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红尘》 第一章 彼岸灯火 粼粼波光的河边,开满了绚烂的花,花间亮着莹莹的灯笼。 灯光里有氤氲的水汽。美丽又有些缥缈。 这里是通往奈何桥的无印之地。看上去像是个酒馆。 但是普通三界的生灵是看不到的。 孟婆有九九八十一道奈何桥,桥桥通忘川。 据说每一座奈何桥的桥头都有一位绮丽过人的管家,他们只为接待过桥人的亡魂。只为给那些游荡的没有鬼差引渡的亡魂最后的洗礼和安慰。 她们也可以称为桥头摆渡人。 在这个无印之地,一个白衣男子独自坐在桌前,独自在喝酒。 这个孤独的背影看上去笔挺,干净。 让人叹息的是他衣衫银白,头发也银白。 “大人今日你喝了十二壶了,几时罢休?”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衫的女子从客栈的房间走出来,头发上赫然插着猩红的山茶花。 虽然这番热闹的打扮,整个人看上去不艳俗,却绮丽。 这番绮丽,让背对着的男子的浑身素白,更显得有些清冷单薄。 大人叫又遇。 这么随意又有点要命的名字。 简直就像个杀手的名号。 躲也躲不掉的杀手,遇见了,又遇一次。 又遇其实是个摄魂师。是天地人三界一个小小的摄魂殿的摄魂师。 不同的是他是摄魂殿下设屠妖衙署的衙主。 本来又遇这个尊贵的屠妖师大人这一世有着一千年的阳寿,奈何他数日前醉酒,到冥王殿里大闹了一场。 责问冥王为何将和他一样同为摄魂师的无言带走。 无言的命格里,阳寿未尽。 气愤中失手打破了冥王的一盏琉璃转魄灯,让灯中逆转魂魄的一群恶魔和半妖伺机逃走了不少。 气的冥王把他的阳寿从一千年降到了七百年。 生生去掉了三百年。 阳寿,又遇是不在乎的。 无言都不在了,他要阳寿何用? 此时这个在三界都有盛名的屠妖衙主,从侧面看上去,面若春晖,眼若深水。 螓首蛾眉,脖子处尤其生动。恰到好处地露出漂亮的喉结。 但是他整个人如雕像一般没有半点说话的意思。 虽然他的头发全白,这张脸却不苍老,也看不出他阳寿几何。 大约因为他的脸说不出的年轻,却又说不出的成熟。 “衙主大人,你莫要天天苦大仇深。无言大人卫道成魔,失手伤了多少无辜……” 绮丽的女子还没说完,就见又遇长袖一拂。 吓得她慌忙逃窜,连滚带爬躲进屋内骂道:“这个王八蛋,就是不能听人提起无言,提起来就要杀人。老娘和这猢狲一个甲子的交情说散就散。” 说着只顾碎碎叨叨地在店内唠叨。 屋内一个年轻的小厮一边擦拭酒壶,一边吃吃地笑。 “汤圆,你再笑信不信我煮了你?”女子满脸全是白眼。 “厄珠大人……” “叫我牡丹,叫我牡丹,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女子生气叫道。 这个绮丽的女子叫厄珠,可是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给自己取名牡丹。 厄珠,这意思是倒霉的珠子。真是晦气透了。 可她在孟婆那里,永远都叫厄珠,叫厄珠管家。 她是孟婆奈何桥头的管家。 叫汤圆的年轻男子道:“牡丹大人,今日几时打烊?” “现在,立刻,马上。”厄珠说着冲着外面的又遇叫道,“打烊了,哑巴快滚吧。” 现在店里也就只有他一个客人。 又遇就这点好,只要说打烊,他一刻都不耽误,起身就走。 而且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丝醉意,无论他喝了多少壶酒,就像没有喝过酒一样。 可是他出了这奈何桥畔的无印之地,就装不下去了,腿有些绵软,步伐虚浮。 脸色在夜晚的微光下更加惨白了。 若是以前,无言必在他十步以内,一晃就到他身边,将醉酒的他一把扶住,和他一同回府。 可是此时,只有他孤单一人,风寒水冷。 又遇走了不远,一个趔趄扑到在地,在青草丛生的路边把脸埋进了草丛里,无声地恸哭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滚落。 再也没有人陪他了,再也没有人管他了,因为无言不在了。 这里是人间自然的地方。不是奈何桥头的无印之地。 青草的味道,虫子的鸣叫,风声和树叶的婆娑声,声声传来。在又遇心中,这些都和无言在的时候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他的身边再也没有无言。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再也没有无言,再也没有他了…… 正在他肝肠寸断,心里绞痛的时候,他袖中的离魂刀动了一下。 又遇顿时收了心神,一抹狠厉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回头看时,厄珠的无印之地有些支离。 无印之地只要看上去支离,就一定有妖魔闯入。 他本能地化成一缕轻烟,瞬间飘进了厄珠的客栈。 厄珠正奋力抵御一个宝蓝衣衫人的攻击。 又遇飞快地撞过来,反掌拍来,掌中带有红光。 宝蓝衣衫的人感觉危险,侧身一滑,躲过一掌。 又遇见他怀里抱着些食物,嘴里似乎也塞满了食物。心下一软,此蓝衫半妖似乎只是想抢些食物。 这心里一软,手下便慢了半分。 宝蓝衣衫的人却趁机给了厄珠一掌,厄珠顿时撞翻桌子扑到在地。 又遇心中不满,长臂一伸,抓住宝蓝衣衫人,正待扭住他的脖子,却见那人一双眼睛毫不躲闪,直直盯着他。 四目相对,又遇又一慌,手下一松,宝蓝衣衫的人滑脱出去,冲出了无印之地,消失在茫茫四野中。 厄珠面目苍白,踉跄回到屋内,将重伤的汤圆抱住,叫了声:“汤圆……” 又遇才看到汤圆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忙过来将汤圆嘴掰开,塞了一粒丹药进去。 厄珠侧脸对又遇道:“为何不收他?他是半妖。” 又遇没有说话,刚才他手下一松,是因为那个半妖看着他时,明明是无言的样子,无言的眼神。 他什么也没说,他说出来也没用。他若说出那半妖有些像无言只会被当做醉酒的疯子。 是啊,他就是疯了,看半妖都像无言。 无言知道了一定要打他的头,骂他混账。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不行,可是他试过了,毫无办法。 完全像个被无言摄了心智的废人。尤其是喝了酒,更是个废人。 第二章 三界之咒 厄珠的伤不重,但是也不轻。 又遇塞给她一粒丹药,看着她吞下。 厄珠轻声道:“我在这无印之地已经满了一个甲子的年月了,很快就要有其他管家来接任。接任后我就要回主人的黄泉。在那里我会帮你留意无言的魂魄。他转世后我会告诉你。” 又遇单膝跪在地上,垂着头看着重伤的汤圆。 像是听到了厄珠的话,又像是没有听到。 眼神迷离,睫毛下是深深的阴影,看上去似乎有说不出的悲伤。 厄珠怎么会看不明白。最终又道:“你对无言大人这样深情,在三界是大忌。” 汤圆没事,又遇走了。 他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厄珠看着又遇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道:“摄魂师见惯生死,杀戮无数,本是三界最绝情的人,为何他这样深情上天还不让他魂飞魄散,转魄重生?难道是想要逼死他,让他成魔,历三界诅咒吗?” 摄魂师多情,必是大忌,可以说是有违天道,定会被天地不容。 为何三界不让他转魄重生? 若是摄魂人历三界诅咒,比历十八道雷劫还要严酷。因为三界诅咒,就是要失去家人,失去友人,还要遭最酷烈的雷火焚心。 厄珠想想就想不下去了,一时难过,加上气急,忍不住滴下一滴泪来。 毕竟又遇是她整整六十年的友人,虽然看上去无话绝情,却时时能救她于危难。 汤圆吃惊地看着厄珠。 毕竟冥府的人什么都不缺,最缺的就是孟婆和她管家们的眼泪。 他们日日见得亡魂,日日知晓他们的悲欢离合和恩怨仇恨,甚至看着作恶的亡魂日夜煎熬,早已经心神麻木,哪里还能有什么眼泪。 整整一个甲子的时间,汤圆第一次见厄珠落泪。 只听得一声喟叹,一个幽远的声音飘忽传来,道:“厄珠,六十年来,这是你第一次落泪。你可以回黄泉了。” “是谁接我的任呢?让她替我好好照顾又遇……” 厄珠的话还没说完,还来不及和汤圆告别,人便已经成一缕细细的轻烟随风飘散了。 说话的人是孟婆,孟婆等着收厄珠的眼泪,怎么会让她再逗留。 接替厄珠来到此处的是月季。 月季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长的像月季一样娇艳好看。 汤圆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神仙妹妹。” “叫月季姐姐。我知道你叫汤圆。厄珠大人给我留的签簿上说了,你被半妖打伤,是又遇救了你。又遇是谁?” 签簿是地府神灵们用来传递信息用的神识签。签簿上可显声音,可显文字,也可显情形。 无论多远都可用神识传递。将消息从一人传递给另一人。 “又遇大人是摄魂殿的屠妖衙主。功力超群,道行高深,能让妖魔两界闻风丧胆。”汤圆的语气有些崇敬。 “怨不得这么大的威力,厄珠大人说那半妖至少也修炼千年,他一出手就能送走半妖。听说他的修为,除了他们摄魂殿殿主,没人可敌,可是真的?” “这个小人不知。只知道又遇大人功力超群。”汤圆恭敬道。 “哪里来的小人,你是汤圆。以后不许说自己是小人。你是我的同伴。”月季一边给他收拾,一边絮絮叨叨道。 也许是在黄泉引渡亡魂的日子太过单调沉默了,孟婆手里的九九八十一位管家们无一例外都爱絮叨。 “是,月季大人,汤圆知道了。又遇大人是这里的常客,经常在这里喝酒,月季大人想要见到他很容易。” “那太好了,能遇到这样的大人物真是黄泉有幸。”月季笑道,“你以后就叫我月季姐姐。” 还不待汤圆说话,月季又叹了口气道:“衙主大人贵人多事,能在我们这个奈何桥外的无印之境逗留,无非是有念想。奈何人有旦夕祸福,魔有千年之劫,衙主必有十八道雷劈,三界诅咒。都不容易。” 说完又长叹一声。 看来厄珠给她留了三十里长的签簿,事事详尽。她什么都知道。她自然知道又遇就是摄魂殿屠妖衙署的衙主。 也知道又遇深情,闹过地府,还打破过琉璃灯。 他们是黄泉的人,最知道这样的情分是要遭三界诅咒。 月季又和汤圆道:“若是又遇大人来了,你知会我一声,我们要好生招呼他。” 天下起了雨。 又遇出了无印之地,跌跌撞撞走在雨中。 天地间没有行人,没有亮光,只有大雨的声音。 又遇感觉有一把伞遮住了雨。他笑了笑,看也没看。 袖中的短剑瞬间滑出,随手一挥,举伞的人似乎早有防备,化成轻烟仓皇离去。 “无言。” 这一生是不是只有无言才配给他举着伞,才配将他从酒馆带回衙署。才配和他保持一尺以内的距离。 雨小了。又遇的伞早已飘落在风里不知所踪。 灯火阑珊处有人影晃动,又遇又轻轻叫了声:“无言。” 声音柔情似水。又瞬间惨然无息。 他慢慢地坐在一处墙角,人缩成一团,在风雨中低低地抽泣。 他要准备多久,才能接受失去无言。 他要到奈何桥畔往返多少遭,才能确定无言已经不在。 谁又能知道,在这无边的暗夜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屠妖衙主会像个无助的孩童一般,躲在无人的墙角低低抽泣。 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就在刚刚,他的家里,他和无言的家里,出了大事。 一群弥漫像一团团黑烟的魅影冲了进去,见人就杀,间或夹杂着桀桀的笑声。 这群还带着尾巴的魅影凶狠残忍,在夜雨里倏忽闪动。 这是又遇的家,这里也曾经住着无言。白墙青瓦,花木明媚。 此时明灭的风灯在雨中突然全灭了。 猛然间,风疏雨骤。 家仆和家丁们猝不及防,看着身边的人中邪一样倒地,无声死去,还来不及拔刀,有的便被利刃穿胸而死,或者被黑烟穿体而过,惊恐而死。 这是屠妖衙主的内院,家丁,家仆,家眷竟被人全部杀死。 甚至连一条狗都没放过。 院子里很快血流成河。 等衙署当差的人发现流经的雨水有些异常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们冲进又遇的内院,三进的院子里,一个活物也没有。 这些尸体中不可能有又遇。 他们肯定又遇一定不在他们中间。 因为如果在的话不可能是这样的光景。 就算他喝醉成泥,就算他重创成虫豸,他也能御剑杀了他们。 他的神勇从来不容质疑。 所有的衙差们都知道又遇的厉害,就算是整个转魄琉璃盏的半妖和半魔都出来站成一排,只怕又遇也不会怕。 可是现在又遇的家里被血洗一空,真是骇人听闻。 是什么东西干的,不想活了吗? 又遇一定不在家中。自从无言走后,他似乎经常不在家中。 全家被屠戮,这是也算是上百年来发生在屠妖师身上的第一宗奇耻大辱的事情。 据说事后摄魂殿主亲自到了又遇的家中,一句话也没说,脸色铁青,查看完了后拂袖而去。 那个大雨的夜晚是荠菜找到了又遇。 荠菜惊慌失措,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拉起又遇就跑。 地上的雨水飞溅起来,打到又遇的脸上,像是满脸的泪水。 回到他的家中,又遇看着眼前的情形,一个趔趄,扑倒在雨水中。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笑了笑。似乎像是知道了是谁干的。 似乎也知道了他的家中不会有活人,也不会有活物。 又遇跪在雨水里,默默地伸开双臂。他抬起头,看着落雨的天空,深情,有些迷茫,又有些淡漠。 蓦然间,他单掌握拳,拇指向心,劈向自己的膻中穴。 无言不在了,家人也不在了,他还苟活何义? 第三章 朋友 但他没能得逞,从外面飞奔而来的留醉疯一样地冲了过来,把他撞翻在地。 留醉是又遇的朋友。 满脸都是泥水的留醉将又遇扶起来。 慢慢地扶正,轻轻用衣袖拭着又遇脸上的泥水。甚至完全不顾自己满面狼狈。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仔细擦拭又遇的脸。完全不顾不上自己。 突然间,阴沉沉的天空现出一道紫电,从东南方向一路划过,划出一道长长的光,看起来像是天空被划过一道伤口。 光到又遇的头顶猛然炸开,炸成了惊雷。 留醉在那一瞬间将自己的长剑伸向天空,整个人瞬间化成一团黑气。 又遇只觉眼前强光一闪,人被击晕过去。 留醉为他承受了大半的雷电炼狱之劫。 是个离魂殿的人都知道,代人受劫会灰飞烟灭,可是留醉还是毫不犹豫代又遇受了雷击。 最烈的紫电雷击。 留醉是最好的御剑师,第一的位置在驱魔殿里当仁不让。有三界少有的敏锐判断和最敏捷的反应。 又遇醒来,看到边上的荠菜和芦苇,眼前闪过昨晚留醉的灰飞烟灭的情形,一口鲜血从喷涌而出。 “衙主……”芦苇只叫了一声,便再说不出话来。 衙差们已经收拾了院落。 他最得力的侍卫麦穗和稻梁回来了。 落梅和遗斛也回来了。 可是又遇一句话也没有,也没有一滴眼泪。似乎已成雕像。 他们几个人日夜陪在又遇身边。 那些日子里,他们感觉又遇已经脆弱苍白到如一片薄薄的纸片。 在一个暗黑的夜里,又遇突然失踪了。 后来的数十年里就有了传说。 一个白衣白发的人,逢魔必杀,没有思量。逢妖必灭,没有考究。 他自己本身似乎已经成了嗜杀狂魔。 魔界和妖界都说驱魔殿主纵容又遇。 是离魂殿主将自己杀意和御剑神力附着在了又遇的离魂剑上。 可是他们又拿不出证据。 要怪就怪半妖和半魔杀了又遇全家,害他亲友,离乱他的爱人。 据说后来,半妖山上血染杜鹃,半魔原上尸横遍野。从冥王的琉璃转魄灯里逃出来的半妖和半魔无一幸免。 在又遇的眼里,魔就是魔,妖就是妖,千年的半妖也是妖。千年的半魔也是魔。 不过是因为半魔和半妖能化成人形,才被成为半魔和半妖。 他们死性不改。天生就邪恶。 他不再纠结卫道,不再思量魔和妖是否其罪当诛。 不再考究杀他们的尺度和分寸。 他把自己变成了疯狂入魔的离魂人。一时间成了魔妖两界的劫难和噩梦。 因为他武力修为足够强大,他有一双修行千年的鬼魅之眼,有杀妖魔于无形的灵霄之臂。 袖中有锋利绝情的离魂之剑。 他还有一副铁石心肠,还有一张从不说话的嘴巴。 魔最善灵力,奈何神力不敌他。 妖最善魅惑,奈何打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更说服不了他从不言语的嘴巴。 据说魔妖之地遇上了数百年来最大的浩劫。 上一次浩劫还是因为三百多年前的莫寻梅,人称莫王爷。 莫家庄的莫庄主莫寻梅十世为人,清白方正,据说是千年来身世性命最清白最端方的离魂师。 生性文雅,仪态万方。人人称颂。 连当时人间的皇帝都愿意封他为异姓之王,被世间之人称为莫王爷。 这个文雅端正的人却成了最疯魔的离魂师,杀魔无数,杀妖无数。 最终还亲手击破了自己的魂魄,魂飞魄散,永世不愿意超生。 也许他活的太久,活够了。也许他也如又遇一样,受到了三界诅咒,不能承受痛苦。 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总之那是三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前的事情,就算是有千年修为的半妖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可是又遇没有选择魂飞魄散。 他想魂飞魄散的时候,是他的好友留醉救了他。还为他付出了性命。 老是不依不饶地想魂飞魄散似乎不那么光彩,也不那么靠谱。 他一夕之间苍老了很多。人更清瘦。 虽然看上去依然像个少年的容颜,可是背影和白发却如同沧桑百年的老人。 一晃数十年过去了。 人间的数年足足让一个襁褓婴儿成为一个垂垂老人。 数十年前,厄珠在奈何桥畔无印之地为又遇流下的那一滴泪,最终为又遇争得了一点好处。 她曾托人带信给又遇,给她几十年时间,她或许会还给他一个重生的无言。 又遇信了。 区区数十年,他等的起。 数十年后他若想魂飞魄散也来得及。 孟婆在厄珠的苦苦哀求下,终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厄珠在迷魂汤里兑了水。希望无言转世为人时,还能残存些微离魂师的神识。 最重要的是希望他还能记起又遇。不要辜负了又遇对他经世未变的深情。 但是能残存多少记忆和神识要看无言自己的造化了。 厄珠愿意用三世的时间在悠长暗黑凄冷的黄泉路上给无常鬼的风灯做灯引,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可是孟婆只让衙吏关了她三个月的禁闭,就放她出来了。 因为不久后的又遇大开杀戒,将魔人和半妖屠戮无数,黄泉路上整日络绎不绝的鬼魂蜂拥而至,需要引渡的人手。 厄珠便只有出来帮忙。 孟婆的黄泉路和奈何桥只渡因果之人。 若无因果,便要在漆黑的黄泉路上,做三世灯引,日日煎熬。 做满三世才可过桥,进入下一世的轮回。 厄珠每日要为新的灯引点亮烟火,为的是给阴寒的黄泉路照点亮光。 数十年年过去,转世的无言长大成人了。 可是又遇还奔波在路上,他在收集留醉残存的魂魄。 数十年如一日。 留醉是他的朋友。是离魂殿彩翼衙署的的衙主。 当年又遇和留醉曾同时到达驱魔殿。留醉去了彩翼衙署,又遇去了屠妖衙署。 人与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短短数日便能抵过那些所谓的天长地久,所谓的同进同退,所谓的耳鬓厮磨。 留醉耐心谨慎,遇事极为敏锐。 离魂殿在南北大陆天地水三界的消息都有彩翼衙负责打探。 彩翼衙署人的敏锐和强悍可见一斑。 留醉是彩翼衙最强的衙主大人。 可是他毫不犹豫代替又遇遭了雷劈,魂飞魄散了。 据说离魂殿主夷白因为又遇家和留醉两桩事情气急攻心,当场吐血。梦里整整叫了三年的留醉。 可是留醉魂魄飞散,根本没有一点神识让他用法力聚拢。 又遇这数十年里,除了发疯杀戮半妖和魔人,就是温存又耐心地收集留醉散落在八荒六合的魂魄。 几乎是一寸一寸走过了八荒六合的所有山川河流。 以前厄珠叫又遇阿喑,因为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默默无语。这数十年怕是已经忘了怎么说话了。 因为他太忙了,不是杀魔和半妖,就是凝神寻找留醉散落的魂魄。 第四章 相逢 那日又遇在山中的溪边默默地坐着。 他白衣胜雪,鬓发如霜。坐了似乎很久。 正出神的时候,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石绿衣衫,骑着一匹白马,从溪边的桥上经过。 那个少年也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白衣胜雪的又遇。 又遇呆住了,他心里突然波涛汹涌一般地难以抑制,难道今天应该是他和无言相见的日子。 厄珠给他传过签簿,说某天的午时,他会见到无言。还说无言还是个十八九岁岁的少年。本来他们相见的时候,无言应该是盛年的样子。 因为还有数年的时间,无言是入了畜生道,所以再转世为人的时候就晚了许多,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看来命定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 无言虽然只是少年模样,可是他的轮廓,他的眉目,他的神态,他嘴角的一点淡淡的痣,还是那般模样。 又遇忍不住有恸哭的冲动。他等了那么久,现在无言就在他眼前。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还是个少年,是那么稚气,又有些陌生。 这个陌生的少年似乎也失了神。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从马上翻身下来的动作,还是和无言一样,潇洒落拓。 少年大步向又遇走来。依然是无言大步流星的模样,目不转睛,没有一点迟疑。 只是此时的少年,眼含泪水,才走一步便泪落下来。滴滴答答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泪落如雨。 他目不转睛走到目不转睛的又遇身边,轻轻坐下。竟抬手拭去又遇滑落的泪滴,道:“为何我心里觉得如此之痛,你是我什么人?” 动作完全不像是一个懵懂少年。 又遇的眼泪簌簌落下,无言到底是记不清他了。但是他一定是残存着对他的记忆,不然他不会落泪。 又遇一把将无言抱住,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压抑的恸哭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一刻他明白了,原来恸哭真的能有山崩地裂的感觉。 无言没有动,他只是顺从地任由又遇将头放在他的肩上恸哭。自己不由自主地泪落如雨。背却一直笔挺端正。 “我叫南乔。” “你曾经是无言。” 少年看着又遇,点点头,“你是谁?” “我是又遇。” “你是我什么人?” 又遇没有没有搭话,眼泪又奔涌而出。 这一次和无言重逢时候流下的眼泪是不是流尽了他这一世所有的泪? 是不是流走了他这一世所有的伤悲? 无言,这个此时叫南乔的少年,轻轻碰了碰又遇的白发,道:“我知道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话语里有说不出的温存和爱惜。眼睛里有无限的柔情。 他还是那样聪明,还是那样坚定,还是那样温和对他。甚至还是那样不由分说,哪怕又遇已经鬓发如霜,他也待他如上一世那般体贴。 “走吧,和我回去。”少年南乔轻轻扶起又遇。 又遇这一刻知道自己遇到了无言。眼前少年所有的气息和言行都是无言的样子,一模一样。就如无言的上一世一样。 那时候他第一次见到无言,草长莺飞。无言一袭白衣,俊美动人,他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样:“走吧,跟我回去。” 但是那时候他们是含笑的。 他的头发没有白,他的笑脸还很纯粹。那时候的他就跟他回去了,没有生疏,也没有问为什么。想想都美好。 如今不同了。 他的鬓发如雪,无言已经再世为南乔。 虽然还是少年,南乔的臂力惊人,能一手抱着又遇飞身上马。 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不需要说话。此时也是美好的。 南乔带着又遇,骑马回到自己的府中。原来南府竟是京城的南平侯府。 多谢厄珠,她给无言这一世找了个富贵人家。很快有仆人迎了出来,他们听马蹄声就知道,是世子爷回来了。 可是他们看到南乔世子将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 又遇也吃了一惊。此时的南侯府张灯结彩,红绸缠绕在门柱和门楣上,一副即将办喜事的样子。 南乔淡淡道:“三日后,我娶新妇。” 又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我父亲病重,皇上赐婚娶新妇,为的是给父亲冲喜。” 见又遇立在门外僵直不动,南乔一把扶住他,“来吧,没事。娶妇只为承皇恩,敬孝道,做一番道场罢了。” 说话间从容淡定,似乎依然是个不谙婚嫁的少年,又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一般。 又遇吸了口气,闭了闭眼。恍惚间那时的无言就在身边。此时他多么希望无言的神识已经全部归位,他已经成了更强的无言。 可是似乎并没有。 稚气却坚定的南乔扶住又遇进了后院的时候,又遇明显觉得正堂的方向有一团带着尾巴的黑气冲他摇曳。 南乔一点都没有觉察。又遇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这是半妖还是魔精在向他示威。 又遇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的血甚至都凉了几分。 若是南乔,也就是无言的神识还在的话,他此时肯定是一抬手就让妖或魔灰飞烟灭。哪里能容得下他们在自己的府中摇曳猖狂。 可是此时的南乔,上世的无言,对眼前的异象竟浑然不觉。 南乔将又遇扶到后院他自己的房间,对仆人道:“阿七,将被褥换了,换两床新的来。” 一个灵秀的少年男子低低地答应一声道:“是,世子。” “照着这身白衫,给公子做两身新衣服备着。” 又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南乔是不了解自己的。白衣是无言喜欢的颜色,而他是喜欢石绿色的。 可是南乔若真没有记忆,怎么那么巧,竟穿着石绿色的衣衫? 又遇本是高大而强健的人,虽有些清瘦,绝对不体弱。可是此时的少年南乔却将他照顾的像个病人一般。 又遇本能地直了直腰。南乔要比他矮了些。那时的无言可不是这样,要比他高出半分了,也强健些。 这是世子的房间。让又遇颇是惊喜了一番。琉璃的屏风,琉璃的小窗,琉璃的杯盏,琉璃的灯具。颇有些辉煌。 这是他喜欢的一切。 上世的无言只喜欢雕花的木头。 这一世的无言,怕是只记得了他的喜好。这位世子南乔还有一个梳妆台,一套梳妆箱。 原来世子爷这样的富贵人家是这般讲究。弄的又遇饶有兴趣。 而且这位世子爷还径直将他带到了梳妆台旁边。让他坐下,自己却转过屏风,一会手中多了一根长如手臂,颜色猩红的丝带。 扎头用的丝带,猩红色。又遇露出了苦笑。这猩红的丝带,给他配上,真是绝配。 满头白发,一袭白衣,一条堪比腿长的猩红色束发缎带,真是像极了冬天苍茫白雪中的一剪红梅,娇艳。 此时他又能说什么呢。 果然,南乔拿着红色丝带,在他的头发上比划来比划去。 又遇不说话,也没有动。不得不说,他此时对南乔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对当年的无言。 毕竟三日以后,就是南乔大婚的日子,他这素衣缟素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妥。一根红绸做发带,也算是喜庆些。 一想到南乔要大婚,又遇的心里就抽筋一般疼。 南乔刚刚将红绸发带绑上,外面有仆人急匆匆的脚步声,隔着屏风的声音道:“世子,侯爷侯爷他……” “好,我马上来。”南乔说着,伸手拉起又遇就走。 又遇小声道:“合适吗?”他的意思是他一个外人,在老侯爷危险之时贸然前去不太合适。 “我见到你时不由自主眼中落泪,你一定是我极重要的人。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又遇便不再迟疑,脚下生风一般跟紧南乔。 老侯爷果然危急。 又遇一看,心下叹息,老侯爷的病已无回天之力。他的阳寿今晚怕就尽了。 南乔松了拉着又遇的手,跪在侯爷的榻前,道:“父亲,儿回来了,给您带回来了栖仙谷的药,马上就煎好了。” 又遇看得出来,南乔和老侯爷的感情深厚。 老侯爷闭了闭眼睛,努力牵强地笑了笑,“我要随你娘去了,留下吾儿孤单了。” 眼睛里尽是不舍。 据说老侯爷老年得子,南乔生下来不久,母亲因岁数大,精力耗尽,不久就过世了,是老侯爷将他拉扯长大。 “父亲会好起来的。”南乔眼圈红了。 “吾儿带了友人回来了?” “是的父亲,我终于有朋友了。” “吾儿年少孤高,终于愿意交朋友了,为父离去也稍稍安心了。”说着老侯爷眼角滑下泪来。 南乔一伸手拉到又遇的衣衫,将他拉至老侯爷的榻前,道:“他是又遇。我的好友。” 又遇身体有些僵直,硬生生跪下,噗通一声,听着都疼。 还不待说话,老侯爷牵强费力地微微笑了笑,“是个好孩子。” 说着也许是因为激动,也许是因为气息不支,突然大口喘气。 又遇慌忙暗中给他度了气。 若无其事地也牵动嘴角努力笑了一下。不合时宜地慌忙问候道:“侯爷吉祥。” 老侯爷平息了些,努力微笑道:“我儿南乔生性单纯,不爱结交。如今能有你这样俊美朋友,是他的福气。外人虽看我儿有些孤高,其实他极单纯善良。小公子莫要误会了他。” “不会。侯爷会没事的。”又遇赶忙搭话。 说了句违心的话,他慌张地赶忙又跪地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突然间又遇感觉袖中的离魂剑动了一下,又遇心中一沉。 第五章 半妖蓝衫 又遇看的出来,老侯爷的阳寿要在午夜才尽,此时要他的阳寿将尽一定有异常。 果然,他看到一条细细的尾巴迤逦而去。 是半妖还是半魔在等着吸食老侯爷的生魂。老侯爷的生魂看上去比普通的生魂要强健的多。越是强健的生魂,越能吸引那些已经化形为人的精怪。 半妖和半魔食了生魂,能增长功力和修为。 若是生魂曾经是半妖或者半魔的同类,那么吸食后不但会遭到反噬,还会发疯致命。 这些半魔和半妖应该能感知到摄魂师的存在,竟还是要来侯爷府上,向他示威吗? 也许是侯爷的生魂往世今世都极为清白。所以这些食魂者才敢冒死前来。 若是无言的神识还在,哪怕以他现在的身手,也能顷刻让这帮妖魔灰飞烟灭。 此时又遇怕吓到南乔,所以他不敢贸然动手。在这里动手。他也怕引来更多的半妖和半魔。 幸亏此时又遇感受到了他的侍卫落梅和遗斛的气息。他们两个的气息越来越近。 自从数十年前又遇总是莫名其妙失踪以后,屠妖衙署总是有意无意地派人尾随他。 一天见不到他,衙署的人就会提心吊胆。 从那以后,屠妖衙署的摄魂师成了摄魂殿下联系最紧密的衙署。 果然,很快落梅和遗斛若隐若现地出现了。 他们化了行迹,只做了两缕凡人看不见的青淡色烟雾进了侯府,进了老侯爷的房间。 他们看到又遇,吃了一惊。因为又遇的神形看上去似乎发着光,完全不像以前晦气沉沉。 再看到在边上的南乔就是无言的样子,两人吓得撞到了柱子上。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转世的无言。两人修长的烟雾顿时痛的蜷成一团。 又遇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像没看见一样。 很显然,半妖和半魔精的黑烟被落梅和遗斛的到来冲散了。 又遇松了口气。他看得出来,身边的南乔心思都在老侯爷身上,周边的事情他完全没有察觉。 老侯爷许是得了又遇的支撑,此时精力稍好,道:“阿乔,爹知道你还小,不想成婚。可是爹走了以后,你一个人没有个庇护。林府姑娘是林尚书大人的嫡女,比你大了几岁。你娶了她,日后也好有人在朝中照应你。” “父亲,药很快就好了,您喝了药就没事了。” 又遇觉得南乔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完全分不清状况。 老侯爷此时已经回光返照,只剩下点余晖,不是万般不舍他这个独苗,怕是昨夜就和无常鬼去了黄泉路。 果然药煎好了。 看着耐心的南乔给老侯爷喂药,又遇心里有一丝酸楚。 可是他不能破了生死之界,不能逆转自然轮回。 当年因为无言,他曾大闹地府,因为打破了转魄琉璃灯,被减去三百年阳寿,却依然对无言的生死命格无能为力。 还害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此时的老侯爷,哪怕他用法力增添他的阳寿,不知世间又要有何物要因此遭殃。 而老侯爷的命也不会长久。 出了侯爷的房门,又遇就看到一个蓝袍人靠在院墙边上的一株古槐树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盯着他看。 又遇大吃一惊,这个蓝袍人他记得,就是数十年前在厄珠无印之地见到过的那个半妖。 他曾经打伤过厄珠,打伤过厄珠的伙计汤圆。 当初又遇让他逃脱,只是因为当时醉酒,看他的脸和笑容像极了无言。 看来南乔的侯府要不太平了。 又遇心中陡然有一丝内疚,是他让南乔又陷入了危险。 他若不随南乔进府,说不定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关键现在南乔的神识还不知道在何处。他寸步不敢离开南乔。 魔有魔头,妖有妖王。 又遇大开杀戒的时候,他不知道魔头和妖王是否在被诛杀之列。如果不在,他们难道也在等着这天的到来? 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这个蓝衫半妖,身份在妖界绝对不低。 一个不怕折了阳寿的人,是无法被打败的。一个有软肋的人才好对付。 很明显,现在魔妖界都知道他有软肋了。 又遇像是没有见到蓝袍人一样,低头跟在南乔身后进了后院。 此时南侯府如此伤悲忙碌,南乔却很镇定,道:“府中多事,让你受委屈了。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与你详谈,可好?” “好。”又遇低下头。 “一会吃了晚饭你早些休息,晚上我要陪父亲大人,你不必跟在我身边。” “好。”又遇同意了。 可是此时他袖中的离魂剑又动了。 一道蓝烟进了房间,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桀桀的笑声,“又遇大人,你也有今天。这个小白脸我顷刻之间就能让他血溅当场,你很快就又能尝到伤心欲绝的滋味。” 又遇的戾气顿起。 飞速揽住南乔,用长袖将他的面部遮住,另一只手幻化成一束银光,御剑绕屋内追杀蓝烟。 蓝烟半妖却不恋战,冲向屋外,迤逦而去。又遇御气传消息给落梅和遗斛,一定守住侯爷府。 南乔愣愣地站在又遇的面前。 又遇有些心慌地低下头,他不知道怎么和南乔说。 “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动作我很熟悉?”南乔盯着又遇问道。“你是我的什么人?” “我不知道怎么说。”又遇嗫嚅了半晌。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和南乔说。他不知道在南乔的心里,他是他的什么人。 “你知道什么?”南乔一如既往的直接和没有回旋的语气。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我们,我们……”又遇像极了遇到温课老师的提问,毫无头绪。 他能怎么说?说之前他们通吃同住,情同手足,还是什么其他? 说他们之前同生共死须臾不离?说他们曾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说他们两人是三界之最可怕的摄魂凶神? 南乔死死盯着又遇,半晌道:“我知道了。” 又遇语噎,不知道他是真知道了还是假知道了。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把我当做什么人?” 知道了还问?又遇一时又有汗流浃背的感觉。 他怎么说,把他当做毕生知己,情同手足?还是其他? 此时他面对的是一个少年,是少年南乔。他怕吓到他。 “我把你当做,当做,当做我自己一样,重要,比我自己还重要……”又遇简直想给南乔跪下,别问了行吗? 结果南乔又道:“我知道了。” 听到南乔说知道了,又遇简直比他不知道还要紧张。 门外传来一声惊呼,是盘子打碎的声音。 南乔冲了出去,他的动作快到又遇大吃一惊。更让他吃惊的是,南乔叫道:“蓝魔!” 他以凡人之躯竟然能看到蓝袍人,那个能瞬间化成蓝烟的蓝妖。 南乔双眼一闭,长剑出手,人影顿时幻化成剑影刺向蓝魔。 其实蓝衫是半妖,要说魔和妖的区别,世人都觉得妖魔都是一样的。 但是摄魂殿的人却分的很清楚。 万物可成妖,妖更多变阴柔。魔是异类,更嗜血刚猛,更有执念。 蓝妖顿时化形如游鱼,避开南乔,吃吃笑道:“原来是个美人灯。” 话音不落,数点寒光打向南乔。 又遇早有准备,掌中红光一闪,直击蓝妖身形。 蓝妖立刻落地成空。寒光也随之消失。 又遇身形已起,用长袍护住南乔,手臂一抡,化成一圈银链,将半妖蓝烟撞飞出去。 半妖蓝烟又幻化成蓝色烟缕,拖着长长的尾巴,迤逦而去。还不忘用闪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又遇。 “你能看到什么?”又遇不敢离开,回头拉过南乔问道。 “一个蓝色衣衫的怪物,人头蛇尾。” “别怕。” “我不怕。” 外面传来迟疑的声音道:“世子,皇上派御医来给侯爷诊脉。” “我去去就回,你先回房间去可好?”南乔温和道。 “好。你安心去,不必记挂我。”又遇也不是不爱说话,可能他这辈子的话大多都说给了无言听。 侯府果然很忙。先是皇帝派了御医来,然后是有朝中大臣来探望。 南乔世子忙着接待和陪同。 弄的又遇只好化形前去找南乔。幸好有落梅和遗斛守着老侯爷的房间。 第六章 南乔的家事 尚书府林家的嫡女玉影姑娘来了。 是南乔未过门的夫人。比南乔大了两岁。 是南侯府的管家西岚亲自到门口去接的玉影姑娘。 西岚是南乔的表哥,是南乔母亲哥哥家的孩子,也就是南乔舅舅家的表哥。 西岚姓秦,叫秦西岚,并不是因为他的姑妈嫁到了南家他为了映称南字才取了个西字。 不过是因为他的辈分恰好是西,所以取名西岚。 西岚整日在南侯王府忙碌,大约也有十年了。大家也都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只要西岚出面接待的客人,也就等同于家主亲自出面了。 毕竟南侯府上人丁不是那么旺盛。 南乔从早上奔波到此时,看上去有些倦了。 转头对身边的阿七道:“把公子请来。” 阿七略一迟疑,明白了过来,道:“又遇公子吗?” 南乔不再说话,点点头。转头看着床榻上合着眼睛的老侯爷,轻轻给他拉了拉薄被。 阿七飞快地出了门。 又遇很快进了老侯爷的房间,南乔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看着眼前清瘦俊逸的少年,又遇心中有一丝不忍。 南乔眼睛里有几分悲伤的泪光,嘴角有掩饰不住哀恸,整个人看上去凄清了些。 就算他再坚定,到底也还是少年。 又遇轻轻握住南乔的手。他的手修长干净,有力,和上一世无言的手一样。 很快西岚带着玉影姑娘进了老侯爷的房间。 这位南乔即将过门的夫人,看上去落落大方,眉眼清秀,神情低敛,是个不错的姑娘。 可是南乔似乎并不在意看她。 倒是玉影姑娘躲躲闪闪地看了南乔几次,略有些慌乱。 又遇脸色有些惨白。 因为老侯爷合着眼睛,睡着了一般。所以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 见西岚带着玉影过了屏风,南乔起身,拉着又遇往边上闪了闪,对着玉影施了礼,也没言语。 玉影还了礼,见又遇在南乔身边,便也礼貌施礼。 轻声道:“父亲让我前来问世子可需要帮助。” “不用。”南乔干脆道。言辞间脸上并无变化。 玉影低了头,到了老侯爷面前,迟疑地看了看。 转头又看了看身边的西岚,西岚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没有叫醒侯爷的意思。 玉影心里明白,此时侯爷不便打扰,便后退一步,恭恭敬敬行了跪拜礼。起身轻轻退了出来。 又遇看了看身边的南乔,西岚也看了看南乔。 连玉影姑娘也看了看南乔,可是南乔谁也没看,像个局外人一样站着没有什么反应。 西岚只好又将玉影姑娘送出了老侯爷的房间。请南乔的奶娘出来陪着玉影寒暄了一会。 南乔明显有些累了。侧脸对又遇道:“你不必介怀。” 又遇愣了愣神。 