉。 假以时日,他陈珩却也未尝不能做那弈棋之人,跳出去这片天地,超脱于世外! 此时陈珩目中神光犀利,透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然之势,将诸般心思都是劈开! 是成是败。 便看今日这一遭了! 而随着这念头生起之际,陈珩脑后也是尖锐一声响,好似大鹫狂鸣,啸声顷时贯穿耳鼓,狠狠激荡不休。 道书有云: 在丹成之后,将有“丹田火炽,两肾汤煎,眼吐金光,脑后风生,耳畔鹫鸣,身涌鼻搐”之状。 上述六根震动,皆是得大道之景。 唯有以“正念锋”谨守心神,斩除贪妄,才可守得六根不漏,意根不漏,做那超凡入圣之客。 结丹三要:熔铸丹胚、吞金入腹、内炼运功。 而六根震动,便是继阳火金焰之后的又一重灾劫,也是成丹的最后一道阻碍。 此刻无论眼前是出现如何幻象,身内气机又是有怎般的躁动生出。 陈珩只紧守灵台,将“正念锋”祭起,一一顺着斩过去。 随着时间推移,数个时辰一闪即逝。 在“六根震动”之状停息后,陈珩面上却不见什么喜色,反而微微皱眉。 按理来说,都到得这般田地了,他只需将湛然虚精炁引出,令金丹收摄这最后一味大药,便可功成完满。 可陈珩心中总有股莫名预感。 便是自己将湛然虚精炁融入进金丹,却也是时机不恰,难以使这颗二品金丹阶位抬升,晋入一品之境。 似这等古怪,陈珩先前在法界当中已是领教了,却也寻不到解法。 而在思忖许久,当他正欲握住袖中金蝉中,再次进入法界时,忽而心头一跳,动作不禁僵住。 他似想明白了什么,眸中光华闪动,好似火芒灼灼。 渐渐的,连唇角处也是微露出来了一丝笑意…… 其实无论是何等的道书经籍,在说到湛然虚精炁时,总是要提及唯有觅得合适时机,才可将此药引出,灌去金丹之上,最后功成完满。 至于如何才是时机合适。 那些道书经籍却众说纷坛,各有各的玄理。 便连陈珩所修的《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中,亦语焉不详。 “这或是玉宸前辈的用意?前人的耳提面命,便是一时听入了耳,事到临头也并无用处……所谓道心,终究还是要靠己参自悟。” 沉默片刻后,陈珩双手置膝,仰头一声大笑。 他只觉心头快意难言,块垒尽消,瞬有种水到渠成般的畅快感。 所谓觅得时机合适。 在此时的他看来,不过又是一重知见障碍罢! 仙道长生,本就是如逆水行舟,有进无退。 唯有佼佼之辈才可打破自身桎梏,真正破劫飞升,逍遥在外。 天时固然可敬可畏,但若是一味应合,只任由被大势所裹挟,引而不发,却也是与泥塑木像无异。 连心意念头都难以自决,又谈何修道长生? “天时由我,天数任我,而化药成丹之时,便当在此刻!”陈珩沉声喝道。 此语一出,似打破了某个关窍。 他腹中那枚金丹陡然奇辉大放,与湛然虚静炁一合,便好似晴日流光般,纯刚盈庭,叫人身心俱是无有瑕疵,修得圆满通透。 好似随时可以举霞飞升,乘虚去往那太空之上,超脱天外! “我道成矣。” 陈珩拊掌一笑。 …… …… 就在丹成时候,峰头处的天象风云骤然狂变。 须臾彤云开散,光明生起。 牵引得数十里内陆地灵机都是摇动弥漫,若水浪排空,好不瑰丽! 但还未等人瞧个真切,几乎便在下一刹那。 便是电闪雷鸣,狂风呼号,直有百川腾沸,崩石摧山之势! 宏烈杀机铺天盖地降下,好似一场无所不至的滂沱大雨,叫青碧云层都是轰然开裂,团团爆碎! “小纯阳雷……这是他破境金丹时候的灾劫啊。” 陈象先身旁,一個头戴紫金冠,身裹阴阳双鱼道袍的老者眨眼道。 陈象先并未接口,只抬眼看向陈珩的渡劫处,目光平静无波。 电光窜动,雷霆如怒龙闪窜飞出,将原本的晴空朗日都是覆上一层暗色,幽幽暗暗—— 不过这雷劫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多时,在第九道劫雷被一剑干净利落斩碎后,昏暗云霓也似被拨开到了两侧。 罡风滚滚涤过天际,吹拂百里。 而此时天地之间,只有一声长笑回荡云中,久久不散,尽情恣肆。 只怕任谁都不难听出其中的欣喜和畅快之意! “丹成一品……” 陈象先轻笑出声,拊掌应和。 太符宫诸真也大多是点头赞叹,纷纷议论起来。 而符参老祖更是为那份欢畅所感染,不自觉手舞足蹈,激动大笑起来。 如此,正所谓是: 闭目存神玉户观,时来火候递相传。 云飞海面龙吞汞,风击岩巅虎伏铅。 一旦炼成身内宝,等闲探得道中玄。 刀圭饵了丹书降,跳出尘笼上九天!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真人 半月后。 阳壤山,一座五层高下的宫阙上空。 举目望去,但见雾烟滚滚荡荡,直遮去十余里地界,现出星彩斑驳颜色。 而当中更有叱咤之音隆隆震响,俨然如力士击缶,也不知摇落了山头几多草木,声势不俗。 但此时在宫阙当中,却并不见半个人影。 只是五气之象翻腾沉浮,覆压满室,正不断由虚化实,再由实入虚,尽显阴阳轮转之妙象。 而五气深处,唯有一粒灿烂烂、圆滚滚的金丹高悬半空,正放出温明华光。 状如智慧集成,莫名给人以一种无法看清、无可揣测之感! 其摄御四方、化生五炁之态,端得是玄妙无比! 不多时,忽有一声清啸凭空响起。 满室的五色光气一缩,齐齐收回了金丹内。 而金丹仅在空中一旋一转,忽而七彩氤氲涂地。 在杏黄蒲团上,兀自就多出来一个紫袍罩身的年轻道人。 “诸气浑成,道身天赐……此境的妙处,我已知矣。” 陈珩闭目默体悟片刻后,把袖一拂,朗声一笑道。 仙道修行,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常言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修士需得一步步贯通天关重穴,才可修得一个上下通照,内外皆明,并无什么捷径可言。 若说炼炁境界时候,根据练炁法门的差异,练炁士还尚有“采气”方面的烦忧。 此境中人需从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属相中小心甄别,寻得与自己练炁法门属相契的灵气。 若是采气时候一个不慎,便有元真虚亏,落得五痨七伤的风险…… 那紫府境界中”身内外之府“的纯化灵机之能,便是大大方便了采气蓄灵这一过程,使诸修更容易吞吐天地灵机,打磨道行。 洞玄境界又更上一层。 至于金丹,已然是“诸气浑成,道身天赐”,可以看做是绝了“采气”方面的烦忧。 其修行所汲的灵机不再拘于一门一户,可以肆意驱运清浊,吞夺万化! 在仙道修行当中,金丹、元神者可称真人,这是自前古道廷时代沿袭而来的尊号。 而所谓真人者,莫生莫死,莫虚莫盈,吸风饮露,乘云御龙。 动时则移易山川,驱役鬼神。 静时则藏景录神,心念忘虑。 可以形体千变万化,可以占验祸福凶吉,可以开化鸟兽诸生。 至于出神入梦、养性延命等等,更是寻常之事罢,易如反掌! 此境中人寿数已达千五之整,再不同于凡流。 若是再精通些长寿之法,以药物来延生,术数以延命,使得内疾不生,外患不入,寿元便可以更为长久。 轻松坐看天间浮云起落,俗世诸国更迭,逍遥快活,也难怪被称呼为一句“真人”! 不过对于陈珩而言,他最为看重的,还是在修成金丹后的一身真炁都已转化为了法力。 这时己身战力足是翻了数番,与洞玄三重时不可同日而语,犹如鼷鼬之于巨象。 二相比较下。 这個中差距的确是叫人瞠目结舌! 此时在略思忖片刻后,陈珩也是神意一动,须臾来到一真法界内,映出了如今的心相来……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元境四层)、阴蚀红水(大成)、紫清神雷(大成)、散景敛形术(大成)、周原秘本龟卜(大成)、九宫玄一圭旨(大成)、罗闇黑水(中成)、南明离火(小成)…… 【法宝】:阿鼻剑(——)、遁界梭(上品法器)、月轮镜(上品法器)、五炁乾坤圈(上品法器)、玉景飞宫(中品法器)、湛延法玉(秘宝)、渊虚伏魔剑箓(秘宝)、真诰天盘(秘宝)、困龙钉(秘宝)…… 【真经】:五行灵台秘要真经、方君相剑解、孔雀书…… 【剑道】:第五境——剑气雷音、剑光分化。 【道行】:金丹一重——身根成象(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 …… 陈珩定目看了一看,脑中念头转动,很快便也将这一页摩诃金书连同心相消去,神意转回到了现世中来。 自修行伊始的胎息境界,再到练炁、筑基、紫府,直至是洞玄。 仙道修行皆是在每一重大境当中,又有小境的细细划分,各具玄妙。 而洞玄之上的金丹,同样也不例外。 金丹共有三重小境,分是: 身根成象、渐法九还、神中有形。 “身根”乃是人体之根本,即精、气、神三宝。 此三宝本天地之气。 神者受于天,精者受于地,气者受于中和。 但凡修成金丹者,皆是三宝集全,不泄不露。 而关于这第一重“身根成象”的修持也并无什么诀窍可言,只需不停吞服天地灵机,待得将己身丹力增长到了极致之后,便可顺理成章,破开障关,成功晋入到下一重小境。 只是这步骤说来不难,但对于世间大多真人而言,做起却是着实需耗上些心思。 因丹分九品,等第森严—— 金丹真人虽已是“诸气浑成,道身天赐”,自此免了采气的烦忧。 但若是只靠打坐苦修,以此来一点点增长丹力,那无疑便是个水磨功夫…… 个中辛苦不提,就算最终功成,自家寿数也大多是耗去了不少。 若是有修士在年迈时候才侥幸成丹,更是只怕要在半途坐化,更莫谈什么今后大道了。 因此缘故,作为世间少有的一类,既可以推升修道人丹力,又无隐患的“真砂”,自然深得追捧,为此曾惹出过无数的风云来。 不过以陈珩如今丹品,他对于之后修行所需的这个正阳丹砂,却不甚挂心。 不提拜师后或许会如何如何。 单是凭他的一品金丹,宗门自会将修道资源向他倾斜,大力培养,一如先前的君尧故事。 他所要做的,只是安心修行罢,并不必为外物而过分操心…… 而待得丹力圆满,破开一重境后,便是金丹二重“渐法九还”。 若论这一境界圭要,则是取金丹的五行之气,动三要之精,以定一物之元也。 还者,归其源者,乃是深掘己身道体的先天之性。 一还肾,二还心,三还肝,四还肺,五还脾,六还丹房,七还气户,八还精室,九还神室。 此“九还”是炼身火候,同样也是炼虚功夫。 而最后的金丹三重“神中有形”,则是需修道人乾坤两合,练出一片内景来。 此“内景”是成就元神法相之枢机,又有“小法象”的称呼,至关紧要。 身根成象、渐法九还、神中有形…… 这便是金丹修持的三小境。 而金丹之后,若再粉碎元神十二重障关,窥破返虚之谜,渡纯阳三灾,便是九难合道。 九难之后,仙业自显,自此寿与天齐,跳出生死门户,喜得长生不老! 以人身而登天阶,凭有穷而窥无穷,便正是这般! 此时在脑中沉吟过片刻后,陈珩也是缓将一身磅礴法力收起,微微一笑。 他自杏黄蒲团上起身,向外间行去。 当日在结丹成功后,在符参老祖的带领下,他也是去拜见了太符宫的符愚道君,亲眼见得了这位大神通者尊容。 而因不好违背这位道君好意,陈珩也并未急着回返宵明大泽,又在阳壤山中盘桓了几日,熟悉新得的法力境界。 不过如今足是十五日功夫过去,他已将自身道行打磨的圆融如意,法力收发随心。 再停留下去也并无意义,那便也到该请辞的时候了…… “以往的道术,如先天大日神光、四山斗决种种,眼下于我已不再合用。 而紫清神雷下卷,神水神火,剑道六境,以及五老天官大手印等仙道神通……这些皆是我金丹之后的护道之法,需得寻个时日,好生修持一番。 且据派内规矩,丹成一品者,可从门中二十五正法任择一门,用以修行。 不过我已有《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不缺根本修行法,那么这一次机会……” 陈珩心思转动,在分开了门户后,视野之中只见晴光万顷,好似海中巨潮在粼粼浮动,炫彩迷离。 偶有鹤唳声发于九霄之外,立时惹得群山响应,回音久久不绝,极是悦耳。 曜日浮轮,徘徊云锦……眼前的确是一派春和景明之象。 陈珩驻足欣赏片刻,将衣冠袍服整上一整。 他刚欲去拜见请辞,却方脚下一动,眼前诸景就倏尔一变。 等到再定住身形时,他已是来到距阳壤山脚不远一片高耸石林,落进了另一处地界。 “不必多礼了,去罢,去罢,勿要让我那个老友等急了。” 符愚道君声音遥遥传来,笑道: “陈珩,你我今后还有相见之期,在丹元大会上,便看你神通了!” 陈珩不敢怠慢,朝向太符宫方向肃容稽首一礼,以示郑重。 而待得再抬眼时候,面前天地已是一片寂然,再无什么声响传来。 “老友……” 陈珩垂睫掩住眸光,心下暗道: “丹元大会吗?” …… …… 浮云高卷,好似堆雪一般,晶莹皓白,随大风摇摆飘荡,时聚时散,变灭无定。 阳壤山一座峰巅上。 见符愚道君收回目光,道情头陀摇了摇头,将啃了一半的朱果抛回盘中,抹嘴言道: “正统仙道的丹成一品,倒也不多见,若无意外的话,他应是你们丹元大会的下届魁首了?你们玄门好似上几届便是胜,这一届若还嬴,又是玉宸嬴,先天魔宗处岂不丢份?” “玄魔之争,哪是那么浅显的东西?” 符愚道君也不正面应答,只转目盯着道情头陀看。 直至头陀自觉尴尬了,低头抓脸时,他这才收回视线,诚恳规劝道: “头陀也不必再东拉西扯,旁侧敲击。 丹元大会乃是胥都天的头等重事,它同罡气层、无底山、北戮州的那尊河图大豁王傀一般,都容不得外人窥伺分毫,这是八派六宗当年共同签过的契。 我知你心中好奇,想探寻丹元大会的真正根底,但似这念头,还是尽早收了为好。” 道情头陀被他一语喝破了心思,虽有些遗憾,但到底也知晓个中厉害,只缓缓叹了口气,无奈点头。 “这么多年下来,你们八派六宗当真是愈发可怖可畏了……” 道情头陀嘟囔一声,自袖中摸出一只小匣来,道: “你这老儿,多少年的交情了,也不给我些情面?拿着罢!” 符愚道君接过一看,匣中正是陈象先所求的那粒圆行大法丹,不禁白眉微挑。 “这是?”他问。 “法圣天那边又有符诏过来,过段时日,我只怕就要去面见夏稷,不能够在此躲清闲了。” 道情头陀摇头:“圆行大法丹炼制不易,便是以我能耐,少说也得几百载功夫……所幸我手中还有一粒余剩,看在陈象先带来的谢仪丰盛,还有你这老儿的颜面,那我手头这粒,便先给他用罢。” “伱真要赴法圣天这趟浑水?”符愚道君皱眉。 “受人活命之恩,不得不去,终究还是要脸的……” 符愚道君本是欲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一语未发。 在沉吟片刻后,他忽对道情头陀肃声开口: “虽说眼下阵营相违,但夏稷的确为天下雄主,以你的丹道造诣,想必夏稷也不会将你遣去阵前冲杀。你既执意要去法圣天,那到时便不要轻易出面了,我会同玄魔两处的人招呼几声,还有……” “何必为此过分忧心?能不能打起来,都要两说,法圣天同诸宇都对峙多久了,你见哪方是动了真火?若到时候劫仙老祖肯亲自出马,下场调节,说不得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道情头陀嬉笑打断。 符愚道君闻言沉默,只微微摇了摇头。 “看你这样子,似乎太符宫也真打算掺上一脚了?” 见自己老友这般作态,道情头陀心下微微凛然,忙开口询问。 “你若是问起丹元大会、罡气层这些,因法契约束,我倒不好开口,但关于此事,我却可同你交个底。” 符愚道君白眉耸动。 他那一贯和蔼亲善的脸上此时也是不见半丝笑意,目光凝重至极,咄咄逼人: “若夏稷手中之物真是道廷昔年的那桩重器,莫说劫仙老祖下场。 便是太素丈人、火龙师、天门子、商洛公、大玄尊元母、正虚姬氏这些道廷旧部彼此不计前嫌,倾巢而出,都来劫仙老祖身畔助拳,也难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道之争,我辈便是身死道消,也势必要与其做过一场!” 道情头陀喉头一动,心头不由得生起了几许寒意:“可太符宫素来是淳道,即便将来新天当道——” “当年道廷的那桩大谋划若真能成,太符宫会得法外开恩?” 这一回是符愚老祖冷声打断,斩钉截铁道: “劫波之下,谁又能独善其身?!” 道情头陀嘴角动了动,面露苦涩之相。 半晌后,他才怅然摇头,合掌轻叹道: “此番大劫一起,眼见地水火风失序,不知又要有几多宇宙破碎,天地沉沦? 只叹运数茫茫,运数茫茫呵……” …… 与此同时。 阳壤山脚的那片石林。 当陈珩刚欲拿出遁界梭挪移远去时,忽有风声自前处涌动骤响,澎湃如潮奔浪涌。 他举目望去,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 “陈珩,还请留步。” 云上那人面露微笑,略顿了一顿后,又道: “还有遁界梭,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生身受度,劫劫长存 此时星烟齐腾,罡风蔽空,尽都搅在了一处。 好似那长波无尽,郁浪潆洄,忽然有撼城之势。 陈珩举目望去,视线径自穿透层层霞蔼,只见云上静立着一个漆冠葛衣,身形峻拔的年轻道人。 此人正微微含笑视来,神态沉稳平和,风采气度皆不类凡俗。 虽此先从未见过面,但乍一见那张与自家眉眼隐有两分相似的面容,又见他气魄威仪。 陈珩心念一转,心中便也隐约得出了几个姓名来。 “早在元吉和润子处便听过你的事迹了,今日既难得相见,便无需多客套什么。” 陈象先笑了声,率先落下云头来,言道。 而遁界梭自陈珩紫府中飞出,在空中化作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望向不远处的陈象先,眼中满是震惊感慨之色,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之事般。 在同此老对视一眼,听了他的传音之后。 陈珩一笑,将心头思绪压落,主动迎上前言道: “竟是象易真君当面?久闻真君盛名了,恭贺真君终是勘破死关,功行又进。” 陈象先自幼便在虚皇天长大,若论起年齿来,他实是陈玉枢的长子。 无论是陈润子、陈元吉或是先天魔宗处的那位陈祚和陈道正,都并不如他年长。 而此人既有如此神通修为,逼得陈玉枢曾退无可退,不得不与他互换一招,那自然也另有一番机缘造化。 据遁界梭所言,陈象先曾在宇外游历时被亿罗宫的一位大人物看中,那人将他带回山门去,收为亲传弟子,更授了他得意大法。 后续若不是陈裕出关,亲自打上亿罗宫的山门,只怕陈象先便真要留在亿罗宫内修行,做那位大人物的关门弟子。 其实关于亿罗宫这方道统,陈珩也略有耳闻,并不算太过陌生。 当年太常龙廷在全力征伐无果,被八派六宗联手重创之后,便再无力去宰执太常天地,彻底失了主导的地位。 而值龙廷势微之际,太常天也是狠狠动荡过一番,之后又历经了外天攻伐、神怪入侵、妖魔动乱等等风波,终又有几方大势力异军突起,后来者居上,成功把控局势,作了那太常天的新主。 亿罗宫——便是那几方大势力的其一! 而作为太常大天的主导者之一,亿罗宫的深厚底蕴自然无需多言。 便是放眼诸宇之间,同样也享有赫赫声名。 陈象先曾在亿罗宫内修行一甲子,那时他的道号便是唤作“象易”。 至于后续他虽回去虚皇天当了监国太子,但与亿罗宫的情分却未削减什么,这“象易”的道号,同样也是沿用至今。 此时听得陈珩这般称呼自己。 陈象先哑然失笑,不禁摆手: “这称呼也太过拘礼了,你若是不嫌弃,便同元吉他们一样,称我为一句大兄罢。” 不待陈珩开口,他又道: “老狗固然是可憎该死,但你我等众都深受其害,理当同舟共济才是。若因老狗缘故而无端生分了,岂不是要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陈珩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看了陈象先一眼。 他神色不变,坦然应道: “大兄所言甚是,理当如此。” 陈象先闻言洒然一笑,伸手虚引,就邀陈珩入他洞天内一并饮酒叙话。 凡证就仙道纯阳者,皆需上采天清,下引地气,辟出一方洞天世界来躲避灾劫,陈象先自然也不例外。 因这口洞天非仅是司命护生的难得宝地,同样也是一桩极厉害的杀伐手段。 只要洞天不破,纯阳真君便可凭此来汲取四方灵机,弥补己身亏空,斗法之能足是增了数成。 而倘若真对上不可交手的大敌,也可拼得洞天崩毁,将己身气机强行拔高来做殊死一搏。 或者干脆就躲进洞天内,等待同伴施以援手,将自家洞天当做个固若金汤的乌龟壳来使用。 陈象先既作为纯阳境界的绝顶人物,所开辟的洞天当然也是一等一,气象极为玄妙。 放眼望去,这口名为“天市开德镇岁”的洞天中并无什么世俗人烟。 立身于此只见天星密布,月影重重,一派高虚轻灵之景,叫人心底不由开阔,陡有忘俗之感。 陈珩站在山头,凝神细观片刻,不由赞了一声。 “洞天乃是纯阳大道之基,修士欲证仙业,需以此物混凝九真,果证玄灵,你切记,日后若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自坏洞天根基,用时需慎。” 陈象先见状随口道了句,旋即似想起了什么,又摇头道: “而陈玉枢洞天,早在他叛逃斗枢派时便被人毁去。 如今那口‘水中容成度命’虽是一位大仙造物,又被几位大能出力孕养,号称是‘万化之纲纪,神明之潜邸’,实乃先天魔宗的一桩重宝,不亚于六淳星台,但它终究不是陈玉枢的本来之物。” “也就是说,陈玉枢若想修为更进一步,必要重炼出一口洞天来?”陈珩问道。 “不错,重炼洞天虽说不易,但对他而言,却也并非什么不可做成之事。” 陈象先微微颔首: “而哪一日先天魔宗处若有至等洞天异象显世,十之六七,想必便是陈玉枢功成之时了。” “依大兄来看,这雷劫还能困他多久?” “以他的那桩谋划来看……时日长久,倒也难说。” 陈象先摇头。 “我知你对千年前的那一战心中好奇,我是如何能够打入‘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同他的斗法,又怎会输了一招,险些被打灭神形? 似这些,倒是要说来话长了。” 陈象先伸手相邀: “请。” 此时青光顿起,金光闪烁,四野亮如白昼。 刹时云头骤低,空中隐隐现出了一座玉宫楼观的模样来。 “请。” 陈珩侧身一让,道。 玉宫陈设倒是素简,并无太多器皿彩挂。 等到两人入内坐定后,陈象先倒也不多卖什么关子,把手一指,陈珩脑中便瞬多出了一道妙箓来。 忽然光影晃动,耳畔嗡声不绝。 叫人好似置身幻梦当中,浑然不知己身所在。 “原来如此,世间竟还有这般的玄妙神通……” 当陈珩将脑中内容消化完毕后,心中默察,才知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大半日功夫悄然而逝。 他睁目看向对案自斟自饮的陈象先,叹息道: “敢请教大兄,此法究竟是出自何人手笔?” 方才陈象先传递过来了那道符箓倒并非是什么简单讯息,符箓中其实是内蕴了一门极为高明的道术神通。 在那道神通的牵引之下,陈珩仿佛是落入了时河当中,破开光阴,一直逆流而上。 他仿佛来到了千载岁月前,将念头俯在了陈象先身躯,亲眼去见证了陈象先与陈玉枢的巅峰一战。 见证了两人是如何手段尽出,生死搏杀。 而最后陈象先又是如何惜败一招,落得個肉身被毁的下场…… 在此过程中,虽碍于法力境界缘故,这两人的对敌手段陈珩还远无法全然理解。 只如雾中看花般,影影绰绰。 但其中偶尔几招几式,却着实是叫陈珩触动不少,心中生出了许多的感悟来…… “这是我年岁时侥幸所得的一道仙箓,至于此箓根底,疑似是前古箫台大仙的遗物,功用便是可反照过去光阴,叫使用者身临其境。” 陈象先答道: “据说箫台大仙特意制出此箓的目的,便是为了教导他那几名弟子,可惜道廷突兀崩灭,箫台大仙也随之惨死在大劫中,连带着创下的道统都被幕后黑手抹去个干净。 如今他留存于世的传承,除了这门可反照过去光阴的仙箓,便只剩下一门炼宝决了。” 说到此处时候陈象先顿了一顿,片刻之后,他才继续言道: “当初我在战前用上此箓,本意是想将它留给元吉和润子,叫这两人来磨砺手段。 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如今却是由我亲手来交予你,倒也有趣……” “此箓对我功用不小,多谢大兄厚赐!” 陈珩离席站起,诚恳行礼称谢。 这道仙箓虽非什么法宝丹药,但于陈珩而言,却是要胜过世间绝大多数的珍物,意义非凡。 需知大神通者间的斗法,可谓瞬息万变。 往往出现一个错漏,便会被敌手揪住痛脚,彻底个决出输赢来。 由此缘故,大多修行有成者,皆是对自己手段藏得极是仔细。 绝不肯向外泄露太过,以免让人寻到端倪来。 便连想要场外观战都是多少会惹来些冷眼。 似这种陈象先手中的这类仙箓,就更是要遭人忌讳了。 而陈珩如今已是注定要同陈玉枢对上。 两者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绝无什么握手言和之理。 既如此,能够借此仙箓切身熟悉陈玉枢的手段,对陈珩来说便是功用非凡了! 虽说似陈玉枢、陈象先这等绝顶人物,大抵不会在意自家手段是否被人看去多少。 但能在决战到来之前,熟悉些陈玉枢的道法,提先准备炼出些应对法门,削减变数,总是有益无弊。 “我尽管有金蝉在手,可以在一真法界内显出心相来,但那毕竟也仅限同境。 而陈玉枢那时是否会与我同境公平一战,都还要两说…… 陈珩心中暗道。 陈象先看向陈珩,开口: “这不过是应有之义,何必客气,只是终究有千载岁月过去,今时大抵不比往日了,你可明白?” 陈珩微微点头,听出了陈象先话里隐含的意思。 彼时的陈玉枢就已有空空道人传承和斗枢派神通在身。 而千载过去,他仅在明面便又得了六宗气数和先天魔宗相助,想必凶威又长。 若还将他的认识停留在千年之前,到时无疑会吃个大亏。 “只是我有一问不解。” 陈珩面露肃然之色,眸光稍凝:“我知晓陈玉枢曾得过空空道人传承,但他毕竟未曾拜师,不算劫仙一脉门人,但方才以仙箓反照过去,此人为何会习得如此之多的劫仙神通,还执有劫仙一脉的重宝? 空空道人那份传承,便真如此大方?” 陈象先闻言微怔,旋即他似想起了什么,唇角忽便露出了一丝冷淡讽笑来。 他道: “所谓生身受度,劫劫长存…… 劫本由人起,劫本由人灭,起灭自由人,劫本无起灭。这是那位劫仙老祖当年在自家道场的亲笔题字。 伱可放心,陈玉枢虽得了空空道人不少好处,可生死关头,空空道人并不会为他出头。” 言至此处时候,陈象先将话锋淡淡一转,开口道: “而这道仙箓,便是我作为兄长庆你成丹的第一份贺仪,至于其二……” 陈珩伸手接过陈象先递来的图卷,定目细观,见其上绘有种种山川湖泽,显是一幅地理图。 不过这图卷的天宇乃是浊红颜色,好似赤血染就。 一眼望去甚是狞恶,好似已不在胥都天内,而是宇外世界的景象…… “你所用剑器为阿鼻,这口前古杀剑可谓大名鼎鼎,连我当年也起过收集它的心思,可惜因种种缘由,才未成行。” 陈象先解释一句: “而你手中舆图乃是昔年洞蟠天境智上人留下的九份凭籍之一。 九份凭籍皆被大法力祭炼过,若持有此物,便意味着有资格去开启传承,争夺境智上人手中的那几份阿鼻剑断块。可惜时过境迁,而今的洞蟠天早已被血魔一脉所据,彻底变作厄土,想在已沦为血海魔窟的洞蟠天寻得传承踪形,绝非易事。 但你若是心中意动,我可以出手来助你。 千年之内,我应当都在太符宫中潜修,你要动手时候,往此传讯一声便是了。” 血魔乃是域外天魔的八部王族之一,实力不俗,还要盖过同为八部王族的大须弥天子魔一筹。 而当年陈象先分明是得了境智上人传承,却迟迟未往洞蟠天取走阿鼻剑。 一来是因与陈玉枢决战之期将至,容不得片刻分身,需将神意维系在巅峰状态。 至于二来。 那却也是同盘踞在洞蟠天的血魔部族实力相关,此辈绝非可以轻易打发…… “大兄的这两份礼,着实太重了,叫在下惶恐。” 陈珩看向手中舆图,旋即又收回视线,向陈象先看去,不禁轻叹一声。 “早在来胥都天前,润子和元吉两人便为此劝过我几回,好像我很是吝惜那份境智上人的传承一般。” 陈象先抬眼笑了一声: “其实若要说谢,你也不应谢我,而是谢这两位才是。 至于贺礼,我事先所备的也并不止这两份。 但你如今丹成一品,待回返了玉宸,必当青云直上,我就不多献丑了。” 说完,也不等陈珩作何反应,陈象先将掌轻轻一拍。 天中突然罡风荡开,花枝暗香浮动。 一株高有百丈,冠盖若云的灼灼桃树便刺破云气,缓缓探了根枝条下来,伸入玉宫当中。 刹那之间落英缤纷,异香馥郁,满眼都是花枝烂漫,好似叠锦铺绒,堆霞砌玉般。 而缤纷落英倒颇有虹流霞绕之态,一眼望去煞是好瞧。 此时几个花精化生的圆胖童子端着盛满琼浆的玉盏一跃而出,弯腰将其捧过头顶,双手奉到两人跟前。 陈珩在陈象先示意下随手取过一盏,略品了一口,顿觉心神舒畅。 好似暑日饮下一碗寒浆,精神一振,不禁开口赞了一声妙。 “此桃浆是虚皇天的风物,并不算稀奇,我自夸平素时不好什么富贵享乐,唯是这少时旧物,却割舍不能。 听说祖父曾来玉宸同你见过一面,到时候你若去往虚皇天,不妨多留些时日,也好见见虚皇天的地理人情。” 陈象先举盏一笑,爽朗言道: “如今俗事已毕,我该说的都已说清了。眼前既有好花好月,却不可浪掷光阴了,请罢!” “大兄,请。” 陈珩洒然一笑,也不推辞,敬了一敬后,便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一时间,倒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而待得头顶那月轮已又转过一遭,两人畅饮言谈一番,兴尽过后。 当陈珩起身刚欲告辞时,陈象先忽也站来身来,将他唤住。 “贤弟,不知你可听说过‘以枝夺干’故事?”他问。 “此事干系不小……我平素亦有所耳闻。” 陈珩眸光一动,在顿了一顿后,正色应道。 …… …… 陈玉枢当年以方术之能将众子嗣的功果与他强自绑扎,为他分化劫数。 而无论陈珩还是先天魔宗处的陈祚、陈婴等,皆概莫例外,同在网罟当中。 不过这门方术虽说诡异阴损,倒也并非完美无缺。 时至今日,也是被八派六宗的几位高人巨头联手推算出了破解之道来。 那便是陈玉枢的血裔子嗣如果同样知晓那门方术的秘要关窍,再修成他们特意为此创出的一门祭仪。 在此前提下,他们若能够斩杀陈玉枢,便可成功颠倒正反,混淆造化,将陈玉枢的一身修为道行吞夺过来,化为己用。 自此扯破束缚,一飞冲天! 如此—— 便正是以枝夺干! 不过这设想虽然美妙,但要做成却难度不小。 不说合六宗之运的陈玉枢在胥都天内,已是一号名副其实的大人物了。 