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扼杀的希望》 第一章死亡 警察通知我认领尸体的时候我楞了一瞬。 薄薄的白布下盖着的是妈妈。 她是跳海自杀的。 被渔民打捞上来的时候她的尸体被泡的肿大,全身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左半身被鱼类咬出一个缺口,肚子里的内脏全都流出来了。 警察略带歉意的看着我。 [抱歉,没能找到你妈妈的全部器官。]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葬礼很简单,亲戚来到象征的哭两声,再吃掉几个席就结束了。 下葬的那天天空下起了雨,我看着一捧捧黄土盖在妈妈棺材上的时候莫名有一种解脱。 半年前,她查出了癌症,是晚期。 这个病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无疑是一个噩耗,我没有爸爸。 妈妈养我长大。 20年间,她每天早出晚归,背上压着三份工作,从早上五点忙到夜晚11点。 妈妈是累出来的病。 可是我们没有钱去治病,尤其是我要谈婚论嫁这个关键时期。 我想,没有人愿意娶一个瘸子,尤其是这个瘸子还有一个得了癌症要不断砸钱治疗的妈妈。 于是,在一个明媚的早晨,我发现了留在我床头上的遗书。 上面只有短短十个字。 [我走了,不要找我,妈妈留。] 我没有报警,警察能帮我找到妈妈,却不能找到我和妈妈想要的未来。 于是,我纵容了事态的发展。 五天后,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那个年轻帅气的警察一脸天真的问我,为什么对妈妈的自杀展现出一种平静的态度。 我告诉他,我收到了遗书。 [但是你没有报警。] 他对着我,眼睛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如果你调查一下我的家庭背景,你就能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报警。] 我回望他,表情平静。 [现在的问题是,你有教唆你妈妈自杀的嫌疑。] [那你要把我抓起来吗。] [还……不是时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向右上方。 他在撒谎。 是想诈一诈我。 突然地,我感到一阵厌烦。 再次开口时,我有些色厉内荏。 [那么,警官,我要回去了,如果下次要开始审问,请在证据充足的时候进行。] 说罢,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警察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钱包鼓鼓的。 我坐在客厅里,把从取款机取出来的钱放在沙发上。 二十万的人民币,满满铺了一沙发,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好像整个屋子都变得红彤彤起来。 我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太阳悄悄升起来了。 一沙发的钱充盈了我的内心,给了我极大的满足感。 长这么大,我头一次见过这么多钱。 不是从妈妈手里递来的零碎的钞票,也不是苦心良久攒下来的硬币,而且真真实实实实在在的大红钞票。 真好,我想。 真好,妈妈在死前给自己买了保险。 真好,受益人是我。 从白天开始我就没有吃饭,现在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看着眼前的钞票,我决定早饭要吃点好的。 是吃新开业的灌汤包呢,还是吃老字号的水饺呢。 正思考着,我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顺着味道,我来到和妈妈惯常吃饭的方桌。 掉漆斑驳的方桌上面被摆放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 馒头,稀饭,咸菜。 馒头和稀饭冒着白烟。 咸菜一如往常,暗沉而干瘪。 看着面前熟悉的早餐,我愣在原地。 第二章嫌疑 我没有吃方桌上的早餐。 也没有动它们。 就像是不存在似的,我继续做着刚才准备做的事情。 把沙发上的钞票重新放回包里,留下几张备用,拎起沉重的包离开家。 临出门前,我又看了一眼方桌。 熟悉的饭菜依旧放在熟悉的角落,就连上面冒出的层层白烟也勾起了我的回忆。 如动画一般定格在往常的每一个早晨。 [妈……] 我竟不自觉地叫出声。 霎那间反应过来之后,我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走出家门。 