方才见了玉影姑娘时,身心都是僵的。南乔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觉得心里稍微松动了些。 只是还是有些不自如。手脚也不利落了。 莫不是南乔还残存着无言的旧识?还是他觉察到了他的异样才说这样的话? 此时一位年长的管家过来道:“世子累了一天了,回房歇会吧,老奴在这里守着。” 南乔点点头,起身拉着又遇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远远见到奶娘带着玉影姑娘要送出门去,又遇迟疑了一下。 可是南乔目不斜视,拉着又遇大步走了。 这是个任性的少年。 此时谁也不能勉强他,毕竟他的父亲重病在床,他没有心思也是可以理解。 又遇知道南乔连日辛苦,日夜守在老侯爷身边,疲惫困倦。“你睡半个时辰,到时候我叫你。” 南乔点点头,换下外衫,躺在床榻上。 侧头看了看,却将又遇的手攥在自己手中。 又遇只好也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 只在须臾之间,南乔传出轻微的鼾声。他太困倦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淡淡的药香。 又遇知道,这是玉影姑娘跟来了。刚才他在老侯爷的房间里见到玉影的时候就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药香。 这种药香不是药房或者医馆的药香,应该是药圃里的药材香气。 若是他猜的不错的话,这林尚书家里应该有药圃,还是个不错的药圃。 阿七在门口轻轻的声音道:“世子爷睡着了。这些天世子爷太累了。” 声音极轻,极谦恭,不待客的意思却不容质疑。 “世子爷……”是西岚的声音。 “是,世子爷他难得入睡。”阿七道。 此时又遇想,阿七一定是挡在门口了。 果然,玉影姑娘是通情达理的。“那,不打扰了。” 想来是离去了。 “难得小世子能入睡。”门外传来奶娘轻轻的叹息声。 世子爷入睡竟是这么大的事情? 听得出来,西岚是有些惊喜,奶娘是有些叹息,阿七的态度直接是生人勿进,熟人勿扰。 难道世子爷睡眠有问题?刚才分明是顷刻间就鼾声顿起。 毕竟对又遇来说,他们的重逢才过了两个时辰,他没那么了解眼前这个翩翩美少年。 但是半个时辰后,他是必须将这位南乔世子爷喊醒。 因为他必须掐着时间,若是再睡,恐怕他会错过送老侯爷最后一程。 南乔被叫醒的那一瞬间,微微张开眼睛,虽然很懵,可是却乖乖躺着。这个乖乖的样子,像极了可爱的孩童。 又遇凑过一张脸过来。 南乔飞快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他一定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突然伸出双臂将又遇脖子抱住,轻声喃喃道:“又做梦了吗?为什么总做相同的梦呢。” “是春梦吗?”话音未落,又遇就觉得自己的耳朵痛,不由得叫道,“痛痛痛,快松嘴。” 他真害怕自己的耳朵被这个半梦半醒的少年咬掉。 南乔立刻收敛了心气,端正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你才睡半个时辰。” 戌时刚过,天色惨淡下来。 又遇以为来的是普通的勾魂使者,不曾想竟是白无常亲自来了。 无常君竟能在百忙之中抽身亲自来,看来不是南侯爷的魂魄对孟婆重要,就是此魂魄在黄泉路上会不太平。 又遇对着白无常微微颔首。 结果白无常冷笑两声,给又遇传来签簿,上面道:我不来的话,怕无言神识归位,找茬捏碎我的腕骨。 又遇撇撇嘴,心道,无常君原来是怕无言。 他第一次见无常君出手。 原来勾魂吏和勾魂大使也时时要和半妖或者半魔动手。 因为他们要勾走活物的魂魄,而半妖和半魔要吸食活物的生魂。 蓝衫半魔看来是嚣张了,白无常来了他还能逡巡不去,对老侯爷的生魂念念不忘。 他难道不知道得罪勾魂使,妨碍勾魂使办事是要折阳寿吗? 难道这个半妖也和当初的又遇一样,不在乎自己的阳寿?不在乎阳寿的半妖一定很奇怪。 因为妖活的久才能修行成人形,才能称为半妖,然后要善念修行才能转魄成仙,或重生成凡人。 落梅和遗斛就猫在梁上看着无常君跟半妖蓝衫动手。 都说无常是鬼,可是鬼又怎么样,勾魂差们也生的好看。 又遇从来没这样认真看过无常使者。 今日安宁地陪着无言,也就是现在的南乔,看着白无常君妙曼的驱魔御妖的身手,才觉得原来地府的人都这样优雅。 冥府的差吏们看上去并不阴鸷。 连落梅和遗斛都看的惊住了。这比天女还好看的身手竟是白无常。这身白衣虽然缥缈了些,可不比又遇差多少。 这群和眼前的老侯爷不太相关的人,惊叹白无常的身手。只有南乔看不见,他低头凝神默默地陪着自己重病的父亲。 生死对这群驱魔人来说,就如同潮起潮落一般自然,根本激不起他们心中的任何情感。 更别说地府的使者们和孟婆的管家们。他们对生死的感动,他们对万事万物的感情真是比天上掉金子都稀有和金贵。 偏偏这伙人的眼泪千般万般珍贵。谁若是能贡献出一滴眼泪,对地府来说简直是打了胜仗的功臣。 因为来自地府的眼泪能治百病,能调百味,能入百药,还能度化冤魄,化魔成道。 无意间厄珠就曾经为又遇滴下过一滴泪水。 凭着这滴泪水,便可求孟婆让无言的孟婆汤里兑了水。让他转世时保存一点无言的神识。 他们似乎第一次知道地府的无常君还有利刃。 也不曾想蓝妖还有帮手,这个帮手是滚过来的一团黑雾。这团黑雾应该是半魔。 可是无常君的利刃出手的一瞬间,蓝妖和半魔这团黑雾瞬时化成细烟散了。 又遇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架要是打完了,老侯爷就该走了。南乔该伤心欲绝了。 可是无常君没想到的是,离去的蓝妖和黑魔突然折回,扭成了一个麻花,像个流星一般快速向他撞来。 烟雾中寒光点点。 又遇袖中的离魂剑已经脱手,将烟缕斩成了两节。 烟雾猝不及防,瞬间散了。 白无常面色更为苍白,这是什么妖魔,对他敢下死手。 看来三界要出逆物了。 “你腰间的锦华袋,给我吧。”白无常面无表情道。 又遇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袋子。 “我知道你几十年里收集留醉的魂魄。收集全了,你也要一个甲子的时间去修复,还未必成功。现在给我,我想办法。” 又遇还是紧紧攥着。 南乔虽然看不到白无常,却感觉到了又遇的异常。他轻声安慰道:“没事。” 又遇稍稍放松了些。虽然南乔未必知道他此时为何紧张。 “今日我欠你的,自然会还你个人情,留醉也曾经是我的老熟人。”白无常还是面无表情。 说着手如闪电般伸过来,锦华袋就到了他的手上。 又遇有点依依不舍,毕竟那里是留醉,一直在身边的留醉。 “我会还你的。”白无常悉心地将锦华袋放入怀中。“让你的小朋友节哀顺便吧。” 说着白袖一挥,老侯爷停止了呼吸。白无常带着生魂瞬间消失。 又遇下意识地看着南乔。 南乔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和伤楚无依,让他的心抽动了一下。顿时萌生一个念头,此生他一定要好好对他,护他周全。 看着身边一众悲伤的众管家和仆人,又遇轻声对阿七道:“可以发丧了。” 第七章 机缘 玉影白天从南府回到府里,有些闷闷不乐。 心中有些失落。她很中意南乔。 毕竟在京城,南乔是品貌过人,胆识过人,家世又好的人。 虽然在京城贵族少爷小姐们的口碑中,南乔孤高清傲,与京城的富少和贵人们也少有来往。但是他洁身自好,与那些纨绔子弟不同。 据说还天生神力。 多少京城女子都想一睹南乔的风采,都想能与南乔结了姻缘。一度有传言,有富贵人家府上的小姑娘非南乔不嫁。 有多少媒婆曾为京中富贵人家的女儿去过南侯爷的府上做媒。 可是南乔的父亲南侯爷这些年似乎并不着急,只是在半月前才在皇上的建议下,秘密定下了这桩亲事。 似乎也只是为了预防变数。 与林尚书府上结亲的事并没有对外宣称,只知道侯爷府里有喜事,但是到底是谁家姑娘并未对外宣布。 因为这个姻亲只是冲喜,所以侯爷府并没有打算宴请宾客。 林尚书府里也传出喜讯的消息,倒是发帖准备宴请宾客,但是也没有传出到底是谁家姑爷。 林玉影见到南乔,心中自然是爱慕不已。虽南乔不理她,不与她多言语,到时候嫁进侯府有的是机会。 可是今日他身边竟有一个寸步不离的白衣白发男子。 那男子形容清俊,目不斜视,看上去与南乔甚是亲近。 这让她心里莫名地低落。 直到林尚书回来问了侯爷府的情况,林玉影心中还没缓过来。 林尚书和夫人看出林玉影神情落寞,只道是她看到老侯爷的病不太好,心里忧伤。 晚饭过后,屋外月色皎洁,林玉影出了房门,过了一处回廊就有她养的一片药圃。 她想出门转转,去自己的药圃看看。 丫鬟跟了出来,手里拿着披风。进了药圃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吃惊的尖叫了一声。 一只带血的手拉住了丫鬟的裙裾。 林玉影远远地看了看却不惊恐,匆忙过来查看。 是一个蓝衫少年受了伤卧在药圃里,手里还抓着草药。 这个蓝衫少年就是被又遇所伤的半魔蓝衫。 有家丁的声音问道:“怎么了桃红?” 桃红刚要搭话,林玉影淡淡道:“没事了。” 蓝衫少年拉着桃红衣襟的手才放下来。 林玉影拉开蓝衫少年破损的衣衫,看了看道:“无妨,你这伤没毒,这里的药能救你。” 少年白皙的脸看着林玉影,微微牵了牵嘴角,算是微笑了答谢。 桃红见小姐不慌,也定下神来依林玉影的意思采了些草药。 林玉影倒不娇气,将采到的草药揉捏一番,揉出汁液团在一起,飞快地给蓝衫少年敷在伤口上。 再采些来再在掌中揉搓,几次三番很快将蓝衫少年的伤口敷住。又从少年衣衫上扯下布条扎好。 两人将少年扶起,林玉影问道:“能走吗?” 少年点点头。 “将他扶到偏厅,给他取了药丸服下,通知管家将他安排到客房住下,就说是我的客人。” 林玉影吩咐起来利落又大方得体。 可是在蓝衫少年在偏厅服了药丸后,趁着桃红出门的时候消失了。 看着吃惊的桃红,林玉影淡淡道:“许是怕麻烦。随他去吧。” “会不会是歹人,在府中作乱?”桃红忧心忡忡道。 “府中家丁众多,蓝衫公子看上去体面,又受了伤,不会有事。早些歇息吧。” 早晨林玉影还没有起床,门外就传来管家的声音。 说是侯府的老侯爷过世了。 林玉影心中顿时凉到凄寒。 这桩婚事怕是不能如期了。 果然,林尚书脸色阴沉,阻止她出门。并吩咐夫人将她带到自己院子中开解。 那意思是林玉影的亲娘负责看着她,她哪里也去不了。 本来她还想去南侯府看看的心思彻底没有希望了。 南侯府里里外外所有的红绸都换成了白幡。 照例在居丧期间,至少三年的时间里,再也不能有婚嫁之类的大喜事了。 皇上特意派了身边的大太监魏总管前来安慰世子南乔。 南乔在伤心之余,还不忘请魏总管带话给皇帝,解除和尚书府的婚约,莫要耽误了林尚书府上的玉影姑娘。 皇上果然准奏。 那一天又遇就陪在南乔的身边,看着他神情清绝,伤悲憔悴的样子。 南乔他还只是个少年。 可是他似乎并不需要又遇过多地插手他的事情。因为他思虑清晰,行事周全。 又遇只是问他:“你何必如此?” 他问的是南乔何必在此时毁了婚约。 南乔闭了闭眼睛,似乎心力用尽。只道:“理应如此。”说着还拍了拍又遇的手。 又遇心中涌起一股温情。他还是以前的无言,从没让他失望过。也许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他失望。 可是南乔还是个少年,难道他的神识已经清明? 老侯爷的去世,让南乔心力憔悴。似乎有些封闭了自己的触觉,一心都在自己的伤心里。 府中大部分事情全凭西岚做主。 西岚倒也玲珑,知道又遇在南乔身边的重要,他大多数事情都有意无意地要和又遇商量。 老侯爷出棺的那天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 可是出棺的时辰不能耽误。 长长的发丧队伍全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中。 又遇默默地走在踉踉跄跄的南乔身边。 他想护住他。 雨水凄冷。南乔的脸色青白。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看上去又消瘦又有点木然。 生死离别就这样真实又茫然。 也许这一刻不是最伤悲的时候,等天气晴明,斯人不在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觉得人间亲情万般空。 后来才会是不能忍受的伤悲。 就像他失去无言,长久无法承受独自一人永失挚爱的痛楚。大闹地府,在地府失手打碎转魄琉璃灯。 减三百年阳寿,遭受三界诅咒,失去全部家人,历紫电雷劫,还失去了挚友留醉。 可是此时他遇到了转世的无言。似乎他杀戮成性的日子戛然而止了。他的痛楚才平息。 风雨中,西岚有些慌张,他找到了又遇,大雨淋湿了他,让他更显得仓皇无助。 他们遇到了成亲的队伍。 成亲的人遇到大雨,也是好兆头。成亲的人遇到发丧,也不算坏。 可是西岚慌慌张张地说:“那是林府的小姐林玉影。” 又遇心中不由得慌了一下。 林府的嫡女林玉影想来是被南乔退婚以后,还是依以前的日子婚配。据说被皇帝赐婚给了今年的新晋探花。 也是在今日出嫁,还遇到了老侯爷的事。 “缓一缓,让他们先过。老侯爷的在天之灵也愿意看着这个懂事的姑娘凤冠霞帔吧。”又遇道。 队伍慢了下来。 雨雾中似乎在对面交叉路上的送亲队伍也慢了下来。 突然间新娘的轿子停了下来,新娘竟从轿子里下来,在路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然后转身上了轿子。 风吹过的雨雾中,新娘的盖头被掀起来一角。又遇分明看到新娘惨白的脸和紧闭的嘴,眼睛里竟有一丝不甘的凌厉。 又遇下意识地看了看南乔,南乔并无什么反应,似乎并不知道那是何人。 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他毕竟还是个少年。 还沉浸在父亲离去的哀恸之中不能自拔。 如果他真的需要什么人作为心里的后盾的话,又遇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看着坐上轿子的林玉影,这应该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女子吧。 又遇不敢多想,他的整个身心突然紧张起来。 西岚在又遇的耳边轻声道:“前日,玉影姑娘自杀未遂……” 第八章 寒潭来了 雨停了。南乔是又遇从陵墓里抱出来的。 西岚吓傻了。 在老侯爷和夫人合葬的时候,他们打开夫人的棺椁,夫人的尸体栩栩如生。 这确实不可思议。夫人已经死了十年了。 西岚吓得两腿一软,噗通倒地,再也起不来了。 南乔看到自己的母亲时,拉着棺椁死活不放手。他眼神涣散,神色痴迷。 那一刻,南乔看到了自己幼时情形,他看到母亲在蔷薇花下呼唤他,对他微笑。给他拿爱吃的糕点。 母亲裙裾的颜色是他喜欢的莲红色。 而他的父亲南侯爷在书房,手中握笔,透过窗棂向他微笑。 那是南乔印象里最美好的一幕。 又遇正在吃惊时,白无常突然来了,他突然降临到了墓穴之中。他白袖一展,拟了口诀瞬间破了诸人的幻象。 “为何又回来?”又遇问道。 “有人布了阴魂幻境的阵法。这种阵法会将亲人拖入阵中,用幻象迷惑,致人虚耗而亡。擅自用这阵法是地府的大忌。” “什么人屡次三番为难南乔,因为我吗?” 白无常笑了笑,他笑起来竟有些明媚。完全不像是传说中的阴冷模样。 “是不是因为你,你不知道吗?” “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你没数吗?” 又遇想要再说话,白无常已经不在了。 看来是因为他,半魔和半妖才设了幻境迷惑南乔。 他只好将南乔抱出来。 很快墓穴合上了。 南乔半晌回过神来,问道:“都安顿好了吗?” “好了,侯爷和夫人合棺了。” “我们回去吧。”南乔把头一歪,靠在又遇肩上,闭上了眼睛。 回到侯府的时候,天就晴了。 过午时分,天色晴好,可是南乔就一直睡着。 又遇寸步不敢离开。因为南乔的气息很微弱。 所幸西岚没什么大碍,已经开始操持南府的后事。 整个下午又遇都在南乔的床前看着他。 听着西岚忙里忙外的动静。 天刚刚黑透的时候,在南乔的房间里又遇看到了寒潭。 是屠魔七煞之一,寒潭。 又遇瞬间整个血都凉了。 摄魂殿有七大高手,称为七煞。 摄魂殿殿主夷白就是老大。老二是当年的无言。 虽说他们的排名不分先后,但是资历还是有讲究的。 不得不说,这个排行高低不好说,但能分出点先后。 这也是他们遇险后拼命的先后顺序。 寒潭排名第三,是验封衙署的衙主。 而他,又遇排行是老五。 为他挡过紫电雷劫灰飞烟灭的留醉是老六。他们两人的排名都在无言之后。 无言是仅次于摄魂殿主的老二。是屠魔衙署的衙主。 他们一般不以摄魂七煞的身份不出现,只要以七煞的身份出现就一定有大事。 他此时突然出现,还未开口,又遇整个人都凉了半截。 不是害怕有事,是害怕不得不离开南乔。 这个时候他不能离开南乔。 因为他已经将南乔带入了危险之地,他如果不在身边,他不知道南乔会发生什么事情。 寒潭根本不会与他寒暄,只面无表情道:“孟婆被打伤了。” “什么?”又遇几乎要跳起来。 孟婆被打伤了,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惊天之事。 这地府不老的女神,被打伤了! “是谁?”又遇冷声问道。 “还未查实。” 是啊,验封衙署是专门负责查实这样的案件。查证妖魔两界对三界的伤害。 寒潭说未查实,事实上一定是有眉目了,不然他不会来找他。 又遇回头看着床上的南乔,眼睛里有一丝温情。 “这是无言?” “是。”又遇道。 他们的对话就像他们的招式一样,少,但是直接明确。 “你不放手,他可能一直是南乔,永远成不了无言。” 又遇的心抽动了一下,就算他永远是南乔,他也不舍得他受到伤害。 可是此时由不得他了。 “我想带走他。”又遇低下头道。 寒潭笑了笑,简直比哭都难看。默默地看着又遇,什么话也没说。 没说带,也没说不带。 又遇也笑了笑,笑的也是比哭都难看。 带着南乔的话,说不定第一个灰飞烟灭的就是南乔。 “走吧。”又遇看了床上的南乔一眼,闪身出了门。 没有商量余地的话,一句也不用多说。 片刻也不必久留。 又遇飞扬的白色衣袂栩栩如仙。 寒潭知道他干脆。 这种时候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必须干脆利落,不能有一点牵挂。不然会害死他们同行的人。 “就我们两人吗?”又遇目不斜视问道。 “足够了。”寒潭道。他一边走一边整理了自己的行头。 “老大不去吗?” “他就在奈河边上,日夜对着河水里的妖孽大眼瞪小眼。” “到底是什么邪祟出来打伤了孟婆?” “太岁……” 又遇一个趔趄。 太岁!这东西不死不灭,虽然邪性,但戾气不大,怎么可能伤害孟婆。 “他掉进了奈何桥下的奈河里,受了虫蚁毒蛇咬噬,浸染了河中毒血,爬出来后成了妖邪。”寒潭道。 又遇一时无语,是谁疏忽放了太岁这个邪性的家伙进了奈河这样恶灵无数的地方。 见又遇的神态,寒潭舒了口气道:“那位太岁大人,吸足八百年月华,浸染八百年若水,早成了精魂,黄泉路上的小鬼差们怎么看得住他。据说因为他肉身不死不灭,自己活够了,想要变成亡魂。一失足掉下奈河。” “他失足,千古恨成了孟婆。谁种的因果?” “这不死不灭的精魂,因果有时都是自己种,地府无法把控。” 又遇有爆粗口的冲动。 为何是太岁这样的精魂? 不死不灭,遇水而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尽。 太岁,从不惹事,就算是惹事谁又敢惹他? 可是现在孟婆出事了。 此时在孟婆的大殿里,孟婆躺在殿内一角的榻上。 脸色惨白,嘴角还有些嫣红,可能是吐血的残留。 屏风外是夷白坐在台阶上。 夷白是一身黑色锦袍,华贵又神秘。此时他的脸色明显有些阴沉。 但整个形相清绝湛然。 明显他有些疲惫。这是他一千三百次打落太岁的攻击了。 一般人真难撑住一千三百次的起起落落,蓄动内力全力一击。 可是没什么用。太岁怎么死还是个问题。 疲惫的夷白想起了无言,可是无言现在还是南乔,这个奶呼呼的少年,不堪一击。 只要无言的神识不回,他转世没有成功,那么他就是个凡人。 寒潭很快就回来,应该带着又遇。 又遇这个家伙最大的缺点就是情深。情深不寿是有道理的。 为了无言损了三百年阳寿。 这个家伙还有一点,杀魔杀妖从不手软。 自从无言离世,在他眼里,妖就是妖,魔就是魔。永远不必纠结他们需不需要杀,需不需要生。 一日为妖终生为妖,一日为魔,终生为魔。 唯有转世改过才是正道。 不过这家伙虽然嗜杀,但是绝对不鲁莽。这一点尤其重要。 三界传说无言卫道成魔,滥杀了许多无辜。 其实无言太过纠结魔和妖的留存,太过仁慈,留下了太多的祸患。 最终无法收场。 所以有时候仁慈不是好事,弄不好就成了残忍。 夷白舒了口气,往台阶上靠了靠。 屠魔的差事,阳寿多了对于屠魔人来说真不一定是好事。 若是让他再投胎转世,那他就选择成为一年一岁一枯荣的小茅草吧。 万万不要成了不死不灭的太岁。 他活的太久了,活的太久注定要孤独,注定要伤悲。 因为不停地要送别熟人,送别亲友。 夷白有些同情太岁,他活的太久了,想来是自己活够了,实在是不想再活了。一心求死,想转世投胎做个露水。 像露水那样,月出时有,日出时无。活不过半日最好。 奈何孟婆不爱搭理他。 太岁的因果循环她做不了主。 结果能化人形的太岁来来回回在奈何桥上走了九九八十一遭,每座桥都走了同样的遭数。 结果没有一点用。 不曾想某一日这个家伙孤独地恸哭流涕时,刚好喝多了酒,一不留神滑进了奈河。 谁都知道奈河里的血水养着不能投胎转世的恶魂,日日受水中毒蚁虫蛇的折磨。 奈河里到处充满了怨念和恶毒。 无论修为怎么高深的精怪,进了奈河都要成为被毒化的恶魔。 这下好了,这个孤独的太岁成了孤独的恶魔,心里有无限死的执念。日日纠缠孟婆。 恶念一起,便要嗜血伤人。 若是可以杀头或者刺胸杀死的话,驱魔殿的人一定不会费太多的波折,定能将他斩杀。 毕竟驱魔殿的人都是三界的弑杀半神,有无限的杀戮能力。 可是太岁,用剑刺破,他瞬间愈合。将他斩杀两节,他便化身为二,成了两个精魂太岁。 所以对付太岁不能不万分小心。 他现在希望寒潭和又遇能小心谨慎,前万不要拔剑就将太岁斩杀成两节。 特别是又遇的离魂剑,可千万别轻易出手。 第九章 策略 又遇和寒潭过了黄泉,就在奈何桥的桥头坐着观望。 两人看上去心事重重,神情有点落寞。 他们已经查询了太岁的特点。 太岁不是半妖,也不是魔。他成了精魂之后,是半神的神识。 这半神的神识如果被唤醒的话,那太岁就成了不必动手的善魂。 可是他中了奈河里的血毒,这半神的神识混沌暗淡的话,就是魔。 是魔,又遇是不会仁慈,也不会考虑太多的。直接戮杀。 可是太岁的特性是一生二,二生三,生生不死。 就是说将太岁砍成两半的话,就能生出两个一样的太岁。 再砍,还能再生。 若是将太岁砍伤,伤口极快就能愈合。 还据说,吃了成了半神能化人形的太岁肉,可以长生不老。 怎么会要对付这样的妖孽。还不论他的功力就如此让人头疼。 寒潭和又遇两人就在奈何桥上挠头。 他们同时想到了挫骨扬灰。 谈何容易。这可是成了精魂的太岁。 他的法力过人,他们岂能顺利捉到他,将他引天火焚骨扬灰? “你是不是要请示一下老大,让红曲来一趟。”又遇挠了挠头道。 红曲是屠魔殿的合剂衙署的衙主。她精通解毒制毒,还精通疗救之术。 又遇的意思是让红曲来一趟,给太岁解毒。待他恢复神志再说。 “奈河里的毒若是能解,那有解药的一定是孟婆。就算红曲能制出解药,那早就将解药送给孟婆收藏了。”寒潭挠了挠头道。 再说了,合剂衙署的强项是毒术和医术,御剑杀敌可不是强项。 红曲没有解药,到此处谁也不能保证她的安全。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结果还不成。 看来只能硬拼了。 又遇看了看自己的离魂剑。离魂剑可不能将太岁斩杀成两节。万一生出两个太岁就更糟了。 他们正坐在奈何桥头惆怅的时候,就见一个人影从孟婆的殿里冲了出来,带着一点淡金色的烟。 是他们的老大,夷白用一种逃命的速度直奔他们而来。 后面是一团红雾,延绵开来,又席卷自如,快到不是烟,是闪电。 又遇和寒潭立刻躺平在奈何桥上,怕被他们踩到,最重要的是怕他们任何一个人看到他们两人会改变主意,留在奈何桥。 很显然,飞奔的两团烟雾顺利过了奈何桥。 寒潭瞬间起身设了迷障,他坚决不能让太岁再折回孟婆的大殿。 淡金色的夷白变幻着身姿,千方百计地逃跑,千方百计地勾住没有神性的太岁。 寒潭守住退路,对又遇道:“快去开道,让诸鬼退避。不要妨碍他们出黄泉。” 话音未落,又遇已经化作一道莹白,如细小的飞针暗器一般的光点,直往前冲了出去。 看来老大夷白是想将太岁引出冥府。 途中千万别有什么障碍。 又遇从来都是最霸道的屠魔人。他这一路飞掠直接干倒所有立着的人形物。 将所有有可能妨碍夷白和太岁行程的东西统统摁倒。 有的还来得及说一句:“别动。”有的根本来不及不说话,直接打晕。 事后绝对不会有人秋后算账,因为跟在他后面的是夷白和太岁。 夷白和孟婆在冥府的地位可不分伯仲。 黄泉路长而幽暗。有些凄冷。还有些曲折。 幸好又遇很熟,夷白也很熟。 太岁不太熟,每次在拐角处撞墙的时候,就激起了太岁的戾气。 他更想追逐到前面的夷白。 所以他们很快就出了黄泉。 寒潭封死了所有黄泉的回头路。 夷白和又遇松了口气。 太岁被他们引出了黄泉。引出了地府。 他们进了黄泉外的无印之地。 恰巧是当时厄珠呆过的无印之地,现在的地主是月季。 又遇已经不那么小心翼翼了,对里面的人叫道:“快躲起来。” 汤圆知道是又遇。忙对月季道:“是屠咬衙主来了,快躲。” 两人瞬间躲的无影无踪。 因为他们看到了夷白,还有一个红色的烟团。 地府外的无印之地突然就变形了。 夷白停在了无印之地。 之所以叫无印之地,是因为这个地方是接生魂的地方,在三界之外。 这个无印之地不大,但也不小,四季花常开,碧水迤逦,青山半阙,是个绝好的地方。 夷白化了人形,清绝刚毅,玄色衣衫,挺拔又有些高洁。 太岁红雾一散,成了一个巨人模样的怪物。 虽然是个身形巨大,看上去却没那么可怖,也没那么讨人厌烦。反而有点憨态可掬。 这一看,就知道夷白和太岁的差距在哪里。 再一看,太岁的眼睛红了。突然喷出红雾来,是毒烟。 夷白衣袖一抚,将红雾困住,叫道:“这里的人退出去。” 汤圆带着月季瞬间出了无印之地。 又遇冲了进来。寒潭也进来了,随手封住的出口。 看来他们三个今天是打算在这里和太岁同归于尽了。 寒潭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死死盯着太岁。似乎死死盯着他,他就能被驯服一般。 又遇的离魂剑已经出鞘。 这千年的太岁突然就疯魔成这样,实在是是件不光彩的事情。 事情不光彩,可是太岁的实力却很魔性。 “你想干嘛,太岁大人?”寒潭在角落里慢慢地说。 太岁突然腿一软,单腿跪下。 夷白趁机将毒烟化解成细缕放出了无印之地,外面是一片空旷,散去不会有事。 “你在若水边上活的好好的,是受世人敬仰的太岁大人,不死不灭,为何要到地府?”寒潭的声音更加温和。 又遇就站在太岁的身后,伸手可触。 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更不敢先刺到太岁。安静的就像是一片白纸在无风的花丛中。 此时无印之地的繁花娇嫩,暗香隐隐。 寒潭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古琴,窸窸窣窣地弹奏出磨磨蹭蹭的琴声,与这里的花香河流,还有远山很搭配。 弄的又遇都有点想坐下来喝一杯的感觉。 寒潭最会出幺蛾子。 太岁竟然叹了口气。 吓得夷白又催动功力将太岁的这口恶气收拢了起来,他实在怕这不大的无印之地被这口毒气毁了。 又遇就在太岁的后面握着刀柄,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他们三人不是在屠魔,简直是在装模作样糊弄有千年修为的太岁。 也确实,他们三人,硬拼的话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浑身染了奈河水毒的太岁。 太岁必须要用天火煅烧才能灰飞烟灭。 能引天火灭魔的只有摄魂殿的七大高手。 现在七大高手有三人在无印之地,他们完全可能随时将天火引下来灭了太岁。 可是太岁怎么可能站着不动任天火煅烧? 又遇默默地退了出来。看来此时引天火的人必须是他。 因为太岁的眼里只有夷白。 寒潭在忙着瞎糊弄。每到关键时候,糊弄这个艰难的任务非他莫属。 夷白的衣衫是玄色,黑里透红的颜色。是不是这个颜色很合太岁的口味。 总之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岁的眼里只有夷白。 又遇大脑飞速地转,可是他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好在此时的无印之地无生灵。 “我到地府找孟婆,我想入黄泉,转世重生。” 不曾想太岁的声音如此宽厚温和,竟很迷人。 “你不是该找冥王吗?找冥王改生死簿啊。”夷白也用极温和的声音道。 又遇能听出来,他提着一口气。 “冥王说他改不了,太岁千年他动不了生死簿,只能看天意。” 此时又遇看不到太岁的神情,太岁迷人的大眼睛微微垂下眼睑,脸上是一段好看的温情。 也怨不得冥王说改不了他的生死簿,这样好看的太岁,生性温和,善待生灵,还包治百病,怎么可能让他魂飞魄散,转世为只有两个时辰存在的露水? “你的命是三界生灵的宝贝,怎可随意生死?”夷白喟叹一声。 “我现在中毒成了邪祟,你们快将我灭了吧。我知道你们有办法。” 又遇有个感觉,这三界他停过最好听的声音,一定是眼前这个身着红衣太岁。 耳朵里突然听到寒潭的声音道:“你再优柔寡断,我就撑不住了。” 寒潭糊弄出来的古琴声音,实在是几乎耗尽了他一生的柔情和善意。这种声音能让生灵安宁。 可是他的两个猪队友在太岁短暂的神识归位时还在唧唧歪歪,简直没有一点人性。完全不知道他的辛苦。 这一战过后,他至少要虚弱百年,他的柔情和善念还能不能被修复都不好说。 夷白很给力,他竟然无端落下泪来。 他是天生的戏子吗? 寒潭心神大震,夷白的一滴泪,可抵他五十年的柔情。 太岁竟然也落泪了。 这一滴泪,差点震碎了寒潭的古琴。 这滴泪,是太岁的生念。他将这丝生念默默放于泪中,缓缓滴下。 这滴泪差不多让他放弃了三百年的日月精华。 夷白道:“你我多年好友,就这样走了吗?” 又遇如雷轰顶,他想到了无言,竟也滴下了一滴泪。 原来夷白和太岁是故人。 怪不得太岁的眼里只有夷白,怪不得他短暂的神识归位时那么温和那么深情。 寒潭舒了口气,有了又遇和夷白的眼泪,他的百年柔情可不必那么破碎了。 但是若是再耗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催动古琴的效果会怎么样。 太岁的奈河水里的毒还能否压制住不好说。 “等我转世时,就算能瞥见你一眼,也能抵这一世千年吧。”太岁低低的声音道。 竟说不出的悱恻。 又遇拼却了此时所有的伤感,凝神从上天引了一段天火。他拼尽功力,将天火笼在袖中。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引完天火,必要昏沉数日。因为太耗心力了。 “你心意已决吗?” “我,心意已决。” “为何?” “我倦了。”太岁深深的疲惫和倦意袭上每个人的心上。 他果然是倦了。 就在寒潭的琴弦将断未断的时候,又遇袖中的天火突然窜出来,直奔太岁去了。 这天火也是有神识的吗? 天火顿时弥漫出淡蓝的火光。太岁在火中对着夷白微微地笑了。 谁都不知道,太岁的笑才是世间少有的倾国倾城。 夷白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叫了声:“红雾,太岁。” 脸色惨白,一口鲜血喷出来,溅到太岁的天火之中。 恰恰是夷白的一口鲜血,让太岁转世变得顺利了,这是后话。 此时的寒潭膝上的古琴突然断了一根弦。 太岁在火中没有挣扎,就像是没有痛楚一般,微微地笑着,一直看着夷白。 太岁在世的时候,他应该多陪陪他的。 夷白看着火中的太岁,双目含血,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粒。 也许多陪陪他,带着他四处奔波,太岁就不那么一意孤行吧? 可是太岁在的时候,摄魂殿太忙了。 他也总怕太岁在他身边会有危险。 能有什么危险,他不死不灭。 这下好了,太岁在他的眼前,在天火之中慢慢地不见了。慢慢地灰飞烟灭了。 若想再见到转世的太岁谈何容易。 那要多少情深和意念才能重逢?他做不到又遇和无言那样。 夷白终于又落下泪来。 这一世的太岁曾经是他的朋友。 第十章 世俗的事 南乔一觉醒来没有找到又遇,瞬间慌了,赤着脚跑出了房门。 西岚吓坏了,一路追了过来。叫道:“世子,世子……” “又遇呢?”南乔慌张地问道。 “又遇公子出门办事去了,说很快就回来,让你不要担心。”西岚气喘吁吁道。 毕竟南乔跑的非常快。 南乔可是京城最好的武士,他的剑法,他的马术,他的脚力都堪大历国称最好的。 幸亏南侯爷府很大,南乔还没跑出府去。这要是跑出去了,西岚是怎么都追不上的。 可是南乔并不准备消停。他的内心充满了七上八下的混乱。 他一身素色衣衫,却去马房牵出一匹白色骏马,翻身上马,出了侯爷府。 西岚气喘吁吁叫道:“姜护卫,姜护卫,快快快,世子骑马出去了。快带人跟上他。” 瞬间侯爷府里又有几匹骏马奔了出去,直追南乔而去。 南乔只想去那个河边,到那个和又遇相遇的地方。 伏在马上疾驰的南乔竟然落下泪来。似乎这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一袭白衣的南乔,骑着一匹健硕的白马,鬓发流泻下来,在风中飞舞。远远看去像白衣仙人下凡一般。 此时京城的大街上已经驻足了不少惊叹的人们,他们看着白衣美少年飒沓而去,惊若天仙。叹息这是谁家的少年,谁家的美婿。 南乔的发间若是簪上一朵红花,那便能惊艳到上天的仙人吧。 此时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道:“这样的美少年,怎么会没有情劫呢。” 另一个声音也轻轻叹息道:“该有啊。” 声音悠长又温和,说不出的动听。一说一答,说不出的合拍。 “这样的绝世少年,那个混世魔王怎么能舍得放手。” “那个混世魔王,哪怕无言变成了一块石头,他也不会放手。” “世间真有这样的海枯不渝吗?我倒是要看看。” 他们口中说的混世魔王是又遇。 风里传来轻轻的笑声,“你可不要被那三界魔王活捉了去,引了天火把你挫骨扬灰了。” “听说红雾太岁已经在天火中灰飞烟灭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如愿转世为露水。” 风里又是一声喟叹。 “屠魔七煞仅仅出动了三个,就能如此神速。这屠魔殿真的是人鬼魔妖听了都要吓死的地方。” “历来三界的屠魔人从来都是最狠的人。” “据说他们也往往不能善终。曾经摄魂殿屠魔衙的莫寻梅衙主是自己击破魂魄,永不超生。这是多大的执念啊。” “唉。莫寻梅莫衙主十世为人,是屠魔人的楷模。最终竟自我了断,选择如此了结自己。” “听说奈河上经常有闹着要过奈何桥转世的半神。想来他们是熬不过太长的阳寿。原来成真正成为神仙要熬得住岁月啊。” “若是你不在了,我也怕是要像红雾那样,愿意下一世成为只活一刻的露水,转瞬即逝,或永不托生。” “不要说那么不合时宜的的话。” 风里的两股淡淡的烟气交错成了一道轻烟。 风里是两个精灵,南乔自然是看不到。 精灵的出现是为了引渡生劫。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南乔顺利度了情劫。 南乔到了他和又遇相逢的河边,看到了那颗柳树。 可是宽阔的水面,一望无边的河岸再也看不到那个白衣胜雪的人。 南乔从马上下来,扑向河岸边的柳树下,可是一切都空旷无影。 哪里都没有又遇的影子。 南乔的眼泪又不知何故地流下来。 风吹动着柳枝,太阳依然像那天一样,暖洋洋地照着。 河水还是缓缓地流。 远山依然静默。 突然间远处传来女子的呼救声。 南乔身形已起,似乎是一种本能。他是京城最好的武士和剑客,怎能容得下恃强凌弱。 很快他看到了两个黑衣男子,正在拉扯一个杏色衣衫的女子,女子纤巧秀丽,神情慌张,见有人来满眼都是哀求。 南乔长剑出鞘,携风而至。 很快几招之内,黑衣人便被制住。 见杏色衣衫的女子衣衫不整,罗裙已经被扯坏。南乔毫不犹豫地扒下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衣衫扔在女子身上。 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英雄救美不是要用自己的衣服给美人穿上吗?可是南乔可能完全没有看清那个女子的长相。 女子起身,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地跟在南乔身后。她走的很努力,唯恐跟丢了。 因为南乔完全没有等她的意思。也没有再理她的意思。 似乎他的任务就是将两个歹人制服。然后扬长而去。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侯爷府的护卫到了。 南乔走到自己的马跟前,对着追过来的护卫道:“将她带去衙门。” 说罢飞身上马,调转马头飞奔离去。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倒是他寻找又遇的感伤被这样的俗事打断了。 空中又有轻轻的声音道:“无言这一世没有情劫吗?” “有情劫,可是他似乎不会动情,是太少年了吗?情窦还未开吗?” “是姑娘们不够漂亮吗?” “你刚才没看到吗?那个姑娘像天仙一样婀娜,一双美目就没离开过无言。可是无言完全没有心思啊。”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情劫,他成不了无言啊。”轻轻叹息的语气里有一丝担忧。 “难道他一直是懵懂的南乔吗?那个三界魔王又遇可等着他呢,等得很着急啊。” “好像屠魔殿也等着他。你那化情丹呢?” “你刚才没看到吗,我用了两粒化情丹打入他的鼻息,丝毫不管用啊。” “无言的神识到底是不是清明的,他怎么连化情丹都不管用呢?” 任由两位精灵在风里絮絮叨叨,忧心忡忡着急忙慌,南乔却浑然不觉。 回到南侯府,南乔脸色有些惨白。 西岚早已经迎过来,小心地给南乔换下衣衫,低声道:“皇上派人送来了馔食,嘱咐世子多加餐饭,切莫多忧心。” 南乔闭上眼睛点点头,问道:“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又遇公子走的时候说数日以后就回来。让世子放心,说他不会有事。”西岚知道南乔说的是又遇。 三天了,又遇还没有回来。 南乔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他每天雷打不动,在遇到又遇的那个时间里,必定要赶到他们相遇的那个河边,在河边默默地坐上一个时辰再回来。 在第三天回来的路上,南乔遇到了回门省亲的林玉影。 那天太阳很好。南乔还是一袭白衣,鬓发流泻,骑着白马穿过大街。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如同雕塑一般。 但细细看看上去神色多少有些凄绝。 林玉影坐在雕花的马车上瞥见了他,恍惚间如同见到天人。 心里顿时如同被什么东西撞击一般。红了眼眶,小声道:“为什么又要见到这个人。为什么……” 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也许在她心里这个人已经成了爱而不得,永远无法化解的情殇和痛。 待这个白色玉人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林玉影抱膝低头抽泣不已。 因为她这小声的唠叨,给南乔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也许她本意没有想要给南乔带来麻烦。但是南乔的麻烦就这样来了。 第四天是个阴天,南乔出门的时候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 又遇还没有回来。 南乔惨白的脸已经有些消瘦。这些天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 因为他还在居丧期间,侯府也少有人来。 一般有人来,西岚能委婉地接待并打发了去。 包括南乔的舅舅来了,也就是西岚的父亲,也被西岚委婉地找了个借口送了回去,午饭都没有留下来吃。 毕竟老侯爷的头七还没过,府中也不便留客吃饭。这是西岚的的说辞。 清晨起来,南乔就准备出门。西岚不敢阻拦,只委婉道:“世子,外面落雨了,要注意身体。不然又遇公子回来了,他会担心的。” 