他自修道以来,向来横推同境无敌手,端得凶名厉厉! 且那门阴损方术也被陈玉枢看得甚紧。 在被几位高人合力推演出“以枝夺干”的破解之道后,为绝后患的陈玉枢还不惜代价,动用劫仙一脉人情,为那门方术施加了道禁。 如今那方术已经成为陈玉枢的禁脔。 常人便是大运加身,侥幸得了方术全本,但在道禁影响下,也是无法理解其中秘要,只能徒呼奈何…… “陈玉枢因畏惧人劫,才对一众子嗣百般算计,更恨不能将你我食皮寝肉,才能得一个高枕无忧。” 陈象先目视陈珩,微微一笑,他袖袍拂动,对着陈珩伸出一只手来,目光如炬: “既如此,我等不妨立个赌约,便看看究竟谁才是陈玉枢的人劫!谁又能以枝夺干,率先取了那老狗性命,以告慰亡灵!” “以枝夺干吗?” 陈珩此时脑中忽而想起陈象先方才所言“生身受度,劫劫长存”一句,不禁神色稍凝。 “以大兄的通天修为,还需同我一个金丹来赌戏吗?” 他将心神一收,笑言道。 “火龙师未成道前曾以牧马渔猎为生,那时候,谁能晓得一介氓隶日后竟会成为道廷的八百大灵官之首,统领都天神将?贤弟又何必玩笑呢。” 陈象先语声慨然,随口言道:“至于赌注,我等这桃树为筹罢! 若是你胜,此树便归你所有,若我胜,你需得替我再寻一颗树种来,在这洞天中凑个一对,如何?” 陈珩闻言大笑一声,他也不犹豫什么,大步便迎上前去。 两人对视一眼,俱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那一丝激昂豪迈之色,便也不多再言什么。 大笑将手抬起,遂三击掌为誓,彻底定下来了此约! …… …… 与此同时。 东弥州,一座偌大的青苍山谷当中。 原本闭目枯坐的威灵道君忽神色一动,站起身来。 他仰头望去,只见头顶罡气层忽震了一震。 浩浩云幕纷乱爆开,旋动似潮,气象森严。 此时亿万道金色雷光正自无边宇宙深处飞掠撞来,弥纶虚空,直有冲动四象,开天地根的可怖威势,叫人咂舌不已,心头畏怖! “恭喜师兄破劫而还,如今你又闯过合道的一重难关,想来离那天仙道果,也是不远了!” 威灵道君见状脸露喜色,点头道。 亿万雷光在临近胥都天时齐齐一收,化作一缕玄气悄然无息遁穿罡气层,落进谷中,显出通烜道君的身形来。 “不摘仙业,终是不得超脱,也唯有那至上的天仙道果,才方便去求一个真逍遥…… 我早年不慎行上歧路,以至悔恨半生,如今重来一世,费了无穷苦修功果,总算是见得些苗头了。” 通烜道君轻叹一声,心下感慨不已,又摆手道: “不过师弟却言重了,合道九难,我如今仅是又进一步,距证天仙大境,到底还是隔了一些。” “我辈重修本就不易,师兄当年能以大毅力舍了道果,再来一遭,足见你向道之心勇决难当了,我不能及也……而今日功行又进,却是不可不贺!” 威灵难得笑容满面,显然是因此状而心情大好。 而通烜刚欲答话时,他腰间的龙虎玉如意忽而光华闪动,泛出奇辉阵阵。 他似察得了什么,起指掐诀,轻咦一声。 旋即又伸手招来符愚道君半月前发来的符信,拆开一看后,脸上便也是露出了喜色来。 “看来今日,着实是双喜临门了!” 他将那符信递给威灵,欢喜以手抚须,发出一声哈哈大笑来。 这隆音轰轰震彻长空,在谷中回荡不绝,叫一旁的老猿和周济都是伸手捂住耳朵,不禁后退几步。 “笑这么开心,什么喜事?要去吃席吃个饱了?” 周济同身旁老猿疑惑对视一眼。 而周济毕竟知晓不少内情。 他念头一转,便也隐隐猜得了什么,老脸上微有一丝尴尬颜色,心下无奈道: “不会是陈珩那小子丹成一品了吧?丹成一品,指定是要收徒了……那这样一来,老周我的身份可怎么瞒啊? 到时候又相见,怕不好再扮高人做派来玩了……” …… …… 半月光阴匆匆而过。 这一日,周行殿处忽有金钟响动,发声大震。 而鸣声响彻天汉,一声盖过一声,刹时惹得群山应和,罡云骤分,祥光破开云表。 “来了,来了!” 早已得了讯息,久候多时的米景世再度一整衣冠,踱步走出洞府,口中喃喃道: “今日了,便是今日!”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此时出了洞府的米景世看青空雄阔,云水高流,遥见千山万壑都似融在了这片汪汪水浪当中。 天光水色,一气摩硠硠! 而眩目浮空态,望之极目,叫观者不知天角处群山诸岛究竟谁前又谁后。 好比己身心神也随着泽国浪涛在一并荡撼旋摇,飘飘荡荡,无法自主…… “九州灵窟,宵明大泽……” 在米景世抚须沉吟时候,又有一个二十上下年纪,唇红齿白的英俊道人从洞府迈步走出,来到他身侧。 那人抬头向天一看,脸上不免多出一丝艳羡和嗟叹之色,低声叹息道: “没想在道子坐化后,我陈蔚还有光明正大,再进入到宵明大泽的这一日吗?此间绝胜风光,倒也的确是四大下院所不能比的。” “堂堂宇宙灵窟,长生道场,十等灵脉怎同它比?” 米景世听得这番话,斜睨陈蔚一眼,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颇有些不悦: “你当年若争气些,成为十大弟子,还怕不能够到宵明大泽修行吗? 而今居然是去了天外,连带我着我女儿也跟着你遭罪,亏我那时舍下老脸为你求大丹,把祖传的食炁法也教给你,结果还是打不上齐云山! 还有道子,你当年可没少听道子亲自讲法!” “道子吗?” 时隔多年,再听见这个名字,陈蔚心下还是兀得一阵恍惚,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怅然若失。 他微微转头,下意识看向希夷山方向。 却只见长天无际,浩瀚洪波,眼前唯是白茫茫的一片…… 陈蔚沉默片刻,移了视线,摇头道: “道子在世时,对我等陈氏子弟皆是万般的照拂,说句大胆攀附的话,我素来觉得,道子他便像是我等的师尊……而当初我和陈白、陈义、陈养素几个也是立志,定要在玉宸弄出名堂,打出一片天地来,叫道子也为我等欣喜。 可谁想,却是世事弄人了……” 米景世闻言眸光一闪,念及往事,也是不禁微微摇头。 昔年在君尧座下听讲的那群陈氏子弟,而今已风流云散,一别如雨,早便不是当年旧模样。 单说与陈蔚相善那几位。 陈义和陈养素在外出游历间遭劫横死,多年前就凄惨作古。 而陈蔚虽好些,但几次齐云山争位不成,眼见无望十大弟子后,也终应了郁罗仙府的邀,自愿从白商下院除籍,而今已不算玉宸中人。 至于陈白,此人虽说天资横溢,是少有的以陈玉枢子嗣之身,拜入玄门八派,硬生生打出一条前路的人物。 他成名还更在陈珩之前,名列岁旦评,得君尧看重,在九州四海也算是一号出众英杰! 但陈白为陈玉枢的《琅嬛秘笈》和《豢人经》所诱,居然转投先天魔宗,做了陈玉枢得意的爪牙心腹。 此事一出。 叫玉宸也着实是落了颜面…… “我和陈义几个皆是难成器的,白费道子苦心,至于陈——” 陈蔚嘴唇翕动几番,还是默默略过了陈白这個名字,只继续低声道: “可今时再不同往日了,谁能想到,我这些兄弟中竟会横空杀出来一个陈珩? 龙虎交汇,丹成一品,便是放眼偌大天下,似这等人物也绝不多见。他如今将被册立为真传弟子,通烜祖师亲自收徒,九州有道玄真俱是来贺,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 假以时日,玉宸空悬的这道子之位,他也未尝不能坐得! 只可惜道子已不在人世,也不会知晓,他对我等当年的期许,陈珩今日竟已是做成了……” 米景世闻言稍怔住了,也不答话。 他长眉一耸,转而看向天中。 此时在钟响声后,各门各派来观礼的修士也是得了音讯,各自收拾车马銮驾,朝周行殿处飞来。 一时之间,各色法光气烟骤起,足有成千上万之数,将头顶天日颜色都是侵夺。 满目迷离,绚烂缤纷! 而汪洋似海茫茫,声势如雷聒聒,叫米景世脚下的仙岛都是微微一颤,声势堂皇无加! “好华彩,好排场……难得道君下场收徒,还是那位通烜祖师,无怪诸派各宗都要遣使来贺。这场面,可还要更胜过仉泰初、章寿几个被册立为真传那时了。 莫非当年结下的那善缘,这么快便要见成效了?” 米景世暗道一声,心中也着实是震然,难免有些欣喜。 需知真传弟子地位非比寻常,远要胜过如他这般的寻常长老。 此辈皆是惊才绝艳之辈,便是在宗门最昌繁之际,每一代也绝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他们是日后的九殿执掌,玉宸主人,宗派的真正心血,千辛万苦才能够得来一位! 即便是算上陈珩。 玉宸如今的真传,也不过才六数而已。 真传之贵,由此可见一斑! “而我派六位真传当中,也仅有陈珩一人师承于道君祖师,至于嵇法闿…… 此人当年虽得山简祖师看重,但因他世族身份,却也未被那位祖师收入门墙,更何况嵇法闿不遵法旨,妄自行事,在祟郁天吃了个大亏。 纵他年齿、修为皆是胜过陈珩,如今归来了,想来也难以主动之势,彻头彻尾压制陈珩。” 米景世以手抚须,默默梳理思绪。 他眼睛越来越亮,渐有神光灼灼,大觉振奋: “如此一来,岂不是陈珩只要坐稳大位,行事不差,又兼有通烜祖师相助,这玉宸道子的尊号,十之八九,便要加于他身了?! 说不得便是等得丹元大会夺魁,拿了那份造化后,他就要入主希夷山,以道子之尊来执掌周行殿! 而与一位道子在微末时候结下过善缘,更为救他性命出过死力,这,这……” 就在米景世浮想联翩,忍不住来回踱步,更惹得一旁陈蔚连番注目之际。 岛中忽然有马嘶车动,一派闹闹吵吵之景,叫米景世回过神来。 他抬眼看去,不远处米荟正紧捏白鞭,站立在一辆赤色飞车上。 而舆前的两匹火驹却像是故意要与他为难一般,并不听米荟使唤,在云中故意喷焰吐烟,左冲右突,激起黑云滚滚。 纵米荟如何卖力,也难使它们安静下来。 米景世摇头,运起法力,从袖中摸出金铃晃晃,这才将飞车从云中召来,落回身畔。 “这马儿好生桀骜,不听使唤……” 米荟面露尴尬之色,他自车上跳出,先对米景世俯身一拜,又朝向陈蔚,笑着行了一礼,这才接着道: “二叔祖,金钟已鸣,我等还不去周行殿观礼吗?莫要勿了时辰,那便不美了!” 米景世不说话,打量米荟几遍,忽而开口: “自陈真人结丹归宗已有数月光景了,虽他一直在祖师道场中垂听教益,未回返长离岛,叫宗内上真有心结交都寻不着半点门路。 可你是在下院中受了陈真人的亲自传书,受他之邀,才能够跻身今日之大典…… 我多问一句,陈真人今日的真传大典,除了邀你米荟之外,可还请了其他人?” 米荟道:“自然还有,不提沈爰支经师和沈澄这等本有身份的,四大下院当中,如和满子、沈洺、赤眉道人彭楚,都是受了邀。” “和满子,沈洺……哦,这些人都与陈真人在流火宏化洞天内有过些交情,我险些忘却了。” 米景世想了一想,若有所思,旋即在沉默片刻后,也不多言什么,只欢喜道: “走罢,依你所言,莫要勿时辰了!” 说完之后,他带着两人登上赤辇,叱喝一声。 那先前还甚桀骜不驯的火驹立时低眉顺眼,老老实实攀云而上,化焰一道,朝周行殿处驶去。 行得许久,车辇终在一座极广大的岛州上停住。 米荟好奇视去,见这大岛州内仙山错列,高低相接,而宫宇楼观若隐若现,着实是一眼都难以穷极。 水光浮天,云日在上,群岚起时好似千万白龙示现,盘旋天上。 九色气光飘乎,倏尔晦明,叫人捉摸不定! 气象之伟,实冠东域! 在米荟为眼前物象所震撼失语之际,米景世也未多耽搁,车辇朝着岛州地势最高的山峰飞去,继而落进了那雄据峰头的宫城内。 有道是人间阆苑,世外仙源,周行殿的奇伟自是不必多提。 而在米景世到来之前,已有不少高人先至一步,正在殿内相互攀谈言笑,场面倒也热闹。 “我派上真不需多提,尔等自知晓大名的,拋去那些无暇分身的,九位殿主足到了半数,也是难得!便说些外派高人罢…… 那位是阴景派的常霄真君,阴景虽同是玄门八派,但自前古来,此派大权便是由常、向、宁这三家轮番来执御,常霄真君乃是常家人杰,地位极不凡!” 米景世视线停到殿中一人身上,对陈蔚、米荟传音介绍道。 米荟见那位常霄真君齐眉垂发,身着青色鹤纹道袍,腰配美玉。 他眉心隐有一道光彩闪烁,仿是昭昭天眼一般,可以勘破浮幻虚妄,神异毕露。 米荟只看了一眼,忽有一种莫名心悸之感,忙收回目光来。 而这时又有一男一女携手入得殿内,举止亲密。 男子面貌平平无奇,素洁衣衫,腰悬一口长剑。 女子则姿容美丽,羽衣翠葆,若华色争妍。 “中乙剑派的裴真君和斗枢派的折宫主……这对眷侣不是去正虚姬氏游历了吗?今日竟也来了?” 这一男一女甫入殿中,便有不少人纷纷上前见礼,叙些久阔,米景世更是吃了一惊,讶然开口。 “那位是九真教的煜行山主,昔年斗枢派攻伐无琉璃天,他前往助拳,大孔雀王寺的五师和座主便败亡于他手!” 一个黑面长须的老道在殿中西侧同人说话,笑声隆隆。 他脚下趴着一头西方庚金白虎,望去甚是温驯可爱模样,正在那百无聊赖的啃手玩。 此幕叫殿中几个随长辈前来的童子看得分外眼热心动,恨不能往那圆胖虎头摸上一摸。 “北极苑的魏显前辈,自长文天一别后,着实是许久未见了……前辈这是终把那座书院赚到手了?” 一个老气横秋的童子负手在手,哈哈大笑飞入殿中,叫远处的常霄真君立时移步相迎,似与他极是熟络的模样。 而童子在同常霄真君寒暄几句后,将视线移至米景世之身,含笑点了点头,叫米景世也是恭敬稽首一礼,不敢怠慢。 “那位太符宫王老,善炼长生大丹。” “北极苑郗琅,玄术惊众,德行超群!” “赤明派的象罔宫主也来了?倒难得见此老显圣……” “咦,怎还来了几个血河宗的人?” …… 大典将开,不仅各派有道玄真齐聚此间,便连四海和域外天地亦有消息灵通者,接踵而至,皆来赴这场热闹。 周行殿本是极宽敞的所在,上下共有九重殿台,层层相接,气魄雄伟。 但此时见诸色诸光照亮座隅,不熄不灭。 时而就有身裹烟霞的修道人在童子引领下,入得殿中,与相熟者寒暄起来。 这庄严规矩之所,此刻倒是变得热闹不少,如若凡俗的文会雅集般,平添不少生趣…… “若不是祖师亲自收徒的大典,平素时候,又哪有机缘可见得如此之多的大神通者?” 米景世感慨万千: “单是此殿人手,若是于合力一处,便足以攻灭一座下等天宇,剪除宇内的一应悖逆不服了!我道大昌,仙道大昌啊!” 他冲一旁还在愣神的米荟招呼一声,又示意陈蔚跟上,就预备带着两人去拜会殿内大能,好歹要认个面熟。 而他才刚走出几步,忽若有所觉般,侧目向殿外望去。 只见天中罡风旋动,殿中有议论声音乍起。 尔后随着人群分开一线,便见公输兄弟和一个玄衣金冠的俊美道人在执役童子引领下,缓缓步入了殿中。 公输兄弟脸上笑嘻嘻,还是没什么正形的模样,不时便对着殿中相熟之人热情招手,似心情大好模样。 而在两人中间,那个玄衣金冠道人则眉眼清润,身笼一层虚虚清气,似幻若真,朦胧缥缈,叫人见之难忘,显是道基深厚。 而他态度也是甚是客气,并无骄矜自得之色,对着殿中上前而来的诸修一一执礼答谢,唇角微微含笑。 “陈真人到了……” 米景世心头一动,脸上露出笑来。 他刚欲上前攀谈,却见转瞬之间,那人已是被诸修团团围在正中,浑如铁壁也似,水泄不通。 “……” 米景世张大了嘴,打量了阵场中形势,还是无奈停下步履来。 “师弟在急什么?他们急着去结交陈真人,是为方便去祖师面前落个好,至于伱我,同陈真人可算是老交情了!” 这时一只手拍在米景世肩头,他回身望去,见栾朔正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肩头处还趴着一条三尺长短的小墨蛟。 “栾师兄安好,等等,你这模样……” 米景世打量栾朔几眼,面露狐疑之色。 对面之人虽看似神意完足,精元饱满的模样,可细观下来,他身上却又有一股淡淡魔气,盘踞于五脏内,驱之不散。 栾朔闻言也不尴尬,摆手道: “年前我去天外采炼星砂,碰到了域外魔宗之人,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想抢我身上宝贝,结果被我悉数打杀了,虽争斗时中了一记暗手,不过无妨,似这等小伤还远破不了我的道身!” “这股子魔煞气息,倒有点像原始魔宗的法子?这等丧家之犬还真是惹人厌憎。”米景世恍然,又笑道: “此事易耳,我有一只十天罗虫,可食诸邪,大典之后,我便将此虫借师兄疗伤。” “好,好,那便多谢了!” 栾朔面露喜色,点头应下,稽首称谢。 这伤势虽不算有多厉害,但要尽复,少说也得个三五年功夫。 可若有米景世的十天罗虫来助力,栾朔疗伤所耗时日,就足可缩短半数光阴还不止了,也是一桩好事。 就在米景世同栾朔寒暄时候,殿中也是愈发热闹,各类语声不绝。 而栾朔一面同米景世叙话,一面暗暗打量着殿中情形。 他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忽而微微添上了一抹笑来。 “还有下院的小辈弟子在?看来这位陈真人果然是念旧情的,如此一来,也不枉我当年冒着得罪谢应元的风险,来特意同米师弟通气了…… 我研习相人术半生,连师尊都屡次责我不务正业,更有同门暗中奚落,说我当年选取《珠囊命书》是自不量力。 可如今再看,究竟又是谁目光短浅?!” 值栾朔念头飞转,心绪激荡时候,却陡然四周一静。 他忙抬眼看去,见陈珩在众目睽睽下已是迈步走来,率先向自己这处打了个稽首,含笑开口: “米长老,栾长老,两位安好。” 米景世和栾朔下意识对视一眼,皆是连忙回礼,满脸挂笑。 而在寒暄过一阵,又同米荟、陈蔚依次见礼之后。 陈珩还未来得及多言什么,忽然有玄音震耳,隆隆如瀑而下。 其音澈透九霄,直侵碧汉,大有周流秋毫而弥纶太虚之势! 殿中诸修心头凛然,不约而同翘首向外望去,却见又有无穷光华倏尔喷薄而出,艳乎日月,断诸邪暗。 此光仿佛生于四野,又像是源自河汉,化作诸天雨花、烛霄火焰种种。 庄严胜妙,着实是令人叹未曾有! 道君者,三界之亚君,元洞之冢宰。 此等人物已是近乎仙圣之流。 上可升上清之殿,中能游太极之宫,下足治十方之土,道性坚固,难有生灭。 在出行时候,若不刻意行遮掩之事,必是会惹来天地交感,祯祥纷呈,惊动造化万灵! 而此时见在那祥光中有几道身影若隐若现,极是妙绝高虚。 周行殿中,自九殿殿主以下,不论是何天宇、门派的出身,皆是俯身行礼,口称“道君”或“祖师”不等,意态恭谨。 “诸位都请起身吧,何须多礼?” 极云深处,有一人淡笑开口。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玄哉玉宸,万世永昌 空中雨花错落,乍坠乍扬,如是九方万灵在做旋舞之态,极是恍惚迷离,叫人目不暇接。 而华光放出,煌然炫灿,成千百色,使得云下那汪汪大泽之水亦辉煌艳丽,好比一方清净光明世界,确为奇绝! 此时在那一声笑音过后,种种异象都是收束不见,虚空洞开。 原是为氤氲云光环笼的第九重殿台轰然一震,显出了本来模样。 陈珩见上殿共布有三处玄台,三位道君大德端坐台上,顶上现有璎珞庆云,巍巍紫气,无限祥光照耀下来,浩浩瀚瀚,使人心神摇荡,莫敢仰视。 三处玄台上,坐在正中位置的和蔼道人自是通烜,左右侧则分为威灵和山简两位。 至于掌门裴叔阳则安然端坐于三位祖师下首,有两名金衣童子恭敬立于他身周,一者捧印,一者捉符,双目皆精光隐隐,面带清气。 纵是侍者之流,却也修为不凡,要胜过大多修行人士…… “道君祖师……” 米景世呼吸一滞,心下暗道。 “不料老朽仅是收徒一场,竟劳动了诸位大驾,惭愧,惭愧。” 通烜四下一扫,视线停于殿角一个满头银丝,荆钗布裙的老妇人身上。 他摇摇头,对那老妇人点指轻笑道: “石师妹在洪鲸天干得好大事,一统黎阳陆洲,自丘逢我友开门立派起,天池派无穷羽士的夙愿,终是由你做成了,可喜可贺! 但你不去急着整顿门中事务,反而亲自来宵明大泽贺我,却是本末倒置了。” 这话一出,几位真君立时色变,纷纷向那老妇人转目看去,殿中也是微哗。 “洪鲸天,天池派?” 公输兄弟对视一眼,微微皱眉,最后还是公输隆对陈珩传音解释道: “陈真人有所不知,天池派是洪鲸天内少见的玄门道统,扎根于洪鲸四洲之一的黎阳陆洲,同南空妖国因畛域、灵机种种缘故,是多年的对头了。 但不久前,天池派将南空妖国逐出了洪鲸天,一统黎阳陆洲,如今的天池派,也算颇厉害了。” 自从阳壤山回返宵明大泽后,陈珩便也留在了通烜道场垂听教益,期间恰逢公输兄弟因三灾利害来向通烜请教渡劫之法。 一来二去,在彼此有心之下,他与这两人也算相熟了。 “洪鲸天吗?” 陈珩颔首示意,传音道了声谢。 被通烜注目的老妇人躬身一笑,言道:“若非师兄相帮,我派如何能驱逐南空妖国,占有一州之地?似这等恩情,便是粉身碎骨相报亦不为过,师兄收下爱徒,不论如何,老妇都应当来贺。” “师妹早晚是我辈中人,太过客气了。” 通烜摇头,又看向一个粉雕玉琢模样的小道人,开口:“还有你这厮,莫非囊中空空,又想来此打秋风了?” 小道人大笑:“尊长好不讲道理,你终于收个徒,我都顾不得与那群油滑贼秃打生打死了,千辛万苦来贺,尊长却还要挖苦我?” 通烜也不多搭理他,只转目看向赤明派的象罔宫主,略作客套。 象罔宫主稽首行礼,恭敬言道: “不敢欺瞒道君,我派的太文妙成祖师听闻消息后本欲亲自前来,只是被鹿部的天轩大圣请去了天外助拳,才未成行。” 通烜摇头:“只是真传大典,又非册封道子,他亲来此地作甚?太符宫的符愚师兄和几位同道也是被我劝下,排场铺开太大,并不是何好事,再且……” 通烜又调笑一句:“你家那位祖师小手可不太干净,他要是来宵明大泽贺我,老朽便该睁大一双眼细细来防备了。 千年前说好借他玩几月的九曲明珠如今竟还在赤明做客,再多来几趟,我派家底怕便要被他搬空!” 法台上威灵闻言不禁抚掌一笑,便连平素凛凛端严的山简亦是捻须,唇角含笑。 象罔宫主脸露尴尬之色,又是忙不迭稽首行礼,将头低下。 …… 八派玄真,六宗长老。 无论是出身世族的德高宿老,四海有数的大神通者,亦或来自宇外天地的那些高门大派…… 在被通烜视线扫过时候,殿中那些被注目者皆是毕恭毕敬,执礼甚卑,不敢怠慢分毫。 而通烜也不多言,略寒暄几句后,便有一班天女仙娥入内,恭请殿中诸修入座,又请出元丹、天浆等珍物,与诸修共享…… 上十方香,饮丹华水。 宣禁直坛,鸣尺说戒—— 门派间的学道规矩,不同世族、仙朝种种,大抵是师徒相授。 因而师徒弟子之间,是授业传道恩情,是承继道统的因果。 若论亲密,甚至要更胜于亲族乃至父子! 两者之间,实同一体! 既然如此,收徒一事自然也非同小可,确为一桩大事,而玉宸乃是自前古强盛至今的仙门大派,门中自有法度规矩存在。 似大典仪礼种种,当然不会草草了事,胡乱敷衍。 此时在被引至上殿,焚香饮水,垂听过法戒后。 陈珩后退了一步,抬首看去。 他眼下身处在周行上殿,面前供有香案、法坛诸般事物,焚香袅袅,如阳气发坤,华盖上临。 而不远之处,则是充当此仪“赞引法师”身份的火龙上人和一众持钟拿铃的道童。 韵律响时,清音激越,高遏行云—— 火龙上人道: “上学之士,修诵玄经。此上天所宝,不传下世,无量奇珍,体道度人,汝听受之后,当敬而持之!” 一个道童闻言越众而出,脸上含笑,手捧经文献上,陈珩不敢怠慢,躬身一礼,双手收下。 火龙上人道: “法有阶梯,职凡品级。凡欲行呼召号令,合先配于印章,是故兵随印转,汝受持之后,毋忘言真,勿生贪嗔!” 一個道童躬身将法印献上,陈珩又将印收下。 火龙上人道: “代天行化,布令宣威,制群魔之非道,全凭三尺之神锋。法剑所指,天清地静,鬼魔怖惶,吾今付汝,切宜珍藏!” 陈珩接过之后,再次行礼。 …… 经书、印章、神剑、法决。 在逐一度毕后,火龙上人领着众道童俯身一拜,退出了上殿。 尔后便是由通烜下得玄台来,同陈珩亲自来执笔立言,剖契分环。 师执劵左,弟子执劵右,当中以金刀破开,永坚信誓。 此时通烜面容沉肃,他看向陈珩,感慨言道: “丹成白日任飞升,身等后天常不老,你终是行到了今日这地步。而丹成一品,便放眼八派六宗,这也绝不多见。有道是非重赏无以酬奇功,陈珩……” “弟子在。” 陈珩稽首应道。 “我赐你下元力士三十,木藏道兵万二,以施行符檄,降伏魔魅,又加三条己级灵脉,二十条庚级灵脉,好安养臣属,壮大羽翼。” 下方殿宇中的四海修士闻言不免动容,可八派六宗是素来的豪富,久而久之,虽有感慨,但他们对玉宸的这般大手笔亦算见怪不怪了。 可几个随长辈前来观礼的域外修士却咂舌不已,眼中异芒阵阵闪烁,恨不能以身代之,眼热心动! “我要裂土分茅,将蟠水以东的十六国做你食邑,准伱传付十六世,代代流传,子孙长享豪奢荣贵。” 不少世族中人闻言沉默,一时无言。 “我要加你贵,平日出行,许你用大演日仪金车,广寿云床,建大贵之旌旗,以彰威仪……赐你玄御万殊法衣一袭,辟五兵,消水火。” 米景世和栾朔瞳孔微微一缩,面面相觑。 不少玉宸长老同样心思浮动,相顾无言。 “大演日仪金车和广寿云床虽说贵重,但我也坐过……可那玄御万殊法衣,却是祖师未成道之前的爱物,祖师看来真是要传衣钵了。”公输兄弟对视一眼,暗自心道。 “我还要加你权,自今日起——” 通烜眼皮抬起,忽而微微一笑: “今日起,你便是周行殿执事,位在左右殿主和诸长老之下。 待你哪日元神成就,修出了法相来,你便是周行殿的长老!” 此言一出,沉寂许久的殿中微终有喧哗响起,似再忍耐不住。 纵三位祖师当前,殿中诸修亦面色变化,好似听闻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不是灵宝,不是功德,也不是玄教殿……” 栾朔也不理会周遭同门的异样,只双拳在袖袍中握紧,几乎压抑不住心头狂喜: “周行殿!我先前猜得无差,果真是周行殿啊!” 玉宸有九殿四院: 九殿分是功德、道兵、丹符、灵宝、道录、大知、玄教、十方和周行,以及青阳、长嬴、白商、玄英共四院。 四院乃小辈弟子的修行道场,自不需多提。 至于九殿,却是玉宸根本重地,真正的统御万方之所! 道录殿藏有自前古以来便被玉宸收录门内的经书典籍,其中又以二十五正法作为定派之基。 灵宝殿内的珍物灵材更数之无尽,此殿专擅打造法宝器物,诸如紫弥宝衣、玉景飞宫、大演日仪金车等,皆是出于此殿。 玄教殿主刑罚戒律,十方殿掌杂事灵机,功德殿是批功场所,丹符殿司炼丹制符。 道兵殿是培育力士神将、符甲傀儡的重地,伐山破庙,涤荡妖氛种种,缺不得此殿兵马。 而大知殿更为一些辈分极高,修为精深,偏又不好打理俗物的宗门上真的清修道场。 九殿各有各的职司,大抵难分什么地位高下。 但若真要细论起来,那还是属周行殿的地位所最尊显! 周行二字,取于“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之意,此殿可以总摄门中诸事,当机衡之重。 仅此一项,便可见它与其余八殿的不同! 而周行殿的殿主之位,向来都是由道子亲任,从无例外。 因此缘故,此殿又有道子殿的别称。 其实细论起来,玉宸门下甫一修成金丹,便得道君祖师亲任,被授予了周行殿职司的。 五百年内,也仅一个君尧而已。 再往上数,那都尚是裴叔阳了。 而这两者一个是前任道子,另一个更是玉宸如今的掌门至尊。 其余如当今九殿殿主,玉宸玄真,或似嵇法闿、仉泰初、章寿等真传弟子。 这些人在修成金丹后,要么是去了道录,要么去了灵宝,亦或玄教。 总之未有一人在金丹成就后,便轻易得了周行殿职司。 纵去往周行殿履职,那也是在元神成就,又为派内拼死厮杀,立下大功之后了…… 因此缘故,通烜方才的那番话,自是惹得殿内诸真纷纷震动,难免心思浮动。 尤其是如今道子之位空悬的景状下。 通烜的这施为,就更是耐人寻味…… “不建非凡之功,安受超擢之赏……以他作为,凭金丹之身入周行殿,倒也不算太过出格。” 荀长老眸光闪动,心下暗道。 他肩头那只九目凫如欢快蹦跳了一下,刚欲出声叫唤,便被荀长老眼捷手快扼住了脖颈,收回袖袍镇住。 “嵇师兄……” 一个英武男子面色凝重,将头一偏,担忧向上首看去。 在他上首位置,端坐着一个双目犹如幽潭,貌极端严的年轻修士。 而对于英武男子注目,那年轻修士也未理会什么。 他只自顾自从玉盘捻起一枚金色丹丸送入嘴中,双目微闭,神情淡然,看不出什么喜或忧来。 “能在同境格杀那位魔师的神降身,九州四海,几人能做成这般伟业?” 在短暂沉默后,仉泰初摇摇头,对身旁几位同门轻声传音:“勿要疑心!” 身着大红法袍的符延康目光上移,若有所思。 章寿眼帘微垂,忽低笑了一声…… “当年近乎人人喊打的陈玉枢子嗣竟成了我派真传,还是能角逐道子的有力人选?这世事,倒也当真难料。” 少年人模样的灵宝殿主长眉微挑,神情微妙。 而念及当初荀、王两位长老当初因陈珩性命争斗出手,还是他亲自出面才得调停,灵宝殿主更是颇觉天数无常。 他与自上殿退下的火龙上人对视一眼,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而就在殿内诸修各怀心思之际,陈珩心头也是微讶。 先前在垂听教益时候,关于此事,通煊可从未对他露过半丝口风。 陈珩也以为自己要么是去道录殿谋一清贵职司,要么就是往玄教殿做一有权势的执事,便是去往丹符殿学上一学黄白之道,亦不乏可能。 可未曾想,自己职司竟是落在了周行殿,此事倒也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他沉默片刻,缓抬眼向前看去。 三位道君祖师当中,通烜脸上依是挂着笑意。 威灵见他视来,微微点一点首。 唯是山简面色平静,若庙堂神像,庄严肃穆,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此时掌门裴叔阳脚下一动,他先对着三位祖师端容行了一礼,这才面向殿内诸修,温声一笑: “大劫将起,诸宇间暗潮翻动,值此大争之世,后辈弟子中又有丹成一品者,实乃我派幸事,山门之福! 诸位道兄,我执此樽,谨为玉宸贺!” 他接过童子双手捧来的金杯,一饮而尽,旋即朝天郑重一拜,大笑言道: “玄哉玉宸,万世永昌!” 殿下诸真不敢怠慢,皆是敛容肃声,纷纷俯伏行礼,口呼: “玄哉玉宸,万世永昌!” 一时之间,好似山呼海啸,轰天裂地了一般! 宏音越来越隆,越来越盛,自殿内发出,直抵九霄云上,激得大泽波撼,罡风浩漾! 而周行殿悬挂的那口大洞金钟亦是摇动,传出鸣响,霎时就传遍东弥,声闻极空! 通烜看得这幕,脸上微微一笑,感慨道: “最后,我要加你名……道书有云:混沌之先,太无空焉;混沌之始,太和寄焉。 夫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不可象者,即在象中,阴与阳和,气与神和,太和所谓道也。 今日起,你道号便唤作‘太和’!而自今日起,你也便是玉宸的真传,我通烜的首徒!” 殿中诸修又是尽皆称贺,纷纷山呼执礼,隆声再起,若潮浪一般,一波高过一波! “太和,太和……” 陈珩深吸了口气,缓将心神定住。 他朝殿下看去,看到了如灵宝殿主、荀长老等有道玄真,如米景世、栾朔、沈爰支等九殿长老。 