房门闭合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隔绝了一切之后,我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熟悉的扶手。 清晨的阳光顺着楼道里的小窗户漏进来。 在金色的光辉中,我下楼的背影丑陋又难堪。 把昨天刚取出来的钱重新存入银行,而且还是大数额。 银行柜台的姐姐笑靥如花地再次接待了我。 钱入点钞机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吞金兽一样。] 我自言自语开着玩笑。 [可不是嘛,吃下你的钱,吐给你一串数字,自己辛苦的付出却是为银行添砖加瓦,可不就是吞金兽嘛!] 我转过头。 是他,上次那个年轻帅气天真的小警察,张宇。 身后还跟了一个留寸头的男人,我记得是叫老沙。 说话间,他两手撑在了柜台上,把我堵在了胳膊和胸膛的小小空间里。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低头看我,用一种我听不明白的语气在我耳边说道。 [黄女士,还得请你走一趟,你妈妈的死……发现了新的,疑,点。]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 我更不明白了。 [妈妈的案子已经结了。] 我小声地反驳。 [而且,警官你是在场的,你还出席了她的葬礼。] 呵,他轻笑出声,站起身来。 [表面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们在你妈妈的尸体上发现了新的疑点。] 说话间,他瞟了我一眼。 就这一眼,我手心开始冒汗。 我怕。 我怕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这时,柜台的姐姐存好钱了。 一双白皙的手从窗口递回我的存折。 [没有什么疑点!] 留下这句话,我接过存折,逃也似地转身离开这间座光鲜亮丽的大厅。 心脏在诡异地颤抖。 我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又或者是这个疑点和我有什么关系。 妈妈是自杀身亡。 这是警方得出来的结论。 不该有人来反驳警方观点。 我越跑越快。 [小心!] 有人在惊呼。 我不管,推开前面挡路的人,跑得更快了。 [黄小姐,等一下……] 身后张宇在说什么,我不想听。 我越跑越急,额头上隐隐冒出汗珠。 短短的距离在我脚下变得长而扭曲。 我努力地想要离开。 下一秒,却被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老沙把我扣在了地上。 额头砸向地板,发出[咚]的一声。 眼前出现短暂的空白,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动不了了。 剧痛与不安一同袭来,我听到他对身后问道。 [张队,怎么处理?] 皮鞋的’哒哒’声由远及近。 我神经反射般侧过头。 张宇在向我慢慢走近。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恶魔。 我开始剧烈挣扎,全身都在颤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离开,我要走! [老实点!] 察觉我的意图,身上的人更用力地压住了我的脊椎,胳膊被无限的拉扯在身后。 是比刚才更猛烈的疼痛。 我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就在这个空当,张宇拍了拍老沙的肩膀,道了声辛苦,然后朝我蹲下身。 我立马将头埋在地板上。 果然,他又开始问了。 [黄小姐,不要紧张,只是警方的简单问话。] [这里想知道,20号那天,也就是你妈妈跳海的那个下午,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疼痛与颤栗让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 老沙对着张宇摇了摇头,张宇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我听到了他在问什么。 听清之后整个人却愣在了原地。 很久之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怀疑是我杀了妈妈?] 对面没有说话。 我试着动了下被桎梏住的胳膊,依旧如钢铁般一动不动。 再次开口的时候我的语气变得冷静而疏离。 [我上衣右边的口袋,里边有一张红纸。] 我面朝着地板说道。 说话的间隙嘴唇触碰到了冰冷的瓷砖。 [那是20号那天社区做义工的名单,那天我跟着社区的工作人员去了福利院,]说到这我停顿了一下。 [如果你认为我撒谎的话,可以去找负责人对峙一下。] 皮鞋的‘哒哒’声慢慢远去。 张宇在不远处拨通了社区工作人员的电话。 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他向老沙打了个手势。 老沙顺从地松开了我的胳膊。 身上的桎梏消失了。 可我突然不想动了。 明亮的日光灯打在我的背上。 此刻,我清楚的从反光的地板上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真是一张狼狈又扭曲的脸。 左眼只能勉强地睁开一条缝,右眼虽然是双眼皮,但是却是不太正经的内双,鼻子塌陷,嘴巴也长得奇丑无比,好像是被人揍开了花又重新长好的样子。 面皮上是大面积的烫伤,那烫伤不断蔓延,直至衣领才消失不见,可是我知道,那痕迹一直到了我的小腹。 我把头更深地抵在地板上,眼眶开始微微发红。 为了一个未知的嫌疑,我惧怕,颤抖,甚至被人像一条狗一样按押在人来人往的银行大厅。 从迈进银行就积累出来的自尊在这一刻顷刻崩塌。 我甚至想,如果昨天死的是我就好了。 情绪在这一瞬间开始翻涌。 我听到了自己的诉求。 [我什么都没干,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就在这一声后,我的泪水砸在了地板上。 第三章异样 张宇和老沙目送着我离开银行大厅,没有一个人说话。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我的心脏开始疼痛。 这一疼痛在司机师傅的‘14块钱’的喊声中达到了顶峰。 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钞票,我递过去的手都是颤抖的。 反复数了两遍没有找错零钱,我真诚地向司机说了再见。 楼道口放着我的拐杖。 我径直地走过了它们,并且诚恳地希望下次收垃圾的能把它们带走。 妈妈租的房子是在四楼。 就在我艰难地挪动双腿爬楼梯的时候,我碰见了隔壁的张奶奶。 这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有着符合年龄的热心肠。 一看到我她就伸出了双手。 [哎呦,我的姑奶奶,]她开了口。 表情略微夸张,我在心里点评道。 [怎么又不拿拐杖出门,你妈知道了又要开始担心了!] 后半句倒是真心实意。 借着她的力道我迈上最后一阶台阶,身体开始微喘。 下楼梯对我来说不算困难,上楼梯就不行了,这需要大腿和腹部的发力。 可巧,妈妈没有遗传给我。 这也就导致了她这辈子注定为了我奔波劳累。 可是,没有人是有义务为另一个人奔波劳累的,尤其是这个人还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在门外我就听到了,洗衣机的轰鸣声从卫生间传来。 打开门,果然,洗衣机正在运转。 这个洗衣机是张奶奶家给的,她的女儿在上班之后用了两个月的工资为她换了一个全自动的滚筒洗衣机。 两天之后,旧的洗衣机被妈妈搬到了家里。 [哎呦!你说你,也太大意了,出门怎么能让洗衣机工作呢,多危险,容易发生火灾知不知道!] 她快步闯进房门,左右检查了一遍,呼出一口气。 再开口时,声音哽咽了起来,[奶奶知道,你因为你妈的死难受,可是孩子,活人总要向前看的,你说是不是。] [这世界上没什么是来不去的坎,前几年,我老伴死的时候,我也觉着天塌下来了,白天都黑了,吃饭也没味,一心想着随他去算了,可是现在你看,我不照样活过来了,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听话孩子,好好活着。] 她这个意思…… 是觉着我会自杀吗?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作答。 索性她也没有想要听到我的回答,拍拍我的肩膀,张奶奶就离开了。 学她的样子,我也呼出一口气,不会的,我是不会自杀的。 人只有好好活着才能看到明天。 死去的人是没有明天的。 而我想要明天。 阳台上挂着刚晾晒好的衣服,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洗衣机里是打结在一起的床单被罩。 我看了下日历,11号。 是每个月妈妈休假的日子,在这一天,她会把整个屋子都整理干净。 从床单被罩到马桶冰箱。 从卧室到厨房。 所有的地方,一尘不染。 油渍也好,灰尘也好,全都无影无踪。 我顺着妈妈平常打扫的痕迹看过去。 果然,任何地方都干净整洁,连油污最重的厨房也纤尘不染。 我探下头,地面上有消毒水的味道。 我的眼睛略过这一切。 就好像一张旧照片开始慢慢上色,但是所有的色彩都呈现出一种异样。 这张照片里没有妈妈,可是却处处是妈妈。 房间里,我睡觉用的床垫不见了。 可我知道它去哪了,如同每个11号一样。 妈妈会把它抬到两层之上的天台。 