南乔点点头,还是雷打不动地出门了。 西岚默默地跟在后面。将他送出了门。 南乔不会错过和又遇相遇的那个时辰,哪怕是下雨,他也要提前去等在河边。 然后再多等一个时辰。 南乔这几日雷打不动的出行时间,让他每次经过的街道边上总是站着想一睹他风姿的人,多的是京城的妙龄女子,还有年轻的媳妇们。 也有那些世家公子,或者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的街坊们。 即便是男子也想亲眼看一看南乔骑马而去的风姿和神采。也会感叹,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绝美出尘的小侯爷。 比那戏台上的人可好看多了。 一向锦衣的南乔自从老侯爷去世,便也如同又遇一样,一袭白衣,不同的是南乔是一头乌发,而又遇是一头白发。 南乔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在风雨中飞奔,他没有遮挡风雨,任由风雨打落在他脸上,打在他的头发上,打在他洁白的衣衫上。 他只想奔赴到那个河边,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烟雨中,大街的两侧站满了人。 他到河边的时候,天地苍茫,烟水朦胧。一切都不那么清晰。 雨下大了,好像是从空中倾泻下来一般。 随后跟来的侍卫飞快地给南乔撑起了伞。 南乔接过伞默默地站在河边。侍卫慢慢退了回去。 突然间,南乔看到河面上出现了一条小船,小船在河中央。 小船上赫然是又遇,白色的衣衫,白色的头发,背对着他。 南乔顿时失了神,抛了伞,叫了一声,“又遇。” 但很快船的一头插入水中,眼看着船慢慢沉没下去。 南乔整个人飞了起来,飞快地向朦胧的水面飞掠而去。 他想去救起落水的又遇。 岸上的侍卫们吓了一大跳,他们以为世子爷想不开了,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到河上有什么东西。 确切地说,河面上什么也没有。 侍卫们赶紧扔了伞,一边跑,一边脱了外衫,飞快地跳入水中。 南乔的轻功在大历国已经不是常人能比,他飞快地掠到河中央。 可是哪里还有又遇的影子。 他此时脚下根本毫无依傍,就算他轻功再好,这样茫茫无边的水域,他也没办法飘然渡河。 就这样南乔落入河中。 此时水面上飘过一缕淡淡的蓝烟,还有一声轻蔑的冷哼声飘散在烟水茫茫中。 第十一章 回来了 是蓝衫半妖。 当日蓝衫在侯爷府的时候被黑无常所伤,他跌入林玉影的药圃时,林玉影曾对他有施药之恩。 蓝衫半妖知道林玉影的伤心因为南乔,此时他就是要为林玉影出手教训南乔。 虽然他忌惮又遇,不敢妄动,但是捉弄一下他还是敢的。 南乔在落水的那一瞬间突然机灵了一下。 他猛然觉醒,刚才的所见那是幻觉。又遇一定没事,这样一想心中顿时宽慰。 可是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更多的幻觉。他在水中屏住呼吸七窍封闭时,他似乎又看见了又遇。 他看见又遇还是个黑发少年,意气风发,衣袂如风,顾盼间熠熠生辉。 他们并辔而行,在开满鲜花的草原上相视而笑。蓝天白云,还有轻柔的风。 那种泛彻心底的快乐突然漫上了他的整个身心。 他似乎听到又遇叫他:“无言……” 他看见又遇的笑脸如同春花一般灿烂无邪,唇红齿白,眉眼如星…… 又遇回来了,那已经是第五天的傍晚了。 他回来的时候,南乔病了,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西岚急的人都憔悴了。 又遇进来看到躺在床上的南乔时吓了一跳,他赶紧上前一下揭开被子,见自己给南乔的玉佩还在南乔的颈间,略略放了心。 这是他走的时候给南乔带上的。 带上他的玉佩就像他的神识在一样。无论半妖还是半魔都不能伤到他。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半妖化作他的模样,骗南乔入水,用幻象伤他的心神。 又遇此时用神识追寻了当时的情形,他能感觉到,那个半妖是蓝衫。 南乔在又遇的照看下很快醒来。他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又遇。 “真的吗?”南乔喃喃道。 “真的。”又遇轻声道。 “你怎么才回来。”南乔起身一把抱住又遇的脖子,又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又遇又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无言的神识回来了吗? “怎么了?”又遇试探着问道。 “我落入水中的时候,看到你满头黑发,那时候你开开心心。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南乔低声虚弱道。 又遇一下子又感受到了无言的气息。 无言会这样抱住他,轻轻拍他的后背道:“没事,有我呢。” 此时的这位少年完全不是少年的样子,他拥抱他的姿势成了那时的无言。 “无言。”又遇轻声叫道。 南乔放开他,盯着他看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叫无言是不是?” 又遇不由得心中有一丝失望。无言的神识并没有回来,只是灵光乍现罢了。 又遇还是认真道:“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叫无言。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搭档。” 回来的时候,西岚已经告诉又遇这些天他不在时南乔日日去等他。 又遇断定,南乔就算是神识没有归位,情窦一直能感知上一世他作为无言的情感。 又遇也知道,这一定是无言在灰飞烟灭的那一瞬间,将自己的情窍封住,只将上一世的情感封存进去,转世也不会再开情窍。 这一世所有的感窍都已经封存,就再也无法感受到与他人男欢女爱的欢娱。 每每想到这,又遇就有泪涌的冲动。 这一世,哪怕灰飞烟灭,他也一定要好好护着他。 无论他是南乔还是无言,他都会护他周全。 这些天又遇没能回来,不是他有意耽搁,毕竟南乔在居丧期,需要他的陪伴。 但是他们三人,夷白、寒潭和他都受了伤。伤的都不轻。 毕竟千年的太岁就是在被天火吞噬的一瞬间也能用他最后的痛苦之力伤及他们三人的心肺。 足以让他们重伤躺下。 毕竟红雾太岁是夷白的朋友,夷白怎么会忍心下死手。 所以夷白不忍下手,红雾太岁就没那么容易被制服,就能反伤他们。 寒潭费尽心力弹奏的伤情曲已经够伤人了,他们都知道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让敌人伤心,也让自己和队友伤心。 这样以情做利器的招数说白也就是在作死的招式,也只能对付红雾这样本性良善的太岁。 若红雾太岁最后有一丝的恶念,那么重伤的肯定是他们自己。 感情这东西容易反噬。只要付出去的多,那么被反噬的就一定更多。 就是这样,红雾太岁没有恶念,他中了大多数的情曲之伤。 但情曲的余韵也让他们伤的不轻,不得不在无印之地休养了几日。 他们三人难得遇见,难得在一起。哪怕是养伤能遇到一起,几百年来也是少之又少。 夷白一般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他天天忙的什么。 寒潭是整日奔波在路上。他没完没了都在追踪,都在确认半妖和半魔到底又做了什么恶。 又遇刚刚经历了数十年不间断的杀戮,末了他准备喘息的时候,他遇到了南乔。 从此他就像飞舞的蝴蝶,终于找到了可以落脚的花。他只会落脚在南乔的身边。 “你可以歇歇了又遇。”夷白道。 “因为他遇到了无言吗?”寒潭问道。 他们三人躺在一处,就在无印之地的花丛中。 “无言不在的这些年,又遇从未消停过,半妖半魔两界怕是要被又遇杀光了。”夷白闭了闭眼睛道。 “听说你被告到冥王那里,说你包庇又遇。冥王准备减你阳寿六百年。” 夷白踢了寒潭一脚,道:“别听那无聊传言。妖魔之地这些年太过疏忽和怀柔,已经很难控制。又遇的做法没有错。” 寒潭不由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心口疼。 一边坏笑一边又道,“听八卦说你十世之前和又遇可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有情人,到底真假啊。” “你方头方脑,长得就像八卦。摄魂殿七七八八的几个人,就属你最八卦。”夷白有些疲倦道。 “我数不上,毕竟我太忙了,想八卦也找不到人。”寒潭道。 又遇没有说话。 他实在是太累了。三人中他伤的最重。因为最后是他费力吸走了红雾太岁的痛苦之力。 不然他眼前的两位会被反噬的更厉害。眼前这两个人似乎假装不知道。 又遇只问道:“无言的神识什么时候能归位?” 他现在只关心无言。 “这个要看他自己的修为和造化,看他自己的意志。他转世过来总是要受几道劫难才能找回神识。”夷白缓缓道。 “是要受十八道雷击,三界诅咒?”寒潭插嘴道。 “他一个凡人怎么承受得住这些。无非是一些情劫,一些肉身之苦罢了。”夷白闭上眼睛道。 他三人都太累了。累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候要是有半妖或者半魔出现的话,他们很有可能抵挡不住。 还好月季倾尽全力给他们找最好的药,给他们最舒适的环境。 就算半妖或者半魔进来,看上去月季也有办法对付他们。 夷白身上带着的药也起了作用。 虽然这样。他们也用了差不多三日的时间疗伤。 等稍微好一点,他们就又要忙着各奔东西。所以虽然短短的三日,他们也觉得足够了。 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还有没日没夜的八卦。 最终,他们两人离开了月季的无印之地回到衙署。又遇回到侯爷府。 南乔病了,又遇也在这个时候知道了无言关闭了这一世的情窦。 这情劫怕是永世都实现不了了。 因为这一世他都不可能动男女之情。 亲情之劫代替不了爱情之劫。 除非他帮他。因为他的情感里,只残存着他上一世的感情。他上一世的感情唯一的皈依之人就是又遇。 他怎么帮他?他留下他,让他深受锥心之苦?他与别人男欢女爱,让南乔一个人受灭顶之痛? 这让他怎么忍心?又遇想想都想落泪,都想去死。 他甚至恍惚间看到南乔惨白的脸,和他的痛不欲生。 又遇看着身边的南乔,问道:“有几日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南乔立刻道:“我饿了。” 这一刻,南乔在他眼里是个很乖巧的少年,他只要大声说话都怕伤到他。他怎么可能给他锥心之痛? 但是才过了两天,南乔刚刚好一些,红曲就来了。 红曲是个很妖冶的女子。她是屠魔七煞中唯一的女子。 据说她前世是个男子,这一世才变成女子。 原因是投胎的时候弄错了身份。 这一点都不妨碍她心狠手辣,妖冶堪比半妖,疯狂堪比半魔。 这屠魔七煞中,又遇最不敢多交往的人就是她。 她着赭色衣衫,发饰猩红,面色如月,风姿如柳。一颦一笑狐媚至骨髓。 她袅袅娜娜地进了南侯府的院子,连西岚都拦不住她。 因为她根本不讲道理,只说来找又遇,是又遇的故人。 随后又说是又遇未过门的妻子。 说着说着就欺身而上,有人拦着,她就泫然欲泣。说南侯府是不是有女妖,霸占了她的未婚夫又遇。 弄得西岚躲闪不及,几次被红曲扑进了怀里。 吓的他六神无主。 红曲身上的香味,可能正常人闻了就能会心神不宁,不由得会想做点什么。 幸亏西岚那一刻是有些清醒,不然怕是要做出非分之事来。 后来西岚发现自己的大腿都被自己掐的淤青。 幸好自己掐了自己的大腿。不然自己肯定要乱了方寸。 就这样,红曲闯进了南乔的院子。 南乔正和又遇负手立在庭院里,庭院里开着几株娇艳的月季。 两人看的兴致正好。 西岚跟着就进来了,有些气喘道:“又遇公子,您的朋友一定要进来找您。” 又遇看了一眼红曲,心中明白了。 第十二章 只能如此 红曲能出现在南乔的侯爷府里,一定是夷白派她来,想让南乔快些度了情劫。 看来夷白是太想要无言回去了。 又遇知道西岚恐怕抵挡不住红曲的妖媚。转头对西岚道:“你去吧。” 南乔也对着西岚点点头。 红曲像个蛇妖一般蜿蜒迤逦而来,如月的面容在红色簪花的映衬之下甚是妩媚。 南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红曲扭动过来,竟没有说话,也没有慌乱。他是个凡人,但是似乎不是正常凡人。 此时红曲明显是奔着南乔来的。她想试试南乔是不是精灵们说的那样,男女之情完全无感。 想确认一下夷白说的话是不是正确。 他说无言的情劫只有又遇才是死穴。 又遇默默地抱臂看着红曲。 心道,这是从哪个狐妖那里弄得狐媚药,还有一股畜生味道,就不能加点龙涎香。 红曲显然惊诧了,眼前的南乔真的是无言的皮囊,只是品相稚嫩了些。 她这一刻心里是发怵的。 无言若是在,她断然是不敢的。 因为无言一出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反手就能捏碎她手腕的腕骨。 她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现在,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个少年,一个茫然又懵懂的少年。 只是用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她。 虽然神情正定,但是身上并无多少威力。 她又何必怕他? 红曲笑了。 她自信自己身上的任何一股邪气,都能将眼前这个叫南乔的人迷得不能自已。 可是她有些失算了,很快就感觉到这个少年有些不对劲。 看来夷白给她的差事不好办啊。 因为任她身上的催情香如何浓郁,这个南乔毫无表情,气息平静,大气都不出。 无论她的鹅颈媚眼如何厮磨,南乔竟毫无波澜。 又遇就这样抱臂立着,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红曲,眼睛里满是讥诮。 摄魂殿的合剂衙署做什么事情都这么不奏效吗?红曲弄来的这么好的狐媚药对一个少年竟也一点效果没有。 红曲攀着南乔的肩膀暗地里给了又遇一个白眼,意思是:不是夷白那个死货的命令,老娘才不接这活。 心下又想:无言这娃七成是个傻子。 南乔虽然年少,也懂男女大防,后退一步道:“姑娘自重。在下与你素不相识,何故如此?” 语气里说不出的冷峻。吓得红曲心中不由自主又是一惊,她始终都是怕无言的。 心里不由得又把夷白骂了一遍:这个老不死的夯货,出的什么馊主意。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红曲啊。” “我并不认识姑娘。”南乔正色道。 红曲到底也是有上千年阳寿的人,吃过的盐比南乔吃过的大米都多。 此时她立刻离开了南乔,贴上了又遇。 还是忍不住偷眼看了一下南乔。 她心里也是发怵的,动了无言的人,若是他神识突然回归,怕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红曲真怕此时无言神识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捏断了脖子。 又遇强忍着不适,抱臂立着。高大的又遇就这样低头看着她。 两人一高一矮,一白一绮丽,看上去还真般配。 红曲立刻做出委屈的样子道:“你看看你兄弟,一点都不给面子。难道他不知道我是他未来的嫂子吗?” 说着就扑进了又遇的怀中。 又遇抬头看了看蓝天和白云,心中忍不住骂道:夷白这死货安排的什么戏码。要让摄魂殿这群老骨头都羞愤而死吗? 此刻他真想吐血而亡。 为了无言,又遇只能默默抬头看着苍天,沉默不语,毕竟这是戏,得演,得演下去。 此时的南乔木然站在边上,脸色瞬间煞白。 又遇能看出来,南乔有些哆嗦。 “可以了,你回去吧。”又遇的脸色也变了,对红曲道。 红曲起身,她感觉到了又遇有些不对劲,只好道:“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等我有空。”又遇不知道怎么说,只说出这一句话。 红曲转身咬牙切齿地走了。 心里骂道:摄魂殿这帮死货,真是要命的很。老娘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被无言这厮打了,非得让夷白陪葬不可。 待红曲走后,南乔慢慢坐了下去。他无力地垂下头,说不出话来。 傍晚的阳光洒在他的头上,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说不出的静默,又说不出的忧伤。 又遇慌忙扶起他,连扶带抱地把他弄回了房间。 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心简直是抽搐一团。 又遇知道,上一世的无言有心痛的毛病,一紧张就犯,他轻易不敢惹他生气。这一痛就要一炷香的时间。 痛时脸色惨白,四肢无力,冷汗涟涟。 这一世,看上去无言这个毛病还在。 又遇确到南乔的心痛病犯了。因为南乔将脸搁在他的肩上,整个人都软在他臂弯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遇鼻子一酸。他真想和他说对不起。可是他不能。 能有什么办法? 南乔这一世至少要受一次情劫才能渡劫成无言。 夷白等不及了。他想南乔能早点成无言。 因为夷白手中的王牌已经不多了。 无言不在了。现在的又遇已经不是又遇了,他见到了南乔,简直要谦卑成了个仆人,连戾气都消失了。 摄魂殿不能没有狠人。 他们再不元气归来,怕是妖魔两界要蜂拥而动。到时候不一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南乔,上一世的无言在灰飞烟灭之前封了自己的情窍,将又遇封在了情窍之中。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度过情劫。 好在虽然他再难动情,又遇却是他的死穴。 所以现在只有唯一的办法,动他的死穴,动他心中的又遇。这样能更快地让南乔渡劫,成为无言。 可是真的度过此次情劫就能成为无言了吗? 又遇真的想放弃配合。 “为什么那么痛。”南乔的声音虚弱又伤悲。 又遇的眼眶红了,轻轻将他抱住。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这一刻又遇宁愿南乔永远不要成为无言,永远只是南乔,这样他就不会痛。 幸好南乔这个懵懂的少年还不知道这是戏。他的痛才能真实有用。 天色暗了下来,天边是一抹残忍的玄色。 又遇转身就要离去。 南乔伸手抓住又遇的衣襟,却说不出话来。 又遇也只默默地回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脸上好看的轮廓此时却不柔和,竟冷硬如刀刻一般。 南乔的眼睛红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干净白皙的手指微微颤抖,手指的骨节更为苍白。 这一刻又遇的双膝发软,他真想给南乔跪下。哪怕什么也不说,他也想给他跪下。 南乔终于说话了:“是因为,因为红曲姑娘吗?” 南乔的声音极为缥缈虚弱。眼睛里尽是祈求般的期待,又有一丝寂灭。此时他的心里一定期待又遇说不是,或者留下来。 但是他依然是那么聪明而且隐忍。 又遇的心一阵闷痛,痛的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他怕自己一张嘴眼泪就落下来。 时间就如同过了一年一般,漫长而痛楚。 南乔终于放手了。 又遇头也没回出了南乔的房间。 此时的南乔颓然伏在床沿上,张大嘴巴,似乎喘不过气来,眼泪扑簌扑簌打在床沿上。 脸色惨白如霜,细密的汗珠从额上渗出来。 他不仅仅是心里痛,他的身体也痛。痛的他几乎无法支撑。 这是多么傻的人,才能将自己上一世的感情封住到这一世。他若被辜负,那种痛会有双倍之多。无言是知道的。 无论是多少痛,都是痛。双倍也是痛,没有对比怎么知道痛有深浅,痛有长短。 又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出南侯府的。 出了府他一个趔趄扑到在地。 他的模样和南乔一样,张大嘴巴,脸色惨白,双目几乎要滴出血来,眼泪扑簌扑簌地打在地上。 他白色的头发滑落下来半遮住了他的脸。 他白色的斗篷将他整个人覆上,看上去就像是重伤的将军从战场上下来,看尽了杀戮,费尽了心力。 风里传来了讥诮的冷笑声。 红曲抱着双臂,走到又遇不远处,淡淡道:“妖魔两界闻风丧胆的屠霸。为点私情这般怂样。” 说着走向前踢了又遇一脚,道:“东八巷给你准备了处宅子,夷白买来宅子给你金屋藏娇用的。老娘还贴心地给你弄了几个美姬放着。真是没出息的怂样,迟早死在无言前头。” 说着鄙夷地看了又遇一眼,做出没眼看的样子扬长而去。 没出息的又遇不知道怎么摸到了东八巷的宅子。 宅子虽然不大,果然豪华。 院子里亮着灯笼,假山,花木一应俱全,也恰到好处。果然有几个美姬在院子里张望,见他回来蜂拥上来扶他。 又遇慌忙躲开,用衣袖一抚,道:“没人的时候你们都离我远点,别让我看到你们。” 说着双指一弹,院子里的一株花树扑哧倒下。 这一招果然干脆利落地吓退了几个美姬。 “有事明日再说,今日我要睡了。” 又遇神色颓唐地进了自己的房间,麻木地倒在床上。 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入睡,只有自己伸出左掌,封住了自己的穴道,强行让自己睡去。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封住昏睡穴,很有可能会有危险。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这一刻他宁可自己死了一了百了。 第十三章 强忍 又遇一觉醒来,看到的却是南乔。 但是他看到的却是南乔的背影,那背影清瘦,说不出的落寞。正缓缓离去。 想来是因为他睡得太久,一直到了下午才醒,南乔不放心他才来探望他。 又遇知道南乔转身离去的原因,因为他的床上躺在一个女人。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 看着南乔的背影被影壁遮住,又遇一抬手将女子从床上推了下去,气道:“滚。” 女人委屈又惊恐地跪在地上道:“是红姑娘的意思。” 她说的是红曲的意思。 又遇只觉心里闷痛,只道:“都出去。” 他至始至终都不敢去追南乔,他怕他看到他。 他怕看到南乔的眼睛,怕看到他苍白痛楚又隐忍的脸。 又遇有一种无能为力想死的冲动。 可是他们这样的屠魔人想死真的没那么容易。 老侯爷的头七过后,到南侯府走动的人就多起来了。 大历的皇帝燕横秋特意派了车马来接南乔进宫,毕竟老侯爷的殁去对大历国是个不小的损失。 而老侯爷的世子南乔并无兄弟姐妹,此时茕茕一人,在大历皇帝的眼中颇为孤苦。 老侯爷南林是个文武全才。他一生清白端庄,以武功封侯,在大历国崇文的风气下也是少见。 大历国的军队有两人可以直接调动全军,一个就是当今的皇帝,他手握龙纹兵符。此兵符阴阳同体,是一块完整的兵符。 另一个就是南老侯爷,他手中有一块虎纹兵符。也是阴阳同体的完整兵符。这两块兵符被称为龙虎双符。 单凭龙虎双符的任何一块都可以直接调动大历国的军队。 一般情况下,兵符都是由兵部和在外的将帅们共同持有。兵部和将帅们的兵符都是半块,兵部半块,将帅半块。他们只有将兵符集成一整块才能调动军队。 单单从兵符上就可见侯爷府的权势有多么大。 南侯府不但是朝中大臣们争先结交的对象,也是大历王爷们暗中示好的的对象。 可见南老侯爷在皇帝眼中的地位。也可见南老侯爷生前对大历国的贡献。 据说老侯爷年轻的时候武功超群,曾经凭借一人之力将年少的皇帝燕横秋,那时燕横秋还只是个皇子,从数千人的围攻之下安然救出。并将他护在胸前连夜奔波数百里。 因为年少的大历皇子燕横秋曾在大庆国做过质子。 那年大庆国发生了内乱,僭越者想要杀死各国的质子们,以此嫁祸给大庆国君,挑起各个国家对大庆国君的反感。 恰巧时任边疆守备的南林无意间听到了这个消息。他选了几个强健的卫士乔装混进了大庆国。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手刃大庆守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大历皇子燕横秋救走。 据说当年的这个行动直接导致大庆国的僭越内乱以失败告终。 因为据说那时的南林并不是单独行动,他还派出自己的亲卫给周边的各国守备送了密函。 守备们纷纷效仿,秘密派出最强的武士前往大庆国,将各国的质子们救出来。 这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各国武士,冲击了大历国僭越者的计划。在他们分神之际,大庆国君重整内卫,佯装毫不知情将僭越者诱杀。 总之南林也因此在大庆国皇室中也是个有名望的人。 南乔的胆识和武功骑射承袭了他爹的神勇。 在他十七岁那年开始参加了每年贵族子弟的围猎,在皇家上苑,无论是猎捕还是与大内高手的对决中,他都是前三甲的冠军。 南乔的身手和心性让大历国君燕横秋看到了当年他父亲南林的影子。大历国君由此相信,大历的南侯府新主人也必能像老侯爷一样,担当保卫大历的重任。 大历皇帝亲自派车马来接南乔去宫中,说是太后想念南乔。 南乔只穿了一身素服,便随宫中来接他的公公们出了门。 又遇来的时候刚好南乔上了宫中的马车,缓缓离去。 看着离去的南乔,又遇没有上前。但是心中有一丝不舍,他此时很想和他同车前往。 但是他忍住了。 直到西岚来请他进去,他才回过神来。 又遇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留下来,在南乔的房间里等他回来。 他愿意看着南乔房间里的一切,毕竟这里有南乔的气息。 一直等到了黄昏都没有等到南乔回来。 又遇空落落地从南乔的府中走了出去,在傍晚的一点微光里踽踽独行。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他走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南乔的车马就回来了。 天色刚刚暗下来。南侯府的院子里刚刚点亮了灯光。 西岚在门口接过南乔手中的盒子,扶他下了车。 将要进大门的时候,西岚道:“又遇公子等了你一天了,刚刚离去。” 南乔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出了门。 夜风掀起他的衣袂,而他的人也像风一样快速离去。 西岚追到门口,发现南乔已经淹没在夜色中。 南乔知道又遇的宅子的位置,他一路追过去时,远远看到又遇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垂头踉跄,鬓发散落在肩上。 他一直跟着又遇,跟过了两条街。 最后南乔停住了,因为他看到又遇府上的美姬在门外等着。 又遇抬头看着守在门外的美姬,就知道是红曲的安排。 他知道一定是南乔来了。 又遇想回头,可是他扶着墙立住了。强忍着自己回头的念想。 有两个美姬碎步跑了过来。 又遇那一刻几乎听到了自己心如裂帛般撕裂的声音。 他忍不住回头,却只看到了南乔离去的背影。衣袂飘飘,背影单薄落寞。 眼泪从又遇的眼中落下来。他低下头,衣袖一挥,两个美姬便讪讪退了回去。 又遇突然身形顿起,他飞一样向着南乔的方向追了过去。瞬间他就到了南乔的面前。 南乔明显吃了一惊,随即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点笑容:“你……” “我……”又遇看着南乔,又低下头,又抬头看着他。他太怕南乔看出他眼里的担心和不舍。 故作轻描淡写,问道:“你今天去宫里那么晚回来,有什么事情吗?” 南乔却直直地盯着又遇,道:“皇上宣我进宫,将我父亲的爵位授予我。后来太后让我去了她的宫中寒暄了一番。” “没有别的?” “太后想将长公主嫁给我。”南乔看着又遇的脸。 又遇又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脸上笼上了一圈浓浓的阴影。 “我拒绝了。”南乔盯着又遇的脸道。 “你怎么能拂了太后的懿旨?”又遇有些担心。 南乔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拂了太后的懿旨。总之哪怕是降罪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功名与他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甚至生命。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又遇低声道。 南乔看着他,点了点头。 风中传来红曲的声音,“相公——” 又遇此时真想杀人。可是他还是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南乔。 南乔的神色又变的凄清。转身一语不发地走了。 又遇默默地跟在南乔的身后,像个幽灵一样,灵魂出窍了一般。 直到南乔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又遇才默默地蹲下。像个半死不活的人蜷成一团。 南乔至始至终再没有回头看他。 哪怕是日日要承受这样的痛苦,也还能见到南乔。又遇心里有一丝满足。 毕竟他数十年来独自一人等着无言,那种孤独和寂寞的思念蚀骨钻心一般,还时不时夹杂着绝望。 这般煎熬他怕南乔承受不住,提前逆天而去。 毕竟南乔灵光闪现的旧识还是无言的神识。 无言在时,他可从没怕过天命。只要遇到与又遇有关的事情,他的决绝让又遇都害怕。 又遇回到自己的宅院,他第一次和摄魂殿的人发生争吵。 以前有无言在,什么都不需要他多言,他似乎也从未与任何人因为任何事争吵过。 这次他和红曲吵了起来。 红曲只是冷冷地看着又遇。毕竟又遇很少说话。这次是她听过又遇说话最多的一次。 又遇喝醉了,舌头都大了。 “你不要逼的太紧,你会害死无言知不知道?无言性格刚烈,你不知道吗?” “你有没有人性?你们这样逼他,我心里难受,我比他还难受。我甚至都想和他死了算了。” “你别和我说屠魔人的什么热血,什么三界苍生。一个屠魔人要有数千年的阳寿,他要保持数千年的热血和清醒,与半妖和半魔纠缠,他要见过多少生死,见过多少杀戮,见过多少不平。热血都变成了血污。” “无言在世时,他头脑清醒,锱铢必较,唯恐给半妖和半魔定错了罪。唯恐杀错了他们。到头来怎么样?他还是被地府勾去了生魂,要历一个甲子的油煎火烤的煎熬。” 又遇哭的像个丢了神魄一般的凡人,肝肠寸断。 红曲觉得自己真是大开眼界了。 原来摄魂魔头竟是这个怂样。为个神识不明的男人,日日像个仆人,动不动就像个怂包。 千万别说她和他吵过架,她总共连一句话都没说完整,就听又遇在那里絮叨了。 红曲实在是听够了又遇的疯话,很快化成一道烟消失了。 她想回摄魂殿把夷白骂一顿。 第十四章 离别 又遇离开了。他离开了大历国都。 临走之前红曲试图劝阻他,但是他坚决拒绝了。 他怕这样步步紧逼,会害死南乔,从此无言会再次消失。 红曲冷冷道:“再这样下去,我是怕你要魂飞魄散,像莫衙主那样击碎魂魄,永不超生。你们屠魔衙的人就爱这行当。” 又遇气急,衣袖一抚,将红曲扔出了宅院。 红曲说的是上一任的衙主莫寻梅。莫寻梅十世清白,天地少有。在未满八百年任期的时候绝世而去。据说自己击碎魂魄,永不超生。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毕竟又遇曾经是莫寻梅一手带出来的右侍卫。莫衙主罹难,他才做了衙主。 莫寻梅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似乎也没有过分的仇人纠缠不休。 若是说最了解莫寻梅的人,整个摄魂殿除了又遇没有别人。 可是又遇也不知道他最终为何选择了这条路。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对莫寻梅说三道四。 连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莫寻梅为何要这样做,别人对他又能了解什么。无论是恶意还是善意,他都听不得。 又遇走的时候还是和南乔告了别。 他太喜欢在南乔身边的感觉。安宁,身心都妥帖。 “睡的好吗?”又遇一边给南乔研墨,一边问道。但是他始终不太敢看他。 “还好。”南乔停下手中的笔,默默想了想道,“除了心痛,还算安宁。内心深处还算安宁。” “我要出趟远门。你自己在家照顾好自己。”又遇低头看着砚台。他现在都不敢看南乔的眼睛了。 “为何?”南乔盯着又遇问道。 “衙署里出了点事情。我要回去看看。”虽然此时的又遇感觉自己没有说实话。 但是很快就证实了,衙署真的出事了。 南乔点点头道:“几时回来?” “我处理完了就回来。”又遇道。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他忍不住了就会回来他的身边。 南乔似乎感觉到了异常,他伸出手握住了又遇的手。 又遇的心抽动了一下。他此时真想抱住南乔,感受一下那种安宁的坦然。可是他不能。 等他成为无言的时候,一切就都好了。 再忍忍吧。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又遇想去问问厄珠,南乔不经过情劫,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能成为无言。 半晌又遇道:“你有些瘦了。” 南乔笑了笑。 他的笑容让又遇呆了一下。他等了整整一个甲子的无言回来了。 无言就在他身边。 他一定要让无言的神识早点回来。 “你想回到无言吗?”又遇问道。 南乔看了看又遇,道:“看天意。我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应该是上一世的事了。这一世你竟还在我心里。” “你封了自己的情窍,将上一世的情感封住了。这一世不会,不会……” 又遇突然落下泪来。 “我知道,这一世我不会动情了。”南乔的神情坚毅,眼睛深邃。“上一世你一定对我很好。” “是你对我很好。我不够好。”又遇的眼泪滴进了砚台里,滴答一声。 “别哭了。”南乔放下笔,用衣袖轻轻又遇拭了拭眼泪。“你怎么做我都不怪你。”声音极为温柔。 他永远不会用手帕,只会用衣袖。上一世就这样,这一世还是这样。 又遇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娘们。 南乔还那么小,他不该照顾他的感受吗?为什么脆弱的总是他? “我会让你回到曾经的无言。”又遇道。 “不要强求。我现在已经很好了。”南乔竟然微微笑了。“你过的好,你喜欢就好。” 南乔的话里带着点释然。 他说的是又遇身边的红曲和美姬,只要又遇喜欢就好。听得又遇心里又痛。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又遇衷心道。 不管南乔有没有之前无言的神识,他现在的一举一动,所有对他的心性,都和无言一样。 “你现在很好,我应该知足。”又遇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南乔不厌其烦地轻轻给他拭泪,“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你一定眼见着我离你而去,是不是?” 又遇突然泣不成声,趴在地上。此时他不敢离南乔太近。 南乔却伸手将又遇抱起来。 又遇吓得收了眼泪,问道:“你力气为何如此之大?” “天生的。”南乔淡淡道。 “听说侯爷年轻时曾多次救驾,得大历兵符,可独自调动大历数十万大军,可是真的?” 南乔点点头。 “你此次进宫,大历皇帝除了让你承袭了侯爷的爵位,可还给了你兵符?” “给了。”南乔又点点头道。 “你……”又遇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别接受兵符?侯爷新殁,你根基不稳,自己拿着兵符,岂不是惹祸上身? “别担心。”南乔淡淡道,“我已经却了做驸马的盛情,若是此番再却了保卫大历的责任,怕是大历我就待不下去了。” 南乔莫不是个天才?他完全没有少年的稚嫩之气。年纪轻轻宁可决战沙场,也不愿意做了驸马。 “府中守卫可安全?”又遇问道。 “我已经在重编父亲给我留下的卫队。数日就能完成。” “府中有此重要之物,恐怕要万分小心。”又遇道。“你带我了解一下你的卫队和府中的防备。” 又遇的口气不容置疑,南乔竟对他也毫不设防。道:“好。” 府中所有的人都惊叹小侯爷南乔和又遇站在一起,像一对璧人。 两人一整天都在琢磨侯爷府的防备和卫队。默契而严肃。就像战场上的两位将军在研究军情一般。他们不但画出舆图,还里里外外地到侯爷府的各处查看。 西岚看的都愣住了。一个人的模样是通过另一个人才能映衬出来的吗? 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小侯爷那么英气逼人,那么坚毅笃定,那么有大将风范。 但是又遇很快就离开了。 不是因为红曲的阻挠,而是屠魔衙署真的出事了。 是他的侍卫荠菜和芦苇出事了。是红曲给他传来了签簿。 又遇临走的时候告诉南乔,他留给他的那块玉玦一定随身带着,一刻也不能离身。 南乔见又遇的样子就知道出事了。将他送到了门口,道:“早些回来。” 又遇眼中露出一丝不舍,却决然而去。瞬间化作一缕七彩的烟缕消失在空中。 又遇回到衙署的时候,荠菜和芦苇已经气息全无。 衙署里静悄悄的,所有的人见又遇回来都没有说话。 毕竟此时说什么都不必,所有的人也着实伤心。 又遇冷静地束起长发。 麦穗和稻梁跪了下来,叫道:“衙主。”他们太害怕又遇这个样子了。 每次杀人,又遇就要挽住长发,束成发髻。 “我有分寸。你们两个去大历的京城,将南乔保护好,他就是无言。”又遇说不出的冷静。 毕竟无言已经出现了,他当年的那些戾气已经变成了冷静,变成了滴水成冰的寒气。 麦穗和稻梁还想再说话,又遇淡淡道:“去吧。” 两人知道多说无益。便只好交代了落梅和遗斛,便匆匆离去。 待他们两人离去,又遇问道:“是谁干的?” “半妖蓝衫。”落梅道。 又遇点点头,起身道:“好好对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 还不待落梅也遗斛说话,又遇已经不见了。 锁定蓝烟半妖的巢穴并不需要很久。 令又遇吃惊的是,蓝衫竟坐在岩石上等他。在阳光下,天生一派好皮囊。修长白皙,玉树临风。 “还是那么嚣张。”蓝衫满脸都是讥诮。 又遇一声不吭就冲了上去。他的离魂剑已经出袖。 蓝衫躲闪不及胸前中了一剑。 瞬间化成一道烟雾,风中的声音道:“你如此嚣张,就不怕半魔灭了无言。” 又遇戾气顿起,手中离魂剑已经化成十字花形向蓝烟冲杀过去。 顿时蓝衫变成一团血雾跌下山崖。 无论是妖还是魔,没有人敌得过又遇的离魂剑。 蓝衫以为又遇至少要担心无言有所忌惮,可是他猜错了。又遇在这种情况下绝不会说话,也不会被语言携裹。看来蓝衫此次不死也必定重伤。 又遇没有再追,他似乎不是以前了。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断肠色衣衫的人在看着他。 这神情有几分似曾相识。又遇还不待反应,断肠色衣衫人便幻化成带尾巴的魅影弥漫了过来。 所有的半魔或者半妖都不能将自己的形影化成这般样子,像是铺天盖地充满苍穹般弥漫过来一样。 又遇的离魂剑出鞘,舞出剑花,四面八方将自己护住。 可是这烟雾自然而然地避开剑气,悄无声息地将烟雾弥漫在他周围。如同流淌无滞的河水一般。 又遇大惊,他将自己周身的灵力全部汇聚,将自己凝成了一束利刃一般的光,想要冲出这团迷雾。 却毫无阻力,这迷雾化为无形,却无处不在。 看来这个半妖不是普通的半妖,难道是传说中被封印的妖王? 妖王他并没有见过。 并不是因为他活的不够久。而是因为他没有那么强的灵力。 摄魂殿的规矩是灵力阶位低的摄魂师不可以见半魔半妖。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半魔半妖的对手。 又遇只听说当年的妖王被莫寻梅封印在西山。 难道妖王断肠冲出了封印? 第十五章 囚禁 又遇醒了,看到自己被囚禁在一处铁笼子里。 笼子里笼罩着丝丝的黑气。这黑气应该是传说中的黑煞噬魂烟。 这噬魂烟看上去是烟,事实上是烟里带电。 摄魂殿的屠魔人最怕的是电。 看着自己的白色衣衫上尽是血污。又遇略微有了点记忆。 “我叫断肠。”