如仉泰初、沈澄等同门师兄弟。 更如姜道怜、米荟、和满子等下院旧交…… 他视线落到了笑意满盈的乔蕤身上,停过刹那,又越过她的肩膀继续往前,看到了仿佛与天无际般的宵明大泽。 万修来贺,诸真盈庭! 自来此世后,他闯南域,入地渊,拜玉宸,下东海,行西素,周行天下,反复波折。 期间几经生死,历过艰辛,也终是有了今日修为,总算站到了周行殿中,站到了台上。 这一刻。 绕是以陈珩如今心性,也微有一刹的恍惚。 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是可以随意任人摆布的提线傀儡。 虽依旧大敌当前,但假以时日,他却也未必不能跳出棋盘,做那执棋之手!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在片刻的沉默后,陈珩面上忽微微一笑。 在殿下诸修注目中,他面向通烜,俯身执弟子礼拜见,意态凝肃,动作一丝不苟。 “玄哉玉宸,万世永昌。” 他轻声道。 …… …… 同一时刻。 赤明派,鹿台山。 本在云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青枝忽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浑身激灵,两颊的肉都在颤。 她似感应到了什么,抬首望向九皇常阳金阙洞天的方向。 片刻之后,空中忽有一声霹雳震响,旋即便见金光如雨,瑞气层层铺开,遮蔽数十里! “小姐终于出关了啊!” 青枝蹦蹦跳跳,拍手大喜道。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涛声催昼送风雷 此时虚天高处还伴有狂流肆虐,罡风骤急,好似雷霆当头,霹雳将至,随时会降下一场滂沱大雨来,分洒四野。 但随着那瑞气金光层层铺开之后。 俄而雨停雨止,天静地清。 只是一轮皎洁光华缓缓被瑞气金光托升,现出了云表。 那光华状似骄阳,又如寒月,与天上霞彩交相辉映,似幻若真。 青枝翘首看去,见那光中隐有一女子身形,头梳高髻,明衣雍容,气度高华好似月宫仙子,明艳不可方物…… 她身侧有云华烟霓结为龙虎形状,正旋回绕身,上下崩腾,自有一股高虚玄妙之势。 而此时那龙虎二灵正牵动着鹿台山处的地脉灵机,于顷刻间便化作滔滔洪流,飘悬飞起,往云空上缓缓汇去。 “这是几品?终成一品了吗?” 青枝望着那云上异景,懵懂抓了抓脑袋,满脸茫然。 当年自曲泉天回返归天,拜会完烛龙大圣后,青枝便早通过身内精元法契,感应到了卫令姜结丹时候的动静。 所谓天升地降,阴尽阳纯,虽只是模糊感应,但也必为上品无疑,奠了日后的长生大道之基! 不过等得她与陈珩在东海辞别,忐忑来到了鹿台山后。 青枝尚在苦恼该如何宽慰自家小姐,满肚愁肠时候,却得知自家小姐竟还在山中闭关。 而这一次,闭得居然还是结丹时候的死关。 惴惴不安了许久后,今朝总算是见得卫令姜完好出关,青枝只觉是搬去了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心神舒畅,忍不住要蹦蹦跳跳起来。 她以手托腮,看向天中,心下暗道: “当初小姐因湛然虚精炁的缘故,火候稍欠,最后只炼出了一颗二品金丹来,还尚是拙静老妖婆为小姐求来一门不知名玄术,好方便小姐消去金丹品级,又不过分损坏功行,小姐这才会决定继续闭关。 但看今日这般气象,小姐应是又凝丹成功……只是不知金丹品相到底如何?” 思索一阵过后,青枝见自己着实瞧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将双肩无奈一耸。 当她正欲飞空而上,向自家小姐亲口问个清楚时,身后却忽有一只手将她领子扯住,像拎猫般将她生生揪定。 “日月灌灵,粲粲乘空,气分龙虎,玄光成象。 所谓占天地之机关,夺风云之气象,正是这般!如此玄妙堂皇之貌,令姜已是丹成一品无疑,你不必去问了。” 忽然出现的拙静看向天中,不禁一笑,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拙静将青枝放下,也不理会她的怒目相视,只自顾自感慨言道,脸上神情颇有些复杂莫名: “总算修成这门玄术了……青鸟,你可知我派雍和大仙未成道前曾在山门外遇仙,坐谈三月后,被那无名仙圣授法二十二,又赠了一枚古佛舍利。 而雍和祖师成道之后,有感于门中小辈弟子道业艰难,有如临深渊态,步步惶恐,便自那二十三法中的《重华真章》撷取玄理,旋即召集众智,删繁撮要,终创出了重华羽胜这门玄术,来方便小辈弟子修行。 可惜重华羽胜自创出后,能修成者实是寥寥,今朝令姜居然能做成此举,着实是不易……不易!” 有道是长生坎坷,丹成无悔—— 这世间修道人凝练金丹,乃是需内药、外药两两相合,才得成就。 欲证上品金丹,更是天时人事、地利运数诸般,样样都缺不得。 而金丹一旦成就,其品级高下,便再无法轻易更改了。 若对于自家品级不甚满意,也并无办法,大抵唯有废去金丹,散尽身神水火,从头再来一遭了。 不过自废金丹绝非什么等闲小事,纵有仙道秘药相助,宗派前辈护持,也是要狠吃一番苦头,近乎去掉了半条性命。 且跌境到洞玄境界都尚是天公垂怜了。 便是道行消退,一路坠到紫府,不少根基不稳之辈甚至要坠到筑基,亦不乏可能。 再次修炼上去,自然辛苦麻烦,要落后同辈的人杰许多了,平白费上一番心血。 有此局面在前。 这世间修道人炸汞凝丹时,皆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 能够大胆废去金丹者,除去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外,无不是对自家资质极抱有自信的俊彦天骄之流。 而雍和大仙特意所创的“重华羽胜”玄术则不然。 此术非仅可以调御清浊,伏折水火,还更有返本朔源的至上妙用。 这意味着一旦修成这门玄术,修士就可将身内已凝结而出的金丹重新拆解为内外二药之和。 虽过程中难免要损耗一些,但至少可保全半数,并且修士境界也将退停在洞玄三重——先天金汞境界,道行亦不会折损太多。 既可保形养性,还省去了诸般凝练内药的半数苦功。 不论是从何处来看。 重华羽胜都是一门不折不扣的玄术妙法了! 不过放眼偌大赤明,自重玄羽胜被雍和大仙创出后,能修成这门玄术的赤明弟子也绝不多,显然其中经义难之又难。 今朝卫令姜能以此法再度结丹,且丹成一品。 这的确是叫拙静欣喜不止,暗松一口长气了。 “重华羽胜……赤明还有这种道法?我怎从来都没听说过?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对青枝也藏着掖着!” 青枝闻言先是一讶,心里嘟囔一句后,又不解道: “不过既然已经丹成一品了,为何还是异象不停?这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成金丹时的龙虎异象啊。” 眼下地气腾跃流转,灵息咄咄逼人,好似百川异源,皆归于海,往极空处轰隆逆涌,尽数朝卫令姜身上汇去。 此状声势汹汹,且还随之时日一点点推移,有着愈演愈烈之势。 囊括百里,声嚣震地! “此乃正天分度……我赤明的无上根本神通之一。”拙静淡声答了一句。 同为胥都大天的八派六宗,仙道正传。 玉宸既载有二十五正法,太符收录四十九道上清真符,怙照共是那八部真文和杀生六术。 赤明自然也不会例外。 此派向以十六玄典而著称,是派内的真正积累,万世底蕴。 每一部玄典皆为空洞之灵章,上圣之秘语,号称玄之又玄,妙之又妙。 正天分度,便是这十六玄典之一! 此法想要成就,既需采炼穹天之精,也需收拢诸般灵山地气,合成一枚真印来。 九皇常阳金阙洞天虽是灵机精纯了,但自然地气却终究比不得大千现世,少了些细微变化。 如今卫令姜所做的也仅是最后一步了,待得她将剩下地气彻底收拢,正天分度这门神通便也自然修成。 “若不是为了这门大神通,令姜的出关时日,只怕还要更早些……而能借着结丹时候的天人感应,另辟蹊径,一鼓作气修成正天分度。 偌大赤明,又能寻出几个这般的人物来?!” 拙静面上虽无什么表情,心绪却是振奋不已。 而卫令姜收取地气的动静,自然也是惊动了不少赤明派长老。 青枝见五宫七观处,都有法力遁光升起,诸多上真长老出了洞府,都齐聚此处。 絪緼霞光,变合无垠,好似那星河璀璨明灭,大气磅礴! 面对诸多同门的称贺道喜,拙静一面客气答礼,一面视线却也在人群中转过,似在找寻何人的模样。 直至一架华美云筏从远空飘来,有千条清气缭绕,万道瑞蔼相随,几有仙阙临空之态。 拙静与筏上那个被妙乐天女簇拥,凤眉修目,身着男子装束的貌美女修视线对上时候。 她才终眸光一凝,微露郑重之色。 “丹成一品,这已是胜过司马枋、谢坦和那个左彭宗的成就了,便依你我先前所言,在赤松宫中,我这一脉自会全力助你。” 貌美女修对拙静微一颔首,又看向行功中的卫令姜,淡淡传音道。 而于此间抬眼望去。 见地气浮天,好似云中老龙翻鳞,杳霭莫测—— 一個面如秋月的华服老道点点头,赞道: “初成金丹便修成了我派的十六玄典,还是正天分度这等大神通,真东州之麟凤,鹿台之栋梁也,有此美质,实天佑我赤明!” 这话一出,自然惹得一众赤明上真纷纷出言附和,周围俱是一片欢喜之声。 正天分度虽在攻伐一道上虽要稍逊于赤明的两界微尘,算不得赤明第一杀生大术。 但若论起神妙无方来,它在十六玄典却也稳居前茅,实是有着摄气监真,中央总灵的大能耐,被九州诸真推崇不已。 而两次结丹却不颓心志,历经艰险,终是修成了如此大神通。 这般成就—— 着实难得可贵,也是可敬可畏! “丹成一品,又修得了正天分度,拙静真君,依我看若无意外的话,令徒将来在丹元大会上,只怕是要大放异彩,一举夺魁了!” 一个脚踏鱼龙,生得面阔口方的黑衣道人开口: “上届丹元大会时候,苏、王两位师弟就败在了君尧的雷法上,虽说可惜,但也不算意外,人力已尽,但今遭有令徒出手,我赤明胜算可要大增了。” “胜算大增?” 在黑衣道人不远处,一个高髻女修摇头道: “尤师兄此言差矣,丹成一品,这是何等的大成就?当下的九州四海又有几人做成了?不说正天分度,仅此丹品,卫真人在丹元大会上,便已有六成胜算了!” 一众赤明长老大多是点头附和,对这言语颇为赞同。 拙静闻言表面虽不动声色,但见自家徒儿如此被人称道,内心深处也难免有一丝欣喜。 她刚欲客套几句,可瞥得青枝脸上那抹犹豫复杂之色时。 一时间,拙静倒也似想起来了什么,神情微微僵住。 “是了,玉宸的陈珩同样丹成一品,遍数他过往战绩,来日丹元大会上相见,此子只怕是令姜的一个大敌,不可不防!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西海瘟癀宗的阴无忌……” 阴无忌自不需多提,此人号称瘟癀宗三千年内最大变数,是委羽道君徒孙,深得这位道君器重。 眼下虽还未有阴无忌结丹的消息传出,但以他平素表现看来,此人丹成一品的可能却是不小,无法小觑。 而至于陈珩…… “当年的落魄南域小修……竟也能够有今日造化吗?” 沉默片刻后,拙静脸上终是有一抹复杂之色。 她同一旁的长眉道人对视一眼,两人俱是无言。 长眉道人与拙静相识多年,自有默契。 在当年他便已坚定站在拙静一方,还舍出了白水泰乙地和不少奇珍赠给琢光宫,好换来那位前代掌门之女的援手,可谓是最早下注的那一批。 而在处置陈珩之事上,长眉道人与拙静倒也是同个立场。 两人皆欲将陈珩给远远打发走,不欲令魔贼子嗣与赤明美玉多生瓜葛。 不过现在看来…… “天数无常呵!谁能料到一朝池鱼飞天,先前的提防如今竟会成为一桩笑话?倒是老朽这些人多管闲事了……” 长眉道人念及往事,也是颇有些感慨,不知该说何是好。 而就在拙静几人心念变化,一众赤明长老议论纷纷之际。 俄而云散风收,日色当空,只见无穷地气重归地壳,百里河山皆静。 那轮皎光缓自敛去。 数息过去,从中现出了卫令姜的身形来。 “我一切辛苦作为……终是有了今日……” 她眼帘微垂,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转而又目视长空,似忽想起了什么,不禁粲然一笑。 丹成一品。 又修成了十六玄典之一的正天分度。 无论是先前相争的左彭宗、司马枋,亦或谢坦。 这些人与她相比,都要相形见绌。 至于宋伦、郭黛君之流,更要逊色! “丹成一品,纯阳道果大抵已是掌中之物,若再成道子,将来一州之地都可任由我布雨兴云,施为主宰吗?” 压下胸中翻腾的心绪,卫令姜莫名想起之前拙静对自己的叮嘱,言犹在耳。 她轻轻抬手,似想拿住什么,眸中透着片刻的恍惚,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周遭仿佛兀得岑寂下来,只偶有风声吹面,像是从千万里过来,带来过去的味道。 “这一回……我总算终可以是按自己心意来行事了吗?” 她心底轻声呢喃。 而将一身法力收起,先拜见拙静,又同一众特意来道贺的赤明长老寒暄见礼过后。 卫令姜终是寻了个空,将远处左蹦右跳的青枝悄悄唤来身侧,亲昵摸了摸她的头。 “小姐,你若是成道子了,能不能分几座洞天给我玩?我想带去曲泉天显摆显摆,好叫大家都知道青枝我今日的厉害!” 青枝眯眼,一脸享受。 卫令姜微微一笑,也不多理她的胡言乱语,开门见山道: “我二次结丹,又修炼神通,耗时甚是绵长,许久都未出关了,期间可有何大事?” “呃……” 青枝神情一僵,脸上笑意忽然一收。 “卫氏还是上虞艾氏?” 卫令姜忽然警惕起来,莫名有些忐忑不安,急切传音问道: “还有师弟,他如今还在吕老门下学道吗?浮玉泊时候师尊曾答应过我,师弟倘若真道业出色,一心向玄,她自会将他从吕老门下接引进入赤明修行的!如今呢,又是怎么回事?” “……” 青枝一时无言。 卫令姜少见急了,而不待她接着出言,便被冷眼旁观的拙静忽而打断,继而一个身骑青狮,气宇非凡的中年道人就荡开浩浩罡风,遥遥朝此处拱手见礼,脸上含笑。 长髯道人是太文妙成道君的亲传弟子,虽入门时日不长,但他毕竟身份贵重,不同常人。 见此人亲来道贺,卫令姜也只得压下心思,施了一礼,同那道人客套起来。 一时间。 随着各类大能上真纷纷近前,就又有一片称喜道贺之声响起,熙攘热闹。 然而很快,忽然一声浑厚道唱宣诵发出,不似人声,实如天巧。 霎时间,场中诸修皆是凛然,将语声一顿,忙翘首向天中望去。 只见无限光云刹那垂下,灼亮如火,将满空都是照耀得有若彤红霞染,遮去了日月模样,穹宇星辰皆隐。 唯余一片大赤光明,再无他物! 而在那大赤光中,一个身着红袍的少年道人端坐虚空,目视向下,脸上正隐隐带笑。 “竟是惊动了这位祖师……” 拙静心头一惊。 诸多赤明上真见了此状,俱是下了云头,行礼参拜,口中齐声道: “弟子叩见冲虚至德祖师!” “不必多礼,难得今日我派有后辈丹成一品,既太文妙成师弟去了天外玩闹,炤奎又闭关无暇,那就只能由我亲来走一遭了。” 少年道人模样的冲虚至德道君摆手,他打量了卫令姜两眼,问道: “正天分度?” 众目睽睽之下,卫令姜排众而出,恭敬言道:“启禀祖师,正是。” “初成金丹便能练成此术,倒也不枉你辛苦多年了……” 冲虚至德道君微笑言道: “卫令姜,你命格至贵,有大运加身,本就不同凡俗,踏上仙道后更一飞冲天,如今参习重华羽胜,二度破关,终丹成一品,又修成正天分度,着实难得可贵,也是扬了我赤明的声势! 既如此……伱先前请奏之事,我便代另两位祖师应下了!” 这话一出,底下赤明诸真脸色各异。 有疑惑者,有沉默者,亦有暗暗扼腕叹息者,但谁都未敢议论起来,皆神情绷紧。 “成了!” 拙静与长眉道人对视一眼,目中精光闪过,难免欣喜。 卫令姜也压下心头激动,躬声称谢。 “我也不过顺水推舟罢,此事能否做成,终还需看你自己,再且……”冲虚至德道君此时语声一顿。 他神色一动,忽抬眼向东处望去,见茫茫大泽当中,云烟缥缈,气象堂皇。 而周行殿上一口金钟正被几个道人奋力敲动。 鸣响邃然响彻天汉,震声如雷,一声接着一声,轰然冲去了云霄之上! 似觉察到他的目光,周行上殿的玄坛处,通烜亦是微微侧身,对他点首致意。 “如此之巧吗?玉宸陈珩的真传大典与我派卫令姜的破关之期,竟是在同一日?” 冲虚至德道君在回礼后,视线转至了通烜身畔,那个玄衣大袖,以金冠束发的俊美道人身上。 他微露思索之色,又收起神意,打量云下那恭敬执礼的卫令姜一眼,竟难得挑眉。 “可惜太文妙成师弟去了天外胡闹,也不知他究竟用那两仪命盘算得了什么卦象……今日之局面,还在他的料想当中吗?” 冲虚至德道君心道。 而见自家祖师忽沉吟无语,赤明诸真自然也不会做多动作。 而在一片寂然当中,诸多道行精深的赤明长老亦隐隐听得了钟罄声响,若有所思。 有几位更是忍不住运起大法力,郑重向极东处观望过去,脸上神情各异。 长眉道人暗暗摇头。 拙静则面容冷淡,也不多看一眼。 “待祖师法驾离去后,你不要想着溜,定然有大事发生!你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卫令姜悄悄扫了青枝一眼,传音道。 “怎么又是我?” 青枝一缩脖子,两眼无光,在心底呢喃: “死了吧?要死了吧?这回我真的要死了吧……” …… …… 另一边。 东寰州的某座荒域洞窟中。 此时听得钟罄摇动,掌门裴叔阳也是微微一笑。 他站起身来,理了理头上玄冠,同对案摇首叹息的祟郁太子言道: “如今既然礼毕,彻底定下了名分来,本座便也不多留太子,听闻祟郁天最近倒也不甚安宁,太子还是早日归国,整顿河山罢。” 祟郁太子瞥了裴叔阳一眼,感慨道: “你们玉宸行事倒是迅烈果决,此先我听了玉枢的言语,仅预备来此观望一二,结果还未动作什么,便被你这具化身拦下,生生在此空耗了数年功夫。 为了一个陈珩,竟劳动你这等人物费神,值得吗?倒令人意外呵。” 裴叔阳淡淡开口:“我如今真身还尚在法圣,为祖师之命,再使出一具身外化身罢,能算得了什么?不过……” 言至此处时,裴叔阳忽然一笑。 他嘴角微微露出一抹戏谑之意,开口: “若说意外的话,本座才是颇觉意外。以太子之能,抹去我这具身外化身,应不是什么麻烦事,你竟老老实实在此待了数年,再未有过出手的心思,这倒不符太子平素的脾性。” 祟郁太子眸光一冷,也未急着答话。 “先前是我想差了,不知通烜竟会如此看重陈珩,你们既已做了万全准备,连我这个横插一脚的都算在了其中,那我纵然打杀你这具化身,又有何用……拼得道果折损,被宇宙雷池劈上一遭吗?” 许久,祟郁太子才慢慢开口,意兴阑珊。 “这段时日,有劳两位道友,稍后还请同到贫道庐舍一叙。”裴叔阳见他这模样,也不多理,只是转向洞窟外,略一拱手。 随着他这一动作,洞窟外也是有一老一少现出身形来。 两人皆不好怠慢,纷纷对着裴叔阳拱手还礼。 祟郁太子是被裴叔阳携未开禁的宇宙雷池,于东寰州被逼出了行踪来。 而东寰州乃九真、斗枢的畛域,为两派所共有,这举动自然瞒不过两派大德祖师的耳目。 出于八派玄宗之情,两方也是各遣出了一名大真君,前来相帮。 那出身斗枢派的雄健老者道: “裴掌门多礼了,你我几家乃是从前古共讨天衣偃、大慧生和尚结下的交情,多年来守望相助,这也是应有之意。” 九真教的少年接口道: “再且,祟郁太子既早便被玉宸算入了局中,有心对无心下,他怎能够起搅弄风雨来?我和庞老来此,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略壮声势罢。” 三人相视一眼,皆是含笑点头。 祟郁太子见得这幕,心头不悦,冷哼一声: “你们这些逆党倒很是喜欢抱团,打了一个,能来上一群!” 裴叔阳摆手:“太子又说笑了,莫非你以为如今被正虚姬氏的人拉拢,自己便是道廷忠良了?前古反天一战,令尊是舍下血本的。” 祟郁太子面色不变,只问: “事到如今,我只是好奇,你们玉宸究竟是怎料到我会入局?提早便做好这等布置。” “似这,便要去问祖师了。” 裴叔阳不置可否。 见自己是从裴叔阳这里套不出什么话来,祟郁太子也懒得再多留此处。 出了洞窟,脚下一动,霎时撞开罡风气障,来到天穹之上。 “真是天生的祟郁魔子啊……好不容易,才又有一个魔子了……” 他极目往宵明大泽看去,在陈珩身上不舍停上一停,似要记牢此人模样般,发出声幽幽叹息。 但最后终还是面无表情起了法诀,掀起如渊魔光,眨眼就出了罡气层,再不回顾。 “若再多留片刻,我便方便奉行祖师的符檄,将宇宙雷池开禁了,雷池之威,本座亦心向往之。” 裴叔阳收回目光,惋惜道:“此魔走得倒干脆。” 九真教和斗枢派的两位大真君闻言心头一惊,俱是苦笑摇头。 …… …… 地渊,金鼓洞。 在崔竟中和乔葶惊怔目光中。 虚空之上,包裹乔玉璧的滔滔烈火忽被一股气机正正斩灭。 他睁目荡袖一挥,一道令世间万物为之胆战心惊的剑意,于须臾间震荡虚空,撕天裂地! 与此同时,已围困了这层地渊近十载,凌迫万里的纯阳火灾亦缓缓一消,似被一股无形伟力轰然粉碎迫退,暂且收起凶威。 “有玄神幽变相助,伤势又痊愈不少,算了,至多再多五年,我便可轻松斩去火灾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乔玉璧把心念转动,默默一察,也是释然一叹。 “真君!” 崔竟中大喜过望,刚欲上前拜见时候,却见乔玉璧忽轻咦一声,扭头向东处望去。 而在惊讶片刻后,乔玉璧便放声大笑起来,连连抚掌,脸露欢喜颜色。 “这是?” 崔竟中和乔葶心中惊讶。 乔玉璧素来威严方正,不苟言笑,还从未有过如此举动。 今日一观,倒难免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真君是渡过火灾了吗?” 乔葶率先开口。 “到底还是差了一线,虽可一搏,但难免受创,未能竟全功。”乔玉璧平静开口:“这些年因我欲渡火灾缘故,你们两人也被困在金鼓洞,倒是辛苦了,其实我也不需你们特意来此服侍,延误了你们修行,反而不美。” “真君言重了,渡三灾毕竟是真君大事,我和乔葶师妹左右也无事,并不算什么。”崔竟中小心问询:“不知方才是……” 乔玉璧闻言沉吟片刻。 他目光在乔葶和崔竟中两人间转过,最终还是微微摇头,道: “竟中,你稍后来府库,我有一物要托付给你,你便替我走上一遭,把它亲手送到陈珩手上。” “是,是。” 崔竟中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点头,连连应是。 而乔葶似想到了什么,眸底闪过几分思量之色,静默不语。 与此同时。 东弥地渊另一层。 白衣高冠模样的无形剑收回目光,绕是以他冷刻脾性,也是不禁开口赞了一句: “中乙剑派,果真名不虚传,好漂亮的一剑!仙君,你以为乔玉璧如何?” “你若指望他会接过无生的因果,那便是缘木求鱼了,他绝不会助你。” 过得许久,才有一道苍老疲惫的声音响起: “与他相比,我倒是更在意另一个小辈,玉宸的大洞金钟难得奏响,却也热闹…… 你说无生宝鉴曾开了无形埒剑洞的封镇,让一个并非赤龙许家血裔的人也进入剑洞。那个人,便是玉宸今日的真传吗?” 无形剑颔首。 “他能入剑洞,不论得了什么好处,但多少也是承了赤龙许家的情……也好,也好,且看他日后的造化罢……” 那苍老声音发出幽幽叹息,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再无分毫动静响起。 无形剑摇摇头,一闪身,也自原地消失不见,须臾无踪。 …… …… 南阐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金宫气庐中,见亭内陈玉枢垂眸不语的模样,陈婴额角不禁隐隐见汗,唇角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恍惚间似有一股寒意从足下生起,顺着脊背爬来后颈,叫他浑身不适。 “看来陈婵真是好大的胆子呵,居然勾结哈哈僧,让她妹妹陈芷藏到了大转轮寺,何其的狂悖无道,万死亦难辞其咎,我简直都要佩服她的胆子,不过……” 此时陈婴身畔忽有一道慵懒声音响起。 他转首看去,一个以玉钗束发,身穿鸦青色葛衣的俊拔男子也将脸一偏,恰时同自己视线对上。 此人眉如墨画,眸若点漆,风神秀伟,气度闲旷,纵是在如今的陈氏一族当中,也算得上出奇,据陈婴所知,此人在未成道之前,便依靠这副好皮囊逃过好几次灾劫了。 若论不择手段,对上此人,陈婴倒也是自愧弗如。 “陈白……” 陈婴眸光一冷,露出了丝杀意。 陈白不以为意,迎着陈婴的目光,继续道: “不过纵陈婵有千错万错,陈婴今番便不需担责吗? 若不是他的疏漏,陈芷怎么那般轻易便被哈哈僧掳走,说不定两人早已是同谋了!父亲,依我看来,若要降罪,陈婴当与陈婵同罪才是!” 陈婴神情阴沉,不自觉手抚剑柄。 而底下子嗣的这番针锋相对,倒是叫陈玉枢略来了些兴致。 他随意将手中符讯抛开,看向两人,笑意盈盈道: “陈白,若你是我,你欲要如何处置这两人?” “若不严刑究治,何以重威?”陈白挑眉,竖掌成刀,往颈间轻轻一划:“父亲,请斩陈婵、陈婴,肃我家风!” 陈婴面无表情。 陈玉枢放声大笑,摆手: “我这处何曾有过什么家风?过了,过了!陈婴固然当然失察,中了哈哈僧的算计,但似这等小过,却还不致死。 你们同室操戈的戏码,我已看得太多太多了,今日便先行缓缓罢。” 陈婴如蒙大赦,拜倒在地。 陈白遗憾道:“父亲虽慈悲,可那陈婵——” 他话还未说完,洞天门户忽然一开,便有蒸蒸清气腾升出来,从中显出一个持九节竹杖,左耳挂着一只翠绿小葫芦的佝偻老者来。 “玉枢,倒是好清闲!” 老者笑眯眯开口。 “木叟师兄,看来你已是同玄冥五显道君谈好了?恭喜,恭喜。” 见得此老露面,陈玉枢主动走出金宫气庐来相迎,底下之人更是俯身恭敬行礼。 而在与阶前恭敬侍立的陈白、陈婴两人错身而过时。 陈玉枢脚步一停,忽又淡淡道了句: “陈芷固然不值一提,但陈婵对我还有用,她不依我法旨来行事,可是大大伤了为父的心。你们不要杀她,去东海把她抓过来罢,打进白涂苦川里,先关她个几百年来慢慢悔过。” 陈婴与陈白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陈白问道: “敢问父亲,陈婵若是抗命,又当如何?” “她不会的,除非她想看到自己母亲的脑袋。”陈玉枢声音平静。 陈白眨了眨眼,也不顾木叟当前,忽捧腹大笑起来:“也对,不然陈婵早也跟着逃去大转轮寺了,哈哈哈,有意思,果然有意思!” 而将陈婴、陈白打发走后,木叟也被陈玉枢亲领进了金宫之中。 可两人还未多寒暄,木叟两耳一动,翘首望东方视去。 在几息过后,他脸上笑意便忽有些玩味起来。 “白鲤化龙,一飞冲云,如今这局势倒渐有一发不可收拾之相了,听说陈象先也来了胥都天,还留在了阳壤山,玉枢……” 木叟问: “说说看罢,你欲如何呢?” “师兄意思是?”陈玉枢随意道。 “我特意来胥都,除去拜会先天魔宗的诸位同道外,不正是为你之事吗?”木叟摇头:“不过你需知晓,人劫之事虽可取巧,但到底也需你自个承受,我等若是出手太过,反而是涨了劫波,坏你好事!” “此事我自然知晓,关于如何对付那逆子,我心中已隐有一谋划,正需同来师兄参详一二。” 陈玉枢沉吟片刻,抬起头。 那道目光似欲穿透过万山长水,遥遥落去宵明大泽,与陈珩隔空相对。 但他视野内到底只是一片虚虚茫茫,寂寥空旷。 唯见水光滔天,冲奔不休,仿佛万古不移…… “而至于现在,我倒的确奈何不了他什么……那便先容这逆子得意一时罢!” 一阵沉默过后,陈玉枢忽冷笑一声,他此时身上再不见什么光风霁月,只如一头欲择人而噬的恶兽。 杀机毕露,戾气横生! …… …… 第六十八章 巍巍镇世法 三个月后,宵明大泽,长离岛。 静室当中,陈珩忽睁开眼帘,将法决掐动,只闻轰隆一声,悬在头顶处的五团浑厚罡云便瞬往中间一聚,凝成一粒内外晶莹、浑然无暇的五行真种。 他将真种拿在手中,注目端详片刻。 再放开时候,此物倏尔化作一道莹莹精气腾起,往他面目上一扑,就彻底融进了身内,再不分彼此。 “所谓生克变化,五行相济,以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最后金再生水…… 此术一发动,便可隔分出内外两重天地来,有崩山毁陆之大能耐,倒不愧为五老仙宫的库中珍藏,足可当我的护道手段了!” 陈珩又细细体悟一番,这才将身内那股洪盛气息收住,轻笑了一声,口中言道。 自周行殿那日的真传大典已过去了有三月功夫。 而期间,陈珩除了去往通烜座下请益道业外,倒也未急着在门中多做什么布置,只是精心选了几门神通,用以修持。 需知神通之流可不比道术。 似这等道法大抵已是通神入意,暗和了浑天运转之道,非仅威能极宏,比起道术来更是修行难度剧增。 二者之间的差距,着实不可以道里计! 而在这方仙道寰宇,纵真人之流,想要炼就一门寻常神通手段来傍身,也绝非什么易事。 便是一切都顺风顺水,少说也得下个数载苦功,耗去心血不少。 不过陈珩如今已然证就了一品大丹,根骨增长,道性无暇。 便放眼偌大的八派六宗,也当得上“道种”二字。 三月修持下来,即便是五老天官大手印这等玄妙神通,他虽还远未能够将其炼得称心如意,但也算琢磨出了些门道,足可用来护身杀敌了。 有此成就。 再遥想当年浮玉泊时候。 他因一门先天大日神光也不知在法界中死上了几千百次,肚烂肠穿,都已经是看惯了的。 一时之间,陈珩倒也难免感慨,微微摇头。 如今陈珩也有心试试这门大手印的威能,便一挥袖,将静室禁制开了,挪身去到云天之上。 尔后法力一起,便有一道五色光华自他脑后荡出! 轰隆! 只闻一声崩雷似得巨响,那五色光华迎风便长,须臾就化作了一只数十丈大小的五行大手,环笼虚空,放射出煌煌神光来,照耀云下诸景。 好似一轮五色日头悬空般,神威赫奕,叫人不可逼视! 长离岛中的诸人都被这一幕惊动,议论纷纷。 涂山葛翘首望去,见云上那只大手诸色浑成,自有一股雄浑气魄。 巨大五指只是随意一展,云下那本是冲奔翻腾的湛蓝水浪便骤然一僵,被牢牢定在了原地,动弹不了分毫。 尔后大手发力压落,汹然巨力便将真空轰然打烂,气流层层爆碎,海水骤分! 旋即一处极壮观的漩涡水眼便凭空被炸出,隆隆而动,搅起来无数浊浪击天,叫人视野内都是一片浑浊! “这等神通……莫说是人,便是一座玄铁重山在前,也要被打得四分五裂了!” 涂山葛猛一瞪眼,吃惊不小。 而云空之上,在这一击发出后,陈珩见自己法力虽有些损耗,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微微颔首,刚欲再次转动神意。 