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雀》 第1章 伺候 北朝一年。 南山别院。 东侧的厢房门虚掩着,廊下站着一个侍婢和一个护卫。 外头死寂一般,只有里头隐约传来细细簌簌的响动。 隆冬月,屋内火炉早就熄了,阵阵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本当刺骨,可床榻上的人却像是烈火焚身。 赵苡双手撑在榻上,仰着头,脸上滚下细细密密的水珠子,顺着耳根落进身后那人的唇里。 “怎么?”那人咬着她的耳珠子,舌尖腥咸,发狠似的折磨她。 赵苡难耐,唇间溢出阵阵颤音,抖成了筛子,指尖没进掌心的肉里,瞬间出现几道血痕。 他大抵觉得不快,停下动作,伸手将人翻了个面。 她身形小小的,还不到他胸前,骨瘦如柴,却肤若凝脂。 他捧着她的小脸,才发现上面泪痕交错。 “哭?”他唇角似带笑意,“哭什么?” 她还没说话,他又是狠狠一下,她惊叫出声,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前一黑,四肢百骸酥麻得阵阵颤抖,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她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颤得失焦,他掐住她的脖颈,一下比一下凶狠。 “看着本王。”他冷冷出声,赵苡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立刻看着他的眼。 浓的化不开的墨,大抵就是这个颜色。 他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卷起惊涛骇浪,又仿佛平静无波。 她看不透他。 她一颗七窍玲珑心,还是第一次看不透谁。但示弱,总没有错。 他大概满意了,动作也轻柔下来,低头去吻她的眼,而后,又是唇。 紧咬的牙关松了些。她涉世未深,从未想过云雨之事竟如酷刑,一夜下来,她已然成了半个废人。 但那又如何,哪怕眼前人是恶鬼,她也定要赌这一把。 “奴家能得王爷倦宠,此生无憾。”她轻睨他一眼,又立刻别开,咬了咬下唇,牙尖划过的地方,像绽开了一朵朵红梅,血色鲜艳。 当真是极美。 池渊眸子一暗,浑身一紧,暗潮又汹涌而来。 他二十有余,驰骋沙场朝堂十年,也称得上阅人无数,却从未有女人能让他如此失控。 赵苡皮肤白皙似玉,唇红似血,一双浅眸里流波婉转。她年纪尚小,也不知是手段还是懵懂,把私心和恳求都写在眼里,竟叫他……无法拒绝。 “王爷……”她虽不曾经历过这些,但就一夜,也摸透了他心思。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蛊惑和试探,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池渊挑眉,眼底的情绪浓烈翻滚。他眼眶猩红,却没有动作:“小公主,你可知这是何意?” 什么痴儿,什么呆傻,什么丑陋不堪。 南朝皇帝多半是因为眼瞎才亡了国,将这样的女儿封在别院数年,当真暴殄天物。 赵苡的睫毛颤了颤,呼吸急促:“奴家知道。” 南朝的国亡了,如今是北朝的天下,她需要这位亲王的倦宠,这是她苦苦等待才等来的命数。 为此,她可以付诸一切。 她的气息香甜,池渊轻笑一声。 一夜的缠斗,她倒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小身板。既如此,他又何须再隐忍? 第2章 目的 池渊饶过赵苡的时候已日上三竿。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说了多少求饶的话,也记不得自己到底晕死过去几次。 身上密密麻麻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她抬手去抚他胸口时,指尖都在打颤。 “王爷……”她开口,声音轻丝丝得像根羽毛,在他耳边荡了荡。 “奴家不求名分,若能入得王爷眼,便也不用在这别院暗无天日。”她表明自己的立场,抬头看着他。 池渊低头看她,她的眸子很浅,本该一眼见底,现在却像是蒙了一层纱。 沉默半晌,他道:“更衣。” 两个字,让她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不再管她,披上大氅,径直下床出门,赵苡摸不清他的想法,不敢耽误,立刻跌跌撞撞地捡起衣服,强撑着一口气穿好。 侍婢风歌从门外进来,看见她时眼皮子一跳,那深深浅浅的伤痕犹遭酷刑,她眼角立刻就湿了。 “公主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简直……是在把自己的命往里搭啊!” 赵苡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的人年纪尚小,却也已然抽条有了些女人的样子,她勾唇,神情苍凉却坚定:“已经十余年了,错过这个机会,我又还有多年能用来等?” 南朝德安公主赵苡,是世人皆知的痴儿傻子,她面容丑陋,不学无术,及笄之年还不通经文,南朝皇帝将她关在别院,只是厌恶她这个皇族耻辱。 可事实上呢? 她满腹经纶,饱读诗书,模样清丽可人,身上背负的那些污名,不过因为自己的生母是辛者库贱婢,皇帝酒后乱性,便选她来背锅。 她曾数次递请奏折给皇帝,表现出自己原为江山社稷出力的心愿和能力,结果都是石沉大海,坊间流传的恶名更甚。 她不甘只做众人口中的痴儿,别院这些年的磨砺,越来越坚定,她定要叫世人知道,德安公主究竟是个怎样厉害的人! 北朝吞并南朝,广纳贤士能人。 她知道,自己的命数到了。 听闻淮南亲王池渊极爱红唇浅眸的美人,她便偷偷找了巫医变了眸色,并让人放话出去,说南朝德安公主是个极美的浅眸美人。 于是池渊来了,云雨贪欢,她终是为自己挣来了这个机会。 “公主这次入王府,无名无份还要受那些人凌辱,奴婢怕公主委屈。”风歌替她挽发,吸吸鼻子。 “这些年受的凌辱还不够么?”赵苡眸子闪了闪,“入王府只不过是块跳板,听闻北朝圣上有旨,半月后皇宴,所有家眷均可参宴表演,若有出众者,便可参加开国大典。” “公主莫不是想要……”风歌一惊。 她点头。 她要让这世上人都在这场盛典上重新认识她——南朝的亡国公主,赵苡! 不仅如此,以后的日日夜夜,她都要让那些曾经欺她辱她之人追悔莫及,痛苦万分! 风歌替她挽好发,给她带好了面纱。 她的眼如今见不得强光,哪怕白日在屋内也要挂上一层帘子。 池渊站在院中等着,她一开门,就看见他的背影。 他身材高大,面容深邃俊朗,从前只是听说亲王是北朝第一公子,纵使她不曾见过什么男人,昨日一面,也觉得他当真配得上这“第一”的头衔。 只不过“公子”二字…… 她想起昨夜二人之间的种种,确实没见他那一张邪魅狷狂的面容下有一分柔情。 作为倚靠,他样貌才学权势无可挑剔,但这样的冷面阎王,若想在他手中活下去,恐怕她还要慢慢学着拿捏他的心绪。 “走吧。”池渊听见她的声音,并未回头。 赵苡应声,快步跟上。 无痕站在马车边,看见她的时候愣了一下,目光一直紧跟着。 王爷竟然要带这个臭名远扬的小公主回府?他还以为她活不过昨晚。 虽说从别院去京都的路不远,但赵苡从未真正走过。 离开别院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雪,消息趁着风雪传回了京都,谁都知道淮南亲王将要带南朝亡国公主回京。 马车到城门口时,她远远地就看见黑压压一大片的围观路人站在官道两旁,巡逻的侍卫左拉又赶勉强让出一条路。 她脸色微变,指尖也紧了紧。 池渊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怎么,怕了那些人?” 她不怕那些人,只怕他会听了风言风语把她半路丢下。 身后那人气息滚烫,喷洒在她耳后。她一颤,瞬间就想起昨夜今晨的种种,似娇似燥,耳根立刻染了粉。 他看在眼里,唇角弧度更大,车窗还开着,正路过城门,他目光落在车外那些人身上,故意低下头,咬了一口那粉雕玉琢的耳珠子。 这一下犹如平地惊雷,在窗外人和赵苡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第3章 议论 “这德安公主还真有点本事啊,南朝刚亡了国,她就依附上了淮南亲王。” “可别说,我看亲王这样子,那公主必然不是个相貌丑陋之人啊!” “这可不好说,若偏偏亲王就是想消遣这亡国奴呢?” “大庭广众,也不知羞!” “怪不得前朝那位不待见这个小女儿,骨子里的骚媚!” 