断肠色烟雾化成人形,看着颓然躺在笼子里的又遇道,“果然长了一副魅惑的皮囊。冥王那个老不死的真舍得将这些好看皮囊都给了你们这伙摄魂殿的疯子爪牙。” 断肠的皮囊没那么好,但是他的神情却说不出的庸倦和沧桑,让他看上去有说不出的韵味。 “你的皮囊也不错啊。”又遇饶有兴致道,“我们认识?” “不应该认识。”断肠道,“不过是我经历的久了,吸了不少生魂,这些生魂改变了我的容颜。也许带有你认识认识生魂的模样。” 又遇笑了笑。他的脸色说不出的苍白,神情说不出的诡异。 他想到了荠菜和芦苇。他们的生魂是不是就这样被这个老妖吃掉了? 又遇微微泛了泪光。但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若是收了这个妖物的魂魄,他所吸食的生魂会被释放出来。 “你是妖王。”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生魂比我见过的所有生魂都要剔透盈白。我想知道我吸食了这样的生魂,我的功力能精进多少。”断肠说话间竟喟叹了一声。 他的这声喟叹让他看上去没那么快乐。 “你要那么强的功力有什么用处?你活着看上去也不快乐。”又遇竟漾出一口鲜血。 “夏虫不可以语冰。我和你这样的八百年小虫说不着。”断肠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起身缓缓离去。 没有傲娇也没有什么矜炫,只是自然而然的姿态,像是在陈述一件平平无奇的事实。 已有八百年阳寿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夏虫一般的短暂。 那他得有万年了吧? 并不是所有的生魂都能很快得到,因为有的人阳气太盛,一时半会生魂离不开身体,所以得等。 特别是又遇这样阶位的摄魂师,没那么容易死,阳气没那么容易耗尽。。 意思就是要将阳气太盛的人折磨一段时间,生魂才能游移身体,那样才能将生魂吸食。 又遇默默地躺在囚笼之中,他在审视自己。 他伤的并不重。这个老妖看上去没有万年,也得有数千年的道行。他是无论如何也参不透如何破他的黑煞噬魂烟。 他也抵不住断肠的弥天大雾。 又遇默默地想着自己是如何落败的,是如何被打伤,如何被抓进笼子里的。 好像是连续纠缠了三天三夜。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断肠老妖的衣衫破碎不堪。 虽然没有伤到老妖的要害,但是他知道,在黑煞噬魂烟的弥天大雾里,他的每一次努力都算是没有白费。 他在想自己活下去的可能,看来有些不乐观。 因为在这样的笼子里,他的签簿怎么也发不出去,估计现在谁的签簿也进不来这个笼子。 这意味着他和所有摄魂殿的人都失去了联系。 也许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处境,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想到了南乔,他希望他没事。 如果无言的神识在的话,他们两人对阵这个老妖王有没有胜算?应该没有。 夷白可千万别一个人来。 又遇默默地躺着,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将自己的气息调到最弱。他要保持自己的阳气。 现在最能胜过老妖的一点就是他心意昂扬,不颓靡。 而老妖虽然出了封印,周身都是萎靡无趣的死气。 他在这笼罩着噬魂烟的笼子里几天了,他已经不知道了。 因为和老妖的追逐和厮杀好像就三天三夜。 到底昏迷了多久,他就不知道了。 半妖蓝烟的伤比又遇的伤重的多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断肠老妖飘了进来,努力道:“谢谢老祖宗搭救。” “你死不了。别费劲了,你不会死。”断肠老妖有些倦怠地说。 “老祖宗什么时候出的关?”半妖蓝烟讪讪道。 “不久之前。” “恭喜老祖宗破印归来。” “口是心非的小妖精,生了副好皮囊。你这样子要祸害多少人家的姑娘才能善了。”断肠老妖转身离开了。 蓝烟半妖有些吃惊地看着老妖离去。 老妖说的对,蓝烟半妖根本不想感谢他。他确实口是心非了。 因为他已经活的不耐烦了。他现在一心想死,他想转世重生,重生为人。 老妖竟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本来他活的好好的。可是有一天半魔敷衍托人找到他,说人间有一个王爷阳寿将尽,他的生魂成色罕见。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个侯爷的生魂。他在那里遇到了白无常,还遇到了可怕的摄魂殿七煞之一的又遇。 他因为被又遇打伤,跌落到了凡人的药圃里。 是林玉影给他敷药,他才很快痊愈。 可是自那以后,他就变了。 他一直以为是林玉影的药里有毒,才让他六神无主。后来才发现身体好好的。 自己是心里六神无主。六神无主到不想再活下去了。 也不想吸什么生魂增强修为。 老妖那么深的道行,为什么要成妖上万年了还是个半妖? 哪怕他贵为妖王,他依然是个半妖。 所以蓝烟突然什么都没兴致了。 半妖超过千年,要么成神,要么成魔,要么转世。 为啥老妖他不同? 不知怎么的,蓝烟半妖真的想快些死去,早些进去转魄神灯,然后投胎为人,做一名药童。 他虽然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转世为人,但是至少死去后转世的可能性是有的。 不死那肯定转世不了。 正当他这种想死的念头那么强烈的时候,恰巧他遇到了又遇。 他知道又遇的属下死了两个,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他杀的。可是他不想解释。 因为他也想死。他想死在又遇的手下。 死在屠魔人的手里至少死得其所些。 突然他有了自己新的心愿。 他想死了以后,转世为人,给林玉影做一名药童。 因为在那天晚上林玉影给他敷药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一动。他的心似乎从来没那么悸动过。 那种感觉让他有些迷醉。让他觉得这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想被又遇击杀。可是妖王出关救了他。这回他死不了了。该怎么办? 蓝烟躺在床上默默地想。 一个看上去有千年道行的半妖,躺在床上任性而单纯。就为一刻的心动,便可如此不顾。 恐怕只活了区区数十年的凡人看了都要笑话。 可是人怎么知道妖的世界。生死不是事,因为他们不必死。 死,必须是作死。不作,死都不可能。 若是不死,谁又会珍惜生之不易? 红曲找到南乔的时候,南乔已经不在大历的京城。 是西岚告诉她,南乔率兵镇守边关了。 那一天,又遇刚走的时候,南侯府就出事了。 南乔正在房间里看公文。他承袭了侯爷府的爵位,老侯爷的事情过了五七,就要入朝了。 所以要将所有的规制和公文弄明白。 就在侯府所有的灯笼都亮起了的时候,西岚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出事了小侯爷。”说着倒了下去。 “来人,快请大夫。”南乔冷静地将西岚抱上了卧榻,稍一查看,便出了门。 原来如此。 一个杏色衣衫的绝色女子站在院子里。是她打伤了西岚。 侯府的侍卫此时才飞奔而来。 这个杏色衣衫的女子是那日南乔去河边等又遇的时候,救过的女子。 怪不得没有任何防备。 想来西岚以为这位姑娘是来感恩的,没有防备才被打伤。 南乔淡淡道:“姑娘前来意欲何为?” “和小侯爷聊聊天可以吗?”女子语言轻佻,眼角含春,可这一看就是东施效颦。 这个女子是个不错的武士,她不是风尘女子。 南乔衣袖一挥姜护卫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院中的侍卫还列在两边。 “为何伤我管家?”南乔问道。 “你的管家对我有不轨行为。”杏色衣衫女子道。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叫采珠,大荇人。”杏色衣衫的女子脸色突然变冷。“本来我也有个做侯爷的父亲,不幸被歹人诬陷早早离世了。” 大荇国和大历国早已开通了互市,通商自由,有大荇国的人在大历京城也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这位女子要如此纠缠自己。 “姑娘请回吧。”南乔淡淡道。 “我还想给小侯爷讲个故事。小侯爷连这点时间也不给吗?” “你请讲。” “二十年前,有一个大历的年轻人,年轻有为,文韬武略,贵为大历的戍边大将军。 这位大将军为了救走自己国家的皇子,这个皇子在大荇国做质子。到处散布谣言诬陷大荇国的九侯爷谋反。当年的大荇国九侯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兵权。他感皇恩尚且感不尽,怎么可能谋反? 可是这位大历的年轻人竟在边关串联了数国的戍边将军,众口一致散布谣言,说大荇国的九侯爷要谋反。说他想杀死各国质子然后嫁祸给大荇国皇室,等各国讨伐大荇国时,好趁机内乱取得皇权。 在这位大历年轻人的蛊惑煽动之下,大荇皇帝果然中计,发动了清算侯爷和侯爷党朋的内战。 一时间大荇国却血流成河,死伤无辜者无数。 大历的那位年轻人趁乱顺利将大历国的质子爷救走。从此这位年轻人步步高升,被新皇封为南侯爷。 而大荇国再无九侯爷。九侯爷的家人也被戮杀殆尽。我就是曾经大荇国九侯爷家的余孽。 你就是大历南侯爷的世子爷,现在是小侯爷。” 南乔点点头,道:“说完了吗?说完可以走了。” “父债子偿的道理也不懂吗?”杏色衣衫叫采珠的女子突然出手,数点寒光打了过来。 只见南乔身边的护卫衣衫一展,轻巧的盾牌挡住了袭来的暗器。 南乔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知道这个女子绝不是一个人来的。 后院已经传来了兵器声,应该是姜护卫拦截了潜入府中的人。 南乔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西岚还躺在床上。 大夫来了,给西岚做了诊断。只道:“表少爷并无大碍。” 待大夫离去,西岚问道:“可有危险?” “府中侍卫会处理,你不必担心。” 看着淡定的南乔,西岚松了口气。 毕竟侯爷府不是好闯的。 很快有护卫来报:“侯爷,抓住歹人三人,杀了三人,还有三人逃走。” “送官府吧。”南乔道。 “那位女匪呢?”西岚问道。 “逃窜出府了。姜护卫已派人追击。”护卫躬身道。 第十六章 出征 南乔侯爷府的危机刚过,大历国的危机就来了。 很快大历的皇上就宣南乔进宫。 因为大荇国毫无征兆地大兵压境了。 大历国边境的屯兵也并不弱,硬拼起来大荇国并没有什么优势。 关键是大荇国的兵马大元帅指名道姓要南侯府的南侯爷到场决战,不然就将三百俘虏斩杀当场。 经过采珠潜入的事情,南乔就知道大荇国九侯爷的后人要报复他,报复大历国。 幸亏老侯爷已不在,而他还是独自一人,不需要太过担心家人。 无论是出征还是战死沙场,都没有太大的牵扯。 南乔默默地整理自己的盔甲,他上战场也不是头一回。 老侯爷在的时候曾亲自带他在战场上驰骋,战场是吓不到他的。 他只有十岁的时候,就跟随老侯爷操练兵马。 他爹去世后倒是给他留了锦囊。还托付了曾经的老部下照顾他。 是他爹老侯爷南林当年的副将谢将军托人送来了第一个锦囊。 锦囊告诉他,有事可以找定北侯。 南乔笑了笑,定北侯在他爹刚刚去世没几天,就突然离世。 这是他爹没有料想到的吗? 但是南乔还是趁着夜色,亲自去了趟定北侯府。 定北侯家里倒是人丁旺盛。有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还有四公子。 现在大公子已经承袭了侯爷的爵位。 定北侯府的北篱接待了南乔。他已经知道南乔很快就要赴西北边疆与大荇国决战沙场。 北篱没有说什么,默默地陪着南乔坐着。最终只道:“小心西北戍边的主帅。” 南乔波澜不惊地点点头。 临别前,北篱又道:“带好自己的侍卫。” 南乔又点点头。 他似乎是明白了。也许他的父亲给他的锦囊让他来找定北侯也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想让定北侯府的人能提醒他些什么。 走到门口的时候,北篱又道:“府中有一猛士,是南侯爷养在我府中,如今小侯爷要出征,是不是该将他带在身边?” “也好。”当时老侯爷将人养在北侯府,南乔是知道的。“明日我让西岚来请回去。” 让南乔没有想到的是,猛士竟然只是个身量未足的少年。 眉清目秀,婉转含羞。一举一动都像个得体的仆人。 简直比西岚的举止还妥帖。 南乔一时间有苦难言。 这真的是老侯爷给他准备的猛士吗? 记忆里年少的猛士早已不知道什么样了。但是按常理长大不该是个威猛孔武的猛士吗? 这是不是北侯府的北篱侯爷给掉了包? 北侯府还附了一封信来,信是当年南林老侯爷的亲笔书信,将“猛士”的样貌说的清清楚楚。 一个少年。 要求南乔和这位少年同吃同住,不可不信他。 南乔一时慌了神,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猛士,还定下这么莫名其妙的规矩。 西岚轻声劝慰道:“老侯爷的信总之是要信的。北侯爷家的关系也绝对是可信的。小侯爷暂且容一下,属下就在外面候着。” 南乔虽然六神无主,也只有强作镇定,面不改色。 此时他只希望又遇能在身边,能有个依靠。 还好,猛士不善言辞,却将南乔伺候的不容拒绝,也不容质疑。 其实南乔根本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质疑。 猛士给他递了茶的时候,他只好一口气喝完了。 因为他喝不完,猛士示意他喝完。 南乔为了缓解自己的六神无主和尴尬,也只好喝完。 很快喝完茶,南乔就懵了。 西岚默默地看着猛士,又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南乔,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得不说,所有的人都知道猛士是什么意思。 看上去只有南乔不知道。 南乔在朦胧中他又看到了又遇。他看到又遇满身血污,一张凄清的脸,满眼泪痕…… 猛士足足在无言身边呆了半个月。 出征那天,南乔披挂整齐,大历的皇帝亲自送出了城门。 可是猛士却只将南乔送到了大门口。 南乔吃惊地看着猛士,这猛士不是贴身保护他的吗?怎么送到门口就不走了? 猛士跪下为南乔送别。依然是少年打扮。 轻声道:“小侯爷早日凯旋。” “你不同行出征?”南乔道。 “老侯爷给的任务,小的已经照做。”猛士跪地磕头道。 南乔轻声问身边的贴身侍卫道:“老侯爷什么任务?” 侍卫面露惊讶,结结巴巴道:“老侯爷不想让,让,让家里断了香火,所以,所以……” 南乔一阵眩晕。“这个猛士是女子?” 他再不谙男女之情,此时也知道这个猛士贴身伺候自己时候的异常。 可是他断然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能这样做。 为了家里的香火,给自己配了个猛士。 一时间南乔脸色惨白,只强做镇定,冷声道:“把她弄出府去,越远越好,不要让我再见到她。”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此时顿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疼的移位了一般。 他想到了又遇…… 第十七章 带你走 红曲找到南乔的时候,南乔已经筋疲力尽。 浑身血污,人已经快不行了。 北侯爷的话说的没错,他要堤防戍边将军党琼。果然他还是防不胜防。 他来的时候特意请监军勘察党琼所有套路,无论是军队调度还是兵马粮草,确认无事后监军才放心信任党琼。 但是最终还是出了问题。 又遇第二次出战的时候成了孤军深入,他带领戍边五万大军在出城门的时候,五万大军在他带着先锋出了城门时,突然驻足不前,在他回首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军已经缓慢后撤,城门竟然缓缓关上。 将战场留给了他和他的先锋将士。 无论他怎么提防,也一点征兆没看出来。 他区区数千人人怎么敌得过大荇国的三万大军。 那是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南乔可以以一当百,以一当千,可那又如何? 他们面对的是大荇的三万大军。 采珠在军中狂笑,大历国的南侯爷也有今天。 南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淡淡道:“当年的消息是大荇国使者传到军中,本就是大荇皇帝的意思。” 采珠顿时有五雷轰顶的感觉,这是真的吗? 她冲了过来,试图抓起南乔问问清楚,南乔惨白的脸上有几点血污,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他身边成千上万的人倒下了。有他的侍卫,还有他的先锋将士。 他看了一眼他们,眼角渗出了泪滴。他轻轻地闭上眼睛。 就在他闭眼的瞬间,南乔的阳气散尽。 采珠发疯地将南乔扔了出去。 可是南乔轻轻地落地了。他没有噗通一声。 红曲化成一缕烟托住了南乔。 人间的战事摄魂殿的人是不能插手的,逆天是重罪,也是更大灾难的开始。 就算南乔战死沙场,摄魂殿的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红曲输了一股阳气,南乔微微睁开了眼睛。 将南乔放正,红曲用神识打开了签簿。 签簿的影像里,是又遇被关在电笼子里,白衣上尽是血污。 脸色惨白,脸上是疯狂而蔑视的笑。 南乔的眼中滴下了清泪,叫道:“又遇。” 红曲将签簿又一转换,只见签簿中出现又遇的身影,此时他从高处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又遇刚刚起身,老妖断肠一掌将又遇打翻,一口鲜血从又遇口中喷出。 还不待又遇起身,断肠上前一脚,将又遇踹飞。 南乔的眼睛红了,几乎要滴下血来。又叫了声:“又遇。” 当老妖断肠将又遇从地上抓起,伸出长舌在又遇的口鼻出嗅来嗅去。眼见着又遇的阳气要被吸食殆尽,命在旦夕时,无言突然大叫一声:“断肠老妖。” 南乔的身体化成了一缕轻烟。瞬间离去。 签簿里的情形太过危急,只怕晚一步,又遇的生魂要被老妖吸食。 红曲看着南乔离去,松了口气。无言的神识回来了,南乔成了无言。 只在眨眼之间,她已经追不上他。 只好在后面叫道:“身后事怎么办?” “你处理吧。”无言瞬间消失在明灭的阳光下。 红曲愣在当场,此时南乔是战死沙场了吗?那么死不见尸活不见人怎么办? 这两个死货天生就是要来为难她的么。 也是,能有什么办法,救又遇比什么都重要。 夷白和寒潭已经去救又遇了,她的任务就是来唤醒无言,让无言神识归位,赶紧回去救又遇。 她还不能和他们一起去西山救人,她现在得留下来,想办法用幻象让南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飞速离去的无言几乎用尽了他的全速。 他要到又遇身边,哪怕他救不了他,他也必须赶到他的身边。 又遇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无言。 无言在笼子外面看着又遇,柔声道:“我回来了。” 又遇的脸上漾出了由衷的笑容,就像一点墨水滴进清水中那般,迅速漾开。 “辛苦了。”又遇无限深情看着无言道,“我没事。” “你会没事的。”无言笑的深情而缱绻。 无言的兵器是离魂锏。又遇的兵器是离魂剑。 一字之差却大有区别。 用锏的人往往力大无比。锏里有更多的机关。 如果说离魂剑是挑破人的灵魂,让灵魂与身体分离的话,离魂锏就是震飞人的灵魂,让灵魂从身体里脱离出来。 人体和灵魂分离,那自然是死了。 看到无言的那一刻,又遇的心放下了,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这些天他虽然护住了自己的阳气,也费了太多的心神。 他只想睡一觉。 无言冷静地坐了下来,他打开签簿,看到了夷白和寒潭。 这两个家伙阴魂不散地来了。 看来他们也在等机会。又遇被断肠老妖擒住,他们只是在外围观望了一下。 他们想趁机利用又遇的事情,强行换回无言的神识。 毕竟无言在凡间还需要用情劫来度身,换回神识。 情劫,便是有情人的诛心之劫。 这情劫按理说也差不多了。 就算差点,只要又遇有事,南乔肯定会有诛心之痛。 那么情劫就算过了。 南乔在凡间已经在生死之际,红曲就被派去,让他看到又遇罹难的惨状。 虽然这些遭遇是夷白和冥府始料不及的,却有合情合理,合天道。 无言就这样回来了。 现在只要夷白和寒潭将断肠老妖困的足够久,无言就一定能将又遇从笼罩噬魂烟的笼子里救出来。 老妖的妖力也该有上万年的修行。 他的烟雾迷障能将夷白和寒潭困的死死的。 烟雾迷障也不是不可破。 若是能有百人立在这烟雾迷障中,据守各个方位,老妖没有胜算。 可是现在只有两人。 断肠老妖隐身在烟雾迷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袭击他们。两人频频中招。 虽然二人将所有功力和修为都化为护体之气,仍然扛不住老妖的突然暴击。 当寒潭看到夷白在迷障中受伤倒下的时候,忍不住催动心力问道:“无言,还要多久。” 寒潭说完又觉得不妥,忙又道,“无言,你别急……” 觉得声音突然弹了回来。 自己被弹回来的声音震的一麻。 无言在自己的身后设了屏障,他此时应该怕声音干扰,也怕老妖偷袭。 无言除了对又遇有极度的耐心和柔情之外,好像对别人来说,暴躁又有些乖张。 但是架不住他力大无比,心性沉稳能定乾坤。 不出干扰时,他永远是摄魂殿的沉默者和温和者。永远是摄魂殿最出色的的屠魔人。 他做人做事都做的理所当然。甚至拂了别人的意也拂的理所当然。 可就因为他此次为了避免声音的干扰和老妖的偷袭设下的屏障,救了夷白和寒潭。 寒潭在声音弹回来的那一刻就知道,破解老妖的烟雾迷障有办法了。 他立刻将自己的声音拧成一缕,向无言的屏障发了过去:“老妖,去死吧,老妖去死吧……” 声音循环往复绵密尖利,老妖的烟雾迷障在反弹回来的声音的撞击下变得稀薄,几乎能看到老妖的身影。 夷白腾身而起,他拦截住了老妖。 老妖虽有近万年的修为,但是单单论搏击和杀戮的话,他与摄魂殿的人比,那不是差的一两分。 屠魔殿负责戮杀妖魔的人,他们的身手和意志不是一般的厉害。 又遇被困在妖的电笼里那么多天,还能将自己的阳气护的死死的,不得不说在三界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寒潭坐在地上像个念咒语的道士,不停地碎碎叨叨。 他在对敌的时候总能找到出其不意的糊弄法术。 这样的不停歇还不重复的控诉和絮叨,让声音的回弹更有力度。 这些回弹的声音像能杀人的弦索一般锋利。 老妖的烟雾迷障就在这些回弹的声音中慢慢被割裂和消耗,老妖的身形慢慢暴露。 夷白作为最有实力的屠魔人,在能看到老妖的时候突然强大了万分。 他手中的离魂剑犀利又乖张。一时间将断肠老妖逼到了烟雾的边缘。只要老妖退出迷障,这个迷障就不攻自破了。 老妖到底活的久,诡计多。 他突然幻化,成了又遇的模样。吓得夷白手下一松,被老妖击中了肩头,一个趔趄跌出了烟雾。 烟雾是迷障,将人困住在障内,出去了再想进来没那么容易。 若是将寒潭一个人放在烟障内肯定有危险。 夷白几番冲撞根本无法进去。他只好大叫,“寒潭,出来!出来!” 寒潭却没有出来,他起身对着老妖冲撞过去。他猛然化成了烟缕,又变幻成了圆球。 老妖的剑锋划伤了他。 寒潭有一个毛病,就是不能见血,见血就发狂,尤其不能见到自己的血。 夷白经常说寒潭前世是头豹子。 突然间老妖的迷障内传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夷白知道,寒潭受伤了。他如果不是重伤的话,一定是要毁了迷障。吓得赶紧撤出数丈开外。 果然很快老妖从迷障里窜了出来,化成一缕轻烟飞速离去。 夷白挥手道:“断肠老妖,多保重啊!” 寒潭一个趔趄,喷出一口鲜血。 夷白忙扶住道:“如何?” “快不行了。”寒潭没有说谎,两眼一黑倒下了。 夷白忙取出一粒药丸拍进寒潭口中。 屠魔殿的人就是这般,随时会命丧当场。 若是再见,必是在下一世了,能不能有神识还不知道。无言已经算是万幸。 因为他过分执着,过分执着与又遇的情感。在知道自己要灰飞烟灭的时候,将自己的情窍封住。 而又遇将自己的神识都倾注到了他身上,不停映照他蒙昧昏聩的神识,让他能若有若无地感应到。 恰巧又遇到了生死一线,红曲刚好赶到。 若是别人,怕没有那么容易,也许一世过后,神识不会回来,那么就要再过一世了。 夷白抱住寒潭问道:“你不会死吧?” “要不你也封住情窍……”夷白又道。 寒潭气笑了,这个猪队友是等着他死,还是暗示他死? 他真想将夷白打一顿,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若是此时断肠老妖折回来,夷白这猪队友是不是要把他扔在一边迎战老妖。那时候他可能就真的会死了。 断肠老妖万年的修为可真不是闹着玩的,他差点没被拍死。 寒潭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怅惘:“我为谁封情窍?又有谁来照看我的神识呢?” 一口气说完似乎是晕了过去。吓得夷白赶忙给他输了灵力。 此时不远处的无言盘膝坐在带电的笼子前,双掌之中是一个圆形的琉璃球。 他试图用琉璃球破解带电的栏杆。因为水晶球可以阻止电的传送,能防止带电的栏杆将他电伤。 这招是管用的,但是需要时间。 他的身后已经筑起了屏障,他此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的眼里只有这个带电的笼子和如何破解电栏杆。 又遇此时在笼子里睡的正香,忍不住将自己的身体蜷了蜷。还念叨了声:“无言。” 无言完全不理他专心驱动灵力将琉璃球推出去,非常耐心细致地将笼子带电的栏杆摧毁。 来来回回催动水晶球碾压栏杆,直到摧毁了足够大,差不多半面栏杆都毁掉了,他才伸出手将又遇拎了出来。 又遇扭动一下身体,往无言的臂弯里缩了缩,道:“走。” 此刻他是清醒的,知道留在此处顷刻就有危险。奈何他太困了。 见到无言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困倦就全部袭来,让他一点抵抗也没有。此时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这是数十年的困倦全袭来了吗? “太困了,我也不想这样……”他还知道对着无言嘟囔一声。 “有我呢。”无言似乎毫不在意,将他抱住,身形挪动,对着夷白叫道,“走。” 夷白对寒潭可没那么好的耐性,问道:“你走不走?” 寒潭气的咬牙,但是夷白朝他翻了个白眼。 毕竟夷白刚给他输完了灵力,他也不好再装死。 瞬间一行四人化成若有若无的飞烟出了断肠老妖的西山。 一道蓝烟从侧面的山崖冒了出来,蓝烟半妖倚在崖壁上叹息了一声。 其实此时他动手的话,这四个摄魂师没那么容易离开。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因为他提不起一点动手的兴致。 第十八章 以前的事 回到衙署的时候,无言仔细检查了又遇,身上的伤并无大碍。 可是他就是一直睡,看上去像嗜睡症病人。 只要无言一碰到他,他就像个树懒一样粘着不动,连嘟囔声都很微弱。弄的无言心疼不已,日日在身边陪着,一刻也不忍离开。 这是多久没睡个好觉了,这都困成什么样了。 夷白来探望,还带了厚礼。毕竟无言回来了。 本来摄魂殿的人说要一起庆贺,无言婉拒了,因为又遇还没醒来。睡得天昏地暗。 他想等又遇醒来再一起庆贺。 所以夷白就先来探望他了。 两人就在又遇卧房外面的客厅里坐着喝茶。 “断肠老妖怎么出关了?”无言问道。 此时无言长发束起,挽起袍袖,面如皓月,神态极为安宁。 想来此次历劫归来气度心性又有不同了。 夷白并不着急说断肠老妖的事情,只叹息道:“你此次回来,容颜气度更多了仙气。” 无言无声地笑了笑,道:“素来各位历劫都是历的通透。我也如此未能免俗罢了。” “又遇在你走后,情形极差。”夷白叹息了一声,“你能想象他是如何之差。” 无言点点头:“留醉不在了,回来的时候又遇的宅邸有些荒芜,看上去已经长久没用了。” 其实看到又遇一直栖身在小筑,无言就明白了。 又遇定是遭了雷火之劫,还受了三界诅咒。 失去了挚友留醉,失去了家人,还失去了他,又遇极重情义,对他来说任何一件事都是锥心之劫。 想来当时又遇必然万念俱灰,能撑到他回来要忍多少痛楚。 活着的人,容易的是一死了之,难做的是失去一切,历了锥心之劫还能苟活。 无言点点头,半晌道:“难为他了。” 夷白看了看无言道:“你转世入凡间,做了南侯府世子时,必须历一番情劫才能了结,奈何你转世之前封了情窍。是又遇帮了你。” 无言又苦笑了一下。 又遇活着真不容易。一个重情的人,总是在情劫的边缘受虐,不死难免要伤。 “他很难做吧?”无言问道。 “你转世的凡身有记忆,你只记得又遇是你最重要的人。其实受情劫的人是他。我看是他代你受了情劫。”夷白喝了口茶道,指了指屋里的又遇道。 无言准备打开他的签簿查看一下他是大历国南侯府世子时候的事情。 夷白笑道:“签簿上的情形太长,你也不必看。我派了红曲去辅助又遇助你历劫。红曲给又遇找了几个美姬,日日将又遇缠住,你看了那情形心如刀绞,便也算是历了情劫。” 无言点点头。 “又遇将你视如性命,你不好过,他简直难过百倍。所以我说历劫的是他。这一点,你要好好感激他。” “红曲也辛苦了。将我这个月的全部月例都给她吧。”无言道。 夷白笑了笑,道:“红曲经常被又遇扔出墙外,还差点被他打伤。几次三番向我抱怨。” “将我两月的月例送给她吧。算作补偿。” “那倒不必,我已经吩咐师爷给她多了半月的月例。” 两人坐着,慢慢地喝茶,慢慢讲述无言前世的事情。 作为南侯府的世子,他在尘世的时间是仓促了些。 世子一世虽然该有的都有了,生死离别,情劫,家国仇恨,战死沙场,甚至是子嗣,但毕竟都没有展开就结束了。 “前世凡间历劫,为什么那么仓促?我记得不错的话,南侯府的世子也不过才二十岁就薨殁了。”无言问道。 这下轮到夷白苦笑了。 道:“你去凡间历劫,所有的命格都没有错误,生死离别、家仇国恨,最后战死沙场。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时间缩短了些。因为摄魂殿缺人。又遇也曾经闹了冥王府,打破了转魄神灯,神灯内的半妖和半魔伺机溜走。虽然又遇遭受了劫难,也奋力将神灯内的魂魄抓回。但是转魄神灯里的妖魔之魄总有遗漏在外的,所以你的凡人命格就短了些。” 夷白的意思是:没那么多时间让你悠闲地在凡间历劫。没有时间给你五十八十年。 现在所有的危险都需要你早点回来。 “断肠老妖冲出封印是怎么回事?跟又遇有关系吗?”无言问道。 “冥王总下不去手,毕竟传闻断肠老妖是他的亲弟弟。”夷白躺进了坐塌道。 无言吃了一惊。老妖出封印难道跟冥王有关? “莫衙主将他封印,看来是枉费了心力了。”无言说的是莫寻梅,说着自己叹息了一声。 “他岂是只将他封印,他已经将老妖的七魂八魄都打散了。”夷白说起来就像是说院子里的花开了那般寻常无波澜。 “七魂八魄都散了?” 无言重复起来就像是说花谢了那般寡淡平常。 “转魄神灯用碎了三盏。”夷白说话的平淡,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放下茶杯吧。 打碎了魂魄要用神灯修补,这是冥王的权力。 这些对于他们这样的三界屠魔人来说,都算得了什么呢? 莫寻梅将老妖的万年不死之身封印在西山万窟洞,用夺魄神掌打碎了老妖的魂魄。冥王还不是用了转魄神灯将魂魄联缀完整。 整整用了三盏。 他们这群屠魔人的任务和使命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将事情做到极致。 但是最后的命格是天定。 天定之外的意外他们还能有什么可说呢,一切都是寻常。 意外也是寻常。 “断肠老妖宿念应该也被打碎了。”无言半晌道。 是啊,断肠老妖也有自己的宿念。哪一个妖没有自己的宿念呢。 可是他的宿念看来是由不得天更由不得他自己了。 冥王最终对他动了自己逆命格的权利。 天命,宿念,强权,意外,这是每一个摄魂屠魔人最常见的事情。 “冥王只想让老妖活着。在老妖的天命格里,他该入奈河血池,受千年毒血浸渍,日日被河中毒物咬噬。满千年才能入转魄灯。活着为妖时他作孽太多。”夷白道。 “入奈河日日被毒物撕咬,冥王怎么受得了他的日日惨叫。”无言道。 “老妖被禁足西山了。”夷白道。 看来断肠老妖出了封印蹊跷。还好,被禁足在妖的界地任他为非作歹去吧。 “老妖这样活着也无趣的很。”无言叹息道。 “你怎么知道老妖被禁足了?”无言顿时警觉起来。他怕夷白一个人前去探看。 果然。 夷白道:“我前日又去过,只是去查看他出关的封印为何松动。不想被他狂追,我出了西山地界,他竟出不来了。” “你此举太大意了。若不是他出不了西山,你必定要伤在他手上。你为何要去那里查探?”无言问道。 “毕竟莫寻梅我是了解的,他几乎耗尽了自己毕生修为,用夺魄神掌将他封印,老妖怎么可能在短短百年间就可能冲出封印。” “可有收获?“ “不是冥王的手法。” “你……”无言一时无语,夷白真够疯狂的。 他竟怀疑是冥王。 老妖断肠修为太过直切。有违天道,杀孽太重。 封印对于老妖来说不过是让他慢慢冷却自己的躯体,慢慢将自己的罪孽沉浸封闭在黑暗中。 让他在封印的黑暗中,脑海里日日轮回自己的罪孽。 这样做总好过在奈河血池日日惨叫。所以封印对老妖来说不是坏事。 当日莫寻梅封印他,几乎耗尽了自己十世的修为。据说也是为了给冥王一个交代。 摄魂殿屠魔人虽然以杀妖屠魔为业,看上去冷血无情,而且无趣。 但他们更懂三界的情分,甚至比普通人更懂,更珍惜,更愿意做到极致。 封印过后,莫寻梅希望冥王能将断肠老妖放到天命格中轮回。 命格不变,但是时间可以缩短,也算是给老妖一个三界的公平。 可是据说冥王似乎并不愿意。似乎只愿意让老妖这样一直活着。 莫寻梅因此还抑郁很久。 至于老妖断肠的宿念,就是像个普通多妖一样,成双成对成家,修炼成半妖,半妖成半神,半神然后成仙。 奈何他天生就不是普通的妖。因为他有个哥哥是冥王。 无论如何,冥王似乎只是希望他活着就好。 也传说老妖在五千年的时候击碎过自己的生魂,他想重生,哪怕是入了奈河,受千年血毒浸泡,受河中毒物噬咬,奈何又未果。 据说断肠老妖因此发过疯,造出更多的乱子,冥王甚至动用了身边的判官将他制住,又放进了西山。 这断肠老妖的遭遇,不知道是让人羡慕还是让人同情。 连死,连灰飞烟灭都不行。 第十九章 惊慌 无言默默地给夷白添了茶道:“这是好茶,又遇存了六十年。” 夷白端起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无言追到门口,却什么也没说。 看着夷白的衣袂在风里翩然而去,人看上去多少有些落寞。无言想起了莫寻梅。 红曲回来了。她从大历的国都回来了。 她来探望又遇。 无言将她放到了前院的客厅,没有让她进内院。。 无言照例是泡了茶,坐下问道:“大历那边的俗事都处理好了?” 他问的是南乔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没有。 红曲坐下,道:“处理好了。南乔给南侯爷府上添了丁。西岚照顾她们母子。西岚是个不错的管家。” 无言虽然已经知道自己出征之前贴身的猛士,是南老侯爷给南家后继有人选的女子。此时仍有些惊慌。 不得不说,南老侯爷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虽然他不一定知道南乔不会有男女欢爱之情,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婚娶没有概念。 为了自己的家族繁衍,不得不说老侯爷是睿智的。 喝了茶,红曲接着道:“大历的国君给了南侯府封赏。将西疆边军将领党琼诛九族,其他副将等一律斩首。” 西疆驻守将领陷南乔于孤身奋战,让大历国失了一个绝好的将才。 南乔的死不知是大历国君的意思还是西疆将领的意思。 看国君燕横秋将西疆将领诛九族的手段上看来,致南乔于死地的应该不是国君的态度。 “我用了幻术在军中找了个尸身,代替了南乔的尸身。所以一切都顺利。只是你府中的那位孕妇看上去并没什么悲伤。” 无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辛苦了。我这月月例的钱一半归你。” 猛士的任务就是要生下子嗣。她需要什么悲伤? “那到不必。那位妇人长相清秀,却着男装掩人耳目,莫不是怕人报复?”红曲问道。 也许是老侯爷南林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南乔不那么喜欢女子。 也许是老侯爷真的是怕人报复南侯府,毕竟南侯府里藏有可以调动大历军队的兵符。 可是南乔一直弄不明白他爹为啥要将个女子养在北侯府,还将那女子培养成了猛士。 还蒙骗他,那是个猛士,必须要将猛士时时带在身边保卫他。 难道只是为了用这招来保证南侯府的香火? 那位猛士除了身量矮小了些,其他所有的能力都达到了大历国猛士的要求。 想来他的父亲老侯爷没有想强迫他做什么,不过是用了个计谋,设了个局让自己的儿子南乔不知不觉中中了计。 将猛士安排在南乔身边,还用了迷药。也真够难为这位位高权重的老父亲。 虽然生在了侯爷府,南乔却享受到了最温情普通的父母之爱。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世更多更妥帖的爱,让神识回归的无言有了更多的通透和安宁。 无言没有搭话,似乎不愿意提及上一世凡人的经历。 红曲见他不想说凡人南乔的事情,便也默默地喝了茶,半晌起身道,“我想去看看又遇,他还好吗?” 无言的脸沉了下来,衣袖一展挡住了红曲的去路。 “干嘛?不方便吗?”红曲道。 “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没有机会,更别说我在的时候。”无言冷冷道。 “你……”红曲一时气恼,却不好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上一世我跳崖惨死跟你很大关系。”无言道。 他说的是他在南乔之前的惨死跟红曲很有关系。 “你不要胡说!”红曲气急道。 “我上一世为何会自堕焚心崖,你知道的很清楚。一个小仙娥竟能变成了又遇的样子。我竟能将一个小仙娥看成又遇。这么巧,阿遇刚好就看到了我和小仙娥在一起。你能说此事与你无关?” 无言冷冷地看着红曲。 红曲起身不打算理无言。 “你对又遇有什么心思,别人看不出来,我看的很明白。”无言又道,“一个甲子的时间,你的努力如何了?” “我今日只是不放心又遇身体状况,所以前来探望,你不要扯出莫须有的事情。”红曲气急转身离去。 “谢谢了,又遇没事。你多做些自己分内的事,少生不该有的心思,对自己对大家都好。”无言的语气像浸了冰水一般。 “不识好人心。”红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之外。 无言转身就看到了又遇。 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无言和红曲的对话。 又遇笑了笑。有些失血的脸色似乎韵上了点绯红。 长长的白发滑到了胸前。身上是干净洁白的中衣。 脸上的笑微微有点仓皇和迷茫。 无言快步走了过来,道:“怎么起来了?” 此时他的声音轻柔温情,完全像换了个人一般。 又遇伸出手捏了捏无言的肩胛,又捏了捏无言的胳膊,认真道:“不是梦吧。” “不是。回屋吧。”无言手一伸弹了又遇的脑门。 又遇愣了一下,随即蹲下,抱膝埋头,白色长发滑了下来。 他这样做是在等无言拎他的脖子。这是他们在一起时候经常有的动作。 无言就喜欢拎他的后颈的衣领。 无言果然拎起了他,只是指尖轻柔。在无言指尖碰触到他脖子的那一瞬间,又遇哆嗦了一下。 毕竟这样的动作已经数十年没有了。 这样的感受也已经数十年没有过了。 无言将又遇抓起来的时候道:“怎么还玩这种把戏,从小玩到大。” 说着毫不客气地将他背起来,背进屋内。 又遇那一刻眼泪瞬间滑落,泪水打湿无言背上的衣衫。 这一定不是梦,这是真的。无言回来了。 “别哭了,以后我都不会离开你。绝不会自己先死。”无言道。 又遇瞬间绷不住了,扳住无言的肩,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抽泣不已。 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安心过,从来没有过一天安心平静的日子。 