身后不远处却忽有一道苍老笑音响起,道: “五老天官大手印,这门神通倒也算是五老仙宫的一类得意手段了,不过金丹元神的法力却还难真正使出它的威能,前古反天一战时,这门神通在那仙宫执掌手下可是打出过不小声势。” 陈珩回身望去,看远处云头,一个老道人正负手在后,笑眯眯看过来。 见得此幕,他便也收起法力,上前恭谨执礼拜见,口称师尊。 “你我之间便不必客套了,当年潘阳子为求庇护,向我派献了不少五老仙宫的遗藏,连《五行灵台秘要真经》都在其中,却唯独少了这门神通,你能修得它,也算是有机缘。” 通烜摆手言道,也不再多说什么。 略一示意,就下了云头,直入内殿中坐定。 陈珩见状举步跟上,而云下早已惊呆了的一众仆役此刻才如梦初醒般,在涂山葛带领下,忙奉茶焚香,在殿外纷纷侍立。 “好,甚好,你身上法力精纯凝练,打磨得很是不错,几个关窍都已是参透了的……依着这般进展,将来丹元大会,便是你喧动九州,大放异彩之际!” 在照例指点过一番陈珩修行后,通烜这才缓缓端起案几上的茶盏,略一沾唇,满意点头。 “若无师尊费心指点,弟子也无今日道行。” 陈珩从座上起身,束手恭立,言道。 “这话便是太过谦了,自真传大典过去才仅三月功夫,单你自己闭关琢磨神通便已耗去了大半时日。似如此,我又能够指点你几回?”通烜不以为意。 陈珩还欲说话,通烜就轻笑打断,他虽是退回座中,却也不禁心生感慨。 自他入门以来,通烜对他的指点可谓是尽心尽力了。 从功法、神通、世情再到一些前古时代的天地隐秘…… 凡他有问,通烜皆会为他释疑,一一说个清楚。 而以通烜的道君之尊,竟是每隔个几日功夫,便要召见陈珩一回,亲自来指点他的修行。 似这风声若是放出去,必是要惹得玉宸诸真侧目,眼热心羡了。 需知当日赠陈珩丹砂的霍谧真人乃是山简的小弟子,在门中地位不比寻常。 可凭他身份,却并非时时刻刻,都能够垂听山简祖师的教益。 修道时候有疑难不解,大抵只能是传书问询,无法当面请教。若想要进入自家师尊的道场,更是得事先就通个讯息请示。 否则无诏擅入,被守山神将拦住去处,失了面皮还是小,若被自家师尊斥责,那才是大。 哪像陈珩这般,往来通烜道场都已是轻车熟路了,种种隐秘重地都任他随意进出。 而守山的那头老猿莫说出手什么阻拦了,对他连阿谀拍马都尚嫌不足。 虽说霍谧仅是山简祖师的记名小弟子,记名终究比不得亲传,到底相隔一层。 但似通烜这般的器重门下,毫不设防。 在玉宸历代治世祖师当中,恐怕也绝不多见,着实堪为异类…… “师尊要见弟子,只需一纸符诏即可,怎还特意来此?” 此时陈珩开口问道。 通烜闻言屈指一弹,两道亮光便腾飞出来。 陈珩伸手虚托,把袖一拂抹了那光彩后,便见有一紫一白两只玉匣寂寂悬在身前, 在通烜示意下,陈珩先揭了紫色那只的匣盖。 视线落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恰是一部通体晶莹,放射祥光的道书。 “紫清神雷?” 陈珩扫过书册上的四个大字,眸光一动,心下倒也了然。 而待得他揭开第二只玉匣时,看清匣中之物时。 他神色却不禁肃然起来,竟是一时无言。 “你眼下所修的紫清神雷仅是上部,这部雷法是大知殿鸿冉的得意创造,上下两册合一,才可列为真正神通之属,而当日鸿冉研创紫清神雷时,曾得过我不少指点。 换而言之,这部雷法中也有我通烜心血。老夫将它私下传授于你,不走道录殿的路数,并不算坏了派里规矩。” 通烜开口道: “且你剑道天资出色,老夫虽不修剑道,但替自家弟子寻来一部上乘剑经来,却不是什么难事……这门《北辰变合降魔剑经》你也知晓,它是威灵师弟成道后所创,凝练了他一生心血,杀伐厉害,足可以当剑道修行之用了。” 紫清神雷自不需多提。 它与广圣真雷、北斗罡雷、西玄碧落阴雷并称为“玉宸四雷”。 这四雷皆是以“太乙神雷”为创法根基,有崩山毁陆的大能耐,可以摇天撼地、摄伏万魔! 而至于《北辰变合降魔剑经》—— 道书有云: 北辰垂象而众星拱之,为造化之枢机,作人神之主宰,宣威三界,统御万灵,有回死注生之功,有消灾度厄之力。 上至帝王,下及庶人,尊卑虽则殊途,命分俱无差别—— 陈珩在通烜座下听讲时,也曾听得通烜谈起过这部剑经。 连通烜都对其中的生灭变化之道极是嘉许,认为是一部难得的上乘剑经。 而常言“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这部剑经便是将生死之道阐述到了一个极高妙的境地。 每一招一式,都蕴藏着杀伐真意,开天门,劈地户,可使风雷相激,阴阳起伏! 这时,陈珩在片刻无言后,正容一叹。 他对着脸上含笑的通烜一礼拜下: “弟子蒙师尊如此厚爱,何以克当!” 自丹成回返了玉宸,同守山老猿和饕餮周济混熟之后,陈珩也是得悉不少内情。 昔日他能在地渊、东海两地脱灾逢生,背后其中离不开通烜的出力。 而不提拜入通烜门下的种种优待亲厚,只单论阿鼻剑。 早在齐云山争位十大弟子那时,他从周济处得来的那方阿鼻断块,归根结底,就是出自通烜之手。 而在真传大典过后,通烜又是送出了一方断块。 仅这两方阿鼻断块,便要胜过无数的天地奇珍。 更莫说再加上如今的《紫清神雷》和《北辰变合降魔剑经》…… “你是老夫的弟子,此乃应有之义,《紫清神雷》也就罢了,北辰剑经却是威灵真正心血,他如今还未有亲传弟子,几个记名弟子根性不足,未得传授,所以这剑经倒是便宜了咱爷俩。 你之后需得亲自登门,上擎日岛拜会威灵,莫要失了礼数。”通烜上前将陈珩扶起,道。 “弟子省得了。”陈珩颔首。 “神通是护道之法,修为是立身本根……老夫本意是叫你随我在山中清修,但如此时局,你我便想静,也是静不得了,欲成道子,总是需得服众的。” 通烜打量陈珩一眼,叮嘱道: “你在外时候,平素行事需得多留个小心,若失了性命,那再多的功绩胜业也是无用。切记,当年嵇法闿失陷祟郁天便是前车之鉴!” 陈珩闻言一笑,点头称是。 言到此处。 他也是知道了通烜的意思。 此番前来长离岛,这位老师除了交予他出雷法、剑经外,也是想在临行前再次交代番,提醒陈珩勿要贪功冒进,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欲成道子,既需压服诸修,大抵做到横推同境无敌手,也需要为派内立下大功勋。 这是玉宸自开派以来的铁律。 以上二者缺一不可,任谁来都难以例外。 前者倒还好说。 陈珩如今丹成一品,在玉宸诸真眼中,他只需将神通、道行好生打磨一番,想必将来在丹元大会上,必是能够大放异彩。 就连一举斗败九州英才,独占鳌头,成为如君尧、陈玉枢那般的丹元魁首……这等事迹,他也是大有可能做成,绝非虚数。 唯有后者的功勋。 对眼下陈珩来说倒是有些麻烦。 他自拜入下院以来,便一路争先。 其崛起之速,便放眼玉宸历代十大首席,也堪称出奇,难有人可以同他比拟! 不过也因起势之势太快,说起为派中立下功勋。陈珩除了献出过一本旁门仙道的《大涤真功》和克复隅阳,为玉宸开拓了二国土宇外,便也无什么别的施为。 《大涤真功》虽为奇经,但终究分属旁门,不入仙家正统,且这份功勋还是沈澄与他平分的。 至于克复隅阳,又开拓二国土宇…… 无论隅阳还是丹蒲、中曲,这些说到底也仅是些边域小国,土地、灵机都有限,算不得什么大功。 这二类施为虽叫陈珩在功德殿得了些道功。 但以他身上的道功数目,换件厉害法宝或一些道兵神将、法钱土地也就罢。 若说要将陈珩推上道子位置,就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犹如以微木欲填东海之广,却还是远远不足。 如此景状下,左右离丹元大会还也不少时日。 陈珩自然也是欲去功德殿揭榜,选上几件任务完成,来充实自家的道功,这是早已同通烜商议好了的事宜。 在门中苦修,固然是可以垂听通烜教益,太平无忧,也方便去结交玉宸长老和八派玄真,来广大人脉。 但这世间之事,又有几多是能够依靠苦修交友就做成的? 不论是日后欲摘就仙业,亦或同陈玉枢相抗衡,彻底脱身棋盘,成为那执棋之手。 道子位置对陈珩而言都至关重要。 这是他势在必得之物,绝不会拱手让人! 如通烜所言。 如此时局,他便是想静,也静不得了! 唯有奋力争先,行道不怠,才可打破眼前壁障,得见一个崭新天地,自此超脱逍遥! 此时似觉察到陈珩心志,通烜不由微微一笑,道: “徒儿,我今日特意来此,除了给你些护道神通,交代你谨慎小心之外,还是欲告知你一事。” “师尊请讲。” “你此番出山游历,除了完成功德殿的榜上任务外,应还要去虚皇天一趟,拜会那位大神王罢。” “正是如此。”陈珩闻言颔首。 胥都天八派六宗凌绝宇内,横压诸道的格局已是森严,再难有什么腾挪变化空间,他想要做开疆展土,扫荡妖尘魔氛之事,也只能是在天外了。 唯有在天外,去了诸般无形桎梏,他才方便放开手脚来,赚取道功,而功德院里的的大头道功,也多是同天外世界相关联。 除此之外,陈珩也还记得陈裕曾亲自分身来到玉宸,同他道出的那番言语。 幽冥真水隐隐是七大神水的魁首,而陈裕许诺过,他陈珩成丹后若是去到虚皇天,便会有往亡白水和三子水的合炼之法相赠。 似如此,在两两相合之下。 天外世界于他而言,便是不得不去了…… 大千世界,万天万道,无量量有如尘沙之众,陈珩自入道修行以来,只是在胥都天内打转,还从未见识过域外天地的风光。 而如今修成金丹,位列真人,多少也是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对于域外天地。 他多少也是心向往之。 “据门中规矩,丹成一品者,便可从二十五正法里任择一门,用以修行,你已有《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不缺根本法,那三经五典自然略过不提,唯有八功九书……” 通烜抚须沉吟了片刻,接着开口道: “你先前向老夫请教,问在八功九书当中,自己究竟又该如何选择? 此事关系不小,老夫当时也未给你答复,不过在同几位道兄商议过后,又想到你是要去虚皇天求幽冥真水的。 思量下来,在八功九书中,却有一法与你眼下情境最是相契。 你若求得幽冥真水后,再将这法修成,那将来丹元大会上,便是有人同样丹成一品,也有幸修成了自家宗门的无上大神通,也决计无法与你相抗,注定要输你一头!” “不知此法是?”陈珩若有所思,心头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还是出言问道。 “自然是我玉宸的巍巍镇世之法,九州四海第一杀伐神通——” 通烜面有感慨之色,将袖一摆,沉声言道: “太乙神雷!” 第六十九章 灵肉之说,失道之祸 仙家神通亦有上下差等。 但不论放眼哪座天宇,哪方势力。 太乙神雷都是一等一的杀伐大术,足具无俦之威,可以轻松破灭诸常诸有! 此法是玉宸开派老祖——那位在前古道廷时期曾为仙都雷霆司主人,领七十二大神将,统亿万兵骑,被敇封以“东方破狱制邪大仙”尊号的大显祖师所创。 在那个道廷还尚横压诸天,宰御万灵的古老大世。 大显祖师便是靠着一手太乙神雷,硬生生从雷部诸神圣中脱颖而出,压伏了众多与他竞争者,顺利当上仙都雷霆司的司主,在道廷也是位列重职。 而神雷的来头可谓极大,创下的战绩自然同样不俗。 不说更古之前的种种。 单是八派六宗奉命,随胥都天尊征讨天衣偃、大慧生和尚的那时。 当时出战的玉宸仙人就全力打出过一记太乙神雷,轰动天地,叫七叶飓风车上正观战的天尊都是面庞失色,心中惮之。 如此神通,又如此威能! 也无怪太乙神雷是玉宸二十五正法之首,在九州四海内也是位列杀伐第一! 不过这道神通虽是厉害非常,但也并非金丹之辈就能够参悟的。 连元神境界的大真人想要使出,都会有严重反噬降下,还未伤人,便要先伤己了。 但听通烜特意先提幽冥真水一句,然后才说起修行太乙神雷之事。 想到幽冥真水的特性。 陈珩心下一时倒也有了几分了然,微微颔首。 “看来徒儿你已是明白了,幽冥真水乃是证得修士不死之身的一类大好手段,修成了这门真水后,只要神气不衰,便是不死不灭。不论是身躯受到如何重创,又性灵如何沦毁,只要还存有催动幽冥真水的法力,便可蜕去残身,得来新生……” 见陈珩已是明了自己意思,通烜缓声开口,道出了幽冥真水的神异来。 “而金丹之辈虽无法承受太乙神雷带来的反噬,连元神真人也不例外……但此行前往域外,若能在虚皇天顺利修出真水来,纵有反噬加身,我却也可勉强用出太乙神雷?”陈珩接口。 “正是如此。” 陈珩沉吟了一下。 幽冥真水的三子水合炼法只为陈裕独有,旁人都是求不得。 他若真能修成幽冥真水,又以此为依仗,再进一步去尝试太乙神雷…… 那说不得真是一记极大杀招。 可以成为他斗败九州真人,摘得丹元魁首的最后底牌! 不过以上设想虽好。 但等他真正到了虚皇天见陈裕时,一切是否顺风顺水,到底会不会多出其他条件来,都还要作两说。 且太乙神雷的修行,也绝不会那么容易。 似这等仙家至法,想来是要超出寻常神通不知凡几,真正着手深研时候,必是存有种种险关壁障,又是一番苦功…… “弟子明白了,在去天外之前,弟子会从道录殿里将太乙神雷取出。” 抛下纷繁思绪,陈珩也不多犹豫,只是干脆稽首言道。 见陈珩有了决断,通烜点点头。 尔后他将话锋转到了大手印上,更是亲自阐释了一番先天五行之道的运转关窍,这才缓缓停了话头,端起茶盏。 此时陈珩眸光一动,忽就站起了身来。 他刚欲开口,向通烜请教那个已在他心底斟酌过许久的问题。 通烜却似猜得了他的脑中所想,兀把手一摇,大笑打断道: “徒儿,不必多言了,你可是想问,自入门以来都已这些时日,老夫为何却从不问你的那门太素玉身,连提也不提?” “师尊?”陈珩一讶。 “痴儿,痴儿!这诸天万界,哪个成道的不是有各自大机缘傍身?你的机缘便是你的,这是你自家福分,不必多疑! 早在你使出太素玉身时候,九州的这些道君便把此事推到了老夫头上,你今后也只管如此就行了,一切有我!” 通烜一拍腰间的龙虎玉如意,豪迈道: “再且,徒儿你有你的机缘,为师便没有自己的造化了吗!” …… …… 太素玉身的系物之事牵扯到金蝉,而这也是陈珩自来到这方仙道大世后最大的隐秘。 无论是出于身家性命的考量或是其他缘由,他都并无向外言说金蝉的意思。 但见通烜忽直入正题,旋即便轻描淡写略过了此事,并无什么深究意思。 饶是以陈珩素来情绪内敛,喜怒少形于色,此时却也不禁面露动容。 他轻声一叹,向后退了两步,执礼一拜: “师尊……” “你做得甚好,以你如今的修为,若将胆敢机缘示现于人前,那便无疑是小儿持金过闹市,连老夫也要轻视你!” 通烜将他扶起,调笑一句: “老夫的机缘或许也不比你差,可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说过的众妙之门? 当年我和东海的敖坱就曾结伴误入此门,在里面狠狠吃上一番苦头,舍了不少代价,最后才总算侥幸生还。 敖坱在里面得了通天建木的残根,而我,便是得了几门神通和腰间的这枚龙虎玉如意……修道至今,如意也着实助我良多!” “以师尊之能,便无异宝相助,成道也是必然之事。”陈珩道。 “过了,过了,咱爷俩何需相互吹捧?” 通烜乐了,然后又将话锋转至了正题,神态严肃了几分: “你的那方机缘很是不俗,我以道君之尊,都算不出系物所在,想来应是前古的真正奇珍了。 既如此,太素玉身最大的缺漏便已被补上,这法门与你天生一对,你绝不可弃之,改修他法……我如今不便言明,但太素玉身的好处,你日后才会晓得呢!” 听通烜这般仔细吩咐,陈珩目光从他腰间的那枚龙虎玉如意上略一扫过,若有所觉,也颔首示意知晓。 “弟子明白了。”他道。 “而在你成就返虚之前,还需注意太素玉身,若将此法境界提升得太过,反而会碍了正经道功……这些虽已是我的老话了,但还是同你再交代一回,莫要重术而轻道。”通烜又叮嘱道。 陈珩再次颔首,口中应是。 正统仙道的修行,在金丹之后,便是元神、返虚这二等成就。 元神法相是“妙本降生,兆见众象”之始。 此境一共有十二重天地障关,每打破了一重障关,法力、根性便精进一分,可谓层层攀升。 至于返虚境界,则是叫“元神从太虚中来,又回太虚中去”。 这一境界乃是要修道人持定心识,将元神深处的那一丝本性投入太虚真空当中去涤荡淬炼,在此过程当中,修道人的元神将遭逢“宿世前尘”,得见种种“他我”。 如若魔考降临,但个中艰难之处,更要胜过天魔阻道之流! 因这一施为当真是如履薄冰。 倘使那丝元神本性不慎陷落太虚,未能够勘破执妄,得见“真我”,修道人的元神便要逐渐与肉身相融,丧失灵性,意识混沌如无智怨鬼,再无清明之期,沦为失尸之鬼。 这便是失道之祸,又有“十二迷障”、“九等轮转”的别称,同样也是修行者深为忌惮的一重仙道大劫。 其实通烜再三叮嘱陈珩勿要急切擢升肉身境界,也是有着一番缘由,且同返虚境界相干。 需知肉身与元神乃是相辅相成。 肉身反哺元神,元神再滋养肉身,可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若是将肉身境界擢升太过,超出了境界修为承载之限,以至于身神过分失调—— 不提难以将法力统御如意,神智无法主宰肉身的种种妨碍。 最关键的,还是返虚时候,元神深处的那丝本性首先就难以进入太虚真空了,平白就堵死前路。 这是仙道修行的一桩隐秘。 若有散修不得高人点拨,说不得便会中此圈套,悔恨一生。 而太素玉身的境界划分,同仙道境界间倒也是对应紧密。 玄境三层的肉身修为便已是炼炁道行所能容纳的至极,若无意外的话,大抵可以横推炼炁无敌手。 玄境六层对应筑基之极,玄境九层则是紫府。 而元三对洞玄,元六对金丹,元九对元神,始三则是对应返虚道行,再难超出—— 如此下来,陈珩之后若想顺利将元神本性投入太虚真空,那他也应恪守此律。 尤其是在破境返虚那时候,肉身修为更是绝不可超出元境九层…… 此时通烜又同陈珩闲谈几句,在交代了些天外险地和横渡虚空时候的忌讳后。 他也不多留,点点头,便朝殿门行走。 陈珩抬步跟上相送。 只是在出殿门之际,通烜似想起了什么,忽又停住脚。 他视线不知为何先是扫过殿中的那张青玉桌案,定了一定,然后才是停在陈珩身上,缓声道: “在你真传大典后,赤明派那处也有消息传来,他们的真传弟子卫令姜已是丹成一品,又修成赤明十六玄典之一的‘正天分度’,你可知晓此事?” 陈珩眸光平静,闻言也并无什么意外之色,面上依旧是一片平平淡淡。 “弟子知晓。”他说。 “老夫虽是你师长,但那到底只是你们之间的事,老夫也不好置喙什么,我只是有一言要相告,劫仙老祖有诗云: 劫本由人起,劫本由人灭,起灭自由人,劫本无生灭。 当年她大抵因内魔阻道,心境不宁,才会在太文妙成指点下出了鹿台山,又在南土与你相遇,这是她的一重劫数,换而言之,你又何尝不在劫网当中?” 通烜目视陈珩,竟是难得正色肃容了,沉声道: “徒儿,你不可学君尧,丹元大会关乎你日后的修道前程,你想要成道,想要抗衡陈玉枢,那一份造化便是缺少不能。 今后种种我并不管,任你随心施为。 但丹元大会这一回,老夫不许你让!” “在长生大道上……我陈珩也并不会让,从来都如此!” 片刻沉默后,陈珩袖袍缓举,一揖到底,语气斩钉截铁。 通烜与他深深对视一眼,拍了拍陈珩的肩,就大步走出殿门,然后身形须臾消失不见,似消失在了这片天地。 远远殿外侍立的涂山葛心下忐忑,他还尚沉浸在道君亲自登门的惊愕当中,并未回过神来。 直到被陈珩唤了一声,才仿佛如梦初醒般,急急应了一声,忙向内殿奔去。 “老爷,不知道君……” “师尊法驾已是离去。” 陈珩缓缓道了一声,转身回了内殿。 思忖片刻,才执笔沙沙写下一封书信,又用了自己法印,然后才将书信递给涂山葛,道: “我得威灵祖师恩惠,理应前往拜见,但不知威灵祖师何时得暇,冒然登门,只恐打扰了,你持此信,先去擎日岛外投书,走上一遭。” 涂山葛闻言应下,双手接过书信,小心将其收入袖中。 他看了陈珩一眼,忍不住问道: “老爷如今神通修成,这便要前往天外了吗?但小的平素时候也有听闻,那域外灵机可比不得胥都大天,并不算太平,老爷何不再多留几日?” “哪能如此草率动身,在离去之前,至少也要打理好上下,将那十六国食邑巡视一番……如今不说还未去功德殿揭榜,我还需等待威灵祖师召见,当面谢过这位祖师恩情。” 陈珩摇头,思量片刻后,他也是拿定了主意。 剑光一起,就轰隆扯破大气,循着功德殿的方位电射而去。 “丹成一品,道君亲传,老爷总算是走到了今日……” 云层纷纷荡开,罡风凛冽。 涂山葛眼见那剑光撕裂长空,呼啸之音才方尖锐响起,刺痛耳鼓,却又须臾不见。 恍惚片刻,才知晓剑光早已是去得远了。 他心下感慨一句,刚欲转身出了内殿,可视线在无意扫过内殿那张青玉案几时。 他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轻咦一声,面上也不禁露出狐疑之色。 那是陈珩常坐的位置,近几日来,涂山葛常远远望见陈珩坐于案前,打坐服气,入静调息。 而眼前案上,倒也并无什么书简符印,只是厚厚一沓白纸叠在案角。 最顶上的几张还隐现皱褶不平的模样,似曾被人拿在过手中,但又最终放下。 然而其上到底只是一片空空荡荡,并无一丝墨渍…… “案上怎放着一堆白纸,老爷这又是何意?” 涂山葛心底嘟囔一声,想了一转,还是没猜得陈珩用意,摇摇头也不再多想,最后只是小心出了殿门。 …… …… 第七十章 正部玉树 沧海云生,澔澔汗汗—— 远见云下一座巨岛横列水中,雄踞东南,巍巍高耸。 而岛中祥气成绮,成百千数,不可穷极,随风飘摇招展,直没入天中。 再伴有群山宫观间传出的若有若无鼓乐钟磬之声,至柔至和,悦耳之至,白鹤盘舞相逐。 倒显得此地气象格外正大明朗,浑如世外仙都…… 此处便是玉宸九殿之一的功德殿,也可算是派内诸弟子往来最频繁的一处场所。 需知在玉宸修道,除师长相授或宗门的下赐之外。 神通妙法需道功,灵脉庐舍需道功,法宝外物需道功,丹丸大药需道功。 便连身份晋升,同样也还是少不得道功! 而三百小功可合为一大功,十五大功积为一上功。 譬如玉宸的二十五正法,若欲换取,便是需门中修士持有三上功在手,才可得开禁传授。 道功之重。 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眼下陈珩选定了个方位,将剑光按下,身形落在一片百丈方圆的青玉空地上。 抬首视去,见迎面不远的便是左右两座望阙。 其檐下分别悬着一口大钟,又有一班执役道人带着黄巾力士们,恭谨候在钟下等候。 当有人欲穿过望阙时,便会有一名执役道人出列迎上,要查验过他的身份符牌等等,留下法力气机,才准他入内行。 “陈真人?” 陈珩来到望阙跟前,还未开口。 为首的一个身高体肥、面容慈和的胖大道人便眼前一亮,认出了他身份来,连忙赶上前行礼: “真人万安,今日来功德院,可是要揭榜?” “正是。”陈珩回了一礼:“不知阁下姓名?” “真人客气了,小可姓刘,单名一个慎,说来也是有缘呵!小可也曾在长赢下院修行过,和真人一般,昔年也是住在灵隐峰呢,这不是巧了吗?” 胖大道人刘慎满脸堆笑,连连拱手: “可惜痴长了些年岁,没能沾上真人身上仙灵,小可在齐云山大比上几番都是败下阵来…… 不过今日能够一睹真人尊面,看来小可也是有福源在身,不枉在功德殿里辛辛苦苦这些年了!” 刘慎这番言语说得甚是卑下,讨好之意毫不掩饰。 他身后那群执役道人听在耳中,面上神情虽依旧小心,但心里却是不由有些异样。 同殿执役这些年了,知根知底。 他们也晓得自家这位刘慎师兄是个有背景在身的,其生父便是灵宝殿的一位有名长老。 若不然。 以刘慎根性,和他在长嬴院无意闯下的那些祸事。 他便是挤破了脑袋去,怕也难留在宵明大泽当中,早被打发去边域小国了。 但话又说来。 以刘慎的身份,面对一位真正玉宸真传,似这般奉承讨好,也绝不算什么出奇的事。 莫说刘慎如此如此了,只怕是他那位灵宝殿的生父来此。 面对这景状,虽说不至于过分谄媚,但也必是客气客气,要殷切相待了…… “阁下也曾住在灵隐峰吗?的确是巧了。” 陈珩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印:“还请一验。” “明白,明白。” 此时刘慎也不先接过,而是先掏出方锦帕,仔仔细细擦了擦手,这才双手捧住。 待得查验完毕后,他又捏了个法决,身后两座白玉望阙立时发了一声响,光华大显。 直待得将印中的一缕法力摄入其中,记下陈珩的气机,核对无误后,这才缓缓停了颤动。 “真人见谅,见谅,殿里原先也无这般规矩,只是自从那位真君当了左殿殿主后,才……” 刘慎将法印捧还给陈珩,脸上有着一丝歉色,忙解释一句。 “功德左殿殿主,那位自正虚天游历归来的卓真君?” “是,是。”刘慎连连颔首。 他似还欲开口,但又终究忌讳什么。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闭了嘴,脸上只有一抹讪讪之色。 陈珩见状也不多问,心下倒是了然。 如今的功德殿殿主唤作祁轩,乃是以半妖之身艰难成道,殊为不易,在九州四海也是奇闻一件。 而世人皆知这位大真君因修炼一桩神通,已是离开阳世,冒险去了阴间幽冥世界,在九泉之一的苦泉深处闭关潜修,并无暇分身。 因此缘故,功德殿内的大权也是自然而然,分摊在了左右两位殿主身上。 其中右殿殿主葛化是掌门裴叔阳一位至交好友,陈珩在自己真传大典时候也见过这位。 其人背负一青一红两柄法剑,一身杀气隐隐,的确是剑修出身,气度凛冽。 而至于左殿殿主卓元龙…… “卓元龙与嵇法闿交情甚好,当初嵇法闿与君尧真人争夺道子之位时,卓元龙便力挺嵇法闿,为其献策不少。 直至道子之位尘埃落定后,卓元龙恐遭排挤,才主动向派里请缨,远去了正虚天的姬氏道廷。 而近年他甫从天外回返,便担任起了功德左殿殿主职司。” 陈珩眸光一闪,心下暗道: “卓元龙……这位真君,倒是一直态度分明,自始至终都自认是嵇法闿的得力臂助。” 君尧寿尽坐化的讯息虽传出已久,可玉宸三位祖师却迟迟未商出下任道子的人选,态度暧昧。 这样一来,叫底下的玉宸诸修难免也心思浮动,各有各的打算。 似符延康和章寿在明里暗里,已是斗了许久。 至于从祟郁天归来的嵇法闿。 这人与仉泰初、卢炽繁两位,向来也是多存有不睦。 而如今他丹成一品。 真传里赫然又添出了一个席位。 在派中不少人眼中,这本就复杂的局势,只怕又将有不少风浪波折,叫人愈发难以看清了…… 陈珩知这位刘慎有心要奉承自己。 但想说些腹心话时候,只怕才又猛想起自己顶头之人便是卓元龙。 县官不如现管,难免尴尬。 他微微一笑,迈步穿过望阙,直朝向功德大殿走去。 以刘慎为首的一众执役道人见状连忙行礼,躬身相送。 直至那道身影去得远了,刘慎等人才直起身来。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一时无言。 “刘师兄你向来是谨小慎微的性情,记得当初你在下院,连剪除几个筑基境界的左道妖人都要百般思虑,还是向刘长老借来法宝,才肯动身,怎么今日……” 一个与刘慎相熟的道人调笑道: “今日就这般有胆识了?陈真人固然身份至贵,可他的门庭却不是那般好入的!当心些,要是叫上头的人晓得,你莫要吃个大挂落!” “是极,是极,册立道子这等大事哪是我等执役能掺和的?” 旁边有人连连点头附和,深以为然。 “刘师兄今日如此做派,定是已下坚心,说不得改日就要登上长离岛,做一清贵门客了,当真叫人称羡!今日是要请吃酒了罢?” “哪能够有这般好福气?说不得是发配去边域小国,一辈子都得节衣缩食了。” “边域小国?蛮荒界空!” “节衣缩食?茹毛饮血!” …… 一众执役道人与刘慎都是相熟,晓得这人是出名的心宽体胖,也从不自衿身份。 左右四下无人,遂纷纷出言调侃起来,惹得刘慎心惊肉跳,不由连连摆手,叫道: “邪门了!就是上前说几句话攀交情,怎就能扯到册立道子上去了?好大!天大的一顶帽子!” 而在将几个起哄的道人打发去一旁后。 刘慎望向主殿方向,久久不语。 他默按住袖底,又想起自家父亲的那番交代嘱托,心下暗叹,眼底有一丝苦色。 …… …… 在穿过那两座望阙后,行了不远,便是一片浩瀚大湖,可谓渺无涯涘。 湖上架有三座金桥,在日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颇为夺目,绚烂迷离。 而湖中有蛟蛇翻波,锦鲤戏浪。 在湖对岸的那处宏大建筑,便是功德主殿的所在。 陈珩登上金桥,来到对岸。 此时主殿里已是有不少修士,正纷纷围在一株茁壮参天的玉树下,或是凝眉思索,或面露难色,或笑意盈盈,神情各异。 “这便是功德殿的正部玉树?当真奇绝。” 陈珩翘首望去,抚掌一叹。 面前这处功德主殿已是极巍峨宏敞的场所,楼台连绵不绝,亭阁鳞次栉比,仿佛群山相连接。 但来到此间,若说最为显目的,却还是殿内的这株正部玉树。 此树高有数百丈,雄踞在殿中方位,周围用翡翠美玉等砌了一圈勾阑相隔。 高树体晶莹剔透,枝干挺拔茁壮,密密向四下延展过去,尽管看似不类活物,但枝干上却结出了累累的果实和叶片,看去蔚为壮观。 而细观下来。 那饱满果实似写有一个个不同金光人名,若天星密布,各据方位。 且巴掌大小的叶片上面,同样缀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明光浮动,若隐若现。 见陈珩走入殿中,几个符灵傀儡立时迎了上前问候。 陈珩也不用他们招呼,将法力放出,微一招手。 觉察到他的气机,正部玉树摇动,缓垂了一条枝干来。 一枚果实就自枝头坠下,如倦鸟投林般,轻盈坠入他掌心。 “陈珩,真传弟子,共积大功八件:献《大涤真功》一册,随于世通征隅阳国,拓土有功……” 在握住果实的刹时,便有一道讯息传入心田,赫然就是陈珩所积功德和为得功所做的种种施为。 这便是正部玉树的一桩神异之处了。 此树所结果实名为“命果”,同玉宸登记造册过的修士乃是一一对应的干系。 非仅记录了诸修平生所积道功,且同诸修也是性命相连。 一旦有玉宸修士在外遭劫横死,那与他对应的命果同样也要枯萎灰败,从枝条掉落下来。 这时若有精天机占验的前辈愿意出手,便可过这枚命果,反向推算出身死修士的所在。 若那前辈当真神通厉害,便是算得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而除命果之外。 正部玉树所结的叶片也并非什么凡物。 这些叶片乃是派中特意颁下的诸般任务符令。 或为除魔捉鬼,或为展土开疆,或为救济抚难,或为宣扬教化,或烧汞炼丹,又或为正本清源。 凡此种种。 着实不胜枚举! 而若是完成了任务交代,根据事态的轻重缓急之别,派里也自会有大小不等道功赐下。 这便是玉宸诸修所言的“揭榜”了。 