她瘦弱的身躯缓慢地拖动着沉重的床垫,她的背脊是弯的,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却又充满力量。 这力量在这位小小的女人身上存在了25年,支撑着她走过一个个艰难的日夜,现在却消失了。 于是她死了。 如同床垫上的阳光一样,在生命的洪流里转瞬即逝。 我慢慢地后退,慢慢地后退。 不自觉地,竟退到门口的位置。 如同一个刚认识世界的婴童,我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下一秒,我打开门,退了出去。 第四章审讯 我以为我看错了,可门外确确实实是那位年轻警官的脸。 他带着那副我遗弃的拐杖想要敲开我的家门。 看到我,他放下敲门的手,挠了挠自己的鼻子。 [哟~黄小姐,又见面了。] 他自来熟打招呼,眼睛从我打开门的缝隙里往里瞅。 [啪!] 我重新关上门。 [黄小姐,黄小姐黄小姐~来开门啊~] 他扯着嗓子不依不饶。 我不做声。 短短的半天里,这个叫做张宇的警察带给我的只有厌恶,他纵容下属羁押犯人一样羁押着我,现在又找上了我的家门。 屋外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一阵细小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过来。 就在那句话落下的瞬间,我不可置信地打开了房门。 [你们是不是有病!] 我的情绪开始失控。 [你先别着急,]他坐在我的沙发上,那个地方半天前才被钞票铺满。 [照理说,这是违法的,但是你知道,咱们这里刚成立了’死亡原因研究社’,上边一寻思,就把您母亲的遗体留下来了。] [那……下葬的那个是谁?] 我有些颤抖,开始站立不稳。 [那个吗,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空棺材烧成的灰。] [空棺材烧成的灰……] 我无意识的重复。 [这不重要,]他面容逐渐严肃起来,[研究社那边的人打来电话让我通知你,你妈妈在死之前有被细线勒过脖子的经历。] [这个,你知道吗?] 他直勾勾的盯着我,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这一瞬间我竟然想得是,他原来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年轻,天真。 再次来到警察局我的心情微妙的平静。 那条痕迹是妈妈自己勒的。 她从渔具店里买来鱼线,回到家之后,一圈又一圈的缠到自己的脖子上。 在试了几次之后她发现很难自己勒死自己,于是就把鱼线丢了。 这一点渔具店的老板可以作证,监控录像也照出了妈妈去买鱼线的场景。 [黄萌,你不要给我装傻,一个奔波于三份劳工的人,是怎么想到用鱼线自杀的!更何况,她在前一天,还给她的女儿,也就是你,订了生日礼物。] 狭小的审讯室里灯光昏暗,我一个人坐在桌子的这边,桌子的那边有三个人,两个瘦的一个胖的。 张宇不在。 胖警察在我面前吹胡子瞪眼拍桌子。 [我不知道。] 这次,我仍旧用这四个字打回去他的问话。 很快,他变得怒不可遏。 [消消气,消消气。] 另一个人说话了。 我低下头,不敢和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警察是恨敏锐的,我知道,同样,他们也知道,不经常出门的瘸子是胆小怯懦的。 我的反应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 相反,说话的人给了我极大的尊重。 [黄小姐,你好,我是’死亡原因研究社’成员孟和,今天请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您母亲在生前为什么会出现用鱼线勒脖子这种行为,如果您知道什么的话,还请尽数告知。] 孟和向我伸出手,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指甲整洁。 我喜欢这样的手,于是和他握了一下。 抬头看了一眼刚才发怒的胖警官,我沉默了一会儿,小声的开口。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我正和邻居家的小孙子小轩看动画片,动画片里正好出现了用鱼线杀人的画面,妈妈在旁边看了好大一会,我没太注意,我和小轩看完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没有晚饭,我很饿,于是就去睡觉了。] 耳边有‘哒哒哒’的声音响起,我快速的看了一眼,是胖警官在敲桌子。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发现我看他,他停止了敲击。 [没关系,您继续说。]孟和打圆场。 我点点头。 [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开灯,我是被一阵阵干呕声吵醒的,头很痛,很长时间我才反应过来是妈妈发出的声音,我打开灯,就看到妈妈在用鱼线勒自己的脖子,我吓得尖叫,妈妈发现了我,她慌张地把鱼线藏到自己的口袋里。]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妈妈给我做了饭,我吃得很饱很开心。] 我的头埋得更低了。 在我说完之后,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那个胖警官不屑地哼了一声。 审讯结束了。 第五章安葬 张宇负责送我回家。 在回去的途中,我特地看了一下他的手,手指修长,指甲整洁。 来到我家之后他执意要进门,我一个瘸子没有拦住他,又让他坐在了上次的沙发上。 我抿了下嘴唇,非常不开心。 [我为上午的事情向您道歉,黄小姐,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我当时以为你想要逃跑,就像电影里的那些想要逃避的凶手一样,你知道的,我……对不起。] 说完这些话之后,和孟和一样,他向我伸出手。 我看着面前那张迷惑人的年轻天真的脸庞,把手背在了身后。 警察是有很多面孔的,我不能被骗。 他笑了笑,没有在意我的抗拒,反而转头开始打量我的屋子。 片刻之后,他惊叹出声。 [黄小姐,没想到哇,你竟然把家里整理得这么干净整洁,现在像你这么勤劳的人可不多见了,给你点赞!] 我不想理他,但却被那声音里的情绪带动起来。 随着他的惊呼,我也再次打量自己所在的屋子,如他所说,很干净,很整洁。 [妈妈整理的。]我开了口。 [咦?]他发出疑问。 在张宇的再三恳求下,我同意了他在这里吃晚饭。 6点钟的时候,我打发了他去楼下的小超市里买醋。 6点15分是我和妈妈吃晚饭的时间,我不确定这次会不会也…… 客厅里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我在心里默数着时间。 6点10分,11分,12分,13分,14分,15分。 果然,6点15分一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就出现在了厨房里。 下一秒,那些菜被放置在了方桌上。 我咬咬牙,对买醋回来的张宇喊出一句吃饭了。 张宇应声过来,拿起筷子。 [咦?刚才不是炒的芹菜吗,怎么变成豆腐了?] [豆腐便宜,爱吃不吃!] [吃吃吃,怎么不吃,好凶啊,女人。] …… 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 吃完饭我再次制止了张宇要刷碗的举动,把他送走之后我来到厨房。 眼睁睁地,我看着方桌上的碗筷突然消失,又重复出现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 我收手拿出一个碗,狠狠把它摔在地上。 白瓷碗变得四分五裂。 但是很快,地上的残渣就不见了,而刚刚四分五裂的碎片出现在了垃圾桶里。 晚上的时候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有谁在窃窃私语。 我下床检查了窗帘,床下和衣柜里,结果一无所获。 沉思了一会儿,我摸起枕头下的剔骨刀走到厨房。 窄小的橱柜里,女人睡的并不安稳。 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听得烦,反握住刀柄从她嘴里扎了进去。 警察再次传唤我的时候,我正在福利院做义工。 在得知妈妈的遗体被非法留下之后,我就越级向上边打了投诉电话,电话里承诺这个星期一定会把妈妈安葬,并会对作出此事的相关部门给予严厉的处罚。 我满意的的挂断了电话。 在两个制服面前,孩子们坚持让我把故事讲完再走。 [故事的最后当然是被囚禁的孩子杀死了看管她们的母亲,与恶魔缔下了契约,生生世世,都要在罪恶的沼泽里轮回,永远没有返回天堂的机会。] 警车上,张宇问我为什么要给孤儿院的孩子讲这种故事。 我说我愿意。 一路上,他都没有和我再说话。 这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猜测警方这次又发现了什么。 是妈妈头发里的针孔,还是身体里摄入的相生相克的慢性毒药,又或者是奇怪的穴位按摩。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张宇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朝他那边靠去,[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他又撇我一眼。 