亲王后院妻妾无数,都是心甘情愿入门。他大军破城当日就有许多南朝官家女儿主动投怀送抱,为的,都是那张倾世的脸和手中的权。 于是众人理所应当认为赵苡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这位爬床能够成功,也确实够意外的。 马车周围人的那些议论通通传进了两人耳朵里,赵苡双手交握藏在袖子里,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与她欢好,让她落下话柄遭人口舌,将她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才知要牢牢攀附。 她心思通透,却依然低着头,顺从的模样。 在外人面前可以展露她的野心和能力,但在他面前不行。他喜欢她的无措和顺从,喜欢她带着青雉的放浪和引诱,那她就得做给他看。 池渊睨了她一眼,唇角的笑意未收,却也没再说话。 马车顺着官道前往王府,忽然刹车,厢内震颤,赵苡没有防备,差点撞向面前的矮桌案角。 池渊伸手挡了一把,将人拉回怀中。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鼻尖抵在他喉结处。 他喉结动了动,眸色渐深。 馥郁的香。 她的别院没有那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她沐浴所用都是院中种的玫瑰花,但偏偏身上的香气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甜得像是蜜,待人采撷。 “无痕。”他出声,询问车外人,也顺道提醒怀中人回神挪开。 赵苡理了理衣襟坐好,怀里瞬间空荡,他又侧头看了她一眼。 “王爷,官道上有人拦路。”无痕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闻言,车内两人神色各异。 南朝刚刚覆灭,北朝担心京都安危,已花了大力气铲除所有可能的威胁,此时官道上有人拦路,难猜对方是何用意。 “王爷,一共二十余人,都是南朝人,老弱病残都有,身上还有伤。这些人堵在官道上,哀嚎着说是咱们北朝入京的将士烧杀抢掠打成了这样。” 明显的敲诈抹黑。 饶是赵苡也听说过他治军严谨,北朝军队攻破南朝京都后便不许取百姓家中一分一毫,也因此得到了大半南朝人的拥护。 池渊没动作,她也不敢乱动。 几息之后,他忽然掀唇:“把他们解决。” 赵苡愣了愣,反应了好半天才听出来这话是跟自己说的,舌尖动了动,最终咽下想要出口的话,站起身推开车门。 果然是亲王,城府极深。 让她去解决这件事,一来要她表明对北朝的衷心,告诫她南朝已死,二来也让那些围观的南朝人看看,就连南朝的公主如今都依附于北朝,异党还敢别有用心?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位冰山王爷可有过动过怜爱之心的时候? 围观百姓见公主下马车,立刻让开一个圈。 她身量很小,身材瘦弱,一头长发及腰。无数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神情各异。 “德安公主,德安公主!”那三个南朝人见到她,瞬间跪着滚到她脚下,“你可要帮我们评评理啊!我们就是几个老老实实种地的,北朝军队入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定要帮我们讨回公道,让北朝那些人给我们一个说法!” 所谓说法,不过就是赔偿。 这是北朝皇帝进京前定下的规矩。 京中百姓若有因战争家财受损的,皆可补偿。 但此事早在五日前已经全部处理妥当,将财物送到了所有门户手中,并让他们签字画押。 眼下忽然冒出这么多人来讨要说法,定然有鬼。 她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马车门,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是池渊故意设的局。 “真是笑话,让一个痴儿给他们做主,这不是天方夜谭?” 第4章 锋芒 “傻子就算了,还是个亡了国的公主,南朝覆灭,皇亲国戚还不如奴隶!” “若是真不会说话便赶紧走吧,站在这把我们南朝人的脸都丢光了!” “可这些人身上的伤都是真的,若是北朝残害,岂不是冤枉?” “冤枉又能如何,眼见着这位主子能有什么作为?” 周遭人的议论都传进赵苡耳中。 她交握的手更紧,眸色渐暗。 无论如何,都要先解决眼下这件事。 为他的信任,为自己铺路。 “你说北朝军队在你们住处烧杀抢掠,可有证据?” 她开口,先是对面的人一愣,而后围观百姓也是一愣。 傻子说话了? 还是他们幻听了? 对方原本就是占了个她不会说话的便宜使劲卖惨,可现在她忽然开口,倒给他们迎头一棒砸懵了。 “什……什么?” “证据。”赵苡重复一遍,“讨要赔偿损失都要证据,你们各住城中何处,家中田地几分人口几何,若真有冤情,当下亲王就在马车中,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她确实是一条丧家之犬,脏水泼给她,她受着,但当下的情形,也不得不搬出车中那位用一用。 不用白不用。 “我……我们就住在城郊,家中田地各八分,人口……人口……”领头那人越说越支支吾吾,最后直接沉默。 赵苡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依次划过,最后凝在一处,眯了眯眼:“你们当真是被北朝士兵重伤?” “当然!我们身上都有伤痕为证!还有我老父,身上这些癣,都是那帮北朝士兵将他关在地窖里才生出来的!” 闻言,围观众人便信了他的话,冲着马车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真的是北朝那些人害的啊?!” “这也太可怜了,南朝公主难道要见死不救?” “她都不能自保了,还有什么好救的?” “这公主怕不是站在北朝那边,这下好了,里外不是人!” “说不准亲王就是推她出来挡剑的,爬床又如何,还不是把自己送走了。” 车内的人兴味十足地看着外头发生的一切,不急不恼,目光始终都在那娇小的背影上。 赵苡上前一步,蹲下身抬起领头那人的胳膊看了一眼:“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身上的伤,真是北朝军中将士做的?” “公主!你可是咱们南朝公主啊!如今我们南朝百姓受苦,你怎么能如此薄凉!”那人抓住了她的痛点,拼命煽动围观者的情绪,让她落下道德制高点。 围观者或嗤笑或不争或愤怒,甚至已经有人转身去拿臭鸡蛋。 赵苡不动声色,半晌之后开口:“你手上有茧,位置与常年练剑之人相同,所以你绝不是什么老实种地的农民。而你身上的伤……伤口外翻,皮肉里有倒刺刮过的痕迹,倒刺归整,左右各一排,若我没猜错,这是南朝大理寺狱中惯用的刑具倒齿鞭留下的伤痕。” 她字字珠玑,铿锵有力,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空气倏地一下安静下来。 “而你们之中老弱病残皆有,却没有一人有农夫常年劳作的腰疾征象,你说你们住在城郊,近日京中大雨,也无人鞋上有泥印,说明你们这些日子从未走过泥地。” “如今正是官府征收贮藏秋粮的时候,此时粮食能换好价钱,你们不留人在家中换粮,却全都跑来这里,种种征象只能说明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城郊农户,而是南朝大理寺狱里跑出来的死囚!” 最后一个字落下,众人皆是一颤。 语调如此有力,条理清晰明了,这……真是那个傻子公主赵苡?! 闹事的人也没想到自己的诡计这么快就被她拆穿,忽然神色一凛,变得极其可怖。 “德安公主,痴傻自有痴傻的好处,聪慧如此,可是要吃苦头的!” 话音刚落,他腰间寒光乍现,倏然出现一把匕首! 第5章 撒娇 那人挥动胳膊,刀尖眨眼间就要落到她鼻尖。 她眸子一缩,危机意识让她全身紧绷,内力翻腾,四下汇聚于掌心! 强大的内力眨眼间就在二人之间带起一阵急促尖利的风,对方原本就当她是个废物,毫无防备,眼下突生变数,他手中的刀硬生生被她的内力带偏! 