修士只要在叶片上留下自家印记,便可算作应承下来这事。 此时在看过自己命果后,陈珩信手望空一掷,那果实便又稳稳回到了枝干上。 同时随着他心念一动,瞬有数百玉叶缤纷飞落而下,绕身旋飞,好似舞蝶翩翩,看得人眼花缭乱。 “山阳国内邪修、尸妖做乱,扶立伪主,流掠三川,国中道脉山形观不能制。剿平乱兵,能安然四境,得小功百五。” 陈珩随手捻住一枚飘至眼前的玉叶,心念一探,便也得知了这枚玉叶中所载的事由。 不说百五小功算不得多大数目,且那山阳国似在东弥北境,与怙照所辖的北域土地都相离不远了。 故而陈珩也只是略扫一眼,便也不多看。 其实似这等宗门任务,倒也并非是先到先得。 不是任谁手快拿到了枝上玉叶,便能够由他独占了此项。 只方才山阳国的那枚玉叶上,便留有了三道法力印记。 这说明至今为止,已是有三名金丹真人,揽下了山阳国之事。 而至于三人当中谁又能得到那百五小功,自然各凭本事。 谁能够最快使山阳四境安然,戡乱除奸,拿得证据来回宗复命,那谁便是最后赢家。 因此缘故,玉宸弟子在功德殿揭榜时,向来便是广撒网、多捞鱼,有枣无枣,都得打上个三杆。 也不管最后是否能做成,只要遇见合适的,便要玉叶上留下自家印记。 此时陈珩心念一转之下,又是继续自那数百玉叶中探寻起来。 “勷公山中有千年顽石通灵,自号为大尊神灵、地母嗣子,取人血以祀天……” “东鳌乡地脉被污,秽气徘徊,需以雷火之气消退浊垢……” “信国太子应梁暗修百目邪法,横刑惨酷,荼毒万姓……” “碧宏地月笼山中,有三法云文洞府出世,万里内,乾坤显兆,虚实相逆……” “普济天昏夜同于白昼,一日二十四震,五星陨在仲州,而余火尤灼,玉宸道脉阳固观、委气观、抚延派,满门俱灭……” …… 自边域小国的顽石通灵、地脉被污,再到大国社稷不稳,储嫡投魔。 直至是域外的地陆洞府出世、天宇骤然生变种种…… 玉叶上所载的任务事由林林总总,可谓无所不包。 而其实早在陈珩入得正殿时候,几个同在殿中的弟子便认出了陈珩身份,只是见他看得认真,便也不好擅自上前打搅。 两炷香后。 正捉住一枚玉叶的陈珩忽点点头,微微一笑。 他起手一指,便在玉叶上留下了一道法力印记,形似剑痕,深深烙进其中。 “羲平地,葛陆,灵正观……这方地陆同虚皇天间距离并不算太过遥远,大抵在同一方位。而在葛陆当中,近年来还屡有天降草出世的踪迹,被世俗中人视为龙影?” 他眸光一敛,心下暗道: “如此一来,似这羲平地,便是需去走上一遭了!” 第七十一章 早抵玄都,事竣功成 于陈珩而言,他欲成玉宸道子,入主希夷山,丹元大会无疑是必须面对的一道门槛。 唯有成为当代丹元魁首,独占了那份造化。 做到嵇法闿、仉泰初、章寿这几个真传弟子在当年未能做成之事。 他好才方便压下门中的声音,整合各类势力,进而威福自操,在宵明大泽彻底立下属于自己根基来! 而想要坐稳当代丹元魁首位置。 幽冥真水。 却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既虚皇天一行已是成为定局,那关于去天外赚取道功,多少也是要围绕此事来考量,至少两地间不可南辕北辙了。 方才他接下的是关于羲平地之事。 羲平地一共存有三片陆洲,分别是唤作伯陆、峒陆和最后的葛陆,其中更有地君坐镇伯陆,在充当中央主宰。 不过话说回来,这方地陆虽然有地君在号令诸从,主宰群生,但那也只是个空头架子罢。 名头虽然好听,其实不过一个被羲平地诸宗联手推到明面上,调和各方矛盾的傀儡,有名无实,管不得多少事。 而如今葛州的班肃拥兵自重,骄心益横。 此人为寻得支持,突破境界关障,已是投向了真武天的真武山,倒入了真武山真传崔钜麾下,成了真武山的二十四部外道护法之一。 也因此,在崔钜的示意下。 班肃对羲平地葛州的玉宸道脉极尽打压之事,屡屡相逼。 连位于伯陆的羲平地君好心遣使来调和,都被班肃言辞羞辱了一番,丝毫多不加理会。 时至今日,葛陆玉宸道脉灵正观虽已联合余下诸宗,但也是个再难支撑之相。 诸宗虽战屡败,锐气大挫。 其情势之危急,已是到了不得不向上宗玉宸请援的地步…… “不说羲平地同虚皇天大抵是在同个方位,不必反复奔波……且天降草,这是正统仙道中成就法相时候,用以调伏元神坎离一味大药,极为难得,却是不可错过!” 有道是: 大药自天降,根株似黄精,人服发再黑,偏疗小儿惊,烧药堪为炬,秋夏叶长青。 仙道修行当中,金丹之上,便是元神境地。 不说天降草的其他妙用,单是它能有益于元神的修行。 仅此一项。 它便当得是一味不折不扣的仙道妙药。 而以陈珩如今身份,他的一应修行所需,虽有派中供给,不必过分忧心。 但似这等贵重之物。 只怕任谁也不会嫌弃太多。 且就算他不自用,也可将这味大药药赐给门下众人,用来赏功施恩种种。 今时不同于往日,他已不是什么孤家寡人。 自真传大典之后,自愿为他羽翼,投入他麾下之人已着实不少,便连不少长老之辈,都主动折下身段来,同他修好。 其中更有沈澄这个下院旧交。 他已是执笔立誓,连同他大师兄,十方殿的那位薛敬真人,都一并做了长离岛的门客。 “真武山,崔钜……” 陈珩心下暗道,眸光射出一道锐芒来,有如冷电。 据他所知,崔钜同样也是个新晋的真传,修为并未强于他。 且论起麾下兵马势力来,陈珩如今也不会输他太多。 数者相加下。 去这羲平地平叛的理由已是足够了! 更何况斩杀班肃,将葛陆拨乱反正,还得手一个半上功。 如此一来,更是不必犹疑! 此时在将思绪梳理一遍过后,陈珩也并未急着离去。 他仔细择了一番,学着众多修士的施为,同样又在不少玉叶上留下了自家法力印记后,这才对着殿中修士含笑拱手一礼,大步出了门去。 左右完成与否都不碍事,那自然是要多选一些。 若是能够顺道做成,当然最好不过。 不多时。 又是行过湖中金桥,来到了两座望阙面前。 在一众俯身行礼的道人当中,陈珩视线扫过,见那先前与他搭话的胖大道人刘慎面上神情颇为微妙,便知是他有话要说。 陈珩微微颔首示意,倏尔化作一道赤色剑光腾空飞起,寻了一处僻静的山中幽谷地界落下,负手而立。 在半炷香的功夫后。 果不其然,那胖大道人刘慎便也驭一道焰光,急匆匆赶来。 他一见陈珩,也不多言语,就上前大礼拜倒,口称死罪不已。 “我与阁下初次见面,又无恩怨,阁下何罪之有?”陈珩双手将他扶起,疑道。 “不敢欺瞒真人,在下是姓刘的,而在下生父,正是那位如今领了灵宝殿长老职司的洪业真人……”刘慎强压下心头忐忑,脸上无奈挤出一抹笑来,言道。 “灵宝殿洪业真人,刘逢业?” 陈珩脑中念头一转,便也大略猜得了此人的心意。 他暗一点头,然后看向额角隐隐见汗的刘慎,道:“你们是赤朔刘氏的人?” “正是。” 刘慎苦笑连连。 …… …… 赤朔刘氏乃是胥都十二世族之一,族地便位于东弥州的赤朔山。 其祖上遗泽深厚,也曾屡次出过大神通的修士,仅在明面之上,便藏有三素九夷飞轮和朱日车这两桩厉害法宝。 纵放眼胥都天的整个十二世族。 论起族中实力来,赤朔刘氏也是名列在前,不容小觑! 而说起赤朔刘氏,早先陈珩倒也与他们有过些碰撞举动。 鹤鸣山时候,赤朔刘氏的刘龄正曾联合一众世族中人向他寻衅,结果反被教训一番,颜面扫地。 尔后刘观前来相帮,又被他拿出渊虚伏魔剑箓逼退,不敢出手。 但时至今朝,昔年所谓的敌手已不再被他放在眼中。 刘龄正早在流火宏化洞天内被和满子削首,一剑坏了性命。 至于刘观,此人虽顺利成为十大弟子,拜入玉宸内。 但如今仅丹成中品,反而还被他曾经大敌沈澄给压过一头,并不算什么威胁。 此时见陈珩沉吟无语模样,刘慎心下愈乱。 也不顾不得早先辛苦打好的腹稿了,忙道: “真人容禀,虽都是姓刘,但家父的这个‘刘’同他们却不是一个‘刘’,大家并不是一条心的,在下祖上是赘婿出身,刘姓那些嫡脉虽面上不说,但心底都是看不起我这一脉的! 真人如今副四海之望,称神祗之心……既是如此,玉宸社稷便合该由真人来执掌! 我父愿投真人麾下,为真人效犬马之劳,还万请慈悲宽宥!” “副四海之望,称神祗之心……此言也太过了。” 陈珩微微摇头:“只是你父洪业真人既有意来助我,何不投书一封?当下这等场地,可不是议事之所。” “真人门前车马喧阗,投书只怕是……” 刘慎干笑一声。 他迎着陈珩视线,支支吾吾半晌,还是默一低头,不知该说何是好。 其实早先定好的,乃是刘慎要携刘逢业亲笔手书,前往长离岛去拜见。 不过刘慎为人怯懦,并无什么胆气。 他自忖宵明大泽中世族的耳目不少,自己前往长离岛的举动,难免会遭来世族中人的愤恨不满。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当初他们都敢直接截杀陈珩,若不是惊动了希夷山的君尧,像面前的这位,哪里还能够有性命在? 若自己也遭来这般针对,便是有生父刘逢业的庇佑,怕也性命堪忧。 而一面是世族或有可能的威胁。 一面又是自家父亲交代。 在烦恼过多日后,今日忽见得陈珩竟主动来到功德殿。 大好时机在前,也顾不得什么惧怕了,刘慎也只得咬住牙关,前来拜会。 此时见刘慎踌躇模样,陈珩看他一眼,也不多言,道: “我已明了阁下心意,不知令尊可有书信于我?” “有,有!”刘慎忙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 陈珩抬手接过,启开后看过一遍,脸上神情不变,只是又将书信递回刘慎,道: “还请阁下一观。” 刘慎闻言惊讶,但也不好推辞,只得接在手中。 而他愈往下看,面上便愈是发苦。 最后只如干嚼了个黄连般,两眼都微微发愣…… “还要打入刘氏去做死间?无量天尊呵!这话父亲可没跟我说过!”刘慎暗叫一声。 “令尊心意至诚,我已是知晓,不过死间之事便不必了。不说世族内防卫严密,难以做出些成效来……且令尊与阁下既愿助我一臂之力,我又如何敢慢待贤士,不顾你们二人性命?” 在刘慎心下叫苦时候,陈珩忽洒然一笑,诚恳言道: “三日后,我将在长离岛设宴,来者都是同道中人,令尊与阁下若不嫌弃,不妨当面一叙?” 听得陈珩不用他们父子充当死间,刘慎闻言既惊且喜。 其人如蒙大赦,只觉是神荡心驰,不能自拔。 直至半晌过后,陈珩已是告辞离去,刘慎还只觉是如在幻梦当中,脚底下一阵飘飘荡荡。 在兴高采烈回返功德殿,交接过了值守后。 他也不多留,匆匆便向其父的洞府赶去。 而待得见了其父,一五一十交代完毕, 刘慎小心翼翼抬起脑袋,却见自家老父刘逢业脸上非但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只是一片默然。 “罢了,也罢!本来就是欲真心投效,他既要如此,老夫又何必遮遮掩掩,做便做了,怕个什么!” 半晌后,刘逢业沉沉放下茶盏。 他在殿中踱步几回后,也是咬牙发狠,两手握紧成拳。 “父亲……”刘慎有些不解。 “老夫此生成就注定有限,留在刘氏中,你就罢了,可庞儿日后想要出头,注定是艰难!”刘逢业也不看他,只是叹息一声。 刘庞是刘慎子嗣,颇有些灵慧在身,虽还未入下院修道,但却是一直跟在刘逢业身旁,得他教导。 此时听得刘逢业言语,刘慎一时还未会意过来,怔了许久后,才猛得失声: “那先前说的死间——” “老夫这点自保的小心思,果然还是瞒不过那位,倒是自讨尴尬了。” 刘逢业摆手打断: “三日后,你随我一并去长离岛赴宴罢!” “……” 刘慎眼皮一跳,欲言又止。 最后被瞪了一眼后,还是咽下了满腔疑惑,老老实实应承下来。 …… …… 很快。 三日光阴忽忽而逝。 这一日,一架飞天画舫闯过清风气旋,缓缓停在云海波涛之上,尔后从中现出刘逢业与刘慎二人的身形来。 刘逢业凝目望去,见一座灵岛巍巍然矗立于浩荡汪洋之上,依稀可见云雾勃郁,金碧焜燿。 岛中种种景物都似被一层迷离烟光环围,若隐若现,叫人难以辨清其形,尽显仙家变化缥缈之象…… “长离岛……” 刘逢业试探稍作吐纳,点了一点头。 长离岛本就是仙家灵岛,造化颇奇。 如今又因陈珩真传身份,被十方殿的人特意照顾,得天地灵机额外开禁浇沃。 这般一来,已是不输于寻常的福地。 而岛中的灵机之盛,即便是隔着禁制法阵,也叫刘逢业不得不郑重相待。 “好一座灵岛,放在大泽外,这便是足以传万世的好家当了,不知多少人要为此打破脑袋来!而纵如此,在这位眼中怕也值不得什么。” 刘逢业眸光闪动: “将来这位若是做出些功勋,压服九州真人,成了当代丹元魁首,再加上他的一品金丹。 那时候,想必祖师就方便将自家徒儿往道子位置上推。 而长离岛虽好。 但是同希夷山比起来……” 就在刘逢业浮想联翩时候,忽然云气一分,有光华自下飞来,照耀四方。 赫然是长离岛禁制放开,有一班力士仆从走出,特意前来接应。 “瞒不过便瞒不过罢!” 刘逢业果然将车架收起,对着刘慎招呼一声,便大步随着侍者进入了岛中。 他一路所行,沿途见得的都是些奇花异草,彩禽珍兽,不一而足。 而待得登上岛上地势最高的玉蟠峰,刘逢业终是见一座庄严大殿映入眼帘。 殿内朱漆描金,万字栏杆,其中的坐席上,赫然已是有了不少人影。 “……” 刘逢业深吸口气。 他刚欲走入殿中,身后却陡有一阵苍老声音响起,将他生生拉住。 “刘真人?你怎会在此?!” 刘逢业回头看去。 他见不远处山道上,一个身着华服的短须老者正愕然视来,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谢老?我还想问你呢,这里可是长离岛,你又在来此作甚?”刘逢业瞳孔微缩,不禁失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露出几分被忽然揭穿的尴尬之色。 对面之人名为谢景,是长右谢氏的家老。 两者在各自族中地位虽有高下之别,但都是世族之人,刘逢业同他自然也是相熟的,两人还曾一并外出降魔过。 但现在也不容他多思什么,在同谢景见礼过后。 两人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竟都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同去?” 谢景毕竟年老,见得世面也多,轻咳一声,主动笑道。 “同去,同去!” 刘逢业收起心思,若无其事抚须一笑。 “……” 刘慎满脸愕然,小心翼翼跟在后头。 在两人迈入大殿后,殿内众人也是目光视来,纷纷来见礼,场面登时便热闹起来。 “沈澄,还有他大师兄薛敬真人……听闻这两位往来长离岛颇繁,应是陈真人腹心了,看来不可得罪!” 刘逢业视线扫过沈澄和一个方正面庞的黑须道人,心下暗道。 对于这两人的见礼,他自不敢怠慢,忙上前稽首。 “十方殿的孙讽,老夫就知晓,他会同长离岛相善!” “道录殿杨克贞,倒是许久未见了。” “弥均老道?这人不是出了名的不爱管事?怎也会来此?” “还有大知殿的卢正甫……” …… 殿中之人虽不算太多,但这几位的名头声势却都不算小,俱是有神通法力之辈,还要更胜过自己。 一番见礼下来,直叫刘逢业愈发谨慎,着实心绪莫名。 而这时。 身旁的谢景忽发出一声轻咦。 刘逢业顺着他视线看去,见又有一人登上山道,来到了殿前。 此人双目如炬,面带一层青气,身量丈许,着实是魁梧非常。 却不是密山乔氏的乔栖梧,又能是谁? “又来了一个……” 谢景老眉稍松。 刘逢业不言不语,若有所思。 “这两人怎会来此?” 乔栖梧略觉惊讶,但也懒得多想,点了点头,便迈过来门槛。 在寒暄一番后,诸人也各自回得坐席上坐定。 而此时殿中虽有笙箫细奏,桌案前摆着诸般珍馐异果,美酒佳酿。 但无论谢景还是刘逢业,都无什么动筷心思。 在场的三位世族当中,唯独一个乔栖梧仿是毫无心思般,只顾举杯畅饮,还对着周遭诸人殷勤劝酒。 “这厮,这厮……” 刘逢业无奈摇头,正欲举杯奉陪。 但忽然,他似若有所觉,然后便眸光一转,神色不自觉正了几分。 谢景同样放下酒樽,目芒微闪。 远处脚步传来,不多时,一个年轻道人自悬黎屏风后转出。 刘逢业见那道人头戴金冠,身着一袭玄御万殊法袍,修眉朗目,如若旭日初升,风采脱俗。 且他身周还有一层层清光环涌,牵引得大殿灵机纷纷聚拢,又冲奔于半空,好似那巨浪高涌,气势恢宏,叫人望而生畏! “这等气机……他才成丹多久?比之真传大典那时简直又强出不止一成了!一品金丹便真如此玄妙,能有这般的好造化?” 刘逢业和谢景俱吃了一惊,心头大震。 “有劳诸位拨冗而来,为寒舍增光,招待不周,请不弃,满饮此杯。”陈珩稽首致礼,当先一敬。 “谨以此杯,祝真人早抵玄都,事竣功成!” 薛敬、孙讽等齐齐起身一稽,口中贺道。 而在这隆隆声响当中,乔栖梧早已是一并在跟着致意。 “……” 刘逢业和谢景对视一眼,心下震然。 但在见得了此幕之后,沉默片刻,两人终也是再无犹疑,压下了心头诸般念想。 只是有样学样,也恭敬将头一低,高声贺道: “谨祝真人早抵玄都,事竣功成!” …… …… 第七十二章 秘事 暮霞层叠,残照当头—— 待得殿中众人告辞时候,天中已是一派夕阳晚沉,淡月将升之景。 便好似转轮一般,已是一轮将过,又将换来一轮。 “好家伙,好家伙!这姓刘的可真够意思,瞧瞧,十封伏魔秘箓,百斗火精明珠,他虽说姓刘,却不是嫡脉出身,似这等手笔,足可见他心诚了。 还有那谢家老头,竟送了三千陶腾傀儡过来,这玩意虽比不得你麾下的木藏道兵,更莫说那些下元力士,但也可堪一用。 喔,还有乔栖梧,他又不是第一次登门,不算外人,还偷偷留下封书信作甚——” 陈珩站在殿门前,而遁界梭则是和五炁乾坤圈挤在不远桌案处,争着看刘逢业、谢景方才执意递上来的礼册,大呼小叫不已,甚是吵吵闹闹。 而待得翻至乔栖梧留下的书信时。 这两位却忽得却齐齐停住,张口无言。 “怎么?”陈珩道。 “三座小界。” “小界?”陈珩皱了皱眉,忽然开口:“可是碧潭界、伏波界和那府雷界?” “这还没看呢,怎就知道了?”遁界梭一讶。 “师妹当真是胡闹!这等东西,也是能随意拿出去赠人的?”陈珩看向五炁乾坤圈。 “明白,明白了,我待会便去走一趟,送回去……” 五炁乾坤圈了然耸肩,他对一旁茫然的遁界梭解释一句:“这三座小界是乔蕤那丫头的私产,为她独有,乔栖梧能拿出这些玩意来,必是乔蕤意思。至于老爷为何会知道,别问我,那我就不知道了。” 遁界梭瞪眼。 这时,山道中现出薛敬和沈澄这两人的身形来。 “薛长老,沈兄。” 陈珩移步迎上,微微颔首道:“如何?” “真人容禀,方才我同这两位又相谈一番,应为真心投效,其实刘逢业在赤朔刘氏中身份尴尬,他为了自家子嗣,欲搏一个前程,并不算出奇,至于谢景……” 薛景一捋长须,沉吟片刻后,才缓声道: “我虽非世家中人,却也知晓此老在谢氏颇有些地位,与刘逢业不同。不过他能识趣来投,以真人如今身份,倒也不算太过意外。” 陈珩摇头,道: “在谢景孙辈当中,有一人名为谢晖斋,我在长嬴下院时候曾同这位打过交道,倒是个妙人。谢景能够投我,我想或多或少,此人是从中出了几分力。” 薛敬闻言若有所思。 随后两人便被陈珩请入殿中,各自分宾主落座。 自陈珩位列真传后,肯舍下身段,为他效力之人并不算少。 如方才殿中的孙讽、杨克贞、卢正甫和那弥均老道,都是玉宸中有名有姓的大真人。 但若说他最放心的,却还是韦源中和眼前的薛敬。 前者乃是道兵殿中的道将之一,被派内拨调给陈珩,助他管辖那万二木藏道兵、三十下元力士以及诸般兵马。 韦源中修为虽然算不得多高强,但却是知战阵、通兵事,兼为人忠朴沉稳,有良将之风,自然得陈珩青目。 其实如韦源中这般的道将,也是自道兵殿的无穷道兵中一步步晋升而来,需历尽厮杀磨炼,才能够有今日风光。 以他们所积功勋,不仅可在世俗诸国享有食邑、灵脉种种。 且子嗣若有灵慧,还可破格升入玉宸下院来修道。 他们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玉宸自己人,兼有道禁约束,自然可以放心驱策。 而至于眼前的薛敬。 这位却是玉宸长老,真正的元神境界大真人。 韦源中同他相比,无论身份或是实力种种,都要远远差上不止一筹。 而薛敬非但精通巫蛊、占验、服饵、相人、符箓、炼丹种种,涉猎百家,所学甚广,且还是第一个主动投靠陈珩的元神真人。 这般一来,薛敬身份,自然也与众不同。 此时在寒暄几句后,薛敬忽站起身来,拱手道: “贫道恭喜真人!刘逢业与谢景都是世族中人,今日却甘为真人效力,此事一出,不说十二世族会如何不安,真人也是声威愈重。 真人能不计前嫌,广纳各方之力,在贫道看来,得了人望,这已是有了定胜之基!” 陈珩闻言不觉一笑,道: “薛长老说笑了,对世族分而制之,行捭阖纵横之策,这是派里大德们早已定下的手笔,我也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至于说人望,派中六位真传,论起人望,哪个可以在此项上胜过仉师兄?当今仙道显圣,谁能独占鳌头,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修为、神通!” 薛敬暗暗点头,回了坐席。 修为是成道根本,神通是护道之基,这是大道修行中万世不移的至理。 余下如道兵、法宝、人望、时运种种。 这些或可助人争得一时之胜。 但到底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不得久长…… 而之后陈珩又与薛敬、沈澄随意说了些门中事宜。 在约莫一刻钟功夫过去,两人也预备起身告辞时候。 薛敬却忽使了个眼色,将沈澄打发出去。 然后他便来到陈珩面前,自袖中小心掏出一根晶莹玉简。 “真人先前交代之事,贫道已是做成,将消息顺利打探来了。” 薛敬低声道。 陈珩眸光深了些许,一掀眼帘,他伸手接过,道: “多谢,此事辛苦了。” “真人客气。”薛敬摇头,也不多言,打了个稽首后,便识趣告辞而出。 他同殿外的沈澄招呼一声,两人乘坐一架金舟,倏尔挟起虹光一道,化空遁走,眨眼不见了踪迹…… …… “可莫要多问,这是真人私事,纵我是你的大师兄,也得守口如瓶。” 素飙漾碧,云海沈沈。 头顶一轮圆月已经悬空,照得天地一片光亮。 金舟之上,沈澄尚未开口,薛敬便将手一摆,斩钉截铁道。 “相识这些年了,大师兄,我沈澄又何曾是那爱打听的人?”沈澄无奈,然后转了话锋:“不过话说回来,关于去羲平地平叛之事,大师兄预备如何?” 薛敬思忖片刻,道:“收拾收拾,随真人一并去天外罢,你又欲如何?” “随大师兄一起罢。” “也好,你初成金丹,家底还不是太丰,我便将麾下那部火鸦道兵调拨给你,日后你也少不得要去天外征伐,今番跟着看看,总归是好。” 薛敬点点头,话到这时,他也不知是想起什么,忽得开口: “你说如孙讽、弥均老道几个,可会一并动身去天外?” 沈澄沉吟片刻:“去羲平地平叛,这说到底也并非真人强令要求,那几位如今在派中权势不小,需处置的事务繁多,尽力遣门下来相帮是必然,至于亲身出行……以真人之能,处置羲平地应不算什么太棘手之事,不必大费周章罢?” “事务繁多?我也是玉宸长老,论起权势虽比不得弥均老道,我怎就愿意辛苦一趟?”薛敬摇头。 “自然是因大师兄与真人一见如故,相交莫逆。”沈澄恭维一句。 薛敬闻言大笑。 说来沈澄愿为陈珩效力,他在其中可是作用不小, 如今的沈澄丹成三品,已是名副其实的上品金丹,似是这样的玉宸人杰,不论哪位真传,都是乐意招揽的。 其实起初沈澄倒还有些犹疑,虽早就知陈珩能耐,但毕竟他同陈珩早就在下院相交,如何就肯做昔日旧友的门客了?还是与陈珩论道一番,沈澄才甘心低下一头。 而有了自家师弟相助,薛敬当然也是轻松不少,做起事来更得心应手。 “真人不说,你们便不做?若等他直接相召你们时,我却早已在帐下效力了,快了你们不止一筹。”薛敬心下暗道。 他缓缓起身,掀了帘幕走到船首,俯瞰而去,见天角下垂,银涛怒卷。 水国大泽便好似一张茫茫巨毯,要将整片天地都卷带进其中! “你说……” 良久之后,薛敬缓声开口: “真人在成道子后,九殿殿主的位置,我薛某可能坐上其中一个?” “殿主之位,向来需大真君之辈方可坐得,那便看大师兄能否证道纯阳了。”沈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薛敬回首,两人相视一眼,都是露出些默契笑意来…… …… 忽忽间一晃眼,便又是五日功夫过去。 这一日,在一个手持谕令的白鹤童子引领下,陈珩身躯被一层玄光笼罩,也是穿过重重气障。 来到无尽虚天的极高之处,赫然便见一座仙岛缓自飘摇,正悬于天阳之下,同样也是布散出耀眼明光。 “既非外人,便不必拘礼了。” 陈珩耳畔有一道声音响起,然后他身形模糊,眨眼间,便自擎日岛外被挪移到了岛中的一座殿宇内。 他双足站稳后抬眼一望,见殿中颇有些空空荡荡,只在云头香案上焚着一炉香。 不远处有一座三层玄台,威灵道君端坐其上,头上有杳杳玄气冲出,结为一枚圆融古朴道果,深邃混沌,气势宣宏。 “几日前我去天外访友,不在此域,让你等了一场。” 威灵道君打量陈珩一眼,开门见山: “你已是看了老夫的《北辰变合降魔剑经》,以为如何?” “至微至妙,惟纯惟精。”陈珩稽首。 第七十三章 极剑、化剑 在剑道十境当中,一三用势,四六行术,七九运法。 术强于势。 法又当然要胜过于术。 至于第十境,则又被唤作是至境、真境。 十境的一剑破万法和一剑生万法已然臻至不可捉摸之境地。 莫说什么大神通修士,便连高高在上的仙真神圣对上了这两类手段,也无法轻视,要认真应对! 而威灵乃是修成“一剑生万法”的大德。 便是放眼先前数纪的玉宸治世道君里,似是这等厉害成就,也绝不多见。 他创下来的剑经,当然也是非比寻常。 陈珩知晓,他手上这部《北辰变合降魔剑经》中,一共是载有了七式剑招,因此又有“北辰七剑”的别名。 而北辰七剑分是: 第一式:北斗注死。第二式:天罡微尘。 第三式:星宿絜齐。第四式:斗柄复反。 第五式:注死回生。第六式:日月顺度 直至第七式,也便是最后一式: 大周天界! 剑经当中更是有云: 若是将这北辰七剑都学到精通,便是有望去触及剑道十境的门槛,进而跻身至境! 这时威灵一捋长须,缓声道: “你也是剑道的五境中人,晓得剑光分化和剑气雷音这两类手段,那可明白极剑、化剑之说?” 陈珩将言辞略一斟酌,拱手应道: “剑气雷音是极剑之始,剑光分化乃化剑之初。至于十境的一剑破万法和一剑生万法,更是对应极剑、化剑之最。” “不错!其实这世间的剑修,不论他们先前修得是何剑典,炼得又是何路数,到头来,都是要走极剑或化剑之道,殊途同归。 而师兄之所以替你要来我的剑经,便是因我已修得了化剑之最!” 威灵走下玄台来,缓步到得殿门处,负手在后: “常言道:变化混化,摄御三五,是有为之相,是无状无名,此乃化剑的一桩妙处。 学我的剑,无论你今日是要走化剑一脉还是极剑路数,都有裨益,可以从中得出不少好处来,它可以做你的铺路之基。” “弟子受教。”陈珩若有所思,稽首应道。 “你如今离第六境——剑心通明只差临门一脚,虽说这世间大抵只有七九境才可运法,参悟正统剑经,但你和那个和立子,都应是可破例者。 似你们二人,即便还未修成第七境——内外浑无,到六境时,也可去试一试剑招了。” 威灵继续道: “而我虽说过习完北辰七剑,便可摸到剑道十境门槛。但你若真想成为十境中人,却还是需自创剑法,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通烜师兄应同你说过。 我当年学剑时候,便是在九境足蹉跎了数千载,也寻不得丝毫前路。 直到福至心灵,完善出北辰七剑的最后一式‘大周天界’,又自‘大周天界’悟出‘世根移’这门剑道真意来,将真意打磨了数百载,才总算超脱飞天,跻身十境……” 剑道真意乃是叩开十境之匙。 欲证十境,便非得悟出自家真意不可! 这所谓真意乃是剑修一步步完善自己所创剑法、叩问己心才能得来。 每一名剑修所悟出的真意也都是独一无二,旁人只可参详,却不能够原样照搬。 否则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白费功夫…… 之后威灵又同陈珩说了些剑道要领,将北辰七剑一一拆开,阐述了一番运使诀窍。 这一讲道。 便是十余日功夫过去。 待得陈珩致意起身时候,他眸光已是隐隐有了一层通透似琉璃般的色泽,好似即将要揭开了一层尘障般,见得本来面目。 这一景状,叫威灵心下着实愈发满意,缓缓颔首。 “你之后如何打算?”威灵问道。 陈珩也不扭捏,干脆道出羲平地之事。 而听得此事又与真武山相干后,威灵脸上微有一丝古怪之色。 “你们师徒二位,倒是都同真武山斗上了?也是奇异。” 他道:“去罢,我该说的都已说尽,剑道想要跻身上境,终还是要走出自己路数来。 你此番去往羲平地,正好见识一下域外世界,磨砺己心,可还有其他要问的?” 陈珩沉吟片刻,道:“请恕弟子无礼,虽说道无高下,但若说杀伐,不知极剑与化剑,究竟孰强孰弱?” 威灵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竟难得玩笑开口一句: “老夫修得可是化剑一脉!你问我两者高下,怎么,我还能说是极剑不成?” 陈珩不由失笑,在稽首告退后,随着威灵起手一指,他身形瞬也消失在大殿中央,回到了长离岛中。 “极剑、化剑。” 陈珩抬眼打量了一下天色,默立片刻,他便也折身回了静室,挥开禁制: “剑道真意吗……” 与此同时。 擎日岛大殿内。 云头香案上的那炉香中忽有一声音响起,问: “这人如何,将来能否接替裴掌门?” 威灵淡淡道:“师兄爱徒,又难得丹成一品,自是世间一流人物,只要他不去学君尧那般的痴愚执拗,周行殿殿主位置,我看他是大可坐得。” “君真人吗……” 香炉中的那道声音沉默良久,才无奈叹息道: “说来倒是许久未见君真人了,也不知他近况如何……你老何不对君真人宽容一些?好歹君真人也在岛中听讲过多时。这情爱之事,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又怎明白其中滋味?” 威灵语声里有些不悦:“我何曾又要他断情绝欲了?只恨他为了一个女人,连大好仙业都是不要了,何其的荒唐!” 香炉中那声音更加无奈,又争辩几句也没结果后,只得将话头一转,谈至他处。 “不过方才听讲的这位为何没进中乙剑派?以他天资,中乙剑派就未寻到他?”那声音不解。 “他算是后来居上罢,先前天资不显,至于你说中乙剑派……” 威灵一笑。 他忽抬手指向中乙剑派方位,乍然放出一道气机,直冲天穹,大喝一声: “如今中乙剑派的三位治世同道中,除了岷丘师兄外,又有谁修成了十境?衍通也就罢,他成道未久,乃是接了黄云师兄去位后的空缺,可那位呢? 先修极剑又炼化剑,自视甚高兼挑三拣四,到头来却是一无所成,徒惹我笑!” 这话出口之后。 东浑州,中乙剑派内。 一个华服大袖的老道人狠狠瞪眼,猛得跳下锦绣星台。 