我自顾自地又笑开了,[张宇,哎我问你,你说,童话故事到底是给谁看的,结局那么美好,故事那么优美,主角那么幸福,一切那么圆满。] [太假了是不是,只要安排一个快乐happy的大结局,谁都可以说童话故事,果然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了。] 张宇依旧没有说话。 这次审讯很快就结束了。 每一个问题我都有一个完美的答案。 妈妈头上的针孔是偏头痛扎得针灸。 相生相克的慢性毒药是因为妈妈喜欢吃。 奇怪的穴位按摩是在楼下的按摩店学的。 每一个答案都出自精心设计,都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实施。 警方依旧无可奈何放我离开。 这次仍安排张宇送我这个瘸子回家。 回去的路上途径福利院的大门。 黄昏时分,微黄的灯光从福利院小小的窗口流出。 突然地,张宇把车停在了这里。 他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有抽。 我扭头看他。 要帮你打火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把手搭在方向盘上。 [黄萌,]他叫我的名字。 我有些惊讶。 他接着说道。 [童话是写给大人看的,只有一无所有的大人,才需要童话的慰藉。] 说完,他吐出嘴里的烟,重新发动汽车,福利院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这算什么,]我问道。 [你是在装深沉?] ‘噗嗤,’他笑了。 [看不出来吗,我是在安慰你,安慰你啊!] [我不需要。]我撇嘴。 华灯初上,夜风开始变得冷起来。 张宇关掉我旁边的窗户,泠冽的晚风瞬间被隔绝在薄薄的车窗之外。 身体渐渐温暖起来。 我坐在后排的座位上,看着一盏盏路灯在面前飞驰而逝,问道。 [这次,应该结束了了吧。] [结束了,明天你母亲就能真正安葬了。] 张宇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再看我妈妈最后一眼。 我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是不想看到妈妈全身破破烂烂的样子。 张宇诡异的沉默了,他说了一声好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次电话打来的时候是殡仪馆的人让我去拿骨灰。 挂了电话之后,我突然意识到。 妈妈,这次是真的不在了。 第六章尽头 隔壁的张奶奶好几次问我在屋里剁什么。 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说自己在练习做菜,因为手脚不方便,所以发出的声音大了点。 张奶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张宇带着一众警察闯进了我的家门。 对于他的姗姗来迟我不给面子地嘲笑出声。 就在他硬要留下吃晚饭那一次,我就猜到了他的目的。 我在厨房里听着他的脚步声从一个房间出现在另一个房间。 细微谨慎地翻动声像电流一般传进我的耳朵。 他找不到的。 当时在厨房里的我如是心想。 他要找的人就藏在厨房。 就藏在我脚下的这个橱柜里。 可是这个橱柜表面看起来只能塞下一只猫,一只小狗。 又怎么会有人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中年女人会藏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地方呢。 此后他不间断的与我接触,可是等到妈妈真正下葬,他也没有找到证据。 直到今天。 冰凉的手铐铐在我的手上。 当初那个我认为的年轻天真的警察把我送进了警车。 如同每一次一样,车窗外的景色疾驰而过。 警车不断地向前进,带走了我的过往。 而我手上的鲜血,埋葬了我的过去。 [啪!] 耀眼的灯光闪耀在我的头顶。 还是那间审讯室,只不过这次对面的人不陌生了。 张宇坐在正中,左边是寸头的老沙,右边是上次的胖警官。 [她是谁?]张宇问我。 [哪个她,是我家死的那个,还是棺材里躺的那个?]我正襟危坐道。 [所有,她们是谁。] 她们是谁,多好笑的一个问题,我放松了脊背,靠在了椅子上。 她们是谁,我想想,她们有着相似的面孔,相同的父母,流着相似的血液。 她们都是黄微。 安静的审讯室里,我的声音缓缓流淌,一件四十多年前的往事被暴露在空气中。 四十多年前的一个食不果腹的冬天,一个女人诞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就在生产的那天晚上,她的男人扔掉了那个小的。 女人知道自己怀的是双胞胎,却无可奈何,她抱着仅剩的女儿默不作声。 这个世道里,能活一个就是一个。 女孩取名叫做黄微。 