没有无言的日子里,每每醒来,他都有一丝恐惧,莫名其妙的恐惧,心里一遍又一遍问:“无言,你在哪?” 现在无言回来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的如此剧烈。 忍也忍不住。 回到房间,无言将又遇放下,轻轻拦在胸前,以便又一遍地抚摸他。直到自己忍不住了,将他死死抱住。 两人默默躺在床上。 “你前世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你在南侯府做南乔的事情。”又遇问道。 “处理好了。你别介意行不行?”无言侧过脸来看着又遇道。 又遇转过头去,道:“行。” 眼泪顺着又遇的眼角滑下来。他不能再那么介意了。 如果他还那么介意,无言真的会死。 无言柔声道:“你知道我封了情窍,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好不好?” 无言知道自己作为南乔的时候,给南侯府留下了子嗣。 这事要是被又遇知道了,他心里一定不好过。 “好。”又遇答道。 无言转过身将又遇揽住,默默躺着不说话。 “我饿了。”又遇轻声道。 无言瞬间起身,道:“我吩咐厨房给你做无相汤,加上两份滴水观音。都是你爱吃的。” “滴水观音要三天三夜炮制鲍鱼,我现在就饿了。”又遇语气里有些任性。 “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吩咐厨房做上了,现在看来还差一刻钟就该好了。提前一刻钟给你端上来,味道应该不差。” 又遇嗯了一声,拉扯无言衣衫的手才放了下来。 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和自己等的人一起吃晚餐吧。 晚餐对于又遇来说,简直就是幸福的象征。 因为无言就在他的身边,他们吃着同样的晚餐,抬头就能看到彼此。 美好的时光显得有些缱绻。 夕阳,小路,远山,还有草木,这些最平常的东西,在又遇的心里突然就温热起来。 两人同样挺拔,同样的白衣白衫,不同的是又遇一头白发,无言是一头黑发。 在傍晚的阳光里同样迷人,同样风致。 夜空高远明亮,星星如钻石一般镶嵌在夜色里。 “夜凉了,回去吧。”无言轻声道。 又遇点点头。 不久前还是南乔的那张稚气的脸,此时的无言却说不出的沉稳,隐隐有一丝落拓不羁的霸气。 无言回来了,又遇整个人的韵味都悠长了。气质也柔和了。 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是清寒之态。 房间里隐隐飘着茶香。 无言的管家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茶具、和水。 两人坐下,无言道:“今日夷白来过。” “哦,来探望你?” “来探望我,顺便看看你身体是否要紧。” “嗯。你们聊了什么?” 无言叹了口气,把身体往坐塌里挪了挪,道:“聊断肠老妖是冥王的弟弟。” 又遇只是嗯了一声。 “你们都知道?” 又遇又嗯了一声,“只是听说,不知道真假。”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走的时候,我打破了冥府的转魄神灯,那个时候才知道。” “那个时候?” “是的,那个时候冥王生气不已,将我骂了。脱口说:当年你们将我弟弟封印在西山,我尚且忍气吞声之类的话。” “这个消息是你传出去的?” “那怎么可能是我。当时他身边的人诸多,人人都听到了。” “哦,这样。”无言才了松口气。“夷白前日又去探查老妖的封印为何松动。” “为何松动?” “他没说。”无言轻轻给又遇倒茶。 “老妖轻松出了封印,怕是摄魂殿要有责任了。” “断肠老妖的事情我感觉没那么简单。” “南山魔王那边有什么异动没有?那里要是有异动才是我们头疼的事情。”又遇伸了个懒腰道。 “老妖出动,老魔王肯定会有动作。” “再这样下去,我感觉老妖迟早也要变成魔。” 妖魔本就不分,是后来三界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妖就是妖,魔就是魔。 魔的危害更大,魔对天地不满,总想改变天意。 妖不过是修成人形成精的异物。 不管怎么样,屠魔人屠的是妖魔。 妖和魔他们分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三界对魔却有定论,就是对魔的处罚要更严厉。 妖魔都是有灵力有精魂,甚至是有神力的怪物,他们对付起来没那么容易,甚至经常会有生命危险。 “我走之前给你的灵典你看的怎么样了?”无言问道。 “你不在,我有很多地方参不透。功力也达不到。你走的这些年,我还是止步在九层,十层的灵峰根本达不到。”又遇道。 “等月圆之夜我们试试看。我回来后,心气清明了好多,凝神竟能看到更多天地间的细末之处,不知是祸是福。”无言思忖道。 “莫不是此番你归来后,摄魂殿修为最高的人是你?” “不一定,夷白的修为一定比我高。” 第二十章 我是怎么死的 “我是怎么死的?”无言问道,“我说的是我在摄魂殿的时候怎么会突然死了,转世为凡人,为何?” 又遇支着头道:“是我害死的。” 无言一时语噎,他是又遇害死的?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日你从外面回来,后面竟跟着个小仙娥,我刚好喝了酒从衙署回来,看到你和小仙娥拉拉扯扯。我心中大怒,和你大吵一架。后来我记得我深夜离开衙署,你追我出来,一直追到花瑶台,我肯原谅你。不曾想你一去不回……” 又遇深深地看着无言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以后也不敢了。” 无言点点头。 但他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的。不会那么简单,他离开花瑶台后,他去了哪里?他就去了焚心崖? 然后就跳了下去? 因为怕又遇伤心,他不敢再问,只道:“我的一切都有定数,你何必自责?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又遇还是有些伤心地低下头。 他想起了留醉,留醉也是他害死的。如果不是为他挡住了雷劈,留醉就不会死。 “一切都有天意。我们都是三界普通之人,都要遵从天意,接受天命。阿遇你莫要多想,好不好?”无言柔声劝道。 无言还是寻了个几会去问夷白。 “我上一世时灰飞烟灭是因为什么?我是怎么死的?”无言问道。 夷白叹了口气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无言苦笑了,又遇说是他害死了自己,夷白说是他的错。到底为何? 而他自己的意识里隐隐约约和红曲有关。 那时他签簿中的记忆似乎也找不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天意不可违,天机不可泄露吗? “你能将当时的情形说与我听吗?”无言道。 “可以。”夷白叹息一声道。 “上一世你在摄魂殿修为仅在我之下,其他人都在你之下。你是我屠魔衙的衙主。麾下八百屠魔人奔波各地,按照寒潭封验衙署收集的证据和量裁罪责。最后回来由你衙署最终裁定执行。屠魔衙署的屠魔师是摄魂殿最危险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比你做的更好。 因为你的努力,三界清净不少。可是事事总不那么尽人意。三界总有人为一己私利聒噪到天庭和冥府。你的转世不是单纯的原因。不应该是你和又遇两人的事情,是天定。” “天定?为了悠悠众口,是冥府和天庭的权宜之计吧?”无言道。 “你投胎入了畜牲道,身边一直有仙娥保护。后来你做了南乔,在又遇出现之前,也一直有精灵在你身边。”夷白道。 这个摄魂殿两位猎杀者无言和又遇。他们手上送走过太多的魂魄。被诟病被报复是最常有的事。 他们不是为自己做事,他们做的始终都是三界的事。 夷白又道:“当日仙娥来找你,迷惑你就是为了让你和又遇产生嫌隙。奈何又遇还是那么悲伤。” 无言低下头,没有说话。 这三界若是没有了又遇,该多么无趣啊。 他能不能在八百年间认真地将屠魔衙主的职责做好,他自己都不确定。他会不会像莫寻梅一样在卸任升阶的前夕击破自己的魂魄,也不好说。 夷白突然将无言从衙署安置到了摄魂殿。 做了他的副手。 又遇虽然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也没有多想。 红曲忍不住了私下里问夷白道:“你为何将又遇弄到身边?你打的什么算盘?”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质疑。”夷白冷冷道。 “夷白,你是殿主,可也是我们的朋友。你不能这样。”红曲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 “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我把又遇放在我身边也是为了预防不测,万一有什么事情,又遇能将摄魂殿的事情挑起来,摄魂殿的人不会一时间惊慌失措。” “夷白。”红曲突然带着哭腔,道:“我知道你,你为了我们牺牲了很多。” “并无特别。历任殿主都会如此,我也不过是照例。”夷白淡淡道。 红曲沉默半晌,道:“又遇三世之前是个桃花浦的绝丽女子,曾与你锦瑟和鸣,你一直有十世的记忆,而你抹去了又遇三世之前的那段和你在一起的记忆。这些一定让你很难过吧?” “你听谁说的?”夷白的脸色黑了下来。 “你忘了,我可是有着八世记忆的屠魔人。”红曲惨然一笑,脸色惨白。 “我在三世之前曾经是你殿中一个小小的书记官。那时你对我怎么会有记忆。” 夷白微微有些吃惊,打量了一下红曲,道:“我的书记官没有女子。你三世之前是个男儿身?” 红曲笑了,道:“造化弄人,我投错了女胎,所以弄成了这幅鬼样子。” “你有机会重新转世,也可以重新做回男儿。”夷白安慰道。 “那倒不必,我已经习惯了。这个样子对我来说很好。”红曲看了看自己道,“又遇已经不记得那段历史了,若是他还记得,不知道他还愿不愿回到过去。”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少在外人面前提起。”夷白又冷冷道。 提到又遇和他的往事,夷白总是说不出的冰冷。 红曲笑了笑道:“前尘往事提又能如何,不过是笑话一场罢了。你又何必在乎,我们屠魔七煞中,怕是有三世以上记忆的人不是我一人。又遇也是投错了胎吗?” “他不是,他是自己选择如此。在转世之前,他看到了两条路,最终他选择了现在的这条路。”夷白垂下头道。 也是,知道三世之前往事的人,可不止红曲一人。 寒潭就是有着七世记忆的人。 “你,这些年……”红曲还是有些小心翼翼了。她怕夷白难过。 “他好好的,过的好就行。”夷白淡淡道。他看上去似乎早已经习惯了。 当初又遇选择了现在这条路的时候,是他抹去了又遇的那段记忆,他不想让他的记忆里有矛盾和牵扯。 毕竟又遇是个极情深的人。 若不是当年他做错了一件事情,又遇绝对不可能选择现在这条路。 他记得很清楚,他和魔妖大战,用了通灵追魂术,将一个南山魔人的魂魄追回到地府。亲手放进了转魄神灯。 不曾想这个魂魄转入了畜生道。 这个魔人的姐姐怀恨在心,用媚术幻化出离魂境,离魂境里的幻象是他和一个妖人的媾合。 那只是个幻象。 可是当时的又遇乍见之下心神散乱,根本没能辨别出那是幻象。 他知道,只要是和他有关,又遇就会失魂落魄。无力辨别。 气急之下又遇离魂散魄,散尽了自己的阳气。心灰意冷投身成男子,为的是不再受背叛之苦。 奈何等夷白重伤醒来,一切都已经不可追回。 再见到又遇的时候,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也曾肝肠寸断,找到上仙大士,请求重塑轮回,可是上仙大士查看了命格,只道那是他的情劫,也是他的宿命。 天命不可违。无论他有多么不甘,那又能如何? 他难道要有违天道,将又遇的命格强行改变,然后让他和自己一起坠入魔道吗? 最终,他用了整整三世的时间,将自己死死按压在了天命格中。 他懂得失去爱人的所有苦痛。 对三界的理解又通透了一层。 这是用了三世的锥心之痛才有的通透。 他不舍得又遇回到以前的记忆,他不忍他也受他的锥心之痛,所以抹去了他们在一起的那段记忆。 就是为了让他活的纯粹。 事实上就算他不替他抹去那段记忆,以又遇的聪慧,也一定能将那段记忆存放妥帖吧。 譬如红曲,她似乎已经将自己的记忆存放的很好。 “你似乎对无言情分特别。”夷白道。 红曲笑了,道:“能看出特别的人,恐怕只有你了。” “无言不知道?” “他?他只觉得我想挖他的墙角。只怕我争他的又遇。”红曲笑了,竟有几分真挚。 夷白也笑了笑。 “我已经放下了。到了某个节点上,这些微妙的感情确实就散了,不需要了。”红曲自嘲地笑了笑。 “无言肯为又遇封了情窍,怕是很难有变数了。你能放下了最好。” “若是还有机会,又遇不知道肯不肯为无言变成女子。”红曲笑了笑道。 夷白心中陡然明白,红曲不愿意再重新成为男子,恐怕是为了无言吧。 两人的话戛然而止。 有些话唏嘘几句便可不提。 第二十一章 那些期待 蓝烟看着受伤的断肠老妖,道:“老祖宗,你好些了吗?” 断肠老妖是被夷白所伤。 “屠魔殿这帮孙子现在也敢对我动手了。”断肠老妖叹息一声。 “老祖宗刚刚出关,身子还没恢复。若是恢复了,这些孙子哪是老祖宗的对手。”蓝烟有些瑟缩道。 这老妖的道行可怕的很,他怕稍有不慎被老妖看出了内心的念想。 “后辈们也就你还灵光些。我身边的那几个小厮呢?” “他们,他们,都已经去了冥府了……”蓝烟小心翼翼道。 “是谁送走他们的?”断肠老妖的声音严厉起来,蓝烟半妖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我并不知道,老祖宗知道我也只有八百年岁数,前三百年为藤,后三百年为藤妖,化成人形不过区区两百年。两百年前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蓝烟半妖语气里说不出的谦卑。 “时间过的真快啊。”断肠老妖说着轻轻闭上眼睛。 他累了。 屋内的侍女和侍卫们悄声退下。 半妖蓝烟也悄悄退了出来。 蓝烟闪动着没什么神气的眼睛,出了门微微叹了口气。 他真的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他想改变自己。 想变成一个活不长久的人,能到人类中间,做个烟火小童。 那样才有意思。这样长长久久地活着,似乎少了人类的那种意味。 他也说不上是什么劲头,就是觉得有意思。 最好能在林玉影身边做个药童,那就更好了。他的心里就会甜而愉快。 这种感觉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突然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半妖蓝衫兴奋不已。 哪怕是死,也不吝惜。 突然有声音穿透墙壁而来:“小蓝妖,你过来。” 差点吓得半妖蓝衫撒腿就跑。 半妖蓝烟还是稳了稳心神,默默地回来了。低眉顺目地走到老妖的面前。 老妖竟起来了,温和地笑了笑道:“真如我当年一样。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妖?老祖宗给你做主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蓝烟半妖吓得差点摔倒。 连连否认。 断肠老妖竟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道:“半妖只能和小妖在一起,不要想着仙娥,也不要想着凡人。喜欢她们有违天道,会遭天谴。” 老妖的语气里说不出的温和。 蓝烟却吓得后背出汗。 传说中的断肠老妖可是妖界最暴虐的人。一言不合就要拧断他们的脖子。 虽然他对死没有什么恐惧,但是对老妖这周身的气势却惧怕的很。 “我已经老了,你不用那么怕我。”断肠老妖抬起手,挥了挥衣袖,示意蓝烟半妖出去。 蓝烟赶忙快速溜出了门。 夜晚的月亮皎洁高远,天空明净。 无言的府邸不大,也不小,是三进的院落。 他们的住处在第三进的正房。 因为又遇喜欢安静。 每一进院落都有游廊,经过穿厅进入下一进院落。 院子里亮着清冷的灯笼,灯笼的光如同月辉。因为又遇喜欢清冷的颜色。 但是无言却喜欢浓烈,不过大红灯笼也只有天上人间三界过年的时候才会悬挂,最多悬挂到十五,过了十五就换成又遇喜欢的颜色。 已经午夜了,无言宅院里所有的人都睡了。 无言也睡了,他的身侧是又遇。 突然,无言坐了起来,看着身侧惊恐大呼的又遇。 “别过来……”又遇的神情极为痛楚,但是他并没有醒。“不是这样的……” 无言催动心力开启神识,进入到了又遇的梦境,他大吃一惊。 梦里又遇一袭红衣,在开满春花的湖边,一个男子翩然而来。 一袭红衣的又遇高挽发髻,眉清目秀,双目含笑,他竟是个女子。 而那个翩然而来的男子却不是他。 怪不得又遇在梦里吃惊又迷茫。 无言大惊,他抽身出来,循着梦的牵绕追溯了过去。 他看到了红曲。 原来是红曲在操纵又遇的梦境。 无言大怒,愤怒挥袖,一下子将正倾入又遇梦境的红曲打伤。 红曲回过神来,见是无言,自知无法向无言解释,更不可能是无言对手,只好逃脱。 无言怎么可能容她。气急之下隔空又从背后拍出一掌。 红曲不支,一口鲜血喷出。 她不敢停留,她知道无言不会容她说话,就能将她打个半死,还会将她拖到封验衙署请寒潭定罪。 现在最重要的是逃走。 还好,无言没有追他。 无言惦记着又遇。 回到房间,又遇已经坐了起来,似乎有些迷茫。 见无言回来,又遇轻声道:“你去了哪?” “怎么了?做恶梦了?”无言没有回答,坐下道。 又遇牵强笑了笑,道:“做了个奇怪的梦,我变成了女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在的。”无言无比温存地说。“还困吗?困就睡吧。不困我就陪你说说话。” 又遇默默地躺下,拍了拍床,道:“睡吧。” 第二天清晨,无言还没到衙署,就有差人来传话,说殿主找他。 无言知道,夷白那么早找他一定是因为他打伤红曲的事情。 又遇问道:“殿主怎么会那么着急。快去吧,怕是遇到了急事。” 无言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果然。 是夷白找他,确实是因为红曲的事情。 夷白示意无言坐下,问道:“昨夜因何事将红曲打伤?” “他倾入又遇梦境,设下梦中情节,给又遇带来不适。”无言道。 夷白点点头,摄魂人用法力倾入自己人的梦境并设情节确实不妥。这情节很有可能给做梦人带来祸端。 “红曲她给又遇设了什么情节?” “他将又遇设为女子,并在湖边等一男子。我并未细看便出手阻止了红曲。”无言道,“我不会容许红曲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又遇。” 夷白的心里生出一丝烦躁。 红曲有些过了。 他不知道红曲到底想干什么。 就算又遇三世之前是个女子,那么久都相安无事,为何此时红曲突然如此? 若是此时他再去找红曲,为此事责怪她,怕她心中生出嫌隙来。 只叹息一声道:“这个红曲也够闹腾的。这事缓缓再处理吧。” 还好红曲是个精通医疗之术的人,她的伤本无大碍。 夷白在下午的时候来合剂衙署,红曲刚好在。 见殿主前来,左右侍卫赶忙通报。 红曲还能正常到合剂衙署处理公务,看来没有大碍。 看上去只是脸色有些惨白。 红曲见夷白来了并没有带侍从,便也支走了身边的侍卫。 二人坐下,夷白道:“伤没事吧?” “无妨。无言的功力我绝非对手。”红曲苦笑了一下。 “你何必动他的人,自讨苦吃。”夷白耸了耸肩道。 “唉,我昨夜也是闲来无事,怪我。” “这事,若是又遇知道了,怕是又要将你扔出二里地。你无事何必去惹他们两人。” “他们两个人真是狭隘的很。” 夷白吃吃地笑了。 “你要尊重他们。他们毕竟是一家人,你老想着离散他们。他们不收拾你收拾谁?” “我想离散他们?我没有好不好?夷白,你别诬陷我。”红曲气急道。 “你没有吗?你内心深处没有吗?” “我……”红曲一时语塞。 她只想让又遇有些三世之前的影像,想唤起他的旧识。 也是,她费劲巴拉让又遇又旧识干什么?她想干什么? 红曲苦笑了。是啊,多事的可不就是自己吗。 自己成了个恶人。 那么恶人就恶到底吧。 她就是要又遇记起来,三世之前他是个女子,曾经和夷白恩爱不相离。 “莫要做那些无端的事情。对大家都不好。” “我不是你们大家中的一员。是我想害你们。”红曲生气道。 “你何必这般?”夷白出了口气,道:“你的心思我了解,你试试吧,我不拦你。” 夷白忍不住挠了挠头,他心里知道红曲慕恋无言。她不试试怎么会死心。 又道:“别耽误正事。”说着起身要走。 “你对又遇就没有期待吗?”红曲幽幽道。 夷白一时语噎。 “对我来说往事不可追,做好当下的角色最重要。不过此事是你的私事,你好自为之吧。”夷白说完,转身离去。 第二十二章 天谴 无言比别人忙碌的多。 因为他已经一个甲子没有回到他的衙署。积案文书堆叠成山。 最显得轻松的人是又遇。 他不是真的轻松,他总能看上去很轻松。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 落梅和遗斛,麦穗和稻梁在荠菜和芦苇离世以后,更加努力。 弄的又遇有些伤感。 虽说每年都会有摄魂衙属的兄弟们离世,这是他们屠魔殿的宿命。 身边的侍从也经常有新人。 但是他严禁他侍卫和衙署的署将们私自调查老妖断肠。 去西山的兄弟,都会罹难,没有意外。他不想看着他们有事。 因为所有衙署的兄弟们的修为和老妖相比,类似于鸡蛋遇到大石头。 断肠老妖的事情,他会亲自去办。 他告诉所有屠魔衙署的人,荠菜和芦苇的事情衙署不会忘。 摄魂殿殿也下了令,所有衙署摄魂人不得进入西山和南山。 有公干的摄魂人必须绕行两地三十里。 夷白找到了忙碌的无言。 “想要找到你不容易啊。”夷白叹了口气,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你没事别到西山转悠。老妖断肠不是好惹的。”无言在盛满器物和卷轴的架子里一边忙碌一边道。 西山老妖不出来祸乱,摄魂殿的人就没法动他。 这是三界的规矩,妖有地界,魔也有自己的地界。 他们不出自己的地界,不做出格的事情,屠魔殿的人无法杀他们。 不知道夷白抽的什么风,就喜欢一个人偷偷溜进西山。 “我今天来不是为西山的事情。我有其他事情要和你说。” “稍等,我把手头的东西马上存放好。”无言飞快将手头的东西规整好,从架子中间走了出来。 头发上似乎还顶着灰。夷白只好挥了衣袖给他将头发上的灰掸落。 “我找你是为大历国都的事情。”夷白道。 “大历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再过问。”夷白干脆道。 “大历国都出现了天谴。” “什么?”无言显然大惊。 天谴的事情在三界都是大事。 天谴的事情摄魂殿的人一定是要派人查实,然后与冥界和天界沟通交代。 出现了妖魔作祟,摄魂殿一定要出手屠戮。 “一定是有人做了逆天的事,事情应该还不小,寒潭的封验衙署赶过去查了。一会我让他们把签簿转过来给你看。”夷白挠了挠头。 本来这事无言的侍卫去办就行。完全可以不找无言,无言已经忙的不像话了。 可是不找无言更不像话。 因为大历国逆天的事情,多少有点和无言相关。 虽然夷白还没闹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寒潭说了,这事无言要出面,那肯定是无言出面才管用。 夷白想,毕竟无言前世南乔是大历的南侯爷。大历国都有头有脑的人,无言大多认得。 无言略略显得有些气短,讪讪道:“又遇和我一起去吗?” “只是逆天的事情,暂时并没有什么妖魔需要屠杀,屠魔妖署应该不需要去。你们先行处理就行。”夷白想了想道。 无言挠了挠头,他心里有些不安。 到不是怕凶险心里不安。 毕竟南乔在南侯府的时候,是有子嗣的。他最怕这事没法和又遇交代。 哪怕那时南乔是凡人,他也觉得对不起又遇,每每想起就心中难堪。 无言有些犹豫,还是很谨慎地派自己身边的侍卫先去大历国都和寒潭的人汇合,联手探查。 他自己一个人坐在衙署,一直都在思忖是不是要和又遇说些什么。 可是他还没想明白,红曲就来了。 本来无言不怎么待见红曲,但是在衙署,是公事公办的地方,也只能认真接待她。 红曲倒也直接。“我是来告诉你,南乔的夫人诞下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是遗腹子。” “没别的事了?”无言直接问道。 也确实,红曲这话等于是废话。他自然知道遗腹子的事情。 “若是你不出手相救的话,这两个孩子就会在天谴的瘟疫中丧生。南侯府可就从此后继无人了。” 红曲说完起身离去。这次干脆的很,竟然没有多余的话。 夷白心里一滞。 前世之事他本就无法逆天干预,红曲为何又来知会他此事? 夷白内心叹息一声。 红曲是合剂衙署的衙主,天谴降下瘟疫,合剂衙署最该知道怎么救人。救一两个人不算是有违天道,她若有意,自可救人。 难道红曲想让他去求她? 无言自然不会去求他。他若想救人,救几个凡人,自是不必合剂衙署的药方。 无言当即决定去找又遇,和他说说大历国都的事情。 他来到屠妖衙署的时候,只有师爷在。 无言问道:“又遇大人呢?” “大人去了黄泉边上的无印之地。他去打听一下留醉大人的消息。”师爷恭敬道。 无言知道留醉为救遭雷劫的又遇,生魂飞散成了碎片。 他收集了整整数十年,后来是白无常拿走了留醉的生魂碎片。 又遇一定是找白无常去了。 无言只好折回自己的衙署,接着忙自己的事情。 才到下午,他的侍卫就发来签簿。 看着签簿上的景象,无言竟莫名有一股熟悉感袭上心头。 那里毕竟是他前世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地方。 无言方才捋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上一世的记忆他本已经刻意忘记,但是为了大历国都的此次天谴,他必须让自己前世存有的记忆清晰起来,这样才好处理大历的事情。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宫殿,还有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南侯府。 签簿的景象里有南侯府的两个新生的幼儿,应该就是南乔的子嗣。 看到两个孩子,无言的嘴角不由得牵动了一下。 毕竟这是两个可爱的孩子。 签簿上还没有说出到底因为什么导致天谴,只是让他看了大历国都的影像。 很快他就看到城门口络绎的大车,那些车是拉着尸体出城的运尸车。 赶车的人大多用白布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手都不露出来。 看着络绎不绝的运输车,无言就知道,这场瘟疫死的人还挺多。 运送尸体出城焚烧,大历国都已经不容许活人出城了。 看来这场瘟疫是传染病。 大历国君是怕出城的人将全国的人传染。一定更怕将驻守在外保卫大历国的将士们传染。 但是寒潭和他的署卫似乎并没有查出源头在何处。 毕竟大历国都那么大,他们要查每一处可疑之处。 一整天的时间还没有眉目,看来还要些时间。 无言又开始忙碌,他在等又遇。 但是又遇傍晚发了签簿过来,说晚上来不及回家,要在无印之地等无常君。 弄的无言有些落寞。 可是第二天的一早,又遇的签簿就传了信息来。 说寒潭约了他,约他去大历国都。 然后无言就看到了又遇在大历的景象。 无言吓得一机灵,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甚至来不及去衙署,就出发去了大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恐慌。 一路行来,腿似乎都是软的。 无言很快找到了又遇。 又遇正和寒潭在大历国都城的南郊,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 看着又遇认真和寒潭在查找什么,无言心里一动。 和又遇相识已经三世了,他还会在不经意间心动,还会偷偷脸红。 连这么严肃的场合他还能心动,也是够不正经的。 可是又遇高挽发髻,螓首蛾眉,神情内敛的时候真的能让无言窒息。他比岩壁上的雪莲花要惊艳得多。 一个侍从见无言来了,忙道:“无言大人。” 无言掩饰地点点头。 又遇一回头看到无言,微微翘了翘嘴角。 无言慌忙低下头。此时的他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少年,偷窥到自己心爱的人被发现了那般局促。 幸亏又遇和寒潭似乎没空理他。 眼前是一排十余个因瘟疫死去的人,死状竟很安详。 寒潭又看着又遇。 又遇坐了下来,仔细看着眼前的十余具尸体,道:“他们还没死的时候,被妖物吸去了阳气,阳气将尽时候又被摄去了生魂,所以看上去没有那么难看。” 对于吸去生魂的事情,对于又遇来说简直是太熟悉了。 当无言还是南乔的时候,他亲眼看到半妖蓝烟和半魔黑雾在南侯爷的房间里徘徊不去。 他们在伺机吸去老侯爷的生魂。 奈何无常君来收老侯爷生魂的时候,将他们打散。 而他自己被断肠老妖囚禁在鬼电笼中。因为他的阳气太盛,断肠老妖不敢贸然下手。 慢慢折磨他,想让他的阳气散尽,然后在他虚弱时吸去他的生魂。 断肠老妖说过,他的生魂莹白剔透,是魂中极品。可以一当百。 奈何他的阳气是三界至纯至阳之气,断肠老妖这等阴气重的半妖不敢吸去,他怕被这至阳之气反噬,导致修为尽失。 第二十三章 缘由 无言也坐了下来。 三人就这样默默地坐在尸体的边上,盯着看。 甚至伸出手翻动了一下尸体。 “这死人里有熟悉的人吗?”又遇问道。 无言摇摇头。 他还是南乔的时候,为人散淡,与人疏离,印象中的人本就少。认识的无非是些达官贵人,在这样的南郊肯定是不会有认识的人。 又遇淡淡道:“这附近是南侯府猛士的住处。” 无言简直要跳了起来。 又遇说的猛士是老侯爷南林养在北侯府上的女子,其实身负的是为南侯府传下子嗣的职责。 这个猛士就是为南侯府诞下两名婴儿的女子。 无言简直要有千言万语想向又遇解释,可是寒潭在边上。他只好动了动喉结,强作镇定道:“毫无印象。” 寒潭若有所思道:“这猛士住的地方,怎么显得精致了。大历国南侯府的猛士都那么雅致吗?” 无言的脸简直可以说是惨白。 又遇却吸了口气,道:“为何是南侯府的猛士罹难?还那么多。” “他们想对付无言!”三人同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件事情。 可是也不妥帖,因为无言看着签簿,至少有上百人被抬出了城。 “我见签簿上的景象,至少有上百人死去,被抬出城去焚烧。”无言道。 “我今晨从奈何桥外的无印之地过来,并无见他们引渡生魂。”又遇道。 “那么这么多的生魂就是被妖魔吞噬了。看来这瘟疫来的极为突然。连无常君都未来得及赶来。”寒潭道。 “这么多生魂,要多少妖魔才能将他们全部吸食掉。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又遇道,“像蓝烟半妖和黑雾半魔他们那样的,超过三枚生魂就能将他们撑死。” “难道是西山断肠老妖?南山魔王幽影?”寒潭吃惊道。 “我听夷白说了老妖断肠被禁足在西山,他出不来。”无言冷静道。 “那是南山魔王幽影出来了?” 三人大惊,同时跃起。 他们感觉到了一股浊气,抬头望时,只见皇城东北侧有黑雾弥漫,恍惚间竟倏忽而去。 “这不是断肠老妖的雾气。”寒潭肯定道。 他和夷白都和断肠老妖交过手,老妖的雾气更显阴浊,水汽更重些。 而这团黑烟雾,轻而快,绝不是老妖的那种要化雨一般的雾气。 更像是要腾空生出火焰来。 三人瞬间幻化成了轻烟,风一样向这黑雾的方向掠了过去。 可惜他们赶到的时候,黑雾早已不见。 而他们三人刚刚就落在南侯府正殿的顶上。 又遇看了看无言,无言一时间语噎,竟没敢说话。 但是寒潭也记得这里,他曾经因为太岁的事情来这里找过又遇,道:“这是无言上一世的住处。” 思忖一番道:“他们总在南侯府出现,莫不是真的想报复无言?” 又遇俯瞰着院落,若有所思道:“有两种可能,第一南侯府有极好的生魂,第二他们就是为了让无言出现。” “就是不在南侯府,瘟疫出现在大历国都,无言也会出现。现在黑雾出现在南侯府,怕是有深意。”寒潭道。 又遇点点头,道:“无言大人要多加小心,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无言点点头,没有说话。 又遇离开了大历,他要去找无常君打探留醉的消息,更重要的是他要告诉他大历国的事情。。 寒潭和无言留了下来。 又遇离开后,无言稍微自如了些。口齿也清晰了不少。 他请寒潭找西岚打听一下大历国都城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自己则是要去皇宫一趟。 寒潭虽然不是很相信民间的消息,也还是照着无言的意思找到了西岚。 寒潭说他是南乔的朋友。 西岚显然信了。 自从南乔战死沙场,西岚成熟了很多,也可以说是一夜变老。 幸亏还有猛士为南侯府延续了香火。 也幸亏在关键时候,北侯府的北侯爷为南侯府的遗腹子做了指证。 还将老侯爷南林的亲笔信递交给了大历皇帝燕横秋。 信上老侯爷南林为猛士的身份做了解释。 南老侯爷的武力惊人,他的笔力也一样不凡。 直看的大历国君燕横秋热泪盈眶。 信上说,南家世代忠良,深负皇恩多年。南家男儿时刻准备为国捐躯。多年来家中都有养育猛士的习俗。 猛士是为出征的南府男儿准备的童养媳。只为在出征之前为南家留下血脉。 万望皇上能在南氏为国捐躯之时能为南家子嗣正名。以传续家族烟火。以保卫家国。 所以大历皇上燕横秋立刻照南老侯爷的意思将猛士册封为一品夫人。赐名为良木。 在良木猛士的孩子诞生之时,让长子继承了南侯之爵。 南侯府上的一家人,在南乔去世后,便也得以安稳无虞。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大历国都突发瘟疫,还累及南府家丁十数人染病去世。 西岚简直是焦头烂额。 寒潭到了南侯府的时候,只见西岚裹的像个粽子一样,他怕染上瘟疫。 而侯府的后院被屏障重重围住,阻止任何人出入。怕有人员出入,给后院的人带来瘟疫。 寒潭说明了来意,他是南乔的朋友,也是又遇的朋友。 西岚听说是南乔朋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吃惊,毕竟说是小侯爷朋友的人很多。 但是说是又遇朋友的时候,西岚还是吃了一惊。 毕竟知道又遇的人不多。知道又遇是南乔朋友的人更少。 可是眼前的这位寒潭公子似乎都知道。 还知道他们的样貌形容。 西岚忙将寒潭让到了望风亭里坐下。 他解释道:“公子请坐,因在下处理家中瘟疫之事,怕染有病症,特意选了望风亭,八面来风吹走病疾,免得连累了公子。” 寒潭点头道:“了然。我今日贸然前来是想问些事情。” “公子请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最近可有蹊跷事?” 西岚一时语噎。 寒潭道:“但说无妨。不必担心我会外传。” “并非担心外传,只是坊间传闻,我等并未亲见,怕说出谬误之话对公子不敬。” “我今日单为坊间传闻而来,不必介怀,只管说来。”寒潭道。 西岚这才娓娓道来。神情有些肃穆。 “据说事情从小侯爷为国捐躯开始。据说小侯爷是遭西北守军的将领暗算才身死军中。小侯爷风流倜傥武功盖世,本来是领五万大军和大庆三万人决战边关,却在小侯爷出征的时候,只有三千人跟随。可怜小王爷和三千铁甲军全部战死沙场。据说战场上的三千铁甲军阴魂不散,怨气冲天,在一个风雨大作的夜里,将大庆的三万大军全部索命。” 西岚讲到这里的时候看了看寒潭,寒潭挠了挠头,点点头道:“你接着说吧。我听着呢。” “第二桩怪事是有关林尚书家的大小姐林玉影的事情。公子有所不知,尚书家的大小姐本是秘密婚配给了小侯爷,奈何老侯爷去世,小侯爷要守孝三年,就将婚事取消了。据说林小姐嫁给了当年的探花郎,后来不知为何,不知为何成了贵妃娘娘……” 见西岚不再说下去,寒潭忍不住问道:“再后来如何了?” “后来我也不知晓,只是偶尔听说。” “城内瘟疫一事可有什么传闻?”寒潭见西岚似乎不太敢说林家大小姐的事情,便转移话题问道。 “城内并没什么传言。就是前一阵一个路过的方士偶尔说这里要遭天谴。他也只说了一句就匆匆出城去了。”西岚似乎想了想,才认真道。 “未提为何遭天谴?” “似乎说城隍庙里有异象。别的并未听他说什么。” 寒潭点点头。城隍庙,这大历国皇城内,四下的庙宇都看了,也并未发现异常。 难道有疏漏? “哪一座庙,你可听说了?”寒潭问道。 “似乎是一座城外的破旧小庙。那日在下在集市上看那位方士拮据窘迫,施舍了些银两给他。那位方士随口对我说了这些,当时我觉得他说的荒诞,并为放在心上。谁知他竟一语成谶。” 西岚叹息了一声。 “方士可说你们如何破解?” “方士并未说破解之术,只是叮嘱在下速速出城躲避灾祸。奈何侯爷府里小世子才出生不久,不宜出门走动,在下也就将这事搁置了。” 西岚说完竟又叹息了一声。流露出无限惋惜之情。 寒潭安慰道:“你不必自责。此事乃天意。” 竟是城外荒废小庙。怪不得他们在城内遍寻未果。 寒潭离开南侯府,在去城外荒废小庙的时候给又遇和无言都发了便签,告诉他们他去城外小庙。 此时的无言幻化成了一缕轻烟,游走在皇宫的上空。 看上去瘟疫给皇宫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宫门虽未紧闭,门前也少有人走动。 上朝的官寥寥十数人,都默默地坐在大殿里陪着大历皇帝燕横秋看奏折。 无言逗留了良久,并未发现异常。 他转身飘往后宫。可就在飘往后宫的路上,他差点跌出人形来。 因为他看到了林玉影。 林玉影竟是一身的贵妃打扮。 记得不错的话,林玉影是探花郎的夫人,何故此时成了贵妃? 无言不敢多留,找了处僻静处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来,就发现寒潭发了签簿过来。 第二十四章 还不清楚 寒潭独自来到城外西岚所谓的废弃寺庙。 寺庙看上去不大。现在已经淹没在荒草从中。 竟还有一条小径通了进去,看来此处还有人走动。 沿着小路慢慢走近寺庙,才发现寺庙虽然破败了不少,却不荒凉,略显整洁。 此处有人洒扫。 果然,寒潭看到了一位妇人在残破的院墙内慢慢打扫。 可是寒潭立住了,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此地有结界。 一般凡人是进不去的。 为何有个普普通通的妇人,看上去还有些苍老的妇人能进了结界,还能慢慢地打扫呢? 难道这个妇人是妖?是魔? 寒潭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庙宇,仔细端详,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飘来两缕轻烟。 当两缕轻烟撞过来的时候,寒潭转身挥袖,袖中突然万点光芒。 两缕轻烟竟贴地消失在草丛中。 寒潭半蹲又一挥衣袖。再回头时结界已经消失,那个洒扫的妇人也消失不见。 可是突然间,他感觉到了周边四起的雾气。 这雾气绝不是断肠老妖的雾气。 这无端升起的雾气有一股淡淡的怪味,他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味道。很快寒潭感觉到自己有些晕眩。 这雾气有毒。 寒潭瞬间闭气,化作轻烟贴地而走,他想冲出烟雾。 可是他怎么走,这烟雾如同铺天盖地的晨雾一般,没有尽头。 寒潭大惊。他瞬间幻化成人形,手中利剑挥动如影。 他用剑光护住自己,向烟雾的边缘退去。 奈何他一个时辰也没有走到边缘。 正在他感觉到吃力的时候,突然两道白影冲了进来。 白影骤然旋起一股劲风,将烟雾吹散,将他拉住掠出了数里之外。 是无言和又遇。 这两人到一起,不得不说不是一般的强劲。两人合力拧出的风旋,竟能将这么邪门的烟雾吹散。 幸亏寒潭在来城外废弃庙宇的时候给他们两人都发了签簿。 寒潭被带离出了烟雾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只道:“眩晕的很,那烟雾有毒。” 只见又遇双掌合抱,运出一股清水,直接向寒潭头上浇去。 不一会寒潭觉得自己清明了许多。 问道:“真是什么妖魔?” “肯定不是半妖和半魔。”无言道。 为了照顾寒潭,三人找了个坡上坐下。 “你们查到了什么?”又遇坐下问道。 寒潭道:“我去西岚那里打听了消息,坊间传闻有三大奇怪的事情,第一件事是南乔战死沙场,三千大历将士无一生还。随后大庆的三万军队无端死伤过半。第二件事情是尚书府的大小姐有怪异,无端进了宫。第三件事情是有方士告诉西岚,城外破旧的城隍庙有异象。可能与灾祸有关。” 寒潭又详细地说了一遍西岚和他说的情形。 其实去找西岚打听情况,又遇去是最好的人选。