在台下众多听讲之人愕然的目光中,他忽拔剑在手,斩开云层,指天痛斥: “天杀的蠢物,你再骂?皮子又痒了吧!来,去天外打一场!” 威灵手抚长须,懒得理会。 而香炉中那声音对于这幕似是已看惯了,只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炉中烟气也是变得七歪八扭,不成模样。 …… …… 数日后,长离岛。 在将岛中诸事同涂山葛等人交代完毕,又去通烜道场拜会过一番,同自家师尊禀明清楚后。 陈珩也不再多留,只将大演日仪金车一催,便破开罡风,冉冉上升到了云空之上,直朝十六国方位而去。 而在金车两侧,是密密麻麻飞舟、仙宫紧紧跟随,前头更有无穷道兵力士当先开道,旌旗蔽野,刀枪如林。 若从远处看来,便似是一团绚烂焰光横飞过天中,将云下四野映得鲜艳光辉,璀璨夺目! …… …… 第七十四章 思则有备 流云散聚,动静无常—— 大演日仪金车中,陈珩端坐于广寿云床上,手捧一卷玉简,正在凝神品读。 他身下的那方广寿云床长宽皆是三丈三,通体净华,毫光熠熠,好比似天生的一方稀世美玉,不见丝毫斧凿雕琢痕迹,着实奇美异常。 同时云床上还有一道道清气升腾飞出,若云霓缥缈,盘旋回舞,正不断往他躯壳融去,汇入腹下金丹之中,随法力游动,顷刻走遍全身。 这一幕叫云床下的五炁乾坤圈颇为心热。 他连听遁界梭讲古的兴致都是少了大半,只一动不动盯着看。 道书有云: 自曲泉天陵丘向西三万里,曰广寿之山。 其阳多美玉,其阴多赤铜,无草木,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天下大兵。 此刻五炁乾坤圈面前的广寿云床,同广寿之山相干密切,正是由山南面的广寿玉来充当主材。 云床不列于法器之属,也并无什么攻敌护身之能。 它仅有一类妙用。 但也正因那类妙用,才会惹得无数修道人为之心动。 还曾在曲泉天闹出过种种争端来,几近交尸布野,流血绛路。 那便是增寿! 只要常与此物作伴,受它气机浸染,即便未曾突破境界,但修道人可以打破冥冥中的那些寿限大关,使得自己精元久长。 以五炁乾坤圈眼力,它自是认出陈珩身下的广寿云床品质不凡,通体皆由上品的广寿玉铸成。 若长久相伴下来,这云床最少也可给陈珩增寿两千载。 须知初成金丹的真人寿限也不过千五左右。 而仅眼前广寿云床便足可助人可延寿两千余,还并无后患隐忧。 似这般一比较,广寿云床之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听说当年曲泉天因广寿玉之事,各方势力都打生打死几回,还是因山根被人偷偷掘去,才勉强休止,如今的广寿山神异日衰,便连广寿玉也是日益稀少……这大一块,虽说不是什么稀世奇珍,但也颇为罕见!” 五炁乾坤圈暗自思忖,不自觉用手挠了挠下巴。 就在他纠结如何厚脸皮开口时候,遁界梭声音忽自脑后响起: “想什么呢?这广寿玉仅对血肉生灵才有功效,我等器灵之身,却是用不上此物。” 五炁乾坤圈翻了个白眼,回道:“我怎不知道?我先前也曾在密山看过广寿玉,这等见识总是有的。” “既非想用,那便是想讨一块来吃了。”遁界梭悠悠道。 五炁乾坤圈大吃一惊。 半晌后,他才讪讪一笑:“都说家有一老,犹如一宝,你老果真见识广博!” “你是乔鼎真君昔日护身之宝,在密山曾呆过多年,留下古怪事迹不少,其中一些虽被遮盖过去,但话说来,天底下又哪有不漏风的墙?你爱食广寿玉的事,在老朽这里可不算什么秘闻。” 虽不明白五炁乾坤圈为何会偏爱这一口,但遁界梭也懒得多问,只是伸手一指,道: “不过此事,别的暂且不提,那位首先便不会应允。” “谁?”五炁乾坤圈顺着他手指方向,瞪眼看去。 然后便见光芒一盛,空中兀自现出了个深衣双髻,金黄眼瞳的器灵来。 “广寿云床与我一般,皆是大德祖师特意赐给老爷的宝贝,不是给你这蠢货来满口腹贪欲的!”大演日仪金车的器灵视线一扫,淡淡道。 五炁乾坤圈呲牙,不自觉摩拳擦掌起来。 如今陈珩手中的仙道法器也有不少了。 而在这其中,遁界梭自然地位最是超然,五炁乾坤圈同他也最亲善。 玄御万殊法衣自恃身份,少有露面。 余下如月轮镜、玉景飞宫、移神镜等,大伙都是个点头见面的交情。 唯独这大演日仪金车…… 想到此处,五炁乾坤圈心下又不爽了几分。 在玉宸门下,寻常弟子用玉景飞宫,真传弟子驭大演日仪金车,等阶分明,自有参差品级。 而也不知为何,五炁乾坤圈同大演日仪金车见面便不甚对付。 前者看不惯后者的秉赋古板,后者同样也不喜前者生性跳脱。 莫说言语间争执,便连暗地里打斗,也并不是一两回了。 “一个上品法器,又不是道器,这鸟厮驾子,比那法衣的驾子都要足!” 五炁乾坤圈嘟囔一句,刚欲开口,却忽见遁界梭忽比了個眼色,不远处的大演日仪金车也是容色一正。 他忙转身,见陈珩已是下了云床,手持玉简,走到自己面前。 “嘿,老爷……”五炁乾坤圈挠挠头,干笑一声。 “莫要斗嘴。”陈珩将他肩一拍,道了一句后,便也走下长阶,将帘幕掀开,来到前庭。 “听到老爷吩咐了吗?莫要斗嘴。”大演日仪金车缓缓颔首,将身一拔,便隐没不见。 五炁乾坤圈呲牙,还欲争个高下,遁界梭忙一把拉住,又好言说了几句,才勉强将他劝住…… …… 湿云漠漠,群星挂空。 一轮淡白颜色的新月悬挂天顶,晕光照来,好似湖心水纹流溢,朦胧飘忽。 在行至前庭后。 放眼望去,陈珩入目所见的便是这一派景致。 他顿住脚步,半晌过后才微微一叹,将念头落回手中玉简,暗道一声: “太乙神雷……不愧是九州四海第一杀伐神通,此法形同天威,可谓难述其形。” 当日自拜见过威灵祖师后,他便也去了一趟道录殿,取出太乙神雷和不少关于前人修行太乙神雷心得手札。 仙道修行中。 道术之上,便是神通。 而不比道术的上中下三乘,神通区分,并无道术那般的仔细,仅被划作神通与无上大神通二类。 至于后者,更是有仙法、至妙大术的别称。 做为玉宸的巍巍镇世法,太乙神雷自然是名列无上大神通之属,且在诸宇的无上大神通当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明,当之无愧。 欲揣摩此法,探寻此法门径。 即便是元神大真人,也力有未逮。 能够悟出神雷的一两丝真髓来,便是天幸,可被称道种仙葩! 昔年裴叔阳便是在元神境界初入神雷门径,以伤重代价强驭此法,打灭了曾横行一时的鸠山五鬼。 这等讯息一出,立时惹得九州哗然,舆论汹汹。 自此过后,裴叔阳便携无可阻抗之势登位道子,压服了与他同辈真人,顺利成为周行殿执掌。 裴叔阳乃是玉宸如今的掌门至尊,他的禀赋根性,自然不必多言。 不过纵裴叔阳这等人物,也是在元神成就后才悟出了神雷的一二真意。 那想要以金丹之身去参悟神雷,便无疑是难上加难,几有凡人登天之险了。 “劫本由人起,劫本由人灭,起灭自由人,劫本无生灭…… 临行前,我向师尊请教太乙神雷的修行法,师尊在讲道一番,却又特意道出这句劫法真谛来,语重心长。” 陈珩望向长空,目芒微闪,忖道: “看来域外一行,是我陈珩劫难所在,也是我的成法之机?” 就在陈珩沉吟思量之际。 远隔此地的万里之外。????庾国沅梁城,郊外。 此时却又是另一副不同景状,气氛压抑紧张。 天光暗暮,一个头戴玄冠的白发老者在童儿搀扶下勉强侍立起身。 他身后人影幢幢,粗略一扫,竟不下千余数目,皆是腰金戴玉,锦绣华服之辈。 而在老者身前不远,则是一方高十丈九尺的巍峨玄台。 台上香烟滚滚,氤氲遍地,立有龙凤旗幡,玉罄金钟等等,而在台下,则是奇花异草列布,青松翠柏葱葱,异香袭来时,叫人心神一阵舒畅,耳目清明。 “韦神将……” 犹豫半晌,在脸上表情变化过半晌后,老者终还是深吸了口气。 他一把甩开左右童儿,也不用搀扶,忽两袖带风,似换了个人般,大步流星朝着高台走去。 此时高台下,正侍立着三百相貌威武的雄昂道兵,衣甲鲜明。 那为首之人更是高大魁梧,左手持宝鞭,右手拿利剑,背负两柄金瓜,全身披挂整齐,气概森然。 “韦神将……” 老者又唤了一声,此刻他迎着身后殷切众人目光,缓缓行了一礼,道: “自知上主将至,我等十六国人便夙夜难寐,心绪激荡,有如婴儿望父母,还请韦神将慈悲提点一句,上主法驾何时会到来?” 韦源中将头一偏,目光炯炯看来,不咸不淡道了句: “老爷之事,也是你我能刺探的?” 老者闻言神色一滞,刚欲解释,韦源中已是再次开口: “尔等也不必去问崔先生和乔高功,这两位是老爷好友,我为先锋,奉命替老爷先行打理十六国俗务,这两位居然出力,韦某心下也是感激不尽,若扰了他们清闲,不必老爷出面,我便先行料理了你们!” “韦神将,天日昭昭啊,我绝无此意!”老者愈急。 “庾国主……你执政以来,便有美名流传在外,虽有机心,但也当得贤君之称。而你庾国显教青要观虽同萧氏有些往来,但也不算过分,仅互利之为,如今既已驱逐了个干净,好生做事便罢,无需东猜西疑。” 见老者心下不安,他身后那些十六国之人更是近乎汗如雨下。 韦源中皱了皱眉,将语声略一放缓,道: “但至于老爷会如何处置伱们,这全凭老爷裁断,如今十六国是老爷的食邑私产,尔等便也是真人胥吏家臣! 有道是圣心所运,与天同大,如日照临! 老爷心意,我等还是勿要揣度,也勿要置喙为好!” 虽未能从韦源中这里探出什么根底来,但好歹是知道自家做得无差,应不至于遭来什么灾祸了,老者倒也心满意足。 他郑重一稽首,退了回去,对着自家庾国人使了个欢喜眼色后,便再也不顾其他十六国人的目光。 恹恹咳嗽一声,又变作之前那副老迈龙种,神色渐颓模样。 “庾睿老匹夫,收钱也不办事的吗?!” 不少十六国人心中暗恨。 但韦源中既已有言在先,他们也不好再上前相询,只得无奈握拳。 而感应到身后众人的隐隐不安,韦源中也不多言,只眼底微露出一丝冷嘲之色。 他奉陈珩之命,先行来到十六国打探诸般事务,登记造册,以便陈珩处置。 这一举动。 倒也是叫韦源中探出了些阴私来。 期间更有几位自知犯下了大过,罪无可恕,欲弃家远窜。 但韦源中早有防备,如今已是将他们悉数拿下,只等待陈珩来处置。 眼见往日几位身份尊显的派主、监院、国君,眨眼间,便枷锁相侵,凄惨成了牢狱之囚。 余下众人难免惶惶,心下不安。 不过纵然是这等景状,却也无一人胆敢不从,只老老实实静待陈珩发落。 一位道君祖师弟子,高高在上的上宗真传! 这等身份,已足以叫他们收起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只恭顺俯伏低头。 更莫说在韦源中来后不久,又有崔竟中和乔蕤接连到此,来为韦源中厘清十六国出力。 前者自幼跟随乔玉璧,被他抚养长大,不是弟子,却胜似弟子。 至于后者更是真正的世族名门出身,胥都贵胄! 这便无疑是火上添柴,将一些十六国人本就不敢生起的心思,又悄然压得沉抑了几分…… 如此。 在城外十六国人忐忑不安的等候中,不觉一晃已是三日功夫。 这一日。 沅梁城中忽有一道遁光升起,飞上云中,尔后落至韦源中身侧,从中显出了崔竟中身形来。 “崔先生安好,可有何事吩咐?”韦源中行了一礼。 “神将客气了,师弟法驾将至,我特来迎他。”崔竟中客客气气还礼,和善笑道。 这一番话叫庾睿等十六国贵人听在耳中,场中微有哗声响起。 众人神色不一,庾睿更是伸长脖子,翘首往云空处望去。 果不其然,不到半刻钟功夫,空中骤有一声清越鸣响发出,仙乐铿锵。 虹霓辉光自上冲照而下,如天河滚滚泄下,几有光透层渊之势,恍若燎原火炬,照得数十里河山皆明! 庾睿在那大光之中,见无数神将力士立在云雾上,盔山甲海,布成阵势,威势如彪,幡幢招展。 他心下骇然,强提起气力定目。 而在那些开道的神将力士过后,又是密密麻麻的飞舟楼阁,仙车飞梭,隐隐布成阵势,里外相应,拱卫着居中处那座堂皇如宫阙的金车。 金车中隐有一人掀开幔帐,走了出来。 他似只往云下的那座恢弘高台扫了眼,便不再注意。 而庾睿却已是不敢再看,和周围众人一般,忙将头低下,眼观鼻,鼻观心,只小心行礼。 “师兄,许久不见,十六国之事,有劳师兄费心了。”庾睿听得云中有笑音传来。 “切莫客气,我也不过敲一敲边鼓罢,做大事的可是韦神将。” 崔竟中笑道: “当日真君要我见你,不料才出地渊,便听得了师弟你晋位真传的消息,知十六国是你食邑,你定会来巡视一番,我便耍了个巧,索性在此处等待了,可莫要嫌我惫懒。” “怎敢如此!”陈珩失笑。 “知师弟你有事在前,我便不多废话了,稍后你我再叙。”崔竟中点头。 而两人在辞别后,陈珩目光一转,落于韦源中之身。 下了云头,接过了他双手递来的一卷金册。 见着那金册,城外恭迎的这些十六国贵人皆眼皮一跳。 便连庾睿这等并无什么过失的,也不禁面带惴惴之色。 如今形势比人强,偌大十六国尽为眼前之人食邑,若陈珩有心针对,顷刻之间,他们便要荣华尽丧。 他们这些人莫说是威福了,只怕连自家的生死,都是操之于人手! “这些时日有劳了。” 陈珩将韦源中亲手扶起,温言道。 “我身为老爷家将,这些不过应有之意,更何况崔先生和那位乔高功,也出力良多。”韦源中并不居功,肃容开口。 “乔高功吗?” 陈珩眼帘一掀,朝城中若有所思看了一眼。 片刻后他又收回目光,对庾睿等人一笑,把手虚抬,道: “有劳诸位久候了,不如城中一叙,请。”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只叹流光过隙,天地久衰飒 庾国,沅梁城。 楼台叠叠,宫阙雕丽,条条主道尽是青色板石铺就,宽阔可容九车齐驱,而两面的房屋店铺也颇齐整,车水马龙,往来如织,拥拥挤挤模样,好不热闹。 蟠水以东号称沃土,非仅地域辽阔,且灵机丰裕,是山水地脉汇聚之所,可以繁息百灵,安养四民,历来都是玉宸治下的善邑、乐土。 随着光阴流转,分分合合,此方界域也是被拆做十六国,由诸多玉宸道脉分而治之。 而在这十六国中,若要论起国力最盛,辖下疆域最广,那便属是眼前的庾国了。 不过今时庾国气氛却不比往日。 沅梁城中的寻常黎庶或还不觉有多异样。 但皇宫大殿内,却又是另一副模样。 平日间高高在上的十六国贵人,无论是国主、各地监院或是那些道脉主人,皆汇聚一处,垂手侍立在白玉长阶下,屏息摄气,并无一人敢喧哗吵闹,只安静等待通传。 而此时的庾国金殿,却是陈珩在安坐其上。 往日坐金殿的国主庾睿,则是做朝官打扮,手持笏板,意态凝肃,充当起了传语官的职司…… …… “怀州的煞泉频发之事我已知晓,我会差人手去调和地底浊阴,再使清气盈升,奉君,你身为奉国国主,能悯念生民,不惜折损修为,诚所谓有德之君。” 陈珩将手中金简放下,笑了一声,道。 金殿当中,人已是去了一拨又一拨,眼下正有两人分左右立在丹陛之下。 左侧是一个雄健男子,目瞳深紫,生有异象。 听得陈珩这话,他慌忙理了理衣袍,俯身郑重一拜,似欲说些什么,出口时候又兀得沉默下去,只将头恭顺一低。 至于站立右首的,则是个青冠玉面,服章华美的少年道人。 他此时也不知是想到什么,脸色顿时煞白,瞳孔紧缩成一线。 果不其然,下一刻,陈珩视线忽落了下来。 少年道人身上一哆嗦,眼带凄然之色,忙一个大礼叩拜下去,手脚皆颤。 “符君,看来你心中已是有数,那我也不再赘言。” 陈珩道:“你是符国之主,平素治民为政也算有功绩,今虽有过,但也不至就因此褫夺了你们符氏的王爵。” 少年道人模样的符国国主闻言狂喜,如蒙大赦,而不待他叩首谢恩,陈珩又道: “但这等过失,却不可不惩,命你将北川七郡和三处大莹灵矿割去,即日交予奉君之手罢。” 奉国国主闻言猛然抬首,满脸不可置信。 北川七郡历来便是符国北面重镇,地位特殊,更兼地域辽阔,人口充实,去了这七郡,符国疆土便几近是四去其一,要国力大损。 而至于那三处大莹灵矿…… 与奉国国主怔然不同,在听得这裁断后,符国国主倒是坦然,甚至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他并未多言什么,也没大胆搬出自家那位在玄教殿担任长老职司的老祖,只是恭顺叩首,口中连连应是。 如今偌大十六国尽为殿上之人所有,无论灵机、土地都是他的一家私产。 他要发落自己,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连派中都干涉不得。 能不为殿上之人所厌,保住自家性命便已是万幸了,更莫提如今还能继续享有名爵,这着实是出乎意料。 “真人隆恩盛典,有过天地!小道今幸为真人治下之民,怎敢不敬布犬马之心,以死相报!”符国国主大礼参拜。 在两君先后告退后,陈珩将手中金册又是翻动,不久,便将视线移到一个人名上。 “请桓真人。”他道。 垂眉侍立的庾睿听得这名字,精神一凛,告罪一声后,便昂首出了金殿。 迎着殿外数百人艳羡、讨好或是冷淡、不满的诸多复杂视线,他也懒得多理,只肃声道: “槐国元宿山,掌教桓玄毅,上主有召。” 被念到名字的是一個身形俊健,身着青蓝星宿法衣的中年道人。 那道人闻言也不惊讶,点了点头后便跟随庾睿上前,旋即干脆双膝拜倒,俯伏殿阶,意态恭敬…… 忽忽间。 便是大半日功夫过去。 而随着一个少女模样的道脉执掌躬身退去殿外后,陈珩也不再相召,只将金册微微一合,搁在案上。 “派中三十年一度的校考着实助我良多,却是不必废太多心思。”他一笑:“韦将军。” 在宫门处守卫的韦源中闻言转至殿内来,上前一拜道:“老爷。” “你奉我命先行前来十六国采求风政,一路殚精竭虑,理应酬功。”陈珩一指:“自今日起,庾国采蓝山便是你的食邑。” 韦源中行礼谢恩,起身后又问道: “老爷容禀,不知如今牢狱中的那几人,应当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饶是以庾睿的养气功夫也难免面上动容,忙将头一转,竖起耳朵来。 此番韦源中奉命前来十六国采求风政,可是悍然擒下了几个位高权重的人物,至今还将他们关押在大狱内。 而那几位既能够在玉宸治下的东陆享有名爵高位,自然也是同玉宸上宗之人沾亲带故,干系不浅,不是常人可以轻易开罪。 下一刻。 殿上就有声音淡淡响起: “饲魔食人、妄兴妖祭、崇奉阴祠……还有什么可议的,都杀了罢。” 韦源中闻言并不惊讶,郑重应下,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尔后他又是一礼,道: “还有老爷先前吩咐的那事,庾国主也是从中出力不小。” “哦?”陈珩眸光一转。 侍立一旁的庾睿似没想到韦源中竟愿提及自家姓名,将到手功劳分润出去,张了张嘴,一时吃惊不小。 关于韦源中先前奉命要做的,其实也不过是打探陈珩在南域时的一二故人讯息。 庾睿此先倒并不知晓韦源中会领这职司,但他处置庾国朝政多年,风风雨雨,也算是人老成精。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庾睿自然不会陌生。 因此缘故,当韦源中才离开宵明大泽时,庾睿便已将那些南域之人恭请来了庾国,待以上宾之礼。 此时迎着陈珩视线,庾睿也不敢怠慢,深施一礼后,便把自己所知情况如竹筒倒豆子般道了个清楚。 说完后。 金殿中似有片刻寂然,静了下来…… “当年故人,仅有白鹤洞的周行灵道友和几个容氏子弟还尚存活于世吗?”陈珩摇头,微微一叹。 庾睿小心翼翼道: “上主容禀,当年陈婴这凶人驱策血魔法山寂作乱,使得南域内近百小宗皆成焦土,赤地数千里,若非侯温真人立起法坛来,请出上宗长老符诏,将那血魔形体隔空打灭,只恐死伤更惨。 其实容氏一族本还有几个家老游历在外,侥幸逃过此灾,但失了故国根基,此辈中人也只得漂泊在外求生,时至今日,便只剩下几个小辈。” “我少年时曾借用过容氏一族的玉胞母池,说定了来日回报,既容拓、容玄韬已逝,便还给他们族辈罢。” 陈珩吩咐一句,沉吟片刻,又道: “若周兄有暇,还请他来见我。” 韦源中与庾睿见状忙施了一礼。 两者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庾睿感激颔首,退出金殿,将遁光一起,便匆匆朝周行灵居所而去…… 而同一时刻。 一间上好敞室之中。 满头白发,已是面现衰朽之色的周行灵倚栏而立。 他望着不远处的风轩水榭、月坞花畦,眼中有一丝茫然惶惑。????在数十年前的血魔之乱,他是白鹤洞中少有幸存下来的修士。 因宗派一夕覆亡,师友同门尽丧,周行灵自然也沦为了那无数的散修一员,辛苦谋生求道,再无往日的安逸可言。 而这些年的世情相逼,也早磨灭他少年心气,熄却攀求仙道之念,能够与妻儿安稳一生,无灾无劫,便已是生平大愿。 孰料在这等境地下,他和家小竟会被一群大修士莫名恭请进入东域土地。 住在上等精舍内,每日享用妙果珍肴,更有仙道灵脉可供修行。 同往日的贫苦相比,此间无疑是神仙福地,叫人难免忘返流连。 “莫非是那位……” 望着眼前的富贵绮丽之景,周行灵心中忽有一个猜想,但又自觉好笑,忙摇一摇头。 时至今日,那位的身份已是极尊极大,相比之下,自家只怕是如微尘蚍蜉般的东西,难惹来分毫的注意。 更何况自家同他本就泛泛之交,又哪当得那位如此费心? 事实上,当周行灵初次听得那人讯息时,也仿是如遭霹雳击头般呆怔在原地,只觉手脚发麻,半晌都做声不得。 直是过了数日,才勉强回过神来,却还是如在幻梦当中,意识恍惚…… 此刻,在周行灵正出神之际,有下人忙进来通禀。 他闻言立时跟出门去,方走几步,却见迎面而来的,正是庾睿。 “国主……” 周行灵知庾睿身份,正欲行礼,庾睿忙一把将他扶住。 “周道兄,喜事,天大喜事啊!”庾睿红光满脸,老怀大慰:“上主果然要见你,走,走!伱不是向来好奇自己为何会被请来东域?稍后见面,你便知晓了!” 周行灵还有心再问,但被庾睿把住臂膀,整个人倏尔飞起,直入云霄碧空,只得将话头咽下。 过得不久,待落下云头时,周行灵才知自己已是来到一座极华美高耸的大殿之外。 入目处梁栋金装,台砌巍峨,可谓才艺精巧,轮奂巍峨。 而在御道两旁垂手侍立的,不是垂旒端冕、位膺九五的诸国君王,便是乘动风雨、发水兴雾的一派执掌。 眼下这些赫赫有名的神通者共聚一堂,正如门下胥吏在静待君宰传见一般,着实叫周行灵莫名惊愕,不知该说何是好。 “请。”庾睿笑呵呵伸手虚引。 “是,是……”周行灵忙应道。 脚下玉阶如碧水凝就,仿是直抵高穹。 周行灵每迈出一步,心跳便莫名激烈一分,同时脑中的那个猜想又是止不住窜出来,叫他不由茫然无措。 而不知多久,忽被一旁的庾睿悄悄扯了把衣袖,周行灵才猛回过神来。 他抬眼望去,自己已是置身在了殿宇当中,一根根金木大柱闪闪发光,雕有仙鹤、麒麟等图样,锦绣铺地,宝烛辉煌。 只闻一声笑声,御座上的身影已是主动下阶来迎。 待真切看清那道身影时,周行灵浑身一震,只觉耳畔如有雷鸣,脑中一片空白。 刹那失神后,他不假思索便要俯身叩首,只是忽被一股柔力凭空托住,再拜不下去。 “周兄,许久未见了。”陈珩笑道。 …… …… 偏殿之中,陈珩与周行灵隔案对坐。 一只紫铜兽首香炉徐徐望空喷出烟雾来,散出阵阵宁神清香,缭绕盘旋,好似华盖遮头。 “在五歧崖被人斩过那一剑后,小道自知根性短浅,自此也是绝了与他人相争心思,只是炼些丹丸、卖些符水,所幸拙荆也略懂些黄白之道,有她在一旁帮衬,生意也不算太难做……” 在斟酌说完最后一句后,周行灵看陈珩一眼,端起案上茶盏,浅沾了沾唇。 陈珩看出了他的谨慎讨好,欲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一笑,道: “周兄如今已是有了子嗣?” “太和真人容禀,小道如今有了一个女儿。”说到此处时,周行灵脸上也是露出一丝笑来:“她日日研读道经,近来已是修成筑基境界,炼的是白鹤洞的月汨真炁,天资说来比小道还要更好一些。” 陈珩颔首:“令爱既有求道之心,那便令她入显阳观修行,如何?” 周行灵吃惊不小,陈珩看向他,诚恳道: “周兄不必惊疑,昔年我还在玄真派修行时,派里的古均长老曾说过,令师蒋谷炼师有心收我为徒,愿保全我的道途,在这其中,周兄也是出力不小。” “……”周行灵无言。 “而一饮一啄,岂非前定?”陈珩笑道:“此事还请万莫推辞,容我聊表寸心。” 显阳观是玉宸治下的大道脉,底蕴极是深厚,仅看观内有返虚真君在亲身坐镇,便知这方宗派的来头不小。 而如此高上仙门,莫说白鹤洞早已是覆亡。 便连他宗门尚在时,周行灵想要进入显阳观山门瞻仰,也绝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可如今…… “真人?”周行灵欲言又止。 “我有一友名为薛敬,他与显阳观观主相交莫逆,送一个人进去学道,并非什么难事。”陈珩摇头:“再且就算无这层干系,也不过修书一封罢了。” “多谢……多谢真人!” 周行灵浑身一松,举袖掩面,过得半晌才郑而重之行了个大礼。 而经得此事,周行灵也不似先前那般十分拘谨小心,渐渐放松。 在又说了些当年旧事后,起身告辞时。 周行灵似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道: “倒是忽想起件闲事,真人可还记得浮玉泊吗?” “自然。”陈珩说。 “自真人揭破怀悟洞主算计,除了那头恶嗔阴胜魔后,浮玉泊得了一段太平日子,可惜血魔法山寂突然作乱,杀得赤地千里,浮玉泊内人口十去其九,再之后不久,又有两个散修真人在浮玉泊上绝争,互爆法器,双双陨命……” 周行灵唏嘘不已:“而如今浮玉泊,连地底那条水脉都枯竭了,已是尽为废土,住人都住不得,遥想当年的那些灯火法会,此生恐怕再难得见。 只叹流光过隙,天地久衰飒!” 场中似寂了刹那,安静无声。 一阵风吹过来,将垂落帘幕微卷起一角,又悄然放下。 片刻之后,陈珩声音才淡淡响起: “可惜了。” …… 在将周行灵送出偏殿后,已是午时将近。 窗外日色烟光,紫气凌空,倒是一派晴光大好之景,满目叠翠。 “只叹流光过隙,天地久衰飒?” 陈珩驻足片刻,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忽化剑光一道,循着气机,直奔崔竟中在城中居所而去。 他与崔竟中已相交多年,平素时候也有书信往来,自也不多客气。 寒暄几句过后,崔竟中便干脆将他请入静室,旋即郑而重之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符,递与陈珩之手。 “这是我临行前,真君特意命我带来的东西,师弟,还请开禁。”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凕泉考焚之狱 崔竟中递来那玉符约莫巴掌大小,通体灿辉,宛若东海晶珠铸成,光色清而不寒,湛湛如小儿目睛,看去甚是精致喜人。 陈珩接过,只起手往上一拂,玉符便显出本形来,当空化作一幅许丈长的图册,照得四壁如洗。 “嘿,原来是此物啊?” 崔竟中轻咦了声,然后摇了摇头,颇有些意外。 半空中的图册赫然是一幅山水地理图。 画上有高山丘壑、大水汪洋,日月诸星同现天中,飞禽走兽成群结队,似幻若真,姿态生动。 “师兄知晓它的来历?”陈珩问。 崔竟中答道:“在真君内室的屏风上也挂有一幅画,我也是见过几回了,绝不会记错,它与眼前这图着实是一模一样,丝毫无差。” 陈珩略作沉吟。 而不待他继续思索下去,耳畔陡响有一声剑鸣。 那鸣声仿若上含重霄,下至九地,映照出了现世间无穷的演灭变化,铮铮而来。 剑鸣中有声音道: “你再看。” 陈珩抬首。 须臾间,图册震了一震,在他视线当中又是一变。 美岳名山化为阴山丘墟,大水汪洋尽成黄泉血海。 阴神呼啸四野,修罗肆虐八方,天涯地角尽是些鬼怪魔头之辈,个个相貌古怪狞恶,张牙舞爪。 无穷无尽的血浊恶煞,笼绝乾坤! 而图卷顶上原本璀璨的日月诸星,此刻也变作了一方庞然无极,覆盖群生的古老地狱。 地狱当中横亘着一条不见首尾的浑浊长河,无论是底下的阴山血海又或鬼怪,与长河一对比,都微如尘蚁,好似随时会被那莫名伟力裹挟挪走,成为河中不起眼的一丝浪花。 “幽冥九狱?” 陈珩心头微震。 “不错,这图上之物正是九狱之一的溟泉考焚之狱,那河也便是九泉之一的溟泉。” 乔玉璧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伴随着这一句,陈珩只觉身躯忽而摇动,像是神魂出窍,飘荡上茫茫虚天之中,脱离了脚下的人世王朝。 他将神意定下后,极目四望。 眼前是一片万顷碧波,淼淼接天,青如泼黛。 头顶上挂着一轮清皎圆月,瑞彩精光,照得乾坤通明,水中团团的月影,也潋滟生辉…… “此乃水月镜天法,能绝天机占验,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才从北极苑学来。接下来要与你说的言语不可传入他人耳中,因我真身还困在地渊金鼓洞,只能将神意寄托此图中,隔空来见你一见。” 一个身穿深青宝衣,头戴元阳大冠的道人遥遥踏浪而来。 他约莫三旬年纪,貌相温文儒雅,可两目开阖之间,那芒光锋锐犀利,似可斩尽所有拦路之物,叫人避无可避! 乔玉璧伸手一拂,那森罗地狱又复为图卷原貌,敛去了所有惨气阴光。 做完这一切后,乔玉璧才再度看向陈珩。 他点了点头,道: “陈珩,许久不见了,你做得极好。” 陈珩深吸了一口气。 他后退几步,郑重行礼拜下,一丝不苟。 “弟子见过真君!”他肃容道。 “在我面前,你不必拘礼。” 乔玉璧上前将他扶起。 他打量面前的年轻道人,饶是他对于这一幕早有隐隐预料,可心中还是难免生出了一丝感慨。 丹证一品,玉宸真传,且还是拜入一位道君大德的门下,做了他的嫡脉首徒。 自地渊金鼓洞至今还不过百年光景。 昔日的南域散修便已名扬天下,名录金籍,不再是红尘中人,踏上了天门大道! 这般变化。 又如何能不叫人称奇? “同是八派剑修,派中看好的周伏伽若与陈珩对上,两者的胜负……” 乔玉璧想了一想,暗暗摇头: “而沈性粹和卢停云到底差了一筹,两人纵是根骨再契合《三光九变剑经》,可丹元大会上各派俊杰乌集鳞萃,两人也难争上高位。 当年那件事上。 祖师着实不应相让,可惜了……” 他微微摇头,敛去所有心思。 而随着乔玉璧起手一指,湖心便兀自生出一座八角小亭,有奇花修竹掩映,亭中桌椅俱全。 在乔玉璧示意下,陈珩行了一礼,落后几个身位,跟随他走入小亭坐定。 这门水月镜天法可将人神魂摄出肉身,除了能用作神识斗法,幻化出种种虚形外,还可屏绝天机术算的占验,的确神妙无方。 而陈珩倒也不是头回见识。 早在浮玉泊时候,符参老祖就曾用出过这门神通,叫当时的陈珩甚觉奇异,只觉仙道果真高远缥缈。 此时坐定亭中,闲说了些近况后,乔玉璧也是耐心指点了几句剑道关窍。 在听得陈珩竟得了《北辰变合降魔剑经》,乔玉璧不禁一笑,抚掌言道: “同样参习化剑之道,威灵道君远走在我之前,他的剑道真意‘世根移’更是出虚入实,无毫不彰。