那人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赵苡的掌心马上就要劈到他手背,这一掌下去就算不死也要碎了骨头,她眸子一闪,忽然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形,迅速收掌。 但,为时已晚。 她掌心和匕首之间的距离过近,她内力散去,又没有遮挡,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捏了一把汗。 倏的一声,白刃刺破皮肉,她空掌接过对方的匕首,趁其不备,抬腿猛地一脚踹开他。 掌心被利刃割破,深可见骨,她咬着牙。 痛。 痛到浑身发颤。 猩红的血液从她掌心汩汩流出,砸在地上,染红了官道上的地砖。 倒在地上那人捂着小腹顿了顿,立刻又捡起一旁的匕首,跌跌撞撞再次冲向她! 砰! 这次那人还没能到她面前,马车门忽然大开,里面飞出一个茶壶,直直地砸在他额前,原本饱满的额头瞬间凹下去一块,他瞪着眼,笔直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池渊的手笔,果然狠辣! 围观群众见死了人,立刻惊慌尖叫地作鸟兽散,也无人去管赵苡这个德安公主究竟站在南北哪边,原本还热闹一片的街道眨眼间空空荡荡。 闹事的死囚看着自己的领头咽气,甚至再闹下去可能会平白浪费了逃出生天的力气,相互拉扯着逃离了现场。 于是空旷的长街除了那些巡逻官兵,便瞬间只剩下池渊和她,以及一具尸体、两个仍未回神的随侍。 “回来。” 又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听得她回神。 赵苡右手握拳,将血和伤口都藏在掌心之间。 她上车,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取下染了血的面纱,一言不发。 无痕极有眼力见地关上车门,拉起还未回神的风歌就接着赶路。马车门被关上,车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声。 池渊目光一直放在她脸上,她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右手紧握,压着伤口慢慢止血。 他眸光闪了闪,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 她为什么不躲? 分明看着小小一个人儿,在床上时那样娇俏,忍不得疼,可现在手心的伤深可见骨,她却一声不吭,乖巧的像个布偶。 强烈的反差,倒让他倏然生起一股猛烈的冲动,难以压抑。 难不成她下了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伸手打开马车内暗格的柜子,取出金疮药和纱布。 “过来。” 闻言,她挪了挪,坐到他身边:“奴家怕脏了王爷的衣裳……” 又变成了这副乖巧模样,惹得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潮再度汹涌。 这种随时失控的感觉让一直以来冷静自持的淮南亲王十分烦躁。 他难以纾解,于是给她上药的动作便粗鲁了些。她咬着牙,左手死死地揪着裙摆。 若不是怕他看穿,她大可以躲开那人的匕首。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才学,她的武功,她那些不为人知的身份,都还不到暴露的时候。 今日她不过是向他和世人证明德安公主并非痴儿,至于以后——总得一步步来。 一朝被他看穿,往后便不觉得新鲜,若想他时时刻刻挂念,那一定要常让他觉得稀奇。 她是未经世事,但如何拿捏他的心思,她还算有几分把握。 “王爷……疼。” 他的动作实在过于粗鲁,她忍无可忍,终于脱口而出。 额头上挂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抬眸,湿漉漉地看了他一眼:“轻一点……” 似恳求又似撒娇讨饶,这模样他再熟悉不过。 他喉结动了动。 第6章 更衣 不过刚及笄的年纪,这般娇俏柔媚,仿佛骨子里带出来似的。 他将纱布绑好,又递了块帕子过去。她乖巧接过,擦了擦身上的污渍,但裙子上的血迹已干,多半是废了。 池渊拧眉,她以为是嫌弃她身上的血迹,便立刻挪开了些。但他只是打量了片刻,便伸手从一旁暗柜里取出一套衣服扔给她。 “换了。” 一套绢纱金丝绣花长裙,裙子和外衫的布料都极轻薄,虽然看着就价值不菲,但寒冬腊月,这是要冻死她? 可他既然给了,她也没有不换的道理。 赵苡理了理手中的衣服,放到一旁干净处,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外衫。 外衫褪下,她又看了他一眼:“王爷……” “怎么?” “奴家要换衣……” “换。”他赏她一个字,她立刻红了脸。 “可王爷这么看着,我……” “怕什么。”他唇角带笑,她看得心惊肉跳。 淮南亲王大概不是人们口中心狠手辣的疯子,反倒应该是个流氓? 只不过这种下三滥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实在让人生不出恨意,毕竟那张脸摆在那,哪怕是凌辱,都像是她在占他的便宜。 他不肯回避,那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层层脱下去。 中衣褪下,她身上只挂着内里两片布料,他依旧看着她,目光流转。 赵苡被他看得像一只煮熟了的虾,一开始只是脸有点烫,后来全身都像是着了一般,原本白皙的皮肤都变成了粉色。 登徒子! 她恼,又不敢开口骂,只能迅速拿起一旁的衣服背过身去。 她慌乱地抖开上衫,刚披上,身后忽然一沉,她的肩膀被人扣住随即倒下,被他压下来堵住了唇。 他眼眶猩红一片,一看便知隐忍已久。 她眸子抖动慌乱,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王爷……”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疆土所到之处千百万人称他一声“王爷”,但从没人叫得如此勾人。 像带着倒刺的勾子,扯着他的神经。 他没接话,低头吻她。 一盏茶的功夫,车外二人就听见里头传来细细簌簌的响动,那声音听得他们脸红心跳,无痕面露难色,把手中的马鞭抽得震天响。 赵苡汗如雨下,出口的声音都走调了,头晕目眩。 她的头靠在他胸口,睫毛微颤:“王爷,奴家……” “将自称换了。” 他低沉嘶哑的声音从胸腔中传来,她顿了顿:“可按理……奴家再不配有姓名。” 南朝亡了,她这个皇亲国戚还配有什么名字,都是他的阶下囚。 池渊又沉默了许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应声的时候,忽然听他开口:“苡儿。” 她睁眼,抬头看他。 他留了她自己的名字,也许是施舍,也许是可怜,但肯定不是宠爱。 之前帮她打听京中动向的嬷嬷就告诫过她——和淮南亲王谈情说爱,八成是活腻了。 他府中妻妾众多,都是投怀送抱的美人,多到他根本叫不上名字,这些人为他争风吃醋,为他你死我活,结果还不如他马厩中的一匹好马来得重要。 像她这般能得到他赐名的,大抵会让那些将他当作一切的女人嫉妒得发狂。 她一直不说话,池渊拧眉:“不喜欢?” 第7章 受宠 “王爷赐名,奴……苡儿怎会不喜欢,只是受宠若惊,竟然忘了谢恩。” 她作势要起来,被他一把拉回怀里,他唇角又有了笑意,薄唇紧紧贴在她耳边:“礼数不必,若真想谢,自有别的办法。” 这话分明就是意有所指,她耳垂红得滴血:“苡儿明白。” 她在他怀中时,当真一个乖巧可人。他轻笑一声,咬了咬她耳珠子,、她以为还要继续,他却忽然放开,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赵苡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外忽然传来无痕的声音—— “王爷,王府到了。” 她心一紧,才明白他忽然起开到底是为什么。 她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无痕从外头打开车门,池渊先一步起身。