因为西岚对他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且大历国都的人和事情他多少还有些印象。 可是又遇忙着去打听留醉的消息,忙着找无常君。 无言道:“我在皇宫查探了一番,宫中戒备森严,出入皇宫非常困难。我确实发现了林玉影,她在宫中,似乎是贵妃身份。” 很显然又遇也有些吃惊。他知道林玉影是探花郎的夫人,怎么可能突然成了皇宫的贵妃? 此事必有蹊跷。 “留醉的事情如何了?”无言柔声问道。 “白无常君说静待佳音。”又遇道。 “无常君说了瘟疫的事情没有?” “瘟疫是天谴,他们参不透。” “那我们自己再查吧。”无言转头问道寒潭道,“好些没有?” 寒潭扭动了一下自己,道:“应该没有事了。” “是什么妖魔在废旧庙宇设了屏障?”又遇问道。 “我没有测出来。他们幻化的烟雾有毒。”寒潭道。 “若你没事,那我们就再回去查探一下。”又遇道。 “我没事了。走吧。”寒潭起身拍了拍衣衫道。 三人很快到了之前的废旧庙宇。 杂草丛生之中,依然是一条细细的小径直通过来。庙宇虽然破旧却很干净。 但是寒潭很明显感觉到,刚才他触及的结界已经消失不见。 他回头看了看无言,无言点点头没有说话。 庙宇的神像大多倒在地上摔碎了。看来不是年久失修,应该是有人推到了神像。 倒是有一两处洒扫小童的雕像焕然如新。 寒潭心中突然闪过刚才洒扫妇人的身影。他却没见到那位妇人的容颜。 看着洒扫小童的雕像,寒潭坐了下来。 雕像上一尘不染,甚至有些光滑。寒潭忍不住身手去摸。 可是在他伸手的一瞬间,感觉手像是被电了一下。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寒潭瞬间想到了又遇被困断肠老妖所设电笼的情形,赶忙跳了起来。 此时无言正在查看神龛,又遇正看着墙上的壁画。两人同时回头看着寒潭。 寒潭做了个危险的手势。 无言和又遇同时走了过来。 寒潭指了指雕像龛座上的洒扫小童的雕像。 无言伸出了一个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小童,但是毫无感觉。 又遇也拭了拭,也无感觉。 寒潭也上前又伸手碰触,竟真的没有电了。 难道刚才是错觉? 三人同时跳起来叫道:“走。” 电光火石之间,三人跳出了废弃寺庙的正殿,逃离了寺庙的院墙。 寒潭伸手捡起一块石头,向正殿的方向抛去。 只听得咣当一声,石头似乎被震的飞了出去。 “好险。”寒潭道。 此时只怕整个正殿已经被布置上了。 “能布置噬魂烟电笼的,数百年间我也就知道有断肠老妖一人。”又遇若有所思。 “破妖电不难,可用晶石将电笼破出一角。”无言道。 “晶石不难得,难得的是你千年的修为才能御动晶石化为利器。我和寒潭怕是有难度。”又遇道。 “那就是说老妖的妖电笼子是困不住无言的?”寒潭问道。 无言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寒潭击掌笑道:“老妖知道了怕是懊恼的很。不过夷白说了断肠老妖被禁足西山,那么此处的妖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难道老妖能分身?”又遇道。 “分身术对老妖断肠来说不是难事。难的是分魂术。据我所知妖魔两界绝不会有分魂术。就算是仙人也很难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还能行动自如。”无言道。 “难道封在西山的老妖有诈?”又遇若有所思。 无言叹了口气,这断肠老妖看来真能作妖。 难道是夷白看错了? 不管此处是何妖孽,先要破除妖孽的妖术和屏障。 三人又围坐了下来。 又遇道:“我觉得此处可以放一放,是不是要去皇城内见一见林玉影?” “这些事情是不是有联系?战场上的事情,此处庙宇的事情,还有皇宫的事情。你俩觉得呢?”寒潭问道。 无言答非所问道:“此处非南山魔地界也非西山妖地界。破了这业障应该不算是违规。” 若是无言没有历劫归来时,又遇怕是早已经击破了这荒废小庙宇。 可是此时的他性情绵柔的多了。 “也不急在一时。城中的瘟疫只怕破了这庙宇也难控制。”又遇道。 “你的意思是?”无言问道。 “先找到瘟疫的源头。看看寒潭说的有联系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先破这庙,怕是要断不少线索。你说呢?”又遇道。 无言没说话,看了看寒潭。 寒潭道:“又遇说的有道理。” “好,回城去南侯府再问清楚。”无言道。“又遇去吧。我去了不合适。” “也好。”又遇道。 因为他们知道西岚一定知道点什么。寒潭说他在说到林玉影的时候欲言又止。 西岚在见到又遇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 很快就红了眼眶。 又遇点点头,道:“我今日来是想向你打听点事情。” “公子尽管问吧。”西岚擦了擦眼泪道。 “南乔的身后事都还妥当吗?” 西岚的眼睛又红了。“还算妥当。小世子们得了赏赐和封封。害死小侯爷的边关歹人也被治了罪。小侯爷也能瞑目了。” 想了一想,西岚道:“多亏了公子您的那位朋友,红姑娘。” 又遇心中一惊,他们竟将红曲给忽略了。红曲在处理南乔事情上应该是最懂内情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先问问她? “红姑娘都帮了什么忙?”又遇问道。 “红姑娘带回来小侯爷的灵柩。将小侯爷的遗物规整好带了回来。还亲自去皇宫见了皇上,陈述小侯爷为国捐躯,被歹人陷害的事情。皇上得知了真相,才将边关守备治罪。厚葬了小侯爷。” 又遇心念一动。难道红曲利用了自己的灵力干预了朝政,干预了边关战事才导致的瘟疫? “听闻南乔罹难之后,与他对阵的大荇三万军队死伤过半,可曾听说?”又遇问道。 “听说了,传闻说是因为小侯爷死的冤屈。上天仙灵降临,惩戒了大荇军队。”西岚道,“我知道小侯爷和公子都不是普通凡人,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西岚说着又落泪下来。毕竟他与南乔情同手足。 又遇叹息一声又问道:“林尚书府上的林玉影小姐是怎么回事?” 他们虽然是屠魔人,但是人间凡人的事情,他们不能追踪当时情形。所以只有通过问询得知。 “尚书府上的玉影小姐也算是个苦命人。当日中意小侯爷,将要成婚之时,奈何老侯爷突然去世。小侯爷不愿婚娶,所以退了婚。皇上亲自将她赐婚给了当年的探花郎。不曾想探花郎不到半年也去世了。” 又遇一听吃了一惊。这个林玉影他是见过的,还算是温婉大气,遭逢怎么会如此多舛。 第二十五章 始料不及 “林小姐如何成了贵妃娘娘?”又遇问道。 “林小姐自小随母亲种植药材,懂得治病救人之术。据说皇上曾得了怪病,御医们束手无策,是林小姐救了皇上。后来林小姐就被秘密留在宫中。我并不知道林小姐已经成了贵妃娘娘。还以为林小姐做了御医官。”西岚道。 “御医?林小姐的医术那么高超?”又遇若有所思。 难道林小姐泄露了天机,逆了天? 现在又遇满脑子都是逆天的事情。他想知道瘟疫到底是什么原因。 “府中最近可有什么蹊跷事情?”又遇又问道。 西岚低下了头。 “但说无妨。” “我就是觉得两位小世子哪里有些不对……是小人过分了。”西岚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又遇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是不打算见南乔的两个孩子的。但是此时的他突然有些紧张。 虽然他刻意地回避了无言作为南乔时候的事情。 但是孩子毕竟多少与无言有关。 又遇起身往后院走去。 他知道当初南乔的院子在什么地方。 还未到内院,又遇凝神间就感觉到一股强劲的煞气。 西岚的感觉应该没错。 又遇出手迷住了西岚,自己化成一缕轻烟悄悄地进了内院。 院内一个青色衣衫的女子正在摇篮边上看着摇篮里的婴儿。看来她就是孩子们的母亲。 他们并未住在当初南乔的院子。 青色衣衫的人干净利落,神情宁静。但是发髻高束,身形挺拔,确实像个猛士。 又遇一不小心撞到了柱子。瞬间化成了人形。 果然,猛士身形陡起,袖中竟有短剑刺来。 又遇宽大的白色衣袖一挥,将猛士迷住。看了一眼眼前的猛士,心下叹道:老侯爷果然没看错人。功力不错,也很尽职。 来不及多想,又遇上前查看了两个婴儿,风雕玉琢煞是可爱。 可是有一个孩子却有些异常,他的双瞳微红,四肢微长,周身都被隐隐煞气护住。 又遇长袖一挥,可是孩子身上的煞气并不能消失。又遇顿时吃了一惊。他可是用了数百年的修为。 只好亮出离魂剑,用剑气逼向孩子周遭的煞气。 可是煞气如同镂空之网,剑气没法破解。 因为煞气围绕在孩子周边,又遇不敢硬来。 又遇心下一慌,心念大动,在心里叫了声:“无言。” 无言瞬间感应到,他迅速发来签簿。见又遇脸色茫然,忙道:“你等我。” 很快无言和寒潭到了又遇的身边。 两人也感觉到了煞气。 无言上前一看,见孩子正看着他。看上去与普通孩子并无多少不同。 寒潭也感觉到了煞气。他伸手一抚,只觉得并不受阻。 这股煞气不阻止他这样的屠魔人,那么这股煞气到底要阻止什么? 寒潭将孩子的鼻息捂住,可是孩子却轻轻笑了笑,口中发出呜呜声。 模样煞是可爱。寒潭只好将手又缩了回来。 “这是地煞之气,应该是哪位仙灵转魄为人,不必害怕。”无言淡淡道。 “你如何得知?”又遇睁大眼睛道。 “我见他眉心有灵光,心上有紫痕。这些都是冥府仙灵的标志。走吧,不必处置了。”无言拉住又遇,转身就走。 似乎这里他完全不熟。 又遇只好衣袖一抚,将猛士和西岚弄醒。并给西岚留下话来:“小世子们无妨,我有事走了。” 三人幻化成烟缕飞身离去。 到了无人处,又遇问无言道:“确实没事吗?” 无言回头望着又遇,柔声道:“没事。”此时他真想抱抱又遇。 可是碍于寒潭在身边,只拍了拍他的双肩。 寒潭完全没有在意到他们两人的微妙,若有所思道:“你说那个孩子是不是留醉?” 寒潭的话当场让又遇愣住。 无言道:“冥府做事会不会那么混乱?” 也是啊,若真是留醉的话,这娃的爹应该是南乔,上一世的无言就是留醉的亲爹。 寒潭哑然失笑。“你以为无常君靠什么谱吗?”说完吃吃地笑。 只有又遇无味杂陈。 难道真的是留醉? 无论是谁转世做凡人,没有听说过要用冥府的地煞之气护住摇篮的。难道留醉的魂魄还不完整? 难道让留醉的魂魄养在这孩子的身体里慢慢修复? 白无常这是什么操作? 这个可恨的家伙。 那么他现在是要感激猛士吗?感激猛士养育了留醉? 又遇一时间只觉得心中堵得慌。说不出的堵。 只有讪讪地跟在无言和寒潭的身后。 他们似乎陷入了僵局。 本来南侯府的事情以为会有迹可循。可是无言断定地煞之气护的竟是仙灵。仙灵就不必再追踪下去了。 现在他们只有追林玉影这位贵妃娘娘的线索了。 可是怎么追踪? 无言和寒潭去了几次都没有发现林玉影有什么异常。她看上去完全是个凡人。 除了在后宫里看上去比别的嫔妃忙碌,无论如何也不像做过什么逆天事情。 “她的药?”寒潭和无言几乎同时叫起来。 无言一把拉过有些失神的又遇道:“看看林玉影在后宫的药房是不是有异常。” 药房的事情无言和寒潭去就足够了。 又遇想在皇宫里逛逛。 皇宫那么大,因为瘟疫传染,此时到处的都封门闭户,路上的人很少。 走在无人的路上,又遇有些低落。 留醉的事情让他莫名其妙低落阴郁。 太阳有些耀眼,天空明亮湛蓝,地上的影子不长也不短。 又遇白色的衣衫在风里特别风致。仪态风流,像极了宫中的贵人。 此时有宫中的侍卫路过,并未介意他的存在。 不一会,又遇闻到一股奇怪的暗香。 很快一队小宫女快步走过来。中间一位小太监提着个食龛盒子。 暗香似乎就是从那个食龛盒子里飘出来。 看来又遇真的很适合皇宫里的身份,这伙小宫女们也没有介意又遇的存在。弄得又遇以为自己隐身了。 这个香气很特别,又遇忍不住隐身尾随过去。 果然,这么香的东西也只有太后才能享用。 进了太后的宫中才知道这么香的东西竟只是一碗羮。 只听得一位宫女道:“太后娘娘,这雉羹是玉贵妃亲手调配的,请您尝尝。” “拿进来吧。”帷幕是一个平和的声音。 又遇一听,顿觉这个声音已经失魂。应该是垂死之兆了。 随着帘幕被挑开,果然看到一张女人的脸。脸看上去虽不是很苍老,却已经阳气散尽的样子。 又遇幽幽叹了口气。这人该是死人才对。 这个皇太后的生魂应该还算圆润,但是看上去周遭竟没有妖物存在。她的生魂没有半妖和半魔觊觎。 又遇默默地在太后的房间里逡巡了一番,除了些凡间视为宝贝的东西多了些,陈设并无异常。 可是在他一回头的瞬间,他发现刚才阳气几乎散尽的太后娘娘,此时阳气似乎又回来了。 一个死人又活过来,阳气还算充盈。 又遇吃了一惊。 一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个盒子。 只听宫娥叫道:“谁?” 宫娥迅速过来查看,明显没有见到化了形的又遇。道了声:“蹊跷。” 上前将掉落地上的盒子取了过来。 太后道:“罢了。宫里最近奇事多,莫要疑心。放回去吧。” 语气虽然疲惫,但是刚才的失魂之态似乎好了些。 又遇盯着小太监拎出去的空碗,一直跟到了皇太后的宫外面。 他知道此处有蹊跷,用神息叫了一声无言。 无言担心又遇有事,瞬间循着声音到了又遇的身边。 又遇指了指小太监手中的龛盒子。 无言化成了人形,抬手将小太监迷惑。取过盒子,打开一看,一只晶莹的玉碗还残留着羹汤的香味。 无言凝神一看,脸色一沉。“这是人心。人的心尖和心血做的汤。” 又遇点点头。道:“玉贵人做的雉羹。” “林玉影做的雉羹?” 又遇又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好像对上了。 宫中用人的心尖和心血给太后做了羹汤以续命。 难道这就是天谴的原因? 第二十六章 幻象 又遇道:“我眼见着宫中的太后娘娘阳气散尽,魂魄漂移,喝了这碗粥就变了。阳气突然变盛,魂魄也定了。” 无言道:“不会仅仅是一碗男童的心尖和心血就能让人恢复了阳气。这碗羹一定还有玄机。” 很快无言收到了寒潭的讯息,他在叫他。 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无言拉着又遇直奔寒潭所在的玉贵妃林玉影的寝宫去了。 寒潭隐在梁上,看着林玉影的整个寝殿。 他看到了一丝轻烟。这缕轻烟一定是妖或者是魔。 但是很明显,这个妖魔藏的很好。 无言长袖一抚,袖中点点寒光向着轻烟射了过去。 轻烟竟无声散去,如同真的水的氤氲之气散落无形。 此时的林玉影毫无察觉,只是在药庐专心看着自己煎药的壶鼎。 或许她真的就是个凡人。 “是半妖蓝烟吗?”又遇问道。 “不是,蓝烟没有那么好的隐身术。他们化形时的烟浓而重,连小妖都能辨识出来,何况我们。”无言若有所思,“这个林玉影怎么那么蹊跷。” “应该是个凡人。我一直在这里,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寒潭思忖道,“可是她为何会招妖物?” 三人想不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前世和她的事情?”又遇问道。 “不记得了。”无言道。 又遇心中腹诽道:前世的记忆是时有时无吗?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无言将前世的情窍封住,根本动不了情。 一切和情有关的他都记忆不深。 尤其是男女之情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空白。 林玉影上一世对他情根深种,他自然毫无感知。 亲情还有恩的成分在,他多少还能记得一些。 若想他能记住林玉影真是难为他了。因为他怕是始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她。 再加上此时的林玉影身份已经是贵妃。穿戴更是雍容华贵,没有之前的影子,他怎么能记起。 “我盯着林玉影,你们可以勘察做别的。有事我叫你们。”寒潭道,“那缕烟千万不要强追,怕是没那么简单。” 无言带着又遇离开了寒潭。 他能感受到那缕细烟的行迹。 可是太过微弱和散乱,他不能确定准确的方向。 自从他上一世归来,他比以前更能看到细致入微之处。 看来每一世的转世归来,总要有些长进。 “我们是不是要去城外庙里再看看?”又遇轻声问道。 “难道这缕轻烟与那破庙里的法力会有关联?”无言思忖道。 “现在的半妖和半魔应该都是最满足的时候。毕竟城中瘟疫,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吸食生魂。无暇出来捣乱。”又遇道。 “你去奈何桥头,可见月季的无印之地有繁忙之像?”无言问道。 “似乎并没有。也是,此时不应该是奈何桥上繁忙之时吗?每日诸多魂魄需要引渡,可是我并未见得月季汤圆他们很繁忙。” “大量生魂被妖物吸食,怕是妖物功力大增,屠魔殿要费劲了。”无言有些忧心忡忡。 瘟疫的生魂不比战场的生魂。 战场上的生魂多为勇士,哪怕有怨气也是对人的怨气。极少有对天地产生怨气。 妖魔最喜欢吸食充满天地怨气的生魂。 因为瘟疫的生魂最愿意怨恨天地降灾,让他们不能寿终正寝。 他们很快就到了废旧的小庙宇。 无言轻轻地给又遇整理了衣衫,眼睛里都是含笑的温柔。 又遇握住他的手,轻轻颔首道:“我会小心。你不要总顾着我。” 他知道此时的无言已经今非昔比。他的灵力已经今非昔比。 若是无言放手一搏的话,他的威力怕是断肠老妖也要刮目相看。 两人进了庙宇。 此时废旧的庙宇并无异常,只是有些过分干净。 两人又来到了神龛边上洒扫小童的面前,仔细端详。 此时也并无异常。 两人查遍了所有的房舍,也并无异常。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他们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 两人急忙寻找气息寻了过去。面前竟是一座山岩。 无言回头温和地对着又遇笑了笑,道:“这是个幻象。我们竟忽略了。” 说着长袖一挥。这座山岩的幻象就消失不见了。 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吃了一惊。 简直极少见这样美丽的地方。 又遇觉得奈何桥头的无印之地,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就已经够美了。不曾想这里更为清丽。 浅浅的清溪,淡淡的花丛,错落有致的几处宫灯。 假山,竹子,小径,拱门,院落,说不出的别致幽雅。 无言道:“这么干净利落的地方。” 又遇深深地看了一眼无言,眼睛里都是溺爱。这个很少感叹的人,竟叹息起这个院落干净利落。 这院子里应该有位佳人。 果然,出现了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妇人。 只可惜这位妇人头发斑白,老态斐然。不过却神清气爽。 她的手中赫然拿着一把扫地用的扫帚。 看到有人进来,妇人抬头,微笑地看着无言和又遇。 此时的妇人一定也是吃惊的,眼前的两人是一对白衣翩翩的仙人。 气质高贵,玉树临风。 妇人道:“两位公子因何而来?” 显然她知道自己的住处很少有人光顾。 又遇道:“偶尔误入。请问夫人,在下二人可否讨杯水喝?” 妇人微笑道:“请进吧。”一边走一边又道,“我只是这里的佣人,不过请二位公子喝杯水,我还是能做主的。” 无言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 又遇和妇人在寒暄:“夫人贵姓?” “我娘家姓田,叫我田婶吧。”妇人含笑道。 “田婶一个人住在这里?” “我们家大小姐最近出门去了,回来的不多。宅子里还有些其他下人。砍柴煮饭的,挑水种田的,都在山那边,晚些时候才回来。” 田婶倒是很和蔼。 “山那边?”又遇极目望了望。 妇人又指了指一处岩壁,道:“就在那边。” 又遇点点头。看来这处宅子真是幻象太多了。 像田婶这样的凡人应该看不到幻象。 那处岩壁,她应该是看不到的。 看来设置幻象的人法术不低啊。是专门为他们这样有神识的屠魔人设置的。也许还包括半妖和半魔。 身后无言展袖一挥,岩壁的幻象消失了。 后院的墙外竟是一处宽阔的山坳。山坳里瓜果农田,还有忙碌的农人。 真是个凡人居住的绝好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人住在此处? “你们家大小姐有这样的田产真是富贵人。”又遇称赞道。 “大小姐自幼和善,也是命中有福之人。” “大小姐为何不在府中?” “大小姐说了近日有事。主人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也不能多问。” “府上还有老爷夫人吗?” “没有,自从我来了,大小姐就一个人。”田婶叹息一声。 看来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 二人喝了茶水便离开了园子。 很快幻化成了轻烟又回到了此处绝丽的宅子里。 他们在宅院里寻找所谓大小姐的房间。 很快他们就找到。 因为主人的内院并不难找。 可是他们刚刚进了主人的内院就感觉到了逼人的煞气。 他们强行破了结界,进到了小院,然后破了第二道结界,进了房间。 当他们破了第三道结界的时候,他们进了卧室。 突然间,房间内一面大如面盆的铜镜上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又遇吓了一跳。拉着无言向后一跳。 无言双指一弹,击向镜子中女子的脸。 突然间,无言听到四周沙沙作响。他迅速拉了又遇冲出院子。掠出宅子,奔到外面的破旧寺庙里。 两人在寺庙的院子里立定,无言道:“该来的要来了。” “若是他用妖网怎么办?”又遇问道。 “你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我能对付他。你在妖网外面要保护好自己,不要担心我失了判断。”无言道。 “你也一样。” 又遇的话音还没落,就像有龙卷风一般旋进来一个风旋。 将两人裹在风旋中间。 这等手段怎么能难到无言。 无言双掌合抱,似乎怀中有球,猛然间向外一推。 轰然一声,风旋破碎如絮。 竟然有是幻象。 又遇道:“沉心凝气。勿受迷惑。” “阿遇,今日你我联手,就算是断肠老妖也不一定有胜算。你可知我意?”无言一边警觉地看着四周,一边道。 “了然。”又遇道。 无言的意思很明显,不要怕,放手一搏。 上一世,他们联手就已经让妖魔两界的半妖和半魔闻风丧胆。 此时无言转世归来,功力又增,他们自然不会惧怕任何妖魔。 又遇用一条白色绸带将自己的眼睛蒙上,离魂剑已经出鞘。 他的感知虽然没有无言细致入微,但是他蒙上眼睛的听力和神识极为清明。 很显然,这个妖物善用幻象。 第二十七章 源头 无言突然大叫一声道:“有巨兽。” 又遇淡淡道:“无。” 终于明白又遇让他蒙上眼睛的用意了。 无言直直地对着眼中的巨大怪物刺了过去。 他手中的离魂锏突然生出利刃和尖刺。 果然,眼前突然间什么也没有。 又遇叫道:“有蛇尾。” 他感觉到了悄无声息的逼近的力道,似有蛇尾一般强劲柔韧,向他们的方向卷过来。 又遇手中的离魂剑已经成了一团光,向着柔韧的力道袭去。 无言突然跃起,手中的离魂锏成了一道霹雳从上而下,向着卷过来的一股劲力砸了下去。 虽然他暂时看不见什么,但是他还是凭借着直觉砸了下去。一定是妖物设置了幻象。 电光火石之间,又遇已经扯下了自己眼睛上的白绸。 因为这个蛇尾一般的强劲怪物已经迅速逃离了。带着沙沙作响摇动树丛的声音。 又遇想要循声追去的时候,无言突然伸手阻止了他。 “怎么了?”又遇问道。 “妖物逃走是突显出一张脸,那张脸怎么那么像林贵妃。”无言若有所思道。 “谁?你说谁?” “刚才那个妖物现出了一张脸来,像极了林玉影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又遇吃了一惊。 “你见林玉影可有蹊跷?”无言问道。 “你上一世还在南侯府的时候我就见过她,毫无异常。她不是妖,这个我肯定。”又遇思忖道。 “难道林玉影是转世为人的半妖?”无言问道。 “半妖难道我们看不出来?再说半妖转世为人大多凄苦万端,历尽人间不平,怎么会有尚书府和皇宫那么好的去处?” 半妖转世为人本就难上加难。他们为妖之时必是做过恶,所有的恶处在他们转世之后都要一一历经。 哪怕是极少作恶的妖,也要在为人的时候历尽人间万般疾苦。 这是三界的铁律。 “到底是什么瓜葛?总觉得林玉影和此次的天谴有关,和此处的破庙有关。”无言拉了又遇出了破旧的庙宇。 “能不能到冥府查查林玉影的来路?”无言又问道。 “冥府一般不会透露转世的原初底细。除非我们能找到林玉影确实与天谴有关。” “若是我们已经查到了她与天谴有关,就可以顺藤摸瓜。还去冥府查她的底细干嘛?”无言道。 “也是,冥府办事拖拖拉拉,去查底细是来不了。你觉得那妖物是何物?”又遇问道,“我是说觉得,直觉。” “蛇妖?”无言道。 又道,“我听到那动作有点像蛇妖,我隐约看到了蛇尾。”又遇道,“老蛇妖善用幻术,善用迷障,还善喷毒烟。这个妖物已经修炼成了半妖,道行不浅。看来也得数千年以上的修为了。” “这个半妖蛇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那么蹊跷。”无言自言自语道。 “你说了几次蹊跷了。快看看寒潭那边有消息没有。”又遇道。 无言打开了签簿,寒潭告诉他,林玉影的寝宫被宫中侍卫包围了。因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又遇道:“那肯定是大历皇宫的天监司查到了什么吧。” “左右衙署的人应该查到什么了。我问问看。”无言道。 很快衙署的人传来了讯息。 讯息说,今日皇城内有二百八十一人被抬出城外火焚。 其中有十七人并未死去。 这些消息还是让他们没什么头绪。 又遇面无表情地挠了挠头问道:“为何侍卫要包围林贵妃的寝宫?” “说林贵妃会妖术。”无言仔细浏览签簿的消息道,“会什么妖术没说。做了什么事情也没说。” “大庆三万人的军队为什么会死伤过半?”又遇突然问道。 “不是说被偷袭吗?”无言一边看着签簿一边道。 “谁偷袭了大历的军队?我感觉这事有点蹊跷。”又遇若有所思。 似乎是从南乔罹难以后,事情就变得有些非比寻常了。 “我要去查查清楚。”又遇道。 “让夷白问问红曲,红曲应该知道。”无言道。 他似乎不想让又遇离开他。 又遇吸一口气,心道:为何要让夷白问问红曲,我们自己不能问吗? 但是还是依言道:“好的。” 当日南乔罹难,无言的神识回来,恰好是又遇被囚禁在断肠老妖的西山妖笼之中。 无言根本顾不得当时的任何情形,就直奔西山去了。 留下来善后的是红曲。 所以红曲一定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 他们得到的回答简直让他们大吃一惊:原因林玉影试药。 一个温婉的尚书府大小姐,当年探花郎的娘子,如今的林贵妃,没有一点凶狠的模样,竟能因为试药,让大庆国的三万精兵死伤过半? 她一个人是怎么完成的? 红曲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人:半妖蓝烟。 是半妖蓝烟将药放入了他们大荇边军大营里,至使那么多人中毒身亡。 当年林玉影曾经救过受伤的蓝烟。蓝烟帮她也是情理之中。 为何红曲没有出手,红曲很快冷冷道:凡人的事情我可不想插手逆天。再说我事前并不知晓南乔会战死。 不管怎么样,红曲把事情撇的干干净净。 到底无她有没有关系不得而知。 林玉影为何要如此残忍? 红曲有道:你说呢?然后消失在自己的衙署中,不再搭话。 又遇问道:“林玉影为何要如此?” 夷白道:“你不知道吗?” “我为何会知道。”又遇说完,心里就凉了。 他看了看无言。 他知道无言的上一世南乔的时候,林玉影对他情根深种。难道是因为还爱他? 无言苦笑了,道:“难道是因为我?那么这场天谴的根源在我,看来我又要灰飞烟灭了。” 又遇心中一紧。深色慌张地伸手握住了无言的手。 无言拍了拍他道:“无论多久,无论如何,我只会和你在一起。” 又遇的脸色已经白了,用肩碰了碰无言的肩,道:“我怕了。怕没有你。” 无言侧身将又遇抱住,拍了拍他的背道:“别怕。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陪你。再说我并不知情,就算因我而起我也未必会灰飞烟灭。” 两人定了定神。 又遇问道:“林玉影难道只和蓝烟半妖有关?此处老蛇妖可与她有什么牵连?” “应该有牵连。在林玉影的寝宫中那缕烟绝对不是蓝烟半妖的化形。那缕烟绝对比蓝烟的修为要高出很多。” 两人一时间坐在山间的坡上沉思起来。 蛇妖逃走,她能逃到哪里去? 降纱在就好了。 降纱是追踪的高手,他有一双常人不能比的通灵感知。只要有一点痕迹都休想瞒过他。 在屠魔七人中,降纱是七煞。 他一般和寒潭一样,整日奔波在苍穹之间,不过降纱更多的是奔波在水上。 降纱是他们之中资历最浅的一个。说他比他们年轻的多似乎更妥帖。 年轻人就是会有小小的嗜好。 他有一只袖珍的小狗,据说是三界的绝世灵犬。 嗅觉极为灵敏,和他一样极善追踪。 若是降纱在,或者降纱的小狗灵犬在,恐怕这个老妖蛇就没那么容易遁形而去。 虽然无言能看到更多的细致入微的东西,可是他对气息追踪还是不比绛纱。尤其是蛇妖涉水而去,气息全无,他根本就无计可施。 天很快就黑了。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他们在等蛇妖回巢。 寒潭还在皇宫盯着林玉影的寝宫。 林玉影还没有被定罪,只是被围在宫中。 他也在等着看皇宫给林玉影林贵妃定的什么罪。看来今天是不会了。 所以寒潭只好留在皇宫,一边打呵欠一边盯着动静。 很快他将自己的形迹隐藏起来,因为他感觉道了某种奇怪的气息。 果然,他就看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烟缕飞进了宫墙,滑进了林贵妃的寝宫。 林贵妃的寝宫虽然被皇宫的侍卫围住了,这个女子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 依然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药炉子,和侍女们在宫中忙碌。 弄得寒潭都觉得这个女子不平凡,泰山崩于前也无所畏惧。 难道他真的不是凡人? 到了时辰,林玉影依然是从容地准备睡觉。 寒潭刚刚想松口气的时候,一缕轻烟就飘了进来。 轻烟似乎并没有发现寒潭的形迹。 它慢慢地进来,在林玉影的床头床尾绕了几圈。 缓慢又轻柔。似乎是怕惊动了林贵妃。 室内的灯光已经暗了下去,只有寝宫外的风灯还在亮着。 寒潭还能勉强看清楚那缕轻烟的形迹。 不一会,那缕轻烟轻轻地飘落在林玉影的枕边,弥漫开来,又聚拢成一束。似乎也做出了安眠的样子。 很快寒潭吓了一跳。 那缕轻烟中有一张女子的脸,那张脸上甚至露出了微微的笑,这笑容看上去极为慈爱。 凝神看过去,这缕烟中隐隐约约有一条蛇尾的轮廓。 吓得寒潭差点现出形来。 原来这缕轻烟是蛇妖。还是个女蛇妖。 这个修为至少有千年的老蛇妖竟如此喜爱林玉影。 就好像林玉影是她的孩子一样。 寒潭此时真是大气也不敢出。他真想将他眼睛看到的一切告诉无言。 可是此时他一动也不敢动。 一切似乎都通了。 老蛇妖才是林玉影身边的邪祟,应该是她做的一切。 能杀人去心,胡乱续人阳寿的天谴行为都应该是老蛇妖做的。 妖断送人性命那是恶,是要遭到屠魔殿的追杀。 可是逆天将阳气散尽魂魄漂移的人,改了生死,那是有违天道,要遭天谴。 显然一切都通了。 凡人林玉影根本不可能有法力将垂死之人续命苟活。 就算她身边有半妖蓝烟,半妖区区数百年的道行,不可能做那么多。 一个女子更不可能自己去杀人去心,再烹制药膳给皇太后娘娘用以续命。 此时寒潭的心中有一丝轻松,一切都找到了源头。 源头找到了,这场瘟疫就该结束了。 看着双目含笑的蛇妖,寒潭心中不忍有一丝恻隐。原来这蛇妖也有动情的时候,心中也有疼爱的人。 不曾想这个凡人温婉的女子竟能的蛇妖的垂爱。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第二十八章 原来如此 终于林贵妃寝宫的门被打开了。一群侍卫闯了进来。 老蛇妖幸福样子也瞬间掩藏了起来。 寒潭就在隐蔽的地方默默地盯着老蛇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显然蛇妖没有动作。 很快林贵妃起身道:“将军们有何公干?” 领头的侍卫道:“在下奉命搜查娘娘的寝宫,看看有无妖人作祟。” 说着跟在后面的侍卫们在在宫中撒起了药粉。 林玉影忍不住咳嗽起来。 弄得寒潭也想咳嗽,差点现出形来。 只见寝宫中老蛇妖幻化成的轻烟迅速飘了出去。 寒潭甚至看到了一条扭动的蛇尾。 看来这烟尘不但让人咳嗽,还真能让妖魔现形。 寒潭来不及看别的,他也迅速出了皇宫,跟着蛇妖出门。 可是他慢了一步,蛇妖似乎太快了些,他只是远远看到树林里树梢的晃动,便没了蛇妖的踪影。 他想找到无言和又遇,告诉他们这里的新发现。 可是此时的无言和又遇根本来不及看他发来的签簿。 因为不远处的他们两人感受到了老蛇妖的阴风和寒气,看着远山中树梢的摆动,就知道老蛇妖回来了。 无言的离魂锏突然变长,长及树梢。 又遇和无言并肩站着,两人衣袂飞动,长发扬起,像是在风中起舞的仙人。 空中微微发着莹莹的白光。 一路滑过来的蛇妖此时已经成了蛇形。一口黑烟喷了出来。 又遇飞身跃起,人和剑合二为一,直向蛇妖张大的嘴巴刺了过去。 看上去他想穿心而过。 蛇妖硕大的头颅竟灵活一摔,又遇翻了个身,斜刺过去。 此时的无言拖着自己的长锏,从蛇妖的腹下滑过。 瞬间山野震动了。 蛇妖腹部被无言的断魂锏划破,而她的头部被又遇刺中。 痛苦中,蛇妖硕大的身躯在小山包上扭动翻滚。 树木被折断压垮。林中惊起飞鸟,不少小动物夺路而逃。 当无言回身又刺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张巨大的网一般的东西,将他和蛇妖格开。 而又遇的剑光又闪,将蛇妖的背部刺中。 此时一股黑风滚动而来,蛇妖扑腾几下不见了。 无言破了眼前的网,道:“又逃走了。” “是什么怪物给你设了个网的迷障?”又遇问道。 “没看出来。” “要不要找降纱回来?”又遇问道。 “降纱只怕是忙的不可开交了,不然他早该回来了。”无言收了自己的锏道,“夷白最近和西山杠上了,天天盯着断肠老妖,估计也分身乏术。” “寒潭找你。”又遇迅速道。 很快寒潭就找到了他们。 听着寒潭告诉他们新发现,无言没有表情地点点头。 寒潭说一切都是老蛇妖做的,她才是天谴的根源。 因为断肠老妖喜欢林玉影。 还有半妖蓝魔也喜欢林玉影。 说来奇怪,为什么半妖都喜欢林玉影?她身上有特别的气质? 还是因为她有特别的机缘? “林玉影与他们有什么机缘你可知道?”无言问道。 “机缘?”寒潭陷入了沉思。 半晌道:“老蛇妖喜欢躺在林玉影的身边,一脸的慈祥。难道林玉影是她的女儿?” “这怎么可能呢。”无言道。 其实他们三人都知道,老蛇妖虽是老妖,但是也只是半妖。 半妖是蛇胎,他们的孩子不可能转世为人。 他们的孩子也只能是蛇胎。最多能聚天地灵气,历经千年后成为小妖。 他们要转世为人几乎不可能。 除非有一种可能,蛇胎小妖的父母已经飞升成仙。不曾有滥杀逾矩的往事。 蛇胎小妖也没有滥杀的记录。 这个老蛇妖要是想有个人形的女儿断然不可能。 可是很快夷白传来了签簿。 他发现一个重伤的蛇妖进了西山。 怨不得夷白天天盯着西山。原来他最近发现了异常。 有小妖和半妖出没西山很正常。可能他发现了这个老蛇妖。 一个蛇妖也不算什么。他肯定发现了这个蛇妖不一般。 “这个蛇妖是我和又遇打伤的那只。她有什么来历?”无言问道。 可是夷白没有回答他。 西山和南山的事情一定是夷白亲自去,他严禁衙署的卫士进去这种危险不可测的地方。 其他屠魔人去太过危险。殉难的可能性太大。 虽然每年都有诸多的屠魔人会死于非命,生死对他们来说极为平常。但是也要尽一切可能让他们避免悬殊太大的较量。 三界有大量的小妖们在作恶,在作死。 屠魔殿的屠魔人已经够辛苦了。 对于西山和南山这样妖魔的巢穴,千年以上的妖魔可不止一两个。随时有新的更高能力的妖魔出现。 屠魔七煞才可能他们较量一下。 但是近三百年来,很少见夷白那么勤快。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盯着西山。 又遇都不知道夷白这上百年来出过屠魔殿几趟。 如今这阵仗,看来要不太平了。 绛纱是帮不上忙了。 降纱被冥王调去和他的四大侍卫在太缈的海上奔波。 留醉在转世也不会回来。 似乎红曲还在情绪里。 现在看来,这屠魔七煞最多只有五人在。 所以夷白才那么辛苦吗? 夷白最近确实感觉到不对。但是他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一天天不是盯着西山就盯着南山。 区区一个老蛇妖对于夷白来说根本就不在话下。 他还是忍不住跟在她的后面想看看还有什么其他。 一个受伤的老蛇妖根本没有办法感觉到有屠魔人在跟踪。 可是夷白看到的眼前景象,让他差点现出了身形。 断肠老妖,在老蛇妖进入西山境地的那一刻,断肠老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冒了出了。 夷白还隔着那么远都感觉到断肠老妖的紧张,紧张到有些哆嗦。 断肠老妖一把将蛇妖抱住,似乎叫了声:“垂青……” 很快将蛇妖抱起,飞速往自己的住处飞奔而去。 看来这个蛇妖叫垂青。 夷白默默地跟随过去。这是西山,妖的地界,他可不敢贸然出手。 在三界的规定中,妖和魔都有自己的地界,不能在他们的地界随意诛杀他们。 除非他们被告到地府。 屠魔人才能按律去他们的地界追杀。 看现在的情形,事情变得非常好理解。 蛇妖垂青就是当年断肠老妖喜欢的人。 也可能是断肠老妖的妻子。 夷白就用八卦的眼光看着断肠老妖给老蛇妖疗伤。 看得出来,断肠老妖对老蛇妖垂青的疼爱和紧张简直要感染到了夷白。 弄得夷白眼里都有一丝叹息。 夷白觉得无趣,想要离开的时候,蛇妖垂青开口说话了。 她竟然开口问的是:“怎么办?” “出什么事情了?”老妖断肠轻轻将蛇妖垂青放在床上。 “女儿她,她……” “女儿出什么事了?” 断肠老妖的惊慌看的夷白又吃了一惊。 这是断肠老妖传说中心仪的小妖? 怎么他们两个半妖还有个女儿吗? 那么他们的女儿就是林玉影? 当城中瘟疫所有的焦点都在林玉影身上的时候,夷白就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那么此时一切都说的通了。 夷白很快离开了西山,他和无言等人会了面。 无言问道:“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还没有得到老妖断肠和蛇妖垂青的肯定。还不能采取行动。” “有些东西还要顺一下。”寒潭道。“姑且,姑且是蛇妖垂青为了让林玉影能顺利地从探花府上到皇宫做贵妃,就设计将久病不愈阳寿已尽的皇太后救起。让皇上认为是林玉影的医术高明,因为感恩,所以将林玉影纳入宫中做了贵妃。” 寒潭接着道:“还有,这个大历国的皇上燕横秋也是阳寿已尽,被蛇妖垂青强行续命。这个皇帝的天命被改,直接改了大历国的国运。所以大历国遭受天谴,生了瘟疫。” 无言有些落寞道:“你如何知道燕横秋的阳寿已尽?” 毕竟这个大历国的皇帝与他还算熟识,他不太希望他突然阳寿散尽。 虽然他怀疑上一世的他,也就是南乔战死沙场,可能有燕横秋的责任。 但是南乔死后,南侯府似乎被这个大历皇帝燕横秋照顾的不错。 寒潭道:“我的侍卫才不久发了讯息,我亲自去查看了。燕横秋确实阳寿已尽。” 又遇没有说话,他的职责就是动手。 “你去冥府问问到底断肠老妖和蛇妖垂青是不是有个女儿,他们的孩子为何能转世为人。”夷白对寒潭道。 看着寒潭转身离去,夷白又问无言道:“这种遭受天谴的半妖,该如何处置?” “按例是摄魂殿摄了他的魂魄,打入奈何血池。受五百年毒血攻心和万虫噬咬之痛。”无言道,“出了血池,最后如何就由天定了。” 夷白点点头,叹息一声,又转头对又遇道:“想办法将断肠老妖和蛇妖垂青弄出西山,摄了魂魄。将他们打入奈河血池。其他由天定吧。” 又遇点点头。 “无言将此事呈与三界,将判定之律陈述清楚。”夷白又道。 无言点头又道:“还有我前世南乔阵亡之后,大庆国三万大军伤亡过半之事,还需查清。” “红曲知道此事。原来她以为是半妖蓝烟所为。现在看来是老妖垂青的事了。 林玉影听闻南乔过世伤心过度,据说太过伤心至于腹中胎儿未能保住。恰巧探花府上的另一名妇人却诞下探花郎的孩子。 林玉影倍受冷落。又经历了一些事情,林玉影伤心过度重病不起。半妖蓝烟费尽数百年修为将林玉影救治。后用毒让大庆三万军队折损过半。这毒我让红曲去查了。是老妖垂青的蛇毒。” 看来夷白知道的还真不少。 “这林玉影是蛇妖的女儿,怎么可以转世为人?”无言问道。 “这就是冥王的事了?”夷白道。 又遇依然没有说话。 第二十九章 造的什么孽 又遇想了想,最终他决定将林玉影弄到西山外。 