十八年后,她成为了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 不幸随之而来,村长的儿子在黄微小的时候借给她家一袋米,现在来讨利息了。 男人自然不愿意,于是他联系了几个人。 [对,找找有没有长得一样的,我女儿的照片给你了,对着找就行,多少钱无所谓,主要是要像,人家就看中了她那个脸。] 一个星期后,我的姨妈,当时她还叫周一天,被拐过来了。 第二天她被绑着送到了村长儿子家中。 那个拐她来的人搓搓手,[这也是个大学生,精得很,我绕了半天才跟我走。] 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就是十八年被自己的父亲扔掉的孩子。 她在那个风雪交加的那个夜晚用嘹亮的哭声吸引了一对走亲戚夫妻的注意,自此活了下了。 在遭受各种折磨和生了四个孩子之后,她磨断了拴着自己的锁链逃了出来。 这一逃就逃到了黄微家。 此时黄微大学刚毕业,正是春风得意。 周一天看到黄微瞬间就全明白了。 包括为什么自己会被拐到这个这里,买她的男人为什么每天在她身上叫黄微这个名字。 原来是一张脸啊。 她大笑出声,然后走回了来时的路。 回到家免不了一顿打,倒是也取得了这家人的信任,再又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周一天在一个明朗的夜晚把刀子伸向了这家人的心脏。 自此她开始了流亡。 命运总爱开玩笑,又或者是双胞胎的心有灵犀。 两年后,她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遇到了黄微。 那个和她一样年纪一样面容的女人已经结婚生子, 她过着她想要的生活,俨然活成了她活不起的模样, 她的丈夫高大英俊,女儿冰雪可爱,一家人看着幸福又美满。 她如同蟑螂一样每天窥视着这一家人,像是要补全自己生命中的空缺。 可是这一天,出现了意外。 黄微的女儿爬到了窗外,周一天眼睁睁地看着先是她女儿从6楼掉下,然后是黄微。 她惊慌失措地央求路人拨打救护车电话,跪在痛苦呻吟的一大一小面前她头一次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医院里,黄微的丈夫和父母来的很快。 苍老的女人看着周一天那张熟悉的脸,愣在了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一天,可是并没有表现出一个母亲的职责,她没有说话,只静静注视着手术室的大门。 医生走出来说病人需要输血,问家属谁是c型血。 这时,沉默的女人第一次握住了周一天的手。 那会儿周一天整个人脏兮兮的如同路边的乞丐。 她就这样跪在周一天的脚下,说,[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霎那间,周一天全部明白过来了。 她平静的走进手术室,再出来,只是眼眶微微变红。 就在这个夜晚,她提着一壶滚烫的开水,从头浇在了我的肚子上。 [你恨她?]张宇问道。 我摇了摇头,[恨也是有的,如果没有那壶开水,我不会出现并发症,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走路都费劲,] [但是随着我慢慢的长大,我发现,我渐渐的能理解她了,在命运面前,谁不是写满了痛苦与无奈。她恨黄微,只有黄微死了,她才能解脱,她藏在狭小的橱柜里,就是为了让我能亲手杀了她。] 审讯室里一时寂静无声,我接着讲道。 爸爸在看到我和妈妈这个样子之后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离婚。 他把房子留给了我们,可是最后却被周一天送给了一个孤儿。 她说那个孤儿像她第三个儿子。 外公外婆因为周一天的事情郁结于心,不久双双离世。 妈妈掉下楼伤到了脑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年后。 丈夫的离去,双亲的死亡,独女的不幸,这三者对这个刚醒来的女人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当周一天把她从医院带回来之后,我清楚的看到那张纸上写了焦虑症三个字。 一个星期后,周一天带着我和黄微离开了那座城市,来到了这里。 她一个人肩负起了照顾姐姐和侄女的任务。 随着我慢慢长大,她的背脊也越来越弯。 终于有一天,她以黄微的名义给自己买了一份意外险,然后把黄微骗到了海里。 她对那个已经痴傻的女人说,你的丈夫,女儿和父母都在那里等你,跳下去吧,跳下去就能看到他们了,你就能团圆了。 在黄微死去的第二天,她钻进了狭窄的橱柜里。 故事没有跌宕起伏,如同我的语气一样。 我以平静的姿态讲述了三代人的纠葛,也讲完了我的一生。 老沙带我走进铁门,在这里,我等待着自己最后的结局。 [喂,张宇,神是爱,你说到底什么是爱。] 铁门关上的空隙里,我对着门外的张宇问道。