她随手拿了张帕子遮住眼,紧跟在后面,走出马车时外面吹来一阵北风,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她浑身汗毛直立。 身上就那么几件单薄的布料,连披风都脱在了马车里,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嘴角都冻得发麻。 两人站在马车上,无痕拿来脚踏。 赵苡看了一眼气派的王府大门,眼皮子一跳。 如今的淮南王府不仅占用了南朝丞相府的位置,还扩大了三分之一。王府大门格外气派,都快赶上宣政殿的楼门,门前立着两个石头雄师,雄师两旁站着十余名守卫。 门前宽阔的空地上如今站满了人,就这么一眼看过去,赤橙黄绿蓝靛紫五彩斑斓的一片,全都是弱柳扶风的女人。 她眸子动了动,目光隔着眼前的帕子从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 池渊后院女人虽多,但都是妾室,没有王妃,侧妃也只有一人。 传说他对那位侧妃宠爱有加,但因迟迟不将其扶正,又有不少人猜测这都是表面惺惺作态。 今日那位侧妃应当没来,这些妾室无人领头,都拼命地往前挤。 “臣妾恭迎王爷回府。”她还在愣神,面前一众人已然整整齐齐地跪下。 跪安声一片,一个比一个声线甜腻。 她们虽跪着,但多半都抬眼打量着池渊,那神情眼波流转,含娇带怯,又按捺不住自己的热切,恨不得用眼睛扒了他身上的衣裳。 赵苡瞥眼看了看他。 池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神情淡淡的,见车下跪满了人,似乎还有些不耐。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倒是好定力。 她暗自咂舌,随即想起什么,又拧眉不解。 那昨晚那个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敲骨吸髓的人是谁?刚刚分明还是一副要把她吃下去的模样。 池渊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又看见她哆嗦个不停的肩膀,眸子暗了暗,蓦地勾唇,抬手将自己的大氅扯下,胳膊一挥就披到了她身上。 她瞬间被浑厚圆润的檀香味包裹,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觉得脖子一凉,抬眼望去,数道凛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怨恨、不解、妒忌。 她提着一口气,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池渊真当她是个消遣?刚见面就给她拉仇恨,不过是一件大氅,也足以让她接下来在王府里的日子如坐针毡,处处受人排挤。 难不成看她受虐于他而言是种享受? “都起来吧。”他满意,抬脚下了马车。 赵苡跟在他身后进了大门,一众妾室甚至走在了她身后。 “王爷,大理寺少卿已经在书房外等候多时,说有要事汇报。”刚进王府大门,管家就匆匆迎上来。 池渊点点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小人儿。 “安排她住下。” 第8章 妒忌 他只扔下一句话,就加快步子往东院去,管家跟在池渊身边已有十余年,早就摸透了他的心思,闻言点点头,应声说是。 他转过身,冲着已经停下的赵苡道:“小姐,这边请。” 他比了个手势,没称呼她为公主,却也没有欺压的意思,恭恭敬敬地叫了小姐,恐怕也是因为摸不准她是否算被池渊纳入了后院。 赵苡对他颇有好感,礼貌地点头,看了一眼他侧身让出的方向。 如果没记错的话,池渊方才就是走的这条路? 她还没说话,身后站着的小妾们先忍不住。 “杨管家是不是弄错了,这位可是无名无姓的下贱胚子,您难不成还要将她安排在东院?!”说话那人身着嫩粉长裙,双手抱在胸前,趾高气昂地打量了她一眼。 “就是,这种人也配和我们一起伺候王爷?都说这南朝德安公主丑陋不堪,如今脸上蒙着帕子,怕不是担心吓坏了我们?!”她身边一个绿衣女子应和一声。 两人你来我往,剩下人都笑出声。 “杨管家,您还是和王爷确认一下好了,不然揣测错了意思,可要连累这位妹妹了。” 杨管家不说话,只是笑笑,又看了一眼赵苡,让她走在前头。 那些妾室还在嚼舌根子,但杨管家在府中地位极高,无人敢惹的一身骚,于是只能愤恨地看着赵苡披着池渊的大氅施施然往东院去。 她不理会,也没当着管家的面争吵,为的就是这件事传进池渊耳中后她能落得个好名声。 再者,和这种人吵架,完全就是在浪费口水,她向来少言,若真要硬碰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小姐别担心,东院是王爷的住处,只有王爷一人在此,平日除了侧妃,其他人前来皆要提前通报。” 杨管家跟在赵苡后面,向她介绍府内情况。 如今王府后院有侧妃一人,妾室十三人。 侧妃名叫如音,是北朝将府家的小姐,父亲和兄长都为国捐躯,当真烈士遗后。她性格温婉贤淑,从不争风吃醋,平日就在南院,不常出门,若非池渊去看望或召见,也从不主动邀宠。 十三位妾室大多是豪门贵胄家的小姐,或攀附或恋慕,总之各有各的打算,彼此之间互看不顺眼。这十三人眼下都在西院,和她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赵苡一路都沉默着没说话,偶尔点点头算是应和,实际上心里也在盘算淮南王府真正的实力。 毕竟这十来个女人,光是穿金带银就要不少用度,池渊到底如何富甲天下,才能让王府如此“热闹”。 而她初入王府就被安排在他身边,在旁人看来是荣宠,在她看来,只有“不得不防”四个字。 “小姐,这里就是东院,您住西侧间的小院。” 杨管家在西侧间小院门前停下,示意她进去:“您虽不是院主,但也给您配了一位随侍婢女小兰,若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让小兰来找老奴便是。” “杨管家客气了,王爷赐名苡儿,您也叫我苡儿就好。”她点点头,略行一礼,“多谢杨管家带路。” “苡儿姑娘不必多礼,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杨管家撂下这句话,看着她进院子,不再多嘴,转身离开。 风歌已经等在院内,她跟着无痕从旁门进来,直接被领来了这里。 “公主……” “往后不要再用这个称呼了,叫我姑娘就是。”赵苡出言提醒,她瞬间消音,咬着牙叹了口气,点点头。 “姑娘,我听无痕说这个院子是王爷住的院子,那您岂不是和王爷同住一个院子了?” 池渊的手笔她今早已经见过,若她家姑娘以后天天被王爷如此折磨,恐怕年纪轻轻就要折寿。 “自然,若非如此,他怎能放心?” 池渊疑心很重,她虽尽量表现得乖巧,但依然无法用这两日的时间打消他的疑虑。 说到底还是前朝余孽,他提防也自有他的道理。 “可如果这样,那那些妾室……不都要拿您开刀了?!” 第9章 找茬 风歌一脸担忧,谁不知道这围墙之下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恶心事。 “风歌,你不是知道我的本事么,既然选了这条路,又何惧这路上的暗流涌动?” 闻言,风歌眨眨眼,点头:“嗯,姑娘是有本事的,风歌知道,无论姑娘做什么,风歌都支持姑娘!” 赵苡满意点头:“不过现在还不到让那些人瞧好的时候,在人前千万别露馅。” “放心吧姑娘,风歌知道。” 赵苡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又进了厢房。 厢房只有一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算是案桌上的摆件也能看得出来花了心思。 不知道无痕传话回来时是怎么说的,能看出来杨管家确实上了心。 侍婢小兰在小厨房沏好了茶,端出来的时候看见两人,立刻行礼。 “奴婢小兰,见过姑娘。”她看上去约摸和赵苡差不多的年纪,圆圆的脸,不算好看,但很精明。 “既然杨管家让你跟在我身边伺候,我也定然不会亏待你。只是你知道我的身份,荣华富贵,恐怕都是空想。” 赵苡毫不拐弯抹角,倒让对方松了口气。 “姑娘放心,小兰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安安稳稳做事,不遭姑娘嫌弃。” 看上去是个老实人,赵苡看了风歌一眼,对方立刻取下手腕上的镯子,塞进了她手里:“我们姑娘自小就没有架子,有她一口饭吃,也绝不会饿着你。” “多谢姑娘,多谢风歌姐姐。”小兰立刻跪下谢恩。 赵苡点到即止,没再多说,刚坐下来松口气,就听见半开的院门忽然一声巨响。 砰! 木门就这么硬生生被外头那人踹开。 屋内三人一惊,目光交汇,还未出声,就听门外人扯着嗓门道:“张嬷嬷,把里头那狐媚胚子给我抓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小贱人,前朝余孽也敢蛊惑王爷!” 这声音听上去刺耳,赵苡拧眉,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兰。 “姑娘,这位是芙贵妾,芙家是北朝有名的商贾世家,曾经掌管北朝盐运,虽说现在盐运被朝廷分了一半,但这位芙贵妾自及笄后嫁入王府已有两年,一直备受王爷宠爱,常送些好东西过去,都是旁人甚至是侧妃不曾有的。” 赵苡凝眸:“只是送东西?” 小兰一愣,不知道她听的重点为什么会是这一句,点点头:“嗯……王爷很少去后院,最多也不过是在哪个院子里坐一坐午休片刻,是以芙贵妾如此已经看红了不少人的眼睛。” 赵苡挑眉。 只是送点东西过去就能让人嫉妒至此,要是让她们知道昨夜她和池渊“共度良宵”,岂不是要被扒皮抽筋? 所以池渊究竟什么意思,王府众多妻妾,却从不正眼瞧谁,莫非是家花没有野花香? 两三句话的时间,院子里的人已经急冲冲到了门前,站在廊下双手叉腰,泼妇骂街般冲着里头吼:“王嬷嬷,把里面那贱人给我带出来!” 她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赵苡脸上还遮着帕子,一身鹅黄长裙,身材瘦小,却气势不输。 “苡儿初来乍到就麻烦姐姐亲自前来问好,实在有愧。”她开口堵了对方的话。 方才在王府门前迎接队伍中并未看到这位,想来池渊对她如此“上心”,恃宠而骄也在情理之中。 芙蓉冷哼一声,一张漂亮的脸气得扭曲。 她早听说池渊昨日未回王府是去南山别院寻一位亡国公主,她在后院这么多年也从未让他如此上心,她妒忌,却又无可奈何,只当他是消遣,结果今晨刚梳好发髻就听人来报,说他竟要将那亡国公主带回府中! 这个消息犹如惊雷,炸的震天响。 第10章 滑胎 淮南王府后院虽女人不断,但众所周知,除去如今的侧妃如音,王府中还不曾有哪个女人是池渊主动带回来的。 他平日不曾亏待过谁,但也没真正偏爱过谁,最大的宠信一如芙蓉也要仰仗家世背景。 是以赵苡出现在东院,已经破了不少的例。 “哼,我早听说德安公主是个痴儿,没想到傻就算了,还是个瞎子!”她出言不逊,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一个残废住在东院,王爷到底不怕丢人现眼了?!” 赵苡眯了眯眼,对方乍一开口她就知道智商不高情商堪忧,多亏了芙家的背景,否则她在这犹如虎穴的后院恐怕活不过三天。 “妹妹毕竟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姐姐说我可以,但王爷若听了这话,怕是要多想。” 见招拆招,她智商碾压,两三句话便让对方气的七窍生烟。 “你还敢拿出王爷来压我?” “妹妹只是实事求是,姐姐误会了。”她声音懒懒散散,越是无所谓,芙蓉就越觉得一拳头捶在了棉花上,恨得直抖。 她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扇她一巴掌。 手还没落下,就被赵苡截在了半空:“怎么,姐姐还要动手打人?” 她声音带着淡淡的威胁,手腕还没芙蓉一半粗细,但力气大得出奇,无论芙蓉如何用力都拗不过她。 赵苡抓着她的手腕,对方的脉搏在她指尖跳动,她摸着对方的脉动,一愣,眸子紧了紧,又动动食指,确认自己探到的脉象没错。 这脉象……似乎有些奇怪。 她拧眉,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芙蓉,对方脸上除了愤怒没什么其他的表情。她的手被甩开,顺道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姐姐,我从不想与任何人为敌,若你咄咄相逼,也休怪妹妹不客气。”赵苡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 她既然选择跟池渊走,那便早就做好了要与这些人斗个你死我活的打算。若真要来招惹,她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不客气!”芙蓉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她的威胁。 两人站在廊下争执,她三句话说不过便要自己身边的嬷嬷出来仗势欺人。 “张嬷嬷,给我狠狠教训这个贱人!否则她怕是不知道如今是北朝的天下了呢!” 张嬷嬷立刻应是,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赵苡眸子一闪,往后退了一步,灵巧地避开。对方伸手时没够着,一个趔趄扑了一跤,手一拉,就将芙蓉拉下了回廊。 回廊处有几级台阶,虽然不高,但芙蓉被张嬷嬷扯了一把,瞬间踏空飞了出去。 她尖叫一声,手扑腾之间又扯了赵苡的袖子,她被带着扑过去,两人叠在一起,就这么重重地落在地上。 赵苡倒下时内力护了一下,没受伤,不过是才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芙蓉被垫在底下,摔得四仰八叉。 场面极度混乱,最先让众人回神的是她的尖叫。 “啊啊啊!痛!”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一手撑着自己的腰,疼得瞳孔放大,额上青筋暴起。 “主子!” “姑娘!” 几个下人回过神来,立刻冲上前去将人扶起。 小兰和风歌把赵苡拉起来,她脸上的帕子被芙蓉扯下来,眼前一片白光,刺眼难耐。 她闭上眼,扭过头,风歌立刻拿了帕子替她挡在眼前:“姑娘,没事吧?!” 她拧眉,缓了好一会才总算能睁眼看清不远处躺着的人,头上的树荫细细簌簌地摇晃,视线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芙蓉还倒在地上,张嬷嬷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两人手忙脚乱,一旁的小兰忽然发现了异样。她指着芙蓉身下,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双眼瞪得暴突,指尖颤抖:“血……血!” 众人闻言,都向她裙摆处看去。 只见鲜红的血液渗透了衣衫,正大滴大滴地落在青石板小道上! 第11章 闹事 “啊!”芙蓉低头看见自己身下的血,吓得近乎晕厥,小腹传来阵阵刺痛,仿佛有钝器一下下敲打。 “这……主子……主子莫不是有身孕了?!”张嬷嬷好歹是经历过些事的,立刻反应过来。 闻言,芙蓉忽然安静一瞬,像是察觉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如常,捂着肚子抬手便指向赵苡。 “你!是你害我没了孩子!” 小兰和风歌一愣,都惊慌地看向赵苡。 她毕竟初来乍到,也不熟悉池渊的做派,虽说芙蓉受宠却一直没能留住池渊过夜,但谁也不能保证两人是否真的未曾有过肌肤之亲。一旦她滑胎是真,哪怕分明是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池渊恐怕也绝不会轻饶赵苡。 “姐姐弄清楚,若非是你让张嬷嬷上前教训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赵苡看上去倒分外淡定,眼前的景象恍恍惚惚,她只能大致看清她的神情变化。 芙蓉装的倒是很像,若在旁人来看恐怕她已无翻身之机,但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 何况方才两人交手,她真真切切地摸到了她的脉象。 “都什么时候了!孩子命都没有了,姑娘你还在推卸责任,简直蛇蝎心肠!”张嬷嬷听见她提起自己,心慌不已,立刻撇干净。 