那么西山老妖断肠和刚刚痊愈的蛇妖垂青出西山就不成问题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 一大早又遇就将林玉影弄到了西山脚下的小亭子里。 远远看去,亭子里一个衣衫富贵的贵妃娘娘,身边是一个白衣白衫的神骏公子。 这个场面也是让人忍不住都要多看几眼。 又遇在烹茶。 不得不说林玉影真的大气端庄。 她没有一丝的焦虑和不安,默默地坐在又遇为她准备好的贵妃椅中。看上去说不出的富贵端庄。 又遇给她递过去一个琉璃盏,给她倒了杯茶。 轻声问道:“听闻大小姐对南乔的过世伤心过度,伤了身体。” “又遇大人言重。南侯爷的遇难举国哀悼。南侯爷曾经是大历的栋梁,少有的才俊。”林玉影轻轻啜饮了茶。“大人是南侯爷的朋友,也一定很伤心吧。” 作为贵妃,现在林玉影的语气都变了。更得体了。 看来她很满意现在的身份。 “听说大庆国边境三万大军在南侯爷罹难后,莫名伤亡过半。不知是何原因。”又遇慢条斯理地问道。 “我并未听说。可是谣传?”林玉影明显有一丝的吃惊。 又遇看她的样子,感觉林玉影似乎是真不知道情况。 “贵妃为何会入宫做了贵妃呢?毕竟一如宫门深似海。” 又遇缓缓地倒茶,似乎人已经安静的如周边的林子一样自然。 “命该如此。” 林玉影的回答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竟也算是得体。 又遇和林玉影可以算是认识。 当初南乔在的时候,又遇在南乔身边见过林玉影。 彼时的林玉影还曾妒忌过又遇和南乔的关系。 外面的人看到亭子里是美好的一对璧人。 谁也不知道此时亭子里的人几乎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断肠老妖是出不来西山的,但是此处就在西山的脚下。站在西山也能将他们看的清清楚楚。 果然断肠老妖就在不远处看着亭子里的两个人。 他身边的蛇妖垂青脸色煞白。 此时的垂青已经成了人形,面容和林玉影颇有几分相似。 蛇妖垂青拉着断肠的襟袖,紧张又有些戚然,道:“我才与玉儿相见不久……” 断肠拉过垂青,看着远处自己女儿,道:“她长大了,真像你。”说话间眼睛里都是宠爱。 “玉儿很懂事。她性格温和,体贴家人。”垂青忧戚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断肠低头看了看垂青,温和道:“她像你。都是我让你们受苦了。” “你不要说这些。为了我,你才被封在西山。”垂青低下了头,却紧紧拉着断肠老妖的手。 断肠老妖将蛇妖垂青往怀里拦了拦。 往事如同尘烟般消散了。 当年垂青还是小妖时,生了一场大病。他为了能留住自己妻子的命,曾为她度化阳气,伤了不少生灵的命。以至于三界以为他性情暴虐,生性残暴。 纵然他有极高的悟性和修为,也没能脱离半妖之身。 三界有不少关于他的流言,说他残忍无度,以至于埋没了大好的修为,没能脱离半妖之身。 这些都不重要。 现在的情形才让断肠动情。他看着身边的垂青,看着不远处的女儿林玉影。 他此时的心中充满了温情,他是满足的。 毕竟他们的女儿转世为人了。他们女儿的魂魄终于不再像他们一样,被困在妖的身体里。 凡人们不知道,他们不以为然的肉体凡身却是他们这样的妖梦寐以求的归宿。 人世间厌恶的生老病死却是很多妖们追求的轮回。 会死,活着才重要。老病,才能珍惜不老不病的生活。 对于他们这样的老妖来说,不死不灭的妖,简直就是三界的诅咒。 小妖们只有在最无知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要求。 如果可能的话,断肠老妖只愿意和垂青过一世的夫妻。哪怕是一对普通的贫贱夫妻,能同生共死,那也是最好的幸福。 可是为什么他们生而为妖? 为什么妖就不能重生为人? 没有为什么,这是三界的定律。 可是他们的女儿成了凡人。这让他们多少有些满足。 当年他去求冥王,也算是值得了。 断肠老妖曾是冥王的恩人。当然三界关于他和冥王的其他传闻都只是传闻。 不过是机缘巧合,在断肠老妖还是小妖的时候,他举手之间救了出行的冥王而已。 那时候,他是个善良的小妖,天生一副好皮囊。而且极为聪慧颖悟,吸足了天地的精华。 那时他也还是个向往长生的小妖,还不知道三界里什么是他最想要的。 冥王问他有什么心愿的时候,他说了长生不老。所以冥王许他不死不灭。 他后来知道自己作恶多端杀孽太多,无法成仙。 但是不死不灭不能轻易改变。 他想转世投胎显然不可能。 只能等到万年以后,冥王卸任,下一任冥王才能给他解除不死不灭的生咒。 又过了千年以后,他越来越深切体会到,不死不灭简直成了他的噩梦。 他身边的妖慢慢地离他而去。 就连他深爱的蛇妖垂青也离他而去。 因为垂青怀了他的孩子,诞下小蛇后不久,因为小蛇的夭折,垂青伤心过度,选择了灰飞烟灭。 断肠老妖曾名落花。在垂青离去的那一刻,他从此才将自己改称叫做断肠。 那一刻,他又去求冥王,他要用所有的修为作为代价,能换他的心上人魂魄不灭,能让他的女儿转世为人。 那时的老妖断肠已经有数千年的修为,在妖界已成妖王。 冥王为了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也为了安抚老妖在妖界不要再疯魔下去滥杀无辜,便答应了断肠的要求。 让莫寻梅将他封印在西山,哪怕他出了封印,也将他永远禁足西山。 老妖垂青魂魄不散的请求虽然可以,但也将被冰封千年,千年以后才能魂魄完整。 一切都有念想,断肠都答应了。 千年已过,蛇妖垂青已经出了冰封。 老妖断肠也出了封印。 而他们的女儿也成了林尚书府的大小姐林玉影。 可是在蛇妖垂青找到自己女儿的时候,她的一颗心都化了。简直想把全人间的好都给自己的女儿。 偏偏那时候林玉影的心上人南乔战死沙场。 林玉影因为伤心加上行动不慎,导致腹中的胎儿流产。 偏偏此时的探花郎纳的妾也有了身孕。林玉影受到了冷落。 本来探花郎的妾也并非妾,是探花郎在未及第时家中的婚配妻子。为了让探花郎娶林玉影为妻,自降为妾。 此事在大历国也并非什么出格之事。 可是在蛇妖垂青看来,简直是太过分。自己的女儿简直遭受了人间诛心之痛。 很快探花郎就染疾去世。探花郎的死和老妖垂青不可能没有关系。 后来宫中太后生病,林玉影因为深懂医术,被召进宫中。 垂青看着自己的女儿自然伸出援手。 为了能治好太后,她将太后的命格改变了。 太后因此将寡居的林玉影留在宫中,为她操持了一个贵妃的封赏。 而恰恰不久,皇帝燕横秋又病重。 老妖垂青自然知道燕横秋命数已尽。 明明已经是阳气散尽,魂魄游移之人。可是蛇妖垂青用自己的修为,强行为燕横秋改了命格。 大历的国运也随之改变。 事情堆叠在一起,终于遭到了天谴。 天谴发生的时候,摄魂殿的人就到了。 摄魂殿人的出现,注定要有惩戒的血腥和杀戮。 断肠老妖怎么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他此时目中含着无限柔情看着不远处的女儿。 又遇还是白衣白衫。慢条斯理地坐在亭子里喝茶。 而雍容大方的林玉影丝毫没有局促和慌张。得体大方地端坐在亭子里。 断肠老妖道:“我真想抱抱我们的女儿。我从没抱过她。” 蛇妖垂青有些歉疚看着断肠老妖,“是我太过执念,不想让她是一个小妖,在她还小的时候,强行输了灵气给她,一心想让她转世为人,才导致她离我们而去。是我的错,让你错过了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 说话间垂青落下泪来。 “我知道你想女儿好。她会过的好的,孩子过的好,一切都值了。”断肠轻声安慰道。 垂青垂泪道,“其实做个快乐的妖,有什么不好呢?” 断肠老妖心疼地摸了摸垂青的头道:“只要孩子好,一切都好。不要自责。” 垂青坐了下来,她凝起仅有的神识,将自己的魂魄之声发了出去。 林玉影果然感觉到了。 在亭中的林玉影起身,神志似乎有些痴迷。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出去。 又遇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阻止林玉影。 毕竟这个林玉影的魂魄是老妖断肠和蛇妖垂青孩子的魂魄。 此时她有所感应也是应该的。 以断肠老妖和千年蛇妖的修为,他们绝对有办法让林玉影感知到他们是她的父母。 林玉影的步伐有些踉跄。 眼见着她进了西山,又遇却没有动。 隐身在不远处的寒潭和夷白都没有动。 无言也没有动。 他们的心中突然有一丝的悲伤。 不知为何,竟满心伤感。 他们甚至不忍心看西山的方向。 断肠老妖的皮囊颇为清?,而蛇妖垂青一张端庄的脸,满是慈爱的微笑。 看上去,这就是一家三口最普通的模样。 可是谁能知道,这是两个数千年的妖和他们转世到人间的女儿。 此时林玉影原初的魂魄记忆已经被唤醒。她认出了她的父亲和母亲。 那一刻,林玉影的开心是如此让人动容。 所有的摄魂人都转过脸去。 这两个老妖造的什么孽。 哪怕是一家三口都是妖,那也是能够毫无顾忌在一起,作亲亲和和的一家人。 他们是能善终的。 三界有那么多妖,也不是每一只妖都会被戮杀。 第三十章 死局 现在看上去注定是一个死局。 摄魂殿的三人默默守在西山外的山坡上。 就算断肠老妖怎么袒护,蛇妖垂青此番也是必死无疑。 这是在做最后的告别,还是在准备殊死一搏。他们在等又遇的指令。 寒潭已经开始检查自己的兵器。 夷白和无言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在最合适的位置盯着西山上面的情形。 只有又遇盯着自己的茶具,认真地看着炉火,泡着自己的茶。 甚至在亭子里小声嘟囔,“都不来喝杯茶吗?” 杀妖拿魔是摄魂殿的份内事情。 无论什么样的凶险,他们都已经习惯。 每年罹难最多的屠魔人大半都在无言的屠魔衙署和又遇的屠妖衙署。 所以此时的又遇似乎没那么紧张。他身边的侍卫们也被他安排到别处去了。 毕竟像蛇妖垂青和老妖断肠这样的妖界之王,要出动屠魔殿的顶级屠魔人才行。 他可不想自己衙署里的兄弟因为修为不够而枉死。 “垂青生下的女儿,魂魄是不是应该是蛇的魂魄。”无言有些百无聊赖地问夷白。 夷白道:“是啊。蛇妖生的娃不该就是蛇吗?” “蛇生出来后多久变成蛇妖?” “两百年吧。但是据我所知蛇妖垂青的女儿并没有活到两百年。” “啊呦,那么她女儿死了,她怎么办?”无言叹息道。 万物或者至少要活到两百年才能成妖。 这个小蛇没有活到两百年,那肯定没有到成妖的年纪。 “据说垂青伤心过度,整日和断肠老妖大吵大闹。怪他没有去求冥王给他们的女儿一个成妖的机会。 后来垂青也死了。弄的老妖生性大变,祸害三界。不得已冥王派了他身边两位大将和莫寻梅衙主一起追到西山,大战数日后,老妖妥协,向冥王提了要求。 让他们的女儿转世为人,将蛇妖垂青的魂魄冰封千年。他愿意魂飞魄散。”夷白道。 “冥王同意了?”无言问道。 “可不就同意了。你看到现在的状况了。断肠老妖的女儿转世为人了,垂青冰封醒来了。”夷白心不在焉道。他的目光在又遇身上。 当然,老妖断肠被封印在了西山。出了封印也永远被禁足。 无言不说话了。 为何不让他们的女儿转世为小蛇,再续家人缘分? 看来这做父母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三人一直等到太阳下山。 寒潭问道:“今天不动手了吗?” 夷白道:“这要看又遇大人的意思。”说着两人下了山坡,来到又遇的小亭子里。 又遇却不着急,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 无言在边上看着他,也没有叫醒他的意思。 半晌又遇似乎清醒了些,道:“贵妃娘娘这个晚上是不回宫里吗?” 他的声音不大,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算是西山上的老妖断肠一家人也应该是听的清楚的。 夷白也坐进了亭子里,道:“怎么做,你说了算。” “不急。”又遇挪了挪身子。 无言往又遇跟前凑了凑,心安地将头靠在椅子背上。 又遇一定有主意了。 天色暗了下来。很快西山出来一道人影,是垂青。 垂青的样子让他们有些吃惊,脸色惨白,宽大的锦袍下包着一个人,正是林玉影。 “我想送她回去。”蛇妖垂青话音有些颤抖。 “好。”又遇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是放松的。 无言只是欠了欠身子,见又遇没动,他便也没动。 夷白和寒潭也没有动。 垂青迅速离去,身体笼着淡淡的烟雾。 周身看上去有一丝悲伤的朦胧。 又遇又坐回去了。他取出签簿,传令让侍卫送些吃的过来。 “晚上要在这里住下吗?”无言问道。 “你说呢?”又遇侧头看着他。眼前这个斯文又霸气的男人此时正用少年般的眼神看着他。 又遇忍不住在无言的额头敲了一下。 寒潭不合时宜地干咳了两声。这两个人真是够够的。 在这种时候也能腻腻歪歪。 这时候寒潭最想问问又遇该怎么办。 这蛇妖垂青已经送林玉影回去了。不应该跟过去将垂青狙杀吗? 这要是厮杀起来,胜算有多大不好说。垂青数千年修行不足惧。就怕出不来西山的断肠老妖将自己的修为度化给蛇妖垂青,那就麻烦了。 不知道又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不知道断肠老妖现在是什么想法。 既然又遇什么也不做,只是等在亭子里,他们也不好多问。 一直等到次日的午时,等的寒潭和夷白都上窜下跳了,又遇还是昏昏欲睡。 弄的他们觉得又遇是不是被蛇妖摄了魂魄。 夷白终于等不及了,他进了西山。 寒潭也只好跟着他。 很快他们遇到了半妖蓝烟。 蓝烟就像个期期艾艾,失魂落魄的少年一般,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 见到夷白和寒潭,蓝烟下了一大跳。 立住了,道:“老祖宗想请你们过去一趟。”又嗫嚅道,“是断肠妖王想请你们到栖霞庭,有要事相商。” “什么意思?”寒潭问道。 “我不知道。”蓝烟有些心绪不宁,眼神游移看着脚下。 “好啊。我叫上同伴,你前面带路吧。”夷白道。 还不等他们说话,又遇和无言已经到了近前。 又遇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一句话也没问。 但是夷白还是说道:“断肠老妖请我们过去。” 无言点点头。 他们到了栖霞庭的时候,断肠老妖正在等他们。 厅堂里摆好了椅子。 此时夷白、寒潭和无言都往后闪了闪。把又遇闪到了最前面。 又遇点点头,走过去坐下来。 夷白虽然贵为殿主,但此事是又遇的职责范围。他们要听又遇的。 又遇倒是很直接,道:“何事?” 断肠老妖清俊的脸看上去根本不像近万年的岁月。 “在下想请各位放过小女。”断肠老妖道。 “寒潭大人已经去冥府查了你和蛇妖垂青的女儿,大历贵妃娘娘的命格,这一世贵妃娘娘寿终正寝。”又遇道。 断肠老妖目中露出一丝光亮,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妖的皮囊竟也如此亲和温情。 “贵妃娘娘的魂魄不是妖的魂魄,她只是个普通的生灵。”又遇又道。 这话他本不必说,但是他还是说了。 “那就好,那就好。”断肠老妖简直已经不会说别的话。 又遇沉默了,他等断肠老妖接着说。 其他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终于老妖说道:“我夫妇二人心愿已了。本想等着冥王卸任以后我们再入轮回,现在也不必等了。” 又遇点点头,似乎早已料到结局。道:“尊驾有何打算?” 断肠老妖有些神情恍惚地笑了笑,道:“我知道垂青犯了三界大错,至使玉儿的大历国遭到了天谴。我也知道垂青她罪无可恕。我想好了,无论什么罪过我都和她一起承担,一起受罚。” 这时门口一个迟疑的声音道:“我也一起受罚。” 这个声音竟是蓝烟半妖。 他刚一露头,老妖断肠噗一掌把他打了出去。 外面传来蓝烟的哎呦声。 这个一心求死的半妖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 又遇没有什么反应。 夷白三人安静的像个木头人。 “四位今日能屈尊前来,是西山的荣幸。我的家事给诸位添乱了。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等数日之后,容我们自行了断如何?” 又遇道:“恐怕等不及。天谴的事情一刻也不能耽误。” 断肠老妖的神情一滞,道:“我知道了。” “今天吧。”又遇说着站起身道,“我们告辞了。” 夷白一行人也站起来默默跟在又遇身后。 这些事情,一定得相信又遇处理的非常得当。 虽然他们都心存疑虑,放过断肠老妖和蛇妖垂青,他们真的不会逃走? 但是他们还是什么也没说。 又遇离开老妖的西山后,他并没有走远。只是回到了亭子里坐着。 又遇盯着西山的动静。 无言陪在他身边,因为长久没说话,竟然睡着了。 夷白和寒潭也开始打盹。 夜深了。 又遇通过他去西山设下的灵虚镜看到出了寝宫的断肠老妖和蛇妖垂青。 断肠似乎知道又遇能看到他们。 虽然西山是妖的地界,屠魔人不可私自进入抓人。 但是对于引发天谴的妖,就算在天庭,屠魔人也有权去捉拿。 垂青看上去有些难过。 她也许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 断肠轻轻给她整理了一下发饰。 又遇才发现断肠的衣物和发饰有些喜庆。 看上去断肠老妖和蛇妖垂青很是恩爱。 这三界最不缺的就是恩爱和情深。那又能怎么样? 当断肠老妖将蛇妖垂青拦进怀里的时候,又遇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若是纯粹的夫妻恩爱,断肠老妖完全可以设下屏障,让又遇的灵虚境看不到他们。 显然他们不是恩爱。 突然间,又遇大叫了一声:“快!” 整个人已经冲了出去,冲上了西山。 无言哪怕是在睡梦中也能跟的上又遇的步伐。他瞬间清醒。 夷白和寒潭紧随其后。 第三十一章 为何 垂青的阳气慢慢变弱。 魂魄开始游移。 这个时候,西山出现了一股奇特的淡烟。 这是老妖们离去时独特的情形,淡烟薄雾,一点灵光。 蛇妖垂青的魂魄若是被妖或者魔吸食,功力增长至少数百年。 更不要说是近万年的断肠老妖的魂魄。 在老妖阳气消散,魂魄游移的时候,又遇他们要阻止妖魔的靠近。 能进去西山妖界的魔,修为一定不差。 他们若是吸食了老妖的魂魄,屠魔人再想抓住他们就很难了。 断肠老妖似乎并不想让垂青留下完整的魂魄。 他双掌如电,一道光从掌中发出,直接将垂青闪着灵光的魂魄击碎。 垂青的魂魄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听得又遇有些动容。 断肠老妖突然落泪。回手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很快他的魂魄就游移出来。 此时的夷白和寒潭突然飞起,传来锋利的刀剑碰撞的声音。 果然有妖魔觊觎断肠老妖和蛇妖垂青的魂魄。 又遇和无言紧紧护住断肠老妖闪着灵光的魂魄。 此时传来白无常轻轻的喟叹声。 原来断肠老妖的魂魄,无常君是要亲自来取的。 他还带来了冥王身边的一名侍卫。看来也是知道此行凶险。 令他们想不到的是,本来已经没有阳气的断肠老妖竟又凝聚了一股灵力,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魂魄震碎了。 白无常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又遇和无言一回头看到夷白和寒潭被数缕青烟逼退几步,两人扑了过去。 又遇扑向青烟,无言接过夷白和寒潭,离魂锏如泰山压顶般向几缕青烟砸了过来。 就在这弹指间,数缕轻烟转头离去。 又遇追了上去。 无言赶过来的时候早已没有了青烟的影子。 可是又遇似乎受了伤,脸色惨白。 无言忙扶住他,问道:“伤到了?” “没有。”又遇道。 可是又遇看上去有些不对。 无言扶住他,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确实没有受伤。 寒潭追过来问道:“怎么了又遇?看上去像是受了伤。” 夷白不放心又过来检查一遍。 又遇回答道:“没有。许是累了。” 无言看着有些恍惚的又遇,道:“事情结束了。这里交给别人吧,我们回去。” 又遇点点头。 无言隐约感觉到又遇有些反常。也许是西山断肠老妖的事情太过感伤吧。 三界生死就那么突然,有时候伤感难免。 总之西山的事情过去了。 夜深了。 房间外面烛影摇曳。 无言突然惊醒,他看着身边的又遇。 又遇似乎受了惊吓,突然惊坐起来,大叫了一声。 无言伸手揽过又遇,轻声叫他:“阿遇,醒醒。” 又遇似乎醒了过来,放松地将脸靠在无言的肩上,轻声叫了声:“哥哥。” “别怕,我在呢。”无言安慰道。 第二天清晨,无言坐在卧室外面的厅里。看着起床的又遇,看上去还是有点无精打采。 “我等你吃饭。”无言道。 又遇洗漱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好多了。 无言一边吃饭一边道:“好些了吗?” “好些了。” “出什么事了吗?”无言道。 又遇明显迟滞了一下。却道:“没有。” “这些天你辛苦了。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嗯。” 无言能看出来又遇心情不好。可是他知道又遇不想说,问也没用。 两人各自去了衙署。 确实断肠老妖和蛇妖垂青的事情没那么舒畅。 冥王那边的事情有寒潭去处理。 大历国的事情有红曲去处理。 蛇妖垂青灰飞烟灭以后大历国的瘟疫慢慢也就收住了。 还好,林玉影与他们相见的记忆被断肠老妖抹去。 她也还是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在皇宫里生活。 这也遂了断肠老妖和蛇妖垂青的心愿。 大历的太后就去世了。不久皇帝燕横秋也驾崩了。 林玉影去了皇陵,她似乎并没有过的不好。 依然种她的药圃,经常免费给百姓施药。 一心求死的蓝烟半妖最终没有遂愿。 因为他罪不至死。若是他自杀的话,需在地府血池盘桓百年。那么他再转世根本连林玉影的面也见不着了。 所以他一有空就溜出西山,去药圃看望林玉影。 后来半妖蓝烟一度成了西山最没出息的半妖。 天天稀里糊涂,得过且过。 但是也正因为他稀里糊涂的样子,让他躲过了西山妖界的数次大劫。 因为断肠老妖的去世,西山的老妖王就已经不在。 小妖和半妖们自然少不了一番较量。 最后较量的结局就是死伤无数。 但是很显然,新一届的妖王并没有出现。 群妖无首,那么就好对付的多。 屠魔人对付他们也轻松的多。 妖的西山从此百年间太平了不少。 一天晚上,无言从衙署回来,可是怎么都等不到又遇。 天已经黑了。 无言问了衙署的人才知道,又遇早上就出门去了。 无言大惊。 等他带着衙署的侍卫们终于找到又遇的时候,他周身都升起一股杀气。 吓得侍卫忙将他围住。 因为他们在魔界的南山脚下他们找到了又遇。又遇受了重伤,似乎连阳气都弱了。 侍卫们真怕无言拼却所有的修为和神识杀上南山,将魔山上的半魔们杀个七零八落。 无言的杀气似乎又浓了几分。 一个侍卫慌忙上前道:“大人。先带又遇大人回去疗伤吧。” 无言这才松弛了下来。 他轻轻地将又遇的胳膊放到自己的肩上叫了声:“阿遇,我们走。” 又遇恍恍惚惚叫了声:“哥哥。” 身上的阳气凭空多了几分。 无言将他拦腰抱住,转身飞速离去。 “天空真美啊。”又遇虚弱道,“你还有念想吗?” “那当然,三界有你,你有我,天空那么澄明,我们都要有念想。”无言轻声道。 又遇想起了他和无言最初遇到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天空,蓝蓝的,澄明透亮。 无言一身黑色的锦衣,华贵得体。手中握的是一柄玄色的离魂锏,隐隐透着逼人的光。 只那一眼,他就知道这一世,他会和这个人成为朋友。 又遇竟落下泪来,眼泪滑进了无言的脖子里。 突然憋不住气息,鼻塞抽泣起来。 他似乎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 回到家中,无言轻轻把他带回卧室,直到又遇停止了哭泣,他才将他放到床上,给他检查伤情。 可是很奇怪,又遇伤的并不重。 他为何看上去如此颓靡,整个人阳气都散了。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阿遇,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无言问道。 “我进了魔山,可能中了邪祟之气吧。”又遇说着闭上了眼睛。 什么样的邪祟之气能让又遇散了阳气,消解了生念? 无言知道又遇没说实话,但又不好再问。 又遇很快就没事了。 但是夷白和寒潭都知道又遇去了魔山。毕竟屠魔人轻易不能去魔山。 那是魔的地界。 去了魔山的屠魔人就是在魔山被杀,也无法对杀他的魔定罪。 “你为何要去魔山?”无言问道。 又遇低下头没有说话。 “嗯?”无言盯着又遇追问。 “我,我,我想去看看。” 又遇多少有点慌张,他怕无言。 无言见他慌张,心下又软,柔声道:“那样的地方不能去。你不在了,我怎么办?” 而又遇顿时眼圈又红了。 这些天来又遇似乎特别的脆弱。脆弱到了虚弱的地步。 无言心中急出火来,可是又不好多问。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他甚至想到了通灵术,侵入又遇的梦境看看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是这样不好。 看着整日有些沉默的又遇,无言想自己去一趟魔山。 他选了个看上去不错的天气。 带足了自己所有的兵器。 还不忘把自己伪装成魔界人的样子。 也许三界没有到过魔界的人都觉得魔界的南山地势凶险,鸟兽罕至。其实不然。 南山风光秀丽,花香鸟语,满目苍翠,寂静祥和。 而魔界的生灵似乎更规矩。 成魔因为更多的执念和妄念,并不是因为他们无所事事和十恶不赦。 但是三界的定律就是这样,更多的执念和妄念就容易成了灾难。 执念成灾,妄念成空,无论是人,是妖,还是神,必然成魔。 魔界和妖界从来都是三界的神秘之地。魔界更胜。 因为魔界修为极高生灵极多。 就算是屠魔殿的人一世数百年也未必敢去魔界的南山。 在无言的记忆里,他这是第三次来。 第一次来的时候应该是五百年前。 第二次是三百多年前。 第三次是现在,他偷偷溜进来的。 山间清溪密林,林中有路。隐隐有人家。 恍惚间如同在凡尘的胜境。 魔界的南山,看上去无边无际。据说山中魔头们修为极高。 只要有外界生灵进入,他们很快就能知晓。 无言简直用了十二万分的小心,隐去了自己的烟火气。 也许是因为魔们大多专注自己的事情,外界的一切他们不想管,就是感知到了也不想管。这才让无言一路逛到了魔山深处。 无言停住了。 此处看上去更为幽深雅致。隐隐气息让他感觉到此处似乎该有一处宫殿。 这样的地方一定有修为极高的魔。 无言收敛了整个身形和气息,将自己的烟形化的更加隐密。 绕过琉璃的屋脊,穿过树梢,避过主殿。可是他在一处僻静处停住了。 在他停住的那一瞬间,简直是要惊的跌落出人形来。 突然他听到了细微的动静,无言赶忙离开了。 他一路狂奔出了南山。 出了南山以后,他竟也跌坐在上次又遇受伤昏迷跌坐的地方。 不同的是他没有受伤。 可是他明显感觉自己有些气力不支。默默坐着。 在那一处宅子里,他看到了屠魔殿特有的兵器,离魂鞭。 在魔界竟能看到屠魔殿的东西。而且这个离魂鞭是莫寻梅的兵器。 莫寻梅的离魂鞭怎么会在这里? 屠魔人的兵器在,人在,兵器不在人不在。 这个离魂鞭怎么会在魔人的南山? 无言绝对不会看错。屠魔人的兵器都是神器。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真假。 这个离魂鞭绝对不会是假的。 每个人的兵器都认主,绝不会有他人可以驾驭。 无言蔫巴了。 怪不得又遇最近一直不正常。想来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也许他和他一样看到了离魂钢鞭。 第三十二章 怎么可能 无言回到衙署,强打起精神。 莫寻梅是上一任屠魔衙的衙主。他至少在五百年前就击碎自己的魂魄烟消云散了。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在魔山,怎么可能他的神器还在魔山? 等到又遇回到家中,吃了晚饭,无言终于忍不住道:“我今天去了魔山。” 又遇有点吃惊,道:“没事吧?” “没事。我看到了莫衙主的离魂鞭。” 又遇显然并不吃惊,只是低下头欲言又止。 “绝不可能是别人用了莫衙主的神器。我也绝对不会看错离魂鞭。”无言道。 他的意思是莫寻梅在魔界。 又遇的眼圈红了,他低下了头。 无言温声道:“我知道你和莫衙主情同兄弟。这毕竟是大事,要和我们说啊。” 又遇哑声道:“我还没有弄清楚。” “无妨,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一起面对。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对他不利。” 又遇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摄魂殿无论是谁听莫寻梅在魔山的消息都会大惊失色。 但是有一个人却只是挠了挠头。 那人是夷白。 无言将自己去了魔山的事告诉了夷白。 将他看到离魂鞭的事和夷白说了。 夷白忍不住挠了挠头,又挠了挠头。 一副事情很难弄的样子。但是丝毫没有吃惊。 夷白没有吃惊的事,让无言吃了一大惊。 那就说明一件事,夷白知道什么。 “你早就知道?”无言问道。 “那个,我也去过。”夷白说话明显有些不那么流利。 无言点点头。意思是夷白早就知道了莫寻梅在魔界,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这事,你看,那个……”夷白似乎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不出什么事的话,就没什么事。”无言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没有确实的事情,他也不会多嘴此事。大约是这个意思。 莫寻梅在魔界,冥王知道吗?神明也默许了吗? 也是,纵然是魔,他没有犯了天地不容的事,那又有什么呢? 冥王和神明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震惊。 因为莫寻梅十世为人,清白有神性? 在他们的心里,莫寻梅就该是上仙的命运。 只要他一进了魔山,他就让他们三观震碎吗? 无言沉默了。 不久之后,夷白突然带走了又遇。 说是要走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因为绛纱所在的极域出了事。 无言像是被抽了心骨一样痛了一下。 “多久能回来?”无言已经问第五次了。 又遇每次都耐心地告诉他:“数日就能回来。最久也就两个月。你不要担心,在家等我回来。” “为什么是你去?”无言的问话有些失神智。 “因为要把寒潭留给你,把红曲也留给你镇守屠魔殿啊。”又遇像是要哄着一个话多的孩童。 不一会,无言相同的话又问一遍。 又遇知道无言慌了神。一遍又一遍地拉着他的手,轻轻告诉他: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知道,自从无言经历过短暂的转世,回来以后,尤其不能忍受和他的分别。 他何尝不是一样。 但是夷白这样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 极域那边出事了,绛纱回不来摄魂殿。 留醉魂魄飞散后还在人间养着没有痊愈的三魂七魄。他也回不来。 那么只能留下寒潭和红曲,跟着无言一起守护屠魔殿。 寒潭想要将又遇留下来,和夷白一起去找绛纱。可是夷白拒绝了。 夷白说,此去极域只有又遇和他最合适。 夷白带又遇去极域的那天,所有人都有一种凝重感。 他们都感觉到了一丝说不明白的怅惘。 无言一直没有说话,可是他看上去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最终说了句:“早些回来。” 话是对又遇说的。 看着夷白和又遇消失在空中,无言站立很久。 不远处的红曲眼眶红了。她突然想起往事。 她残存在记忆里的无言曾经就是这个样子,挺拔英俊,无与伦比。那一世她曾经是青鸟,无言在她还是青鸟的时候救过她。 那时候她刚刚能化成人形,不知道为何被一个妖兽追赶,眼看要被妖兽所伤的时候,无言出现了。 他打翻了妖兽,一把将她拉起来。 在她一个趔趄的时候,无言生出胳膊拦住了她。 她感觉无言抱过她时,差点将她的肋骨勒断了,那种疼痛一直在她的记忆了。 直到她转世,直到现在她还能记得无言那力量强大的拥抱。 她真想还能有一次这样肋骨疼痛的拥抱。 可是她认识无言差不多五百年了,他一次也没有再拦抱过她。 无论她制造什么样的机会,无言都再也没有出过手。 仅有的一次是在她将要坠崖的时候伸手拉了她,用的还是神索。 不知道为什么,无言对她毫无温情。连兄弟情义也淡薄的很。 红曲远远看着无言的背影,却只能隐忍离去。 她知道,无言在灰飞烟灭的瞬间,能为又遇封了情窍,只怕是生生世世他人都没有机会了。 都不会有人再走进无言的心里。 寒潭是不是曾经有一世是个乌鸦? 此时的寒潭黑色衣衫,无声无息的坐在树梢里。手里竟然是一个银质的酒壶。 明显他心中有了离别的怅惘。 他的样子倒是把红曲吓了一跳。忍不住轻声骂道:“乌鸦!” 寒潭并不理她。只是默默坐着喝酒。 红曲回到衙署,才觉得一下子空落落。 这次是真的奇怪了,夷白出远门也不是一次两次,怎么这次他带走又遇,让人那么怅惘呢。 红曲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竟然到了又遇的屠妖衙署。 她这是什么毛病,她为什么要到又遇的衙署? 回过神来,赶忙慌慌张张走了。 这一世自己造的什么孽,跟这样的两个人有纠葛。 回到自己的衙署,红曲坐下来缓了缓心神。 绛纱很久没见了。 八荒六合,天地悠悠。绛纱是巡怪衙署的衙主。 他主要在水上巡查。 因水上人烟罕见,怪物作乱但不伤及凡人,三界对水中怪物便也宽松的多。 看来此次夷白带又遇前往,一定是出了乱子。 寒潭来了。 红曲问道:“无言呢?” “还没回来。”寒潭道。 红曲给寒潭倒了茶水,道:“我感觉夷白大人此次走的有些匆忙。” 寒潭没有搭话。只默默喝着茶水。 “怎么感觉夷白大人有些虚弱。”红曲又道。 寒潭惊道,“殿主到了进阶的时候了?” 红曲也惊了。 进阶是好事,可是也意味着夷白会离他们而去。 难怪夷白执意要带又遇,看来又遇该是下一任的殿主了。 两人有些伤感,为夷白可能会离他们而去的事。 半晌寒潭才道:“殿主大人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和自己的衙署。” “你话里有话。”红曲道。 “我突然感觉到似乎会有危险。” “你曾经做过狼,秉性敏捷。”红曲又给寒潭添了茶。 “你是不是做过妖?一只红狐小妖?”寒潭问道。 “别瞎吹,我只做过普通的青鸟,还曾被无言救过。” 寒潭吃吃地笑了。 “你笑啥?有什么好笑的?”红曲道。 “我以为你是个老妖婆。不曾想你做过信差。” “你还做过尖嘴长喙的乌鸦。预言坏事一定很准。”红曲讥诮道。 “总之殿主大人不在,各自小心为妙。我和无言若是无法照应你,你一定要想办法自己保全自己,不要顾虑我们。” 红曲下意识地点点头。她似乎感觉到了事情不一般。 “衙主大人和你说了什么?” 寒潭迟疑了一下道:“没说什么。只说他不在殿中,我们要小心行事。万事小心。” 红曲心里嘀咕,这到底是不是要出事。 “你们莫不是要去做什么涉险之事?” “涉险也是我们的份内之事。你的职责不在于此。” 寒潭的意思很明显,涉险拼命的事,红曲去了帮不上什么忙,她的强项不是拼命。 徒劳添乱,不如保全自己。 “我好歹也是你们中的一员。你们竟如此小看我。”红曲嘟囔起来。 “别忘了下毒。”寒潭笑了笑。 “也是,我还不能让你们中毒。”红曲叹了口气。 无论是妖魔怪物的毒可谓是防不胜防。 妖界最近因为断肠老妖王的灰飞烟灭,一定会安生一段时间。 魔界更不好对付。 若说妖还有些微天性的话,那魔界充其量就只剩下魔性。 魔性就会偏执,魔的偏执千奇百怪。 若是偏执于制毒用毒,那一定非常可怕。 因为无法提前知道他们到底要制出什么毒性来。 无言回来后,竟下令屠魔衙署的所有屠魔人都进入屠魔状态。 出行必须三人以上一组。衙署必须日夜有人值守。 随时警戒。 寒潭看上去似乎只对无言衙署里种植的一片天花感兴趣。 有事没事就在花廊下转悠。 “看上去很闲。”无言道。 “有你在,我就先清闲一会。你随时调遣我。”寒潭道,“你是不是察觉魔界有异动?” “并不确定。”无言淡淡道。 “别啥事自己扛。殿主大人把我留下可不是看你去送死的。”寒潭也漫不经心道。 “明日我们一起去趟魔山。” “殿主大人不在,你不能消停点?” “正因为大人不在,我们才不能等着魔山乱了才动手。” “也好,听你的。”寒潭从廊中出来,转身离去。 可是无言去魔山的时候并没有带寒潭。 寒潭是来无言的衙署找他,才从侍卫的口中得知,他去了魔山。 而且是一早就去了。 寒潭转身就向魔山的方向狂奔。 他刚刚到了山脚下就感觉到无言出事了。 是无言发了签簿给他。 第三十三章 升阶 无言受伤了。他被震出南山。 以无言的身手,被震出山林,多少有些让人咋舌。 这魔的法力得多高才能如此将无言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震出来。 好在伤的不重。 “你遇到了什么?”寒潭将无言带回衙署问道。 “什么也没看到,就被撞飞了。”无言道。 红曲来了,她来想给无言包扎伤口,可是无言拒绝了她。“衙署的侍卫已经帮我包扎好了,不必劳烦了。” 红曲一时语噎。无言似乎从来不给她靠近他的机会。 她还是不动声色地笑笑,道:“无言大人注意休息,有事随时传唤在下。” 无言没有搭她的话,倒是在她临走的时候叫住了她,“今日不要靠近南山。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不要管我和寒潭,去找夷白。” 红曲心中有些惊愕,但是还是不动声色点点头,“好。” 待红曲出门,寒潭问道:“你已经打算好了吗?” “还没有。还在观望。”无言道。 夷白带着又遇很快见到了绛纱。 绛纱魁梧英俊,桀骜不驯。 据说遇到仙就得仙娥们爱慕,遇到魔就得到女魔的喜爱,遇到妖就能迷倒一众女妖,到了冥府,连孟婆都要带笑看他。 绛纱就那么迷人。 所以夷白将他派去巡查四海,让他少与那些能化形有情的生灵接触。省的绛纱总被追逐,弄的衙署乱糟糟的都是人。 可是据说水里也有倾慕绛纱的精怪。弄的绛纱很是头疼。 经常要带着面纱出门。但是他身形和气度仍然给他引来不少倾慕。 可是据说至今绛纱还是天生的雏凤,从未有过私情。这在整个摄魂殿都是让他们惊奇不已。 夷白和又遇找到绛纱的时候,是在一处海边的山上。 山间清溪竹林,花木葱茏,鸟雀清鸣,干净又幽深,是个绝好的地方。 又遇还以为夷白所谓的极域是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寒之地。不曾想竟是如此美妙的地方。 想来水穷之地在夷白看来就是极域。 水的尽头是大海,大海边上就是极域。 绛纱见到他们说不出的欢喜。忙让侍卫们盛宴相待。 可是盛宴过后,又遇就见识到了水怪的庞然和可怖。 绛纱带着他们站在高高的山巅上,看着水中翻滚的浪花。 海面上浮起一个庞然大物,如同山一般大。 庞然大物张开巨大的嘴巴,感觉能把他们所站立的山包整个吞进嘴里。 绛纱巍然不动。 他的兵器是离魂刺。 很难想象面对如此无边无际的水域,面对如此庞大无比的怪物,绛纱的兵器竟只是两枚分水刺。 当绛纱飞向水中的庞然大物时,看上去就像是一粒芝麻和一个大西瓜那样的差距。 可是他手中的分水刺突然变长,发出了一道闪电般的光芒。 变成了真的电光。 水中的怪物翻滚了一下,激起无比大的浪花,似乎是默默地沉下去了。 绛纱在激起的巨大水花中冲了出来,回到山顶上,衣衫已经湿透。 幸亏绛纱的衣衫是特别的材质,如同鱼皮一般耐水。 又遇问绛纱道:“除了你的分水刺上的离魂电,对付这种怪物还有什么招?” “无言的离魂锏,你的离魂剑,寒潭的离魂枪,留醉的离魂棍,都有离魂电。什么招最有效,要因情形而定。”绛纱道。 要是无言在,他手中的离魂锏此时可能是当头拍下,也可能会刺穿怪物的眼睛。 又遇在考虑自己的离魂剑怎么对付这样的水妖最有效。 他会刺破水怪的外皮,划开他的肉。如果这怪不该绝命的话,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夷白突然剧烈地咳嗽。 又遇忙上前查看,道:“是不是要让红曲来给你看看?” 夷白摆了摆手,道:“小毛病。” 绛纱却淡定道:“大人是不是该升天阶了?” 夷白又一阵咳嗽,道:“我早就该带又遇四处走走了。” “又遇大人是个很好的接任者。” 