能得这位大德点拨教导,你的剑道修行,我便不必多操心了。” “受真君活命之恩,才能得今日种种,若当年为越攸所擒,弟子恐怕早已是陈玉枢腹中血食了。”陈珩语声诚恳。 乔玉璧摇头: “你那时能进入地渊来,也是你自家缘法,冥冥之中天数自有其运转之道,我想便无我出手,也当另有他人相助。 而你身为玉宸真传,如今典籍道书不缺,更不必说什么丹药法钱,想了一想,我只有拿出此物来贺,才最合适。” 说到此处,见陈珩欲避席下拜,乔玉璧抬手压了一压,道: “我并无子嗣,在身边之人里,唯有你最合用此物,莫要言谢。” 说罢,他将那图卷取出。 陈珩双手接过,画中明面上虽是山水明净,但凝神细观片刻,地狱恶趣之景便又赫然映入眼帘。 狱里浊河滔滔,不见首尾。 而河中幽幽暗暗,似有无数生灭轮转在不停上演,永无休止。 “溟泉考焚之狱……” 陈珩眸光一动。 …… …… 太易之初,混沌之始。 宇宙之间本是无形无质,只有一片无垠虚空,全赖道廷诸圣自虚空而下,凿溟涬之乾坤,辟鸿蒙之日月,安竖南北,制正西东,才造就出这宇宙间的无鞅数众、阴阳群生。 夫道。 一清一浊,一静一动。 清静为本,浊动为末,故阳清阴浊,阳动阴静,降本流末,遂生万物。 在众天宇宙当中,幽冥世界便是由宇宙之初的无穷纯阴浊气造化而成,与阳世诸天隐隐相对。 幽冥是天魔邪神的居所,阴灵妖鬼的道场,自古以来便承载着轮回转世、司理死生的职权,虽为恶趣悲土,却也是一处宇宙根本重地,极其关键。 而阳世诸天内既是统共有十六大天,三百诸天以及数不胜数的地陆、界空。 那幽冥世界的体量虽远比不得阳世这般庞然,但也一共是有九狱九泉和八百阴司大世界。 那九狱九泉分是: 酆泉号令之狱,酆泉。 重泉斩馘之狱,重泉。 黄泉追鬼之狱,黄泉。 寒泉毒害之狱,寒泉。 阴泉寒夜之狱,阴泉。 幽泉煞伐之狱,幽泉。 下泉长夜之狱,下泉。 苦泉屠戮之狱,苦泉。 凕泉考焚之狱,溟泉。 …… 由九狱九泉和八百大阴司世界共同构成无边幽冥。 而幽冥世界与阳世诸天二者相合。 这才是一方被前古道廷诸圣们造就完整的宇宙众天、阴阳鸿蒙! 不过从始至终,阳世一方都要胜过幽冥。 无论在体量,又或是在坐镇的大神通者数量上,幽冥都难以同阳世相比。 早在道廷帝君那个治世时代,幽冥的天魔恶类便被仙佛神圣视为家犬杂畜,以至于连九狱狱主的大权,也大多是由效忠于道廷的重臣轮番执掌,叫他们来统摄群魔,施行符檄。 而在道廷崩灭后,虽宇宙众天失了中央大主宰,秩序不复,但幽冥一方还是未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天魔八部王族和无数修罗邪鬼难得戮力同心,也未能魔染苍生,将阳世诸天拉入幽冥同化,叫这方无量宇宙沦为他们乐土。 似祟郁魔神那般,占据一座小天,便已是不凡的施为了。 至于更进一步,便是绝无可能。 而在天魔染指阳世诸天之际,因失了头顶的道廷约束,阳世也同样是有不少大能欢喜下界。 他们或将阴司世界演化成为婆娑净土,又或在幽冥深处开辟出清净世界。 凡此种种。 着实不胜枚举…… 在陈珩沉吟思量之际,乔玉璧缓声言道: “阳世诸天,幽冥世界……在前古时代,道廷大帝君便是高居于‘一玄天’之中,上宰阳世,下治幽冥,弥纶天地,经纬阴阳。 彼时的阳世生灵虽然知晓九狱九泉,但也碍于天规戒律,无旨不得擅入幽冥,否则便要被业雷打灭肉身,既正明刑,连道君大德之辈也概莫能外。 哪似如今,只要有法力神通在身,便可大胆前往幽冥一游,出入自由。” 陈珩请教道:“不知真君予我的图卷,是关乎溟狱中的何等事物?” 乔玉璧回道:“这幅溟狱图卷,并非是丹药、道书,也不是什么制魔妙术或幽冥权柄,它只同一位老前辈相关。 此物来历悠久,据我所知,最早似是道廷商洛公所得。 商洛公传弟子张坦,张坦传好友翟涣,翟涣传牯劫天天尊毛徇。 而毛徇死于道廷崩灭一役,之后又不知过了几许年岁,转手过多少修士,此物终为域外尸解仙余乔巧合所得。 余乔传神御宗解通,解通传瘟癀宗熊颢,之后又在瘟癀宗辗转过九世后,瘟癀宗詹洞主再将此物传给中乙剑派的魏老。 而在我修成元神法相后,魏老便托弟子将此物转赠于我……” 言到此处,乔玉璧声音微顿了一顿。 片刻之后,他继续开口: “你如今虽是金丹中人,但幽冥到底还是凶险了些,待得来日功行增进后,你可执此图去溟狱走上一遭,若见图上现出九色莲花,便是时候到了。” 乔玉璧声音仍在继续。 而听他的讲述,陈珩也终是知晓了手上这幅溟狱图卷的功用。 此图与其说是地理图形,倒不若说是一方凭籍。 凡执此图在手,只要进入溟狱,在图上现出九色莲花纹样时候,便会有接引使者持幢节、摇火铃自天而降,将执图者请入洞府当中。 到得那里,洞府主人便会现身一见,满足执图者一件所请之事。 这听起来似是一桩天大福缘。 毕竟历代的执图者大抵是声名显赫之辈,连天尊和尸解仙之辈赫然也在其中。 但细究下来,却也并非十全十美。 只因洞府主人的出手并非毫无代价,来日需得亲自偿还,且这溟狱图卷也是个有灵性的择主之物。 若福缘不到,纵是在溟狱当中苦熬个万载,也难见得九色莲花显形,无法被接引使者领入洞府。 而至于这所谓福缘如何,也全无个定论。 即便尸解仙余乔这等仙道大能,也未有机缘可以进入洞府里。 据乔玉璧所言,昔日余乔在溟狱近乎搜山检海,还是未能破解出图卷内里神妙,最后只能败兴离去,将此图无奈传给神御宗解通。 连一位长生久视的仙人都尚且如此。 那其余想以神通术算来破解图卷的,更是不必多提…… “当年我在溟狱结庐百年,侥幸撞上机缘,被接引入洞府当中,见了那位前辈,蒙那位指点,才整合了一身所学,在化剑之道更进一步。” 乔玉璧道了一句,尔后他看向陈珩,沉声道: “不过那位虽是身具伟力,但也明言过,他并不屑亲自下场,替人了解恩怨,是这一点你需知晓。” 陈珩听出乔玉璧话里意思,了然颔首,将图卷郑重收入袖中。 “弟子明白了。” 他行礼道。 “不必如此,此图是否可以助你,我也并无十足把握,如今言谢还太早了些。” 乔玉璧从座上起身。 随着他这个动作,整片水月天地也突然微微颤动,发出哗哗声响。 无论是脚下碧波亦或头顶清月都朦朦胧胧,仿佛随时都会破散溃去,成为水中泡影。 “你已非当年散修,我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了。 至于陈玉枢之事,你需知晓天数之道,至则反,盛则衰,而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乔玉璧难得露出一丝温厚笑意,如一个看到自家子侄做出功业而与有荣焉的慈和长者。 他缓缓抬手,按住陈珩肩头,一字一句,声如春雷: “陈珩,勉之!勉之!” 在这句之后,水月镜天无声溃去,带起阵阵迷离雾虹。 如云如烟,上下通连,却又转瞬即逝…… 而与此同时的静室中。 崔竟中只看得陈珩忽然抬眼,他目光对上半空图卷,旋即一动不动,好似陡然就化作了泥塑木雕般。 崔竟中见状一时大骇,手忙脚乱从袖囊中摸出一张宝箓,刚要往陈珩眉心贴去,却见面前之人眸光倏而一动,整个人气势便与先前大为不同,像是神魄落窍了般。 “师弟这是?” 崔竟中疑道。 “师兄,我无妨。” 陈珩吐出了一口长气,温声一笑后,面向南域地渊方位遥遥一拜,他才将画卷收入袖袍当中。 这时约莫是未时二刻,暖阳生煦,和风骀荡。 遥遥可听得几棵高树上此起彼伏的清脆蝉鸣声,暑气愈是炽盛,它们便也叫得愈是使力。 叶翠如新剪,花红似故栽。 在日光映照之下,好似处处都在流光溢彩,天清地明。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陈珩目视良久后忽而一笑,他回身言道:“师兄可还记得金鼓洞教我学丹时候,师兄嫌屋外蝉声噪声,还特意去粘了不少,用丹火烤着来吃?” 崔竟中闻言也是大笑:“你不知晓,洞里那些蝉还是我幼时央小乔师妹特意带过来的异种,起初只是因看书本上竟有此物,心生好奇,孰料等到它们真来了洞里安家,我便大大后悔了。 一生十,十生百……那些异种的叫唤声连我布下的隔音禁制都拦不住,日日蝉音贯脑,觉也睡不安稳,便是铁铸的耳鼓,也经受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 而这时候崔竟中也似想到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声开口道: “师弟,此番前来十六国,小乔师妹也跟了过来,只是不知为何,她……” “她并不在庾国境内。” 陈珩闻言也并无惊讶,举目一望,平静开口: “而算算时辰,我的化身也应要等到她了。” “什么时候走的?化身?”崔竟中瞪眼。 …… …… 金铺绣幌,画栋雕甍。 与此同时,极空上有一间画舫正荡开天光,向前方飞驰而去。 画舫中乔蕤跪坐在花梨木小案前,手捧一卷竹册,目光沉默,显是有些心神不宁,侍女小簟站在她身后,满脸纠结之色,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把自己憋坏了。”乔蕤看她一眼,无奈道。 “女郎千里迢迢赶来,怎么不见陈真人一面便走了?”小簟看了乔蕤一眼,小心翼翼开口:“是因为真人并未收下那三座小界,还是因为其他事吗?婢子大胆说一句,在真人成丹之后,女郎便甚少去长离岛拜访,这又是为何?” “不是那三座小界,是我,是……” 乔蕤踌躇半晌,还是没开口。 她最后摇摇头,无奈吐了口气,抬起脑袋,却是看见身旁小簟愕然的目光。 此时画舫不远数里正是一片浩渺大湖,汪汪千顷,碧波潋滟。 水气与云气似遥遥相接,连绵起伏,叫湖边诸峰都是若隐若现。 而顺着小簟的目光翘首看去,只见云上光霞涌动,氤氲缥缈,云中似有一人也正垂目看来。 年轻道人玄袍随风飞扬,头顶金冠,卓然挺拔,气度雍容清贵,飘飘然有神仙气象。 “师妹。”陈珩稽首。 “师兄?”乔蕤一下子瞪大眼,她显然是吃了一惊,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还是小声道:“好巧啊,师兄,我们居然在这里撞上了……” “不巧,我是专程在此候你的。” 陈珩垂下眸光,笑了一笑。 第七十七章 丹心寸意 湖畔的风轻柔骀荡,缓慢带来午后暖湿的水汽,也将两岸一排排高大茂密的白桑树吹得微微发响。 风日宜人,恰是韶光正茂。 下了画舫,从小径过去不远,就是一座被花树掩映的亭子。 乔蕤跟在陈珩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在这样的午后,即便是树荫中透出的光也还是依然刺眼,在地面无声笼下一片斑驳。 乔蕤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心里莫名就有些出神。 上一次像这样,他们两个好像都还是下院弟子。 那时候的两人为躲避各自仇家,选择藏在了凡人小国里。 陈珩先假扮成了个四方游学、想进京赶考的外地士子,为方便客居读书,才选择在城里租了一间小院。 自己后来被他救下,便也假扮成他的亲眷,同样在那间小院里隐姓埋名住了下来。 乔蕤记得那小国的国都离鹤鸣山距离颇远,国主姓赵,是一名紫府三重境的仙道高功。国都中还流传他曾经驱云布雨,解了北疆数场大旱的故事,因此民间感怀敬仰,近乎家家都悬有他的画像。 譬如小院对门的那户人家,就是国主的忠诚信众。 逢年过节,都能看得到他们洒水净街,将画像请在案上来供奉香火酒肉。 不过遁界梭对那户人家倒颇不见待,他甚是不喜鹅肉,而那户人家节庆时最爱吃的,便正是肥鹅。 那时候面对遁界梭的嘀咕絮叨,乔蕤听得大多是云里雾里,和小簟两人茫然大眼对小眼。 总是要等到陈珩出关,遁界梭又抱着酒坛子跑去了那处,两人才落得个耳根清净。 而平素间为了不引人注目,偶尔出门采买时候。 陈珩也会先行几步,暗里捏着剑箓,将她护在身后。 就像是今天这样。 自己停下脚步,抬起了头。 看见的也似乎永远只会是他的背影…… 乔蕤忽然低头笑了笑,她心底乱糟糟的一片。 脑子里时而想起流火宏化洞天,时而想起长嬴下院的白石峰,时而却又想起赵国的那座幽清小院。 在她思绪像团乱麻时候,只觉耳边好似已经静了很久。 万籁皆寂,连风声都是若有若无。 “师妹?” 陈珩回身看她。 “……”乔蕤仰起脸笑了笑,摇头示意无事。 进入亭中,里内桌椅杯盘俱全,齐齐整整,连茶点都是她平素喜欢的杏花糕,亭阁的暗红短栏上正蹲着一脸得意的五炁乾坤圈。 见乔蕤看来,五炁乾坤圈趾高气昂一指鼻子,又缓缓一指亭中杯盘,显是在表功的意思。 不过他还未开口,遁界梭便不知从何处出现,此老跟乔蕤招呼一声,便揪着五炁乾坤圈走远了。 乔蕤见状不禁失笑。 陈珩摇摇头,伸手请她入座。 不多时。 便是茶过三巡。 陈珩缓将手中茶盏放下,他仔细斟酌了一番,刚要打破沉默,一旁的乔蕤却忽得抢先开口。 “师兄是想问我为何不辞而别,还是为何我会送出那三座小界?”她说。 “那三座小界虽是你私产,与世族公账无关,但小界中有精矿贝场、灵山异禽,价值非凡,我绝不能厚颜收下。”陈珩停了一停,沉声道:“而当日我令五炁乾坤圈去白商院访你,他却只见到了师妹的女侍,我——” “师兄,其实我和你一直是不同。我知道的……自己此生并没有成道之机。” 乔蕤轻声打断。 她抬起手,一道明灿真炁飞出,虽看似若虹涂地,鲜丽明煌,似内里其实色泽晦暗,失了不少空灵之机。 “师兄,我出身大族,又是自幼拜入仙门修行,从不缺什么丹药、真法,可纵然如此,多次尝试,我还是未能开出上等紫府异象,如今虽已离洞玄不远,可洞玄之后,更还有金丹、元神、返虚……” 乔蕤无奈一笑,又有几分释然: “仙道争渡上,一步差,便步步差,事后即便想要弥补,也是难上加难了。” 她看向陈珩,沉默了一会,眼神有些疑惑: “师兄,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老是会出现一个婆婆,她会叫我徒儿……” “徒儿?”陈珩皱眉。 …… …… 所谓梦由心生,梦由心灭。 而这世间修道人在入门时候便需先修一点先天灵光之火,即胎息是也。 胎息者,性也,命也。 此是道书所言的至善之地、性命之源,佛家又云“众生平等”。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动而不挠,静而能生,号称真空一变而生真道,是仙道修行之始。 凡是胎息有成的修士,都能够守正心神,意与神同,绝难如凡人一般昏沉做梦,至于所谓的梦魂颠倒,更是无稽之谈。 修士之睡梦,要么是外邪入侵,五识不宁,要么是占验有得,心生所感,要么便是有高人做法,特意为之。 而似乔蕤这般,屡屡梦见同一个老妇人,便的确是古怪了…… 老妇自言曾是乔蕤最初授业恩师,已是数次接引乔蕤的转世身,将乔蕤的元灵送入轮回了。 她与乔蕤之间,虽是师徒业缘,更是亲如母女。 而至于此番相见,则是老妇人在神游物外时候心有所感。 她自言以大法力窃取天机,预言未来之事,精确算得了乔蕤这一世依旧没有成道可能,若执意为之,或许还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惨死结局。 故特来告诫劝解,叫乔蕤舍下心节,富贵喜乐过了这一世便罢。 待得来日寿尽了。 她自会亲身前来护持,再度将乔蕤元灵送进阳世轮回当中…… 这一席话说完后,乔蕤脸上难得没有什么笑意。 她将头低下,浓长卷翘的眼睫遮住了她的眸光,让人看不出她的思绪。 “师兄,我小时候虽喜欢花鸟炼丹、曲艺音磬,但也从来没有荒废过修行。其实师兄那日在周行殿上被三位祖师亲自敇封为真传,我心里真的很开心,我知道自己很没用,我——” 乔蕤袖里的手握紧,但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这一次却是陈珩开口: “此事乔鼎真君可曾知晓?” 乔蕤怔了怔:“祖父知晓,但他只是苦笑,不曾对我多说什么。” “所以,师妹是因此事来疏远我?因自己或许得不了长生,因自己或许成不了大道? 不管是送出三座小界,还是来十六国助我,都是在提先自己安排将来之事了?” 陈珩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但乔蕤却莫名听出了隐隐几丝冷意。 乔蕤一时无措,脑子里飞速在组织言语。 这时陈珩忽靠了几步,道了声得罪。 然后便将身一俯,两指小心搭上了她的手腕。 “……” 这一刹那。 乔蕤脑海轰然一声响,像是洪水决堤了般。 茫然、怔愕、欢喜、不敢置信……种种情绪都瞬时涌了上来,叫她一颗心都微微都在微微发涨。 “这是在探你脉象,想什么呢?” 五炁乾坤圈声音不合时宜响起。 他真诚传音赞叹道:“你脸真红啊,跟石榴一样,头顶快冒烟了吧?” “不用你说,我知道!”乔蕤咬牙。 “……” 陈珩法力在乔蕤身内仔仔细细巡察过几回,也未能发觉出什么异样。 他对这结果也并不意外,只是起手一指,便将一缕气机小心摄出收起。 “师妹入梦之事,我会向师尊请教利害,总要问个分明,至于那老妇人所言的修道之事…… 依我一点愚见。 所谓天数占验,大多不过众盲摸象,各说异端,不足尽信。” 陈珩顿了顿,肃声开口: “我还记得古书中一桩故事,在前古道廷时代,有一位优盂地地君是占验道大家,声名不小。一夜他以竹筹推演天运,算出了优盂地不日将有大祸,惊惧之下便闭了界门,隔绝上下内外,又呼朋唤友,费了人情,将不少大神通者请来优盂地坐镇,共渡这场未来大劫。” “后来呢?”乔蕤问道。 “后来优盂地君正是因他的谨慎,才断送了性命。”陈珩道: “彼时正值是龙遒之乱,老帝君归隐,新的道廷大帝君尊位还悬而未决,在有心人推动下,众天宇宙波涛涌动,毒厉刀兵渐涌。 一些乱兵以救驾名义打到了优盂地附近,优盂地君本该出兵助阵,但他却谨守天地关门,不出一兵一卒。 他以为自己算出的大祸便是此遭了,还为自己提先叫来了不少援手而心中欢喜,只认定自己终是渡过了劫数……” 说到此处。 陈珩微微摇头。 只怕当时的优盂地君也没想到,他以为的大祸不在此处,还更在后头。 不久新帝忽然登基,悍然压服相争者,仅一纸诏书发下,顷刻便有十二位天尊人头落地,那些乱兵更是不战而溃,被打入幽冥生生世世受苦。 而优盂地君闭门自守的行径也被地陆中人状告上天。 道廷几位天官本就与他有旧怨,如今更是借题发挥,认为他暗蓄兵马、心有异志,即刻勒令优盂地君自裁谢罪。 如此。 那一番筹谋辛苦反成了他的催命符,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则故事说完。 乔蕤沉默片刻,仰起脸来,忽莫名道: “我还以为师兄既精通占验法,也会笃信天数。” “我只信自己亲手卜算出来的结果。至于笃信……” 陈珩一笑:“我若真是笃信天数,就早该死在南域或先天魔宗里了。我曾问过师尊,在我成丹之前,九州众真推算出的天数,大多都是陈玉枢据于优位,以至蛟蛇结蟠,无人可制! 而即便我如今成丹,陈玉枢气象依旧要远胜于我,众真继续推运,还是算得我日后依旧要败于他手。 可如此占验,难道我就不争了吗?” 陈珩看着乔蕤,一字一句认真开口: “任凭众真算得结果如何,我依旧是要昭明天象,快剑斫蛟! 师妹,我笃信的,从来唯有一句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 乔蕤抬头对上陈珩视线。 片刻沉默后,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知道陈珩性格深沉内敛,在旁人看来,总是一种寥寥长风、超以象外。 而像今日这样又是言语宽慰,又是不厌其烦剖析心境。 若是说出去,不知道叫多少人吃惊愕然…… 可越是如此。 乔蕤心里便越是难过。 “师兄,我明白了,制天命而用之!”乔蕤扬起唇角,冲陈珩露出一个微笑。 此刻和风拂拂,淡云融融,晴曦高涌仿佛天公解意。 亭外是火金一般的日光,如瀑般泄下,迷离惝恍。 仿佛万物都要融在了这火般的颜色里,再不分彼此…… “师兄会在十六国停留多久?”乔蕤问。 “三两天吧,整备人马后,便也该踏出界门,去往天外了。”陈珩道。 乔蕤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陈珩忽又认真道: “对了,还未恭贺师妹道成紫府,不远洞玄。” “又不是金丹、元神这样的大境,师兄也要送我贺礼吗?”乔蕤眨眼。 “师妹想要什么?” “师兄是想借故宽慰我?” 陈珩看她:“是。” “……” 乔蕤忽然恍惚了一下。 她下意识偏过头,片刻后又故意装出促狭的模样,笑着拉长了声调:“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陈珩点点头,唇角含着微一点的笑意。 “……” 乔蕤心底一涩,这一刹那,她连鼻尖都似乎酸涩起来,只能快步走出亭中,装作像是想要喘口气。 她知道梦中那个老妇人说得话应不是虚言,她知道自己此生应无成道之机。 而她也知道。 自己身后那人身负杀劫,如履薄冰,心里也只容得下大道…… 如果不是真君,如果当初真君没有出面救下他。 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还会像今天这样视自己为友吗? 乔蕤心里这样想。 然后她就听到脚步声响起,陈珩一样也走出亭外。 两人比肩而立,谁都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不远处湖面上骤起的涟漪,风水成纹。 “师兄,我什么都不想要。” 乔蕤忽然开口。 陈珩低头看她。 乔蕤迎着他的视线,清亮眼眸里笑意闪动,藏都藏不住。 “不,我骗你的。” 乔蕤看着他,然后闭上眼,在心底小声补了一句。 她说: “师兄,我要你一直记得我……” …… …… 数日后。 庾国,罗崔山。 剑戟林立,甲海盔山,无数符甲力士、神将道兵立在云中,密密匝匝,团聚一处,他们皆是拱卫着中央的大演日仪金车和几座玉景飞宫。 宏大威严,远别于凡俗气象! 而此时云下,也正有一团威光在缓缓生出。 初始不过丈许大小,但层层上升,很快便涨到了百丈高下,形如巨屏,里内光色似在蠕蠕而动,照得眼前天地一时光影摇曳,添色生辉。 “这便是界门?的确玄奇。” 沈澄收回目光,对一旁的陈珩笑道: “有此物来挪移虚空,我等去往羲平地,倒是方便了!” 第七十八章 界门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在这阳世诸天当中,所谓天汉之浩汗,宇宙之恢阔,自然是显而易见。 十六大天、三百诸天以及无穷无尽的地陆、界空—— 似这般的茫茫气象。 即便是那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的先天神怪鲲鹏。 它若是不修成至道,也绝无可能以垂天双翅来丈量宇宙之广。 恰如枕边萤火者虽冏然明照,但若想靠它来照透乾坤大地、万里海疆,那便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而那些诸道大能巨擘虽是有颠倒虚空,转动阴阳的无上本领,可以轻易俯观三万界、神游十六天。 但对于至道未成的生灵而言,即便未遇上什么天灾劫祸,这广袤无垠的虚空,便已足以将他们活活耗死在半途之中。 因此缘故。 界门自然也应运而生。 所谓界门,其实也便是界域门户之称呼。 即便相隔再远,只要两座界门是互刻下过阵禁、彼此锚定的干系,且未曾被毁却。 那么世人就可通过界门,轻易从此处到得彼处,不必受那奔波劳苦。 此刻云下的这座界门便正是如此。 而它也是十六国中唯一一座大界门,连接了不少域外天地。 这究其缘由,其实也是因十六国虽不比玉宸治下的那二十四盛国,但也在东陆的无穷小国中,勉强也算是一方庞然大物了,联合起来,势力并不小。 既是灵机充裕,又兼道脉昌繁、幅员辽阔。 那玉宸会在十六国境内布下一座天地界门,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合乎情理。 而平素时候,这座界门是由十六国联合执掌,在界门周围都有重兵把守,守备极是森严。 旁人想启用一次界门,非仅要出财出力,更得层层上报,并不容易。 不过如今十六国已成陈珩私产。 那这座天地界门自然也归他所有,被派中划到了他名下。 “有此物来挪移虚空,的确方便。” 金车当中,陈珩同样也收回目光,对沈澄回道: “但只可惜羲平地那处的界门已被毁去,我等只能自云韶界转道而行了。” 早在羲平地班肃作乱,投靠真武山之初,羲平地连通胥都天的界门便被班肃此人设计一一毁去,灵应观这些道脉是追悔莫及。 而如今若想前往羲平地,陈珩等只能先抵得云韶界,以这座小界为跳板,再向羲平地发起攻袭。 听得陈珩这话,一旁的薛敬笑道: “真人容禀。所谓军入陷地,有犯天时,逆天行道,必败之道也! 我玉宸在羲平地已是经营了数千载,底蕴深重,连地君都对灵应观这等底下道脉要敬之重之,事事垂询。 而那班肃不过一幸进之臣,全赖上任地君提携,才能操持羲平地的葛陆权柄。 如今此人利令智昏,竟向真武山真传崔钜立誓表忠。这等背主之臣本就根基浅薄,不过是趁着葛陆的玉宸道脉青黄未接之际,大胆引外兵入境,才叫他侥幸弄出了番风云来。 如今我派兵马一至,上应天时,下承人和,他能支撑到几时?此獠首级,合该为真人累功之阶!” 薛敬语声慷慨激烈,豪气勃发。 一席话说完,他周围之人无不面庞动容,正色而对。 长脸重眉,头挽抓髻的道录殿长老杨克贞更直身而立,领着几个弟子请为前部。 车中杀伐之声一经传出,云上的无数道兵神将俱鼓噪起来。 呼声震天,就好似那轰雷滚滚,激得头顶罡风都是一时暴乱,忽东忽西,震颤不已! “……” 侍立山脚下的庾睿等人面面相觑,个个神色凛然。 十六国本就属颇强盛之地,他们几家也炼出来不少强兵悍卒,用以驱策。 但同眼前这幕相比较,却还是远远不如,远不能置在一处并论。 “鹦鸲如何能同鹞鹰相比?此战定是立业兴家的好时机,可惜如今我老了,心气也颓,只愿为上主治下的一只守户犬,再没有往日豪气…… 想当年大知殿的沮真君领兵攻伐朱景天道脉时,老朽也是披肝沥胆,当过数回敢死之士!” 庾睿依依不舍从天中收回目光,满脸感怀之色。 他望着几个跟来送行的后辈子孙,期盼道: “你们真不跟着去?当年老祖我就是在那一战立下功勋,换来不少灵丹妙物,才能有今日风光。仙道之争,哪容得畏首畏尾!” 一个蓝衣男子被庾睿看得难堪,只能讪笑应道:“老祖又说笑了,我等若是上阵,不出一时三刻,首级就要人摘去当了酒器使……这不是还有三兄、五兄他们带着部曲跟着了吗?上主应当不至降罪下来。” 见蓝衣男子无奈当了出头鸟,剩下几个立马连声迎合,点头如啄米。 庾睿心头气苦,但转目看到其他几家的子孙也半斤八两,大差无差。 他摇摇头,倒也忽得释然不少。 “还好子嗣多,矮子里面挑高个,总是能拣出几个成器的……只是不知我死后,庾国这基业,又能存续几时?”庾睿心下一叹。 此时金车内,在一片鼓噪奋武声中。 陈珩视线扫过薛敬、沈澄,又在杨克贞和他那几个弟子身上略停一停,这才步出中庭,视线投向金车之外。 放眼望去。 唯见旌旗蔽日、鼓角喧天,声势好比潮滚山崩,震人心魄! 此番前往天外,他不仅带上了通烜所赠的三十下元力士,万二木藏道兵。 薛敬等玉宸长老亦是派出自家部曲前来助阵,再加上十六国献上的兵马,已是不下二十万之众,汪汪若洋,遮蔽诸峰! 而薛敬会来援手,陈珩并不意外。 毕竟此人是最先投靠自己的元神真人,地位不同。 但杨克贞此老竟也亲来助阵,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需知他与派中几位元神大真人虽是执笔立誓过,但那也不过是利益同盟罢,远非什么上主和仆役之间的干系。 陈珩也无法叫他们对自己一味顺从,奉命唯谨。 无论是孙讽、弥均老道这些宗派中坚,亦或是刘逢业、谢景这些世族出身的长老,他们这回无不是派出麾下人手前来相帮,真身未动。 可杨克贞偏就舍下职司,点齐部曲,领着几个弟子亲自过来。 如此,倒显得他偏与常人不同…… “真武山,崔钜。” 陈珩微微眯眼,心里念出这个名字。 其实羲平地此役胜败归属,在真正大头上,无关这二十万道兵力士,无关薛敬、杨克贞等元神真人。 成王败寇。 仅只是在于他与崔钜两人之间! 在这等天地伟力归于己身的大世,战局胜败,早已不是所谓的人数多寡便能决定,凡俗王朝间的定论,难以适用。 纵上阵的道兵、力士再多,也只可起锦上添花之用,难以定鼎大局。 如陈珩对上自家兵马,除了那三十下元力士合力一处颇有些麻烦,要小心应对外,其余包括那木藏道兵等,都难真正威胁他的性命。 而至于薛敬、杨克贞等元神真人。 需知他和崔钜都是一派真传,将来的中流砥柱。 因此两方的大德祖师都不会容许以大欺小之事发生,否则事态便不只一座地陆中的小打小闹,而是两方大派要拼出真火来! 他与崔钜,才是战局的关键! 在陈珩思索之际,云下界门已是涨至三百丈高下,耸天立地,彻底稳固了下来。 无数光华如若飘带招摇,盘旋屈曲,烨烨夺目,将界门衬托得分外瑰丽。 而朝向门户内望去,却是看见一片混混沌沌,好似内里满是重重厚雾,叫人看不分明。 “老爷。”韦源中躬身上前请示。 陈珩颔首,猛然拔剑在手。 随着这一动作,仿佛是得了号令般,各类道兵力士都争先恐后,朝向界门飞驰掠去,飞舟腾云,灵禽嘶鸣,诸色光华杂糅一处,不分彼此! 若于远处遥遥视来,就好比是百川汇流,浩荡奔腾入海! 而不提薛敬等人是怎般心绪,云下的庾睿等众是如何感慨。 在进入界门的刹时,陈珩便觉入目处极是黑沉,伸手不见五指。 天地混沌如鸡子,四方不分,上下未存。 不过很快,视野之内又是一亮,近乎无毫不彰,旋即一切忽然陷入停滞当中。 抬眼一看,他似是置身在一片堪称无穷无尽、囊括亿万万里的罡云之中,周围尽是金风烈火、冥水红沙。 它们在这罡云世界里肆意游走,时不时碰撞出海山崩碎般的隆响,传遍万里,摄人心魄! 这便是罡气层,是九州大德合力打造出的阵禁,也是出入胥都天的一重关门。 若是有外敌大举入侵胥都天,不必九州诸真出手,罡气层的阵灵首先便可出手攻袭,将整片天地都禁锁住。 此时在无穷罡云的至深处,陈珩隐隐似看见一个盘坐虚空中,身躯足有万丈高大的九面四手神人。 祂头戴冠冕,威严肃穆,九张面孔上的瞳孔都是半黑半白模样,似是整片罡气层的先天主宰,身躯在绽放煊赫威光! “罡气层阵灵。” 匆匆一瞥后,那神人身形便再不见,又被重重金风烈火遮挡。 而在一切继续开始流动,众人被界门秘力裹挟,继续朝着云韶界传送而去时候,陈珩心中陡然生起一个念头。 “不是九面,而应是十面才对。” 陈珩眸光一闪: “中琅州,陆羽生……” 而与此同时。 胥都天,东弥州。 做砍樵老人打扮,在溪边扬竿垂钓的通烜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抬头一笑,道: “老的同真武山打过,如今小的又要与真武山对上。想上一想,这也算是家学了罢?” …… …… 天气清明,风和日暖。 溪畔野草茂盛,遍地闲花,林中飞鸟扑腾舞动不休,欢鸣之声此起彼伏。 听得通烜这话,本在打瞌睡的老猿和周济忽一个激灵,两者不约而同翻身而起,齐窜到通烜身侧,双目炯炯。 “老爷,天外凶险啊,不知道何时就有什么灾殃人祸了,我去吧,还是让我去吧!” 老黄狗模样的周济用爪子紧抱住通烜一条腿,满脸谄媚: “我知道的,在暗中看着小老爷嘛。这行当老奴之前就干过,已是轻车熟路了,一事不烦二主,依旧我来吧!” “这厮心思不纯,老爷莫要信他!” 老猿一把揪住那狗脸,发力将周济扯去边上:“周济当年诨号唤作‘大幽教主’,他是在天外到处打草谷的人物,顽性难制! 胥都天里倒好说,老爷眼皮子底下他自然装得乖觉。 可去到天外那就两说了,这厮定是要呼朋唤友,放肆享乐起来,哪能将老爷的事放心上?” 老猿昂首,主动请缨:“还是我来罢,我们猴子生性稳重,是顾家护主的,我必会将小老爷护得周全!” “猴子顾家护主?你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周济不屑,摇着尾巴汪汪两声:“要论这个,谁能跟我比?不要脸的泼猢狲!” 老猿不急着答话,猛盯着周济看。 直到周济终露出茫然不解神情时,他那张老脸才笑成菊花模样。 “教主真把自己当狗了?”老猿捧腹。 周济闻言大怒。 一猴一狗立时扭打起来,狗毛、猴毛乱飞,争相问候彼此尊亲,骂声不绝。 自岸上打到了林间,又是从林间摔入溪里,游鱼受惊,溅起好一片水花。 “我的鱼啊……” 通烜收起钓竿,喝道: “在临行前,我已给了我那徒儿护身之宝,哪用得着你们?” 这话一出,无论老猿还是周济皆是动作一滞,僵在原地。 “老爷,这就是你不对了……世事难料,你怎知道会不会有不要脸的以大欺小,在暗中突然发难呢?多上层保障,总是有备无患嘛。” 周济松开狗嘴,吐了口猴毛,义正辞严。 “还无人会这般厚颜,向一个小辈出手……不过我细想过一番,至多会有一位不顾体面,用言语来蛊惑一二。” 通烜沉吟片刻,摇头:“言语事上,我对我那徒儿可是放心的很,而纵然事有不谐,我亦是做了布置。 所以你们就算跟着去了,也并无用处,那位若是想,你们两位都要被剥皮洗了个干净,成了盘中肉食。” “老爷已做下布置了?不过话说回来,哪位大能又会做出这等离奇事?”老猿奇道。 “只有我吃别人的份,谁又能吃我?”周济摇头。 “自然是有。” 威灵声音忽然响起,循着声音望去,见是一道剑光倏尔飞来,似可分开寰宇,轻轻一闪,便从中现出威灵身形。 他先对着通烜稽首一礼,然后才开口: “劫仙老祖七弟子,昔日太子长明的座上客,如今的兜御天主人,屯蒙洞洞主。” “是那位?”周济深深皱眉。 老猿闻言更是吃了一惊,也不知是想起什么,心头猛有一股寒意生起,瞳孔骤然紧缩。 “不错,正是空空道人。” 威灵正色道。 第七十九章 混世四猴 劫仙门下,道廷重宰,兜御天尊,屯蒙洞主—— 这四类名号无论是将哪一个加于谁身,那人在众天宇宙必也是威名远播,是有数的清虚宿老。 而这四类竟全是一人的尊号。 那便更是可敬可畏,至贵极尊了! 早在前古道廷时代,作为劫仙老祖七弟子,那时的空空道人便已然证得无上果位,常为万天大会的座上宾客,可以自由出入烛霄宫,与太子长明相善。 而自道廷崩灭至今已是有一段极漫长光阴,物换星移,盛衰一瞬。 不知多少高高在上的仙佛神圣都已在大劫之下凄惨作古,连道廷曾经宰执众天宇宙的事迹,也成了一段颇隐秘的古史旧篇。 莫说世间凡人对道廷懵懂,便连不少偏远地陆的修行者俱是茫然。 而空空道人非仅打散了无数暗手,跳出劫波之外。 在此期间,他还更是夺了屯蒙洞这份基业,逼得曾经的兜御天尊自降尊号,无奈做了他门下弟子,将兜御天拱手让出。 似这等施为。 即便是对那些仙道巨头而言,也的确不易,要叫人惊叹…… 威灵此时看向通烜,道: “师兄,空空道人本就是众天宇宙里少有的杂家巨擘,涉猎百道,与昔日道廷太史令枚公兴是同一类人物。 且此人为了明证所学,向来是不顾体面的,行事更可谓肆无忌惮,你我应有防范。” 听得这一席话,周济眼珠子转个不停。 老猿更是面容阴沉,眸中神情复杂莫名,更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空道人在劫仙一道上已是走得偏离正统,与他一众同门的路数都不相同。师兄,只怕到时未必仅言语蛊惑了,更进一步,也未可知,而空空道人的那些邪法可是众天有名! 且就算言语蛊惑,这位当年便是劝得陈玉枢叛离虚皇天,做出诸般恶事。而今若对上陈珩,他……” 话至此处,威灵语声微顿,摇摇头,却没有接着开口。 旋即他只忽一抬手,指向近旁面色难看的老猿,道: “对于空空道人身上的邪法,袁英应比我更清楚。 如今袁英既归于师兄麾下效力,师兄何不问问这位,听听他是怎般做想? 周济闻言一讶。 他将老猿上下细细打量几个回合,古怪道: “不是,猴子你怎能同空空道人扯上干系?你是出身兜御天还是屯蒙洞,以前是空空道人治下之民?” 自听得空空道人名字,这个名为袁英的老猿便陷入一种莫名怒意之中,情绪复杂。 此刻见威灵点到自己,他怔了良久,终是叹息开口: “不错,在场之人里我应是最熟悉空空道人的。我曾同这位相处过数百载,当然了,那时候我也并不知道他就是空空道人。” “你还真是出身屯蒙洞?”周济讶然。 “我并非屯蒙洞生灵,我出身于一座小地陆当中,至于空空道人为何会盯上我……” 袁英沉默片刻,才道: “这位曾以为我是新的通臂猿猴,所以才会刻意接近我。” “通臂猿猴?” …… …… 在周天当中共有十类生灵,曰为: 天地神人鬼,蠃鳞毛羽昆。 无论是长生久视的神圣仙卿,又或是朝生夕死的蜉蝣游虫,俱是在这十类生灵当中。 但以造化之奇,宇宙之广,自然也是有变数发生,令其成为常世定数当中的例外。 如混世四猴,便是这众天宇宙的变数其一。 混世四猴分是灵明石猴、赤尻马猴、通臂猿猴以及六耳猕猴。 这四猴命格奇异,神通广大。 其本象各自对应世界之初的地水火风,实是一类天生地长的神怪异种,深得玄劫天道所钟! 此时袁英也不理会身旁周济。 他只是把念头稍一整理,平复心绪,便缓将他与空空道人间的纠葛一一一道来。 如袁英先前所言。 他出身于一座小地陆当中,血脉平平,而其族群也不过是方寻常妖猿部族,里内更并无什么大神通之辈,只有些可以爬云入涧的老猿。 按理来说,袁英同空空道人这等巨擘理应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干系,终生都难见面。 但自一场火雨过后。 他的命数便再也不同了…… “我还记得那火雨,遮天碍日,不见列星,一连降了整整十月。期间也不知死了多少生灵,几片海都差点被焚干了,连地君也死了! 可奇怪的是我丝毫未伤,不仅我,连族里的猴子们也都活蹦乱跳,除了饿瘦不少,性命无忧。 而在一次与好友袁善出门找吃食时,我遇见了个老道,他叫我跪下拜师,还传了我经法典籍。族里的猴子看他一袖便煽熄了天中火雨,都是惶恐敬惧,把他当成道德神仙,我那时很是高兴,不止一次悄悄跟袁善说,我终是撞上大运了……” 袁英声音还在继续,而周济却是越听越讶然。 其实那老道便是空空道人化身。 起初袁英倒也喜悦,只老老实实跟着空空道人修行,对这位唯命是从,敬为父母。 但随着时日一点点推移,袁英便渐觉不对了。 “在修行有成后,我便开始做梦,日日梦见自己自诞生起便被困在一座石洞里,被仙绳锁在大龙柱上,洞口还站着几个神人天将,我同他们说话,他们却不理睬,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甚清。 梦醒后我问空空道人。 他只说我心思乱了,叫我入定持坐。 但那梦却还是不断,愈发真实,到得后头,我连那些神人的声音都能听到了…… 他们说我是赤尻马猴,是天地异种,要将我献给无阿洞窟深处的那几尊老佛。 又说万天大会举办在即,雷部五老和斗部八仙都要从幽冥回来献礼,难得要齐聚一处。 还说西昆仑那位大仙造化九转,终炼出来不死神丹,已献给了大帝君做贺礼…… 慢慢的,我好似要变作了另一个人,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终日浑浑噩噩。 而有一天,我突然就醒了,头脑清明。 惊惧之下我跑去问空空道人,他却只是笑,对我说原来是自己算差了一点……” 袁英慢慢摇头:“我不明白,但也不敢追问,只是继续修行,以为自己只要哪日功行够高,这等怪事自然就绝了。 而有一天,我猛想起已有许久没有见过袁善。 我赶紧驾云去找他,找了数月,才在一处荒山上找到他。 袁善端坐在石头上,宝相庄严,看到我的时候他对我笑了,和空空道人一模一样的笑——” 声音在此处停了一停。 袁英眸光阴沉无比,双手成拳,一字一句: “他同我说,自己其实算得倒也不是太偏,原来是这一个……” …… …… 自始至终。 空空道人都未存着什么善意。 是他熄了火雨,又教导袁英修行,传他道书典籍,而之所以袁英会入梦,又屡屡梦到空空道人诞生那时的光景。 归根结底。 其实也正是空空道人要以秘法将袁英炼为应身。 那秘法名为《一切过去根本无分源流经》,是空空道人苦心创出的秘章,也是一类不折不扣的外道邪法! 其实以空空道人之尊,他想对付一介凡类根本无需这般算计,只要念头一起,那片地陆的所有生灵都要彻底浑噩沉沦,成为他的无穷应身之一。 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也只因袁英或是那新的通臂猿猴。 混世四猴各有神通,皆具神异。 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 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 六耳弥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 而至于通臂猿猴,则是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 这混世四猴与其说是生灵,倒不若是四种位业根果。 即便以众天宇宙之广,也绝不会出现两只同样的混世四猴,总是要老的那只死去,新的才会应运而生。 譬如袁英所居地陆之所以会有火雨天灾,毁坏海陆。 若论起根源来,其实也是被空空道人和老通臂猿猴的斗法波及。 而老通臂猿猴在世之时,宇内便不会再出现第二头通臂猿猴。 直至老通臂猿猴被打杀,空空道人以占验法算到新的通臂猿猴或将在那片地陆出世。 他便也分神化意,以老道身份接近了袁英,意图以《一切过去根本无分源流经》混淆位业感应,将袁英炼为应身,以此彻底据了他的通臂猿猴身份! 孰料新的通臂猿猴并非袁英,而是那并不出彩的袁善。 这虽耗了空空道人数百年辛苦,但这一位业最终还是被他收入囊中。 时至今日,空空道人似已集合了通臂猿猴、灵明石猴两种位业,且他自己本就是赤尻马猴。 混世四猴本就对应地水火风这“四大”。 如此看来。 空空道人目的正是要将“四大”集于一身! 一番话说完。 场中微有寂然,连素来混不吝的周济都是凛然。 若如袁英所言,空空道人果真不愧为杂家巨擘,涉猎百道,无所不通。他创出的《一切过去根本无分源流经》更是邪门,连混世四猴那等厉害位业竟也能蒙蔽过去。 周济虽不知空空道人是如何在劫仙一道偏离正统的。 他也不知空空道人当年蛊惑陈玉枢叛家而逃,如今又有可能对陈珩下手的用意究竟是为何。 但或许会被这样一尊百无禁忌的大神通者盯上。 不必多想,那可是绝非什么好事…… 此时通烜看向威灵,道: “师弟特地让袁英说出空空道人这番旧事,是为何意?” “我的用意,师兄自是清楚的。” “不可。” “师兄容禀。” “不可。”通烜微微摇头。 威灵又欲开口,通烜却抬手打断,他道: “我也曾同岳契、皇甫崇这几位剑主打过交道,我心中清楚,于你这等剑修而言负刍山绝非善地,还是莫要欠下彼辈人情为好。” “若不请动他们,谁又可阻住空空道人的邪法?祖师如今……” 威灵话到此处忽而停住,只微微摇头。 通烜深深看他一眼,片刻后不禁抚须一笑:“师弟,你对我那弟子倒是上心,愚兄便代他先行谢过了!” 对于威灵心思,其实通烜也算清楚。 自君尧去位之后,玉宸道子至今还悬而未决,仉泰初、章寿等真传也并不符威灵心意,而如今他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稍看对眼的。 若是那人再半道崩殂,又踏不上长生门户。 他心中怒意,只怕并不会比通烜更少。 因此缘故,纵是会欠下负刍山人情,威灵也是认了。 这时通烜忽而一笑,肃声道: “师弟,依我说你是多虑了,莫要忘记,愚兄如今虽需长居此谷,借天地阵禁将养神意,不得快意逍遥,但昔日我也是位列仙班,早跳出尘世网笼的长生中人。 一些隐秘之事,我自然知晓!” 他竖起二指: “其一,陈珩乃是人身,与袁英不同,自然也跟混世四猴扯不上什么干系。 至于其二,我曾向大显祖师请教过空空道人的劫仙之道,因而知晓了空空道人到底是创出了何等劫仙法脉。 我那徒儿或是他算计中一环,于他有用,会惹来这位注目,但取走他性命,对空空道人来说却并无什么益处。” 说完,通烜也懒得理会一旁对如坠云雾中的周济,只将一枚金环递出,送入威灵之手。 “再说,就算空空道人真不顾体面,言语无用,想将陈珩带回屯蒙洞中,先前也说了,我自有布置。”他道。 威灵接过金环在手,看了一看,脸上便露出苦笑之色,不禁摇头。 “我令袁英复述旧事,是想让师兄对空空道人多提防一二,也是想令师兄同意我前往负刍山……但师兄既有如此防备,我倒是徒费功夫了。” 威灵将金环递回: “只是那位的人情可不好偿还。” 通烜无所谓道:“债多不压事,反正也并非一回两回了!” 两人相视一笑,又在说了些门中事宜,敲定些细节后,威灵便告辞离去,也不多留。 而等得威灵身形方不见,周济便一屁股拱开微有些发愣的袁英。 他也不顾后者的怒目而视,只觍着脸上前抱紧通烜大腿,谄媚道: “老爷,都跟你这么多年了,可老爷还是没把老周当自己人啊!那金环是个什么来头?还有空空道人究竟是创出了怎般劫仙法脉? 说道说道,也让老周我也跟着长个见识!” 通烜微微冷笑一声,将那凑来狗头一把拍开: “大幽教主又来凑趣,你当我不知道你有个结义兄弟如今干起掮客行当,还靠倒卖宇内秘事来牟利?你这教主也想自此分一杯羹?” “什么教主,老爷这话真生分,叫我小黄便是。” 周济嘿嘿笑。 通烜懒得多理,而周济在苦缠半晌依旧未能问出什么,只能摇着半截秃尾巴,意兴阑珊缩到老猿袁英身畔。 “等等,老爷,前几日不是还说要去天外赴宴吗,我等何时起身?” 又在百无聊赖过了几个时辰后,周济忽想起这遭,眼前猛然一亮。 “再等等,等一个人。”通烜道。 “等谁?” 周济茫然问道。 而光阴如箭。 转眼便是五日功夫过去。 这一日,本是在晒太阳的周济忽见通烜眼皮抬起,老眉动了一动。 周济顺着他视线望去,不多时,周济面色就变得有些精彩起来了。 “嚯!” 他似想说些什么,但憋了半晌,嗓子里还是只挤出这一句来,叫一旁的袁英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正是天光初放,碧雾朦胧—— 宵明大泽之外,见一架云筏正横过群山云海,往玉宸山门径直而来。 而在那云筏之上,只有一个美丽女子跪坐在苇席上,罗带轻飘,曳地长裙,风致翩翩然。 “你来得不巧,他如今并不在山门之内,羲平地,葛陆。” 云筏之上,卫令姜耳畔忽听得一道苍老声音,说道: “你若有意,可往此地去寻。” “……” 卫令姜闻言微怔,长睫低垂。 在片刻沉默后,她俯身一拜,然后将云筏一拨,转身便走。 “老爷,莫不是玩笑?” 见卫令姜身形不见,周济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 “小老爷何时得罪你了?”他不解:“前两日小老爷不是还传书过来,向老爷请教他那小师妹入梦的怪事,恳请老爷出手相帮吗?我看信里情真意切,莫不是老爷联想起君尧之事,心下不欢喜,故意要为难?” “等等……这女子是谁?又什么小师妹?”袁英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这厮甚呆板,知道些什么!” 周济对袁英嘿嘿摇头,他刚要转过脸面向通烜,便被一雷劈得口吐黑烟,两腿抽搐,叫一旁袁英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说些什么混话,我那徒儿何曾得罪过我了?且他也并不是君尧。” 通烜负手在后,微微摇头: “临行之前,我曾同他道出过那句劫法真谛,要知这世间诸事如若网笼,尘世之缚无所不包,纵是我辈中人也概莫能外。” 通烜拿住腰间的龙虎玉如意,注目片刻,继续道: “正心之法千品万类,道又哪仅晦明之别?不论到那时如何决断,于他两人而言,也都是炼心见性,融怡凝湛了。” 话到这时,通烜声音微微停住。 他顿了一顿后,才感慨一叹: “而造业向前行,如盲蓦江海。 身陷于尘世之缚的,又岂止小儿辈?便连我,也同样是在网罟当中困顿罢了……” 此时在通烜视野,龙虎玉如意浮出了一层湛湛清光,透过那层清光望去,似可隔空窥见另一片天地。 那是一方破败荒凉的星域,日月暗晦,不见光灿,只有一片黑气盘旋虚空,叫人咫尺难辨。 而在黑气中央,是一方正乙玄坛,坛上坐着个披发垂肩,唇红齿白的少年道人。 他脑后有一轮圆光罩体,幽幽暗暗。 下方八百八十八头白骨屈膝驼背,共同将玄坛托起,口中念念有词,语声诡异,似是某类古老颂语。 “早先我以梅花易数推运,便算得了些蹊跷,而今一看,我的下一难,果真是你。” 通烜心下一笑。 片刻后随着他伸手一拂,龙虎玉如意光华收敛,那片枯寂天地也瞬时隐去,再不见了行踪。 “走罢。”通烜并不多感慨,只道了声。 “老爷,要去哪啊?” 周济摇着半截秃尾巴,有气无力应了声。 “去天外赴宴。”通烜说。 这话一出,不论周济还是袁英俱精神一震。 两者刚要龇牙笑起来,但很快似想起什么,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对方,怒目而视。 “勿要胡闹,都有份,你们都一并跟着,这回可容你们放肆玩个痛快。”通烜一把将近旁摩拳擦掌的周济按住。 “老爷,此话当真,莫不是玩笑?”袁英讶异。 “……” 周济更是狐疑,这些年相处下来,他也算是多少知晓通烜脾性了,条件优厚如此,他反而是不敢去信了,只疑心其中还藏着诈。 “天外赴宴不过顺带,既是请人相帮,不论如何,礼数总该周到。”通烜一眼便看穿周济心思,解释一句。 “哦,礼数?老爷是说那金环主人?”袁英似懂非懂。 “等等,该不会我老周和猴子就是礼数吧?” 周济隐是觉得大事不妙,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不。”通烜抚须,意味深长看向一猴一狗,缓声道:“你们是添头。” “……” 周济瞪眼,刚要破口大骂,通烜却是把袖一甩,一猴一狗便被收入袖中。 继而原地忽有一道仙光冲霄而上,于须臾间便撞破九重天阙,直入宇外! 第八十章 歼殄妖氛,下界清宁 云韶界,四权仙城,子时。 夜深霜重,寒气飚溢。 一群群老鸦在荒树上叫唤得凄切难听,似是在催促,又似是某类莫名不详预示。 而老鸦不时鼓噪飞下,黑影起落不休,又伴随着隐隐约约的鬼哭和大笑声音,倒是为此地又平添几分惊怖气氛,叫人难免心头惶惶。 一间破屋里,听得了这聒噪鸦声,先是响有 杨厂长松了一口气,只要张连山肯责罚自己,总比不吭声让他更高兴。 莫漓吹灭油灯,不一会儿,漆黑的屋里就响起两道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贾家随着三人的饭量增加,而贾东旭始终保持在一级工,也无法晋升二级,反倒是阎解成成了二级工。 说着,也不管张连山,直接钻进屋内,把大包一丢,提着肉和菜就去了厨房。 “肉……走在路上被野狗抢走了,就这一根排骨了,等下个月发了工资,我一定给你们买肉吃。”贾东旭也没有生气的力气,只是低声说道。 在场的众人,好似进入了汤公子的记忆之中,好似穿越了岁月长河,回到了当初事发之时。 洗干净鱼,就架在火上烤,不一会儿,香味散出,沈清清用力的吸了一口,有些陶醉。 沈清清还能不知道面前的人已经不是人了,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怪物。 接下来村子的事,如秦夜所想的发展,村长家的大火被判定了意外。 王胖子听到张朝霞一连串的吩咐下去,羡慕的眼泪瞬间从嘴角里流出。 突然邱少泽伸手抓住了左右摇摆的商梦琪,把她拉入自己的怀抱之中。 但他还在呼呼大睡,直到好一会以后,一旁的端佟才在一旁轻声说道:“宇哥哥,说不定杜勒阿齐找你有什么急事,你这样睡下去不太好吧,要不先去见他,一会在回来睡个午觉!”。 这样一來,火焰圣殿的参赛者居然全部都是龙战尊了,还只有八位。 如果刚刚邱少泽的戏弄是愤怒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暴怒,所受的耻辱,必须要用邱少泽的鲜血才能够洗刷。 “咦?前面怎么那么多的丧尸?”肖韦廷离着乡镇很远就停住了车,我一直在闭目养神,听到他的话急忙抬头看去,前方远处影影绰绰的满是丧尸的身影,数量极多。 “既然皇上这么有诚意,我看不妨两国联姻,亲上加亲,如何?”尉迟宥笑问道。 “太后,千万不能错怪了钟妃,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床上的人儿声音微弱,强撑着一口气却还不忘替钟晴“求情”。 邱少泽只是尴尬的笑了笑,但是心中早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倾尽天下所有人,他也要护的商梦祺周全。 紫荆皇大摆筵席,众人喝到了半夜才罢休,紫荆皇在散场时宣布,明天就给覃风和玉屏公主两人举行盛大婚礼,又让覃风和玉屏公主两人头痛不已。 如果此刻还有旁人的话,一定话大吃一惊,任谁能够想到陆家姐妹中的陆雪薰竟然会是邪剑。 看了一眼腐烂巨甲虫,林煌一行人最终还是没有斩杀他,而是任由戏命抹除了他的记忆,将他放生离开了。 果不其然,狭刀出鞘之后,刀一二六直接递出了刀尖,这是一刀刺击。 得知这些之后,她听了一下黄珂的声音,黄珂的声音是有些浑厚的,那种浑厚的嗓音有很强的穿破力。 第八十一章 龙虎金衣,大哉乾元 光气飘忽,似虚似实,徘徊上下,流转西东。 时而泊泊绵绵,状如溪泉,时而又轰然一分,散作灿芒点点。 在薛敬视线中,见黑白两气在变化过许多后,终一个颤动,然后两气皆消,陈珩身躯上兀得便多出一件朦胧金衣。 此衣形制绚美,好似根根华丽金线织成,上有龙虎饰纹,栩栩如生,两兽好似正随风在摇首摆 至于更细微的数据内容当然是涂鸾无法直观的看出结果的,可是对方既然是依此找到自己,想来是比对过的。 而李青袁这个境界也没有甄梼这样能够感受丹田内所有内力的整体情况,或许是李青袁体内内力比甄梼要庞大的缘故吧。 在龙在沙惊呼过后的瞬间,苏平竟是直接瞬移到了他的面前,一脸不屑的道,而后手中的剑直接斩向了他的脖子。 也就是三两分钟的时间,凌千寒便已经将这副单兵外骨骼装甲从原本的包裹给拆分成了可以随时进行装配的常规状态。 用自己理解的大人再也照顾陈子谦的衣食住行,他也习惯了这种模式。每天都要照顾脑子聪明手却是个手残的哥哥,可是陈子谦从头到尾都无视了他话。 “你是说中间有猫腻?”原本陈越就对这种情况有些不解,此时被锤石提出来,哪能不抓住机会问一问neiu。 六师兄认为甄梼可能被对方抓住了,想要与师父和四师兄们会合,而七师兄认为甄梼并没有被抓住而是离开了。n兄都没有说服谁,最后六师兄选择去与师父和四师兄会合,而七师兄则是在这片海域找了起来。 “你这个是找削呢,师父说过多少次,出门要带眼一定要带眼,怎么老说不听呢?”韩智阴阳怪气地调侃禹景。 原本一顿温馨的年夜饭,在月岂口中如同嚼蜡,随便吃了点,便早早的出门了。 “这有三脚猫的功夫有何难,你会的我都会!”冷无双这多更多了是为了刺激对方尽早拿出绝招。 八号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丝寒气,隐藏在身体深处的李哲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瞬间,猿灵感受到了一股无数目光出现在自己的周围,尽管他看不见,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 “给你,这就是玄天丹,你先吃一颗吧,将你自己的修为提升一次,如果还不够的话,我还会在给你的。”陈煜拿出一颗丹药,放在手中,递给了林常。 唐霖婉此时才知道她方才有多么幸运,唐河的师傅是谁?那可是整个华夏都鼎鼎有名的高人,来自圣山昆仑的高人。 既然这样的话那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上去,看到大家总算没有刚才沮丧。陈煜悄悄的松了口气。 正当生理需求?生病的时候还需要这种需求,关键是她丫还真配合了!她紧皱着眉头,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法修专修咒法,修的便是精神力端是诡异,能力多样,威力也极其强盛。 “原来如此,妖灵树对每个妖类的赠予都是不同的。每个妖灵得到了应该得到的,就只能离开了。”千叶大悟道。 本身就是雷电之体,又修行了雷剑的奥义,被电起来那感觉不知道有多酸爽,每次都弄得他很是狼狈。 它坐在地上乖乖的伸直了双腿,姜晚给它上药的时候也不吵不闹。 这话说的并非假话,她的确从未刻意去找过萧楚河,反正她知道他没有生命危险就行了。 第八十二章 一扫浮空万里愁 两方喊杀声动天彻地,如百雷相敲,轰然迸出一连串爆响,四野俱是回声,久久不绝! 当蔡璋犹豫许久,终忐忑御风赶至城门处时,碰巧是撞见己部出城搦战的三位真人被狼狈杀退,众多部伍惊惧溃逃。 若非城中布有阵法禁制,又得城中坐镇的众派主死命接应,只怕搦战的那三位真人连凄惨活命也难,势必要被留下来一两 “既然如此,我这就带你去基地,正好最近寒风大哥他们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等我们汇合了再议不迟!”刘启鸣唤过来一个青年,给他交代了几句就带着我出了部落,朝着兄弟会的基地赶去。 巨大的威压出现在了林云的身上,让赤邪虎在一瞬间甚至以为那是龙威,但是林云的身上根本就沒有一点的龙力,那么那又是什么!? “恩,好多了,宥儿,亏得有你在。”钟晴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却对刚刚的异状不能释怀。 就在前本隆属于那种极其复杂心理状态之下的时候,忽然一道呵唳之声将他惊醒,把他的心思拉回到了现实状态之下。 此时所有的星宫的分身。已经是來到了雷厉的身前。他们爆出了各种战灵武器。冲着雷厉猛轰而去。 贪狼这次老实了,不在和邱少泽谈论梦想的事情,本来他以为他的梦想已经够个性了,够现代化了。可是和邱少泽的一比,他才知道什么叫做个性,搞个宝马奥迪的出租车公司你敢想吗? 只是王娉娉的灵魂也因此消耗巨大,但同样日夜不得安宁的易如海也是精神面临崩溃的边缘。 贾河图的那一剑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那一剑下去,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暗了,那一剑足以让整个世界为之颤抖,为之震惊。 “谢谢你,刘嫂。”周漾嘴里含着粥才勉强压下心里的酸涩,扯动嘴角挤出一抹虚假的笑容,就连身下传来的酸胀感也在此刻变成了笑话。 说不好真的很有可能将倾城给拆掉,连皇城可是很清楚,商梦琪在邱少泽心中的地位。 一顿晚饭吃的十分美,待慕容妖城跟云珏都离开之后,云御渊牵了墨扶就进了内室。 男人的气息温热的喷洒在墨扶的脸上,后者结结巴巴的说了一个“好”字,就不再言语。 我再次抬头时,还没来得及道句谢,阿月已经提着她的箱子走远了。 原本已经吓傻的郑梦看到林峰忽然出手,她的美眸之中重现了光彩。 李管家领着于丹青、苍穹、赵神医师徒四人来到程府正门,于丹青站在门前台阶上,一扫周围黑压压的人头,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正前方一匹黑光油亮的健马上。 辞诡激动万分,想爬起来谢恩,被太医按回床上——能就主一切都值得,死亦无憾。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在这里立足,要在这里呆下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南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被叫做天堂之后。古宛涵的心态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 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所以莫依依也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喜怒。 刘紫月与黄敏德这里才说到渺云,龙一便过来,带来他收到的最新消息。 狂狮战神双眼通红,双手和脑门上青筋暴露,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没有想到人类学员会突然出手,更没想到陈锋出现而且还一招将啸月狼王重创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