赵苡冷笑一声:“孩子都没了,姐姐还有闲情逸致在这找我算账,既然当事者不急,我又急个什么?” 她不急,却急坏了小兰和风歌。 两人提心吊胆,也不知道她是真有把握还是不惧生死,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风歌上前扯扯她的衣袖,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你……你给我等着!今日这事定要王爷来评评理!”芙蓉气得胸口起伏,显然已经缓过来,愤怒的情绪盖过了疼痛,“张嬷嬷,去请王爷!现在就去!” 她这是非轻重不分的模样看在小兰和风歌眼里也生了疑。 按道理若真是知道——又或者哪怕怀疑自己有孕,如今已见红了,定然是全心全意要保住自己的孩子,母凭子贵也比打压情敌来得有用,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在这里扯皮?! 赵苡看了愣神的小兰一眼,冲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今日这事,不怕往大了闹。” “可姑娘……” “按我说的做。” 小兰顿了顿,最终选择相信她。 她虽然年纪小,但在王府几年,自然知道如何办妥主子交代的事情,立刻跑出了院子,匆匆往南边去。 院子里一下少了两个下人,赵苡神色淡淡地看着装疯尖叫的芙蓉,勾唇。 她不是要借着此事让自己万劫不复么?她倒要看看,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究竟是谁! 池渊的住处虽然就在院中,但显然张嬷嬷那边遇到了不小的阻碍,一刻钟过去,芙蓉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也始终没等来池渊。 院内一片沉默,双方陷入僵持,芙蓉就等着来人了开始表演,而赵苡,也正等着人来之后欣赏她的表演。 又过了半刻钟,院外终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芙蓉眼前一亮,立刻看过去,就见院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织锦彩绣长裙的女人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婆子,以及去而复返的小兰。 “参见侧王妃。”赵苡一看来人就知道是谁,立刻屈膝行礼。 如音的目光从她身上带过,点点头:“免礼。” 她梳着朝月髻,头上带着一朵绢花,插着一支简简单单的步摇。 虽不浮夸,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步摇上嵌着的玉石千金也难求。 这么一对比,芙蓉那点小恩小惠,真算不上什么。 如音不似赵苡想象中那般严厉,反倒气场温和,眉眼淡雅,一眼看上去,便只有“大家闺秀”四字能和她相配。 如音在院内站定,看见倒地的芙蓉和她身下一片猩红时也吓了一跳,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12章 侧妃 芙蓉平日和如音也不对付,她看不惯如音一副淡然凌驾于她们之上的模样,而如音也压根不愿意和她这种人交往。 她见如音赶来,又开始撒泼打滚:“王爷呢!我要王爷来做主!这可是王爷的孩子啊!” 对方蹙眉,看了赵苡一眼。 赵苡一直垂眼站在树下,她听说过她有眼疾,便上前几步方便她看清:“你虽是第一天入府,但此事发生在你院中,你务必一五一十说清楚。” 她拿捏着侧妃风范,赵苡抬眼看向她:“侧妃娘娘,方才您还未到,苡儿人微言轻也不敢开口,但毕竟事关重大,为了芙贵妾的身子以及王爷的骨肉着想,也理应先找人来瞧瞧啊!” 她似乎话里有话,如音看她一眼,蹙眉,又看了看芙蓉。 芙蓉在听见她请如音找人来看的时候面色微变,虽很快恢复如常,却也被敏感的二人捕捉到。 “是,我着急赶来差点忘了,白芷,拿了我的牌子立刻去请位太医来,王嬷嬷,将芙贵妾扶到廊下榻上歇着。” 如音开口,两人立刻行动。 芙蓉闻言,甩开白芷要去扶她的手:“不要!妾身定要等王爷来!你们都别碰我!” “你若是真有孕在身,现在就该老实些!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就少在这里撒泼装疯!” 如音一句话,吼的芙蓉闭了嘴。 赵苡又看了她一眼。 不愧是将门之后,和刚才大家闺秀的第一印象略有出入。 但她总觉得这个侧妃对妾室是否有孕并无半点在意,反倒更介意她们打扰了自己的清净。 而她刚才无任何疑虑地听了她的话着人去请太医,究竟是想借此机会除掉芙蓉,还是在间接地帮助她? 抑或是……二者都有。 淮南王府里的水着实够深的,这里头的人心,皆是深不可测。 院内几人面色各异,那边张嬷嬷总算得以通报一声叫来了池渊。 他身上依旧是昨日和她初见时的那件玄色长袍,外头披着大氅,墨发未束起,披散在肩上。 他从远处走来,身形被玄色长袍和身后的景致衬得线条分明,赵苡即便是看不清楚,也知道是如何一副美景。 他身后跟着一众侍卫,无痕走在身侧,替他把着院门:“王爷,小心台阶。” 主角登场,好戏总算开始。 赵苡看着他施施然的脚步便知自己方才把的脉和心中的猜测都没错,她安安静静地站着,等一个契机。 池渊刚踏过门槛,原本躺在榻上的芙蓉就猛地扑了过去,直接跪倒在他脚下:“王爷!王爷!妾身的孩子!妾身的孩子啊!都是这个贱人害的!如今……孩子没了!” 赵苡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崩坏。 芙蓉再傻,也好歹该演出虚弱来吧,现下看着,她除了身上有些血迹外,和平日并无不同。 再者,作为母亲,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无论谁看了都很难生出同情。 池渊后退一步,她便直接扑在了地上。他拧眉看着地上的血迹,又抬头看了一眼赵苡。 “王爷,方才我们主子好心来看看姑娘,生怕姑娘刚入府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可姑娘呢,以德报怨,竟然狠狠推了我们主子一把!”张嬷嬷张口就来,瞎话白瞎一口白灿灿的好牙,“我们主子也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如今……如今您可一定要为我们主子做主啊!” “怎么,府上的大夫不是每日都去给芙贵妾请平安脉?现在都见了红,那大夫是干什么吃的?” 如音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破对方话中的漏洞,经此几个回合,她的做派赵苡也总算摸了个清楚—— 阴晴不定,全看对手。 闻言,张嬷嬷一哽,连带着芙蓉也愣住。 “苡儿。”池渊沉默半晌,掀唇只吐了两个字。 第13章 假孕 赵苡被点名,手心一紧:“苡儿并未推搡芙贵妾,贵妾刚来院中便嚷嚷着要张嬷嬷抓人,嬷嬷上前时被回廊台阶绊了一跤,推了苡儿一把,这才撞到了贵妾。” 她如实陈述,不带半点夸张造假,并非她有多正直,而是没必要。 “你胡说!我刚进院中分明曾说过我最近身子不适,你就是蓄谋已久!”芙蓉一脸凄怆,抬头看着池渊,“王爷……我们的孩子啊呜呜呜呜……” 赵苡一愣。 怎么还带给自己加戏的? 偏偏这戏加的够烂,一点不像一个刚刚小产心理生理双重打击的母亲。 池渊显然已经十分不耐,恨不得一脚将人踹开,他抬头,又看向赵苡:“解释。” “贵妾所言苡儿不知从何解释,从始至终贵妾也没有说过任何身子不适的话,至于摔倒,苡儿刚才已经解释过了。” 她不卑不亢,身形是所有人当中最小的一个,眼睛被光刺得失去焦点,却依旧定定地看着他的方向。 他唇动了动,正欲开口,她忽然又道:“况且……贵妾并非怀有身孕,所谓的见红不过是自讨苦吃。” 这句话并不在众人意料之中,就连池渊的视线都倏然凛冽,他看着她,挑眉道:“何出此言?” “王爷!别听这个贱人的话,臣妾怎么可能骗你呢!这一地的血,这……这不是身孕还是什么!” 芙蓉尖叫不止,池渊低头扫了她一眼。 只一眼,她便像是被割了舌头,说不出话。 “芙贵妾莫不是觉得自己这些小把戏就能戏弄王爷?”赵苡轻笑一声,方才的放任和退让,都是为了这一刻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若真是小产,此刻您怕是没命再在这里喊叫。