两人的对话让又遇心中有些苦笑,原来是夷白的任期要到了,准备让他接任。现在是带他八荒六合地到处走走。熟悉摄魂殿的地盘。 “我们这些人,又遇受过太多苦,受苦多的人总要尊贵些。”夷白说着又咳嗽。 又遇听着只好往边上的岩石后面靠了靠。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懂的太多的疾苦。”海风里绛纱的声音有些飘忽。 “虽然只是小小的摄魂殿,也要有天印的封绶。”夷白道。 “封绶天印,那么又遇大人还要受一番苦楚了。” “希望他的功力能有精进。” 又遇默默地坐着,心里想:为什么是我?应该是无言更为合适吧? 果然绛纱问道:“为什么不是无言大人?” “阿言的承受远不如阿遇多。他的遭遇也没有阿遇多。他的经历和阿遇比,还差了五百年。” 绛纱点点头。 就算是小小的摄魂殿主,如果天印封绶不能通过的话,就要白白受一遭苦楚。 上一任殿主还要再重新物色新的殿主。 所以每次上一任的殿主在挑选下一任的时候,是万分小心。还要秉承天意,徇私不得。 因为徇私根本得不到天印。反而是白白受苦。 “希望又遇大人能顺利通关受印。” “我也这么想。” 又遇就缩在边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天印的封绶在海上? 又遇此时瑟缩了起来。感觉自己像个待宰的羔羊。 “为何不把无言大人带来同来?” “南山最近有异动。”夷白道。 绛纱吃了一惊,“我是不是要调转回去协助他?” “我突然接到冥府的遣派令,让我择日就去天阶候命。你暂时还不能离开我和又遇。” “为何如此突然?无言可能撑住?”他知道,魔界有事,必然搅动三界不得安生。 “两项事情凑到一起,完全没有办法。”夷白长出了口气道。 又遇对无言的担心慢慢在心里扩大。 他离开他并不久,可是他真的很想他。想得自己突然又瑟缩了几分。 夷白要升阶而去,难道是要像自然老去一般,羸弱然后消失吗?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夷白上一任的殿主是如何离去的。 总之不久后,夷白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绛纱甚至怀疑夷白是生了病。他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医术给夷白看来看去,确实没看出夷白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又遇自然也没看出来。 两人一致认为要发签簿给红曲,让红曲来给夷白诊断一下。 但是夷白断然阻止了他们。他说他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急得又遇和绛纱不知如何是好。 夷白笑了笑道:“我等今天等了很久了。” 可是他的眼神看向又遇的时候无比缱绻。 趁着绛纱出去的空档,夷白看向又遇的眼神毫无保留。 那溢出眼底的爱意连又遇都看出来了。 “阿遇,我曾经有过一个爱人。” 又遇点点头。给他拉了拉薄衾的一角。 “我似乎又见到她了。” 又遇又点点头。 “可是她已经不记得我了。那一年,是我辜负了她。她转世的时候用一丝残存的神识选择了不再做自己。她改了性别。” 又遇点点头,轻柔地看着眼前的夷白。 “其实她就是不做自己,也不该忘了我的。可是我怕她会恨我,会伤心难过,所以我动用了神念抹去了她那一世的记忆。”夷白眼睛里充满了柔情。 他看着又遇,“我想让他活的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可是他还是那么重情义,还是在我眼前受了很多很多次伤,他每一次受伤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生灵皆有命,你又何必自责。” “若是我没有做错事,她就不必那样选择,她就不必受那么多苦。” “你已经抹去了她的记忆,受苦的只有你自己吧。” 夷白的眼圈红了,他叫了声“阿遇…”轻声又道,“我真的好喜欢他啊……”眼睛里都是迷人的柔光。 “还能前缘再续吗?”又遇低声问道。 “不会了,是我对不起她,就让我生生世世孤独吧。”夷白的声音说不出的平和。 “下一世你将要何去何从?” “一切皆有天意。下一世,我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了,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好。” 这也许是夷白最后的表白,也许是他最后的心愿。 又遇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他在那么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一个红衣女子的影子,似乎看到一个白衣少年的笑脸。 但是转瞬即逝。 最终又遇还是平静地看着夷白。 纵然夷白有千般的不舍和缱绻,又遇似乎并不能感同身受。 夷白一掌打晕了又遇。时辰到了,他该走了。 他一直都认为对那一世的往事,他已经平静了。 那一世,又遇是个善良的女子,他们本就是恩爱夫妻。 可是他没能经受住引诱,负了她。 活该余下的生生世世承受孤独,看着心爱的人在身边却不再能够相爱。 夷白用锋利的匕首剖开了自己的胸膛,用疼痛到颤抖的手取出自己的心,将一掬心头血滴入又遇口中。 摄魂人的心头血能救命一次。 他希望又遇再危急时候,还能自救一次。这个他曾经深爱的人,为他好好活着。 等绛纱回来的时候,又遇躺在床边上,嘴上还有血渍。 夷白已经魂魄离散,了无声息。可是他那双清冷又有些温婉的双眼侧头紧紧盯着又遇。 绛纱落下泪来,这个他认识五百年的男人,斯文又霸气的男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在他的临时居所里,静静离去。 绛纱有些懊恼。他不该离去。 又遇醒来时,绛纱正默默坐着。 又遇问道:“夷白大人呢?” “他升阶了。” “是谁渡走了他?”又遇突然一阵昏旋。 “白无常还有一名仙娥。” 又遇飞身起来,那一刻又遇一定是有一丝不舍,他想要冲出去。 绛纱一把抓住他,道:“无言出事了。” “无言?”又遇竟愣了一下。 绛纱大吃一惊,上前扶住又遇道:“你没事吧?” 又遇竟对无言的消息如此反应,似乎一时间想不起无言是谁。 “我没事。”又遇道,看上去有些不清醒。 “夷白把金带和印章留给你,你现在是衙主大人了。” 又遇还没有缓过来,他似乎梦里还未清醒,半晌气息微弱道,“我知道了。” 此时的绛纱心中着急。 按又遇平时的样子,听说无言出事不该是立刻动身吗? 可是此时又遇无比茫然。 第三十四章 探访南山 无言一个人在房间里包扎自己的伤口。 他抬头看了看又遇挂在家里的衣衫,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微微的笑。 这个家伙快回来了吧。 希望他能顺利归来。 天谴之后,魔妖两界必有异动,这是铁律。 就算他不去探寻魔山,也不知道哪天就会受伤。 因为在大历国的那场瘟疫中,所有的在瘟疫中死去的生魂都没有被摆渡回冥府。 普通的半妖不能吸取那么多生魂。 虽说人的生魂对妖魔和水怪等生灵来说能增加修为,但是并不是越多越好。 能将那么多生魂掳走,不被冥府摆渡,那么这些生魂被放在哪里?是什么样的怪物能吞的下那么多的生魂? 这背后一定是有着可怕怪物在操作。可他们至今还没有发现到底是什么怪物。 可以肯定,断肠老妖灰飞烟灭后,妖界已经不存在这样的怪物。 绛纱的人盯着水怪的所有动向,水里的怪物没有那么多的机会上岸去吸食那么多的生魂。 数百年来,所有水中的怪物似乎有那么高修为的还闻所未闻。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生魂被魔山的老魔头掳走。 这些生魂到底在哪里,无言一点头绪都没有。 若真是什么东西吃掉了那么多生魂。那这东西一定有不可一世问鼎三界的法力了。 虽然有过怪物吸取大量生魂的先例,那是五百年前的水中精怪,也只是吸食了乘船落水的不到百人的生魂。 为了击碎那个精怪的魂魄,那时候留醉还在,夷白还在,合七人之力,他们也重伤过半。 到最后因为精怪吸食太多生魂,受到反噬,肉体崩裂,生魂出窍,才被他们用了生魂袋罩住,地府的无常君亲自过来将生魂带走。 现在他们没有那么多人,留醉还没有转世归来。只怕夷白能不能从极域回来也成悬念。 剩下的只有他和又遇,红曲,寒潭和绛纱,区区五人,如何对付那个能收敛上前生魂的怪物? 又遇还在夷白身边。 关键现在连这个东西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无言一边想,一边细细地包扎好自己的伤,将暗器短匕首等东西一一带好。 寒潭像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坐在无言的门口。 他黑羽色的衣衫让他看上去真的像一只栖息的飞鸟,安静机敏。 无言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蹲在门口的寒潭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等着和你一起出去。”寒潭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 “我又不是傻子。” 无言笑了笑,道:“你留在衙署还能有个照应,跟了我不是要被妖物将我们一锅端了。” “我跟你在一起才能有个照应。红曲那边已经交代过了” 说着话,两人并肩出了衙署。 红曲远远望着两个挺拔的背影慢慢离开视线,她此时也是配上了自己所有的兵器。她也想和他们同去,但是衙署必须要留人照看。 魔界的南山无论从哪个方向看,景色都很迷人。 南山的迷障能迷惑半妖和半魔,或者三界普通的生灵。 但是对于无言和寒潭这样的屠魔人来说,所有的迷障都不存在。 无言敏锐的感知力,让他很快锁定了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他化成一缕极细,极薄的青烟小心地在山间穿行。尽量避免有人烟的地方。寒潭紧随其后。 他们很快靠近了一处精舍。 精舍周边小桥流水,门前是汉白玉的栏杆,院子里有琉璃做的影壁。 每一处门都极大方机巧。没有雕梁画栋,却透露着说不出的大气奢华。 还在十丈开外就闻到了隐隐的幽香。不是花香,是隐隐的沉香味。 寒潭想要靠近的时候,无言拦住了他。 这里一定住着修为极不寻常的魔头,稍不留神就能被他们察觉。 一旦察觉他们两人就毫无胜算,还很有可能会被重伤。 因为魔的世界,本就是得道的生灵在一念之间陷入执着入了魔道。 魔界有十恶不赦之灵,也有执着痴迷走火入魔的痴灵,他们中的老魔头修为极高。 老魔头们不同于半魔和半妖。他们是真正有修为的精魂。 魔的世界从来没有谁能真正了解他们。 据说有些魔头甚至能超过冥王的道行和修为。 无言的伤就是因为没有留神,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下就被撞飞,跌跌撞撞出了南山。 若是魔有心伤他,他恐怕很难能保全。 所以,他们万分小心地靠近了那处精舍。 精舍看起来不大,却是三进的院子,每一进的院子又有东西跨院。 直到最后一进院子,他们看到了一个清瘦背影。 清瘦的背影说不出的熟悉。 背对着他们的人对面还有一个神情俊朗的人。他在谈笑间说不出的婉转沉稳。白衣红衫,更衬托出他的仙气翩然。 那个看起来熟悉的背影突然咳嗽起来,越来越剧烈。 一边咳嗽,一边缓缓转过身来。 无言惊的差点出了人形。 那个人竟然是莫寻梅。 看上去脸色惨白,人更消瘦了些。 对面那个神情俊朗的人脸色慌张,上前半跪在地上查看莫寻梅的情况,眼睛里都是担忧。 无言迅速带着寒潭离开了。他们一路飞奔,迅速出了南山。 两人默默坐在山脚下。 “是莫衙主。”无言道。 “我看像。”寒潭道。 “我见过他的离魂鞭,就前几天。” “殿主知道吗?” 寒潭的意思是夷白知不知道莫寻梅在魔山的事。 “也许知道。又遇应该知道。”无言若有所思道。 他回想起来又遇前些天进了魔山以后的种种奇怪表现。他们都知道又遇和莫寻梅感情最好,亦师亦友,亦父亦兄。 三界都知道莫寻梅十世为人,往世极为清白。 奈何最后自己击破魂魄,不愿转世投胎。 他的魂魄早已经如同碎片,飘零无着,他怎么可能在魔山? 他的肉身竟然也在。 无言此刻想:又遇一定因为这个失魂落魄了。他一定苦苦想知道魔山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莫寻梅,所以他行为才变得神秘。 整个人才变得恍惚。 因为他不确定,也顾及莫寻梅的清誉,所以他不愿意说起,连无言他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这个傻子。 “只有我不知道。”寒潭道。 “我也刚刚知道。但是谁能确定那个到底是不是莫衙主呢?魔界高人多,谁知道是不是塑了莫衙主的形,身体里是不是莫衙主的魂魄呢。哪怕是莫衙主的断魂鞭,也许只是个样子而已。” 无言不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心存希望,希望那个人不是莫寻梅,又希望那个人是莫寻梅。 “能不能去直接见见莫衙主?” “他身边的那个长着一副好皮囊的人,就是传说中的魔王方寸。” “魔王方寸?”寒潭惊道,“据说他和冥王同岁,怎么看上去如此少年。” “他执着痴迷于三界变化,曾几次逆转天序。所以被罚入魔界,进了魔山。” 第三十五章 天生如此 他们没有看错。是莫寻梅。 而另一个人,无言也没有说错,那人正是与冥王同岁的魔界高人方寸。 方寸据说当年完全可以取代冥王,做地府之王,可是他随意地拒绝了。他也可以升阶为仙,可是他还是拒绝了。 三界皆有他刚猛霸气的传说。 可是无言和寒潭看到的这个传说中的魔尊面带忧戚,说不出的少年。 他们哪里知道,若不是莫寻梅咳嗽数声吸引了方寸的注意,他们怕是早被魔尊所伤。 之前又遇是看到了莫寻梅。他惊喜之下,没有留心,被莫寻梅身边的方寸一挥手直接打出了南山。 此时莫寻梅似乎是真的倦了。斜倚在天鹅绒织就的榻垫上。看着方寸给他倒茶。 “你还好吗?”方寸的声音说不出的温和。 “没事,不必那么担心我。”莫寻梅的声音低柔,单单是从声音就能听出来他的谦谦君子的气度。 “若不是幽影那老魔头伤了你,我本不会担心你的。”方寸的声音温和,带着说不出的柔情。 “我不会轻饶了他。”方寸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 “你为我抢了那么多的生魂,他嫉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没事,静养数日就没事了。”莫寻梅脸上显出一丝笑容。 “那个没出息的半魔,不肯修行,靠吸食的生魂增强修为。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吸食多了遭了反噬,弄的不伦不类,不魔不鬼,可憎的很。” “随他们去吧。你的琉璃盏里的生魂,放去奈何桥的无印之地吧。别因为我弄出祸端来。” “再等数日,等你的心痕再痊愈些我就放了回去。”方寸道。 莫寻梅点点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你的几个小伙伴又来窥探你了?” 原来方寸是知道有人来过。 “他们不会伤害我。你不要紧张。” “这些摄魂殿的小辈们有点意思。”方寸点头道,“七情六欲表现的很直接。在三界之中也难得。” “虽是摄魂殿的半神,他们多少还有很多凡人的率真之性。”莫寻梅道。 “凡人?我已经长久不了解他们了。”方寸挑了挑眉道。 莫寻梅又微微笑了笑。 像方寸这样的魔尊,他面对的事情,不是魔界就是冥府,或者是天庭的事情。 凡人的事情他自然是没有什么机会过问,凡人的烟尘气他也没有多少机会感受。 摄魂殿这样的半神们,他们经常就游走在凡人和妖魔怪物之间。每每有殿中兄弟转世为人,他们还要经常流连人间。 所以他们有凡人率真之气也是正常。 “这些日子我不会出门,一直在小筑陪你。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云游八荒六合。”方寸道。 “好。” “你觉得无趣吗?” “不觉得无趣。我觉得惬意。”莫寻梅含笑道。 “那就好。我一直怕你觉得了无生趣。” “没有。我日夜看着你为我耗尽心力,一点点将我残躯收来,将我的残识聚拢,一点点连缀。毫不厌倦,也不知疲惫。 你不停地收集凡人的生魂,用生魂残存的阳气来复活我,那么多年从不气馁,也从未想过放弃。 我已经受了你的感染,觉得生者如此美妙。天地之间有光有亮,有笑脸,我怎么会再无生趣呢?” 莫寻梅的语气说不出的温和动情。眼底尽是笑意。 “你是真的活过来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阳光帅气,眼底含笑,就像风中的最甜的李子树一样迷人。” 方寸还没说完,莫寻梅突然爆笑。 方寸有个嗜好,就是爱吃李子。在他眼里三界最迷人的生物就是挂满最甜李子的李子树,最美的也是结满果实的李子树。 所以他的美好就像李子树一样。 方寸也笑了,两人一时间大笑不已。院子里都是快乐的空气。 这世间的美好也就在一瞬间爆发了。 “为什么要将我复活?”莫寻梅问道。 “你说呢?”方寸反问道。 在莫寻梅有神识能说话的时候,他就问过方寸,为什么要复活他。 可是方寸总是反问,“你说呢?” 他至今也不确定为什么魔尊方寸要复活他。 总之复活他要费很多精力,还要费很多修为。可是方寸乐此不疲地做了。把他真的复活了。还将他的神识几乎完整地找了回来。 终于莫寻梅看上去漫不经心道:“你复活了多少人?” 方寸突然哑然失笑了,饶有兴趣地看着莫寻梅。 莫寻梅轮廓分明的脸上突然显出一丝红晕。 “我可没那么闲,上仙找我下棋都约了我上百年了。”方寸笑了笑,又笑了笑。 脸上浮现出柔和又有些悠长的神情来。 莫寻梅有些局促地眯上眼睛也笑了笑。 空气突然有些胶着的意思。两人突然就安静下来。就这么默默地坐着。 直到太阳落山。 然而这只是方寸的一副面孔。 等夜幕降临的时候,方寸脸上的轮廓变得刚毅。身形也变得健硕。因为此时的莫寻梅已经睡下了。 方寸将守卫布置妥当,出了小筑的大门。 此时只觉得魔山的大地都似乎在震动。 山外有一个黑影,远远看上去像雕像一样巍然不动。 方寸似乎没有和黑影废话的意思,微抬手臂,一股宏大的气流向雕像打了过去。 雕像似乎只是疏懒地挪了一下步子就避开了。 方寸的那股劲就轻轻地化成了微风。 雕像说话了,“你还是一样的妇人之仁。乾坤一掷的掌力传到你这里,完全成了绵里成风的招式。真是给魔界丢人。” 说话的人是南山半魔怀璧。 他是南山半魔中最聪明的半魔之一。 方寸冷哼一声,又一弹指,指间有飞瀑射出。流水如刃。 雕像凌空弹起,双掌向飞瀑击来。飞瀑突然化为无形,避开掌力,从两侧将雕像围住。 飞瀑成了漩涡状,流水化成无数飞刃。 雕像只有落荒而逃。 方寸却不放过他,立刻身影如电向雕像电击过去。 雕像很快扑倒在地。飞快的滚成了圆球。 方寸手里突然多了利刃,哆一声插入雕像胸部。 看着重伤的雕像,方寸冷冷道:“怀璧,我的人你也敢动。我不灭你,但我可以让你日日受万箭穿心之痛。” 叫怀璧的雕像似乎早已痛不欲生,挣扎道:“不是我,是魔王幽影的主意,他说杀了那个凡人,就能得到上千生魂……” 半魔怀璧早已没有之前的气焰,不一会就疼到气若游丝。 方寸手底下一紧,半魔怀璧早已疼得晕了过去。 方寸侧头对不远处的暗卫道:“将他扔进炉鼎山的岩浆内。”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魔王幽影的殿门紧闭。 他已听说半魔怀璧被扔下炉鼎山的岩浆内。吓得赶紧闭了殿门,他知道方寸的厉害。 不曾想一个区区的凡人,能让方寸如此动怒。 因为怀璧和方寸相交多年,关系不错,他才蛊惑怀璧打伤那个凡人。想从凡人口中得知方寸存放生魂的琉璃盏。 不曾想为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凡人,方寸竟不给怀璧任何情面,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不但打伤了他,还将他扔进岩浆。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交情不错。魔界的传言看来不可信。 方寸破门而入。 魔王幽影很显然不敢应敌。瞬间化形而去。 方寸岂能容他逃走。两人一时间在南山追逐起来。 幽影化形为影子也没能瞒过方寸,直到被方寸打伤,钻入地下,这场追逐才罢休。 魔王幽影不死不灭,修为在魔界也算是有称为魔王的实力。可是他在方寸面前连还手的勇气都没有。 任何一个活的足够久的老魔头都不敢惹方寸半点。 也只有像半魔那些不懂过往的愣头青才敢和方寸动手。 毕竟魔界的生灵都知道,方寸六亲不认,从不给任何人面子。也从不与任何人有私情。 只要敢和他动手,那不被打死,一定打残。 他的存在似乎只为关注自己喜欢的天象和历算。 一直听说方寸在魔界唯一有交往的人就是半魔怀璧。 谁会料到他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凡人如此动怒。 魔王幽影伤的不轻。 方寸倒是没有让他受日日穿心之痛。 他回到莫寻梅的身边。 莫寻梅魂魄刚刚连缀成形,阳气还很虚弱。虽然他在屠魔殿是半神的修为。但现在似乎还只是个凡人一般的修为。 那又如何。他在,哪怕是冥王也带不走他。 方寸这么多年来,他几万年的记忆已经没那么清晰了,可是这个叫莫寻梅的半神却长久清晰地在他的记忆里。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从第一个笑靥开始,清晰如昨。 方寸早已经不知道自己如何出生,不记得自己曾有家人。 他数万年来似乎从不曾感觉到孤单,也不曾知道什么是亲情。 可是见到了莫寻梅,他心里有了喜悦,他第一次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家人的感觉。 他是有家人的,这个家人就是莫寻梅。 莫寻梅还没有魂飞魄散的时候,他每逢月圆都要来看他。 或者远远看着他暗自喜悦,或与他相见说几句话,或喝茶,或下棋,也或者吃顿晚饭。 所有一切都要看莫寻梅的时间。他愿意一切都迁就他的时间。 莫寻梅还是屠魔衙主的时候,经常忙的不知所踪。可他总是能找到他。 在方寸心里,哪怕远远看一眼也不辜负月圆之夜。 虽然他与他相识的时日不久,但是那种感觉熟稔至极。 就像生来就认识,生来就亲近,生来就生活在一起,从未离开过一般。 直到有一天,莫寻梅无声无息地击碎了自己的魂魄,魂飞魄散而去。 方寸没有悲伤,也没有疑虑,也从未想过为什么莫寻梅会这样做。 他默默放下自己所有的事情,将莫寻梅的肉身保存好,开始了漫长认真的魂魄收集。 直到如今。 可是方寸看着熟睡的莫寻梅,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因为他感觉到莫寻梅的阳气弱了许多。 第三十六章 掳走 方寸迅速起身,进了帷幕,果然他放在帘中的转魄琉璃盏不见了。他想冲出去,但是看着莫寻梅,立刻又停住了。 若是他盛满魂魄的琉璃盏被打破,游魂散落在三界的其他地方,冥府还好引渡。 若是散落在魔界南山,散落的游魂就能被半魔和疯魔王吸食。 魔界必有灾难。 方寸情急之下想到了屠魔衙署的人。他立刻驱动神识找到了无言和寒潭。 他需要他们来保护莫寻梅,他自己才能出去放手一搏。 无言和寒潭赶来的时候,方寸只说了一句,“交给你们了。”就消失在他们两人的眼前。 莫寻梅醒来,见到无言和寒潭,笑了笑。似乎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的神情和笑容说不出的安静平和。 侧身问道:“阿遇还好吗?” 无言和寒潭都知道,莫寻梅对于又遇来说亦师亦友,感情很好。 “他还好。前一阵和夷白去了极域。”无言道。 他们对莫寻梅是尊重的。 莫寻梅是他们的前辈,为人谦和公正,彬彬有礼。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夷白还好吧?” “还好。都还好。只有留醉还在人间,还没有转世归来。” “那就好。” 莫寻梅看上去有些虚弱。 “您感觉怎么样?”无言问道。 “感觉还好,气息充盈,应该不会有事。”莫寻梅运转了一下气息道,“我的神识受损,恐怕一些旧事记得没那么周全。”” “幸好衙主还记得我们。”寒潭道。 “当然记得。你们为何会在此处?”莫寻梅问道。 “是魔尊方寸传了我们过来,魔尊不放心大人。”无言道。 “一定是出事了。”莫寻梅道。 “大人是魔尊费尽心力所救,千万莫要再离去。”寒潭说着有些动情。 莫寻梅此时除了虚弱和恬淡,与往日他们见时并无什么异样。 “不会。魔尊教给我很多生念。你们都不必担心。”莫寻梅迟疑了一下,又道,“魔尊方寸只是行事太过无端,于三界并无多少危害,你们,你们……” 莫寻梅在摄魂殿多年,自然是知道南山上的魔头们的习性。不是所有的魔都要被摄魂,并不是所有的魔都十恶不赦。 摄魂殿的驱魔人有时候遇到他们是要绕道而行。 无言道:“大人知道,有些魔就算我们遇上了也会绕道而行。像魔尊这样的生灵,他的魔尊谥号是三界所封,虽然身居魔山却比上仙还尊贵。我们不会来摄他的魂。” 莫寻梅微微笑了笑。 突然听到轰然的声音,房舍有些震动。 无言跳起来抱过莫寻梅就往外跑。寒潭下意识地护在边上。 一定是魔尊和魔王打过来了。 出了房舍,无言才将莫寻梅放下。 两人将莫寻梅护在中间。看着不远处魔尊方寸的身影。 只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道:“带走他。” 是方寸的悄悄传来的声音,他看上去特别怕莫寻梅受到伤害。 无言和寒潭迅速将莫寻梅带走。 此时的魔山飞沙走石,时时地动山摇。 看着莫寻梅被带走,魔尊方寸突然更为狂野。双臂一展,一束强光从他的指尖射出。 魔王幽影的袖中有一个小巧的琉璃球滑落出来。 方寸突然化成利剑飞动斩向幽影伸向琉璃球的手。 琉璃球到了魔尊方寸的手中。 小小的琉璃盏中有上千的生魂。 老魔头幽影一心想得到,方寸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吸食过多的生魂除了能增加功力,还会让吸食者变得更疯狂。 方寸赶在冥府之前收集了那么多生魂,只为了给莫寻梅增加阳气。修补他的魂魄和神识。 他自己完全不会动这些生魂。用完之后,他会将这些生魂一并交给奈何桥头的无印之地。 方寸带着琉璃球盏飞出了魔界南山南山。直奔无印之地而去。 老魔幽影追赶不及,调转头来直奔摄魂殿而来。 无言将莫寻梅安顿在自己和又遇的宅子里。 寒潭默默守在莫寻梅的身边。 无言急忙让侍卫去请红曲。 红曲来时,见到莫寻梅大吃一惊。 莫寻梅只是笑笑。 红曲看看无言和寒潭凝重的脸色,忙上前给莫寻梅查探身体。 还好,莫寻梅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大防。 红曲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药箱中取出数枚药丸让莫寻梅吃下。 很快他们没有等来方寸,却等来了老魔幽影。 莫寻梅淡定道:“不要担心我,放手一搏。”见围过来保护他的侍卫,莫寻梅起身道,“你们都退下吧,不要在这里无谓牺牲性命。” 侍卫们不知如何是好,无言却点点头。 侍卫们只好离去。 老魔幽影的能耐不是侍卫们能抵得住的。他们死在幽影手下,必然还会被吸食了生魂增加幽影的功力。所以,在这样的时候,他们退下躲起来是最好的选择。 没想到此时的摄魂殿里还能有四位摄魂人。 无言一马当先,他的离魂锏携风带雨呼啸而去,冲向老魔幽影。 寒潭紧随其后,竟然奏响了摄魂铃。 铃声激越清亮。 红曲紧挨莫寻梅也冲了出来。 老魔王幽影绕开无言直奔莫寻梅而来。 红曲上前一步,离魂勾在铁链的牵引下猎猎作响,打向幽影。 很显然幽影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小银钩能奈何? 邪魔幽影低估了红曲的银钩。银钩如剑,剑曲如新月,锋口锋利异常。锋利到还未靠近,就能闻风而裂。 红曲是合剂衙署的衙主,她制药,用毒的手段在三界绝对算上乘。 只要对方被她的银钩碰到,伤不伤都会中毒。不同的是中毒者对毒性的耐受和祛避。 像邪魔这样道行,银钩上的毒不足以给他带来生命威胁。 但是也能伤他。 红曲欺身而上,很显然她一开始就是拼命的打法。 只要邪魔碰到她的钩,她就能将毒渗入他的身体。 奈何力量悬殊太大。 邪魔只是一挥手就将红曲的钩震开。红曲顺势避开直接冲撞。 几乎同一时间,莫寻梅持枪刺来。 莫寻梅的枪不仅仅是兵刃,枪中暗含火雷。 枪刃还未至,火雷从枪中弹射出来,在邪魔身前炸开。 邪魔设了结障,挡住了火弹的冲击。 身后的无言锏上突然生出利刃,刺了过来。 寒潭临空而起,软鞭化做钢鞭,兜头劈下。 一时间四人四个方位打了过来,配合极为默契。 邪魔稍稍紧张以后,很快设了风旋将四人控住。 将红曲拍飞,伸手就来抓莫寻梅。 莫寻梅一个趔趄,无言上前刺伤邪魔抓莫寻梅的右臂。 邪魔突然发狂一掌将无言拍飞。 寒潭又至,钢鞭刺中邪魔肩胛。 邪魔突然身形暴长,无言等四人只有邪魔小腿那般高。御风刮起树木山石,向四人袭来。 寒潭将莫寻梅护在身后。 无言的离魂锏突然变长,将锏插在风旋中心。 红曲化形为钩,飞身起来刺向邪魔眼睛。 寒潭随即化身为钢鞭直刺邪魔肚脐。 莫寻梅的枪直接挑向邪魔的脚踝。 可是邪魔挥动长臂便将三人甩了开去。 本来这种情况撑上一天也无妨。 但是莫寻梅的身体还很虚弱,之前被半魔怀璧打伤过。 此时的邪魔目标就在莫寻梅。他想抓住莫寻梅以此要挟魔尊方寸。 为了保护莫寻梅,无言、寒潭和红曲难免就有些慌乱。 关键时候寒潭为了保护莫寻梅,一掌被幽影震飞。重伤倒地。 无言只好对红曲叫道:“带走衙主。” 红曲却不理会,一把推开无言,手中银钩突然喷出一股烟雾,道:“你们走。” 无言知道红曲的烟雾有毒。瞬间带走莫寻梅。 又顺势将寒潭拖走。 三人撤退了不远,很快红曲银钩中的毒烟让邪魔短暂停顿了一下。 无言冲了过来,冲着红曲道:“快走。”说着手中的离魂锏刺向邪魔。 邪魔腹部中了无言的锏中利刃的袭击,单膝跪地,顿时又矮小恢复了原状。 无言凶悍异常,身形入风,抵挡邪魔的攻击。 此时红曲惊呼一声,“又遇。” 一个白衣人翩然而至,是又遇来了,无言心神大震。 又遇瞬间和无言合二为一,打的邪魔几乎招架不住。 红曲见状,忙将莫寻梅扶到岩石后面坐下,转头给寒潭检查伤处。 悄无声息间,从岩石后面伸出一只女人的手,一下子将莫寻梅抱走,莫寻梅只来得及惊叫一声。 红曲身形暴起,追了上去,可是抱着莫寻梅的魔影极快,直奔南山方向去了。 红曲只好回身给寒潭塞了几粒药丸,道:“莫衙主被抓回魔山了。” 寒潭撑起精神,突然化形为烟,直奔南山方向。 红曲留了签簿给无言,也和寒潭追了过去。 无言和又遇专心对付邪魔,没有注意到莫寻梅已经被掳走。 因为夷白已经升阶,他在临走之时将离魂掌的功力传给了又遇。 在他正为夷白离去感到恍惚时,绛纱告诉他,无言出事了。 待他缓过神来,迅速赶了回来。 此时的又遇功力大增。他与无言本就配合极为默契,两人合力如有神助。 纵然幽影有上万年的修为,在两个摄魂殿的后辈面前,在他们离魂锏和离魂剑的合击之下也占不到半点便宜。 看来离魂殿些小辈们是真不容小觑了。 三界特设的离魂殿,虽然区区万人,可是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半神之身。不然怎么对付得了这么多妖魔怪物的祸乱,怎么摄取得了这些怪物的魂魄。 在又遇的离魂剑穿透邪魔的身体的时候,无言的离魂锏当头劈下。 看着倒地的邪魔。又遇收回了剑,轻轻给无言拭去脸上的血痕,认真检查了无言的身体,才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无言的摄魂袋多了一枚魂魄。魂魄会被送去冥府。 邪魔的躯体会被摄魂殿的人封印,一直封印到他化去戾气,消散了记忆。 无言叫了声:“莫衙主……”再转身寻找才发现人都不见了。 无言吓了一跳,赶忙打开签簿,果然红曲在危急时候给他发了签簿。 签簿上说莫寻梅被千手魔掳走,奔南山去了,她和寒潭追去了魔山。 千手魔,他们是知道的。 据说千手魔是位极为妖冶的女魔头。 千手善魅惑,功力和修为不输邪魔。 无言脸上露出讪讪的神情。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曾经受到魅惑,做了错事才自己堕落焚心崖。至使又遇一夜白头,受了一个甲子的锥心之痛,还间接害死了留醉。 又遇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只是唤来了侍卫,将失了魂魄的邪魔幽影带回南山封印。 第三十七章 从此一别 此时的南山也陷入了动荡之中。 因为方寸回来的时候遇到红曲和寒潭,知道莫寻梅被千手魔掳走。 莫寻梅对于方寸来说,怕是这三界他唯一在乎的人。 他的暴怒和后果可想而知。 千手女魔看上去一点魔的样子也没有,更像是一个良家女子。 文静,羞怯,还有一点爱脸红。 不是所有的魅惑都是妖冶。 原来外界的传闻是个谣传。 莫寻梅咳嗽了几声,女魔千手就关切地给他端来了上好的止咳药。殷切地督促他喝下去。 莫寻梅笑了笑,他担心喝了会肝肠寸断,瞬间被毒死。 若是被毒死了,方寸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修为和功力修复他。 虽然叫千手的女魔看上去人畜无害,静洁如白莲,但是莫寻梅阅魔无数,怎么不知道眼前千手女魔的道行。 所以他笑了笑,彬彬有礼地将药碗推翻。 药全泼洒出来,一滴不剩。 千手并不意外,也不生气,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再请侍女熬一碗来。” 语气像极了温和的长辈。 可不是吗,在这魔界的老魔群里,他们所有的魔都该有上万年的修行,可不就是莫寻梅的长辈。 莫寻梅并不阻止,只问道:“抓我是为何?” “是将你接过来照顾你,因为我知道你是方寸的朋友。能为魔尊分担是在下的荣幸呢。”千手的语气说不出的谦卑和顺。 莫寻梅却忍俊不住,道:“你挟持我,是对魔尊有什么想法?” “三界传说魔君对莫衙主倾心倾意,接衙主过来是想看看三界深情,也好共情向善,圆融修为。” 话说的太美好,就像她的外表一样。 “我们都知道魔尊有个通天的本领,就是能收集生魂。若是这些生魂能赠送给我的话,在下的修为一定会更圆融。” 说着千手女魔竟低下头,样子说不出的可爱与娇羞。 脸色如花,娇艳可人。 莫寻梅知道了,这些魔怪都在觊觎魔尊方寸收集的生魂。 而这些生魂,方寸将他们放在琉璃盏中,日日放在他的身边,只为让他吸收生魂残存的阳气,能早日恢复身体和神识。 此时魔尊方寸应该已经把生魂送回冥府了吧。 莫寻梅心中有一丝欣慰。 毕竟魔尊方寸的所作所为构不成大错,至少他不会被三界封印。 他虽然擅自将千余生魂收集在琉璃盏中,但是他还是将生魂送回了冥府。 千手女魔又诚恳地说:“吸食太多的生魂会被反噬,变成不人不鬼、弑杀成性的怪物,最后要入奈何血池日日手蚀骨钻心之痛。可是我就没那么贪心,我一日吃一粒生魂。经年累月,一定不会成可怕的怪物。” 莫寻梅不打算说话,他本来就受了伤,身体也没有完全修复,所以闭目养神。 千手女魔却喋喋不休。 莫寻梅始终都如同没有听见一般,没有波澜。 千手幽幽道:“你不觉得我是个好人吗?你不觉得我可爱吗?” “不觉得。”莫寻梅终于说话了。 “在三界很多生灵想和我说话,可我懒得说,今日我和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却懒得理我,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想来这天地也是公平的。”千手说着微微地笑。 “能断情绝爱的大多是魔。衙主大人也有魔性哦。”千手的声音说不出的温婉,还有一丝稚美。 可是莫寻梅就像魂魄离窍了一般,毫无感知。 千手女魔不是说她手多,而是她就叫千手。 传说她机巧过人,善用毒,善机关。 还善言辞。 叫千手的女魔也确实机巧。 她的宅院有七七四十九道机关。 不单单寒潭和红曲走不进来,方寸也止步在最后一重院子的院外。 魔尊方寸完全可以毁了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机关。但是他们忌惮的是被千手女魔困在屋内的莫寻梅。 莫寻梅像是感知到了方寸就在大门的外面。 催动灵力道:“千手是个左撇子,你看到的,顺手的,能破的直接用左手去做就可以了。” 千手女魔略有一丝慌张,道:“怨不得方寸那个老魔头那么喜欢你,换作是我,我也会喜欢你的。” 莫寻梅笑了笑,道:“那也得我愿意。” 方寸很快就出现在房间内。 莫寻梅没有被为难,他舒服地斜倚在一张坐塌上,坐榻上铺的是白狐垫子,显得特别柔软舒适。 可是在方寸带着寒潭和红曲进门的那一瞬间,莫寻梅的坐榻上咣当落下一个铁笼子,正好将莫寻梅罩进了笼子里。 莫寻梅没有动,微微对着有些慌张的方寸笑了笑。 千手此时得体温和,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她略略低着头道:“魔尊和两位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贵客快请坐吧。上茶。” 方寸盯着笼子里的莫寻梅,似乎不敢怠慢。 红曲盯着千手的一举一动。 寒潭却悠闲地将房子的里里外外看了个仔细。 当茶水端上来的时候,红曲双指一弹,一粒细霰样的药丸弹向千手。千手抬袖挡住。 这枚细霰自然是毒丸,因为她看到茶水中有毒,所以她发了细霰表示来而不往非礼也。 看着笼子里的莫寻梅,红曲却不敢再发。 “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了。小女子请了莫大人到府上,是想请莫大人的朋友帮忙办一件事情。”千手彬彬有礼地说。声音轻柔又清亮。 “我想要一个有着一千生魂的琉璃盏。”千手说着微微低下头,有一丝小儿女的羞赧。 这样美丽又谦婉的女子,真是人人都愿意满足她的心愿。 可是她遇到的是魔尊方寸和摄魂殿的衙主大人们。 此时寒潭和莫寻梅的四目相对。寒潭看到了莫寻梅的手指微曲。他突然化形飞起,在屋内齐檐的地方弹了三下,莫寻梅的笼子瞬间打开,莫寻梅从笼子里滚了出来。 方寸一伸手抱过莫寻梅,冲出了房间。 寒潭也冲出了院子。 只有红曲在屋内和千手打的不可开交。 “万年女魔装清纯,我非破了你的相不可。” 是红曲的声音。“我还要毒哑你,看你还能不能巧舌如簧。” 寒潭叫道:“走了红曲。” 红曲这才冲了出去。 红曲问道:“不灭她吗?” 寒潭道:“千手在南山,并无三界之孽。” “可是她囚禁了衙主莫大人。” 寒潭笑了笑,摄魂殿的人有几人没有被妖魔们囚禁过。 到头来还不是算了。 这世间,哪有那么清楚又睚眦必报的恩怨。 可是他们听到了千手女魔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有两个人他们忽略了,又遇和无言。 以又遇的仁厚,怎么会让千手女魔如此凄惨? 这惨叫声听得他们都一激灵。 红曲无声地笑了,道:“殿主大人怎么能让莫大人受到如此惊吓。” 寒潭挠了挠头。 红曲又笑,“他是不是残存了三世之前的记忆。” 寒潭又挠了挠头道,“不可能,曾经受过的伤,不可能生生世世都不放下。一定是这个千手女魔太过分了。” 红曲还笑。 “你莫要以妇人之心度殿主大人之心。”寒潭夸张地给红曲一个白眼。 无言很快拉着又遇追上了他们。 抬头看时,莫寻梅坐在山坡的岩石上看着又遇。 方寸抱臂斜倚在树干上,俯视着眼前屠魔殿的大人们。 但是所有人似乎都没有在意他的俯视。因为他们的眼睛都在莫寻梅的身上。 莫寻梅惨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他的目光落在又遇身上,又多了一丝柔和。 又遇飞奔过来的样子有些狼狈,他的眼圈红了。 扑通一声跪在莫寻梅的脚下,叫了声:“大人。” 莫寻梅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又遇的肩,道:“你这些年辛苦了。” “大人,大人在就好。”又遇突然泣不成声。 “我不会回去了。有你们就足够了。” 方寸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鼻子有点发酸。只好抬头看着深远的天空。 心道:别人都是同僚,都是兄弟情深,为何到衙主大人这里就变成了父子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