况且方才您动手时我不巧摸到了您的脉象,分明是服用大量养益药方后的假孕征象。这个方子用药过猛,才导致如今不过两月便已脉象不稳,受了刺激便见红。”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都愣住。 德安公主在大街智斗那些死囚的事情大家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也都当成小聪明,可如今她一字一句都不容置喙,甚至能在争斗间摸清对方的脉象,不得不让人暗自咂舌。 她究竟什么来头? “芙蓉?”池渊再度开口,声调质疑。 “不是的!王爷,妾身怎么可能假孕争宠?!”芙蓉面色慌乱,立刻撇清关系,却有越描越黑的嫌疑,“这个贱人怎么会懂医术!她分明就是在诬陷!妾身平日尽心伺候王爷,又怎么可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啊!” “是不是诬陷,侧王妃也已经请了太医,或者一并请来府中的大夫,便可真相大白。” “你少害我!” 芙蓉不等赵苡说完就大喊着打断,可她只是眯了眯眼,神情淡然:“贵妾若觉得苡儿颠倒是非,那请来太医和大夫,也是为了贵妾着想,他二人在,便可还贵妾清白。” 芙蓉还要狡辩,被池渊打断:“无痕。” “是。” 无痕心领神会,立刻折身离开院子,一刻钟后,带回了府中大夫,以及匆匆赶来的太医。 太医见此事关乎王府子嗣,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替芙蓉把脉。她狼狈地跪坐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痛,眼神里满是惊惧。 太医前后确认了三次,才拧眉站起身,顿了顿,似乎在措辞。 “回王爷,从脉象上来看,贵妾确实没有身孕,而是因服药所致的假孕征象,已有两月余。这个方子来势汹汹,就算没有今日的意外,不出月余,也要‘小产’。” 第14章 棋子 这话和赵苡说得一模一样,众人面色各异,唯有池渊和她二人神情一如方才。 她看他一眼,心中大致还原出了真相。 “假孕。”池渊重复太医口中的两个字,冷笑一声。 一旁的大夫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砰地一声跪下。 “王爷,此事……此事是贵妾找到小人,说想求个假孕的方子,小人告诫过贵妾这种方子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贵妾不听,坚持要用,小人……小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得罪贵妾,这才做了糊涂事啊!还请王爷饶命!” 无需费力,对方便已经被猪队友出卖。在推卸责任这件事上,先开口的人便赢了一半。 池渊生平最厌恶他人欺骗,他低下头,看着芙蓉:“还有什么话要说?” 众人心头一凉,这话出口,就是要送人上路的意思了。 “王爷……妾身只是因为爱王爷啊!妾身想有个和王爷的孩子,所以……所以才做了糊涂事。何况妾身受王爷独宠,却没有身孕,妾身也心有不甘啊!” 闻言,一直沉默着的无痕忽然开口:“芙贵妾,您还是别说了,王爷从未碰过您,谈何身孕?” 芙蓉一愣:“不……怎么可能?上月我生辰那日,王爷分明在我院子里歇下的,我……” “您那日小酌喝多,王爷不过一刻钟就回了东院。”无痕语调没什么变化,却是致命一击。 合着她在这里表演了个寂寞? 池渊从头到尾都没碰过她!? 她还沾沾自喜自诩是唯一在床上伺候过池渊的人,但如今却被告知全都是自作多情! 赵苡拧眉,池渊一定是故意的。 他肯定知道自己从未和芙蓉有过肌肤之亲,偏就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演戏,这出闹剧,只有他一人操控全局,甚至连她都是局中棋。 “若你真有孕,本王还可考虑留你一命。”池渊开口便要她的命。 若她腹中真有孩子,无论是谁的,他还可以念在孩子无辜的份上饶她不死,但她偏偏只是假孕,老天都不曾垂怜。 “不,王爷,您不能这样!”芙蓉吓坏了,面如土色,扯着池渊衣摆,“妾身好歹伺候了您两年!妾身是真的爱您的!妾身只是一时糊涂啊!” “今日我来小院也未曾想过要真的害谁,忽然见红,妾身……妾身也是害怕极了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求求您,看在妾身不过是不甘您被旁人抢走,饶了妾身一命吧!” “无痕。” “属下在。” 无痕上前一步,拉起芙蓉,她吓得浑身瘫软,晕死过去,被人拖了下去。 至此,闹剧才算结了。 院内众人依旧噤若寒蝉。池渊无视,径直走到赵苡面前,刚巧替她挡住了光。她抬头,看着他。 “王爷……” “做的不错,赏。” 他勾唇,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盐运乃是国之命脉,芙家掌握这条命脉已久,北朝如今一统天下,朝廷自然想着要收回盐运权,从前和芙家的合作便也不再有效。但毁约需要理由,而今日借着她的机会,给了池渊一个理由。 如音作为侧妃,定然知道池渊的意思,所以她在知道此事可能另有隐情后立刻答应了赵苡的要求,稳住芙蓉。 池渊前来不过是给她一个短暂的念想,而在此当中,赵苡就像一颗恰到好处的棋子,每一步都走在了正需要改变棋局的地方。 她本意是要让芙蓉付出代价,如今目的达到了,可她却不是最大的获利者,多少有些不痛快。 于是她眨眨眼:“王爷要赏什么?” 池渊挑眉,没想到小丫头竟然还敢和他讨价还价,不过是做了件好事,便和方才在马车中的顺从不一样了。 “苡儿想要什么。” “没想好。”她摇头。 如音在一旁勾唇。 “既然没想好,不如让王爷许你一个愿望,只要合理,都要兑现,如何?” 第15章 特别 她看如音一眼,觉得可行,又看向池渊。 他点头:“可以。” “多谢王爷,多谢侧妃。” 经此,赵苡也能看出池渊和如音之间大抵是没有真感情的,可究竟什么样的关系能让她稳坐侧妃之位数年,又深得池渊信任,没有感情却也心甘情愿替他解决后院鸡毛蒜皮的小事。 “收拾收拾,来书房。”池渊扔下最后一句话便离开了院子。 赵苡看了一眼如音,对方立刻道:“去吧,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言语温和,又与方才和芙蓉说话时判若两人。 她行礼,匆匆往院外走,刚走到门前,忽然被如音叫住。 “苡儿?你是叫苡儿吗?” “回娘娘,是。” 如音勾唇笑笑,面上神情意味深长:“你倒是很特别……既来之则安之,若真遇上什么事,让小兰来南院便是。” 忽然抛出的橄榄枝让赵苡不明所以,她规规矩矩地行礼谢恩,将问题留在了去书房的路上。 诚然她自幼没在皇宫中生活,城府不够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如音帮助自己的理由。 而她所说的特别,究竟是对谁而言? 池渊的书房离她的院子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她到了书房门前,无痕便直接推门请她进去。 他正坐在案桌后写奏折,她站在对面等了好一会,他才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她。 “过来。”他掀唇,她立刻上前,绕过案桌在他身边站定。 “你倒不怕?”他眼中兴味十足,分明刚才要了一个女人的命,可她却依旧大胆直接。 “苡儿没犯错。”她乖巧应声。 他唇角弧度越发大。 有趣的小孩,比后院那些庸脂俗粉惹人欢喜多了。 “王爷……” “何事?” 她低着头,细细扫了他一眼:“王爷真的不曾和后院那些姐姐……” “和她们怎么?” “和她们……恩爱?” 想了半天,她掂量了个合适的措辞。 这个问题她确实有些好奇,若按轻重不该问出口,可她多少能拿的住池渊一点心思,她在这方面若是显得笨些直接些,倒更讨他喜欢。 果然,他笑意直达眼底:“苡儿吃醋?” “王爷尊体,又是皇亲国戚,苡儿自幼就知道女子要三从四德,怎敢因为多了几个姐姐吃醋。” 她面上装作懂事,但实际的心思他却猜不透。 他曾以为自己慧眼识人,没想到败在了一个懵懂孩子的身上。 他伸手,将人拉进自己怀中。 赵苡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贴上他的鼻尖。 四目相接,池渊看着她的眸子。 眸色极浅,像只猫儿。唇色偏又鲜红浓烈,这世上怎会有年纪小小却如此勾魂的美人。 他身上的檀木香明显,手在她腰间游走,她瞬间软下去,贴着他,腻着声音:“王爷……” “想了?” 她勾唇笑,但又不肯说,鼻尖蹭蹭他喉结,他浑身一紧。 “呵。”他勾唇,低头吻上她的唇,一手托住她腰间,就这么一带,将人压在了榻上。 如她所言,后院女人如云,形形色色,但他从不愿碰任何人。 一来庸脂俗粉,并无特别,二来她们大多都有利益牵扯,他绝不允许那些人生下他的孩子。 可赵苡…… 她总是不一样的。 她不过一个亡国公主,又能掀起什么波澜?她和那些女人也不一样,小小年纪,不施粉黛,却勾魂摄魄。 “王爷……疼。”她手上还有伤口,被他抓着挣扎了两下,眼睛里带着点点波光,好不凄楚。 他松开手,吻住她的眼。 第16章 诱他 “明日让人来看眼。” 他开口,赵苡一愣:“苡儿的眼睛不要紧,能看见……” “乖。”他低声诱哄,也不知是让她顺从,还是要她在他身下挣扎的动作收敛些。 每每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生出一种他将自己疼进骨子里的错觉,云雨结束,他便又恢复往常的清冷。 书房内的温度骤然升高,方才分明还是凛冽骇人的模样,可眼下他周身的气场却又变得分外旖旎。 她搂着他的脖子,气息凌乱,声音时断时续,十分撩人。 池渊眸子渐深,扯下玄色外袍,将人翻倒。 她白皙透粉的脸颊在外袍的映衬下更加透亮,犹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画面极美。 “红色倒衬你。” 虽未真真切切地见过,但想也能想得到。 赵苡眸子闪了闪,别开目光:“苡儿不敢。” 无论南朝北朝,女子非嫁娶不穿大红长裙,这是规矩。她进入王府时无名无份,也自然不会有什么婚宴。 她前半生还从未穿过亮色的衣服,南朝皇帝往她那送的布料都是宫中娘娘们挑剩下的,不是素色便是穿着不舒服的料子。 “本王允了。”池渊勾唇,贴在她耳边,气息滚烫灼人,她瞬间红了半边脸。 在外人看来淮南亲王永远都是一副恪守朝纲人伦的模样,只有赵苡知道,他私下嚣张跋扈不将规矩伦理放在眼中的模样究竟有多张狂无忌。 他是皇帝名义上的弟弟,听政问权无所不能,他既然点头应允,那她又何必拒绝? 毕竟这世上,没人不喜欢“特殊”二字。 “苡儿谢过王爷。” 此言一出,池渊勾唇轻笑出声。她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勾着他的脖子又贴近了一些。 他满意,低头吻住她的唇。 无痕和风歌领命进去收拾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风歌低头匆匆捡起地上七零八落的布料,暗暗替赵苡捏了把汗。 淮南王简直禽兽! 她家公主才及笄,就如此强取豪夺的,她真怕赵苡的小身板万一撑不住倒下,她的天也要跟着塌了。 两人收拾了东西退下,过了一会风歌又送了一套艳红色的长裙进来。 赵苡躺在池渊怀中,看了一眼案上放着的衣裙。 树大招风,这下又不知道要惹来多少诟病。兴许,池渊就乐得看她遗臭万年。 “今日芙贵妾的事……王爷当真一点不怨苡儿?” 无论是谁错在先,一个巴掌也拍不响,池渊一点没有找她算账的意思,她颇有些意外。 “本王说过,当赏。”她在某种程度上阴差阳错替他除掉了一个祸患,他何不顺水推舟一个人情? 闻言,她沉默着没接话,也不知是悲是喜。 “明日,和本王出一趟门。”池渊见她没说话,忽然开口。 赵苡一愣,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王爷有何吩咐?” “名古楼明日有一场拍卖,你去帮本王拿一件珍品。” “什么珍品?” “今不喜。” 闻言,赵苡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今不喜是南朝宫中一位擅长雕刻的宫女用御赐的和田玉雕刻,玉石象上刻有男女两神仙,神情服饰皆极尽细致。二人美艳出尘,却貌合神离,石像底部刻有三个小字——今不喜。 传说这位宫女曾受过隆恩,后来被南朝皇帝抛弃,满腔怨恨无处发泄,便用皇帝为了打发她赠送的玉石雕刻成了这巧夺天工般的今不喜。 今不喜完工当日宫女便含恨自尽,这尊石像后来被南朝皇帝拿走放在了御书房中,南朝覆灭时又被人盗走,至今下落不明。因为这扑朔迷离的身世今不喜的价格也被炒的火热。 如今池渊好好地要这个做什么? “那明日王爷可否同去?” “嗯。” “既如此,苡儿定不辱使命。” 她说得信誓旦旦,池渊勾唇:“有几成把握?” “十成。” 她从不信口胡说,若别的珍品就罢了,偏偏是这今不喜…… 第17章 故人 第二日一早,赵苡刚到王府门前便见无痕正站在马车前等着。 “姑娘来了,王爷已经在车内等着您了。” 她一愣,出发时间分明是卯时三刻,她还提前了一刻钟,池渊竟然已经到了。 她匆匆上车,揭下面纱。 “王爷久等了。” 池渊没说话,抬头打量她一眼,见她身穿淡粉色素裙,挑眉未发话,又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赵苡眸子一闪,脱口而出:“今日是去名古楼寻东西,若是穿了王爷赏的衣裳,怕太过引人注目。” 他没回话,淡淡地嗯了一声,她不知该如何接话,侧头细细地看他。 他今日穿着锦绣华纹长袍,交领松松垮垮地搭在一起,露出锁骨处的线条和紧致的下颌线。 昨日没看仔细,他不止眉眼深邃,鼻梁也高挺,薄唇如刀削一般,颜色很浅,若是不笑时便时常紧抿着,让人看了就心生畏惧。 马车上两人无话,空气一时沉默。赵苡不敢乱动,规规矩矩地坐着。 半晌之后,他忽然开口:“昨夜可还习惯?” 她一愣,点点头:“府中清幽,苡儿睡得很好。” 昨日芙蓉的事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影响,何况前日几乎没睡觉,昨夜好不容易补觉,睡得很沉,今早还是小兰来叫她才想起还有约在身。 她答了之后,空气又冷下去。 池渊不是多话的个性,旁人的好坏生死大多与他无关,赵苡心知肚明,便也不再主动搭话。 今日她的任务就是拿到今不喜,让池渊一点点信任自己。 皇族家宴下月便要举行,她必须在此之前得到他的青睐,让他愿意带自己进入皇城参宴。 这么多年的磨砺,她有把握能抓住每一次机会。 马车在名古楼侧门停下,拍卖会场从无窗的暗道进入。赵苡走在幽黑的石砌通道里,四下打量。 早听说名古楼作为天下第一楼有自己的规矩,没想到连其中的建筑都暗藏玄机。 两人由专人领着进入一扇木门,门打开后眼前豁然开朗,两层小阁楼足有她小院的三个大,里面的陈设十分考究,瓷器玉石应有尽有,随便哪样装饰被偷了去倒卖也价值不菲,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着,足以见得名古楼究竟是怎样的富甲一方。 领路的人将两人带到阁楼小包房内,放下一本册子,转身退了出去。 包房内点心茶水一应俱全,前头视野开阔,两人的位置不错,正对着展台,身后的帘子也没拉上,方便小厮从外头进来帮他们叫价。 赵苡打开拍卖品单子,从前往后看了一遍,今不喜竟然压轴出场。 她眸子闪了闪,又看了一眼池渊。 不知道今不喜对他而言究竟有何重要,淮南王府虽然气派,但府中很少有奢侈的器物摆件,小兰也说池渊并不喜奢靡。所以,他想要这今不喜,定然和它与生俱来的价值无关。 她正思索,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苡儿……?是你么?” 她一愣。 这世上她认识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风歌外便没两个人见过她的真容,这突如其来的招呼让她摸不着头脑,扭头看向身后,就见包房帘外站着一个男人。 对方见了她很惊喜,一脸讶异道:“你怎么……” 话音未落,忽然扫到她身边人,脸色一变,瞬间止住话头:“属下参见王爷,方才未见王爷,竟失了礼数。” “嗯。”池渊头都没回,敷衍应付,唇角勾起,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赵苡身上,她瞬间觉得脖颈一凉! 糟了,早不早晚不晚,偏偏这时候再遇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